《大唐偕隐》 正文 第1章 (上) 惊变 大唐广德年间,青州东南二百里开外,有一处方圆百里的荒山大泽。荒山深处,有一座山峰被叫做紫帐山。距山脚九里外,有一条羊肠小道经过,却常年不见行人。百里方圆人烟稀少c走兽横行,而在紫帐山深处,却生存着一群人。 盛夏季节,一个晴朗的上午,两个人两骑马,从紫帐山走了出来,越过几道幽深的山谷,来到山脚下唯一的路上。二人一老一少,老者名叫屈文峰,面色焦黄c身形瘦削,背着一根钓竿,马鞍上挂着鱼篓;年轻人名叫陆涧石,长相俊朗c身长八尺,白色短衫,玄色长裤,腰中系着一柄长剑。两人走上道口,便揖手作别。 屈文峰道:“你已长大成人,万事该有担当。这一回是你首次独自进城,处处要小心谨慎。那些繁华富庶之地,切莫耽恋。城里虽然热闹,怎敌得过山里逍遥自在。” 陆涧石马上拱手,含笑说道:“屈叔叔说得极是。此番去得青州,一定小心谨慎。城里还有黄四叔在,我遇事向他请教便是。” 屈文峰道:“你黄四叔虽然精明干练,却有恁大的产业要打理,哪有功夫理会你这毛头小子?总之,进了青州,凡事小心谨慎,莫酗酒滋事,莫招朋逗友。办完你父亲委托的事情,便早早回来。” 陆涧石道:“谨遵叔叔教诲!”说完便拨转马头,准备向青州进发。正当扬鞭催马,身后响起得得马蹄声。二人回头看时,只见一人一骑,绕过山坡c穿过山林c越过荒草,急匆匆追到跟前。 来的是一位女子,头扎双鬟,目若流星,身材稍腴,衣色粉红。她用力勒住马,不等呼吸顺畅,便抢在二人前面说话:“屈叔叔,石头哥,你们真是的,要出去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一路赶过来好辛苦,生怕追不上呢。” 陆涧石关切地问:“小雨妹妹,你来做什么?” 这位妙龄少女名叫张小雨,她的父亲张铁汉,和陆涧石的父亲陆大壮,包括屈文峰,是二十多年的结义兄弟。二十年前,张铁汉c陆大壮c屈文峰一众兄弟,逃难来到青州城外,因这紫帐山方圆百里人烟稀少,朝廷不管c官兵不至,便在山中凿石为屋c垒石为院,过起隐居的日子。山下有泉,泉水咸涩,众兄弟便取这泉水煮成盐巴,运到青州城中贩卖,换些钱物作为生计。 一来二去,钱财渐多。众兄弟中有一人叫作黄锦鳞,亦即陆涧石c张小雨口中的“黄四叔”,他用这些钱财在城中经商,生意越做越大,于是开了一家邸店。邸店赚来的钱,一部分用于经营,一部分返给山中众兄弟籴米买衣作为生计。山中四时都安排人进城运送盐巴c核算账目,再带一些粮油布帛回去。他们行事隐蔽,外人并不曾察觉。 诸兄弟总计十六人,因张铁汉年纪最长,便尊他坐了首席,决断大小事务。黄锦鳞一人在城中,其余十五人都在山中生活,倒也自在。众人惟愿与世隔绝,不愿让外人知道荒山大泽之中还有这石屋石院,因此往来城中都很秘密,而且都没有娶妻生子,唯独张铁汉c陆大壮膝下育有儿女。张铁汉一子一女,男孩名叫张涧雨,已满二十岁;女孩张小雨,如今刚满十八岁。陆大壮的儿子陆涧石,与小雨一般年纪。众兄弟中,唯有屈文峰通晓诗书,所以三个孩子的名字都是他取的。 屈文峰见到小雨来了,脸色一沉,斥责道:“不在院子里好生待着,到这里作甚?”小雨咯咯一笑,马上将脸一变,故作沉稳说道:“我爹爹怕石头哥在外头胡作非为c办事不力,特派遣我一路随行,时时监督照应。” 屈文峰听她装腔作势编出这么几句话来,也被逗笑了:“你这女娃,一日也离不开你的石头哥。石头哥要进城,你想浑水摸鱼,跟着一起进城开开眼界。你道是与不是?” 小雨见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娇嗔道:“屈叔叔,你也知道,石头哥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我在山里跟谁玩去?我那亲哥哥,又古板,从不与我多说半句话,每天跟他在一块儿,能把人活活闷死。” 陆涧石微微一笑,说道:“小雨妹妹,我去城里是有事要办,不是去游玩的。你好生听屈叔叔的话,回院子里待着,莫让伯伯叔叔们担心。” 小雨一听,撅起了小嘴,悻悻地说:“你进城不就是找黄四叔算账要钱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城里有老虎,会把我们吃了不成?反正我不管,今天我就是要一起去。” 陆涧石看了看屈文峰,屈文峰捋一捋胡须,说:“涧石此次进城,只是常例,带你同去,料也无妨。只是你私自出来,我如何跟你爹爹交代?” 小雨见屈文峰松了口,马上赔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昨晚上就和爹爹说过了,今天是他看着我出来的。我先走了,您回去再帮我说一声就成。” 屈文峰知道小雨执拗要去,自己又急着去垂钓,心想他们已长大成人,城中又有黄锦鳞照应,料无大事,于是说道:“那你就和涧石一起去吧。一路上要听涧石的话,不许使性子。” 小雨听罢,欢天喜地,道了一声谢,便驱马前行。马蹄得得,一眨眼已驰出百步。陆涧石赶紧揖别屈文峰,挥动马鞭赶上前去,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羊肠小径一路前行,消失在荒野之中。 路口是一处潭水,映照二人策马离去。独留屈文峰一人,选一片青草地拴上马,然后从马鞍上取出钓竿c鱼篓,来到潭水边,席地而坐c横杆垂纶。夏雨初霁,潭水如镜,潭中饘鲔发发,潭外鹿鸣呦呦,令人心旷神怡。 屈文峰横杆一坐,也并没有多少鱼儿上钩,却早是夕阳斜照c日暮降临。屈文峰收回钓竿,放走了鱼篓中的几条小鱼,便去牵马,准备回山。 正值此时,听见身后车轮滚滚c马声嘶嘶。屈文峰寻思:“这紫帐山下二十年无人经过,莫非今日有了什么稀奇事?”扭头看时,只见一队人马风尘仆仆来到身前。那队人马,总共十人,为首的是个胥吏模样,年纪四十上下,骑一匹高头大马,头戴毡帽,身穿绮裘,腰挂雕弓,身配短剑。身后三辆马车,车上均装满陶罐,用草绳牢牢绑定。每车旁边有三名壮汉,皂衣抹额,身配长刀c腰挂匕首,个个身形彪悍c毛发浓密。 那胥吏领着九名壮汉匆匆赶路,冷不丁见路上窜出一个人来,大吃一惊。他勒住马,喝停队伍,厉声问道:“糟老儿,你是什么人,在此作甚?” 屈文峰见他言辞无礼,心中不忿,懒懒地回了一句:“我生在此地,长在此地。你等无故到此,打扰清净,却是粗蠢得很。”说完翻身上马,慢慢悠悠,踏上旧径,准备回山。 那胥吏大喝一声:“山野老儿,休想离开!”九名壮汉挺身而出,挡住屈文峰去路,手握刀柄,怒目相向。那胥吏道:“我身后三辆马车,所载之物非同寻常。这荒山野岭,你一人守在路口,定是要图谋不轨。快快从实招来,你怎知我要路过此地,另埋伏了多少人马打劫货物?” 屈文峰冷冷一笑:“你那三辆马车,装的无非是些瓦罐,我劫它何用?速速让开道路,各自去吧,莫要耽搁了行程。” 九名壮汉面露狞笑,依然挡在面前,岿然不动。那胥吏仰天一笑,说道:“山野老儿,临死也不识相。我倒不瞒你,因我们走错道路,迷失至此,几天也没走出去。这穷山恶水,你一人在此,不是歹人又是什么?纵令你是歹人,我们却不怕你,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屈文峰斜视众人,傲然说道:“取我性命,倒也容易,只是劝你们休要横生事端。天命幽微,世事难料,谁又说得准谁的旦夕祸福!” 那胥吏一见屈文峰从容不惧c语带讥诮,又惊又疑,心生恚怒。大喝一声:“你等把路让开!我倒要看看,这死老头儿敢不敢走开半步!”九名壮汉闻言,一齐挪动脚步,把路让了出来。 屈文峰拱了拱手c双目过顶,仍然慢条斯理,赶着马径直前行。那胥吏仔细打量他的身形举止,既不像绿林劫匪,又不像良善人家,正在犹豫不定。此时夕阳渐稀斜c山谷转暗,忽然一阵微风吹到,将远处隐隐约约的马蹄声送到耳侧。 那胥吏顿时脸色大变,心中断定:面前此人必是劫匪,远处马蹄声响,必是帮凶来到。他当机立断,弯弓搭箭,直射屈文峰的后背。屈文峰中箭,跌下马来。九名壮汉不容分说,一拥而上,朝屈文峰一通劈砍。可怜屈文峰,一个通晓诗书的酸腐老汉,二十年闲居紫帐山中,如今这般轻易死在路边。 那胥吏的耳朵没有欺骗他,隐隐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白衣少年骑马赶到,横在路口。他不是别人,正是紫帐山石屋石院中的张涧雨。他奉了爹爹张铁汉之命,前来寻找屈文峰回山寨议事。 张涧雨展眼一看,正前方十名大汉,刀上见血;路边仆倒一具死尸,伤痕累累c血流满地。他定睛细看,死者不是别人,正是伴随自己二十年的屈叔叔。见此惨状,张涧雨一时血涌咽喉,眼前一黑,从马上摔倒在地。 那胥吏见那张涧雨方脸剑眉c身材颀伟,料定他勇力过人c乃是劲敌。一见他摔落在地c神志受挫,立马下令:“快快动手,不留活口!”九命壮汉手持钢刀,径奔张涧雨,就要行凶。 张涧雨神志恍惚,唯见眼前黑影晃动,乃是一把钢刀从上砍下。他将头一偏,钢刀砍空,斩断一排绿草。断草飞溅,激起惊风簌簌,吹得张涧雨双眼灼痛。他顿时清醒,飞起一脚,已踢翻了一名壮汉。 张涧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倒一人,武艺显然不俗。众壮汉不敢掉以轻心,握紧了手中刀,雁翅排开,步步紧逼。张涧雨顺势跃起,可是腰中的长剑刚才跌落在草丛间,此时要去捡拾已不可能,只得赤手空拳面对明晃晃的九把长刀。 那胥吏一声响哨,九名壮汉人人逞强c个个斗狠,九把刀雪花一般漫天飞舞,向张涧雨砍去。张涧雨自幼跟着爹爹习武,又得众位叔叔悉心教授,根基不弱,兼之筋骨强壮c势大力沉,双拳两脚与那九人周旋。幽谷之中c清潭之侧,十人乒乒乓乓一场恶斗,须臾便斗过三十余合。张涧雨守住底盘c稳扎稳打,竟与九人打了个平分秋色。 那胥吏见九名壮汉久攻不下,唯恐张涧雨援兵赶到,便想从旁施以冷箭。但是眼前十人厮打成一团,这一箭射出,多半射中自己人,无益反损。他见屈文峰尸身躺在路边,心生一计,大声喊道:“大胆小贼,看看你的老贼同伙吧!”说完,噗噗噗连射三箭,箭箭射在屈文峰尸身上。一时血如泉涌,将路边野草染作殷红。 张涧雨搏斗之中,见此情状,顿时眼睛血红c静脉暴突。他大吼一声,连攻三招,打断一名壮汉的右手,顺势夺过大刀,将其砍死。剩下八名壮汉,怒火攻心,挺刀相搏,誓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张涧雨上下左右都是刀光闪烁,将手中大刀舞得雪山相似。他红了眼睛,斗得兴起,索性豁出性命,左冲右砍。乱斗之间,又撞翻一人c击倒二人。张涧雨乘势欺入一步,长刀挥舞,已割断二人咽喉,刺穿一人胸脯。 转瞬之间,九名壮汉只剩五人,威势大减,阵型渐乱。张涧雨舔了舔嘴角的血,顿时精神大振,连连进击,抢来双刀在手,上劈下撩c左砍右削。那五人见张涧雨刀法凌厉c招式沉稳,而且越斗越勇,都不免心中焦躁,露出怯意。张涧雨变起不测,飞起一脚,早又踢倒一人。旁边二名壮汉趁张涧雨招势使得老了,一左一右抢攻,指望偷袭得手。谁知张涧雨空中翻身,右手刀翻飞向左,左手刀辗转向右,刀光所及,两人血溅当场,双双毙命。 能继续战斗的壮汉只有三人了。他们自知不能克敌,夺路便逃。张涧雨双刀飞出,杀死二人。又一个箭步上前,将仅剩的一名壮汉踢倒。这一脚劲力太足,那人倒地时撞到石头,头骨崩裂而死。 那胥吏吓得面如土色,连射三箭,都被张涧雨躲过。再要拔箭时,箭筒内已经空空如也。他只得丢下雕弓,赶马匆匆奔逃。张涧雨一步来到自己马前,取下弓,搭上两支箭一齐射出。嗖的一声,一支箭射中胥吏左肩,一支箭射中右肩,贯穿肩胛骨。那胥吏疼痛难当,跌下马来。他忍痛翻身,站起身来想要逃走,只听背后嗖的一声,一支箭已射穿他的右腿。胥吏无法站立,在草丛中痛苦翻滚。 张涧雨回头看了看屈文峰的尸骨,才感到心痛难忍,立时泪流成河。他先将屈文峰抬起来横在马背上,再取出一根绳子,一脸阴沉,一步步走到胥吏跟前。那胥一脸惊恐,强忍剧痛,喘着粗气问道:“你是要杀了我,还是要放了我?” 张涧雨并不说话,牢牢绑住胥吏的双手。胥吏接着说:“你敢杀我,你家满门必死无疑。你如果放了我,我回去面见大人,说不定保你加官进爵c荣华富贵。”张涧雨怒扇了胥吏两耳光,打得他眼花耳鸣,脑袋几乎掉落。胥吏不敢再发出声来。张涧雨挽着绳子的另一端,爬上马背,“驾”的一声,将胥吏硬生生拖回紫帐山。 夜幕降临,月已初生,位于紫帐山深处的石屋石院中燃起了灯火。正厅之上,张铁汉坐着主位,陆大壮坐着二席,三席上虚着屈文峰。其余弟兄按次序入座,等着屈文峰c张涧雨归来,一起商议山中大事。 谁知道,张涧雨哭声震天,抱着屈文峰尸身,拖着伤痕累累c脸肿腿折的胥吏,步履沉重跨进院子c直奔正厅。 众兄弟见到惨状,悲痛欲绝。张铁汉身为兄长,却最是性情中人,见此惨景,立时捶胸顿足,几欲哭倒在地。陆大壮双眉紧锁,压根咬碎,恨恨地说:“屈贤弟通诗书c识文字,一世清高,竟然遭此毒手。张贤侄,是谁害的屈三叔?我定要活活剐了他!” 张涧雨收起眼泪,指着胥吏说:“就是他,指挥九个恶汉,杀害了屈叔叔!”陆大壮听得这句,一把抓起胥吏,重重地摔在地上,逼近一步问道:“那九人呢?你们怎敢杀我兄弟?” 胥吏被张涧雨用马拖了一路,摔得满身是伤,撞碎了几颗牙,现又被陆大壮一摔,委实受伤不轻,吐出一口血来。他顺了顺舌头,声嘶力竭地说:“我们以为他是劫匪,所以杀了他。同行九名军卒,本是押送三车宝货去往青州。不想路遇少年英雄,将那九人尽数杀死,将我擒到此地。”张涧雨一听,不等他说完,厉声吼道:“你那车里哪里是宝货,不过是些陶罐!为了这些陶罐,害了屈叔叔性命!” 本书中,一些著名的历史人物(如:郭子仪c仆固怀恩c骆奉先c李抱玉c侯希逸)将陆续登场。作者尽量尊重历史,尊重史家对历史人物c历史事件的评判,并尽量借用武侠这一窗口,去窥探历史的星河。但本书毕竟是小说,作者尽量扣紧史实,用几个侠士的命运,来写辗转的现实与隐曲的人性。 (本章完) 正文 第2章 (下) 惊变 胥吏道:“列位大王有所不知,我是当朝监军大人骆奉先的家臣。现押送三车宝货,从长安出发,去往青州,送给平卢c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大人。骆大人将另择吉日,将侯大人庶女纳为妾室。那三车宝货,便是聘礼,用陶罐来覆盖,为的是掩人耳目。卸下陶罐,内中藏有金银财宝。此事关系重大,因此不敢怠慢,错杀了你家弟兄。大王如若不信,随公子到路口察看便知。” 张铁汉一场痛哭这才停息,啐了胥吏一口,厉声道:“你休再一口一个大王,我等弟兄,不是什么山贼土匪。我们二十年来隐居此地,靠山吃山c靠水吃水,从没做过杀人越货的勾当。但你这样的恶吏,我们见一个杀一个,见一窝杀一窝!”陆大壮听罢,愤愤对张涧雨说:“张贤侄,烦你带我们去屈三叔遇难之处,要趁着屈三叔魂灵还在,当场剐了这狗官吏!” 十二弟兄取出黑布,在厅堂上掩盖了屈文峰的尸身。随后点燃火把,押着胥吏,一起下山。在那屈文峰垂钓之处,也是他喋血之处,九名大汉的尸体正在被夜行的豺狼撕咬分食。众人晃动火把,赶走野兽,只见满地肝肠,死者躯体已经七零八落,周围腥风阵阵,令人作呕。拉车的马匹或被咬死或已逃脱,三辆马车横七竖八倒在土坡边。月光照在陶罐上,发出莹莹的光。 张铁汉见此情状,半是悲痛,半是宽慰。悲痛的是屈文峰无端被杀,好兄弟再也不能相见;宽慰的是儿子张涧雨力斩九人,已成长为了不起的英雄好汉。陆大壮怒气难禁,一脚踢倒胥吏,用火把打在他脸上。胥吏蜷缩在草丛里,杀猪一般嚎叫。陆大壮咬牙说道:“你杀我弟兄,我今天要在屈三弟遇害的地方剐了你。” 胥吏早已看出,张铁汉才是山寨的大王。他跪着爬到张铁汉面前,泣涕涟涟,磕头作揖哀求道:“大王饶命!我有一言!”众兄弟咬牙切齿,齐声道:“有屁快放!屈三爷还在天上等着,要看我们砍你脑袋呢!” 胥吏啼泣道:“你们杀了我,也换不回屈三爷的性命。三车金银宝货,现在献给你们,只求留我活着回去复命。”陆大壮喝到:“留你回去,难道是给你的主子通风报信,带领军马来剿灭我们?”胥吏赶紧说道:“非也。我虽是卑贱奴仆,但也知恩图报。我受监军骆大人之托,押送聘礼至此,另有几句要紧话要带到青州去。如今宝货已失,我有死而已;但是话未带到,最要紧的使命未能完成,我死不瞑目啊!” 张铁汉听到这番话语,觉得这胥吏倒也有些义气,生了不忍之心。张涧雨道:“爹爹,不杀此贼,难报屈叔叔深仇!”陆大壮一旁道:“大哥,我等在此二十多年,过着太平日子。如今此等胥吏,犯我境地,杀我弟兄,千刀万剐不足以祭奠亡魂,切不可放虎归山,否则贻害无穷。” 胥吏见那张铁汉方才心软了一下,唯恐又被旁人劝动。他用尽最后力气,仰头高声喊道:“屈三爷啊屈三爷,我也不知道你的名讳,只想问一问,你的亡魂是否正在云空?请你显灵,与我谈讲谈讲——害你性命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九名军卒,你抛尸荒野固然悲惨,我的九名军卒难道就活该死无全尸?况且我有使命在身,情非得已。来日我使命完成,再在你的灵前刎颈相祭,有何不可?你的兄弟待你甚是赤诚,难道就容不得我对我家主子赤诚?”说完以头砸地,瞬时血流满面。 十二弟兄议论起来,有人坚持要杀,有人动了慈悲之心。陆大壮道:“大哥,杀与不杀,请大哥早作决断。屈三弟的魂灵就在此地,切莫让他饮恨九泉!”张铁汉又急又怒,从地上抓起胥吏,阴沉沉地说:“你是什么鸟人,敢在这里满口胡吣?告诉我姓甚名谁c家在何方,我即刻杀你全家!” 那胥吏道:“我姓吕,名思稷,关内人士,妻儿老小都在凤翔,唯独我一人在京兆当差。因家世善于制膳调羹,被监军骆奉先大人看中,得蒙厚恩,做了他的家臣。我受了骆大人的委托,就该把该传的话传到青州。我今犯下大错,你杀我妻儿老小都可以,但还请大王开恩,容我完成使命,来日再到这里自杀谢罪!” 张铁汉听他说得在理,叹息一声,凛然道:“吕思稷,这鸟蛋名字我是记在心里了,你就是官府里屁都算不上的狗腿子!本当割了你的舌头,要了你的狗命,实在怕你的狗血腌臜了这青山绿水。我这紫帐山,方圆百里,都是荒山大泽。今天权且放你出去,谅你也找不回来。你走之后,告诉那些官老儿们,休得跨入这大泽半步,否则我张铁汉要拿他们的狗头验刀!”而胥吏吕思稷感激涕零,跟磕头虫似的千恩万谢。 陆大壮等人齐声说道:“不可放了他!”张铁汉刷一声抽出刀,冰冷的刀刃在月光下白光闪闪,让人胆寒。众人不解何意,却见他大臂一挥,刀光闪动,斩断吕思稷身上的绳索。 张涧雨气急败坏,冲着父亲大吼:“切不可妇人之仁!你不下手除害,莫阻拦我斩断祸根!”不等说完,提剑朝吕思稷便刺。张铁汉大怒,横递出手中刀格挡那剑。刀剑相交,只听得咯啷一声巨响,火光在夜空中闪耀。 二十年沉默冷寂的儿子,竟在自己面前高声怒吼c舞弄刀剑,大出张铁汉意料之外。他逼视着张涧雨,陡然觉得他如此陌生,不像是自己的儿子。然而张涧雨丝毫不顾他心中感受,张牙舞爪c面色狰狞,低声怒吼,非要杀了吕思稷不可。张铁汉终于难忍怒火,厉声喝道:“不孝孽种,你是要弑父不成?你我今天在此作个了断!” 张涧雨不仅不为所惧,反倒怒目圆睁,腰杆挺直,与父亲对视。张铁汉气得浑身乱颤,怒吼一声,反手挥刀,一刀将吕思稷的右手连肩砍下。吕思稷鲜血狂涌,疼晕在地,不省人事。众兄弟从马车上捡起一个陶罐,舀起潭中清水将他泼醒。众人目不转睛看着张铁汉,却见他走到一具死尸前面,解开血衣,拿来为吕思稷裹住伤口。 吕思稷气息微弱,还在喃喃地感谢不杀之恩。张铁汉不予理会,又撕下一块黑布,蒙住他的头和眼睛,转过面说道:“五德兄弟,骑上我的马,送他离开大泽。呃,还有来朋兄弟,你骑马一路跟着,路上有个照应。”十二兄弟中站出两人来,正是王五德和郝来朋。他二人听了张铁汉的这番安排,惶惑不安,拿眼睛看陆大壮。 陆大壮说:“大哥,此人巧言令色,绝不可信。他所说的骆奉先c侯希逸,一个是朝廷的监军,一个是藩镇的节度,哪一个都不是我等对付得了的。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张铁汉泪眼迷离,深深叹息一口,说道:“人生在世,信义为重,生死尚在其次。我砍去这狗奴才一只手臂,他已经是个废人。且容他多活几日,等他办完差事,看他敢不敢前来自杀谢罪。他若不敢,我们西出潼关c直抵凤翔,寻着他的老巢,杀了他的全家。” 陆大壮摇头叹气,心中有千言万语,但不愿在众人面前泼了大哥的颜面,只得作罢。众人愤愤不平,还要相劝,都是话到嘴边被张铁汉堵了回去。张涧雨仍然不服,站上前说道:“不杀吕思稷,屈叔叔冤魂难散,紫帐山祸事难平。你这等样人,优柔寡断c鼠目寸光,怎做得石院之主!” 此言一出,犹如夏夜里的一声响雷,令众人惊诧不已。张铁汉顿时暴怒,二目圆睁c青筋暴露,重重打了张涧雨一记耳光。陆大壮吓个不轻,赶紧拉住张涧雨,使眼色命他退下。张涧雨眼中含泪,却是透出凶光,直勾勾望着父亲,右手还握紧了剑柄。陆大壮见势不对,急忙上前相劝,张涧雨瞥了他一眼,强忍怒火,含恨退过一旁。 王五德“嗐”了一声,从人群中走出,扛起吕思稷甩在马背上,冲郝来朋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们送这狗腿子出去,早点回来给屈三哥料理后事吧。”说完,二人一齐上马,举着火把往黑夜中走去。临行之时,郝来朋回头看看陆大壮,陆大壮恶狠狠使了个眼色。郝来朋立即会意,转身和王五德一齐去了。 张铁汉指挥众人,将地上三辆马车套上马,拉回紫帐山。进得院中,众人一起卸下陶罐,果然藏有宝货,一车是铜钱,一车是绸缎,一车是缣帛。陆大壮脸色一沉,冷冷道:“这些朝廷要员c封疆大吏,结婚娶妇,原来也这么寒酸。这点子宝货,我倒不稀罕。”张铁汉指挥众人将三车宝货搬进库房,等待来日再安排处置。大家当即在正厅设起灵堂,在屈文峰尸身前恸哭一场,然后计议丧葬之事。 且说王五德c郝来朋二人,押着吕思稷在黑夜里行走,一路怨气不断。行了三十里地,已是四更时分,四周狼嚎阵阵c萤虫飞绕。郝来朋纵马来到王五德前面,说道:“我临走之时,陆二哥给我使了眼色,要我们半道上办了他。”王五德说:“这小子杀也杀得,留也留得。你可不要假冒陆二哥的意思,自己在这野外杀人。”郝来朋说:“陆二哥确实要我杀了这贼。我若骗你,不得好死。”王五德说:“如此也好,省得我们走百十里夜路。前面有个山岭,岭上有道石壁,我们在石壁上拿刀开了他,再把他丢下石壁,砍不死他也能摔死他。” 吕思稷头被罩住c眼被蒙住,耳朵却灵敏得很。听罢二人谈话,在马上乱动,嘶声喊道:“两位仁兄,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苦害我性命?况且刚才张大哥说了饶我性命,你们怎能言而无信?”吵得王五德心烦,便在他的肩伤处狠狠捅了一把,说道:“今天是你的死期,少几句废话,少几分痛苦。你若再吵闹,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吕思稷不敢再嚷。 王c郝二人点亮火把,照见前路,赶马径奔前方山岭,在石壁之上将吕思稷放下来。吕思稷也不挣扎也不哭闹,只是坐在石头上吃吃而笑,笑罢咳喘不已。王五德大感怪异,说道:“咦,你这鳖孙,死到临头还敢发笑。”吕思稷道:“我是笑我等草莽之人,区区性命真如蝼蚁一般。生来世上平淡无趣,临到死了,却也是这等寡然少乐。”王五德道:“你这死人,死便死了,还想怎么有趣?”吕思稷道:“倘若死前喝上一口酒,才叫有趣,也不枉活了这一辈子。”郝来朋轻蔑地说:“爷爷成全你,叫你喝一口爷爷的美酒。”说罢从腰间掏出一个鸱袋,递给吕思稷。 吕思稷接过酒,咬开盖子喝了一大口,长叹道:“你二人可也懂酒?若懂酒时,我与你们讲天上酒星的故事,也不负咱们哥仨一生的交情。”王五德说:“什么哥仨哥四?你杀害我屈三哥,我与你不共戴天。快喝完囊中酒,这就送你上路。” 吕思稷呷一口酒,低头细品一番,随后艰难举起仅存的手,把鸱袋递给王五德,说道:“哥哥,喝口酒吧,下手快一点。”王五德接过鸱袋,喝了一口,随手递给郝来朋,说道:“你也喝一口。二十年没杀人,今夜再开一回杀戒。”郝来朋二话不说,喝干囊中酒,把鸱袋放回腰间。却听嚯的一声,腰中的钢刀滑落在岩石之上。 吕思稷对郝来朋说:“哥哥,刀在地上,快拾起来,让我痛快点!”郝来朋骂了一声,弯下腰,顺着月光去拾钢刀。俯身之时,忽觉酒气上头,不禁叫了一声:“好酒!” 叫声未绝,郝来朋一口鲜血吐出,扑倒在地,痛苦万状。王五德大惊,急忙俯身来扶他,谁知自己也喷血不止,瘫倒在地。二人腹中犹如千刀万剐一般,痛断肝肠,这才知道,定是中了吕思稷的圈套。 果然是吕思稷的圈套——他趁着天黑,腰间掏出一剂剧毒药粉撒入酒中,再给王c郝二人喝下。吕思稷久在公府行走,深知人心叵测,长年将剧毒之药拽在腰带里,急难之时,要么施毒害人,要么服毒自尽。 王c郝二人在地上痛苦翻滚,悔恨非常c愤怒至极,然而他们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唯有恶语咒骂。 吕思稷一手撑地站了起来。他捡起地上明晃晃的钢刀,一刀割断王五德咽喉,又一刀结果了郝来朋性命。然后跌跌撞撞,一只手解开王五德骑过来的马——也就是张铁汉万分宠爱的坐骑——千难万险爬了上去。他不敢举火把,在漆黑的夜中独自逃生,只愿离开这漫无边际的荒山大泽,尽快到达繁华富庶的青州城。 张铁汉在石院中等了两天天,不见王c郝二人回来。第三天,只得安排张涧雨下山寻找他们。张涧雨在第五天找到二人尸体,将他们带回石屋石院——因为身中剧毒,野兽不敢靠近,所以尸身保存完好。 张铁汉见到尸首的那一刻,面色惨白,瘫倒在地。他欲哭无泪c心痛如绞。屈文峰一死,已令他惨痛欲绝;如今郝来朋c王五德相继死去,更是他一手酿成!张铁汉几番昏厥,醒来之后屡屡拔剑,想要自刎谢罪,都被众兄弟拦下。他万般无奈,一头撞在墙上,鲜血乱迸。 一顿饭过去,张铁汉精神已近恍惚,神志不再清醒,死灰槁木一般呆坐在灵堂上,两眼发直,死死盯着三位兄弟的棺椁。夏夜漫长,虫声悲戚。陆大壮陪同张铁汉直到午夜,唤了个兄弟来守着,自己一人回到石屋,长叹流泪。石屋中的桌c床c椅,都是众人砍伐山松制作而成,不施朱漆,松木的幽香充满小屋。如今故物尚在,兄弟却已相隔阴阳。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张涧雨,全身缟素,双眼却是冷峻至极。陆大壮大为讶异,这个侄儿一向孤僻,今夜主动进房找他叙话,记忆里倒是头一次。陆大壮缓缓抬头,命他坐下。张涧雨站直身子,一字一顿地说:“陆叔叔,你恨我的爹爹吗?是他放走了狗贼,连累郝叔叔c王叔叔死得好惨。” 陆大壮赶紧安慰他说:“傻孩子,切莫这般说话。我等久在山中,哪里知道世事险恶?那狗奴才吕思稷,巧言如簧,骗过了我们,心狠手辣,杀我三位兄弟。我已安排四位兄弟沿路搜寻,一旦找到就地格杀,提他的脑袋回来祭奠。你父亲一世重情重义,如今定是万般自责c千般悔恨。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一定要好言宽慰,不能叫他再有闪失。”说罢心痛如绞,只有静默不语。 张涧雨不顾陆大壮讲话,追问道:“陆叔叔,你是不是想杀了我爹爹?”陆大壮一下子怔住了,回过头来,见张涧雨动也不动,惊诧不已,正色道:“我为何要杀你爹爹?我与你爹爹虽非同姓,可是出生入死近二十多年,亲兄弟也比不过啊。” “你恨他,我和你一样恨他,”张涧雨似乎是喃喃自语:“我父亲名为石院之主,凡事却没个主见,山中诸事实际是你所安排。我爹爹不死,误了我的青春不假,误了你院主的席位倒也是真。” 陆大壮听到这里,顿时变色,正待严词质问,张涧雨转面来对他说道:“愚侄所言,叔叔权当戏言,不必当真。这石院主人之位,我不稀罕。你们在山里成群结伴c称兄道弟,倒是无欲无求,可一旦兄弟亡故,无人作伴了呢?你们只顾兄弟,哪里顾得上儿侄们的所思所想!” 张涧雨说出这番话来,陆大壮又惊又奇。他不好发作,只得忍住怒气,问道:“依你便要做什么?”张涧雨道:“过正常人的日子!你们没有家室,我却要成家立业c娶妻生子。你们躲在这山里二十年,我却要出去见识见识大千世界。”陆大壮正眼凝视张涧雨,说道:“你哪里知道你的父亲叔叔们九死一生,才辗转来到这里?你在这山中福地长大成人,难道不是修来之福?你c涧石c小雨,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我们自会慢慢张罗,切不可持之太急。” 张涧雨冷冷说道:“这石院之中,我最敬的人是屈叔叔。他教我读书习字,教我鉴古识今。如今屈叔叔已死,爹爹半疯,这石屋石院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陆大壮大为不悦,起身正色道:“如今你有三位叔叔死于非命,你爹爹又神志恍惚,那奸贼吕思稷还在逃窜,我们石院尚不知还有什么祸事。你既已成人,值此危难之时,就该担当大事,岂能这般怨天尤人?” 张涧雨不再多言,默默走了出去。他身材高大c骨骼壮实,比陆大壮整整高出一个头来。陆大壮见他意有未解c悻然离去,不禁陷入深深的忧思。 “只盼涧石c小雨早日回来,再莫惹出岔子来。”陆大壮看着张涧雨远去的背影,沉吟不绝。 (本章完) 正文 第3章 (上) 忆昔 灵堂上呆坐着张铁汉,如同槁木死灰一般。一夜过去,他须发尽白。山风吹动他头上的孝布,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张铁汉本是畎亩间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贫窭,娶不起媳妇。因官府征兵,他被编入行伍,发往北方的沃州。当时沃州是唐朝的羁縻州,在唐朝东北,临近契丹。所谓羁縻州,本属胡地,因与唐朝接壤,便参照唐朝制度管理当地胡汉百姓,州中接受唐朝册命。 唐代戍守边境的军队,规模大的叫作军,小的叫作成c守捉和镇。张铁汉就在一个小小的镇上,同营只有一百二十五名兵卒。后来同他逃奔到紫帐山的陆大壮c屈文峰c黄锦鳞等一众兄弟,俱是在沃州的小小军镇中相识。 镇上的正使名叫王国清,副使名叫姚铁锁,是本镇的军政长官。王国清性情随和,管辖士兵并不严苛,每日里只知道关起门来饮酒吃肉。姚铁锁十分机灵,时不时命令兵卒打些野狼孤雁来给王国清独自享用。王国清越发无思无虑,军中事务全都交给姚铁锁打理——一百二十五名军卒的小镇,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张铁汉初到沃州,唐朝c契丹并无战事。各族军民在边境之上融合共处c互通有无,倒也和乐。他本是个光棍汉,军营之中一日两餐不受饥饿,又有营中兄弟日夕陪伴,因此并不思乡恋家。既然不用打仗,众兵卒就地耕地牧羊,闲时与契丹百姓结交往来,也算是苦中作乐。 一日,副使姚铁锁早早起来,来到张铁汉所在的营帐里,只见几名军卒赤条条躺在地上,鼾声震天——他们昨夜与契丹村民赌赛,赢了几坛烈酒,就着干粮喝个精光,横七竖八醉倒在地,此时仍未醒来。姚铁锁一脚踢在张铁汉屁股上,大声喝道:“醉得跟死猪一般,赶紧起来!快去草原上打些狼豺回来!” 张铁汉懒洋洋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姚铁锁冲他屁股又是几脚。张铁汉仗着酒气嘟囔道:“草原就这么大,三天一只狼,两天一只兔,你是要把地上的爬虫吃光不成?”姚铁锁一听,嗓音立马提高:“呦呵,兔崽子敢顶嘴了?叫你出去打猎,是王正使瞧得起你。还不快快起来!”营中士兵虽然不怕姚铁锁,但也不敢十分顶撞他。张铁汉翻身起床,穿上衣服,带上长矛和弓箭,跨马出发。 营帐对面三百步远近,是一处契丹村落,只有七八户人家。他们扎起穹庐,饲养些牛羊,也学起汉人耕地种粟。一个契丹壮年见张铁汉路过,笑骂道:“你昨晚赢了我的酒,今天去草原就该喂狼。”张铁汉笑道:“村里就你小气,把酒藏在地窖里,却怎么藏得住!”说完打了一个饱嗝,酒气从喉管里溢了出来。 张铁汉话音刚落,另一户穹庐里跑出来一个女子来,通红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她上来拉住张铁汉的马缰绳,仰头说:“铁汉,又要去打狼?带我一起去吧!” 这个女子名叫汨咄璨,十八岁左右年纪,是村里唯一尚未嫁人的女孩儿。镇上军兵平时喜欢逗她取笑,每到言辞猥亵时,她总是低下头来,一声不吭跑回家去。张铁汉也与她玩笑,并叫她“阿妹”,但是言语并不过分,所以汨咄璨和他最熟,一点也不怕他。张铁汉见她挡在跟前,笑着说:“我去打狼,你去不得。” 汨咄璨连忙问:“我怎么去不得?”张铁汉说:“你还没嫁人,狼王又少个婆姨,如果把你掳走了怎么办?”汨咄璨说:“你少来骗我,哪有什么狼王!我要你打的狼皮做坎肩呢。”说完,也不等张铁汉答应,抬脚踩在张铁汉脚背上,身子一纵,就挤上了马鞍。她回过头对张铁汉说:“我平日在家也是骑马放羊,骑术比你强多了。”说罢,双腿一用力,赶着马奔跑了起来。汨咄璨的母亲闻声追了出来,眼看二人同骑一马早已走远,恨声骂道:“不在家干活,却跟唐朝汉子去浪,看谁敢娶你!” 张铁汉c汨咄璨骑马深入草原,唯见上有蓝天c下有碧草,哪里有狼豺野兔的身影?而胯下的老马早已气喘嘶嘶,一步更比一步慢。汨咄璨还要用力赶马,张铁汉在背后说:“马都累趴下了,哪里还跑得动?下去歇会儿吧。”两人跳下马来。汨咄璨觉得身上热了,便脱下坎肩,解开辫子整理长发。张铁汉本来宿醉未醒,在马上摇摇晃晃,再被汨咄璨一挤,不禁酒气上漾。下得马来,只觉得大地摇晃,站立不稳。 摇晃之间,忽然眼前黑影闪动,原来是一只灰兔纵身跃过。张铁汉弯弓搭箭,朝那兔子射去,然而醉眼迷茫c腰臂发软,哪里射得中?他迈步追赶,谁知脚步不稳,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弓尚且拽在手里,箭已散落一地。汨咄璨头发还没整弄好,只得小跑着过来扶他。张铁汉挽着汨咄璨的胳膊,刚要站起,却又跌倒。这一跌不要紧,连带着汨咄璨摔在地上。 茫茫草原,习习清风,张铁汉扑倒在汨咄璨的胸口,定睛看时,汨咄璨正眨着眼睛望着自己。他似在醉中,忽又如梦初醒:一个有着热腾腾温度c弥散着奶香气的女子,就在自己身下,犹如正在融化的雪山。张铁汉体内积压了三十几年的血气顿如山洪爆发,周身经络热气奔涌。他再也难以自抑,狠狠亲了汨咄璨一口。 汨咄璨惊呼一声,开始奋力挣扎。她用拳头捶打这个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并伺机抬脚,猛踢所有能踢到的部位。但张铁汉再也不是往日的那个懵懂汉子,他就像一匹饿坏了的野狼,死死按住汨咄璨,连撕带扯扒开她的衣裤。张铁汉被摄去魂魄,他俯下身子,在汨咄璨胸腹之间来回撕咬,如同一只鬣狗,凶残啃食山羊的内脏。 张铁汉终于不动了,翻身躺倒在汨咄璨的身边。汨咄璨转过身,使尽毕生力气,扇了他一耳光,却又像一只温顺的猫,麻利地依偎到他的怀抱里。张铁汉一夜宿醉,这才完全醒了过来。他搂着汨咄璨,低声说:“阿妹,你是我张铁汉的女人了。”汨咄璨格格地笑,娇嗔道:“铁汉,你是我阿妹的男人了!” 黄昏时分,张铁汉和汨咄璨才骑着马悠悠回转,马上挂着一只野獾只野兔。张铁汉没有直接回军营,而是提着野兔到了汨咄璨的家里。 在汨咄璨父母面前,张铁汉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汨咄璨急得泪水都快流出来,一个人走到了门外。张铁汉这才鼓足勇气,大声说道:“我要娶你家女儿为妻,他是我的女人了。”说完,将野兔挂在墙上。 汨咄璨父亲急得直跺脚,说道:“我们契丹的王,杀了唐朝嫁过去的公主。唐朝c契丹本是敌国,我不愿把女儿嫁给你。”张铁汉涨红了脸,低头嗫嚅道:“我张铁汉和阿妹好上了,真心实意想讨她作老婆。我不管什么唐朝c契丹,只想真心对阿妹好!”汨咄璨母亲指着张铁汉鼻子道:“你凭空一句话,就想带我女儿走?我们契丹人成亲,少说也有一头牛两只羊的聘礼。你们汉人,竟比我们契丹还穷!趁早回去吧!”张铁汉还想辩解,汨咄璨父亲早已取下野兔,甩在地上,说道:“谁要你的兔子,我自己不会打?想娶我女儿,先带一头牛两只羊来!”说完,将张铁汉推出了门。 张铁汉看了看站在门角的汨咄璨,闷声不响拉着马走了。老夫妇拉着汨咄璨走进穹庐,免不了一顿责骂。 张铁汉回营,把野獾交给姚铁锁。夜间,张铁汉找来几位好兄弟共同商量。众人听他道出原委,又是羡慕,又是慨叹。陆大壮当时年轻气盛,义愤填膺说道:“这对老夫妇,欺我们贫穷。不如提起刀枪闯入他家,看他嫁不嫁女儿。”张铁汉阻拦道:“贤弟莫说气话,给我出出主意吧!” 当时黄锦鳞负责看守军营库房马厩,听到此事,小眼睛一溜,说道:“我们镇上,有牛十头,仓库里还有一些钱粮,不如连夜偷些过来,帮铁汉哥度过难关,日后补上便是。”陆大壮说:“使不得c使不得,就是他王国清c姚铁锁也没胆量偷盗军中物资。况且汨咄璨家就在对面,偷来的牛,他们肯定认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张铁汉急了,向坐在一旁的屈文峰说道:“屈兄弟,你读过书c识得字,莫在一旁打坐,帮我出出点子。”屈文峰紧锁双眉,沉吟道:“钱财断然没有,偷盗又行不通。所谓精诚所至c金石为开,你只有再去他家,苦苦哀求。如此再三,定能成功。”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张铁汉思来想去,唯有屈文峰说的可以一试。 第二天,营中晨练完毕,张铁汉又来到汨咄璨家,再次求婚。汨咄璨默默坐在一边,缝着她的毡袄。张铁汉说道:“我张铁汉确实穷困,但我有一身力气,还有一帮兄弟。汨咄璨嫁给我,我必定尽心竭力耕地放羊。” 汨咄璨父亲见他又来,很不耐烦,但对唐朝军卒心存忌惮,又驱逐不得。于是脑瓜一转,问道:“你没钱财又没牛羊,既然想娶我女儿,能为我办什么事?”张铁汉说:“任凭叔父开口,我张铁汉必然竭力办到!” 汨咄璨父亲叹息一声,说道:“好,你既出此言,我有一事说与你听。我们契丹,还有邻近的奚c靺鞨,都是小国,受尽那高丽国的欺凌。我的儿子,刚到五岁,就被高丽军人杀死。你往东三百里,多半能撞见高丽军队。若能杀他一两名军长,剥下他的盔甲回来见我,我便将女儿嫁给你。” 张铁汉一听,顿时热血沸腾。他转过身,捧住汨咄璨的手说:“阿妹,我这便去寻那高丽国的军曹。你等我十日,十日回得来,咱俩便拜堂成亲;十日回不来,我便是死在高丽人手里了,另找婆家嫁了吧!”说完大步流星出门,回军营里收拾行囊便要出发。 恰这时,姚铁锁哭丧着脸走了进来,见张铁汉独自打理衣物,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大爷跟你说话,别拿对着我。你昨日打回来的獾子,肉里一股骚味,跟老娘们的裤裆似的,王正使很是恼怒。赶紧再去打一只狼回来!” 张铁汉含糊答应一声,闷着头去马厩牵马,跨上马鞍便朝东北而去。他不是去打猎,而是要去三百里外,豁出性命换一份娶妻用的聘礼。路过契丹小村落时,汨咄璨正在家门外守望着他。她跨上张铁汉的马,行过十里地,在一个土坡边推倒张铁汉。两人如同干柴烈火,赤裸裸在草地上翻滚,互相纠缠c互相撕咬,喊声如雷c汗下如雨。两只野狼走近,却大为惊恐c不敢攻击,最后犹豫着退回远方。 二人云雨过后,已是正午。张铁汉让汨咄璨一个人回去,自己继续向东进发。茫茫草原,偶尔能遇上几个穹庐,他用打来的狼跟住户换几块熟肉,路上用来充饥。这时正是初秋天气,夜里不太冷,他夜中便在荒野露宿。 如此行了三天,忽见十来个靺鞨人赶马拉车匆匆经过。张铁汉跟上他们,大声问道:“你们为何恁般着急?却是要往哪里去?”一个壮年说:“快离了这里吧,高丽的军队又来抢劫了,足足有三四十人,后面还有大军。”张铁汉急忙问道:“他们在哪个方向?”壮年急急忙忙向后一指,头也不回赶马走了。 张铁汉又是喜悦,又是忧惧。一路心里打鼓,朝着靺鞨壮年所指的方向趋进。又赶了二三十里,爬上一道山岗,远远望见前面有几个穹庐,村民早已逃走,唯见一些高丽士兵进进出出。一拨兵在穹庐外打土灶c切牛肉;一拨兵正在拆毁一个穹庐,取那木材和毡子作生火之物。剩下三四个穹庐保存完好,里面有几个人粗门大嗓恣意说笑。张铁汉一看便知,这是靺鞨人的小村落,高丽兵掠夺了这里,并且要在这里酒肉狂欢。 张铁汉心里犯愁:他孤身一人,怎么斗得过三十个高丽兵?计无可出,只得远远地找个地方把马拴好,生怕它一个响鼻惊动高丽兵。 夜幕降临,繁星璀璨,高丽兵升起篝火c涮锅煮肉,一时肉香扑鼻,张铁汉看得肚子都饿了。半个时辰过去,肉已煮熟。穹庐里走出几个人来,铠甲整肃c刀剑铿锵,像是军中的头目。他们围着锅灶席地而坐,抽出匕首切肉剔骨,大快朵颐。军吏吃完,锅中仍有熟肉,便唤那二十几个兵卒传下去分食。 张铁汉窝在山坡上的土坑里,睁大眼睛守了一夜,除了看他们大吃大喝之外,一无所获。硬撑着守到天明,却见那些高丽兵扛出剩下的半头牛来,仍同昨日一样,打水的打水c切牛的切牛。张铁汉叫苦不迭:“这帮鳖孙,过来一个拉屎的也好,我在草坑里宰了他,也好回去讨老婆。”一面从腰中掏出牛肉干大嚼起来。吃完牛肉,只觉两只眼皮缠搅不清,倏忽间竟已酣然入睡。 张铁汉再次醒来的时候,身子被人死死按住,口鼻被捂得严严实实。正要搏命相争,一人说道:“铁汉,是我!”张铁汉定睛看时,又惊又喜,面前竟是陆大壮c屈文峰c黄锦鳞等一班兄弟,竟有二十人之多! (本章完) 正文 第4章 (中) 忆昔 张铁汉大呼:“你们怎么到了这里?”陆大壮一把按住他,压低声音道:“切莫高声,惊动了高丽兵!”张铁汉稳住情绪,欢喜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陆大壮道:“再也休提!你走之后,你那阿妹找上我们,说出你的行踪。正好那姚铁锁命你打猎一夜未回,我们找个借口出来寻你。若不是靺鞨人指路,谁能寻到这个鬼地方!”黄锦鳞在一旁抱怨道:“你要讨老婆,跟兄弟们好好商议才是。一个人跟那三十个高丽兵拼命,你是要媳妇还是要寻死?” 张铁汉羞愧难当,说道:“我是跟阿妹好上了,却不想连累众兄弟,因此独自出来行事。如今高丽三十个人,我们兄弟也有二三十个,正好去干一仗。”屈文峰冷笑一声,说道:“干一仗,你是要我们一起死?他们饱餐两日以逸待劳,我们饿着肚子赶来,哪有力气跟他们拼杀?”张铁汉被他问住了,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屈文峰慢条斯理说道:“那高丽国岂能小觑?隋炀帝好大喜功,亲自帅军征讨,谁知惨败归来,连龙椅都丢了。大唐立国以来,太宗c高宗连连用武,指望扫平高丽,却是连战连败,活着回来的不足小半。面前这些高丽兵,若是硬拼起来,我们二十几条性命,只怕都要搭在这里。”陆大壮道:“有什么好计策,能斩他几个头目,回到营中也好免除责罚,又能玉成铁汉的大事?”屈文峰道:“我有一计,若能成功,便可全歼敌兵;若不成功,我等无一能够逃脱死命。”众人忙问是何计,屈文峰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众人商议几句,决定照计而行。 众兄弟躲在山岗上小憩一番,吃些干粮,已是傍晚。张铁汉和屈文峰对视一眼,大家便解开铠甲c扯乱衣裳,骑着马从山上冲下,骂骂咧咧c七零八落,一副溃不成军的样子。高丽兵见了,吓了一跳,踢翻水桶c碰倒铁锅,又跑又嚷,紧急戒备。七名军吏急忙从穹庐里跑出来,指挥兵士列成阵型,准备迎敌作战。 众兄弟一见高丽兵,假装惊恐万分,纷纷丢弃枪矛,跳下马来,跪地磕头。张铁汉撕掉一条裤腿,擎在手里,跪着朝敌阵走过去,一步一磕头。众兄弟跟在后面,连滚带爬,一步步往前蹭,更是狼狈。 高丽军吏见此情状,满脸鄙夷,高声责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张铁汉正要说话,黄锦鳞一脸媚笑,露出满口黄牙,谄声道:“爷爷饶命!我们是汉人,护送使者去往契丹,谁知契丹变卦,砍了使者,又率大军追杀我们。我们东逃西窜来到此地,惊扰了爷爷,求爷爷放条生路。” 高丽军阵中央,巍然站立一个年老军吏。他听得此语,放声大笑,说道:“你们汉人,狗一般腌臜,还不滚回去,小心要了你们的狗命!”屈文峰听罢,怒上心头,也不管身处异乡c敌众我寡,抬头说道:“这里是那靺鞨的国境,你们高丽贱种,也该滚回去才是!”老军吏勃然大怒,手握宝剑大步跨过来,想杀死屈文峰。 情势万分危急,张铁汉摸了摸衣服里的匕首,想要起事。黄锦鳞按住张铁汉,跪着上前抱住老军吏腰腿,哭喊道:“爷爷息怒,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逃亡之人,唐朝不收容我们,契丹还要杀我们。还请爷爷收留我们作奴隶,我们必定尽心尽力侍奉爷爷。”说完死命磕头作揖。他长得尖嘴猴腮,动作又极其滑稽,引得高丽军士哈哈大笑。 老军吏洋洋得意,收回长剑,使了个眼色。高丽兵围了过来,捡走众兄弟的枪矛,牵走他们的战马,这便算是俘获了众兄弟。七个军吏相视而笑,纷纷说道:“我们几个老友,趁着大军集结,来此相会,劫了靺鞨的村寨,吃了肥美的牛肉,还降服了一支唐朝军队。你们唐朝人,妄自尊大,却又极其卑鄙,我最是看不上眼。”说完,指着众兄弟道:“你们去打水生火,把牛肉做熟,伺候高丽爷爷吃晚饭。”众兄弟连声谢恩,欢天喜地打水劈柴c刷锅挖灶。老军吏下死眼瞪了屈文峰一下,悠悠说道:“等我们吃完牛肉,睡过今晚,就带你们回到高丽军营。长官若是喜欢,留你们做奴隶;若是不喜欢,拿你们的狗血祭旗!” 时已入夜,牛肉做熟。张铁汉呼唤众兄弟分好牛肉,端给高丽军吏享用。陆大壮牢牢把屈文峰挡在身后,生怕他又生出事端。依旧是七个军吏先吃,然后分给普通兵卒。众兄弟看着他们吃喝欢畅,一肚子的气,却只得满脸赔笑。 七个军吏吃得满嘴是油,叼着草茎四处闲逛。黄锦鳞弓着腰凑上去,未语先笑:“爷爷,锅中还有些牛骨牛汤,求您赏给我们尝尝鲜。”老军吏听罢,招呼另外六名军吏走到锅边,扒下裤子,尿得满锅尽是。黄锦鳞笑眯眯端着锅走到众兄弟中间,欢声道:“来来来,高丽爷爷赐我们牛肉吃,还赐了上好的鲜尿!” 老军吏极度鄙视,挠头道:“你们汉人这般龌龊?”黄锦鳞大口啃牛骨,吮着手指回答:“什么汉人c胡人,如今认了高丽爷爷,便是高丽爷爷的世子重孙!”高丽兵见他们这般软骨,对他们越发鄙视。 不知不觉已是午夜,秋气忽然凄冷。七个军吏走进一个穹庐,和衣成眠。二十多个高丽兵把缴获的兵器归入另一个穹庐中,然后各自抱团,挤到穹庐里睡起大觉,只留下两名士兵把守。士兵喝令:“唐朝狗,不许睡觉!”众兄弟围成一团,蹲在地上面面相觑。 夜色深沉,大地静寂。两名高丽兵士满脸困倦,倚着枪杆直打瞌睡。黄锦鳞一步步挨了过来,搭讪道:“二位爷爷,同我们一起吧,何必冻着。”二人笑骂两句,来到人丛中,与众兄弟同坐,顿觉和暖,旋即睡意浓浓。 陆大壮与张铁汉对视一眼,双双会意,凑到高丽兵身前,假意抱团取暖。高丽兵不以为意,仍旧瞌睡。二人猛然使出神力,一人掀翻一个,摁在地上捂住口鼻。两个高丽兵奋力挣扎,黄锦鳞从旁掏出匕首,左一撇又一捺,干净利落将其杀死。 屈文峰使了个手势,众兄弟分作四拨,分别去往四个穹庐。众人屏息凝神c缓步向前,拔出匕首,围在穹庐门口。张铁汉手臂高举c奋力一挥,四拨兄弟齐刷刷抢入穹庐,一人一刀,有的割人咽喉,有的刺人胸膛。穹庐中血声嗞嗞,喊声惨切。眨眼之间,七名军吏尽数死亡,二十高丽兵当场殒命。 还剩七八个精壮高丽兵,拼命逃出穹庐,肩并肩列成一队,与众兄弟对峙。张铁汉朗声道:“斩尽杀绝不是我们唐朝人的风范,暂且留你们性命,你们走吧。”陆大壮说:“不可放走他们。高丽大军就在不远处,走脱了他们,我们难以活着回去。”张铁汉说:“乱斗之中,难免伤到自己兄弟。我们既然毫发无损,不如早些回转,莫要恋战。”说完大手一挥,那几个高丽兵得了性命,野兔一般逃走了。 众兄弟来到穹庐中,点起灯烛四下探视。张铁汉将七名军吏的头盔铠甲一并解下,陆大壮招呼众人,将其余军士的军服也全都脱下带走。张铁汉道:“要恁多死人衣物做什么?”陆大壮道:“我等私逃出来,按律当斩。只有谎称遭遇高丽军马,与之周旋数日,将其全歼,回去也好将功抵罪。这些铠甲衣物便是证据。” 二人正在计议,黄锦鳞喜滋滋抱着一大堆杂物过来,叫屈文峰辨认是何物事。屈文峰就着灯火一看,说道:“这是高丽的龙须席,这是高丽的白摺扇,这是两只高丽参。这高丽的军吏,跟我唐朝一样,走到哪里,搜刮到哪里,真真让人痛恨。”黄锦鳞翻出个布袋,把几样物事收了起来。 众人不敢久留,匆匆拾回兵器c牵回战马,披星戴月,策马急奔。那七八名高丽兵果然带着高丽军队回来寻仇,追了几十里路,不敢再追,只得作罢。 且说那汨咄璨,自打张铁汉离去之后,魂不守舍c坐不安席。在屋里呆坐七日,再也坐不住了,冲出家门,一口气跑了十里路,来到离别时二人媾合的土坡上,手搭凉棚,痴痴望着远方。 一连三日,仍不见张铁汉回转。汨咄璨深深记得,张铁汉许以十日为期,十日不回,他定是死在异乡。她又是焦急又是哀伤,哗哗流出泪来,颓然倒在土堆旁。 忽然,耳畔马蹄声响。汨咄璨想道:“草原上的粗笨汉子,骑着马游来荡去,与我什么相干?”她不予理会,但那马蹄声由远而近,从起初的隐隐约约逐渐变得奔涌恣肆。汨咄璨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在土坡上矫首遥望。果然,那一拨人马,不是别人,正是张铁汉和他的一帮袍泽兄弟! 张铁汉远远望见汨咄璨,一马当先跑了过来。汨咄璨心花怒放,拍着手c跳着脚,眼泪汪汪望着她的郎君。张铁汉俯身拉起她的手,她顺势跃上马鞍,二人欢天喜地,朝着穹庐奔去。 众兄弟跟在后面,笑嘻嘻来到那个契丹小村落,围在汨咄璨家门口。张铁汉端端正正抱起高丽老军吏的头盔铠甲,撞开门帐,阔步踏入,跪倒在地。汨咄璨父母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张铁汉郑重说道:“叔叔婶婶,我在十天之内,同一帮弟兄杀了二十个高丽兵c七个高丽军吏。这是高丽盔甲,作为我的聘礼,请你们收下!” 汨咄璨父亲肠子悔青,从床上跳将起来,将高丽头盔踩成一堆废铁。他心中窝火,又想起惨死的儿子,方才叹息说道:“汨咄璨是你的了,你娶了她吧!”张铁汉欢天喜地,起身要来拥抱汨咄璨,汨咄璨却羞红了双颊,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离开汨咄璨家,众兄弟一路说笑回到军镇,早惊动了正使王国清c副使姚铁锁。二人见到众兄弟,脸色阴沉c目透凶光。姚铁锁张口就骂:“你们一帮畜生,私自逃离军营,还敢回来?一刀一个砍了,以正军纪!” 张铁汉正要挺身而出承揽罪责,陆大壮上前一步辩解道:“我等并非私自逃离。十日前,你命令铁汉打猎,连夜未归,于是安排我等前去寻找。我等行了上百里地,遇见高丽士兵,与他们一场血战,将他们尽数剿灭。二位大人如若不信,现有高丽甲衣作证!”屈文峰补充道:“他们人多c我们人少,不便取更多首级回来献功,但铁证在此,无需多疑。还望二位大人写一封军表,向上禀报,若能受到朝廷表彰,那也是二位大人的威名远扬!”说着,兄弟摊出所缴获的高丽盔甲c军衣。 王国清c姚铁锁眼见为实,这才不疑。王国清懒懒说道:“张铁汉一干人等,与敌军周旋,斩首三十有余。虽出走十日,有违军纪,然而杀敌破虏,忠勇可嘉。大小军士当以此为式,好生屯田戍边,拱卫我大唐江山社稷。”说完,背着手踱回自己屋子去了。 姚铁锁还想作威作福,黄锦鳞驮着布袋,来到他身旁说道:“大人,借一步说话,我有机密军情禀告。”二人来到无人之处,黄锦鳞打开布袋,说道:“这是从高丽兵那里夺来的宝贝,龙须席c白摺扇c高丽参,就是宰相家中也不多有。特献给大人,还请大人多多担待。”姚铁锁一见,咧开嘴大笑。这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而张铁汉要和汨咄璨成亲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半月后,镇上军卒东挪西凑,为张铁汉扎起一座穹庐,作为他的婚房。军中并无繁文俗礼,张铁汉c汨咄璨即日成亲,住进新家,王国清还送去二斤牛肉。一对夫妇新婚燕尔,好不恩爱。众兵卒见他们出双入对,甚是羡慕。 光阴易逝,日月如梭。汨咄璨产下一子,张铁汉兴冲冲求屈文峰取名。屈文峰略一低头,张口说道:“就叫他张涧雨吧。”——这便是二十年后在紫帐山下力斩九名壮汉的白衣少年。 然而好景不长。沃州边境,转眼战云密布。唐玄宗宠爱杨贵妃,渐渐不理朝政。安禄山身兼三道节度,受到恩宠,声名鹊起。他一心想建些军功,作为晋身之阶,因此决定向契丹进兵。 安禄山调集三万河东大军向柳城集结。柳城西与奚相接,北与契丹为邻。张铁汉所在的小镇,也在安禄山的掌控之中,因此一并征调去往柳城。 这一日,王c姚二使传达将令:一百二十五名士兵明日出发。张铁汉不顾一切跑回家中,汨咄璨正抱着儿子喂奶。张铁汉心乱如麻,潸然泪下。汨咄璨见他流泪,问道:“铁汉,你这是怎么了?”张铁汉半晌才出声:“唐朝在柳城集结大军,讨伐契丹王廷。我要打仗去了!”汨咄璨唰一声站起来,差点没抱住孩子,未及开言,泪已如梭。 这时,陆大壮c屈文峰c黄锦鳞急匆匆跑了进来,说道:“铁汉,镇中正在传令,还不赶紧回营!再迟一步,那王c姚二使真要活剐了你。”张铁汉没了主意,怔在地上。这时又来了几个兄弟,众人不由分说,架起张铁汉架往外就走。汨咄璨疯了一般,连哭带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住张铁汉不放。众人急了,死命将她掰开,扛起张铁汉飞也似的回到军营。 第二天,这个边防小镇已经人去营空。汨咄璨的父亲手持弯刀,骑马追了一路,扬言要杀了张铁汉,哪里还能追得回来? 五日之后,柳城外旌旗招展c马声嘶嘶,黑压压挤满三万大军。安禄山和他的儿子安庆绪,率军向北攻打契丹。三万大军借道奚国,威胁奚国出兵两千,一同北上。 军分三路,大将何思德率领前路人马,抵达潢水之南,遇上一支契丹兵马,大破敌军。王国清c姚铁锁镇上的一百二十五名兵卒,正在前路兵马之中,这一仗虽然取胜,但有近四十人死在战场。 安禄山得知前路军首战获胜,大喜过望,传令何思德率部过河,追赶契丹逃兵。追了三日,并未遇见契丹一兵一马。唐兵虽然初尝胜果,但已疲惫不堪,再加上缺衣少食,士气十分低落。 张铁汉左臂受了刀伤,血淋淋来到王国清c姚铁锁面前,恨恨说道:“吃不饱c穿不暖,人人哭丧个脸,这打的是什么鸟仗!”王国清眯起眼睛不说话,姚铁锁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军国大事,是你这小卒子能议论的吗?小心何将军军法从事,乱刀砍死你!” 何思德下令暂停进军c起灶做饭。军中余粮不足,就连柴火也缺少。士兵满腹怨气,煮起空锅,顿时烟火熏天。陡然间,草原上鼓声大振,契丹成千上万军马从四面八方冲杀而来,把唐军团团围住。唐军身陷重围,不成阵型,又听不见长官号令,只得乱砍乱杀以求自保。 (本章完) 正文 第5章 忆昔(下) 何思德带一支精锐小队,从东杀到西c从北杀到南,杀得筋疲力尽,终于闯开一道口子,狼狈往南逃窜。张铁汉抬头一看,大吼一声:“沃州军镇的兄弟们,跟我向南边逃命吧!”说完连杀带砍,向南奋力突击。屈文峰一介儒生,跌倒在乱军之中,亏得陆大壮机敏,拖起他就跑。众兄弟拥作一团,沿着何思德逃窜的路线南撤,见人就杀c见马就砍。姚铁锁也被众人簇拥着往回跑。可怜王国清,身体肥胖c行动迟缓,早被敌军乱刀砍死。 何思德逃回潢水之南,手下一万部队,活着回来的不足两千,能继续战斗的才一千有余。而沃州众位兄弟,死的死c伤的伤,只剩下四五十人。 那安禄山本来就急功近利,只盼着早早成功,回去讨好玄宗c贵妃,哪能忍受这样一场大败?当下传出死命令,全军挺进,与契丹大军决战。唐军重新渡过湟水,继续往北,追赶契丹军马。 行军途中,风雨大作,道路泥泞不堪,兵士铠甲c衣袍尽湿。何思德从前阵奔到中军,面见安禄山,说道:“天降大雨,兵器被淋坏,士兵又冷又累。不如稍作休息,以俟时机。”安禄山骂道:“你懂个屁!契丹背弃前盟,不服我大唐,我怎能轻饶他们?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我军出其不意c急速追赶,定能全歼敌军!” 何思德力谏,安禄山勃然大怒,喝道:“何思德,你与我听着!我们全速进军,志在全胜而归。你再敢劝阻,定要砍下你脑袋,以鼓舞三军!”何思德心中畏惧,只得再次请战。安禄山传令,给大军每人发一根绳子,意思是大破契丹c绑缚战俘c得胜回朝。 安禄山指挥大军,在暴雨中急速行进一昼夜,追赶了三百里,到达天门岭。士兵筋疲力尽c浑身湿透,军阵之中哀鸿遍野。不少人在草原泥泞中跑丢了军鞋c冻烂了双脚,一边行军,一边痛哭,哪还有心思作战? 天门岭一片寂静,令人毛骨悚然。突然,岭上鼓声大噪c喊声震天,数支契丹军马冲杀而出,铺天盖地c杀气腾腾。大将何思德身在前阵,吓个不轻,赶紧整弄盔甲,跃上马鞍,仓皇指挥唐军迎战。 唐兵士气本已衰竭,忽见漫山遍野尽是敌军,哪里还有斗志?更何况被暴雨淋了一路,兵器受潮多有损坏。要拉弓,弓弦脱了胶;要射箭,箭矢脱落在地。急急忙忙拔起刀枪,欲与敌军肉搏,然而身上没有半分力气c脚上生满冻疮,怎能抵敌?眨眼之间,契丹兵马已冲到跟前,举起明晃晃的弯刀,将唐兵一个一个斩落在地。茫茫草原顿时变成了屠宰场,唐军接连倒下,鲜血浸染草原。 何思德一马当先,力战敌军;安庆绪且战且退,保护父帅。酣战间,何思德被契丹将领斩落马下。何思德长相与安禄山十分接近,契丹将领高举何思德首级,大声呼喝:“安禄山已死,尔等快快受降!”一传十c十传百,“安禄山已死”的吼声须臾传遍四面八方。 唐兵中二千奚国兵马,本来就心怀不服,听得安禄山已死,立即倒戈,见着唐兵就砍。唐军顿时土崩瓦解,个个丢盔弃甲,哭爹喊娘c四散逃跑,互相践踏c死伤累积。 乱战之中,张铁汉牢牢将本镇兄弟组成一队,同进同退c且战且走,就连姚铁锁也受他庇护。因此这一干人等并未离散,但是能活着逃走的,也不过二十几人。 安禄山父子拼死往回奔逃。安禄山在山坡上翻了车,险些摔死,幸被安庆绪救起。父子二人爬上山坡,须臾也不敢停留,只顾逃命,哪里还顾及唐朝军卒的性命?一路跌跌撞撞c狼狈不堪,终于逃回柳城。 当初三万人马出去,如今只有三千残部回来。安禄山只得挖空心思,向朝廷呈上一封军报,只写我军不远千里c深入敌国,消灭无数敌军,绝不提兵败之事。安禄山还搜刮百姓c聚敛宝货,谎称是在契丹劫掠所获,连同军报一起送往朝廷。唐玄宗c杨贵妃看了,信以为真,对安禄山愈发宠信。 安禄山虽然兵败,但如意算盘并未落空,于是遣命三千残军各自回归本镇。姚铁锁喜不自胜,因为王国清一死,他就是沃州军镇上的元首了。他领着二十几名残兵,如同得胜之师,回到沃州军镇。张铁汉见当初一百二十五名兄弟,如今死了大半,不禁悲从中来。且喜陆大壮c屈文峰c黄锦鳞等人还在,又想到自己能回去和汨咄璨团聚了,当下宽慰了不少。 二十几人赶了几天路,回到沃州小镇,继续往日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军镇对面的契丹村落,因为两国交兵,早已逃离。唯有汨咄璨,一心死等着张铁汉,父母苦劝不动,所以这家人仍住在那里。 张铁汉回到镇上的营帐里,半刻也坐不住,奔到自己的穹庐中,汨咄璨几乎没认出他来。一场错愕c多少酸辛,二人紧紧相拥,嚎哭不止。而张涧雨受那汨咄璨奶水滋养,长势喜人。张铁汉将他抱在怀里,一叠声祷告上苍,祈求不要再有战事。 谁知数日之后,姚铁锁又传上级命令:营州城外有官田待垦,特征调本镇兵卒前去相助,一月之后方能回来。张铁汉只得辞别汨咄璨,随队伍一同去往营州。姚铁锁留在镇上处理大小事务,黄锦鳞因为看管军中物资,也留了下来。 众人走后,一天夜里,安禄山麾下一位副将带着十几名随从,来到沃州小镇上,说是巡检边防。姚铁锁拼命奉承,巴望着这名副将能带几句好话回去,提拔自己做正使。 小小军镇,无酒无肉,周围又没有百姓,冷冷清清,副将甚是无聊。姚铁锁计上心来,谄媚道:“此地虽是萧条,但是附近有位契丹女子,生得颇有姿色。不如将她带来,也可慰藉将军一夜寂寞。”副将两眼放光,连声道:“那还等什么,快带她过来。”因派遣六个随从一同前去拿人。 姚铁锁屁颠屁颠来到汨咄粲家中,恰逢他们一家四口都在。汨咄璨父亲见来者不善,抱紧外孙,怒目圆睁。姚铁锁讪讪而笑,说道:“我奉了将军之命,请汨咄璨过营,为将军把盏承欢。” 汨咄璨母女二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父亲道:“你们唐人,军有军妓,官有官妓,怎么还来强霸妇女?都与我滚!”姚铁锁道:“为将军承欢一晚,乃是令爱的福分,赶紧随我去吧,莫扫了将军兴致。”汨咄璨父亲道:“我契丹不受你唐朝管制,我不须听你们号令。你们在天门岭惨败而归,请你们将军去那里逞英雄吧!” 几名随从被他数语激怒。其中一人不由分说,抽出钢刀砍死汨咄璨母亲。另五人齐刷刷拔刀,来砍汨咄粲父亲。汨咄璨父亲怀抱幼儿,他虽然恼恨张铁汉,但极度疼爱张涧雨。他躲过钢刀,顾不上女儿,护定外孙,撞开帘幕,潜逃在黑夜之中。 汨咄璨伏在母亲身上放声嚎哭。姚铁锁招呼众人将她架起来拖回军营。来到军镇门口,姚铁锁嫌恶汨咄粲哭声刺耳,举起手来连扇她三记耳光,打得她几乎晕厥。汨咄粲安静下来,姚铁索这才将她送到副将房中。 汨咄璨慢慢醒转,才知自己跪在地上。那副将把酒杯递到她唇边,淫声道:“契丹女子,果与汉人不同。你今夜侍奉本将军,也是你修来的福分呢!”汨咄璨悲恨交织,一把抢过酒壶,重重砸在他头上,顿时瓦片乱飞。副将抱头闪避,汨咄璨从地上抄起坐凳,拦头就打,砸得他筋骨挫裂。 十几名随从听见声音,冲入房中,制住汨咄璨。副将从地上艰难爬起,连声呻吟,咬牙切齿道:“快把这恶妇斩了,宣我军威c出我恶气!”众人拖出汨咄璨,推倒校场之上。可怜她身被数刀,瞬时香消玉殒。 汨咄璨父亲骑马逃走,在黑夜中潜藏许久,又一步一步摸回来,来到军镇库房,找到黄锦鳞,此时外孙正在怀中熟睡。汨咄璨父亲跪下道:“求您暂时收下我的外孙,切勿将他惊醒。”不待黄锦鳞追问何事,他已将外孙放在床上,用衣被层层裹好,旋即转身出门,潜入黑夜。 副将被汨咄粲打断一根肋骨,恼羞成怒,给姚铁锁判了掌掴之刑。行刑过后,副将喝退众人,一个人扒在床上呻吟不止。才吹灭灯烛,陡见床头一道黑影,原来是刺客来到。 来者正是汨咄璨的父亲。他手持弯刀,照头就砍。可是这一刀举得太高,被床上横木挡了一下,落下来时方向走偏,刺在副将肩膀上。副使杀猪似的嚎叫,拼死坐起来,与汨咄璨父亲扭打在一起。 众随从再次涌入房内,将扭打中的二人分开。众人一见刺客,毫不留情一顿乱刀。汨咄璨父亲死在血泊之中,兀自圆睁双眼。 那黄锦鳞听得动静,凑到军镇门外,远远看在眼里。他急忙回房,将熟睡的张涧雨千缠万裹,绑在自己胸前。然后去马厩中寻了一只快马,悄悄逃出,连夜奔赴营州。第二日,副将传黄锦鳞不到,便将姚铁锁五花大绑,严刑拷打。姚铁锁弄巧成拙,连受三日酷刑,已经气息奄奄。 黄锦鳞在营州找到张铁汉众兄弟。他递出张铁汉的儿子,气还没喘匀,泪流满面说道:“出祸事了!出祸事了!我们速速奔回沃州,寻仇去也!”众人忙问原委,黄锦鳞一口气说出实情。张铁汉听罢,急火攻心,几番昏厥;众兄弟莫不怒发冲冠c暴跳如雷。 当晚,二十几名兄弟逃离营州,直奔沃州。众人抵达军镇之时,副将仍在提审姚铁锁。忽见二十多人急匆匆进营帐,副将大发雷霆,站起身来厉声呵斥。 屈文峰快步走近,手中晃动一卷文书,镇定自若道:“节帅有令,命我等星夜赶来,当众宣读。”副将只以为是安禄山发来什么文书,扑通一声跪倒,双手来接。屈文峰喝道:“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快唤出所有军卒,到此跪领节帅号令。” 副将半信半疑c犹豫不定。陆大壮上前一步,甩手就是一个耳光:“节帅传令,岂容你延误?”副将不敢再疑,只得唤来全部随从,命他们跪下。屈文峰朗声道:“事关重大,尔等必须解下佩刀c交上匕首,以示忠心。”副将再次起疑,屈文峰将文书一举,喝道:“你敢对节帅不敬?”副将无奈,只得命令众随从交上佩刀匕首。 张铁汉将一堆刀剑匕首收起来放在桌案上,然后回身,恶狠狠看着众人。黄锦鳞将手中文书一抖,众兄弟变起不测齐下手,将地上的随从一人一刀砍死,顿时血染营帐。副将大惊失色,正待抬头呼叫,张铁汉已上前两步,一刀插进他的胸脯。 黄锦鳞这才现身,从地上抓起姚铁锁,问道:“此贼该如何处置?”陆大壮喝道:“还等什么,宰了他!”黄锦鳞拔出匕首,在他喉管上一抹,顿时血光飞溅。张铁汉仍不解恨,将他砍为肉泥。 屈文峰见已然得手,说道:“以下犯上c谋害长官,是万死不赦的罪名。我们结为兄弟,一起逃亡天涯吧!”众人当即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序起年齿,张铁汉最长,推为大哥;陆大壮c屈文峰c黄锦鳞列在第二c三c四位,其余不作详述。 逃离沃州,一路向南,果然遭到各路军兵围追堵截。众兄弟且战且走,辗转北方州郡。然而,整个hb皆受安禄山节度,各个州郡早已张贴榜文,追捕沃州军镇逃犯。众兄弟闯尽险关,受尽围困,终于逃出hb,来到淄青境内。 然而淄青并不太平。境内军兵追捕流民c捉拿逃逸,遇见外乡逃户,要么收押,要么打死,要么当作奴隶贩运别处。众兄弟又经历不少磨难,终于逃离险境,来到青州东南的荒山大泽之中。这里人烟稀少c官兵罕至,他们权且停留。而活着逃到这里的人,只有十六个弟兄,算上张涧雨,总共十七人。 荒山大泽之中,众兄弟又经历几次转徙,来到紫帐山下,发现山中一眼盐泉c几间石屋。紫帐山高可参天,周围百里荆棘丛生c瘴气横行,而这深山之中,恰是与世隔绝的妙境。众兄弟不再奔逃,而是留在这石屋之中,扩其形制,煮盐打猎作为生计。除了偶尔进城卖盐籴米之外,众兄弟深入简出,绝不离开紫帐山半步,二十年更无一个外人涉足深山。 这二十年中,安禄山发动了史上著名的“安史之乱”,叛军攻城略地,席卷中原。后来,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杀了安禄山,安禄山的大将史思明杀了安庆绪,史思明又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所杀。唐玄宗传位给唐肃宗,肃宗驾崩,传位给代宗。代宗登基之初,方才剿灭史朝义,最终平定安史叛乱。而此时的唐朝,陷入繁镇割据c内忧外患的境地,已不复贞观开元时的强盛气象。 二十年过去,如今的张铁汉,须发尽白c垂然老矣。他看着三位兄弟的棺椁,深深自咎c欲哭无泪。他的思绪回到从前,汨咄璨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如此切近c如此悠远。 猛然,张铁汉纵身一跃,撞在石墙上。 (本章完) 正文 第6章 入城(上) 陆大壮听得灵堂动静,奔了出来,只见张铁汉撞死在地,血浆奔涌。陆大壮嚎啕大哭,呼来了众兄弟,众兄弟无不悲号,一时间哭声震动山野。临尸哭毕,陆大壮别无他法,安排众人砍伐山松,制作棺木,为四位亡故的兄弟一同办理丧事。 悲痛之际,众兄弟陡然发觉:石屋石院不见了张涧雨。 众人屋里屋外c山前山后寻找,哪里有他踪影?陆大壮找到库房,才发现当日从吕思稷劫来的三车宝货中,少了一百吊铜钱c半车锦缎。陆大壮想起张涧雨当晚说的话,不禁悲从中来,叹道:“莫非涧雨贤侄离我们而去了吗?”众人闻讯,也有摇头叹息的,也有骂他不孝的,不一而足。 一连寻了三日,仍然找不到张涧雨。石院里的十一兄弟只得抬了四具棺椁,翻山越岭,选个吉地,起了四座坟茔。坟头祭拜完毕,陆大壮聚集弟兄,一同下山,寻找张涧雨c搜捕吕思稷,并去青州将凶信报知黄锦鳞。 话分两头,且说陆涧石c张小雨二人,离了紫帐山之后,欢天喜地c不紧不慢,来到青州城外。临近青州,人烟渐多,村社相连,田畴之上有村民劳作不息。小雨见田地里有不少是夫妇二人协力耕种,突发奇想,娇声问道:“石头哥,你知道什么是夫妻么?” 陆涧石被他问懵了,摇头只说不知。小雨追上前,假装把脸沉了下来:“屈叔叔教你读了那么多书,你必然知道,快告诉我吧。”陆涧石笑答:“屈叔叔教我的,都是些春秋过国策c诗云子曰,哪里有什么夫妻!” 小雨撅起嘴来,没好气地说:“那你念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便是什么?还有那‘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不是讲的夫妻,又是讲的什么?”陆涧石讪笑道:“‘关雎’一篇,讲的是文王后妃之德。至于‘硕人’一篇嘛,屈叔叔说过,乃是郑卫之诗,取其大概即可,所以我也没有深究。”小雨啐了一口:“你不说也罢,我回去问屈叔叔去,再告你读书不勤c用功不深,看他不拿戒尺打你!” 涧石笑了笑。小雨突然又说:“石头哥,听叔叔们说,我的娘亲是契丹人,还是个大美人呢。可为什么爹爹从不提起她?我有娘亲,你的娘亲又是谁?陆叔叔有没有跟你说过?” 涧石摇了摇头,略有些失落:“你尚且知道你的娘亲,我连怎样来到这世上的都不知道。”因见那田园风光十分怡人,说道:“我们在这里游览一日吧,明日再进城不迟。”小雨欣然应允。二人在乡野之间任意闲游,晚来投了一户人家过夜。 第二日,二人起身入城,遥遥望见城门口行人围作一团,似发生什么事情。涧石c小雨甚是好奇,赶马来到城门之下,挤进人群,却看见守城的兵士挡住一人,不让他进城。那人跪在地上,少了一条手臂,血块c泥浆满身,极其虚弱,又极是邋遢。他苦苦相求,自称在城外遇见贼人,侥幸逃脱,如今想要进城投靠城中亲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紫帐山兄弟的仇人吕思稷。 一名军吏冲他嚷道:“我看你不像是被贼人所劫,分明就是贼人,想进城乞讨,扰乱治安。若不看你身负重伤,早是一顿无情军棍,打得你魂飞魄散。速速滚远些!”吕思稷哭道:“缁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大人便是我亲戚,朝中大将军骆奉先是我的恩公。求您放我进去,小可必有重谢!”军吏闻言大怒:“你狗胆包天,竟敢冒认官亲!”举起马鞭,重重打在吕思稷身上。吕思稷踉跄倒地,撞到伤口,旧痂尚未愈合,新血立即流出,一时脓血横流c苍蝇横飞。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吕思稷十分可怜。陆涧石初出茅庐c心肠火热,更不知此人与紫帐山已结下血海深仇,于是挺身而出,恳求道:“此人伶仃孤苦,身受重伤,如若让他一人流落城外,哪还能活下性命?还请军爷网开一面,放他进城投亲。”军吏呵斥道:“你是谁家杂种,这青州城有你说话的地方?速速滚开,否则军棍伺候!” 陆涧石与黄锦鳞常有见面,也学了些经商之道c处世之术。他凑近了些,怀中掏出一把铜钱,塞到军吏手中,低声道:“军爷何必火大?与人行个方便,何乐而不为?”军吏收了钱,斜眼打量了陆涧石一下,问道:“你与这厮是亲戚?”陆涧石摇头道:“我与他萍水相逢,本无亲故。”军吏冷笑两声:“少年娃娃,充什么好人!我奉劝你,日后少管路边的闲事,省得引火烧身!”说完挥手,放吕思稷进城。 陆涧石c张小雨牵马进城。吕思稷跟随左右,说了一堆感恩戴德的话,陆涧石答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吕思稷因问:“二位从何而来,进城何事?”小雨心直口快,张嘴就答:“我和石头哥从城外紫帐山赶来,一路游赏山色,这才进城。我们要去找锦鳞客栈的黄四叔,还要上街游玩呢!” 陆涧石牢记父辈叮嘱,不愿透露家底,急忙向小雨使眼色:“些些小事,何必如此张扬?你如此多话,我就不带你上街了。”小雨捂起嘴说:“我不说话了,装个哑巴便是。石头哥别丢下我呀!”吕思稷听到“紫帐山”三字,心头一懔,连忙满脸堆笑,满口称赞涧石长得俊朗c小雨长得标致。陆涧石被他一番恭维,有些不耐烦了,小雨却乐开了花。 三人同行,穿过外郭,又进内城。陆涧石说:“这里已是青州城内,先生究竟有何亲友,赶紧去投靠吧。”吕思稷单手作揖,说道:“二位小友,救命之恩,永铭于心。我这便去投亲,来日再报恩德!”说完一摇一拐,挤进一道街巷,淹没在人流中。 青州城乃是淄青藩镇的治所,擅鱼盐之利,挟海陆之富,商贾云集c店铺林立,大街小巷人潮涌动。兄妹二人牵着马从城中穿过,看不尽繁华富庶,赏不尽高楼甲第。张小雨蹦蹦跳跳,拉着陆涧石,这也要看看,那也要逛逛。 陆涧石此前已多次进城,但都有父亲叔伯陪伴,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更不敢私自出来游逛。他本是少年心性,眼望街坊美景,心中难敌诱惑,便说:“我们赶快去黄叔叔那里,拴上马,放下行李,再出来逛街吧!” 二人行过一个时辰,来到黄锦鳞所开的氐店。这座氐店是两进院落,门口挂着牌匾,上书“锦鳞客栈”。临街是铺面,卖的是各式各样山珍海货。进入厅堂,顺着楼梯上二楼,便是数间客栈。院落后面还有几间房屋,是库房和马厩。这锦鳞客栈矗立在长街上,十分气派。 黄锦鳞正在算账,见二人来了,喜出望外。喊来伙计为他们牵马,又招呼他们来到二楼客栈,边上楼边说:“这几日旅客稀少,空下两间客房,你们兄妹在此住下。”陆涧石和张小雨各自进房放下行李,仍旧下楼来找黄锦鳞叙话。 黄锦鳞一边招呼往来客商,一边核算账目,一边安排伙计跑腿做事,十分繁忙。他抽空安排二人吃些点心,笑着说道:“招呼不周,侄儿侄女休要见怪。”涧石急忙起身答谢,小雨称赞道:“黄叔叔这里的点心好吃,我要带些回去送给爹爹!”黄锦鳞与他们说笑两句,又到库房忙去了。 兄妹二人吃完点心,上楼回房闲坐半日。黄昏时分,一名伙计上楼,唤他二人下去用饭。黄锦鳞已在后院准备了一桌菜肴,为他们接风。当晚,叔侄们把盏畅饮c谈天说地,深夜才散。 第二天清晨,黄锦鳞早早起来,仍然忙得不可开交。小雨醒得奇早,穿好衣服,便来敲涧石房门。涧石宿酒方醒,穿衣起床,和小雨一同下楼用过早膳。黄锦鳞笑道:“今日原本想陪你们城中游逛,只是一早来了几位客人,我又有生意要谈。你兄妹二人就在后院耍耍吧!” 几天过去,黄锦鳞都是繁忙不堪,无暇顾及涧石c小雨。这一日,黄锦鳞见他们确实无聊得紧,便说:“你们来到城中,切莫冷落了自己,可去街上逛逛,只是要早些回来。”陆涧石早就想上街闲逛,小雨更是乐开了花,拉起涧石小跑着跨出门去。 大街之上,人烟阜盛c车水马龙。小雨首次进城,真如同脱缰野马,欢喜到心坎里去了,拉着涧石穿人流c过小巷,没头没脑地乱转。时近正午,二人找了一家酒肆,点了几样小菜,风卷残云般吃完。出得酒肆,街上的糖糕c柿饼,小雨一样一样又尝了个遍。 穿过大街,来到住户区。只见一户第宅,高墙大院,甚是广阔崇丽,隔着院墙可以看到里面篁竹高耸c古木参天。二人久在深山,哪见过恁大的宅院?他们横竖无事,便沿着院墙闲逛,费了半日功夫,一直走到后门。 后门外是一道小巷,虽然远离街道,却是人声鼎沸。门口挤了十人,皆是难民c乞丐,衣衫褴褛,手里拿着破碗破钵。其中一人骂道:“鳖孙,你再敢挤我,我敲碎你脑袋!”另一人道:“我们青州的兵马使李怀玉大人,放的是青州米粮,煮出粥来只该青州人吃,你外乡人却来抢,好不要脸!”又一人回骂:“兵马使舍粥,造福天下百姓,人人都吃得。你青州人是人,我外乡人就不是人了么?” 小雨见这么多人挤来挤去,十分新奇,问道:“石头哥,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涧石答道:“这里是兵马使李怀玉大人府邸,李将军应是在开办粥厂赈济饥民。”话音才落,宅院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三名家丁,扛出一个大木桶,桶内装满稀粥。 众人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奔向木桶。家丁喊道:“抢什么?一人一碗粥,一个一个来!”众人这才规矩起来,列队打粥。转眼桶中粥尽,众人三口两口饮尽碗中稀粥,仍徘徊不去,称颂兵马使李将军盛德。其中一人说道:“缁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大人远不如李将军仁义,不如让李将军当这节度使吧!”那些家丁听了,呵斥他不要胡说,便扛起木桶退入院中。 宅院后门正待关闭,却见几人快步走出。前面二人,一位老者位少女。老者鹤发长须c双目炯炯,身披青袍c脚踏芒鞋;少女不施粉黛,一条辫子盘在头上,挽成一个发髻,衣着朴实,然而神态悠远c清丽脱俗。后面追出来一人,瘦骨嶙峋c眼圈发黑,腰上挂有符咒,背上插一只木剑,像是道士,更像是巫师。 老者c少女悠悠往前走,巫师急急追出来,点头哈腰,连声哀求:“我在李将军面前好说歹说,可他只愿出一百缗钱买你那药丸。你将就一点,卖与我们吧!”唐朝货币以铜钱为主,金银极是稀罕。钱一缗,即铜钱一千文,乃是贫寒之家半年的收成,在当时已十分贵重。不知老者卖的是什么药,出钱百缗仍嫌价低,实在是贵得离谱。 老者c少女只顾往前走,巫师哭丧道:“你一步也不退让,我买不到药,不好向李将军复命。”老者道:“我不知什么李将军杏将军,只知袖中丹药值钱三百缗,一文也少不得。” 巫师一心求药,见讨粥的饥民尚未散去,心生一计,故意高声道:“兵马使李怀玉大人,悲天悯人,开办粥厂赈济饥民。如今李将军有一位至亲,身受重伤,性命危急。求你几颗药丸,你却嫌价贱不卖。好人行善积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天理何在?” 众饥民听得真切,顿时被他鼓动,围上前来挡住去路。老者见状,正声道:“天命循环,谁知始终?你家李将军行事如何,日后自有应验,休在我面前缠搅不清。” 饥民听罢此言,一片哗然。一个饥民喊道:“见死不救,你良心安在?几颗药丸卖三百缗钱,难道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又一饥民说道:“李将军分粥给我们,分文未取。你就该把那丹药赠与李将军,一文也不能收!” 老者被挡住去路,进退不得,然而绝无半点畏惧c不改高傲姿态;身后女子亦是目空旁人,仿佛遗世独立。陆涧石站在一旁,见那女子面容清秀c气质如兰,好似出水的菡萏c历雪的寒梅,不禁看得呆了。张小雨心中生出醋意来,拉着陆涧石想要离开。 饥民拦住去路c吵嚷不休,老者终于露出恚怒之色,说道:“尔等哪知这府墙之内诸多故事?好生吃他几回粥吧,其他事情,你们管不得,也休要管。”一人见老者语带讥讽,冲上前来抓住他的衣袖,怒道:“你这势利小人,装什么清高?再不献出药丸,我把你撂在地上,揍扁你的脑袋!”老者翻手挣脱,那人却转向他背后,抓住了女子的手腕。饥民群情激愤,纷纷喊打,不少人攥起了拳头。 陆涧石正在胡思乱想,忽见那女子被饥民抓住,大为焦急,也不管小雨吃不吃醋,扑进人群,护住那女子,将饥民挡在一边。 身边冷不丁闯出一个少年来,老者c巫师都吃了一惊,那饥民也吓得倒退三步。陆涧石从腰间摸出一锭银来送给老者,恭恭敬敬说道:“老先生,你的灵药,在下虽未领教,但知它必然得来不易。我这点银两,值不得几缗铜钱,还望先生大垂怜悯c广施恩德,将丹药贱卖,解人危难,岂不是一番美事?”一面说,一面拿眼瞟那女子,那女子竟回看了他一眼。 在对眼的一瞬间,陆涧石怦然心动,愈发惊为天人,只当是洛神重现c宓妃再出。那女子微微一怔,将眼移开。小雨盯着涧石手中的银两,又看着他的眼神,暗自气恼。 老者在涧石身后,问道:“你可知李将军府上是何人受伤,急需我的丹药?”陆涧石不知。老者继续发问:“你是李将军的亲友?”陆涧石摇头。老者长叹道:“既不是亲友,为何出手这般大方,去救那些朱门大户里的闲人?”陆涧石道:“我本是无意间路过此地,见到大家将您围住,情势紧急。万一争执起来,先生难免吃亏,官府也追究不得这些饥民。不如各退一步,也算得两全其美。” 老者冷笑一声,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是何人要用我这袖中丹药?”陆涧石道:“我路过此地,与您偶遇,怎知道将军府的事情!” 陆涧石哪里知晓,将军府中急需用药之人,乃是吕思稷! 吕思稷别过陆c张兄妹后,一人穿街过巷,来到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的府门前——他受了监军骆奉先之命,护送三车宝货,正是要送给侯希逸。然而帅府恢弘广阔c守备森严,吕思稷身上的印信悉数遗落,想要进去绝非易事。看门的士兵见吕思稷邋里邋遢c满身血污,而且残废将死,便将他拦在门口,拔刀怒骂:“何处来的狗杂碎,与我滚远些!” 吕思稷磕头作揖,哑声道:“我奉了京城骆奉先大人之命,有要事参见节帅。军爷容我进府一见,真假立知。”士兵将他一把提起,从府门前宽阔的街衢上拖行而过,狠狠掼在地上,厉声道:“拖你到此,是怕你腌臜了节帅府门前的土地。再敢啰唣半句,一刀送你见阎王!” 吕思稷不敢再说话,却也不愿离开,只是蹲在对面的街衢之上,双眼盯着帅府两扇大门。半日过去,士兵忍耐不住,提刀走了过来,吼声如雷:“狗杂碎,还不快滚?”吕思稷泪流满面,声嘶力竭:“我有多大胆量,敢编造谎言c擅闯帅府?你不容我进府相见,我便在这里等侯大人出来!” 士兵见他如此执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语气变柔说道:“节帅昨日才出府邸,到郊野打猎去了,少则三天回来,多则十天半月。你等在这里也是无用。”吕思稷道:“素知侯大人喜田猎c好礼佛,怎么偏偏这般不巧,我一来他便出城?”士兵听他口气,觉出他有些来头,不敢轻易得罪,便说:“我何苦欺骗你!你绕道向后,去兵马使李怀玉府上投靠吧。节帅不在时,军政事务都由李将军主持。” 吕思稷无法,只得来到李怀玉府府邸。李怀玉是侯希逸姑表兄弟,十余年前,随同侯希逸发兵讨伐安禄山,曾立下战功,因此侯希逸举荐他做了兵马使。安禄山败亡,侯希逸坐拥缁青平卢,只剩下两大爱好,一是田猎游玩,二是礼佛敬僧,军政大事疏于理会,李抱玉在青州的名望因此渐渐上升。 帅府难进,将军府也是难入。吕思稷费尽周章,方才说动将军府的守门军士。军士禀报李怀玉,李怀玉将信将疑,命人将吕思稷引入内宅,经过一番质对,方才信服。吕思稷身上创痛发作,心中仇恨炽烈如火。他将紫帐山之事变本加厉说出,李怀玉听罢,怒目圆睁c钢牙咬碎,当即命令副将清点一千兵马,前往紫帐山捉拿暴徒;另安排家丁好生款待吕思稷,寻访医者上门为他诊疗。 那个巫师模样的人,姓名不详,自取雅号“鹿友先生”,自称修道之人,乃是侯希逸的幕僚,侯希逸每次行军c出猎,都要找他卜卦问签。鹿友先生私下与李怀玉格外交好。侯希逸此次出猎,并未带他同行,他因此在李怀玉府上厮混。因见吕思稷受命而来c身负重伤,便向李怀玉说道:“吕思稷伤及静脉,如不妥善医治,性命难保。我听说有一高人,这几日正在青州城中云游。他袖中藏有奇药,有起死回生之效用,不如请来一试。”李怀玉说道:“看在监军骆大人的颜面上,我权且收留吕思稷。青州既有如此神人,只管请他过府,买下他的药丸便是,切不可叫吕思稷死在我府中。” 鹿友先生领命出去,从集市上把“神人”引至后院,这神人便是那位老者,老者身后的妙龄女子,乃是他的女弟子。老者见吕思稷一脸奸相,满心烦恶,扭头便走,说道:“此等小人,不配吃我的丹药。”鹿友追了出去,点头哈腰说道:“你出药,我出钱,公平买卖,怎么抽身便走?”老者看了鹿友一眼,说道:“这话倒也在理。我这三枚丹药,值钱三百缗。你付钱款,我给你丹药。”鹿友假装为难道:“我是替李将军办事,他只许了我一百缗钱,你吃些亏卖与我吧!” 老者头也不回,跨出府院后门,鹿友在后面急追,这才遇上一众饥民和陆涧石c张小雨兄妹。老者被饥民团团围住,无计脱身,又见陆涧石言语真诚,只得长叹一声,说道:“也罢,遇上这位小友,也是缘分。这丹药我就贱价卖了吧!”说完,取过鹿友的一百缗钱,又收走陆涧石手中银两,这才把袖中三颗丹药扔给鹿友。那吕思稷服了丹药,果然止血化瘀c生筋活络,气色大为好转。 (本章完) 正文 第7章 入城(下) 老者将银钱交与女弟子收讫,转头对陆涧石说:“小友,你那点银子,不足二百缗,不够我的药钱,该如何是好?”陆涧石听罢,暗骂一声:“我好心帮你脱离困境,你倒是钻到钱眼里了。”脸上却陪笑说道:“我已经身无分文。我叔父在城中开有一家客栈,先生若是不嫌简陋,将就住上几晚,不收你的房钱便是。”老者见天色渐晚,便说:“如此甚好,且随你住宿去。”张小雨在一旁受了半日冷落,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地说:“叔叔的客房满了,没有你们住的。”老者不予理会,要涧石在前面引路。 陆涧石一行四人,穿街过巷,往锦鳞客栈走去。路上不住闲谈,那女子却始终不语。张小雨在一旁生闷气,也不作声。 陆涧石道:“老先生,能请教您的名号么?”老者爽朗一笑,答道:“老朽姓晏,拙号适楚;后面是我的女弟子,本家姓杜,取名屿蘅。三岁时家中遭了兵火,只剩她一人,我恰好路过,将她抱入山中,取了名字。”陆涧石听罢,叹息道:“这位姐姐如冰似雪,身世经历却这般曲折。”杜屿蘅有感恩情,终于说出话来:“多蒙师父恩养。”说完复归沉默。 张小雨听见陆涧石赞那杜屿蘅,愈发不满,抱怨道:“你们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死人了!”陆涧石这才顾及身边这位妹妹,说道:“逛了一天,想是疲乏了,前面就是黄四叔的客栈,他说不定又安排了一桌酒菜呢。” 说话之间,猛然有人从道旁跑出,牵扯杜屿蘅衣袖。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是将军府外的两个饥民。晏适楚正色道:“尔等到此作甚?莫非要盗抢咱家?”饥民摇头道:“老神仙休要惊疑,我们日日在李将军府打粥吃,哪里吃得饱?求老神仙施舍几文钱,我们打打牙祭。”晏适楚道:“钱是我辛苦挣得,岂能赠予你们?” 陆涧石忖道:“这老怪三颗药丸卖出天价,却半点也不肯施舍,真真小气。”在腰间左摸右摸,摸出最后几枚铜钱送与二人,说道:“只有这些钱了,你等休再尾随。” 晏适楚见那二人欢喜而去,捻起胡须,摇头道:“你见人就施舍,未必能济人危难,反倒是自找麻烦。”陆涧石正要辩解,晏适楚说:“他二人不似饥民,像是游手好闲的破落子弟。远避之犹恐不及,你倒跟他们攀起了亲戚。”陆涧石心道:“这人非但是铁公鸡,还甚是啰唣,若不看在他女弟子面上,我岂能与他结交?”转眼已到锦鳞客栈门口,便招呼他们师徒进店与黄锦鳞相见。 黄锦鳞见晏适楚师徒衣着打扮似仙似道,与常人不同,料定他们脾气秉性怪癖,于是小心迎迓,满脸堆笑:“这两个小娃是我的侄儿侄女,若有不敬之处,还请担待。二位从天降临,小店蓬荜生辉。”将他们领上楼,腾出两间房间,让师徒二人住下。随后对涧石说道:“今晚我要去城外,找那渔民贩些新鲜的鱼回来。我已安排厨子备好酒菜,你替我好生款待客人。”说完下楼,套上马车,带着两个伙计出城去了。 黄昏时分,店中伙计唤他们用晚饭。四人一起下楼,小雨紧紧拉着涧石的手,不让他与杜屿蘅靠近。 四人走入后院,忽然前厅传来喧嚷之声。陆涧石急忙赶出来,只见厅中站立六个大汉,面相十分凶恶。氐店门口,还有两人探头探脑,正是尾随乞讨的两个饥民。饥民脸面朝外齐道了一声“少爷万福”,接着脚步声响,一个白面后生款步跨入门楹,走进氐店前厅。壮汉端出座椅,放在大厅中央。白面后生稳稳当当坐在椅上,摇着折扇,对那饥民说:“人找着了吗?” 饥民大摇大摆走上前来,冲陆涧石说:“这是将军府的李公子,速速带你的同伙出来,下跪参拜!”这位白面后生,果真是兵马使李怀玉的儿子,名叫李纳,年纪轻轻已是职务满身,仗着家中权势,在这青州城内甚是骄横。 晏适楚师徒和张小雨也从后院赶了出来。饥民急忙向李纳报告:“这一伙四个人都在这里!”说毕,回头冲他四人喝道:“还不快跪!”晏适楚冲陆涧石说:“这就是你好心施舍的饥民,给你报恩来了!”杜屿蘅微蹙娥眉,站在师父旁边;张小雨吓得目瞪口呆,躲在陆涧石身后。 陆涧石不明来者何意,上前行了一礼,从容问道:“这位君子是何高明,大驾光临意欲何为?”李纳只顾摇扇,饥民指着涧石说道:“你的同伙——身后的那个野道士——卖的什么鬼药,敢讹李将军三百缗钱?本当将你们守监c打折腿骨,幸得李公子看上了她们两个,特地驾临这小小氐店,将她们带走,那三百缗钱便一笔勾销!”饥民说的“她们”,指的是杜屿蘅和张小雨。李纳深处府宅,本未见着她们,都是两个饥民竭力怂恿,因此前来抢人。 陆涧石闻言大怒,说道:“好生赖皮的东西!你府上只出钱一百缗,何时有三百缗来!要退钱也容易,把药还给老先生!”饥民继续争辩:“明明是三百缗,怎说是一百缗?你当这青州城是什么地方,容得你颠倒是非曲直?速速交出二女子,免得李公子亲自审问你们!” 陆涧石这才看清两个饥民嘴脸,始信晏适楚所言是真。他厉声问道:“我若是不依呢?” “你敢不依?”没等饥民发话,李纳已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先让你尝尝软硬!”话音刚落,一名大汉抡起板凳就往陆涧石身上招呼。陆涧石退后两步,将晏适楚c杜屿蘅c张小雨推回后院,旋即转身回到前厅,一人挡住那六名壮汉。六名壮汉摩拳擦掌,准备砸店打人。 陆涧石寻思:“他们人多,我敌不过他们。擒贼先擒王,我得把那白面后生打服了,方能了事。”正在寻思,头上疾风吹到,原来是一名壮汉拳头从上砸落。陆涧石撤身躲过,又顺势转身,从另外五名壮汉身前掠过,在墙壁下站稳。六名壮汉以为他要逃跑,三人去门口拦截,三人在后追及,谁之涧石猱身一跃,已抢到李纳跟前,冷不丁两拳递出,将他打翻在地。 李纳被偷袭两拳,暴跳如雷,起身喝道:“你们退下,我来会会这混小子!”六名大汉听见号令,立即垂手站立,围在四周。李纳摆开架势,直奔陆涧石而来。他在军营中长大,自幼习武,在青州城也是打架闹事的好手。李纳招式尚未亮出,气势先已压倒对手。 陆涧石寻思:“此人来头不小,黄四叔又不在氐店,我不可太过冒犯了他。”当即稳住下盘c采取守势,迎着李纳的拳头,一口气接了他十八招。李纳急切之间不能取胜,怒气上升,使出狠毒招式,招招攻取对手的咽喉c心脏,意在杀人取命。陆涧石再守三招,险些被他击中要害,踉踉跄跄退后三步,背已靠墙。李纳乘势猛攻,招式愈发凶狠。 对手气势汹汹c咄咄逼人,令涧石大为恼火。他心中想道:“屈三叔曾对我说,练武修文都是为了磨炼心性,不是为了杀人斗狠。可这李公子招招要我死。我已陷入绝境,何必再让着他?”想到此,跨步向前,连挥三拳,解去李纳的攻势,继而扎稳步法c变换拳路,全力与之对攻。 二人一番恶斗,你来我往不下百合,未分出胜败。早惊动了街坊四邻和来往客商,挤在客栈门口围观。有几个老成的,见是兵马使李怀玉之子与人动手,不敢沾惹,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小雨在院内,听得前厅劈里啪啦斗个不休,心乱如麻,想跑出来看看涧雨是否安好。晏适楚拦住她,低声说道:“涧石小友功夫不弱,这场打斗未必吃亏。你切莫出去叫他分心。”杜屿蘅也在一旁相慰,小雨翻起醋味,努起嘴说:“他是我哥哥,不是你哥哥,你怎知道他会没事?”说完,眼泪滚落下来。 饥民听到院中小雨的声音,对六名大汉说道:“两名女子就在院内,我等进去抓起来,莫让她们跑了。”大汉闻言,蠢蠢欲动。陆涧石心头暗惊:“他们若冲进后院,小雨妹妹和屿蘅姑娘定然难逃。我必须速速了结这白面后生。” 陆涧石心中盘算,招数便散漫下来。李纳看准机会,拳掌加力c虎虎生风,连连使出杀招。陆涧石避其锋芒c腾挪辗转,故意卖个破绽。李纳心中急躁,见敌手城门大开,果然中计。他运足劲力c中宫直进,意欲一击成杀,一来解恨出气,二来在众人面前显露本领。 眼看李纳就要得手,陆涧石猛然矮身下挫,同时右拳上举。这一招变起不测c出其不意,尺寸拿捏又甚是精准,正中李纳胸膛。李纳一拳扑空,重心已失,严严实实挨了这一拳,身子飞了起来。陆涧石一击得手,暗自寻思:“不伤他几根筋骨,怎能叫他他消停?他若不消停,我怎能摆平那六名大汉?”顺势飞起一脚,踢中李纳下腹。李纳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饥民连爬带滚扑上来,伏在李纳身上听心跳c摸脉搏。六名壮汉见了,又急又怒,仓皇围到李纳身旁。饥民扶着李纳忙乱半晌,李纳猛地起身,吐出一口鲜血,喘息一回,恨恨说道:“此仇不报,难在青州立足!”饥民赶紧招呼六名壮汉:“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六名壮汉齐声嘶吼,奋起双臂,直取陆涧石。陆涧石后退一步,大喝一声:“且慢!听我一言再打不迟。”壮汉煞住招式,却听陆涧石说道:“如不出所料,你家少爷肋条已断二根,腹脏已被震伤。若不赶紧医治,虽不致命,只怕落个残疾。”饥民一听,吓个不轻。李纳乃习武之人,吃了一拳一脚,知道已受何伤,听涧石这么一说,愈发恐惧起来,颤声道:“快扶我回去——莫放走了贼人!” 饥民急忙忙想扶他起来,哪里扶得动?二人邋里邋遢,身上臭气逼人,李纳动了肝火,忍痛大骂:“二只脏狗,与我滚开!”四名壮汉抬起李纳,撞开门口围观之人,急匆匆回将军府去了。 剩下两名壮汉把守店门,二饥民也在,门口仍留下一些街坊c看客。陆涧石走了出来,对那大汉c饥民说道:“尔等不必在此把守。我等决不离开客栈。在场的街坊都是见证,明日到了府衙,我与你家少爷当堂对质便是!” 两名壮汉见陆涧石武艺竟在李纳之上,心中发虚,不敢留守。他们装腔作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与你算账!”说完大摇大摆走了,临走还踢翻一位看客。一眨眼功夫,门口看客作鸟兽散。 张小雨从后院飞跑出来,抓住涧石胳臂道:“石头哥,你没事吧?坏人走了吗?”涧石拍拍她肩膀,强笑道:“他们可能马上回来,带我们见官。你莫害怕,是他们欺人太甚,我到了府衙也不怕他们。” 晏适楚c杜屿蘅跟了出来。晏适楚抚须一笑:“客栈是你家开的,府衙是他家开的。若到了府衙,休想活着出来。赶紧收拾行李离开这是非之地吧!”陆涧石正欲反驳,三名伙计哭丧着围上来,颤声说道:“小哥,你今天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他若回来,别说你性命不保,就连我们这些跑腿的脑袋也要搬家。我们快快逃命去吧!” 陆涧石才知事情严重,惶恐起来,却又为难道:“黄四叔的氐店在此,我们逃走了,偌大的产业怎么办?”晏适楚道:“事态紧急,切勿贪恋财物。我们速速出城,寻着你的叔叔,另作计议。” 杜屿蘅黛眉微蹙,问道:“天色已晚,城门紧闭,我们如何出城?”晏适楚道:“天下的城门,没有金银不能打通的!” 商议已毕,众人急匆匆背起包袱,去后院马厩牵马,厩中正好七匹马。七人草草封上店门,策马直奔城门。 明月东升,城门已闭,城上守军点燃火把。七人一口气跑到城下,城上立即剑拔弩张。晏适楚开口道:“我等是外地商人。适才飞鸽传书,得闻家中失火c老母病危,因此率亲族子弟回乡探望。事况紧急,还求军爷放行。”军吏在城上骂道:“你说此话,如同放屁!城门昼开夜闭,是国家铁律,岂容你随意进出?再不滚开,将你剁为烂泥!” 晏适楚从褡裢里掏出一锭金子,举在手中,黄灿灿发出亮光。他仰头说道:“我有一物,请军爷查验,此物足以证明我等是城中良民,出城委实因为家中急事。”说罢,将金子抛上城楼。那金子落在城楼上,咯噔咯噔发出脆响,滚到军吏脚下。军吏捡起来,掂掂分量,果然命兵卒下楼打开城门。 城门半开,晏适楚c陆涧石一行正要出城,忽然身后火光闪耀c喊声震天,乃是一队兵勇急追出来。军吏在城楼看见,吓个不轻。跟随李纳的六名壮汉也在那队人马之中,放声大呼:“少将军有命,男的杀死,女的带回去,重重有赏!”众兵勇马不停蹄追杀过来。 晏适楚看了陆涧石对视一眼,陆涧石陡然马鞭高举,给城门下两个兵卒一人一鞭,将他们打倒。他在探出一只手来拨开城门,喊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晏适楚一马当先,夺门而出。三名伙计c两位女子紧随其后,急急跃出城门。陆涧石压在队尾,策马疾步跟上。城上弓弦响动,箭矢呼啸而来。陆涧石翻身抽剑,左右格挡,将流矢击落。 出得城来,逃过八九里地,进入一片树林。那一队兵勇穷追不舍,三十个骑兵追在最前面。陆涧石问那三名伙计:“黄四叔在何处贩鱼?”一名伙计道:“城北十里,有一道河流便是。”陆涧石来到晏适楚马前,对他说道:“你们去往河边,我随后就到!”晏适楚点头,带着二女子,策马加鞭,跟紧三个伙计,绕着城墙往北疾驰。 陆涧石勒住马头,站立旷野之中,等着那三十骑兵。骑兵中间一人铠甲闪耀c盔缨鲜红,像是一名散将。陆涧石心道:“擒贼先擒王,我唯有搏命一击。若捉得到你,今夜便能逃脱;若捉不到你,抓我见官,我也要当庭抗辩,自证清白。”主意已定,赶起马朝那队骑兵猛冲过去。 那些骑兵本来气势汹汹,忽见陆涧石反向冲来,个个心生惊疑,放慢速度。唯独中间那位散将,誓欲擒贼立功,兀自策马急奔,面对面朝陆涧石冲来。陆涧石离他还有一丈远,忽地从头上折断一根树枝,运足劲力向前甩出。树枝直奔散将的坐骑,扫中马的左眼。那马受惊,前蹄失陷c后足飞起,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活生生将那副将甩了出来。 陆涧石不等散将落地,伸出左手将他接住,揽回来摁在马鞍上,右手抽出匕首,抵住他的后颈。散将被他制住,不敢挣扎,恨恨说道:“你使诈,有种放我下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陆涧石将匕首贴紧了他,厉声威吓。这时骑兵已经追到,后面的步兵也逐渐逼近。陆涧石说道:“你们长官在我手里,休得胡来!”众骑兵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陆涧石右手用力,匕首一点点切入散将的皮肉,痛得他满头冒汗。陆涧石冲他说道:“今晚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便死。你的骑兵若再进一步,我便斩下你的首级。” 散将惜生,立即传令:“你们休再进逼,听我号令。”陆涧石在散将的耳边说:“我要你命令兵士回城,向你们李公子禀报:你们一众士兵在成外被我的援兵击退,你被我生擒活捉。”散将为难,战战兢兢问道:“这城外郊野,哪有什么援兵?”陆涧石道:“随你怎么说。命令他们回城,不要追赶便是。”右手同时用劲,匕首刺得更深了。 散将疼痛难当,只得再振精神c重抖军威,对那一众兵勇说道:“尔等速速回城,向少将军禀报,贼人走脱,将我生擒,务必多派些援军来!”那些骑兵,亲眼看见陆涧石马背之上活捉了散将,料定他有些本领,不敢贸然靠近,但也不敢后退一步。 正在僵持不下,陆涧石背后草木摇动c劲风骤起,几支长箭从树林暗处疾飞而出,将前排骑兵射翻在地。陆涧石心道:“莫非真有神兵天降,要助我脱离险境?”正在心疑,身后人影闪动,一队人马从林间草丛中蹿了出来。 (本章完) 正文 第8章 凶讯(上) 一瞬间,骑兵死伤十余人。陆涧石背后树林中黑影闪动,一个人声如雷震:“尔等已中埋伏,不怕死的尽管上前!”青州兵勇大骇,逡巡不敢进。 陆涧石回头张望,不禁喜极而泣。黑林中突然杀出来的不是别人,原来是紫帐山众兄弟!陆涧石一眼认出父亲来,惊呼:“爹爹,你怎么在这里?”他大喜过望,有失防备,手中的副将猛然发力,挣脱下马,夺路就逃。陆大壮策马疾驰而出,举起大刀,用长柄捅在他肩上,将他打晕。 陆大壮的十位兄弟陆续走出树林。青州兵勇见对面林中影影绰绰,不知还埋伏有多少人马,一个个心惊胆战。陆大壮钢刀一举,高声呼喝:“还不快走?”众兄弟闻言,纷纷搭箭待射。青州兵勇被吓破了胆,急忙掉头鼠窜,逃回青州城。 陆涧石热泪盈眶,与父亲c叔叔们相见。陆大壮责问:“你莫非闯祸了?为何逃出城来?小雨c黄四叔又在何处?”陆涧石说道:“爹爹,此事说来话长。黄叔叔在城北贩鱼,小雨还在往北逃奔,我等速速前往河边会合,再向您陈述情由。”说完,挥动马鞭,领着众人朝城北疾驰而去。 城北十里,果然有一条河流,宽约十丈,水流湍急。河边停着黄锦鳞的马车,车中不见有人,岸上却横着几具尸体。众人大惊,心头阴云密布。陆涧石下马,走近尸体仔细查看,方知死者乃是当地渔民,还有一人,黑衣黑裤c黑布蒙面,被鱼叉刺穿胸膛,倒在地上。河滩上散落几张渔网,河边木桩上剩下半截麻绳,那是拴船的绳索,分明是被利刃斩断。 死者不是黄四叔和小雨妹妹,也不是晏适楚师徒,陆涧石略略宽心。可是他们四个去往何处c有无险情?陆涧石心乱如麻。陆大壮举目四望,侧耳细听河水c风声,说道:“绳索斩断,河上船只必定顺流而下。我们顺着河水找!”众人不敢举火,就着月光,沿着河水向下追寻。 行过数里,前方河道两旁传来喧嚷之声。月光之下,遥望对岸停泊两只渔船,而这边岸上有一列黑衣人,气急败坏c口出恶语,手持弓箭射向对岸。正在射箭,其中一人喝道:“上游有人来到!”另一人说:“怕他甚鸟!杀光来人,为死去的兄弟出一口恶气!” 紫帐山诸人听罢,料定这群黑衣人绝非善类,猜度他们多半对黄锦鳞c张小雨已有不利。陆大壮说:“狭路相逢,先下手为强!”陆涧石一马当先,掣弓在手,簌簌两箭,将两名黑衣人射倒。 黑衣人已有一人死在河滩,如今又折损两位弟兄,杀人之心愈发炽烈。为首的黑衣人转过身来,直面陆涧石,凝立不动,呼吸几乎也停止。陆涧石催马直进,想将他撞死。那人待马靠近,陡然从旁跃开,空中身子倾斜,抡圆了手中长棍横扫马蹄。棍风响起,陆涧石连人带马栽倒河滩。 两个黑衣人挺刀上前,照头就砍,刀法极快,招式狠辣。陆涧石想要闪避,刀刃已砍到眼前。千钧一发之中,陆大壮掷出手中大刀,一道寒光朝他二人飞去。二人见飞刀来得劲急,回刀来挡。一声巨响,火光飞溅,陆大壮的大刀被击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光弧,深深插在河滩上。 陆涧石得此间隙,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拔出长剑攻那二人。此时已是近身格斗,才看清这几个人浑身黑衣黑裤,衣着打扮与河岸上鱼叉贯胸者无异。那二人殊非俗手,一个纵刀挺进,一个盘刀回护,上劈下砍左撩右刺,将涧石牢牢罩在刀光之下。 陆大壮赶到,拔起大刀,跳下马来,冲到儿子身边,与之并肩作战。为首的黑衣人迎上前来,横砍一刀,接住父子二人的刀剑,与他们斗在一处。紫帐山众弟兄纵马冲向剩余的黑衣人,意欲将他们撞死,谁知他们身形迅捷c来去如电,一一闪开。两个武艺稍弱的兄弟,竟被黑衣人拖下马来。 为首的黑衣人连进三刀,逼退陆氏父子,怒道:“大胆村夫,竟敢阻挠爷爷办正事!”陆家父子并不答话,一个挺刀个持剑,与他缠斗。那人刀法诡异c功力深厚,虽说以一敌二,但是气势不倒c刀法不乱。倏忽拆过三十招,陆家父子与他攻守持平,绝难讨到便宜。 这些黑衣人本是一队,死了三人,还剩七人。陆氏父子合战其中一人,紫帐山另外十名弟兄与剩下六名黑衣人交战,人数上占优。可是黑衣人越战越勇,刀法变化反复,招招藏有后手,令紫帐山诸人应接不暇。黑衣人转守为攻,杀招跌出,众兄弟前仰后合c左支右绌。他们且战且退,一步步退到河水中。河水湍急,河中多有石子颗粒,众兄弟立足不稳c左摇右晃。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这点微末功夫,也敢出来招摇?”手中钢刀翻飞,刀上的招数又生出无穷变化。陆氏父子招架不住,滚落河水,幸被身边人扶起。黑衣人杀得兴起,纷纷跃进河水,与紫帐山诸人在水中砍杀。众兄弟向河心节节败退,河水渐渐没过胸腹。 黑衣人居高临下,刀砍脚踢,激起千层浪花。乱斗之中,二名黑衣人忽然下陷,整个身子没入水中。不多时,河心水声大作,两名死尸浮上岸来,顺流而下,正是那两名黑衣人。剩下的黑衣人,站在水中惊疑未定,忽然又有二人沉没。又不多时,这二人变作两具死尸浮出水面,在漩涡中漂流回旋。 黑衣人只剩三人,大为骇异:莫非河里有水怪?他们不敢在水中逗留,赶紧跳上岸,六只眼睛紧盯河水,心中砰砰乱跳。 紫帐山诸人也是大惊失色,一齐涌上岸来,生恐水怪对自己下手。他们举起刀剑,不仅要防备黑衣人偷袭,还要防备水怪突然杀出。陡然,河岸边一声巨响c水花翻滚,水中却钻出一人来。 河滩上的人都吓得连连后撤。众兄弟回头看时,大喜过望,原来那人是黄锦鳞!黄锦鳞生自吴越之地,越人自古断发文身,与鱼龙为伍,熟谙水性。黄锦鳞功夫平平,一到水里恰似蛟龙入海。他将四名劲敌拖下水去,不费吹灰之力,捂死二人c刺死二人,大挫敌手锐气。 紫帐山诸人与黄锦鳞相见,均是喜笑颜开。黑衣人头目见了,悲恨交织,叹道:“我们十人奉命来到青州,一夜不到,连折七人,叫我颜面何存!”陆大壮听罢,高举大刀,喝道:“除恶务尽。他们三人,难道敌得过我们十二人?”紫帐山诸人精神大振,刀剑并举,冲了过来。黑衣人武艺虽高,但人数上差得太远,此时刀兵相交,显得十分吃力。 为首的黑衣人情知不敌,卖个破绽,跃出一丈开外,喝道:“收队!”另外二人抽身撤出战阵,与为首那人携手并肩,落荒而逃。紫帐山诸人正要追赶,黑衣人反手向后,射出三枚暗器。他们只顾着撤退,手上力道未能使足,故而暗器来得不快,被陆大壮父子击落。黑衣人轻功了得,一眨眼已逃得无影无踪。 紫帐山诸人不再追赶。黄锦鳞将衣袖拧干,与陆大壮相见,问道:“兄弟们因何到此?怎么不见张大哥和屈三哥?王五德c郝来朋二位兄弟呢?涧雨贤侄呢?”陆大壮听罢,怃然而悲,回头看陆涧石站在一旁,恐他哀痛伤身,撒慌说:“他们五人镇守石院,其他人随我出山,进城有要事与你商量。” 陆涧石见了黄锦鳞,急切问道:“黄叔叔,小雨在哪里?那师徒二人,还有店中伙计呢?”黄锦鳞含泪说:“他们与我在河边相遇,不料与黑衣人撞个正着。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河滩上渔夫无人幸免。我手下五个伙计,一个被杀死在河岸,两个被射死在河中,只有两人活着。那师徒二人,还有小雨,也都在对岸渔船里,且喜无事。”陆涧石道:“快将他们送过来吧。”黄锦鳞站到岸边,向对岸渔船大声招呼。两个伙计果然在船上,划动两只渔船前来相聚。 小雨一上岸,第一个找到涧石,扑进怀中啼哭不止。涧石不住宽慰,又引她见过众位叔叔。晏适楚c杜屿蘅缓缓下船上岸,陆大壮与他们叙礼。小雨见到众位叔叔,十分欣喜,陡见众位叔叔神色凝重,心念一转,感到不祥,泪光闪闪问道:“我爹爹呢?我哥哥呢?” 山中众兄弟心情沉痛c珠泪欲下。陆大壮强忍悲痛,装出笑脸:“你爹爹和哥哥在山中等着你,还有你的屈叔叔。”他替小雨拭去泪水,目光忽而转为冷峻,扭过头来问涧石:“城中究竟发生何事?城里的官兵c城外的黑衣人,怎么都在追杀你们?”黄锦鳞也问:“是啊,城中到底何事?” 小雨闻言,啼哭起来,边哭边说:“石头哥在黄叔叔客栈里和别人打架,把他们打跑了,自己慌里慌张逃出城来,半道上抛下我们,叫我们去找黄叔叔。谁知道河边杀出好多黑衣人,胡乱杀人。黄四叔偷袭得手,用鱼叉刺死一人,然后催我们上船,砍断绳索,划到对岸,这才逃过一劫。”她一面哭诉,一面扑在涧石怀中,用拳头锤他胸脯,埋怨他不该丢弃自己不管。 陆大壮闻言大怒,斥责涧石:“叫你进城,你却在此打架惹祸!惊动官军不假,还招致江湖侠客前来追杀。”涧石无法,只得一五一十将如何与人相争c如何逃离出城的经过说了出来。但他实在不知,这群黑衣人到底是谁,到底为何在此杀人。 黄锦鳞问涧石:“你在氐店和谁打架?”涧石告诉他是李纳。黄锦鳞听罢,小眼圆睁,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亏得你逃出城来,若迟一步,你我叔侄只恐再也不得相见!”又对陆大壮说道:“不怪涧石贤侄与人斗殴,只是青州城中都怕这李公子。若被他纠缠上,合该大祸临头。” 陆大壮不听黄锦鳞为儿子辩解,怒气不息,伸手要打。涧石低头不语,跪倒在地。晏适楚从旁说道:“并非涧石小友在外惹祸,实是城中纨绔子弟上门寻衅。亏得小友庇佑,我师徒二人才不致受辱。”说着,命杜屿蘅上前施礼。陆大壮只得收起怒火,晏适楚扶起涧石。 黄锦鳞气恼道:“这群黑衣人,稀奇古怪,不知为何冲我们下手。我黄老四在城中经营门面,最是八面来风,从未得罪什么人啊!”却听晏适楚长叹一声,说道:“如此看来,是我拖累你们了。” 众人甚觉讶异,纷纷将目光投向他师徒二人。陆大壮拱手说道:“先生休要自责,都是我教子无方,连累你们遭遇这等祸事。”晏适楚冲他摇摇手,说道:“再休提连累二字。若无公子一路护送,以及众位壮士出手相助,我师徒二人只怕已经命丧黄泉。那些黑衣人,不是冲你们来的,是冲着老朽而来。” 黄锦鳞睁大眼睛,上前一步道:“愿闻其详!” 晏适楚斜过眼去,看着河水汤汤,缓缓说道:“老朽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在山中炼药,二是四处云游。我那丹药,虽不能助人羽化升仙,却能治病强身c救死扶伤。只因卖价奇贵,又不肯让利半分,故而在江湖上留下种种骂名,也树了不少敌家。我云游四方这么多年,一是为了消愁解闷,二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 陆大壮说:“先生丹药既是奇宝,要价自然高些。寻常人买不起,怀恨在心,也是常有之事,但不至于穷追不舍,硬要置你于死地。”晏适楚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我有个师兄——我们早已不是师兄弟,而是一生之敌。那群黑衣人,就是受了他的指使,”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一声,“二十年光阴似箭,我二人未曾再见,他派来杀我之人却是络绎不绝。” 众人听他娓娓道来,都不吭声。陆大壮追问:“晏先生的一生之敌到底是谁?与兵马使李怀玉有何关联?”晏适楚却似讳莫如深,答非所问:“皆因我在城中滞留多时,暴露行踪,而我那一生之敌眼线众多c消息灵通,所以能如影随形。” 陆大壮见他不肯道出原委,不好继续追问,说道:“我们与官兵交恶,又与黑衣人结仇,此地不可久留。晏先生若不嫌弃,不如且随我等流落草莽,也好防备官兵c贼人再来加害。” 晏适楚摆摆手,撇下紫帐山诸人,对黄锦鳞的两个伙计说:“你们无缘无故受此惊吓,皆是老朽牵连所致。你们妻儿老小是否尚在城中?”二人心有余悸,怔怔地摇头——他们都是外乡人,迫于生计背井离乡来到青州,吃住都在黄锦鳞氐店之内。晏适楚说:“如此甚好。青州城你们断断回去不得,赶紧离开这里,投奔亲友去吧。”一面转过头来望着黄锦鳞,说道:“城中断然不可回去。他们是外乡人,还望东家行个方便,容他们回乡讨个生路。” 黄锦鳞对二人说:“你们跟我数年,到如今一无所有。不如与我兄弟一道,同回紫帐山吧。”两个伙计犹豫片刻,晏适楚见他们不愿意,便说:“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两位小友想是思念家乡,不愿去山中隐遁,还望黄员外不要相强。”黄锦鳞叹道:“晏先生所言极是。我赠你们两匹马,你们快马加鞭,各自去吧!” 二人流下泪来,拱手作揖,谢过多年来主仆之恩。晏适楚又说:“乡关万里,归去不易,路上需有些盘缠。”说毕,从杜屿蘅肩上接过行囊,取出三百缗铜钱,送到他们手中。陆涧石心中暗暗称奇:“只道这老先生爱财如命,临到大事时,却是如此慷慨。”两个伙计千恩万谢c泪洒衣襟,牵过马匹,与众人作别。 晏适楚向陆大壮鞠一躬,转头看看岸边的渔船,说道:“这两只渔船,已经没了主人。老朽正有意驾一叶轻舟浮泛江海,权且借这无主渔船,乘流而下,这就与众位朋友别过了!” 陆大壮c黄锦鳞有意挽留,齐声道:“我们恰才相识,何必去得太急?”晏适楚莞尔一笑,说道:“春秋代谢c悲欢离合,皆是常理。循这道理而去,方能长乐;逆这道理而行,终是竹篮打水c自寻烦恼。”众人见他是云游之人,不好强留,只得同他告辞。 晏适楚临行,忽然转回身来,对陆涧石说:“小友心地倒也善良。匆匆相识,老朽别无所赠,仅剩下三枚药丸,送给小友。他日若逢急难,只怕用得上呢。”说毕,命杜屿蘅取药。杜屿蘅从葫芦里倒出三枚药丸,用手巾包裹,递给涧石。 陆涧石心想:“这老先生一颗药丸值钱百缗,我与他萍水相逢,怎受得起恁贵重的礼物?”连忙拱手推辞,却无意间碰到杜屿蘅的青葱玉指,只觉得冷如冰霜c润如玉笋。他一抬头,见杜屿蘅秋波浩荡,正在望着他。他低头看看那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巾,待要推却,却又怎生舍得? 晏适楚说:“这药丸不过是山中取材c山中炼制,卖与俗人,自然贵些;遇着有缘之人,却是分文不取。此药良能解毒去痢c补气活络,紧要关头更有续命之效。但是切记,三日一丸,不可多服。你且收下,再莫推辞。”陆涧石怔怔的接过药丸,再抬头时,杜屿蘅已经转身。他将手巾收在怀中,望着她的背影,莫名的愁绪千端c万分不舍。 杜屿蘅低头不语,跟定师父登上渔船。船已离岸,师徒二人乘流而去。张小雨经历这场变故,将白天的满腹醋意竟然忘却,对这对云游的师徒充满关切。她追出几步,喊道:“老先生,杜姐姐,何时再相见?” 晏适楚坐在船尾摇橹,笑答:“若要重逢,定在王屋山北!” 杜屿蘅听到张小雨的声音,从舱中出来,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张小雨略感欣慰,转面问陆大壮:“王屋山在哪里?”陆大壮目送晏适楚远去,并不回答。 黄锦鳞见到陆大壮,早已满腹疑窦,此时晏适楚师徒已经远去,神情严肃问道:“陆兄到底为何率众到此?山中莫非遭了祸事?”众兄弟听罢此言,个个沉痛不已,气氛霎时变得极为凝重。小雨也在一旁追问:“我爹爹和哥哥怎么没有一起来?” (本章完) 正文 第9章 凶讯(下) 陆大壮担心涧石c小雨年纪尚小c心性未稳,因此不敢遽然告知张铁汉c屈文峰等人的死讯。他沉吟半晌,说道:“二日前,我们在山中行走,远远望见一队军马来到紫帐山下,似是要进山。他们在荒山大泽中盘桓,迟迟未去。我等兄弟起了警戒之心,一起从山后绕道出来,想进城寻你,一来与你商议对策,二来在你的客栈暂避几日。我们天黑方到城外树林中,正商议如何进城,忽然一人逃入树林,后面还有官军追赶。我们听得是涧石的声音,因此放起冷箭c虚张声势,赶走官军,这才和涧石一起逃奔至此。” 黄锦鳞说:“我等兄弟,二十年隐居深山,并不曾杀人越货c祸害百姓。我们不入州郡户籍,私自煮盐贩卖,也不至于惊动藩镇大军前来剿灭我们。缁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这几日出城打猎,莫不是他路过紫帐山?” 陆大壮听罢,捻须细思,方才说道:“黄四弟所说极是,我竟忘了侯希逸喜欢进山打猎。这几日山中接连发生变故,我等杯弓蛇影c风声鹤唳,一见风吹草动,便匆忙逃了出来。”说到这里,唯恐涧石c小雨生疑,赶紧拿话岔开。陆涧石却已听出其中端倪,上前问道:“爹爹,你说山中有变故,到底发生什么事?”张小雨惴惴不安,牵着陆大壮的手问:“陆叔叔,到底怎样了?我爹爹呢?我哥哥呢?还有三位叔叔呢”说着,泪水快要流出来。 陆大壮哽咽一声,却又故作镇定:“张大哥率三位兄弟留守后山,你哥哥也在,大家不必挂念。”黄锦鳞捋须细思,摇头道:“我们兄弟二十多年情义,向来共赴患难c同进同退,没有拆分成两路的道理。还望陆二哥以实相告。” 陆大壮被他们逼问,一时无法应答,只得单独邀上黄锦鳞,来到黑暗之中,同他低声耳语,把山中凶讯全部说出。陆大壮本是钢铁一样的汉子,讲到屈文峰横死c王五德郝来朋遇害c张铁汉自尽c张涧雨出走,竟然哽咽失声c老泪纵横。 陆大壮有意在小雨c涧石面前隐瞒真相。他原以为黄锦鳞能沉得住生气,万万想不到他听罢凶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痛哭,声震荒野。 张小雨不顾一切跑了过来。见到二位叔叔在黑地里抽泣,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陆涧石跟了过来,将黄锦鳞扶起,追问原委。黄锦鳞只顾痛哭,半晌说不出话来。小雨走到陆大壮面前,怯生生问道:“陆叔叔,莫不是,莫不是”话未说完,嘴唇已在颤抖。 众兄弟围了过来,一语不发,齐声悲咽。陆大壮已无法隐瞒真相,只得扶住小雨的肩膀,对她说道:“天有阴晴,人有生死。正如那冬去春来c花开花谢,没什么是长存不灭的。你懂得这些么?” 小雨不停摇头,无穷无尽的恐惧c惶惑压上心头。她喘不过气,哭出声来。涧石牵住小雨的手,一起听陆大壮说话,可陆大壮再也说不出话来。 “屈文峰路上遇到奸人,被他们残害而死,王五德c郝来朋也中毒身亡!”一位兄弟悲愤道。 “铁汉大哥忧思过度,竟——竟在灵堂前,用头撞墙,随三位兄弟一起去了!涧——涧雨贤侄,想是心灰意冷,招——招呼也不打,独自离山而去!”另一位兄弟捶胸道。 晴空霹雳,天塌地陷!小雨挣开涧石的手,对天哀嚎,转身疾奔,想要跑回紫帐山。涧石将她拉住,二人抱头痛哭。 陆大壮痛定思痛,抹干泪水,对众人说道:“此地离城不远,官军若是再次追杀出来,我们插翅也难逃。黄贤弟,你与我们一起回山吧。山中近来虽然凶险,比城中却是强过百倍。” 黄锦鳞说:“山里的事你来操持,城里的事我来打点。如今发生恁大变故,我更需回城,将情况打听清楚,再投些门路c疏通官府。只要这些军爷c官爷们不来作对,我们不论山里c城里,还能安然如旧,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陆大壮说:“哪里还能安然如旧?我们在缁青平卢待了二十年,是时候离开这是非之地了!”黄锦鳞说:“兄弟们渐已老去,哪还有气力亡命天涯?况且侄儿侄女尚在年少,我们不能永远逃亡度日。” 二人正在说话,小雨跑了过来,哭着说:“陆叔叔,带我回去吧,我要去看我爹,去看我的三位叔叔!”涧石跪倒在陆大壮面前,说道:“孩儿不孝,在城中闯祸闹事。爹爹带我和小雨回去吧,让我们在坟头烧一陌纸钱。” 黄锦鳞扶起涧石,对众人说道:“你等速回山中,若遇上那些官兵,切莫与他们交锋。我这就回城,料理一些后事。若是顺遂,我们安然度日一如往昔;若是不顺,我再逃回深山与兄弟们团聚不迟。大家只需在石院中等我讯息。”众人商议一回,别无他法。黄锦鳞擦干眼泪,翻身上马,选了一条弯曲小路奔向青州城。 月色昏昏,河水潺潺。小雨伏在涧石肩上,哀哀欲绝。陆大壮携一众兄弟好言劝慰,小雨勉强收起悲声,仍止不住两泪涟涟。众人起身上马,在朦胧的月色下寻找旧路,凄凄惶惶,奔向荒山大泽。 丑末寅初,鸡鸣犬吠。青州城内军马出动c文书飞传,各个城门加强警戒,严加盘查过往百姓。黄锦鳞在城外蹲守三日,趁守城军士换班之时,牵马混入进城的百姓中。军吏认出他来,他微微而笑,奉上一吊铜钱,当即蒙混过关。 进得城来,黄锦鳞不敢回他的氐店,找了个僻静的瓦弄,点了一壶茶c几块饼,闷坐一天。当晚风雨大作,城中商铺c住户早早关门闭户。黄锦鳞趁天黑无人,顶着风雨摸回氐店。来到门外,只见店门洞开,店内一片狼藉,显然是已遭到官兵的打砸掠抢。 黄锦鳞不敢走正门,而是从后院翻墙进入。仅靠院墙便是马厩,棚沿下是用石头砌成的马槽,马槽下面压着一个石墩。他用力挪开马槽c推开石墩,再用铁铲在地上挖了一阵,下面露出一个地窖。 这地窖是黄锦鳞的藏宝之地,并无第二个人知晓。黄锦鳞钻进地窖,抱起窖中的瓷缸,打开盖子,在里面摸出一颗夜明珠串珍珠支宝钗,随后将陶罐放回地窖,再度铺上泥土,压上石墩c马槽。 电闪雷鸣,夜交四更。黄锦鳞爬出后院,快步逃离,选一僻静之处躲避一夜。第二天,大雨止息,黄锦鳞满身泥泞c衣服湿透c头发散乱,街上熟人也无法认出他来。他索性摇摇摆摆c穿街过巷,来到一处绸缎店,用宝钗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独自一人在寻常市民居住的闾阎中穿行。 黄锦鳞在一户庭院门前驻足。虽是白天,那庭院却紧闭户门。黄锦鳞回看身后,无人跟随,便走上石阶,伸手叩打门环。里面一位老妇应了一声,懒洋洋说道:“主人不在家中,门外客人改日再来寻访。”黄锦鳞脸贴门缝,低声说:“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寒婆,怎么连黄老爷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院门呀一声开了,院内老妇将黄锦鳞迎了进去,又迅速将门关上。那老妇便是寒婆——虽是盛夏,不改身上冬装,因此得名。院内一栋宅子,中间是正厅,两侧是厢房。 正厅之上,传来妇人的浪笑。笑罢,那妇人浪声问道:“瘪嘴黄三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黄锦鳞在门外笑答:“多时不见,想念我的美娇娘了!”那妇人啐了一口,说道:“扯你娘的骚!来了少不得欺侮老娘!” 这户宅院乃是一处暗娼。平日里大门紧闭,生客不得进入,唯有那些混迹场中的轻薄子弟c豪商大贾方能入内,进门需吟诵古诗辞赋作为暗号,寒婆专司守门之职。正厅里与黄锦鳞调笑的妇人,艺名葛蕾,三十来岁,乃是宅院之主,虽然已过二八芳龄,愈见得风情万种,人称花魁。左右厢房各住数名风尘女子,每一季皆有新人来到c旧人离去。 黄锦鳞在城中苦心经营近二十年,少不得与道上的朋友往来应酬,浸染既深,自然做些眠花宿柳之事。他是这院落里的常客,与花魁葛蕾熟识。若是一般客人,葛蕾经常推拒,可是黄锦鳞一到,她必定亲自相见。 黄锦鳞轻车熟路,进入正厅,只见葛蕾坐在梳妆台前,春睡方醒,对着菱镜梳妆打扮。她头上倭堕髻,髻上金簪闪闪夺目;身上短汗衫,轻薄如烟c缥缈如雾,雪肌玉骨欲隐还现;脚上拖着木屐,五对玉趾涂以朱红,好似出水菡萏映日生辉。 黄锦鳞走上前去,掏出夜明珠,放进妆奁之中,又为她戴上珍珠链。他半点虚礼也无,直接将葛蕾揽入怀中c抱到床头,撅起嘴来在她肩上乱亲。 葛蕾顺势躺倒,身子酥软,心中受用,嘴里却说:“你个死人,好些时没见,还是这等牙口不齐,咬得老娘肉疼。”黄锦鳞更不搭话,动手动脚,为她脱下汗衫c褪去亵衣,将她压倒,如同海潮一般奔涌起来。 一时之间,莺恰燕啼c云行雨施。葛蕾受用不尽c娇喘不息,一边柔声说:“你来找老娘,必有所图,绝不是为了和老娘恩爱。” 黄锦鳞大动才毕,翻身倒在床上,揽葛蕾入怀,问道:“我那巫师朋友,最近没来找过你?”葛蕾一听,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你又说起那个鹿友先生,长得跟个丧尸一般,为人最是可恶!实话说与你知,若不是你竭力讨好老娘,老娘才懒得伺候他!” 黄锦鳞说:“蕾儿切莫动怒,看在三爷面上,好生招待鹿友先生。他不为难我,我才能多赚钱财,常来你这里,送你金玉宝石。我今日送你的夜明珠,你喜不喜欢?” 葛蕾扑在他身上,笑着说:“你舍得钱财,又待我甚厚,老娘就跟你说说这鹿友先生。他告诉我,兵马使李怀玉府上,这几日来了京城里的一位客人,被人砍掉了一只手臂。他本是狗一样的人物,鹿友却当成玉皇大帝供了起来,还在云游方士那里买了些丹药给他服用。那云游方士,果然练得好丹药,他的名姓c底细,老娘老早便已知晓。” 黄锦鳞听罢,心中暗惊,却假意问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你如何得知?”葛蕾妩媚一笑,说道:“他叫晏适楚,与鹿友倒有一些渊源,只是两个蠢货都被蒙在鼓里,半点也不知情——老娘是九天玄女下凡,这点子掌故怎能不知!” 葛蕾哼了一声,继续说:“晏适楚的丹药,老娘要是有十年八年的闲工夫,也能炼出来,”说着扑哧一笑,“那残废人吃了丹药之后,果然伤口愈合c精神回复,只是裤裆里忍耐不住。鹿友先生屁颠屁颠背他到我这里,我恶心得快要吐出来,叫厢房里的姑娘对付了一晚上。” 黄锦鳞无心听她说这些琐事,在她颈上亲了一口,说道:“鹿友先生如若再来,你安排我与他见上一面。就说我在青州多蒙他庇护,近来又赚了一笔横财,想好生孝敬他。” 葛蕾说:“鹿友一心扑在那残废人身上,这几天只怕难见到他。那残废人在院中时,我勉强陪他饮了一杯酒。那残废人醉得快,醉后絮絮叨叨。我听他说,城东南荒山大泽之内,有多少岔路c多少险阻,往什么方向走,便能走到一座山,叫什么紫帐山。山中有一伙土匪,土匪大哥叫什么张铁汉。这群土匪贩卖私盐c杀人越货,罪大恶极。他撺掇李将军派遣兵马,按他口述的路线前去剿灭。” 黄锦鳞当即变色,赤条条从床上跳将起来,正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话?”葛蕾突然狂笑不止,拍着黄锦鳞的肚子说:“那残废人是朝廷里监军骆奉先的家奴。你道那骆奉先是个甚等样人?原来他跟驴一样被人骟了,是个伺候皇帝的宦官!” 葛蕾只顾浪笑,黄锦鳞却愁锁双眉,径自穿起衣裤。葛蕾也即起身下床,光着脚走回梳妆台,一面抹粉一面问他:“恰才云雨交欢,怎么起身便走?”黄锦鳞犹豫片刻,说道:“我要出城,有要事要办。你替我央求鹿友先生,就说我定要一见,重重报答他的大恩大德!三日之后,我仍回来找你。” 葛蕾骂道:“你这混账!丧尸鹿友和京城来的残废人,惹得我恶心发呕,你还要老娘去见他们?我心意已决,三日之后便收拾行李,离开青州城。你我今日便是永别!”又说:“不知何故,那残废人惦记上你的锦鳞客栈了,你万事需要小心!” 黄锦鳞心中有事,无论她骂些什么c说些什么,此时已经充耳不闻。他穿好衣服,走出正厅,唤寒婆开门。寒婆面白如雪,终日毫无表情,也不答应也不抗拒,替他开门,让他离去。 黄锦鳞出得门来,眉头紧锁,心中愁烦:在青州城中经营二十年,经历风浪无数,凡事都能摆平,但这一次与往日大为不同。他将葛蕾的话同众兄弟的话两相参照,愈想愈深,越思越恐:紫帐山得罪了朝廷监军,得罪了缁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得罪了兵马使李怀玉,而集结在紫帐山下的军马,必定是前去剿灭众弟兄;据葛蕾所言,吕思稷凶狠歹毒,非置紫帐山诸人于死地不可。 “紫帐山地势险峻,青州兵马急切之间未必能拿下,但我必须早早回山,让众位兄弟提早防备。而氐店已被官军盯紧,我逗留城中迟早被擒,还是尽快出城与兄弟们相聚为妙。”黄锦鳞如是作想。 主意已定,黄锦鳞向氐店走去,想去马槽下取些飞钱,买匹快马,急难之时也好逃走。所谓飞钱,又叫便换,是唐朝时开始流行的纸质票据,大抵相当于有宋以后的银票,因轻便易携,逐渐受到官府c客商青睐。 他选了一条逼窄无人的小巷,逶迤而行,从满城穿梭的官兵面前躲过。他一步步挨近锦鳞客栈。客栈外已有官兵看守,门口还围了不少看客。黄锦鳞只得躲在榆荫下等候,伺机翻墙入院。 正在徘徊,背后忽然有人惊呼:“黄锦鳞啊黄锦鳞,你胆大包天,还敢回来?”回头看时,只见二人站在榆树下——那正是诱引李纳大闹锦鳞客栈的两个饥民。饥民身后跟着恶狠狠六名壮汉。黄锦鳞不认得饥民,饥民却早受了吕思稷的嗾使,在氐店外盘桓c蹲守,认得他便是店主黄锦鳞。 黄锦鳞微微一笑,问道:“二位兄台,叫我做什么?”饥民道:“你欺行霸市聚众斗殴,将军府李公子因此下令,查封你的门店,捉拿你回府审问。跟我们走一趟吧。”黄锦鳞作揖道:“二位兄台,我若有罪,只该由官府抓捕我,不该由将军府过问。”一语未毕,拔腿就跑。 黄锦鳞一夜未睡,又同葛蕾一番云雨,身上乏力,跑得不快。六名大汉快步跟上,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倒。黄锦鳞想要挣扎,已被壮汉死死按住,两个饥民拿出麻绳将他绑了,同六名壮汉一起,大摇大摆送他去往将军府。饥民边走边喊:“活捉奸商黄锦鳞,活捉奸商黄锦鳞!” 将军府后门外,讨粥吃的难民c乞丐仍在。一见犯人来到,纷纷聚拢围观,人人拍手称快,称颂兵马使李怀玉扬善除恶c除暴安良,有的还抛掷泥块来砸黄锦鳞。 黄泥糊眼,眼不见物;骂声嘈杂,耳不闻声。黄锦鳞身虽被擒,心中却在盘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么紫帐山众兄弟一起死在青州,要么老天爷放一条生路,叫我们逃出生天。” (本章完) 正文 第10章 夫妻(上) 陆大壮率着石院诸人,连夜潜入荒山大泽,朝紫帐山疾驰而去。赶了五十里路,旭日东升。时值盛夏,暑气扑人,大泽中草木葱茏,将脚下的路径深深湮没。翻过一道坡,又是一道坡,绕过一片林,又是一片林,无边无际c了无尽头。 又赶了六七十里路,已到正午,烈日当空,人困马乏。小雨悲悲切切c劳神伤心,再加上一夜奔走,伏在马背上前仰后合,突然摔了下去。地上是厚密的蔓草,她跌在草地上,并未受伤。 陆涧石赶紧下马,将小雨扶起。陆大壮抬头看看四周,遮天蔽日全是些芦苇c灌木,看不到十步开外是些什么。于是勒马说道:“我等在此休息片刻,恢复气力再赶路吧”。众人下马,朝涧石c小雨围了过来。 陆大壮解开鸱袋,递给涧石,涧石再送到小雨嘴边,喂她喝了一口清水。小雨嗽了两声,气息微弱c面容愁苦,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陆大壮劝慰她:“人终有一死,你不必过于悲伤。回到山里,我们带你去祭奠你爹爹和三位去世的叔叔。爹爹不在了,还有十几位叔叔在,大家对你就像亲女儿一般。我们今后只在山里,再也不出来!”涧石轻轻拍她的肩背,助她咽下清水,想起四位死去的叔叔,暗自流泪。 众人歇息片时,陆大壮问涧石:“你在青州城中时,与李纳结下梁子,除此之外,再未与人发生瓜葛吧?”涧石答道:“那日我与小雨在城中游逛,路过将军府,在后院门外碰见晏适楚师徒二人。我带他师徒回到黄叔叔店中,却不想李纳找上门来无理取闹,我才与他动起了拳脚。其他并无纠葛。”想了一阵,忽然说道:“哦,对了,我进城之时,在城门口见了一个断臂之人,不知是不是谋害我伯伯叔叔的贼人?” 陆大壮大惊,抓起涧石,厉声追问:“这断臂之人,长得甚等模样”陆涧石见父亲陡然变得如此严厉,战战兢兢地说:“四十来岁年纪,关内口音。浑身血迹泥泞,我并不曾注意他的相貌。我见他凄苦,便求那守城的军吏放他进城。” 陆大壮听罢,将涧石掼在地上,开口大骂:“此人是狗贼吕思稷!你本该一剑将他砍死,却枉费钱财助他进城!”涧石慌忙解释:“我那时不知他犯下如此恶行,求爹爹宽恕!”陆大壮腮帮直鼓c钢牙咬碎,说道:“你给我死死记住:凤翔吕思稷,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语声落下,灌木丛中传出异响。陆大壮大喝一声:“是谁?”众人唰一声站起身来,拔刀相向。只听嘎嘎两声山鸡啼叫,紧接着扑扇翅膀飞走了。众人虚惊一场,放下刀来,见小雨不再悲哭,便继续上马赶路。 众人在荆棘丛中走了一路,地势逐渐开朗起来,前面不远便是一个浅草滩,四围山谷环抱。过了浅草滩再往前走,便是崎岖漫长的山路。 浅草滩碧草如茵,四面林壑幽静,禽鸟乱鸣。正待继续往前,山林中陡然一声号角,旋即旌旗招展c人马喧震,数百官兵饿虎一般扑了过来。石院诸人大惊,正待四散逃逸,荆棘丛中突然杀出一队人马,将去路截断。眨眼之间,五百官兵似从地底涌出,将石院众人团团围住。官军兵甲齐整c刀枪锋利,威严整肃c杀气腾腾。 石院众兄弟被围困在垓心,进不得c退不得,想要硬闯,如何闯得出去?陆大壮横刀立马,凝神而视,敌军阵中走出二人来。这二人,一人骑着驴子,浑身干瘦c面皮黢黑,蓄着一绺胡须,却是鹿友先生。另一人身上绑着绷带,坐在竹椅上,竹椅由四名壮汉抬着,他不是别人,正是吕思稷。二人身后站着八名散将,有一个正是在城外被陆涧石生擒的那人。早在锦鳞客栈出事之前,吕思稷c鹿友先生就说动兵马使李怀玉,请他发兵前往紫帐山c捉拿众匪徒。 吕思稷一见石院众人,气得浑身乱战,一阵咳喘,竟吐出一口血来。鹿友先生急忙取出几颗药丸送他服下。吕思稷在将军府养伤三日,被服侍得十分受用,以为兵马使李怀玉畏惧他的权势地位,气焰嚣张c肆无忌惮。 吕思稷恶气未出,迁怒于鹿友,扬起仅存的右手,将他递来的药丸打落在地,发疯似的吼叫:“这凡俗大夫的药丸,我吃它何益?快去把那云游的野道士抓来,我只吃他的丹药,吃完他的丹药,再把他砍死!”吕思稷所说的“野道人”,正是昨晚乘船离开的晏适楚。 鹿友先讪讪而笑,并不搭话。吕思稷圆睁双眼,盯着陆大壮,忽而转怒为笑,阴森森说道:“你是二当家的吧?当初你们老大要放我,你硬是要杀我。谁知我活了过来,只不过少了一条臂膀而已。你们蒙住我的头和眼睛,便以为我看不到路c没法子杀回来吗?” 吕思稷狂笑一阵,继续说道:“缁青平卢兵马使李怀玉,对我甚是恭敬,给我五百精兵,特来此地剿灭你们。我已记住深入紫帐山的路径,但是那一夜走得太急,将此处路径淡忘了。天底下哪有这等巧事,我在荆棘丛中驻军,听到你在那里乱吼。你竟敢在这荒野之中,直呼我的名讳,真真狗胆包天!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杀得了谁!” 陆大壮这才想起,适才荆棘丛中异响,原来是有敌将靠近,躲在草丛里偷听。他已身陷重围,别无他法,索性豁了出去,大刀直指吕思稷,高声说道:“狗奴才,我正去青州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今日若不杀你,怎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一场恶战即将爆发。可偏在此时,鹿友先生的驴子忽然烦躁起来,摇头晃脑c满地打转c乱踢乱咬。鹿友费尽力气勒住缰绳,制住那头犟驴,气喘吁吁说道:“吕大人,这帮贼人已是瓮中之鳖。我们是就地宰了他们,还是活捉他们回去?” 吕思稷哼哼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宰了他们?那也太便宜他们了!这二当家的,我若没记错,应是姓陆。那大当家的,叫什么张铁汉来着。张铁汉还有个儿子,今日怎么不在?莫非还龟缩在山中?我要看着这他们在法场之上,受千刀万剐的酷刑,再将剩下的乱棍打死。唯有如此,方消我心头之恨!” 鹿友先生说:“在我们缁青平卢,吕大人想杀便杀,大可率性而为。只是这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毕竟世所罕见,先需上奏朝廷,等朝廷批复下来,也得是两个月之后了。”吕思稷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就在青州等着,等到那一天,看着他们行刑!” 鹿友先生还要插话,胯下的犟驴再次狂躁不安,扯着嗓子呼吼c撂起蹄子乱蹦。鹿友制服不住,反被掀翻在地。军阵之上,竟发生恁般滑稽事,众军士皆是掩面而笑。正在此时,荆棘丛中传来几声狂吼,声如闷雷。众人顺声而望,只见一处草木急速摇动,蓦地冲出两只花豹。花豹一见人群,也吃惊不小,双双腾跃而起,足有一丈来高。青州兵士举枪去刺,谁知花豹勇悍无比,一眨眼便咬死数人,闪电一般奔逃而去。 吕思稷斜了鹿友一眼,说道:“你的犟驴提前知道野兽来了,只是你未能先知先觉。”鹿友讪笑一声,要拉驴子起来,驴子却瘫在地上,哀声嘶鸣。众人不解何意,却听荆棘丛中风声习习c草木铮响,似是惊涛席卷而至。 陡然,草丛里窜出五团巨大的黑影,一跃便升到半空,遮天蔽日。众人仰头观瞧,看出黑影的轮廓,顿时吓破胆:那是五只巨兽! 五只巨兽从天而降,它们似狮不是狮c似虎不是虎,满嘴皆是獠牙,涎水四处飞溅。很明显,五只巨兽是追逐花豹至此。然而两只花豹已经逃脱,五只怪兽置身人群之中,怒气不息c狂吼不止。声声狂吼,如同夏季里的惊雷交叠,震动天宇。 吕思稷一见巨兽,吓出一裤子浊尿,从竹椅上摔了下来。鹿友先生哪敢出头?伏在驴子身边,将头缩进草丛里。八名散将盔甲c枪矛明晃晃的刺眼睛,早已惊动巨兽。五只巨兽齐声嘶吼c獠牙外露,朝他们猛扑过去。 五百军马立即大乱。前排军士来不及后退,便已死在巨兽的爪牙之下。后排军士有的急着逃跑,有的挺起枪矛来战巨兽,巨兽尚未靠近,误杀c踩踏便接连发生,阵形顿时大乱,地上堆起一层层死尸。八名散将生怕与巨兽正面相遇,拨马便走c夺路便逃,倘有军士挡在前面,索性一刀砍死。 五只巨兽冲进人群里,上下腾跃c左右奔突,青州兵接连被咬死c抓死,哭爹喊娘c哀鸿遍野。 然而吕思稷c鹿友先生的噩梦并未就此止息。荆棘丛中杀出一队军马,与他们带来的五百的军士正面相遇。他们跟在五只巨兽后面,不分青红皂白,提着刀枪上前火并。山谷之中杀声震天,绿草地变成了血肉红海。 石院众兄弟退避在一侧草丛中,面面相觑,都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太过怪异。陆大壮大吼一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众兄弟一齐发力,朝着五百军马的阵形缺口疾冲出去。吕思稷躺在地上,看在眼里,尖声大叫:“休叫贼人走脱!”几个散将收集一百兵马,紧紧跟在紫帐山诸人后面,穷追不舍——那个被涧石擒住的散将也在其中。 青草地上,死伤累积c腥风阵阵。混战的双方慢慢发现,敌军衣饰c兵械与自己相同,敌军阵列之中竟有自己的亲戚c子侄!两军杀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混沌:到底是谁在杀我们,我们又是杀的谁? 双方杀到筋疲力尽,终于停手。带队的将领打过照面,才证实这是一场天大的误会!这一队是听了兵马使李怀玉的差遣,来到大泽之中捉拿石院众兄弟;而那一队是跟随节度使侯希逸,来在荒山之中游猎。那五只张牙舞爪的巨兽,过足了杀人的瘾后,温顺地跑回一队人马之中——它们是侯希逸豢养在府院深宅的心肝宝贝,五只比虎豹更加凶残勇猛的灵獒。 这时,山谷之中旌旗飞动c节牦高耸,一队人马出现。中间一人,蚕眉凤目c须髯翩翻,金盔金甲c紫袍玉带,背后帅字旗,胯下骕骦马,腰中龙泉剑,手拿彤木弓,脖子上挂着红宝石串成的念珠,手腕上缠着沉香木手串。此人丰神俊逸c仪态威严,不是别人,正是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 侯希逸身后九名副将,号为“十将”,清一色银盔银甲,红色缎袍,或跨追风马c或乘逐电驹,一个个威风凛凛c意气风发。侯希逸战马一侧,还跟着一个僧人,肥头大耳,袍衫不整,袒露出浓密的胸毛。僧人在马上一声响哨,两只灵獒飞也似的跑回节帅麾下,在侯希逸鞍辔之下摇尾乞怜。还有三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肥头和尚法号不灭,与那鹿友先生一起,一僧一巫,是侯希逸军师,作客青州已有十年。不灭远远瞧见鹿友先生,抖动丹田,大喝一声:“鹿友先生,你到此作甚?你擅自率军出城,打伤节帅的将士c打死节帅的灵獒,难道是包藏祸心,要犯上作乱?” 鹿友见到侯希逸,吓得两股战战,普通一声跪倒,通通通磕起了响头。身后的残余兵将,跟着跪倒在草丛里,齐刷刷地磕头。侯希逸见三只灵獒居然被自己的军队打死,地上又横七竖八堆满兵士尸体,十分不悦。若是别的节度使,此时定会发怒杀人;但他毕竟是念佛之人,道了一声“罪过”,对鹿友说:“听说我离城数日,你在将军府非常逍遥自得。你受了何人之命,擅自调动府兵?到此所为何事?” 鹿友跪在地上,一副含冤受屈的模样,带着哭腔说:“节帅容禀。贫道这几日确实被李怀玉大人请进府中,皆因他有些军中事务,找我咨询。贫道过他府中方才得知,京城骆奉先大人差遣门下重臣,不远数千里来到青州,特地拜见节帅。不想就在这荒山大泽之中,被一伙强人劫财害命,唯独剩下这位吕思稷大人,还被贼人所伤。贫道不自量力,在李将军府上毛遂自荐,率军进山剿匪。正要与山贼交战,不承想冒犯了节帅天威。节帅不信,贫道身边就是京城来的吕思稷大人,他正有要事向您禀报!”说毕扣头不止。 吕思稷挣起身来,一只手冲着侯希逸遥遥作揖。侯希逸斜眼看了看吕思稷,眼珠子朝上一翻,慢悠悠说道:“吕大人从京城来,找我定有要是。既是要事,须待我回到城中,戴官帽c整衣服,在官署里向我通秉。你久在京城当官,只道是与不是?”吕思稷忙扣头行礼,正声道:“小人自知于礼有违,唐突了侯大人。然而监军骆大人身受重托,因此不敢延误时日。小人擅自从李将军那里借来兵马,一来捉拿贼人,讨回押运至此的聘礼;二来当面向侯大人请罪!” 侯希逸听到“聘礼”二字,略皱眉头,说道:“什么军国要事,比得过当年安史叛党?既是京城来的客人,请我那表弟李怀玉在府上招待几日便是,待我回去再作安排。至于你说的山野强人,我不曾见过。如果真有,鹿友先生带队速去擒拿即可。我在山中余兴未尽,尔等不必再来烦扰!” 鹿友领命唱喏,却又附上前来,谄媚道:“节帅来到山林之中,效仿汉武帝上林苑故事,何其光辉磊落!还请节帅容留我在身旁,让我做您的鹰犬,也跟着您尝尝野味!”侯希逸摆摆手说:“且履行你的使命去吧,我不用你随行。” 鹿友继续请求,侯希逸颇不耐烦。肥头和尚不灭上前一步,说道:“鹿友先生,你且回去吧,切莫扫了节帅的兴致!兵马使李怀玉大人还等着你回去复命呢!”鹿友见那不灭言辞轻蔑c语带讥讽,敢怒不敢言,只得行礼告退,邀着吕思稷带领残余兵马继续追赶石院众人。他带来的八名散将,已被灵獒咬死四人。 侯希逸府上的五只灵獒,平时受那不灭的驯养,因此最听他话。灵獒平时关在一处僻静的小院,除了不灭几乎无人接近。鹿友先生平时又并不跟随侯希逸出行打猎,因此不曾见过那五只灵獒。不灭见五只灵獒只剩两只,心中悲慨,叹道:“五只灵獒,眨眼功夫就折损三只,真是世事无常c生死有定!阿弥陀佛!”侯希逸手捻念珠,默默诵经祷祝,随即再次整顿军马,追逐那两只花豹去了。 且说石院众人,被百余名官兵一路追赶。为首的散将名叫杨锋,昨夜被陆大壮打晕,灰溜溜回城又被李纳痛骂一顿。李纳深恨陆涧石,传下命令,要他会合鹿友,率军出城。鹿友又和吕思稷一道,得了李怀玉的许可,领着五百兵将杀进荒山大泽。 杨锋吃过陆涧石的亏,知道这伙贼人诡计多端,因此一路格外小心。陆大壮想使计谋截杀杨锋,半路上忽然停住;杨锋一见,便远远停住,用弓箭射他们。如此三番,陆大壮无计可施,对涧石说:“你好生护送小雨,绕道回到石院。我们众人在此拖出敌人,寻找机会逃脱。”陆涧石欲与父亲c叔叔同进同退,众叔叔劝道:“小雨是你妹妹,才受了丧亲之痛,你好生保护她,莫叫她受伤。”陆涧石只得含泪拱手,辞别父亲,带着小雨策马逃离。 陆大壮率领十个兄弟与杨锋周旋。杨锋只顾下令射箭,并不擅自进击。大泽之中,草木葱茏c荆棘连天,箭射不远,众兄弟毫发无伤。陆大壮苦思脱身之计,却不知鹿友c吕思稷带兵追来,他们绕到石院兄弟背后,放出冷箭,射死二人。 石院众兄弟再次身陷重围。陆大壮举目而望,唯见烈日青天c荆棘蔓草;低头而视,唯见敌兵重重c刀枪晃眼。他心中忖度:“涧石c小雨料已去远。我们一众兄弟在紫帐山快活二十年,到今日该结束了。”想到此,眼角含泪,丢下手中刀,举手投降。众兄弟自知兵困垓下,插翅难飞,只得丢下兵刃。 杨锋生恐这场功劳被鹿友c吕思稷抢走,抢上前来,急急忙忙掏出绳索,把陆大壮牢牢绑住。官军一拥而上,把石院众兄弟绑得严严实实。 且说陆涧石带着小雨,马不停蹄向前急奔。又是一天过去,二人穿过山谷c越过飞涧c度过深林c爬过石泉,方才跌跌撞撞摸到后山。后山陡峭,马匹不能向前,陆涧石只得将马山脚下的深潭边,酸楚地说:“马儿啊马儿,我二人落难,暂将你们寄在此地。若有猛兽靠近,你们就逃命去吧。如果没有猛兽靠近,劳烦你们在此等候两天,我再带你们同行!”说毕,拉着小雨的手,脚踏石壁c手扶石崖,一路向上攀援。 爬到半山,有一处陡壁,小雨不敢攀援。这时,山风吹来,漫山遍野松桃滚滚,声音低沉而苍凉,似在给已故的石院兄弟致哀。小雨想起爹爹和哥哥,又想起众位叔叔,心痛难忍,坐在石壁上哭了起来。涧石见状,也是满眼泪珠,揽住她的肩膀,对着山风默默不语。 小雨抽泣道:“爹爹不在了,紫帐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哥哥去哪里了?我不信他忍心舍弃我们,一声不吭独自走了。”涧石无言相答,只得安慰她:“你再这么悲伤,伯伯叔叔们为我们付出那么多,就统统白费了。” (本章完) 正文 第11章 夫妻(下) 小雨哭了一回,突然拉紧涧石的手,拉他上路。二人互相扶持c上下牵引,终于越过陡壁,到得山顶。站在山顶往下看,石屋石院就在山的另一脚,四面山峰环侍。石屋石院之下,是一道峭壁,峭壁一侧,有山泉经过;山泉之下有一眼井,那便是紫帐山诸人赖以为生的盐井。 二人顺着山脊走下来,蜿蜒曲折来到石院。推开院门,跨入院中,空气里松香c烟火之气如旧,只是物是人非。二人疲惫不堪,便朝厨房走去,想找些干粮,填饱肚子再说。 正向前行走,忽听到身后吱呀一声,院门重新关闭。回头看时,二人大吃一惊,只见一队军卒堵在院门口,大声喊叫:“拿住贼人!” 大小石屋顿时步履响动,一拨一拨兵卒从屋里面钻了出来,涌到院子里,将二人团团围住。正厅中走出二人,手携手c肩并肩,正是鹿友先生和吕思稷。鹿友先生一见二人,仰头大笑,边鼓掌边说:“吕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带我们到此埋伏,恰好逮住两名余孽。” 吕思稷仔细端详二人,怪声道:“咦,当日助我进城之人,莫不就是你们两个?”陆涧石定睛一看,认出断臂吕思稷,又是气恼又是悔恨,心想当初若不助你,石屋石院哪有今日之祸?吕思稷走到二人面前,厉声质问:“你们与石屋石院必有牵连。快快从实招来!” 军卒中有追赶陆大壮父子吃过亏的,在人群中插话:“他二人是石院众兄弟的孽种,一肚子坏主意,切不可小觑了!” 吕思稷看了看说话之人,又扭过头来对着涧石兄妹:“两个少年娃娃,也算得郎才女貌。当初你们好意助我,我才得以进城。若不是你们,我哪有命在?只是龙生九种,各有贵贱。你们山贼的子女,必定是山贼无疑,我又岂能怜悯你们?”陆涧石满腔怒火,一口啐道:“吕思稷,爹爹嘱咐与我,见到你时,必须杀之而后快。如今落在你手,是杀是剐任凭处置,你又何必絮叨!” 吕思稷哈哈大笑,笑得太猛,引发伤口疼痛,急忙调匀呼吸,自言自语地说:“昨日打死紫帐山两名土匪,又活捉九人。鹿友先生以为功德圆满,又挂念我重伤未愈c受不得奔波操劳,便要收兵回城,我不答允。我已率军深入荒山大泽,不将贼寇一锅端掉,怎消得心头之恨?因此指派一名散将,带了一队人马押送九命人犯回城,我与鹿友先生收拢剩余兵力,仍有两百人,径往紫帐山深处,找到这石屋石院。我料定土匪头子张铁汉和他那孽子藏在附近,便在这石院中蹲守。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设下天罗地网,却抓住你们两个小娃。” 小雨听了,悲痛难当c怒不可遏,冲他大吼:“我爹爹被你气死,我哥哥也被你气走,你这丑八怪还要怎样?”吕思稷死眼盯住小雨,问道:“你说什么?你爹爹死了?你爹爹莫非是张铁汉?”小雨不答,昂起头,泪如雨下。涧石说:“休要与他多费口舌。” 吕思稷见他二人如此神态,心中了然,咋舌道:“死得太容易了,死得太容易了!他砍我一条胳膊,便是死了我也要找他算账,”转眼看着小雨,面带淫邪,“张铁汉不过是个粗蠢的山贼,生下来的女儿,却这般如花似玉。”涧石挡在小雨身前,说道:“张伯伯已死,王叔叔c郝叔叔被你所杀。当初在青州城外,我就该一刀杀了你。你要使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 吕思稷啐了一口,怒道:“你一个毛头小子,杀你不过是小事一桩。若不看在青州城外你对我还算有用,岂能容你这般讲话?”说罢,收起满脸怒色,笑着说:“张铁汉砍我一刀,我痛入骨髓,差点死在荒山大泽。当夜,我趴在张铁汉的马背上,脑子格外清醒,记得上山下山的每一条路c每一道拐。你说张铁汉死了,他尸首埋在哪里,他儿子又逃到哪里去了?”陆涧石站得直挺挺的,说道:“漫说我不知道,纵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这话你切莫说得太早!到了大牢,动起大刑,看你嘴硬不嘴硬!”吕思稷踱到鹿友先生面前,对他说:“鹿友先生乃是半仙之体。敢问先生平日修炼的是什么道术?”鹿友先生说:“修仙悟道,无非两大法门,一是服采丹药,第二嘛,乃是房中之术。丹药之术,贫道不甚了然。这房中之术,又有诸多诀窍。大概言之,无非是养性练气c冥通大道。” 吕思稷微微一笑:“先生有一种练气之法,听说是和处女同床合欢,以求调和阴阳。可有此事?”鹿友先生斜了他一眼,立即一脸严肃,咳嗽一声,说道:“这是我等术家的日常修行,尔等凡人,切不可想歪了,更不可擅自修炼。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说的就是此事。我修行甚浅,非处女之阴气不采为的是修持本心,参合天地阴阳。” 吕思稷道:“面前这位女娃,必定是处女。此地山风习习c元气氤氲,你和她就在这石屋石院之中,阴阳和合,岂不是好?一来成全你修仙得道的美事,二来也算我报达你殷勤存问的恩情。” 那鹿友先生本是个色中饿鬼,曾在青州城内宿遍青楼c嫖遍暗娼,只因近来精力不济,假托修真养气的借口,少有沾染那些风尘女子,只是偶尔找些处女交合。他见着小雨,一双眼睛早就冲她胸腹以下乱瞟,一举一动都被吕思稷看见。听吕思稷这么一说,心头发痒,却又假意说:“古人行酒赋诗,讲的是四美具c二难并。修行之事,又远非行酒赋诗所能比拟,岂是说做便能做的!” 吕思稷说:“想必先生怕我等兵将人多口杂,说出些是非话来,泄了你的真气c坏了你的真阳。这也简单,且把这小子绑了,我命所有人退出石院之外。只留下你和这黄花闺女在这石屋之内,岂不是好?”鹿友先生心痒难耐,忽而羞羞答答说道:“如此甚好,甚好!” 张小雨虽不懂得男女交合之事,懵懂之中却已猜中几分,吓得面如土色,紧紧缩在陆涧石身后。陆涧石见军士要来绑缚自己c小雨的境遇比自己更加险恶,站稳脚步,大吼一声:“吕思稷,你好眼拙!你家主子就是这样强霸了你的母亲妻女吗?” 吕思稷气急败坏,走过来甩起手,想要掌掴涧石,却被他侧身躲过。吕思稷因少了一只手,身子失去平衡,差点摔倒。陆涧石不等他站稳,朗声说道:“这女子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们已成婚两年,你怎道她还是处女?” 小雨闻言大惊,抬起头怔怔看着涧石,脸上说不尽的惊慌讶异,心中却也有说不出的温情脉脉。二人打小便形影不离,小雨懵懵懂懂,不知情为何物c不知什么是夫妻,但在耳鬓厮磨之间,她对涧石早已芳心暗许。如今石头哥就在当面,将她十几年来懵懵懂懂的希冀和盘托出,令她局促不安,更令她阵阵窃喜。面对院子里狰狞可怖的府兵,她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但是死前听到心上人的这番蜜语,她死而无憾。 涧石牵住小雨的手,转面对吕思稷说:“吕思稷,你且听好了!这是我的妻子,虽未生下一儿半女,但是我们鸾凤相偕c琴瑟相和。你如果再敢拿我的妻子做饵,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你不得好死!”他声色俱厉,令人生畏。他双目透着光芒,逼视院中众人,陡然手腕用力,搂紧小雨在怀,当着睽睽众目,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众兵士见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有不少信以为真,怜惜起这一对小夫妻来。鹿友先生眼见到手的嫩葱被别人掐走,心中沮丧,摇头晃脑说:“罢了罢了,我是修道之人,不是败坏人伦的法外之徒,怎可霸人妻女c行奸邪之事!” 吕思稷见到这一幕,如同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不依不饶,冲着涧石嘶吼:“我要你当众证明,你们是夫妻,你身边的女子不是处女!” 陆涧石冷笑一声,嘲讽道:“原以为京城来的官吏格调高远,却喜欢偷看小夫妻行房。”他紧紧抱起小雨,朝众人怒吼:“你们闪过两旁,我和妻子就在石墙之下行起好事,要你们睁眼看着!”说毕,抱着小雨就往院子一侧的石墙走去。 众兵士瞠目结舌,闪出一条路来,眼巴巴看着涧石抱起小雨,从面前经过。他们个个震惊不已,暗骂这对年轻人不知廉耻,可是又打从心底充满期盼——他们在石墙之下到底要做些什么伤风败俗之事。 这石院是顺着地势而建,左院地势高耸,只有一道齐腰的矮墙,矮墙下面是陡峭的石壁,石壁下面便是盐井。一个辘轳从院内架起,却伸到矮墙之外。轱辘上面捆着麻绳,众兄弟每日便用这麻绳拴系水桶,从井中打水上来。 陆涧石走到墙沿,抱住小雨,柔声问她:“爱妻,我们在这里行起好事,好么?”小雨紧紧蜷缩在涧石怀里,一言不发。他心中万分惶恐,生怕身上衣襟被涧石解开,让自己的胴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可她心中同时暗流涌动c潮起潮伏,对涧石说的那件“好事”抱有隐隐约约的期待。她脑子里混沌一片,只听见涧石在耳边问她,她只顾点头,心里在想:石头哥说什么,我便答应什么! 众兵将睁大眼睛,张开嘴巴,正要看个究竟,忽见陆涧石抱起张小雨,凌空一跃,已跃出石墙。他右手抱住张小雨,左手抓住辘轳上的绳索,顺着石壁急速下缒,辘轳飞转起来,木质的曲柄在半空划出浑圆的弧线。 吕思稷大喝一声:“中了诡计!”众兵士抢步上前,抓住辘轳,不让绳索下缒。涧石c小雨悬停在半空,涧石索性撒手,双手抱紧小雨,任凭身子坠落石壁。院子里的军士探出头来朝下看,见二人紧紧扎在一起,垂直向下,不偏不斜落入盐井之中。 盐井中一声闷响,立即转为沉寂。吕思稷喝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众人急忙跑出院门,冲下石阶,围到盐井旁边。鹿友先生也已赶到,伏在井口向下窥探,那井深不见底,里面一片黢黑,什么也看不见。 鹿友先生颓然坐在井边,喃喃自语:“可怜这对小夫妻,就这般命丧深井之内。”说的是小夫妻,可他心中只惦记小雨一人。吕思稷吼道:“你还惦记什么小夫妻!石屋石院不见那张铁汉父子,这对少年男女又是十分诡诈,小心他们设下圈套陷害我们。敌在明我在暗,还不带领兵马,在这山前山后仔细搜寻,千万莫走脱了贼人!” 鹿友先生被吕思稷呼来喝去,心生不快,忖道:“你不过是宦官的一名家奴,来到青州,我好生款待c待你不薄。但你毕竟是一客人,怎可以喧宾夺主,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想拿话语顶撞他,怎知吕思稷暴跳如雷c愈发骄横,喝道:“还不快快行动,等着被那张铁汉诡计得逞,将你我砍瓜切菜吗?” 鹿友先生虽然不满,但觉得吕思稷说得有理,只得安排一拨兵力把守石屋石院,自己带了余下众人,循着山势四周察看。吕思稷连声呼吼,着人往井中投掷石块,又命人点起火把下井查探,下面只有井水冰冷刺骨,哪有涧石c小雨踪影?吕思稷气急败坏,坐上竹椅,同鹿友一道进山搜捕。 且说涧石c小雨落入井中,顺着重力急速下沉。原来这井水直通地下河,二人被一股狂流卷入地下。涧石喝了不少水,咸涩欲呕,探出头来时,发现身子撞上一块巨石,巨石上方有一片邃密的空间,暗流从巨石边汹涌而过。涧石一手抱住小雨,另一只手攀住巨石。他在激流中挣扎多时,满身是伤c筋疲力尽,终于爬了上去。他手足一软,瘫在石上,昏厥不醒。 小雨先醒了过来。四周黑黢黢一片,身子旁边是轰隆隆的水流声。她伸手摸了一把,巨石上光滑无比,她小心翼翼撑起身子,顺着水流向下看,水波里微微透过一缕光亮。她慢慢向前探,摸到一只冰凉的手——那是涧石的手。 “石头哥,石头哥!”小雨近乎哭喊。她摇晃着涧石的肩膀,略一用力,涧石险些从巨石上滑落。她吓坏了,双手紧紧抓住涧石,不停喊叫:“石头哥,石头哥!” 涧石终于醒来,拍拍小雨的胳膊,冲她笑了笑。小雨喜出望外,伏在他身上又笑又哭。她抓着涧石的胳膊不放,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无,便躺倒在涧石的肩头,喃喃说道:“石头哥,在院子里你说过,我们就是夫妻了。” 涧石与她挤在巨石上,肩上的伤口被她碰到,呻吟一声,缓缓说道:“做夫妻,要有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呢。”小雨道:“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我俩跳入盐井,谁知这地下河中别有洞天。这幽室之内,便是我们的新婚洞房!” 涧石轻嗽两声,问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儿?”小雨道:“屈叔叔不教我,你也不说给我听,我偷偷从杂书里看来的。”涧石说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纵是做了夫妻,又有何用?”小雨道:“那又何妨?死在这里,我们俩就是厮守一生一世!” 涧石微微一笑,说道:“只有洞房,却无花烛。听说新婚之夜,蜡烛都会结双蕊呢。”小雨向下一指,说道:“你看,这水流之下,有一缕光透了过来,且当作新婚的红烛吧!” 涧石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顿时瞳孔张大,眼睛里透出异光:“小雨,我们不必死在这里,那里是出口,那里是出口!”小雨不信,偎依在涧石身旁,说道:“石头哥,别骗我了,这里就是黄泉,哪有什么出口?我要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陆涧石突然使出大力,抱起小雨,叫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小雨把性命都交给了涧石,乖乖地照他吩咐。涧石在她耳边说:“抱紧我,小心了!”猛然脚下发力,蹬踏巨石,卷起小雨投入激流之中。 地底的劲流,如同万马奔腾,又似雷霆万钧,裹挟二人飞流直下,跌跌撞撞涌向那道光口。小雨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急速下沉,仿佛要陷入阴曹地府。她害怕至极,张口欲呼,冰冷的洪流灌入口中,令她窒息。涧石将她紧紧抱住,用手臂护住她的头颈,在洪波之中翻腾向下。一路跌跌撞撞,涧石身上多处被暗石划伤,鲜血融入水中,刺激着他的眼睛。 陡然,他们被一股巨力吸入水底。涧石死死抱着小雨,一只手奋力划水,向上回溯。正在生死关口,头顶忽然湛蓝一片,涧石欣喜难当,用尽全力克服潜流,在旋涡中奋力向上。二人猛然跃出水面,在深山环抱的一处清潭翻起巨大浪花。陆涧石欣喜异常,拖住小雨就往岸边游去。耳边忽然听见哗哗水声,二人睁开眼,才发现已经浮出水面,而手足兀自在水中扑打。 周围恢复平静,二人浮现在一汪清潭之中。清潭旁边的松枝上系有两只马匹,被这巨大的水花吓了一跳。涧石环顾四周,欣喜若狂:这里是紫帐山后山清潭,那两匹马就是二人所骑之马! 两人都活了下来,而且找回了骑来的马,真是天大的侥幸。他们爬上岸,解开马匹就要奔逃。可小雨受了这么多磨难,瘫倒在地,浑身已无半点气力。涧石只得将他扶上马背,牵着两匹马躲进深山。翻过几道山脊,来到一处山涧,人困马乏,二人靠着山石石权且休息。 然而,青州兵马如同阴魂不散。鹿友先生骑着驴,遥遥领先于一众兵士,在崎岖的山路上蜿蜒上升。他在驴背上一晃三摇,心中思忖:“吕思稷未免太苛,这深山老林哪里找得到贼人?”一仰头,见山崖之上一道飞瀑。他霎时起了兴致,牵驴走近。飞瀑上面是一道山涧,他手攀苍松,大喘了一口气,脑袋一晃陡然发现:陆涧石c张小雨正坐在山涧对面! 鹿友先生一见二人,高声喝道:“兀那两个小贼,休要逃走,贫道特来捆你们!”心想这回生擒二人,正好回去表功,不禁手舞足蹈。他翻身骑驴,怒抽一鞭,胯下的犟驴颤抖两下,将身一跃,越过山涧。 山涧上怪石嶙峋c苍苔密布,驴子本就吃力,兼有立地不稳,竟然跌下瀑布,摔死在山崖之下。鹿友先生跌下驴来,一同摔了下去。他毕竟比驴聪明,伸手攀住瀑布边的树根,身子悬在瀑布之上,上不得也下不得,吓得他汗毛倒竖c冷汗横流。此时援兵未到,鹿友孤身一人,身处险境,在半空中嗷嗷乱叫。 陆涧石一步步逼近。他恨吕思稷心狠手辣,恨鹿友先生乘人之危,忽又想起死去的张大伯c屈三叔,更是咬碎钢牙。他抽出匕首,意欲结果了他的性命。鹿友先声泪俱下:“且慢!容贫道一言!” “讲!”涧石眼睛看着瀑布,脸上没有半点怜悯。 “你父亲已被府兵擒住。被擒之时,他给了我一样东西,要我务必转交给你!”鹿友喘着粗气,一只手小心翼翼探入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来,战战兢兢递出来给涧石看。涧石心中琢磨:“父亲被擒,怎会托他带东西给我?”心中好奇,低头去看。那物事乃是精铁炼成,形状如同一颗初出水面的菡萏,下面是茎,上面是骨朵儿,黑沉沉的十分精致。 涧石正在端详,鹿友先生忽然手指扣动。那铁器旋即一声脆响,骨朵上的孔眼之中,射出一枚暗器。涧石急忙躲闪,暗器威力巨大,射出弹矢疾如闪电,刺穿他的衣襟,擦着他的腰胁飞驰而去。涧石身上一麻,低头看时,胁下皮肉已被擦破,裂开一道血口。他怒上心头,进逼一步,要将鹿友先生踢落悬崖。 然而,暗器射出的弹矢上喂有毒药。眨眼之间,毒效挥发,涧石痛苦倒地,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打滚。 小雨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她急忙把涧石拖了回来,用尽全力推他上马鞍,斩断一根枯藤将他绑在马背上。她一刻也不敢迟疑,自己骑上马,手中牵着涧石的马,夺路就逃。鹿友先生悬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心中的美人逃走。 过了半晌,方有兵卒爬上石涧。他们见山崖陡峭,不敢靠近,只在瀑布上抛了根绳子给鹿友。鹿友接过绳子,在腰上缠了一道,在手臂上挽了几道,这才松开树枝,踉踉跄跄爬了上来。 吕思稷见到鹿友,恨不得用马鞭将他打死。他指着鹿友的鼻子训斥:“若是在京城骆大人手下当差,你走脱贼人,定被乱棍活活打 (本章完) 正文 第12章 骅骝(上) 刚下过一场雷阵雨,把大地清洗得绿油油一片。俄而天气转晴,清新的空气中吹来几丝闷热。 层云之中,孤零零飞过一只大雁。忽然,一支长箭从云朵里掠过,射中大雁。大雁跌落云层,坠落在荒山大泽深处芜杂的荆棘丛中。 一只黄狗从林间窜出来,钻进密不透风的荆棘丛中,叼出那只大雁,得意洋洋跑了回来。忽然,荆棘丛外响起雷鸣般的怒吼,两只灵獒从身后猛扑过来。 黄狗吓了一跳,丢弃大雁,落荒而逃。没跑出多远,已被灵獒追及。一只獒前爪探出,将黄狗掀翻在地,另一只獒纵身跟上,咬住黄狗的咽喉。两只藏獒一前一后,疯狂撕咬,眨眼功夫便将黄狗撕碎。 一串马蹄声响起,一位射猎的少年骑马走近——他便是黄狗的主人。他遥遥望见黄狗死在血泊之中,悲伤难禁c怒气不息,解下木弓连射两箭。只是相隔太远,箭不能及。两只灵獒见有生人靠近,丢下黄狗,咧开獠牙,张牙舞爪猛冲过去。 灵獒已入彀中。少年咬牙切齿,再次拉开木弓,簌簌又是两箭。谁知灵獒剽悍异常c迅捷无比,岂是寻常弓箭所能伤到?一只鳌扬起利爪,将飞矢踢开;另一只獒露出尖牙,将来箭咬断。少年第三次放箭,仍然落空,而两只獒已穷凶极恶扑到眼前。 灵獒腾空而起,一左一右咬向少年的咽喉。少年收起木弓,挺起长枪,舞出两团枪花,将两只獒逼退。灵獒一扑不中,怒吼不息,回身抢攻。少年被这两个凶恶巨兽夹在中间,稳坐马鞍c浑然不惧,左一枪c右一枪,再度化解灵獒的攻势。 灵獒恼羞成怒,围着少年的马打转,陡然一齐发力,假意去咬那少年,却在空中转身,咬向那少年的坐骑。那是一匹老马,躲闪不及,腹背受敌,前肩后背被恶犬尖牙咬中c利爪抓住。老马受惊,癫狂起来,奋力挣扎。少年一个跟头摔倒在草地上,长枪丢在一边。 灵獒之意在人不在马。它们爪上c牙上沾满鲜血,发狂一般扑向那少年。少年大怒,鱼跃起身,迎着灵獒猱身而上,空中挥拳踢腿,噗噗两声,拳头打翻一獒,飞脚踢倒另一獒。 两只灵獒在地上滚出一丈来远,不依不饶,复又起身来攻。少年大步上前,从两只獒的夹缝中腾跃而起,空中倒悬身体,躲过比刀剑还锋利的尖牙利爪,乘隙抽出腰中匕首。刀光闪处,一只藏獒被割断咽喉,气绝于地。 另一只灵獒一见失了同伴,对天惨呼,拳头大的眼珠里迸出血红的火光。它蓄足全力,怒吼着疾冲过来。少年脚尖点地,身子斜逸而出,躲开灵獒的致命一击。灵獒飓风闪电一般追身而至,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少年的后颈。少年沉肩挥臂,匕首兜转,刺中灵獒左肩;同时抢进一步,长拳劈出,击中它的咽喉。 两只凶猛的灵獒就此毙命。少年默默走到黄狗身边,只见它血流满地,腹肠流出,后腿仍在抽搐,眼中流出泪来。他的那匹老马,从地上挣扎而起,一瘸一拐走到身边,低下头来,似是为黄狗默哀。 少年哪里知晓,自己在山中打猎的生活至此戛然而止。他杀死的,是侯希逸宠爱至极的最后两只灵獒。侯希逸正率队跟踪两只花豹,忽见长空之上有雁飞过。他身后一员将领,仰起头来拔箭就射,而这个少年正在荆棘丛的另一边射那同一只雁。孤雁也不知中了谁的箭,坠落大泽之中。不灭和尚放出灵獒,少年同时放出黄狗,从不同方向奔至雁落之处。黄狗和灵獒相遇,一场厮杀难以避免。 不灭和尚见灵獒良久未归,带上两名副将c十余名兵士前来寻找。在荆棘丛中盘桓半日,却在草地上发现两只死獒。不灭一见,怒火上撞,厉声责问那个少年:“娃娃,是你杀了我的灵獒?” 少年旁若无人,伸出匕首在草地上擦干血迹,放回鞘中,然后从草地上捡起大雁,牵马便走。 十余名兵士冲在前面,拦住他的去路。少年背后传来不灭的怒吼:“你是聋了还是哑了?爷爷问你话来!我的灵獒是怎么死的?”少年也不看他,冷冷答道:“你的狗太过凶恶,不得不杀死。”语声浑厚c气息沉稳。 少年杀了节帅的灵獒,态度却冷漠得很,令不灭和尚身后的两员将领怒火中烧。这两员将领,一个叫作孙越,一个叫作李胜,都是侯希逸府中的“十将”。孙越豹眼钢髯c筋骨壮实,使一口大砍刀;李胜细眉白面c大腹便便,手臂却有槐树一般粗细,左手使枪,右手使一条钢鞭。“十将”职位在兵马使之下,又在藩镇其他军职之上,算得上是军中要员。 孙越早已按捺不住,指着少年骂道:“小兔崽子,打死我家灵獒,已是胆大至极,难道还想偷走节帅打下来的大雁?”少年愣了一下,喃喃说道:“你家狗咬死我家狗,合该偿命。这大雁是我打下来的,我没有偷。”说毕转身,便要上马离去。 十余兵士哪能放他过去?严严实实挡住去路,挤在他身旁,朝他指指点点,骂声不绝。少年眉头微微一皱,忽然发力,左肩一沉,顶开一人,右肘一扬,撞开二人,大踏步就往前走。 不灭和尚再也难忍怒火,赶起马追了过来,抡起镔铁铸成的禅杖,就往少年头上砸。少年感觉头顶劲风扫落,急忙闪身躲过。禅杖没打中少年,却重重砸在他那匹老马身上。老马当即倒地,浑身抽搐,口吐鲜血,一眨眼便命垂一线。 那少年还来不及悲伤,不灭早已翻动手腕,递出禅杖,直击少年面门。这一杖用足了劲力,稍稍挨着便会粉身碎骨,势大力沉c凶狠直至。少年实未料到,这个粗壮的和尚一语不合就使出杀招,他也实在想不通:恶狗伤人倒也罢了,人怎能如此蛮横无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禅杖已到眼前,少年仓皇撤步,身子擦着禅杖躲了过去,手中大雁却被打落在地。 不灭全然没有和尚的尊范,挥舞禅杖连番出击,杖杖要取那少年的性命。孙越c李胜指挥众兵士从两面包抄过来,将少年围在中间,不让他逃走。 不灭连出十八招,未能得手,气得脸色铁青。他驱马向前,步步紧逼,将禅杖舞得雪山相似。少年上下翻腾c左右闪避,远远避开他那禅杖。孙越c李胜时不时挥舞兵器,不让那少年再往后退,只将他往不灭禅杖下驱赶。 少年被逼无奈,猱身直上,身子腾空,劈出一掌。不灭侧身躲过,不等少年双脚落地,瞅准他的心脏,将禅杖挺出。少年小步后撤,避其锋芒,趁不灭的招数使得老了,忽然双臂挥舞c两手伸出,竟将禅杖牢牢抓住。 不灭觉得一股大力袭来,险些被拖拽下马。他强运内力,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稳在马上,同时手上用力,抓紧禅杖往回夺。谁知那少年力大无穷,稳稳握住禅杖另一端,身子如同焊在地上一般,稳如泰山c纹丝不动。 孙越c李胜不由分说,一个挺起大刀,一个举起长枪,朝少年劈砍而来。少年握紧禅杖,奋力一举,只听两声巨响,已将一刀一枪挡开。不灭虎口被振得发麻,手臂一软,禅杖脱手。少年顺势夺过禅杖,举在头顶一通乱舞,抵挡住孙越c李胜的三样兵器。 不灭被那少年空手夺了兵器,一张膘肥大脸胀得通红。忽闻车辇c马蹄之声,回头看时,只见荆棘丛边旌旗飞扬,旗下一人,骑着骕骦马,庄严肃穆c气度不凡,正是节度使侯希逸。军中“十将”掩映在旌旗之下,威风凛凛c神采飞扬。大队兵马面向草地雁翅排开,军容整肃c士气饱满。 侯希逸凝视良久,见区区一个山野少年,也不骑马,居然同自己两名战将杀得不可开交,不禁啧啧称奇。正在捋须观阵,身后一名将领搭起铁弓,对准少年就是一箭。少年一杆禅杖接住孙越c李胜的三样兵器,忽闻身后疾风掠过,急忙翻身闪避。只听嗖的一生,那支箭从他头顶掠过,射在一块顽石之上,箭身没入大半。 这一箭虽然未能射中少年,孙越c李胜却因此扭转局势c占了先机。二人趁势突袭,三样兵器擦着少年的头颈上下翻飞。少年渐他们压制,一时左支右绌c险象环生。忽闻李胜一声大喝,原来是钢鞭偷袭得手,扫中少年的右肩。少年回杖相格,不料另一侧孙越长刀挺进,直削咽喉。少年只得矮身躲避,却听咯啷一声,李胜的钢鞭打在禅杖上,震得他虎口欲裂,禅杖瞬时脱手。 少年丢了武器,被孙越c李胜夹在中间,左右闪避c节节败退。侯希逸在一旁观阵,见他虽然落了下风,仍然步伐不乱c勇气不减,顿时生起爱才之心。他当即下令:“敲响铁钲,双方休战!” 孙越c李胜听到钲鸣,只得收住兵器,回归本阵。少年斗得正酣,不明白为何响起铁器之声,更不明白两名敌手为何饶了自己退了回去。他走到旁边,拾起禅杖,闷不作声掷给孙越。孙越接过禅杖,诧异一回,顺手递给不灭。不灭接过禅杖,脸色发黑,埋头赶马回到侯希逸身旁。 侯希逸见到两只灵獒死在地上,手捻佛珠,念了一句佛,说道:“娃娃,是你打死了我的灵獒吗?”少年适才经历一场激战,喘着粗气,似是答非所问:“你的狗咬死了我的狗,你们的人还打死了我的马” 不灭闻言,挺起禅杖,喝道:“你那劣种野狗,怎敢与节帅的灵獒相提并论!你杀死灵獒,你家亲戚九族就该一同陪葬!”少年看他一眼,不快不慢地说:“狗便是狗,跟人一样,闯了祸事就该惩治。” 侯希逸打量眼前这位少年,见他身长八尺有余,身上葛麻缝的衣裤,脚下草藤扎的鞋子,满脸痤疮c面皮黝黑c双目无神c呆若木鸡,一副穷苦模样;然而站在地上,如同峰峦耸峙,气息匀停c内含劲力。他斜眼一看,见地上一只死雁,便问:“莫非你来争抢我的猎物,因此与我的将领发生争执?” 少年正声道:“雁是我射下来的,是你们来跟我抢!” “放屁!”侯希逸身后一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手持铁弓赶马出列——他正是放暗箭射那少年之人,也是侯希逸“十将”之一,名叫杨连山。 杨连山指了指那少年掉在草地上的木弓,恨恨地说:“你那破弓,三岁小孩都拉得开,怎能射到半天云上的大雁?你再看看雁身上的长箭,岂是你用山里的芦苇造得出来?”他一边质问那少年,一边借以炫耀自己箭术通神,一箭射落云中飞雁,在这缁青平卢更无敌手。 少年看了看大雁身上的长箭,果然做工精细,不似寻常人家所造。他顿感理亏,慢慢低下头来,忽而抬头说:“我的黄狗c坐骑被你们害死,这却不假!任凭这畜生有多娇贵,都该以命相抵!” 杨连山被他勾起火来,骂道:“没人养的野种!节帅面前,竟敢如此放肆!叫你领教领教爷爷的箭术!”说毕,左手擎起铁弓,箭筒里拔出一支长箭,将弓拉得如同满月,对准那少年,稳稳射了出去。那支箭犹如流星闪电,拖着火光一闪而过,直奔少年的胸膛。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少年身子一晃,便避开了那道箭影。那只箭射中他背后的苍松,形成一股巨力,将苍松连根拔起。 杨连山大惊,喝道:“区区一箭,显不出爷爷的本领。快来领会爷爷的三叉戟!”他收起铁弓,命兵士抬过三叉戟,怒冲冲就要上前。 少年并不避让,高声说道:“你骑着马,居高临下,自然是赢定我了。你想杀我,只管放马过来,我不怕你的三叉戟。”孙越一旁打趣道:“杨兄,跳下马去跟他过几招,教训教训这混小子!”杨连山箭术冠绝一方,长拳短打方面却不甚擅长。听了少年这句,又被孙越一打趣,当场胀红了脸。 侯希逸听他们一言一语,顿时异兴遄飞c突发奇想,命令侍卫:“将我那匹骅骝马牵了过来,送与那少年骑乘,”转头看着那少年,“我倒要看看,你骑上马,能与我的手下大将交战多少回合!” 少时,六名精壮兵士牵过一匹高头大马。六人俱是战战兢兢c如临大敌,生怕被马踢到。那匹马浑身赤色c鬃毛飘飘c筋骨壮硕,高高昂起头颈,一看便是稀世良驹。侯希逸看着那匹马,眼神里满是爱怜,转面问那少年:“娃娃,你可识得此马?” 少年本是山里赤贫的猎户,哪里认得这等名马良驹?他摇了摇头。 侯希逸手弄念珠,念了声佛,得意地说:“老夫当年率领兵马讨伐安禄山,经历几场大战,杀得安禄山损兵折将c抱头鼠窜,立下赫赫功劳,朝廷因此封我做了平卢淄青节度使,凌烟阁上画有老夫图像。如今安史余党尽皆扫平,圣上挂念老夫,特地赏赐一匹骅骝宝马。这骅骝马,从大唐西域运送到此,最是难以驯服。它虽已穿鼻c系上了缰绳,但是桀骜不驯,想再要给它挂上鞍辔c骑上一骑,绝无可能。这一年来,它的四只铁蹄踢死我的仆从无数,还摔死c咬伤我数员骁将。今日老夫将骅骝马牵出来,与你打个赌赛:你若驾驭得了它,斗得过我的十将,今天或许有一条活路;你若驾驭不了它,战不胜我的十将,今日杀我灵獒c坏我兴致,只有一死可以赎罪。” 骅骝马一个响鼻,吓得六名精兵面如焦土。他们小心翼翼c慢慢吞吞,将马牵到那少年面前。少年仰头看了那马一眼,正待去接缰绳,那马陡然扬起头来长啸一声,早已腾跃而起,将六名壮汉撞翻在地。 骅骝马一声长嘶,眼圈通红,像野牛一般撞向那少年。少年急忙缩身,躲过马蹄踩踏,借势纵身跃起,想攀上骅骝马。谁知马快一步,早已跃到三丈开外,少年扑了个空,滚倒在草地上。 骅骝马没撞到少年,懊恼不已,折返回来,冲那少年又是猛踢c又是狠踩。少年在铁蹄之下左右打滚,趁它人立而起,一个鱼跃站起身来,躲过凶险。骅骝马未及转身,少年纵身前扑,扯住鬃毛便往上爬。骅骝马岂容他爬上去?当即前蹄下沉c后腿撂出,把他重重摔在地上,不等他起身,追上去又是一顿猛踩。 少年手足并用c连滚带翻,幸未葬身马蹄之下。那马癫狂一阵,略略松懈,少年趁其不备,向上急蹿,竟已跳上马背! 骅骝马像触电一般,狂奔乱舞c又窜又纵,只想把少年甩下来,摔死在地上。少年使出平生力气,双手抱住马的后颈,双腿夹住马的腰背,紧紧贴在马身上。顿时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三焦几乎要从口里一股脑儿颠出来。少年心想:“被你摔死也是死,被他们砍死也是死,今天索性与你斗上一斗!” 少年把心一横c把眼一闭,双手合抱住马的脖子,十指相扣,死死勒住不放;两只脚牢牢夹在马身上,就像涂上了一层胶漆。任凭骅骝马将他从左面甩到右面,还是从右面甩到左面,他总是拼出死力,不让自己掉下来。 侯希逸一众兵将看在眼里,个个目瞪口呆。有的暗自较劲,恨不得少年被摔得粉身碎骨;不少人大开眼界,激赏这骅骝马神骏异常c野性难驯,暗自佩服这少年膂力过人c武艺了得。 骅骝马乱颠乱窜,如同身上着了火或是糟了雷击一般,须臾也不止歇。可是那少年牢牢粘在身上,每每似要坠落,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黏到马背上。骅骝马便撒了野似的飞奔起来,一纵纵入云端坠坠下地底,三步两步冲出山林以外。 侯希逸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吼:“快快去追,追回我的骅骝马!”他一马当先,不顾一切追了出去。胯下的骕骦马也是马中的亢龙,蹄子一扬,便将大队军马远远甩在后面。众人连忙提起兵器,赶起马匹,火速追赶。 追了半晌,仍然不见少年踪影,却见前方有一队兵马,似是青州府兵。侯希逸一骑绝尘,已冲到那对军马面前,这才看清那是吕思稷c鹿友先生领着部曲回城。鹿友先生正和吕思稷议论纷纷,鹿友先生从悬崖瀑布上捡回一命,兀自庆幸;吕思稷却因为未能全歼匪徒,深感沮丧。队伍中间,散将杨锋耀武扬威押着紫帐山九名兄弟——他们都被捆住双手,锁上脚链。 鹿友先生见节帅独自一人骑马而来,连忙下马跪拜,身后兵将齐刷刷跪倒,那吕思稷也伏在草地中行礼。侯希逸也不正眼看他们,按住马头问道:“你们可曾看见一个骑马的少年经过此地?”鹿友先生连忙摇头:“不曾见到骑马的少年,”眼珠滴溜溜一转,急忙上前一步表功,“节帅,我率领五百军士,深入荒山大泽,一举剿灭了山贼!” 吕思稷心有不满,当面辩驳:“并不曾抓住土匪头子,还有二人当场走脱。”鹿友先生赶紧插话:“小可已安排军士到处寻找,定能活捉山贼余孽,将他们连根拔除!”说毕,回过头来白了吕思稷一眼。 侯希逸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冷笑一声:“你带五百兵马出来,对付十来个匪徒,却与我的军队一场混战,总计折损兵将三百有余。”鹿友还欲辩解,侯希逸早已一个响鞭,赶着骕骦马奔向前方。鹿友先生只得继续赶路,又遇上不灭和尚率队经过。不灭斜了鹿友一眼,径直追赶侯希逸去了。 侯希逸追到一处荒野,仍不见那少年,只得勒住骕骦马,举目四望。正在叹息痛恨,道是丢失了御赐的绝世良驹,却听到对面山坡之上马蹄声响,由远而近。 一匹骏马出现在天际线上,穿林过岗冲了过来,那便是骅骝马——它四蹄飞扬c鬃毛舒展,在长荆蔓草之中呼啸而过,如同一道祥光划破荒野。马背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少年,神采奕奕c襟带翻飞,如同仙使乘着神龙在九天遨游。少年勒起缰绳,骅骝马一声长啸,在浩漫无际的草地上留下两道狭长的蹄印,稳稳当当停在侯希逸面前。 (本章完) 正文 第13章 骅骝(下) 侯希逸见到骅骝马竟然被这荒野里的少年驯服,又是爱才,又是妒才,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堂堂骅骝马,怎可驯服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胯下?他顿时怒气填膺c须髯戟张,挥起手中的镇海分潮钺,冲那少年一通劈砍。侯希逸也是勇冠三军的高手,他手中的长钺,差点在万人军中砍下安禄山的人头。而少年手中只有一把匕首,被侯希逸逼得左闪右避,顿时险象环生。 少年用匕首接了侯希逸三十余招,不愿何他拼杀下去,于是胯下暗自用力。骅骝马会意,将头一扭,撂起蹄子腾空而起,乍一看,好似从地上升起一道闪电直冲浮云。侯希逸毕竟手持长钺c身披重甲,行动多有不便,急催骕骦马,怎能追得上! 少年在草地上兜起圈子,侯希逸快速追赶时,他便赶着骅骝马快跑;侯希逸放慢速度时,他便赶着骅骝马慢跑。侯希逸气喘吁吁,索性不追了,将长钺杵在地上,解下鞍上的鸱袋喝水。少年则赶着骅骝马悠悠来到近旁,说道:“我已驯服骅骝马,现在将马还给你。你是放我走,还是要我死?” 打猎的军马这时才追赶上来。杨连峰远远看见,搭起铁弓,冲那少年又是一箭。少年挥动匕首,将来箭斩为两段。孙越c李胜长驱直入,挺起兵器猛扑过来。少年当初还有些畏惧二人,如今跨着骅骝马,似有强援相助,提起匕首就要迎战。 侯希逸见骅骝马神采奕奕c似乎与少年心意相通,忽又神清气爽c眉开眼笑,大吼一声:“接过我的镇海分潮钺!”一挥手,将手中长钺甩出。 镇海分潮钺虎虎生风,旋转着飞了过来。少年反手抓住长钺,抡了两圈,卸去钺上余力。骅骝马侧跨一步,长啸一声,傲视对面众兵将。一场争斗旋即开场。 少年骑乘天马,手握神兵,一下子从方才的呆若木鸡变得神采飞扬。镇海分潮钺分量不轻,被少年舞得风生水起。孙越c李胜本来气焰嚣张,看到节帅态度大变,将马匹c兵器全都支援给那少年,因此也不敢全力来攻,招数中留下活路。三人交手,数十合过去,未分胜败。 杨连山哪里看得懂节帅的心思?他大喝一声,挺起三叉戟杀了进去。少年见对方多了一人,鼓足精神,全力应战。孙c李二人见杨连山毫不手软,当下不再留情,暗中加力,使出看家本领,一心要取那少年的性命。 少年不急不惧,丹田里提起一口真气,挺起长钺对付那四样兵器。长钺初到手时,觉得头重脚轻c难以驾驭;斗过上百合后,逐渐得心应手c变化自如。四人纠缠在一起,杀得飞沙走石c日月无光,未分胜败。 不灭和尚观战良久,心下好不耐烦。当下跃马而出,杀入人堆里。少年力战三将,相持至今已经十分不易,再无余力应对第四位敌手。不灭用出全身蛮力,连抡三杖,杖杖砸在钺柄上。少年肩臂发麻,挡不住这股巨力,跌下马来。 杨连山趁势挺起三叉戟,下死手刺那少年,被那少年躲过。他一戟不中,追身又是一戟。少年被裹挟在四人中间,已无退路,命悬一线。却听当的一声,一道寒光闪烁,三叉戟被震开。原来是侯希逸赶起骕骦马,抽出腰间宝剑,从三叉戟下救出那少年。 杨连山满怀不解:“节帅,您这是?”而不灭c孙越c李胜都收起兵刃,侍立两旁,静候节帅指令。 侯希逸说:“这少年一来驯服了我的骅骝马,二来使得动我的镇海分潮钺,与我的三员将领交战两百余合。我已向他许诺,决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不灭高声说道:“节帅,您的两只灵獒,是从吐蕃几万里送过来,驯养至今,实属当世奇珍。若放了这小子,怎消得我心头只恨!”侯希逸诘问:“是失去灵獒要紧,还是失去我节度使的信义要紧?”不灭满面通红,无话可对。 少年将骅骝马牵到侯希逸跟前,拱拱手说:“既然如此,还你马匹,就此告辞。”说毕转身就走。 让所有人惊诧不已的事情发生了:骅骝马通得人性,张嘴咬住少年的衣裤,死活不放他离开。 少年抚摸骅骝马,对它说道:“马兄,放我走吧。”谁知骅骝马更加不依,咬住他的衣裤往回拽。陡然间,噗嗤一声,少年的裤子开裂,两块破布掉到地上,露出他赤条条的两条腿。少年又羞又急,赶紧俯身捡裤子。谁知骅骝马舌头一卷,将破布卷入嘴里,一阵咀嚼之后,破布化作一堆碎末。 侯希逸见此情景,仰天大笑。众兵将也都笑了起来。少年十分难堪,赶紧解了衣服,围在腰上遮蔽下体,谁知一不小心又被骅骝马咬住。少年奋力回夺,马儿就是不松口。 侯希逸爽朗笑道:“少年,我的骅骝宝马与你一见如故,怎舍得放你离开?不如跟随本帅,做我府上的侍从吧。你就在我府院之内,好生喂养此马,比你在荒野打猎强过百倍。” 少年尚未回答,不灭说:“节帅有意带你进府,是你祖坟冒青烟c上辈子积了阴德,还不赶紧叩拜,感谢节帅知遇之恩!”少年头也不抬,仍在夺他的衣物,焦急道:“你虽不杀我,我却不愿进你的帅府c当你的马夫。我只愿在山中打猎落个逍遥自在!” 不灭焦躁难忍,眼珠子快要瞪出。侯希逸叹道:“你流连乡野c不羡权势,倒也可亲可敬。只是男儿在世,总该树些美行c立些功业,方不枉在人世行走一场。我麾下有十将之职,名为十将,眼下只有九人,得到你正好凑足整数。你跟随我,我封你做十将,日后领兵杀敌,你也好加官进爵c光耀门楣。”不灭一听,两眼发出红光,冲偶耕喊道:“节帅要封你做他麾下的将领,你如果还不跪地谢恩,就连那只死狗也不如了!” 少年仰起头来望着侯希逸,却不知该如何答对。侯希逸手捋须髯,微笑不语。少年犹豫片刻,终于说道:“既然如此,就谢过你了!”不灭见他举止鄙野c毫无礼数,不免摇头感叹。 侯希逸问道:“你既然愿意投我名下,快快报上姓名。家中可有父母妻小,一并告知。”少年却似有些口讷,嘴唇颤动一回,方才说道:“我名叫偶耕,一无父母,二无妻小,只身一人,寓居山野之中打猎为生” 少年正要往下说,骅骝马突然发力,将他腰间的衣物吃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个粉碎。偶耕赤条条站立风中,面皮刷一下臊得通红,赶紧俯下身去,用双手遮住身体。众兵士看了,无不放声狂笑。 侯希逸笑道:“好了c好了,本帅知道你的名字叫偶耕,便已足矣,”回头对孙越说,“你将行李打开,给偶耕换上新衣。”孙越收住笑容,包袱里取出一套衣裤,丢给偶耕。偶耕急急忙忙穿了,紧紧牵着马,不让它再来捣乱,转头又问侯希逸:“你又是谁?我既已答应跟随你,你也须报上名姓。” 不灭和尚怒火三丈,喝道:“胆大包天的兔崽子,怎能如此无礼?”侯希逸止住他,转面对偶耕说:“你若久居此地,当知道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偶耕若有所悟,不再追问。 孙越见偶耕淳朴厚道,顿时敌意全无,笑着对侯希逸说:“这小子傻不愣登的,功夫却不弱。节帅封他做了十将,我甚为服膺。您此番出猎,收获少年英才,正如同周文王收了姜子牙,秦穆公得了百里奚啊!” 侯希逸爽朗大笑,说道:“如此盛事,岂可无酒!”随即下令:军马原地驻扎,众将举酒欢庆。 少时,一名侍从禀告,带来的酒已经喝完。侯希逸手握念珠,蚕眉紧锁,叹息一声:“此地无酒,真是扫兴!”孙越不停咂嘴,在一旁说道:“上次出猎,路过大泽西边的村子,叫作铁匠村。村中有个吴老汉,真真酿得一锅好酒。只可惜离这里也有三百里路,沽得酒回来时,中元节都快熬过了。” 不灭沉吟片刻,说道:“想喝那吴老汉的美酒,却也不难。节帅刚收一将,尚未大用,正好试试他的能耐如何。”侯希逸问道:“不灭大师有何良策?”不灭凑近一步,说道:“不如命偶耕骑了节帅的骅骝马,前去沽酒,看他多久回来。回来得早,便受得重用;回来得迟,我看便是区区一个庸才。” 侯希逸一听,顿时兴起,对偶耕说:“骅骝马日行千里,本帅至今未能一见。你敢不敢在半日之内,往返六百里,沽取美酒?”偶耕刚刚驾驭骅骝马,知道它的本领,答道:“路途虽远,但我可以一试。” 杨连山见节帅如此器重偶耕,满怀嫉妒,阴森森上前献计:“现在日已过午,须在日落之前带着酒回来,才算是不辱使命。”侯希逸更加有了兴致,说道:“此话有理!偶耕,你敢不敢立下军令状,日落之前赶回来?” 偶耕久在山林,哪里知道藩镇军中的勾心斗角?他不假思索,点头应允。杨连山厉声说:“军令状一立,日落之前若回不来,军棍一百,任由死活!”偶耕绝不知道,但凡一个活人,挨不到一百军棍,早就一命呜呼。他似懂非懂,糊里糊涂应了一声。侯希逸大喜,掷出一锭金子,爽朗说道:“用这金子,沽取美酒,日落前回来!” 偶耕接过金子,说道:“给我些铜钱吧,沽酒不用花恁多钱。”侯希逸哈哈大笑,说道:“速速去吧!一锭金子虽贵,贵不过将士们开怀一乐!”偶耕怀揣金子,找来一副鞍辔挂在骅骝马背上,上马辞去。 骑上骅骝马,如同坐上流星飞电,横跨山林c平趟川泽,但觉清风袭来,只见两边的峰峦迅速退向身后。骅骝马自到侯希逸府中以来,第一次恣意驰骋,得意洋洋c心花怒放,不需鞭策,已然扬起四蹄风驰电掣。 一个时辰过去,地势渐平c荆棘渐稀。再往西驰骋一路,已现桑田阡陌,有几个农夫在田中劳作。偶耕凑过去问路,一位农夫往西一指,说道:“再过十八九里,便是铁匠村。”偶耕大喜,赶着马奔驰而去。 一路禾粟青青c玄燕翻飞,偶耕穿村过户,已来到铁匠村中。看见远处驿道一旁,孤零零盖起一座木屋,屋前挑一酒旗,旗杆上拴有两匹马。路边的槐树上,另拴有四匹马。 偶耕怕骅骝马与另外六匹马打架,在门口的槐树上把马拴起来。正在系缰绳,听见里面一个女子声音,凄凄楚楚说道:“我们确实不知他师徒二人的下落,求几位好汉放过我们。”一个男子粗声说道:“放过你们?你们无端害了我七个兄弟,坏了我的大事!”女子哀求道:“你们要杀就杀了我吧,千万放了我哥哥!”男子道:“你那哥哥,中了铁菡萏之毒,我们不杀,自己离死期不远了!至于你么,杀之无益,留着倒有些用处。”女子仍然苦苦哀求,男子说道:“小美人儿,这光天化日,我们不会在店里行凶。只是要你跟我们走一趟,保你平安无事!” 偶耕只见烈日偏西,只觉得军令促迫。他等不得屋中之人长篇理论,咣当一下推开大门,问道:“这便是卖酒的吴老汉家吗?”店中之人都被吓个不轻。偶耕定睛一看,只见小店中只摆有三个饭桌,门首饭桌上围坐三个人,黑衣黑裤,头戴黑帽。对面一桌上,倚靠着一位少年,身负重伤,气息奄奄;椅子边跪着一个妙龄少女,衣衫破乱c泪光莹莹。靠里的那张桌子上,孤零零坐着一个道士,头朝里c背朝外,桌上横着一把剑,看不清长相。 那一对窘迫不堪的少男少女,正是从石院盐井中逃脱的陆涧石和张小雨。小雨不敢往青州逃窜,望着日头辨别方向,拖起涧石往西逃走。逃了一天一夜,见身后没了追兵,恰好路边有个酒店,便进来歇脚,点些菜饭充饥。刚吃个半饱,一股脑儿钻进三个黑衣人来,风尘仆仆,怨气冲天。也是冤家路窄,他们正是青州城外与石院众人大战的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眯瞪双眼凝视半晌,认出了涧石c小雨。他们闻闻涧石身上气味c看看他的伤口,一口说出:“这小子中了铁菡萏之毒,必死无疑。”他们懒得多费一刀砍死涧石,又冲小雨上下打量,决定将她带走。旁边的那个道士,则是闭目凝神动不动,对身外之事充耳不闻。店内更无他人,店老板不知躲在何处。 黑衣人见偶耕没头没脑闯进来,纷纷起身,挺出钢刀。偶耕见他们衣着怪异c面向凶恶,便问:“你们是哪里人,到这里做什么?”黑衣人见话不投机,提刀就砍。偶耕抽出匕首,在室内方寸之地,与他们斗作一团。 涧石看他们打斗,身上无力,心中却想:“四个黑衣人来者不善,闯进来的这个少年,衣着制式与青州府兵并无二致。两拨人都不利于我和小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强行撑起身子,催小雨快走。话未出口,头冒金星,摔倒在地。小雨赶紧过来搀扶,石头哥石头哥叫个不停。 偶耕与那几个黑衣人斗过数十合,见对方拳术c招式与自己颇有几分神似,暗自诧异,忽又想道:“军令如山,时间紧迫,我必须尽早回去。”心中有事,不免招式散乱,露出破绽来。为首的黑衣人趁机扫腿,踢中他的胸脯。偶耕在半空翻了个身,倒在道士坐的桌子上,将他壶中酒打泼。 黑衣人趁势逼近,三把钢刀往桌上乱砍。偶耕生怕他们误伤了道士,将他揽在身后,挥动匕首与黑衣人对峙。钢刀长,匕首短,三人站成阵势c进退有度,逼得偶耕忙乱不堪。道士在他身后,出人意料地泰然处之,只顾去提自己的酒壶,因见壶中酒尽,顺手将壶掷出,砸在为首的黑衣人脸上。 为首的黑衣人大怒,举起钢刀砍了过来。偶耕见情势危急,迎着刀挺进一步,竖起匕首将刀隔开。为首的黑衣人反手又是一刀,将偶耕逼退,伸手来揪那道士。道士忽地伸出右手,掐住他的手腕,往外一翻,只听到嘎的一声,为首的黑衣人已被扭得脱臼。一名黑衣人快步来救,道士稍稍用力,椅子一端翘起,顶在那人胸口,将他打翻在地。道士似是有意又似无心,三招两式打翻两人,仍旧稳坐一隅,竟似一切从未发生。 为首的黑衣人坐在地上说道:“今天遇见高人了,我们不是敌手,就此认输。但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道士仍然闭目塞听c渊默不语。偶耕质问他们:“我沽我的酒,你赶你的路,为什么在这里迫害好人?”为首的黑衣人说道:“世道险恶,我们也是惊弓之鸟,冲撞了少侠,还望见怪。”说毕,一只手在怀里摸索,掏出一样物事来。 涧石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一颤:他掏出来的东西,正是当日鹿友先生打伤自己的暗器,也便是黑衣人所说的“铁菡萏”。他见势不妙,嘶声大吼:“小心暗器!” 道士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来。偶耕急忙挫身,果然一枚毒矢从他头上掠过,飞上屋顶,射穿屋瓦。为首的黑衣人一射不中,扳回机栝,准备再射一发。偶耕飞起右腿,将他踢倒在门槛外。 为首那人吐出一口血,喝道:“快跑!”三个黑衣人一齐起身奔出小屋,解开马匹逃窜而去。 偶耕追出门外,见那三人已逃得无影无踪。回到店内面朝那道士拜了两拜,又转过来对着涧石,谢他救命之恩。道士正要说话,涧石忽然口吐鲜血,浑身打颤,嘴唇乌黑,身子僵在地上。小雨抱起涧石不听哭喊,又是恐惧,又是焦急,又是伤心。 偶耕对小雨说道:“这位兄弟伤势不轻,需要尽快祛毒疗伤。”小雨哭道:“这荒村野外,一没有大夫,二没有药店,该如何才好?”偶耕说道:“让我试试看吧!”说毕,叫小雨扶住涧石,自己盘腿坐下,探出手来在涧石的腰背寻找穴位。 道士在一边斜眼观看,只见偶耕手指屈伸,轻拂中注c重按石官c掠过幽门c直击紫宫,导入一股真气,为他驱毒延气。 一顿饭功夫过去,涧石吐出一口黑血,咳喘不止。偶耕收起真气,说道:“我为你点穴导气,只能将就一时,却治不了根本。要想存身保命,还需尽快服用药物。” 小雨听说要用药,沉吟半晌,忽然说道:“石头哥,那天晚上晏先生送你三枚丹药,说是急难之时有用。你带在身上了吗?”涧石气息微弱,艰难点头,眼睛瞅了瞅自己的胸口。小雨心急如焚,也不顾男女有别,扒开涧石衣襟,摸出杜屿蘅所赠的手巾,里面果然裹着三枚丹药。小雨从取出一丸,桌上端来一碗清水喂给涧石。涧石哽咽着吞下,复又咳喘难禁,只顾喝水。 道士忽然站起,厉声问道:“这药丸从何处而来?” 小雨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说道:“这是那晏——晏先生,在青州城外送给石头哥的。”道人走近两步逼问:“那妖人一粒药丸卖出天价。你们如何得到?”小雨不知如何解释,涧石咳喘道:“我与晏先生萍水相逢,他见我和他话语投机,因此慷慨相赠。” 道士勃然大怒,忽地将手一挥,从小雨手中夺过剩下的两枚药丸,连那手巾握在手中,捏得粉碎。随即将手一扬,药丸化为漫天粉尘,在空中慢慢飘散。小雨又急又气,满脸泪光,大声吼叫:“你怎么抢别人的东西!” 道士把眼一横,说道:“这药丸不是救命的妙方,也不是升仙的丹砂。你不服此药,或能堂堂正正死在天地间。你若服了此药,只怕气血逆流c阴阳颠倒,致使元神崩溃c五脏离析,丢了性命事小,乱了阴阳之正c五行之序事大!” 偶耕疑惑不解,正要发问,道士却指着他喝道:“你又是甚等人物?与那一众妖人有何关联?我早就看你来路不明c居心不正,今日撞在贫道手里,绝不容你祸害黎民!” 偶耕平白无故被他破口大骂,甚觉无辜。涧石c小雨一旁见状,惊得呆了,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本章完) 正文 第14章 复命(上) 偶耕被那道士劈头盖脸一通呵斥,正摸不着头脑,忽见门口有人探进头来,因撇过道士,问道:“你认得铁匠村卖酒的吴老汉吗?” 那人却不应答,蹑手蹑脚走进门来,边走边说:“吓坏老汉了。四个黑衣人都走了吧?亏得老汉眼尖,一眼看出他们不是好人,这才躲了出去,”又见地上狼藉一片,皱眉说道,“你们几个,吃了我的饭菜,打碎我的酒壶,快些结账吧。” 偶耕见是店家回来了,想起自己任务紧迫,赶忙问道:“你便是卖酒的吴老汉吗?”那人说:“这方圆三十里土地,就铁匠村一家酒肆,就我吴老汉酿得美酒。你找我做什么?”偶耕喜上心头,怀中掏出金锭,说道:“我要买你的好酒!” 吴老汉眼珠里映着金光,欢喜道:“这么大的金坨子,别说买我一坛酒,就连我这酒肆也买得下。你还是换些铜钱吧,我卖些酒给你便是。”偶耕道:“我是受人所托,跑了几百里专程来买酒的,还得天黑前赶回去。这金子全都给你,我只要你的酒,不要酒肆。” 吴老汉眼珠子透出异光,说道:“如此也罢,随我到酒窖里,我连坛子一起卖给你!”引着偶耕走从酒肆后门走出,来到作坊之内,地上十来口大缸,严严实实封了口,酒香兀自从中溢出。 偶耕问道:“我一锭金子,能买你多少坛酒?”吴老汉道:“你要搬得动,这十几坛都归你。”偶耕说道:“要不得这么多,两坛足够了。”说完将金子掷到吴老汉怀中,然后俯下身来,双手左右开弓,抱起两个酒缸,侧身走出酒窖c来到客厅,朝大门外拔腿就走。 道士沉默半晌,忽又挺身而出,挡在偶耕身前,喝道:“帐还未算完,怎么说走就走?”吴老汉从后门追出来,笑眯眯地说:“少年公子出手阔绰,一锭金才买两坛酒。今天饭钱全免,帐已算完,让这少年公子走吧!” 道士长袖一招,将吴老汉拦在一边,旋即伸出右手,搭在偶耕肩头。偶耕感到一股浩瀚真气从他手中溢出,不敢抗御,只将肩膀一沉,卸去他的力道,侧过身子抢到门首。道士脚步平移,单掌击出,带起一股劲风,朝偶耕后心袭来。 偶耕心中有事,不敢恋战。那道士的掌力甚巨,掌风所至,只听咣当一声,瓦片乱飞,偶耕左边怀中的酒缸已被打得粉碎。酒浆飞溅,如同瀑布倾泻而出,泼在道士身上。道士回退一步,只觉酒气呛鼻,抹干头脸,却看偶耕夹着酒坛夺门而出。道士追出门来,偶耕早已解开缰绳,纵起骅骝马疾驰而去。 道士气鼓鼓回到店内,只见涧石c小雨二人怔在地上。吴老汉见势不对,早已抱着金锭溜之大吉。 一缸酒足有百十来斤,被偶耕稳稳夹在胁下。骅骝马驮着人和酒,已不能和来时一般飘逸自如,渐渐喘起粗气。偶耕见日已偏西,又怕那道士追上来,赶着骅骝马急奔,一步也不敢稍息。幸而骅骝马甚是神骏,一路奋力向前,仍然快如闪电。 且说侯希逸一众兵马,在草地上熬过正午,直到红日西垂。燥热退去,地上升起凉意。不灭走来走去,焦躁难忍,说道:“那小子得了金子,又得了良马,这一去,哪里还会回来?”孙越箕踞在筵席上,嘴里咬着草茎,说道:“一锭金匹马,哪里比得上节帅府中的荣华富贵c锦绣前程?我赌那黄毛小子定会回来!” 杨连山说:“就算他回来,肯定是在日落之后。他扫了节帅的兴致,只要敢回来,一百军棍必定法不容情!”侯希逸沉吟半晌,这才传令:“将士们,将粥煮好,将肉烤熟,不管他回不回来,我们只顾在这里行乐!” 俄顷,日落西山,倦鸟归林,大泽上吹起泠泠夜风。不灭手搭凉棚仍在观望,杨连山冷笑道:“那小子惧怕一百军棍,决计不敢回来了!” 一时炊烟缭缭,烤肉的香气在远近弥漫。忽然马蹄声响,不等众人举目观望,偶耕一人一骑已然来到阵前。侯希逸大喜,迎了上去,众人跟着起身,一起迎了过来。偶耕跳下马,端起一人高的酒缸放在地上,向侯希逸拱了拱手,转面来抚慰身边的骅骝马,说道:“辛苦马儿了!” 孙越喜笑颜开,拍着不灭的肩膀说道:“我说什么来?我赌他会回来,他就真的回来了!”不灭把脸一沉,敛裾不语。 “休要高兴太早,”杨连山慢步走出,阴沉着脸说道:“临行之时,立过军令,要你日落之前回来。现在日已落山,还不快快跪下,领受一百军棍!”偶耕回头遥望,果然一轮红日已经隐没在西山之外,夜色升上天幕。他无话可说,只得将身子站直,等候处罚。 “且慢!”侯希逸一声断喝,声如洪钟。他擎起镇海分潮钺,来到人群正中,将长钺直挺挺立在草地之上。长钺本是精钢铸就,锋刃銛利c光辉润泽。钺尖微微摇动,映着一道余晖上下闪烁,晃得众人双眼迷离。 孙越大叫:“夕阳尚在,镇海分潮钺便是见证!我赌赢了,谁人不服?”他竟然跳将起来,拦腰抱起偶耕左摇右甩。侯希逸长钺一举,以示欢庆;众人鼓掌叫好,欢声如潮。 不多时,月如飞镜,星河璀璨。侯希逸领着众人分炙传酒c猜拳行令,呼喝之声惊动四野,将士们喝酒吃肉,十分欢快。 而三百里外的铁匠村,漆黑一片c阒寂无声,唯有吴老汉的小小酒肆,微微亮着一盏油灯。油灯下面,涧石c小雨相倚而坐。那个道士坐在暗处,面壁假寐。吴老汉不知躲在何处,迟迟不见回来。 涧石白天服下一枚丹药,只觉腹内鼓噪c胸口滞塞,忽然哇一口吐出半升黑血。小雨急忙掏出手巾帮他擦净,问他有何不适。涧石吐过之后,脾肾之上升起一股融和之气,那股气息循着周身经络循环往复c蒸腾不息。涧石浑身大感通快,面上逐渐泛起了血色。 小雨见他面色转为红润,十分惊喜,说道:“石头哥,你好些了吗?晏先生的丹药果然奇效!”涧石正待说话,道士在一边冷冷说道:“药性生发,体内阴阳已乱,恰是回光返照,休要喜得过早。” 小雨正在欣喜,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也不知这道该信谁。她两眼怔怔看着涧石,却见他气息变得稳定c身上有力气起来。道士在一旁冷言冷语,小雨心头气恼,啐道:“你且住口!只顾自己打坐就行了,人家又没和你说话。” 道士闻言,不再作声。涧石勉强坐起身来,问道:“道长尊姓大名,云游到此所为何事?”道士眼睛也不睁开,张口就答:“你知道我的姓名又有何益?但告诉你倒也无妨。贫道齐玉轪,专程赶往青州,为的是杀他几个恶人。” 小雨听罢,心中惊悚,拉紧了涧石的衣襟。涧石对那道士说:“缉拿贼人c惩奸除恶,是官府该做的事。您是世外之人,在山中修行多自在,何必去和俗人纠缠在一起,惹那些是非恩仇呢?” 齐玉轪陡然睁眼,凛然说道:“再休提什么朝廷c官府!他们若能除得奸邪恶人,大唐江山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更何况我等出家之人,修行练功无非是为了去奸邪c除芜乱,眼前这些恶人不除,还修个什么道术!” 涧石轻轻嗽了两声,正待闭目养神,齐玉轪却起了兴头,径自说道:“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大事,创下千秋基业。传到他的儿孙,一个更比一个不肖,以至于丢了江山。究其根源,皆是任用奸佞c宠信宦官。如今我大唐朝廷,依旧是宦官专权。这些宦官,坏事做尽c心肠歹毒,残害忠良c横行无忌,弄得超纲大乱。不把这些人铲除干净,山野之中的那些宵小之辈,除也除不尽c杀也杀不完。”说毕,握起拳头砸在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涧石心中讶异,问道:“莫非,道长与宦官结下了仇恨?”齐玉轪冷笑一声,说道:“那些刑余之人,比狗还贱,怎有资格与我结仇?我只不过杀了其中一个,”说到此,叹息一口,“但还有许多未杀。” 涧石追问:“您所杀何人?”齐玉轪愤愤然答道:“李辅国,你可知道?”涧石大惊,说道:“先帝身边的大红人,权倾朝野,谁人不知?只是新君登基不多时,李辅国便被刺客杀死了,莫非是道长所为?” 齐玉轪闻言,微微得意,手捋胡须,说道:“正是贫道。那荆轲c聂政做刺客,名垂史册,何其荣耀。我齐玉轪做刺客,却只是默默无闻c困顿江湖,实在窝囊得很!” 涧石说:“听说李辅国权倾朝野c作恶多端,趁着先帝病重,害死皇后和越王,辅佐当朝皇帝登基。谁知皇上对他心怀不满,与宰相元载秘密商议,竟安排一名刺客将他杀死。朝中流传李辅国是因病暴毙,但他被刺而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朝野。若真是道长所为,也是为国立了大功,宰相保奏一本,册封您做国师,岂不是光耀后世的事情!” 齐玉轪摇摇头,叹道:“那些王侯将相,肚子里全是坏水。元载动动嘴皮子,要我杀了李辅国,贫道本就恨那些擅权乱国的贼子,因此更无多虑,将他杀了。谁知元载不计我的功劳,却安排杀手杀我灭口。他手下侠客无数,接踵而至c纷至沓来,四处搜寻我的踪迹,错杀c冤杀之人也不在少数。只可惜,官员昏庸,招募进官府的那些侠士更是脓包。前来追杀贫道的那些蠢材,多半死在贫道的剑下。” 涧石沉思片刻,说道:“如此机密之事,你信口说出,讲与外人听,岂不更加惹祸上身?”齐玉轪爽朗笑道:“那又何妨?元载老儿除掉了宦官李辅国,贫道原以为他是为国锄奸,谁知他别有所图。李辅国死后,元载一心巴结宦官董秀,我看他不像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宰相。一个董秀,还有一个骆奉先,都是奸佞邪辟的宦官。待我到青州办完紧要之事,定要潜入京城,将他们一个一个杀了!” 涧石听他忽然说出骆奉先的名字,心中一懔,想起吕思稷来,不免泪光点点,低头说道:“道长说那骆奉先,我也听说过。他的一个家臣,害得我骨肉离散c满门遭殃。”道士啪地一声,把宝剑拍在桌上,说道:“小友休要悲慨,贫道为你杀了他便是。” 小雨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投机,不再怕那道士,因问:“白天四个黑衣人,也是你要杀的人吗?还有那个少年,不像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打他?” 齐玉轪斜了她一眼,说道:“贫道正在追杀一帮妖邪之人,赠与你们丹药的那个晏先生,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昨天听说他已经逃走了。这几个黑衣人,与那些妖邪之人正是同伙,罪大恶极,不可不杀。青州城中还有几人,与他们乃是一丘之貉,皆应斩除。至于今日午后闯进来的那个愣头小子,他的功夫,与那群黑衣人异曲同工。他给你们点穴导气的功法,正是那伙妖人的邪术,因此我确信无疑。此人甚是奸猾,来此假装憨厚,却在贫道剑下解救那三个黑衣人,随后自行逃离。” 小雨听他一说,更加迷糊,说道:“黑衣人要杀那愣头小子,又要杀你;你要杀黑衣人,又要杀愣头小子。你们这些人,打打杀杀的,关系混淆不堪,我真真捉摸不透。”齐玉轪说道:“好不懂事的丫头!若不是贫道在店中,黑衣人早已杀死你兄妹二人。世事险恶,你一个丫头片子,怎知得其中是非曲直?” 小雨一听,争辩道:“你说晏先生是妖人,为什么石头哥一吃他的药,就好多了?还有那愣头小子,帮石头哥点穴导气,助他渡过危急关头。你说我是非不明,分明是你善恶不分!” 齐玉轪一听,勃然大怒,喝道:“你懂得什么!妖人的丹药,吃了便回光返照,其实是穷竭他的元神,加快他的死期!还有那点穴导气的邪术,只不过止住疼痛而已,其后体内必定元气大损c阴阳大乱。你哥哥中了邪毒,天底下无药救得,多捱一日算一日罢了,切不可被这些旁门左道蒙蔽双眼!” 小雨一听,又急又气,心中又惧怕那道士,不再多言。涧石万念听他说“多捱一日算一日”,顿时万念俱灰,只觉得胸口窒闷,喘着气说道:“我自知身中剧毒,活不久长,多谢道长指点迷津。”小雨赶紧拉住涧石的手,流着泪说:“石头哥,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齐玉轪心中不悦,背起宝剑,冷冷说道:“天地一平c死生一齐。死便死了,何必这么悲悲戚戚?贫道就此告辞!”说毕,踢开大门阔步而去。 小雨被道士话语相激,心中委屈,哭出声来,涧石只得好言宽慰。哭了半晌,小雨忽然正颜正色问涧石:“石头哥,你知道王屋山在哪里吗?” 涧石睁眼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起王屋山来,说道:“王屋山在河东,在西边,离这里远着呢。”小雨忽然兴奋起来,一边擦泪一边说:“你还记得晏先生吧?临别之时,他说什么?” 涧石不记得,摇了摇头。小雨说道:“晏先生说:相逢处,定在王屋山北。他的丹药对你有效,你且依他所言,三日服用一丸,保住性命。我们去王屋山,求他为你医治!”涧石赶忙摇头:“刚才齐道士说了,我身中剧毒,无药可治。我只想在这里,望着紫帐山,静静地死去。”小雨道:“那个臭道士满嘴疯话,岂能当真?即便是真,眼前若有希望,我也愿意陪着石头哥试一试!”不等说完,便一通生拉硬拽,扶起涧石走出酒肆,跨上马鞍往西而去。 此时明月低垂c星汉辽阔。夜幕之下,兄妹二人匆匆上马,离了吴老汉的酒肆。三百里外,荒山大泽之中篝火已稀,侯希逸一众将士已饮干美酒,互相枕藉而眠。 一宿过去,旭日东升。侯希逸传令回城。一时号声震天,众兵将整齐列阵,向青州进发。打猎的军队人数不多,但秩序井然,军容整肃。侯希逸和十将走在正中,兵甲鲜亮c旌旗掩映,大说大笑c十分快意。 偶耕排在十将之末,与其他人并不相识。没人找他搭话,他倒从容自得c闲适自若,骑在骅骝马背上,抬头观赏山野风景。孙越偶尔与他并行,跟他说笑两句。偶耕见他胸无城府c性情爽利,也乐得和他交谈。 走在半路,骅骝马躁动不安。原来它驰骋一日,豪情大发,不愿意在阵列之中慢慢赶路。它往前一纵,将李胜连人带马挤在一边,再一声嘶鸣,惊动前马。马上一人,身高一丈,须发逆生,浑身筋肉似是浑铜铸成。此人名叫张岩松,在十将之中武艺最高,脾气极坏,却很受侯希逸敬重。张岩松制住坐骑,恶狠狠回头骂道:“杂种,当心一点!” 偶耕只得道歉,勒紧骅骝马。谁知没走三两步,骅骝马蹄子一扬,踢在前马的屁股上。前马受惊,一边躲闪,一边回踢。张岩松偌大个头,在马上左摇右晃,几乎将马压倒。他二话不说,抡起手中千百斤重的大锤往后就砸。偶耕急忙矮身低头,躲过他的大锤,一边急忙勒马,怕它再次生事。 这一锤力大无穷c迅捷无比,带着一股冷风呼啸而过,擦着骅骝马的尾巴掠了过去。骅骝马余光看到一道硕大的黑影,受到惊吓,一跃三丈,后蹄撂起,踢在张岩松的胸口,硬生生将他踢下马来。 张岩松伏在地上干呕半晌,怒发冲冠,地上提起大锤就要发难。忽然胸口咔嚓一声,原来是骅骝马这一踢非同小可,已然伤筋动骨。张岩松一使劲,被骅骝踢到的两根肋骨瞬间崩断。张岩松嘴角流出血来,手中的大锤垂在地上。他强忍剧痛,怒气不平,恨声道:“杂种,我要抽你的筋!” 偶耕大吃一惊,急忙下马搀扶,冷不防张岩松一拳挥出,打得他头骨欲裂,血流如注。侯希逸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喝道:“是何人喧哗打闹?”众人见到节帅神色威严c面带恚怒,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偶耕捂着头,双眼发黑,踉踉跄跄向前两步,说道:“我没有勒住马,踢伤了前面的将军。”侯希逸看看骅骝马,见他昂首直立,傲气凌人,心中十分受用;余光所及,偶耕c张岩松二人甚是狼狈,有损军容。侯希逸厉声斥责:“行军不整,如何杀敌建功?按照军纪,就该重罚一百军棍。看在你们都已受伤,军棍暂且记下,速速处理伤情,上马赶路!” 早有侍从为二人敷上膏药绷带。张岩松气愤难平,偶耕也是头痛难忍。孙越悄悄走到偶耕身边,低声说道:“不吃张大个一拳,算不得节帅麾下十将!”侯希逸听见身后有人叽叽喳喳,转面说道:“偶耕,到我身前来,有话问你。” (本章完) 正文 第15章 复命(下) 偶耕只得撇下孙越,赶马来到侯希逸身边。侯希逸良久不语,忽而问道:“你果然没有父母家人?”偶耕答道:“我六岁之时,父母死于战乱,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不灭在一旁质问:“你一个六岁孩童,没有父母亲眷,如何在荒山之中活到如今?” 偶耕道:“我父母已死,村寨被烧,我只有躲入后山。当晚又冷又饿,朦胧睡去,却被山里的野狼叼走。那只狼正要吃了我,忽然面前现出一个老道,头发胡子花白,也不喜也不怒,望着那只狼。却也奇怪,狼见了老道,哀嚎一声,丢下我逃走了。老道在收留我在山洞里,教我武功,教我服气之术,他去哪里都带着我,我这才活了下来。” 侯希逸一听,啧啧称奇,问道:“你家乡何处?老道的洞窟又在哪里?”偶耕摇头道:“我已不记得家乡何处,也不记得老道收养我的山洞在哪里。我只记得他带我跋山涉水,走了很多地方,糊里糊涂就到了这里。” 侯希逸追问:“收养你的老道,有何法号?身在何方?我素来敬重出家修行的和尚道士,恨不得日日与这些世外高人逸游盘桓。如果能见上他一面,甚或请回府中,岂不是美事一桩!”不灭听到这里,心中生起妒忌,插嘴说:“如今皇恩远布c四海升平,借隐退之名混迹山林的人甚多,真正修心养性c参悟至道的人少之又少。节帅不必听这小子满口胡吣。” 偶耕不顾他在一旁评论,不紧不慢说道:“说来惭愧,老道不曾告知姓名法号,只教了我一些口诀,再就是他自己写的诗文和歌谣,我至今解不透是什么意思。他教授我三年,忽然不辞而别,也不知云游何处c是生是死。” 不灭怒道:“你信口雌黄,叫人如何信服?那道人教你什么心法c什么口诀,说来听听。说对了算你聪明,说错了便是欺骗节帅,当依军法处决!”杨连山一旁听了,立即随声附和,逼着偶耕背诵口诀。 偶耕说:“老道再三叮嘱,未经他的许可,我不能将心法c口诀说给别人听。”不灭说:“贫僧参悟佛法,经书也颇读过几本,却不稀罕你那些邪门歪道。” 侯希逸帅军行进两日,方才离开大泽。离城五十里,是一处村庄。侯希逸命令军马在村庄里歇息,与吕思稷c鹿友先生不期而遇。二人率队羁押石院众兄弟,路过村庄,在此歇脚,不料被侯希逸赶上。 鹿友先生跟狗似的跑到侯希逸马前,点头哈腰说道:“小可在此恭迎节帅!”侯希逸此次出猎甚是尽兴,临近青州,心情舒畅,见到鹿友,悠悠问道:“你押送的贼人,一路是否安好?” 吕思稷一摇一晃小跑着过来,鞠躬行礼,抢着作答:“贼人被绑得严严实实,我等众人严加看管。待回到城中,听候节帅发落。” 侯希逸皱皱眉头,说道:“区区几个山贼,既然不是本帅出兵征缴,交给兵马使李怀玉处置即可。”鹿友正欲应答,却又被吕思稷抢了话头:“节帅,这帮贼人,如果是杀人越货c横行乡里,自然不必烦劳您亲自过问。只是他们劫了监军骆奉先大人的三车宝货,而这三车宝货,千里迢迢送到青州来,乃是骆大人与侯大人皆为姻亲的厚礼,因此非同小可!恳请节帅亲自审问贼人,并且多派兵卒缉拿山中逃犯。” 侯希逸听到这里,游猎归来的欢畅心情一扫而空,极不耐烦问道:“你说那三车宝货,都是些什么?可找到赃证?”吕思稷道:“三车宝货,一车是铜钱,一车是锦缎,一车是缣帛,都在紫帐山的石院内找到,只是有一半宝货不见了。现已抓住九名贼人,恳请节帅回城之后,严刑审讯,问清楚下落。” 侯希逸道:“我淄青平卢,富甲一方。骆大人送我三车宝货,我心领了便是,遗落黄山大泽,亦无不可,正所谓楚王遗弓楚人得之。何必斤斤计较,大费周章,寻找下落?”转过头来对鹿友说:“至于提审罪犯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一切依照大唐律例办理即可。这等微末小事,不必再来烦扰本帅。”鹿友先生欣然领命,回头瞪了吕思稷一眼。 午时已过,兵将都已疲倦,侯希逸传令原地休息。鹿友先生甚是殷勤,从农户家中端来饭菜熟肉,伺候侯希逸用餐。陆大壮与众兄弟蹲在军队中间,回想当年戎马岁月和流亡生涯,慨叹二十年过去,物换星移,终究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黄四弟在城中是喜是忧。陆大壮挂念涧石和小雨,看到吕思稷c鹿友未能擒获他们兄妹二人,又是庆幸c又是担心。 侯希逸吃完午饭,命令两拨军马合为一队,浩浩荡荡返回青州。当晚回到城中,命令众兵将各自回营休整;又命令散将杨锋将石院九兄弟押送至狱中,严加看管。诸事吩咐已毕,自己领着不灭和尚以及十将,带上一队贴身护卫,一同返回帅府。 鹿友先生c吕思稷小跑着追到帅府门口。鹿友满面含泪问道:“节帅,我们且随您一同回府吧?”侯希逸懒懒地说:“我出猎十余日,身上疲惫,今天又是吉日,我回到府中还要参禅礼佛,有不灭法师伴随即可。”鹿友先生道:“节帅,我就是您府里的人,您如今不让我回府,岂不是要驱逐我吗?” 侯希逸手握念珠,微微一笑,说道:“听说我不在时,你日日在李怀玉府上厮混,与他交情甚好。”鹿友闻言,连忙跪地,磕头不止,赌咒发誓道:“我若对节帅有二心,五雷轰顶c不得好死!” 侯希逸念了一声佛,说道:“先生不必如此。我已说过,今晚我要参禅礼佛,不便会见来宾。你明日带吕先生过来即可。我明日安排晚宴,为吕先生接风洗尘。” 鹿友只得作罢,吕思稷忽然挺身而出,凛然说道:“侯大人贵为一方节度,竟然如此不识大体c不务正事!”众人一听,大惊失色。 侯希逸正待质问,吕思稷正声说道:“小人奉了监军骆大人之命,不远千里,护送礼品,不为别人,正为节帅而来。不想来到您的疆域之内,一伙贼人拦路杀人c劫了礼品,还将小人砍成残废。小人虽然生得卑贱,而且形体已不完全,但至少也是骆大人派出来的使节。如今见到节帅,正有大事禀报,您却置之不理。来日我回到京城,却怎样向骆大人复命?” 侯希逸瞪了吕思稷半晌,脸上挤出笑容,说道:“本帅淫游失度,怠慢了京城来的贵客,还望多多宽宥!”他左手邀着吕思稷,右手将偶耕邀了过来,继续说道:“此番出猎,一得良将,二得嘉宾,真是天赐之幸!”说毕,领着众人就要走进府门。 鹿友先生赶紧凑了上去,说道:“节帅,容我回到府中,为吕先生安排住宿,并张罗明天的晚宴。”侯希逸冷冷说道:“你今晚还是去兵马使府中吧。你去告诉李怀玉,我已回府,明日到我府中赴宴,一同为吕先生把酒言欢!” 鹿友先生孤零零看着他们进入节帅府邸,回头一看,街衢寥落c夜风清泠,他心中沮丧,只得一步捱一步往前走。走出大街,经过窄巷,四围漆黑一片。忽然,身后一人说道:“无耻妖孽,你已是丧家之犬,还不快快受死!” 鹿友回头一看,只见巷子正中,黑黢黢立着一个黑影,似是道士打扮。鹿友战战兢兢问道:“你是何人?要做什么?”那道黑影冷冷答道:“我是王屋山道士齐玉轪,今天要铲除妖孽!”一语未毕,早已挺起长剑刺了过来。 鹿友先生颇通巫术,却不会武功,见势不对,拔腿就跑。齐玉轪疾步追上,挺剑就刺。慌乱之中,鹿友摸出铁菡萏来,一回身,射出一枚毒矢。齐玉轪见寒光闪动,向后跃出一丈,把剑一横,将毒矢击飞。鹿友抢得喘息之机,潜入幽巷,夺命逃窜。齐玉轪知他手中有暗器,不敢贸然靠近,只是跟在身后,伺机进攻。 鹿友左钻右躲,不觉来到暗娼葛蕾的院门之外。回头看齐玉轪就要追上,站在门口急匆匆念了一句:“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恰好寒婆出来倒水,听到门外有人对暗号,便过来开门。门栓拉开,鹿友先生扑了进来,急忙将门牢牢栓上。转头对寒婆说道:“无论何人叫门,切切不可放他进来!” 此时院中正厅亮起灯光,葛蕾在里面说道:“哪个死鬼这么晚过来?老娘身子倦了,让厢房的姑娘伺候吧。”鹿友先生飞也似地钻了进去,将厅门反锁,回头只见葛蕾披着薄纱靠在床头,苦苦哀求:“姑奶奶,你切莫作声!让我在此躲过一晚,但求性命不死,什么都肯给你!” 齐玉轪追到院门口。他用力叩打门环,喊人开门,寒婆只在院中冷冷地说:“夜已深了,主人不在,你改日再来探访吧!”齐玉轪怒不可支,将身一纵,早已跃进院中,提起宝剑直闯前厅。寒婆见到一个道士突然闯进来,吃了一惊,站在地上不动。 齐玉轪见厅门上锁,冷笑道:“你们一个妖孽个荡妇,皆是奸邪之人。杀了你们,也不枉贫道来青州走一遭!”正要破门而入,却听见里面葛蕾一阵浪叫。齐玉轪心生烦恶c皱皱眉头,却听葛蕾在厅中娇声说道:“门外的客官,你已出家做了道士,也跟市井里的闲汉一般猴急吗?容奴家伺候完这一个,再伺候你不迟!”说完,淫声浪叫起伏不止。 齐玉轪大怒,喝道:“早知你淫贱至极,果然名副其实。但是你死期已至,何必如此矫揉造作!”对着大门就是一脚,将木门踢得左摇右晃。葛蕾在里面喊道:“牛鼻子道士,一日不行房,憋得心发狂。你进来,老娘一人伺候你们两个,岂不是更加痛快?”说罢浪声大笑,发出阵阵娇喘。 齐玉轪又是一脚,踢倒厅门。但面前一幕令他发指:鹿友先生躺在地上,露出下半身。齐玉轪赶紧遮住眼睛,退出门外,在门口怒冲冲说道:“你们就算耍花招,今天也难逃一死!” 葛蕾浪笑一声,冲外面喊道:“你这道士,想来寻欢作乐,却又假正经起来。寒婆,你把院门打开,多喊些街坊邻居进来看看,这里有道士嫖娼,而且是二男御一女!”寒婆果然打开院门,扯开嗓子大喊:“道士嫖娼,二男御一女,都来看啊!” 齐玉轪又羞又怒,啐了一口,骂道:“无耻之尤!”将身一纵,逾墙而去,消失在黑夜中。寒婆见他逃走,这才收了喊声,栓起院门,自行回到厢房歇息。 鹿友先生躺倒在地,被齐玉轪吓得屎尿溢出,臭气熏天。葛蕾听见齐玉轪逃走c寒婆回房,站起身来,披起衣服,又冲鹿友踢了一脚,叫他起来。鹿友站起身来,擦干身上的屎尿,对葛蕾千恩万谢。 葛蕾问道:“那牛鼻子老道,为什么追杀你?”鹿友先生哭丧道:“谁知道他犯了什么病!十年前就一直追杀我,我躲到青州,没想到他又杀到青州。恳求姑奶奶大发慈悲,让我在你房中住一晚上。此时我若出去,定是死在他的剑下!” 葛蕾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忽而转面问道:“我救你一命,倒也容易。你却怎么答谢我?”鹿友先生道:“我这些年在青州,攒下铜钱c珠宝无数,你救了我的命,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葛蕾道:“我不要你的金银财宝,只要你为我办一件事情。”鹿友惊疑问道:“要我办什么事?”葛蕾道:“青州大狱之中,关了一个人,和你相熟。他是锦鳞客栈的东家,名叫黄锦鳞。你若放他出来,我不但救你的命,还不要你的钱。” 鹿友大惊,说道:“黄锦鳞得罪了兵马使李怀玉的公子,我纵有胆量,也没权将他放出来。况且,黄锦鳞不过是你这里的一个嫖客,他坐他的牢,你干你的营生,何必自找麻烦!” 葛蕾闻言不悦,冲外面喊道:“寒婆,打开院门,把这干瘪僵尸推出去!”鹿友腿都吓软了,跪在地上哀求:“姑奶奶,你行善救我吧,我答应你去救那黄锦鳞便是!” 葛蕾说道:“这几年来,老娘在青州城内做生意,睡过多少男人,唯独黄锦鳞弄得老娘舒服。老娘原打算收拾行李离了青州,但是三日之前,老娘在家里听到外面的乞丐乱喊,说是抓住奸商黄锦鳞。私下一打听,果然他被捕入狱。幸好他招惹的仇家李纳,奉了他老子的命令,去外面巡检军阵,所以一直没有提他审问。我要救出黄锦鳞,也不难为你许多事,只要你把典狱长约出去喝一天酒便能成功。” 鹿友为难道:“节帅命令我今晚去兵马使府中,请他明天过府赴宴。我哪有功夫请那典狱长喝酒?”葛蕾大怒,床头抽出一把匕首架在鹿友脖子上:“你不答应,现在就是死,怎会活到明天?” 鹿友只道葛蕾是一个娼妇,并不怕她,反手来夺她的匕首。谁知葛蕾左手前探,五根手指如同鹰爪一般扣入他的肩膀,将他活生生提起来,再一把拍在地上。右手跟进,握着匕首刺进他的颈部,瞬时血浆流出。鹿友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吓得六神无主,赶紧赌咒发誓,答应明日去狱中解救黄锦鳞。葛蕾取出一根麻绳,将他捆住,扔在地上,自己爬上床解衣安卧。 第二天,二人早早醒来,便去往牢狱。葛蕾戴着一顶帏帽,遮住头脸,一路紧跟在鹿友身后,将短剑藏在袖中,抵着鹿友的腰。鹿友昨夜领教了葛蕾的厉害,一路服服帖帖。 大狱之外,散将杨锋领着一队人马值守,看到鹿友先生到来,笑容可掬迎上前去,说道:“鹿友先生乃修仙之人,怎么枉自屈尊,来到这么腌臜的地方?”葛蕾暗暗用箭刺入鹿友后背,鹿友会意,讪笑道:“将军连日劳累,一举擒获山野贼人,小仙来此无他,特邀请将军到酒肆之中痛饮几杯。” 杨锋受宠若惊,谦逊两句,却又说道:“酒肆之内,你我二人,正好谈天说地!”鹿友先生道:“你我二人,何其寂寥!我再喊典狱长出来,三人一起,方才逍遥快活。” 鹿友出入节帅府,官场里的朋友结识了不少,与典狱长也打过交道。他领着葛蕾进入狱中,见过典狱长。寒暄过后,鹿友先生连拖带拽,拉着典狱长去酒肆饮酒,回头对两名狱卒说道:“我这个亲戚,进来探视犯人。你们按狱中规矩接待便是。”一面说着,一面邀着杨峰和典狱长已经走远。 大狱之中,壁垒森严,光线晦暗。黄锦鳞独处一个小间,石院众兄弟被关在对面的大间,中间隔着一堵墙。黄锦鳞昨晚听到石院众兄弟说话叹气的声音,知道他们已被抓获,焦躁不堪,一夜未眠。众兄弟不知黄锦鳞也已入狱,心中仍存希冀,拢过头来密语一回,互相鼓气,一宿过后,不再多言。 走廊里有两名狱卒,走来走去,十分无聊。葛蕾走上前去,解开帽子上的帷幕,露出俊脸,早已是明艳惊人。她迎着二人,娇声问道:“二位小哥哪里人士,在青州城内可有亲眷?” 两个狱卒正值少壮,见到葛蕾星眸含媚c体态婀娜,不禁如痴如醉,争先恐后答道:“我等在青州服役,无牵无挂,就缺个女娇娥!” 葛蕾娇笑两声,又问:“二位小哥在此当差,每月俸禄多少,长官待你们如何?”一人答道:“一月俸禄三百钱,才够买一斗米!”另一人答道:“上边的那些官差,正眼也不看我们。更可恶那典狱长,芝麻大的官儿,对我们却是敲骨吸髓,稍不如意便是一顿打骂!” 葛蕾从怀中取出一叠飞钱,分作两沓,送到二人手里,说道:“只要你们放了一个犯人,便可以拿着这些飞钱,远走高飞。这每一张飞钱,便是一缗,你们每人所得,不下百缗。用这钱,去那乡下买三间小宅c几亩薄田,绰有余裕。” 一人拿着钱,笑得合不拢嘴,忽而瞪眼问道:“你有这么多钱,送给那典狱长,他多半便会放人。何必撇开他,却来烦劳我们?”葛蕾答道:“实话说与你们:我要你们放的是奸商黄锦鳞。他得罪了兵马使李怀玉之子李纳,典狱长胆子小,又贪恋头上乌沙,多半不敢放人。因此劳烦你们!” 另一人一边数票子,一边斜眼偷看葛蕾的胸脯,喃喃说道:“我们私放重犯,可是掉脑袋的罪名。这区区一百缗钱,却不值当。”葛蕾不由分说,使出擒拿功夫,一招将他制住,掏出袖中匕首在他脸上划了一道,阴森森说道:“你今天敢不放人,现在就人头落地!”另一狱卒前来相救,被葛蕾勾起一脚,死死踩在地上。 两个狱卒都都被葛蕾制住,各自盘算半晌,终于答应放人。当下掏出钥匙,打开黄锦鳞房门。 黄锦鳞在里面听得真切,一见门锁打开,赶紧跳了出来,怔怔地问葛蕾:“我与你不过是雨露恩情,你为何冒死救我?”葛蕾道:“我虽是婊子,却有名节。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等速速逃离青州!” 黄锦鳞双眉紧锁,一掌重重拍在墙上,说道:“我不能走!” (本章完) 正文 第16章 奇遇(上) 黄锦鳞一句“我不能走”,把葛蕾说得愣了,就连两名狱卒也吃了一惊。葛蕾恶狠狠问道:“老娘好心救你,你却不走,难道要死在狱中?” 黄锦鳞低声说道:“我的一众兄弟,昨晚被关押在这里,不知还要经受什么劫难。我怎能抛弃他们,独自逃跑?”葛蕾冷笑道:“黄瘪三啊黄瘪三,你精明一世,如今怎么这么糊涂?你在狱中守着他们,于事无补,只不过多搭进去一条命罢了。不如逃了出去,再想些办法,你的兄弟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黄锦鳞说道:“他们若要出去,只怕千难万难。不如把他们放了,我们一起逃吧!”两个狱卒为难道:“放你一个,已经是拿着性命在赌博。如果把他们一起放出来,定会惊动大军,一个都逃不掉,还连累我们一起受死!” 黄锦鳞与他们交谈,已被石院兄弟听见。陆大壮隔着墙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锦鳞兄弟速速逃走,休管我们!”黄锦鳞眼中含泪,来到墙下,冲里面说道:“众位兄弟,委屈你们在狱中受苦。我黄某不是无义之人,此番先行逃脱,再想办法搭救你们!” 葛蕾拉着黄锦鳞就往外走。黄锦鳞砖面对两名狱卒说道:“你二人也不可在此耽搁,一起逃走吧!”四人计议一番,葛蕾在前面带路,狱卒押着黄锦鳞,一同走向狱门。 门口有兵士把守。一名军士拦住去路,喝问:“没有长官的命令,要带犯人到哪里去?”狱卒答道:“鹿友先生已在狱中说得明白,节帅今日坐镇府中,要提审犯人。我们押送犯人前往节帅府邸。” 军士道:“既是节帅亲自提审,我等必须护送。”狱卒道:“此事甚是机密,节帅特地嘱托不愿张扬,你们不必随行。”军士还要拦住,葛蕾一旁喝道:“速速让开,休得耽误公事,节帅面前吃罪不起!” 军士见她是个女流之辈,却如此言辞不逊,不禁心头火气,厉声喝道:“哪里来的泼妇,休得多口!”葛蕾一巴掌打在军士脸上,打得他晕头转向。 狱卒道:“这是从京城赶来的郡主,今天要和节帅会审朝廷要犯。只因事关机密,所以特事特办,我劝你不要另生枝节,否则大家都不好交差。”说毕,拿出一张飞钱,塞到军士怀中。军士一手捂着脸,一手握着飞钱,终于点点头,任由他们大步跨出。 离开大狱,葛蕾找了个无人之地,又给了狱卒每人二百缗钱,说道:“城外有驿站,我劝你们用这些钱买两匹好马,逃得越快越好c越远越好!”狱卒接过钱,撒开双腿逃出城外。 葛蕾见四下无人,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衫,让黄锦鳞将身上的囚服换下。黄锦鳞找个墙角更换衣装,又是一副商人模样。葛蕾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去那酒肆之中,找到那丧尸鹿友,说不定能救你的兄弟们。” 二人一边走,黄锦鳞一边告诉葛蕾,狱中关押的是他紫帐山石屋石院里的兄弟,他们情同手足c同生共死。话语未绝,已经来到市集之中,葛蕾示意黄锦鳞闭嘴。黄锦鳞将头一扬,看到鹿友先生在一处酒楼上与杨锋c典狱长饮酒说笑。葛蕾让黄锦鳞躲在楼下,自己独自上楼。 上得酒楼,葛蕾更无二话,一把将鹿友从位子提了起来,拖到一个角落里,回头朝众人连声呼喝,命他们不得靠近。 鹿友又惊又怒,不知葛蕾意欲何为。葛蕾将他顶在墙角,袖中匕首抵在他的后背。她舔舐着鹿友的耳垂,对准他的耳朵低声说:“你的性命就在我手,要想活命,狱中关押的紫帐山石院兄弟就必须活着。他们如果受了什么酷刑,或者杀头丢命,那么你的死期也就到了!”鹿友吓得魂飞魄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管胡乱点头答应。 葛蕾丢下鹿友,急匆匆跑下楼去,拉着黄锦鳞消失在人潮之中。杨锋c典狱长在角落里找到鹿友,忙问何事。鹿友哪里敢说实话?只说是逛窑子欠老鸨钱,如今被老鸨上门逼债。三人说笑一回,回归酒桌,继续喝酒吃菜。 时近黄昏,鹿友便与二人告辞——他担心回去晚了,路上无人,又被齐玉轪追杀。带着几分酒意,一路走一路盘算,不知不觉已走到帅府门口。跨进门槛,一个家丁急急忙忙撞个满怀。家丁见是鹿友,拍手跺脚说道:“先生啊先生,你这一日到哪里自在去了,节帅正有事找你呢!” 鹿友瞬间醒过酒来,问道:“兵马使李怀玉大人到帅府了没有?今天的晚宴准备得怎样了?”家丁边拍大腿边道:“昨晚上府中出大乱子了,节帅怒火未熄。今天的晚宴不但取消了,还不愿见任何人,和不灭法师在堂屋里闷了一天,只顾念些佛经平息怒火。念到下午,忽然想起您来,叫我们一通好找。您赶紧过去看看吧!”鹿友忙问何事,家丁着急道:“爷爷,您赶紧去见节帅吧,出得堂屋再絮叨不迟!”一面说,一面推着鹿友往堂屋走去。 原来,昨晚鹿友先生被追杀,侥幸脱险,而节帅府中也发生了一场大乱。侯希逸带着十将回到府中,遣散众人,只留下不灭和尚探讨佛理。三更时分,节帅方才沐足安寝,不灭也告辞回房。 帅府深处的一个小院之中,有五个铁笼,本来喂养着五只藏獒;院内有一间禅房,是不灭的起居之地。不灭觉得天气闷热,便打开窗户,站在窗户旁边纳凉。因见月影朦胧c池台静谧,不觉兴起,吟了两句古诗。语声未毕,一道寒光在院子里划过,直奔不灭而来。不灭后退两步,定睛一看,一柄长剑已刺穿窗格,离自己的咽喉只差两寸! 不灭再退三步,避其锋芒。只见长剑一抖,将窗格震得粉碎,一个黑影从窗口飞了进来。不灭一个鱼跃,翻过书桌来到床边,将镔铁禅杖握在手里。禅房内顿时疾风涌动,扫得烛火摇曳不定。面前黑影模糊不堪,但是大体轮廓依稀可辨,是一个道士打扮,杀气腾腾,手持长剑长驱直入。 不灭紧握禅杖,挡住长剑。二人撞了个照面,那团黑影转为清晰的人形,不灭看得分明,当即认出来者何人。他冷冷说道:“王屋山道士齐玉轪,十余年不见,依旧是这般粗蛮无礼!”那黑影果然是齐玉轪,凛然说道:“你等奸邪小人,散布邪说c图谋不轨,蛊惑世人c坑害百姓,我今日要替天行道,为清修隐逸之士清理门户!” 不灭先声夺人,挥起禅杖猛烈进攻,招招索命。齐玉轪招式灵巧c剑气凛冽,剑尖黏住禅杖,剑刃闪闪生寒,将不灭的攻势一一化解。他冷笑一声,说道:“这点本领,也敢欺瞒方镇节度,诈充法师!”一语未毕,剑锋挺进,直刺不灭的咽喉,不灭忙挥禅杖,格挡敌人的剑招。数招过去,不灭已是左支右绌,身上的直裰被剑刃割出几道缺口。 不灭自知不是敌手,只得使出蛮力,一根禅杖迎着剑锋直捣过去。齐玉轪见这一杖来得凶猛,长剑改直刺为斜撩,将禅杖拨开,身子顺势闪避。不灭这一招却是虚张声势,他见已将齐玉轪逼开,便双足使劲,从窗口腾跃而出,顺手扯断脖子上的珠串,捻起佛珠朝身后射出。齐玉轪挥舞宝剑,将飞来的佛珠击落在地,身子一纵,也从窗口跃出,疾步跟上,紧紧追赶。 二人使出轻身功夫,早已飞出小院,在节帅府的亭台楼阁间乱窜,惊动了巡夜的军士。一队兵丁围堵上来,拦住齐玉轪,吼声震天。齐玉轪越战越勇,一杆长剑在大队人马之中来回穿梭,霎时寒光闪闪,已经刺倒数人。 军士c家丁越聚越多,砍声c喊声此起彼伏。不灭见有了帮手,便不再逃窜,招呼众军士齐来围堵齐玉轪。齐玉轪不急不惧,手中长剑犹如幻化出万道闪电,碰着的便死,擦着的便伤。巡夜的兵士一拨一拨接连倒下,有的当场气绝,有的倒地哀嚎不止。 不灭见不能取胜,便弃了众兵丁,往十将的居所急奔过来,口中大呼“有刺客”。齐玉轪一意取他性命,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追到节帅府中的花园,齐玉轪感到一股寒气迎面袭来,急忙缩身闪避。一根钢鞭从他头顶呼啸而过,打在游廊的柱子上,砸得碎石乱迸。齐玉轪长剑护身,定睛看时,只见一个将领从廊檐下跃出,左手钢鞭,右手长枪,正是十将中的李胜。 李胜二话不说,一鞭一枪,招招往齐玉轪面门上招呼。不灭见有十将杀出,胆气豪壮,折回来与李胜并肩作战。 齐玉轪不等不灭落稳,剑尖虚指,飞起一脚将李胜踢倒。他顺势在空中翻身,送出长剑直刺不灭的心口。正要得手,忽然黑夜之中电光闪烁,一杆大刀从天上砍落,将他的长剑隔开,原来是孙越前来援手。齐玉轪浑然不惧,手中宝剑乱晃,将孙越百余斤重的大刀弹开。他一声清啸,长剑在手,如同蛟龙出海,带起风雷云电,在三名强劲敌手中间游走翻飞。 这时偶耕也穿好衣服,从住所跑到花园,撞上这一场恶斗。帅府之中,灯火通明,他蓦地认出:这不就是铁匠村吴老汉酒肆里会过的那个凶恶道士吗!偶耕心下想道:“这道士为人怪诞,抬手就要杀人,满口仁义道德c忠奸善恶,却不知是正是邪。我若与十将一同对付他,只怕刀剑无眼,伤了好人。不如权且观望。”当下拿定主意,只在花园门口观战。 三名将领合战齐玉轪,未讨到半点便宜,反被他逼得步步倒退。四人激战正酣,花园上空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砸向齐玉轪的面门。齐玉轪忙中取巧,晃动剑身拨开三名敌手的兵刃,御起真气朝那庞然大物黏了过去。他真气充沛c招式精妙,待要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将那庞然大物拨开,谁知那物事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纹丝不能拨动。 那庞然大物离头只剩三寸,眼看要将自己压作肉泥,齐玉轪宝剑回收,向后跃出三步,从它的笼罩之下逃逸而出。借着火光一看,才知道砸过来的是一只硕大的铁锤。铁锤后面是一个巨人,晃动偌大身躯,大跨步逼了上来,踩得地面震颤不已。此人正是十将之中最为凶悍的张岩松。 齐玉轪大喝一声,伸出宝剑再去挑那大锤,却似蜻蜓撼大树,不能撼动分毫。他见这一个巨人个大锤着实非同小可,旁边又有数名猛将不住袭扰,便使出八卦步法,踩着乾兑离巽的方位,循着坤震艮坎的方位自守,一只剑分出阴阳二气,按照六爻递变的道理,生出无穷变化。他招数一变,凌厉的剑气转为一团冲和之气,在枪林剑雨之间往还不息。 张岩松仗着身长体重c力大无穷,撇下另三人向前猛攻,指望以气势将敌手压倒,谁知齐玉轪虚实相倚c刚柔相济,一招分出八式c八式化出六十四形,将张岩松凌厉的攻势消解于无形之中。张岩松徒有开山之力,一身狠劲无从施展,恨得咧嘴叫骂。不灭c孙越c李胜一拥而上,个个使出看家本领,将齐玉轪围在垓心,誓欲将其击毙。 相持既久,齐玉轪武艺再高,终于架不住四名高手联手攻击。他强运一口真气,保持步法不乱c招式不散,但是手中长剑已不似初时灵动迅捷。 酣战间,花园水榭上弓弦抖动,立时箭影飞驰,一只长长的羽箭擦着湖面射来。齐玉轪四个方位都被敌手牵掣,想要进击已是不能,想要退避一步亦是吃力。果然,他迟缓半分,那支长箭射在他的肩膀上,噗一声鲜血迸出。 水榭之上身影晃动,原来是杨连山前来增援。他见齐玉轪中箭,大喝一声,提起三叉戟扑上前来。齐玉轪强忍肩伤,勉强招架了几招,忽而长剑翻转,剑招里使出“遁”卦的意思来。这一招剑尖向敌,极尽刚猛之势,剑刃带虚,含藏静穆之形。五名敌手被剑尖的劲力逼退,满以为他会趁势进击c务求杀伤,哪知齐玉轪收住身形,虚晃一步,使出轻身功夫往外逃出。 “遁”卦剑招使出只在瞬间,齐玉轪跃开一丈远,朝着花园门夺路而逃。偶耕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齐玉轪擦身而过,并不拦阻,也不追赶。 五人齐步追赶,追出花园门口时,齐玉轪的身影已逃出百步开外。杨连山掣开铁弓连射两箭,都只射中房檐。张岩松昨日肋骨被骅骝马踢断两根,这才感到胸口疼痛,咧着牙直喘粗气,怒冲冲瞪着偶耕。 孙越走到偶耕跟前,拍拍他肩膀说道:“兄弟,刚才你一伸脚就可以绊倒那牛鼻子老道,打架的时候发什么愣呢?”偶耕怔怔的,心中仍在追问那道士到底是好是坏是正是邪。不灭勃然大怒,指着偶耕吼道:“我看你来路不明,定与那妖道有牵连!老夫定要告知节帅,将你打入狱中细细审问!” 帅府里出了刺客,侯希逸也被惊动,他率领另外五名“十将”赶到花园。见到遍地狼藉不堪,守夜的军士死伤一片,顿时怒上心头,喝道:“何方贼人,竟敢如此大胆!尔等六人合力,怎么还让贼人逃脱了?” 不灭气愤不平,指着偶耕说道:“贼人是个道士。我们五人合力擒贼,不是六人。正要成功之时,这小子赶到花园口,只顾袖手旁观,才让那贼人走脱!”杨连山手持弓箭道:“节帅,是末将射中贼人,射得他落荒而逃!” 侯希逸白了他一眼,转头对另外五名“十将”道:“他们五人擒贼不力,本帅另行问责。你们五人速速带领精兵,满城搜捕贼人,不得放过一草一木!贼人若敢顽抗,就地正法!”五名将领领命去了。 偶耕还在苦苦思索:“这恶道士不知是疯了还是走火入魔了,我与他素未谋面,他见我就要杀,还毁了吴老汉酒肆里那位落难兄弟的药丸;我以为再也遇不上他了,可谁知他追到帅府里,逢人就杀。”侯希逸也是沉吟不绝:“老夫一世尊崇佛老,为何忽然窜出一个道士来,杀到内宅?他到底是要刺杀我,还是另有所图?” 不灭走到侯希逸身边,说道:“贼人擅闯帅府,府中必有内应。上下军士幕僚,无不对节帅忠心耿耿,唯有这半路里跑出来的偶耕,来路不正,行为甚是可疑。请求节帅将他拿下,交付有司严加盘查。”侯希逸尚未回应,孙越仰天一笑,说道:“法师过虑了。偶耕兄弟初来乍到,一与节帅无仇,二与我们无隙,为什么要加害我们?即使他是内应,他才来府中半夜不到,怎么招呼那贼人前来行凶?” 不灭哼了一声,说道:“帅府上下,只有他是可疑之人。将他绑在牢狱之中,让他受些刑罚c吃些苦头,不怕他不招供。”孙越道:“若是动起大刑,铁打的人也该招认了。小兄弟初来帅府,贵为节帅麾下的十将,这头一夜连觉都没睡好,你就让他蹲监狱c受大刑,也太不把节帅的面子当回事了吧!” 不灭还欲进言,侯希逸大为不快,呵斥道:“尔等休再多口,抓住那贼人才是要紧事!”说毕,手持念珠,问不灭道:“我近来心性不稳,府上有出了这等邪祟之事,莫非我修为尚浅,礼佛不够虔诚?”不灭这才冷静下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说道:“诸般事端,都因烦恼所致。节帅只管抛下烦恼,心气自然平顺,邪祟自然祓除。” 侯希逸道:“抛下烦恼,说来容易,其实不易。我已心浮气躁,诸事懒得搭理。本想明日安排晚宴,请李怀玉过府,为那吕思稷接风,只是现在兴致全无,等过了明日再说吧。”不灭颔首不语,诸将都不敢吭声。 侯希逸又说:“明日我只愿在堂屋礼佛念经,军政事务一概不理,家中琐事也少来烦扰,过往的客人均不相见。若有重要事务,不灭法师代为处置。”说毕,命令孙越c李胜c杨连山前去增援那五名十将,连夜捉拿贼人;张岩松权且休息,好好养伤;又命令不灭c偶耕回房安歇,众家丁各自退下。 侯希逸安排完毕,回房正要安寝,一名“十将”飞奔回来禀告:“闯入帅府行凶的那个凶恶道士,刚才逃到西门,趁城防空虚,逾城逃走了。我们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定不叫他走脱。众将军担心节帅挂念,特遣我回城来向节帅禀报!”侯希逸气得浑身乱战,叱问:“那道士是何人指派?我麾下十将一齐出马,居然还叫他给跑了!” 不灭沉吟片刻,绝不肯告诉侯希逸那道士是冲自己而来。他说:“这道士来得突然,只顾行凶杀人,不曾说出半句话。我等多派人手,将他擒获,一问便知。”侯希逸只得命令那名“十将”多带些军马,出城会合其他兵将,定要捉住那道士,又仔细吩咐:“只可生擒活捉,切不可伤他性命!擒来的路上,必须礼遇,不得侮慢!” 一宿无话。第二日,侯希逸早早来到堂屋里,拣了本经书在手里胡乱翻阅,一上午过去,却是一个字也没读进去。到了晌午,家丁端上斋饭,侯希逸三口两口吃了,却又想起堂堂帅府,夜半贼人说来就来c说走就走,十分可气,一把将桌案掀翻。家丁战战兢兢收拾好,侯希逸仍不解闷,请来不灭为他讲经说法。 不灭连蒙带哄讲了个把时辰,侯希逸呵欠连天,说道:“你讲来讲去,我仍然参不透佛理c悟不到菩提。若能与佛陀见上一面,跟他说几句话,我才相信经书上的这些话都是真谛。”不灭为难道:“参悟佛理,需要清心去欲c静默修持。这日常功课若不能做到,又怎能见得佛陀!”侯希逸冷笑道:“你个愣头和尚,只知道空谈佛理,哪知道修佛也有速成之法。你等我唤那鹿友先生前来,他定能助我面见佛陀!”说毕,一叠声传见鹿友。 (本章完) 正文 第17章 奇遇(下) 家丁急急忙忙去找鹿友,哪里找得到?悻悻然回到帅府,正不知如何回复侯希逸,却见鹿友醉醺醺跨进府门。家丁一见鹿友,如同撞见救命的吉星,推着他去见节帅。 二人摸不着头脑,战战兢兢走到廊檐下,忽见吕思稷怒怒气冲冲走了过来。二人忙打招呼,吕思稷说道:“你们节帅闭门谢客,我却是使命在身,耽误不起。今天必须见上一面,禀明情况。今日见过侯大人,这就辞别帅府,返回京城!”身后的家丁哭爹喊娘想要拦阻,哪里拉得住他? 鹿友也拦不住吕思稷,只得跟着他来到堂屋。侯希逸靠在竹椅上,本来等的是鹿友,此时却见吕思稷大摇大摆闯了进来,心中陡然不悦。他待要发作,却又收拢念珠制住怒气,冷冷冲吕思稷打了声招呼。 吕思稷站在门外,也不下跪,单臂伸出作了个揖,朗声问道:“节帅,您道我千里迢迢,为何来到青州?”侯希逸懒懒答道:“吕大人此次前来,是受监军大人骆奉先之命,送我三车宝货。前番我已向你致谢,虽然三车宝货只剩一半,但是骆大人的好意我已心领,吕大人大可回京复命。” 吕思稷正色道:“骆大人送您三车宝货,作为聘礼,要娶您的女儿为妾。如今聘礼已经送到,还请节帅拟定吉日,将千金送过府去,也好拜堂成亲!” 侯希逸一听嫁娶之事,愈发不悦,冷冷说道:“此事我已知晓,并且早与骆大人有书信往来。聘礼我已收下,另择时日将小女奉上便是。”吕思稷逼近一步问道:“莫非侯大人心生悔意?”侯希逸冷笑一声,说道:“侯某身为一方节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 吕思稷嘿嘿一笑,继续问道:“莫非节帅嫌弃骆大人形体已不完全,耽误了令爱的青春?”一句话问得侯希逸目瞪口呆。他唰一声从竹椅上站起来,厉声说道:“监军骆大人贵为朝廷重臣,你怎么可以出此恶语,对他不敬?”吕思稷凛然道:“我不过是骆大人府上一名贱臣,言辞若有侮慢,回到长安请骆大人鞭笞致死即可。可是节帅的所言所行,分明是置骆大人的威严于不顾,明里暗里都要和皇上的股肱之臣过不去啊!这等罪名,可就不止鞭笞至死那么简单了!” 侯希逸的脸阴沉下来,问道:“此话怎讲?”吕思稷道:“我虽卑贱,但是奉骆大人之命来到青州。节帅平日在外闲游打猎,回到府中却闭门谢客,对骆大人所托之事不管不问,岂不是置骆大人的威严于不顾?骆大人要娶贵千金为妾,节帅您已经应允,如今聘礼送到,就该择定吉日c商定大事。可事到如今,侯大人对两家婚姻大事闭口不谈,岂不是有意反悔,违逆骆大人的一番美意?实不相瞒,骆大人在朝中,深得皇上器重,方才委以重任,监察天下军马,您对骆大人阳奉阴违,就是对朝廷心怀不敬。这杀头灭族的事情,节帅不至于抢着去干吧?” 侯希逸被吕思稷一通危言耸听,顿时哑口无言,心中忖度:“这厮阴狠毒辣,而且能言善辩,我若将他怠慢了,他回长安挑唆一番,说不定朝廷真要将我治罪。”他顿时醒悟,收起倨傲的神色,微微施礼,说道:“幸得吕大人指教,侯某醍醐灌顶。这就择定吉日,将小女送上。还请吕大人多多担待,在骆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吕思稷见他态度软和下来,心中得意,说道:“骆大人送您三车宝货,看来与您交好之意甚笃,节帅切莫辜负了他的一片心!”侯希逸赔笑道:“骆大人好意,侯某铭记在心。小女出嫁之日,当以十倍嫁妆送上。” 吕思稷愈发得意,假意谦逊了两句,却又话题一转:“小可虽然卑贱,在京城好歹落个身形完整。然而到了青州,在荒山大泽中迷失路径,误入紫帐山,被一伙山贼砍成了残废。如今山贼被擒,还请节帅从严处置。”侯希逸道:“这伙山贼乃是吕大人率军擒住,吕大人要如何处置他们,不必再来告知侯某!” 鹿友听在耳里,心中吃了一惊:“石院兄弟若死了,那婊子葛蕾定然找我寻仇。我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不死。”他一念闪过,心生妙计,凑近两步,冲吕思稷满脸堆笑:“小仙在青州城内,常常协助节帅审理那些讼狱之事。这杀人用刑的事情,小仙倒也略知一二。至于紫帐山的蟊贼,小仙愿奉节帅的钦命和吕大人的嘱托,重重处置他们。” 吕思稷横了他一眼,说道:“听说张铁汉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下落不明。当初是老二陆大壮一心要我死,才连累我失去左膀。陆大壮必须凌迟,张铁汉尸首如果找到,便该挫骨扬灰,他儿子须替他凌迟而死。其他一干人等,要在牢狱之中受尽酷刑,再斩首正法!” 侯希逸见吕思稷得寸进尺,心中不忿,冷冷说道:“些些小事,鹿友先生全权代理,本帅不必过问。”鹿友滴溜溜转动眼珠,说道:“凌迟问斩,须报请朝廷批复。一来二往,只怕要到三月之后方能行刑。”吕思稷含恨道:“三月也好五月也罢,行刑之前,你先书信告知。我定从京城赶来,亲眼看他们死!” 侯希逸收起佛珠,捏在手中,缓缓说道:“届时恭请吕大人再回青州观刑。”吕思稷心气稍平,说道:“既然如此,诸事都已安排妥帖。一个月后,安排令爱与骆大人成亲,还望侯大人成全。”侯希逸说道:“一个月后,奉上小女,决不食言!”吕思稷又作了个揖,说道:“如此甚好。我明日即便回京,向骆大人复命!”侯希逸假意挽留,见吕思稷去意已决,便随他去了。 家丁领着吕思稷先行退出,堂屋内剩下侯希逸c不灭c鹿友三人。侯希逸沉默一回,将见到吕思稷时的满腹不快尽皆抛却,仍盘算起面见佛陀的事来,因对鹿友说:“本帅久攻佛经,不能明白其中妙理。你有什么速成之法,只顾讲来。” 鹿友说:“不灭法师日日为您讲经证道,节帅仍然未见开悟,想必是没有遇见高人。”这句话分明是讽刺不灭和尚道行有限,未能点化侯希逸。不灭听罢,胀得面色通红,正要发作,侯希逸摆摆手道:“这修佛之事,说不得,也说不好。我要你为我施展法术,将那佛陀从西方极乐世界请来,与我一会。我当面问他几句话,说不定就参透佛理了。” 鹿友面露难色,敲了半天脑壳,方才说道:“当年李夫人仙逝,汉武帝心痛不已c日夜思念,只愿再见一面。齐少翁深解帝意,设下帷幕烟帐,施展法术,果然请来李夫人的魂魄与汉武帝相会。只是请人容易,请佛陀难,需要费不少钱财在阴阳两界上下打点。”侯希逸道:“我心至诚,何惜钱刀?需钱多少,我现在就给你,你与我办来!” 鹿友掐指算了算,说道:“需钱千缗不为多,另要锦缎千卷c缣帛千匹。但总揆其要,不在钱财,只在虔诚。”不灭怒道:“佛门清净之地,心若赤诚,便证如来,哪里要这么多的钱财!”一语顶得鹿友哑口无言。侯希逸说:“我给你钱三百缗,锦缎三百卷c缣帛三百匹,你速去办来。七日之内,我要你施展法术,助我得见真佛。” 鹿友领命出来,来到居所。他当面许诺能让侯希逸面见佛陀,令侯希逸欣喜难当,索性命他代理淄青平卢军政事务三日。鹿友喜之不尽,回到房中,盘算一回紫帐山众贼人之事,急忙书写上奏朝廷的折子。他并不如吕思稷所说,请求朝廷判陆大壮凌迟c其余人斩首,而是这样写道: “淄青平卢紫帐山陆大壮一众人犯,啸聚山林c横行乡里,兼并田产c倾夺民宅。不事力田,积不义之资巨万;盗铸金铜,致货殖之事失准。伏唯天下之治,农桑为本,奸慝当路,淳良不行。伏乞圣意垂怜,特效汉武故事,移四方豪猾以实关中。令我戴罪之民,耕种于野,则井田之制不废,罔极之恩永新。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泣血叩拜。年月日。” 写好折子,也不给侯希逸过目,用蜜蜡牢牢封好,戳上“机密”印鉴,交给馆驿呈报朝廷。了却这桩心事,急忙走出帅府,此时明月初升。鹿友盘算道:“紫帐山众兄弟之事料理已毕,今早放走犯人黄锦鳞,七日后设法禳请佛陀。诸事劳神,都需小心应对。那牛鼻子老道齐玉轪受伤出城,我倒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 边走边寻思,不觉来到葛蕾的院落门口。他小心翼翼凑上去,透过门缝朝里面窥视。忽然门栓响动,院门开启,一只手伸出,拎住鹿友的衣领,将他抓了进去。鹿友侧脸一看,擒住自己的不是别人,却是寒婆。她仍旧面色惨白c毫无表情。鹿友想要挣扎,寒婆的一只手却像钳子一般将他钳住,让他动弹不得。 鹿友压低声音喊道:“咦,你怎与葛蕾一样,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寒婆拔出匕首,抵在他的咽喉,说道:“少废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假话,让你脑袋搬家!” 鹿友受了惊吓,不敢多说话,只顾点头答应。寒婆问道:“葛蕾小姐今早同你去往狱中,到现在仍未回转。她往哪里去了?”鹿友老老实实将早上狱中之事跟他说了,又说:“她去酒肆见过我,随后就走了,想是逃出城去了吧。”寒婆道:“她在酒肆里与你说了什么?”鹿友道:“她叫我保住紫帐山一众人犯的性命,否则她就杀了我!” 寒婆手中匕首逼进三分,问道:“你想出什么法子,如何保全这帮犯人性命?”鹿友道:“我已经代替节帅写下奏折,请求朝廷将他们贬为奴婢,发配关内务农。你若不信,来日去往关中寻着他们,便知我所言非虚。” 寒婆听完,拎起鹿友的衣领,将他丢出院门,复又栓上门。鹿友摔在地上,险些磕碎一颗门牙。他拍拍身上灰土,急匆匆离开,俄顷来到兵马使李怀玉府邸。他敲开后门,摄手摄脚走了进去,恰好碰到李怀玉在后院独酌。 李怀玉招呼鹿友坐下同饮,因问:“节帅回府一日,府中可有什么动静?”鹿友压低声音说道:“帅府昨晚有贼人突袭,该不是李大人派遣的吧?”李怀玉冷笑道:“我那表哥对我倒也不错,我怎能对自家兄弟动手。”鹿友谄笑道:“他若死了,您便是平卢淄青节度使,这也是您的福报啊!”李怀玉只顾饮酒吃菜,并不搭腔。 鹿友俯身凑近,与李怀玉耳语:“侯希逸不是打猎就是念佛,大小事体一概不管,为人横暴c态度倨傲,众兵将早已心怀不满。李大人武略盖世c机谋过人,头上有祥光笼罩。您不会安心做兵马使这个虚职,每日忍受那些窝囊气吧?” 李怀玉陡然血脉贲张,将手中银杯捏碎,俄而心气平伏,侧脸问那鹿友:“你怀疑我指使贼人,昨晚去行刺侯希逸?”鹿友叹了口气,说道:“刺客若能成功,也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只是侯希逸手下十将武艺了得,将那刺客赶跑了。”李怀玉冷笑三声,说道:“我要取那侯希逸而代之,无需什么刺客。这些山野狂徒也不知受了何人指使,进城胡作非为,坏了青州的清平,乱了将帅的谋略。” 鹿友自斟自饮一杯,说道:“侯希逸令我施展法术,禳请佛陀与他相会。七日之后,我在城外作起法事,叫他领受西方极乐!”李怀玉轻呷美酒,含笑不语。 一宿无话。第二天黎明,葛蕾院落的门轻轻打开,寒婆背着包袱c牵出马匹,奔出城外。一口气奔出一百里路,荒村之中有一个酒肆,她便投那酒肆用些菜饭。店中空寂无人,只有一男一女对坐,正是黄锦鳞和葛蕾。葛蕾见到寒婆,连忙请她入座。 黄锦鳞闷头干了一杯酒,突然说道:“我兄弟仍在城中,生死未卜,我要回去搭救他们。”葛蕾冷笑一声:“你有天大本领,你便回去。看是搭救他们,还是多搭进去一条人命。”黄锦鳞说:“我们出生入死二十年,如今正好活腻味了,要死一起死,死了便一起葬在紫帐山!” 寒婆冷冷说道:“你那些兄弟死不了。”黄锦鳞听罢,满脸惊诧,抬眼望着寒婆。寒婆面无表情,径自说道:“丧尸鹿友已写下奏折,说是要将他们发配关中,贬为奴隶,务农耕种以致终老。”黄锦鳞半信半疑,逼问寒婆,寒婆却不加理睬,再也不说一句。 葛蕾狂笑三声,说道:“丧失鹿友怕死得很,稍稍给他点颜色,他绝不敢说半句假话。黄瘪三啊黄瘪三,你要是聪明,趁早攒些钱财,去往关中上下打点c买通官家,你那一窝猪兄狗弟也免受奴役之苦!”黄锦鳞听她说得有理,一时心潮起伏,举起酒杯连干三杯。 三人吃过菜饭,便要各自上路。葛蕾说道:“老娘帮你帮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如今我和寒婆有要事要办,咱们就此别过了。”黄锦鳞忽然念念不舍起来,抓起葛蕾的手问道:“青州是回不去了,不知来日何处相见?”葛蕾道:“我要了你的钱,你要了我的身子,一场买卖而已,大家好说好散。难道你心有不足,要我一世做你的奴婢不成?”店家正站在一旁数钱,忽然听见这句,惊得呆了。黄锦鳞臊红了脸,不再说话,独自骑马离开。 葛蕾c寒婆离了酒肆,往西赶路。又走了数十里,来到一处荒野,天上乌云翻滚c惊雷阵阵,一眨眼便下起瓢泼大雨。二人一阵急奔,路过一山,山上有亭,便顺着山径前往亭中避雨。 来到亭外,见到亭内拴着两匹马,一男一女倚在亭角,男的倒卧在地,不省人事,女的背过脸去低声抽泣。这一男一女却是陆涧石和张小雨。 葛蕾c寒婆牵着马挤进亭子中来。葛蕾打量小雨两眼,见她妆容凌乱,身形体态却颇有动人之处,一身罗裙已残破不堪,被雨水淋透;地上躺着涧石,嘴唇发乌,面上血色全无,喘息似停未停,情势十分危急。坐下来再看涧石身上伤情,不禁心中一懔:此人身中剧毒,似是铁菡萏之毒! 葛蕾冲寒婆使了个眼色。寒婆刚刚拴好马匹,突然回身,伸出冰冷的五指,将涧石拖了出去,一把扯开他的上衣,掏出匕首在他胸膛上划了一道。 小雨大惊,跑出亭外,用身子护住涧石,嘶声喊道:“你们是谁?怎么胡乱伤人?”亭外的风雨将她的声音淹没,粗重的雨点拍打她的全身,顺着她沾满泥泞的衣襟涌到地上。 葛蕾在亭内悠悠答道:“此人病入膏肓,捱不过两日。你想他死,只顾护着他,给他包扎伤口;你想他活,就让他放一回血,任由这暴雨淋他一回!”小雨闻言,怒不可支,厉声质问:“伤口被雨一淋,岂不要化脓?你们二话不说就在他身上划一刀,竟还说出这多疯话。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葛蕾说道:“如非老娘眼拙,你丈夫是中了铁菡萏之毒。”葛蕾心直口快,见这对青年男女举止亲密,便当作他们是夫妻了。小雨听她说出“你丈夫”三字,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股甜蜜来,因而怒气渐消,对葛蕾二人的敌意也逐渐减退。 葛蕾继续说道:“你们夫妻二人,定是落难至此。你丈夫中毒多时,居然挺到现在,也是难能可贵了。”小雨被葛蕾口中的“夫妻”c“丈夫”撩得心软如酥。她将涧石放平,奔到亭子里面,对葛蕾施一礼,说道:“我们是被人追杀。石头哥被人用暗器打伤,身中剧毒。我原本想带着他去王屋山,寻找高人治好他,可是走到这里迷失方向,转了两天也走不出去。石头哥情况一天天变坏,真是急死人了!”说完泪下如雨。 葛蕾冷笑一声,说道:“可怜你们这些蠢男痴妇,既然大难临头,何不劳燕分飞?却偏要守在一起白白送死,”她叹了一口气,“你若想你丈夫多活几日,最好听我一言,将他衣衫解开,让他胸口淤血流出,就着这雨水冲洗伤口。痛是痛了点,却是于人有益。” 小雨赶紧跑出亭外,将涧石上衣解开脱下,露出他赤红的身躯。豆大的雨点扑打在涧石身上,渗入他的伤口。涧石胸口黑血流出,被滂沱大雨冲在身下的泥地里。 葛蕾在亭子里看着涧石,忽然拍手鼓髀,浪声浪气地说:“好一个青壮男儿,好一副敦实的胸膛!若是未中那铁菡萏之毒,也该是生龙活虎,够老娘受用的了!” 小雨闻言,又羞又妒。回眼看到地上涧石那红扑扑的胸脯,忽然羞红了面颊。 (本章完) 正文 第18章 惹祸(上) 夏雨倾盆,大地一片苍茫。陆涧石躺在地上,流了不少黑血,饮了不少雨水,逐渐有了气息。 时近黄昏,大雨仍然滂沱。葛蕾假寐已醒,睁开眼睛,懒懒说道:“再不把你丈夫拉进来,他是活不过黄昏了。”张小雨急忙跑出亭外,抱起涧石往亭中拖行。她与涧石两小无猜,却是生平第一次这么贴近他赤裸的胸膛,不由得思绪万千。 寒婆搭了把手,把涧石拉进亭中c靠在柱上坐好,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布,撒上点药粉,为涧石包扎伤口。小雨把涧石的衣服拧干,晾在凭栏上。 葛蕾对寒婆道:“这小子被铁菡萏射伤,就是那老不死的敌人。与老不死的为敌,就是与我为友。如今在这山亭偶遇,也算有缘。你我合力为他祛毒导气,助他多活几日吧。”寒婆道:“全凭姑娘定夺!” 当下二人盘腿坐定。寒婆扶定涧石,葛蕾伸出手指在他腰背上翻转,为他打穴导气。二人内外应和,拂中注c按石官c点幽门c扣紫宫,两股真气源源导入,打通涧石经络,一点点逼出体内残毒。小雨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他们的手法和铁匠村吴老汉酒肆中那个愣头小子颇有几分类似,只是力道大为不及,心中暗自讶异。 夜幕降临,亭外的雨依然淅淅沥沥。涧石微微醒转,咳出声来,小雨见晾在凭栏上的衣衫仍然未干,便紧靠涧石坐着,为他取暖。她感觉到涧石被雨淋得发凉得胸膛,渐渐心跳起来。葛蕾对涧石说:“好小子,福气不浅!讨了个好老婆。要是老娘,早就弃你而去了,管你死在山野喂虎还是喂狼。”涧石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寒婆取出干粮,先给葛蕾,再分出一份来给涧石c小雨吃了。葛蕾问小雨:“你适才讲些什么?你们要去王屋山?”小雨点头称是。葛蕾冷笑道:“这还没出青州,你们就先迷路了。王屋山千里之遥,你去得了吗?” 小雨心头犯难,低头嗫嚅道:“小女子从未出过远门,自知此行艰辛非常。但是为了石头哥,我愿意历险前往。明日上路,还请姐姐指示方向,帮助我们早日到达。”葛蕾哈哈一笑,说道:“妹妹志气倒也不小。他日我若回到青州,定要那节度使为你立个贞烈牌坊,赢得万民钦敬!” 小雨把脸一红,不再说话。葛蕾说道:“我正好往西,可以带你们一段。”小雨喜出望外,连忙起身道谢。葛蕾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天意吧。我刚才说过,你丈夫是那老不死的敌人,便是我葛蕾的朋友。他气血已亏,我和寒婆为他运功,勉勉强强镇住体内毒气,也不知能支持多久。若是命中有福星相佑,说不定能活着到达王屋山。”小雨双眼含泪,抿着嘴答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二日清晨,仍有点点细雨,四人四马启程上路。一路悠悠而行,来到荒野尽头,前方阡陌纵横,村社相连。小雨一边赶路一边垂泪,不时回头看看涧石,见他趴在马背上喘粗气,心中说不尽的酸楚。 来到一处岔路,葛蕾停住马,说道:“我们已经离开青州。岔路往北走,不远就是齐州,虽说不如青州繁华,也是富庶之地。岔路往西走,仍是走不尽的荒村野店。我们是进城耍子,还是继续趱路?”寒婆面无表情,更不吭声。小雨哪里有心情进城玩耍?急急催促:“继续往西趱路吧,我只想快点到王屋山。”葛蕾无奈摇头,说道:“早知你如此无趣,何必带你同行!”说完顺着小路往西走了。 走了十几里,是一处集镇。沿路开着几家店铺,叫卖一些油盐c山货之类。路边几棵桃树,枝叶扶疏,桃蒂挂满枝头。桃树一边是一家酒肆,酒旗招展,十分醒目。葛蕾说道:“有福不享,便是招祸。此地有酒肆,我们歇脚用饭吧。”小雨嘟起嘴,说道:“才走了七八十里,怎么又要休息?”葛蕾横了她一眼,说道:“我要吃饭,你爱吃不吃。”说完翻身下马,催寒婆牵马拴马。小雨也只得扶涧石下马,跟着走进酒肆。 小小一间酒肆,只有几副桌椅。葛蕾往靠墙的桌边一座,酒保就上来招呼。寒婆点了几样葛蕾爱吃的菜,要了一壶酒。四人坐定,俄顷酒菜上齐,葛蕾要小雨饮酒,小雨摇头,葛蕾只得自斟自饮。 四人正用饭菜,忽然一人摔门而入。众人抬头看时,只见那人仙髯飘飘c道袍飞舞,正是道士齐玉轪。四人俱各吃惊:怎个冤家路窄,在这荒村野店碰上这个牛鼻子老道!寒婆将手探入怀中,握住匕首;葛蕾与道士四目相对,一杯酒泼在地上。 齐玉轪见到葛蕾,也暗自吃了一惊,忙将视线移开,走到另一角坐下。酒保过来招呼,齐玉轪只点了一碗素面,要他速速端上来。葛蕾心中狐疑:“这牛鼻子老道平日见到我们,不是要打便是要杀,今日为何这般斯文?”她哪里知道齐玉轪也暗自捏了一把汗,只因为前日夜闯帅府,被杨连山射伤,奔逃出城,城外又被十将追上,一场恶战之后,勉强逃脱,其实伤得不轻c元气大损。他潜入荒野,逃出青州地界,辗转到此,想到酒肆中吃些东西,不料撞上葛蕾一行四人。 齐玉轪此行去往青州,志在铲除邪祟,葛蕾便是他眼中的邪祟之一。他思忖道:“这荡妇没什么功夫,我杀她容易。只是青天白日将她杀了,四下都是行人,我已负伤在身,不好逃脱。”想到此,稳稳坐定,面冲墙角,埋头不语。 这时酒保端了素面上来,齐玉轪只顾低头吃面。葛蕾四人用完饭,喊酒保结账。酒保正要走近,酒肆大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店内食客探头望时,见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两个人,一个矮胖,一个瘦长,矮胖者皮肤白皙,手中两只铜锏,瘦长者浑身黝黑,手中一杆铁棍。二人站在一起,却似黑白无常一般,甚是滑稽,却带有无尽阴森。 酒保撇下葛蕾四人,上前招呼。矮胖那人将他推开,说道:“你这店中,可有龙肝凤髓c熊掌胎盘?”酒保作难道:“我这荒村野店c小本经营,哪有那些好东西!”瘦长那人道:“没有这些,还不滚开?小心爷爷踢断你的狗腿!”酒保见来者不善,赶紧跑开。还未跑出两步,瘦长那人伸腿一勾,将他绊倒在地。矮胖那人跺足大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拎起酒保,轻轻一颠,便将他甩出一丈远。 齐玉轪一见,怒上心头,将筷子拍在桌上,高声问道:“贫道若非眼拙,当面定是王致君c戴保国二位?”果然,白胖那人就是王致君,黑瘦那人便是戴保国。二人一应一和,点头称是,立即反问:“我兄弟二人若非眼拙,道长定是齐玉轪吧?”话音方毕,二人相视而笑。 齐玉轪唰一下沉下脸来,说道:“你们追杀我,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不该到处逞强,欺凌无辜百姓。”王致君腰中取出一道令牌,冲齐玉轪晃了晃,又朝店内诸人展示一番,洋洋得意说道:“我们是宰相府上的贤宾,论起职级,也是正六品的官儿。官威在身,不出来炫耀炫耀,岂不可惜!”戴保国指着葛蕾四人喝道:“我们在此执行公务,尔等未经许可,不得擅自逃离!”众食客见此阵势,哪还有心思吃饭饮酒?立即抱头四散。 齐玉轪摇头叹道:“元载老儿也是瞎了狗眼,豢养你们这帮无用的家奴!”王致君一听,瞪大眼睛,气冲冲喝道:“你敢直呼宰相名讳,罪该万死!” 冤家路窄,一场争斗难以避免。齐玉轪暗自运气,口中却缓缓说道:“元载老儿请我刺杀李辅国,贫道大功告成,他却想杀我灭口。追杀我的人,多半死在我的剑下。二位官差也想尝尝贫道的剑刃吗?”王致君道:“你刺杀朝廷命官,却到处胡说八道,往宰相大人身上泼脏水。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是你编造谣言c肆无忌惮,是可忍熟不可忍!宰相特命我们前来擒你,稍有抵抗,就地正法!” 王致君一言未毕,齐玉轪陡然挥手,唰唰两声,将面碗和醋碟甩出。王c戴二人殊非俗手,横起锏c杖,将飞来的碗碟砸个粉碎。齐玉轪猛然起身,将桌子踢飞,那桌子裹挟一阵疾风,朝他二人砸了过来。戴保国个子高,抬起一脚黏住桌子,王致君一拳击出,将桌子打得七零八落,碎片漫天飞舞。 齐玉轪身上有伤,争夺先手,挺起宝剑直刺过来。王c戴二人挺起兵器,与齐玉轪战成一团。战罢二十合,齐玉轪创口剧痛c气力亏虚,剑招无力c剑气散乱。王c戴二人一长一短,手中兵器也是一长一短,长短配合c高下相倚,兼之招式凌厉c劲力十足,逼得齐玉轪左支右绌c艰难招架。 齐玉轪且战且退,被逼到酒肆一侧。他情知难敌,惶急之间,将脚下的凳子c椅子踢飞。顿时酒肆里木板c木桩乱飞,将王c戴二人包裹在内。二人横起铁棍c甩开铜锏,将飞来之物一一击开。 这边三人一场激战,那边四人作壁上观。寒婆使个想要离开,葛蕾按住她的手,使个眼色,暗示只管巍然高坐,看这一场好戏。小雨也想逃离,可酒肆大门被恶斗中的三人堵得严严实实,她又怎能逃出?正自惴惴不安,一把椅子从她头上飞过,吓得她缩紧身子,抱着涧石不放。 齐玉轪眼前的桌椅已然踢尽,只得强忍伤痛,与两名好手一番缠斗。转眼又是二十余合,双方吼声阵阵,身上汗气渗出,满屋子里散发骚臭。葛蕾焦躁起来,拍案而起,喝道:“你们吵嚷不休,饭也不叫人好吃,到底要怎样?”说毕,复又坐下来。寒婆掏出匕首,说道:“那牛鼻子老道三番两次想谋害我们,不如趁他不敌,将他杀了。”葛蕾说道:“他们三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们谁也不帮,只顾坐山观虎斗。” 这边窃窃私语,那边你死我活。戴保国见久攻未下,焦躁难耐,身子向前纵跃,将铁棍高高举起c狠狠砸下,使出泰山压顶的招数。齐玉轪重伤之下力有不逮,但是精神抖擞c斗志不减,出招收势法度井然,兼之他体内气息运转得当,逐渐掩盖身受重伤的劣势,一杆长剑左撩右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因此并未落败。正在全力应敌,忽见戴保国整个身子腾空,虽是气势如虹,却把招式使得毫无回旋余地,露出身上要害。齐玉轪怎肯放过可乘之机?当即宝剑虚向左指,骗得王致君招架闪避;其实身子向右翻转,将腿送出,踢在戴保国小腹上。戴保国吃这一腿,身子横着飞出,重重摔在柜台上。正要站起来,却听咔嚓两声,原来是腿骨折断。 电光火石之间,王c戴二人由胜势转为败势。王致君大感不妙,双锏送出,虚晃两招,将齐玉轪逼退,陡然身形回转,从柜台上扛起戴保国,一步跨出酒肆大门。齐玉轪拔腿就追,眼看追及,戴保国却将铁棍掷出,砸了过来。齐玉轪急忙矮身下挫,长剑上挑,将铁棍击开。王致君c戴保国门外有马,二人得此一瞬之机,已经逃出门外,骑上马匆匆逃走。 齐玉轪见二人离去,这才感到精疲力竭,身上伤口剧痛难忍。他勉强起身,扶在柜台上直喘粗气。不提防身后三道银光闪过,原来是葛蕾放出毒针,在他背后偷袭。 齐玉轪听得铮鸣,挥舞长袖,将两枚银针收在袖中,但是毕竟才经历一场苦斗,真气损耗c身形迟滞,未能躲过第三枚银针。他背心一麻,已被银针刺中,立知针上有毒,赶紧运气抵御;脚下同时发力,跳出门外,夺路而逃。 葛蕾见齐玉轪狼狈逃遁,拍着手说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打打杀杀多么热闹,还不是败在老娘的银针之下?”寒婆起身欲追,葛蕾将她止住,说道:“纵是天上的神仙,吃了老娘的毒针,绝难活命。随他去吧!”她心满意足,带上寒婆,拉起涧石c小雨,阔步跨出大门,便要上路。寒婆回转身,扔了两百铜钱在柜台上,当作饭钱。 四人四马,又赶了二十里路,来到一处荒村。葛蕾对小雨说:“江湖险恶,老娘一路麻烦不断,也不知是你连累了我,还是我连累了你。再带你行一程,咱们就告别吧!”小雨也嫌她走得慢c麻烦事多,拱手说:“感谢姐姐一路庇护!到了分手的路口,还请姐姐指明王屋山方向。” 此时四人距青州已经两三百里。大雨过后,天气阴湿。天上云影低垂,地上农田明暗不定。葛蕾忽然念出诗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她深吸一口,觉得稻香满鼻,沁入心脾,“真他娘的痛快!早知郊野如此自在,何苦在青州做那见不得人的营生!”小雨在后面,无心赏景吟诗,只愿她在前面快些走。 远在三百里外的青州城,繁华富庶c商贾云集,一如往常。节帅府依旧门禁森严,府中兵将各司其职,小心翼翼为人处事,外面看起来穆穆棣棣,实则十分繁忙c处处艰辛。 偶耕来到帅府,虽然身列十将,但是待遇相差甚远。他被安排和府上的一个昆仑奴同食同住,睡在柴房隔壁的棚屋里。房间有一个土炕,那是昆仑奴的卧铺;旁边架起两条板凳,搭两块木板,铺上稻草c麻布,便是偶耕的床位。偶耕本是山野练武之人,山中石窟中比这里更加简陋,因此并不计较。 有唐一代,国家开放c气象万千,国境之中各族人民混杂相处,不远万里前来通商甚至落户的外国人甚多。其中不乏一些外国人,被俘虏或是贩卖到唐朝,给大户人家做奴仆,被通称为“昆仑奴”。节帅府中的这位昆仑奴,浑身黢黑,头发卷曲,眼睛极大c眼白突出,鼻子高突c嘴唇外翻,然而身形敦实c体格健壮,不管冬夏春秋,只一套短衣短裤,脚上一双藤鞋。昆仑奴来唐朝已久,说出话来,和汉人声腔气韵已无二致。 偶耕入住棚屋的第二天,便被昆仑奴早早叫醒,去院中劈柴。昆仑奴倚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看他一斧一斧劈柴,开始滔滔不绝:“你们孔夫子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这个不食,那个不食,矫情得很。他哪里知道,肉煮得好不好吃,跟这柴火关系很大!劈得不正,便七歪八扭,摞不成一道墙,要用的时候,塞进灶里,烧出火来也不成形,自然煮不出好肉汤。现在又是夏季,水气重得很,要把柴晒干c劈好,更不容易。” 铎c铎c铎——偶耕只顾低头劈柴,一声也不吭,似乎根本没听昆仑奴在说什么。 昆仑奴见他跟木头一般,一把躲过板斧,说道:“我给你打打样子,你按我的样子,把这堆柴劈好!”说毕,朝拳心吐口唾沫,抡起斧子划出一道滚圆。斧子重重落下,地上的木柴被劈为两段,砍得横平竖直,两段一般粗细。 偶耕接过斧子,按照他所说,一斧一斧劈了起来。昆仑奴见他功架沉稳,干活爽利,甚是满意,哼一支小曲不知去了哪里。 偶耕气息绵长c力大如牛,只用一把斧子哪里能够尽兴?便去柴房中再找出一把斧子,当下在院中扎起马步,左右开弓,一顿饭功夫,便将满院干柴劈好,又堆进柴房中,码得整整齐齐。 傍晚时分,昆仑奴背着手踱回院中,却见偶耕在门口打坐。他瞪起双眼,呵斥道:“你这小子,初来乍到就会偷懒?叫你劈柴的呢?”偶耕指着柴房说道:“都已劈好,堆在里面了。”昆仑奴进里一看,心服口服,出来说道:“该吃晚饭了。” 昆仑奴顺手丢给偶耕一个陶碗,带着他走游廊c过幽径,来到花园后面的一个库房之中——府中的家丁c下人都在这里用餐。库房正中,摆着三个大木桶,一桶盛饭,一桶盛菜,一桶盛汤。偶耕也不与人招呼,打好饭菜,蹲到一角埋头就吃。 昆仑奴端着碗筷,来到一旁,边吃边说:“你能被节帅看中,选入府中,是天大的造化。且不说别的,光吃饭这件事,一个月能吃上三顿肉c五顿米,城里城外的平头百姓,谁能享得这等福?” 偶耕只顾吃饭,并不理他。昆仑奴大为不满,伸出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问道:“我与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偶耕依旧大嚼大咽,两眼看着碗里,点了点头。昆仑奴连吃两口,继续说道:“只是这大户人家,与寻常百姓家不同,繁文缛节,多有讲究。坐卧起居言一行,都是礼节为先。可是光礼节还不够,平时还有许多说不清c道不明的规矩,也得遵守。最难办的是,节帅脾气阴晴不定,府上的将领c长官个个阴阳怪气,你光守礼节c讲规矩,仍然不够伺候他们,还得眼观六路c耳听八方,应付起来不要乱了分寸。如此便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要是一个月不被官老爷打c不挨官老爷骂,便算是出师了!” 偶耕似听未听c似应非应。不多时,盘中饭已吃完,他便起身,去缸里取水将碗筷洗净,径自走回棚屋。昆仑奴一路跟着,啰嗦个不停。 第三天一早,昆仑奴起床对偶耕说:“我要去前院准备车马物品,送京城来的吕大人回去。你且去帅府后门代我看守一天,小心门外的流民乱闯,再就是防范刺客进入。街上那些杂七杂八c邋里邋遢的人,只要靠近院门,你尽管轰走,该打的要打,切勿留情。日落之时有人替你,你回来我还是领你去吃饭。”啰里啰嗦嘱咐一通,这才去了。偶耕在帅府中东转西转,这才找到后门,守了一天,日落方回。 第四天,昆仑奴又是一早出去,不见回来。偶耕在院中练功打坐,到了黄昏时分,便躺在床上,回想起山野生活是何等无忧无虑,而这帅府的生活竟是百无聊赖。他在院中徘徊一阵,回到棚屋,坐在床上琢磨武术招式。正在冥想,昆仑奴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脚踢在床板上,说道:“快起来,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偶耕不想同他厮混,转过身去。昆仑奴急了,硬生生将他从床上拽起来,说道:“机不可失,你随我去看了,才不枉到帅府走一遭!”偶耕见他神秘兮兮的,只得跟他走了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在帅府之内七弯八拐,逶迤来到花园一角。此时夜幕降临,天上现出星斗。昆仑奴顺着墙边的樟树爬了上去,偶耕也跟着爬了上来。墙外是一座台榭,昆仑奴手脚麻利,攀上飞檐,小心翼翼伏到屋瓦上,回头使劲招手,招呼偶耕赶快爬上去。 偶耕并不像他那般吃力,将身一纵,已经跃上屋瓦,没有半点声响。昆仑奴环顾四周,瞪圆双眼c压低声音,说道:“哥哥带你爬墙,定是要带你见世面c开眼界。你自己过来看。”说毕,俯下身去,揭开一片瓦,屋内的烛光立即照射出来。 (本章完) 正文 第19章 惹祸(下) 偶耕听他神色庄严,不知何事,凑到近旁,俯身下去,透过缺口朝下探望。只见台榭之内,灯烛明亮c帐幔绮丽,梁柱正下方,波光闪烁c晃人双眼。偶耕顺着波光往下看,只见摆着一个木盆。他平生未见过恁大的木盆,也不知木盆盛水所为何事,因此顺着波光往下看。 接下来的一幕,如同天上九个太阳一同升起,几欲将偶耕的双眼灼瞎:巨大的木盆中,撒满鲜花,一个妙龄女子在盆中沐浴!女子头发已经润湿,玉体浸在水中,肌肤在花影之下若隐若现。 偶耕大惊失色,险些叫出声来,赶紧将头脸挪开。他一生未见过如此情景,一股罪恶感发自心底c难以自抑。他压低声音,怒斥昆仑奴:“你是要死么!带我偷看女子洗澡!”令他更加震惊的是,昆仑奴竟然大为鄙夷,说道:“好心带你来看风景,你却不领情。速速让开,你不看我看!” 昆仑奴正要偷看,被偶耕一把揪住头发,疼得涕泪流出。昆仑奴身形不稳,脚乱蹬c手乱抓,竟将屋瓦挠动,传出声响。屋内女子受惊,从浴盆中爬出来,裹上衣袍,呼叫丫鬟察看动静。偶耕见势不妙,忙将昆仑奴夹在胁下,使出轻身功夫,飞檐走壁仓皇逃离。 丫鬟的叫喊声早已惊动府中侍卫。难道又有刺客?府中兵马不敢怠慢,纷纷列队出动,明晃晃刀枪在手,在帅府之中四处巡逻,搜查一切可疑之事。 偶耕夹着昆仑奴躲在树杈上,躲过好几队兵士,这才纵身下树,钻进棚屋之内。他怒气不惜,将昆仑奴掼在炕上,厉声问道:“你在那里偷看多久了,快快说出来!”昆仑奴被他一路提着回来,头皮兀自发麻,畏惧他力气大,吞吞吐吐说:“十日之前,我攀上那棵樟树掏鸟窝,看见花园外面有丫鬟抬热水,台榭之中传出嬉笑之声。我便爬上墙去偷看,看到一位小姐在里面洗澡” 话语未毕,偶耕扬起拳头,对他说道:“你怎敢如此混账!今日你对我起誓,决不再去偷看!”昆仑奴生怕他拳头打下来,双手抱着头,结结巴巴说道:“我若敢再去偷看,马上变成瞎子!”偶耕恶狠狠说道:“还不够狠!”举拳要打。昆仑奴拦住他的拳头,颤声说道:“我若再去偷看,定叫我不得好死,堕入阿鼻地狱,被小鬼们油炸锯劈,永世不得超生——哥哥,你行行好,饶了我吧!”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陡然从门外传来:“起的好誓!”二人顺声望去,只见房门被一脚踢开,走进来一人,白白胖胖c大腹便便,手臂粗壮,手肘上露出鱼龙纹身。此人不是别人,却是十将李胜。他带领军士巡查府内异动,暗处看到偶耕二人鬼鬼祟祟钻进房间,悄悄尾随而至,站在门外偷听他们。二人在棚屋里你一言我一语,被他听得真真切切。 昆仑奴一看是十将来临,吓得面如土色,跪在炕上不停扣头,祈求饶命。偶耕垂手站立,一时没了主意,两眼怔怔看着李胜。李胜上下打量偶耕,冷笑道:“只道你是山野少年c心性淳良,谁知你暗藏祸心,败坏人伦!这事说与节帅知道,你猜下场如何?” 偶耕自觉于理有亏,正不知如何回答,昆仑奴连滚带爬跌下炕来,抱住李胜的腿苦苦哀求:“十将爷爷,您是佛陀转世c观音托生,求您发发慈悲饶恕我们!您的再造之恩c重生之德,我此生做牛做马c来生结草衔环,也报不尽您的大恩大德!”边说边哭,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偶耕压低声音,对昆仑奴说道:“做下错事,就该担当罪责。节帅怪罪下来,我与你一同受罚。你不必这么狼狈。”昆仑奴哪里听得进?只顾磕头作揖,哀声祈求。偶耕要去扶他,昆仑奴却直起身子,正颜正色道:“我们受罚致死,也是罪有应得。但是此事若传扬出去,那小姐将来还怎么做人?岂不是毁了她一辈子!”偶耕听罢,急得抓耳挠腮,一时没了主张。 李胜仰天一笑,说道:“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你们两个,想死有死法,想活也有活法。”昆仑奴一见有了转机,抱紧大腿,说道:“爷爷,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求您赐我活命!”偶耕看到昆仑奴如此惜生,软了心肠,转头对李胜说道:“怎样才是活法?” 李胜说:“这只黑皮狗与你同吃同住,你俩也算有些交情。他不想死,只需你答应我做一件事,便能救他。”昆仑奴一听,如遇上救星一般,转过来抱住偶耕大腿,一叠声说道:“快答应他,快答应他!”偶耕被他一顿摇晃,头都快晕了,只得问道:“是什么事?” 李胜莞尔一笑:“如此,便是答应了?”偶耕怔怔望着他,一言不发。李胜走近一步,说道:“明日午时,去我居所找我。过了正午如若不来,你必死无疑,这黑皮狗也要给你陪葬。”说毕转身而去。 昆仑奴点头哈腰将他送出院门,急匆匆跑回来,将院门c房门重重栓死。他箕踞炕头,怒火上撞:“你若不逼我赌咒发誓,怎么会走漏消息?如今这祸事,全是因你而起,你明天必须去!”偶耕亦是气愤,说道:“你犯下大错,却要赖在我的身上,真是岂有此理!”说毕翻身上床,倒头便睡。昆仑奴生恐他犯起犟脾气,明日不去找那李胜,只得走过来搭讪陪笑。偶耕理也不理,转身紧贴墙壁,径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昆仑奴早早为偶耕端来一碗饭菜,摆在床头,请他起床。偶耕仍不理会,独自去柴房中清理杂草,随后在院中练功打坐,任凭昆仑奴在一旁千呼万唤,他全然不予理会。昆仑奴无法,只得抱着头蹲在房门口,挠头搔耳,流下泪来。 时近正午,偶耕突然起身,跨出院门。昆仑奴苍蝇一般粘了上去,问东问西,偶耕一概不答。昆仑奴跟出几步,忽而明白他的心意:原来这愣头小子一言不发,却是打定主意要去见李胜!昆仑奴由忧转喜,将他引到李胜居所门口,探头探脑往里指了指,扭转头就逃走了。 偶耕推开门,直挺挺走了进去。李胜见他来了,夸赞道:“果然是条汉子。你且坐下,我慢慢与你说来。”偶耕站立不动,说道:“有话请讲,偶耕去办就是。” 李胜见他性子刚烈,不再拐弯抹角,说道:“你若有胆量,今日午后随我一起,去城南坊中,与人切磋武艺。”偶耕听罢,忽觉轻松了不少,答道:“如此倒也容易。” 李胜缓缓说道:“你休高兴太早,我说与你听。青州城内,都知道兵马使李怀玉的公子李纳,是个打架惹事的祖宗。半个月前,他被荒野来的少年打了,愤愤不平,借着巡视边防的名义,不知从哪里招揽了一名回纥武士,名叫都播贺,十分了得。李纳得了他,如同得了天兵天将一般,日日叫嚣,在坊中与人赌赛。好多侠客c武士前来挑战,都败在都播贺手下。都播贺是个杀人嗜血的狂魔,将他们一个个当场打死,生吞活剥,李纳不仅不加阻止,反倒拍手叫好。” 偶耕心头一惊,抬头望着李胜。李胜继续说道:“去或不去,你自己选。前些日大泽打猎,见过你的本领,有些厉害。但依凭你的本领,若遇见都播贺,八成被他在坊中打死。话说回来,即便你本领比他强,也绝不可以打赢他,你若赢了,离死期也不远了。” 偶耕反问一声:“打输了必死无疑,打赢了也难逃一死?”李胜微微一笑,说道:“然也。你多半惨死在都播贺的铁拳之下,但凡能招架几招,能让他打得尽兴,就是上吉之兆了。”偶耕追问:“你因此到处物色人选,和那都播贺比武,让他打死,你就可以讨李纳开心了?”李胜被他一问,手臂上静脉凸起,怒声说道:“你要么去,要么不去,怎么这么多废话!”说毕,点起一炷香,阴森森说道:“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偶耕顿了顿,说道:“不用那么久,我已想好,去便是。只不过,不管是否活着回来,你不能再为难昆仑奴了。”李胜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况且,什么偷看女人洗澡c名节不名节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下计议已定,李胜带着偶耕顺着墙角的曲径,悄无声息出了帅府。过街往南走过几里地,再往西五里远,就是城南坊间。李胜敲开一处院门,带着偶耕走了进去,里面楼阁相接c廊庑相连。二人穿花度柳来到内院,推开院门,里面喧呼之声传出,原来是一群纨绔少年c浮浪子弟掷骰子赌钱。还有几个风尘女子,穿着时新的衣衫,袒胸露乳坐在一边摇团扇c吃葡萄。 李胜从人堆里找出李纳,李纳犹自大声呼喝c骂骂咧咧。李胜对他说明原由,并指了指身后的偶耕。李纳斜眼望着偶耕,见他目光呆滞c举止拘束c毫无神采,不耐烦说道:“我要你请张岩松过来比试,怎么喊了这么个歪瓜裂枣过来?三拳两拳就打死了,有什么看头!” 李胜连忙赔笑:“张岩松是十将之首,节帅十分器重,怎能到坊间比武?我身后这小子,看着是脓包了点,本领却不小,算得上劲敌。”李纳不肯信,走到偶耕身边上下打量,捶捶他的胸膛,捅捅他的腰背,忽而右手一扬,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偶耕平白无故吃了一耳光,心头气恼,眼泪几乎涌出,双眼圆睁看着李纳。李纳抓住他的衣襟,使劲往前拽,想把他拉到院子中间的场圃上。偶耕把气一沉,如同泰山耸峙,立在地上稳稳不动。李纳还要用力,偶耕已掰开他的手,自己走进场圃。 李纳骂了一声:“咦!竟是一头犟驴!”旋即一声响哨。赌博喧闹的纨绔少年c浮浪子弟听到哨声,都安静下来,散到两边,齐刷刷盯着场圃中央的偶耕。李纳击掌三声,院子一侧的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魁梧壮汉,正是都播贺。 都播贺一登场,四周便是一通惊呼。他头发卷成一根麻辫,盘在后脑勺上;虬髯如同钢丝扎成,根根倒竖,被风一吹,铮铮有声;二目深陷,眼圈深重,瞳孔里射出火光;脖颈以下,果然是虎背熊腰c象腿猿臂,身上块块肌肉饱绽外露,一身筋骨如同浑铜铸就。他两步跨到场圃中心,踏得地面震颤;站在偶耕对面,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体形几乎是他的两倍。 偶耕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今日凶多吉少,不禁垂下头来。都播贺见挑战之人呆若木鸡,全无兴致,懒懒地走过来,没精打采伸出拳头。偶耕见他大手一伸,急忙挫身躲过,趁他心不在焉c动作迟缓,移步上前就是一拳,打在他胸膛上。这一拳未使出全力,却是内含真气,打得都播贺倒退三步,险些没站稳。 围观的都是些浮浪子弟,见到这愣头小子先赢了一拳,个个惊开朵颐,使劲吹哨起哄。座中恼怒了李纳,端起葡萄盘子,朝场圃中间重重摔了过去。 都播贺吃了一拳,又见主人摔盘子,气得五内欲裂。他使起蛮力,冲偶耕扑了过来。偶耕见他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脚印,知他力气了得,一旦落入他手,定会被揉捏至死,因此不敢怠慢。当下提气运功,守住身形c稳住步法,并不贸然进击,而是腾挪闪避,寻找对方破绽。 场圃之上,一个只顾攻,一个只顾守;一个气势逼人c连番出击,一个围着场圃打转c小心躲闪逃避。如此斗了三十余合,场面甚是沉闷。李纳看得几欲瞌睡,指着李胜鼻子骂道:“你身为十将,却是个窝囊废!找这么个脓包,在场上只知道躲闪,还比个什么武!” 李胜只得站立,冲场上吼道:“你他妈别怂包了,上去跟他打啊!”一面将手中的茶杯扔向偶耕。 偶耕躲过茶杯,不提防都播贺趁势欺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大吃一惊,正想躲闪,早被都播贺举了起来,摔在地上。偶耕一个鱼跃,正要起身,都播贺跟进一脚,踢在他肩膀上。偶耕身子飞出,砸在场圃边沿的立柱上,缓缓滑落下来。场圃之外立即一片叫好之声,李纳吃了一口葡萄,露出笑脸。 偶耕被他一摔踢,五脏几乎被震碎。勉强起身,眼中直冒火星,耳朵里嗡嗡乱响。眨眼间,对面黑影晃动,一股腥风铺面而来,原来是都播贺飞脚踢出。这一脚要是被踢中,定被碾为肉泥。偶耕拼起性命c用出全力,举拳将飞脚拨开,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溜到场圃另一边,艰难站起身来。 几个胆大的闲汉,在场边推了偶耕一把,将他推入中央。都播贺摇头晃脑走过来,准备抓起偶耕,将他活活撕作两半。 偶耕恍惚之间,近乎绝望:眼前敌手不是人,分明是巨灵神下凡,如何抵挡得住?他踉跄两步,忽而灵光一闪,看出都播贺身体沉重c步法疏阔,心中萌生一个念头:这个庞然大物何等凶险,我越想远避,却越是避不开,不如搏命进击。主意已定,当即运起步法,欺身而入,与都播贺近身相搏。 都播贺见对手胆敢正面进击,气得嗷嗷直叫。他迎着偶耕,巨手拍下,抓他的后背,膝盖屈起,顶他的前胸。偶耕顺势转身,从他的腰间攀援而上,重重一拳,打中他的肩颈。都播贺摇晃两下,稳住身形,不提防偶耕空中腾跃,蓦地再出一拳,不偏不倚打中面门。 这两招变起不测,快若疾风闪电,将全场都惊呆了。李纳见了,气得反手一巴掌,将身边女子打倒在地。李胜赶紧离座,在一旁好言抚慰,李纳仍然气愤不平,一脚将他踢到。李胜虽然身为十将,此时一心趋附李纳,唯有俯首帖耳,不敢面露愠色。 都播贺吃了两拳,嘴角流血,狂躁起来。当即獠牙毕露c铁爪亮出,嚎叫着扑向偶耕。偶耕起初被敌手威势所震慑,十分紧张畏惧,接过五十多招之后,心中盘算:不论是赢是输,今天难逃一死,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想到此处,心境顿时开朗,兼之两拳打中都播贺,偶耕精神一震,当下稳住心神,迎着都播贺又斗了三十余合,未分胜败。 场中一番缠斗,场下李纳看得入神。李胜附耳说道:“这个愣头小子,是节帅新近招募的十将。我费了好多周折,才将他请到这里。”李纳渐渐佩服偶耕的本领,说道:“这愣头小子有些本领,打得还行。”李胜干脆坐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少将,您的一喜一怒,小可都铭记在心。您想到的c未想到的事情,小可无不费尽周折,尽力办得妥妥帖帖。来日投到将军府下,还望少将多多庇护c多多担待。”李纳说:“这个自然,你投到李家门下,少不了你的好处!” 二人正在闲聊,忽闻场上一声闷哼,原来是都播贺一拳砸中偶耕背心。偶耕一个趔趄,身子飞出,眼看就要重重摔倒,都播贺狂性发作,欺身上前就要行凶。千钧一发之际,偶耕顺势翻身,飞起一脚扫在都播贺脸上,自己化险为夷,又重创敌手。只听咣咣两声,两人都是背部着地,摔得不轻。 浮浪子弟无人挂念偶耕安危,因见都播贺又吃了一记重腿,纷纷喝倒彩,喊道:“什么回纥武士,看来不过如此!”有几个纨绔少年挠头嘶吼:“不争气的胡人,快去撕了那小子!”李纳坐直身子,茶也不喝,水果也不吃,聚精会神看着场上变化。 都播贺先站起来,弯腰去抓偶耕的腿脚。偶耕急忙鲤鱼打挺,站到一旁,身子却左摇右晃。都播贺奋力向前扑,想要压倒敌手。可他尚未扑出,腿已发软,才知中气亏虚c精力耗损,身上没了力气。偶耕调匀气息,忍住身上伤痛,挪动步子c谨守门户,严防对手猛攻突袭。 “快与我杀了他!”李纳陡然将茶壶摔在地上,冲都播贺吼道。 都播贺狂吼一声,拼命相搏。偶耕见他张牙舞爪,知他失去理智,只得提起全部精神c用足身上余力,一招一式与敌周旋。二人又是一场混战。李胜见李纳面上难看,急忙冲偶耕打手势c使眼色,叫他败给都播贺,可是偶耕浑然不顾。 猛然间,都播贺抓住偶耕的衣襟,奋力回拽。偶耕大惊,拼命向外闪避。咔嚓一声,偶耕身上短衫被撕成两片碎布,高高飞起,飘然下坠。偶耕热汗横流c筋骨饱绽,身上淤青清晰可见。都播贺也一把扯碎衣服,赤膊上阵,胸前汗毛如同钢丝密布,嚓嚓发出挫响。 偶耕寻思:“我既已与他相持到现在,决不能蹑手蹑脚,一味躲闪。他身长体重,体力损耗更大,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不必怕他。”他竭尽余力c重振精神,跃到都播贺面前,见招拆招,拳脚相配c攻守相合。场圃之中,两个赤条条的汉子,一个壮大个瘦小,一个黝黑个赤红,斗作一团c昏天暗地。只见肉影翻飞,吼声c喘息声c肌肉撞击声冲击耳鼓c震慑心魄。二人汗水飞溅,有的砸在看客的脸上,涩涩生疼;有的溅到看客的嘴里,看客咧嘴骂道:“又咸又臭,比寡妇的尿还难喝!” 二人又斗了三十余合。都播贺突然一声断喝,抓住偶耕的肩膀,一把举过头顶,就要往下砸。谁知偶耕满身大汗,滑如泥鳅,猛一挣扎,已从都播贺手中脱落,回身一拳打中他的鼻梁。都播贺身子后倾,同时右脚扬起,踢在偶耕胸口。又是咣咣两声,二人同时摔在地上。 偶耕气力用尽,以手撑地,缓缓起身,汗下如雨,身上泥垢纷纷滑落。都播贺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胸毛狂抖。李纳还在叫骂,都播贺愤然起身,三两步跨到他跟前,嘶吼一声,如同惊雷:“今日饭菜,既无粳米,又无肥牛,饿得我腿脚无力。让我吃饱了,再和那小子对打!” 都播贺一字一顿,震得一帮看客耳膜欲裂。李纳满腔怒火,却又无可奈何,恨恨说道:“你且退下,好酒好肉招待你便是!”都播贺一转身,拨开旁人,径自回屋去了。 偶耕喘息甫定,走出场圃,对李胜说:“这场争斗,我不论是输是赢,都难免一死。现在我和他打个平手,却是可以活了。”当即撇下众人,光着膀子往门外走去。 (本章完) 正文 第20章 许婚(上) 偶耕才迈出两步,李纳起身挡在他面前,阴沉沉问道:“哪里去?”偶耕并不答话,低头仍往前走。 李纳在青州城中飞扬跋扈惯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置之不理。李纳气上心头,伸手搭住偶耕的肩膀,将他往回拽。偶耕运起一口气,肩膀一耸,从他手下挣脱,仍然闷不做声向前走。 李纳大怒,追身而上,跳起一拳,打向偶耕的后脑勺。偶耕头也不回,反手一抓,扣住李纳的手腕,顺势一挥,将其甩出。李纳急忙空中翻身,将偶耕的劲力化解,摇摇晃晃落在地上,险些站立不稳。 偶耕赤着肩背,汗泥满身,大跨步走出门去。李纳哪里容他来去自如?疾步追上,赶到门口,却扑了个空。对面突然闪出个人影来,与李纳撞了个满怀。 这一撞,令李纳暴跳如雷,抬脚就将来人踢倒。那人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边嗷嗷乱叫,一边急急起身。坊中浮浪子弟追了出来,围在院门口,看到被踢之人面皮焦黑c瘦骨嶙峋,不是别人,乃是鹿友先生。 李纳一见鹿友,理也不理,指着偶耕的背影,招呼身后的浮浪子弟道:“快与我追上去,打死那混小子!”浮浪子弟有胆起哄凑热闹,却没有胆子与偶耕过招,个个站着不动。鹿友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口喘气,将李纳拦腰抱住,焦急说道:“少将,别的事暂且放下,李将军召你速速回府!” 李纳一见鹿友,气不打一处出,一把将他推开,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乌龟,不在节帅府上好变戏法,却日夜到将军府巴结我爹。我爹对你不错,我却饶不了你!” 鹿友满脸无辜,说道:“少将大人,我的爷啊,这是哪里话来,”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声音微微颤抖,“快随我回府吧,李将军有要事相商,晚了就来不及了!”李纳不接他的话,劈头盖脸问道:“散将杨锋向我报告,是你私自放走了奸商黄锦鳞!你狗胆包天,我岂容你活在世上?” 鹿友却似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吓得双腿直抖,含糊答道:“少将错怪小仙了。黄锦鳞逃走的那日,我请典狱长出去喝了一天酒,不曾做过这等荒唐事啊!”李纳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指着鼻子骂道:“老乌龟还敢抵赖?我这两天正忘了找你,你却自己闯上门来。看我不撬开你的龟壳!”说毕,腰中拔出短剑,就要朝鹿友身上刺。 李胜眼疾手快,一步赶上,拦在李纳前面,正声说道:“少将息怒。节帅现在城中,鹿友先生是节帅的座上客,切不可闯出祸事来。”李纳气得面皮红赤,抛下鹿友,又冲李胜大骂:“今日是你惹的好事,害得我颜面扫地!我限你明日之前,乖乖把那混小子绑到我府中,我先抽你三百皮鞭,再亲手剁了那混小子!” 李胜说:“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去做。只是鹿友先生急匆匆来找你,可能府上真的有事。你且容他禀告。”回头招呼那些纨绔少年c浮浪子弟道:“今日戏耍到此,少将有军务要处理,你们散了吧!”众人一听,大为扫兴,各自散去。 李纳怒气渐消。鹿友趁机凑近,谄声说道:“少将,千错万错,错在小仙身上,任凭你发落就是。李将军真的有事找你,家人找了你半日没找到。我猜你在这里,便找到南坊来了。” 李纳把脸一沉,问道:“你又在我父亲面前念了什么咒,鼓动他来找我?”鹿友正声说道:“一言难尽,少将随我回府便知。”拉着李纳就往回走。李纳见他说得郑重,满心狐疑,说道:“如果真是重要的事,暂且饶你一次。如果是你在我父亲面前装神弄鬼,小心我要你的脑袋!”一面走,一面转头对李胜道:“你速速回去,抓住那混小子,别让他跑了!”李胜领命告辞。 不多时,李纳c鹿友回到将军府,李怀玉果然在厅堂等他们。李纳行过礼,因问何事。李怀玉问李纳:“吕思稷前日离开节帅府,回京城去了。你可知道?”李纳没好气答道:“我哪里知道?吕思稷那个狗奴才,回去便回去了,父亲何劳多问。” 李怀玉饮了两口茶,说道:“适才与鹿友先生商谈,我才想起此事。那吕思稷虽然比猪狗还贱,但他毕竟在京城当差,又是监军骆奉先的家奴,切切不可小觑。”李纳道:“我们李家,带领兵马在战场上杀敌,立下战功无数。那骆奉先又算甚等人物?只不过蒙皇上的宠信做了监军,终是个割了势的宦官。他在京城,我们在青州,井水不犯河水,怕他作甚?” 李怀玉哈哈一笑,说道:“我儿年幼无知。我们李家在青州,受那侯希逸的制辖,毕竟是在人檐下c任人使唤。我这个兵马使,不过是个空壳罢了,侯希逸若不念姑表兄弟情谊,取我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如今吕思稷从京城来,在青州被砍成了残废,侯希逸待他又十分怠慢。我们正好抓住机会,巴结巴结吕思稷。他在骆奉先面前说一句好话,胜过我们在青州苦熬十年。” 鹿友拍手赞道:“妙极c妙极!将军果然慧眼如炬c看透机局!”李纳横了他一眼,转面对李怀玉说:“父亲,你的意思孩儿明白。但是吕思稷已经走了,我们商量这些还有什么用?” 李怀玉说道:“所以我急忙唤你回来,要你去办一件要事。”李纳正待追问是何要紧事,鹿友说道:“李将军已备好一车珍珠美玉,要你选一匹快马c带一队精兵,追上吕思稷,将珍珠美玉送给他,并且护送他回京。” 李纳怔怔望着李怀玉,不解其意,李怀玉郑重说道:“我这个兵马使的位子还能坐多久?为父百年之后,还不是靠你继承祖业c光耀门楣?你送那吕思稷进京,最好能见上骆奉先一面。你在京城结交些朋友c混出些名声,为父再帮你打点打点,也是为你的前途铺好路子。此事非你亲自去办不可,换了别人,办不好,也办不来。” 李纳领若有所悟,拱手领命。李怀玉当即传令,安排八名散将c三百精兵——李怀玉的心腹军队——带上一车金玉珍宝,由李纳带领,即日启程,向城外急速进发。鹿友先生一路相送,他没了驴子,换了一匹马来骑。 一队人马来到城门口,天已黄昏,守城的军士正在催促过往客商尽快进出,立即便要关闭城门。 李纳率领兵将来到城门口,守城军士齐刷刷跪地。他一见军士跪在道路两旁,趾高气昂,传令道:“近来事况纷繁,尔等要小心值守c严明军纪,切记切记!”地下军士连声唱喏。 三百军马从门洞之中鱼贯而出,须臾已到护城河外。鹿友勒住马,向李纳作揖:“少将,恕小仙有事在身,不能远送。一路切记速速追赶,见了那吕思稷,一定要和颜悦色c好生奉承。”李纳轻蔑道:“乌龟大仙终日悠闲自得,怎会有要事在身?你随我一起去,岂不快活!” 鹿友先生说:“实不相瞒,节帅命我施展法术,禳请佛陀,算来只剩三日时光了。此事关系重大,小可需要周密准备。”李纳嘲笑两声,说道:“大事你办不了,装神弄鬼却十分在行。”鹿友笑道:“此事不止是装神弄鬼,与少将眼前之事一样重大。少将他日回得青州时,定是另一番天地!路上莫辞辛苦,千万好生安抚吕思稷!” 李纳冷笑三声,率队疾驰而去。鹿友长长一揖,拨转马头回城去了。城门口的百姓见官兵已去,又喧闹起来,城外的争着进城,城内的赶着出城。人潮之中,有一人身穿蓑戴笠,举止安顺c少言寡语,在人缝里挤来挤去,一步步走出城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黄锦鳞。 黄锦鳞与葛蕾分手后,心想天地虽大,无处可去,不如仍回青州城,一面打听消息,一面寻找机会解救石院兄弟。来到城外盘桓两日,怕被守城军士拿住,便换上一身蓑衣,戴上笠帽遮住脸面,趁黄昏守城军士换班之际,挤在人堆里混进城来。前脚刚走进门洞,迎面走来李纳c鹿友和一队军马。黄锦鳞躲在人堆里,静静等候李纳军马通过。他耳聪目明,清晰听见李纳和鹿友攀谈,得知吕思稷的行踪。 黄锦鳞心想:“石院兄弟若能免死,发配关内也是好事;若难免一死,我纵然拼出全力,也救不了他们。与其进城找死,不如出城跟踪吕思稷,找个机会结果了他,也好为兄弟们报仇。”当下拿定主意,掉头出城。 城门口一条驿道,径直往西,李纳率着三百兵士一路急行,早已离开城郭,隐没在山野之外。黄锦鳞看着路上的车辙,自言自语道:“你们且在前面带路,黄爷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定能追上吕思稷,宰了那只哈巴狗!”他啃了两口干粮,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此时一轮斜阳倚在城郭之上,城中宅第c树木都拉长了影子。节帅c兵马使府邸相隔不远,两所宅院,占去城中一半面积。节帅府中早有线报,说是李纳领着三百兵士出城而去,不明其意。侯希逸听罢,摆摆手说道:“李纳是个黄口小儿,带着兵士出城游玩,不必理会。”他又念了一段佛经,忽而想起一事,对家丁说道:“去唤小姐过来。” 家丁去了半晌,唤来一个娉婷女子,款步入内,衣带窸窣c环佩铿锵。只见她:淡扫蛾眉,笼住一潭秋水;斜插玉簪,挽起一堆乌云;身姿袅娜,恰似芙蓉出水;冰肌玉骨,宛如玉璧清寒。这女子便是侯希逸的庶女,名叫侯牧笛。 侯牧笛来到厅堂,施过一礼,缓缓说道:“父亲,你将我从京城接到青州,都快一个月了,你不是打猎就是念佛,这还是第一次见我呢。” 侯希逸微微一笑,说道:“牧笛,将你特地接到青州,是有一件大事,要当面说与你知道。”侯牧笛说道:“父亲有事唤我前来,我听您的吩咐便是。” 侯希逸说道:“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为父为你许了一门亲事,一月之后便是良辰吉日,正好送你过门。”侯牧笛心中一惊,说道:“婚嫁大事,自当爹娘做主。不过你也应当早些告知,女儿心中也有个准备。”侯希逸说道:“早说也是嫁,晚说也是嫁,何必太过拘泥。” 侯牧笛不娇不嗔c不喜不怒,低头问道:“如此大事,怎个不说与母亲知道?”侯希逸答道:“这门亲事,为父已经过深思熟虑,你母亲知道了,自然欢喜应允,早说迟说,原无二致。”侯牧笛略略含羞,娇滴滴问道:“不知父亲将我嫁与谁家?” 侯希逸将手中佛经放下,站起身来望着她,说道:“你虽是我庶出之女,但为父一直对你疼爱有加。我为你选的夫婿,绝不是庸俗之辈,他乃是监军骆奉先大人,在朝中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只不过他已经有了正妻,你嫁给他是做他的妾室。”一面说,一面捻动念珠。 侯牧笛一听,花容失色c后退三步,颤巍巍问道:“父亲,你是要我嫁给骆奉先做妾?”侯牧笛手握念珠,凛然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骆奉先深得皇上恩宠,你嫁给他,夫荣妇贵,我们侯家也能沾不少光。” 侯牧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不敢相信面前之人便是自己的父亲,一口气堵在咽喉,艰难说道:“可可是他他是宦官啊!”侯希逸双眼微闭,手中念珠在转动,发出幽幽的响声:“自玄宗皇帝高力士以来,大唐朝廷多有宦官执掌大权c手握重器。将你许配给骆奉先,一来保你终身荣华富贵,二来为侯家寻求靠山。” 侯牧笛无法镇定,一改端庄贤淑,当面啐了一口:“女儿虽然深处闺中,也知道骆奉先是一介宦官,心术不正c阴险恶毒。父亲居然忍得下心,将女儿嫁给宦官作妾!我虽是您的庶女,也不至于这么低贱吧!” 侯希逸满以为女儿会心安理得应承这门亲事,却见她出言顶撞,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正声说道:“宦官又如何?京畿之地的良田美宅,十有五六是那些宦官所有。骆奉先伺候皇上多年,别墅c宅院少说有成百所。你把他哄开心了,随便赏你一所,你便可以衣食无忧过一辈子。父亲将你嫁给他,为的是你养尊处优,一世享不尽清福。这天大的喜事,别人盼都盼不来,你为什么还要排拒?” 侯牧笛一步步后退,眼角流出泪来,冷冷说道:“亏你一口一声说是为了我好!你将我送给骆奉先,到底是为我着想,还是想拼命巴结他?你表面上念佛诵经c清心寡欲,心里却一直在打算盘,想讨好皇上身边的红人,好安安稳稳做你这个官儿!” 侯希逸闻言,怒气不息,手指颤抖,几欲把念珠捻碎。他瞪着女儿,强忍怒火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为父虽然贵为节帅c镇守一方,但是这个位置并不太平。你可知道天下汹汹,处处是明争暗斗?我今日是一方节度,说不定哪天就身首异处。朝中若无人庇护,怎能保证侯家永远太平安好?” 侯希逸盯着侯牧笛,期待女儿明得事理c识得大体。可是侯牧笛不仅无动于衷,反而抬起眼睛和他对视,眼角的泪珠里透出怨气。侯希逸有些不耐烦了,嘎达嘎达拨动念珠,摆摆手说道:“我说这些你也不懂。你只管嫁到骆奉先府上去,吃香的喝辣的。日后你自然知道为父是为你好!” 侯牧笛怔怔而立,泪光点点,喃喃自语:“庶女便要嫁给宦官作妾,嫡女却可以嫁给王侯为妻。同是一父所生,竟是天差地别。”侯希逸默念几句经文,开口说道:“说什么王侯c宦官,如今朝中是人人自危。你看那衮衮诸公,个个不求有功,但求避祸。开国以来名臣良将不胜枚举,稍有不慎就祸及满门,有几个有好下场?你嫁给宦官,受皇帝庇佑,可以保你远离灾祸。宦官无后,不必受那不肖子孙牵连,因此比功臣王侯更加安稳。你嫁过去,大可颐养天年,终身远离那斧钺之刑。”说毕,一声长叹。 侯牧笛暗自拭泪,半晌说不出话来,堂屋之中一片寂静。良久,侯牧笛抬头问道:“父亲,无论如何,你也不肯收回成命吗?”侯希逸吃了一惊,复又镇定说道:“我与骆奉先早就通过书信,议定此事。况且我已收了他的聘礼,怎么可以反悔?” 侯牧笛低下头,冷冷地说:“你大老远把我从长安接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侯希逸捻动念珠,闭目不语,微微点头。侯牧笛追问:“那么,你要我何时嫁给他?”侯希逸被她一问再问,颇不耐烦,说道:“我已许诺,一月之内送你过门成亲。青州去往京城,千里之遥,路上少说要二十天。我已为你办下嫁妆c安排车马侍卫,明日就启程。你回到京城,先回府宅叩拜你母亲。三日之内,你母亲自会将你妆扮一番,将你嫁到骆奉先府中。纳妾不比娶妻,没有那么多虚礼俗套,我就不回京城了。” 侯希逸说完,如释重负,再次拿起佛经,懒懒地命侯牧笛退下。侯牧笛却怔在地上,迟迟未走。侯希逸转头喊来家丁,说道:“你去把孙越c偶耕二人唤来——还有昆仑奴,一并唤来。” 家丁去了。孙越好找,只在居所高卧;偶耕和昆仑奴却不好找,远里院外不见人影。 原来,偶耕从坊中回到卧室之内,光着膀子坐在床沿气闷不语。李胜一路追了回来,踢开房门,指着偶耕就骂。偶耕等他骂完,仍只是冷冷一句:“今天打赢打输都是死,但是我打平了,自然应该活。” 李胜啐了一口,说道:“你在坊中顶撞李纳,他要你死,你怎么活得成?识相的话,明日一早自己把自己绑了,随我去往将军府,看他怎么处置。或者你现在就自杀,我将你尸首妆奁起来交给李纳查验,免得明天受严刑之苦。” 偶耕抬头看他一眼,问道:“我若不去呢?”李胜怒喝道:“不去?不去我便把你的丑事告诉节帅,你横竖捱不过一死!” 偶耕听罢,双眉紧锁c牙根紧咬,却又无计可施,唯有垂头看地。沉没半晌,方才说道:“犯下什么错事,就该怎么死法。我顶撞你的少将,罪不该死,更不该由他处死。我在府中做下丑事,罪有一死,理当在节帅面前自首,以死谢罪!”说毕,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偶耕这一举动,顿时令李胜方寸大乱。他疾步追上,横在偶耕面前,正声说道:“你何必自首?节帅赐你一死,你痛痛快快死了,那女子的清誉却被你毁了,更是生不如死。你何必害那女子?不如痛快点,找个无人之处,自我了结吧!”说着,抽出匕首递到偶耕面前。 偶耕接过匕首,感到一丝透骨的寒意,不禁浑身颤抖c涕泗横流。他咬紧牙关,喘几口粗气,猛地举起匕首,要刺向自己的胸膛。 李胜伸手拦住他,冷冷说道:“我叫你找个无人的地方,你怎么当面就要自尽?难道想栽赃诬陷我?”偶耕满面通红c青筋饱绽,怒道:“依你便当如何?”李胜道:“我带你去城外,找个幽静的地方,你自杀谢罪,我做个见证。你一死,我便走,如此一了百了,各不相欠。”偶耕无法,只得将匕首还给他,跟着他走。 这一日,昆仑奴坐立不安,府内府外辗转游荡,回到府院,恰好撞见他们二人。他见偶耕光着膀子伤痕累累,而且表情凝重c面带泪痕,知他算计不过李胜,跟着李胜定是要吃亏。他挡在二人面前,问道:“你们去哪里?” (本章完) 正文 第21章 许婚(下) 李胜轻蔑说道:“腌臜黑狗,休得挡道。”昆仑奴却不让路,跪在李胜面前,哀求道:“也不知偶耕兄弟今天到您那里做了什么事,此时想必已经办妥。恳求爷爷兑现诺言,放过我们吧!” 李胜冷笑道:“你这黑狗,爷爷不妨讲给你听。这个愣头小子,正午随我去坊中与回纥武士比武,打了个平手。兵马使李怀玉大人的公子李纳少将,心中气不过,责备他几句,谁知这愣小子跟他顶撞起来,因此少将定要他一死。我现在要带他找个幽静的地方寻死,你要不要一起去?” 昆仑奴闻言大惊,连忙磕头:“如果偶耕兄弟定要一死,求爷爷将我带上,送他一程。”李胜大笑一阵,点头应允,说道:“黑狗竟也懂些情义!” 三人一起走出小院,穿过游廊,逶迤朝帅府后门走去。刚走到门口,昆仑奴忽然惊叫一声,以手捶头,说道:“今天是为偶耕兄弟送行,无论如何也要烧几陌纸钱。我们去库房拿些纸钱出来再走吧!” 李胜怒道:“去街上买些就是了,何必回库房拿。”昆仑奴说道:“爷爷有所不知。前日我奉了鹿友先生之命,去街上买了好多纸钱香蜡,他说是数日之后,要去城郊为节帅做法事。街上采买了那么多,堆在库房里哪里用得完?不如取些来,沾沾鹿友先生的仙气,烧给偶耕兄弟,他将来做了鬼魂,也要在暗中庇佑,帮助爷爷升官发财。” 李胜不耐烦说道:“那你速速去取,我和偶耕在这里等你!”昆仑奴又跪了下来哀告:“我与偶耕兄弟虽然相识才几日,但他为人诚恳,和我很是要好。我想和他一起去拿,多说几句话,我也心安一些。”李胜怒不可支,一脚将他踢翻,喝道:“你是要耍弄爷爷不成?” 偶耕已决心去死,忽然听到昆仑奴说出这番话来,有几分动情。他扶起昆仑奴,抬头对李胜说:“容我和他一起去吧。取完纸钱,马上回来跟你走。我一言既出,绝不反悔。”李胜知这愣头小子虽是痴傻,却最是言出必行,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偶耕,你要知道,横竖就是一死。你敢耍什么花招,小心死得难看!” 二人离了李胜,来到库房,里面果然堆满了幡幢c纸马c纸车c纸钱c纸元宝。昆仑奴回身关上门,一把将偶耕拉在暗处,压低声音问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傻?要你去死你就去死?” 偶耕见到这么多祭祀用品,陡觉离阴曹地府已经不远,一下子坦然起来,低声答道:“我犯下大错,该当一死,”说着叹了口气,“千错万错,来到节帅府中才是错上之错!” 昆仑奴正颜正色说道:“李胜那厮,跟府里多数官老爷一样,阴险残忍,该死的人是他不是你。我听说过你的本领,在大泽之中一个打他们四个,又飞马踢翻了大块头张岩松。这么好的身手,你为什么要怕他?” 偶耕低头嗫嚅,昆仑奴凑近耳旁,低声说道:“我们且随他出城。到得荒郊野外,你趁他不备,一刀把他做了,人不知鬼不觉,一了百了!” 偶耕听完,吓个不轻,瞠目结舌说道:“万万使不得!是我犯下大错,就该由我承担。我唯有一死向节帅谢罪!”昆仑奴急得直跺脚:“他就是欺负你老实巴交,所以敢逼你去死。你一死,他拿你的脑袋去李纳那里报功,搬着你的尸身在节帅面前一番诡辩,正好你一尸两用,成全他的奸计。你听我的,把他宰了,我绝不检举揭发。” 偶耕断然回绝:“你不用劝我。我是不会杀他的。”说完伸手开门,扭头便走。昆仑奴无奈,纸钱也忘了拿,小跑着跟了出来。 二人刚出门,正被家丁撞见。家丁抱怨道:“二位亲祖宗,寻你们寻得好苦。快去见节帅吧!”拉着他们便到堂屋去。偶耕说李胜在等他,家丁一脚踢在他身上,瞪眼喝道:“节帅叫你,比天都大,什么人都得靠边等着!”一路推搡着去见节帅。偶耕无奈,只得痴痴地跟着他走。昆仑奴见偶耕要去堂屋,料他定要将偷窥之事和盘托出,暗中叫苦不迭。 三人穿过花园c走过游廊,穿楼台c渡水殿,来到厅堂门首。偶耕寻思一路,拿定主意,拉起昆仑奴就要进去自首。刚将脚抬起,要跨进门槛,一个女子迎面走了出来,双娥紧蹙c泪湿衣襟。这女子正是侯牧笛,她在堂屋里站立多时,终究拗不过父亲,满怀怨念,一甩袖子出门而去。 偶耕与侯牧笛擦身而过,余光看清她的身形长相,顿时吓飞了三魂七魄——面前这女子,就是昨晚被他窥见的沐浴之人!他千般悔恨c万般羞惭,又瞥见她莲步摇曳c婀娜多姿,娥眉紧蹙如西子c泪光点点似湘妃,这才想起自己光着膀子c满身泥垢,心中说不尽的自惭形秽c局促不安。 侯牧笛将头一低,迈开步子走了。偶耕蹑手蹑脚进入堂屋,心里七上八下。昆仑奴畏畏缩缩跟在后面,一步捱一步,觳觫如同待宰的羔羊。 侯希逸目视女儿悻悻而去,叹息不语,只顾抚弄念珠。孙越早就到了堂屋,侍立一侧,也不言语。侯希逸心中五味杂陈,忽见偶耕c昆仑奴两个猥琐狼狈c慢慢吞吞走进来,当头喝道:“家丁寻你们多时,为何此时才到?”又对偶耕斜了一眼:“你好大胆子,衣衫不整敢来见我!” 昆仑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恐之下,牙齿嗑得乱响。偶耕脑子里一片混沌,跟着跪了下来,朝侯希逸磕了一个响头。侯希逸微微一顿,斥责家丁:“偶耕是我新聘的十将,你怎可怠慢了他?快去找几件合身的衣服来,伺候他穿上!”家丁领命去了,偶耕仍然伏地不起。 孙越见人已到齐,在一旁问道:“节帅唤我们,敢问何事?”侯希逸平伏情绪,缓缓说道:“唤你们前来,有要事相委。”孙越行礼道:“节帅有事,尽管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侯希逸微微点头,拿眼睛上下打量偶耕,转面问孙越:“孙将军是个直爽人。你与我当面评价,偶耕的本领如何?”孙越一捋胡须,说道:“小兄弟功夫好得很!”侯希逸又问:“你再与我看看,他是否忠诚可靠?”孙越略一思索,答道:“我认识这小兄弟只有几日,他虽然愣头愣脑的,却是忠厚老实,末将信得过!” 侯希逸将念珠盘在手里,徐徐说道:“如此甚好。我有一桩要紧事,委托你们去办。只是要受些奔波之苦。”孙越下跪道:“节帅下令吧,我等速去办来!”回头看了看偶耕和昆仑奴,要他们一同拜领将令,可他们却似中了邪魔一般,呆在地上纹丝不动。 侯希逸说道:“你们已经知道,我将小女许给骆奉先,一月之内便要成亲。我已安排八车嫁妆,其中两车珊瑚c两车珍珠c两车金玉c两车丝绸,价值连城。你们敢不敢护送小女和这八车嫁妆,去往京城?我另派给你们八名散将,三百军马。再给你们一车铜钱,路上作为盘缠。” 孙越巍然直立,慷慨说道:“节帅待我们如此厚恩,我们就该披肝沥血。况且大路通天,路上定然太平无事,我们必定不负使命!”侯希逸皱起眉头说道:“安史之乱刚刚止息,如今藩镇割据,各霸一方。你们要路过几个藩镇,务必小心谨慎,不可与人争执。”孙越答道:“节帅放心!末将虽然是粗蠢,但是偶耕兄弟是个谨慎之人。一路有他陪伴,决计不会误事。” 侯希逸微微点头,又对偶耕说道:“你初来青州,若能协助孙将军办成这趟差事,日后当有重委。”偶耕并不接话,忽然一头拜倒,一字一顿说道:“我犯下大错,特来请罪。请节帅赐我一死!” 侯希逸大为讶异,问道:“你犯下什么大错?为何请死?”偶耕直起身来,眼睛不敢看侯希逸,一面张皇四顾,一面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话未说出,已经喘作一团。 “他擅自出府,在坊中与一个回纥武士比武。打了一下午,没能打赢,还被人撕破了衣衫。偶耕兄弟面皮薄,觉得这是奇耻大辱,特来向节帅请罪。”昆仑奴生怕偶耕道出实情,忽然像是打了鸡血,生死关头灵机一动,抢了他的话头。 侯希逸仰天大笑,说道:“我们都是武人出身,去坊间与人争斗,不过是寻常之事。只是不可作奸犯科,坏了帅府的名号。”昆仑奴下死手掐了偶耕一把,对他说道:“偶耕兄弟,你初来乍到,一个毛头小子,节帅就委以重任。你再不谢恩领命,连我这个下人也比不上呢!” 偶耕满肚子都是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话到齿间又被昆仑奴给顶了回去,唰一下涨红了脸皮,顿时汗下如雨。他战战兢兢,擦去额上汗珠,身子颤抖半晌,方才说道:“谢节帅!” 家丁来到,取来了几套衣裳,侯希逸命取出一件给偶耕穿上。偶耕系好衣带c整弄衣襟,深深低下头来。侯希逸见他垂头丧气,朗声说道:“你是我麾下十将,车马舆服,与府上诸将无异。堂堂七尺男儿,不可自卑自弃。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做人!”偶耕缓缓抬头,一双眼睛望着侯希逸。侯希逸见他双目澄澈,眸子里透着坦诚,心中满意,仰头大笑。 昆仑奴壮起胆子问侯希逸:“节帅大人,你安排奴才一同前往,有什么事情要向奴才吩咐呢?”侯希逸说道:“我看你脑子灵光c办事踏实,也有几分力气,就给小姐当马夫吧!” 安排已妥,夜幕降临,月明如洗。侯希逸命家丁在前院摆起筵席,邀孙越c偶耕共饮,昆仑奴在席前侍奉。孙越生性豪爽,与侯希逸猜拳行令,竟无主客之别。偶耕心中仍在盘算,想在席前坦白罪过c请求一死,闷头干了几杯酒,涨得面色通红。昆仑奴猜透了他的想法,在一边瞪眼睛c扯袖子c掐膀子,每当偶耕要说话,就扑上来倒酒端菜,将他的话硬生生堵回去。 府院后门等坏了李胜。他气急败坏寻到库房,又寻到二人居住的棚屋,都不见踪影。他怒气难支,一脚将昆仑奴的土炕踢坏。出得棚屋,碰到两个仆人,询问两句,才知道二人被节帅传见。他一路赶到堂屋外面,见大院之中灯火辉煌,侯希逸竟然和他们三人月下小酌。 侯希逸见到李胜探头探脑往里望,端起酒杯喝道:“李胜来此作甚?”李胜硬着头皮走进来,讪笑道:“小将散步来到这里,不想惊扰了节帅的兴致!” 偶耕见到李胜,猛然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喘着粗气对侯希逸说:“节帅,我犯下的大错,李胜将军知道。正好他在这里,我便当着众人,坦承罪过,只求节帅赐我一死。”正要痛陈罪过,忽又语塞起来,吞吞吐吐说道:“我我,我在花园的墙外——那里有一座馆榭,我在那里在那里” “在那里遇见李胜将军,”昆仑奴手脚麻利,举起一杯酒倒进偶耕嘴里,接过他的话,“李胜将军说,坊间有个回纥武士,武艺十分了得。偶耕不信,便跟着去了坊中。两个人一比试,果然偶耕兄弟不是敌手,因此回来向节帅请罪。”一边说话,一边倒酒,话才说完,酒已漫出,将筵席浸湿。昆仑奴抬头一看,见偶耕兀自张着嘴巴,索性将酒壶扬起,把半壶烈酒尽数灌入他腹中。 偶耕烈酒下肚,眼冒金星c头皮发麻,瘫在椅上。李胜也惶恐起来,赶紧作揖:“节帅息怒。小将确实带偶耕去坊中比武,两人一番激斗,打了个平手。偶耕并未落败。”说着自饮一杯。偶耕忽然坐直,还要说话,昆仑奴用手指叉开他的嘴巴,大喝一声:“先干为敬!”顺势又是一杯酒灌了进去。偶耕难敌酒气,一头倒在桌上。 昆仑奴见侯希逸不以为意,胆子大了起来,说道:“听说回纥武士是兵马使府中少将李纳请来的,自称天下无敌,在坊中打杀了好多高手。”侯希逸听得此言,心中大忌,捏着酒杯对李胜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领着节度使麾下的十将,与兵马使手下的鹰犬搏命。万一出个差池,节帅府颜面何存?你拿什么向我交代?” 李胜惊慌跪地,说道:“节帅教训得是!小将再也不敢了!”侯希逸借着酒兴追问:“听说李纳领着三百兵马,出城游猎去了。你跟他如此相熟,怎么不随他同去?”李胜急忙说道:“小将确实不知此事。即使知道,我身为十将,怎可妄自菲薄,去做那将军府里的下人!” 侯希逸拿起酒杯泼了他一脸,陡然雷霆发作,声色俱厉:“我谅你没这胆量。还不快滚!”李胜急忙起身,悻悻然走了。昆仑奴提起酒壶,为侯希逸斟满美酒。 孙越一把将偶耕拉起,说道:“你去坊中比武,怎么不叫我去观战?哥哥站在一旁,也好为你长些气势。”偶耕已是前仰后合,口中仍然念叨:“我我,我在花园外的馆榭,犯下大错” 侯希逸忽而意兴索然,对昆仑奴说:“你且扶他回房休息。”昆仑奴领命,扛起偶耕就走。孙越又与侯希逸对饮几杯,侯希逸说:“明日就要上路,你也早些回房。这顿饭菜,就算为你饯行。”孙越谢恩去了。 昆仑奴扶着偶耕回到棚屋,见到土炕被人弄坏,猜到是李胜所为,口中骂声不绝。偶耕在院中吐了一地,没走两步,倒在地上便睡。昆仑奴拉了两下,索性扔在地上,恨声说道:“我要你活,你偏要寻死。你一口酒呛在喉管里,憋死在院子里吧!” 一宿相安无事,所幸李胜也不来寻仇——他躲到坊中,与那些浮浪子弟厮混了一夜。第二日,节帅府上上下下早早起床。花园墙外的馆榭之中,两个丫鬟伺候侯牧笛洗漱打扮,为换上远行的衣袍。一辆马车停在馆榭门口,昆仑奴跪伏于地。丫鬟扶着侯牧笛坐上马车,掩上帘子,昆仑奴这才坐在车头,赶起马车缓缓向前。侯牧笛一夜未睡,坐在马车之中,甚是凄凉,眼泪哗哗流出来。 孙越c偶耕披上甲胄,率领八名副将,带着三百兵马,将侯牧笛的马车以及八辆满载宝货的马车护在中间。车马整队已毕,不等天明便启程西行。 大队人马刚刚走出府门,忽然后面马声嘶鸣c马蹄凛冽。回头看时——东方曙光之下,一团赤焰喷薄而出。偶耕看得分明,不禁泪流如梭——那是骅骝马追了出来! 骅骝马来到偶耕身前,陡然扬起嘴巴,在他坐骑身上咬了一口。那只马受惊狂颠,偶耕宿醉仍未全醒,竟被颠了下来。骅骝马咬住偶耕的袍子,连扯带拽,绝不松口,身子同时卷了过来,在他身上不住地磨蹭。 侯希逸见状,大为惊异,对偶耕说道:“骅骝马与你一见如故,不忍分开。你骑上它,去往京城,也抖一抖我淄青平卢的威风!”偶耕欣然拜谢,为骅骝马披上鞍辔,跨了上去。骅骝马立时鼻声嘶嘶c精神振奋,扬起四蹄往西便走。 侯希逸率着十将还有一众幕僚c侍卫,送到城外郊野之中。来到一处长亭,摆下几碟小菜壶美酒,为孙越c偶耕送别。孙越仰起脖子,连干三杯。偶耕见侯希逸盛情厚意委实难以推拒,对着手中酒杯,暗下决心:完成使命之后,再回来自杀谢罪。主意已定,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侯希逸想再看女儿一眼,在马车前连唤三声,侯牧笛坐在车中充耳不闻,更不应答。侯希逸长叹一声,向孙越c偶耕挥了挥手。孙越一声号令,三百多名兵将威武整肃,面朝长安阔步迈进。 (本章完) 正文 第22章 礼佛(上) 侯希逸回得府中,忽觉心中跳荡不安,急忙唤来不灭和尚问个究竟。不灭悠然道:“心中不安,皆因欲念深重。节帅礼佛之意不诚,只恐读遍经文也是枉然。” 侯希逸甚是不悦,说道:“我若不诚,还有谁诚?我每日诵经,念珠不离手,佛陀如若有知,就该从西方极乐驾云而来,当面开示我!”不灭低眉不语,半晌方才说道:“节帅命鹿友先生施展法术,禳请佛陀。这几日也未见他,不知准备得怎样了。”一语点醒侯希逸,当即唤来家丁去请鹿友先生。 鹿友先生摇摇摆摆走进堂屋。不灭阴声问道:“你的法事准备得怎样了?”语带机锋,似含有无穷弦外之音。 鹿友与不灭对视一眼,胸有成竹答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灭道:“节帅与你钱三百缗c锦缎三百卷c缣帛三百匹,就为了这一场法事。你切不可办砸了!”鹿友道:“节帅舍得出钱出物,那是节帅的诚意。诚意一到,佛陀自然降临。” 侯希逸问道:“我许你七日,现在只剩三日,你办得怎样了?”鹿友道:“诸事皆已办妥。今晚子时,就请节帅动身出城。从南门而出,出门后往正西方向,行走一百零八里,不可多一步,也不可少一步。还需委屈节帅在那里斋戒三日。斋戒完毕,我便行起法事,节帅只需跪地默祷,佛陀自会现身。” 侯希逸大喜,立即传令,要点动军马c大张旗鼓前往。鹿友拦阻道:“使不得c使不得!佛陀喜静不喜闹,节帅这般大张声势,别说佛陀了,佛陀身边的罗汉都不会来。”侯希逸说道:“甚是有理!如此玄秘之事,也不当让众人遇见。只要不灭法师随我同去吧。” 不灭欠身施礼,鹿友却将头一摇,说道:“不灭法师也去不得。法师的学问固然渊博,小仙的法术却是玄而又玄。他若去了,只怕二气相冲,请不来佛陀。”侯希逸问道:“依你便要怎样?”鹿友道:“依我,节帅只需带上十三名仆从,不可多一人,不可少一人。素衣素帽,老老实实跟在身后c听凭差遣。若能如此,小仙的法事便成功了一半。”侯希逸十分欣喜,当即应允。 侯希逸激动不已,恨不得推落金乌c举起冰蟾。盼来盼去,终于捱到子时,二话不说去往城南。十三个仆从全身缟素,如同披麻戴孝一般,驾了两辆马车,车中满载青布c帷幔c纸钱c纸马c铜炉c木炭等物品,跟着一同出城。 出得南城,鹿友抬头看看星辰,辨识方向。随后向西一指,带着侯希逸一众往荒郊走去。一路披荆斩棘,到第二日巳时,来到一片荒丘之中。鹿友观测日晷c转动罗盘,掐指算了算,厉声说道:“一百零八里已到,请节帅驻跸!” 侯希逸一夜未睡,却并不觉得疲累。鹿友要他下马,面西而跪,斋戒三日,侯希逸照做不误。鹿友神色严厉,烧了一道灵符,朝着西方磕了十八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命十三仆从取来香烛纸马焚烧。一时燃起熊熊大火,侯希逸端端正正跪在火堆前,烤得口干舌燥。大火熄灭,留下高高一堆灰烬。鹿友以侯希逸为圆心,用纸灰在地上画出十三个圆圈,命十三名仆从站在圈线外,不得左顾右盼c不得交头接耳。鹿友在侯希逸身旁,或站或坐,或静默无语,或厉声呵斥,严肃端庄c势不可犯。 侯希逸一跪就是一昼夜。他本是上了年岁的人,如此长跪不起,既不睡眠又不饮食,不免头晕脑胀c双腿发麻。他实在难忍,摇摇晃晃想要起来。鹿友怒目圆睁,大喝一声:“下界贱民,不得妄语c不可擅动。佛陀驾云东徂,切不可冲撞了瑞气!”侯希逸只得咬紧牙关,继续长跪,默诵佛经。 如此撑到第三日,侯希逸几乎是油尽灯枯,跪在地上眼都睁不开。鹿友忽然嘶声吼道:“佛陀即将驾临。下界有罪之人,需澡雪精神c洗净罪过!”命仆从抬过铜炉,里面焚起檀香。又在铜炉上架起一层铁盖,盖上留有孔穴,香烟从孔穴之中袅袅升起。 众人正不知鹿友先生是何用意,却听他一声呼喝:“下界草民,登坛礼佛!”众人听他号令,将侯希逸扶上铜炉。侯希逸跪在铁盖之上,陡觉膝下炽热c浓烟呛鼻,正待咳喘,鹿友声色俱厉,命他安安稳稳盘腿打坐,闭目念经祷告。 侯希逸不敢有违,在铁盖上打坐诵经。上面是炎炎夏日,下面是烟熏火燎,不到半个时辰,就已浑身汗透,几乎化作一团烤肉。他数日未睡c疲惫不敢,兼之青烟缭绕,浓浓甜香扑鼻入肺,早已前仰后合c呵欠连天。 鹿友手持木剑,嘎朗一声敲在铜炉上,把侯希逸惊醒。鹿友说道:“佛陀已在路上,尔等贱民,怎敢偷睡?”侯希逸大气不敢出,只得强打精神,挺直身子。鹿友指挥十三仆从将车上青布c帷幔c木炭等物事搬了出来,运到对面山头,在山顶支起竹竿c挂起帷幔,又在四野之中采割了无数树枝c杂草,堆在帷幔下面。诸事已毕,鹿友命仆从回到侯希逸身后一字排开,面朝东方c背对帐幔,不得转头c不得出声,违令者斩。 夜已深沉,满天星辉。侯希逸苦苦支撑,早已精疲力竭,快要晕死过去。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c星河摇曳。他忐忑不安,眼看难以为继,却不知佛陀何时方才到来。想问鹿友,鹿友却在远处山坡上,不知做些什么。 夜色渐深,侯希逸有些失望,但又不肯放下心中希冀。他微微睁眼,依稀看到前方山丘浓烟滚滚c青布飘飘,巨大的帷幔上有光影闪动,起初模糊一片,渐渐转为清晰。光影昙花一现,似是佛陀拈花微笑,又似祥云漫天飞舞,虚无缥缈c若有若无。 侯希逸再也难以抑制心中欣喜,长跪而起,朝着帷幔大呼:“佛陀圣明!请您开示我吧!”谁知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声音嘶哑c气血虚浮,差点跌了下来。他伏在铁盖上喘气,头痛欲裂c心悸难忍,模模糊糊听到一个声音从对面山上传出:“善哉善哉!”声音旋即消逝在茫茫荒野。 十三个仆从规规矩矩站在草丛里,听到这声音,一个个吓得毛骨悚然。他们心中害怕,站得直挺挺的不敢乱动。其中一个眼尖,看到对面荆棘乱动,一个黑影起起伏伏,还隐约听到畜生的喘息声。他吓破了胆,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声:“不好,有老虎来了!” 侯希逸却对仆从的喊声充耳不闻,不住地朝西磕头,口中念佛。十三个仆从战战兢兢c人人自危。果然,荆棘丛中一道黑影飞跃而出,不是老虎,却是一人一马。马上之人,正是在荒山大泽捉住了石院兄弟的散将杨锋。 杨锋越过十三仆从,跳下马来跪在侯希逸面前。他盔甲不整c身上有伤,不等喘息平伏,急急禀告:“节帅,休被小人的妖术蒙蔽,快快回转。青州城发生祸事了!” 侯希逸冷不丁被他惊醒,大发雷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破坏我的法事!”杨锋挺直身子,声泪俱下:“节帅,容我禀报。您英明神武,却被李怀玉c不灭c鹿友一干人等蒙蔽!快快回城去吧,李怀玉带着众人篡夺节帅之位,缁青平卢危在旦夕!” 鹿友伫立山头,看见一名散将突然闯入c大声呼喝,一口气奔了下来,气急败坏说道:“节帅正在礼佛,你狗胆包天,坏我法事,我要挖了你的心,以谢神灵!”杨锋唰一声站起身来,指着鹿友怒斥:“你施展妖术,蒙蔽节帅,实则心怀叵测,串通李怀玉图谋不轨。你若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一语未毕,抽出剑来,劈面就砍。鹿友见他动起真格,立即吓软了腿,赶紧躲避。 侯希逸见法术已破c佛陀已去,恨得浑身乱颤c钢牙咬碎。跳下铜炉拦住杨锋,厉声呵斥:“你虽是青州散将,但是我并不认识你。你到此搅扰法事,还要行刺法师,我定不容你活到明天!” 杨锋以剑插地,拱手禀告:“小将职位卑微,又不曾立功,节帅固然不认得我。我久在李怀玉府上行走,心中却只忠于节帅。李怀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城中集结军马,掀起祸事。我出城寻找节帅三日,终于在这里找到。请您速速回城平定祸乱,若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侯希逸见他义正辞严c冒死相告,半信半疑,回头看看鹿友,鹿友却躲在暗影里,不敢吭声。侯希逸命仆从牵过骕骦马,翻身跨上马鞍,便往青州城疾驰而去。杨锋急急上马,马鞭挥个不停,跟在侯希逸身后。 行了数十里路,侯希逸蓦地回头,不见鹿友跟在身后,因问:“鹿友先生为何不一同返回?”杨锋说:“他心怀鬼胎,设局陷害节帅。如今奸计已被识破,正要露了马脚,如何敢来!”侯希逸越发惊疑,驱动骕骦马狂奔疾驰。 六龙飞驾c旭日东升。二人来到城外郊野。见到路上行人稀稀拉拉往乡野折返,有人不住吆喝:“今日不开城门。城中出大乱子了,早些回去吧,隔些时间再进城!”侯希逸如梦方醒c怒气不息,赶马奔向城门口。 果然城门紧闭,城上禁卫森严,城墙之上血淋淋挂了一排人头。侯希逸又惊又怒,伫立护城河外,朝城上军士吼道:“侯希逸在此,快快打开城门!” 一名散将朝城下望了望,与身边兵士耳语两句,兵士立即转身离开。散将走到城墙边上,手扶箭垛凝望远方山野,竟将侯希逸无视了。 侯希逸暴跳如雷,指着散将大骂:“大胆奴才,竟敢藐视本帅!”杨锋怒气上撞,朝那散将射出一箭,射中铁甲,箭矢反弹而出,落在地上。散将不慌不忙,在城上弯弓搭箭,回射一箭。杨锋急忙横剑,击开来箭。 此时城墙上闪过两个肥胖身影,一个青布直掇,一个甲胄满身,不是别人,正是不灭和尚和十将李胜。不灭和尚双手合十,声如洪钟:“侯大人三日未归,青州城风云突变,平卢淄青已经非你所有。阿弥陀佛!” 侯希逸怒不可遏,高声骂道:“你们两个孽畜!狗尚知忠心报主,你们怎能叛逆生变?还不快快打开城门,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不灭慢慢悠悠说道:“侯大人,如今形势已经截然不同,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看城墙上挂的人头,有两个是你的十将,有三个是你的幕僚,另有散将三名c文职两名,还有七八个是侍奉你的家人奴仆。这些人不识时务,与李将军作对,瞬时化作孤魂野鬼。天道宏昌,顺之者胜,逆之者亡。阿弥陀佛!” 李胜在一旁说道:“不灭法师,你昨晚写下奏本,奏请朝廷任命李怀玉为淄青平卢节度使,虽然尚未见到朝廷批复,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切不可再喊什么李将军了,该叫他节帅啊!”说毕,腆起肚皮大笑。 侯希逸气得浑身乱颤,咬牙说道:“两个孽畜,我不与你们说话。快叫李怀玉出来见我!”李胜突然发力,甩出一样东西,划着圆圈落到护城河外,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那正是侯希逸的镇海分潮钺。 杨锋下马拾起长钺,交给侯希逸。不灭在城上朗声说道:“侯希逸,你身为一方节度,不修军政c不恤军民,暴虐无度c喜怒无常,淫游佚田c迷信妖巫,人神共愤c怨声载道。淄青平卢百姓忍你十几年,一朝弃之如敝履。青州军民共起誓愿,将你驱逐,拥戴李怀玉大人为节度使。我们闭城七日,斩尽奸党c除尽余毒。李大人念与你是姑表之情,不忍加害,你赶紧逃命去吧!” 李胜在墙头一声令下,城上升起崭新的帅旗。隶体“李”字用金丝银线绣在旗上,映日招展,鲜艳夺目。侯希逸吼道:“阉狗李胜,速速出城,尝尝我的镇海分潮钺!” 李胜酷爱男风,最忌别人唤他腌狗。他早已投靠李怀玉,不念侯希逸是旧主,怒吼一声:“侯希逸,你与我等着!”左手钢鞭c右手长枪跨下城楼,带着五名散将c五百精兵杀出城来。 不灭稳稳站立城楼上,冷冷说道:“适才节帅传出命令,侯希逸如若不听劝告c负隅顽抗,那就是以下犯上c图谋造反。大小军士,都可以得而杀之,节帅重重有赏!” 李胜在城下大手一挥,众将士争先恐后掩杀过来。侯希逸舞动长钺,挡住李胜的鞭c枪,顺势将钺横扫,砍倒两名散将。杨锋夺了一把长枪在手,与一队兵士战成一团。 五百军士潮水一般涌来,前仆后继c络绎不绝。侯希逸与李胜斗了几合,猛然转身横冲,将围在杨锋身边的兵将砍倒在地,扭头说道:“敌众我寡,苦战无益,速速逃脱!”说罢拨马就走。杨锋收起长枪,仓皇跟随。 侯希逸胯下的骕骦马,本是举世稀有的良驹,一步跃出重围,三步便将追兵甩出一箭之地。只是杨锋武艺平平,马又驽钝,急急奔逃,却总有追兵围上来。侯希逸只得回身再战,杀退几名兵将,救出杨锋继续逃跑。但是没跑出多远,杨锋再度被围。 如此再三,侯希逸渐渐觉得气虚力怯,心中犹豫起来。再看杨锋,被一伙军士死死拖住,李胜趁势追上,一鞭打掉他的铁枪,一枪直贯咽喉,将他刺死。军士蜂拥而上,一通刀砍斧劈,将杨锋砍得七零八落。 侯希逸不敢耽搁,驱动骕骦马落荒而逃。身后箭矢如雨,幸亏骕骦马快如闪电,将飞来的羽箭甩在身后。 李怀玉终于在城楼露面。他见到侯希逸仓皇逃走,心满意足,传令收兵。城上响起金钲,李胜赶紧召集军马回城。 鹿友先生赶了一夜,偷偷摸摸来到城边,眼望着侯希逸逃走。他混在军队里面也进了城。爬上城楼见到李怀玉,鹿友大笑不止,说道:“节帅,您不费吹灰之力,夺了方镇c当了节度。如果论起功劳,小仙未惶多让,理当名列头筹!” 李怀玉正眼也不看他,自言自语道:“侯希逸不务正业,宠信你们这帮妖人,才导致人心离散,丢了藩镇。我李怀玉虽是一介武夫,却怎能重蹈覆辙?”鹿友目瞪口呆,说道:“节帅,当日是您与我一起密谋,策划此事,我才领着侯希逸出城,施展法术,将他迷惑。如今大功告成,就应该论功行赏才是!” 不灭和尚在旁边冷笑两声,说道:“鹿友先生,青州百姓无一不知你法术无边。这青州城墙高有三丈,你从城楼上飞下去,若不被摔死,节帅自然封你官爵c赏你金银。” 鹿友眯瞪双眼看着不灭,怒道:“不灭,我与你是逍遥谷中同门。当初你我二人双双领受谷主之命,来到青州,混入侯希逸府中,你用佛理c我用法术,迷惑他的心智,让他丢掉官职和藩镇。如今大事已成,你却独自贪功,侵害同门!” 不灭微微一笑,转面说道:“当年侯希逸率领兵将,铲除安禄山有功。偏偏咱们的逍遥谷主受那安禄山的赏识,留在军帐之中参谋军事。安禄山兵败,谷主陷入乱军之中,险些被侯希逸砍死,因此怀恨在心,发誓报仇。我二人来到青州,苦心经营十年,如今终于成功。此时就该功成身退c荡舟五湖,你怎么贪恋起官爵富贵来?” 鹿友心中不服,近前一步,还要抗辩。李怀玉身边几名将领如狼似虎,抽出刀剑,将他逼退。李怀玉冷冷说道:“你在青州城中,多行奸慝之事,臭名昭著。若不去城外施展妖术,助我一臂之力,我今日决计不会饶你。看在你立下了半点功劳,免你一死。只是青州城容不下你,你赶紧滚吧。迟疑半步,我将你五马分尸!” 鹿友哑口无言,心中悚惧。悻悻然跑下城来,骑了一匹马逃出城去。不灭见他已经去远,便朝李怀玉作揖:“节帅,三日之前,您还吩咐我一件事。此事若要万全,还需我亲自去往魏州一趟。如今时日不早,特向您辞行。” (本章完) 正文 第23章 礼佛(下) 李怀玉悠然望着远方,说道:“那你去吧,诸事办妥,回来复命。”转面又对李胜说:“你也带一支兵马同去。一路只管走驿道,若发现侯希逸徘徊不去,或者想潜回青州,当场杀了他,提头来见我。你要立些功劳,我才好将你收在麾下,有所重用。”李胜跪地领命,便同不灭一道,带领五百兵马出城。 风驰电掣行了一日,离青州已有百余里,此时天色已晚。路边一处驿站,不灭命令军马原地扎营,自己和李胜进入驿站,吃些酒菜,开了两间客房。不灭来到客房,呵欠连天,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忽然醒来,听到隔壁鼾声震天,才知道自己是被那鼾声吵醒。 不灭还想再睡,只是那鼾声刺耳,搅得他无法成眠。不灭在床上翻来覆去,甚觉寂寥,细听那鼾声,陡然心头一惊。他连忙穿好衣服,提起禅杖,摄手摄脚朝隔壁房间走去。来到门前,轻轻一推,发现房门竟然虚掩。探头观看,里面一柄残烛,摇摇欲尽。 不灭轻轻将门推开,悄无声息走了进去。透过屏风,看到一人在床上和衣而卧,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铁器,却是镇海分潮钺。定睛一看,床上之人正是侯希逸!不灭深屏气息,握紧禅杖,绕过屏风,一步步向他逼近。 侯希逸三日未睡,骑着骕骦马连日奔逃,已经身疲力竭。他见路边有个驿站,一头扎了进去,吃饱肚子,开了一间客房,床上一倒便沉入梦乡。恍惚间,来到一处悬崖,忽然千万只恶鬼从崖底爬出,抓住他的腿脚,要将他拖入崖底。侯希逸惊出一身冷汗,大吼一声,举钺就砍。 一声巨响,惊破长夜!原来是侯希逸梦中惊醒,镇海分潮钺砍在不灭的禅杖上。两样兵器相激,划出长长一道火光。 不灭大吃一惊,倒退三步,复又挺起禅杖抢攻侯希逸。侯希逸一见不灭,分外眼明,将一柄长钺舞得虎虎生风,不留情面c招招索命。 李胜在睡梦中惊醒,提起钢鞭循声而至,见二人已打出走廊来,当即抡起钢鞭加入战团。侯希逸寻思:“他们二人必定带来大队人马,我势孤难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当即长钺一晃,逼退二人,随即将钺一收,砸开身后窗户,身子一纵,跳出驿站之外。 不灭贪功心切,跟在身后越窗而出,谁知暗夜之中侯希逸回踢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李胜也跳了出来,扶起不灭,探问情况。侯希逸潜入马厩,解开骕骦马,马儿一声嘶鸣,驮着侯希逸跨越围墙,逃入山野。不灭c李胜追出驿站,唤醒军队紧急整队,往山野里追捕侯希逸。 侯希逸不敢再走官道,荒野之中摸出一条羊肠小径夺命奔逃。他仰观漫天星斗,找准方向,决定逃回长安c面禀圣上,恳求朝廷出面为他讨回缁青平卢。此时肚子已经吃饱c觉也刚刚睡好,再也不敢有半分懈怠,驾着骕骦马一步也不停歇。 餐风饮露奔窜二日,早已逃出青州c经过齐州,来到魏州地界。侯希逸勒住骕骦马,回看天长水阔c山林阒寂,想起自己节度缁青平卢十几年,不料祸起萧墙,险些葬身青州,为天下所笑。侯希逸对天长叹,忽觉身子乏了,便翻身下马,牵着骕骦马来到水草丰美之处,让它吃些青草。 微风吹来,遍身清爽。河中波光粼粼,清可见底。侯希逸来到水边,掬起清水狂饮两口。忽然,水中黑影晃动,一物浮出水面,激起漫天水花。侯希逸大吃一惊,吓倒在河岸上。河中窜出一个人来,见到侯希逸,也吓个不轻。 此人居然是黄锦鳞! 黄锦鳞一路紧跟李纳,未被发现。李纳率领三百兵将,只顾追赶吕思稷,不觉来到魏州境地。这一日,吕思稷早早投了一家馆驿,权且休息。李纳恰好率众赶到,在馆驿中与他相遇。 二人凑在一桌,点些酒菜对饮。酒过三巡,吕思稷开口说道:“侯希逸那老儿,待人甚是无礼!我在青州遭了恁大罪过,倒也罢了。我回京城,他只派出八九个老兵护送,个个不是耳聋就是口哑,将人肚子气炸。”李纳赔笑道:“侯希逸送你之时,不让我父亲李怀玉知道。你走后两天,才有人禀告我父亲。我父亲生恐侯希逸怠慢了吕大人,特地派我带领三百兵将,命我追上吕大人,沿路小心侍奉,千万将吕大人平安送到长安。” 吕思稷心意稍平,只顾饮酒。李纳问道:“侯希逸有没有送你什么礼物?”吕思稷将酒咽下,一拳捶在桌上:“侯希逸小气得很!只送我一只玉镯支金钗,十分寒酸。”李纳道:“青州城池虽小,却是海陆之地,富甲一方。他只送你这点东西,着实没把吕大人放在眼里。”又附耳说道:“我父亲命我带来一车宝货,特地叮嘱我,亲自送到吕大人府上。”吕思稷听完,眉开眼笑。 酒至半酣,吕思稷说:“侯希逸十分倨傲,送我出来的八九个老兵,更是无礼。我恨不得将他们一刀一个,抛尸荒野。”李纳说道:“这有何难?明日不走官道,只走野径。择个无人之处将他们砍了便是,此事包在我身上。”吕思稷不再言语。 李纳趁着酒意说道:“听说往西五十里,有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魏州有一个富商,在那里开了一间酒肆,叫做凌虚酒家,依山傍水,十分清幽。我们路上做了那几个老兵,便去凌虚酒家投宿,岂不逍遥自在!”吕思稷醉眼醺醺,说道:“全凭兄弟作主!” 二人话语投机,全然不觉身边一名客人起身离开,此人就是黄锦鳞。他将帽檐压低,默无声息坐在一角,假装进店吃酒,实则偷听二人讲话。听到这里,他当即起身往西,打算去那家酒肆提前埋伏,伺机刺杀吕思稷。 第二天,李纳和吕思稷肩并肩c马并辔,带领三百兵将,簇拥着侯希逸派来的九名老兵往西缓缓而行,果然不走官道只走野径。走到一片树林之中,李纳下令,将九个老兵绑在树上。吕思稷手持钢刀,使出全身力气,砍死三人,然后气喘吁吁对李纳说:“剩下的你来收拾吧,老子丢了一只手,使不上力气。”李纳嘴角一笑,连射几箭,将几名老兵尽皆射死。 已过晌午,一队人马穿林渡水,置身一片幽峡翠谷。在峡谷里逶迤而行,约有十里,来到凌虚酒家。李纳命令军马在院中抓扎,自己和吕思稷选了个靠水的亭台,点了美酒肥鱼。李纳屏退众人,独与吕思稷坐在亭台上吹风纳凉。 不多时,一人端着木案走进亭台,此人便是黄锦鳞。黄锦鳞昨夜潜入酒肆之内,将酒保打晕,绑住手脚,扯一块布堵住嘴巴,拖进地窖之内。当下扒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第二日见人便说,自己是酒保家的亲戚,临时代他几日。酒肆的掌柜c厨子也不生疑,使唤他端酒送菜。 黄锦鳞蛰伏一日,终于等到李纳c吕思稷到来,见他们点了一尾肥鱼,当下计上心头。拔出腰间匕首藏在鱼肉之下,放在木案中端了过来。李纳命他倒酒,他便毕恭毕敬倒满酒,暗自伸手摸向盘中鱼,意欲动手。 李纳突然问道:“你端上来的是什么酒c什么鱼?”黄锦鳞答道:“酒是糯米酒,自家所酿;鱼是河中鱼,清早所捕。”李纳说:“听你口音,南北夹杂。似是吴侬软语,又有一点青州韵味。你是哪里人氏?”黄锦鳞笑道:“我是哪里人氏不打紧,这鱼肉鲜嫩才是最要紧的事。我先端给您闻闻。”一边说,一边双手端着鱼盘送到李纳面前。 李纳闻了一下,果然鲜香无比。黄锦鳞又把盘子端向吕思稷。吕思稷摆摆手说:“闻什么闻?你放在桌上便是。”黄锦鳞将身子凑了上去,说道:“不闻也罢。但是看看色泽,也能叫你胃口大开。” 黄锦鳞一边说,脚步一边靠近。眼看吕思稷就在五步之内,他猛然发力,将手伸向鱼头,拔出盘中匕首,朝吕思稷刺了过去。正要得手,忽然一股大力扣住他的胳膊,原来是李纳上前拦阻。李纳将他紧紧抓住,厉声质问:“早就看你怪模怪样,果不其然是个刺客。快说,你受了何人指使?” 黄锦鳞冷冷说道:“我受了伍子胥的指使,他托梦与我,叫我温习鱼腹藏剑的故事。”话未说完,一把将李纳推开,举起匕首,对准吕思稷胸口就刺。李纳飞起一脚,从身后将他手肘踢开,匕首刺偏,吕思稷躲过一劫。 黄锦鳞回身刺向李纳,将他逼开,立即转过身来,伸手去抓吕思稷。吕思稷抱头钻到桌子下面,大呼:“来人啊,有刺客!” 黄锦鳞踢翻桌子,一脚将他踩住,举刀刺他后背。李纳飞腿送到,黄锦鳞只得收回匕首,挫身躲避。李纳见他手中有刀,不敢硬攻,抡起一把椅子砸了过来。黄锦鳞侧身闪过,挺起匕首连攻三招,将李纳逼到亭角。 院中兵将早已听见响动,一窝蜂拥了过来。吕思稷丢下李纳不顾,跑向众兵将。黄锦鳞疾步追上,用匕首刺他背心,谁知李纳也扑了上来,紧紧拉住他的腰带,让他不能向前。 吕思稷已经跑远。几名散将面目狰狞c手持刀剑,带着一队兵士杀进亭台。兵士源源而至,亭子里处处刀光闪烁。黄锦鳞见大势已去,只得将匕首回刺,逼得李纳撒手,随后纵身一跃,一头扎入亭台之下的河水中。 吕思稷惊魂甫定,跑到亭子中,大声吼叫:“下水去捉!”李纳一使眼色,两名散将下水,一队兵士紧跟着跳了下去,潜入水下。眨眼功夫,只见河面上血色翻涌,水中散将c兵士浮出水面,一动不动,已经气绝。 吕思稷又惊又怒,狂吼不已:“往水底射箭,一定要射死他!”兵士们端起弓箭,往水中一通攒射。箭矢射尽,射死了两只大鲤鱼,翻起肚皮浮了上来。 李纳连忙命令军队四处搜寻,吕思稷说道:“罢了,罢了!你等好生守在左右,小心戒备,别让贼人再次靠近就行了!” 黄锦鳞一头扎进水底,顺流直下,惊险逃脱。他在水中游了一夜,不敢上岸。又乘着激流,游过两道山谷,来到一片开阔的河面。他回头观望,见无人追来,又长吸了一口气,潜到岸边,钻了出来,正碰上侯希逸在岸上喝水。两人相遇,都吓个不轻。 黄锦鳞仔细打量,认出面前之人是淄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但是想不透堂堂节度使,竟然只身一人流落山野c落拓不堪。侯希逸稳住心神,手握长钺,喝道:“你是何人?看着我作甚?” 黄锦鳞心中千般仇恨c万般恼怒,此时强忍了下去,满脸堆笑:“你吓我一跳,我仔细看看你是人是鬼,原来你不是鬼,是个官爷!”侯希逸并不应答,起身就要离岸。黄锦鳞突然惊呼:“官爷,你的什么掉进水里了。” 侯希逸回到水边,朝水底窥伺良久,身上又摸了摸,并没有什么遗落水中。黄锦鳞趁其不备,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侯希逸的左腿。侯希逸奋力挣扎,怎奈黄锦鳞滑如泥鳅c狠如鳄鱼,扣住他的双手c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按进水底。 侯希逸被拖进河心,大口喝水,被呛个半死。黄锦鳞这才一把将他托起,容他露出头来。侯希逸刚一喘气,就要挣扎,黄锦鳞一只手又将他按进河底。侯希逸在平地上驰骋一世,不想今日在水底被玩弄于鼓掌之间,一口气没顺过来,休克过去。草地上的骕骦马不再吃草,抬起头怔怔望着水中这两人。 黄锦鳞再次将他托起,怒扇了两耳光,一拳打中面门。侯希逸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天旋地转,仰起脖子大口吐水。黄锦鳞抓住他的衣领,喝道:“侯希逸,你落到黄四爷的手里,万万没想到吧?” 侯希逸无力动弹c气息微微,说道:“你是何人?怎知道我的名姓?”黄锦鳞道:“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你。快说,我的紫帐山一众兄弟,你关在哪里,要如何处置他们?”侯希逸犯了迷糊,摇头说道:“什么紫帐山兄弟?我不认识他们。” 黄锦鳞一耳光打在他脸上,说道:“你再装蒜,我把你拖进河底喂乌龟!”侯希逸露出怯来,说道:“我委实不知。”黄锦鳞道:“你那鹿友先生,还有什么吕思稷,去荒山大泽之中,抓捕的一帮人犯,难道你不知道?” 侯希逸这才想起来,连忙说:“指使他们进山的,是兵马使李怀玉父子。吕思稷要看他们凌迟c斩首,鹿友先生已草拟奏本,请朝廷批示。此事由鹿友先生全权处理,我不曾过问。” 黄锦鳞抽出匕首横在他脖子上,说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现在要你回去,下令赦免他们。我那一众兄弟,你不得加害。”侯希逸听到这里,忽而心中酸楚,垂下泪来:“大侠,我如今已成丧家之狗。青州城头已经改换帅旗,我是逃亡出来的。” 黄锦鳞将匕首逼近,恶狠狠说道:“你再撒谎,我割了你的舌头!青州城谁有这等能耐,将堂堂节度使赶出城来?”侯希逸怅然道:“兵马使李怀玉,我的姑表兄弟。他经营已久,设下奸计,趁我不备夺了帅位。” 黄锦鳞逼问:“我如何才能信你?”侯希逸丢失了藩镇,如今又陷入山贼之手,顿时万念俱灰c泯不欲生,说道:“我已说出实情,料你不能相信。我现在孤身一人,身无他物,唯有骕骦马随行。你杀了我,可以将马带走。骕骦马乃是一代良驹,请你好生喂养,切莫委屈了它。”说完一仰脖,就要领死。 黄锦鳞猛然用力,再次将他拖入水底。侯希逸离死不远,忽然心地澄寂,如同悟到涅槃,因此泰然自若,在水下一动不动,任由黄锦鳞摆布。黄锦鳞大为惊奇,一提气浮出水面,将他拖上岸来。 骕骦马已经吃饱,来到二人身边,低头舔舐侯希逸。侯希逸悠悠醒转,怅然泪下,说道:“功名利禄又有何用?此生能与骕骦马为伴便已足矣!” 黄锦鳞恼怒不已,骂了一声:“去他奶奶的!”站起身来,将匕首插进腰间,登岸而去。侯希逸朗声道:“青州城已成是非之地,切不可前去冒险!”黄锦鳞说道:“天下就是被你们这帮鸟人搞乱的,还装什么仁慈!”头也不回,跨着大步走了。 侯希逸寻思:“此人像是逃难至此。追他的人应当离此不远,我若被他们撞见,恐有不利。”想到这里,骑上骕骦马,向西继续逃窜。 夕阳西垂,侯希逸来到一座石山之下。抬头一看,只见石壁高耸c怪石崚嶒,枯松倒挂c藤蔓稀疏。侯希逸想道:“官道驿站再也投宿不得了。这石山之上,如果有石洞或者石缝,我也好睡上一宿。”便牵着马攀援而上。 侯希逸一人一马在石壁上逶迤向前,来到山上背阳的一面。眼前一片巨石,就像飞檐一般伸了出去,下面是一道石缝,正好容得下一两人。巨石一边的山坡上,有一棵笔直的松树,松树周围是一块平整的土坡,正好栓马。 侯希逸在松树上将马栓牢,正要去那石缝中歇息,却见山顶乱石丛中走下两个人来。二人一个肥短而且白皙,一个高瘦而且黢黑,却是王致君和戴保国。戴保国脚上插着树枝,用藤条层层缠绕,走路一瘸一拐——他在齐州城外酒肆之中被齐玉轪打伤,王致君已帮他正骨疗伤,喂他吃了金创丸药,只是尚未痊愈。 侯希逸见二人面相不善,暗暗叫苦,寻思:“一入草野,竟有恁多祸事。”握紧了手中长钺。 王致君c戴保国大摇大摆走近。王致君双锏在手,高声问道:“你这混球,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侯希逸强作镇定,徐徐答道:“在下淄青平卢侯希逸。”戴保国手里杵着木棍,站在一旁问道:“侯希逸又是什么鸟人?哥哥,你认得吗?”王致君答道:“天下的杂毛那么多,我哪里都认得?且问问他认不认识咱们哥俩。” 戴保国二目圆睁,喝道:“你这杂毛,听好了。我们哥俩你认得吗?”侯希逸道:“萍水相逢,并不认得。”王致君气得脸都涨红了,斥道:“狗日的,我们哥俩你都不认得。那我再问你,你知道元载是谁吧?” 侯希逸惊问:“莫非阁下说的是当朝宰相元载大人?”王致君说:“算你有点见识。我们哥俩就是宰相府上的宾客。”戴保国补充道:“什么宾客,乃是嘉宾!”侯希逸将信将疑,面上恭维,心中甚是鄙夷,施礼道:“原来是相府上的高人,幸会幸会!” 戴保国突然将木棍重重捅在地上,说道:“你既知我们哥俩是相府里的贵客,初次相见,不知有什么贡献呢?”侯希逸甚是诧异,说道:“我身上并无分文,暂无可献之物。还请二位在宰相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王致君音声怪气说:“我看你那匹马,价值何止百万。马鞍上的美玉卸下一块,也够兄弟们大吃海喝一顿了。你若不留下点什么,今天断然离不开这石头山!”侯希逸愈发鄙薄,微微鞠躬,说道:“对不住二位,误入宝地,实非有意。我这就下山。”转身就去牵马。 侯希逸刚要转身,王致君双锏并举,飞扑过来。侯希逸横起长钺,挡住双锏,顿时咯啷一声,火光乱迸。侯希逸感到一股巨力侵袭过来,整个身子都被弹开。他倒退几步,这才站稳脚跟,余光所及,身后便是悬崖绝壁。 侯希逸置身险境,大为惊骇:“原以为他二人是敲竹杠的无名小卒,孰料膂力惊人c功力深厚。我若多退一步,必定摔落悬崖c粉身碎骨。” (本章完) 正文 第24章 贩奴(上) 侯希逸立于绝地,有进无退。他甚是鄙视王c戴二人,心下恚怒,故而抖起精神c用足全力,挺起镇海分潮钺,奋力出击。锏c钺再次相交,钺长锏短c钺重锏轻,形势急转,侯希逸一步步杀了回来,逼得王致君节节退守。 王c戴二人果然是宰相府上的宾客,武艺不弱。王致君见长钺来得凶猛,招式一变,一双铜锏挥舞得细密如同雨点,不露半点破绽。侯希逸连砍他的头颈,均被他一一接过;转而攻他下盘,也被他一一化解。王致君越战越勇,招式沉稳有力,哪怕侯希逸的长钺在头上胯下翻飞激荡,他全无惧色,矮胖的身形与两只锏相融合,进退有度c力大锏快,与侯希逸斗了个平分秋色。 戴保国大喝一声,瘸着一只腿加入战团。他手中木棍虽说不如铁棍有分量,但是招式奇崛c攻势凌厉,一招一式都充满杀机。侯希逸不敢怠慢,与他二人一番苦斗。 斗过数十合,侯希逸渐渐气喘吁吁c大汗渗出。镇海分潮钺长而沉重,虽然威势逼人,但是不能持久,在石山陡壁间的方寸之地,更无法尽情施展;王致君c戴保国个个力大如牛,短锏c长棍内外配合,招数密不透风,越往后越显出无穷劲力。侯希逸扛住二人的凌厉攻势,一步步退守,来到那块飞出的巨石旁边。巨石掩着石缝,石缝之下是无尽深渊。 侯希逸退无可退,只得穷竭余力,奋力反扑。王致君c戴保国哪里容他再度得势?连呼带吼,撩开他的钺尖c拨开他的钺柄,趁他出招转身越来越迟滞,轮番挺起锏c棍攻他要害。侯希逸已无余力出击,只得将长钺缩回,上下招架c左右抵挡。对手的兵刃乒乒乓乓砸在长钺上面,震得他肩臂疲软c虎口发麻。 侯希逸情知不敌,猛地将长钺横扫,砍他们腿脚,二人回退一步。侯希逸趁机挫身,连滚带溜钻进石缝之中。他守在缝口,背靠石壁,面朝二人,将长钺外伸,不让他们跟进。 王c戴二人觑那石缝,暗自心惊。原来那道石缝地势险要c易守难攻,如不是小心翼翼c贴地而行,多半会跌入深渊c摔得粉碎。现在侯希逸一夫当关,挺出镇海分潮钺死死守在缝口,要想欺近,简直难上加难。 王致君吐了一口唾沫,对侯希逸说道:“你这混球,爷爷就守在这里,难不成你窝在那里一辈子不出来?”戴保国破口大骂:“你就窝在那里吧,等着你奶奶给你再生一个爹出来!” 二人在外面骂声不绝,侯希逸只是严防死守,沉默不应。戴保国回头看到骕骦马还在,腰中抽出匕首,一瘸一拐走向它,转面对侯希逸说道:“你再不出来,我便在你的宝贝马儿身上划一刀,给他破了膛!” 侯希逸万分怜爱自己的坐骑,心中叫苦不迭,口中大喊:“我的马并未得罪你们,你们切不可伤害它。”戴保国道:“宰了你的马,今晚吃马肉。你若想吃,趁早爬出来!” 侯希逸焦急万分,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计从何处,忽而背后传出一个声音来,音色浑厚c气息沉稳。那声音念道: “夫气者,道之几微也。几而动之,微而用之,乃生一焉,故混元全乎太易。夫一者,道之冲凝也。冲而化之,凝而造之,乃生二焉。故天地分乎太极。是以形体立焉,万物与之同禀;精神著焉,万物与之齐受。在物之形,唯人为正;在象之精,唯人为灵,并乾坤居三才之位,合阴阳当五行之秀,故能通玄降圣,炼质登仙,隐景入虚。” 侯希逸听出那声音阴沉沉的从身后发出,大吃一惊。回头看时,才看见石缝之内,竟有一个浅浅的洞穴。洞穴本阳,又被飞岩遮蔽洞口,里面漆黑一片,看不见有什么。王c戴二人也吓了一跳,戴保国跛着腿小跑回来,伸着头朝石缝内张望,里面却是一片黢黑,什么也看不见。 洞穴外的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朝洞内探听,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动静。不想洞内之人念完那段玄而又玄的经文之后,又念出一首诗来: “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精神清。罗浮奔走外,日月无短明。山瘦松亦劲,鹤老飞更轻。逍遥此中客,翠发皆长生。草木多古色,鸡犬无新声。君有出俗志,不贪英雄名。傲然脱冠带,改换人间情。去矣丹霄路,向晓云冥冥。” 王c戴二人越听越吃惊,盘踞在石头上面面相觑。侯希逸却听得出神,大觉洞内所念经文意境高深,开人心智。他侧耳细听,只觉得背后风生,一道黑影从洞内闪出。回头一看,自己身边方寸之地,居然立着一个道士。他吓了一跳,手中长钺险些掉落。 王c戴二人眯起眼睛往里瞅,认出那位道士,正是在荒郊市集的酒肆里交过手的齐玉轪。二人寻思:哥俩已经伤了一个,还丢了兵器,如今定然敌不过他,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二人一对眼色,回身便走,边走边骂:“你这牛鼻子老道,躲在石头缝里装神弄鬼。我们饶你一命,到了下面平地里再杀你不迟。” 戴保国贪恋财物,径往松树下就要牵走骕骦马。侯希逸二十年前也是驰骋疆场的英雄,他不管身后的道士是敌是友,见两名敌手露怯回撤,陡然生起一身胆气,挺着长钺爬了出来,冲戴保国喊道:“休动我的战马!” 王c戴二人自从吃了齐玉轪的苦头,打从心底怵这个牛鼻子道士。他们不知齐玉轪已中葛蕾的毒针,王致君一把拉过戴保国扛在肩上,三蹦两窜逃下山去了。 侯希逸这才转身,向齐玉轪施礼。齐玉轪一口气喘出,咳嗽几声,懊恼道:“你将那两个匹夫招惹过来,险些要了贫道性命。”侯希逸不解,问道:“在下并不知这石缝之中还有石洞,更不知道长就在石洞之内。只听见您念了一段经文,又念了一首古诗,怎么就把那两个狂徒吓走了?” 齐玉轪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与他两个是对头,此前在齐州一番争斗,不慎被旁人用毒针所伤。我一路奔逃至此,躲在石洞之内导气运功,将毒气逼出。适才念的经文,是先师传授的《服气精义论》,后面念的诗也是先师所写。你们在洞外吵嚷不休,搅得我心神不宁,只得大声诵念c驱除杂念,以免走火入魔。” 侯希逸大感惊奇,拜了两拜,问道:“不知道长尊姓大名?您的尊师又是哪位神仙?”齐玉轪拱手道:“贫道行不更名c坐不改姓,王屋山阳台观上清道士齐玉轪是也。先师乃是白云子,法号道隐,名讳是司马承祯。” 侯希逸啧啧称奇,下拜道:“在下虽然浅陋,却也听闻过白云子的美名。玄宗皇帝对白云子钦敬有加,白云子又与本朝俊逸之士悠游往来,乃是神仙之资。道长既是白云子的高足,自然是深得真传c道法高深。” 齐玉轪微微得意,却又自谦道:“哪里哪里!贫道资质驽钝,有辱先师盛名。”因又问道:“阁下何方人士?因何只身一人落难至此?”侯希逸低头说道:“在下本是那淄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只因城中内讧,我逃窜路过此地。正要回到京城,一来居家避祸,二来面见圣上。” 齐玉轪一听是侯希逸,心中一懔,说道:“贫道久闻侯大人乃是向善好道之人。只是身为一方帅节,切不可玩物丧志,更不可被妖邪之人麻痹了心智。你身边一个不灭和尚个鹿友先生,皆是假托修仙练气c实则居心叵测的妖邪之人,不可不杀,”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贫道此番去往青州,指望铲奸除恶,却落得个铩羽而归。” 齐玉轪颔首不语,忽然觉得背后刺痛,立即皱起眉头c面色苍白。侯希逸连忙将他扶住,询问状况——他喜欢念佛c迷信巫术,心中对和尚c道士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前几日被鹿友蒙骗,举办法事禳请了个假佛陀;如今身如丧家之狗,落寞之时,却在荒山野岭遇上个真道士。 齐玉轪欠身说道:“《服气精义论》共有九章,九章一个轮回;我服气运功一次,需有九个轮回。才刚进行两个轮回,便被你们打断。我需要继续运功服气,又怕他们两个再来搅扰。官爷宅心仁厚,能否在石缝之外为我把守一夜?” 侯希逸欣然应允,说道:“侯某性命也是道长相救。道长有事相托,侯某必当倾尽心力!”当晚,齐玉轪仍回洞中,按照服气精义运功疗伤。侯希逸抱着镇海分潮钺,斜倚在石缝中把守了一夜。 第二天日上三竿,齐玉轪才从石洞里钻出来,气色好了一些,但仍显得十分虚弱。侯希逸将他扶出石缝,齐玉轪叹气道:“实指望这次出来剪除妖人c铲除妖氛,哪知道反被妖人所伤,性命几乎不保。”侯希逸道:“道长休要气馁。只要你好好运功调养,定能恢复元气。”齐玉轪调匀气息,不再作声。 侯希逸看了看四周山野风景,回头说道:“我们在石缝中待了一宿,不知道长去往何方?”齐玉轪说道:“我如今去无可去,身上残毒又未去除,权且向西而行,回王屋山暂避一时吧。”侯希逸说:“我也正好往西。不如结伴同行。” 齐玉轪思忖半晌,终于应允。侯希逸牵过骕骦马,说道:“道长气色虚弱,且乘我的坐骑,我为你牵马。”齐玉轪连连摇头。侯希逸道:“我这骕骦马,也算得我的生死之交。如今道长身上有伤,请它驮你一程,它定不介意。”说着,硬将齐玉轪推上马背,自己牵着马一步步走下山来。 来到山脚下,却看到一片山石上躺着两个人,仍是王致君和戴保国。他们贼心不死,想结果了齐玉轪,再抢走侯希逸的马,却又没胆量上山再去挑战,因此在山脚下犹豫了一晚上。他们见到侯c齐二人结伴下山,立马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不敢贸然进犯,却也不舍就此罢手。 齐玉轪运足内力,虚张声势道:“贫道新结交了一位高友,畅谈一夜,心中宽顺,不愿与人争斗。莫非你二人贼心不死,非要领教我的宝剑不成?”王致君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住山上,我们哥俩住山下。山又不是你的,难道你们住得,我们哥俩就住不得?”戴保国应和道:“对头!难道怕了你不成!”他们见两名敌手精神飞扬c面红气朗,顿时生起惧意,一面说,一面回身牵马,跨上马鞍逃走了。 侯c齐二人择路往西。齐玉轪不再说话,坐在马上只顾服气导引,又一个轮回过后,体内郁积之气渐平c残余之毒渐消,筋络舒活,面上现出血色来。侯希逸于落拓之时新遇道友,心中欢愉,牵着骕骦马一路向前,一面挥动长钺披荆斩棘。 齐玉轪渐渐平复,朗声诵祝道:“太山天丁,龙虎耀威;斩鬼不祥,凶邪即摧;考注匿讼,百毒隐非;使我复常,日月同晖。”越念越觉得胸腹之中一股暖流,冲得周身筋络融和舒暖。两个时辰过后,感到体内玉液流泽c上下宣通,身体内外豁然开朗。 侯希逸见他精气恢复,十分欣喜,指着前方说道:“前方正好有人烟。我们投一户人家,叫他做点饭菜,一来充饥,二来助兴。”齐玉轪精神大振,欣然允诺。 又走了十余里,来到一个村落,路边几户农家,房舍皆是土砖砌成。沿路几家,户门皆已上锁,主人出外劳作去了。唯有前面一户人家,烟囱里升起炊烟。齐玉轪翻身下马,与侯希逸一道走了过去。 走到屋侧,看到门口两颗槐树上面栓着四匹马。侯希逸道:“这户人家莫非正在接待过路的客人?”齐玉轪道:“他们是客,我们也是客。吃他一顿,好生酬谢便是。”说着牵马往正门走去。 二人正在门口栓马,屋子里面忽然传出女子尖利的声音来:“你看看你抓回的什么药!我开好药方给你,这里写的是水半夏,你怎么抓回来的是半夏?”声音略显老成,说话的女子似是三十出头年纪。 中年女子话音刚落,屋里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半夏和水半夏,有什么区别?你的药方甚是诡异,药铺掌柜也看不明白,况且涂改了好多道,谁也看不出你这‘半夏’上面还写了个‘水’字啊!” 中年女子气急败坏,说道:“我不跟你拌嘴。管他半夏还是水半夏,赶紧煎了吧,管他药效如何。即便照着药方抓药,吃了也捱不过一死。” 侯希逸c齐玉轪栓好马,来到大门口,只见大门虚掩,露出一道门缝。侯希逸叩打门环,冲里面说道:“主人在家否?我二人路过此地,恳求主人做些饭食。多给钱财与你。”中年女人在里面没好气答道:“主人打水去了。你们要吃饭问别家去。”侯希逸说道:“别家都锁着门,找不着人。”中年女人不耐烦说道:“这里被我包了。我们走了你再来讨饭吧。” 侯希逸还要应答,齐玉轪早已二目圆睁c须发倒竖,一脚踢开大门。里面厅堂十分窄小,中间摆着一桌一椅,挤着四个人。这四人三女一男,女的是葛蕾c寒婆c张小雨,男的便是陆涧石。三个女的站在地上,涧石倚靠在桌椅上面,面色如土c虚弱不堪。 阳光透过大门照进屋子里,晃得里面四人睁不开眼。齐玉轪抽出宝剑,一脚跨进门槛。寒婆首先看清来者何人,将手一抖,匕首飞出。齐玉轪宝剑挥动,将匕首击落。葛蕾瞬间反应过来,顺手一指,三枚银针从袖中发出。 齐玉轪吃过银针的亏,知道它剧毒无比,反手推开侯希逸,自己一个鱼跃,退出门槛之外,躲过银针。葛蕾抓住寒婆,一脚踢开后门,疾步跑出。侯希逸发足猛追,刚追出后门,又是三道银光飞至眼前。齐玉轪长袖晃动,将两枚银针收在袖中,还有一针刺在腰带上,针尖贴着皮肤,所幸并未刺入。齐玉轪惊出一身冷汗,将三枚银针拔掉,继续追赶。葛蕾c寒婆骑上马,顺着门前道路逃窜。 齐玉轪怒道:“荡妇如此狠毒,我岂能容你活在世上!”二话不说,提起真气c运气轻功,在马蹄后面穷追不舍。侯希逸看得呆了,赶紧解开骕骦马快步跟上。齐玉轪见侯希逸追了上来,喝道:“我与那荡妇有些恩怨。此事与旁人无关,你自行离去吧,有缘再会!” 侯希逸不好相强,一使劲勒住骕骦马,眼巴巴看着齐玉轪追逐两个女人,逐渐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侯希逸摇头感叹一番,也不回小屋,一个人奔向长安去了。 屋里只剩下小雨和涧石。涧石一路受葛蕾c寒婆导气疗毒,勉强从鬼门关前活了回来,但体内毒性难除,伤情渐渐转重,渐至于神志不清。这日清早,葛蕾开了个药方,小雨拿着药方跑到三十里远的集市上买药回来,却被葛蕾数落一番,又是委屈c又是自责。她一心挂念涧石的安危,只顾取来药罐,去厨房里熬药。药熬好时,已是尚无过后。她倒出药汤,一勺一勺服侍涧石服下。 房子主人回来了,带回一只野兔,剥皮炖了。晚饭时,给小雨盛来一碗兔肉。小雨心中感伤,吃不下东西,仍是一勺一勺喂给涧石。当晚,小雨将买来的药材全都煎了,灌进鸱袋里。第二天,等涧石醒来,小雨给了主人一百钱,问清楚去往西边的路,便解开马,带着涧石继续赶路。 一路马蹄声声,走了三四十里,四周良田千顷,麦浪翻滚c高粱黄熟。小雨下马,取出鸱袋,喂涧石喝了几口药汤。涧石服过葛蕾开的药,倒也有些起色,抬眼望着小雨,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小雨替他拭干额头上的汗水,心中有了慰藉,再次上马赶路。 走到田野深处,高粱地里忽然脚步响动。一个声音说道:“小女娃,我们恁般有缘,竟然又见面了!”小雨回头一看,吓得花容失色——又是那三个黑衣人,如同冤魂一般站在身后。 小雨奋力拽了一把涧石的马,那马受痛,奔跑起来。涧石知道又有危险,咬紧牙抓紧鞍辔防止跌落。小雨奋起一鞭,两马并驾齐驱,在麦田里急速奔逃。 原来那三个黑衣人路过此地,将马驱赶在高粱地里吃些绿草,不经意遇见小雨二人。他们一见小雨c涧石二人,跨马便追。一人跑在前面,与小雨并辔,伸手去抓她,不提防小雨用力一鞭抽中眼睛,跌在麦田里痛苦翻滚。剩下二人勒马下鞍,将那人扶起,涂上药膏吹干,然后上马继续追赶。 马蹄飞快,二人越逃越远。眼看就要甩开黑衣人,涧石终于体力不支,摔了下来。小雨连忙下马,朝马屁股上怒抽两鞭。两只马疼痛难当,撒开腿跑进前面的高粱地,撞得满地高粱噼里啪啦乱响。小雨弯下腰,拖着涧石躲到另一侧的麦田。 (本章完) 正文 第25章 贩奴(下) 黑衣人追到高粱地,被翠帐一样的高粱遮蔽眼睛,看不清前方。他们听到高粱地里声音响动,急急挺马向前,一路直追。小雨躲在旁边的麦田里,屏住呼吸,趁他们走远,循着一条水沟,拖着涧石逃跑。逃了两箭多地,前面是一条小溪,水清见底,才有两三尺深,小溪两岸碧草连天c芦苇成林。 小雨正想越过小溪,忽然听到黑衣人骂骂咧咧地寻了过来。他们在高粱地里找到两匹空马,却不见小雨c涧石,气急败坏,便沿着小溪寻找。小雨一咬牙,抱住涧石钻进草丛里,身子紧紧贴住地面,一动也不动。 黑衣人听见溪边有响动,循声找了过来,伸出刀剑拨开芦苇蔓草往里探视。小雨吓得心扑腾扑腾乱跳,紧闭双眼什么也不敢看。此时溪面上游过一只长蛇,身长丈许,身上花纹斑驳,追逐一只田鼠游上岸来,吐着信子爬到小雨c涧石身上,盘旋良久。小雨觉得身上一阵冰凉,不禁毛骨悚然,只是咬紧牙关,丝毫不敢动弹。蛇迟疑了一阵,将要离去,却又将头一扭,爬到小雨的肩上。 黑衣人越来越靠近,捣弄着野草,口里骂个不停。那蛇被黑衣人惊动,突然瞳孔扩张,獠牙露出,闪电般扑了出去,咬中一名黑衣人。那人倒在地上,哭爹喊娘。一人将他扶住,解下一根腰带绑住伤口,为他治伤驱毒。剩下一人追着蛇一通劈砍,钻进了麦田。 为首的黑衣人说道:“此蛇有毒,我等不宜在此耽搁,速回庄上去。”三人上马就走,将小雨c涧石的马匹也一并牵走。 小雨吓破了胆,差点哭了出来,拖着涧石夺命潜逃。走了七八里地,来到麦田尽头,前面是一片荒丘密林。她将涧石拖到一个土坡上,已是气喘吁吁,汗水c泥水浸湿衣裙。看到他喘息急促,豆大的汗滴在额前翻滚,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把鸱袋里的药汤都喂了下去。她筋疲力尽坐在地上,看看西天的红日,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惊飞了阵阵归鸟,却吸引一头黄牛走了过来,冲她哞哞直叫。小雨哭了一阵,见那头牛仍徘徊不去,于是对它道:“你是谁家的牛儿,还不回去,主人一定找得好辛苦!”那牛却走到跟前来,趴在地上,反刍着胃里的青草。 小雨起瞌睡来,不觉昏昏睡去,再醒来时,已是次日黎明。涧石早已醒来,睁着眼望着她,仍是说不出话来。小雨转面一看,那只黄牛竟也望着她,晃着耳朵不吭声。小雨抹去眼角泪渍,说道:“黄牛啊黄牛,你定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家主人一定也是找不到你。劳烦你驮石头哥一程,到前面有了村庄,再把你交给庄稼人照看吧。” 小雨把涧石拉上牛背,扯几根藤条捆绑住,然后背对朝阳,踩着影子向前走。路过一株野桃树,摘了一些山桃在溪水里洗净兜在腰间。她取出一个来,自己吃一口,喂给涧石吃一口。 走了两个时辰,还没见着一处村寨。忽见路边草丛中,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满身伤痕c泥污,坐在地上啼哭,不停地擦眼泪。小雨壮着胆子,凑过去问道:“小弟弟,你怎么在这里哭啊?” 男孩一抬眼,泪水立马止住,他一把扯过牛绳,张嘴说道:“我的牛儿,总算找到了!是你偷的吧?”小雨一听,没好气道:“我在荒野里找着牛儿,带它去前面村庄交还失主。你怎么诬赖好人!”男孩泪水再次涌出,哽咽说道:“多谢姐姐!牛是我弄丢的,现在找到了,我要牵它回家了。” 小雨问道:“你家在哪里?”孩童向西一指,说道:“就在前面,也远也不远。”小雨急忙说道:“你看,黄牛背上的这位哥哥,受了重伤不能走路。我正好往西边去,让你的黄牛驮他一程吧。”男孩点头应允。 二人牵着黄牛并肩而行,边走边谈天。小雨方才知道,男孩名叫槐犁,父母双亡,给当地富户放牛砍柴为生。因贪玩不见了黄牛,被富户一顿毒打,赶出门来,找不到牛不准回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忽然天色大变,下起一场大雨。光秃秃的山丘之中并无遮雨之处,小雨c槐犁只得冒雨前行。看不到太阳,山间小径又曲曲折折,小雨早已认不出方向,便让槐犁带路。 又走了许久,骤雨已收,天上仍自阴云密布。小雨发现路越来越荒僻,四周蔓草连天c遮蔽眼目。她心中生疑,问道:“这是你回家的路吗?怎么越走越荒凉?”槐犁这才说道:“不瞒姐姐说,我被东家毒打一场,现在牛虽然找到,但是我不想回去了。我认得这条路,再走不远就是官道,姐姐陪我逃走吧。” 小雨着急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找到黄牛,却不回去,岂不是偷盗?”槐犁说:“他们打得我好痛。我就算回去,也会被打死。你要不带我走,我自己也要逃。”小雨说:“那,黄牛怎么办?”槐犁说:“牵到集市上卖了吧。我不懂得算钱,姐姐帮我数数钱。”小雨虽然觉得不妥,却见到槐犁泪眼汪汪看着她,神色甚是坦诚;回头看看涧石,他有气无力伏在牛背上,命悬一线。 小雨思来想去,只得点头说道:“姐姐答应你,你也帮姐姐照顾石头哥吧。” 语声刚落,乱草丛中忽然人声响起:“你们年纪轻轻,却是如此奸诈!”小雨吓个不轻,抱紧槐犁抬头张望,只见四面草丛人头攒动,闪出一队人马。为首的二人,都是官差打扮,头戴方巾c身穿绯袍c腰缠绿带c脚蹬长靴,各骑一匹马。这二人一个是捉钱令使,名叫曾善治;一个是腊口使,名叫商克捷。 曾善治一边走近,一边说道:“我们日日在此追捕逃户,昨天一出门就抓了十七个,今天出门到现在还没开张。正是心气不顺,老天爷却又下起雨来。我们在这野草地里避雨,却不想守株待兔遇上你们。” 商克捷微微一笑,说道:“兄台还需多多努力!你在魏州城中放出去的那些帐,动用的都是官中钱财。朝廷马上派监察御史出来巡查,若查出你挪用公款出来放贷,而且有不少死账,那可不是小罪名。你帮我多抓些奴隶,我才能多给你钱,补上你那窟窿,度过眼前这道难关。” 曾善治叹气说道:“我不放贷,官衙里的日常用度都供给不上,哪有钱供奉朝廷派来的大鬼小鬼?监察御史比我们还贪,怎么没人查他们!”商克捷摇头不语。 曾善治慢慢走到小雨跟前,指着她喝道:“何方刁妇,好大的胆子!你不好生在家乡种桑织布,却来到魏州偷盗黄牛c拐带儿童。按照大唐律法,我要将你捉拿,卖为奴婢!”小雨急得眼泪都快流出,连忙辩解。商克捷摆摆手道:“你们逃离家乡不受州郡监管,四处游荡逃避徭役赋税。更有甚者,你们流落他乡偷盗抢劫,更是可恶至极。天下汹汹c官疲民困,全是你们这些逃户所致。不抓你们做奴隶,还有什么天理!” 曾善治不等他说完,指挥兵士绑住小雨c槐犁,将他们用一根绳子串联起来;又将涧石从牛背上拖下来,塞进囚车里。商克捷看着兵士动手,在一边数说道:“这女子值钱九千,这小孩值钱三千。后面那个病秧子,死了便不值钱,如果活过来,能卖一万二。黄牛我不要,送与你吧。” 曾善治抬头看天,见天上依旧浓云密布,说道:“下雨路滑,车轮c马蹄容易失陷,不如收工回去吧。”商克捷点头应允。二人领着一队府兵逶迤前行,向官道走去。小雨c槐犁双手被缚,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草坡上,被身后府兵推搡不已;涧石躺在囚车里,气得干瞪双眼c浑身发抖。黄牛则被系在囚车上,紧紧跟在后面。 众人上了官道走了三四里,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路边有一处驿亭,曾善治c商克捷只得领着众人进亭避雨。 驿亭之中,早已坐定两人,一个白胖个黑瘦,却是王致君和戴保国——他们躲了齐玉轪几日,因戴保国伤势渐愈,又一路来找他寻仇。二人岔开腿坐在凭栏上,拿眼睛不停打量曾善治和商克捷。亭小人多,曾c商二人招呼兵士都挤了进来,满满当当挤在王c戴二人身边。 王致君c戴保国见来者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恶狠狠说道:“好大胆的芝麻官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敢进来冒犯?”曾善治被他激怒,说道:“我,捉钱令使,魏博节度使赐的官;这位是腊口使,朝廷封的官。官阶有品,职级分明。你们再不滚出亭去,将你们一起抓了,卖为奴隶!” 主子猖狂,奴才更加凶恶。几个兵士当即起身,一起发力擒拿王c戴二人,却似蜻蜓撼大树一般,怎么也不能扮动。二人叉开手掌,一顿耳光,将那几个兵士打在地上乱滚。曾善治大怒,将手一挥,三十军士一拥而上,扑到王c戴身上,垒成两座人山。商克捷拍手道:“这两个汉子委实有力。若将他们卖到坊中与人扑斗,定是大有看头,依我推算,这二人每个值钱一万有余!” 商克捷话没说完,地上两声嘶吼,王致君c戴保国突然发力,震得两座人山轰然倒塌。二人鱼跃起身,三拳两脚,就击倒十余名兵士。剩余兵士个个胆寒,一窝蜂撤到亭外。 曾善治c商克捷见此情景,一时目瞪口呆,怔在亭内。王致君哼了一声,拍拍胸脯,将胸前肥肉拍得翻滚不止,说道:“我们哥俩,乃是当朝宰相元载大人的座上宾。你们两个,屁大点官儿,耍什么威风!”戴保国一人扇了一耳光,喝道:“这是替元载大人教训你们,你们要长点记性!”曾c商大受惊吓,连忙点头说道:“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王致君挺起胸脯说道:“我们哥俩奉了宰相元载之命,微服到此,只为击杀妖道齐玉轪。那个齐玉轪,杀了兵部尚书李辅国大人,还敢到处声张,所以罪该万死。他长得满脸胡须c面相凶恶,这几日就在魏州境内,你们可曾见到他?”曾c商赶紧摇头,顺下眼睛,不敢与对面之人直视。王致君恼怒道:“一点正事也干不了,你们当个什么屁官!”戴保国冲他们的屁股就是两棍。 一队兵士见到长官尚且受辱,缩在亭外淋雨,听到王c戴二人恶言恶语,更是一点点退到路中间。正在这时,路东边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不张旗鼓,冒雨行进。路中间这队兵士远远望见,不知是敌是友,愈发骇异,退到官道对面乱草丛中。 那队军马渐渐越近,人数有三百之多。为首的两名将领,一个豹眼钢髯c筋骨壮实,提一口大刀;一个风华正茂,神情却略显呆滞,与胯下的高头大马不甚相配。二人正是孙越和偶耕,他们从青州一路赶来,护送侯牧笛和八车嫁妆径往长安。 王致君c戴保国在亭中作威作福,见曾善治c商克捷如此恭顺,反倒觉得没有意思。一扭脸忽见三百大军来到亭外,忽觉抖威风的时机来到,赶紧跳出亭子,拦在路上。 王致君横在路中央,腰中取出一道令牌,朗声说道:“我们哥俩是宰相元载的座上宾,特奉命来到此地,盘查过往行人。”戴保国不等他说完,抢着说道:“你们见过一个满脸胡须c长相凶恶的牛鼻子道士吗?”王致君见他抢话,大为不满,瞪大眼喝道:“放屁!老子要问的不是这句!” 孙越c偶耕小心带领三百兵马,昼行夜伏,路上并无什么故事。不想来到这魏州境内,却被两个不伦不类的人拦路质问。孙越毕竟老成,马上施礼,说道:“二位壮士幸会!我们着急赶路,未见着什么道士。”王致君喝道:“谁问你们什么道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们是哪里的兵马?”孙越答道:“我们是青州兵马。”王致君问道:“这里是哪里的地界?”孙越答道:“这里是魏州地界。”王致君大怒道:“你青州兵马,到魏州来,难道不该有所贡献?”戴保国搭腔道:“对,就该交点过路钱。” 孙越听他们一言一语,又拦路要钱,心中早已不忿,冷冷说道:“若是那魏博节度使在此设立关卡,我等自然应该交上过路钱。你们两个人不像人c鬼不像鬼,而且这天阴雨湿,有钱也没法烧给你们。”王致君感到受辱,暴跳如雷,骂道:“你个杂毛!仗着身后有几百士兵,就敢跟爷爷顶嘴。他们若不帮忙,你敢不敢跟爷爷较量?”孙越厉声喝道:“来来来,爷爷一刀一个,把你们拍成面饼!” 王c戴二人气得发抖,去驿亭柱子上解开马,翻身上鞍,各挺兵刃来战孙越。孙越浑然不惧,一人一骑出列,挺起大刀战他们二人。偶耕以手按剑,勒住骅骝马在一边观阵。 昆仑奴听到前方喧闹,哪有不来凑热闹的道理?他离开马车,窜到军队前排,见孙越在细雨泥泞之中以一敌二,顿觉眼界大开,情不自鼓掌欢呼。偶耕低声唤他,叫他回去好好驾车c守护小姐,他假装没听见,缩在几名散将身后踮脚观看。 孙越与王c戴二人战过十合,见他们本领不弱,暗自心惊。王致君两只铜锏黏住他的大刀,不住地攻他破绽,让他不能任意施展手中大刀。戴保国手中木棍如同龙蛇飞舞,棍影重重,将地上泥浆纷纷带起,溅得孙越满身污点。 孙越是爽快之人,见不得他二人一左一右细敲慢磨。他大喝一声,猛然横刀逼开王致君,又回刀将戴保国手中木棍斩为两段。正待趁势欺入,王致君双锏送到,攻他脑后。孙越只得将刀柄挺出,拨开双锏。戴保国趁其不备,左手一挥,手中断棍飞出,砸中孙越右脸。 这一砸,让孙越眼冒金星c耳鸣不止。王致君趁虚而入,左手锏使一招海底望月,右手锏使一招横扫千军,双锏呼应,朝孙越头面上招呼过来。孙越感到两股劲风侵入,已无处可躲,只得将大刀抡转c勉强抵挡,谁知刚挡住王致君右手锏,却被他左手锏打中肩膀,摇晃两下险些坠马。 偶耕见情势危急,纵马而出,递出宝剑刺向王致君左胁,逼他将左手锏收回。戴保国右手一挥,剩下的半截木棍嗖一声飞出,冲向偶耕的太阳穴。偶耕将头侧过,那木棍径直飞向王致君,被王致君一锏打在地上。偶耕抓住机会,变起不测,将马鞭一扬,重重抽在王致君脸上。 王致君倒退几步,骂戴保国道:“你个蠢材,帮了敌人c害了兄弟!”双锏高举来战偶耕。戴保国从驿亭内的兵士那里要了一杆长矛,挺在手里上来助战。孙越缓过一口气来,当即将大刀横出,拦住戴保国。四个人两两捉对,在雨中一番激斗。 昆仑奴着急起来,拍了拍前面散将的肩膀,说道:“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一起上啊!”几个散将握紧兵器,蠢蠢欲动。王致君见势不对,举锏虚晃一招,退出一丈远,喝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拨转马头便向后逃窜。戴保国稍一愣神,也赶着马急急逃走。 孙越斗志正盛,还想驱马追赶,偶耕拦住他,说道:“孙大哥莫要追赶,我们的职责是护送侯小姐。”孙越将嘴角泥浆一口吐出,这才收刀回列。昆仑奴欢呼雀跃,大声说道:“自古人多欺负人少,今天打跑两名敌将,多亏我献计有功!”孙越哈哈大笑,打趣道:“回到青州,请节帅封你做军师。” 偶耕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这雨下得连绵不绝,我们是在驿亭中避雨还是继续赶路?”孙越道:“反正你我军衣已经湿透,不如继续赶路,早些投个驿站安顿。” 三百兵将正要继续赶路,驿亭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嘶吼:“将军救命!”偶耕循声望去,这才看清驿亭之中是何人物。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6章 庄院(上) 小雨在亭檐下早早看到偶耕,觉得眼熟,直到听到他与孙越说话,才想起他原来就是铁匠村吴老汉酒肆家见过面的愣头小子。小雨看他面善,而且曾经帮涧石导气祛毒,便大喊救命,希望偶耕能再次帮她和涧石摆脱危难。 偶耕看见了小雨,迟疑了一下,翻身下马走进驿亭。曾善治c商克捷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队兵士见偶耕帮着孙越打跑了王致君和戴保国,知道他功夫了得,又见偶耕气势汹汹走进亭去,更不敢靠拢,仍然淋着雨环伺在驿亭之外。 偶耕见小雨也觉得面熟,转头又看到驿亭一角停着一辆囚车,车中躺着陆涧石,慢慢想起曾在铁匠村见过面。他走到曾c商跟前,问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要抓住他们?” 曾善治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说道:“将军有所不知。他们是外地的逃户,逃窜至此偷盗财物c拐带幼童,我们奉公执法抓了他们。”商克捷搭话道:“借逃难之名逃避徭役税赋,本就罪过不小,更何况是偷窃牛马c贩卖人口?下官乃是腊口使,负责纳口贡献的,抓他们卖为奴隶,一是为国尽忠,二来为民除害。” 偶耕道:“如此说来,你是贩卖奴隶的,这根拐带人口有什么区别?怎么你们就是秉公执法,他们就是作奸犯科呢?”曾善治连忙说道:“我们是奉了上级的差遣,为官府做事,因此正大光明。他们是胡作非为,乱了国法c坏了人伦。两者切切不可等同啊!” 小雨双手被绳索绑缚,挣扎说道:“休听他们胡说!我们走在路上,糊里糊涂被他们绑了。请少侠为我们主持公道!”偶耕听她说完,转面对二人说道:“我可以作证,他们不是坏人。放了他们吧。” 商克捷忽而严厉起来,瞪起眼睛,问道:“你是何人,敢在此干预我们执行公务?”偶耕答道:“我是偶耕,我和孙将军奉了淄青平卢节度使侯大人之命,带队去往长安。” 商克捷哼了一声:“放了他们?笑话!我这官是朝廷封的,只懂得朝廷的律法。你不过是淄青藩镇的偏将,而这里乃是魏博方镇,不是你们青州。我劝你休要妨碍公务。” 孙越见他们谈了许久,下马走进亭中。他瞟了几眼小雨c槐犁c涧石,问偶耕:“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偶耕答道:“我见过那一对男女。这小孩未见过,但他不像坏人。” “既是如此,便算得有缘,”孙越打量着这三个人,又回头看看曾c商二人,“你们也别兜圈子,爽快一点,怎样才能放走这三人?”商克捷答道:“我是朝廷封的腊口史,为人丁稀少的郡县押运人口,为市集富盛的州府贩运奴隶,这一买一卖积攒下的钱财,都按照大唐律令上供朝廷c颗粒归仓,作为朝廷用度和百官开支” 孙越不等他说完,高声说道:“我是粗人,听不得恁多废话。你只消告诉我,怎样才肯放人。”曾善治见他底气充足c声震耳膜,心中害怕起来。商克捷壮着胆子说道:“这女的值钱一万五,小孩值钱五千,囚车里的男子值钱两万。总共四万,若少一文,我无法向朝廷交代。” 孙越哈哈一笑,说道:“朝廷这生意做得很精啊!”又转头对偶耕说:“你想救你朋友,少不得要花钱四万。咱们带了一车闲钱,充裕得很,但这钱能不能花c该怎么花,还需一一请示侯小姐。我是粗人多有不便,你去马车里问问侯小姐。她若一点头,铜钱四万交给那两个官差,你的朋友就有救了。” 偶耕听他说起侯牧笛,立即想起偷窥她沐浴的事情来,脸唰一下红到耳根,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他低下头去,沉吟不绝:“这这可如何是好!”小雨见他犹豫,心下焦急,哭出声来,在雨中哀求道:“少侠,求求你再救我们一次。我一定立下字据,日后将四万文钱还给你!” 偶耕局促不安c两下为难,既不忍抛下小雨c涧石,更不敢去和侯牧笛搭话。他走过来走过去拿不定主意,一拳打在柱子上,眉头紧锁。孙越在一旁劝道:“他们若是你的至交,便救上一救。若只是萍水一面c并无深交,也不必平白无故花这四万钱。” 昆仑奴已回到马车上。他扭过头去,朝里说道:“禀告小姐,前面带路的将军,要使用车里的盘缠。四万铜钱,可不是小数目。”侯牧笛连日坐在车中,闷不做声c兀自流泪,伤心之余又逢阴雨天气,不免烦躁。她冷冷说道:“谁要使钱,自当由谁向我禀报,哪轮到昆仑奴说话!” 昆仑奴蹭了一鼻子灰,满心不忿,转过身来招呼偶耕:“呆头将军,你快过来,小姐找你问话!四万铜钱可不是闹着玩的,哪能说给就给!” 偶耕一听,陡然心乱如麻,两只腿在地上打颤。孙越推了他一把,说道:“快过去吧,就一句话的事。马车里坐的又不是阎王爷!”偶耕无法,一步一步蹭了过来,垂着双手c低着脑袋站在车窗旁边,像是公堂上垂首认罪即将就戮的犯人。 昆仑奴见他半天不说话,着急道:“你有什么事,赶紧禀告小姐。大伙儿都等在路上淋着雨呢!”偶耕艰难张开嘴,舌头打着结,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我想支借四万钱,解救三位朋友。” 侯牧笛本来就没好气,听到窗外之人吞吞吐吐c憨声憨气,更加不耐烦,说道:“你们少来烦我。钱是侯大人给你们的,有事你们自己拿主意,何须问我!”又隔着车厢喝道:“昆仑奴,快点赶路!” 偶耕心眼实在,不知道牧笛心头有气,以为她答应了,含糊应了一声,便去载盘缠的车中取钱。昆仑奴赶紧止住他,说道:“你哪只耳朵听见小姐答应你了?把钱放下,赶紧上路吧。”偶耕一脸茫然,说道:“小姐说过了,钱的事我们自己拿主意,我来取钱有何不可?” 昆仑奴听罢,涨红面皮,转头对车窗说道:“小姐,他真去拿钱了!”牧笛忍无可忍,说道:“昆仑奴,还不赶马上路!”车里的丫鬟也是连声催促。 昆仑奴没好气地坐在车头,斜眼只见偶耕一头扑进装钱的车中,在车斗里噼里啪啦数着铜钱。他心中生气,只顾扯起缰绳,便要赶马。长鞭一响,马车正要行进,偶耕忽然冲到路口,吓得车辕下的马连声嘶鸣。昆仑奴气炸胸膛,捏着马鞭骂道:“撞不死你这呆子!” 偶耕却是充耳未闻,怀中c肩上挂满钱串,拖泥带水。他闷头跑进驿亭中,将身上钱串归总,放在地上,说道:“这是铜钱五十缗,你们数一数,数完了就放人吧!” 商克捷见到现钱,眉开眼笑,手指蘸了一口唾沫,一串一串数了,说道:“将军,这堆钱有五万!我这就放了他们三个,连黄牛都给他们了!”偶耕说:“四万五万有什么分别,请你们放人!” 小雨c槐犁被解开,二人冲到囚车外把涧石接了出来。一个兵士解开黄牛,把缰绳送到小雨手里。小雨跑了回来,在偶耕面前扑通一声跪倒,泪下如雨。偶耕一把扶起,说道:“花的不是我的钱,姑娘不必如此,要谢该谢该谢侯,侯”小雨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怔在雨地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孙越走到商克捷面前,顺手抓起一吊钱掖进怀里。曾c商大惊,站起身来怒目而视。孙越说道:“人在你们手中,尚未转手,就赚了几万,我取一吊钱的回扣又当如何?”说毕,走到小雨面前,说道:“多亏偶耕兄弟够仗义,花五万钱解救你们。你们要往哪里去?” 小雨见孙越言行粗鲁,心中虽然感激,却有些悚惧,不敢回答。槐犁抢话道:“他们要去王屋山,我要跟着你们当兵。”孙越掰了掰他的脑瓜,笑呵呵说道:“小兔崽子,你才几岁年龄?想在我们这里混饭吃,门都没有!” 几人正在闲言闲语,昆仑奴吼道:“小姐有命,快些赶路,你们还听是不听?”偶耕赶紧对小雨说道:“你们往西,我们也是往西。咱们结伴同行吧。”小雨只觉得有了依靠,连声答应。天上仍下着雨,青州三百军马继续向西。小雨牵着黄牛,跟在队伍里往西而行。 槐犁见昆仑奴浑身黢黑c长相滑稽,觉得有趣,便一屁股坐在副驾位上,一面帮他赶马,一面问道:“你是给他们烧火的吗,被烟熏黑了?”昆仑奴道:“你这混小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爷爷是天竺国人,那里的百姓都是我这么黑,越黑越俊呢!” 槐犁问道:“那你为何来到我们唐朝?”昆仑奴瞪起眼睛,答道:“你以为爷爷想来呢?我七岁那年,跟着父亲的商队去往交趾,路上被你们唐朝人劫了。我被拐到唐朝,跟你刚才一样,用绳子捆缚起来。一个自称腊口史的官儿把我卖来卖去,我才来到这里。你们唐朝的腊口使,最是冷酷无情,也最是不要脸!” 槐犁扭过头去,透过车厢木板的缝隙朝里窥探,什么也看不见,便问:“车里坐了什么人?”昆仑奴答道:“里面坐的是神仙一般的侯小姐,要嫁到京城做娘娘呢!”说完笑个不停。 “昆仑奴,你要再敢满口胡吣,我命令军士钳掉你的舌头!”侯牧笛气上心头,在车中喝道。 昆仑奴不敢再多嘴,一心驾驭马车,却终于耐不住寂寞,主动找槐犁谈天。他说道:“兔崽子,怎么不回家吃奶,跑出来跟着生人到处乱窜?”槐犁说:“我若回去,不是被吊着打死,就是干活干到累死。所以下了决心,逃了出来。” 槐犁声音尖利,透过车厢,一字一句传到侯牧笛耳朵里。牧笛一路情绪低落c眼泪不干,忽而听到“逃了出来”四个字,更是泪下如雨。她心中想道:“他一个小孩子,说逃出来就可以逃出来,我如今被送往长安,嫁给那宦官为妾,为什么就不能逃走?他生在贫苦之家,我生在公府之门,他如此大胆,我却如此懦弱!”身边丫鬟见她又哭了起来,连忙帮她拭泪,柔声劝慰。昆仑奴听到背后似有哭泣之声,不敢多嘴,赶着马车在雨中缓缓行进。 行不多时,夜色将至,路边有一处驿站。孙越c偶耕下令军队驻扎,便请出侯牧笛,一起进来投宿。牧笛仍然想着槐犁的那两句话,只顾低头盘算,刚走进驿站大门,突然转身对偶耕说:“你救的那几个人,也请进驿站一起用饭吧,再给他们订间客房。不在乎这点店饭钱。”偶耕一一领命,照办不误。 一行并将进店用饭。牧笛心中感伤,没吃几口就上楼回房。小雨见涧石被雨淋了一天,生恐他病情加重,便央求偶耕:“将军,你上次帮石头哥导气祛毒,这次能再帮帮他吗?”偶耕当即应允,又说:“别叫我将军了,叫我偶耕便是。”吃过饭,将涧石扛进自己房间里,循着心法,运起真气,为他导气点穴c驱毒疗伤。直到半夜,他将涧石拖到床上睡了,自己趴在桌上囫囵睡去。 第二天,雨还在下。侯牧笛晨起梳妆,看着窗外阴雨连绵,心中更多了几分惆怅,对丫鬟说道:“这雨下个没完。今日不赶路了,歇息一天吧。”丫鬟出门跟孙越说了,孙越传令下去,让众兵将在廊檐下休息。 传罢将令,孙越悠然走回驿站前厅,偷得浮生一日空闲。他往椅子上一趟,伸出脏兮兮的靴子,向蹲在旁边的槐犁吆喝道:“小鬼,过来给爷爷擦靴子!”槐犁将小嘴一撅,说道:“我跟着你们,是想当兵打仗,不是给你擦鞋的。”孙越懒懒说道:“小兔崽子,把爷爷的靴子擦亮了,爷爷教你打仗!”槐犁只得捡了块破布走到他身边,心不在焉擦了起来。 偶耕早早就醒了,去马厩中为骅骝马梳理毛发。忽听传令驻扎一日,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堆上,拨弄马鬃打发时光。 涧石接受了偶耕导气疗伤,在客房里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到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探起身来,忽然觉得血脉通畅c精气鼓动,便试着自己走下床来。虽然步履艰难c颤颤巍巍,但毕竟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站立,心中难免一阵狂喜。他推开房门,竟然顺着门口的楼梯一步步走了下来。 小雨也起得很早,去外面打水刚刚进门,一抬头看见涧石居然能自己走动,兴奋得快要飞起来。她大喊一声:“石头哥,你可以走了?”涧石望着她点点头,扶着栏杆加快脚步往下走。小雨手中的水也忘了方向,怔怔望着涧石,盼着他走下楼梯,重新抱起自己。 涧石越走越欣喜,眼看要走下楼梯,陡然双眼一黑c脚跟一软,扑通一声倒地,身子滚了下去。小雨一撒手,木盆落地c水花四溅。她不顾一切跑过去抱起涧石。而涧石嘴角出血c呼吸急促,想要说话,但是哑着嗓子说不出来。 槐犁本在厅堂为孙越擦鞋,听到小雨的惊呼声,一把丢开孙越的大腿,飞一般跑了过来,边跑边扭头冲着马厩大叫:“呆子将军,你朋友晕倒了,快来看看吧。”——他还不知道偶耕的名字,却牢牢记住昆仑奴给他取的这个诨号。 偶耕听到槐犁的叫声,并不生气,撇下骅骝马跑了进来。他从小雨手中接过陆涧石,左手将他扶定,将全身真气运到右手指尖,为他点穴导气。他平时木讷甚至痴呆,一到运功之时则是全神贯注,众人围在一旁,见他神情肃穆c目光如炬,不停变换指法,拂中注c按石官c掠幽门c扣紫宫,击打涧石腰背上的穴位。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偶耕大汗淋漓,终于气力用尽,手指一收,瘫坐在地上。小雨再次抱起涧石,喊个不停。涧石嘴角黑血流出,这才悠悠醒转,靠在楼梯扶手上,看着小雨面带微笑。 小雨稍稍放下心来,急忙问偶耕:“石头哥怎么样了?他还能好吗?”偶耕精疲力竭,声音虚浮:“他暂时没事。只是要尽快找个好大夫救治——他中的毒奇怪得很,我全力运功,却难以将毒全部逼出。” 小雨一听,心里又打起鼓来,焦急说道:“好大夫——哪里去找好大夫?看来只有尽早去王屋山找到晏先生,石头哥的病情才有望好转。可是王屋山那么远,我要走多久才能到?”偶耕见她又渗出泪水,自己却爱莫能助,只得好言劝慰:“王屋山虽远,你们一路往西,定能走到。等雨停了,我们一起赶路。” 小雨喊上槐犁,一同把涧石扛进自己的房间里,服侍他睡下。她下楼谢过偶耕,一个人回房,守在床边流泪。 如此熬过一晚,又到黎明。雨水虽然止住,但是乌云低垂c天气阴湿,地上的积水很深,路上泥泞一片。侯牧笛新愁旧绪涌上心头,难以消散,便命丫鬟传令,说是再住一日。 孙越是个没有烦恼的人,一见小姐有令,乐得在驿站里歇脚。他找掌柜要了一壶酒,来到廊檐下,与几个散将猜拳行令c饮酒作乐。偶耕仍然钻到马厩里,与骅骝马相伴,骅骝马与他越发熟识,狎昵如逢知己。昆仑奴则缠住槐犁,和他蹲在门口谈天说地,忽而高声争吵,忽而大声说笑。 小雨担忧涧石病情加剧,不愿意多耽搁,独自将涧石拖了出来,又去栏中牵出黄牛,将他绑在牛背上,便到马厩向偶耕告辞。偶耕茫然无措,蹲在草堆旁一动不动,不说挽留,也不说相送。小雨拭去泪痕,转身而去。 槐犁跑出来,陪小雨走了长长一段路,这才说道:“小雨姐姐,你带我逃出来,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我要跟着他们当兵打仗。”小雨珠泪滚滚,抚着他的头说道:“你要好生照看自己!”槐犁忽然酸鼻,一扭头跑回驿站。小雨淌着泥泞,拉着黄牛径直往西。 走了近二十里路,来到一处岔路口,不知该走哪条路,忽然身后脚步声响,一个人踏着泥泞快步追来。小雨回头一看,发现来者不是别人,却是槐犁。小雨又惊又喜,大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槐犁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昆仑奴太讨厌,就是个话痨,没完没了唠叨。那个孙越老头儿也可恶,天天要我给他擦鞋。我趁他喝完酒睡着了,偷了他的匕首,逃出来追你。我们一起走吧!”说完,他把匕首掏了出来,得意地在小雨面前晃了两晃。 小雨见那匕首锋利无比,料是价值不菲,说道:“我们已经偷走了黄牛,怎么可以再偷别人的匕首!”槐犁道:“牛都可以偷,为什么不可以偷匕首?有它在手里,我们再也不用怕遇到坏人了!”他看出小雨不识路途,继续说道:“两条路都是往西的方向,左边那条路虽说平坦,但是弯弯绕绕,要多走八九里;右边这条路要经过一些山丘,却能少走冤枉路。听我的没错,走右边这条路!”说完,蹦蹦跳跳,顺着右边的路阔步前行,小雨拉起黄牛,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 又走了许久,果然经过一片山丘,四周林木茂盛c藤蔓芜杂,远近没有人烟。小雨害怕起来,抱怨道:“怎么又带我走这种荒山野岭?”槐犁答道:“走大道也可以,但是遇到那什么腊口使和捉钱令史,我们再也别想逃出来了。这条路虽然荒无人烟,但是我来来回回许多次,从没遇到过坏人。你就放心吧!” 一语未毕,忽然四周风吹草动,野地里蹭蹭蹭蹿出三道黑影。果然是冤家路窄,那三个黑衣人如影随形,眨眼间便挡住去路。小雨一见,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三个黑衣人骑着马步步逼近,为首的那个边走边说:“我们绕来绕去,还是碰上这个水灵灵的丫头,”转面恶狠狠盯着小雨,“看来你福分不浅,命中注定该随我们走一趟。我们带你去见一人,他见到你必然喜笑颜开,你遇见他就是交上好运了!”说毕,仰头大笑。 那个被蛇咬伤的黑衣人面目狰狞,对小雨说道:“为了抓你,害得我被毒蛇咬伤,差点锯了我一条腿。近日将你带回去,山庄里的美貌处女正好凑齐六个,凑足了极阴之数,我们哥几个也好交差复命,仰天睡大觉了!”为首的那个说:“有了这个,那五个都算得是残花败柳,可以弃之如敝履。今天定不能让她再跑了!”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7章 庄院(下) 小雨拉起黄牛就往回跑,但黄牛倔强c步子迟缓,怎么跑得过黑衣人的快马?她一脚陷进泥坑,栽倒在地上,本已泥泞不堪的衣裙更加污浊。三个黑衣人策马跟上,将小雨三人以及一头黄牛围在中间。 槐犁不知危险,挺直身子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敢不敢脱下面罩?”被蛇咬的黑衣人刚好从他身边走过,马鞍上一抬腿,蹬到槐犁的额头,将他踢倒。槐犁不忿,追到马前,一把抓住缰绳,狠狠地瞪着他。黑衣人连喝带骂,槐犁死死不松手。黑衣人心头火起,马背上伸出手来,拎起槐犁的发髻,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被蛇咬的黑衣人故意将槐犁晃了晃,见槐犁痛得龇牙咧嘴,开怀大笑,骂道:“小兔崽子”他想多骂两句,但是后面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槐犁悬在空中,手足挥舞,无意间抽出腰中匕首,扎进了他的喉管! 就在那一瞬间,槐犁头皮一松,掉下地来。他坐在泥泞里,正待起身,陡然面前黑影一晃,黑衣人倒下马来,砸在泥泞之中,一动也不动,鲜血汩汩流出。 槐犁见到死人,吓得目瞪口呆。小雨回过神来,立即大喊:“槐犁,快跑!”槐犁这才清醒,一跃而起,夺命奔逃。为首的黑衣人又惊又怒,赶着马急速跟上,将他撞倒,槐犁当即不省人事。 小雨爬了起来,不顾一切跑向槐犁,却被一名黑衣人用钝器击中后背,昏死过去。涧石伏在牛背上,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喘起粗气c流出泪来。 忽而天旋地转,忽而晦暗深邃,周遭一切如同海潮奔涌,又似天花乱坠——小雨昏厥之下,脑子里诸般幻象闪现,光怪陆离。她骤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浸在一个木盆里,水是暖暖的,水面撒满鲜花,几个老妇环伺四周,正在伺候她洗浴。木盆里蒸腾出来的热气弥漫在整个房间,房间里珠帘罗绮,装饰十分华美。 小雨想要站起来,却见到自己光溜溜的,大惊失色,赶紧缩在水下。老妇见她苏醒,一齐将她按在木盆中央,继续替她擦洗揉搓。小雨竭力推开老妇粗黑的手,木盆里的温水一滩一滩溅在地上。她又是羞臊又是惊恐,厉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老妇只顾将她拢在水盆里,继续为她沐浴。一名老妇半晌才说:“姑娘,算上你,咱们庄院里正好凑足六位处女,数你最为美貌。再过几日,逍遥谷主就要驾临。他最善采阴补阳,最喜欢用处女初夜之血运功练气,据说可以延气养生,对你也大有裨益。你要好生奉承他,若得到他的临幸c讨得他的欢心,在庄院可以过上神仙一样的日子,去逍遥谷做谷主夫人也是有的。” 小雨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满面惊疑问道:“石头哥呢?槐犁呢?你们把他们怎么了?”老妇迟疑了一下,问道:“你问的是和你一起被抓来的人吗?一个病号,还有一个小孩?”小雨急忙点头,老妇答道:“被关在柴房里面了。你若柔顺依从,他们暂时不会有事。” 小雨再也顾不上浑身赤裸c满心羞臊,猛然从木桶中站起,说道:“我要去找他们。”几名老妇一齐用力,将她重新按进木桶,激得桶中水浪起伏c花影飞溅。老妇隔着水花看着她的身体,啧舌道:“你这一身好皮肉,真真羡煞人也。跟从了谷主,保准你享清福。我们将你洗净,你就在这里等着谷主,好好侍奉他老人家,保你享不完的清福!”说罢,捂着嘴巴吃吃笑了起来。 小雨万分焦急,说道:“我才不管什么谷主不谷主,我要见到石头哥,你们放开我!”她一面说一面挣扎,身子却几个老妇死死按住。老妇脸色一沉,阴森森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被抓到庄院里的姑娘,没有活着走出去的。只要你好生服侍谷主,受他的青睐,和他云雨高唐,这庄院上上下下都得敬你畏你,更没一个敢动你。但你若是性子倔强,这里多的是手段,叫你生不如死!” 小雨浑然不顾她的威逼利诱,继续挣扎,那个老妇一只手伸出,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恶狠狠说道:“你再动一下我掐死你!”小雨的喉管几乎被他掐断,面颊胀得通红。老妇见她开始翻起白眼,似要晕死过去,这才放手,将她扔进水里。小雨呛出一口水来,咳喘不止,不敢再动。 几个老妇死死钳住小雨的手脚,又为她洗了一回,蓦地将她架了起来,移出木桶。地上有毯子,小雨站在毯上,任由她们摆布。一个老妇替她擦干头发,一个老妇为她擦干身子,另外二人则为她换上一套红彤彤的襦裙和坎肩,衣服上面绣满海棠,针脚细密c光鲜亮丽。 小雨想趁机逃出去,又被那老妇掐住,挨了重重两记耳光。小雨踉跄两步,差点跌倒,身子一软,坐在椅子上。两个老妇上前,将她按住,另外两个老妇端上妆奁,拿出梳子c篦子c脂粉c口红,为她梳妆打扮。小雨还想挣扎,不仅手脚被人摁住,连满头黑发也被人扯住。她插翅难飞c孤苦无助,一任泪水滚滚落下。老妇拿了一方干净手绢不停为她拭泪,不耐烦说道:“你不停在哭,抹在脸上的胭脂都花了!” 正在梳妆打扮,外面突然人声喧嚷。一个男子大声喊:“不灭,你个光头死鳖,快给我出来。”有人上前拦阻,与他理论,那人却置之不顾,往里蛮闯。 咣当一声,房门被踢开,一个高瘦的黑影闯了进来——此人原来是鹿友先生。 鹿友一进门,一双眼睛就被红彤彤一个大美人牢牢吸引,盯着看了半天,顿时恍然大悟,慢悠悠c阴森森说道:“你不管怎样打扮,我还是能认出你来。紫帐山石屋石院里,小仙要与你阴阳和合,你硬是要抱着你那丈夫跳井。算你命大没被淹死,却跑到这里来便宜那不灭和尚!” 小雨见到鹿友,吓得面无血色,但她身子被人制住,想逃c想躲是万万不能。 鹿友一步步上前,却被老妇拦住。老妇说道:“鹿友先生,庄主不在庄中,你往别处寻找吧。”鹿友眯瞪双眼,怒冲冲说道:“你这没人日弄的老婆娘,骗得了公牛c种马,却骗不过鹿友大仙!我从青州一路赶过来,就是要找不灭那头秃驴。他若不在庄中,你们哪里抢的这青州姑娘?肯定是他一路掳过来的。” 老妇皱皱眉头,说道:“庄主委实不在庄院内。纵然他在,也请你说话放尊重些!”她又指了指坐在一边的小雨,继续说:“这个女子是黑衣人从附近劫来,我们准备献给谷主采气运功。一个月前,我们得到谷中讯息,谷主不日之后就会驾临咱们渡空别业。因此我们备下六名处女在此,供谷主采气运功。” 小雨听他们二人斗嘴,心中七上八下,忖道:原来我被黑衣人擒到一座庄院之内,这座庄院名叫渡空别业,也不知那逍遥谷主何许人也,与不灭和尚c鹿友先生有何牵连,更不知他们究竟要拿我怎样。 鹿友先生只顾与老妇吵嘴:“你这没人要的娼妇,休得胡说!这女子我在青州见过,她已经成婚两年,你怎敢说她还是处女?你少在我面前扯谎,快把不灭那只秃驴叫出来,鹿友老爷今日有话问他。” 老妇气不过,恶狠狠说道:“鹿友老儿,你再敢口里不干不净,我将你吊死在屋梁上。庄主确实不曾回来,来了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个姑娘我已为她验身,就是处女。你再敢胡搅蛮缠,我请庄主告到谷主面前,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鹿友见老妇如此硬气,自己一口气倒软了下来,找了把椅子坐下,说道:“本仙到庄院里来了一天,你们都说那秃驴没回来。谷主不日就要经过庄院,那秃驴又是这渡空别业的主人,不信他不回来巴结奉承,我就在这里等着他。”老妇说道:“要等出去等,你一身臭气,莫熏坏了我们的房间,谷主还要在这里临幸处女c练气运功呢。” 鹿友只得起身,走出房门。房门外是一个小院,外面又套着大院。大院甚是广阔,里面亭台c轩榭c池塘c假山c竹林一应俱全。院墙一直延伸,将两座山丘也围在院中。 鹿友背着手踱出小院,走过一道长廊,路过几间耳房。只听里面传出几声嚎哭,随即走出两个黑衣人来——正是半路劫了小雨的其中二人——为首的那个咬牙切齿说道:“我要一刀刀剐了那小兔崽子,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原来,被槐犁刺中的那个黑衣人被他们扛回房间,他们竭力抢救无力回天,那人僵卧床板之上,将腿一蹬,终于气绝。 鹿友与他二人迎头撞上,略怔了一怔,才记起为首的那个是个黑衣人头目,名叫郭志烈。鹿友拦住他问道:“郭兄为何如此气愤?莫不是为了那不灭和尚?”郭志强眼角含泪,咬牙说道:“半路上那个毛头小子杀了我的兄弟,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鹿友还要追问,忽然大门口跑进来另一队黑衣人,为首的那个名叫曹以振,与郭志烈身材相似,着装打扮完全相同。曹以振招呼众人道:“不灭庄主马上就到,大家速速出门迎接!”瞬间消息传开,庄院内家丁c壮汉c奴仆个个前后乱窜,收拾杂物c打扫院落,准备迎接庄主不灭和尚。郭志烈与身后黑衣人对视一眼,转头问道:“庄主来得怎么这么快?”那队黑衣人答道:“青州起事之后,他马不停蹄率队前来,而且是抄小路赶来的,自然神速!” 郭志烈一听庄主来到,不敢怠慢,当下忍住悲痛,与众人一起来到庄院门口,列队等候。鹿友先生却拖了一把板凳坐在廊檐下,等着不灭回来找他算账。 日晚时分,三百兵将翻山越岭,来到庄院门口。为首的便是不灭和尚,僧衣僧袍,手中一杆禅杖;身后依次是张岩松c李胜c杨连山以及缁青平卢另外四名十将——他们见侯希逸大势已去,改弦易辙,投靠李怀玉,跟着不灭一起出城。 渡空别业乃是不灭和尚七年前置下的产业——他为侯希逸当军师不满三年,便攒下足够的私财买下庄院,随后不断扩建c翻修,这庄院一天更比一天气派。不灭在庄院门口驻马,趾高气昂,传下口令:所有兵将进入庄院休整,由院中家丁在前引路,一一安排房间。 传罢口令,不灭和尚翻身下马,昂首阔步跨进院门。郭志烈c曹以振率着十几名黑衣人在两旁打躬行礼,不灭笑着点头还礼。大队人马齐整整跨进院来,分别安置在不同院落。 不灭大腹便便走在最前面,斜刺里陡然冲出鹿友来,将他挡住。家丁急忙上前驱赶,被不灭喝止。不灭微施一礼,露出大家风范:“鹿友法师,你离开青州,来我渡空别业做客,令我蓬荜生辉。” 鹿友早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喝道:“不灭,你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来你的渡空别业,一是讨个说法,二是来讨债的。” 不灭故作不解,淡淡答道:“我不欠你什么说法,更不欠你的债。”鹿友逼近两步,义正辞严:“十年前,我与你一起奉了谷主之命,去往到青州,你施展佛法c我施展巫术,迷惑那侯希逸。你我二人苦心孤诣上十年,终于大功得成,灭了那侯希逸。论功劳,我鹿友绝不逊于你不灭,你为何在李怀玉面前搬弄是非,将我赶了出来?这就是我要讨的说法。” 不灭朗声说道:“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吴国的伍子胥,汉朝的韩信,都是贪恋爵位c最终被杀的例子。你想守在青州居功自傲,等着吃那李怀玉的铡刀吗?”鹿友直起脖子说道:“退自然要退,但是我自有我的退路,退得光明正大,而不是被你从青州赶出来。”不灭轻蔑道:“一切因果,皆是自己种下。你在青州城臭名昭著,新节帅李怀玉大人容不得你。他赶你走,你走便是,何必苦苦纠缠。” 鹿友吞了吞口水,说道:“你我联手,方才让侯希逸丢了藩镇。谷主即将驾临渡空别业,我要留在庄院里,和你一起面见谷主,向他禀告详情,你不许霸占我的功劳。”不灭冷笑道:“贫僧不是贪功之人,你的功劳,我想霸占也霸占不来。” 鹿友瞪着眼睛继续说:“这是我要讨的说法,接着说说你欠我的债。这十年来,你从侯希逸那里赚了不少黑心钱,偷偷在魏州置下这么大一座庄院,其它地方的别业c庄院也不止两三所。说实话,我也弄了不少钱财珠宝,一半藏在青州的住所,一半存在青州坊间c邸店之内。现在我进都进不了青州,那些钱物带不出来,不复为我所有。而这一切,都是你挑拨是非所致,所以你欠我债,必须将那些钱物还给我。” 不灭冷笑三声,说道:“我有钱便广置宅院c广聚英豪,你有钱却只喜欢藏在床底下。我的宅院完好无缺,那是我的福报;你的钱财消散殆尽,那是你的孽缘。十年后的事情,十年前就早已注定,鹿友先生为何如此执迷!” 鹿友先生还欲争辩,不灭说道:“你来我庄院,我看在同门的情分上,好生招待于你。你若克己复礼,自然容你盘桓几日,一起拜见谷主;你若在此胡闹,休怪我将你赶出去!”鹿友见他声色俱厉c锋不可犯,他身后又是雄赳赳的青州兵将,因此不敢继续争辩,忍气吞声站到一边。 不灭安排家丁c奴仆接待远客c生火造饭,自己带着十将c黑衣人头目和鹿友来到客厅。郭志烈c曹以振施礼说道:“六名处女均已备齐,听嬷嬷说都已沐浴梳妆,坐等谷主临幸。”不灭正声说道:“二位差矣。谷主那是修真之士,修行法门乃是采阴补阳。搜寻少女至此,为的是补采之事,再修提‘临幸’二字。” 二人听罢,立即谢罪:“多蒙不灭庄主点化!”欠身说道:“有劳二位头领连日奔波劳苦,我等协力同心,玉成大事!”郭志烈面带愧疚说道:“是我办事不力,此去青州未能擒住晏适楚,反倒折损不少兄弟。”不灭说道:“是非成败,皆有天定,郭头领何须太过萦怀!” 客厅之中,众人闲言一回,又听不灭说道:“谷主借处女之血采阴延气,需阴阳调和方是上乘。渡空别业已募得六名少女,六乃是极阴之数,静极c寒极,却是凶险之象。因此,还需一名处女,凑足七人。七乃是少阳之数,与少女的阴寒之气相抵,正好相宜。” 郭志烈c曹以振问道:“依庄主的意思,我们还要去抓一个?”不灭笑道:“不劳二位头领再次出马。这第七位处女,老衲心中已有人选。老衲辞别李怀玉大人,带兵到此,正为此人而来。”郭志烈问道:“我今日抓来的女子,姿色已十分动人。不知还有何等女子,劳烦庄主亲自出马?”不灭说道:“冤孽啊,都是冤孽!此女子与谷主乃是仇雠,将她抓来,一是补足六七阴阳之数,二是了却谷主多年来的心事。我将她擒到庄院内,大家一看便知原委。” 鹿友听不灭玄而又玄说了一通,哼了一声,说道:“卖什么关子!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姑娘,长得是怎样的花容月貌!”李胜在一旁笑道:“鹿友先生休要太急,等我们将她擒来,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不灭对四名十将说道:“你等曾经是侯希逸的部下,位列十将。如今淄青易主,李怀玉要在城中清扫侯氏余党,你们不立些功劳,难以得到他的信任。如今正有一事,需要劳烦你们。” 这四名十将,分别是高鹏c赵勃c王升c朱护。他们齐刷刷离开座位,站到不灭面前,鞠躬行礼道:“我等活到今日,全仗法师庇佑。恳请法师传下号令,我等必定马到功成!” 不灭说:“李怀玉大人念及侯希逸是他表兄,因此不忍加害。侯希逸逃出青州,八成是要逃回长安,对李大人多有不利。我要你们追上侯希逸,将他杀了,提头去见李大人。此事若能办成,李大人定然欣喜,记你们大功一件。但不知你们四人是否愿意前往?” 四人齐声说道:“我们虽是他手下的十将,但是不曾受到半点恩惠,早已怀恨在心。正要杀了此贼,一块心意!”不灭点头说道:“我这庄院之内,养了一百兵卒。你们带上这一百兵卒,明日就启程,沿着驿道追赶侯希逸,一有机会,果断下手,切记妇人之仁!”四人一齐领命。 不灭回头看了看张岩松c李胜c杨连山三人,笑着说道:“你们三人也要受累,明日一早,与我一起带兵出去,抓捕那第七名处女吧!”三人相视而笑,齐声唱喏。 郭志烈站出来禀告:“我们今天抓捕处女,被一个小兔子崽子刺死一名兄弟。那小子就在柴房,请庄主让我杀了他,为兄弟报仇!”不灭摇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渡空别业,乃是吉祥之地,不宜杀戮。谷主采气运功,更是见不得半点血腥气。你且留他几日,等谷主夙愿得遂c采补功成,再杀他不迟。”郭志烈点头答应。 当晚,渡空别业大排筵宴,招待青州兵将和各队黑衣人。夜宴过后,郭志坚悄悄找几个黑衣人,将死去的兄弟抬进荒山中埋了。 次日清晨,庄院门口两队人马整装出发。高鹏c赵勃c王升c朱护领着一百兵丁,上驿道沿路追赶侯希逸;不灭c张岩松c李胜c杨连山,领着从青州带来的三百府兵,去驿道附近的高山密林中打好埋伏,静静等待不期而至的第七名处女。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8章 伏击(上) 夏雨过后的天空,仍然布满阴云。驿道泥泞不堪,留下杂乱不堪的车辙和行人脚印。 孙越c偶耕领着三百兵将,在驿道上缓缓前行。昆仑奴驾驭马车,车轮时不时陷进泥坑中,让他焦躁不已。车厢里接连不断传出丫鬟的骂声:“昆仑奴,怎么驾的车!” 来到一处岔路口,孙越c偶耕止住队伍。恰好一名农夫路过,孙越问道:“老伯叨扰了!我们西去长安,要走哪条路?”农夫答道:“两条路都通往西边。右边路平坦,但是布满泥坑,不好走,而且还要绕远十几里。左边路进山,虽说窄了些,但是路好走。” 孙越与偶耕计议一番,便要走左边山路,此时忽然传出昆仑奴的叫喊声。原来,侯牧笛坐在车中一路颠簸,十分气恼,趁着军马停止不进,竟从车里钻了出来。几个丫鬟急急忙忙下车,劝她坐回车中去,牧笛硬是不依,昆仑奴也在一旁相劝。 孙越远远地看见了,转头对偶耕说道:“我是粗人,打仗杀人的事情干得,跟女娃儿说话的事情却干不来。你去伺候着吧!”说毕,在马背上伸手推了推偶耕的肩膀。 偶耕一眼瞥见牧笛,竟似被正午的阳光灼伤眼睛,连忙转过身来,将眼避开,又说自己去不得,央求孙越前去劝告。谁知孙越将马一纵,径自朝前奔了出去,倏忽已不见踪影。偶耕无法,膝盖一软溜下马来,一步一步挪向牧笛,未到跟前,脸已胀得通红。 昆仑奴正见偶耕过来了,便对他说:“呆子将军,你也来劝劝小姐吧。”偶耕两眼盯着地,挪到牧笛跟前,头也不敢抬,说道:“小姐,请回车里吧。路途遥远,莫耽搁了行程。”一面说,一面想起花园外偷窥之事,吓得双腿打颤。 牧笛斜了他一眼,问道:“你便是带队的将军?”偶耕一直低着头,说话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正将是孙越大哥,我是副将。他在前面探路,命我过来劝你上车。”话语未毕,汗水从额头滚落。 牧笛走进路边草丛,看看远方,呼吸两口雨后的空气,说道:“连日坐在车里,闷都闷死了。你们骑在马上一路观赏野景,怎知车中的委屈?我也要骑马。”偶耕一听,惊慌失措,半晌才说:“骑马多有危险。而且而且” “你贵为将军,怎么连话也说不清楚,”牧笛头也不回望着远方,“而且而且的没完没了,到底而且什么?”偶耕被她一问,越发连声音都吭不出来,咳嗽了半天,嗫嚅道:“而且外面风吹日晒,小姐身份尊贵,不宜抛头露面。” 牧笛回过头来望着他,说道:“我能有多尊贵?当年王昭君嫁给匈奴,还不是骑在马上弹着琵琶?我在车里,闷得实在难忍,这样下去,还没到长安,我就闷死在半路上了。今天非得骑马!” 偶耕感觉到牧笛在看着他,脸顿时红到耳根。他深深低下头去,局促不安说道:“军队之中,没有多余的马。”牧笛指着几名散将说:“他们的马,随便找一匹来,借我骑一程便是。” 昆仑奴听到这里,心下着急,哀求道:“小姐,你回车里吧!车里虽说摇晃,但毕竟安稳。骑马危险,军中的烈马也不是你驾驭得了的。”牧笛气恼道:“我是堂堂节帅之女,怎么连马也骑不得?今天非骑马不可,否则不走了!” 偶耕拗不过,只得叫一名散将下马。牧笛虽然生长在长安深宅大院之中,毕竟继承了几分父亲的气概。她接过马,一抬脚便跨上马鞍,稳稳坐上马背,身子轻盈c衣带飘飞,在众人仰望之下,愈发显得娇艳无比。她连日愁闷,今天骑在马上,被风一吹,精神飞扬c荣光焕发,于是一挥马鞭,撇下众人飞驰而去。 节帅府的大小姐,竟然骑着烈马驰入郊野,若有个闪失,谁承担得了罪责?昆仑奴心道:“我是车夫。她若是摔下马来,或是跑不见了,节帅头一个就活活劈了我。”他不敢想下去,咧嘴大呼:“还不快追!” 偶耕急忙上马,骅骝马懂得主人心意,不待鞭策,已然风驰电掣,一眨眼功夫便已追及。牧笛正欲消愁解闷,听见身后马蹄声,连连挥鞭,纵马疾驰。骅骝马头一次遇见有别的马与自己赛跑,昂着脑袋,一步跨出,不费多少力气,就与牧笛的马齐头并进。它信步悠悠,不时侧过头来,似是在挑衅对手。 二人二马驰入荒野,不多时就追上了孙越。孙越一句话也不说,拨转马头跑回队伍去了。 牧笛余兴未尽,连连加速,可就是甩不掉骅骝马。一路清风徐来c山泽向后,四周山林c原野云气蒸腾c烟气氤氲,如诗如画c开人心目。牧笛慢了下来,侧眼看到骅骝马浑身赤红c神气自若,如同天龙下凡,不免心生羡慕,说道:“一直听说这骅骝马是稀世良驹。你我换马,我骑上它试试。” 偶耕一路跟紧牧笛,不像初时那般拘谨了,但仍然不敢看她。他端端正正坐在马背上,正声说道:“骅骝马性子暴烈,踢死c踢伤节帅麾下不少兵将,小姐不能骑它。”牧笛忽而将马一顿,停止不前,半嗔半怒说道:“我会骑马,不会有危险。你下来,我要骑骑你的骅骝马!” 偶耕满脸为难,下马也不是,不下马也不是,一抬头看到牧笛两眼直盯着他,一颗心吓得突突乱跳。牧笛见他半晌不动,大为气恼,索性跳下马来,站在路中间催促:“你快下来!” 偶耕犹豫再三,只得下马,安抚骅骝马半日,方才小心翼翼递出缰绳。牧笛手刚碰到缰绳,骅骝马一个响鼻,躁动起来。 牧笛受到惊吓,仍不死心,想要跨上去,骅骝马陡然前蹄扬起c身形抖动,险些踢到牧笛。它长啸一声,恶狠狠看着牧笛,似乎在向她示警:偶耕好生安抚我,我才不踢死你,你也需适可而止,休要得寸进尺! 牧笛被这一声清啸震得几乎耳聋,在泥地里倒退三步,花容失色。偶耕恐她跌倒,急忙伸手来扶,刚碰到胳膊,就像触了电一般赶紧撒开。他急忙移开眼睛,却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牧笛不顾他局促不安,推他一把,叫他牵住骅骝马。她心中害怕,眼睛却一直盯着骅骝马,放出异光,不自觉地摄手摄脚来抓马鞍。骅骝马顿时狂躁起来,鬃毛戟张c低声嘶吼,根本不容她靠近。 牧笛焦急道:“你快哄哄马儿,叫它听话些,不要动。”偶耕为难道:“骅骝马性子烈,不听我的,你不要强迫它。”牧笛将脚一跺,定是不依:“我偏要骑骅骝马。你若是不让我骑,长安不须去了,你直接回青州向我父亲复命去吧!” 偶耕被逼无奈,仰头抱住骅骝马,在它脸上轻轻摩挲,贴着它的耳朵说了许多好话。骅骝马安静了些,但仍躲着牧笛。牧笛兴奋起来,大声说道:“果然奏效,你继续哄它!” 偶耕轻轻抚弄马鬃,为骅骝马拂去身上尘泥。骅骝马却一直头颈高昂,不肯屈服。半日过去,终于温顺了一些,将头低下来,偶耕连忙凑到它的耳边,苦苦哀求:“骅骝啊骅骝,小姐喜欢你,你驮她一阵子吧。你不驮她,我们到不了长安,节帅要怪罪我呢!”骅骝马摇头晃脑,不住地打响鼻,倔强半日,终于站稳,不再乱动。 牧笛兴高采烈,从偶耕手中抢过缰绳,脚踩马镫,爬山马鞍。她刚刚坐稳,骅骝马就撂起蹄子飞奔起来。牧笛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冷风嗖嗖,两边青山绿树急速向身后移动,心中又是恐惧c又是激动。偶耕生恐牧笛跌下马来,急忙骑上牧笛的马,急急挥鞭c全速追赶,口中不停喊道:“骅骝马,你慢些!” 牧笛驾着骅骝奔跑一阵,早已娇喘细细c香汗蒸腾,这才勒紧缰绳,慢了下来。偶耕纵马追上,心惊胆战,说道:“小姐,不能再这么快了!” 牧笛大口呼吸,将烦恼忧愁统统弃之脑后。她勒紧缰绳,俯下身去,用手指梳理马鬃,说道:“我父亲太便宜你了,竟然把骅骝马给了你。骑上它,真的一丝烦恼也没有了。真想和它一起远走天涯!” 偶耕皱紧眉头,喃喃说道:“节帅待我很好,我却做出罪恶之事来。等送你到了长安,我就回去向他请罪。”牧笛哪有心情听他喃喃自语?没好气说道:“再休提他。提起他来,一点兴致全被毁了!”说毕,微微用力,让骅骝马缓缓往前走。 二马并行,偶耕心中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止是因为骅骝马被自己驯服,温顺地驮起了一个娇小的女子。他仍然不敢与牧笛对视,但是有她在一旁,自己身边似乎飞着一朵绚丽的云彩,云彩映着阳光,投射出万道光束,形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光球。偶耕觉得自己被笼罩在这光球之中,温和的光线照穿自己的身体,熔化掉自己心中的每一处暗影。他开始迷恋起这种感觉,一路纵马向前,与牧笛颉颃互竞,仿佛是在云彩之上展翅翱翔。 来到一处,两边是陡峭的山壁,中间葱茏的密林,满眼翠色,景致怡人。牧笛逸兴遄飞,又将缰绳一晃,纵马飞奔,钻入密林。偶耕吃了一惊,急忙在后面追赶。 忽然,草地上黑影一晃,升起一道绊马索。骅骝马看在眼里,将身一纵,高高飞了过去。偶耕从后面赶到,连人带马被绊倒在地。牧笛回头看时,偶耕在草地上连滚带翻,激起一片烂泥。 牧笛掉转马头,想回来接应偶耕。此时密林深处簌簌声响,千万只箭矢一齐射向偶耕。偶耕冲牧笛大叫一声:“休要靠近!”旋即拔出腰中宝剑前后挥舞,将飞来之箭一一击开。可怜他胯下那匹马,被射成刺猬一般,吐血死去。 牧笛吓得怔了,勒住骅骝马原地乱转,不知所措。冷不防密林上空降下一张巨网,兜住牧笛,将她拖下马来。骅骝马受惊,一声长啸,撒腿逃跑,宛如一道流星,瞬间不见踪影。 偶耕见牧笛被擒,就像发了狂一般,鱼跃起身,拔腿便追。箭矢追着他射了过来,一半落在他脚下的草地里,一半被他挥剑挡开。 巨网将牧笛拢起,一点点拖向密林深处。偶耕趁着箭矢渐稀,飞身前扑,一剑斩断网绳,解开巨网,救出牧笛。他将牧笛揽在身后,瞪起双眼四周探视,察看来犯之敌。 密林上下顿时人影晃动。树梢上c草地里忽然窜出几十个兵士,将二人团团围住。偶耕长剑挺进,拨开对手的刀剑长矛,将几个凶狠叫嚣的兵士刺倒在地。陡然,一只长箭裹挟着劲风,冲着偶耕呼啸而来。偶耕急挥宝剑,将长箭劈为两截。但是长剑劲力无穷,竟将偶耕的剑震得脱手。 偶耕身陷重围,又丢失了兵器,心急如焚。忽然背后一声长嘶,一道红色闪电掠过,原来是骅骝马去而复返。骅骝马前蹄一扬,便踢翻一排兵士;后腿一蹬,又踢倒数名敌将。偶耕大喜,抓起牧笛,奋力一跃,跳上马鞍。骅骝马从敌兵头顶上飞越而过,跨上来时路径,逃了出去。 密林之中的兵士并不追赶,依旧在路两边埋伏。偶耕c牧笛两人共跨一鞍,往回奔窜。他们指望与三百青州兵马会合,集结兵力打退敌兵c穿过密林。谁知跑到半路,对面孙越带着几个散将c几十残兵逃了过来,零零散散c十分狼狈。 孙越见到偶耕,心神略定,喘着粗气说道:“我们在后面遭受伏击。对手不知有多少人,他们不出来,只在路两边草丛里放冷箭,将我们的三百兵将射得七零八落。小姐的两名丫鬟,全都死在马车里面。你们在前面遇到什么事情了?” 尽管事态紧急,偶耕仍然顾忌:自己与侯小姐共骑一乘十分不妥。他赶紧下马,站在泥地里对孙越说道:“我们在前方密林之中也被打劫,不知是何方兵士。” 牧笛吓出一身冷汗,此时恰才回过神来,如有所悟,对众人说:“我看那些兵士的衣着用具,不像别人,怎么像是青州的兵将。”一语未定,后面马蹄得得,原来是昆仑奴骑了一匹跛马追了上来。他满身血污,边跑边喊:“不得了了,后面的追兵杀过来了,我们速速往前逃吧!” 昆仑奴来到近旁,气未喘匀,偶耕便问:“侯小姐的马车,以及我们的八车宝货,都已失陷了吗?”昆仑奴瞪大眼睛怒斥:“孔夫子问人不问马,你眼里却只有车马宝货,不顾我的死活!人都死了,要那些宝货何用?” 偶耕心想:“我已身负重罪,节帅交付的使命也出了差池,真真不用活在世上了!”正不知计从何处,却听孙越说道:“对方埋伏在路两边的人马,不比我们少。他们埋伏在暗处,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如今前有埋伏c后有追兵,我们无路可退,只有硬着头皮朝前闯。” 众人正在计议,身后大队人马掩杀而至,喊声震天c气势汹汹。昆仑奴吓得面如土色,对偶耕说道:“敌兵迅猛,说到就到!呆子将军,你现在一没有兵器,二没有坐骑,怎么跟他们打?打不过,逃都逃不掉!” 一语提醒牧笛,她在马上说道:“你上来吧,骅骝马驮得起我们两个。”偶耕恰迟疑未决,孙越喝道:“别再磨蹭了!要么上马保护小姐,要么跪在地上受死。”众人齐声催促,偶耕别无他法,只得再次上马,与牧笛同跨一鞍。 昆仑奴眼尖,遥遥指着对方兵马之中领头的人说道:“那不是不灭法师吗?”众人定睛观看,果然看见一个肥头和尚,穿着袈裟c挺着禅杖,正是不灭。昆仑奴欢天喜地说道:“不灭法师怎么会领兵来到这里?莫非他能掐会算,料定了我们会遭遇劫难,因此前来解救?”一语说出,大家由忧转喜。 牧笛预感到某种不祥,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猜他不是来搭救我们的,而是伏击我们那支军马的首领。” 孙越将长刀一横,郎声说道:“管他是福是祸,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偶耕兄弟,你负责保护小姐。小姐无事,你的命便在;小姐有事,你的命便不在。我去会会那不灭和尚。”说毕,一马纵出,迎着那队兵马冲了上去。几名散将紧紧跟在他身后。 不灭率领二百余兵马,不多时已追到眼前,他身后还有一人,便是李胜。孙越拦住他们,当头喝道:“不灭和尚,你是来打劫我们的吗?”不灭诡秘一笑,答道:“不错,我正是来打劫的!” 孙越大怒,喝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不认得老子了吗?老子是缁青平卢十将孙越!”李胜在一旁搭话道:“大胆孙越,死到临头,还是这般愚顽无知!青州城的节帅已经不是那侯希逸了,而是前任的兵马使李怀玉大人!可笑你们到如今蒙在鼓里,心甘情愿为侯希逸卖命!” “你是哪里来的阉狗,敢与爷爷说话?”孙越骂完李胜,转头冲不灭怒吼:“秃驴,我要你说,你说的好歹是句人话。伏击我们的,是不是你带来的兵马?”不灭摇头叹道:“十将之中,你最不识时务。我实话与你说明,侯希逸落荒而逃,我已安排高鹏c赵勃c王升c朱护四将沿路追杀。现在带领三百军队,一是要抢走小姐,二是要劫走你们带出来的宝货。” 孙越大怒,不由分说,提刀就砍。李胜一马纵出,左手钢鞭c右手长枪,与孙越斗在一处。偶耕远远看见,才知带出青州的三百兵马竟是被不灭c李胜中途伏击,心中气愤难平,可是骅骝马载着小姐,手中又丢了兵器,真不知该上前助阵还是该在一旁观战。他拿不定主意,徒然急出一身汗来。 牧笛凝视半晌,忽然说道:“赶马向前,我有话要问不灭。”偶耕心中仍在盘算,怔着未动。牧笛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重复说了一遍,偶耕陡然惊醒,依照吩咐而行。 孙越与李胜正在生死搏杀,斗过十合,未分胜败。不灭观战不语,面露微笑。牧笛隔着战阵,冲不灭喊道:“不灭,你是要背叛我父亲吗?”不灭顿了一顿,大声回答:“我从来就未忠于你父亲。” 牧笛一听,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她高声追问:“你私自带兵出境,可否征得我父亲的许可?”不灭念了一声佛,回答说:“你父亲不理军政c淫游佚田,青州军民义愤填膺,将他赶走了。他再也不是节度使了,你表叔李怀玉大人,才是现在的节帅。”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搅得孙越心神不宁。他长刀挺进,猛攻三招,将李胜逼退。趁着间隙,转头对偶耕说道:“你保护小姐,速速逃走,这里我来应付!”一语未毕,不灭挺起禅杖加入战斗。孙越身后的散将握紧兵刃,一齐上阵。不灭一声长呼,身后兵士蜂拥而上,将孙越等人围在垓心。 几名敌兵杀到骅骝马前。偶耕这才醒悟:敌众我寡,侯小姐已然身陷险境。正犹疑不定,忽觉耳旁一震,原来是孙越的吼声:“还发什么愣?保护小姐速速逃离!”偶耕顿如醍醐灌顶,扶稳牧笛,赶起骅骝马扭头就走。昆仑奴赶着跛马,拼命跟在他们身后。 孙越身后的几名散将陆续被擒或是被杀,几十残兵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投降。孙越单刀匹马,抵敌不住,且战且退。 不灭喊道:“我敬你是条汉子,赶紧投降吧,留住性命还有重用。”孙越大骂:“秃驴,你狼心狗肺!那只阉狗又是不男不女!爷爷岂能与你们为伍?”李胜闻言大怒,一阵枪挑鞭扫,招招凶险之极。孙越一刀一刀接过,猛一回身,又砍倒两名敌兵。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9章 伏击(下) 不灭见孙越如此不识时务,便下令放箭。一时之间,箭矢如同漫天飞蝗。孙越身中两箭,不能自持。李胜抡起钢鞭,打中他的面门。这一鞭使出十分劲力,孙越纵是铁打的身体,也被打得气息奄奄c摇摇欲坠。 孙越吐出一口鲜血,兀自叫骂:“腌臜阉狗!”李胜怒气不息,将牙一咬,挺起长枪刺入他的胸膛,枪头从他背后穿出。孙越气绝之前招数不绝,趁李胜不备,横刀劈砍,不偏不倚,正中咽喉。二人一齐落马,双双毙命。不灭见二人已死,念了一声佛,将禅杖一举,领着军队继续追赶偶耕和牧笛。 偶耕c牧笛再次钻进密林。所到之处箭矢如雨,幸好骅骝马飞快,箭不能及。一个声音吼道:“休得放箭,误伤了小姐!”语声雄浑,震动山野。暗箭不再射出,对面却走出一人,身高一丈有余,胯下的战马也几乎有一丈高,手持一柄大锤,竟比碾盘还大。此人正是张岩松,他站立前方,严严实实拦住去路。 前有劲敌,后有追兵。偶耕一心保护侯牧笛,只得咬紧牙关,纵马向前闯。张岩松见他欺近,陡然将大锤一举,足足两丈多高,如同整座华山从地下耸出。骅骝马顿时受惊,长嘶一声,煞住四蹄,逡巡不敢前进。 林中埋伏的兵马再次窜了出来,围在道路两侧。后面马蹄声声c刀枪闪闪,不灭领着追兵赶到,截断退路。 偶耕将马缰绳递到牧笛手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看好机会,从他身边逃出去。”不等牧笛反应过来,偶耕从马上跃起,迎着张岩松的大锤飞了出去。 张岩松被偶耕纵马踢断肋骨,怀恨在心,今日正是报仇良机,决计不容错过。他运足劲力,轮动大锤,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大锤势如惊雷,带动疾风阵阵,刮得众兵将脸上涩涩生疼,震得林木窸窣作响。偶耕提起一口真气,猱身而上,躲过锤击,足尖轻轻点地,复又翻身腾跃,扑向张岩松的马鞍。 张岩松铁锤横削,砸向偶耕。孰料偶耕飞起一脚,踢中马腹,马匹受惊,乱颠乱摇。张岩松连忙勒马,偶耕趁乱欺入,飞上马背,勒住张岩松脖颈,身子一晃,竟然抱着张岩松摔下马来。倒地的一瞬间,他冲着牧笛大吼:“还不快走!” 牧笛会意,正要纵马逃奔,忽然林中一只长箭射出,封住去路。一个黑影从张岩松身后的草丛里走了出来,此人却是杨连山。他手持三叉戟c身背铁胎弓,站在密林中央,把守最后一道关口,令牧笛无路可逃。 昆仑奴见偶耕和张岩松纠缠在一起,觉得凶多吉少,惊骇难当,默默赶着跛马走到牧笛身边。张岩松被偶耕箍住头颈,忽而一声怒喝,将他的胳膊拧开,不等起身,便将他一手托起,甩出三丈远。偶耕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却是摇摇晃晃c立地不稳。 牧笛料定无法逃脱,索性下马,跑向偶耕。偶耕将她揽在身后,叫她不要乱动,自己却迎头之上,奔向张岩松。张岩松气得两眼血红,咆哮着扑了过来,抡起大锤一通乱砸。 偶耕疾步欺入。他稳住气息c运起步伐,疾如旋风c动若脱兔,从大锤之下躲闪而过,来到张岩松当面,拳脚并用,攻他胸胁。偶耕深知,张岩松膂力无穷,一只铁锤能砸扁泰山,若是一味躲闪,定然难逃劫难;不如近身格斗,或能找到一丝机会。 张岩松本想一锤砸死偶耕,不料他身形灵活,竟从锤下逃脱,企图与自己近身肉搏。他倒退一步,收回大锤,再次抡圆了砸下来。偶耕一矮身,再次躲过,趁势跃进两步,出拳打他胸膛。张岩松右手握锤,左手伸出来抓偶耕。偶耕赶紧收拳,右脚暗自送出,踢他的腿裆。张岩松左肩下沉,左手向下翻转,来捉偶耕的右腿。偶耕不敢与他硬碰硬,忙将右腿收回,翻身一拳打他中他的左肩。 这一拳虽然打中,偶耕却反弹出三步远。张岩松挨这一拳,微微发疼,虽无大恙,毕竟折了面子。他大吼一声,将铁锤送出,锤击偶耕胸口。偶耕就地打滚,同时扫腿进击。张岩松抬脚便踩,偶耕急忙以手撑地,将腿伸直踢他肚脐。 二人一番激斗,看得众兵将目瞪口呆。张岩松在青州素以勇武著称,很少有人敢跟他动起拳脚,偶有争斗,那些敌手也不过是三两招之内被他的铁锤砸成肉泥。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居然和他一来一回拆过五十多招,仍然未被击败。 张岩松一只大锤挥过来抡过去,击断好几颗大树,又将地面砸出好多深坑,每一锤落下,都如同地震一般。偶耕往往被他逼得左右翻滚,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转守为攻。这两个人,一个排山倒海,一个移步换形,斗得天昏地暗c杀得日月不明。 牧笛害怕偶耕遭毒手,对昆仑奴说:“你愣在这里干什么,上去帮忙啊!”昆仑奴吓得双腿发抖,颤声说道:“我只会喂马劈柴,半点功夫也不会啊!” 二人正在私语,场上陡然风云巨变。偶耕趁张岩松重锤砸落,脚尖轻点大锤,纵身直上,一脚飞出,踢他的面门。张岩松左掌拍出,接过偶耕这一脚,顺势抓住他的足踝,抡起来就要往外甩。偶耕另一只脚猛踢张岩松的手腕,将他踢得脱手,一猫身攀住张岩松的肩颈,扬起手肘,对准太阳穴就是一记猛击。张岩松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偶耕也失去重心,从他肩上跌落,被他一脚蹬出一丈来远。 张岩松腿脚一软,以手撑地,站不起来。偶耕也被他踢中,伤得不轻,想要站起来,身上却疼痛难当。牧笛c昆仑奴赶紧跑过去,将偶耕从地上扶起。 杨连山憎恶偶耕,见他被张岩松踢中难以自立,举起三叉戟奔了过来,意图将其刺死。牧笛上前一步,挡在偶耕身前,正声说道:“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我束手就擒便是,你们不要再行凶杀人了!”杨连山急急勒马,凝住招式不敢擅动。 不灭当即传令:“绑了!”众兵士一拥而上,缚住牧笛双手,又将偶耕c昆仑奴一顿五花大绑。不灭命令侍从扶起张岩松,八名大汉一起发力,才将他扛起,送上马背,然后一起扛起大锤,准备回程。 不灭再次传令,收集兵将c清点人数。杨连山问道:“李胜兄弟呢?”不灭答道:“他与孙越一番激斗,双双毙命。”杨连山不再多问,急忙指挥兵士列队。兵马整顿完毕,押着牧笛c偶耕和昆仑奴,拖着青州运过来的八车宝货车钱币,返回渡空别业。不灭知骅骝马乃是绝世良驹,安排几个强悍兵士,加倍小心牵马跟随。 一队军马在山林之间逶迤而行。穿过几道山谷c跨过几条溪涧,又路过个村落,来到一片沃野。沿着田间阡陌径直向前,走过七八里路,便到了渡空别业。 这一日的庄院,与前日又大为不同。家丁奴仆忙乱一天,庄院内外处处张灯结彩,如同迎春过节一般。大队军马进入庄院,依然各自安营。不灭将牧笛交给那几个老妇,说是七女聚齐,命她们小心看管。昆仑奴被扔进柴房,偶耕独自一人被押进耳房之中,由黑衣人看守。 牧笛被老妇带进小院,和小雨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这是庄院之中装饰得最华丽的一间屋宇,被不灭等人称作“椒房”。两个女子彼此相见,都诧异一回,各自静默不语。老妇关起屋门,摆好木盆c灌满热水,便围住牧笛,要解她的衣裙。牧笛大惊,奋力反抗。 老妇一耳光打在她脸上,恶狠狠说道:“你已不是帅府的小姐了,而是我们抓来的奴婢。谷主不日就到庄院,他要你生你才生,他要你死你便死。”牧笛怒目相向,问道:“什么谷主?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那不灭和尚到底是什么身份?” 老妇冷笑一声,说道:“谷主与你爹爹是积年的仇敌,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你爹爹。如今唯有破了你的身子,凌辱你c奴役你,方能消得他多年的仇恨。我劝你乖乖听话,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否则你将死得惨不忍睹!” 牧笛心中害怕,嘴上却在狡辩:“我不过是他的庶出之女,与他并没有什么亲情。你们有能耐便找他去报仇,何必为难我一个弱女子!”老妇说道:“该找的都会找,一个也不放过。我们几个老妇,不过是遵命行事罢了。你快把衣服脱了,我们与你清洗干净,你少受些折磨,我们也少费些功夫。” 牧笛说道:“要洗你自己去洗,本小姐今天累了,不想洗。”老妇个个怒火上撞,抓住牧笛,撕扯他的衣裙。牧笛乃是节帅之女,多少有些豪侠之气,抬起脚踢翻两人,从老妇手中挣脱。她退到墙边,一面整理衣裙,一面防范老妇再次突袭。 几个老妇站成半圆形,一步步向她逼近。牧笛强压心头恐惧,瞥见床头的锦柜上面放着剪刀针线。她身子轻盈c莲步迅捷,轻轻一窜,来到柜边,抓起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威胁她们道:“你们敢再来相逼,我就死在这里,叫你们谷主永世不能报仇雪恨!” 老妇吃惊,只得围在四面苦苦劝导,求她放下剪刀。正在僵持,一个老妇潜到牧笛身后,死死钳住她的手臂。众老妇一拥而上,奋力争夺,把剪刀抢了下来,旋即一齐发力:两个抱住她的双腿,两个按住她的双手,剩下的扒她的衣裙。牧笛被她们制住,动弹不得,只有尖声哭喊。小雨在一旁看见,惊得呆了,却不敢上前帮助牧笛。 正值纷乱,门外传来嗲声嗲气的女人声音:“几个老太婆,粗手粗脚,又在做一些粗蠢的事。男人都不舍得这么粗鲁,你们却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女子一面说,一面连拳带脚将房门砸得咚咚乱响。老妇只得放开牧笛,过来打开房门。 房门开处,一个中年女子款步进入,薄衣薄裙c时新打扮,风情万种c妩媚夺人。小雨扭头看见,忽而心潮澎湃c热泪涌出,三步两步扑了出来,抱住那个女子泣不成声,口中叫道:“葛蕾姐姐,你怎么来了?”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葛蕾。她被小雨迎面抱住,也吃了一惊,定神一看,才认出是小雨。她捧起小雨的脸庞端详一番,皱着眉头说:“这几个老太婆,果然是老眼昏花,比驴还蠢,把挺俊俏的一张小脸画得比牛粪还难看。”一个老妇正待辩驳,葛蕾抬头瞪了她一眼,恶狠狠说道:“你家死了姥姥,装殓时才化成这种妆容呢!” 老妇敢怒不敢言,只管垂首看地。葛蕾为小雨拆了辫子,回头喝道:“站在那里作甚?还不快打盆水来,把她的脸洗干净了!” 老妇打来一盆水,为小雨洗净妆容,葛蕾用毛巾为她将脸擦干,又扶她坐到梳妆台前,亲自为她梳妆。牧笛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c有什么交情,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大为讶异c十分不解。 小雨抓住葛蕾的手,说道:“姐姐,你不要为我梳妆。她们说要将我献给什么谷主”葛蕾不等她说完,将她的手分开,对着镜子说道:“什么谷主不谷主的,直接喊他名字便是,他叫南浦云。这个老色鬼,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不知收敛,到处祸害年少女子。不过话说回来,你长相不错c身材又好,那老色鬼见了你,一定欢喜得很。虽说他老而不死,但是颇懂风月,床笫之间总能曲尽其妙。”葛蕾说到此处,忍不住放声大笑。 小雨哀求道:“我不愿奉承什么谷主,我只想和石头哥在一起。他重伤在身,我要带他去王屋山医治,求姐姐放我们走!”葛蕾一听,忽又烦躁起来,说道:“傻姑娘,如此痴心又有何益?换个丈夫吧,天下的男人又没死绝!” 葛蕾一抬头,看到站在墙边的牧笛,连连啧舌道:“都说那侯希逸丰下锐上c丰神俊逸,生下的闺女竟然也是个大美人。刚才是你在喊吗?”牧笛见她言辞不雅c行为放荡,心中畏惧,仓皇退到墙角,盯着她不说话。 葛蕾继续说:“你老子当年何其威风,杀得安禄山屁滚尿流。那老不死的南浦云,也就是后来的逍遥谷主,当时就在安禄山帐下混吃混喝,险些被你老子砍断了腿。他因此怀恨在心,发誓要灭了他,安排不灭和尚c鹿友僵尸在青州城招摇撞骗近十年,聚集了一帮酒囊饭袋,总算把你老子给祸害了。那老不死的心肠毒辣得很,害了老子也不肯收手,还要睡了他女儿,说是如此才算得报仇雪恨” “如此说来,不灭c鹿友和那一帮十将从来就没安好心,”牧笛接过她的话,“苦心经营十年,就是要谋害我父亲,替你们的谷主报仇?”葛蕾娇声一笑,答道:“果然是节帅的闺女,长得水灵,脑子还不笨!”牧笛厉声追问:“你是何人?与那谷主有何瓜葛,怎么知道恁多内幕?” 葛蕾见问,忽而做出感伤的样子,眨巴眼睛要掉下泪来。她起身踱了几步,又挤到小雨的椅上坐下,抚着她的肩膀说:“我比你们的命运还惨。你们好歹长到十七八岁,懂得些夫妻之事c男女之爱,才被掳到这里。而我,还有我那三个苦命的姐妹,不到十岁就被他劫到密室里,整日凌辱c百般摧残。那老不死的,简直猪狗不如,老娘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小雨听到这里,反倒替她心疼起来,说到:“姐姐,往事不堪,你休要悲伤。”这句话一出口,竟逗得葛蕾哈哈大笑,只听她说道:“傻妹妹,往事可忆,而且美妙得很!我们四个姐妹,起初跟你们一样,心里怕得要命,身上疼得要命。忍受了一年,也不怕了,也不疼了,居然天天都巴望着他钻到密室来,和我们寻欢作乐。他一天不来,姐妹们一天就不开心,身子一天就不松快。再往后半年,老不死的居然把床笫上的那些事编成口诀,说给我们记住,又手把手教我们摸清自己的穴道,带着我们导气运气,说是什么调和阴阳。我们学了他的功夫,又受他的宠爱,在逍遥谷一时风头无两c炙手可热,他的那些手下啊c弟子啊,都争着抢着来巴结我们。只可惜都是些蠢夫戆汉,入不了老娘的法眼。” 牧笛见她说得太露骨,身上打起寒颤,反唇相讥:“你既然如此受宠,就该一天到晚不离左右,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牧笛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拉起她的胳膊,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弹了一下,说道:“你这俊俏小脸,果然是吹弹可破。但是人生能有几次二八芳龄?大好韶华转瞬即逝,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迟,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等你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自然会懂。” 牧笛拨开葛蕾的手,却听她继续说道:“我们四姐妹,被他玩弄了十多年,一朝被他抛弃,流落江湖,做了十年弃妇。我们历尽风霜c受尽凄苦,皆是那老不死的一人所致。我们人虽不在逍遥谷,却一直打听逍遥谷动静。这次终于打听到,南浦云要来渡空别业,说是庆祝什么大仇得报,又要和仇家之女采补阴阳。我们四姐妹管不得许多,相约在这里齐聚,定要找到那老不死的讨个说法。” 小雨得知葛蕾如此厄运,又想起自身处境,更加害怕。她抓住葛蕾,流泪道:“姐姐,看在你我有缘,替我们求求那谷主,放我们走吧。” 葛蕾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们四姐妹算是幸运的。那老不死的不知坑害了多少黄花闺女,抓到他床榻之上,吮完滋味c吸干灵气,不是打死,就是卖作娼妇。你我既然有缘,我怎忍心见死不救?只是那老不死的越老越难缠,见了你们两个这般美貌,定然不肯放过。我也只能在一旁劝慰几句,能救则救,救不了你们也只好认命吧。” 牧笛心中诧异,分不清葛蕾到底是正是邪c是敌是友。正在思忖,那几个老妇又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乞求葛蕾:“婶婶,谷主说不准何时就到,我们要给新来的处女沐浴梳妆,耽误不得。求您大发慈悲,不要阻挠我们。” 葛蕾将手一摆,说道:“罢了。女人合该命苦,被那些男人玩弄c变卖c宰杀。二位妹妹,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们长相如何,今日一见,果然比我当年还要美。那老不死的得了你们,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们将就些,忍过这一阵子,保住自己的小命,以后也跟姐姐学着点怎么玩弄男人。”说完,起身离房。 老妇围住牧笛,就要动手。牧笛吓得六神无主,追上来抓住葛蕾,颤声说道:“姐姐休走。你刚才说,那老不死的手下人都怕你。你若说得动这几个老妇,我才信你。”葛蕾一脸惊奇,问道:“你要我怎么说?”牧笛说道:“你命令她们,暂不为我沐浴。如果管得过一天,我才相信她们都敬你畏你!” 葛蕾爽朗一笑,说道:“想在我面前使激将法?妹妹,激将法是男人发明的,老娘玩过的男人比你的头发还多,你怎敢在我面前耍这些心机?”说毕,一甩袖子,就要跨出门槛。 牧笛急出泪来,拉着她说道:“算是我求你行吗?姐姐发发慈悲,小女子也少受些折磨。”葛蕾露出得意的神色,捧着她的脸蛋,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说道:“这对水汪汪的眼睛,真有你老子的那股神气。只是你老子得罪了那老不死的,连累你堕入魔窟。你得加倍讨他欢心,才有一线可能活下来。” 葛蕾正待出门,却看到寒婆提着双剑,急匆匆从小院外跑了进来。她一边跑一边喊道:“祸事了,祸事了!那牛鼻子老道杀进来了!”葛蕾骂了一声:“阴魂不散!”立即拉起寒婆逾墙而走。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0章 家破(上) 齐玉轪独闯渡空别业,一脚踢开庄院大门,震倒两名家丁。他手中提着一具尸体,杀气腾腾跨入院中。 两侧耳房的黑衣人听到院中响动,各挺刀枪跳出门来。齐玉轪看也不看他们,顺手一甩,那具黑乎乎的尸体便落在院子中央,招来不少蚊蝇。 两个黑衣人不知好歹,提刀就砍。齐玉轪长剑出鞘,毫不留情,寒光一闪,二人已死在地上,血流如注。 郭志烈在耳房之中,亲自看守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偶耕。他听到门外黑衣人哀嚎叫喊,拔出钢刀,抢步出门。映入眼帘的是三具尸体:两具兀自流着热血,另一具沾满泥土——那正是前天夜中他亲手埋葬的兄弟,竟被这个牛鼻子道士给掘了出来! 郭志烈顿时双眼发黑,指着齐玉轪怒吼:“大胆妖道,竟敢盗掘我兄弟的坟墓!”齐玉轪剑上仍在滴血,冷冷说道:“什么黑衣人c白衣人,都是妖孽的走狗,都该挫骨扬灰!” 郭志烈挥刀挺进,院中众黑衣人疾步上前,合力围攻齐玉轪。齐玉轪不慌不忙,手中宝剑上下翻飞,如同一只长龙在惊涛骇浪之间遨游嬉戏。须臾之间,齐玉轪已出二十余招,黑衣人被剑气所逼,近不得身。 曹以振的那一队黑衣人在对面耳房,听见院中喧嚷,尽皆夺门而出,一齐加入战团。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群人,将齐玉轪团团围住,有的强攻c有的偷袭。齐玉轪抖擞精神,剑气飘洒,剑影闪烁,接二连三有人中剑倒地,哭喊不绝。 前院的嘈杂声,惊动了庄院深处厅堂里的不灭。他急急调兵遣将,带着杨连山跨出厅堂,青州军马听到号令,纷纷披甲持械涌向前院。而张岩松被偶耕击中太阳穴,此时仍未恢复,躺在客房修养;鹿友先生不知躲在何处。 郭志烈c曹以振全力与齐玉轪拼斗,讨不到半点便宜,耳边几声闷哼,又有数名黑衣人被刺身亡。二人又急又怒,见不灭领兵赶到,更加奋勇决绝,将齐玉轪夹在中间,作出殊死搏斗。齐玉轪蓦地一声清啸,一剑化出三剑,逼退眼前之敌,一脚踢倒身后三人,身子一纵,跃出院门。 黑衣人紧跟着追出庄院大门。谁知前脚刚刚跨出,便似割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倒下。院门外风声劲疾,漫天箭矢扑簌簌射落,稍一挨着,非死即伤。郭志烈c曹以振大惊,回刀挡开飞来之箭,急匆匆转身退回院内。青州军马追上,也有不少人中箭。郭志烈c曹以振只得关闭院门。 不灭一众兵将窝在前院,参详不透门外到底是哪镇的兵马。正惊疑不定,齐玉轪忽又从天而降,挤开庄院大门杀了进去。他仗剑硬闯,声东击西,眨眼功夫又砍死几名黑衣人。 一阵刀光剑影,霎时满地死尸。郭志烈这一队黑衣人无一幸存,曹以振那一队则只剩一半。两个黑衣人头领,握紧钢刀c咬碎钢牙,恨不得将齐玉轪砍作肉泥,但惧怕他手中长剑,都不敢贸然进击。 不灭在人潮之中认出齐玉轪,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牛鼻子老道欺人太甚,纠缠我十余年,青州行刺不成,居然闯到我家来了!他金刚怒目,全不顾技不如人,挺起禅杖冲向齐玉轪。杨连山不甘落后,高举三叉戟,领着一队士兵掩杀而至。 齐玉轪冷笑一声,长剑一举,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接过不灭的禅杖。剑杖相交,一眨眼便斗了十余合。杨连山从斜刺里杀出,三叉戟偷袭齐玉轪身后,又冲着众兵士大叫:“砍死这牛鼻子的,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两百多兵士争先恐后c舍生忘死。齐玉轪一柄长剑抵挡住对面两名高手,飞起一脚逼退趁虚欺进的郭志烈c曹以振,忽然翻身腾跃,再次撞开院门,抽身而出。十几个兵士追出门外,外面的羽箭再次攒射而至,将他们射倒。 不灭立即下令闩上院门。他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朝门外怒吼:“齐玉轪,你两次三番行刺老衲,是可忍孰不可忍。有种就到院中拼个你死我活!”如是三番,不见齐玉轪应答。 忽而一个声音传进院中:“我们是魏博方镇兵马。庄院里面管事的,速速滚出来,我们将军要亲自审问!” 不灭大惊,回头对众人说道:“我们怎么惊动了魏博方镇的军马?”众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门口有有多少兵马集结,到此究竟所为何事,更不知他们与齐玉轪有无关系。众人议论一番,决定派杨连山出门打探。杨连山一千个不愿意,但是架不住不灭的威势,只得将院门扳开一道缝,猫着腰钻了出来。 杨连山出门一看,吓个不轻:门口本是大片良田,此时却站满了军队,田中稻麦尽皆扑倒。魏博方镇的军马,约有一千人,兵强马壮c刀枪齐整,中间站立一员将领,持一柄长矛,威风凛凛。身边站立两个官吏,却是腊口使商克捷和捉钱令史曾善治。齐玉轪独自站在军阵之外,面朝庄院。 那员将领见到杨连山,厉声问道:“你是庄院的主人吗?”杨连山故作镇定,挺着胸脯说道:“我是平卢淄青节度使麾下的十将,杨连山是也。”正待往下说,那员将领喝道:“不是庄院主人,休来见我。告诉你家主人,我是魏博节度使麾下的散将,名叫罗展义。” 杨连山只得回到院中,将院门外的情况禀告不灭。不灭把脸一沉,带着杨连山和几名精壮兵士出去相见。跨出门槛,一眼见到门口麦田里一千精兵,心中暗惊;又见齐玉轪站在军队另一侧,越发狐疑,不知这牛鼻子摆的什么龙门阵。他念了一声佛,强压心头惊怖,遥遥冲罗展义施上一礼,说道:“小僧不灭,正是庄院主人。将军率领重兵莅临庄院,不知有何见教?” 罗展义正要回答,齐玉轪喝道:“不灭,你既是出家之人,就该找一座寺院,老老实实念经打坐。为何图谋不轨c坑害百姓c霸人田宅?贫道不才,誓欲取你首级!”不见齐玉轪如此咄咄逼人,怒火中烧,却又怕这一千魏博精兵是他招引来的,语气柔和了不少:“齐玉轪,我与你究竟有何冤仇?你为何煽惑官兵到此,平白无故打杀我不少客人!” 齐玉轪仰天一笑,说道:“贫道一向独来独往,并不曾勾结官兵。我先攻入你的院门,官兵随后才到,我与他们原无半点瓜葛。也是你作恶多端c人神共愤,我先杀了你,官兵再荡平你的老巢!” 不灭还想争辩,罗展义喝道:“这道士所说不假,本将军与他并不相识,只是碰巧在这里相遇。他与你有什么恩怨,本将军一概不管。只是你们青州人也太狂妄,竟然擅自带进犯魏博方镇,在我们魏州为非作歹。” 不灭听罢,脸色大变,急忙说道:“将军明鉴,我们虽是青州兵将,但一路严守法纪,不曾违反魏州的规矩,更不敢侵犯此地一草一木。” 腊口使商克捷不等他说完,用马鞭指着他骂道:“秃驴,休得满口胡言!数日之前,我与捉钱令使曾大人执行公务,遇见三百青州的兵马。青州兵将好生无礼,将我抓来的奴隶劫走了。我们在附近仔细搜求,得知这渡空别业之中驻扎有青州兵马,因此领着将军前来剿灭你们。” 商克捷这几句,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不知偶耕c孙越带来的三百兵马已遭伏击c全军覆没,他们只是一口咬定,青州兵马就在庄院之内。曾善治和他一样心怀鬼胎:青州兵马携带的钱财c宝货远远不止五万,他们领着魏博精兵前来,不一定要踏平渡空别业,但必定能满载而归。 罗展义吼道:“我大军到此,尔等快快受降,说不定有条活路。如若负隅顽抗,休怪我斩尽杀绝。”不灭寻思:“他们虽然人多,但我身后有杨连山和黑衣人,都是好手,更何况张岩松有万夫不当之勇,打起仗来未必会输。只是齐玉轪阴魂不去,有些麻烦。”他昂起头来说道:“将军若到寒舍一叙,小僧必然盛情款待。但是你要我们缴械受降,我们并未犯下什么大错,因此实难领命。” 郭志烈c曹以振在院中低声招呼,黑衣人和青州兵马悄无声息跨出院门,整成队列。两军对峙,不觉天已尽黑。满天乌云,不见月星,两军各自点起火把。罗展义在命令前军严加防备,后军就地生火造饭,前军后军轮番值守。不灭也传令下去,在门墙周围布置兵力,严阵以待。 夜色深沉,罗展义退到后军,进帐休息。不灭命令杨连山守住院门,自己回房小睡。他和衣而卧,须臾入梦,恍惚看到前方寒光闪亮c杀气逼人。他梦中大叫,坐了起来,一眨眼睛,居然看到房门口站立一个黑影,手提长剑一步步靠近——此人却是齐玉轪。 齐玉轪趁夜深逾墙而入,一心要杀掉不灭。不灭一跃而起,抓起床头的禅杖,抡向齐玉轪,一面恶狠狠骂道:“齐玉轪,你用这鸡鸣狗盗的手段行刺老衲,算什么好汉!” 齐玉轪冷冷答道:“我只要杀了你,就算得英雄好汉。”当下宝剑挥动,一剑化出三剑,每道剑气又生出三道剑影,逼得不灭左右招架c左支右绌。不灭毫无胜算,只得将一杆禅杖舞得密不透风,严守门户c谨守下盘,不求有功,只求自保。室内不少陶瓷c古董被禅杖打坏,但是不灭为保性命,在所不惜。 郭志坚c曹以振在庄院大门守了半夜,忽然不见了齐玉轪,因领着黑衣人撤入院内严加戒备。庄院广阔,黑衣人巡逻一番,回到耳房,看到偶耕仍乖乖坐在地上,略略放心。郭c曹欲熄灯小憩,猛然听见不灭和尚一声惨叫,随即传来他的喊声:“抓刺客!” 黑衣人大惊,一齐奔向厅堂。刚到厅堂外,见两个黑影一番激斗,正是齐玉轪和不灭。不灭身上有伤,搏命顽抗;齐玉轪剑术绝伦,招招索命。不灭手中禅杖越来越沉重c迟滞,齐玉轪看准时机,一掌拍中他的肩膀,再伸手抓起他的腰带,将他连人带杖甩出一丈,摔在地上。 曹以振c郭志烈疾步抢入,扶起不灭。不灭见救兵来到,重抖精神,与众人一拥而上,围攻齐玉轪。兵器的碰撞声c喊杀之声一时惊破长夜。庄院里的家丁c武夫早被惊醒,举火持械而来,一齐捉拿刺客。 众人喊声震天,早已惊动卧榻之上的张岩松。他提起大锤,跨出房间,见是刺客来到,更不思索,飞身前扑,直取齐玉轪。他直挺挺递出铁锤,从外围杀入垓心,未与刺客交手,便已撞翻不少自己人。 齐玉轪酣战之间,忽见杀进来一个庞然大物,不敢贸然接招,按遁卦卦象运起步伐,闪身躲过。张岩松一锤扑空,失手砸死对面两个黑衣人。 不灭一见张岩松杀到,如见到救星下凡,打起十二分精神c使出十二分力气猛攻齐玉轪。众人不敢惜力,都使出看家本领,刀枪剑戟乱挥乱舞,激起地上沙土漫天飞扬。 齐玉轪自知不敌,便依谦卦卦象使出一剑,剑招虚其上c剑气实其下。众人以为他要发力从上突进,当即兵刃上举,张岩松的大锤也朝半空抡了出去,不提防齐玉轪挫身而退,使出的是保全性命的招数。众人一齐扑了个空,齐玉轪却已一步退出圈外,使出轻身功夫跃上房檐。 郭志烈c曹以振飞檐走壁的功夫也不弱,当下追身上前,挺刀劈砍齐玉轪。齐玉轪感觉到背后风起,回身一剑,挡开双刀。他借着对手刀上力量向后飘出,轻轻落在树杈上,双足一点,已飞出院墙之外。郭c曹二人率着余下的黑衣人翻墙越户追了出去。张岩松杀得兴起,也要去追,被不灭拦下。 外有敌兵c内有刺客,不灭心神不定。他不敢再回房去睡,和张岩松一道来到前院,却看到杨连山不去门口值守,而是在大门内侧打盹。他怒不可遏,抬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杨连山睡梦中惊醒,只得垂手低眉,接受不灭的一场大骂。 黑衣人倾巢出动,耳房空空。偶耕独自一人,在昏昏残灯下左顾右盼,看到桌上幽光闪烁,竟是一把匕首。四下无人,偶耕匍匐蛇行c蹭到桌边,用嘴衔起匕首,割断胸前绳索。 绑绳卸下,偶耕顿觉筋络舒活c浑身松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轻轻推开房门,趁着黑夜钻入院落深处。 一路误打误撞,绕过池台c穿过廊檐c越过馆阁,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正房一间,灯火通明,院落前后门皆有精壮士兵把守。偶耕不知道,院落里那间别致而又奢华的房子,便是不灭和尚一干人等口中的“椒房”,而侯牧笛c张小雨正拘囚在此处。 偶耕朝里窥探一回,正待路过,房间里忽然传出声音——那是牧笛的叫喊! 早在黄昏时分,葛蕾从寒婆口中得知齐玉轪不请自来,二人连忙逃走。临行之时,葛蕾答应了牧笛的请求,叫那几个老妇不要为她沐浴梳妆。老妇守到半夜,几经反复,终于决定不听葛蕾的招呼,仍然为牧笛沐浴。牧笛挣扎不过,呼叫起来。小雨在一旁苦劝,被老妇推倒在地。 偶耕听到牧笛的声音,不知为何,蓦地热血沸腾,身上生起一股洪荒巨力。他一口真气提起,迈开步子,从两名守卫头上飞过,闯入小院,落在椒房门前。守门兵士只觉得黑影一晃,尚不知发生何事,却听咣当一声,偶耕一脚踢开房门。门闩绷断,落在青砖上,发出脆响。 几个老妇刚刚按住牧笛,被一串巨响吓了一跳,连忙撒开手,望着这个不速之客。偶耕大步跨入,拨开老妇,扯起牧笛,扭头便走。 看守院落的兵士c武夫追进椒房。他们二话不说,举刀就砍。偶耕推开牧笛,回身扫腿,踢翻两人,复又鱼跃而起,挥拳打倒一人。另有三名壮汉,刚跨进门槛,见偶耕武艺如此了得,不战而逃。几名老妇更是吓破了胆,退出房门,逃入夜中,在外面嘶声嚎叫。 偶耕与两个女子相见,来不及说长道短,急催他们一起逃离。可是小院内外脚步响动c刀剑晃眼,已有众多武夫c兵士涌聚。椒房出事的消息迅速传到前院,不灭暴跳如雷,竟给杨连山一个大嘴巴,嚷道:“这是我的庄院,竟被外人搅得鸡犬不宁。回得青州,我要面禀节帅,治你个看家不严之罪!”杨连山好歹也是十将的身份,见不灭迁怒于他,又当众受到他的折辱,心怀不忿,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带领一支兵马去椒房擒拿偶耕。 事况紧急,偶耕将平日里的腼腆c瑟缩一并抛却,挽起牧笛c拉起小雨往外逃奔。一众兵丁涌入小院,偶耕举手抬足,打翻数人,余者不敢靠近,只敢堵在院子里大声呼喝。正待跨出小院,迎面碰见杨连山。他领着官兵,火急火燎赶来。 杨连山弯弓搭箭,直射偶耕。偶耕一腿飞起,将箭踢开。才刚落地,官兵喊声震天,高举枪矛,冲杀而来。偶耕双手一揽,将牧笛c小雨推回院内,又恐院内兵丁对她们不利,便拥着二人退回椒房。他顺手带上房门,一个人站在门外阶除之上,迎接来敌。 杨连山已领兵杀入院内。偶耕赤手空拳,接住杨连山的三叉戟。二人斗过二十余合,杨连山求胜心切,飞身进击,竟被偶耕一腿扫中,摔在地上,兵刃脱手。官兵源源不断涌向椒房,偶耕死守房门,不令他们进入。 杨连山爬了起来,愤愤不平,捡起一把钢刀,拨开人群,跨上阶除,朝偶耕身上猛劈。偶耕运起真气,双拳应付杨连山的利刃,两腿对付围在身边的官兵。他在人缝里左右腾挪,只见刀枪剑戟在眼前乱晃,肩上c背上被利器划出伤口来。他打倒官兵无数,可围堵在阶除上的官兵越聚越多,令他应接不暇。偶耕且战且退,渐渐退到椒房门扇之下。 椒房外血雨腥风,椒房内烛影摇红。小雨吓得不敢作声,双手抓住牧笛的胳膊。牧笛担心偶耕安危,隔着门板冲外喊道:“他们不敢伤着我们,你快逃走,找到昆仑奴!”连喊三次,偶耕方才听见。 偶耕的肩背已经贴到门板上,杨连山手中钢刀越来越凶狠。偶耕陡然发力,一手扣住杨连山的手腕,顺势将他甩了出去。谁知更多官兵补了上来,在偶耕面前形成一道铜墙铁壁,比杨连山未飞出时更加凶险。 牧笛透过门缝,看到门外情形,半是焦急半是嗔怒,喝道:“你还磨蹭什么?我死不了,叫你走你就走!” 偶耕只得要定牙关c痛下决定,依照侯小姐吩咐前去寻找昆仑奴。他拳掌加力,从人潮中杀出一道裂口,一跃三丈高,盘在树杈上,复又一纵,窜上屋檐。杨连山大叫三声,开弓射箭,箭箭疾如闪电。偶耕回头看了一眼椒房,不敢迟延,跳出院墙,潜入黑夜。杨连山一声呼喝,官兵杀出小院,急急追赶。 偶耕在昏黑之地连滚带爬,躲过兵士围捕,提起一口气逃奔了几里路,来到一道院墙之下。他钻过狗洞,顺势前扑,竟然扑进柴房里面。柴房内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着走了两步,竟被一物绊倒。他就势翻身躲进角落,不发出半点声响,低头一听,地上有人轻嗽。 这嗽声十分虚弱,却也很是熟悉。偶耕凑近了一看,看清此人——原来是陆涧石。他掏出匕首,为涧石割断绑绳,背起他跑出柴房,来到一处馆阁之外。偶耕趁着无人,使出轻功,驮着涧石跃上屋顶,将他藏在檐檩之上。涧石喘了半天气,喉咙里终于发出声音来:“感谢你多次相救!” 偶耕知涧石重伤难愈,见他居然说出话来,心头一喜,忙问:“你看到昆仑奴了吗?”偶耕气若游丝,许久才断断续续说出三个字:“逃走了” 偶耕听罢,站直身子,朝远处望,不知昆仑奴逃往何处。正是茫然无着,突然远处火光熊熊,一座楼阁烧了起来,将整个庄院照亮。那些庄客c兵丁c家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跑来跑去,一叠声呼喊:“账房起火了,快快救火!”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1章 家破(下) 这句话迅速传到不灭耳里——他正在前院督导军马严加守备,谨防魏博精兵偷袭。不灭一听账房起火,顿时面如土色,唤来杨连山一番怒斥:“叫你两个去守卫椒房,你们却弄得账房起火!” 杨连山追捕偶耕毫无斩获,正是灰头土脸,又听见不灭呵责,实在忍不住,当面辩驳:“你家账房起火,与我们什么相干?”不灭指着他阴森森说道:“你休要张狂!你与侯希逸的阴事,别人不知,难道老衲不知?我回青州,在李怀玉面前说几句好话,叫他开你的膛c剖你的心!”杨连山听罢,双目圆睁,不敢再有言语。 不灭不顾一切,抽调半数兵士前往救火。一时之间,院落之中喧呼声c奔跑声c泼水声,以及火声c风声c炸裂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众人忙着救火,却不知道这放火的贼人竟是昆仑奴和槐犁。他们身子被绑在柴房之中,心里却不安分。晚间,昆仑奴听到外面兵荒马乱,看守柴房的人也跑出去不见了,当下匍匐蛇行,爬到槐犁身边,一口一口将他身上的绳子咬断。槐犁又取下墙上的柴刀,把昆仑奴的绑绳割断。 昆仑奴得了自由,拍了拍涧石的头,说道:“兄弟,我们先逃出去。你身子弱,先待在这里。”带着槐犁钻狗洞逃出柴房。其时,大队兵士涌向椒房围捕偶耕,有谁还顾得上柴房里的人? 二人在漆黑的庄院里东摸西摸,竟然摸开一栋楼阁的大门。他们见屋内昏黑,便探头探脑钻了进去,蹑手蹑脚推开一扇房门。里面一灯如豆,桌上堆满卷簿,一个黑瘦老头低头在桌前翻弄,全神贯注。 这个黑瘦老头便是鹿友先生。他一心想要不灭和尚偿还自己的损失,偷偷摸摸来到账房,撬开门锁,将库中的飞钱c珠玉尽数装进麻袋。他本该立即逃走,却贪心不足,翻弄起账本来。 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鹿友以为是被风吹开,便来关门。昆仑奴一跃而起,抓起手边的木凳砸在他脑门上,鹿友先生当即晕倒。 昆仑奴蹭到桌边,在麻袋里面翻了翻,顿时眉开眼笑,对槐犁说道:“我们要是能逃出去,可以过几年富贵日子了!”又向桌上的卷簿看了两眼,皱着眉头骂道:“这些是账本。多少良善人家,都是被富户的账本害得家破人亡!”当即起了祸心,将灯里的豆油洒在卷簿上,用灯芯引起火来。 槐犁问道:“这个老头怎么办?”昆仑奴道:“他是来偷东西的,活该烧死,也省得日后有人指认我们。”当下背上麻袋,拉着槐犁逃了出来,循着墙角c树荫下的幽径潜逃,躲进了庄院后面的山丘里。二人在山石一旁探头张望,账房楼阁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幕。 扑灭账房的大火,已成为渡空别业的头等大事,不灭领着众人围在账房外,忙得不可开交。偶耕安置好涧石,自己回到椒房外面,见小院之中只留了几个兵丁把手,便大跨步闯进去。 当头两个兵丁正要拦阻,早被偶耕踢倒在地。他冲入椒房,顺势掩住房门。任凭外面兵士又踢又撞,他只是牢牢顶住房门,不放他们进来。 且喜侯牧笛c张小雨相拥在椒房之内,倒也安然无恙。牧笛见偶耕去而复返,问道:“你又回来做什么?”偶耕思索片刻,咬牙说道:“我要护送你到长安!”牧笛第一次见他如此斩钉截铁说话,不觉怔了。 账房的火势愈发凶猛,椒房之外c庄院之中更加喧闹。众人跑进跑出c泼水救火,却是一张飞钱本账本也未救出,只拖出晕死过去的鹿友先生来——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差点烧成焦炭。 不灭一见鹿友,怒不可遏。他传下命令,叫张岩松小心看守前院,自己带着杨连山将鹿友拖进房中,一盆冷水浇醒,又一把揪起来打倒在地。鹿友这才意识到闯下祸端,乖乖跪在地上恳求饶命。 不灭心里一阵绞痛:账房付之一炬,多少钱财c账款瞬间化为灰烬!他已全然抛下和尚c法师的身份,指着鹿友阴森森说道:“我今天不但要杀你,还要用最狠毒的方法杀死你!”转头对杨连山说:“听说你擅用刑罚,给我想个办法,让他不得好死!” 杨连山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拱手说道:“鹿友十恶不赦,请法师容我沉思片刻,我定能想出个法子来折磨死他。”不灭大手一挥,说道:“甚合我意,速速想来!” 杨连山出门,顿饭功夫方才回来,还带来一名精壮兵士,兵士手里拿着一条铁链,杨连山手里拿一把柴刀。杨连山说道:“我想出一条妙计,不知道够不够毒辣。法师可否容我们先行演示一番?”不灭将鹿友踢翻在地,怒气不息说道:“来,先在我身上演示!” 杨连山连声说道不妥,然而不灭严命难违。他让不灭坐在椅上,用铁链绕过不灭的脖子,缠起一个结。不灭问道:“莫非是用铁链勒死?这也太过平常,毫无出奇之处。” 不灭语声未毕,杨连山陡然发力,铁链勒紧,死死扣住不灭的咽喉。不灭奋力挣扎,但是杨连山手力甚巨,铁链已嵌入喉管,无法挣脱。杨连山冲那兵士使个眼色,兵士扬起柴刀,斫断不灭的咽喉,再复一刀,将他的头砍了下来。杨连山见不灭人头落地,狠狠说道:“看你张狂到几时!” 鹿友见血淋林的人头滚到当面,吓得浑身颤抖,怯生生问道:“这是在向我演示吗?”杨连山接过柴刀,反手将那个兵士砍死,说道:“不灭秃驴,暴虐无常c欺人太甚,我们跟随他,定没有好下场。门外即是魏州军马,我们献上他的首级,开门投降,说不定能在魏博方镇混个一官半职。”鹿友一听,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奸笑。二人计议已定,默不作声,在房间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二人将不灭的首级用盒子装了,拣了一件袈裟包裹起来。来到前院,看到张岩松杵着大锤,巍然站在大门正中,尽忠职守。杨连山道:“张将军,不灭法师传下密令,要我和鹿友将这件礼物亲手送给敌将。” 张岩松不疑,打开院门放他们出去。外面魏州军队见庄院之内烈火熊熊c热闹了一夜,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罗展义睡眼惺忪,见鹿友c杨连山来到阵前,懒洋洋问道:“你们是来投降的吗?” 二人齐刷刷跪在罗展义马下,放下木盒,揭开袈裟,打开盖子,将血淋淋的首级暴露在外。魏州兵将见了,无不骇异。杨连山扣头说道:“将军容禀,我们二人误入青州,未逢其主。侯希逸淫游佚田c待人无礼,我二人故此反出青州,投奔魏州。这渡空别业的主人是不灭和尚,他是侯希逸幕后首席参谋,为人阴鸷c残暴不仁。我等不堪其辱,特斩了他的首级,献给将军。” 罗展义回头看了曾善治c商克捷一眼,问道:“一个胖和尚的首级,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商克捷说道:“不如攻进庄院去,你占了他的庄院,捉钱令使曾大人拿走他的钱财——至于我么,庄院里面的家丁奴仆,都归我带走卖作奴隶。我们三人各有利处。”曾善治拍手称是。 罗展义侧过头来问杨连山和鹿友:“我攻取庄院,你们两个敢不敢打头阵?” 不等杨连山回答,鹿友先生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庄院里守着一员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切不可强攻。”罗展义轻蔑道:“你们不敢打头阵,那我收你们何用?不如一并斩了!” 二人顿时傻了眼。杨连山见情势危急,只得捡起不灭的首级,插在箭矢上,搭在弓上朝庄院射了出去。首级飞过墙垣,落在院子中央,里面的军民立即炸了锅。忽然,院门咣当一声打开,张岩松挺起碾盘大的铁锤,带着全部兵马冲了出来,口中怒骂:“两个卖主求荣的小贼,快快受死!” 这一声怒吼,如同晴空里的一声炸雷,震得罗展义头晕耳鸣。他急忙下令放箭,然而号令尚未传出,张岩松两步跨到阵前,大锤挥舞,早将杨连山砸成肉泥。鹿友抱头鼠窜,趁乱逃离。 罗展义吃了一惊,挺起长矛来战张岩松。张岩松盛怒之际,就像发了疯的野牛,两眼通红c横冲直撞。他一锤击开长矛,复又抡起大锤向前猛攻。罗展义招架几下,长矛几乎脱手。 腊口使商克捷c捉钱令使曾善治,见张岩松凶神恶煞一般,势不可当,已吓得六神无主,拨马就逃。魏博一千精兵见此情形,个个骇异,阵形已然不稳。罗展义又接了张岩松十余招,长矛折断,险些被铁锤砸死。他倒吸一口凉气,调转马头夺命奔逃。 两百多青州兵马从庄院里杀了出来。魏州军马看到主将逃跑,个个丢盔弃甲撒腿就跑。张岩松哪里肯放过他们?一声长嘶,震动山川,奋力追击。青州兵马形成碾压之势,杀得敌兵哭爹喊娘。 庄院里的武夫c家丁听说不灭已死,气愤不平,一齐杀了出去。庄院瞬间空荡了下来,椒房门外只剩下七个兵士把手。偶耕昨夜死守椒房,未能逃出,一见门口人数锐减,一步跨出门去,踢翻二人c打倒二人。还有三个兵士,顿时傻了眼,丢下长枪逃得无影无踪。 偶耕带着牧笛c小雨逃出椒房,一起去寻找涧石。来到馆阁下,仰头一看,都吃了一惊:涧石整个身子悬在飞檐末端,晃晃悠悠c摇摇欲坠;一个极其妖冶的女子,岔开腿骑在飞檐上,一只手托着偶耕,一只手拿着个小瓶子往他嘴里喂药。她浓妆艳抹c妩媚过人,浑身衣着穷极侈丽,罗裙c襟带随风飘卷,一双玉腿露出。 小雨一见,又急又妒,指着她喝道:“你是何人?快放下石头哥!”那女子叹息一声,说道:“这么嫩的童子鸡,却中了铁菡萏的毒,可惜啊可惜!”说毕,纤手一拂,竟将涧石从飞檐上推了下来。偶耕纵身而起,接过涧石,稳稳落在地上,将他交给小雨。 那女子啧啧两声,说道:“混小子,功夫不赖,只是长相太差。姐姐看不上你,你切莫痴心妄想。”说毕,扭动腰肢,翻身跃下,脚尖轻轻点地,衣袂缓缓飘落。 小雨为涧石抹去嘴角残夜,望着那女子,气鼓鼓说道:“你刚才给石头哥喂的什么?”那女子轻蔑说道:“还能喂什么?给他解毒呗——我哪里忍心让这样的童子鸡死去!” 语声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娇笑,原来是葛蕾逾墙而入,寒婆也跟在后面。葛蕾边走边说:“舜华妹妹,你还是死性不改,见了风流少年就爱不释手。只是这个病秧子已经娶了婆娘,你沾不上身了!”众人这才知道,面前这名女子名叫舜华,与葛蕾姐妹相称。 舜华迎上去施了一礼,娇嗔道:“蒹葭c芣葸呢?怎么这早晚还不到?”葛蕾叹了一声,说道:“那两个浪蹄子,每次约会都迟到,再等等吧。”姐妹二人相见甚欢,将他人撇在一旁,说长道短。 偶耕转头对牧笛说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牧笛转身便走。小雨央求道:“偶耕哥哥,也带上我们逃走吧!”偶耕迟疑一下,再无多言,背起涧石,催促小雨快快跟上。 没走两步,迎面走来一人,又黑又瘦c眼圈深陷,穿一件脏兮兮的鹤氅,不是别人,正是鹿友先生——他在两军阵前死里逃生,终究贪恋账房里的财物,见不灭已死c张岩松率军倾巢而出,便一个人大摇大摆走回庄院。 不灭厉声呵斥:“一个也不许走!都留在庄院之中,等候谷主到来!”他俨然以渡空别业新主人的身份自居。 偶耕拿眼睛瞪着他,说道:“我们与你并无半点瓜葛,就此别过。”鹿友悠悠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吧,不灭和尚已死,张岩松有勇无谋,八成也是死。他们一死,这庄院就是我鹿友的了。千不该c万不该,不灭和尚不该独自居功,把我赶出青州。所谓报应分明,诚然不我欺!” 偶耕不听他絮絮叨叨,背起涧石就要走。鹿友伸手拦住,声色俱厉:“愣头小子,你身后两个姑娘,是进献给谷主延气运功的处女,放她们走了,我拿什么招待谷主?你也不必走,小仙看你本领不弱,你就留在庄院,做我的左膀右臂,包你过上好日子。” 鹿友正在滔滔不绝,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众人尚未看得分明,却见鹿友白眼一翻,身子僵硬,扑倒在地,鲜血如泉水般涌出。他背后站立一人,三绺胡须袭道袍,手中白刃闪闪发光,原来是齐玉轪——他逾墙而入c飞身而至,一剑将鹿友刺死。 牧笛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将头侧过,躲到偶耕身后。小雨吓得尖叫,抓住牧笛的衣角。 葛蕾见到齐玉轪,反倒鼓起掌来,说道:“好你个牛鼻子老道,暗中偷袭,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僵尸鹿友,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吧?”齐玉轪冷冷说道:“你等妖人尚未除尽,何来功德圆满?”长剑一横,劈面就刺。 葛蕾撤身避让,长袖一振,射出三枚银针。齐玉轪眼疾手快,挥动宝剑,将银针击落在地。偶耕扛着涧石,护着牧笛小雨,退避在两丈开外。 寒婆在一旁喝道:“牛鼻子道士功夫了得,小姐快走。”语声未毕,一步跨出,挡在齐玉轪和葛蕾中间,抽出腰中匕首,招架他的宝剑。齐玉轪冷冷说道:“魑魅魍魉,虽是小鬼,却比那魔头更恶!”当下连刺两剑,一剑刺伤她的左臂,一剑刺伤她的右肩。 葛蕾手中没有兵器,不敢进击,只在一旁偷施银针,为寒婆解围。齐玉轪依着夬卦“不利即戎c利有攸往”的卦辞,收住攻势c舞步中庭,剑招虚于外c剑势实于内,轻飘飘拨开银针,丹田之间蓄起阳亢之气。不等寒婆c葛蕾招式收回,齐玉轪的剑招由夬卦转为乾卦,宝剑挺出,一剑化出六道光芒,犹如六龙齐飞。 葛蕾被剑气所逼,连连后撤,已无余暇发射毒针。只听一声凄呼,寒婆胸膛中剑,当即委顿于地,口中鲜血溢出。齐玉轪扬起一脚,将她踢出两丈远,正好落在涧石身边。 涧石吃了舜华的药,觉得气息顺畅了不少,神志慢慢恢复。他感恩葛蕾c寒婆一路对他施救,如今眼睁睁看着寒婆重伤弥留,悲不自胜。寒婆挣扎坐起,将手中匕首递给涧石,冷冷说道:“你等那道士身疲力竭之时,替我将匕首插进他的心窝。”说毕,气绝而死。 葛蕾见到寒婆已死,又悲又怒,赤手空拳便挑战齐玉轪。舜华不再作壁上观,飞身上前帮助姐姐。二人功夫本不如齐玉轪,兼之手中都没有兵器,被齐玉轪手中宝剑逼得节节退让c险象环生。 偶耕并不认识他们,但见到齐玉轪咄咄逼人c连伤两命,兀自不收手,不禁义愤填膺,一把夺过匕首,挺身而出。牧笛在他身后说道:“千万小心!” 齐玉轪觉出身后风声凛冽,宝剑回转,向后就刺。偶耕闪身躲过,将腿扫出,攻他下盘。齐玉轪浑然不惧,一腿踢出,与偶耕来了个硬碰硬,同时手腕翻动,剑锋向他左肩刺来。偶耕将匕首递到左手,不快不慢,将剑拨开。 二人斗过十余合,偶耕毕竟功力不济,兼之手中兵器短小,难以与之抗衡。但尽管如此,偶耕在拼斗之时,总能预料到对方剑招的意图和剑气的变化,每每在危急之际,运起身形步法腾挪闪避,让对手屡屡扑空。齐玉轪暗自忖道:“这楞头小子定是受了那老魔头的真传,留在世上贻害无穷,今日必须杀掉!” 葛蕾c舜华在一旁看了,暗暗心惊:“这个愣头小子武功招式,似与我们大有渊源。”正在思忖,忽然耳边环佩铿锵c衣带窸窣,一股脂粉香气入鼻。回头看时,见两个妩媚女子施展轻功,飞了过来。 这两个女子,一个身形微胖,面容显老,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一个身材匀称c不施脂粉,却生得如桃似李c光华灼灼。二人一个叫蒹葭个叫芣葸,各抱两把宝剑,袅袅婷婷来到葛蕾c舜华面前。四个姐妹一时凑齐。 葛蕾焦急道:“你们两个浪蹄子,怎么才来?”蒹葭说道:“还不是为了把宝剑擦干净些?”芣葸抱怨道:“不是来见那老不死的吗?怎么老不死的不在,面前却是一个牛鼻子道士跟人打架?” 葛蕾说道:“这牛鼻子坏得很,杀了我的寒婆。我们好久没摆阵了,今天叫他尝尝厉害!”蒹葭说道:“要摆阵可以,让那愣头小子滚一边去,休要自讨苦吃。” 偶耕与齐玉轪斗了三十余合,听不见四个女人叽叽喳喳,只顾打起精神c握紧匕首,来应付齐玉轪手中宝剑。葛蕾双手叉腰,冲齐玉轪喝道:“牛鼻子老道,你男根不举,我们都知道,嫌弃得很。要怨只能怨你自己,你跟一个愣头小子较什么劲?” 齐玉轪听她言语污秽,顿时雷霆大怒,一脚踢翻偶耕,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对四姐妹说道:“妖妇休得猖狂,你们今天一齐受死!” 蒹葭一声冷笑,说道:“你与那老不死的过不去,就该去找那老不死的,却在我们女人面前耍横。你杀了我们,难道那老不死的就改邪归正了?”齐玉轪说道:“你们怙恶不悛c助纣为虐,比那逍遥谷主更加可恶!我将你们一一剪除,再去将他正法!” 芣葸不耐烦地说:“说那么多话做什么?我们的四象回元阵好久没摆了,如今正好拿这牛鼻子练练手!”说毕,蒹葭c芣葸将四把宝剑分给葛蕾c舜华,四人剑锋直指,依着两仪四象站成阵型,面朝齐玉轪,冷若冰霜。 明晃晃五把宝剑,在庄院之中映日生辉,照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2章 名花(上) 葛蕾c蒹葭c芣葸c舜华站成阵形,气势汹汹,握紧宝剑。齐玉轪鹤立其间,如同渊渟岳峙,手中宝剑泛起祥光,三绺仙髯在风中飞动。 偶耕暗自移步向前,欲相助四姐妹,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扯住他的手臂。他感觉到,那居然是牧笛的手!偶耕顿时像触电一般,整个身子都酥了,默默退到后面。 葛蕾眼睛里射出怒火,牙缝里挤出一声:“姐妹们,列阵!”四姐妹身形飘忽c羽袂飞舞,列起四象回元阵来,四柄宝剑如同火树银花罩定齐玉轪。齐玉轪大喝一声:“看贫道如何破了四象回元阵!”手中宝剑如飞龙在天,在对方阵形中翻飞遨游。 《易经》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逍遥谷主南浦云精研武学,又好延气采补之术,便从两仪四象之中悟出一套武功来。自己推演一番,发现这套武功精深无比,一个人绝难曲尽其妙,便衍生出一套阵法来,称之为“四象回元阵”。 逍遥谷主南浦云当年将葛蕾c蒹葭c芣葸c舜华囚禁在密室之中,采补既久,四姐妹逐渐遐驯。他起初笃于采补之术,见四姐妹天资妩媚c灵气逼人,渐渐耽溺于男女之乐,与之朝朝暮暮c恩爱既深,自云这逍遥谷远胜那温柔乡。四姐妹受他宠爱,每日里越发浓妆艳抹c极尽妖娆,在逍遥谷红极一时c风头无两。逍遥谷诸人见着四姐妹,无不卑躬屈膝c小心逢迎,久而久之,四姐妹便得了“四大名花”的称号。 南浦云愈发欢喜,索性邀着“四大名花”一道闭关修练,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四姐妹冰雪聪明,对诸般杂术一看便知学就会,因此打下了武功根基,学得了服气运功之术。只是四人皆用心不专c用功不深,在武功上未能登堂入室,可是她们对“四象回元阵”偏爱有加,觉得像是舞蹈一般,练习时配上管弦更加有趣。一时之间,四大名花以四象回元阵著称于逍遥谷,偶有好事者前来叫阵,都是大败而归。 年长而色衰,色衰而爱弛。四姐妹日日伴随南浦云左右,武艺c学识日渐增长,但青春年华一日一日老去。南浦云年岁渐增,对床笫之事疏远了些,时日一久,不免对四大名花心生罅隙。一日,他手持木剑,假意与四大名花比武。四大名花恰逢练习四象回元阵更臻新境,有意在南浦云面前卖弄一番,故而全力与之比试。南浦云斗到一半,心中吃惊:她们手中的四象回元阵,比自己草创之时更加精妙,也更加威力逼人。他一分心,手中木剑被舜华的宝剑斩断,芣苡不知收手,横剑削来,幸亏葛蕾眼疾手快,挺剑将芣苡挡开,若迟一步,南浦云必定命丧当场。 南浦云寻思:卧榻之侧竟有四个谙熟四象回元阵的女子,她们一旦变心,我焉有命在?他越想越是惊悚,由惊悚转为愤怒,于是果断下令:将四大名花丢弃在山谷之中,任其自生自灭。可他此仍不放心,于是派出两队黑衣人前去灭口。 四大名花困在绝谷之内,缺衣少食,心中怨恨。恰逢黑衣人接踵而至,她们摆起四象回元阵,将来者赶尽杀绝。她们拼尽余力,爬出绝谷,从此流落江湖。 当时,安史乱起,天下汹汹。四大名花逃亡路上遇到兵乱,互相走失,从此飘散四方:葛蕾流落到青州做了暗娼,遇上江湖上卖艺的寒婆,从此相依为命;蒹葭和芣葸往来蜀中贩卖蜀锦;舜华和一个药铺老板姘居,后来杀了老板独霸药铺。四姐妹离别经年,苦心寻访彼此下落,三年前终于得遂心愿。 四大名花既已取得联络,转而打听逍遥谷南浦云的讯息。一月前获知南浦云即将前往魏州,到这渡空别业举办一场庆功盛会,于是相约,要当众痛陈“那老不死的”罪过,将这十余年的酸辛c怨恨尽数吐出。四大名花三年前相聚时,又演习了四象回元阵,这阵法并未荒疏,反而更加威势逼人。她们仗着这套阵法,无所畏惧,定要在渡空别业当着那老不死的面大闹一场。 没想到,四象回元阵再次集结,第一个对付的人便是齐玉轪。四大名花循着两仪四象的道理,将阵法演绎得变化万千c威力无穷。她们足踏青龙c白虎c朱雀c玄武四个方位,将漫天星宿的运行规律蕴含于剑招之中,每招又分出老阴c少阴c老阳c少阳四种气象,如此循环往复c入于无穷。而整个阵法又将每一个方位上的每一套剑法总于一揆,回归于万物未生之先,更令敌手无路可寻c无机可乘。四象回元,讲究的是浑化无迹,意不在攻而无往不破,意不在守而安如泰山,四姐妹武艺平平,不在一招一式上钻牛角尖,反倒能将阵法的精髓敷演得恰到好处。 然而,她们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得到白云子真传的上清道士齐玉轪。齐玉轪目下无尘,对这等奸邪小道鄙弃至极,原以为这四个荡妇不过是故弄玄虚c虚张声势,斗过十余合,一招不慎,险些被擒。他心下一惊,不再轻敌,丹田之中升起一股真气,顿时剑气如虹,一气化出三清,一剑御起六龙,在四象回元阵的推移演变中得其生意c立于不败。五支宝剑乒乒乓乓相击,眨眼之间已拆过七十余招。 四象回元阵果然变化幽微。四姐妹每一次出招,看似稀松寻常,然而四人身形相配c招数相合,每一道剑影c每一个动向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每一势都蕴含无穷变势c每一招都衍生无穷变招。齐玉轪欲攻少阳之位,谁知老阳c少阳骤然相悖,老阴接着少阴侵袭而来,自己一剑倘若走错方位,身上定要被四支剑扎出四道窟窿。 斗过一百余合,阵形陡然大变,四大名花的剑招由春之绵绵细雨变为夏之烈日惊雷。四人如同狂魔乱舞,四支宝剑如同闪电乱迸,又如骄阳当空,热辣辣照临大地。齐玉轪飞身腾挪,避过她们的凌厉攻势,旋即长剑挥动,如同挽起万丈狂潮。他冷笑一声,扑入阵中,顿时电光闪烁,剑刃相击之声响如炸雷,五个人影搅做一团,分不出谁是谁来。 偶耕在一边见到这场恶斗,惊得合不上嘴;又细细看着那五个人的武功套路,居然与自己若合符节,大有一气同源之妙。他不得其解c不明其奥,不觉看得呆了。 牧笛扯了扯他袖子,说道:“趁他们乱斗,我们速速逃走吧。”偶耕没回过神来,看着前面痴痴地说:“他们这么一直斗下去,难免会有死伤。”牧笛气恼道:“他们的死伤,你竟然如此挂怀,莫非其中有你心仪的女子?” 偶耕才发现是牧笛与他说话,当即满脸通红,低下头来。旁边的涧石,服用了舜华的药水,刚刚恢复一些神采,却看到几个人影慢天旋转,忽如狂雷c又似旋风,顿时头晕目眩,晕了过去。小雨急忙将他从地上扶起,为他捶背揉胸,忙乱不堪。 齐玉轪以一敌四,斗过一百余合,身上大汗淋漓,道袍沾湿。四姐妹见他逐渐喘起气来,阵形再变,由夏之狂躁变为秋之肃杀。当下剑招化繁为简,招招刺向齐玉轪的咽喉和心脏。齐玉轪不敢稍有怠慢,将宝剑舞得如同花团锦簇,牢牢护住要害。四姐妹剑不多出c招不多变,各自站好方位,直截了当攻其疲敝。齐玉轪化解不开对方剑招,只得运起真气,凭着内力与之周旋。 转眼两百余招过去,四象回元阵虽然有取胜之机,但是四姐妹相持既久,不免心浮气躁。蒹葭在四姐妹中内力最深,她连刺三剑,两剑被挡开,一剑割破齐玉轪袍袖。葛蕾身子前探,又送出一剑,齐玉轪已无可招架,只得抽身闪避,谁知身后舜华一脚扫到,踢中齐玉轪。 齐玉轪虽被踢到,然而他内力深湛,沉稳如山,身子并未歪斜。芣葸贪功,以为一击必杀,便舍弃阵法,纵剑直刺。谁知齐玉轪长须一抖,宝剑先到,剑刃切入她的左肩。舜华见势危急,飞起一脚,正中齐玉轪前胸,身子借力飞出,从他剑下救出芣葸。 齐玉轪空中翻身,站在地上,准备仗剑反击。忽然三道寒光闪过,原来是葛蕾暗施银针。这下变起不测c防不胜防,齐玉轪反应过来时,已经避让不及,三枚银针全都扎在他身上。 齐玉轪大惊:前次中她毒针,不过是擦破皮肤;而今中了三枚毒针,却是针针入肉。他虚晃一剑,跃开三丈远,逾墙便走。 四姐妹中一人受伤,阵法便算是破了,因此不敢追击。伤者芣葸,是四大名花中长得最漂亮的,最是爱惜羽毛。她丢下宝剑按住肩膀,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我的香肩被他砍了,留下伤疤以后怎么见人!”舜华拍拍她肩膀,递过去一个小瓶,说道:“姐姐不必担心,你把药涂上,保准不留伤疤。” 芣葸十分洒脱,不管有旁人看着,扯开衣襟露出肩胛骨,就把药水抹在上面。偶耕在一边惊得呆了,睁着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 牧笛看到偶耕愣头愣脑的样子,心头烦恶,转身便走。不料舜华纵身上前,拦住去路。偶耕这才回过神来,追了过来,将牧笛挡在身后。 舜华娇滴滴说道:“你看了我姐姐的香肩,想入非非了吧?”一句话把偶耕臊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却听牧笛在他身后冷冷地说:“庄院里的事情都已结束。你送我去长安吧。” 舜华拦在前面,对牧笛说道:“他可以走,你却走不得。你走了,我们四姐妹拿什么诱那老不死的到此?”牧笛说:“你们四人个个国色天香,你们的主子来了,自有你们去奉承,哪里还用得上旁人。” 舜华微微得意,却拦着不放,然而听到葛蕾在背后说道:“那老不死的不来了。” 蒹葭c芣葸c舜华尽皆吃惊,忙问原委。葛蕾说道:“不灭已死,庄院大乱,谷主早已知道了消息。半路上命令黑衣人过来传话,说他不来了。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舜华大为扫兴,说道:“我们的四象回元阵练了这么多年,正想在这里要了他的狗命,他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葛蕾叹息道:“我们连齐玉轪都治不了,如何治那老不死的?”说到齐玉轪,芣葸捂着肩膀抽泣:“杀那老不死的有什么意思?我现在只想杀了那牛鼻子老道!” 忽然,墙外飞进来两个黑影,正是黑衣人郭志烈和曹以振。二人见到四大名花,仍然保持着当年对待她们的礼数,叫了一声“四位婶婶”,垂手立在一旁,低头不语。葛蕾忙问原委,郭志烈说道:“我们连夜追赶齐玉轪,山谷间一场激斗。谁知他剑法实在诡异,将我们的人尽皆杀死。我二人躲进山洞里,才逃过一死。看他走远,这才逃了回来。”葛蕾斥道:“无用的东西!齐玉轪才吃了老娘的毒针,还不快快去追!” 曹以振为难道:“婶婶,我们黑衣人只听命于谷主,却不受他人的调遣。更何况,齐玉轪武艺高超,我们两个人去,岂不是送死?”葛蕾一口啐道:“大胆的畜生!老娘就算年老色衰,但是那老不死的见了老娘,仍然要喝我的洗脚水。再者,老娘的银针比砒霜还毒,齐玉轪已是一只垂死的老狗。你们如果不去捉他,老娘见了那老不死的,在他耳边挑唆两句,你们定然性命不保!”她说一句,二人答应一句,待她说完,二人只得拱手允诺,逾墙而去。 牧笛心中不快,对四姐妹说道:“你们议论完了没有?我可是要走了!”葛蕾看了看她和偶耕,又看了看旁边的小雨和涧石,想起自己的身世,又想到他们皆是受害之人,忽而生起怜悯之心。她摆摆手说:“你们四个人都走吧。还有抓来的另外五个女孩,也一起放了。” 牧笛扭头就走。舜华突然大叫一声:“且慢!”她慢悠悠走到涧石身边,伸出长长的指甲,刮了刮他的脸,又是啧舌,又是叹气。小雨紧张兮兮说道:“你要做什么?”舜华说:“可惜了这么个白净后生,怎么就中了铁菡萏的毒?要是能救活他,姐姐真要好好享用几天。”说着,从胸口里掏出一个小瓶来,拽进涧石的腰中,仰天说道:“这瓶药每隔三天服一次,九天服完,说不定他能多活几天——真难为情,我见了英俊男儿,就春心难抑。” 小雨见她言辞污亵,心中生起醋意,本想把那个小药瓶砸在地上,又怕她们恼怒起来仗剑杀人。她一句话也不说,拉着涧石就走。涧石此时已经醒转,勉强起身,扶着小雨慢慢离开。 忽然,马厩之中一声长嘶,接着传来马蹄声和墙垣倒塌的声音。偶耕转面对葛蕾说道:“我们的骅骝马,就被关在马厩中。长安路远,不可没有坐骑。还请姐姐容我们牵走它。”葛蕾咯咯一笑,说道:“又不是我的,你跟我说什么?悉听尊便就是!”她又对小雨说道:“你夫妻二人也各牵走一匹马吧,送你丈夫活着到王屋山!” 四大名花占了庄院,给庄院改了名字,叫作滋兰山庄。随后清点剩余的家丁仆人,又整编了二十几个残余兵丁,守在院中,严防罗展义或者张岩松杀回来。葛蕾想起寒婆,泪如雨下,命令家丁打造棺木,好生安葬。椒房里的几个老妇一齐跑到跟前,一个劲地讨好献媚。葛蕾说道:“男人们总说,最毒妇人心。咱们妇人是被冤枉了。可是这些个老妈子,阴毒残忍,坏了天下女人的名声。把她们烙上印记,拉到集市上卖了吧!” 牧笛c偶耕c小雨c涧石四人来到马厩,骅骝马果然被牢牢栓住,焦躁不堪,已将四围的土墙踢得七零八落。偶耕牵过骅骝马,把缰绳递到牧笛手中,自己要再去牵一匹马。却听牧笛在背后怪声怪气说道:“谁叫你去牵别的马了?” 偶耕甚是不解,回头望着牧笛。牧笛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们只要骅骝马,不是我们的东西一概不许动。”偶耕说道:“节帅命令我们一月之内到长安。我若不骑马,一个月只怕到不了。”牧笛说:“他已不是节帅,你还听他的话做什么?”说完,拽着骅骝马就走。 偶耕见她走了出去,急忙去马厩中牵马。牧笛嗔怒道:“我父亲不是节帅了,你便不听我的话了?叫你不牵马你还牵?”偶耕无法,灰溜溜跟了出去。 小雨c涧石各选了一匹马,小雨将涧石扶到马背上。她见涧石服用了舜华的药水之后果然好转了不少,心中虽然吃醋,但已略略宽慰。 四人一起出了庄院,四大名花居然送了出来。芣葸换了着装,却仍将受伤的肩膀袒露在外。偶耕受到牧笛呵责,一路低着头,只觉得香气扑鼻,却不敢瞟那四个艳丽女子一眼。 舜华附到涧石耳边说道:“小公子,若活过来,回到庄院里,我们姐妹四人一起扶你做庄主。你记住,这里不叫渡空别业,改叫滋兰山庄了!”芣葸说道:“你别痴心妄想了。破得了四象回元阵才能做庄主,这小子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哪有能耐破得了我们的阵法!” 四人告辞而去。牧笛骑在骅骝马上,偶耕牵着马走在前面。小雨担心涧石伤势发作,说道:“此次多蒙偶耕仁兄和侯小姐搭救,我永不忘记你们的恩德。只是石头哥情势危急,我需要早些抵达王屋山,我们就此别过!”偶耕拱了拱手,说道:“你们一路多加小心!”四人在一处岔路口揖别而去。 且说张岩松追击魏博散将罗展义,一路狂奔上百里,杀敌无数,而青州兵马的损失也不可胜计。罗展义带着魏州兵马逃到一处峡谷,曾善治c商克捷献计:“我们人多他们兵少,况且魏州是我们的地盘,切不可叫他们反客为主。我们在此埋伏,定叫他们有去无回!”罗展义当即传令,在草木丛中设下埋伏,自己爬到高处,严阵以待。 张岩松果然一头扎进了埋伏圈。只听罗展义一声令下,魏州兵士从四面八方杀出,杀声震天c势不可挡。青州兵马顿时大乱,丢盔弃甲c自相践踏,溃不成军。罗展义不敢与张岩松交手,自己居高临下,指挥弓箭手朝他射箭,另安排一队步兵队马兵不停袭扰,让他顾此失彼。青州兵将死的死c伤的伤c逃的逃,能继续战斗的只有二十几人。张岩松不敢恋战,率着残兵败将向渡空别业逃窜。 罗展义清点魏博兵马,又收编了青州投降过来的兵将,总共有三百有余。他精神抖擞,准备再次追击,并且强占庄院。曾善治说道:“穷寇莫追。真追上去,他那柄大锤能把我们三百人全都锤死。”罗展义只得收兵,回城里去了。 张岩松带着二十几名残兵败将仓皇逃回庄院,却只见到门口站立四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正是四大名花。她们领着数十兵士,摆开阵势。张岩松不认识这四人,一个人挺着大锤就往前闯。 四大名花摆出四象回元阵,迎接张岩松。葛蕾说道:“这厮比巨灵神还厉害,却是没有半点脑子,不必怵他。”四人不敢正面迎击张岩松的铁锤,却将阵形一变,斜撩宝剑去刺他跨下坐骑。坐骑受惊,翻身倒地,将张岩松摔在地上。不等他喘息平复,四把宝剑漫天笼罩,恰似天罗地网一样扑了过来。 张岩松若论起蛮力那是少逢敌手,面对这套精巧繁复的阵法,却是半点办法也无。勉强支持了数十合,肩上c腿上多被剑锋所伤。他不敢恋战,虚晃一锤,一个趔趄逃出来,抢了一匹马落荒而逃。二十几个青州兵跟着他一起逃走。芣葸有伤在身,四姐妹不敢追赶。 四姐妹赶走张岩松,便常住在滋兰山庄。她们曾与逍遥谷主日日欢爱,一朝离散,风雨飘摇近十年,这番聚首,自有说不尽的别后情景c道不完的恩怨情仇。她们促膝长谈c结伴而游,举杯行乐c夜以继日。 昆仑奴c槐犁哪里去了?他们早已从庄院后山逃走,循着官道一路急奔,终于追上了偶耕和牧笛。昆仑奴喜不自胜,扛着钱袋子滔滔不绝;槐犁却因见不到小雨和涧石,独自怅然。 牧笛无端千般思绪涌上心头,骑在马上默不作声。偶耕更像个木头人似的,牵着马埋头赶路。昆仑奴看不透二人的心事,说道:“小姐,如今老爷已经不是节帅了,你还要回长安吗?”牧笛说道:“我家在长安,不回长安回哪里?”嘴上虽是这样说,心头却浮起无限惆怅:“这样一步一步走,一个月决计到不了长安。是要回去还是逃走?我心里到底要的是什么?”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3章 名花(下) 槐犁说道:“我家在魏州,我却不想回魏州了。不仅不回魏州,逃出魏博方镇才好呢!”牧笛说回头看他一眼,说道:“你个小屁孩,逃出魏博,你还能逃到哪里?天下都是一个样。”槐犁说道:“天下这么大,怎么会是一个样?我想做道士,背着个褡裢,无牵无挂云游天下,那才叫有趣呢。” 昆仑奴冷笑道:“那有什么趣?你们都不如我快活!我这一麻袋钱财,够我们买一所庄院,无忧无虑过一辈子了!”牧笛见他驮着麻袋甚是吃力,可偏偏乐此不疲,觉得甚是有趣,说道:“那去什么长安?就在此地,买一处宅子c几块农田,耕织务农,岂不是好?”昆仑奴摆摆手道:“使不得!我的钱财来路不明,既是脏钱,就不该在本地花。在这里买宅子田地,多半要被官府占了回去。等离开魏博,我要你们看看,我昆仑奴也做得庄主,比那不灭和尚神气一百倍!”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偶耕心中却不是滋味。连日来,他与牧笛共患难c历苦辛,心中莫名其妙生起一种情愫。这情愫不痛不痒c不上不下,每日醒来就会萦绕心头,令他无缘无故感到安详,更多的却是惶惑不安。他害怕抵达长安,因为一到长安,他与牧笛就是永别,而且向侯希逸请罪之后,他与这个世界也是永别;可他又想尽快到达长安,只有那样,才能结束他内心的煎熬与挣扎,得到一个干净利落的了断。 偶耕心里知道,终有一日要到达长安,他会亲手送走牧笛,并且会了结自己的生命。他忽然万分伤感,不知道自己死后,牧笛会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宽恕他的过失,并且落下一滴伤心的泪。 四人离开官道,走上一条幽静的山路。又走了三天,已经离开魏州,来到相州地界。唐朝时藩镇割据,魏州与相州相邻,而魏州属于魏博方镇,节度使是田承嗣;相州则属于另一方镇,由薛嵩担任相c卫c洺c邢等州节度观察使,兼任相州刺史。 昆仑奴仍在幻想买庄院田产的事情,嘴里唠叨个没完。槐犁说道:“你们这些外国来的奴隶,偷了一袋钱财就想上天,真是丢死人了。”昆仑奴斥道:“我是外国来的,但我颇知礼义,比你们唐朝人懂的还多。比如,现在我的钱最多,理应我当老爷,坐在骅骝马上。至于小姐嘛,可以做个婢女,给我端屎端尿,白天服侍我用餐,晚上服侍我就寝。” 一语未毕,牧笛在马上狠狠给了他一马鞭。她不斥责昆仑奴,却冲偶耕说:“呆子将军,奴仆无法无天,你也不好好管教!”偶耕正在想心事,没听到昆仑奴说些什么,连牧笛说些什么也没听清,站在地上不知所措。他怔怔地回头看着牧笛,骅骝马却嫌他挡路,一蹄子将他踢倒在地。昆仑奴c槐犁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拍手大笑。 四人正在言语,前方传来嘈杂之声,似是有人争斗。偶耕顿时警觉,将马缰交给昆仑奴,说道:“你们休要走动,我去前面看看究竟。”牧笛说道:“你速去速回,莫要横生枝节。”言语中带有几分关切。偶耕点头,大踏步去了。 偶耕奔出一箭之地,来到一处山谷。山谷中大约一百兵将,围住了两个人,正进行一场厮杀。偶耕急忙跃上一棵大树,躲在树冠里,手搭凉棚细看,终于看得分明:这一百多名兵士,为首的四名将领,正是昔日缁青平卢方镇的十将——日前被不灭和尚派出来的高鹏c赵勃c王升c朱护;而被团团围住的两个人,正是侯希逸和齐玉轪。齐玉轪身中毒针,一路逃窜,在一处山林与侯希逸再次相遇,二人遂结伴而行。没走出一二十里路,竟被四名十将追及。一百兵将围住二人,二人各挺兵刃作困兽之争,砍倒无数敌兵。 偶耕来不及回去禀告牧笛,提起一口真气,从树枝上飞了下来,两脚生风冲向人群。眨眼之间,已有数人被他踢倒。 四名十将正在全力率众砍杀,不提防偶耕一步欺入身前。偶耕飞起一脚,将高鹏踢下马来,夺了他手中的长刀,凌空挥舞,将一众士兵逼退。他杀到侯希逸身边,略施一礼,转身面对剩余三名十将,高声问道:“你们追杀节帅?” 高鹏被几个兵士搀扶起来,大声说道:“他已不是节帅,而是青州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侯希逸在重围之中得遇偶耕,真如同天降神兵,一时喜出望外。他指着四名十将,对偶耕说道:“这四个无耻败类,忘恩负义,快取他们人头!” 高鹏不容他絮叨,蹿起来喝道:“众军听令,得侯希逸人头者,赏钱百缗;剩下那两个,每人五十缗。快给我上!”一百兵士听到号令,挺起刀枪再度合围。 齐玉轪身中剧毒,勉强砍倒两名敌兵,已不能支。侯希逸一只手擎着镇海分潮钺杀退敌兵,一只手将他推上骕骦马。偶耕见敌兵前仆后继杀了过来,当下运起真气,挥起长道砍倒两翼之敌,直起一刀捅开一条血路,然后飞身而起,一步跨到高鹏面前,将他一把抓起,甩到侯希逸的面前。侯希逸怒上心头,长钺一挥,钺尖贯入高鹏的胸膛。偶耕见了,心中一惊:“我将高鹏掷给你,是叫你拿他作质,不是要你杀人。你日日礼佛念经,可是杀起人来竟然连眼都不眨。” 这一百兵士,都是不灭和尚养在庄院里的帮闲,有事时聚众打架,无事时赌博斗牌。他们见对方武艺过人,而且自己折了一名主将,哪里敢拼死相争?纷纷缩了回去。赵勃c王升c朱护见到高鹏惨死,物伤其类,指挥兵士上前,却毫无效用。 朱护年轻气盛,冲动起来,赶起马来径取侯希逸。侯希逸也曾身经百战,手持长钺c岿然不动,等他冲到跟前,忽然挥舞长钺,将敌将坐骑的前蹄斩断。朱护一个跟头栽下地来,正好倒在侯希逸脚下。侯希逸倒提长钺往地上一顿,顿时血光乱迸,朱护死于马下。 赵勃c王升已知手下的兵士不可用,而自己又敌不过侯希逸c偶耕二人,当下拨转马头,弃了众人急急奔逃。一百兵士见主将逃走,纷纷丢弃兵刃,抱起头蹲在地上。 忽然马声长啸,一人一骑飞奔而至,正是牧笛。昆仑奴c槐犁跟在后面跑了过来,脚步如飞c神色慌张。 父亲就在眼前,牧笛却偏偏视而不见,跳下马对偶耕说:“魏州兵马追过来了,我们快走吧!”昆仑奴急得大叫:“后面又杀过来一队兵马,快快逃命吧!” 话音刚落,果然大队人马呼啸而至,正是魏博节度使麾下的散将罗展义,带着腊口史商克捷c捉钱令史曾善治,以及三百兵士,从后面追了过来,列成阵势。偶耕大惊,劝牧笛尽快上马,相机逃离。牧笛看到父亲在场,越发骄横,横竖都是不依。 侯希逸手持长钺,纵马上前,对罗展义作揖道:“将军高姓大名?为何至此?”罗展义回礼道:“近日一拨青州兵士,来到魏博境内作乱。我等率兵至此,扫除祸患c追捕逃犯。”侯希逸说道:“此处已是相州,不是那魏博方镇。将军既在魏博当差,领兵到此,恐多有不便。” 罗展义说道:“相州c魏州,本是睦邻,两个方镇的节度使十分交好,我越境至此,却不妨事。你是何人,怎知道这么多?”侯希逸作揖道:“在下侯希逸,因青州失事,落难至此。这一帮追兵,正是索我性命而来,不知是不是您所说的逃犯?” 罗展义傲然问道:“侯希逸又是何人?”商克捷在他一旁,低声说道:“淄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听说他的表弟李怀玉将他赶出青州,自己夺了节度使的位子。” 侯希逸见他们耳语,高声说道:“我与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颇有交情,若能得你引荐,前往一见,定当重谢。”罗展义犹豫不决,曾善治说道:“不知他是真是假,不如一并押了回去。”罗展义忖道:“前番在渡空别业一场血战,损失了几百士兵,回到魏州不好向节帅交代。因此借除匪缉凶之名来到相州,不想碰到了侯希逸。管他是真是假,带回魏州再说。” 罗展义一面思忖,一面上下打量侯希逸,见他气宇轩昂c风度非凡,料定不是寻常人,于是下定主意,说道:“既然如此,自当将侯大人请到魏州,面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大人。在下罗展义,若蒙侯大人在田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自是感谢不尽。只是一事要得罪侯大人,却又不好开口。” 侯希逸拱手道:“罗将军若有吩咐,尽管明示。”罗展义道:“眼前这一百兵勇,不知是侯大人的部署还是您的敌人。小将不分青红皂白,却是要尽数抓捕。”侯希逸答道:“他们是来追杀我的。老夫还需多谢罗将军救命之恩。这一干人等,皆是凶犯,听凭罗将军处置!” 罗展义一声令下,三百兵士出动,将草地上抱头投降的一百兵勇尽数上绑,用一根绳子串了起来。罗展义看了看偶耕c牧笛等人,又说“除了侯大人之外,剩下这些闲杂人等,也要绑起来。”侯希逸迟疑一下,却又说道:“若能见着田承嗣大人,暂且绑了他们,也无大碍。” 三百兵士拿出麻绳,就要行动,昆仑奴生怕他们抢了自己的麻袋,与他们推搡起来。侯希逸心中不悦,喝道:“大胆奴仆,还敢逞强?” 牧笛躲在偶耕身后,避开那些士兵,冲着侯希逸喊道:“父亲,你为了见田承嗣一面,宁愿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这等折辱吗?”侯希逸答道:“我们落难至此,无依无靠,沿路还布满追兵c杀手,我只好面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大人,求他庇护。这也是权宜之计。你忍得一时的屈辱,能保全你的性命,岂不更好。” 牧笛说道:“保全性命又如何?到了长安,还不是嫁给那宦官骆奉先为妾!”侯希逸作色道:“嫁给骆大人有什么不好?你一世衣食无忧,我在朝中也能多个帮衬。”牧笛道:“女儿不要什么衣食无忧,只想跟寻常百姓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 侯希逸皱下眉头,拢起念珠,说道:“我已向骆大人许诺,此事不容再议,”转头凝视偶耕,神色严肃,“孙越何在?三百兵马哪里去了?莫非在魏博境内冒犯了罗将军?”偶耕低下头去,落下泪来:“孙将军被不灭法师伏击,已然殒命。三百兵马全军覆灭,皆是我一人之责!”侯希逸叹了口气,摆摆手说:“树倒猢狲散,我丢失方镇,十将尽皆背叛,亏得你尚存一丝忠心。前事不必追究,你要尽忠职守,小心护送小姐。” 牧笛已经咽了一肚子泪水,在偶耕身后说道:“女儿即便是嫁与他人作妾,做父亲的也该亲自送我一程。”侯希逸道:“他是宦官,只宜暗中交结,朝廷之上又是派系林立,处处明争暗斗,这些你都不懂。总之,我将你嫁给他,不可太过招摇,因此不来送你。” 牧笛冷笑一声,说道:“父亲,女儿若是执意不肯嫁给那奸邪宦官呢?”侯希逸大怒,喝道:“父母之命,便是天经地义。你若敢违背,就是不孝。不孝之人,天地人神共弃之!”牧笛冷冷说道:“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交易的筹码。你既然不仁慈,我要这孝义何用。不如,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侯希逸气得浑身颤抖,喝道:“我可以不认你这个女儿,但是捆也要把你捆进骆府!” 侯牧笛拭去眼角泪痕,陡然纵身爬上骅骝马,冷冷说道:“你若能将我擒住,就捆着我送给那宦官吧!”一语未毕,高高扬起马鞭,重重打在马背上。骅骝马受痛,非同小可,撒开四蹄,如同风驰电掣,一眨眼便隐没在茫茫山林。 侯希逸大惊失色,大声喊道:“快快追上她,将她抓回来!” 罗展义让商克捷c曾善治看守一干人犯,自己便要催马去追。偶耕慌了神,挡在罗展义马前,回头对侯希逸说道:“节帅,小姐骑乘乃是骅骝马,快若闪电,凡马断然追不上。若是强行追赶,只恐小姐越跑越快,遇上危险。” 侯希逸怒吼道:“依你便要如何?”偶耕说:“求节帅暂且放了我们,不要抓我们去魏州,我们这就去找侯小姐。等我们护送小姐到了长安,再向你谢罪。”侯希逸怒气不息,厉声道:“你们是魏州的罪犯,罗将军要收押你们,怎会放你们逃脱?”偶耕焦急道:“此地已是相州,不在魏博节度之内,罗将军无权在此缉凶。况且——况且小姐独自出走,实在恐遭不测,节帅难道不为她担心?” 侯希逸大为恚怒,在他印象中,偶耕不过是个会武艺的愣头小子,一向沉默寡言c逆来顺受,从不敢与自己抗辩。自己落难至此,这混小子竟敢在面前造次。他越想越气,正要发作,身边忽然扑通一声,原来是齐玉轪毒气发作c压制不住,从马上跌了下来。 侯希逸大为关切,跳下地来,一把扶起,为他擦去嘴角白沫。偶耕也跑了过来,他虽嫌恶齐玉轪,但生死之际毕竟心存善念,为齐玉轪掐人中c抚血管。齐玉轪悠悠醒转,但是五脏六腑之中犹如万只毒虫啃啮,令他神智错乱,无法稳住元神服气运功。他每一次提气,体内的疼痛就更加剧烈c毒气就更加凶猛。齐玉轪叹息一声,微微喘气,念起古诗来: 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精神清。罗浮奔走外,日月无短明。 才念完几句,齐玉轪几近昏迷,再也记不起下面几句是什么。他气息越发凌乱,额头上的汗珠像雨水一下溢了出来。偶耕在他身旁,听他念诵诗句,心中极为诧异:这首古诗乃是白发恩师所授,齐玉轪怎么也会吟诵,莫非是前朝的名人名句?偶耕不明就里,接着念道: 山瘦松亦劲,鹤老飞更轻。逍遥此中客,翠发皆长生。草木多古色,鸡犬无新声。君有出俗志,不贪英雄名。傲然脱冠带,改换人间情。去矣丹霄路,向晓云冥冥。 齐玉轪虽在重伤之际,但听得清楚偶耕念这些诗句。他大为惊奇,伸手抓住偶耕的袖子,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偶耕抚弄他的后背,安抚他的心神,自己一句句把诗念完。 偶耕重复念诗,声音极低,却字字如珠c清晰可辨。齐玉轪恍惚之中,身子仿佛升入诗境,心头似有清泉浇溉,邪毒与心魔皆被洗去,只留下浑然一块道心。他暗自服气导引,体内真气徐徐而来c徐徐而去,逐渐压住心头邪火。偶耕见他有了好转,便请侯希逸将他双腿盘起,自己坐在他身后,为他点穴祛毒。 罗展义等人大为惊奇,纷纷下马,凑上前来观看。侯希逸看着偶耕的手法,觉得其中别有玄机c幽微无比,暗自敬佩这混小子居然有这般神功。偶耕专心致志,体内元气蒸腾,筋络之间真气运转,源源不断输入齐玉轪体内。 齐玉轪哇哇两口,吐出一升黑血。他坐在地上摇晃了两下,以手撑地,站起身来。他神智已然回复,只是异常虚弱。偶耕恐他跌倒,急忙上前扶持。齐玉轪突然使劲,双手扣住他的手腕,喘着粗气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学问与功夫到底是谁教的?” 偶耕吓了一跳,连忙挣脱。齐玉轪失了扶持,前仰后合几欲摔倒。侯希逸将他扶定,连声催促偶耕:“道长问你话,速速回答!”偶耕说道:“我六七岁时在山中遇着师父,他教我识字c授我本领。我十岁之后,师父忽然不见,不知是否健在。他不让我将他的事情告知外人,请恕我不便透露。” 齐玉轪瞪圆双眼,嘶哑着声音喝道:“胡说!方才你念的古诗,从何处窃取而来?你的内功真气,与《服气精义论》似是同源,只是幽微之处多有差别,又是哪位魔头所授?如不从实招来,贫道绝不放过你!” 偶耕心想:刚刚为这道士导气祛毒,他却翻脸不认c恶语相向。他心中气愤,冷冷说道:“我已说过,不会告诉你我师父是谁。只是你暂时脱离危险,不宜动起思虑,更不宜动怒。尽快抓些药材服用吧。”说毕,迈开步子便要走。 侯希逸见这混小子对道士无礼,那便是对自己无礼。他怒上心头,一声断喝:“哪里去?”偶耕有些着急说道:“小姐出走多时,我要寻她。”侯希逸怒不可遏,说道:“她连父亲也不认,寻她何用?”偶耕说道:“她若独自走失在外,实在太危险。”侯希逸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她若死了,我见着骆奉先大人还有个交代。她若活着,不情不愿嫁过去,那才是欲益反损c得不偿失。” 偶耕一听,心下生寒,拱手说道:“我奉命护送小姐不周,孙越将军惨死,一众兵将皆已覆没,我责无旁贷。如果小姐走失,我更加不能自安。我这就寻小姐去了,来日再向你请罪!” 偶耕要走,昆仑奴c槐犁跟了上来。侯希逸长叹一声,说道:“老夫丢了节度使,麾下众将无不落井下石。就连你这混小子,看似厚道,实则奸猾得很。昆仑奴,放他走吧,你跟着老夫面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请他增援,送我们回长安。” 昆仑奴驮着一麻袋钱财,支支吾吾说道:“节帅,我不是要拦阻他,我是要和他一起走!路上多个人,侯小姐也多个照应。” 侯希逸盯着昆仑奴,两眼透出火来,吼道:“要走要留,岂是你们自行决定?罗将军已有军令,将你们全都绑了!”罗展义已然看出,侯希逸的身份多半是真,有他在,其余人等便是多余。他微微一笑,说道:“侯大人,依我看,放他们去吧。您随我一同到魏州歇息几天,见着田大人再作安排。” 偶耕听到这里,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昆仑奴冲侯希逸欠了欠身,屁颠屁颠追了上去。槐犁却赖在原地不走,一头拜倒在齐玉轪的膝下,大声说道:“师父,收下弟子吧!弟子服侍你祛毒疗伤!”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4章 坎坷(上) 槐犁跪倒在齐玉轪面前,确实出乎众人意料,就连齐玉轪也大吃一惊。昆仑奴喊道:“槐犁,你疯了不成?你跟我走吧,我收留你。”槐犁说道:“你个昆仑奴,如何收留我大唐子民?况且你絮絮叨叨,叫人好不厌烦!”昆仑奴气得哑口无言。 齐玉轪问了他姓名c年龄,咳喘着说道:“我王屋山上清派道士,收徒授箓极为严苛。你既无过人天资,又无名师推荐,我怎好收你在名下?”槐犁连连磕头说道:“师父,我无家可归,求您收下。我最崇敬道士c仙人,梦想云游四方。您不收我为徒也可以,让我跟着您便是。” 侯希逸说道:“道长,你身负重伤,一路坎坷艰辛,身边有个侍童,未为不可。不如带他在身边吧。”齐玉轪说道:“我身中剧毒,不知能活过几日。况且一路逃亡,多有仇家追杀。我自身尚且难保,岂不连累了这娃娃?”侯希逸道:“道长,你我同去魏州,面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央求他差遣军士护送我们,定不受那流亡之苦。” 齐玉轪正襟危坐,正声道:“侯大人,我不受你的恩情,你也休来攀扯老道。你我就此别过,天长日久,还望你好自为之。”一句话说得侯希逸如芒在背,满脸疑惑问道:“道长,这便为何?”齐玉轪道:“贫道手刃了弄权作乱的宦官李辅国,誓与朝中奸贼不共戴天。你却一心巴结骆奉先,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展义见天色不早,便说道:“朝廷的那些事,我们方镇无权过问,也不容置喙。侯大人,请同我们一道,趁早回转魏州。这一百兵勇我须捉拿回去细加审问,至于其他人等,是走是留,全凭自愿,我不勉强。” 齐玉轪对侯希逸挥挥手,说道:“尽快去吧,侯大人非吾族类,贫道也不能与你为伍。”转面又对槐犁说:“贫道不能收下你。如若与侯大人同去魏州,说不定能托生在富贵人家。”槐犁抱住齐玉轪双膝,说道:“师父,我不跟他们走,”他指了指商克捷c曾善治,“他们是抓壮丁c卖奴隶的,还说我值钱五千。我若跟他们一起,定是被贩到别处,跟牲口一样卖了!” 偶耕见他们拖延,心中焦急,喊道:“你们走也不走?小姐她——她只恐越走越远了!”齐玉轪强打精神,提起真气,问清了偶耕姓名,朗声说道:“混小子,你赶紧走吧。你今天不杀我,反倒为我导气祛毒,但我绝不谢你。来日如若相逢,贫道还与你为敌,定要与你一决高下!” 昆仑奴也恐迟则生变,催促槐犁:“你到底走是不走?”槐犁眼巴巴望着齐玉轪,并不理会昆仑奴。昆仑奴把脚一跺,推着偶耕,大踏步而去。 侯希逸见齐玉轪不愿和自己同行,不再相劝,当面施了一礼,便牵着骕骦马走到罗展义阵中。商克捷同他耳语:“侯大人,那道士对你言辞不敬,不如趁早杀了,以绝后患。”齐玉轪虽是重伤之际,元神不散c内息不乱,耳聪目明,在一旁听得十分真切。他说道:“此时要杀贫道,甚是容易。不知哪位官爷愿下杀手?”说毕,抽剑在手,怒目相向。 罗展义损兵折将已不好回去交待,此时更不愿再横生枝节,马上揖手,带着众兵将跨上旧路,回转魏州。山谷中只留下齐玉轪和槐犁,齐玉轪十分虚弱c生命垂危,赶他不走,只得留他在身旁,只是不肯收为弟子。 偶耕和昆仑奴追了一路,四周皆是漠漠山林c莽莽荒野不见牧笛的身影。偶耕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不顾生性腼腆c沉默寡言,对着山林荒野大喊:“侯小姐,你在哪里?”昆仑奴也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二人不听呼喊,回声起伏回荡,惊起了林中归鸟。 日已黄昏,偶耕更加焦急,忽而跳上石壁到处展望,忽而爬上大树四下观瞧,指望登高望远,却是徒劳无功,始终不见牧笛踪影。他忽而惊恐万分,担心牧笛走失方向已遭不测。想到这里,他悔恨不已,埋怨自己为什么给齐玉轪祛毒c为什么停在山谷里拖延时间,而没有立即追出来。昆仑奴见他双眉紧锁c眼含泪光,不住地说些吉利话,想让他宽慰一些。 偶耕撇下昆仑奴,提起一口真气,在山路上发足飞奔,口里不停呼唤牧笛,指望能寻着他。昆仑奴背着大麻袋,在后面苦苦追赶,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路边有一座孤峰,偶耕一口气爬了上去,极目远望,嘶声呼喊。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大地上升起薄薄一层烟幕。偶耕已然声嘶力竭,而大地静穆,没有一丝回应,只有山林深处的禽鸟发出几声懒懒的啼声。他意志消沉,蹲踞在峰顶,一任眼泪纵横流出。他儿时就流落草野,蒙师父恩养三年。二十年来孤独飘零,未与他人发生一丝牵绊,今天是第一次因为担心而流泪。 偶耕思绪纷乱,他在想:“天地如此之大,为什么会生出我来?既然生出我来,为什么将我放在离开荒山大泽,我又为什么进入节帅府中?侯希逸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要认识牧笛?命运中的一切际遇,究竟是冥冥中注定,还是机缘巧合?”他仰头朝天,默默问了千百个“为什么”,却找不到答案。 他转念一想,这些答案都不重要,找回牧笛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找到她,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方能迎刃而解。可是牧笛究竟在哪里?他心头伤痛难忍,眼泪越发溢出。 昆仑奴一个人掉在后面,跑一阵歇一阵,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路边,吃起干粮来。正在狼吞虎咽,忽然山路上马蹄得得,一人一骑走了过来,马鞍上的身影娉婷绰约,正是牧笛。夜幕之下,牧笛先认出昆仑奴,她哀哀戚戚c欲言又止,却又忍不住问了出来:“昆仑奴,你是来寻我的吗?” 昆仑奴跳了起来,一口干粮呛在喉管里,上不去下不来。哽咽半天,方才说道:“小姐,你跑哪里去了?寻你半天寻不着。你父亲他们都走了,就剩下咱们了!” 牧笛当然不知道昆仑奴说的“咱们”到底指的谁。她眼中的泪光忽然增多,怯生生问道:“就你一个人追来了吗?”她忍住哽咽,抬眼朝远处看,不让昆仑奴看到她流泪,心里莫名希冀,期待山路上再出现一个身影——一个特地来寻她的人的身影。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心中模糊觉得,应该有这么一个人,有一个比父亲更在意自己的人。她心怀忐忑,生怕这点不可名状的希冀,在夜幕之下残酷地转为一滩泡影。山路上无人追来,她眼角的泪花终于凝成泪滴,在脸蛋上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昆仑奴并不懂得牧笛的心思,洋洋得意拍着身后的大麻袋,说道:“小姐你莫哭泣。我这里有钱,咱们也不用去长安。等出了这荒山野岭,咱们便买个宅子,你还是小姐,我还是昆仑奴。” 牧笛对昆仑奴的话充耳未闻,她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赶着马踽踽而行。昆仑奴急急跑上去,想要帮她牵马,不提防骅骝马烦躁地打了个响鼻。昆仑奴喝道:“别人唤你是神驹,你在昆仑奴老爷眼里只是个畜生。我看在小姐面上牵你,若不是小姐骑着你,我才懒得管你!”骅骝马被他当头棒喝,突然一改往日的桀骜,竟由着他牵起缰绳。昆仑奴说道:“幸亏今晚月亮大,这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有连夜赶路了。” 经过一处山坡,忽然一个黑影杵在路中间,如同鬼魅一般。昆仑奴吓个不轻,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砸中黑影,黑影却一动不动。昆仑奴连扔三块石头,一个更比一个重,黑影终于觉出痛来,刷一下站立起来,怒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扔石头?” 那是偶耕的声音。昆仑奴认出他来,跺脚拍手,狂笑不已,说道:“呆子将军,你真是呆子里面的将军啊!”偶耕听出了昆仑奴的声音,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一马。月光如水,那人的身影婉约而朦胧,正是牧笛。 牧笛抢先问道:“偶耕,是你吗?”偶耕听到如此熟悉c如此软款的语声,真是说不出的欲歌欲哭c载欣载奔。他冲出两步,忽而将如潮的情绪压抑下去,怔怔站在地上,仰头看着牧笛。月华如水,照在牧笛脸上,偶耕似乎断定,面前这位女子,就是月窟里的仙子,如此悠远,而又如此切近。 偶耕嗫嚅着,迟迟吭不出声音来,只顾使劲地点头。 牧笛心头浮起一股暖流,溶解了她的诸多愁绪。她心中的那点希冀,刚才还不可名状c扑朔迷离,现在骤然活生生映现在眼前。她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怀疑过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怀疑过自己的生身父亲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丝亲情,但她不敢怀疑自己正在面对着的此情此景。 牧笛又问了一句:“偶耕,是你吗?”她焦急期盼对方回答,却又紧张万分,好像又怕听到他的声音。 偶耕仍然没回答,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昆仑奴急了,说道:“小姐不用问了。碾盘都碾不出一个屁来,不是他还能是谁!”说毕,将手里的石子扔在他身上。偶耕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姐,我是偶耕,是来寻你的。” 牧笛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她紧紧勒住马,哽咽着说道:“我已经不是节帅府的小姐了,你还愿意护送我吗?”偶耕答道:“我护送你,送你回长安!”牧笛抽泣一回,说不出话来,良久又问:“我不去什么长安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你也愿意护送我吗?”偶耕似乎没听清她前面说些什么,只听到了后面那个问句,斩钉截铁回答:“我护送你!” 一阵凉风吹来,牧笛衣袂飞动。她当不住夜风清泠,微微打颤,忽然不能自持,跌下马来。偶耕看在眼里,立即脚步移动,一伸手将牧笛稳稳接住。牧笛娇不自胜,感觉到偶耕双臂搭在自己肩头,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她被父亲抛弃,自伤身世飘零,仿佛是飘零无着的孤鸟。而偶耕的臂弯,正像树梢上温暖的巢穴。她迟迟歪斜着身体,不愿从偶耕怀中离开。 偶耕揽着牧笛,看清她的脸上沾有泪滴,一双眼睛如同春天里的潭水,浸着天上的明月,是那么动人心魄。她身上还有一抹醉人的花香,让人如此沉迷。偶耕心醉,昆仑奴在一旁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小姐上马!”他陡然惊醒,连忙扶稳牧笛,自己退后两步,眼睛垂下去看着地。牧笛居然头一次感到局促起来,低头摆弄着腰带上的穗子。 昆仑奴见状,啧舌道:“你们两个是不是黏乎上了?还当着我的面?真真不害臊。”一句话臊得偶耕满脸通红,幸亏是在夜里,大家都看不见。牧笛挥起马鞭打在他身上,忽然破涕为笑,说道:“你敢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昆仑奴摇头道:“明明被我看见,却偏不敢承认。”牧笛娇嗔道:“偶耕,昆仑奴归你管教。他胡说八道,你给我打死他!”偶耕怔怔地应了一声,却站着不动。 昆仑奴羞臊他们一回,没好气地说:“这深更半夜,荒野之中,我们是赶路还是露宿啊?”偶耕说:“我们往前面走走再看吧。”牧笛点头应允,又对偶耕说:“你扶我上马。”偶耕忽又变得拘谨起来,忸怩一回,僵直着伸出一只手。牧笛搭着他的手,跨上马鞍。 昆仑奴仍然牵着马。牧笛又给了他一鞭,说道:“谁让你牵马?”昆仑奴抱怨道:“谁稀罕给你牵马呢?我把丑话跟你说在前头:你敢再打我一下,麻袋里的钱财一文都不分给你!”说完,一个人朝前走。偶耕牵着骅骝马跟在后面。 三人找了一片开阔地休息,砍了些树枝生起火来,驱散蚊虫c警示走兽。昆仑奴将野草踏平,倒头就睡。牧笛看着火光,又想起心事。偶耕割了些嫩枝和蔓草铺在地上,对牧笛说道:“荒郊野外,小姐将就着休息吧。” 牧笛却不起身。她用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要他过来坐下。偶耕越发局促,一步步挪到近前,远远地坐下去。牧笛看着他说:“我不是什么小姐了,不许你那样叫我。”偶耕不敢看她,低头问道:“那我该怎样叫你?”牧笛说道:“叫我名字——牧笛。”偶耕怔了一回,问她:“这怎么行。”牧笛与他对视,反问道:“这怎么不行?” 偶耕又将视线挪开,说道:“好吧,我记下便是了。”牧笛说道:“你现在就喊我一声。”偶耕抬眼望着他,张嘴要喊,可就是喊不出来。牧笛焦急道:“你怎么这么无用?连个名字都喊不出来!”说毕,将头低垂,双手捂起脸,似乎生着气。 偶耕见她失望的样子,心下难过,于是鼓起勇气说道:“我喊你便是了。牧牧笛!”牧笛一听,眼睛里放出光彩。她突然挪过身子,坐到偶耕身边,扯过他的一只手臂,伏在上面就睡。偶耕如同触电一般,张目结舌说道:“小小不——牧,牧笛——旁边有草铺成的床,你去那里睡。”牧笛却将脸埋在他的手臂上,全然不应。偶耕无法,只得任她睡去。 玉兔流转,旭日东升。偶耕早早醒来,身上已经僵了。牧笛这才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偶耕身上,忽而羞臊起来,于是收起了昨夜的缱绻,站起身将昆仑奴踢醒。三人将火踩灭,仍是偶耕扶牧笛上马,继续向西而行。 既然不用回长安,麻袋里又有无数钱财,三人便慢慢悠悠,往西南而行。偶耕牵着马走在前面,看着四周平原沃野,仿佛又回到了荒山大泽,回到了以前的无拘无束c自由自在。 偶耕暗自勒令自己,不要再想青州的那些事,也不要想着京城长安。他只愿享受当前,虽然旅途劳累c漫无目的,但是身后有骅骝马c马上有牧笛,还有一个多嘴多舌的昆仑奴,他心意已足,这便是他心中的整个世界。牧笛似乎也抛开了烦恼,有偶耕在前面引路,她心中说不出的安详。她时不时拿昆仑奴玩笑,说他絮絮叨叨c臭气熏天,昆仑奴勒紧自己的钱袋子,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三人行走在相州城外的荒野里。他们不会知道,陆涧石c张小雨在大约一百里以外艰难赶路。涧石当日在滋兰山庄服用了舜华的解药,伤势竟然一日好过一日,昏睡之时,竟然含糊叫了一声“舜华”。小雨吃醋,不肯将舜华拽在他腰间的药喂他服用。 这一天,两人两马,行走在一片沃野之中。爽风吹来,涧石脸上泛起红光。他忽觉精力充沛,赶马追上小雨,强运内息冲开喉管,多少天来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小雨,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小雨大为惊愕,心中无限酸楚涌了上来,呛着眼鼻,激出两行清泪。她不愿涧石看他落泪,便挥起马鞭,奔了出去。涧石也急急挥鞭,追了上来。他想跑得更快些,只是中毒已深,身子虚弱,未奔出里,便已头晕目眩c气喘吁吁。 小雨慢了下来,二人并行,前面一条河流挡住去路,这条河便是漳河。二人溯河而上,不远处有一个渡口。渡口停了两艘大船,还有十余条小船也都拴在岸上。渡口这边岸上,囤积了大量车马c货物。一队兵士守在渡口,为首的是军中一名副使,将一群行人客商拦截在岸边,不准过渡。 二人觉得甚是有趣,也凑了过去。只是码头太小,聚集的人太多,他们挤不进去,只得在外围踮起脚看。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5章 坎坷(下) 人群之中有一个商人,穿着干练c身材瘦削,年近不惑,正在与副使理论。他说道:“我在此地等了两天,人要吃粮c马要喂料,为什么不让过渡?”副使道:“近日,青州的流寇在魏州作乱,杀了不少魏州兵将。此地离魏州不远,长官有令,严加防备,外乡行人一概不得过渡。” 商人道:“我们是正经的客商,给官府抽了点c完了税,不是作乱的强人。大人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副使道:“长官命令森严,我也不敢违拗。”商人道:“我们个个背负债务,贩运货物至此。多耽搁一日,利息都还不起。您将我们扣在这里,不是叫我们破产吗?”副使道:“你们破产,找长官去。我只管遵守命令,不令行人客商通过。”商人强忍怒气,退到一边,旁人纷纷议论起来。 小雨看到商人身形c听见他的声音,又惊又喜c又悲又急,拉着涧石说道:“你快看,那不是黄四叔吗?”涧石在马上颠簸一阵,又被人群一挤,眼中发黑,晃晃悠悠站立不稳,分不清那是何人。小雨将他牢牢抓住,踮起脚扯开嗓子喊道:“黄四叔,黄四叔!” 那个商人果然是黄锦鳞。他上次图谋刺杀吕思稷不成,李纳c吕思稷一路严加戒备,使他再无机会接近。辗转来到魏博地界,在一个小小的酒肆之中饮酒,恰巧捉钱令使曾善治和腊口使商克捷坐在邻桌,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黄锦鳞商人本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相州有个邺县,县中多有铁矿。唐朝铜c铁矿山本由官府专门掌管,但是富户c豪族盗采成风,官府甚是纵容。邺县有一个富户,占有一座铁山,冶炼出大批生铁,堆积如山。只因这富户集聚浮浪子弟,十分嚣张,冲撞了节度观察使亦即相州刺史薛嵩,被判重刑,全家卖为奴婢,家产尽数查抄。薛嵩领着一帮偏裨将领瓜分了富户的家产,还留下一大堆生铁,官府诸人带不走,便任由弃置在铁山之中,成了无主的资产。恰好捉钱令使曾善治与腊口使商克捷押运奴隶来到相州,薛嵩便委托曾善治代为处置这座铁山,所获利润三人均分。 黄锦鳞听得这些,心中盘算:“石院一众兄弟如能免死,八成是要被押送到京畿之地,贬为奴仆,受尽棰楚。我要救赎他们,就必须上下打点,大把大把使钱。不如趁此机会,赚他一笔,早作准备。”主意已定,便找曾c商二人套近乎,意欲将这堆生铁低价买进,再转手卖出,赚他一笔差价。 酒过三巡,他许下重诺,让曾c商二人抽取三成红利,三人当即商定,十分欢畅。黄锦鳞取出两枚夜明珠作为质押,从曾善治手中借支三千缗钱,将那一堆生铁盘了过来,雇了一队马车拖到邻近州县贩卖。可是正要过漳河,官府派出的副使却守住渡口,不允许客商经过。 黄锦鳞耳聪目明,听到喊声,定睛一看,不是小雨是谁?他当即拨开众人挤了出来。小雨扑到他怀中,哇一声哭个昏天动地。涧石一见黄锦鳞,立即想起自己的父亲和众位叔伯,心痛欲裂,却是欲哭无泪。黄锦鳞见到涧石虚弱不堪,大吃了一惊。 小雨有满腹的苦水要倾诉,黄锦鳞将她扶住,替她拭干泪水,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三人各自上马,离开渡口,往附近一个村庄走去。 村庄靠近一条官修的驿道,形成一个小小的集镇,集镇上有一个酒肆。三人把马交给店家看管,便到选了个清净的座位坐下。涧石忽觉胸口窒闷,靠在窗口喘粗气,豆大的汗水不住渗出。黄锦鳞焦急问道:“涧石这是怎么了?”小雨未语先哭,半晌方才平复了些,用手绢不停拭泪,将当日紫帐山石屋石院跳进盐井c被鹿友用铁菡萏射伤路受尽艰难险阻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涧石咳出一口黑血,感觉又好了些,急忙问道:“黄四叔,你怎么不在青州城内?我爹爹,还有石院里的伯伯叔叔们,现在在哪里?他们都还好吗?”黄锦鳞一声长叹,眼角闪起泪花。他告诉小雨和涧石,石院众兄弟现在仍囚禁在青州,鹿友已写下奏本请求免他们一死,只是要押解到关内做奴隶,他一路追杀吕思稷却无法靠近,只得贩运生铁,以图攒些钱财,将来到了关内也好救赎众兄弟。涧石听完,一口血涌在喉管,双眼发黑。 小雨说道:“黄叔叔,王屋山路途遥远,不知多久才能到达。石头哥好一阵坏一阵,需要尽快医治。您神通广大,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神医吗?”黄锦鳞道:“沿着漳河往西北再走十里,有个临河村。村里有个薛延龄,人称薛半仙,颇通医术,远近最是闻名。只是他性情怪僻,只结交江湖人士,不与寻常人往来。我初来此地,未曾拜会,不知他愿不愿意帮我们。”小雨恳求道:“黄叔叔,石头哥情况危急。您带我们找到薛半仙,我们恳求他,他未必不给石头哥医治。”黄锦鳞应允,三人用过饭,便上马奔往临河村。 三人沿着漳河向前。河水青碧,两岸稻麦黄熟,满田都是收割庄稼的农人。黄锦鳞携着一对侄儿侄女,想起往事,心痛如绞。小雨一下子觉得有了依靠,回头看到涧石脸上有了血色,体力也似乎恢复了一些,心下宽慰了许多。 不多时,来到临河村。黄锦鳞向临近的农家打听薛半仙的住处,谁知他们个个一听薛半仙,神色紧张c三缄其口。路边遇到一个玩闹的儿童,黄锦鳞掏出两枚铜钱,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小友,你可知道薛延龄薛半仙的家在何处?”儿童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后面一座茅屋,抢了铜钱跑走了。 茅屋外面围了一道小院,也是用茅草制成,院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三人将马栓在院墙外面,黄锦鳞便来敲门。敲了半天,里面无人应声。三人在门外彷徨半晌,黄锦鳞焦躁起来,继续用力敲门。 终于,里面一个男子粗声粗气应了一声,紧接着院子里脚步声响起。脚步声靠近,陡然轰隆一声,门闩打开,一个人黑衣黑裤站在里面,面带怒气,看着黄锦鳞。黄锦鳞三人见了那名男子,个个倒吸一口凉气,此人衣着c装束与青州城外遭遇的黑衣人一般无二!小雨吓得浑身发抖,黑衣人早已成为她的梦魇。 这名男子确实是作恶多端的黑衣人,非但是黑衣人,而且是其中一个头目——在渡空别业亦即滋兰山庄出现过的曹以振。幸亏他未与三人照过面,要不然定是另一番情景。 黄锦鳞故作镇定说道:“敢问,这里是神医薛延龄先生的庄院吗?” 曹以振见问,也是一愕。薛半仙虽然平时声名在外,但是这茅屋茅院毕竟非同一般,小老百姓绝不敢登门造次。令曹以振想不通的是:眼前这三人皆是平常打扮,不似江湖侠士,却也不像寻常农户。他轻嗽了一声,忽然语气转柔,问道:“你们找他作甚?” 涧石是习武之人,虽然此时病体虚弱c精神不振,但从曹以振的一声轻嗽中,听出他似乎已受内伤。他冲黄锦鳞眨了眨眼睛,示意院中恐有危险。黄锦鳞会意,冲着曹以振打个哈哈,说道:“实在抱歉,我们找错人了。误入府院,多多恕罪!”可是小雨完全不知他们的心思,见曹以振没有否认这里就是薛延龄的住所,她站在院门口不走,说道:“我们不就是来找薛半仙的吗?这里难道不是他的家?” 曹以振微微欠身,说道:“既是如此,三位往里请。”黄锦鳞与涧石对视一眼,一齐跨入院门,决定相机行事,小雨也跟着走进院中。曹以振咣当一声,将院门闩上,三人都吃了一惊。 进入茅屋,堂奥之中站立一个黢黑的身影。小雨一眼瞥见,几乎吓得瘫软——此人原来是前番率队追捕自己和涧石的郭志烈!郭志烈一见他们三人,一声怒喝,抽出腰中刀,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黄锦鳞认出,此人就是青州城外河边交战过的黑衣人头目。他倒退一步,拔出匕首防身。谁知郭志烈盛怒过后,竟然以手抚膺,脚步不前,似乎也受了严重的伤。 茅屋之内剑拔弩张,可是没有打起来。堂奥一侧是一间厢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的药气溢出,浓郁而呛鼻。房间里走出一名老者,须发尽白,然而面色红紫,一双眼睛如同鹰隼,此人正是薛延龄。他声音尖利,吼声中略带嘶哑:“来我茅屋,就该清净守礼。如若不然,都与我滚出去!” 黄锦鳞一面防备郭志烈,一面对薛延龄施礼:“久仰薛神医大名。只因小侄受伤,特地前来求你医治。还请薛神医施展妙手,解人危难。”薛延龄早用余光看到涧石,阴森森说道:“中了铁菡萏之毒,绝不医治。老汉正在炼药,没功夫杀你们,还不快滚!” 黄锦鳞回头看了一眼涧石,涧石会意,知道此处乃是非之地,宜走不宜留。黄锦鳞顺势说道:“谢过薛神医恩德。我们多有叨扰,就此告退。”说毕,领着涧石c小雨就往外走。 没走出两步,郭志烈吼道:“不能让他们走了!我的两名兄弟,一个死在青州,一个死在魏州,皆是拜他们所赐。那黄毛小鬼已被擒获,这一对男女,还有这干瘪汉子就在此地,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为我那冤死的兄弟报仇!”薛延龄微微皱眉,嫌他声音聒耳,抿抿嘴说道:“你说到那小鬼,我倒想起我的这药汤还缺一位药引子。你去把他弄上来。” 茅屋厅堂之中并无桌案家具,唯有山墙上挂着一个笠帽,地上铺着石板。郭志烈取下笠帽,将墙上的挂钩往下扳动,厅中一块石板忽然移动,露出一个地窖来。郭志烈顺着木梯爬下去,不多时,气喘吁吁从里面拖出一个孩童。孩童已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大团棉絮,他只顾挣扎乱喊,却说不出话来。小雨c涧石认得这个孩童,他正是刺死了一名黑衣人的槐犁。 薛延龄对槐犁说道:“你来,往我的药罐里撒尿。我这剂仙药,正缺少你的鲜尿!一碗童子尿,胜过瑶池里的琼浆玉液呢!”说完,捋着胡须得意地笑。可是槐犁昂然直立,嘴里乱嚷,并不听命。 薛延龄走到近前,拔出槐犁口中棉絮,揪着他耳朵说道:“老子要你屙尿!”槐犁疼得直咧嘴,嚷道:“三日水米未进,哪来的尿!”薛延龄转怒为笑,说道:“有理啊,有理!”转头命令郭志烈从厢房中取出刚泡好的参茶,送到槐犁嘴里,让他喝了个饱。 槐犁果是又饿又渴,一口气将参茶饮尽。薛延龄又揪起他的耳朵,叫他进房撒尿。槐犁继续嚷道:“裤子都没脱,怎么撒得出来!”薛延龄又命郭志烈为他解裤子,可是槐犁不停向后闪避,说道:“爷爷是童子之身,小鸟精贵得很,日后还要靠他传宗接代。他这等下作之人,不可污秽了我祖上传下来的灵根!” 郭志烈大怒,反手抽了槐犁一个嘴巴,却被薛延龄一脚踢开。薛延龄骂道:“王八羔子,打坏了老子的药引,叫你一起陪葬!”一边说,一边给槐犁解开身上绳索,说道:“龟孙子,你自己解裤子,朝我的药罐里屙一泡尿,可要对准咯!” 槐犁活动活动腿脚,搔了搔头,低头要解裤子,却忽然将身一纵,跳回地窖里。郭志烈c曹以振大惊,冲到地窖口往里探视。陡然,一道寒光从地底闪出,那是一把长剑! 地窖里关押的不止槐犁一人,还有齐玉轪。槐犁刚才借薛延龄之手解开身上绳索,突然钻回地窖,用藏在怀里的匕首——从孙越那里偷来,曾结果了一名黑衣人的性命——割开齐玉轪的绑绳。齐玉轪二话不说,在地窖里摸起长剑,直刺出来。 齐玉轪和槐犁怎么到了薛延龄的茅屋里?原来,那一日他们在山谷中与众人作别,赶了不少山路,齐玉轪身上毒性发作,只得停在路边,服气运功驱毒疗伤,槐犁在他身旁看守。而郭志烈c曹以振一路寻找齐玉轪,终于追及。二人环伺一旁,唯恐他功力仍在,不敢贸然进击。过了良久,发现齐玉轪已是入定,深暝双目动不动,便不再畏惧,一根绳先绑了槐犁,又一根绳绑了齐玉轪,扔在马背上,准备拖向滋兰山庄——他们不知渡空别业已被四姐妹占据,并且有了新的名字。 齐玉轪身子被缚,内中却一直服气不绝。他在马背上不停颠簸,一念转差,险些邪魔攻心,顿时惊醒。他身子一抖,落在地上,郭志烈c曹以振骂了一声,前来搀扶。齐玉轪袖子一抖,葛蕾射中他的银针落入指尖,旋即手腕翻转c指尖弹动,毒针射中郭志烈c曹以振。 二人身上一麻,瞬间头重脚轻c经脉大乱。他们朝痛处查看,才发现已中毒针。二人冲齐玉轪一顿拳打脚踢,仍将他甩在马背上,原本打算去找葛蕾要解药,但嫌她甚是妫婳难迁,于是改道径奔临河村。 黑衣人听命于逍遥谷主南浦云,而临河村的薛延龄也是逍遥谷主手下的头目。郭c曹二人与他本是同门,因此彼此相识,平日有些走动。薛延龄不为寻常人治病疗伤,只同逍遥谷主一帮门人往来。二人来到临河村,求薛延龄医治,薛延龄倒也爽快,当即配药熬汤。齐玉轪和槐犁被扔进地窖里。 薛延龄在茅屋里为二人施以金石c佐以丹药,齐玉轪在地窖里服气三通,恰恰制住毒性。可是葛蕾的银针之毒非同小可,齐玉轪虽已松绑,自知功力一成都没有恢复,不足以御敌。他一剑刺出,顺手拖起槐犁,纵身跃出。郭志烈c曹以振也是毒气在身,退到一边不敢擅动。薛延龄却理也不理,冷笑一声,说道:“牛鼻子,你休要装神弄鬼。老子今天炼药,没功夫治你。” 齐玉轪将剑掣在手中,拖着朝着大门阔步跨出。郭志烈c曹以振上前拦阻,齐玉轪强压毒气,回手两剑,朝二人面门劈下。二人举刀格挡,谁知齐玉轪这两剑乃是竭泽而渔c奋力一搏,劲力极强,竟将二人震倒。二人也是病体怏怏,瘫在地上无法起身。 齐玉轪飞起一脚,踢倒院门,托着槐犁飞也似地走了。黄锦鳞看准时机,领着涧石c小雨逃出茅院,骑上马飞奔而去。薛延龄却不紧不慢回到房中,也不再要什么童子尿,径自将熬出的药剂倒入碗中,慢慢吹冷,一口口喝了下去,坐在椅上喃喃自语:“虽无童子尿做药引,老子这药一样延年益寿。” 郭志烈c曹以振钻进房中,责问他为何不追赶,薛延龄傲然说道:“老子的药剂恰好煮成,多煮半刻,这药就不灵了。就算皇帝死了,老子也是饮完药再说!”顺手将两枚解毒的丹药扔在地上。二人无法,只得捡起来吞了下去。 黄锦鳞等三人奔了一段,追上了齐玉轪和槐犁。齐玉轪真气耗尽c邪毒攻心,抛下槐犁,趴在地上大口吐血。小雨多次在困旅之中撞上齐玉轪,深恶其专横霸道,不欲理会,但是看到槐犁在他身边,不忍弃之不理。涧石勒住马,颤巍巍爬了下来,询问齐玉轪是何病情。齐玉轪身上剧痛,心中烦乱,闭眼不答。 黄锦鳞也下马,见小雨c涧石与他二人相识,便解开鸱袋送到齐玉轪嘴边,请他喝水。齐玉轪饮了两口,忍痛说道:“你们带着槐犁走吧,贫道自身难保,只怕死期不远。”槐犁却死死抱住齐玉轪,不愿分开。 黄锦鳞手搭凉棚,向后看了看,然后在齐玉轪耳边说道:“薛半仙性格古怪,只怕他武功不弱。两个黑衣人虽然有伤,但是功力仍在。我等不宜在此久留,能逃一程就逃一程吧。”当下不容分说,扛起齐玉轪横在自己的马鞍上,又让槐犁上了小雨的马,五个人c三匹马,继续沿着河水朝渡口奔去。 不多时,已看见渡口。黄锦鳞眉头紧皱,心想如何才能将自己贩来的生铁运到对岸去,同时又保证薛半仙追不上自己。 河水潺潺,渡口上人声鼎沸。一群客商游人仍然堵在渡口,人群中似乎又多了两人,像猴一样上窜下跳。看守渡口的副使和兵士,刚才还趾高气昂,此时则龟缩在一旁,忍气吞声。黄锦鳞一行五人来到渡口,小雨尚未挤进人群,就认出那两个人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二人就是人间的一对黑白无常——王致君和戴保国。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6章 孽缘(上) 王致君c戴保国神气十足,稳稳站在人群中心,一人一句说道:“我二人是当朝宰相元载大人的座上客。途经相州,一来整饬风俗,二来体察民情。相州诸郡,沃野千里,府库充盈,看来是你们节度观察使薛嵩治理有方,宰相大人甚是欢欣。只是此地百姓不知孔孟c不学诗书,浸染胡人恶习,着实让宰相大人心中忧虑。”他们兴高采烈地说,众人糊里糊涂地听。 王致君终于言归正传:“我兄弟戴保国,使一柄镔铁大棍,虎虎生风。可惜前番渡河之时,沉入水底,捞不起来了。这二十来车生铁,到底是谁的?分给我两车,给我弟弟再打一柄铁棍。”一个客商说道:“这些生铁给你也没用。河对岸才有铁匠,把守渡口的副使不让我们过河!” 戴保国怒目圆睁,冲那副使吼道:“为什么不让他们过河?”副使战战兢兢说道:“刺史有令,渡口不容游人客商通过,严密防范青州逃窜过来的流寇。”王c戴二人在青州c齐州一带吃过亏,却又不愿在副使面前服软露怯。戴保国揪住他衣领说道:“我们哥俩是游人客商吗?我们是宰相的座上客!还不快开船,把我们要的生铁运过去!” 光天化日之下,这二人竟要强夺生铁,但黄锦鳞转念一想:这二人来得凶恶,我不妨狐假虎威,渡过河去。他慌忙下马,挤进中间,笑眯眯打个招呼,然自报家门,说道:“两车生铁,自当奉送。还请二位英雄作主,容我们将二十车生铁一并运过河去。”戴保国仰天一笑,当即喝命军士解开船索,放黄锦鳞率队过河。副使还要相强,被王致君一耳光,打掉两颗门牙。副使吐出一口血来,不敢不依。 河中两条大船,早有船夫搭上跳板。生铁沉重,马车庞大,一条船才容得下两架马车,黄锦鳞的车队须分作几次渡河。黄锦鳞生恐薛半仙追过来,于是催促小雨c齐玉轪先行过河——他们一直呆在人群外围,王致君c戴保国不曾看见。 小雨c涧石下马,用衣袖遮住脸面,混在人群里往河岸边蹭,唯恐被王c戴二人认出来。齐玉轪几近昏迷,趴在马背上不能动弹,槐犁牵着马也往前挤。戴保国正盯着车里的生铁,幻想着自己的镔铁棍,王致君却盯上了马背上奄奄一息的齐玉轪。 王致君端详半日,终于一伸手,将他们四人一并拦住。他记起来,其中三人曾在魏州被擒,后被一队青州兵马救走;而马背上半死不活的老道一直脸面朝下,看他身形觉得甚是眼熟,但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王致君撩拨了一下槐犁的脸蛋,音声怪气问道:“马背上的牛鼻子老道,是你什么人?”槐犁年纪虽小,但颇有心计,他看出来王致君面相不善,答道:“无亲无故。我只不过是他雇的童工。” 戴保国这时已收起幻想,一步跨了过来,弯腰下去,脸对脸看了看齐玉轪,顿时大惊失色,后撤三步,险些站立不稳。定睛一看,见齐玉轪移动不当,蹑手蹑脚走近探了三探,看出他身受重伤c性命垂危。 戴保国一步跨上运铁的马车,站得直挺挺的,朝众人喊道:“大家快来看,这个牛鼻子老道,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他竟敢在长街之上,刺杀了李辅国大人。李辅国你们知道是谁?那可是先帝身边的重臣!” 王致君也确认那道士是齐玉轪,兴奋起来,大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哥俩奉了宰相元载大人的密令,前来擒他。元载大人有令,一旦擒住,就地正法。”戴保国连声附和:“就地正法,就地正法!你们要看杀头的好戏,还不快快站成队列!” 渡口上的众人听他们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无不张口结舌。槐犁倒是先急了:刚认的师父,怎么就要杀头?他凑到齐玉轪身边,焦急问道:“师父,这两个恶人要杀你,该如何对付?” 齐玉轪一路颠簸,只觉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好几趟,模糊听到王c戴二人大声喊话,心知危险。他从袖子里摸出葛蕾刺中他的第三枚银针,低声对槐犁说:“拿着这枚银针,危险时或可保命。快快上船逃走吧,我命在天,你不必牵挂。” 槐犁接过银针,若有所思。他走到人群中央,陡然将脸哭丧起来,对王致君c戴保国说道:“这道士与我父亲有仇。是我将他制服,现在我要将他带给我父亲。”王致君大骂:“狗杂种,休放你娘的臭屁。你这么小一个娃娃,如何制住他的?”他们吃过齐玉轪的苦头,深知他武艺了得,而且下手不留情,一个未成年的娃娃若能将他制住,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槐犁手持银针,对天一举,煞有介事说道:“我用的就是这枚银针。” 王c戴二人大为好奇,脸碰脸凑上前来,四只眼睛一齐盯着银针。槐犁忽然收起银针,跪在二人膝前,哀戚道:“这道士杀了我父亲,我与他不共戴天。请你们将他的头砍下来,我要拿他的头祭奠我父亲。” 二人听完,仰天大笑,不停地跺脚。槐犁看他们笑得忘乎所以,趁其不备,将银针伸出,给他们一人扎了一下,然后迅速钻入人群,霎时溜不见了。 王c戴二人只当自己被捉弄,大发雷霆,推倒几名看客,就去捉拿槐犁。谁知那银针毒性无比,二人跨出不到三步,便觉浑身酸麻c双眼发黑。他们在武功c内息上也是颇有修为,已知中毒,不敢造次,当下屏息凝神,运功祛毒。 槐犁从人缝里钻了回来,抽出匕首,钻了出来,照着王致君的肚皮就刺。只听扑哧一声,血光飞溅。王致君痛苦之际,猛然抬脚,将槐犁踢翻在地。槐犁吃痛,这才知道他们不是寻常人,不敢擅自来攻。 黄锦鳞尚不知小雨c槐犁与王c戴二人有什么恩怨,忽见到槐犁用毒针刺人,得罪了这两个恶人,觉得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便催促他们尽快赶马上船。 五人正要登岸,偏偏斜刺里杀出副使来,领着一队兵士,死死拦住去路。任凭黄锦鳞求情,副使只一句话:“州府有令,游人客商不得渡河。” 黄锦鳞忧虑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薛延龄带着郭志烈c曹以振追到渡口。他分开人群,大跨步走到副使面前,说道:“这五个人,打坏了我的屋门。我要带他们回去审问。”黄锦鳞已知无处可逃,从怀中掏出两张飞钱递给薛延龄,恭恭敬敬说道:“我等无礼,多有冲撞。还望薛神医收下此礼,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未为不可。”薛延龄满脸轻蔑,竖起两指接过飞钱塞进袖中,却仍对郭志烈c曹以振说道:“五个人,都与我绑了,抓回去。” 众人议论纷纷。有几个认识这位薛半仙的,七嘴八舌谈论他医术了得,为人却是十分桀骜。王致君c戴保国身上毒气越来越深,五脏六腑绞痛难忍,听到这些议论,便有意请求薛延龄治伤。他们在人缝中往里挤,只是人群厚密,他们身上没有半点力气,挤不过来。 黄锦鳞还欲辩解,薛延龄一只手伸出,如鹰爪一般将他扣住,顺手一甩,便从人群中甩了出去。涧石大怒,冲上前去,要和他理论,可是刚迈出一步,便头重脚轻,被地上一物绊倒。薛延龄不废半点力气,一把拎起,仍是甩了出去。 渡口外围的人越积越多,正在此时,来了十来个不速之客。那十几人,风尘仆仆c甲胄在身,手中各持兵刃,不是普通百姓打扮。 正是来者不善c善者不来——这十几个不速之客都是黄锦鳞等人的死对头。他们一到渡口,老远便认出黄锦鳞来,其中一人大叫:“狗日的刺客,还不抓起来剐了!” 这个人头戴毡帽c身穿绮裘,一只袖子却空空荡荡——他正是吕思稷。吕思稷身边,是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李纳,二人身后跟着的,却站着张岩松c赵勃c王升,以及零零散散七个青州兵士。 李纳c吕思稷与张岩松c赵勃c王升凑在一处,此事也算得机缘凑巧。几日之前,罗展义带着侯希逸回魏州,与李纳带出青州的一百精兵狭路相逢。李纳在路上早已得知,青州已被父亲夺走,他与侯希逸虽有甥舅之名,然而此时已成仇雠。吕思稷与之携手西行,得知消息,开怀大笑,说道:“路上若遇见侯希逸,定将他碎尸万段!” 李纳年少气盛,一见侯希逸,不问青红皂白,提枪来战。谁知战过三十合,险些被侯希逸砍掉脑袋。罗展义不认识李纳,见他如此猖狂c藐视自己,怒从心生,率领大军掩杀过来,将对方一百兵将杀得七零八落。 李纳c吕思稷大败,落荒而逃,却意外遇上赵勃c王升,又在一处荒岭与张岩松不期而遇。张岩松c赵勃c王升纷纷向李纳表忠,李纳大喜,将几撮残兵会于一处,埋伏在道路两旁。 罗展义c侯希逸率兵追到,不提防张岩松一柄大锤从天而降,险些将罗展义砸为肉泥。罗展义知道对手厉害,不敢与之正面交接,退到弓箭手后面,下令放箭。侯希逸与赵勃c王升战作一处。两军交战,魏州兵马毕竟人多势众,牢牢占据上风,青州兵将接连丧生c所剩无几。 吕思稷知道不敌,和李纳急急退走。张岩松c赵勃c王升断后,且战且退。山路狭窄,罗展义虽有数百兵士,无法施展。他惧怕张岩松的大锤,又担心死伤太多,回去不好交代,只得收兵,同时差遣两名军曹前往相州,将实情告知刺史薛嵩。薛嵩当即下令,相州境内严加防范,一旦发现青州流寇,立即擒拿,违抗者就地正法。漳河渡口的副使,就是奉了薛嵩的严令,日日把守渡口。 冤家路窄,李纳c吕思稷一行在漳河渡口与黄锦鳞等人相遇。吕思稷深恨黄锦鳞,一见面便尖声大叫;李纳见了涧石,也是怒火中烧。他不管众目睽睽,舞动双拳来攻涧石。涧石虚弱不堪,强打精神,躲过两拳,终于挨了一脚,身子飞出,跌落在挤在渡口的人群中。 看客不嫌事多,架起涧石推了回去。涧石身上疲软,招式仍在,他躲过李纳正面一击,横拳打中李纳的脸,只是力小势弱,未造成半点伤害。张岩松维护新主,急忙挺身而出,送出大锤直取涧石。涧石退避不及,被大锤顶到,身子飞了起来,重重摔下,落在小雨的面前。他吐出一口鲜血,顿时不省人事。 张岩松挺着大锤往人群里闯,不提防薛延龄飞身而出,挡住去路,轻蔑说道:“我薛半仙的事情,不劳你个外乡人来插手”。张岩松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大锤就砸,薛延龄抢身上前,连出三招,将其逼退。原来渡口狭窄,而铁锤笨重,张岩松纵然本领过人,无法施展;薛延龄武艺不弱,兼之身轻如燕,出招迅捷,故而能在三招之内得势。 吕思稷把渡口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却一直盯着黄锦鳞。他摸出一把弯刀,凑到跟前,不顾一切朝他劈砍。黄锦鳞刚被重重一摔,立足未稳,只得仓皇躲避,情势十分危急。 薛延龄余光看见,身影晃动,欺到近前,一脚将吕思稷手中刀踢飞。李纳将手一挥,示意身后众人一拥而上。张岩松大锤扬起,往薛延龄后脑勺招呼过来。薛延龄踢翻两名士兵,腾空一跃,躲过锤击。 郭志烈c曹以振身上余毒未除,生恐薛延龄死在他们手里。他们冲副使吼道:“你们日日防范青州流寇,如今流寇就在眼前,还不抓捕!”副使如梦初醒,领着身后兵卒,挺起刀枪杀了出来。黄锦鳞雇的车夫,有几个生得孔武有力,见到东家受辱,心中甚是不平,从马车上扔出铁块,砸伤了李纳的几名士兵。 渡口上一场乱斗,各有损伤。李纳退后一步,大叫一声:“住手!”张岩松惟命是从,嗐的一声,将大锤收在身后。薛延龄也凝住招式,冷冰冰说道:“这几个人是我的对头,理应我来收拾,你们几个外乡人,休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吕思稷暴跳如雷,喝道:“你是何方草莽,敢与我们为敌?我要你速速杀了这该死的刺客!”薛延龄理也不理。副使见薛延龄本领高强,一个人对付张岩松绰有余裕,心中有了底气,站出来吼道:“青州匪类,害人不浅。你等速速缴械就擒,免受槌笞之苦!” 三拨人马正在僵持,忽然河中扑通扑通两声,有人落水。原来槐犁趁众人不备,将齐玉轪连人带马拖上船,顺手将船夫推倒。小雨牵着两匹马,马背上横着涧石,也趁机上船。小雨还要回岸上搭救黄锦鳞,槐犁却拔出匕首,割断船索,用了吃奶的力气将船撑开。小雨只得奋力摇橹。渡口上的人群惊觉之时,那条船已晃晃悠悠划到河心。 薛延龄大怒,追到河岸,但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划向对岸。黄锦鳞见他们逃走,这才略略放心。李纳恨得咬牙切齿,大吼要渡河追赶。吕思稷站立人群之中,嗾使赵勃c王升去捉黄锦鳞。二人正要得手,黄锦鳞竟被一人拖出九步远,抬头望时,对面站立一人,正是薛延龄。张岩松握紧大锤,与赵c王二人站成楔形,望着薛延龄,眼睛里冒出火来。 王致君c戴保国身中剧毒,正是病急乱投医,四只眼睛都认准了薛延龄。他们佯装无事,拼出全力迈出步子,横在赵勃c王升面前,说道:“我们哥俩是当朝宰相的座上宾。这个商人,还有这位郎中,都是我们的朋友,你们敢动他一根毫毛?” 二人一心话未说完,陡然毒性发作,双双吐血,跪地不起。张岩松一见,咧嘴大叫,便要抡锤砸人。薛延龄身影飘忽,一步跃出,手中横出一物,拦在张岩松面前——这是他挖药的锄头,也是他杀人的兵器。 副使见这几人都是高手,若真动起手来,自己手上的兵力难以制服,渡口难免死伤人命。他安排一名兵士骑上快马,向附近的卡哨申请援兵,并且驰报州府。李纳听在耳里,心中暗惊,连忙招呼吕思稷上马,率众沿着漳河逃走。薛延龄也忌惮张岩松大锤厉害,况且郭志烈c曹以振近乎废人,单凭一人之力难以与之抗衡,便不追赶。 滞留渡口的客商躁动起来。他们见已经走了一条船,一起涌向岸边,要登上停靠岸边的剩余船只。然而那副使谨守法令,岂容有失?冲到人群面前,指挥兵士阻挡人流。有两个不服,争执起来,被一名兵士用刀捅死。那些游人客商见此惨景,顿时炸开了锅,个个义愤填膺,围住副使和十余守兵,铺天盖地一阵拳打脚踢。 薛延龄全然不顾渡口一派乱象,命郭志烈c曹以振擒了黄锦鳞,就要回转。王致君c戴保国突然爬了过来,一个牵住衣襟,一个拖住后腿,跪地磕头c泣涕涟涟,一口一个“神医”,哀求薛延龄为他们解毒。 薛延龄冷冷说道:“老朽只给人治病,不给狗治病。”二人哭喊:“我们不是走狗,乃是宰相府上的宾客!”王致君掏出腰牌,送到薛延龄手中,请他查验。薛延龄接过来瞟了一眼,顺手丢进河中,王c戴大惊,望着他哑口无言。 薛延龄正待转身,却又顿了一顿,沉吟道:“你们两个略有些本事,老朽倒也救得。”王c戴二人一听,大喜过望,连忙磕头作揖,不停地谢恩。薛延龄问道:“救你们两条狗命,不知你们有何酬谢?”戴保国道:“这渡口有二十余车生铁,贩卖出去,能值不少钱。” 薛延龄瞥了一眼那些马车,皱眉说道:“老子不会经商,这二十车铁疙瘩在老子手里变不了钱!”二人跪地作揖,指着黄锦鳞说道:“他是东家,现在您手中。靴神医如若不弃,我们可以监督他卖掉这些铁矿,换成飞钱一五一十交付您手中,绝不让他走脱!”薛延龄点头,将铁矿暂存在渡口,带着他们悠然而去。渡口上,客商与兵将的争斗愈演愈烈,死伤累积c血浸河水。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7章 孽缘(下) 槐犁c小雨趁乱抵达对岸。他们弃船而走,槐犁不会骑马,为小雨牵着马,自己走在前面。齐玉轪c涧石都趴在马背上,齐玉轪尚能喘气,涧石却毫无声息。 四人急匆匆往西而行,须臾不敢停留。行出十多里路,已是黄昏时分,四围青山隐隐c绿水悠悠,山林之间有一座小小的道观,匾额上写着“拨云观”。小雨c槐犁俱是困饿之极,见身后并无追兵,便决定去道观里投宿。 槐犁咣咣咣敲开大门,走出一个青年道士,长得面黄肌瘦,还跛着一条腿,面上带着怒气。槐犁说道:“我师父是王屋山的上清道士,途经此地,受了磨难。求你们道长出来相见,容我们借宿一晚。” 跛脚道士气鼓鼓地转身而去,俄顷走出一个道长来,是道观的方丈,身上道袍残破不堪,拂尘上的须毛大半脱落。他见是王屋山道士来访,不敢怠慢,将齐玉轪一众请了进去,安排一间厢房让他们休息。厢房内除了一桌二椅,一无所有。 齐玉轪盘腿坐在椅上,渊默无声,服气运功,须臾入定,一旁极坏了小雨。她心想,齐玉轪能够运功自救,石头哥伤势不比他轻多少,该怎么办?她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只得找跛脚道士要了一碗清水喂给涧石,可涧石牙关紧咬c不省人事,滴水不进。槐犁将一碗水泼在涧石头上,为他掐人中c捏手腕,他这才悠悠醒转。 不多时,跛脚道士端上一个木案,里面清清四碗稀粥。他将粥放在桌上,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往外走。小雨问道:“道长,这附近哪里有郎中和药铺?”道士摇摇头,闷着头离去。小雨心下怅然,只得端起稀粥,喂给涧石。涧石吃了两口,腹内鼓噪c喉头甜腥,全都吐了出来。 夜幕降临,涧石伏在桌上昏昏睡去,槐犁坐在地上,靠着墙角,早是梦入南柯。小雨心中愁烦,推门出去,倚在屋檐之下,独自看那泠泠月色。拨云观十分狭小,只有一间正厅,供奉三清排位,连塑像都没有;另外三间厢房,侧面一个柴房。小雨满怀愁绪,却连个散步的地方也没有。 时值盛夏,蚊虫乱飞。小雨在阶除旁边拔了几株艾蒿,想去柴房寻些木炭,焚烧了驱逐蚊虫。她来到柴房门口,听见里面有喘息声,透过门缝往里看,见到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墙壁下的柴堆里,竟然赤身裸体纠缠着一对男女!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情景,她感到无穷的恐惧,却又按捺不下心底的那一丝好奇。她踮起脚来,朝里窥视,竟然看清——男的是拨云观方丈,女的应是到观中进香的村妇。方丈搂住那女子,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一面还在她光溜溜的身上上乱嘬。那女子紧紧贴在方丈身上,腰身乱扭,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小雨越看越吃惊,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手里的艾蒿掉在地上。她再也不敢看下去了,跑回房中咣当一声闩上门。槐犁被惊醒,见到小雨喘息急促c面红耳赤,便问她怎么了。小雨只顾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槐犁揉揉眼睛,换个姿势继续睡去。小雨对着灯火,心潮起伏,柴房那一幕在她脑子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四人在厢房里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晨,齐玉轪仍在打坐运功。跛脚道士推门进来,说道:“几位施主,我们这座道观田产稀少c财力匮乏,又没什么香火。观里就师徒三人,我师兄出外收租去了。我和师父住在观中,连饭都不敢吃饱。”槐犁不等他说完,问道:“你是要赶我们走吧?”跛脚道士答道:“师父要我告知你们,你和那位道长可以多留几日,其余人我们真的供应不起了。”跛脚道士说到他师父,小雨不禁暗自出神,又想起昨晚那一幕。 槐犁说道:“我们四人一起来的,你想将我们分开,就是做梦!”他与跛脚道士争吵起来,不依不饶,就是要四个人一起,在这道观里住上十天半月。争吵声将小雨的思绪从昨夜那一幕拉回到眼前的现实,她立即想到:石头哥重伤在身c危在旦夕,必须早日到达王屋山北,请求晏适楚救治涧石。她懵懵懂懂觉得,昨夜看到的不是好事,她不敢再呆下去了,于是说道:“我和石头哥这就走。”说完,就去搀扶涧石。 槐犁却舍不得离开他们二人,想禀告齐玉轪,求他说情,可是齐玉轪竟似泥尊一般,稳稳不动。小雨眼中含泪,安抚了一回槐犁,然后将涧石扶上马,哀哀戚戚与槐犁作别。 涧石在马背上颠簸,一路昏迷c似梦似醒。小雨独自拭泪,感叹人生如同飘萍飞絮,生离死别竟然如此匆匆,更不知来日栖身何处c是生是死。 一口气往西走了三日,已进入太行山脉。问过两个土人,小雨得知,顺着太行山往西南一直走,便可抵达王屋山。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太行巍巍,荒野漫漫,一路都是崇山峻岭c重峦叠嶂,兼之人烟稀少c走兽横行,要想活着抵达王屋山,殊非易事。 四围都是荒山,小雨似乎迷失方向,牵着两匹马,转了两天,未能走出山谷。山岭之中,驮着涧石的那匹马忽然前蹄失陷,扑倒在地,将涧石摔了下来。山岭陡峭,涧石滚下山坡,跌到绝壁边缘,幸而被苍松挂住,没有跌落悬崖。 小雨大惊,哭着爬下山坡。可是苍松生在悬崖之上,涧石挂在枝头,想要把他捞回来谈何容易。小雨连声哭喊石头哥,石头哥已然昏厥,连喘气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小雨别无他法,只得挽起衣裙,蹑手蹑脚爬上枯松,一点点够到涧石。她万分惴恐,不敢低头去看脚下。忽然山风吹来,吹得松枝摇曳不定,她随着树枝摇摆起伏,吓得浑身酥软。 良久,山风止歇,松枝停止摆动。小雨继续发力,马上就要成功。可偏在此时,咔嚓一声,松枝折断,二人从树上一同跌落。幸亏悬崖上荆棘丛生c藤蔓茂密,二人没有撞在岩石上。 小雨忽然想起当日紫帐山前坠井之事来,地下暗流之中的情景,与今日悬崖之上,在她看来并无太多区别,只不过当日是涧石保护她,而如今是她保护涧石。她模仿涧石的举动,将他死死抱在怀中,双手捂住他的头颈,任凭枝蔓藤刺划破衣服c扎伤身体,就是不松手。 天旋地转c山崩海啸。二人奇迹一般没被摔死,而是跌入草窠之中,上面遮天蔽日都是藤和树,下面地势微凹,一泓清泉流出,浸湿衣带。小雨伏在涧石身上,身上到处被树枝划破,疼痛难当。涧石显然更加痛苦,昏迷之中,喉结微微抖动,似要呻吟,却发不出声音。 小雨一叠声呼叫着石头哥,石头哥的眼皮逐渐外翻,死神似乎悄悄临近。小雨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恐惧和无助,她伏在涧石胸口大哭,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越来越凉。小雨紧紧抱住涧石,想给他温暖c保持住他的体温,可是涧石的体温依然一点点冷下去,连心跳也越来越慢c越来越微弱。 小雨哭声嘶哑,大声喊道:“石头哥,你别丢下我!”她的声音迅速淹没在山谷之中,连一点回音都没有。草窠之外,山风依旧,鸟声悲戚,藤萝草树在山石之间顽强生长。两个人似乎被人间遗弃,孤零零蜷缩在悬崖之下c囚禁在草窠之中,就连造物主似乎也遗忘了这两个存在。 往事回荡在小雨心头。石屋石院的美好生活,给了小雨十七年的安宁,十七年里,她和石头哥耳鬓厮磨c朝夕相对。她从书里学到了“夫妻”一词,虽无旁人点拨,少女的心中似乎已明白了这个神秘的词语。她朦胧觉得,自己和石头哥,不正是一对夫妻吗?况且,当日鹿友先生在石屋石院中逼迫他们,石头哥当众说过,他们已经结为夫妻。 小雨仍在幻想,当日要是死在井底暗流之中该有多好,为什么要逃出来,经历人间这么多的磨折?现如今,诸般磨难都已尝遍,石头哥怕是活不过来了。她决定陪着他一起死,在这尘世之外c山野之中,做一对生死夫妻。 想到这里,小雨心中生起一股暖意。她和石头哥,似乎已经历尽魔劫,修成正果,要在这草窠之中双双登仙。她翻过身来,与涧石并肩躺在草地之上,回想起一连串的往事。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c哥哥还有众位叔叔,想到了半人半鬼的鹿友和吕思稷,想到了滋兰山庄强迫自己洗澡的老妇,还想到了四大名花——为涧石开方治病的葛蕾,还有娇翠欲滴的舜华。 舜华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这瓶药每隔三天服一次,九天服完,说不定他能多活几个月。”小雨陡然惊醒,边哭边笑挣起身来。她伸手在涧石的腰间摸了摸,顿时欣喜万分,原来那个小瓶竟然还在! 小雨将小瓶取出,激动得双手发抖。她本已决定和石头哥一起死在这里,可是她心中更多的是一份希冀——反正石头哥离死不远,万一这药能救活他呢?她一只手掰开涧石的嘴,一只手将瓶口送到他的嘴边。她跟着脑海里舜华的声音,口中默念:“三天服一次,九天服完。”可是她的手在剧烈颤抖,心里怦怦跳了两下,瓶中的药剂便全部灌了进去。 小雨急得满眼泪花,她恨透了自己,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树上。可是转念一想,石头哥情势危急,多用点剂量也是不无情理。她生恐涧石将药剂吐出,便捂住他的嘴,让他全部咽下。那些药一点都没有白费,可是涧石仍然昏迷,没有一丝反应。小雨心中的希冀与妄想一并破灭,她趴在涧石胸口哭了一回,又困又累,囫囵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小雨被一声巨响惊醒,原来是涧石咳喘连天c痛苦万状c满地翻滚。小雨大惊,俯下身去想要扶着涧石,涧石却似着了疯魔一般,将她推开,倒在地上痛苦挣扎,喊声凄厉,含藏无尽的痛哭。 舜华的那瓶药剂,挽回了涧石的性命。但是药性温补c药力凶猛,他又饮之过量,一时浑身发热,就像在火炉上炙烤,又像千万条蛊虫啃啮肺腑,令他痛苦不堪。他神志不清,满地翻滚,捶打胸口,撞得头破血流。小雨想来按住他c抱住他,却三番五次被他推开,重重摔在地上。 涧石胸膛里就像烧起一把火来,他连撕带扒,脱掉外衣,滚到身边的泉水之中。泉水清浅,刚刚浸没他的身体。涧石这才镇静了一些,感到眼前有人影晃动,明明是小雨,却认不出来,只是满口喊道:“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吧!” 小雨拼出全力,将涧石从水里拖了起来,摸了摸他胸口,热得发烫。涧石痛得浑身痉挛,将口鼻浸没在泉水之中,巴不得窒息而死。小雨拼出全力,再次将他拖出,如此三番五次,涧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强忍剧痛,将压根咬得咔咔乱响,直挺挺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喘息良久,仍是疼痛难忍,哭着恳求:“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小雨泪流满面,凑近身来按摩着涧石的胸腹,为他顺气。涧石身上忽冷忽热c又痛又麻,直挺挺地躺在草窠里,不停颤抖。小雨惶急不堪,就像安抚婴儿一般,在他身上不停地拍打抚摩。 涧石被疼痛所折磨,昏死过去,身子僵硬,直挺挺躺在地上。小雨大惊失色,失声高喊:“石头哥,石头哥!”她一边喊,一边拍打着他,要让他醒过来。良久过去,涧石陡然睁开眼睛,但是目光浑浊,与死人无异。小雨大骇,瘫在他僵硬的身体上,双手兀自乱拍乱打,无意间摸到了他的肚脐以下。 小雨愈发惊悚,顿时却有说不出的娇羞。她明显感觉到,手指触碰之处,坚硬无比。抬眼只见涧石腿裆之间高高隆起,如同雪峰耸峙。 小雨哪里知道,舜华送给涧石的药,能祛邪毒c能强筋骨,却是温补之极,温补太过,必然阳气炽盛c雄风大振。她怔在那里,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一念之差陷入幻想。“夫妻”一词从书页之中飘了出来,弥漫在她的脑际,而当夜在拨云观中所见之事,又飘飘渺渺再次浮现,令她心旌摇荡c神驰千里。 涧石身体僵直,但是呼吸并未停止,微微还在抖动着;他的喉结翕动,似乎有血丝在那里淤积,被气息一激,发出阴沉的响声。草色c泥痕染上他的胸膛,让他的躯干更显得雄伟壮阔。 涧石口中吐出白沫来,糊住口鼻,令他不能呼吸。小雨伏了上去,将其按住,为他拭干白沫。涧石这才喘出一口气来,继续说道:“杀了我吧!” 小雨伏在他身上,想按住他,可他比刚才更加剧烈地颤抖着,厚实的胸膛起起伏伏,那个神秘的所在偶尔碰到小雨。小雨惊恐不安,心底却隐隐约约生起一种别样的思绪。她知道,石头哥性命危急,只怕捱不过片刻光景,她的那些思绪是多么的龌龊,可是拨云观柴房里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夫妻”这个词语在她心中越来越鲜明。 终于,她把心一横,贴在涧石耳边说道:“石头哥,黄泉路上我送你一程。你弥留之际,也不知认不认得我c记不记得我,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到了阴曹地府,我们也是夫妻!” 小雨为涧石解开腰带,脱下他的长裤,解开他的短裤。她终于见到了十七年来从未见识过的奇景,惊得目瞪口呆,但是又有一股莫名的憧憬。她壮起胆,探出手去碰了碰,立即就像触了电一般,浑身发麻。她再也不犹豫,解开自己的衣裙,躺到涧石的一侧,一点点向他挪近。 她痛得撕心裂肺,那是生命尽头的绝望,又似是历火重生的顽强。她快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了,正要放弃,可是低头那一刹那,看到涧石变得就像一个得到了母亲安抚的孩子,那么恬静和乖巧。他躺在地上不再颤抖,喉结里的翕动开始均匀而舒缓起来。小雨乐意看到他这一刻的安详,她知道石头哥要死了,而自己也快死了。临死之际,她要和石头哥成就夫妻之实,即使走过奈何桥,也要于他相携,以夫妻的名义坦然面见十殿阎罗。 黄昏时分,小雨穿上衣服,对着泉流梳理头发c整弄姿容。她摸了摸涧石,心跳犹在,身体微温。她帮他擦净身躯,并给他穿上衣服。 夜幕降临,涧石仍然昏迷。小雨躺入他的怀中,昏昏睡去。她已经坦然,心中再无遗憾,只愿和石头哥同死。至于是在荒山之中冻饿而死,抑或是被猛兽叼走,她都不在乎,只要是和石头哥死在一起,她便心满意足。 夜中下起霖雨,二人浑然不觉。翌日清晨,雨霁云开,山中景物洗涤一新,处处青翠欲滴。 涧石意外地醒了过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漳河岸边的事情也全都忘却。他睁开眼,就看见上面林色阴翳,下面绿草如茵,一泓清泉流过,而小雨就躺在自己怀中。他摸了摸小雨的衣袖,被一夜霖雨润湿。他生恐小雨着了风寒,急忙将她摇醒。 小雨揉揉眼睛,见到涧石笑脸相向,真是如在梦幻之中。她一头扎进涧石怀中,嘤嘤哭个不停。涧石受了药物滋养,体内郁积之气又倾泻而出,恢复了不少。他轻嗽两声,扶起小雨,一脸疑惑地问道:“这是哪里?我们因何到此?” 小雨仍在哽咽,有一些失望与没落,更多的是活下来的侥幸与自得。她断断续续说道:“我们历尽千辛万苦,逃进太行山脉。荒岭之中,马失前蹄,跌落至此。石头哥,我们同生共死,你不可丢弃我,不可负了我!”她这句话大有深意,可是涧石并不知情,他对小雨说:“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是你救了我啊!”小雨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扑进涧石怀中,抽泣不止。 涧石依旧头昏脑涨,强撑着身体搂住小雨,问道:“紫帐山的家已经没了,父亲伯叔们也是生死未卜。我们要去哪里呢”小雨坐直了,看着他说:“我们去王屋山北,寻找晏适楚先生,为你祛毒疗伤。” 涧石腹中乱响,原来是多日未进食,饥饿难当。小雨举目而望,见到泉水流经之处,阴湿肥沃,遍地生满黄精。她笑嘻嘻说道:“巧妇难为无米炊。山里没有米,但是也能让石头哥吃个饱!”说毕,她取出匕首,钻向深林,又是刨又是挖,采来无数黄精根茎。她刨去表皮,在泉水里洗刷干净,兜在裙子里爬了过来,送了一根到涧石嘴里。 黄精甘中带涩,可涧石c小雨却吃得津津有味。饱足之后,涧石缓缓撑地,站起身来。他剧毒未除c重伤在身,仍然十分虚弱,行走也很吃力。幸亏舜华药效极佳,兼之山气清新c沁人心脾,让他从鬼门关口活了回来。 二人互相扶持,攀树缘藤爬上山坡。两匹马早已跑得没有踪影,二人也不去寻找。涧石辨识方向,在山谷之中找到一条崎岖小径,循着太行山脉往西南而去。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8章 山行(上) 一场夏雨,洗净了漳河渡口的血腥之气。把守渡口的兵将已经撤走,闹事的客商抓的抓c逃的逃,漳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渡口的船只重新划动起来,载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通往南北东西。 偶耕站在船尾,紧紧勒住骅骝马,生怕它撂起蹄子踢伤同船的旅客。牧笛晃悠悠走到船尾,抚弄着马鬃,一面和偶耕谈天。她与侯希逸诀别之后,如同一只孤雁流落天涯,一半是自由自在,一半是惶惑忧惧。幸得偶耕在她身边,一路寸步不离,为她遮风挡雨。偶耕心性纯良,她对他已是芳心暗许,只是她自己尚未察觉。昆仑奴见他俩有说有笑,一个人坐在船头与翻起白眼。他死死抱住自己的麻袋,就像抱住了自己飞黄腾达的命运,因此对他二人充满不屑。 下得船来,三人一马继续向西。牧笛不再骑马,与偶耕并肩而行。连日来,偶耕与牧笛同行,彼此情性大抵已知,偶耕心中对她的好感也油然而生。见到牧笛,他不再局促不安,尽管话语不多,但在很多事情上与她心有灵犀。他听见牧笛的声音,心头就倍感平和与安详,希望她滔滔不绝讲下去,而自己永远是一边牵着马,一边静静聆听。 平原将尽,山地隆起。偶耕打听路途,得知前方路远,而且人烟稀少。昆仑奴手搭凉棚,见到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道观,便提议到观中借宿,涧石c牧笛双双点头同意。三人一齐来到道观门口,才看到古旧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拨云观。 昆仑奴大声叫门,叫了半天,仍是那个跛脚道士走了出来,阴着脸色说道:“我们这座道观实在扁小,一无房间,二无米粮,请几位施主别处去吧。”昆仑奴说道:“我等到此,就是要住你客房c吃你斋饭。这袋子里多的是钱,把爷伺候高兴了,分一半钱财与你,足够你们一班道士山珍海味吃三年!”跛脚道士生气说道:“真的没有房间了。你们要住柴房和马厩,也使得,随我进去便是。” 三人跨进院中,迎面看见槐犁在院中玩耍。他见了三人,飞也似地扑了过来,欣喜若狂。偶耕也是惊喜万分,拉着他问长问短。寒暄过后,槐犁却耷拉脑袋说道:“道观里只有一个厢房,被我师父占了,我这两日也进去不得。你们住哪里?” 偶耕一听,才知道齐玉轪也投宿在观中。他对齐玉轪心存戒心,本想离开,又见牧笛确实累了,只得留下,对她说道:“委屈你一宿,你睡在柴房,我和昆仑奴睡在马厩吧。”牧笛点头应允。 跛脚道人猛然想起一事,惶急说道:“师父说过,柴房重地,不可住人。你们三个只能一起住马厩。”偶耕大为不解,正要发问,昆仑奴一把将跛脚道士推开,骂道:“好没眼力的牛鼻子,连个柴房都不让人住?爷爷偏要择个上好的厢房睡一宿!” 昆仑奴说毕,大跨步走上廊檐,去推厢房的门。槐犁大惊,跑过来抱住大腿,拼命拦阻。昆仑奴生起气来,责骂道:“小兔崽子,拜了牛鼻子做师父,就忘了你爷爷姓什么了!”一把将他甩开,伸手便去开门。 那扇门刚被推开一道缝,忽然一股旋风从室内刮出。两扇门被旋风鼓动,咣当一声合上。昆仑奴被一股真气震倒,身子飞出五步之远,推门的那只手几乎被震得脱臼。偶耕纵身一跃,将他扶定,免得他摔伤。 昆仑奴大感骇异,背紧了麻袋,捂着自己受伤的手,咧着嘴叫骂不绝。槐犁捂住他的嘴,说道:“师父正在闭门服气,叫你不要进去,你却偏偏要去找死!”话语刚落,厢房内传出声音:“我不是你的师父,你休要借我之名招摇撞骗!”那正是齐玉轪的声音。只因他心气虚浮,所以声音发飘,略显刺耳,与平日大不相同。 偶耕自然不知道,他们三人投奔拨云寺之时,齐玉轪到此已达五日之久。他剧毒攻心,已然真气耗竭,只得诵读《坐忘论》稳定心神,三日过后方才脱离险境,于是就地打坐,按照《服气精义论》的要旨疏导体内真气。但葛蕾银针上的毒太过阴邪,任是齐玉轪修为颇深,也是难以压制。头一日,他险些走火入魔,昏迷之间将宝剑挥出,距槐犁的咽喉只剩三寸,因此槐犁害怕,不敢进屋。他连续服气运功,兀自不知险些失手杀人。这一日,他勉强收拢元神,正是渐入佳境,谁知昆仑奴来到,贸然推门,扰得他方寸大乱,沉积在丹田的真气倾泻而出,将昆仑奴震伤。 槐犁吃了一惊,连忙跪在门口,哀求齐玉轪恕罪。齐玉轪渊默无声,仍然潜心服气,那房门被一股真气带起,开合两下,然后缓缓闭上。陡然,厢房的窗纸向外鼓出,房内旋风激荡,发出嗡嗡的响声。忽听见咣当一声,房门大开,一道白光从里向外直射出来,迅捷无比c凶险异常。 偶耕看得分明,那正是齐玉轪挺起长剑刺出,眼看要将槐犁劈为两半。原来,槐犁在门外哭声哀告,昆仑奴在一旁喋喋不休,让齐玉轪心中孽龙飞起,将他导入邪魔。他真气耗散c邪气滋生,长剑冲人刺来,双目兀自紧闭。 情势危急,偶耕飞身而至,将槐犁推开。齐玉轪神智错乱c牙根紧咬c目不识人,听到偶耕的脚步声,立即剑锋回转,刺了过来。偶耕接了两招,飞身而出,绕着廊檐与之周旋,幸亏齐玉轪神气亏虚c剑势散乱,不是他的敌手。 牧笛多次见到偶耕与人交手,此前每每觉得心安理得,此时却转为提心吊胆,生恐他遭遇不测。她见到数招之内,偶耕未能将齐玉轪制服,而且以空拳搏利剑,屡屡陷入险境,不禁喊出声来。齐玉轪此时恰似一只没了头的苍蝇c发了疯的狮子,听见异响,便弃下偶耕,斜剑刺出,径取牧笛,剑尖直指咽喉。 偶耕大惊,不顾下盘未稳,纵身赶上齐玉轪,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翻身一掌,拍中他的面门。这一掌,因在惊慌之际,力道不弱,位置却不太正。齐玉轪飞出一丈,晕倒在地。 牧笛怔怔看着偶耕,偶耕却全然不见。他毕竟心善,唯恐打坏了齐玉轪,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齐玉轪根基深厚,受这一记猛击,并未形成致命之伤。他微微睁眼,认出偶耕,意气不平说道:“你是魔头的余孽,休要假装宅心仁厚。你今天不杀我,我终有一日要杀了你。” 偶耕不答,按照白发恩师传授的心法口诀,拍打他肩颈上的穴位,助他稳定心神,进而名目凝神,为他输入一股真气,平伏他体内邪祟。 拨云观的方丈,一直窝在房中,不知在做何事。听见外面响动,从房中走了出来,看到道观院子里狼藉一片,损坏了不少器皿,心下生疼,戆声戆气说道:“贫道留你们住宿,却何苦打坏我的东西!” 齐玉轪仍自半梦半醒,脉象起伏不定。恍惚之间,见到面前又多了一个黑影,心中孽龙再次升起,一时内息淆乱。他猛然发力,推倒偶耕,就地拾起宝剑,一个箭步欺到方丈身前。方丈眼皮子还未眨动一下,齐玉轪已扼住他的咽喉,恶狠狠说道:“你身为方丈,不修德行,却是败坏人伦c扰乱风俗!” 方丈呼吸急促,眼神里充满恐惧:齐玉轪奄奄一息,如何得知我与女香客在柴房幽会的事?他委实不知,齐玉轪内息深厚,纵是中毒受伤,依然心静如水c听力过人,将他夜中苟且之事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身上无力,未能出来阻止。 方丈还要辩解,齐玉轪早已双目血红,手起一剑,将他刺穿。方丈抽搐两下,死在当场。众人见了,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跛脚道士一瘸一拐跑到方丈尸身前,号起丧来。 齐玉轪长剑仍未收回,忽然血腥之气冲鼻,令他恶心欲呕。他晃了两晃,只觉得嗡嗡耳鸣,回过神来,不知发生何事。一见偶耕,顿时生起敌意。 牧笛十分气恼,走到偶耕身边说道:“你将他救下来,可他两眼一睁,就杀了好人!”齐玉轪这才见到拨云观方丈死在当场,而自己剑上正在滴血,始知自己杀了同门。他登时将脸沉下,义正词严:“他败坏人伦,辱我门风,罪有一死!” 一语未毕,方丈卧室的门咣当一声打开,从里面冲出一个女子来,二三十岁,衣着朴实,然而面色红润c身材匀称。她手持柴刀,饿虎一般扑向齐玉轪——这女子正是那一夜与方丈在柴房中幽会的女香客。 那女子甚是凶恶,手中柴刀咄咄逼人。她本来躲在房中,透过门缝亲眼看见情夫被人杀死,悲愤交织,拼出性命与齐玉轪相搏。齐玉轪邪毒攻心,功力仅剩两成,挥剑勉强招架了七八招,已是力不能支c险象环生。他拼出全力,用长剑拨开柴刀,跃开一步,冷冷说道:“无耻村妇,我替祖师爷清理门户,你也要来寻死吗?”那女子疯狂嘶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舞动柴刀,照着齐玉轪脑袋就砍。 齐玉轪连连躲闪,退入厢房。那女子刀法凌厉,追在齐玉轪身后,将房中桌椅陈设尽皆砍坏。 昆仑奴暗暗凑到跛脚道士跟前,偷偷问那女子情况。跛脚道士说道,那女子名叫华清芬,本是铁匠之女,颇通武艺。嫁与夫家足足十年,未曾生育,年年到拨云观中祈求子嗣,遂与死去的方丈相熟。数月前,夫婿染疾身故,公公欲施凌辱,她实在难以从命,便将其刺死。官府批下判词,安排腊口使将其收押,卖为官妓。谁知华清芬半路逃脱,躲进拨云观中。腊口使和附近村民都已知晓,只是腊口使因有别事在身,姑且置之不理。方丈本是性情中人,与华清芬日夕见面,遂如干柴烈火,不忍割舍,将其藏在道观之内。他命跛脚道士连日关闭观门,驱赶借宿之人,以免人多口杂传出流言蜚语。华清芬住在观中,与方丈十分欢爱,因将丧夫之痛c弑翁之恨抛诸脑后,实指望与方丈相伴一生,却不想杀出一个齐玉轪来,令她的微末心愿化为泡影。 齐玉轪强行运功,真气逆行,身上剧痛。华清芬一时得势,举起柴刀一顿招呼,将他砍出一道道伤痕。齐玉轪舍命一剑,逼退华清分,身子一纵,撞开窗格扑入院中。他大口喘气c汗下如雨,鲜血从身上涌出,汗水浸入伤口,让他痛上加痛。 槐犁冲了上来,冲华清芬大喊,命她住手。华清芬脸上溅满鲜血,眼睛杀得通红,一脚踢翻槐犁,继续下死手砍杀齐玉轪。槐犁心下关切,却害怕她手中的柴刀误伤自己,只得躲在一旁观望。 偶耕对牧笛说道:“不能再死人了,我上去分开他们。”牧笛拉住他,说道:“这个道士杀人如麻,罪恶滔天,就该死在这里。”偶耕顿时木然,没了主意。昆仑奴在一边帮腔:“这道士杀气太重。那女子好不容易找了个依靠,他也不论青红皂白,一剑杀死。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报应就在眼前,你不必可怜他。” 齐玉轪撑过了二十余合,真气耗损,吐出一口血来。华清芬双手举刀,飞身劈到。齐玉轪两眼发黑,已无处可躲,只得横剑格挡。刀剑相遇,咯啷一声,齐玉轪宝剑脱手,被震得虎口发裂c立地不稳。华清芬双目通红,连声嘶吼,毫不留情,挥起柴刀冲着齐玉轪的咽喉砍了过去。 槐犁吓得面如土色,捂住双眼不敢看。牧笛也扭过头脸,不愿看到接下来的那一幕。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一只手伸向柴刀刀柄,使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另一只手顺势拍出,将华清芬推到一侧。华清芬回头一看,挡在前面的却是偶耕,他手掌已被柴刀划伤,血流如注,而齐玉轪就站在他身后,虚弱不堪,面色中带有诧异。 华清芬勃然大怒,吼道:“这道士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救他?”偶耕只是出于本性冒险救人,低头一想,实在找不到救他的理由,挠头说道:“这里再也不能死人了,大家各退一步吧。”华清芬不依不饶,举刀来砍偶耕。偶耕躲了十余招,被逼无奈,只得迎着柴刀挥舞拳掌,与之周旋。 斗了三十合,华清芬知道他武艺甚高,有意不伤自己,当下虚晃一刀,退到墙角,阴森森说道:“你休假装好人。你救那牛鼻子老道,便是我的仇人,来日我再索你性命!”说毕,双足腾空,逾墙而去。 昆仑奴急忙找了一块破布,替偶耕包扎伤口,口中嘀嘀咕咕,抱怨他多管闲事,无缘无故结下仇敌。槐犁扶着齐玉轪,请他回屋休息。牧笛生起气来,冲着偶耕说:“我叫你休管闲事,你又逞什么能?” 偶耕没料到牧笛会是如此气愤。他着急起来,结结巴巴答道:“我,我不想,这里,这里死那么多人。”牧笛呵斥道:“你假装什么好人!你接那一刀,就不怕自己丢了性命?”偶耕根本不懂得这句话里含有关切之情,低头喃喃说道:“我看得清楚,她这一刀不能伤我,所以伸手来接。”牧笛怒气不息,说道:“他们两个人的恩怨,你插什么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偶耕还要辩解,牧笛扭过头去说道:“昆仑奴,牵过骅骝马,我们走!”昆仑奴说道:“时日已晚,明天再走吧。”牧笛粉脸一沉,甩甩袖子,一个人往外就走。昆仑奴摇了摇头,瞪了偶耕一眼,背起钱袋子追了出去。偶耕大为惶急,赶紧去马厩中牵过马,小跑着离开拨云观。 齐玉轪面上虽然大义凛然,心中却也暗暗悔愧。他命跛脚道士与槐犁埋葬方丈,却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面闭门思过,一面闭关运功。七日之后,邪毒略略镇住,他走出房门,唤来槐犁和跛脚道人。问答一番,得知这拨云观的源流派系,和王屋山上清派本是同根,论起辈分,那跛脚道士算得是自己的徒孙。 齐玉轪命跛脚道士跪在三清排位下,自己取过纸笔写下一纸敕令:拔擢跛脚道士为拨云观方丈。跛脚道士拜过三清,转面又叩拜齐玉轪。齐玉轪不喜槐犁,觉得他年纪幼小,却是奸猾无比,绝非上清门中可塑之才。他对槐犁说道:“你权且在这拨云观中修行,积日经年,若走上正道,可去王屋山寻我,我召集道友做起法事,授你道箓。如若不然,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须牢记,你切不可再叫我师父c毁我清誉,否则我决不饶你。”槐犁还要哀求,抬头看到齐玉轪面色阴沉,只得跪谢领命。齐玉轪重新背起宝剑,暗运内力撑起病体,独自跨出门去,往深山白云之中去了。 偶耕离开拨云观之后,快步追上牧笛,见山路崎岖,夜幕将至,便拉了拉她的袖子,请她上马。牧笛冷若冰霜,说道:“你是何人?竟敢扯我衣袖,成何体统?”偶耕自知失礼,羞得满脸通红,只得默默跟在身后。昆仑奴上前与牧笛搭讪,牧笛怒道:“你敢再啰唣,看我割了你的舌头!”昆仑奴咂咂舌头,冲偶耕做了个鬼脸。 三个人一语不发,早已远离拨云观。夜幕降临,山风凄冷,四野又无人烟,昆仑奴生起闷气来,喃喃说道:“大好的道观不住,偏要摸黑走路。遇着野兽或是强人,看你耍什么脾气。”牧笛一听,犹如火上浇油,指着昆仑奴说道:“没人让你跟着我,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跟出来的!” 偶耕抖起豹子胆,追上牧笛,又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说道:“牧笛”牧笛回过头来,瞪眼望着他:“你是什么人?我的名字也是你喊的吗?”偶耕一愣神,咽下一口唾沫,低头说道:“小姐,我们三人作伴,游走天涯,谁也不离开。”牧笛越发生气,说道:“谁要跟你们在一起?把我家的马还给我,我要一个人走!” 昆仑奴见她使出小姐的性子来,啧啧连声,在一旁奚落道:“还你们家呢?你爹爹都不认你了。你想要骅骝马也好,那就得回长安去,乖乖地嫁给宦官骆奉先做小。”牧笛一听,气得泪珠滚出,将手一挥,竟打了偶耕一马鞭,说道:“呆子将军,昆仑奴竟敢说出这等疯话,还不将他打死!”说毕,将马鞭摔在偶耕怀中,坐在路边哭了起来。 偶耕深知这几句话刺着了牧笛心中痛处。他赶紧使眼色,叫昆仑奴上前赔罪。昆仑奴犟了一回,只得摇头晃脑走过来,打个拱赔不是。牧笛说眼泪止住,却撅着嘴说:“谁要你与我说话?赶紧离了这里吧!”昆仑奴心气不平,走到路对面,一屁股坐下,低头不语。 偶耕蹲踞一旁,小心翼翼说道:“小姐”牧笛白他一眼,说道:“你是痴呆还是愚蠢?我父亲不认我,已经无家可归,你该叫我什么?”偶耕顿了一顿,瑟瑟说道:“牧牧笛,别生我气了,我再也不敢忤逆你意,一切听从你吩咐便是。” 牧笛将头一偏,理也不理。昆仑奴却没好气地说:“听从她的?你本是个没主意的呆子,她又是个没见识的女人。你听她的,这辈子算是白活了。”牧笛越想越气,待要呵责,却又转为平静,冷冷说道:“你是番邦蛮夷,回你自己国家去吧。我们唐朝人的事,由不得你来插嘴。”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9章 山行(下) 二人争吵不休,言辞激烈。偶耕着急了,一面叫昆仑奴少说几句,一面劝牧笛休生闲气,奈何嘴巴太笨,两头不讨好。牧笛将他推向昆仑奴,自己背过身去,独自闷坐了一夜。昆仑奴倒是心头敞亮,靠在树上打了一夜呼噜。偶耕一夜未曾合眼,守在路边,严防贼人和野兽。 第二天一早,偶耕呵欠连天,牵马上路。牧笛气还未消,坐在马背上打盹,昆仑奴精神十足,驮着麻袋一路催促。偶耕越走越困,呼唤牧笛,请求歇息。牧笛毫不理会,径直前行。 行了三日,一路荒无人烟。山野之中,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农家,昆仑奴再也强撑不住,扎进门去,递过一把铜钱,便催主人上饭上菜。农家把缸中存粮全都煮了,满满端上桌来,昆仑奴饥肠辘辘c大口吞食,吃得直打饱嗝。牧笛恶她粗蛮,端起碗没吃两口,便投箸不食。偶耕尚未吃饱,见牧笛又在生闷气,只得停下筷子,凑到身边问长问短。 餐饭过后,三人来到门口,在南瓜藤下小憩。山风徐来,草木摇动,爽人心神。牧笛心意渐渐平伏,自言自语:“我们还要到哪里去?在此地结庐,与农家为邻,山脚下种些瓜果蔬菜,岂不是好。”一句话说到偶耕心坎上,他接口道:“是啊,我以前就住在山里,没有车马喧闹,没有官吏吵嚷,真个逍遥自在。”牧笛听完,虽然深为赞同,但是假装生气,故意不理会。 昆仑奴却着了慌,摆手说道:“在这里结个茅庐,风吹日晒c忍饥受苦?我看你们不是痴呆就是疯子!我麻袋里的钱财,起止巨万?不说钟鸣鼎食c广厦万间,起码够我们衣食无忧过一辈子。我们也不必去往西京长安c东都洛阳,再往西南不远,到了河阳,选个人烟阜盛c锦绣繁华的地方,卜居置宅,再雇些丫鬟仆人,那才是逍遥快活过一生!”说完起身,拉扯偶耕,催他上路。 农家听昆仑奴如此夸口,心生艳羡,说道:“我们一家困居此地,也是无法。这里荒山野岭,贫瘠得很,种不出多少粮食,我们吃不饱穿不暖。听说河阳郡甚是繁华,你们身怀大才,定能交上好运。”牧笛见昆仑奴大放厥词,又被勾起气来,对不理二人,却与农家搭话:“我们游兴未足,所以未忍栖止。来日旅途困倦,自当与您为邻。但不知此地距河阳还有多远?路上可还太平,多远便有村庄可以投宿?” 农家答道:“我们一直在山野之中,没走过太远的路。只知道西面便是太行山,顺着山往南走,可以到达河阳。只不过方圆百里,荒无人烟。百里之外,好似才有一处山庄,名叫渡雾山庄。那渡雾山庄,前不着村c后不挨店,却是大官c豪商的游乐之地。奉劝你们休要走近,还是往别处借宿为好。” 三人在农户家中借宿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不觉已置身于太行山脉,眼见群山嵯峨c万壑深邃,说不尽的苍松翠柏c岩泉溪涧。山路崎岖,久无人行,偶耕在荒草藤蔓之间艰难开路,虽则是山风清爽,但毕竟时值盛夏,他已是汗流满背。三人在群山之间逶迤而行,一连二日,没见到一处人烟。 昆仑奴驮着麻袋跋山涉水,十分疲乏。他气喘吁吁坐在草坡上,仰天说道:“眼前如有歌舞繁华地,我必须好生快活一回,方不负这一路的辛苦。”偶耕回头看着牧笛,建议权且休息。牧笛气尚未消,骑在马上只顾向前,昆仑奴只得强打精神,跟了上去。 转过一道山岗,眼前终于现出一条土路来。路边搭了个凉棚,棚子里面稀稀拉拉坐了几个游走商贩,棚子外面是一个农夫,守着一缸壶凉茶正在叫卖。昆仑奴再也忍不住,一头钻进凉棚里,连声催促上茶。牧笛也渴了,慢慢下马,偶耕单独为她搬了一把凳子,让她坐在凉棚一角。 凉茶甘甜,清脾润肺。昆仑奴连干三碗,便与那几个商贩攀谈起来。几个商贩见他浑身黢黑,不是中国人,本有几分鄙夷。可是昆仑奴一番高谈阔论,说起青c徐一带城阙之高c人民之富,又夸口说自己与淄青c魏博以及相卫等州节度使都有往来,那几个商贩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连凉棚外的农夫也投来敬佩的目光。牧笛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把凳子搬出凉棚外,看那山光林色,偶耕则在她身后独自徘徊。 凉棚之内甚是热闹。商贩问道:“不知公台去往何处,作何营生?”昆仑奴大饮一口,咧开大嘴信口答道:“我给节度使大人当了十年差,节度使奉了朝廷调令,进京当官去了,问我去不去。我过惯了清净日子,受不得京城里的规矩,便向节度使辞行。临行之时,节度使赠送我钱千缗c金万镒,要我去那河洛富庶之地,置几所宅院,买百顷良田,赋闲养老。他还特意嘱咐,来日若心意回转c去往长安,他还是我的主子,我还是他的宾客。” 商贩个个听得眉飞色舞,有的还鼓掌叫好。昆仑奴得意洋洋,继续说道:“若不是节度使有令,非要我去往河阳安家置宅,说是他在西京我在东京,将来也好走动些。若不是他屡次三番相请,我仍在青州快活逍遥,谁愿意受这奔波之苦!这荒山野岭的,饥无莼鲈c渇无玉液,真真无趣!” 一个商贩听得口水横流,说道:“再往南十五里,有个渡雾山庄,最是隐在山林深处的洞天福地。你去那里住上几日,比在洛阳长安还快活呢!”昆仑奴斜过眼睛说道:“渡雾山庄,路上倒是听说过,但不知有什么惊奇之处?”那商贩正色道:“你是不知道,这一带群山起伏,既无住户,更少行人。但面前这条路,延绵数百里,北接潞州,南连河阳。那个渡雾山庄,离此地不远,就在路边,说不尽的琼楼高阁c笙歌燕舞,最是繁华。乃是是大官c豪商聚会逸游的好去处,我们这些小商小贩,甚至是那些没有品级的官老爷,也只是闻其名声,不曾进去领略过。” 昆仑奴听到这里,喜笑颜开,说道:“这荒山之间,若有这样的山庄,我定要进去逍遥几日。”那商贩嬉笑道:“我听说,那山庄馆阁崇丽c酒食甘美也就不用说了,最动人之处,要算里面的舞女歌姬,一个个如同天仙下凡。其中又以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四大美女艳冠群芳,就连京城的尚书c侍郎们来了,也乐得和她们饮酒作乐,不愿回朝廷做官了。那些豪商大户,更是千金一掷买春芳,若能得她们侍奉一晚,哪怕破产也在所不惜。” 昆仑奴听得心里发痒,他素在青州,也听说过那些歌舞之地,但也只是心向往之,未能亲身游览。如今,他驮着一大麻袋飞钱,已然成为暴发户,又没有节帅管束,如何不想亲临其境一探究竟?想到这里,一仰脖喝干碗中凉茶,起身催促偶耕上路。 牧笛背对着昆仑奴,理也不理。昆仑奴终于忍不住了,跑到面前作揖道:“姑奶奶,求您快些走吧,太阳又快落山了,若迟了,又要露宿山坡上,受那蚊虫叮咬!”牧笛半晌也不答话,忽然起身,冷冰冰说:“扶我上马。”偶耕半晌才会意,连忙牵过马来,扶她上鞍,三人继续赶路。 离了凉棚,顺着那条土路,行不多时,又走到荒山野岭之中。昆仑奴忍了一路,终于说道:“离此不远便是渡雾山庄,我们在那里借宿吧。”偶耕摇头说道:“不可。农家说过,那里不是我等平头百姓去的地方。”昆仑奴急眼了,说道:“你要是听他的,真能活活被尿憋死!况且,我们在野地里露宿了三个晚上,你我受得了,难道小姐也受得了?你不心疼小姐,我却心疼!”说得偶耕哑口无言。 牧笛犹在气恼,却被这句话逗得噗嗤一笑。她在马上说道:“昆仑奴,你自己想去渡雾山庄与那些舞女歌姬鬼混,别拿我来做幌子。”昆仑奴倒也羞臊起来,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现在我有这么多的钱,自然要过得逍遥自在。今天就听我的吧,不能再露宿山野了。” 一语未毕,忽然山林之中禽鸟乱飞,吓得昆仑奴瞠目结舌。骅骝马受惊,一声长嘶,差点把牧笛颠了下来。偶耕紧紧拉住缰绳,一番抚弄,骅骝马才恢复平静。 密林深处,突然黑影蹿动,一队绿林好汉钻了出来,拦住去路。为首的两个大汉,一个头戴抹额c身穿黑袍,似是军职打扮;一个秃顶体胖c麻布衣裤,似是山中匪类。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两名恶汉中间,居然走出一个二三十岁的女子,不是别人,却是华清芬。华清芬自从离开拨云观后,流落山野间,与这帮绿林匪徒遭遇。她与这秃头首领交手,打了个平分秋色,众好汉见她性烈,索性收她入伙。华清芬十分爽快,便跟随他们落草为寇。 牧笛抱怨道:“昆仑奴,都是你满口胡吣,把贼人招来了。”昆仑奴也害了怕,瑟缩说道:“渡雾山庄,我来请客。山野贼人,偶耕对付。”他躲在后面,却把偶耕推了出去。 偶耕与华清芬面对面,心中愧疚,当下不顾旁人,上前解释:“这位大姐,拨云寺中我拦阻你,确实多有得罪。只是那齐道长重伤在身,如同惊弓之鸟,所以错杀了你的,你的”他想说“夫君”,却想起那方丈不是华清芬的夫君,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称谓来代替。华清芬一见偶耕,早已是怒火三丈,挥动柴刀劈了过来。偶耕急忙招架。 两个头目一人一把钢刀,双双杀出。偶耕赤手空拳,在三人中间左右翻腾。牧笛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看出来,偶耕对付这三名山贼本是绰有余裕,但是他不愿下重手将敌人打伤,只是收住功力与敌周旋;然而对方三人并不领情,个个拼出性命,三把刀将他团团围住,招招凶险c刀刀致命。她跳下马来,推了昆仑奴一把,说道:“都是你夸口显富,才招来贼人。祸由你起,你去叫他们住手!”昆仑奴却蹲在地上,抱头不语,急得牧笛直跺脚。 四个人斗了三十余合,仍然杀得不可开交。那一队喽啰兵看了,互相递眼色,握紧刀枪,准备一拥而上。偶耕寻思:我敌得过他们三人,却敌不过对方一群,擒贼先擒王,我抓住两个头目再说。当下主意已定,正好华清芬柴刀砍到。他在刀丛之中侧身躲过,顺手使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拿住她的手腕,顺势掰开五指,将柴刀夺了过来。 华清芬丢了兵刃,闪过一旁,不能再战。黑袍c秃顶依旧挺起钢刀,全力来攻偶耕。偶耕不慌不忙,横起柴刀架住双刀,同时右腿抬起,踢他二人腋下。二人各吃一腿,肩臂酸麻,连连后退。偶耕趁势翻转柴刀,从上砸下,震得他二人钢刀脱手。偶耕复又强攻两招,二人立地不稳,偶耕双掌齐挥,捉住二人手腕,扣住寸关尺,将其制住。 华清芬见偶耕武艺高强,心中暗惊;众喽啰更是目瞪口呆,大有退缩之意。偶耕说道:“二位好汉,在下无意冒犯,只求你们放行。”二人的胳膊都快被他扭得脱臼,强忍泪珠,赶紧点头答应。偶耕正要放手,牧笛喊道:“空口一答,谁能相信?叫他们起誓!”二人一叠声喊道:“如有食言,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牧笛还有些犹豫,可偶耕早已撒手放了二人。二人同华清芬对过眼神,撒腿就撤。昆仑奴大喊:“留下姓名再走!”华清芬毫不遮掩,张口便告知自己姓名;黑袍c秃顶二汉拱手答话,他们一个名叫韩德存,一个名叫许赤虎。偶耕也自报名号。众绿林好汉赞了一声“少年英雄”,一窝蜂逃回密林之中。 牧笛说见他们离去,沉吟道:“信不信,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多半是搬请救兵去了。”偶耕满脸怅然,说道:“他们已经赌咒起誓,岂能言而无信?”牧笛讥讽道:“世人都知道你是信义君子,然而终有何用?那华清芬下死眼看着你,恨不得马上杀了你。都是你多管闲事,种下祸根。” 昆仑奴说道:“天色已晚,又有贼人劫道。前后又无人家,我们赶紧去渡雾山庄借宿吧。”牧笛说道:“如此正合你意,正好去见你那舞女歌姬。依我看来,那地方也是龙潭虎穴,去了那里,还不如被山贼绑走呢。”昆仑奴道:“依你看来,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就去那山庄,死也做个逍遥鬼。” 三人唯恐韩德存c许赤虎等人再次追来,当下加快脚步,向南进发。行出数里,四面群峰乱耸c怪石凌云。青山掩映之下,一座山腰上面起了几栋高楼,外面用青石垒起院墙;主楼背靠绝壁,云气环绕,宛若仙阙。歌吹之声从楼里飞出,在山谷之中隐隐回荡。 昆仑奴精神大振,指着那高楼说道:“那里一定就是渡雾山庄!”声音未歇,加快脚步往前走。偶耕见天色渐晚,担心再次遇上贼寇,只得牵着马跟在后面。在盘山路上蜿蜒多时,终于来到山庄门口,门楼上挂着牌匾,果然写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渡雾山庄”。门口守着四个兵丁,立着一个堂倌。 堂倌打量了一眼这三个人的穿着打扮,挡在院门口,冷冷说道:“三位客官,今天不巧,客房满了。你们别处去吧。” 偶耕回看牧笛一眼,便要牵马回转。昆仑奴却发起火来,冲那堂倌吼道:“我看你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爷爷多大来头。”堂倌扫视他们三人:牧笛固然身披绫罗,似是富家子女,但是昆仑奴c偶耕都是一副穷酸打扮,不像是高官或者富商。他抬高嗓门说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渡雾山庄不是你等小老百姓来的地方,还请远避。”昆仑奴瞪起双眼说道:“爷爷可不是什么小老百姓。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c魏博节度使田承嗣c相州节度观察室薛嵩,与我都有交情。那侯希逸与我更有八拜之交。你们河阳郡由谁统管?我正要去会会他呢!”昆仑奴在前面大言不惭,牧笛在后面抿嘴偷笑。 堂倌心下犹疑,打发一名兵士去后殿禀告。少时,一个壮年男子摇摇晃晃走了出来。只见他头戴方巾,锦缎衣着,浑身镶金缀玉,然而面皮焦黑,脸上挂满皱纹。他刚走到门口,尚未看见三个活人,一眼却看到高大壮硕的骅骝马。马身赤红,映入眼帘,令他瞳孔翕张,口中啧啧连声。 未等那人发话,昆仑奴已不耐烦,说道:“你是甚等鸟人?盯着我们的马看什么,你也懂得相马,识得此马的来历?”那人这才正眼打量院门口的三个人,谦恭说道:“在下是山庄的主人,拙号江维明。几个守门的下人不识仙家降临,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宽宥。”江维明识得骅骝马是稀世之珍,忖度马的主人非富即贵,只怕这三人颇有些来头,因此恭敬有加。 骅骝马被牵到马厩,三人随着江维明穿游廊c走石阶,来到主楼左侧的客舍。江维明择了两间房间,安排他们入住。牧笛栓上房门,一个人在里面闷坐。江维明跟到偶耕c昆仑奴房间,笑嘻嘻说道:“我这渡雾山庄,歌姬舞女最是娇艳如花,想必二位早有耳闻。”偶耕心中挂念牧笛,不和他说话。昆仑奴却异常兴奋,与江维明相谈甚欢。 江维明对昆仑奴说道:“我这里有十六歌姬,十六舞女,长得美艳,又各怀绝技。四大头牌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能歌善舞,更是冠绝群芳。今晚掌灯之时,四大头牌便在正殿之中奏动仙乐,酬谢来往官商。二位若有雅兴,不妨前去观赏。”昆仑奴垂涎三尺,色眯眯问道:“你说的四大头牌,若得其中一人陪侍一宿,需多少钱?” 江维明笑而不答,只顾说道:“四大头牌固然已是人间极品,但我这山庄中,二日之后,还有一个大节目——一凤斗四禽。四禽已是人间稀有,一凤更是天上难得。一凤斗四禽,堪称盛事,客官不容错过。”昆仑奴问道:“什么是一凤斗四禽?”江维明答道:“山下有父女二人,大概是欠人巨债,走投无路,只得将女儿典卖给我这渡雾山庄。那女儿,身材高挑c婀娜多姿,论姿容c论美色,不亚于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四人。更有甚者,她最善舞剑,一柄宝剑在她手中,便如天花乱坠c落英缤纷。我花大价钱买她,必定要她在我这山庄之中扬名立万c招揽南来北往的高官豪商,因此想出个‘一凤斗四禽’的节目。” 说到这里,昆仑奴早已口水流了一地。他暗暗下定主意,不管偶耕c牧笛态度如何,他都要一睹这一凤c四禽的真容,如有可能,他还要相中一人,共度春宵。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0章 仙窟(上) 当晚,偶耕c昆仑奴c牧笛在房中吃了些点心,权且回房歇息。昆仑奴大为躁动,掖一把飞钱在衣襟中,离了偶耕,一个人出去。偶耕知他要去歌舞之地饮酒作乐,自己一个人透过窗户观赏山月,倒也落得清净。 谁知昆仑奴气鼓鼓地走回来,推开房门,拉上偶耕就往外走。偶耕问他原委,昆仑奴半日才说,这山庄里的男男女女极为势利,见到他是外国来的黑奴,连正殿的门都不让他进,更不会有人歌姬舞女前来承欢。昆仑奴心有不甘,于是想起了偶耕——他虽然没有半点富贵相,但至少是个唐朝人,有他在身旁,与人搭讪多少方便些。偶耕劝他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昆仑奴哪里肯听?连拖带拽,把偶耕拉了出去。 来到正殿,尚未进门,果然听见里面笙箫齐动c乐声悠扬。两名堂倌拦在门口,不容二人进入。昆仑奴无法,掏出飞钱,一人手里塞了一张,这才获准入内。 绕过屏风,里面便是正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中间一个场圃,铺着毛毯,十六舞女赤足踩在毛毯上,列队成形,踏着乐声翩翩起舞。细看这十六舞女,真个是罗衣轻软c舞姿翩跹,个个又生得婀娜多姿c美艳异常,把昆仑奴欢喜得手舞足蹈。偶耕在他身后,头一次置身于烟柳浮华之地,如此迫近地看到女子衣着暴露c肌肤润滑,瞬间双脸通红,不知所措。 昆仑奴笑得合不拢嘴,一双眼睛在舞女腰肢之间滴溜溜乱蹿。忽一抬眼,看到场圃后面,灯火阑珊之处,原来有四名女子奏乐。她们一人吹奏羌笛,一人抱着琵琶,一人手持胡琴,一人抚弄古筝,心无旁骛c绝尘脱俗,乐声如泉水一般汩汩流出,绕梁不绝c动人心魄。昆仑奴哪里顾得上听曲赏乐?不住地揉搓眼睛,想把那四个妖冶女子看得更清楚些。他越看越痴:这四个尤物,真是人间极品c天上少有。灯影幢幢,将四人衬托得更加风姿绰约,惹得昆仑奴春情难禁c无法自持。 昆仑奴择了靠前的一张桌子,一屁股坐下,也不听乐c也不观舞,两眼直勾勾看着那四个女子。偶耕却是如坐针毡c六神无主,只顾低头喝茶。 一曲过后,堂倌到座中续茶。昆仑奴拉住他手,询问奏乐之人是谁。堂倌答道,那正是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人称四大鸣禽。昆仑奴拍着手说:“我早已猜中是她们四人,人间不能再有更好看的女子了。但不知,能得其中一人承欢一夜,要花多少钱?”堂倌翻了个白眼,说道:“若是十六舞女c十六歌姬,还好说些。但这四大鸣禽,光有钱不行,若不是佩玉鸣銮的望族c钟鸣鼎食的大户,想见上一面都难于登天。你这样的人,多半是在马厩里被马粪泡得黢黑,一个奴才而已,趁早断了痴念吧!”说毕,提着茶壶昂首离去。 昆仑奴一心放在四大鸣禽身上,听到堂倌这般说话,也不气恼。他还想追问,堂倌已经去远。正在此时,大厅上走进来三个人,他们绕过屏风,走到正中央预留出的八仙桌边。 渡雾山庄的东家江维明,一见这三人来到,飞也似的迎了出来,请他们坐下,并亲自为其倒茶。昆仑奴偷眼一看,顿时脸皮铁青——那三人之,一个是李纳,一个是吕思稷!二人毕恭毕敬站在一人左右,吕思稷更是低眉顺目,不住地陪上笑脸。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大腹便便c满面红光c身穿便服,肌肤细腻如同妇人,脸上一根胡子也没有,却是不怒而威c神气十足。他摆摆手说道:“你们两个不必这么拘谨,坐下来吧。你们一直站着,我哪有心情听曲观舞?”二人连声称谢,这才规规矩矩坐下。 偶耕见到昆仑奴半天不动,觉得有些异样。扭过头一看,也认出了李纳c吕思稷二人。他大吃一惊,急忙将茶杯顿在桌上,唰一下站起身来。座中宾客,忽见一人莽莽撞撞站起来,都吃了一惊。 那三人也被惊动。李纳c吕思稷转头一看,认出偶耕,立即目透凶光。大腹便便之人见偶耕形貌猥琐c破衣烂衫,心头烦恶,招来江维明问道:“这等末流之人,怎么也混进了你的山庄?” 江维明满脸堆笑,正要答对,吕思稷一叠声喝道:“快快从实禀告,这种贼人怎么进来的?”他情绪激动,声音高亢,震得那大腹之人连连皱眉,叱了一声:“你轻声些!四大鸣禽还在奏乐呢!” 江维明不知道他们结下梁子,站在一旁说解陪笑,吕思稷已经起身,摇晃着走了到偶耕c昆仑奴面前,压低声音恶狠狠说道:“你二人撞在我手里,本该当场劈死,只是我家大人在此,难得有几分闲情逸致,我因此不为难你们。你们要么老老实实别生事,要么一声不响滚出山庄。若再发出半点响动,毁了大人的兴致,我定将你们千刀万剐!”说毕,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甩袖而去。 吕思稷回到座位,又与江维明耳语两句。江维明连连点头,不再多话,急急走出大厅,脚上不发出半点声响。不多时,赵勃c王升进入大厅,坐到偶耕c昆仑奴旁边,面无表情言不发,只顾喝茶。 李纳仍然恶狠狠盯着二人,吕思稷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冲他摇了摇头。李纳当即会意,邀起吕思稷一同竭力奉承那大腹之人。大腹之人笑了一回,呷一口茶,命他们坐在两旁,安心听曲。 这大幅便便之人,正是朝中宦官c朔方军马观察使骆奉先!他先到东都洛阳休了旬假,又借着巡视之名来到河阳,听说河阳郊外这个渡雾山庄最是幽静,便到此闲游。一队人马行走在太行山脉,恰好遇到李纳c吕思稷一干人等。吕思稷见到自己的主子,滚下马来,流泪涕泣,跪在地上磕头,将青州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向他禀告。骆奉先坐在车驾之内,骂了侯希逸几句,便带着他们一同来到渡雾山庄。李纳在魏州c相州损兵折将,折了锐气c受了教训,乖觉了许多,一见骆奉先,日夕伴随左右,用心巴结奉承,令骆奉先十分受用。 大厅之内,管弦悠扬,座中之人尽皆安心赏乐。偶耕寻思:“赵勃c王升坐在旁边,显然是受了吕思稷的安排,在这里看守我们的。此地乃是虎穴龙潭,我们须及早回到客房,小心守护牧笛。”他想拉着昆仑奴离开,却见他色迷迷盯着四大鸣禽,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偶耕心头焦急,又怕惹怒了吕思稷,不敢再冒冒失失站起来,只得一个人左顾右盼。他看见,满场宾客,尽是绫罗绸缎c满身贵气,沉醉在乐声之中,而离骆奉先不远处有一个方桌,桌旁坐着三个人,均是武职打扮,竟似不通韵律,一直埋头喝茶,与其他宾客大为不同。 客人尽皆入座,四大鸣禽整弄丝竹,奏动仙乐。十六歌姬c十六舞女轮番上场,载歌载舞c争奇斗艳。昆仑奴如痴如醉,因见李纳c吕思稷无意寻衅,越发忘乎所以,一颗春心跟着乐曲摇漾飞浮。 昆仑奴乐在其中,偶耕却心中忐忑。正在思虑不定,忽听见门外喧闹起来,一个女子与看门的仆从高声争辩。他凝神一听,大吃一惊,那是是牧笛的声音!他忽然无所顾忌,蓦地起身,大跨步奔了出去,脚步声几乎将乐曲的节奏打乱。骆奉先面色转阴,怒冲冲说道:“这等粗蠢贱民,怎赏得眼前的轻歌曼舞!”吕思稷急忙鞠躬赔罪,冲赵勃c王升招手示意,二人点头,然后一齐发力,硬生生将昆仑奴从座位上拎了起来,跟在偶耕的身后跨出门去。 牧笛先是在房中闷坐,因见帘外月明如水,一时心气消除,便出得房来,想找偶耕出去散步。谁知他们房中空空,她一猜便知昆仑奴拉着他听乐观舞去了。她走了出来,找到正殿,想进去会他们,却被看门人拦住。看门人言辞不逊,她心中气忿,与他们理论起来。 偶耕跨出门来,见到牧笛,一半吃惊,一半欣喜。牧笛一见偶耕,刚刚消散的怒气再次升起,转身便走。偶耕追了上去,牧笛将他推开,脚步不停。昆仑奴恰在这时被拖了出来,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幸好赵勃c王升不愿多生事端c搅扰了骆奉先的清兴,只在门口嘱咐看门人两句,便转身回厅。昆仑奴想再进去,已是万万不能,他悻悻然转身,却见牧笛c偶耕一前一后走入黑影之中,摇了摇头,回房休息去了。 院落扁长而狭小,牧笛一口气走到院墙旁边,便已无路可走。偶耕紧紧跟在身后,请她回转。牧笛努起嘴说:“我不要你管!”再往前两步,却见晦暗的墙角下,竟有一道侧门。她赌气推开侧门,跨过门槛,才知院墙以外便是后山。 月光朦胧,山石削立。偶耕生恐牧笛跌倒,上去拉她,可是牧笛夺回衣袖,头也不回,循着山径往幽深之处走。偶耕喊她,她气鼓鼓说道:“你再敢发出半点声音,我就跳下山去摔死!”偶耕无法,只得默默跟随。 前面是一块陡壁,牧笛来已无路可走。她斜倚在石壁上,看皓月当空c听虫鸣幽谷,忽又想起心事,悲戚起来。偶耕与她保持五步距离,默默站着。二人一前一后,不言不语,四围山风清寒c万籁俱寂。 二人沉默多时,不觉夜色已深。偶耕正不知该如何收场,忽然听见石壁之下传出异响。他侧耳而听,山林之中有急促的喘息声。牧笛似乎也发现了异常,面带惊恐,回头看着偶耕。偶耕看了她一眼,示意休要出声,然后伏在石壁之上向下窥探。 石壁之下有人。两名女子从后山的险径爬了上来,身后还跟随一队蒙面壮汉。两个女子气喘吁吁,不知道石壁之上有人,坐在岩石上便攀谈起来。一个女子说道:“这后山也太过险峻!若有一人在石壁上把手,我们纵有八百好汉,只怕也攻不上去。”她虽是女子,说话却铿锵有力,语声中带有几分沙哑。 偶耕c牧笛听她说话,觉得甚是耳熟。借着月光看时,顿时大惊失色:她居然是华清芬!牧笛瑟瑟发抖,转面看了看偶耕,眼神里带有一丝埋怨:都是你多管闲事,那手持柴刀的女侠如影随形c阴魂不散。 与华清芬同来的那个女子,身材高挑,发黑如漆,背对着二人,因此看不起面目,但光看那背影,已是说不尽的婀娜动人。二人自然不知道,白天在荒山密林之中打劫他们的绿林好汉许赤虎,便是她的父亲,她的名字叫做许月邻。 许月邻也不知石壁上有人。她喘匀呼吸,说道:“这后山的险径,到此便算是终点,我不再带你往上探路了。爬过上面那道石壁,有一道院墙。院墙下面有侧门,平日无人把手,你们大可放心攻进去。明日照计行事,不可有误。”华清芬说:“听说那三个人也住在山庄里面,但愿他们住到明晚,睡梦之中,一人吃老娘一刀。”后面的壮汉听见两个女娃子你一言我一语,随声附和,调侃起来,许月邻压低声音呵斥两句,他们便不再言语。 牧笛听得害怕,慢慢起身,想往回走,尽管小心翼翼,身上衣裙仍然窸窣作响。许月邻听得上面有人,大吃一惊,拔出宝剑,纵身跃上石壁,二话不说,挺剑就刺。她迅捷无比c轻盈至极,手上剑光闪动,剑尖已离牧笛心窝不远。 偶耕急忙从石壁上跃起,飞身前扑,将牧笛推开。许月邻一剑刺空,见石壁上还有一人,将剑横撩,径取偶耕,同时右足飞起,踢向牧笛。偶耕见牧笛仍未脱险,一步跨出,拽起牧笛,连连后撤。谁知许月邻左掌送出,拍在偶耕肩头,将他打倒。倒地之时,偶耕缩身翻腾,挡在两个女子中间,不令敌手伤到牧笛。 牧笛站在偶耕身后打量许月邻,见她身长九尺,不仅体态婀娜,而且面容姣好,真像是月窟里的仙子。只是她手持宝剑,杀气腾腾,让人望而生畏。 偶耕面朝许月邻,喝了一声:“你是何人,为何出手伤人?”许月邻冷笑两声,说道:“你们两个狗男女,在此偷听我们计议,破坏我们大事,难道我会留你们活到明日?”偶耕扭头对牧笛说:“你快回去,我来对付她。”语声未毕,华清芬已经带着那队蒙面壮汉爬上石壁。他们兵分两路,从山径两边包抄过去,站在院墙外面,堵住侧门,牧笛已是无路可逃。 华清芬站在侧门外,看清是偶耕c牧笛,对许月邻说道:“妹子,这个愣头小子功夫不弱,你要小心了。”许月邻刚刚一掌击倒偶耕,甚是骄矜,轻蔑地说:“姐姐,你也太高看这小子了。他还没交手就吃了我一掌,功夫差得很!”华清芬道:“他真的武艺高强,我和你爹爹c韩德存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一语激怒许月邻,她将长剑一抖,冷冷说道:“姐姐,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怎样取了这一对男女的性命。你们所有人,都不得插手!” 牧笛见她如此自负,心生一计,对她说道:“他若赢不了你,我们今晚自然难免一死。他若赢了你,便当如何?”许月邻说道:“三年前,我曾起誓,若有弱冠男儿与我比剑,赢得了我,我便以身相许,此言一出,绝不反悔!”华清芬摇头道:“妹妹,你今夜怕是要选中夫婿了。但这小子呆头呆脑,你势必抱憾终生。”几名壮汉听了,浪声嬉笑。 牧笛却莫名其妙着急起来。她见这一帮山贼有备而来,似已安排周详,要偷袭渡雾山庄。眼前这个女子武艺既高,心肠又狠辣,偶耕与她比武,若是输了,焉有命在?但是偶耕如果赢了,岂不是要娶她为妻?偶耕暗地里瞟那女子,越发见她螓首蛾眉c杏眼星眸,虽是冷若冰霜,却比仙子更多几分韵致,她要是主动降身相许,偶耕断无拒绝的道理——除非他是真的既痴且傻。 月挂树梢,山林如洗。偶耕稳稳立地,暗运真气。许月邻长剑映着月光,闪闪发亮,搅动山风侵袭而至。偶耕身形随剑晃动,或飞跃而起,或贴地翻腾,一连避让十八招,并不回击。 牧笛看出偶耕的心意:他见对方是女子,不愿全力进击。她心中想道:敌众我寡,偶耕的胜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他赢了虽说便要娶那女子,但总比我们双双毙命于此好得多。她在一边提示:“偶耕,你我性命都在她手,务必排除杂念,全力应战。”偶耕听到,心里暖融融的,立即精神一抖,拳掌翻飞,迎着宝剑攻了回来。 许月邻盛气凌人,一剑一剑刺出,指望速战速决,了结他们二人性命,谁知棋逢对手c将遇良才,偶耕躲过十八剑,一出招便立起声势c夺回场面。她不敢怠慢,全力出击,越战越觉得偶耕内息深厚,招数变化多端。偶耕心中也暗自惊异,面前这女子,功力深湛c剑法奇崛,一招一式进退有度,含有无穷杀机。他稳住心神,避其锋芒,守住下盘,不露破绽,与许月邻在一步步斗到石壁之上。石壁狭窄,月光映照之下,二人身影拉长,在石壁上乱晃。 二人斗过七十余合,不分上下。华清芬心中焦躁,心想许月邻若与偶耕一直斗到天明,山庄中有人听到动静,他们定下的周密计划便不攻自破。她在暗影之中挪动脚步,来到牧笛身边,趁她正在出神,陡然发力将其擒获。牧笛在她手中,生恐偶耕分心败下阵来,并不挣扎,只是冷冷说道:“你那妹妹数招之内定遭败绩,你还是放开我为好,省得受她训斥。” 偶耕余光所至,早已看在眼里。他连出三拳,逼开许月邻的剑招,厉声说道:“我与你比武,你的人为何不守信义?”许月邻长剑一抖,冷冷答道:“你赢了我,自然放人。你若输了,她与你一起死。”剑光闪烁,招式更为凌厉,剑气所及,石壁上的湿气瞬间凝为冰霜。 偶耕发起恨来,当下招式一变c真气流出,拳掌虎虎生风,恰似飞瀑倒流c雪山崩摧。许月邻穷极平生所学,使出杀招,一把宝剑极尽变化之数,却一剑一剑刺空,却似与混沌交手c同虚默过招。 牧笛的身影就在余光之中,华清芬的柴刀横在她脖子上。偶耕拳影飞动c掌风刺骨,攻势如潮。许月邻长剑收回,转攻为守。她手中宝剑虽是锋利无比,仍在偶耕的攻势下左支右绌。她生平未遇见这样的劲敌,不免粉面赤红c柳眉倒竖,愈发心狠手辣,想在忙乱之中突然叫杀,一剑结果了对手性命。偶耕恶她咄咄逼人,运起一口真气,迎着宝剑挥出一拳,打在剑刃上,然后欺进一步,使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硬生生将宝剑夺走。 许月邻大惊,伸手来夺宝剑。偶耕将剑扣在身后,一掌拍出,正中她的左肩。许月邻倒退两步,跌倒在地。身后三寸远,便是悬崖峭壁。偶耕体内真气流行,分寸拿捏得极其精准:既要示以眼色c晓喻情理,又不至于失手伤人性命。 偶耕回身走向华清芬,命她放人。华清芬在手,与他对峙。偶耕回头看着许月邻,说道:“姑娘学得一身好本领,却没学到信义二字吗?”许月邻虽吃了一掌,但她甚是自负,以为是自己一时疏忽才被他偷袭得手,因此不肯服输。偶耕将剑掷到她身前,说道:“你我切磋武艺,适可而止。还请姑娘放人,我们好说好散。” 许月邻拾起宝剑,想要再次进攻。牧笛冷笑一声,说道:“姑娘身后已是绝壁。如若再次跌倒,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许月邻听罢,面上现出难堪的神色。 华清芬冷冷说道:“妹妹,若要成事,休要拘泥于男人的那套假仁假义。这对狗男女现在不杀,必定是无穷后患。”牧笛说道:“你杀我容易。然而我心中不服。大不了偶耕和你那妹妹再比试一场,看看谁赢得了谁,谁杀得了谁。”华清芬喝道:“你闭嘴!我们一拥而上,定将你们砍为肉泥!” 偶耕慌忙招手,对许月邻说道:“还请你恪守诺言,放过我们。今晚之事,我们不说与外人知道。”许月邻仍想比试,偷偷看了牧笛一眼,没想到牧笛一直看着自己,眼睛里露出鄙夷。 许月邻心想:比武输了,不过是一时不慎;面子上输了,这对男女到了黄泉路上也还会耻笑我。她收剑回鞘,将脚一跺,说了一声:“放人。”华清芬见她已下决心,不再相强,当下收起柴刀,将牧笛推了出去。偶耕接过牧笛,拉着她便走,却被华清芬拦住。 偶耕一脸惊愕看着她。华清芬微微一笑,对许月邻说道:“你曾起誓,若有青年男子赢了你,你便嫁给他。现在这愣头小子赢了,你择他为婿吧。”一语点醒许月邻,可她本来就不服输,怎肯仓促之间就许下婚嫁之事?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1章 仙窟(下) 许月邻犹豫半刻,想找些说解之辞。偶耕却早已乱了方寸,冲他们说:“此事万万,万万不可,”他慌慌张张,环顾众人,不觉又与牧笛正面相对,“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牧笛拍了他一下,说道:“你喊叫什么?给你讨媳妇,你很高兴不是?”偶耕胀得满面通红,更加结结巴巴:“牧牧笛,我我”牧笛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转面对许月邻说道:“你想招婿,今天是招不成了。他不曾输给你,却也没有赢过你。” 华清芬被她说得一怔,连声追问。牧笛说道:“你们爬上石壁之前,他已吃了你妹妹一掌。后来他们比武,你妹妹又吃了他一掌。二人刚好扯平,谁也没输,谁也没赢。”一句说完,许月邻喜悦起来——她对偶耕心怀不服,对他的性格长相更加不钦佩,要她嫁给这种人,她万难屈从。而牧笛这么一说,倒为她挽回了面子。 许月邻二话不说,招呼众人原路下山。华清芬将她喝止,说道:“我们计划周详,却被他们听去。留这两个活口,后患无穷。”许月邻甚觉有理,站在石壁上犹豫起来。牧笛说道:“我们只不过是匆匆过客,这渡雾山庄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也没闲心思去管。要么放我们走,要么留下来比武。你想比武招亲,今晚成全你又有何妨?”嘴上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偶耕愈发局促,说道:“牧牧笛,我可以和她比武,但,但我决不,决不”他想说“决不娶她”,话到牙缝间被牧笛止住。 许月邻想着“信义”二字,又不愿在婚嫁之事上再作纠缠,拱手说道:“我已决定,不杀你们。但你们也必须承诺,今夜之事,不说与他人知道。尽管你们张扬出去,我许月邻也不怕。”牧笛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开口说道:“你们讲信义,我们重然诺,两不相欠。” 许月邻又说:“你们两个,听说还有一个黑黢黢的奴才,今天忤逆了我父亲,便是我们的仇人。本姑娘下次遇见你们,依然要取你们性命。”牧笛拍拍偶耕的肩膀,答道:“只要你胜得了他,尽管前来寻仇。”许月邻冷冷一笑,领着华清芬和一众壮汉爬下山崖。 偶耕护送牧笛回到房间。他隔着房门嗫嚅道:“今夜之事,多谢你了。”牧笛却问道:“你有何事,为何谢我?”偶耕满面通红,说道:“那个女子,比武比武选婿。”牧笛噗嗤一笑,说道:“今晚其实是我不该赌气出走。天色不早,回去睡吧。”偶耕应答一声,回到房中,昆仑奴已鼾声如雷。他挤到床角,囫囵睡了。 翌日清晨,牧笛早早起床,敲响房门,催他们尽早上路。偶耕翻身起床,顺手将昆仑奴拖下床来。洗漱已毕,会同牧笛用过早餐,结过房钱,便要牵马出门。 三人牵马担囊,刚要走出庄院,门口一队仆从拦住去路。仍是昨日那个堂倌,挡在面前说道:“观察使骆大人有令,今日是‘一凤斗四禽’的吉日,外面人一概不许进来,里面人一概不许出去。你们明日才能走。”昆仑奴本来就不情不愿的,听到这句,喜上心头,拉着偶耕就往回走。 偶耕说道:“他们赶他们的节日,我们走我们的,两不干涉,为何不放我们走?”堂倌说道:“休得啰唣,官爷怎么下令,我们就怎么办。你们最好再回房中,多住一日,多交一日房钱。省得官爷追究下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偶耕还欲相强,忽然三名大汉从一侧游廊走了过来,原来是张岩松c赵勃c王升。他们排成一字,严严实实挡住院门,恶狠狠说道:“这是朔方兵马观察使骆大人的命令。骆大人是京城的权贵,我们少将李纳对他礼敬有加。你们最好识相点,乖乖留在这里。万一惊动了他,你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朔方兵马观察使骆奉先”的名号,一字一句送到牧笛耳里,刺伤她的心扉。她突然说道:“住一日就住一日,我们回去。”三人一齐回身,仍回原来的房间住下,将马重新拴入马厩。 闲坐半日,百无聊赖。昆仑奴心愿未遂,缠着偶耕,定要去正殿观赏“一凤斗四禽”盛景。偶耕来了个正襟危坐,不为所动。忽然院落之中鸣钟三通,江维明满院子喊道:“一凤斗四禽,美人倾城,盛会难再。请各位贵宾列坐正殿客厅,凤鸟将至,还请各位赏光!”昆仑奴心痒难耐,满屋子乱转,口中嗷嗷乱叫,如同发了春的野猫。牧笛在隔壁坐着,被他吵得心神不宁,她走了过来,敲响二人的房门。 昆仑奴兴冲冲开门,将她迎了进去,指着偶耕说道:“小姐,你用什么招数制住了这呆子?他今日就跟神仙打坐一般,死也不带我去那正殿。一凤斗四禽,你也知道是人间盛会,错过了岂不可惜!”牧笛满脸鄙夷说道:“昆仑奴,我只知你贪财,却不知你如此好色。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偶耕,你别装蒜了,带我们一起去开开眼界吧!” 偶耕为难道:“牧笛,那歌舞之地,吵闹得很。更何况李纳c吕思稷都在那里,好不凶险。”牧笛说道:“怕什么?听说,京城的那位骆大人就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这位骆大人是何等风姿。” 牧笛这句话,将偶耕点醒:侯希逸要将女儿嫁给骆奉先作妾,而今,骆奉先就在此地,而且与自己照过面!他一阵悸动,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不愿意带牧笛去见骆奉先,宁死也不肯。可是,如果不带她去,她要是生起起来,他却是比死还要痛苦。他两下为难,低头喘气,泪珠都快流出。 牧笛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叫你带我去一趟,有这么难吗?”偶耕抬眼,却见她眼中无限凄迷,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昆仑奴望着外面,只见各路宾客纷纷攘攘涌进正殿,急得直跺脚,说道:“去得晚了,连位子都没有!” 偶耕起身,咬牙说道:“我带你们去!”拉着昆仑奴就往外走,牧笛碎步跟上,三人下楼梯c穿游廊,顺着人流进入正楼门前。守门的奴仆果然盘问再三,每人又收了三缗钱。偶耕心疼钱财,昆仑奴却一把交出五缗钱,推搡着偶耕往里挤。 进得正厅,早已坐满了看客。昆仑奴满口埋怨,说偶耕磨磨蹭蹭的。三人只得找个靠后的座位坐下来。 门外管乐响起,进来的却是骆奉先一行。他仍带着李纳c吕思稷,昂首阔步来到大厅中央,坐在那张八仙桌上。偶耕侧身对牧笛说道:“那就是骆奉先。”牧笛顺着他望过去,见骆奉先年过半百c大腹便便,一口茶险些喷出来,说道:“宫里养的肥猪,果然长得一身好皮肉!”偶耕低头不语,牧笛想起心事来,复又怅然,说道:“我与我父亲断绝关系,宁死也不嫁给那肥猪作妾,今天看来,我真是做对了!” 宾客尽皆落座。骆奉先将茶杯顿下,江维明站到八仙桌前,大喊一声“肃静”,整个客厅立即阒寂无声。江维明冲骆奉先鞠躬微笑,骆奉先颔首,端起茶碗啜饮一口,江维明退到一侧。门外忽然三声钟响,场圃之中檀板扣动三下,顿时八音齐奏c钟鼓齐鸣。十六歌姬c十六舞女身披锦绣,化身三十二位仙子,飘飘渺渺来到场圃中央,列成乐舞阵形。一时轻歌飞扬c舞姿婆娑,渡雾山庄宛如神仙洞窟。 一组乐舞过后,忽然铙钹响动。江维明登场,庄严宣布:“祥云万里,有凤来仪!”歌姬c舞女从场圃中飘然而下,依次罗列在大厅中央的通道两侧,延伸至屏风前。檀板扣响c笙箫齐动,屏风外走进两人来,皆是盛装打扮。偶耕三人回头一看,不免惊脱下颚:这二人居然是许赤虎c许月邻父女! 许赤虎身着红袍c胸挂红花,将女儿交给一个侍女。许月邻身着薄衫c面戴黑纱,冰肌玉骨依稀可见,头上一顶金灿灿的凤冠,身上背着一柄镶金缀玉的宝剑,在侍女搀扶下一步步走到场圃中央。江维明退下,场中只留下许月邻一人。她将手一拢,面上黑纱随风飘落,招来一阵哄抢。 骆奉先怫然不悦,吕思稷喝退那几个哄抢的宾客,轻手轻脚将黑纱呈给主人。骆奉先轻嗅两口,咧嘴微笑。许月邻如同遗世独立,俯视着全场宾客,露出整张脸蛋,宛若月光照过云层c菡萏冒出绿水,美得让人窒息。 牧笛c偶耕想起昨夜之事来,心头惊骇。二人对视一眼,便要离席。昆仑奴见到这么一个大美人,正是意乱情迷,怎舍得离开?他拉住二人,哀求他们赏完乐舞之后再走。 江维明重新登场,朗声说道:“河阳好汉许赤虎,钦佩我渡雾山庄名声,更愿将女儿献出,要与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四大鸣禽争芳斗艳。我与许赤虎有约,他女儿到我山庄之中,艺名就叫作凤凰,一凤斗四禽的节目,是我渡雾山庄压轴大戏。现在吉时已到,嘉宾云集。一凤斗四禽,大戏开演!” 江维明宣讲已毕,退出场圃。三十二歌姬舞女从通道上飘回,整整齐齐排列在场圃两翼。四大鸣禽怀抱羌笛c琵琶c胡琴c古筝,个个翩若惊鸿c宛若游龙,款步来到场圃中央。檀板响起,四大鸣禽各逞技艺,奏响乐器,急管繁弦,奏的是新声别调,扣人心弦c荡人心魄。 许月邻抽出宝剑,摆弄仙姿,凌空舞动。她武艺超群,舞姿在飘逸中透出刚劲。兼之身材高挑c莲步轻盈,真如同王母驾鹤c弄玉乘鸾,飘然凌虚c悠然渡月。四大鸣禽正值青春妙龄,皆是才貌双绝,个个光彩灼灼。许月邻以一敌四,论姿容c论才艺,都未遑多让。 骆奉先虽是宦官,身已净却心不静,坐在八仙桌前,恨不得当即把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轮番临幸一番;又见到许月邻身材高挑c罗衣飘举,心痒难近,想把她带回京城,日日欢爱。他正自想入非非,忽然四大鸣禽曲风一转,由绵柔悠扬转为铿锵急促,许月邻跟随节拍,舞步飞旋,手中宝剑迅捷如电,身上衣袖缥缈如烟。众嘉宾终于按捺不住,纷纷拍手叫好,哨声不绝。 牧笛见许月邻冷若冰霜,眉宇之间带有杀气,预感到不详之事即将发生,此地不宜久留。偶耕更是无心观赏歌舞,他回头一看,发现许赤虎站在屏风旁边,面色阴沉,暗使眼色,一只手还摸向裤腿,身上似乎藏有兵刃。偶耕在牧笛耳边说道:“我们走吧。”牧笛点头应允,起身离开,顺手拍了拍昆仑奴,招呼他尽快跟上。 也就在这一瞬间,大厅之中雷霆巨变:许月邻平地跃起,飞向人群,宝剑连劈带刺,杀死前排六名宾客——他们身形壮实,似是习武之人,许月邻视为劲敌,故而趁其不备,先将他们杀死。众人尚未惊觉,许月邻宝剑连连挥动,又刺死三人。一时尸横就地c血腥扑鼻,渡雾山庄的正殿大厅顿时大乱。偶耕大骇,左手拉住牧笛,右手拉住昆仑奴,抢先一步,向门外逃离。 许赤虎已然钢刀亮出,站在屏风边恰似砍瓜切菜一般,将数人砍倒在地。偶耕飞起一脚将他踢开,拖着着牧笛c昆仑奴夺命逃出。忽然院门口喊声震天,却是韩德存领着许赤虎手下的一帮绿林好汉,举着刀枪掩杀而至。与此同时,华清芬领着另一路喽啰兵,顺着后山的险径爬了上来,从院落侧门杀入。偶耕一见无处可逃,拉着二人钻进马厩,躲了起来。 正楼的客厅里血光飞溅。三十二歌姬舞女逃到阁楼里躲避,四大鸣禽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个蛮强有力的宾客,举起桌椅,和许赤虎父女战在一处。骆奉先受了惊吓,李纳c吕思稷护着他赶紧撤离。 昨日八仙桌对面的三名诡异宾客,今天仍坐在骆奉先近旁。三人顺势起身,拔出袖中匕首,趁着人潮纷乱,追着骆奉先刺了过去。骆奉先一见,嘶声哀嚎。吕思稷高声呼喊:“快抓刺客!” 三名刺客中,一人浓眉大眼,名叫魏烈功。他和韩德存都是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麾下的散将,一人为正一人为副。骆奉先身为监军,恃恩贪狠,屡进谗言,毁谤仆固怀恩。仆固怀恩本是胡人,率军平定安史之乱,战功显赫,被他一再逼迫,动起造反的念头。他深恨骆奉先,于是派出魏烈功c韩德存二将,前去行刺。二人探听到骆奉先的行程计划,一路跟随。韩德存偶然遇见许赤虎,与之对饮一回,当即结拜兄弟,混入绿林好汉中,也是想求得他们助力。 魏烈功正要得手,李纳将椅子甩出,打在他身上,从他手里救下骆奉先。魏烈功大喊一声,举起匕首刺向李纳。李纳不是他敌手,斗过十招,节节败退。魏烈功身后两名刺客追身而上,骆奉先抱头鼠窜,正要夺门而走,许赤虎的喽啰兵却似蚂蚁一般涌了进来,将正殿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他不敢向外硬闯,只得绕着大厅打转。 许月邻见有三名刺客突然发难,虽是意料之外,心中却是大喜。她飞身而出,与父亲并肩作战,又刺死几名宾客。正杀到兴起,江维明挺着一杆铁戟闯了进来,迎着他们父女一通乱舞。 江维明见到许赤虎,怒声吼叫:“你将女儿献给山庄,原来是心怀不轨,想要在此闹事?”许赤虎得意大笑,说道:“不错,我到此无他,正要夺回山庄,杀掉你们这帮奸人!” 江维明厉声道:“山庄是我的,岂容你侵夺!”许赤虎啐了一口,说道:“江维明,你还记得绿林好汉许虬龙吗?他是我哥哥。是他在此占山为王,建下庄院。你和官府何等无耻,联手杀了我哥哥,谋害一百余条好汉性命,还将山庄占为己有。我今日前来,正要报仇雪恨!” 一语未毕,门外喊声大震,一杆铁锤从天而降,碾死一大群人,原来是张岩松赶到。他身后还有二人,正是赵勃c王升。三人闯进大厅,从魏烈功手中解救骆奉先,并将三名刺客逼出正殿之外。三人站成一列,守在正殿门口,不让外面的绿林好汉杀进来。 骆奉先缓过一口气来,挤到张岩松身后,冲魏烈功喊道:“你们是不是仆固怀恩派出来的刺客?”魏烈功抢过一把长矛,抵挡张岩松的大锤,高声应答:“你今日必死,何必多问!”骆奉先说:“你与本地山贼许赤虎结下阴谋,里应外合,他夺山庄,你行刺我,是与不是?”魏烈功长矛一横,险些将他刺中,说道:“都说你比狐狸还精,果然不错。不过你的聪明全然无用,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张岩松大怒,大锤送出,将他逼退。 大厅之中,许赤虎父女围住江维明,一番缠斗。江维明畏惧许月邻手中宝剑,且战且走,渐渐被逼入绝境。便在此时,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四大鸣禽从阁楼飘落,四人手中各挺一只明晃晃的宝剑,刺向许赤虎父女。黄鸟大喝一声“摆阵!”四禽瞬时站成阵列——她们摆出的居然是四象回元阵。 许月邻不知深浅,挺剑就刺,早被四禽围在垓心,陷入苦战。许赤虎单挑江维明,谁知功力不济,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幸亏门外的喽啰兵人人争功c个个奋勇,一鼓作气,竟然闯入殿门,张岩松c赵勃c王升节节败退,被逼到墙角。李纳在大厅另一边,牢牢护定骆奉先,与华清芬c韩德存交战。 昆仑奴见渡雾山庄一片纷乱,壮起天大胆子,从马厩爬出,回到房间,把他的钱袋子驮了出来。牧笛忙问外面情势如何,昆仑奴咋舌道:“杀得不可开交,我们暂避一些时,等他们死的死c散的散,我们再逃走吧。” 正殿大厅中,喽啰兵源源不断涌入,个个杀红了眼睛。张岩松c赵勃c王升砍倒一大片,但他三人纵有天大本领,也是抵敌不过。李纳吃了华清芬c韩德存几记重拳,眼看骆奉先快要保不住了,兀自殊死抗争。这边许赤虎与几个喽罗兵合力相攻,将江维明杀得左支右绌。唯有许月邻,被四象回元阵死死罩住,任她腾挪辗转,就是无所成功,还屡屡陷入险境,险些被刺。幸亏援兵接二连三赶到,众喽啰前仆后继,才将四象回元阵攻出缺口。四大鸣禽见敌兵众多,稍稍退却。 骆奉先正值急难,正是惊恐万状,忽然院落内外箭矢飞起,绿林喽啰纷纷中箭身亡。大队官兵掩杀而至,他们铠甲坚实c兵器精良,齐整整攻入院中,杀得绿林兵卒四散逃亡。官兵节节推进,从院子杀到正殿,从门外杀入厅内。绿林兵接连倒地,山庄顿时积尸如山c血流成河。 大厅之内,立时攻守势异。绿林好汉成了俎上鱼肉,三个刺客成了待宰羔羊。许赤虎见势不对,拉着许月邻向前冲杀,指望逃出门去。魏烈功c韩德存c华清芬等人也不敢恋战,从人缝里挤了出来。谁知官军已在院中摆开阵势,围成一个铁桶,苍蝇都难飞出。 骆奉先跟了出来,狂笑不止,说道:“谁都不可信,唯独孔夫子不可不信。孔夫子曰‘有文事者,必以武备。’我来这荒山野岭虽说是逍遥闲游,但是早已安排大队兵马,屯集在山下。这河阳郡,历经安史战火,留下不少余孽,最是险恶之地。幸亏潞州距此不远,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与我交情不浅。他手下的兵将,增援还算及时。如若来迟一步,本官要沦为刀下之鬼了。你们一帮山贼,自以为计划周密c瞒天过海,可几时能逃过本官布下的天罗地网!” 许赤虎收集残余喽啰兵,自知不敌,指着骆奉先骂道:“你们这些狗官,勾结奸商强占山庄,杀害我哥哥还有上百条人命。我与你们不共戴天,今日有你无我,何必多言!”江维明从旁说道:“你哥哥这笔账,不能算在骆大人头上。前些年,是我们逍遥谷主南浦云云游至此,你哥哥有眼不识泰山,与他结下梁子。谷主和李抱玉两下商量,调动官兵夺了山寨,改建山庄,安排我在此经营。山庄中的三十二女子c四大鸣禽,都曾是谷主的婢女。你们区区一众喽啰兵,想夺回山寨,岂不是与天为敌?看你死在眼前,说与你明白。” 骆奉先对江维明说道:“这帮山贼匹夫,你们自行收拾吧,尽数处斩c不留活口。另外,李抱玉此番安排兵将解救我,我和他交情归交情,但救命之恩,总该答谢。你这庄院有什么好谢他的宝物呢?” 江维明挠挠头说道:“我有金银玉帛,足以相谢。”骆奉先摇摇头道:“李抱玉那里怎少得了金银玉帛?他是个武夫,一生喜欢名马良驹,你这里可有?”江维明寻思一回,蓦地惊呼:“昨日来了三个客人,骑得一匹好马。”骆奉先说:“牵过来,我先看看。”江维明立即选派几名兵丁,去马厩中牵骅骝马。 且说偶耕躲在马厩中,心中焦急。忽见一队兵士手执兵械,列队进入。骅骝马在厩中躁动不安,一声长嘶,想勒断绳索逃走。那队兵士循声而至,才刚靠近,却被骅骝马将四人踢翻,非死即伤。 偶耕陡然跃出,将剩余之人打倒。回头对牧笛说道:“牧笛,你骑上骅骝马,不管遇见什么,只管冲下山去。你在山下等我,我来寻你。”牧笛不依,忸怩道:“要走一起走。他们若是想要骅骝马,给他们便是,只要人活着就够了。”偶耕正声道:“牧笛,相信我不会有事。你快逃走,我和昆仑奴随后就到。” 牧笛还在犹豫,偶耕不由分说,将她推上马鞍,随后解开马缰,在马背上重重拍上一掌。骅骝马受疼,跃出三丈高,从马厩飞了出来,就像一道闪电飞横在天空。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2章 结拜(上) 日已偏西,渡雾山庄阵云密布c杀气腾腾。骆奉先c江维明指挥着泽潞节度使麾下三百精兵,把许赤虎等数十人团团围困。骆奉先大手一挥,江维明当即下令:“将山贼c刺客赶尽杀绝!” 山庄之中,一时刀光剑影c血肉横飞。许赤虎c许月邻c华清芬三人一团,抵住左路官军;魏烈功c韩德存互为腹背,顶住右路官军。数十喽啰兵殊死争斗,以肉身对抗官兵的铁甲,杀得异常惨烈。四大鸣禽从客厅悠然走出,手提宝剑,环伺在骆奉先左右。吕思稷紧紧缩在骆奉先身旁,不住地冲正在厮杀的李纳喊话:“切不可放走一个匪徒!” 忽然传来一声长嘶。骆奉先举目而望,只见一道红光从头顶掠过。无人知晓,那是牧笛骑着骅骝马夺路而出。马蹄经过之处,大队官兵倒地,有数人当场毙命。骆奉先终于看清那是一人一马,人是美人c马是良驹,立即瞳孔放大,失声喊道:“骅骝宝马,骅骝宝马!” 李纳从人丛中跃出,大喊放箭。一时箭矢如雨,射向牧笛。牧笛扬鞭催马,骅骝马全力奔出,将一支支箭矢甩在身后。院门口的守兵被这股惊雷疾电吓破了胆,四散保命。骅骝马载着牧笛飞出院门,稳稳落地,再一发力,便逃离山庄,奔下山去。 骆奉先等人正在讶异,后面马厩里冲出两个人来,正是偶耕和昆仑奴。偶耕替昆仑奴背了钱袋,冲在前面,昆仑奴从死去的兵士手里捡起一柄钢刀,跟在后面。一队兵士上前拦阻,被偶耕三拳两脚,打得七零八落。 许赤虎见此情状,振臂高呼:“援兵杀到,兄弟们不要怕,与我一起拼了!”众喽啰热血沸腾c哀兵必胜,无不血脉贲张c精神抖擞,砍倒无数官兵。众官兵士气竟被他们压了下去,一步步向后退却。不多时,偶耕护着昆仑奴已从阵前杀到阵尾。他们无意与敌纠缠,只求杀出一条血路,逃到山下与牧笛会合。 阵中一人气炸胸膛,那便是张岩松。他大锤一挥,杀入垓心,手肘一扬,便捶倒一片。赵勃c王升各挺兵刃,收拢官兵从两翼杀出,一番血肉相搏,将喽啰兵冲得大乱。官兵渐渐将局势扳了回来,包围圈缩小,许赤虎c许月邻c华清芬c魏烈功c韩德存五人逐渐退到一处,互相倚靠,并肩作战。偶耕冲在前面,抢过一把长矛,左一扫c右一横,刮倒一大排,撞出一道缺口,拉着昆仑奴逃出院门。 许赤虎喊道:“敌众我寡,保命要紧,我们撤!”喽啰c刺客听见喊声,且战且退,指望杀下山去。可是张岩松领着一撮官兵,横起铁锤死死堵住院门,切断他们的逃离之路。 官兵越来越多向院门拥集,两翼逐渐稀薄下来。许月邻和华清芬看在眼里,并肩而起,向侧翼猛攻,果然冲开一道裂口。许月邻高喊:“跟着我,向侧门进攻!”许赤虎指挥众喽啰,兵合一处,攻击敌军弱侧,须臾已到院子侧门。 眼看那些喽啰c刺客就要逃出,李纳领着一队从侧面杀出,将去路截住。许赤虎一边杀敌,一边对许月邻等人说道:“你们快跑,我来断后。”许月邻犹豫不决,却被华清芬c魏烈功c韩德存簇拥着逃出侧门。许赤虎与十来个好汉,形成一道肉盾,死守侧门,挡住官兵。 院子中央,张岩松c赵勃c王升领着官兵已将喽啰c刺客残杀殆尽。他们一齐冲到侧门,猛攻许赤虎。许赤虎眼看十来个兄弟纷纷倒下,心痛欲绝c钢牙咬碎。他气血一涌,拾起两把钢刀劈向李纳。李纳力不能敌,闪身退避,赵勃王升却挺刀上前,一人砍中他的左肩人刺穿他的胸膛。 许赤虎身子扑倒,依然怒目圆睁c骂声不绝。张岩松一锤抡起,将他头骨砸裂。可怜这位草莽英雄就此毙命。 官兵踩着许赤虎一众喽啰的尸身,从侧门一涌而出。侧门外乃是奇崛的后山小径,十几个喽啰兵尚未爬下石壁,仓皇不迭,跌落山崖。许月邻知道父亲已死,悲愤交加,欲回来拼命,被华清芬硬生生拽下山去。 几名官兵顺着石壁爬下,不提防魏烈功c韩德存守在路口——那是飞崖之上的一处缺口,仅可一人跨越通过,缺口之下便是万丈深渊。那几个官兵不识好歹,埋头便闯。魏烈功c韩德存轻轻一推,便将来者推落崖底。官兵因此止步,不敢再追。 骆奉先下令收兵,三百官兵只剩不到两百。他命官兵守在院中,以防再有山贼偷袭,另派了两支兵马,一队去往河阳通报官府,一队下山全力追捕骅骝宝马。另修书一封,安排武士送交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叫他在潞州c河阳一带搜捕贼众,务必斩草除根。当晚,四大鸣禽陪侍左右,李纳c吕思稷竭力献媚,骆奉先度过一场虚惊,略略宽下心来。 许月邻c华清芬逃到山下,身后只跟着二十来个喽啰。许月邻想起父亲,哀哀戚戚,哭喊不止。华清芬好言相劝,并竭力说动她率众逃亡。许月邻只得收起哀伤,带着众人潜入山林间,远远逃遁,来日再图报仇雪恨。魏烈功c韩德存行刺失败,只得与许c华二女子告别,说是返回朔方,向仆固怀恩复命,听侯仆固大人发落。 且说牧笛骑着马奔下山来,不敢须臾停歇,一路跑得气喘吁吁c香汗如雨。她在一个路口驻马,耳中隐隐听到山上厮杀之声。往事浮上心头,骆奉先肥硕的身躯又出现在脑际。她庆幸自己与父亲决绝,宁可流亡在外,受那飞来之祸,也不愿被这个丑恶的老宦官糟践一世。想到这里,她又感到深深的恐惧——四围皆是穷山恶水,而自己孑孓一人c茕独无依,又该往哪里逃窜?她回头企盼,只见山林邃密c残阳如血,那个敦厚c木讷的男子却没有追上来。 “没有他,我怎能得活,又为谁而活?”牧笛这样想道。 骅骝马气喘吁吁,烦躁地驱赶着周围的蚊虫。牧笛任由骅骝马乱摇乱晃,扭过头痴痴地望着渡雾山庄。马儿撂起蹄子,提示主人继续赶路。她却牢牢将马勒住,双目空空,眸子里映着落日余晖。 牧笛不愿再往前走了,只要她等的人不出现,她就待在原地不动,任凭自己风干c凝固,化为一株枯树,或是一块岩石。 山脊遮挡了最后一线阳光,山风开始发凉。远处传来喘息声与脚步声,令牧笛心中狂喜。果然,偶耕带着昆仑奴跑下山坡c跑出丛林,来到面前。骅骝马见到他们,也是喜得是摇头晃脑,直打响鼻。 偶耕将麻袋仍在地上,望着牧笛,睁大眼睛,似乎在炫耀自己本领高强,又似乎在为短暂的别离而道歉。牧笛与他对视,她忽然觉得,他的目光就像和暖的春风,让她沉醉其间,内心莫名的安宁。 昆仑奴把钢刀重重杵在地上,支撑着身子,几乎要把肺都喘出来。良久,他才吞下一口唾沫,连声催促:“我说姑爷c姑奶奶,愣着干什么?继续逃吧!”偶耕如梦初醒,牵过马发足奔跑。昆仑奴背上麻袋,咬紧牙关,疾步跟上。 逃到半夜,来到一片乱石山。牧笛身子乏了,昆仑奴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偶耕停下来四处看,见四面皆是怪石陡壁,料是离开渡雾山庄已远,便将牧笛扶下马,三人原地休息。昆仑奴将麻袋坐在身下,抱着脑袋就睡。偶耕折了一些树枝铺在地上,牧笛蜷缩着睡在上面。偶耕不敢睡,只是靠在树上打盹,但毕竟太过疲惫,眼皮子挣扎半晌,终于昏昏睡去。 一夜侥幸无事。第二日清晨,三人醒来,一同计议往何处而去。牧笛道:“昨日那一伙山贼大闹山庄,我们也牵连其中。骆奉先权倾朝野c神通广大,想必河阳郡会有防备,官府定会布置兵力捉拿我们。”昆仑奴道:“南边是河阳,往北越过太行,便是潞州。我们往潞州去吧。”牧笛摇头道:“潞州是泽潞方镇的治所,归那李抱玉管辖。李抱玉盘踞潞州,他又是骆奉先的狗腿子,越发去不得。”昆仑奴懊恼道:“这里也去不得,那里也去不得,我们干脆平地登仙,去那凌霄宝殿算了。” 三人议论不休,耳边忽然响起歌声,歌声唱道: 时既暮兮节欲春,山林寂兮怀幽人。登奇峰兮望白云,怅缅邈兮象欲纷。白云悠悠去不返,寒风飕飕吹日晚。不见其人谁与言,归坐弹琴思逾远。 三人循声望去,见一樵夫,扶古松c过飞檐,悠然走来。偶耕听得尤为真切,那一字一句,分明是白发恩师传授给他的!此地何地?此人与自己的恩师又有何渊源?恩师究竟是谁,他到底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诸多问题一时涌上心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樵夫走近,愈发显得俊逸脱俗。偶耕大为景仰,上前问道:“敢问先生,此处何地?我们如果不去潞城,也不去河阳,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樵夫捻须大笑,说道:“此地已是太行南麓,王屋山东端。潞州c河阳,纷纷扰扰,不去也罢。你们循着山脉向西,到那王屋山上,那里听仙人谈天c道士谈玄,定会多多受益。” 昆仑奴一听,更不耐烦,说道:“那砍柴的要我们出家做道士呢。”偶耕回头训斥他无礼,转头又向樵夫赔罪。他深深鞠躬,连声说道“先生勿怪”。他弯下腰去,远处乱石丛中陡然飞起一道白光,从他后背一掠而过——居然是一把匕首飞出,偶耕侥幸躲过,却直贯樵夫咽喉。樵夫鲜血喷出,顿时羽化登仙。 偶耕大骇,跃起三尺,回身看时,乱石之中跳出三个人来,却是张岩松c赵勃c王升。张岩松手持大锤,嗓音嘹亮:“算你命大,糊里糊涂躲过了老子的飞刀,让那樵夫做了冤死鬼!”原来,这三人和李纳一样深恨偶耕,尽管骆奉先未调派他们下山,他们却连夜追下山来,搜寻一夜,竟在这乱石山中不期而遇。 偶耕悲恨交织,两眼通红。他冲牧笛大喝一声:“上马,快走!”牧笛尚在犹豫,昆仑奴不由分说,将她推上马背,捡起一根树枝在马身上狠狠抽了一下。骅骝马疾驰而去。昆仑奴一手托着麻袋手拿着钢刀,跑了过来,与偶耕并肩而立。 偶耕一把夺过钢刀,说道:“你也快逃!”昆仑奴瞪他一眼,二话不说,撒腿就跑。张岩松挺起大锤扑了过来,偶耕挥刀相迎,二人战在一处。 牧笛策马在前,来到一片密林,已无去路。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在林中左转右转,不觉迷失方向。昆仑奴背着麻袋追了过来,他见到牧笛,急得直喘粗气,说道:“小姐,那呆子将军不是那三人对手,这次他活不成了。我们休要逗留,快快逃走吧!” 一语刺痛牧笛的心。她珠泪溢出,斥责道:“你既知他不敌,为什么抛下他逃走?”昆仑奴道:“我留下来,只不过多搭进去一条命罢了,又有何益?”牧笛调转马头,哭道:“我要去找他,要死一起死。”昆仑奴勒住马,苦苦相劝,牧笛就是不依。 乱石山上,偶耕与张岩松一番苦战。张岩松卯足力气,将铁锤抡得虎虎生风。铁锤所到之处,岩石崩塌c野树摧折,小石子火辣辣地砸在偶耕脸上,涩涩生疼。偶耕舞动钢刀,勉力相迎,在石缝之中左躲右闪,不敢贸然进击。两人斗过三十合,赵勃c王升一个使枪个使戟,一跃而起c加入战团。三员悍将呈鼎足之势,围住偶耕,决不容他再次逃脱。 偶耕若与张岩松单打独斗,胜败自难定论,但此时以一敌三,毕竟力有不济。那柄大锤,就似滚滚惊雷,在偶耕头上轰来轰去;那一杆枪只戟,犹如飘风骤雨,在偶耕腰胁以下纵横缠裹,令他左支右绌c难以抵御。偶耕躲进乱石丛中,节节败退,可是张岩松手中铁锤着实厉害,将飞岩巨石砸得粉碎,一个乱石山转眼变成石灰厂,让偶耕无处藏身c无路可逃。 偶耕两次三番倒地,两次三番在三样兵刃的笼罩侥幸捡回性命。他寻思:“我今日难免一死。牧笛向西而逃,我将这三人拖到东面去,令他们追不到牧笛。”他主意已定,当下钢刀挺起c气贯长虹,顶开张岩松的大锤,击开赵勃c王升的枪c戟,杀出一道缝隙,猛窜出去。他提起一口真气,使出轻身功夫,往东疾奔。三员悍将发足急奔,穷追不舍。 奔出数里远,偶耕驻足回身,又与三人战在一处。战罢十合,他再次钢刀翻动,抽身往东而走。再奔出数里,已到来时的路口。偶耕寻思:“我就在此处,拖住你们半日,牧笛和昆仑奴逃得远了,我也算是死得其所。”当下把心一横,钢刀回转,朝张岩松的面门劈了过来。张岩松急急避过,气得须发倒竖,抡起大锤猛砸。赵勃c王升枪戟齐举,左右抢攻,一心要置偶耕于死地。 四人正在激战,一个彪形大汉,骑着叫驴,提着混铜打造的戈矛,一路小跑着从路口经过,被他们四人挡住去路。偶耕余光所及,见他头发如赤焰c汗毛如钢丝,长相十分可怖,似曾相识,不知是敌是友。他略一分心,张岩松的大锤轰隆隆一声砸过来,险些将他面门敲碎。偶耕侧身躲过,又看了那人一眼,陡然想起,他就是青州城南坊中交过手的回纥武士都播贺! 偶耕认出都播贺,都播贺二目圆睁,也认出他来。偶耕双眼一黑,心中发凉:今日遇上这么多对头,必定惨死山野。正在绝望之中,却听见都播贺大喝一声:“都给我让路!” 没人理会都播贺。这名回纥壮汉顿时狂怒,将铜戈一挺,硬生生接过张岩松的大锤。咯啷一声巨响,震得山峦崩塌。都播贺胯下的叫驴,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口吐鲜血c瘫倒在地,站不起来。偶耕被震得耳鸣,就地打滚,退到一边。 张岩松收起铁锤,冲都播贺吼道:“哪里来的胡人,休管闲事!”都播贺走到叫驴身边,一拳将它打死,然后回过身来,指了指偶耕,朗声说道:“这是我的朋友,你敢杀他,我就杀你!”偶耕听罢,真是大出意外:我与他大战一场,势不两立,怎么就成了他的朋友!他怔怔望着都播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岩松怒不可遏,铁锤舞动,径取都播贺。都播贺毫不示弱,迈开虎步,抡起铜戈就来迎战。两人一个是巨人个是怪兽,手中兵器都有千百斤分量,撞在一起,如同天雷响震c火山迸发,惊得虎兕远避c狮象群奔。就连渡雾山庄里行淫取乐的骆奉先,也听到这声声巨响,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天降灾异c劫数来临。 二人战罢二十合,真是二郎真君对上巨灵上神,斗得山河摇动c日月无光,没有分出胜负之形。赵勃c王升一齐发作,挺起枪c戟围攻都播贺。偶耕与都播贺狭路相逢,却是尽泯前仇,又得他出手相助,大为感激,挥舞钢刀接战赵c王二将。五个人分成两拨,在悬崖碧涧之间一场激战,从清晨一直杀到晌午。 李纳见手下三人一夜未归,便借了几名官兵下山寻找。走到路口,正遇着这一场激战。这五人各自使出绝学,手中兵刃如雷劈电闪,招招致命。李纳在青州是打架惹祸的好手,如今初历江湖,已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上前相助。他定睛细看,才认出与张岩松相斗的,竟是自己招募的回纥武士都播贺。他大为恼火,站在一旁高喝:“都播贺,速速住手。拿住那愣头小子,重重有赏!” 都播贺斜眼瞥见李纳,火上浇油,使出十二分力气来战张岩松。李纳恨他不忠,手搭铁弓,一箭射出,都播贺铜戈挥舞,嘎噔一声将箭挡了出去。张岩松趁机抡起大锤,照他面门猛砸。都播贺躲避不及,急忙回戈格挡,谁知这一锤如泰山压顶c凶悍无比,两杆兵器相交,都播贺铜戈脱手,身子被震开一丈。张岩松杀心炽盛,一见都播贺丢了武器,而且立地未稳,将铁锤直挺挺地送出,眼看要将都播贺砸成肉泥。 偶耕虽与赵勃c王升缠斗不休,周遭情况却是看得分明。他见都播贺躲无可躲c避无可避,当即翻身跃起,从二人的枪c戟之下飞了出来,在空中朝着张岩松甩出钢刀。这一刀疾若飞电,朝张岩松的后心直刺过去。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3章 结拜(下) 张岩松听到身后风声劲急,只得收回铁锤,格挡飞刀。一声巨响c火光乱迸,钢刀被砸成碎片,纷纷插进路边的岩石。他心头得意,叹服自己竟有恁般神力。都播贺在他身后,趁其不备,猱身而进,一拳打中他的面门。张岩松硬生生吃了一拳,脚步踉跄,铁锤都握不稳,都播贺再进一步,猛击他的手腕,竟将铁锤夺走,顺手甩到了山脚下的深涧里。 偶耕没了武器,被赵勃c王升逼到一角,左躲右闪。张岩松两眼暴突c钢牙咬碎,握紧双拳扑向都播贺。都播贺也是赤手空拳,与张岩松撕打在一起。二人不再遵循武术套路,而是像孩童打架一般,拼出蛮力,抱在一起满地打滚。 李纳生恐误伤张岩松,不敢再放冷箭。他想在偶耕身上下手,扭头看时,却见偶耕看准了王升招数里的破绽,欺进一步,空手夺了长戟。长戟在他手中,宛若蛟龙出海,瞬时扭转局势,将二人逼得节节退守。 李纳张起雕工,瞄准偶耕。正待发射,忽然草地上一声哀嚎,血光喷涌,原来是都播贺抓到一块顽石,砸中张岩松的脑门。张岩松血流满面,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都播贺顺势翻身,骑在他身上,举起石头一顿猛砸,砸得他头骨粉碎,脑浆流了一地。李纳见此惨景,吓得身子酥软,手里的箭射在路边的大树上。 都播贺丢下石头,抹了抹脸上的血浆,这才站起身来,恶狠狠看着李纳。赵勃c王升见到张岩松惨死,双双收手,退到李纳左右。李纳惊魂未定,战战兢兢说道:“都播贺,你效命于我,今日为何与我做对?”都播贺不应,草丛里捡起他的浑铜戈矛,抡起来往地上一凿,将张岩松斫为两段,鲜血溅了李纳一脸。 “他是我的朋友,你敢杀他,我就杀你!”都播贺说道。 李纳知道,都播贺c偶耕骁勇无敌,凭着自己这几个兵将,绝不是对手。他感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天高水长,来日再会!我们走!”一转身,领着赵勃c王升以及几名官兵回山庄去了。 偶耕见他们走远,这才冲都播贺拱手致谢。二人互相问了姓名,都播贺甚是豪爽,挽住他的肩膀,和他称兄道弟,笑说当日在坊中以命相搏,谁知不打不相识,今日却并肩作战起打退敌人。 偶耕因问他为何到此。都播贺答道:“我从回纥来到青州,为的是骑马带兵,杀敌立功,当大将c做大官。可是那李怀玉c李纳父子不识英雄,把我当狼狗一样豢养,要我在坊中与人比武,他们拿我来取乐。听说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是铁勒部人,与我们回纥可汗又是姻亲。他正在招贤纳士,图谋大业,我这就去投奔他,说不定能受他重用。兄弟,你功夫不错,随我一同去吧!” 偶耕低头说道:“都播仁兄,我没有恁大的抱负,不想当大将c做大官。只想游于方域之外,虽是粗衣恶食,却也无忧无虑。”都播贺道:“你们大唐疆域之内,战火纷纷,喧闹不堪,哪来什么无忧无虑?在哥哥看来,唯有当上大官,受那皇帝的封赏,才能保得一世平安c无忧无虑。” 偶耕顿了一顿,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山野匹夫,不在州县户籍之中,更没有本领去封侯拜将,觅那朝廷的封赏。况且,我奉了节帅之命,护送侯小姐。哪知行到半路,风云突变,节帅被逐,小姐流落山谷,我那些将帅同袍死的死c散的散。如今,侯小姐仍在困顿之中,我的使命尚未完成,因此一心守在她左右,更不奢望当官拜将。”说毕起身,就要去追寻牧笛。 都播贺伸出巨掌,将他按在地上,爽朗说道:“兄弟,你即使遭逢劫难,也不改誓言;一言既出,便生死相托,我们回纥人最敬佩这样的汉子。我要与你结拜兄弟!”偶耕被他一语相激,立时豪情万丈,拱手说道:“小弟流落山林,无亲无故,有你这么一位哥哥,实乃三生之幸!”当下序起年齿,都播贺比偶耕年长十五岁。 都播贺突然起身,一步跨到张岩松尸身旁,探出手来,掬起地上浓浓的血浆。他蘸着血浆在偶耕额上划了三道,又把自己的黑脸涂得通红。都播贺邀着偶耕一起跪下,面朝山峰三叩九拜,对着日月山神发下重誓,二人义结金兰c称为兄弟。仪式已毕,都播贺仰天大笑,飞起一脚,将张岩松的尸身踢落山涧。 偶耕挂念牧笛安危,急急上路,都播贺不忍就此别离,于是与他同行。二人寻了一路,不见牧笛踪影,偶耕心急如焚。都播贺烦躁起来,说道:“如若不是我兄弟的朋友,待我撞见她时,定要扭断她的脖子!”偶耕闭口不言,只顾赶路。 密林之中,牧笛还在和昆仑奴斗嘴。牧笛骂他没心没肺,置朋友生死于不顾;昆仑奴满肚子委屈,埋怨牧笛有私心,只担心偶耕,却将自己的生死看作儿戏。牧笛又急又气,挥起马鞭抽在他身上。昆仑奴疼得直咧牙,双手捂住痛处,站起身来怒目相向。牧笛蓦地转身上马,一个人策马奔了出去——她要回去寻找偶耕。 密林十分幽邃,牧笛全无方向,只顾往前急奔。奔到一处,却见到前面一男一女,皆是落拓不堪。男的气息急促,靠在树根上,女的焦急万状,伏在一旁问长问短c泪如雨线。牧笛勒住马仔细看时,居然认得那二人——正是陆涧石和张小雨。 小雨也认出牧笛来。她哭喊道:“侯小姐,快来帮帮我吧,石头哥他,他不知怎么了,疼得厉害!”牧笛皱起眉头,犹豫起来,暗暗思忖:“你们虽然情势紧急,毕竟是生死之际守在一起。可是我呢?偶耕生死未卜,我却与他离散,他若死了,我怎能独活?”牧笛想到这里,拱手说道:“张姑娘,我要去寻人,回头再来助你。” 牧笛策马而去,可是在密林之中误打误撞,最终转了回来。她骑在马上,看到牧笛涕泣涟涟c形影消瘦,涧石面色如土c疼痛难当,心肠一软,跳下马来,凑到近旁。 小雨跪在牧笛面前,抽泣道:“侯小姐,又搅扰你了,请求你再帮我一次。石头哥他中了剧毒c受了重伤,走到这里,支持不住,浑身疼痛。一清早遇到一个唱歌的樵夫,他为石头哥号了脉,说是情况危急。他说往南七十里便是河阳郡,要我尽快带石头哥进城医治。能不能借你的马一用,带石头哥进城?给他看完病,立即把马还给你。” 牧笛寻思:“偶耕到现在还未到来,多半是死了。他死了,我还能往哪里去,骑着骅骝马又有何用?”想到这里,忽然哽咽欲哭,又见小雨伤心欲绝c焦急不堪,只得强忍泪水说道:“我的马快,你快扶他上马,带他进城。” 小雨千恩万谢,拖动涧石。涧石扶着树,艰难站立。牧笛将马牵到近旁,小雨扶着涧石,想送他上马。陡然,骅骝马嘶声长鸣,上下乱窜,撂起蹄子险些踢到小雨。小雨站立不稳,涧石也失去倚靠,摇晃两下摔在地上。 牧笛见骅骝马烦躁不安,拢住马缰,在它脸上轻轻抚摩,学着偶耕的样子,嘴巴凑到它耳边轻声劝慰。骅骝马却是十分倔强,本来它眼中只认偶耕一人,只因偶耕好言相劝,才勉强屈尊驮了牧笛,再叫它屈事他人,那是万万不能。 牧笛珠泪涌出,在它耳边说道:“骅骝啊骅骝,偶耕如果死了,你便谁的话也不听了吗?”骅骝马只顾打着响鼻,忽然将头一拱,把牧笛撞到一边。再看骅骝马,高高昂起头,不容任何人靠近。 小雨见到骅骝马如此桀骜不驯,顿时万念俱灰,伏在地上抱起涧石,珠泪如梭。牧笛心乱如麻,怅然望着密林深处。正在无可奈何,远处忽然传来呼声:“牧笛——”那声音高一声c低一声,穿过丛林,如同山寺里的钟声传到耳际。 牧笛千头万绪,化为一腔热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心跳加速,张口喊道:“偶耕,我在这里!”可是她咽喉哽塞,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她听得越来越清楚,那是偶耕在呼唤她,中间还夹杂着昆仑奴的呼声。她卷起袖子拭干泪水,清了清嗓子,抱着骅骝马的脖子,高声回应:“偶耕,我在这里!”她心中悲喜交织,声音越来越大,骅骝马被她震得直卷耳朵,不耐烦地将头偏向另一边。 偶耕和都播贺一路追寻,找到昆仑奴,又会同昆仑奴一同寻找牧笛。密林深邃,不见人影,他们便呼唤起来。偶耕第一个听到牧笛的声音,循声急奔,潜入密林深处。都播贺c昆仑奴跟着他奔了过来。 偶耕先看到牧笛与骅骝马,顿时思绪起伏,呆立不语。骅骝马撇下牧笛,跑到偶耕身旁,在他身上磨蹭。偶耕牵马过来,冲牧笛微笑,忽见草地上的小雨和涧石,又惊又喜,急忙上去问询。在他身后,冷不丁窜出都播贺来,如同厉鬼,吓得牧笛倒退几步。昆仑奴驮着麻袋跑到跟前,笑嘻嘻说道:“小姐莫怕,他是偶耕的结拜大哥,回纥武士都播贺!” 小雨哭声不绝,把涧石的病情和樵夫的话都说给偶耕。偶耕听她说是唱歌的樵夫,忙问长什么模样c唱的什么歌。小雨答道:“模样我记不住了,他唱的歌是什么‘时既暮兮节欲春,山林寂兮怀幽人’,后面的我也记不住了。”偶耕想起清晨惨死的樵夫,顿时哀不自胜。他含悲忍泪,抱起涧石,就要送他上马。 骅骝马依然不依不饶,任凭偶耕c牧笛好言抚慰,它只是不容他人靠近。偶耕将它逼急了,连偶耕一起踢。都播贺迎面走来,骅骝马见他人不像人c兽不像兽,更是大为猜忌,狂躁不堪。 偶耕无法,只得放下涧石,问那樵夫还说了什么。小雨说道:“樵夫临走时,用树枝在草地上写了个药方,就在那里。”偶耕c牧笛走过去,地上果有字迹,是一副药方。牧笛命他默记药方,骑马进城抓药回来。偶耕点头,当即反复诵念,将药方牢牢记在心中。 偶耕回头对都播贺说道:“大哥,这里都是我的朋友。现在我要骑马进城,抓些药回来。你武艺最强,请你留在这里,保护他们。”都播贺答道:“你放心去吧,我守在这里,保他们平安无事——你也多带些牛羊肉回来!”昆仑奴掏出一叠飞钱来,交到偶耕手中,说道:“多的钱,买些酒回来喝吧!” 偶耕翻身上马,飞奔而去。都播贺坐到涧石身边,邀昆仑奴也坐在身旁,在树荫之下谈天说地,十分畅快。牧笛携着小雨去那附近,攀折一些树枝铺在地上,又收集一些枯木干柴,等偶耕回来也好煎药。 一个时辰过去,密林之外马蹄得得,偶耕骑着骅骝马从南面疾驰而来。他跳下马来,将背上的布袋解开,取出药材c药罐,交与小雨和牧笛。小雨c牧笛垒石为灶,在近旁的溪流中取过清水,生火熬药。 偶耕还买回二十斤切好的熟牛肉,外加一坛新酒,都播贺c昆仑奴大喜,笑语连天c倒酒分肉。趁小雨c牧笛熬药之时,偶耕让都播贺扶起涧石,自己仍按照恩师所授之法,点他身上穴道,为他导气运功c驱毒疗伤。 一时间,涧石筋骨舒张c大汗流出,疼痛消除c神志渐复。他心怀感激,一一谢过众人。都播贺朗声说道:“此时休言谢。吃肉喝酒的时候,你再好好谢过我的偶耕兄弟!” 药已煎好,小雨将药倒入碗中,吹凉了喂给涧石。涧石一口饮下,立时五脏翕动c三焦融和。他赞了一声:“好方子,好药!”牧笛也将药方记熟,将那药名c剂量一样一样说给小雨,叫她记下。涧石挣扎欲起,仍觉得心头隐痛未除,复又靠在树上。偶耕劝道:“你中毒颇深,需要慢慢恢复,休得急躁。” 时已黄昏。昆仑奴将酒肉摊开,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围坐在大树下,享用晚餐。都播贺捧起酒坛,仰起脖子痛饮一口,交给偶耕。偶耕接过酒坛,正待饮时,牧笛往他嘴里塞进一块肉,含嗔说道:“少喝酒,多吃肉。”都播贺大为鄙夷,说道:“酒都不喝,算什么好汉!”将酒坛一直递在偶耕眼前。 偶耕将肉咽下,瞟了一眼牧笛,红起脸来,轻轻嘬了一口酒,将酒坛交给昆仑奴。昆仑奴双手捧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个不停。小雨将肉一块一块喂给涧石,涧石剧痛消减,能吃一些东西了,令她大感慰藉。 涧石轻嗽两声,欠起身来问道:“不知各位要去何处?”都播贺塞给他一块肥肉,郎朗答道:“我要去灵武,投奔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杀敌立功,将来做大官c当大将。”涧石大为钦敬,说道:“哥哥胸怀大志,此番必能得逢其主,扶摇直上!”都播贺大喜,将酒坛送到他嘴边,涧石微微摇头,因病不敢饮。 涧石又问偶耕,偶耕一脸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转头看着牧笛。牧笛不愿想那些烦心事,只顾低头吃肉。昆仑奴大嚼两口,举着一块肉,接口说道:“我们要去往河阳,择个富贵吉祥之地,置一所宅子,买数顷良田,也学那些文人雅士,悠游容与c颐养天年!” 一语提醒偶耕。他神色紧张说道:“再休提河阳郡了。渡雾山庄一场大乱,想是惊动了官府。我适才去往河阳,在城门口被那些官兵一通盘查,险些抓了去。”昆仑奴说道:“守城官兵严加盘查,也是例行公事,未毕是针对我们。况且,我们在渡雾山庄一没偷盗二没杀人,他们动不得我们。” 偶耕正声说道:“河阳官府针对的就是我们。我在城中买药时,街上路过两个兵丁,说是仔细捉拿山贼,其中有两男一女,这两男之中有一个是黑皮肤c卷头发的外国人。他们还说女子那骑乘一马,浑身通红c身形壮硕,是绝世良驹,一旦看到,要当即捕获,献与官府。他们这些话,说的分明是我们三个。官府不但想抓捕我们,还想抢我们的骅骝马。” 牧笛眉头微皱,说道:“这些狗官最是阴毒!骆奉先与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交情又好,这河阳数郡都听他招呼。我们在山庄毕竟冲撞了他,官府严密布防,十有八九是冲着我们。若是被官府抓住,定然活不出泽潞方镇。”昆仑奴满心不服,说道:“河阳去不得,潞州肯定也去不得。若依你,还能往哪里去?”牧笛茫然无着,沉思不语。 都播贺大嚼两口,高声说道:“既然无处可去,不如随我一起,借道河阳,西达长安,再往北去往朔方灵武,投奔仆固怀恩,一起建功拜将,过富贵日子!”牧笛听到“长安”二字,心里像被针刺了一般,一双蛾眉紧锁。偶耕知她心意,摆摆手说道:“大哥,我们不去长安,也不去朔方。太行巍巍c峰峦如聚,东边是无边荒野,西边是高山王屋,我们若能在此徘徊一生,也算得逍遥快活了!” 牧笛问小雨:“你们呢?要往哪里去?”小雨答道:“石头哥邪毒未除c重伤未愈,我从青州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他同去王屋山,找到晏适楚先生,为他治病。”偶耕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此地正是太行南麓c王屋东端。我们无处可去,不如同行。再往西走不多远,想必就是王屋山了!” 小雨一路扶持涧石,苦无同伴,听到偶耕说要同行,自然是喜不自胜。牧笛沉吟半晌,说道:“往南是河阳c往北是潞州,东面是魏c相,三面都是虎穴龙潭。看来是前缘注定,我们要结伴同行。就往西走,一起去王屋山吧!” 都播贺见牧笛拿定主意,便对偶耕说道:“兄弟,我要往南经过河阳,你却不与哥哥同行。我们刚刚结拜兄弟,难道就要分道扬镳了吗?”偶耕答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我患难之交c义薄云天,来日定能再会。那时定要与哥哥好好一叙!”都播贺将酒坛举起,与偶耕一人一口饮尽,抚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兄弟,等你安顿好,一定要去朔方找我!” 月光透过密林,洒在草地上。林中诸人酒干食尽,促膝而谈,直至深夜。夜风微凉,他们带着满身的疲惫,昏昏睡去。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4章 访道(上) 林中之会,酒肉饱足。小雨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忽然,骅骝马一声嘶鸣,躁动起来。小雨擦擦眼睛,循声望去,只见密林深处黑影闪动。她定睛细看,梦魇重现——那居然又是一队黑衣人,约摸有八九人;黑衣人后面,还跟着一队兵士。 偶耕骤然惊醒,翻身而起,望着黑衣人,不知他们来此做甚。都播贺握紧铜戈,面露凶色。黑衣人和兵士围了上来,为首的黑衣人双眼盯着骅骝马,对兵士说道:“这匹马风神迥异c体格壮硕,是不是从山庄里闯出来的那匹宝马?”兵士答道:“那马闯出来时,跑得太快,没看真切。不过此马十有八九就是这匹。” 黑衣人见都播贺长得跟凶神恶煞一般,有几分怵他,于是转过面来问偶耕:“尔等何方人氏?为什么躲在树林里鬼鬼祟祟的?”偶耕不知如何答对,牧笛接口道:“我等路过此地,露宿一晚。尔等何人,衣着怪异,来路不明,既非官兵c又非衙役,凭什么到此盘问我们?” 黑衣人被呛得哑口无言,正待发怒,却瞥见都播贺站在一旁,獠牙咧出c面带杀气。黑衣人料他绝非善类,忍住怒火说道:“我等受节度使李抱玉大人差遣,又受了监军骆大人的指令,在此巡逻,追捕一干逃犯。你们嫌疑最重,随我们走一趟吧!” 都播贺终于按捺不住,怒吼一声,跳了出来,抡起铜戈砸向那个黑衣人。黑衣人躲闪不及,左胁被铜戈斫中,当即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双目发直c浑身抽搐。都播贺杀心大起,欺上前去意欲将其击毙。几名黑衣人上前拦阻,早被他左一拳又一脚打倒。眼看都播贺就要行凶,偶耕追身而出,攀住他的胳膊,劝他收手。都播贺这才止住脚步,恶狠狠扫视那些黑衣人和兵士。 都播贺这三招两势,尽显威力。偶耕能将这头发疯的野兽拦住,功力之醇厚亦不待明言。黑衣人和兵士情知不敌,抬着受伤之人便撤了回去,一面回头说道:“你们若有胆量,就待在这里,等我们请来援兵,与你们较量较量!” 牧笛见他们退出树林,对偶耕说道:“那些人定是从渡雾山庄派来的。我等不可久留,速速逃走吧。”偶耕转身便去牵马,可是都播贺挺立不动,朗声说道:“要走你们走,我倒要看看,他们请来的援兵能有多大能耐!” 昆仑奴见都播贺如此嗜杀好斗,凑到跟前讪笑道:“都播大哥,你是上等的武士,天神一般的人物,他们只是些宵小之辈,你若与他们动起真来,那就是自辱身份了。侯小姐说得不错,我们走吧。不怕那群老鼠,就怕踩到老鼠屎脏了你的鞋啊!”这几句奉承的话,让都播贺十分受用,他大喝一声“有理”,当即扛起铜戈,昂头阔步走出密林。 六人同行,离开密林,循着山谷走出数里,忽听到身后铜铃铿锵c马蹄声震,原来是大队黑衣人和兵士追了上来——他们各持兵械,人数比刚才多了两倍。为首的两个黑衣人,居然是老冤家郭志烈c曹以振。 小雨一见郭c曹二人,顿觉天昏地暗c两眼发黑。涧石强撑身体,想要询问黄锦鳞的下落,却被昆仑奴挡在身后。都播贺见到追兵,半是恼怒半是兴奋,冲着郭c曹二人吼道:“你们是来送死的吗?” 郭志烈c曹以振吃了薛延龄的丹药,毒性刚除c病体初愈,满脸风尘,眼中挂满血丝。在这二人眼中,对面六人仅有都播贺未曾见过,剩余五人都曾经照面。郭志烈冷笑三声,说道:“我认得你们。这两个是青州逃窜出来的山贼,还应有一个小毛孩,杀了我一名兄弟;这三个大有来头,一个是前淄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家的小姐,剩下两个是侯侯希逸的家奴。你们手里的红马,一定是骆奉先大人心心念念的稀世良驹了。” 都播贺见他评点同行的五个人,唯独不认识自己,简直是将自己藐视了,不禁怒火中烧,提起铜戈便向前刺。郭志烈见他铜戈来势汹汹,赶紧挥刀格挡,谁知这一戈势大力沉,早将他手中钢刀震飞。曹以振连忙挥刀来救,却被都播贺一戈挡开。都播贺大喝一声,铜戈挺进,曹以振飞身闪躲,他所骑之马可就遭了殃——被那杆铜戈刺穿脖颈,当即毙命。 曹以振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正要起身,没想到都播贺快他一步,欺到身前将他按住,就要行凶。偶耕心下不忍,大吼一声:“大哥,手下留情!”都播贺獠牙呲出,仰天怒吼,将曹以振甩向偶耕。偶耕腾跃而起,接过曹以振,抓住手腕扣住寸关尺,将他制服在地。郭志烈惊声呼喝:“切不可伤了我的兄弟!” 牧笛上前一步说道:“你们一路穷追不舍,是何道理?”郭志烈答道:“你们前番大闹渡空别业,此番又乱闯渡雾山庄。监军骆奉先大人看上了你们的马匹,要将它送给泽潞节度使李怀玉大人。劝你们放了我的兄弟,乖乖就擒,说不定骆大人心中和悦,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不然,骆大人c李大人饶不了你们,我们逍遥谷主也不会放过你们。” 一句话尚未说完,都播贺早已暴跳如雷,提起铜戈就要往前抡。偶耕不愿伤人,疾步上前按住铜戈。他两次三番阻拦都播贺杀人,惹得都播贺怒火乱窜。他怒目圆睁回看偶耕,恨不得将他撕作两断,张口一吼,声如虎啸:“你再敢阻拦,我连你一起杀!”偶耕死死抓住铜戈不放,高声劝道:“大哥,我等皆是过客,不必行凶杀人,”转过头来望着郭志烈,“你们已经败给我大哥,休再大放厥词。赶快走吧,免得他发起火来,伤害你们。” 曹以趁手上要穴被偶耕扣住,趁其不备,暗自蓄力想要逃脱,冷不防昆仑奴看出端倪,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棍,打得他两眼昏沉c瘫倒在地。昆仑奴卯足力气,对着胸腹又踢了两脚,曹以振失去知觉,晕厥过去。 郭志烈忖度:敌人武艺了得,我身上毒气刚除,功力才恢复一半,拼斗起来,我们不占上风;曹兄弟又陷于他们手中,我若沉不住气,他势必遇难。想到此处,将手一挥,说道:“你们走,我不与你们为难。”偶耕苦劝都播贺,都播贺这才平息怒火,转身而去。 涧石终本来靠在昆仑奴身上,昆仑奴一动,他几乎跌倒。他扶在树上喘息两口,大声问道:“黄锦鳞叔叔现在何处?你们把他怎么了?”郭志烈冷冷答道:“你们逃走之后,相州兵马铲平了渡口,又杀到了临河村,烧毁了薛半仙的茅屋茅院。那奸商黄锦鳞趁乱逃走,生死未知。”涧石还要发问,却是咳嗽不已,说不出话来。小雨赶紧将他扶起,轻轻拍打他的肩背。 郭志烈所言确实不假。那一日,涧石c小雨以及槐犁强行渡过漳河,逃到南岸;薛延龄带着郭志烈c曹以振c王致君c戴保国,押着黄锦鳞以及二十余车生铁,回到临河村的茅屋中;李纳c吕思稷一干人等生恐官兵追捕,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渡口上的一场厮杀,早已惊动相州节度使兼刺史薛嵩。正好腊口使商克捷c捉钱令使曾善治心中生疑:黄锦鳞举借债款去贩铁,如今时日已到,不见回来还款,更不见送上红利,想是要赖账潜逃。二人告到薛嵩府下,薛嵩大怒,当即派出三名散将c八百精兵,沿着漳河追捕对抗军士的商贩游人,并沿着漳河一路搜捕,来到临河村,将薛延龄的茅屋茅院团团围住。 黄锦鳞见是相州兵马追到,同行的还有商克捷c曾善治,于是隔墙大呼:“我将二十余车生铁贩卖给薛延龄,薛延龄许以重利,叫我运到茅院里,说是当面给我结清钱款。谁知来到临河村,他不但赖账,还将我拘捕起来,意欲谋财害命。”薛延龄被他如此诬陷,气得浑身乱颤,却不愿向官兵低头,只是命郭志烈c曹以振紧紧栓上院门,要将黄锦鳞掌嘴至死。 八百相州兵马放起火来,一时火光冲天c火势蔓延,烧毁整个村庄。不等大火熄灭,八百将士冲入茅屋,却不见薛延龄等人踪影,唯见王致君c戴保国被烤得满面焦黄,蹲在残垣断壁之间相拥而泣,二人怀中还紧紧抱着几个玉葫芦。原来,薛延龄一直将几个玉葫芦藏在墙缝里,葫芦里装着上好的解毒药丸,葫芦上面刻有药名和用途。适逢一场大火,茅屋燃为灰烬,墙垣倒塌,这几个玉葫芦露了出来,被哥俩找到。有道是病急乱投医,他二人一看瓶上写着解毒强身之药,二话不说,一口气干吞了小半葫芦药丸,肚子里咕噜咕噜乱响。 商克捷c曾善治认得王c戴二人,便问他们薛延龄c黄锦鳞去向。哥俩吃罢药丸,只觉腹肠翕动c筋络舒张,紧紧抱住药葫芦,生恐被官兵抢去。二人也不多言,指了指山墙下面的一块石板。 相州兵士撬开石板,发现下面藏着一个地窖,两个兵士跳进地窖中探视,不小心撞开一道石门,露出一道狭长的密道。原来,薛延龄与江湖人士多有往来,常做一些不法之事。多年前就修筑这条密道,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危急之时用于逃生,密道另一头通向渡口,出口藏在石堤之中。 薛延龄c郭志烈c曹以振押着黄锦鳞早已钻入密道,逃到渡口石堤之下。推开一块巨大的石砖,四人从中爬出,解开一条小船渡过漳河。船到河心,黄锦鳞趁其不备,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知去向。薛延龄不敢追赶,急忙划船登上南岸,急匆匆逃奔而去。商克捷c曾善治引着青州兵将追至渡口,发现踪迹,于是调集渡船渡过漳河,寻找足迹c穷追不舍。 薛延龄领着郭志烈c曹以振一路潜逃,路遇一所破败的道观,正是拨云观。拨云观中,跛脚道士自从做了方丈,与槐犁形影相依,倒是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谁知数日过后,跛脚道士的师兄收债回来,才知道师父已死,师弟莫名其妙做了方丈,心生不服,与他起了争执。跛脚道士已受敕命,岂肯让步?这一对师兄弟立即反目成仇,各持一柄铁剑,在道观的院子里搏命相争。 二人从晌午斗到黄昏,将道观闹了个底朝天。师兄四肢健全c劲力充足,跛脚道士逐渐落了下风。槐犁看在眼里,忖道:跛脚道士打不过他师兄,只怕性命不保,他师兄若杀了他,必定连我一起灭口。想到这里,把匕首藏在怀中,一声不吭逃走了。 跛脚道士和他师兄憨斗之时,薛延龄三人闯进门来。薛延龄见他们武功平平,打得十分吃力,十分藐视,傲然说道:“你们两个,别丢人现眼了。快去煮些斋饭来,好生伺候你爷爷!”两个道士正是杀红了眼睛,谁也不理会,手中剑招不停。薛延龄觉得有趣,索性端把椅子,坐在院子中央看他们搏斗。 师兄越战越勇,忽然抬起一脚,将跛脚道人踢倒在地,当即铁剑直刺,要将其置于死地。郭志烈陡然身形飘出,拔出钢刀隔开他的铁剑,顺势一挥,刀光闪烁,刀锋砍断他的咽喉。跛脚道士见师兄死在当场,仓皇起身,正要拜谢郭志烈,谁知曹以振背后一刀,刺穿他的胸膛。一对师兄弟当即驾鹤远遁。 郭志烈c曹以振饥肠辘辘,钻进厨房,厨房里挂了一大串熏肉c鱼干,都是那师兄道士从佃农c租户那里索来实物地租。三人涮锅生火c烹肉煮鱼,在道观中饱餐一顿。筷子刚放下,门外火光熊熊c吼声震天,原来是相州兵将追到。薛延龄撞破窗格逃进后山,郭志烈c曹以振急急跟随,连夜逃奔。 相州兵马杀进道观。商克捷c曾善治见两个道士已死,便领着众人瓜分了道观里的钱财,并将观中之事禀告节度使薛嵩,薛嵩遂将道观的房屋c田产占为己有,其余不再过问。商克捷c曾善治这一趟差事,又捞到了不少油水。至于那生铁,原非己有;黄锦鳞借走的前款,并不是个人的私产,即便不还,自己损失也不大。二人略称心意,不再追赶,任凭薛延龄c黄锦鳞等人逃亡而去。 薛延龄c郭志烈c曹以振潜逃荒山野岭,往西奔出数百里,逶迤来到渡雾山庄。他们到得山庄之时,正是偶耕一行逃出后的第二日。渡雾山庄的江维明,与他们三人一样,都效命于逍遥谷主南浦云。既然是同门手足,江维明待他三人倒也热诚。郭志烈c曹以振乃是逍遥谷主座下黑衣人的头目,这几日又有几队黑衣人来到山庄,都听从二人管束。 恰好骆奉先c李纳都在山庄,江维明便带他们一同相见。骆奉先一心想要侯牧笛所乘的骅骝马,兼之他心性阴毒,意图将这些山贼c刺客斩草除根,恨不得倾尽兵力c掘地三尺。他又寻思:“李抱玉与我交情是真,眼下数百潞州兵力,甚是可靠,须留在身边保我平安无事。至于逍遥谷那一干人等,与我交情不深,定不如官兵忠诚可靠,不如差遣他们出去追捕。”主意已定,当即对逍遥谷诸人发号施令。薛延龄心性高傲,借口熬药炼丹,在山庄之中高卧不起。郭志烈c曹以振不敢贸然得罪骆奉先,因此听他号令,率队下山捉拿偶耕c牧笛一行数人。 这些前后经过,郭志烈本无意说与涧石知道,但是此时曹以振在他手中,情非得已,只得大略说了两句。涧石关心黄锦鳞下落,还想追问,只是咳喘连连,语声中断。昆仑奴唯恐迟则生变,站在一旁连声催促,喝命郭志烈尽快撤回去,如此方肯放过曹以振。 郭志烈仍在犹豫,背后马蹄响震c兵甲铿锵,原来是李纳c赵勃c王升领着大队兵马追到。小雨c牧笛见了,大为惊恐,昆仑奴也不敢再逞强,赶紧缩到一边。 都播贺一见李纳,顿时咬牙切齿c须发戟张。偶耕唯恐他发作,赶紧揪起曹以振,朗声说道:“我们有人质在手,你们休要妄动!”李纳仰天大笑,说道:“区区一个人质,何足道哉,你杀了便是,”转面对赵勃c王升下令,“率队围捕贼人,他们若敢抵抗,格杀勿论!”赵勃c王升虽然听见号令,但他们深知,都播贺见人杀人c见神杀神,偶耕勇冠三军c功力深湛,他们心怀忌惮,逡巡不敢进。 郭志烈一心保全曹以振性命,大声喝道:“切不可贸然进击!”李纳对他说:“我知道你担心你兄弟安危。可是骆大人要我们擒获山贼,更要捉住那匹马。舍弃你的一个兄弟,立下如此大功,有何不可?”郭志烈正声说道:“贼人必死,良马必得,但是不必以我的兄弟作为代价,大可从长计议。”曹以振昏昏沉沉c似醒非醒,却将这几句话听在耳朵里,暗自忌恨李纳。 偶耕对郭志烈说道:“你兄弟的性命就在我手,想要他活,速速撤兵!”李纳一见偶耕,记起青州坊中之耻,恶狠狠说道:“愣头小子,休得多口,小爷今天定要取你性命!”都播贺见他竟敢如此藐视自己的结义兄弟,早已气炸胸膛,上前一步,吼声如雷:“李纳,你敢与我兄弟为难,我今天必定捏碎你的人头!” 赵勃c王升与都播贺正面相对,都被震得耳膜欲裂c心悸欲呕。他们不约而同倒退两步,同李纳耳语:“这二人武功高强,而且都播贺杀人成性,我们不可轻敌。”李纳见到都播贺声震天宇,心中也惧怕起来,当下勒紧马缰,对偶耕说道:“你如何才肯放了我们的人?” 偶耕见问,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对啊,怎样才可以放了曹以振呢,放了他今日之事便妥善解决了吗?他挠头思忖,得不到答案。昆仑奴见他不答,大为焦急,跳起来喊道:“你们现在就撤退,滚回山庄去,我们自然放了这黑衣汉子。如若不然,爷爷恼火起来,当面扭断他的脖子!” 郭志烈厉声质问:“你说话是否算数?”昆仑奴见他没有底气,更加虚张声势:“爷爷说话算不算数,全看你们乖不乖巧。我数三下,你们如果不退,这黑衣汉子必死无疑,”他搬起一块石头,举在曹以振头上,开始数数,“一二” 昆仑奴“三”字尚未出口,郭志烈慌忙指挥黑衣人撤退。李纳尚在迟疑,都播贺终于怒不可遏,举起铜戈,凶神恶煞一般冲杀过来。赵勃c王升胆寒,拨转马头,夺命奔窜。李纳回过神来,急急挥鞭策马,夺路而逃。大队军士一时大乱,李纳c赵勃c王升的坐骑撞死c踢伤近十人,军兵中自相践踏以致伤残者更多。都播贺铜戈挥动,打死二十几个逃得慢的官兵和黑衣人,这才心气平复,收起铜戈,立于古木之下,看着敌人溃逃而去。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5章 访道(下) 都播贺就在当面大开杀戒,且不说小雨c牧笛心惊肉跳,就连偶耕也暗自嘀咕:我这位结拜大哥真是杀人不眨眼,我与他结拜,莫不是交友不慎?曹以振仍在偶耕手中,此时已经苏醒,只是身上酥软无力。他在地上说道:“我们的人已经撤退,你难道还不放我?”昆仑奴抢上前来说道:“放了你?还敢不敢追我们?”曹以振将眼一翻,冷冷答道:“不但要追你们,还要杀了你们!” 都播贺见他出语不逊,又要发怒。偶耕急忙劝阻:“大哥,我们既然和他们形成约定,就要守信践诺。”都播贺不依不饶,偶耕一半是劝,一半是恳求:“大哥,杀了他也无济于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走吧!”都播贺这才作罢。 众人将曹以振释放,整顿行装,匆匆上路。往西赶出三十余里路,迎面一处断崖。断崖下面分出两条路来,一条往南,渐渐远离群山,通向平原;一条往西,在无穷无尽的峰峦之间弯曲延伸。昆仑奴手搭凉棚,往南c往西不停张望,不知该走那条路。牧笛说道:“太行山延绵至此,大约山势将尽。往南该是河阳郡,往西该是王屋山了。”偶耕点头说道:“不错,河阳就在正南方,离此不远。” 都播贺突然长叹一声,泪下如雨,把众人吓了一跳。他一把抱住偶耕,悲戚说道:“我正要借道河阳,经由长安去往朔方。兄弟,我刚与你结拜,不忍就此分别。你别去王屋山了,随我一道投奔仆固怀恩吧!” 偶耕心中不禁翻腾起来:我一生未与人这般亲热,难得大哥待我如此热诚;可是你杀人如麻c毫不节制,我又要守护牧笛c确保万全,怎能与你为伍?他回头看看牧笛,牧笛瞥了他一眼,抱起双手转过身去。偶耕沉吟片刻,说道:“大哥,山高水长,定能重逢。你去朔方,我去王屋,祝你我各遂所愿,来日再会之时,定当飞觞传盏c促膝长谈。”都播贺抱着偶耕痛哭一回,又挽着他跪拜山川河岳,立下重誓:今生做兄弟,来世还要做兄弟。发完誓,揖别众人,独自往南而去。昆仑奴要送他一叠飞钱,被他拒绝了。 都播贺已经去远,昆仑奴催促众人尽快上路。小雨一听说离王屋山不远,欢呼雀跃,挽着涧石就往前赶。牧笛心中又生起芥蒂,正眼也不看偶耕,边走边问:“你怎么不随你结拜的哥哥同去呢?”偶耕见她语带讥讽,便将昨日激战张岩松c得都播贺相助才力克劲敌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牧笛无话可说,闷声前行。 五人相伴,才经一山又入一山,才出一谷又过一谷。所幸昆仑奴钱币充足,路上经过些荒村野店,处处可以借宿,而那些黑衣人c官兵不再追来。若是到了荒无人烟之处,五人便露宿山野,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以苍天为幕,以山崖为墙,以绿草为席,彼此年岁相仿c遭际相近,往往能畅谈心扉c大快心意。小雨敬慕牧笛,觉得她柔婉中有刚强,从容中有决断;牧笛也钦佩小雨,认为她以柔弱之身,千里迢迢c涉险闯关去往王屋山,实属不易。偶耕与涧石也日渐相熟,二人惺惺相惜c互相钦敬。偶耕说道:“若再遇着都播大哥,我们三人就一同结拜吧!”涧石轻轻咳嗽,微笑不语。 众人昼行夜宿,历经千山万壑,终于来到王屋山的主峰——天坛峰。天坛峰高耸入云,说不尽的断崖飞瀑c密林深壑,看不尽的白云出岫c紫雾氤氲。四周奇峰耸立,绝壁如削,嵯峨入云;苍松翠柏,各抢地势,姿态万千。 王屋山素享盛名,至大唐之时已成为道教圣地。相传,道家学说创始人老子曾隐居于王屋山,写下流传千古的《道德经》;战国时道家方士列御寇曾云游王屋山,完成《列子》一书;东汉时,魏伯阳曾在王屋山炼丹修身,著有《周易参同契》,成为道教的经典之作;魏晋时期,葛洪长期在王屋山炼丹修道,著有《抱朴子内篇》,被修道之士奉为圭臬。王屋山又称小有清虚之天,被列为十大洞天之首。司马承祯《天地宫府图·十大洞天》曰:“第一王屋山洞,周回万里,号曰小有清虚之天,在洛阳河阳两界,去王屋县六十里,属西城王君(王褒)治之。”杜光庭《天坛王屋山圣迹记》云:“元始天王曰:夫小有洞天者,是十大洞天之首,三十六小洞天之总首也。” 天坛峰在王屋山群峰之中,最为挺拔秀逸。峰颠有石坛,乃是黄帝祭天之所;主峰之下,殿宇林立c宫观如云,是修仙避世的洞天福地。天坛峰下,有一座阳台观,乃是上清道士修习之地,最是海内驰名的神仙洞府。天坛峰周遭还有上方院c奉仙观c灵都观等道教宫观,亦是高道如云c仙友如织c香客如梭。 五个人遥遥望见山上的宫观墙垣,不免加快脚步,小雨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须臾已到阳台观,跨过山门,进入观内,果然是别有洞天。三清殿c玉皇殿崇丽广阔,各色坛庙依山势c循地形,与秀峰碧树相映成趣。青砖黑瓦c石径幽幽,廊庑内外时时有道士出入,个个道貌岸然c仙姿绝尘。 小雨紧紧牵住涧石,逢屋就钻,逢人就问,一心想找到晏适楚。偶耕c牧笛极少进入寺庙c宫观,初入仙境,自然十分新奇,将马栓在一棵树上,跟着小雨c涧石四处乱转。昆仑奴则背着麻袋,跟在最后面,一双眼睛在大小道众身上胡乱打量。 一路寻找晏适楚,既不见踪影,也打听不到下落。小雨误打误撞来到斋堂门口,糊里糊涂就要往里闯。一个道士堵在门口,急匆匆说道:“几位施主,此处斋堂,是仙家道友起居之地,不可擅闯。”小雨不分青红皂白,焦急问道:“请问,晏适楚先生是在这里出家吗?”道士答道:“我们阳台观并无此人。” 小雨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那道士提高声音又答了一遍:“我们阳台观并无此人。”小雨眼带泪光,带着乞求的语气说道:“怎么会呢?他说他就在王屋山北啊。这里是道观,他又是道士模样,一定就在这里。”那道士说道:“王屋山阳台观享誉天下,上清道士名满乾坤。山下那些奸邪之人冒名顶替也是有的,阳台观也有些被逐出山门的弟子,在外面招摇撞骗。本观方丈玄冲道长正要奏请朝廷,收回这一群不肖弟子的道箓,为我上清经派清理门户。” 小雨听不得他长篇大论,早已哭出来,说道:“我的这位哥哥身受重伤,千里迢迢投奔过来,就是想请他治病救人。请你帮忙引见,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那道士不耐烦说道:“阳台观确实没有此人,几位施主别处寻找吧。”转身就要离去。 昆仑奴见那道士冷若冰霜,心中不忿,麻袋里抽出一张飞钱晃了两晃,说道:“道长行行方便,我们亏待不了你。”那道士见他如此轻慢,气得二目圆睁,摇头说道:“此处是清修之地,施主请退到山门以外,切莫腌臜了圣境。”说毕,将袖子一甩,扭头就走。 小雨急得满眼泪花,疾步跟上,拉住道士的衣襟,祈求道:“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的石头哥吧。只要你告诉我晏适楚先生在哪儿,我们一定不耽误你清修。”那道士大声说道:“女施主,阳台观委实无此人。请施主放尊重些,宫观之内,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们在斋堂外喧闹,惊动了斋堂里的一个老院监。老院监手执拂尘,跨出门来,责备那道士:“无端嗔怒,有违道心;大声喧哗,有损威仪。”那道士连忙垂手直立,诺诺连声。 小雨一见老院监,如同见了救星,奔到面前,一面鞠躬作揖,一面问道:“求你让我们见到晏适楚先生。我们不远千里特地赶来,求他治病疗伤。”老院监轻挥拂尘,悠悠说道:“适才劣徒所言非虚,阳台观并无晏适楚此人。你背后那位施主似是中毒已深c病体未愈,速速去往别处寻找吧。” 昆仑奴猛地将麻袋顿在地上,冲那院监说:“找不到晏适楚,我们找你也可。你既然看出我这兄弟中毒已深,烦劳你赐几枚金丹,救他性命。我这里多的是钱,绝不叫你吃亏。”院监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依然慢悠悠说道:“金丹乃是玄门圣物,修为一到,服之即可登仙;修为未到,服之定然七伤而死。贫道下愚,从不曾听闻有用金丹解毒疗伤的。” 小雨几近崩溃,抽泣道:“晏先生说过,就在王屋山北。我们一路找他,真的历经千辛万苦,求道长指点迷津,叫我们艰辛苦楚不至于付之东流!”老院监微微一笑,答道:“这就是了,他说是王屋山北,此处乃王屋山中,不是同一处。你若想寻他,需往北走。更何况这王屋山神仙宫观不在少数,你说的这位先生不在阳台观,或在别处修真服气。不在此境,当在别境;未始有封,未始有境;此境别境,无非无何有之境。” 牧笛皱着眉头听他说了半天,上前搀住小雨,对她说道:“这位道长说得不无道理。晏先生不在此地,我们往北寻找吧。”小雨泪下如雨,但又别无他法,只得问道:“王屋山北,离这里远么?”老院监答道:“既然无境,何来南北?既无南北,何来远近?总于心斋,归于混沌。施主只管依循道心c顺随自然,就能遇见真主c消得灾咎。” 牧笛不再听他说话,拉着小雨就往外走。小雨强撑了一路,满心失落:千里涉险来寻晏适楚,却被院监c道士轻飘飘一席话说得万念俱灰。她近乎绝望,而涧石病情复发,一路咬牙抵御剧痛,对外面一切视若未见c听若罔闻。偶耕背起涧石,退出山门。昆仑奴牵过骅骝马,本就一肚子没好气,还险些被马一脚踢翻,跟在众人后面不停地发牢骚。 离了阳台观,众人逶迤向北。陆续路过上方院c奉仙观c灵都观,进去查访,都没有晏适楚。小雨在都灵观还欲流连,小道士受了方丈的指令,对她说道:“此处是玄宗皇帝为玉真公主修建的宫观,施主如无他事,请勿在此扰了清净。” 小雨出得都灵观,面对千山万壑,心乱如麻,珠泪如梭。涧石就在她身边,一语不发c面色发黑,尽管偶耕为他导气祛毒,可是功效已不甚显著。牧笛沉吟道:“王屋山北,王屋山北,太岳山在王屋山北,潞州也算在王屋山北。晏先生说的王屋山北,究竟是什么地方呢?”偶耕道:“且不管他,我们只在北面寻找,山中找不到,我们就去潞州找。”牧笛犹豫片刻,点头答应。 五人重新启程,往北面的群山走去。走过晌午,又到黄昏,四周山高林密c峰岩如削,乃是无边无际的荒山野岭,已无人家可以投宿。大家决定露天席地将就一晚,忽然路过一个采药老人,手持药锄c身背药篓,生得慈眉善目。他见了众人,悠悠说道:“此地有虎兕出没,甚是凶险。你们切莫在此耽留,随我来吧!” 众人见他绝无恶意,便跟在他身后,翻越几道山谷c穿过几片密林,攀援而上,来到一处陡崖。采药老人指指前方,说道:“前面有个石洞,洞内容得下十来人,是山里人借宿或者避雨的好地方。我们到洞里过夜,不怕猛虎侵袭。” 正行进间,忽然面前闪出九道黑影。正所谓冤家路窄,原来是九个黑衣人直挺挺站在前面,为首的便是曹以振。偶耕疾步而上,挡在众人身前,与曹以振面对面站立。 曹以振见到他们几个,也是略略吃惊,俄而面色转阴,恶狠狠说道:“前次一不小心被你那大哥所擒。今天没见到你大哥,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偶耕说道:“我们无意与你们为敌。不如各走各的,不要再有争斗。” 曹以振诡异一笑,说道:“我们不过奉命行事罢了,路过此地迷了方向,谁吃饱了撑着,刻意与你们为敌?但是古语有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们撞在我们手里,又怎能放过你们?” 牧笛不待偶耕发话,站到他身旁,质问曹以振:“你们奉了谁的命令,一路追到此地却为何事?”曹以振轻蔑地说:“我等奉了谁的差遣,不必说与你知。”昆仑奴缩在后面,看起来矮人一头,说出话来声音却大得很:“我们这位呆子将军,武功修为不在回纥武士都播贺之下。你们若有胆量,尽管挡路试试!若无胆量,趁早滚得远远的,休再跟踪我们。” 曹以振似有重任在身,又似别有图谋,并无多大意愿与这些人纠缠,忖度片刻,说道:“这陡坡密林,徒有好身手,却无法施展,我赢了你们,只怕你们不服。况且这青山绿水又不是你们家的,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怎可说我们跟踪你们?” 偶耕见他这般说话,略略宽心,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要往前走,你们把路让开。”他原以为曹以振会与他争辩几句,没想到他竟然爽快答应:“我们又不是山贼,你说让道,我们让道便是。”回头使了个手势,身后八名黑衣人当即闪到路两边。 偶耕高度警觉,张开双臂护住身后四人,一步一步从黑衣人中间的崎岖山路上穿行而过。黑衣人都是屏息站立,投以目光,却并不动手。曹以振见他们通过,一声不吭,带着黑衣人尾随其后。 牧笛回头喝道:“再敢尾随一步,休怪我们无礼!”曹以振调侃道:“大小姐,你休耍威风。你们要找地方借宿,我们也要找地方借宿。难不成这山上的石缝c石洞都是你们家的,你们去得,我们就去不得?”偶耕站到队尾,对曹以振说道:“你说得诚然有理。这荒山野岭,没多少安身之处。听这位老先生说,前方有一石洞。今晚且容你们尾随,明日各自分道扬镳。”曹以振答道:“就依你的,明天各走各路!” 不多时,已来到采药老人所说的那个石洞。采药老人先爬进洞去,小雨扶着涧石随后进入。牧笛在洞口对曹以振说道:“石洞狭窄,且有女眷在内,你们的人在外面。”曹以振笑道:“男女杂处,何等快乐逍遥,我们也要进洞快活去。” 偶耕听他言辞下流,顿时勃然大怒,喝道:“你们就在外面,再敢多言,休怪我不客气!”这一句义正辞严c锋不可犯,让牧笛也吃了一惊。曹以振讪笑两声,说道:“也罢。石洞是你们找到的,你们住里面,我们住外面就是。” 偶耕转身送小雨c昆仑奴进去,自己在洞口找了一棵树把马栓住,然后坐在洞门外,背对洞口c面朝黑衣人,严防他们闯入。牧笛在洞内对昆仑奴说道:“你去洞口,帮偶耕做好守卫。”昆仑奴正想倒头大睡,听到这句,竟然无可辩驳,只得将钱袋子放在洞内,自己钻出洞口,坐到偶耕身边。 月色胧明,山林阒寂。石洞之中,采药老人为涧石把脉,大惊失色,说道:“这位小哥像是中了奇毒,又受了重伤。再不医治,只恐性命难保。”小雨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说道:“我们从青州到此,就是为了寻找晏适楚先生为他治病。老伯你可听说过晏先生?”采药老人道:“不曾听说有什么晏先生。只不过北面山中有一位奇人,精通金石之术,晓药膳之理。若能找着他时,说不定有几分保障。” 小雨再次看到希望,睁大眼睛问道:“不知这位奇人,住在山中何处?”采药老人却挠头道:“此人行踪不定,我进山采药一生,也不知他住在何处。而且他喜欢四处云游,也不知现在飘向何处去。更何况,他炼出来的药丸,虽可治病去疾,但是价格奇高,寻常人如何买得起!他十分悭吝,宁肯药放烂了,也不肯贱卖一文,因此名声不太好。这些年也没见着他,只恐是惹了众怒,遭人毒手,也未可知。” 小雨心道:这不就是那位晏先生吗!她眼睛里放出异彩,拉着采药老人问长问短。她越谈越起劲,因为据采药老人所言,那位奇人十有八九是晏先生,而且就在北面的深山密林之中。她满心激动,抓住涧石的肩膀,眼泪夺眶而出,一个劲地说道:“石头哥有救了,石头哥有救了!” 采药老人同小雨闲聊多时,转面问牧笛:“洞口外那些人是什么人?与你们有何仇隙?”牧笛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效命于谁c来自何方。可是一路如影随形,尽找我们麻烦。”采药老人道:“莫非他们知道,你们要去找那个奇人?他们若是仇家,一路跟踪你们找着他,岂不把他害了?”牧笛低头,陷入沉思。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6章 疗毒(上) 朝阳照临茫茫王屋山,群山万壑腾起一股紫气。采药老人领着牧笛c小雨c涧石走出洞来,脚步声惊醒了洞口僵卧的昆仑奴。偶耕直挺挺坐在洞外,一夜未曾合眼。黑衣人在洞口十步开外,曹以振着人轮番值守,一夜无事。 牧笛站在洞口,厉声说道:“昨夜有言在先,现在已经天明,你们不可再尾随。”曹以振笑道:“我们有命在身,尾随你们做什么?”牧笛说道:“那么,你们要往哪里去?”曹以振答道:“我们要往东面去。”牧笛说道:“我们恰好往西面去。你们若再跟随,就是自讨没趣了。”曹以振不再絮叨,收队往东。偶耕问牧笛:“我们不是要往北去吗?”牧笛急忙使了个眼色,偶耕自知失言,赶紧闭口。 涧石情势更为危急,喘息微微,几近昏迷。偶耕背起涧石,又牵过骅骝马,领着众人往西面下得山来,找到一条山路,这才准备往北行走。他对采药老人说道:“那几个黑衣人比虎还狠,老伯孤身一人,恐有危险,不如与我们同行。”采药老人摆摆手道:“我不过一个采药的老汉,老虎不爱吃我这把贱骨头,那些人又怎会与我为难?” 牧笛见他不愿同行,说道:“那群人真个是穷凶极恶,你若遇见了,务必当心。”采药老人说:“不妨事,不妨事,老汉往西,走一天一夜山路,便可以回到家中。那群恶汉不是已往东去了么,又怎会遇见!”说毕,揖别众人,独自潜入密林深壑,往西而去。 偶耕知道涧石情势危急,不敢耽搁,背着他急急赶路。一路上山下坡c披荆斩棘,众人跟在他的身后艰难前行。山越来越深,林越来越密,脚下已然无路,他们仿佛沉入藤蔓堆成的海洋,寸步难行。 树枝与野刺划破牧笛的衣裙,她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忙去扶身边的松枝。枝上挂满枯藤野刺,将她手腕割伤。她只得停下脚步,站在过腰的草丛里,吮吸手上的血。偶耕虽然心中关切,但是他背着涧石,早已汗湿衣背,已无余力过去搀扶。牧笛看了看他,低头抹去额上的汗珠,咬着牙跟了上来。 已过晌午,五人深陷荒山,四周一片苍莽,尽是奇石飞泉c茂林密树,地上漫无边际全是杂草藤刺,走兽也难穿行。忽然,山风簌簌c乌云遮日,林木深处阴风暗袭c杀气沉沉。骅骝马惊恐不安,一声长嘶,挣脱缰绳,飞奔上山。 偶耕不知是何缘故,惊慌看时,只见左前方草木摇动,钻出一只斑斓猛虎。老虎体型巨大,一步步逼近,咧出雪白的獠牙,喉管里发出低吼,涎水顺着牙尖滴入草丛。 众人见到老虎,吓得腿脚酥软。偶耕后退一步,放下涧石,提醒大家不要惊慌,顺手从腰间拔出匕首,与老虎对峙。他虽然生于草野,不少次与猛兽相搏。但这次与以往大为不同,面前这只老虎健硕有力c威势逼人,想必是虎中之王,方圆百里之内少有敌手。 老虎尚有三十步远,偶耕神情紧张,手心里冒出汗来。忽闻昆仑奴尖叫一声,余光所见,他已瘫倒在地,在他斜前方,竟然还有一只猛虎!那只老虎体型稍逊,但是眼睛里的凶光,更加令人战栗!偶耕吓得三魂失落c七魄飘零,若不是身后有人需要他保护,他定会落荒而逃。 一只猛虎尚难对付,更何况遇上双虎!偶耕感受得到众人的恐惧,更感受得到牧笛的心跳,同时也感受到二虎的饥饿与残忍。他不敢多想,屏气凝神,双手握紧匕首,稳稳站在草丛里,准备迎接两只猛虎,作殊死搏斗。他自知离死不远,他只希望自己的血肉之躯足够两只老虎饱餐一顿,而身后之人——尤是牧笛不要受到伤害。 两只老虎压低身体,一步一步往前探,尖爪露出,比偶耕手中的匕首更加晃眼,每行进一步,都会斩断不少藤蔓和野草。偶耕在犹豫:我到底是乖乖地让它们吃掉,还是抗衡一回再任由它们撕扯? 千钧一发之际,山谷里忽然传出人的吼声:“孽畜,怎可行凶伤人!”这一声断喝,如同黄钟大吕,威严中带有仁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随即发生:两只老虎听到吼声,顿时如同家猫一般乖巧,哀嚎两声,蹿回深林去了。 五人大为惊奇:谁有恁大的道行,一声能叱退双虎?他们在草丛里四处张望,却见不远处树枝摇动c林草窸窣,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一个老者,非仙非俗c非僧非道,五十多岁;一个少女,宛若仙子c挺秀脱俗。他们正是小雨朝也思暮也想的晏适楚和杜屿蘅。 小雨早早认出二人来,真个是欲歌欲哭c载欣载奔。她抑制不住满心激动,吞声问道:“晏先生,杜姐姐,是你们吗?”晏适楚略一愣神,没有认出他们来。杜屿蘅微微打量小雨,又看到半躺在地上的涧石,终于记起,同晏适楚耳语:“师父,与您说话的是张小雨,地上的男子是陆涧石,我们在青州见过面的,你还赠过他药丸。” 晏适楚盯着小雨看了半晌,方才确信是她,想起青州城发生的诸多故事,惊问:“你怎么寻到这里来?”又见涧石匍匐于地,面色发黑c双目发直,连忙问道:“涧石小友这是怎么了?” 小雨心中的辛酸苦楚顿时如同江河决堤,奔涌而出,化为滚滚热泪。她将紫帐山如何遭到官兵围剿c涧石如何中了铁菡萏c他们如何历经艰险来到王屋山一五一十说了,一边说,一边跪在地上磕头作揖,哀求晏适楚救治她的石头哥。 晏适楚将她扶起,又向草地上察看涧石的脉象c瞳孔。他沉吟片刻,说道:“小友中的是铁菡萏之毒,又受了不少颠簸之苦。青州临别之时,我赠与小友三枚丸药。三枚丸药若依次送服,虽未必能完全复原,但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吧?”小雨哽咽不止,如泣如诉:“那三枚丸药只服用了一丸,剩余两丸,被那道士齐齐齐玉轪抢走,一把捏碎仍在地上了。他说,这药那是邪物,吃不得。”晏适楚听罢,脸色一沉,愤然道:“又是这个牛鼻子齐玉轪,四处惹麻烦添乱子!” 晏适楚一边咒骂齐玉轪,一边伸出手指按住涧石的寸关尺,查探脉象。按压半晌,他眉头紧锁,惊讶道:“小友体内有一股真气流动,腹脏之内又有阴阳相格c水火相冲。一路上可有人为他诊疗,服用了什么药方?”小雨答道:“路上有这位偶耕哥哥为石头哥导气运功,还服用了葛蕾姐姐和无名樵夫开的药方。” 晏适楚忽然扬起头来,神色严厉,追问小雨:“你的什么姐姐?”小雨与他对视一眼,赶紧低下头,露出怯来:“葛葛蕾姐姐”晏适楚逼视她多时,确信她说的是“葛蕾”无疑,又追问一句:“更无其他?” 小雨不知为何,顿时怕极了晏适楚,身上发抖,心里怦怦乱跳。她嗫嚅半刻,方才断断续续说道:“逍遥逍遥谷四大名花石头哥还服用,服用了舜华的药剂。”晏适楚已听出大概,扭过头去若有所思,终于叹息一声,沉吟道:“这就是了。怪不得小友能强撑到现在,也怪不得他如此痛苦。” 杜屿蘅来到晏适楚身边,说道:“师父,他们千里迢迢寻您到此,我们该怎么办?”晏适楚不答,从药葫芦里倒出一枚丸药来,送到涧石口中让他服下,随即说道:“铁菡萏之毒侵入骨髓,兼之身受重创,又乱服药剂,体内阴阳失序c水火相克,若不是这位小友及时为他导气驱邪,只恐已遭不测,”转面望着偶耕,神情里含有几分赞赏,“小友,还要劳烦你背他一程,我要在为他医治病症。” 偶耕见晏适楚喝退双虎,早已大为惊奇;现在见他望闻问切便摸清病症,更是大为钦敬。涧石是他的朋友,朋友有望得救,背他一程又有何不可?偶耕连连点头,也不知要去哪里,背起涧石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问道:“老先生,我们的马儿适才遇虎受惊。不知此处地势如何,它还能找回来吗?” 晏适楚莞尔一笑,说道:“当年马厩失火,孔夫子问人不问马。如今这位小友情势危急,你是该问人呢,还是该问马呢”昆仑奴一听,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横在晏适楚面前说道:“这呆子将军就是没心没肺,当日我们被人伏击,死伤惨重,我死里逃生找到他,他见面第一句话便是问马车c钱物是否安好。我已经用‘问人不问马’的典故教训过他,谁知他死性不改,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偶耕大惭,心痛那匹生死与共的骅骝马,但身在此境,却也无可奈何。牧笛也是万分不舍,暗暗祈祷它逢凶化吉c早些回来。 晏适楚c杜屿蘅在前面引路,偶耕等人在后面跟随,披荆斩棘c度山穿林,往荒山野岭绝无人迹之处趱行。昆仑奴凑到晏适楚身旁问道:“道爷,你适才一声断喝,驱走双虎,果然是好法力c好神通。这是怎么修炼来的?”晏适楚笑答:“我哪有什么神通?只不过是栖隐山林消磨时日罢了。修仙得道之人,与虎兕同游c与麋鹿为伍,都算不得稀奇事。我与这两只猛虎,也算得多年的近邻,故而相熟。老朽的面子,它们还是要给的。”众人听他说得甚是谦虚,越发起敬。 忽然,背后一声长嘶,马蹄声声,由远而近。牧笛喜上心头,回头看时,果然是骅骝马风驰电掣追了过来。牧笛正要迎上前去,骅骝马忽而一跃而起,飞入云端,它身后却有疾风刮起,直奔牧笛。 偶耕已经听出,骅骝马嘶鸣之中带有惊恐,背后似有危险之物。他不假思索,卸下涧石,早已作好防备。果不其然,骅骝马飞身而起,背后的那股疾风甚是不祥。说时迟那时快,偶耕纵身飞出,抱住牧笛,侧身闪过。一抹黑影从牧笛发梢掠过,击中她身边的松树,拳头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折断。 牧笛尚不知发生何事,唯见松树之上留下一物,莲子大小,幽幽放出暗光,似是一枚暗器。偶耕将她放在地上,凝神远观,山林之中果然枝叶摇曳c杂草乱动,噌噌噌闪出二十名黑衣人来。为首的两个人,又是郭志烈和曹以振。 这些黑衣人在山林之中迷失路途,偶遇骅骝马,便跟在后面。骅骝马太快,眼看去远,郭志烈从腰间掏出一柄铁菡萏,对马就射。骅骝马感觉到身后疾风袭来,一跃而起,躲过毒矢。毒矢射空,径奔牧笛,幸亏偶耕早有防备c及时解救。 偶耕又见郭志烈c曹以振,再也难抑怒火,喝道:“你们屡屡食言再跟踪,究竟所为何事?”曹以振冷笑一声,答道:“我们委实食言,但你们却是说谎在先。明明说好了往西走,怎么偏偏往北?” 牧笛气愤难当,说道:“东西南北,任我们行走。你们是受何人差遣,追踪我们作甚?”曹以振大笑:“不跟踪你们,怎么找得到大名鼎鼎的晏适楚先生!你们撒谎说往西,骗得我们往西边赶了一路,追上那个采药的老汉,我从他那里打听到你们的去向。这老头倒是把硬骨头,被我活活打死。”郭志烈接口说道:“我们辗转向北,尽是些荒山野岭,分不清东南西北。幸好你们的宝马跑出来了,它虽是神骏,在这荆棘丛中也是无法施展,跑得不快。我们跟着宝马追了一路,因此追上你们。” 偶耕听他说杀了采药老人,顿时悲愤交织c双眼冒火,拔出匕首便冲了过去。晏适楚高声说道:“他们有铁菡萏,千万小心!”语声未落,偶耕已经打翻两名黑衣人。 郭志烈c曹以振不敢怠慢,挺起钢刀合战偶耕。偶耕一个鱼跃躲过双刀,翻身踢倒一个黑衣人,空手夺了他的钢刀,与郭c曹战在一处。郭c曹本领不弱,而偶耕又一宿未睡,身体疲乏,双方陷入缠斗。郭c曹刀下不留情,对准偶耕要害就是一阵猛砍。偶耕在山坡上c草丛中上下翻飞c左右腾挪,越战越觉得疲惫不堪c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挨了郭志烈两脚,只觉得两眼发黑c钢刀沉重,一时间险象环生。 郭志烈c曹以振杀红了眼睛,抡圆钢刀,将偶耕周身要害笼罩在刀锋之下。他们各带八名黑衣人,已有五人被偶耕打倒在地,剩余十一人一齐发作,上前围攻。偶耕已知情势危急,拼着一命将钢刀挺出,从人丛里蹿了出来。只是山势陡峭c野草乱迷,他立地不稳,摇晃两下,而郭志烈c曹以振早已追到,一个横刀削他肩颈,一个斜刀砍他腰胁。偶耕连忙避让,就地打滚,身子被荒草c荆棘淹没。 黑衣人一拥而上,对着草丛乱砍乱叫。偶耕恰似躲避苍鹰追捕的兔子,不断从草丛中跃出,又不断没入草丛。他身上沾满杂草,头颈c肩臂挂满刀伤。 牧笛一颗心悬在胸口,生恐偶耕有个闪失。昆仑奴异常紧张,双手死死钳住他的麻袋,怕丢了性命,更怕丢了钱财。小雨偎依在涧石身边,满眼惊恐,看着那群黑衣人追杀偶耕。 晏适楚在山坡上观战,暗自惊服偶耕武艺高超,虽然身处险境,但是内息不散c招数不乱。他生起爱才之心,但是自己不会武功,爱莫能助。令他担心的是,偶耕似已筋疲力尽,倘若黑衣人使起铁菡萏来,他又怎能逃脱?杜屿蘅一直站在师父身旁,凝神远望,意态淡远,似是在看这场纷争乱斗,又似是在看青山绿水。 果然,郭志烈烦躁起来,拔出铁菡萏冲着地上乱射。偶耕满地翻滚,跌跌撞撞躲过毒矢。黑衣人趁乱下手,挺刀劈刺,在他身上划开大大小小的伤口。郭志烈连射七发,未能射中,膛内还剩一枚毒矢。他将刀插在地上,双手端起铁菡萏,歪着脑袋瞄准偶耕。偶耕更加惶急,在山坡上c草野中翻滚个不停,唯恐稍一停滞被他射中。 山坡之上一场乱斗,刀砍声c叫喊声震彻山谷。偶耕越退越远c越滚越狼狈,背后就是悬崖绝壁,已然无路可退c无地可滚。而黑衣人步步紧逼,十几把钢刀柄铁菡萏,齐刷刷对准他的要害。 偶耕身陷绝境,只得搏命相斗,又砍倒了两名黑衣人,可是身上的力气也用尽了,身上淌出虚汗,衣襟湿透。曹以振率着剩余黑衣人,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接连杀到近旁,令他应接不暇。郭志烈端稳了铁菡萏,眯缝起一只眼睛,时时准备扣动机栝。偶耕脚尖已经踮在悬崖边缘,余光所见,悬崖半腰上一道飞岩逸出——他只要一失足,必定摔在飞岩之上,粉身碎骨。 偶耕已无立锥之地,冲山坡上瞟了一眼,想与牧笛作最后的诀别。在这一霎那,脚下飞岩一侧,传出诵经之声: 夫气者,道之几微也。几而动之,微而用之,乃生一焉,故混元全乎太易。夫一者,道之冲凝也。冲而化之,凝而造之,乃生二焉。故天地分乎太极。是以形体立焉,万物与之同禀;精神著焉,万物与之齐受。在物之形,唯人为正;在象之精,唯人为灵,并乾坤居三才之位,合阴阳当五行之秀,故能通玄降圣,炼质登仙,隐景入虚。 偶耕与黑衣人听见那声音,都发起怔来。偶耕急忙俯视飞岩,那里却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曹以振只当是曹以振耍弄腹语的手段装神弄鬼,不以为意,仍然率众猛攻,偶耕只得继续招架。而飞岩下面的声音源源传出,刚才是在诵经,现在又念起古诗: 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精神清。罗浮奔走外,日月无短明。山瘦松亦劲,鹤老飞更轻。逍遥此中客,翠发皆长生。草木多古色,鸡犬无新声。君有出俗志,不贪英雄名。傲然脱冠带,改换 念至此处,竟然卡住,念诗之人仿佛记不起下文了。偶耕一面对付黑衣人,一面却听得真切。那段经文,正是师父传授自己的学问,虽然师父并未告诉他经文的题名,但是经文内容他却自幼记诵,至今滚瓜烂熟。那首诗句,师父当年烦闷之时经常吟诵,偶耕听在耳里,早已铭记在心头。他回想起师父恩情,在濒死的搏斗中忽然怀念起童年时光。他料定自己必死无疑,忽然不能自禁,接口念道: 傲然脱冠带,改换人间情。去矣丹霄路,向晓云冥冥。 诗句念完,偶耕有点忘乎所以,郭志烈看准时机,扣动机栝,一枚毒矢从莲孔中迸射而出。偶耕出神的那一瞬,如有神灵相助:他听见机栝弹动之声,下意识将钢刀竖起,挡在面前。一声巨响,震得偶耕两耳欲聋c眼冒金星。定睛看时,手中钢刀只剩刀柄,刀刃已经折断,跌落草丛,而莲子一般大小的毒矢已被刀刃劈中,散作齑粉,漫天洒落。 这声巨响刚刚停止,飞岩之上升起一道白虹,上贯九霄c下凌幽壑。仔细看时,原来是一个道士仗剑杀出,眨眼之间已刺死数名黑衣人。郭志烈c曹以振大惊,正眼细看,认出此人正是齐玉轪!他们不敢怠慢,使出看家本领,合力来战。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7章 疗毒(下) 齐玉轪离开拨云观以后,一路西行,只在荒山重岩之中服气运功,祛逐体内邪毒。他本是王屋山道士,意欲回阳台观养伤,但他又是高傲之人,只恐被同门讥笑,便躲在北山之中服气运功,指望毒气去除c功力恢复之后再回道观静养。 这一日,齐玉轪正在飞岩后面按照《坐忘论》和《服气精义论》的要诀运功,外面偶耕却和黑衣人动起手来,扰得他心神不宁。他深恐再次走火入魔,只得大声诵经念诗,以求安定心神。偶耕用钢刀格挡毒矢,那声巨响悚人心扉,终于令他心魔奔突c真气逆行。他浑身如同烈火焚烧,坐立不稳,举剑刺出,飞上悬崖,从偶耕头顶杀了出来。几个黑衣人挡在他面前,撞在他剑口,立即毙命。 齐玉轪本领高强,郭c曹二人本不在他眼目之下。可是毕竟身中邪毒,一剑刺出之后立即真气耗竭c力道衰退。况且他走火入魔c神志不清,逐渐被郭c曹围困,一柄宝剑不再有往昔威力,被黑衣人团团围住,行将身死人手。 偶耕不喜欢这个道士,但比起这个道士,那群无恶不作的黑衣人尤为可恶。他拾起一把刀,杀入垓心,与齐玉轪并肩作战。 郭c曹带出来的十六名黑衣人,已有五人倒地c五人暴毙,能继续战斗的只有六人,威势减弱近半。偶耕也喘息停匀,恢复了几成气力,又与齐玉轪合力向前,二十招过去,已经把郭c曹杀得节节败退,那六名黑衣人也开始心有顾忌c不敢全力进攻。 三十回合过去,攻守势异c胜败扭转。郭志烈不敢恋战,虚晃两刀,指挥众人撤退。偶耕身疲力竭,不再追赶。齐玉轪却似着了魔一般,追出十步,杀了三人,又回过头来将地上跑不动的黑衣人尽数刺死。 晏适楚早认出齐玉轪来,立在斜坡上喊道:“齐兄多年不见,依旧如此爽脆利落!”齐玉轪一双眼睛似闭未毕c似睁未睁,听到晏适楚的声音,立即须发戟张,挺着长剑奔上山坡。偶耕大吃一惊,疾步追上,扯住齐玉轪衣袖。齐玉轪回身一剑,冲偶耕面门就刺。偶耕向后翻腾,躲过一剑。 齐玉轪陡然怪叫一声,撇下晏适楚,挺剑径取偶耕。偶耕心中叫苦不迭,只得稳住气息c守住下盘,迎战齐玉轪。斗过八九合,他才察觉到,齐玉轪内息漂浮c剑法凌乱,远远没有往日神采。二人相持不下,齐玉轪心气愈发虚浮c剑招愈发急躁;偶耕也到了疲惫的极点,被他左撩右刺弄得焦躁起来,当下挥刀猛进,想与他鱼死网破,谁知竟将他的长剑击落在地。 齐玉轪被偶耕内力震倒,缩在草丛中,牙关紧咬c二目紧闭,不省人事。晏适楚跑下山坡,见此情状,说道:“这牛鼻子走火入魔了,若不召回神主c唤回游魂,有性命之忧,”他抬头看着偶耕,“小友,你和他乃是有缘之人,快为他导气运功,救他性命吧。” 偶耕有意听从晏适楚,却又害怕牧笛数落他多管闲事。他怔怔地抬起头来,牧笛看了他一眼,当即顺下眼去。偶耕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将齐玉轪扶起,依循白发恩师传授的服气之术,拍打齐玉轪周身穴道,将一股真气输入他体内。 齐玉轪神游紫府,却因一念之差误入魔境。梦魇之中,恰似惊弓之鸟,见有真气袭来,急忙运功抵御。他功力精纯,内息深厚,非偶耕所能敌。偶耕输出的真气被他全部逼了回来,自己也险些被他内力震伤。如此反复两次,偶耕大汗淋漓,略带歉意对晏适楚说道:“齐道长功力精纯,却被邪魔所御,体内精纯之气处处与我相抗,我救不了他!” 晏适楚摇摇头,悠然说道:“小友,你所学至精至纯,根基不在齐道长之下。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你一任天真,不受门阀派系的拘束c不受繁文冗节的局限,因此能独得天然,游于无境。所谓天地一马也c万物一指也。天地既然是混沌一片,世间万物又哪来什么畛域之分?至于什么正道c邪魔,更是贪残之人党同伐异的托词。服气精义你也通晓,你且不顾他体内什么邪魔不邪魔,管他强行抵御还是委蛇迎迓,你只顾依着坐忘之术c循着服气之义,一以贯之,定能救他回转。” 偶耕将信将疑c似懂非懂。当下屏气凝神,重新运功,再度将真气输入。刚开始时尚且从容浩荡c如沐春风,可是齐玉轪入魔已深,恶念乍起,心中孽龙肆虐,疯狂吞啮偶耕输来的真气,还频频向外冲出,仿佛要活活吞了偶耕。偶耕大惊,赶紧收起真气,一跃退出三步开外,身上虚汗直淌。再看齐玉轪,僵在地上,纹丝不动,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偶耕面带惊恐望着齐玉轪,说道:“老先生,先生,此人恶念太重。混元之气起于丹田,经由心府,全都转为恶念,竟似千万只利剑,冲我劈来。”晏适楚仰天说道:“有未始有有者,有未始有无者,有未始有未始有无者。太初之时,一片混沌,太极未生,两仪不存,何来善恶?你将心里千头万绪都抛下,只回到那片混沌之中,哪来什么恐惧?” 偶耕只得再次服气运功,可恰才下手,齐玉轪体内余毒源源侵入,吓得他赶紧退缩。晏适楚见他畏畏缩缩,将脸一沉,鼻子里喷出怒气。偶耕不敢顶撞,只得继续运功。如是再三,起初无从下手c处处受挫,渐渐能够安息凝神,终于坐地忘我,游心于八表之外,往回于宇宙之中,体内真气一块,顺势蒸腾c应物推迁。偶耕只觉得通体清爽,汩汩滔滔一股真气流出,将齐玉轪体内的邪毒与戾气冲解得无影无形。两股真气化同为一,悠然往还,二人都感到通体舒畅。 服气三通,齐玉轪悠悠苏醒,偶耕心地澄寂。牧笛见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牵过骅骝马,说道:“偶耕,你看,我们的骅骝马!”偶耕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抱住马头,不停摩挲。齐玉轪吐纳一番,感到体内邪毒荡除c元气回复。他抬头一看,左边是晏适楚,右边是偶耕,知是他们救了自己性命,却傲然说道:“你们都是邪魔门下的走狗,今天救了我,来日我却要将你们一一清除。” 昆仑奴一听此言,心气不平,咧嘴骂道:“你这牛鼻子,我们花恁大力气救你,你却把好心当了驴肝肺。这地上十条人命,都是你杀的。我们若是邪魔,你又是什么?要是告到官府去,就该打断你的肋骨,再把你活活剐了!”齐玉轪冷笑一声,说道:“这些恶狗,恶贯满盈,罪该万死。我杀了他们,恰是替天行道。”牧笛实在听不下去,讥讽道:“你杀人是替天行道,我们救你只怕是忤逆天意呢。”齐玉轪一时语塞。 晏适楚微微一笑,说道:“这一群贱奴想杀我晏某人,你齐玉轪处心积虑,也想取我性命。然而我命由天,岂是你主宰得了的,”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偶耕,“这位小友,天性真纯,我比不上他,你齐玉轪怕也是远逊于他。如今他救了你,你谢他两句,却是理所应当。”齐玉轪理屈,直起颈子,半晌不语。偶耕说道:“齐道长既已无事,我们快些走吧,陆兄弟还须驱毒疗伤。” 晏适楚解开身上鸱袋,放在齐玉轪身边,又把包袱里的干粮分给了他,说道:“你邪毒尚未除尽,还需用心服气导引。我知你不愿服用我的丹药,我也爱惜羽毛,不愿赠你。你适才栖身的那块岩石,原是个好地方,这几日就待在那里吧。天命若有安排,我晏适楚来日自当死在你的剑下,只是今日你自身难保,而我又有他事在身,就不作陪了。”说毕,领着众人离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周遭险山恶水c叠峰列崄,亘古以来便是一派苍莽,漫说人迹罕至,就连猿猴也鲜能攀援逾越。天色向晚,昆仑奴早已饥肠辘辘,兼之猛禽c毒蛇满地蛰伏,埋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没有一点人气。再不找地方歇下来,晚上我们都得被猴子抓走,肚子肠子被毒蛇啃光!”晏适楚笑道:“小友休得烦躁,越过这道山脊,便是我在山中的寓所。” 偶耕c牧笛合小雨也是筋疲力尽c大口喘气,唯有晏适楚c杜屿蘅如同闲庭信步一般,飘飘悠悠c来去从容。越过山梁,下面是一道深壑,四面皆是峭壁。昆仑奴大为不满,说道:“这种地方,鬼都住不下去,哪来什么寓所!” 晏适楚不答,带着大家走下山梁c穿过深壑,又沿着陡坡逶迤行进,来到悬崖脚下。果然,飞岩庇护之下c藤芜掩蔽之中,有一个小小的木屋,木屋以茅草葺顶,顶上更有山壁c古松遮蔽,因此不受风雨侵袭。昆仑奴大喜,拖着麻袋就往里钻,晏适楚厉声喝止,又说:“翻过这道岩石,上面有一个石洞,洞内有石室两间,你们去洞内歇息。我要在木屋中为小友疗伤。”又对偶耕说:“你也留下,在木屋中作为协助。” 众人见他甚是严厉,不敢违拗。杜屿蘅带着牧笛c昆仑奴c小雨爬上石洞,安排小雨c牧笛同住一间石室,昆仑奴住在另一间石室。昆仑奴困倦难耐,倒在石床上就堕入梦乡。偶耕同牧笛说了两句话,目送她走进石室,一个人爬下岩石,来到木屋,听候晏适楚差遣。 晏适楚说道:“我要你像白天一样,为他服气导引。”偶耕说道:“非是我不听命于你,只是我路上也试过为他运功,但是已经毫无效用了。”晏适楚摇头道:“前番是你功力不济,今日他服了我的丹药,而你的导气之法又有进益,所以定能见效。”偶耕领命,当下就地打坐,依着服气精义为涧石导气运功。 晏适楚见偶耕专心致志,略略颔首,写下一个药方,交给杜屿蘅,说道:“你按方子取药,再将炉火烧旺,将大锅架在炉上,多舀些泉水来倒在锅中烧热。”杜屿蘅去往石洞,从石槽中取来各色珍奇药材,待水烧开,将药材放入水中,然后文火熬煮。 偶耕服气运功渐入佳境。涧石内息尚浅,并不运气抵御,但也正因如此,偶耕虽将真气注入,却是对牛弹琴c毫无反响。偶耕焦急起来,看了晏适楚一眼,茫然无措。 晏适楚看也不看他,问道:“服气运气,你何所依循?”偶耕答道:“依循的是师父传授的经文。”晏适楚说道:“文章经术,皆不过是雕虫小技。一落言荃,便失了真义。你且把经文上的东西丢在脑后,一任自然,让真气流荡,岂不是更好!”偶耕道:“没有经文,我如何运气?”晏适楚道:“是先有真气还是先有经文?天地混沌一块,连阴阳二气也无,哪有什么经文!” 偶耕将眼一闭,不再记诵经文,可脑子里却是一片浑噩。晏适楚见他如此束手束脚,连连摇头,在一旁咳声叹气。偶耕只得依照晏适楚所言,只顾将真气送出,管他前方是孽龙野马还是碧渊清潭,他只是随风摇荡c逐流摇摆。俄顷,丹田热气升腾,面上紫气浮现,他顿觉耳清目明c空阔澄澈,竟如御龙遨游c携凤飞舞。疏忽之间,仿佛天眼洞开,关照万物。偶耕如同受到白发恩师的耳提面命,当即心神归一,依着要诀,顺着那股自由飘洒的真气,起伏颉颃c进退容与,将涧石体内淤积之毒c怨戾之气冲散。 晏适楚见火候已到,喝命偶耕停止运功,又叫他把偶耕的衣服脱下。偶耕见他神色庄重,不敢有违。涧石上身露出,腰背上已生满疡痈。晏适楚取出一根麻绳,命偶耕将涧石五花大绑,吊在屋梁上,随后一声断喝:“屿蘅,取过针灸!” 屿蘅仍去石洞,从石槽中取来针灸,在炉火上炙烤一番,用衣袖擦亮,递给晏适楚。晏适楚却不接,神色凝重望着偶耕:“涧石小友中毒甚深,病情延误又久,汤药c丹药必不可少,还要辅以针灸c佐以熏蒸,方能有些指望。熏蒸之事,屿蘅可以办来;针灸之事,就要劳烦你了。” 偶耕吃了一惊,说道:“晏先生,我不懂医术,更不会针灸啊。”晏适楚深吸一口气,说道:“要想救活涧石小友,非施以针灸不可。然而他中毒已深,施针的穴位又是险要之极。每一针下去,都要切中肯綮c不差毫厘。扎浅了徒劳无功,扎得偏了c重了,又有性命之虞。我年岁已高,二目已邈,更不会运气,稍一失手就要了他的性命。因此,我来说穴位,你持这针灸,刺他穴位,你我协力,方能成功。”偶耕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推辞。晏适楚正声说道:“人命关天,不可推诿。”偶耕只得接过针灸,手指发抖,两眼直勾勾盯着针尖,针尖不停颤动,闪着幽幽的光芒。 晏适楚沉吟半晌,背起双手,闭眼说道:“这头一枚银针,刺他天突,入肤两寸。”偶耕战战兢兢,虚汗涌出,银针在手中乱颤。他犹豫再三,将针伸出,想要扎进去,却听晏适楚一声怒喝:“你要做什么?” 偶耕被他一吼,摸不着头脑,嗫嚅道:“扎扎针啊。”晏适楚叱道:“这样扎针,老夫自己就会,要你何用?况且老夫的针灸之术,别出机杼,你这般平庸无奇扎进去,焉能起效?”偶耕大为不解,问道:“那这针该怎样扎进去?”晏适楚说道:“你退后些,离涧石小友九尺远。听我号令,将银针掷出,要不偏不倚,射中穴位。” 偶耕惊掉朵颐,忖道:“天底下哪有这等针灸之术,即便有,天底下哪有能将银针射得如此精准的大夫!”他惊疑不定,盯着针尖,几乎快成了斗鸡眼。他感觉到自己手在颤抖,哪有胆量用银针射涧石的穴位? 晏适楚焦急道:“药汤已在炉上,药效生成,只在瞬息之间。你再不下手,只怕前功尽弃,就算太上临凡,怕也无力回天。”偶耕仰头看看吊在屋梁上的涧石,又看看手中的银针,真个是惊恐万状c焦急万分。晏适楚见他迟迟不敢动手,凝眉叹气道:“罢了,罢了,正所谓方生方死c方死方生,涧石小友早些御风仙游,也免得受这尘世之苦!” 偶耕听他如此说,心中发狠,顿时咬紧牙关。他紧闭双眼,将手中银针甩出,木屋之中一道白光掠过,带起一阵风,将桌上蜡烛吹得摇曳不定。那枚银针不偏不倚刺中涧石天突穴,恰好入肤两寸!针尾摇动,针头处一缕黑烟溢出,浓黑的血浆顺着涧石的肋骨滴了下来。晏适楚赶紧让杜屿蘅端过一个陶罐,接住污血。 偶耕如释重负,擦汗喘气,晏适楚却再次发出号令:“第二针,刺他石关,入肤两寸。”偶耕却比第一针更为紧张,徘徊半晌,眼望着污血从涧石体内流出,滴在陶罐中发出闷响。晏适楚不疾不徐说道:“这第二针可以稍停片刻,第三针起,却需一针快似一针,你要注意了。” 偶耕听到此言,焦头烂额,索性把心一横,手臂一挥,银针射出——正中石关穴,入肤两寸! 晏适楚面无表情,继续说道:“第三针中庭,第四针鸠尾,一同刺出,都是入肤寸半,切不可迟疑!”偶耕深吸了两口气,双手各擎一针,一先一后甩出,双双命中,力道不轻不重。 晏适楚见这两针十分精准,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说道:“真气不可泻,中心不可摇。你可注意了?”偶耕点了点头。晏适楚继续下达指令:“第五c第六两针,刺他左右极泉,入肤寸半,不得有误!”偶耕闭目凝神,运起真气,将双针送出。针尖刺入,涧石感到疼痛,痉挛起来,悬在半空左右晃动。 晏适楚扶定涧石,叫他不动,冲偶耕喝道:“四针连发,刺他左右髀关c箕门,入肤两寸半,千万小心!”偶耕忽而心跳加剧,一股热血漾上脑门。他揉揉太阳穴,迟迟不敢接针。那边急坏了晏适楚,大声吼道:“再不出针,人命难保!” 偶耕微微抬头,杜屿蘅已将四枚银针送到眼前。他不敢推拒,颤抖着接过四只银针,陡然一跺脚,大喝一声:“着!”睁眼再看时,四只银针都扎准了穴位,针尾的弹簧幽幽颤动。涧石呻吟不止,污血溢出,滴入地上的陶罐中。 这四针刺出,偶耕终于心气平伏。他一任丹田之气纵横流淌,将心中思虑尽皆拂去,只留下心室虚寂c神明澄澈。晏适楚连连发出号令,他稳稳接过银针,一一挥出,刺中涧石大杼c风门c神道c灵台c魂门c阳纲等二十多个险要穴道。半个时辰过后,涧石浑身扎满银针,映着烛火灼灼闪光。晏适楚擎起最后一根银针,伸手在涧石头骨上摸索一阵,将银针一点一点扎进他的百会穴。霎时间,涧石满身污血溢出,一道道黑烟顺着血柱飘散开来。 陶罐里的污血越来越多,而锅中的药汤已经沸腾冒泡,木屋内药香扑鼻。晏适楚和偶耕将炉子搬到涧石下方,对涧石施以熏蒸之法。晏适楚打开锅盖看了看,又向里添了两瓢水,转面对杜屿蘅说:“这熏蒸之法,需三日三夜。汽不能断c火不能停,要劳烦你在此照看了。”杜屿蘅点头应允。 晏适楚邀着偶耕,要回山洞的石室里休息。偶耕说道:“这位姑娘想也疲乏了,不如也回洞休息吧。我守在这里,看着炉火就是。”晏适楚干笑两声,说道:“你切莫小看这炉火,也是大有讲究。火旺了,就把涧石小友蒸成包子;火候不到,药效难以发挥,也是竹篮打水。屿蘅徒儿深知此术,此处非她不可。况且,熏蒸之时,最贵清净,旁人不可在此搅扰。” 杜屿蘅说道:“师父所言甚是。我在这里看着炉火便是,你们快去歇息吧。”偶耕闻言,便跟随晏适楚爬上岩石,进入石室,权且歇息——这些时日,他实在太过疲累。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8章 续命(上) 明月初升,牧笛c小雨燃起烛火,在洞口等候。晏适楚见她们面有饥色,便去石室之中,取出一个竹筐来,筐中满载黄精,皆是从山中采来。晏适楚命偶耕在岩石之上垒起石灶c架上陶罐,又去悬崖一侧的飞瀑下取水,将黄精倒入陶罐中烹煮。不多时,水已烧热,清香扑鼻。 晏适楚笑道:“深山之中,别无招待,唯有黄精可食,还请二位小姐多多担待。”昆仑奴一觉睡醒,出得洞口见有食物,大快心扉,伸个懒腰说道:“今晚黄精垫肚子,明天该去打些麋鹿c山羊了。”晏适楚摇头道:“不可。这山是白天那两只老虎的山,麋鹿c山羊是它们的佳肴。我们若抢了,下次见着它们,它们就不会口下留情了!” 一时黄精煮熟,小雨说道:“先盛一碗给屿蘅姐姐送去吧。”说是给屿蘅送餐,实则想去探望涧石。晏适楚却是一脸严肃说道:“我们先吃,留些给屿蘅徒儿,我给她送去。”小雨见他如此不近人情,嘴上不说话,只敢生闷气。 言语间,昆仑奴折了几根松枝当作筷子,递给众人。他一口气从陶罐中夹了好几根黄精送到口中,仰天大嚼,也不嫌烫,边吃边说:“黄精虽好,只是甘味不足,苦涩居多。还是城里的饭菜好吃!”众人都不理他,各自向陶罐中取食。 吃到一半,木屋里发出阵阵异响,茅草顶棚左摇右晃,似要倒塌。杜屿蘅飞奔出来,大声喊叫:“师父,陆公子他,他出状况了!”晏适楚丢下筷子,爬下岩石,冲进木屋。偶耕c牧笛c小雨c昆仑奴也一起跟了进来。 木屋之内闹翻了天。涧石浑身抽搐,颤抖不已,口鼻上面吐满白沫。他声音嘶哑,痛苦呻吟,面上狰狞可怖,身子悬在屋梁上乱转。木梁难承其重,咯吱咯吱乱响。旁人见了尚可,小雨见他赤着身体c浑身血渍c痛苦不堪,早已乱了阵脚。她不顾一切,冲上前去,一把将他扶住,连声喊道:“石头哥,你怎样了?” 涧石仍在不停颤抖,小雨心急如焚,手忙脚乱。无意间,她手掌拂动涧石至阳穴上的银针,将原本入肤二寸的银针推进一寸有余。至阳穴位于人体背心,是极为险要的穴位,而晏适楚这一套针灸之法又穷极精妙,皆是在险中求胜,每一根银针,只要稍一错位,后果不堪设想。 至阳穴上的银针一动,果真凶险万分。只听到涧石撕心裂肺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弹动起来,重重撞到小雨身上。小雨立地不稳,蹒跚几步,撞倒地上的火炉,炉上黑锅咣当坠地,沸腾的药汤扑灭炉火,溅满小雨的衣裙。小雨又是惊惧c又是灼痛,倒在地上起不来。牧笛c屿蘅急忙俯身,将她扶起。 这下变起不测,气得晏适楚脸色铁青。他强忍怒火,问道:“除了偶耕小友,还有谁为涧石服气驱毒?”小雨忍着身上的烫伤,泪光莹莹,怯生生说道:“我和石头哥几次都得偶耕哥哥救助,并无别人为他运功疗伤。”晏适楚勃然大怒,喝道:“胡说!若无他人为他服气疏导,我的针灸之术,定能稳住他三天三夜,他又怎至于此?” 晏适楚当然不知道,小雨和涧石在荒山野岭的绝望境地之中,已有过夫妻之实。通精导气,原本是一种修行的途径。涧石全靠那次糊里糊涂的成人礼数,从鬼门关前活了回来。但晏适楚的修行法门与通精之术格格不入,因此针灸一入,涧石体内阴阳交战,筋脉大乱,一时危及性命。 小雨隐隐觉得,她那次痛彻心扉的经历,与涧石此刻的痛不欲生冥冥相关,但是她一个女孩儿,怎会向外人道出只属于她和石头哥的秘密?她避开晏适楚的目光,却见涧石一阵狂抖,一注鲜血从至阳穴喷涌而出,穴位上的银针越陷越深,仿佛他体内有一股逆流,要将银针吸进去。晏适楚急忙对偶耕说道:“你快快运功,对准他玉堂c膻中两穴注入真气,将他的银针逼出。”偶耕不敢迟误,当下找准穴位,服气运功。 小雨焦急万分,跛着脚来到偶耕身旁,一个劲地问道:“石头哥不会有事吧?”偶耕正凝神屏息,体内阴阳运转c五行轮回,被她一扰,收不拢心神,险些走火入魔。晏适楚忍耐不住,啐了小雨一口,厉声斥责:“你离了这里,他断然无事。你再相纠缠,他必然难活!”他指着牧笛和小雨,招呼昆仑奴说道:“昆仑奴,将不相干的人清了出去!”小雨泪下如线,迁延不去,晏适楚怒目圆睁,冲昆仑奴发吼:“速速逐客!你守在门口,不相干的人,一概不得入内!” 昆仑奴无缘无故受到如此重用,仿佛受到皇帝的钦点,觉得面上有光,一时神气十足,挺着胸脯请牧笛c小雨离开木屋。牧笛瞪了他一眼,他昂头说道:“晏先生做法事,妇人不得围观,免得冲撞了神祗。”小雨说:“屿蘅姐姐也是妇人,她在木屋里,我也要留下来照顾石头哥。”昆仑奴白眼一翻,说道:“杜姑娘是寻常妇人吗?她是九仙宫里的天女!” 小雨流泪相求,不愿离去。昆仑奴面露难色,转头看着晏适楚。晏适楚闭起眼睛,冷冷说道:“你护送涧石到此,着实不易。但若不依我言,我纵有九转金丹,也无力回天。但你不可说他死在我的木屋之内,坏了我的名声!”牧笛见晏适楚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心中不忿,嘀咕两声,扶着小雨离开小屋,径回石室去了。昆仑奴果然尽忠职守,站在木屋门口,巍然肃立,如同门神一般。 木屋之内,屿蘅收拾了地上残渣,站在一旁静候师父差遣。偶耕运功三过,大汗淋漓,终于将涧石至阳穴上的银针逼出。晏适楚慢慢抽出涧石百会穴上的银针,然后命偶耕将其余针灸一并撤下。二人放下涧石,解开他身上绳索,晏适楚往他口里喂了一枚丸药。涧石吞服下去,半晌过后,腹肠翕动,这才悠悠醒转。 屿蘅问道:“师父,我在木屋里好生照看炉火,怎么陆公子突然就躁动起来?”晏适楚凝神半晌,方才说道:“齐玉轪说的没错,那些妖人的药剂,虽能镇得一时病痛,却是穿肠乱性的毒虫。天下更有一些邪门外道,迷信邪淫之术,以为放纵形骸即可冥通大道。涧石小友多半是被他们的药剂带偏了,中了邪祟c染了戾气,这才遭此魔劫。” 屿蘅似懂非懂,复又问道:“师父,现在便要如何才好?”晏适楚叹道:“针灸不能再用了,只是劳烦你按我那药方,煎出药汤来,服侍涧石小友服下。他情势危急,需连服三次药。因此你需连熬三罐药汤,今夜只怕不能安睡了。”屿蘅领命,急忙重整炉火c取药煎汤。 偶耕昨晚未睡,今日又劳累一整天,打了一个哈欠。晏适楚笑道:“今晚你也睡不成。石室中有木弓一把c竹箭三支,你随我连夜去猎只鹿来。”偶耕吃惊道:“晏先生,你不是说,咱们不能伤了山中的麋鹿山羊吗?”晏适楚道:“今非昔比。涧石小友元气大损,我需将鹿茸c鹿角c鹿皮熬制成胶,为他调理。涧石小友命悬一线,我们须臾也等不得了。” 偶耕取来弓箭,点起一只火把,跟着晏适楚跨出木屋。昆仑奴仍守在门口,想送他们一程,晏适楚肃然道:“严加把守,闲人不得入内。涧石小友的性命,在你一人,切记,切记!”昆仑奴听在耳里,顿时热血沸腾,雄赳赳领受命令。 晏适楚c偶耕一先一后,潜入深山密林。四围是无边无际的山峦,时而飞岩高耸c遮蔽星月,时而山壑低凹c下临无地,时而龙吟虎啸c悚人心魄。 大半夜过去,也不知翻了多少山c越了多少岭,哪里有麋鹿的踪影?二人依旧锲而不舍,满山遍野找寻。忽然,灌木丛中亮起四个斗大的灯笼,定睛看时,原来是两只猛虎,四只眼睛射出凶焰。偶耕吓了一跳,火把掉下地来,引燃脚下枯藤。晏适楚将火踩灭,轻声说道:“人生在世,能有几回与虎豹作伴c与熊罴同游?随我来,莫惊慌。”偶耕战战兢兢,跟在晏适楚身后。老虎果然只是低吟了两声,转身离去,并不相犯。 东方渐白,二人攀到一座峭壁上,脚下是飞岩,背后是悬崖。山崖之下是一汪清潭,清潭四周山林环保,岸边有一块青青的草地。晏适楚行走一夜,略觉吃力,坐在岩石上说道:“我们在此歇息片时。如若机缘凑巧,会有鹿儿到这潭边饮水吃草,你瞅准了打一只便是。如若没这造化,涧石小友葬身于王屋山中,也是命中注定,不足悲戚。”偶耕疲惫至极,坐下来靠在石壁上,眼皮子搭下来,竟然囫囵睡去。 旭日东升,偶耕一梦初醒,正要抬头,却被晏适楚按了下去。只见晏适楚神色肃然c两眼如电,伏在岩石背后,朝潭水c草地那边窥伺。偶耕只当是有麋鹿来了,小心翼翼转动眼珠往下面看,却见那里根本没有什么麋鹿,只有一群人影晃动。 令偶耕万万想不到的是,人群之中赫然站立三人,分别是郭志烈c曹以振c江维明,江维明身后居然还站着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四大鸣禽!其他人皆不相识,但一个个威严整肃c面色可怖。 偶耕暗自叫苦,知道来者不善,心想自己和晏先生困在石壁之上,脱身都难,更不用说猎取麋鹿了。却听晏适楚在一旁沉吟道:“我那老友,今年竟然把献麦之会开到王屋山来了。”偶耕惊问:“您的老友?”晏适楚头也不回c眼皮也不扎,语声低沉,语气却十分坚定:“不错,逍遥谷主南浦云!” 偶耕越发惊疑,问道:“我一路上经常听到逍遥谷主这个名字,他究竟是何人?献麦之会又是什么?”晏适楚答道:“我这位老朋友纵横江湖二十年,门下弟子甚众,眼前这些人都是他门下的头目。他们身怀异术c武功高强,也都经营着诺大的产业,都是富甲一方的豪商。” 偶耕瞪大眼睛,问道:“他们既有本领,又有钱财,为何要听命于您的朋友?南浦云到底与您有何交情?”晏适楚说道:“他们本领再大,若无南浦云做后台,只不过是一盘散沙。你当他们的钱财c资产从何处来?有的靠偷c有的靠骗c有的靠抢,皆是南浦云在后面一手策划。这些头目皆是倚仗逍遥谷的淫威和势力守其成罢了。每年一度,南浦云派遣驾下四大监察召集门下大小头目,核算收入c索取贡赋,这便是献麦之会。” 偶耕说:“你既然认得他们,他们也认得你,不如一起见面,请他们帮忙抓鹿吧。”晏适楚答道:“你是他们的敌家,我又何尝不是?若相见时,定会被他们剁成齑粉。”偶耕又说:“您不是说南浦云是你朋友吗?”晏适楚莞尔而笑,说道:“此子年年岁岁派遣手下黑衣人寻我踪迹c索我性命,我不叫他朋友,又该怎样称呼?” 偶耕听罢,着急说道:“那该如何是好?躲在这里等他们散去吗?”晏适楚轻捻胡须,低声说道:“除此之外,又能如何,莫非你有脱身之计?”偶耕一脸茫然,晏适楚安抚他说:“你且莫焦躁,来来来,我与你点评点评这些江湖豪客。”二人紧紧伏在山石后面,微微探出脑袋,冲着那群人指指点点。 那一群人,密密麻麻站在潭水边的青草地上。两个人紧靠潭水,面向众人。其中一人正值壮年,身形微胖,峨冠礼服,身上镶金戴玉,左手捧着账簿,右手拿着朱笔。此人正是逍遥谷主四大监察之一,名叫邓昆山,在逍遥谷专司会计之职。邓昆山朗声说道:“安史之乱业已平伏,逍遥谷颇经受了几场战火,折了些人才与资产,但是根本未动,正待隆兴。谷主四方辗转c惨淡经营,结交朝廷c藩镇新上任的长官,为的是逍遥谷产业振兴c人丁富盛。只是眼目之下,逍遥谷内帑空虚,费用不给c用度不足,因此别无他法,今年提早举行献麦之会,希望各位同仁竭力贡献,多交贡赋,助谷主共度时艰。” 一言既出,众人议论纷纷。郭志烈c曹以振带着两队黑衣人出入人群之间,一是戒备,二是监听。忽然,一人怒吼:“谷主教了我什么?给了我什么?我的产业是我自己挣下的,凭什么年年向他进贡?”邓昆山十分平静,徐徐说道:“这位同仁敢是河东程务时?你在河洛之间,做着漕运盐铁的买卖。若没有谷主出面上下打点,你那漕运买卖怎么会如此一帆风顺?” 程务时站了出来,愤然道:“我在黄河上出力出汗,谷主却不知躲在哪里逍遥快活。这贡赋一年比一年重,你们比官府更加敲骨吸髓,我还怎么做营生?依我看来,谷主是过于沉迷女色,豢养成千少女行淫取乐,每日的吃穿用度不加节制,却一味找我们要钱!” 一语既出,与邓昆山并立的那人怒上眉梢。他叫杨祖绪,三十出头,也是四大监察之一。杨祖绪身姿健硕,身着皮甲c腰悬弯刀,武艺超群,尤其刀法堪称卓绝,掌管着全部黑衣人,郭志烈c曹以振等一众黑衣人头目都直接听命于他。杨祖绪喝道:“程务时,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非议谷主?”他迈出一步,宝刀出窍,凌空划出五彩光束,疾若闪电。众人尚未看清发生何事,只见他刀回鞘中,昂然直立,而程务时的人头已在地上翻滚。 杨祖绪一声断喝:“谁还有异议?”众人噤若寒蝉,垂手直立。杨祖绪得意地说:“程务时在三十六头目中本领最弱c能耐最小,杀他如同碾死蝼蚁。郭志烈c曹以振,即刻从黑衣人中选出一人,顶替程务时,接管逍遥谷在河洛之地的漕运生意。”郭c曹一齐唱喏,当即执行。 晏适楚伏在山石上,忽然低声哂笑。偶耕问他为何发笑,晏适楚答道:“他说什么三十六头目,哪有恁多?据我所闻,已被齐玉轪除掉了一半。刚刚死掉的不灭和尚c鹿友先生,就是南浦云手下的两大头目。依我看来,南浦云大厦将倾,已是穷途末路。就连这献麦之会,众头目也是七零八落c人丁不齐,真真是每况愈下。历年都是四大监察齐集,如今只有两个监察到场,另外两个监察莫非死了不成?” 清潭边c草地上,众头领畏惧邓昆山c杨祖绪威势,议论几句之后,回复平静。邓昆山朗声说道:“各位头目有何异议?若无异议,自己报个数目吧,也免得杨大监察一一询问。谷主说了,今年不要货物,只要缗钱,各位莫像往年那样,拿些卖不出去的布帛c铜铁前来充数。”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愿意先出头。杨祖绪手握刀柄,喝道:“各位同仁,谷主恩养你们多年,传授本领c托付产业,对你我恩同再造。如今正是竭力报效之时,你们为何迟疑不语?莫非要我用刀逼你们开口?”说毕,指着前排一位穿着体面的头目吼道:“方怀恩,你名叫怀恩,应知报德。你来说说,今年意愿上缴多少贡赋?” 方怀恩战战兢兢答道:“小可去年贡赋两百缗,今年增加一半,当是三百缗。”话语刚落,邓昆山朱笔一挥,在账簿上作下记录,口中念道:“方怀恩,今年贡赋三百五十缗,冬至前上缴至逍遥谷。于此立下生死契,以表忠信,若有食言,人神共弃之。”方怀恩唰一下涨红了脸,高声说:“我说的是三百缗,不是三百五十缗!”杨祖绪宝刀一抖,喝道:“三百五十缗,听邓监察的便是。”方怀恩忍气吞声,退到人群中去了。 邓昆山说道:“余者报上数目,休再一一问讯。”众人无法,不待两名监察发问,自己主动和盘托出。十几个头目,有的五百缗c有的两百缗c有的一百缗,少的也有五六十缗。邓昆山一一记录,并一一叮嘱冬至之前上缴至逍遥谷,若有食言,逍遥谷人人得而戮之。众人之中,唯有一人默然无声,满面鄙夷之色,他便是薛延龄。 邓昆山凝视良久,问道:“薛半仙,你为何不报数?”薛延龄冷笑两声,说道:“老朽心有不平,更有不服。”邓昆山追问:“你年年不平c年年不服,如今又是何事不能平服?”薛延龄仰天答道:“我听说不灭和尚c鹿友先生惨死在齐玉轪剑下,不灭的那所庄院,已被葛蕾c蒹葭c芣葸c舜华四大名花占为己有。四大名花既有产业,就该进贡。献麦之会,是逍遥谷的盛事,四大名花不来赴会,我心中不平;有产业而不进贡,我心中不服。” 邓昆山微微一笑,答道:“四大名花曾是谷主的宠姬,离散已久。谷主顾念旧情,知得她们一朝重聚,便缓她们一年贡赋,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四大名花虽则年老色衰,但她们恃宠而骄,放肆惯了,谷主也不十分计较,众位豪杰c头目又怎能与她们一般见识?” 薛延龄摇头道:“不然,不然。四大名花固然受宠,但已是白头宫女c半老徐娘。反观之,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四大鸣禽,更为年轻貌美。四禽都来了,四花为何来不得?”一语将四禽说动,她们应和道:“那四朵残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来了,她们也该来!”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9章 续命(下) 众人正在议论,山林之中忽然响起女子的吼声:“是哪些坏种,在人背后嚼舌根子?”语声娇脆,如莺啼燕啭。众人回头看时,看见四朵彩云飘然而至,原来是葛蕾c蒹葭c芣葸c舜华四大名花盛装来临。 四大名花不请自来,众豪杰c头目“咦”了一声,连二大监察也始料未及。名花走到潭边,与鸣禽相见,顿时水火不容:她们如何进入逍遥谷c如何离开逍遥谷,经历大致相似,这一拨十年前红极一时,那一拨两年期深受宠爱;鸣禽深妒名花风情万种c妩媚过人,名花又深嫉鸣禽正值芳龄c娇翠欲滴。 葛蕾啧啧连声,斜着眼对四禽说:“可惜啊可惜,你们一个个青春年少,这么早就被谷主遗弃,卖到山里做妓女,”转面又看着江维明,“江庄主,江龟公,这四个浪蹄子接一次客,能赚不少钱吧?”说毕,浪声而笑。 四禽毕竟年纪娇小,听不得这些荤话,顿时羞得粉脸通红。黄鸟叱道:“你胡说!谷主只是将我们暂时安置在渡雾山庄,况且,我们只是弹琴献艺,并不像你们那样,做那些龌龊事。”不等葛蕾回言,舜华甩甩衣袖,说道:“咱们都是一个门里的人,难道不知你们底细?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不成?” 四禽又羞又怒c忍无可忍,宝剑出鞘,怒目相向。四花不甘示弱,当下摆开阵势,挺起明晃晃的宝剑。正是剑拔弩张,只听邓昆山一声怒吼:“把剑收回去。我看谁有胆子,敢在献麦之会上胡来!” 杨祖绪宝刀拔出,站在八人中央,将她们分开。四禽毕竟乖巧些,一见监察发火,立即宝剑回鞘,退过一旁。葛蕾见杨祖绪脸色阴鸷c锋不可犯,说道:“姐妹们,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四花随即收起宝剑。 杨祖绪冲着薛延龄喝道:“一场争执,全都由你而起。你且说清楚了,今年贡赋几何?”薛延龄直着脖子说道:“四大名花交多少,我就交多少。”葛蕾转面啐了一口,说道:“好你个无耻的薛半仙,攀扯我们四个女人作甚?不灭那只秃驴的山庄被烧了,他的账簿c钱财统统化为灰烬。你要我们上交贡赋,我们把裤裆贡出来,你说好不好?” 众人见葛蕾言辞放荡,都皱起眉头。芣葸也觉不妥,在她一旁轻轻说道:“姐姐,贤淑一些吧。”薛延龄则是雷打不动,依然仗义执言:“老朽是给逍遥谷兄弟们治伤看病的,生意做不大,而且都是贴钱买卖。况且,逍遥谷每年敛财何止万亿,谷主就算每顿饭吃金子,也吃不了这么多。你们倒是解答解答,这些钱都花在何处了?” 杨祖绪闻言,怒发冲冠,握紧宝刀,指着薛延龄鼻子吼道:“大胆老儿,你是真要尝尝我的缀锦弯刀?”薛延龄将药锄横在手中,冷冷说道:“你有弯刀,我有药锄。老朽正想与监察大人切磋切磋!” 一语未毕,薛延龄眼前黑影晃动,原来是杨祖绪一跃而出,弯刀来袭。薛延龄闪身躲过,挥动药锄,与杨祖绪斗在一处。杨祖绪刀法卓绝,快如闪电,刀光翻飞c人影晃动,招招拿人要害c索人性命。薛延龄一柄药锄却是灵巧至极,上挠下拨,化解对方招数,忽而以退为进,忽而转守为攻。杨祖绪连砍十八刀,实指望快刀斩乱麻收拾了这老儿,谁知道薛延龄招式诡异,招招留有后手,有两次险些偷袭成功。 杨祖绪又惊又怒,宝刀直挺挺送出,将对手逼开,站稳地步问道:“你当真要与我决一死活?”薛延龄阴森森答道:“你若死了,老朽也坐坐监察的交椅。”杨祖绪怒不可遏,使出看家本领,将一把弯刀舞成惊雷疾电,攻向薛延龄。薛延龄也使出浑身解数,迎着杨祖绪进退回旋,身形步法飘忽不定,招式更是奇崛,如同攀岩附树,又如锄药劈柴。 二人交手五十余合,不分上下。葛蕾不关心他们谁胜谁败,却围着黄鸟上下打量,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戳她胸口。黄鸟大怒,喝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姐妹们,摆阵!”四大鸣禽齐刷刷挺出宝剑,江维明大惊,冲进八人中央,又是作揖又是鞠躬,一叠声哀求:“姑奶奶们,别闹了可以吗?” 正自不可开交,邓昆山将账簿收进怀中,飞身而出,一掌劈向薛延龄。薛延龄腹背受敌,顿时招架不迭,节节败退。杨祖绪趁其不备,宝刀递出,未及眨眼,刀锋已砍到他胸口。薛延龄惶急之间将药锄收回,同时身形扭转,堪堪躲过凶险。谁知背后凉风掠过,正是邓昆山铁掌劈到。薛延龄躲避已然不及,缩下身去,想卸掉他的掌力,但毕竟对手攻势凶猛c内力深厚,仍有一半劲力拍在他肩上。 薛延龄吃了一掌,身子飞出。但他武艺不弱,落地之际,探头回望,猛地将药锄甩出,砸在邓昆山肩上。邓昆山疼痛难忍,勃然大怒,高声呼吼:“快与我杀了他!”杨祖绪欺身上前,踩住薛延龄,弯刀祭出,就要行凶。郭志烈c曹以振也领着黑衣人围了上来,意欲将他乱刀砍死。 眼见薛延龄死于非命,葛蕾突然发作,踢倒两名黑衣人,宝剑横出,挡住杨祖绪的弯刀,尖声喝道:“刀下留人!”薛延龄躺在地上,阴声怪气说道:“泼妇,爷爷今天死便死了,谁要你假惺惺装好人?” 葛蕾轻蔑地说:“实与你说了吧,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什么献麦之会。老娘即使腰缠万贯,也不给那老不死的一文钱。”薛延龄瞥了一眼杨祖绪的刀刃,又望着葛蕾,冷冷说道:“你不进贡,爷爷为何非得进贡?”葛蕾长笑一声,说道:“老娘不进贡,仍然活得自由自在。你老儿不进贡,杨大监察马上就要了你的小命!” 杨祖绪将刀伸出,抵住薛延龄的咽喉。薛延龄只觉得刀光晃眼c刀刃冰凉,顿时生起恐惧之心,再不敢犟嘴。杨祖绪骂了一声,薛延龄咬牙说道:“爷爷的茅屋被官兵烧了,家当被官兵分了,你们有种,找那相州的节度使薛嵩要贡赋去。爷爷只穿了这一身衣服出来,没有半文铜钱在身上!” 葛蕾冷笑道:“老娘不叫你死,是看在你颇懂得炼丹熬药。你活了九十多岁,还是这般容颜,十分难得。今日到此,不为别的,正为找你讨要些养生驻容的金方。”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自怨自艾道:“韶光易逝,容颜易老。老娘这样的花容月貌,怎舍得逐日凋零?我若老了c丑了,就养不得面首c睡不成童男了,那时岂不是生不如死!”芣葸嫣然一笑,说道:“姐姐,你还是收敛些的好!” 薛延龄冷冷说道:“要想容颜永驻,岂是朝夕之功?需要服药练气,更重在日积月累c循序渐进,不可三天打鱼c两天晒网。”葛蕾说道:“所以我要你活,活到两百岁,永远为我所用。你身上有无丹药?赶紧献出来吧!我姐妹也好在杨大监察面前说和说和,饶你性命。” 薛延龄扭过头去,不加理会。葛蕾对舜华说道:“你去搜身,不信他身上没带东西。”舜华奴起嘴道:“姐姐,我虽喜欢男人,却从来不碰这种糟老头。你让芣葸姐姐去吧。”芣葸紧皱眉头,摇头道:“我身上刚抹了花粉,才不碰他呢!”蒹葭老实些,俯下身来,也不管男女之防c礼仪之教,把手伸进薛延龄衣服里一通乱摸,摸了半天,竟然摸出一个紫芝来。 薛延龄在地上双眼盯着自己那颗紫芝,挣扎欲起,怎奈被杨祖绪死死踩住,动弹不得。他不顾钢刀在喉,二目圆瞪,张口大叫:“妖妇,还我紫芝!我的仙山紫芝岂是你能碰的?” 众人围上前去,看那紫芝,果然是光芒晔晔c紫气盈盈。葛蕾一把夺过,举在半空凝视良久,然后毫不客气拽进怀中。她将杨祖绪推开,说道:“这灵芝我收了,咱们四大名花回去一起享用。这薛半仙么,虽然对谷主言辞不敬,但是精通医术,留有大用。你们见到那老不死的,替我说一声,我要他活着。” 邓昆山c杨祖绪对视一眼,终于放开薛延龄。他们对葛蕾说道:“逍遥谷的头目,若个个得了你的庇护,谁还献赋?献麦之会便开不成了,谷主大人的吃穿用度都没有了!”葛蕾爽脆一笑,说道:“等那老不死的穷到没食儿吃了,就去渡雾山庄,吃那四只野鸡去!”四禽一听,勃然大怒,江维明惟愿息事宁人,在一旁苦苦相劝。 薛延龄得到解脱,站立一旁,昂首不语。葛蕾冲二大监察一拱手,便要离去。邓昆山把脸一沉,说道:“四位姨娘,你们占了渡空别业,自当有所贡献。还有那薛半仙没有半点贡献,实在说不过去。再不济,把那棵紫芝留下,我们见了谷主也好有个交代。” 四大名花风流泼辣,逍遥谷中人多半不敢招惹,多以“姨娘”敬称。葛蕾深恶这名号,皱眉说道:“我们已远走天涯,与那老不死的断绝关系,你即使死了舅公舅婆,也不必再叫我姨娘。再者,薛延龄的仙山紫芝入了老娘的口袋,岂有交出来的道理?那老不死的想要,你叫他自己来取。” 邓昆山说:“整个逍遥谷谁人不知,当初谷主对你们四人宠爱有加,所以即使你们离开,我们也是以礼相待,绝不敢半点不敬。只是今日献麦之会,关乎逍遥谷气运,乃是大事,庄重之至。你们不进贡,而能免受责罚,谷主对你们已经是格外优待了,怎可再将宝物抢走?” 葛蕾微微一笑,说道:“以此说来,我不但应还你紫芝,还该三叩九拜谢你圣恩不是?断子绝孙的混账东西,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姐妹们,我们走!”说毕,四大名花一齐转身,迈步就走。 “献麦之会,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杨祖绪一声断喝,跳将出来,挡住去路。郭志烈c曹以振持刀在手,满脸怒色,率着黑衣人横在四花面前。邓昆山对一众头目说道:“四大名花若敢抗命,你们皆可就地宰了她们。功劳卓著者,免他一半贡赋!”他不愿自己动手,怕的是谷主与四大名花藕断丝连,因顾念旧情而追究自己的罪责。 逍遥谷三十六头目之中,有八大豪杰,品阶在四大监察之下,又在其余头目之上。这八大豪杰不仅身手好c财力也足,每年贡赋也交得最多,因此他们深深懂得减免贡赋对于自己的意义。这八人分别是:方怀恩c江维明c卫怀璧c何令名c彭勇c施春c章华c贺天豹。他们一听贡赋减半,顿时眼冒绿光,站到黑衣人两翼,虎视眈眈看着四大名花。 四大鸣禽委身渡雾山庄,接受江维明管教,一看东家出马,自然不肯示弱。她们挺起长剑,挡在四花面前。黄鸟剑指葛蕾,恶狠狠说道:“姐妹们,今日不要手软,一起灭了这四个老乞婆。”葛蕾满脸不屑,说道:“四只山鸡,毛都没长齐,就已失宠遭弃,还想抖什么威风?” 众人刀枪在手,只待二大监察下令动手。邓昆山说道:“四位姨娘,你们以为还像往日一样,仗着谷主宠爱,可以撒娇耍横?告诉你们,江山有代际,花有凋落时。我们看在往日情分,方才让你三分。你们胆敢得寸进尺再忤逆,也只好将你们就地正法。回去见了谷主,本监察自有担待。” 四大名花见二大监察如此硬气,面面相觑,心生畏惧。葛蕾知是敌不过众手c拗不过众人,却又不愿当众服软,于是从怀中掏出紫芝,举在空中,朗声说道:“好好好,你们都欺负老娘寡不敌众,等哪天见了那老不死的,定要好好参你们一本,治你们重罪。不就是一块破蘑菇吗?老娘不要了!”她一面说,倏地运起劲力,将紫芝抛至九霄云外。 这一下,大出众人之所意料。杨祖绪怒火上撞,宝刀出鞘,就要动手。葛蕾厉声道:“我已经把蘑菇交出来了。你们想要,自己去捡便是。”众人抬头,看见那棵紫芝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飞向清潭彼岸的山崖。 紫芝在崖壁间翻腾两下,居然不偏不倚落在了晏适楚的肩头。晏适楚赶紧将头缩回,把紫芝握在手中,仔细端详一番,连声称赞:“好宝贝,好宝贝!涧石小友若是服用了它,不愁伤势不除!”偶耕扯了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喊道:“晏先生,他们追过来了,定是要来捡回灵芝呢!” 晏适楚将紫芝揣入怀中,抬头望了望,说道:“此处距离顶峰约有九丈。你若全力将我掷出,能否保我登顶?”偶耕为难道:“可以一试,但难保成功,太过危险。况且,将你掷出,我却如何脱身?”晏适楚朝上一指,答道:“你先送我上去,再使出轻身功夫,先一跃,攀上那棵松树,然后从松树攀援而上,或可成功。” 偶耕正在犹豫,八大豪杰已有两人攀援而上,来到岩石下方,一个是方怀恩,一个是江维明。二人一见石上有人,立即飞身纵跃,前来抓捕。晏适楚又急又怒,大喝一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偶耕如梦初醒,飞起两脚,踢中二人。二人滚下岩石,幸好功力不弱,未受重伤。 薛延龄一见紫芝落于他人之手,不顾一切追了过来,一面嘶声吼道:“抓住贼人,休要走失了我的宝贝!”他飞过清潭,一跃一纵攀上石壁,离晏适楚c偶耕只差六七尺。 晏适楚喝道:“再若耽搁,我二人立即粉身碎骨,涧石也要横死山野!”偶耕急出一身大汗,他将眼一闭c将牙一咬c将心一横,一把拽住晏适楚,怒吼一声:“着!”旋即双臂上举,将晏适楚抛向悬崖顶部。晏适楚身子飞升,眼见额头与崖顶平齐,将手一伸,抓住山顶的松树,一个趔趄爬上峰顶。 偶耕孤零零留在岩石上。他见那些人大举欺近,连忙深吸一口气,猛然双足发力,升腾向上。他两日来受到晏适楚指点,服气精义更为纯熟,内力修为更上境界。这一跃,果然如同飞天揽月,大有凌虚御风之势。他正要飞上峰顶,忽然脚下一沉,身体蓦地下坠。原来,薛延龄拼出性命,向上跃起,死死抓住偶耕的足踝,硬生生将他从半空拉了回来。 岩石光秃不平,二人立地不稳,双双滚落。薛延龄犹自抓住偶耕双脚,死死不放。偶耕身体倒悬,大力将腿蹬出,这才摆脱纠缠。他滚落在清潭边,压倒数名豪杰和黑衣人,幸得不曾受伤。逍遥谷众人一齐围拢,将他困在垓心。晏适楚在峰顶上见此情形,慨叹一声,怀揣紫芝逃窜而去。 郭志烈c曹以振一见又是偶耕,气不打一处出,率着黑衣人乱刀劈砍。偶耕重拳送出,打倒几名黑衣人,夺路便逃。八大豪杰围追堵截,偶耕连滚带爬,躲开他们的兵刃,从人缝里钻了出来。前面又逢四大名花c四大鸣禽,幸亏八大美女互相置气,一心想治死对方,对偶耕却不感兴趣。偶耕乘空隙,运起真气,双足一提,身轻如燕,从清潭c草地上飞了出去。 邓昆山c杨祖绪大怒,使出轻功c腾跃而起,紧跟在后。逍遥谷众人心齐力合,个个争功c穷追不舍。偶耕发足急奔,但是前有山林险阻,后面的追兵皆非俗手,无论如何逃窜,也难以脱身。他一步不稳,后面邓昆山掌风如惊雷c杨祖绪刀光如激电,更有那些黑衣人c头目c豪杰紧随其后,流矢c飞箭接踵而至。偶耕回身招架两下,化解危险,不敢与之纠缠,而是狂奔不停。 偶耕逃过一道山岭,他们便追出一道山岭;偶耕越过一道石梁,他们便追过一道石梁。比内力,偶耕近日大有精进,然而二大监察绝非池中之物;比耐性,偶耕确实是双足不停,但郭志烈c曹以振率领的黑衣人亦是一往无前。更何况,豪杰c头目人人争抢头功,以争取减免贡赋,岂肯轻易放过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四大名花已经知晓,自己再也不是当初在逍遥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宠妃了,二大监察和一众豪杰c头目很有可能对他们不利,因此趁他们追赶偶耕,不辞而别c离群而去。四大鸣禽则跟着江维明一路追赶。 偶耕近来伤神牢劳形c睡眠稀少,奔跑一路,只觉得两眼发黑c双足发虚。他渐渐跑不动了,邓昆山一步欺入,单手探出,五根指头钳入他的肩膀。偶耕连忙挥肘回击,将其逼退。就在这一瞬间,杨祖绪宝刀砍到。偶耕感到后背心发凉,赶紧纵跃躲闪。他身形略迟滞了些,背上的衣服被划出长长一道裂口。 偶耕深深悔恨,岩壁之上应该早听晏先生号令,跃上峰顶脱离困境。而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纵然插翅也难飞走。他喘不过气来,心头生起无尽的哀愁。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运?难道这里就是自己的归宿?难道来日再见到牧笛c昆仑奴,见到晏先生c杜屿蘅c涧石c小雨时,已然是阴阳之隔? 他一想心事,脚步更慢。杨祖绪飞起一腿,踢中他的后背,偶耕身子翻转,跌入一道山沟里。邓昆山c杨祖绪飞身而下,乱刀劈至。偶耕咬紧牙关c鱼跃起身,挥舞双拳,迎战来敌。战不到五合,抵敌不住,只得绕到一棵树后,左右躲避。 黑衣人c众头目c八大豪杰蜂拥而至,一起发力擒拿偶耕。偶耕孤立无援,精疲力竭,陷入绝境。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0章 石室(上) 偶耕在绝境中挣扎,忽听一声长嘶,震荡山谷,那是骅骝马的声音。偶耕心头一懔:“它怎么来了?莫非它通晓天性,知我有难,来见我最后一面?”他深深眷恋骅骝马,惟愿临死之时再看看它的风姿,于是拼出全力,双拳逼退郭志坚c曹以振,两腿踢倒两名黑衣人,随即一个猛窜,跃上身后的松树。 山坡上八大豪杰蹲守,更有邓昆山c杨祖绪居高临下。他们一见偶耕跃上树枝,纷纷使出轻功,飞身进击。偶耕两只脚站在枝杪上,进无可进c退无可退,索性不避不让,等着他们手中的利刃。他只想再看一眼骅骝马,用眼神作最后的诀别。 忽然,电光一闪c红霞舒卷,果然是骅骝马一跃而出c喷薄如火。它带起一片劲风c无边落叶,飞行在碧野上空。当八大豪杰飞身扑向偶耕之时,骅骝马恰好要越过那道山沟。它大受惊吓,四蹄外张,钢牙撕咬,眨眼便撞倒方怀恩c江维明,踢翻卫怀璧c何令名,将八大豪杰冲个七零八落。 电光火石之间,偶耕找到希望。他趁骅骝马尚未落地,飞离树梢,攀上马鬃,爬上马背。骅骝马未看清是他,正待乱颠乱窜,偶耕大声说道:“骅骝马,是我,偶耕!”骅骝马躲过二大监察的刀剑,落拓之际得遇偶耕,欣喜若狂,驮起主人一步振起,跨越山壑,腾跃而去。 山沟两边空留下逍遥谷众人。邓昆山大怒,骂道:“一群废物,让那小子溜了!”薛延龄靠在树上大哭起来,捶胸顿足说道:“我的宝贝,我的仙山紫芝,抵得上逍遥谷的全部家当!” 江维明对二大监察说道:“此人我见过,从渡雾山庄逃出来,胯下那匹马是绝世良驹,监军骆大人想抓来献给泽潞节度使李抱玉。”邓昆山问道:“从悬崖上逃走的那个人又是谁?”方怀恩上前一步道:“如不是我眼拙,他就是四处贩卖丹药的晏适楚,论起辈分来,还是谷主的师弟呢。” 杨祖绪说道:“不错,他正是晏适楚。我安排黑衣人追杀他十年,都不曾成功。”郭志坚c曹以振补充道:“晏适楚那厮狡猾得很,深藏行迹,不好追寻。即使找到了,近在咫尺,他却总能溜走。我前不久去青州正是为捉住他,眼看就要得手,可他还是逃走了。” 逍遥谷众人在山沟边议论纷纷,偶耕已经一骑绝尘,跃出群山以外。他察觉得出,骅骝马身上在不停颤抖,似是受了惊吓。他料定那些追兵已被远远甩开,便勒住缰绳,让它停下。 偶耕不住地抚慰骅骝马,骅骝马这才平静下来,伸出头在偶耕身上磨蹭。偶耕与之相倚,眼含泪花说:“骅骝马啊骅骝马,你在绝境之中救我性命,我一辈子感戴恩德。你不在石室木屋那边,却逃到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骅骝马轻打响鼻,两眼澄澈如潭水,望着偶耕。 偶耕忖道:“骅骝马受了大惊吓,石室木屋必有状况。更何况晏先生被我抛上峰顶,尚未脱离险境,若被那群恶人追及,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重新上马,在马背上拍了两下,说道:“劳烦老兄一回,再驮我一程,察探究竟!”他一抬头观看日晷c认清方向,赶起骅骝马向木屋石室奔去。 骅骝马是黎明之时逃出来的。那时木屋之中炉火未熄,屿蘅守在涧石身旁,微微打盹。木屋之中灯烛已枯,行将熄灭。涧石一夜恍惚,梦魂不定,陡然醒转,吐出一口淤血,咳嗽不息。屿蘅被惊醒,急忙用手绢给他拭干嘴角血丝。 涧石神智渐渐恢复,定神一看,面前这位女子,清丽脱俗c宛若仙子,不是杜屿蘅又是何人?青州城外一别,屿蘅的面容c身影已映入他的心田,如同画中仙鹤挥之不去,又似水中明月挹之不得。 涧石一路辗转奔逃,死神纠缠c病痛侵扰,挣扎在半生半死之间,神智时而恍惚c时而清醒。昏迷之中,万事付于混沌;然而一旦苏醒,那个清丽女子便不紧不慢走上心头,在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他已不记得一路上大部分的情景c经历,更不知道此时置身何地,他似乎连小雨也一并忘却,只记得一个如诗如画的名字——杜屿蘅。 涧石病体难以自持,见到屿蘅,双眼泛出光彩,喊出声来:“杜姑娘,杜”一口痰呛在咽喉,复又咳喘不息。屿蘅轻摩其背,助他调匀呼吸,也有几分惊喜,说道:“陆公子,你今日醒来,又有这般气色,实在是出乎意料。”她扶偶耕坐在地板上,随即将昨日针灸c熏蒸之事大略说了一遍,又说:“偶耕为你运功导气,师父又为你施以针灸c熏蒸c丹药。应是起了效果,你身上的伤c体内的毒,应是有望治好了。” 涧石眼睛不离开她,耳朵又被她银铃一般的声音填满,一时怡然自得,肚子里竟然叽里咕噜响了起来。屿蘅说道:“陆公子想是饿了吧?山中唯有黄精,我去取些来。”因走出木屋,爬上石岩,来到石室,取了些黄精,并将涧石醒来的消息告知小雨c牧笛。小雨喜出望外,哀求道:“姐姐,你带我去看看石头哥吧!” 屿蘅想起师父严命,有些犯难,却架不住小雨苦苦哀求,只得点头应允。三人一同走下岩石,木屋门口却横着昆仑奴。他一朝职权在手,怎能不抖威风?挡在门前,站成一个“大”字,铁面无私c执法如山,不允许小雨c牧笛这两个“闲人”进入。 他们在木屋外一阵喧嚷,涧石在木屋中又咳嗽起来。屿蘅对小雨说:“陆公子刚刚苏醒,十分虚弱,受不得惊扰。昆仑奴拦阻你们,一是奉了师父严命,二来也是为了陆公子修养复原。权且由我进去照应,过几日再带你们看望他吧。”小雨无法,只得答应,眼泪又止不住扑簌簌落下。牧笛回身,恶狠狠瞪了昆仑奴一眼,昆仑奴仍然威风八面,不为所动。 屿蘅进得屋内,用杵将黄精捣烂,煮成羹汤,调以野蜂之蜜,舀在碗里喂给涧石。涧石见她靠近,满身幽兰馥郁之气,忽而面红耳赤,怦然心动。他仿佛记起,小雨也曾为他喂食,但他们从小到大耳鬓厮磨,一起嬉闹惯了也熟透了,因此涧石张嘴吃得心安理得,一个谢字也不消说。但今日不同,面前这位女子,远非小雨所能比拟。她虽在身旁,却是神态悠远,如同远在月窟,彼此相距有星河之遥;然而她毕竟如此切近,声音可闻c容貌可辨,衣服上的药气与花香幽幽入鼻,他生怕自己的呼吸将那气息冲散,只敢轻轻地嗅。 涧石怔怔望着屿蘅,张开下巴不知道合上,而一匙热羹已经送到他嘴里。清香入肺,甘饴暖心,他顿感通体融和c神魂安宁。屿蘅一匙一匙将黄精蜜羹喂下,涧石极度珍惜这永不会腻的甜蜜,忘了咀嚼,忘了吞咽,食物堵在喉管上,险些吐了出来。屿蘅轻轻拍他的肩膀,叫他慢些吃,语气平淡如水。 正在这时,木屋外面传来骅骝马的嘶鸣,接着是一声惨叫。昆仑奴抓起一根木棍,循声而去,钻进树林之中,却看见骅骝马仍然栓在树上,抖着身子c甩着尾巴,马蹄上沾满血痕。昆仑奴挺起木棍,一步步往前探,才看到一丈开外,一个黑衣人躺在草地上,半只脑袋都碎了,脑浆溢出,明显是死于骅骝马的铁蹄之下。 “活该,”昆仑奴冲着尸体骂了一声,慢慢走近,“你想偷老子的马,却不知他是天马。你扔下尸体在这儿,天气热易腐坏发臭,还得劳烦老子埋了你。”他扯起黑衣人胸口衣襟,一件铁器从胸口滑出,原来是一柄铁菡萏。 昆仑奴捡起铁菡萏,别在腰间,继续拖动尸体,却听骅骝马在背后狂躁起来。昆仑奴回身一看,差点吓出尿来:那里又有一个黑衣人,双目如炬,手持钢刀,一步一步靠近! 昆仑奴撒开尸体,倒退几步,被地上枯枝绊倒。黑衣人疾步上前,钢刀晃动,就要杀人取命。钢刀离昆仑奴头颈不到半寸,忽然一道幽光掠过,黑衣人身子抖动一下,立即凝住不动,仿佛化作一尊石像。 昆仑奴情急之下,手足乱舞,无意间扣动铁菡萏的机栝,一枚毒矢射出,正中黑衣人前胸。黑衣人重重摔下,已然死去,只留下一具尸体。 昆仑奴还来不及欢喜。密林之中又出现两名黑衣人,双双扑到。昆仑奴又惊又骇c连滚带爬,钻进密林深处,只在灌木丛中躲藏。然而不管怎么躲c怎么藏,黑衣人就在身后,越追越近。昆仑奴站不起身,躺在草丛里求饶。黑衣人哪里肯饶?目露凶色,提着刀步步靠近。 蓦然间,密林之中狂风大作c沙土飞扬。黑衣人来不及回头看,灌木丛中已经蹿出两只猛虎,正是昆仑奴昨日遭遇的那一对。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两名黑衣人,咬断脖子,拖入山林深处去了。昆仑奴吓晕在地,等他清醒之时,山林早已恢复平静——他捡回性命,真真侥幸直至。 骅骝马看见双虎,惊惧万分,早已挣断绳索,逃窜而去。昆仑奴从灌木丛里小心翼翼站了起来,将地上尸体拖走,挖了个土坑草草掩埋。回到木屋前,依旧平静如初,履行守门之职。 小雨c牧笛听得响动,跑出石室,站在岩石上问道:“昆仑奴,发生了什么事?”昆仑奴坐在门槛上,心有余悸,却竭力掩饰自己的慌张:“那两只虎,咬死了人,拖走吃了。骅骝马受了惊吓,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牧笛大惊,质问道:“骅骝马逃走了,你怎么不追?”昆仑奴直瞪眼睛,冲她说:“它那么快,一眨眼就跑不见了,我哪里追得上?”昆仑奴绝口不提遇见黑衣人了,两个女子仍回石室闷坐。 木屋之内,屿蘅仍在为涧石喂食。她素在山林,不与外人相接,对于服侍病号的事情并不在行。她深一下浅一下将木勺伸进涧石口中,而涧石如在梦幻之间,全无心思进食。他顺下眼睛不敢看她,却又忍耐不住,偷偷溜动眼珠,偷瞄几眼。屿蘅偶尔与他四目相对,见他双目朗朗,虽在病困之中,倒也不减神采。 屿蘅从未与青年男子如此靠近,也从未这样迫近地看到过男子的目光。她赶紧斜过双眼,却早已羞红双颊,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屿蘅的手微微颤抖,递出去的木匙戳中涧石的眼睛。涧石惊叫一声,屿蘅更加惊慌失措,涩涩地伸出手绢,为他擦脸。 骅骝马烈着性子一路狂奔,越过无数山谷,遇上偶耕,救他脱险。偶耕骑着马,绕道来到晏适楚脱身的峰顶上寻了一回,不见踪影,只得赶着马,摸索旧路,回到木屋石室。 时近黄昏,偶耕欲再将骅骝马拴在旧处,可骅骝马喘着粗气c摇头晃脑,断然不依。偶耕无法,只得将它牵到木屋门口,门口却不见昆仑奴。 偶耕爬上岩石,钻进石洞,见牧笛c小雨在石室里发呆。牧笛一见偶耕,情不能禁,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晏先生说你——说你被贼人围困!”偶耕答道:“是骅骝马救了我。”牧笛冲出石洞,看见骅骝马在木屋边徘徊闲步,这才哽咽两下,笑出声来,说道:“晏先生回来一个时辰了,在木屋里。” 偶耕推门进屋,见晏适楚正在研磨药材,屿蘅在他一旁,手持蒲扇,扇着炉火。炉上一个药罐,正冒出青气。涧石靠在柱子上,熟睡未醒。晏适楚看到偶耕归来,捻须而笑,指着药罐说:“今日借来的紫芝,就在里面。仙山紫芝乃是至宝,也不知涧石几世修行,得遇这段仙缘!” 偶耕坐在地上,看着炉火,怔了半晌,突然正声说道:“晏先生,这紫芝虽好,来得却不光明正大。”晏适楚面带微笑,答道:“怎样才算光明正大?是采来还是买来?这么好的宝贝,一千年不一定采得到一颗,若是买时,就是王侯宰相也不一定买得起。” 偶耕嗫嚅道:“那薛延龄,丢了这颗紫芝,也是伤心欲绝。今日在那山沟里,他下手最狠,看来是恨透我们了。”晏适楚笑道:“君不闻胠箧之贼乎?比起那逍遥谷来,我们只算得上小偷小摸。逍遥谷若是比起那些王侯将相来,也只是些鸡鸣狗盗的伎俩罢了。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别的不用多想,救得涧石小友的性命要紧!” 二人正在闲谈,一股浓香从陶罐中溢出。晏适楚脸色一沉,喝道:“屿蘅,你走神了么?控制火候,切莫毁了药性!”一语惊醒屿蘅,她仓皇点头,收起遐思,认真煎药。 屿蘅刚才确实走神了。她十多年跟随师父隐身山林c游走街市,未曾为人喂药喂食,更未曾与青年男儿同处一室c四目相对。她自幼入山,不为世事所扰,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何为人情世故。但她这一日,她不知为何跟山下那些凡俗女子一样,没来由地脸红c心跳,稍一不慎,便心猿意马c意乱情迷。 偶耕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晏先生,你深知逍遥谷的事,逍遥谷也似与你大有渊源。能听你讲一讲吗?”晏适楚大笑,捻起胡须,反问偶耕:“我看你内息深厚,似有高人传授,且与那牛鼻子齐玉轪大有渊源。你能讲一讲吗?” 偶耕低头说:“我自幼父母双亡,躲在山里面,却是遇着一位师父,蒙他养活三年,还传我不少经文c诗句。师父须发全白,并不告诉我是谁,也不允许我对外人说。三年之后,他离了洞窟,再也不回。不知是云游去了,还是与世长辞。”说到这里,偶耕语声低沉,无限怅然。 晏适楚说道:“依此说来,你那《服气精义论》,便是那白发恩师传授的了?”偶耕仰起头来,怔怔地说:“我不曾学过什么《服气精义论》。”晏适楚道:“夫气者,道之几微也。几而动之,微而用之,乃生一焉,故混元全乎太易。这几句是你日常诵念的经文,不是《服气精义论》又是什么?”偶耕答道:“这经文乃是师父传授。但是师父只教我经文,却从未说过是何书目。”晏适楚说道:“这便对了。经文本就多余,书目更有何用?” 他们一面说,屿蘅一面拨弄炉火,弹出无数火星。晏适楚叱道:“你轻些。怎么今天神不守舍的?”屿蘅脸一红,垂头不语。晏适楚继续与偶耕说:“天地机局,谁人说得清?我等肉身翻胎,皆不过苟活于世,却偏偏被造化捉弄,一世缠搅不清。你问我与逍遥谷有什么渊源,其实你我c齐玉轪c王屋山c阳台观c逍遥谷,周遭一切都大有渊源。天地其尤橐龠乎!想要翻身逃离,又怎能得脱!” 偶耕不解,追问情由。晏适楚却只说道:“你休再追问。等紫芝熬成,让涧石小友服下,便把石室中两名女眷也请来,我们一起说说这些故事。”语声才落,昆仑奴欢天喜地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鸡c两只野兔。 昆仑奴将黑衣人的铁菡萏收归己有,将里面的毒矢全部取出,用布包裹起来藏在身上,又去找了些石头,磨成毒矢形状,喂进膛内,在木屋周边潜伏打猎,几个时辰过去,所获颇丰。他高举猎物,一步跨进木屋,欢喜道:“今晚有肉吃了!”晏适楚说:“今日与饿虎争食,来日难免为饿虎所食。”昆仑奴笑嘻嘻说道:“等我将肉炖熟,端到面前来,你就不说这些话了。” 月上半山腰,紫芝煎好,涧石沉睡方醒。晏适楚慎而又慎,将药汤倒出,交给屿蘅。屿蘅小心翼翼端起木碗,一步步走向涧石。涧石目不转睛望着屿蘅,觉得灯光之下,她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冰霜,比白天更加楚楚动人。 屿蘅脸上不觉又泛起红晕。她神情飘忽,一步不稳,手中木碗险些滑落,洒出点点药汤。晏适楚怒道:“这紫芝比命都贵,你须万分小心!”屿蘅这才将心意收拢,半蹲在涧石面前,将药汤喂下。 晏适楚大快心意,说道:“我要亲眼看看,这神乎其神的仙山紫芝究竟有何奇效,”又吩咐屿蘅,“你再续些泉水在药罐里,今夜连续煎煮三次,喂给涧石。芝肉别丢了,明日将它捣烂了,和黄精一起,调以蜜汁,煮成羹,分三日给他服下。”屿蘅略一迟疑,低头答应一声,退在一边。 一时,山鸡c野兔已经炖熟,岩石上火光闪烁c肉香扑鼻。众人聚在岩石上,就地而坐。晏适楚深恐小雨激动起来乱了方寸,便安排涧石坐在自己身边,由昆仑奴看护,不许旁人靠近。月光如水c山风清徐,众人分享这山间美味,倒也其乐融融。涧石靠在山石上,也不用再担心小雨的安危了,大感宽心,时而抬眼望月,时而偷眼看看屿蘅。不经意间,骤然发现,小雨一直注视着自己。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1章 石室(下) 六人已经饱足,坐在岩石上乘凉。偶耕说道:“晏先生,你在木屋中说,要讲往日故事。现在可以讲了吧?” 晏适楚正襟危坐,目送山风,沉默不语,半晌才说:“国朝隆盛之时,有十大俊逸之士,号为‘仙宗十友’。其中司马承祯,法号道隐,自号白云子,自幼笃学好道,云游名山大川,学养深厚c飘逸绝尘。开元年间,他再次被延请入宫,教授道术。玄宗大为敬服,在王屋山选址,建造阳台观,供他居住修行。说来惭愧,我本是他法驾之下的一名弟子。另外还有齐玉轪c逍遥谷的南浦云,以及阳台观现在的方丈c院监,都是他的徒弟,”说到这里,晏适楚停顿一下,转头看着偶耕,“若无差错,教授你本领c传授你法术的白发师尊,也是白云子司马承祯。你熟读成诵的《服气精义论》,便是白云子著述之一,凡他弟子都曾研习。” 偶耕瞪大双眼看着晏适楚。多年来,他追寻恩师未果,更无处打听恩师的生平来历。而今晏适楚寥寥数语,仿佛已解开他多年的疑团,但更引起他的重重疑窦。他坐直身子,只听晏适楚娓娓道来,讲出一段曲折的故事。 玄宗开元年间,亦即三十年前,南浦云c齐玉轪c晏适楚先后来到王屋山阳台观,拜在白云子司马承祯门下成为同门师兄弟。南浦云博闻强识c心性机敏,但是心性躁动,在道术修为上欲速则不达。齐玉轪性情耿直,偏爱剑术,对于修真c炼丹却并不十分在意。晏适楚则为人疏懒,息怒无常,迷恋内丹c外丹之学,对于上清一派闭门不出c诵记经文的修行法则却不甚留心。 南浦云用心甚笃c用功甚勤,然而不得其法,又十分自负,不肯与同门切磋,故而入门数年,所获甚少c无所进益。他内心困惑,外表却十分高傲,以为所谓道法不过尔尔,因此连师父的指点也不以为然。那时白云子已入暮年,一心好静,唯知服气导引,不愿多费口舌教训弟子,对南浦云亦是疏于指点教诲,权且听之任之。南浦云逐渐心怀嫉恨,认为白云子偏袒别人,冷落自己。 一日,南浦云在城外闲游,遇到一商贩,神秘兮兮叫卖三卷竹简,说是从古墓中盗出,年代久远,却是仙家秘诀。南浦云见那竹简质硬色黑,似是很有些年份,展开一看,卷首用隶书写着一行字,道是“张天师著修仙秘术”。展开书简,正文却是清一色用金文写就,南浦云一字不识。他十分欢喜,出钱三缗将竹简买下,带回阳台观,请求白云子用工楷转誊经文。 白云子雅好书法,尤喜金c籀c篆c隶,展开竹简一看,见上面法书古拙沉雄,是世所少见的佳作,顿时逸兴遄飞,将竹简收下,满口应允。谁知白云子借去之后,终日只是临摹那些金文,迟迟不肯转誊成小楷。南浦云十分气恼,频频催促,白云子这才借得半日空闲,用工楷将前两卷转誊出来,交给南浦云。 这所谓的张天师《修仙秘术》,白云子一眼就看出,系好事者托古伪作。满纸不过是些阴阳五行c谶纬之说,多半是拾人牙慧,拼凑而成。若不是书法精妙c笔势雄奇,白云子必然弃之如敝履。然而南浦云执迷不悟,一再央求白云子将第三卷写出。白云子推托再三,架不住南浦云连连索要,便将三卷竹简如数退还,说道:“这第三卷经文污秽得很,我不便转誊给你。你找别人去吧!” 南浦云回房,越想越疑,越疑越怒。他寻思:“这《修仙秘术》,前两卷我已读完,文气纵横c气象万千,那老头儿却骗我说是伪作。俗话说卒章见志,第三卷必定是关键所在。他不肯转誊与我,必定想独专经文c自享仙术。我花重价买下竹简,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当晚,南浦云辗转难眠c心潮起伏。伪《修仙秘术》字字句句浮上心头,却不得终章,更让他愤恨难当。他邪魔侵心,当下手持利剑,摸到白云子房中。 夜交三更,白云子正在打坐。南浦云剑指白云子,厉声质问:“你是不是在修习《修仙秘术》?”白云子已然入定,充耳无闻c寂然无声。南浦云复又问道:“第三卷经文,为什么不转誊给我?”白云子依旧不答。 南浦云焦躁起来,心头的嫉恨c埋怨奔腾而出,让他生起恶念。他铁剑抖动,刺入师父的胸膛,斋堂内顿时血光飞溅。白云子倒在蒲团上,仍然双腿盘踞,服气导引不止。南浦云惊慌起来,逃回房中,卷起伪《修仙秘术》,跳出围墙,逃得无影无踪。 第二日早课之时,一班弟子才发现白云子重伤倒地c血凝如块,而南浦云逃无踪影。齐玉轪恨得两股乱颤,说道:“欺师灭祖,罪不容诛。贫道寻遍天涯,也要杀了这个孽畜!”白云子僵卧病榻,微微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以道心观人,他以人心观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且随他去吧。” 晏适楚在侧,凄凄而悲。白云子说道:“我命尚在,你悲戚什么?扶我起来!”晏适楚扶他起来,白云子又索要笔墨纸砚。一众弟子只得遵命,为他搬弄桌案c铺陈纸笔。白云子巍然坐起,服气运功不绝,用真气封住伤口c镇住剧痛,伏在桌上奋笔而书。他笔走龙蛇,誊写了第三卷伪《修仙秘术》,喘息一阵,摇头感叹,对道众说道:“道法幽微,三千道藏不过传其皮相。若是伪经蹿入,更是贻害无穷。若不纠误戡乱,后人得此邪说,真是流毒无穷。”众道士跪在病榻之前,聆听教训。 白云子重伤之际,用十二天时间,写下十二卷文稿,题名为《修真秘旨》。写成之时,白云子将书稿交付晏适楚,嘱托道:“我这部《修真秘旨》,比起前圣的巨著,自然是尘泥一般,但对于那些误入迷途的弟子,却是治病的良药。你将《修真秘旨》赠给南浦云一本,那卷伪书,你也退还给他。你要他自己看看,两部书孰优孰劣,谁是正道可循,谁是邪魔害性!” 晏适楚含泪答应,将书稿收下,慎重保管。第二日,众弟子再到白云子房中探望时,见房间与往日无别,白云子却不知所之,只留下他平日衣冠一套。众人寻找七日之后,以为他已修成正果c羽化登仙,这才发丧致哀,并为他建起衣冠冢。 丧事完毕,晏适楚主持刊刻《修真秘旨》,只刊出两部,一部藏在阳台观,另一部和《修仙秘术》第三卷的写本放在一起,由他自己保管。他背着书云游四方,寻找南浦云,欲遵照白云子遗愿,将其赠予南浦云。经历十年光景,二人终于在终南山下相会。 晏适楚实指望南浦云当面忏悔,却不知他修习伪《修仙秘术》已深,沉迷其间c不可自拔,对白云子及阳台观诸人积怨极深c恶语相加。晏适楚怒火攻心,恰好身边野火漫天,尽是农夫畬田,他将褡裢里的伪《修仙秘术》第三卷写本取出,高高举起,投入熊熊烈火。 南浦云扑进火中,抢救《修仙秘术》,险些葬身火海,那卷书早已化为灰烬。他狂性发作,拔剑在手,厉声质问:“师父叫你将书稿交给我,你怎忤逆老人家的遗愿?”晏适楚冷冷一笑,说道:“你可以欺师灭祖,我就不能违背他的遗愿?” 南浦云气炸胸膛,恨不得将晏适楚砍作肉泥。他见晏适楚巍然直立c无所畏惧,而自己当年行刺师尊,心中毕竟有些愧疚,况且身边又有众多农夫,沉思半晌,不敢发作,只得将宝剑收回。 晏适楚将包袱中十二卷《修真秘旨》擎在手中,说道:“这是师父的遗著,你若想读,二十年后来找我来取。”南浦云阴森森道:“我今天不杀你,二十年后再取你性命!” 晏适楚仰天一笑,说道:“二十年后,终南山下,我将这《修真秘旨》,还有我的性命,一并交付你便是。”南浦云转身离去,愤恨道:“二十年后,终南山下再会,决不食言!” 转眼二十年过去,晏适楚已知天命,在王屋山北的一片岩石之上,与六个年轻人讲起往日的故事,仍不免搔首长叹。屿蘅跟随他十余年,从不曾听他讲起这些掌故,不觉如痴如醉。涧石靠在石上,似梦似醒,他只知道,月在天涯,而屿蘅近在咫尺。 小雨发了一回怔,问道:“晏先生,你在青州说过,你有个一生之敌。这南浦云,便是你的一生之敌吗?他后来怎么又成了逍遥谷主呢?” 晏适楚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南浦云就是我这一生之敌。他本来天性聪颖,又肯用功,得了那两卷《修仙秘术》,勤学苦思c触类旁通,也小有所成。只是他颇不自持,四处卖弄武艺c故弄玄虚,哄骗一帮游民跟随他,尊他为师长。天宝年间,他在河北一带小有名气,被那安禄山请到营帐之中,做了幕僚。后来安禄山叛乱,他跟随军中,也十分威风神气,趁机纠集弟子c扩张势力,以至于霸人田产c夺人户宅。玄宗逊位,肃宗登基,征调大军讨平贼寇。安禄山虽然溃败,南浦云的逍遥谷却养成了气候。前任的淄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当年是战场上的一员骁将,杀得安禄山七零八落,乱军之中差点将南浦云砍死。南浦云逃回逍遥谷中,处心积虑陷害侯希逸。我前番去往青州,正是为了查探动静,险些被他的黑衣人擒获。” 牧笛听到这里,点头说道:“我爹爹——不,侯希逸,他迷信佛陀c不务正业。南浦云安排不灭和尚和鹿友先生,日日谈讲妖邪之术,哄得他团团转。十年时间,不废一兵一卒,将侯希逸逐出青州,这南浦云实在高明得很!” 晏适楚这才知道牧笛是侯希逸之女,道了一声“失敬”,继续说道:“逍遥谷在嵩山,本是白云子的恩师亦即我的师祖潘师正隐居之处。师祖仙逝之后,逍遥谷中的几个弟子皆不成气候,日渐败落。南浦云便领着一众弟子,赶走了那些道士,强占了逍遥谷,以此为据地,日益坐大。再后来,他的追随者越来越多,他便传授他们本领,将他们派往四方,纵横捭阖c巧取豪夺,挣下不少产业。他手下的三十六头目,尤其是那八大豪杰,有的占据铜山c铁山,有的专擅盐铁漕运,有的开山建宅c广占良田。只是这些豪杰c头目所获之利,不能自专,每年要向逍遥谷进贡。因此,逍遥谷诸人,每年秋天要聚会一次,议定贡赋数目,这便是献麦之会。一到冬至,所有贡赋需收归逍遥谷中,由他驾下四大监察代为掌管。” 牧笛说道:“我爹爹——不,侯希逸念经,常说什么善有善报c恶有恶报。善恶若真有报应,南浦云这样的人就该死一千回了!”晏适楚笑道:“那牛鼻子齐玉轪,跟你一样的想法。他历数南浦云诸多罪行,什么欺师灭祖c丧尽天良c散布妖术c蛊惑人心c强取抢夺c侵吞兼并c欺男霸女c草菅人命,件件都是死罪。齐玉轪背着一把宝剑,四处追杀他的一班弟子。这十年间,逍遥谷三十六头目如今只剩不到十八头目,听说四大监察也被他除掉二人,南浦云新近提任二人,才弥补了空缺。” 牧笛说:“擒贼先擒王。齐玉轪真有能耐,就该直接把南浦云给杀了。他一死,树倒猢狲散,一了百了。”晏适楚说:“齐玉轪何尝不想杀了南浦云?他的老巢在逍遥谷,通向峡谷只有一条崎岖小径,真是一夫当关c万夫莫开。谷中更是机关重重,如同天罗地网,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逍遥谷四大监察,以及众多黑衣人亲信,个个武艺高强,日日守护左右。更何况,这南浦云也酷爱四处游荡,终年不见行迹,想要杀他,哪里寻得着?” 小雨这两日埋怨晏适楚对她过于严厉,此时却坐在岩石上听得津津有味。她以手捧腮,问道:“晏先生,你前一阵子去了青州,果然是为了去查探动静吗?”晏适楚笑道:“我隐居深山,吃穿用度,却都要使钱。不进城去卖几颗药丸,哪里有钱来?”小雨道:“你只在附近卖你的药丸就是了,河阳也卖得,洛阳也卖得,何必去得恁远?” 晏适楚说道:“我云游四方,一来是生性好游;二来是深藏行迹,躲避追杀。”屿蘅吃了一惊,问道:“师父,你与南浦云结仇,是他要杀你吗?”晏适楚答道:“我与南浦云在终南山相约,二十年后再送上这条性命。谁知他只等了十年,就安排黑衣人四处寻我踪迹,欲施毒手,”他转过面来看着屿蘅,“这许多年来,我明里是带你四处云游,暗里却是四处逃难。光他一个南浦云与我为难也就罢了,那齐玉轪,也是一心心要除我而后快。” 偶耕十分不解,问道:“齐道长虽然粗蛮无礼c杀人如麻,可也算得嫉恶如仇,怎么会要杀你呢?”晏适楚道:“此事说来话长。白云子登仙之后,阳台观选出新方丈,以及八位院监。方丈和院监一心光大道术,三日一讲经c五日一弘法,每十日还要例行考课。如此还不肯作罢,又生出无数的繁文缛节c例律条文出来,逼着我们日夕用功,硬要把三千道藏倒背如流。我生性疏懒,哪里受得了这些?因此一气之下,离了阳台观,只在山野之间逍遥游荡。那齐玉轪便视我为叛逃师门,与我不共戴天。更何况,我在江湖上卖些丹药c牟取利益,他便认为我弃了大道c着了邪道,净做些蛊惑人心c诓人钱财的勾当,因此更不能容我,一心要为阳台观清理门户。” 牧笛皱眉道:“这齐玉轪也管得太宽了吧!他若是掌管刑部,天下人岂不一半要受刑而死!”晏适楚道:“不必议论他人。我的丹药卖出天价,穷人根本买不起,在江湖上已是臭名昭著。漫说是齐玉轪,寻常百姓也容不得我活下去。” 月上层云,星垂九霄。昆仑奴已和涧石枕藉成眠。偶耕坐领山风c仰受山气,只觉得身体爽健c睡意全无。他问道:“晏先生,我还有一事,至今不解。”晏适楚站在月光之下,见他双眼灼灼,似有满腹疑团,因问:“偶耕小友,你有何事不解?”偶耕道:“你方才说我修习的功夫,乃是从《服气精义论》经文中得来,那司马承祯,亦即白云子,便是我的师父。但是依晏先生所述,白云子已仙逝二十余年,他去世的时候,我尚未出生呢。” 晏适楚答道:“这也是我的疑惑处。你所学的功夫c所诵的经文,便是《服气精义论》无疑。只用三年时间,教你懂得其中奥义,引你走上服气正途,若不是白云子本人,这世上断无旁人能及于此。更何况,白云子当年只留下一套衣冠,并无遗骸,其人不知所之。世人皆道他得道登仙,驾鹤凌虚而去。只因众口相传,大家便信以为真。依我揣测,驾鹤登仙是假,出走云游是真。白云子一生笃学,文章著述汗牛充栋,可谓道法高深。不料人生末年,被自己的弟子嫉恨,招致大祸。经历此番劫难之后,他必定是独见道体c自得道真,因此脱离凡俗,连这阳台观也一并抛却,一任本心独自去了。偶耕小友真是三生有幸,在山川水泽之间得遇真人,受其真传。他用三年时间,教你道法c传授本领,见你心性澄澈c又善颖悟,这才安心自得,无疾而终。” 偶耕听起恩师往事,不胜悲戚,说道:“师父衣冠冢应在王屋山中,我理当前往祭拜。”晏适楚说道:“我适才所言,皆是猜测,并无实证。纵然白云子是你先师,你传其道法便已足矣,何必守那些俗礼,非要到坟前一拜!” 牧笛暗自想着心事,问道:“这么说来,偶耕竟是齐玉轪的师弟,也是晏先生师弟?莫非他也得留在阳台观里做道士?”晏适楚摇头笑道:“做道士不必悟大道,悟大道不必做道士。更何况,齐玉轪瞅着偶耕小友武功c内力十分眼熟,便认定他是南浦云的门人,不是南浦云驾下的监察便是手下的头目,一心要置之死地。阳台观再大,也没有偶耕小友的席位。皇家钦定的道箓之内,也没有偶耕小友的名字,小友想做道士也是难于登天呢。” 牧笛心头的顾虑这才解除,偷偷看了偶耕一眼。偶耕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渊默沉寂,如同一块沾了霜的岩石。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2章 斟情(上) 涧石连服三日紫芝,功效甚著c气色大好。第四日清晨,他丹田上升起一股真气,纵贯全身c激荡心府c舒活筋络c达于四肢。他觉得郁积之气消散c体内一派融和,一伸脚,竟能站立行走,一张口,竟能说出话来。 屿蘅第一个见到他恢复元气,十分欣喜,冲出木屋便叫师父。晏适楚和偶耕在岩石上闲坐,听见呼声,双双爬下岩石。一进木屋,见到涧石精神焕发,俱是笑逐颜开。 小雨在石室之内久坐不出,忽闻外面叫喊声,飞奔而出,险些从岩石上摔落。她要进屋去看望,不料晏适楚依然拦在门口,厉声说道:“仙山紫芝能活死人c能肉枯骨,涧石小友性命得以保全,但是尚未复原。大喜大悲,最伤元气,你们不得遽相见面。”小雨苦苦哀告,晏适楚横竖不依,仍然命昆仑奴守在木屋门口,不令闲人进入。 牧笛就在一旁,心中颇为不忿:人已恢复神采,哪有不让亲人进去看看的道理?她想争辩两句,怎奈晏适楚面色阴鸷,昆仑奴又虎视眈眈,只得摇头感叹两声,扶着小雨回石室去了。 晏适楚关起屋门,兴冲冲对涧石c偶耕c屿蘅说道:“白云子著述浩瀚,难以遍览。但有几句经颂,极为紧要。我传授你们,你们一起修习。”四人当即打坐,口观鼻c鼻观心。只听晏适楚念道: 太上本来真,虚无中有神。若能心解悟,身外更无身。 假名元始号,元始虚无老。心源是元始,更无无上道。 七宝为林苑,五明宫殿宽。人身皆备有,不解向心观。 三世诸天圣,相因一性宗。一身无万法,万法一身同。 默念两遍之后,涧石c偶耕c屿蘅已谙熟于心。偶耕既有《服气精义论》作底子,更被这几句经颂点化,仿佛又臻新境界,如睹天门开阖,顿感精神飞扬。涧石反复诵念,丹田上升起一股热气,冲开奇经八脉,荡去身上病痛和心头尘渍。 两个男儿用心参悟,屿蘅却装模做样打坐,难以入定。她素来心静如水,可这几日却波澜起伏——男儿赤裸的胸膛和热腾腾的脓血,是她平生所初见,只用瞥上一眼,便已印入脑海,每每一念所及,脸上总会浮起薄薄的红晕。 打坐已毕,涧石站起身来,对晏适楚和屿蘅施礼,答谢救命之恩。晏适楚爽朗一笑,说道:“你所中之毒,乃是逍遥谷独门奇毒,救活你的,又是逍遥谷送来的仙山紫芝。看来人间万事,皆是机局轮回,你不必谢我,要谢只谢上苍。”晏适楚说话之时,屿蘅暗暗看了涧石一眼,险些与他对上目光,赶紧将视线移开。 晏适楚又说:“涧石小友大难不死,然而毕竟真气亏虚c内息耗散,需要及时进补。据《修真秘旨》所载,神仙服食天门冬c天麻,三百日身轻,三年而水火不能害c走及奔马。这王屋山周遭药材甚多,天门冬c天麻却也多见。我去采些来,给涧石服用。”涧石说:“我在木屋里憋闷久了,一起去吧,也好散心。”晏适楚说:“你元气未复,体质尚弱,仍出不得这木屋。屿蘅,你仍然守护左右,时时照应。”屿蘅心跳了一下,甚是难为情,却不知为何又暗自欢欣,红着脸儿答应。 晏适楚拿起药锄,偶耕背上药篓,便要进山采药。偶耕问道:“牧笛还有张姑娘,在石室之中坐了几日,一步也不离,想是闷了。带上她们出去散散心吧。”晏适楚答道:“她二人若翻得了山c吃得了苦,自可同去。” 偶耕闻言,爬上岩石c跑进石洞,对牧笛c小雨说:“我和晏先生要采药去,你们去不去?”小雨正在生晏适楚的气,把嘴一撅,面壁而坐。牧笛在石洞里着实无聊,便跟了出来。临行时,晏适楚依然吩咐昆仑奴看守木屋,不许闲人入内。 果然,晏适楚走后,小雨两次冲下岩石,想进屋去看涧石,都被昆仑奴堵了回去。第三次下来,小雨不依不饶,在门口大喊:“石头哥,石头哥!”昆仑奴正色道:“喊什么?你石头哥在木屋里修炼道法,过几日便好了,你着什么急?” 涧石正在默诵晏适楚教授的经颂,听到小雨喊他,也是满心挂念,转头看了看屿蘅,仿佛是恳求她网开一面放小雨进来。可是屿蘅眼神闪烁,侧过脸去,低头不语。涧石两下为难,只得隔着门板说道:“小雨,我已脱离危险,只是还需静养几日。你且回去,莫叫晏先生又训斥你!”小雨怅然若失,含泪说道:“石头哥,那你好生养伤,我在石洞里等着你!” 小雨离开了。屿蘅拨弄起炉火,药罐里煎着草药。烟气溢出,把她的脸熏得火辣辣的。她揉了揉眼睛,过了半晌方才低声说道:“小雨妹妹甚是挂念你”说到这里,又觉得甚是唐突,于是转为沉默。 涧石却听得清楚,接口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将她视作胞妹。只因家中遭难,是她历尽艰险,拼死带我到这里,找到晏先生和你。”屿蘅略略点头,涧石继续说:“我一路昏昏沉沉,也不知在木屋中住了多少日。一直是你服侍我,没日没夜的,着实辛苦你了!”屿蘅微微一笑,低头摆弄地上柴火。 一时,药罐上水汽蒸腾,木屋内药香扑鼻。涧石靠在木柱上,仰头说道:“晏先生一颗丹药值钱千万,我吃了他这么多药,把我卖了也是还不起药钱了。”屿蘅听到这里,扑哧一笑,说道:“师父行医卖药,一文不肯让利。对陆公子如此慷慨,却也少见。”涧石讪笑道:“我这辈子是付不起药钱了,愿将此身典给晏先生,一生跟随左右,与杜姑娘作个伴儿,岂不是好。”屿蘅脸上一红,说道:“你跟了我们,固然是好,岂不是拖累了你的小雨妹妹?”涧石闻言,微微咳嗽,沉吟不语。 俄顷,药已煎好。屿蘅将药汤倒在碗中,服侍涧石服药。涧石眉头一皱,说道:“这药气甚香,吃起来却苦得很。”屿蘅将药端在手中,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你病体初愈c元气未复,不能断了药石。”涧石听她语声轻柔c婉转动人,忍不住抬头看她,见她如同碧玉削成c冰雪塑就,一双眸子清若潭水。涧石莫名地局促起来,不敢再要她喂药,自己接过木碗,一饮而尽。 时近晌午,又是饭时。屿蘅拣来一捆黄精,蜜罐里却已无蜂蜜。她回头说道:“陆公子,蜂蜜没了,从今日起,只能吃清水煮的黄精了。”涧石忽然正声说道:“我并不是公子王孙,你别叫我陆公子了,就叫我涧石吧。”屿蘅迟疑片刻,点头应允。涧石笑道:“我以后也直接喊你屿蘅了。” 屿蘅沉吟半晌,喃喃说道:“这十几年来,只有师父喊我屿蘅,细细一数,世上更无几人知道我的名姓。我的名字是师父取的,你叫我屿蘅,我心里越发想着师父呢。”涧石大笑,说道:“那我也沾晏先生的光了,吃了他的仙药,还要学着他的样子对你直呼其名。” 黄精煮熟,屿蘅先分出一碗来,送到石室中。小雨见到屿蘅,施了一礼,然而身上懒懒的,更无意于饮食。屿蘅坐到她身边,宽慰几句,告诉她涧石恢复得很好,再过三日便可相见。小雨忍住泪水,勉强吃了几块,实在哽咽不下,一声不吭倒在石床上睡去。 饭毕,昆仑奴躺在木屋门口,摆弄着铁菡萏。屿蘅回到木屋,清洗药罐c碗筷。涧石午睡醒来,见屿蘅在身边,忽然觉得与她又熟识了几分,心中十分安适。他见屿蘅坐着打盹,便说:“屿蘅,讲讲你的故事吧。”屿蘅清醒过来,淡淡地问道:“我有什么故事可讲?”涧石道:“你跟随晏先生云游四方,一定有许多经历,随便讲一些,我必定爱听。” 屿蘅一下子怔了,跟随师父十多年,一直是师父说什么她便听什么,除此之外无人知她姓名,更不会听她讲话,如今面前一个青年男子,却要听自己的故事。她一时头绪纷杂,不知该讲些什么,干笑一声说道:“我也不知从何讲起!” 涧石道:“讲故事又有何难?你先听我讲来。”当下把青州城外紫帐山中的往事细说了一番,说到他和小雨儿时许多趣事,绘声绘色c如在昨日。屿蘅听得滋滋有味,先是痴痴地听,渐至于时时将他打断,不住发问。涧石越讲越起劲,将石屋石院的那些趣事说了个遍,又讲到了他从父亲那里听来的那些边关往事,忽而对朔漠雄关c戎马倥偬心生向往。 “我有一个堂兄,他也是小雨的亲哥哥,名叫张涧雨,生得是人高马大c英气逼人。叔叔们说,他的母亲是契丹人,生下他后没多久就死在乱军之中。小雨妹妹也时常跟我说,她的母亲是契丹人,我的母亲又是谁?我父亲还有众位伯伯叔叔从来都不提起她,就如同我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般。”涧石说到这里,不免怅然。 屿蘅听他说了一个多时辰,不知疲倦。涧石顿了一顿,对她说道:“现在该你讲了。”屿蘅沉思良久,双娥微蹙,终于笑着说:“我却真不知从何讲起。”涧石道:“就从你三岁时,晏先生带你进山讲起。” 屿蘅惊问:“你怎知我三岁时就跟随师父?”涧石答道:“当日在青州遇着你们,晏先生当面说的,你就在旁边,难道忘了?”屿蘅顿时红起脸来,心中一阵悸动——她并没有忘记当日他们谈了些什么,令她错愕的是,头一回有人记住她的身世,而且初次相遇就记得这么深切。 屿蘅低头抚弄着袖子,喃喃说道:“三岁时年纪尚小,记不得那么多事。我从记得的时候开始讲,可以吗?”涧石靠在木柱上答道:“那有什么不成。你只管讲来,我洗耳恭听。” 屿蘅先是谨小慎微,道出了一二琐事,逐渐放开心怀,将这些年所见所闻c所知所感,如数家珍一般说出。涧石方才得知,屿蘅自三岁之时起,便居住在岩石背后的石室之内,晏适楚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后来便在岩石下筑起木屋,炼丹熬药c服气养心。六岁之时,晏适楚便教她习字,开蒙的经文便是《黄庭经》,后来又教了不少白云子司马承祯的诗文。在她七岁之后,晏适楚便时不时带她出山,云游天下州县,途中贩售丹药作为盘费,隔上数月才回山里,在山里没住多久又出去游历。她一直不解其中原委,直至三日前师父讲起往事,她才大略猜出:定是南浦云寻仇,派出来的刺客已深入王屋山北且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师父因此带她逃出山去,躲避危险。 涧石打趣道:“晏先生度山穿林如履平地,带上你个小丫头,却是个累赘。”屿蘅答道:“何尝不是?师父抚养我长大,又要躲避这许多仇敌,着实不易。有一回,是我八九岁时候,师父将我带到阳台观,请求方丈留我在观中,做一个道姑。那方丈高傲得很,说了很多话,搪塞过去了。我也哭闹好多天,不愿离开师父。师父似乎也十分气闷,再也不去找那些牛鼻子了。” 涧石听到这里,不禁拍手而笑:“屿蘅啊屿蘅,只道你是斯文人,怎么也唤起道士的诨号来了?”屿蘅不顾他说笑,径直说道:“我记得尚在幼时,夜梦之中数次惊醒,抬头看到骇人的情景:那个道士齐玉轪,拿剑指着师父咽喉,十分凶恶。我吓得哭起来,齐玉轪不忍当我面下手,自己遁去了。我自那时起,对阳台观道士绝无好感。” 涧石慨叹一声,说道:“所幸你没做成道姑。听说上清派戒律极其严苛,全然不食人间烟火。你若留在阳台观,天天守在殿前念咒诵经,连夫婿都觅不成呢!”屿蘅将眉头一皱,说道:“师父对我最好,既是恩师,又是慈父。我在这石室木屋里过得很好,何必下山沾惹那些尘俗之事。” 涧石后悔自己言辞轻浮了些,急忙岔开话题,问她去过哪些州县,各处风俗如何。屿蘅见问,忽然两眼放光,当下滔滔不绝,历数十年来的经历见闻。原来,河南河北c江南淮南c关内陇右,唐朝十道江山,她去过七八;各地的名胜c古迹,也都跟随师父踏访过。她头一次说出这么多话来,觉得心头舒畅,忽而双手捧膝,话锋一转:“那么多好地方,都不及这石室木屋清爽自在。我但愿守在这里,一世也不离。” 不觉时近黄昏,一抹斜晖透过墙缝照在地上。涧石站起来,伸伸懒腰,精神大振。他回身说道:“屿蘅,我今日与你畅谈,身上舒畅了许多。我们出屋走走吧。”屿蘅慌忙拦阻,说道:“使不得。你病体初愈,见不得风。况且师父有命,如若不遵,他回来又要发怒了。” 涧石央求道:“我真的想出去走走。反正晏先生还没回来,你权且通融通融,随我一起出去散步吧。”屿蘅从未见过男子在她面前乞怜,更是架不住涧石温语相求。她低头思忖半晌,犹豫再三只得应允。 二人推开木门,昆仑奴从瞌睡中惊醒。他跳将起来,喝道:“晏先生有命,外面人不准进来,里面人不准出去。你们怎敢擅自逃出?”屿蘅也是甚觉不妥,搀扶涧石要他回去。涧石却道:“昆仑仁兄,你日日看守木门,好生无趣,不如四处走动走动。” 昆仑奴两手叉腰,昂首说道:“晏先生托我看守你,你就得听我的调遣。还不赶紧回屋!”涧石道:“岂可如此固执?我若不回屋去呢?”昆仑奴瞪眼说道:“你若不回屋,我就告诉晏先生和张姑娘,你俩在屋子里说了一天悄悄话!” 屿蘅一听,羞得满脸通红,一扭头便钻进木屋。涧石瞠目结舌,不敢再和他争论,关上屋门,缩了回去。小雨在石室中听得声音,奔了出来,问昆仑奴:“是石头哥出来了吗?”昆仑奴嘘了一声,怪声怪调说:“他跟杜姑娘在里面好着呢!”小雨一听,怔在岩石上,半晌不能言语。 日薄西山,屿蘅再度从木屋走出,理也不理昆仑奴,径去石洞中取黄精出来烹煮。小雨站在岩石上,呆呆望着她,似有满腹话语,却是欲言又止。屿蘅见她神色紧张c满脸愁容,忙问:“小雨,你怎么了?” 小雨一滴清泪从眼角滚出,怔怔问道:“石头哥的病好了么?”屿蘅答道:“多半是好了,下午还讲起紫帐山的故事来,”转面看着她,面露微笑,“还讲了好多你的故事呢。”小雨问道:“他讲了些什么?”屿蘅道:“他说,说你们就像同胞兄妹,从小形影不离。” 小雨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安慰,坐在石上,低头不语。屿蘅并未察觉她心头波澜,因见岩石上的石灶尚在,便说:“我们一起在这里生火造饭吧。”小雨回过神来,便同她一起劳作。 夕阳西下,天上仅剩一抹云彩。山林之中响起步履之声,晏适楚c偶耕采药归来。他们满载而归,晏适楚却一言不发,偶耕更是愁眉紧锁c哭丧着脸。昆仑奴接过药锄c药篓,这才想起牧笛,便问:“侯小姐怎么没回来?”偶耕几乎哭着答道:“被他们掳走了。”他闷头走向木屋后面,去牵骅骝马。 昆仑奴大惊,连声追问:“被谁掳走了?你牵马作甚?”偶耕焦急万分,眼泪终于涌出,说道:“他们要我用马赎回牧笛。我这就去找他们。” 晏适楚攀上岩石,冷眼打量了偶耕半晌,蓦地说:“天色已晚,你往哪里去?将马放下,到这里来,我有话说。”偶耕越来越激动,渐至于难以自抑,颤声说道:“事不宜迟,我必须连夜前往。”晏适楚顿时大怒,喝道:“我叫你上来你便上来!” 屿蘅c小雨都觉得事态严重,垂手站立一旁,想听明白牧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涧石也从木屋里走了出来,他见到晏适楚脸青如铁,正摸不着头脑,却听他喝道:“你也上来!” 众人都聚到岩石上。陶罐里的黄精已经煮熟,散发幽香。晏适楚仍然命大家围坐在石灶旁,折树枝当作筷子,就陶罐取食。偶耕才吃得两片黄精,怎能下咽?将筷子撇在一旁,呼呼喘气。 晏适楚说道:“你将我清早传授的经颂念一遍。”偶耕挂念牧笛,心急如焚,三魂七魄都收不拢来,哪有心思念经?晏适楚怒气不息,再三催逼,偶耕才心不在焉地念了一遍。晏适楚大为不满,说道:“用心不专,立意不诚,污秽了先师的经颂。你与我收起了杂念,平心静气诵念一回!” 偶耕又急又气,抓耳挠腮道:“牧笛被人掳走了,我在这里空念些经文又有何用?我要去救她!”他一向纯良温和,这还是第一次在长者面前放声大吼。 晏适楚冷冷一笑,指了指涧石,对偶耕说:“眼前也有一人,需要你救,一取一舍,你如何决断?再者,骅骝马救过你命,你拿骅骝马去赎回牧笛,骅骝马生死便不可预料。天下之大,生灵之众,纠缠不清c暧昧不明,你救得了谁!” 偶耕竟无可辩驳,直喘粗气,大声说道:“晏先生,我辩不过你。然而牧笛有难,我不可不救!”晏适楚道:“救是自然要救。你且照我吩咐,将那经颂再念一遍。”偶耕别无他法,仰头对月,朗声念道: 太上本来真,虚无中有神。若能心解悟,身外更无身。 假名元始号,元始虚无老。心源是元始,更无无上道。 七宝为林苑,五明宫殿宽。人身皆备有,不解向心观。 三世诸天圣,相因一性宗。一身无万法,万法一身同。 晏适楚不听他念诵,转头对屿蘅说道:“你速去将针灸取来。”一面又吩咐涧石将上衣脱下。小雨盯着涧石红彤彤的胸脯,心里怦怦乱跳,不知道晏适楚又要拿他怎样。她将脸一撇,看到屿蘅在一旁,深深低下头去,脸上一道红晕,心中疑团再次升起。 偶耕又诵念一遍经颂,怔怔望着晏适楚。晏适楚将火燃起,将银针送到火苗上炙烤,又一根一根在衣襟上擦亮。他头也不抬说道:“你这样心猿意马,真不配诵读先师的经颂。再与我念来,若依然心不静c意不成,你就再念一万遍!”偶耕只得将满心惶急与不忿强行压下,闭起眼睛诵经。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3章 斟情(下) 晏适楚对屿蘅说:“药篓之中是新采的天门冬和天麻,你各取两支,洗净了切成薄片,文火煎上,今晚就要用。”屿蘅起身取药,小雨跟在后面帮忙,晏适楚嫌小雨笨手笨脚的,沉下脸去,却并不拦阻。 偶耕念那经颂,心里却想着牧笛,不禁头皮发麻c身上乱颤。涧石也不知晏适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对他说道:“晏先生,侯小姐不知被谁所擒?我们就该一起商议,想法子救她出来。你叫偶兄念经,他如何沉得下心来?”晏适楚冷冷答道:“我叫他安心诵经,目的有二。他若沉不下心来,你服用仙山紫芝也一无用处,将永远留下病根,活不过三十岁,这是其一。其二,侯小姐和他的骅骝马,拱手送与贼人,他忙乱一场,甚至搭上性命,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牧笛究竟被何人掳走?原来,仍是逍遥谷那一群人。偶耕从献麦之会上逃脱之后,邓昆山c杨祖绪二大监察愤恨不平,薛延龄更是恨之入骨。逍遥谷诸人在山中搜寻两日,找不到踪迹,邓昆山只得将众头目c豪杰遣归,嘱咐他们精心经营,按期将贡赋缴上。 邓昆山收了账本,对杨祖绪说道:“今年献麦之会已然礼成。谷主正在潞州,还在等我回话。我这就带上账本向他禀报。搜捕贼人的事情,还需杨贤弟费心。”杨祖绪道:“邓兄但去无妨。那一老一少大闹献麦之会,决不可走脱,杨某削平王屋山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当下众人散去,杨祖绪领着郭志烈c曹以振以及三十几个黑衣人在深山追寻晏适楚和偶耕。 搜了一日,一无所获,杨祖绪焦躁起来。郭志烈说道:“我们追踪十年,将天下寻遍,苦心人天不负,终于在王屋山北寻到晏适楚的踪迹,他的藏身之处必定在这片荒山之中。还有那个逃脱的愣头青,骆奉先大人对他骑的那匹马十分垂青。他和晏适楚混在一起,我们一定要将他们一并擒获。” 杨祖绪道:“不但是骆奉先垂青那匹马,谷主也十分垂青。谷主现在潞州,全心交好那节度使李抱玉。李抱玉一生酷爱名马,我们必须抢在骆奉先前面,将那小子连人带马擒获,献给李抱玉,方可争得先机,襄助谷主成就大事。”众黑衣人计议已毕,在林野之中昼夜搜寻,忽听前面响起人声,杨祖绪连忙挥手,黑衣人就地隐蔽。 前面来了三个人,正是晏适楚c偶耕和牧笛。牧笛走了大半日,又累又渴,偶耕便解下鸱袋,请她喝水。谁知鸱袋刚刚递出,一道黑影掠过,将鸱袋击穿,水柱子迸射出来。那是曹以振在草丛中掏出铁菡萏,攒射偶耕,却未射中。 偶耕大惊,挡在牧笛身前,却听树上一声响哨,杨祖绪率众杀出,将他们团团围住。敌众我寡,晏适楚c侯牧笛都是偶耕的掣肘,他紧紧护定二人,不敢贸然出手。 杨祖绪斜眼打量他们三人,傲然道:“晏适楚,哦,不对,我应该叫你师叔。你东躲西藏十年,找得我们好辛苦。”晏适楚冷笑道:“我与你们谷主有二十年之约,可是他太性急,派出你们,遍天下寻我踪迹。你们苦心孤诣寻我二十年,而今略有小成,真真可喜可贺。” 杨祖绪道:“我们早就着人潜入王屋山北,只是荒野茫茫,难觅踪迹。回头想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二十年已满,你与谷主的约期已到。你是跟我们去见谷主呢,还是我们带你的人头去见谷主?” 偶耕见来者不善,转头对晏适楚和牧笛说道:“我尽力拖住他,你们看准时机,抓紧逃脱。”他声音虽低,杨祖绪却听在耳里,一声冷笑:“晏师叔我要带走,你们一对男女,连同那匹宝马,我也要一并拿下。想逃,哪有那么容易?” 郭志烈指着牧笛,对杨祖绪说道:“此人是侯希逸之女,前番在不灭和尚的庄院里,本是要献给谷主和合阴阳的。不想被相州的兵将还有那齐玉轪给搅扰了。今日若能擒住他们三人,献与谷主,真是天大的功劳。”杨祖绪盯着牧笛,满脸狞笑,说道:“果然是节度使家的闺女,天生丽质。漫说是谷主了,我都想宠幸一番。” 偶耕听到这里,勃然大怒,解下身上药篓,飞身上前,举拳来攻。郭志烈c曹以振抖起钢刀,将他截住。偶耕赤手空拳对他们双刀,浑然不惧,运起一道真气,翻开拳掌,一口气斗过二十余招。 杨祖绪趁他们正在恶斗,一个纵身,来到牧笛跟前,伸手便将她擒住。晏适楚上前拦阻,被他一脚踢倒。杨祖绪弯刀兜住牧笛咽喉,厉声喝道:“愣头小子,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节度使家的闺女,你也敢有非分之想?” 偶耕一见牧笛被擒,顿时乱了方寸,被郭志烈一脚踢中,身子飞出五尺,踉跄两步,方才站稳。他指着杨祖绪怒吼:“你若有些本事,便放开她,出来与我较量!”杨祖绪笑道:“我堂堂逍遥谷的监察大人,怎可自辱身份,与你过招?你若识相,乖乖就擒,我留你多活几日。” 偶耕没了主意,回头看着晏适楚。晏适楚也正在捻须苦思,想不出脱身之计来。郭志烈c曹以振步步紧逼,钢刀上寒光灼灼c杀气蒸腾。 牧笛见情势紧急,壮起胆子问:“我们三人落入你们手中,任你们擒去便是。可你们要骅骝马作甚?”杨祖绪道:“我们谷主要见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大人,苦无像样的礼品。因此想借你们的马,作为见面礼。你们侯家多年节度缁青平卢,而缁青平卢又是富饶之地,少不得叨扰你们。”牧笛说:“你既知我父亲是侯希逸,就该放了我们。我改日向他陈述情由,他那里宝马良驹多的是,随便送你几匹就是。”杨祖绪道:“此事不急。将你献给谷主,再拿你去勒索侯希逸,不怕他不就范。” 晏适楚忽然心生一计,说道:“此地只有我们三人,骅骝马不在身边。你放我们回去,我们将马牵来,连人带马一起奉上。”杨祖绪冷笑道:“晏师叔江湖上的名气不大好,我怎能信你?况且人比马贵,先抓你们,再去找马。”晏适楚说:“王屋山茫茫千里,凭你们几人,也想找到藏马之处?你们也太小瞧晏某了吧。”杨祖绪说:“我们费尽二十年心血,折损人力c财力无数,今日才擒住晏师叔。正是不敢小瞧你,所以不能放你。” 晏适楚嗤笑一声,说道:“你不信我,只好作罢。只是这位偶耕小友,刚学会《修真秘旨》上乘功法。你们若是强逼起来,他少不得施展内功,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你那手下的一众爪牙,少说有一半要葬身山野。” 郭志烈c曹以振面面相觑,心想《修真秘旨》乃是白云子的绝笔,更是阳台观上清道士的绝学,怎可轻易传授这个愣头小子?杨祖绪也是将信将疑,质问:“你躲了二十年,不肯将《修真秘旨》交给谷主,如何能将这等绝学传与外人?”晏适楚眯瞪双眼,说道:“你也休再啰唣,要么放我们暂归山林,要么今日拼个鱼死网破,你们也领教领教这《修真秘旨》的上乘功法。” 杨祖绪挤个眼色,嗾使郭志烈c曹以振纵步上前,挑战偶耕。偶耕站稳地步,回头对晏适楚说道:“晏先生,我不曾修习《修真秘旨》。”晏适楚道:“心源是元始,更无无上道。你默记我清早传授的经颂,内服气c外运功,以弱御强c以少胜多不在话下。” 偶耕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只得默念经颂c稳住心神,骤然拳掌舒张,迎战郭志烈c曹以振。二人身上残毒已然化解c功力已然恢复,钢刀挺进,围住偶耕,招招不容情。一队黑衣人拔刀相向,从四面八方不住袭扰,招式狠毒。偶耕悟不透那几句经颂,更不知如何用在武功招式上面,被他们一顿猛攻,竟是招架不迭c屡蹈险境。 晏适楚站在一旁捻须观瞧,高声说道:“去急躁c去忧虑c去恚怒,只依那经颂,正心诚意c冥合感通,便可成功。”偶耕仓皇应敌,手足乱舞,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听晏适楚如是说,忽觉那些经颂从纸上飞了出来,如同蚊虫一般在脑海里乱飞。他应了郭志烈c曹以振两招,蓦地想起“心源是元始,更无无上道”c“一身无万法c万法一身同”两句,若有所悟,无形间丹田发热,一股真气氤氲蒸腾,冲开奇经八脉。他顺随那股真气,俯仰浮沉c翻飞摇曳,渐渐挽回局势,在敌人的刀丛下进退自如c腾挪任意。陡然,他拳掌并举,内劲逬出,左拳击中郭志烈,右掌打翻曹以振。 郭c曹二人吃了两招,怒上心头,发力猛攻。偶耕稳住下盘,服气运功,挥拳推掌,从容不迫。杨祖绪看在眼里,暗暗称奇,当下一使眼色,又有八名黑衣人一齐跃出,加入战斗。 偶耕浑然不惧,沉着应战。那几句经颂,一时间融为混元之气,充塞于心c激荡于胸。他仿佛全身化为一股气流,应物而动c顺势而变。郭志烈c曹以振,以及十六名黑衣人,纵然将钢刀舞得天旋地转c飞沙走石,偶耕总能够游弋其间,不失其势。 杨祖绪又一挥手,又四名黑衣人挥刀杀到。偶耕精神大振,忽而双拳并举,如猛虎扑出,忽而双掌齐发,如仙鹤翱翔,忽而巍然直立,如峰峦耸峙,忽而双拳劈风,如横扫千军。两名头目c二十名黑衣人,张牙舞爪c上蹿下跳,只与偶耕打了个平分秋色。 杨祖绪大喝一声:“无用的东西,都给我上!”黑衣人声势大振,三十六只钢刀织成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将偶耕团团围困。偶耕使出全力,在刀丛之中左冲右突,就像一只燕子穿梭在滚滚雷电之间。 牧笛万分紧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挣扎起来,却被杨祖绪死死勒住,动弹不得,只得口中喊叫:“他若死了,我要你也活不成!” 偶耕正在专心应战,听到牧笛的喊声,立即分心。黑衣人钢刀凶险,招招致命,他略一迟疑,两名黑衣人已将刀刃送到他的肩头。偶耕回过身来,钢刀已经看到面门,形成剪削之势,他疾步后撤,挫身躲过,同时双拳送出,将二人打倒。一重凶险刚刚排除,百重凶险立即侵到,偶耕前后左右凉风习习,刀光排成四堵高墙,倾轧而来。情急之下,他夺过双刀在手,顺势抛出,两名黑衣人被刺穿胸膛,应声倒地,流血如飞瀑。 偶耕失手杀人,十分罕见。牧笛见了,也是心惊。郭志烈c曹以振见他杀死两名兄弟,怒发冲冠,一声狂吼,招呼三十余名黑衣人一拥而上c发力猛攻,誓欲乱刀将其砍死。晏适楚冲着杨祖绪说道:“不听我言,空叫你们大半属下抛尸荒野!” 杨祖绪看到偶耕打杀了两个黑衣人,心中也打起了算盘:这小子武艺不俗,虽说不一定得了《修真秘旨》精髓,毕竟不可小觑,若真硬拼起来,虽能置他于死地,但少不得要折损大半兄弟;其二,谷主目前的头等大事是结交李抱玉,因此若能得到骅骝马,何必急于一时去擒住晏适楚;其三,这愣头小子好似对侯牧笛一往情深,只要侯牧笛在我手中,他怎会不上钩,他一上钩,顺藤摸瓜便能擒住晏适楚。 想到此处,杨祖绪大吼一声:“住手!”众黑衣人听见号令,立即收住招式,稳稳站立,齐刷刷看着他。杨祖绪对晏适楚说:“如若听你一言,放你们回去牵马,你们便连人带马一起送上门来。是与不是?” 晏适楚掐指一算,说道:“我与南浦云终南山一别至今,十九年有余c二十年不足,你们想要擒住我,却还早了几个月。只是这两个小友,还有骅骝宝马,倒颇有缘分与南浦云见上一面。只是你们逍遥谷今非昔比c每况愈下,还是少死些人的好。”杨祖绪仰天一笑,说道:“如此甚好。你和那愣头小子回去牵马,二日后到渡雾山庄来见我。如果按期到达,这侯家的小姐也许少受些酷刑。如不见你们回转,我就先宠幸了她,再将她开膛破肚,祭告那些死难的下属。” 偶耕怒喝:“你再也休想!我们同生同死,岂能受你的要挟!”杨祖绪轻蔑道:“你不信时,我现在就把这侯家大姑娘给宰了。反正谷主不缺少艳丽少女,我们提她人头去见谷主,谷主一样赏赐我们。”他将刀刃抵入牧笛肩颈,一丝鲜血溢了出来。牧笛疼得直皱眉头,却咬牙忍住,并不喊叫。 晏适楚沉吟一回,说道:“如此甚合我意。我和偶耕小友回去牵马,来日交到渡雾山庄便是。你需践守诺言,不可伤了侯小姐。”杨祖绪道:“黑衣人江湖名声再臭,却臭不过你晏师叔。你们乖乖地牵马送到山庄,我自然将侯小姐完好无损送给谷主,说不定她还能享些清福。” 偶耕越听他这么说,越是不依,定要以死相拼。牧笛心中忖道:晏适楚先生想的必定是硬拼无益,不如权且逃离,另寻他计,偶耕参解不透,偏要硬来,扰乱晏先生的计谋,他白白丧命于此,我也要落于贼人之手难保活命。于是说道:“偶耕,你听晏先生的,回去牵马来。我在渡雾山庄等着你。” 偶耕大为不解,说道:“牧笛,他们一帮恶徒,怎会放过你?反正难免一死,不如拼了!”牧笛劝道:“我父亲好歹是节度使,及时被人驱逐,朝廷的官职仍在,他们不敢奈何我。我见了那李抱玉,自有话说。”偶耕追问:“你若见不着李抱玉呢?”牧笛看着他,坚定地说:“见不着他,自有你来救我!” 晏适楚一把抓住偶耕,说道:“我们速速回去牵马,搭救侯小姐。若再迟疑,陷侯小姐于危险境地,反倒坏了大事。”偶耕又急又怒,说道:“晏先生,她与你相识,时日虽浅,但你怎忍心将她抛却?”晏适楚作色道:“凭你匹夫之勇,拼死他几个鹰犬,然后你我连同侯小姐命丧于此?”偶耕哑口无言,蹲踞于地。牧笛发狠道:“偶耕,你再不回去,我便死在你当面!” 晏适楚将药篓挂到他肩上,拖起来就走。偶耕一步三回头,挪不动步子,牧笛高声威吓,逼他快走。杨祖绪仍在身后嚷道:“二日为限,否则你家侯小姐定遭不测!”晏适楚不敢迟疑,领着偶耕一路小跑,逃出黑衣人视线。二人翻山越岭找着旧路,这才在月黑之前返回石室木屋。 岩石之上,偶耕见晏适楚决口不提解救牧笛之事,却命他一遍一遍诵念那几句经颂,抓耳挠腮,十分气恼。晏适楚知他心中烦忧,却只是冷冷说道:“不论是《服气精义论》,还是《修真秘旨》,你若有解不通c参不透处,都从这几句经颂着想,便能开悟。”回头又问涧石:“你能悟到几分?” 涧石自幼受屈文峰指点,毕竟有些根基,如实答道:“我觉得体内元气氤氲c真气升腾。”晏适楚却冷冷说道:“若说元气氤氲c真气升腾,你还远远未到火候。但是依着此法运气疗伤,总归大有裨益。”涧石依法运气,果然渐入佳境。 偶耕终于按捺不住,大声说道:“晏先生,你有何妙法解救牧笛,还请尽早明示。若无妙策,我这就去渡雾山庄会会他们。”晏适楚不紧不慢说道:“涧石小友大病初愈,需再施一回针灸,你留在这里,堪当大用。扎上银针之后,我再与你说话。” 晏适楚将银针一根一根交给偶耕,回头喝命涧石:“端然打坐,依着经颂,澄清思虑,服气导引。”涧石光着膀子坐在岩石上,打坐入定。偶耕强忍怒火,站在一旁,仍然谨遵晏适楚指引,将银针一针一针刺入涧石穴位。月光朦胧,银针泛着微光,在涧石身上跳动不息。小雨不敢再来搅扰,只是跟定屿蘅,帮她生火煎药。 晏适楚坐在岩石上,长舒一口气,说道:“针灸过后,再服用天门冬和天麻,涧石小友的病根定能去除。他又按白云子的经颂服气导引,不日之后便可身体康健,完好如初。” 偶耕却提不起精神来,一心只挂念牧笛。晏适楚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南浦云与侯希逸为仇敌,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侯小姐,但也绝不至于糊里糊涂就把她给害了。他满心都是贪欲,既要美女,又要宝马,还要讨好权贵以谋取私利。但我手头恰好有一样东西,压过他诸般贪欲。”偶耕问道:“是什么东西?” 晏适楚抬头望月,悠然说道:“《修真秘旨》。我当年才刊刻两部,一部存在阳台观,那里仙家如云,又是皇帝敕建的宫观,南浦云便是三头六臂也闯不进去,因此至今保存完好。还有一部,藏在我这石室之内。二十年过去,是该将经书和我的性命一同交给他了。” 偶耕问道:“晏先生,你是要带上经书,和我一起去渡雾山庄吗?”晏适楚摇头道:“渡雾山庄污秽之地,岂不腌臜了白云子的遗著?此书精深广博,仙家看了能羽化飞升,医家看了能炼药治病,术家看了能晓阴阳,武士看了能练内功c强武艺。偶耕小友,你不想一睹这部奇书真面目吗?” 偶耕茫然道:“我看它作甚?况且你教我经颂,心源是元始,更无无上道。一身无万法,万法一身同。既然一切源于此心,万法都该蕴藏于此身,我只须循此一理顺其自然便是,又何须外求?那千卷经文c万种书目,皆不过是废纸。我心智一开,那些废纸就该置之脑后,我又何必耗费精力背诵它们?” 晏适楚听到这里,心下宽慰,说道:“我传你经颂,果然能将你点醒。涧石小友身上的银针需一个时辰后方可去掉,你随我到木屋之中,一起计议如何搭救侯小姐。”偶耕大喜,一跃而起,跟在晏适楚身后,向那木屋走去。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4章 逢难(上) 木屋内燃起油灯。油灯之下,晏适楚挥舞狼毫,龙飞凤舞,写下一封书信,交给偶耕,说道:“你持这封书信到渡雾山庄,见到那些人时,只说要亲自交给南浦云。”偶耕说道:“晏先生,他们也要抓你。你不随我一同去渡雾山庄吗?”晏适楚笑道:“我若同去,你c我连同侯小姐必死无疑。我若不去,你们庶几有一条活路。” 偶耕犹自惴惴不安,晏适楚轻抚其背,说道:“涧石小友的针灸该收起了。”二人出得木屋,来到岩石之上,涧石仍自打坐服气,安然不动。晏适楚将他身上银针一根一根抽出,一把撒向荒野。昆仑奴尚未睡去,见此情状,惊讶道:“晏先生,你怎么把家当都扔了?”晏适楚说道:“来日大难,此身尚不知在何处,要这些家当何用!” 涧石又念了一遍经颂,神清气爽,站起身来问道:“晏先生,来日有何大难?”恰好屿蘅c小雨药已熬成,二人搓草为绳,吊起药罐提到岩石上来。涧石望着屿蘅,恭恭敬敬谢道:“连日来,委实辛苦屿蘅了!”屿蘅将药汤倒出,送到涧石手中。涧石双手接过,眼中饱含柔情。小雨站在暗处,看在眼里,心中泛起无限醋意。 晏适楚忽然说:“偶耕小友,你去木屋中歇息一宿。明日带上骅骝马去吧,照我吩咐做便是。”偶耕将书信揣在怀中,说道:“晏先生,明日又是别离,还不知牧笛安危如何。我睡不安稳,只想躺在这石头上看看月亮。”晏适楚并不相强。 偶耕一宿未睡,好容易捱到四更时分,独自去牵马,准备不辞而别。走到林中,忽然蹿出一个黑影,却是昆仑奴。他已悄悄背上他的麻袋,兴冲冲说道:“我们一同来的,也一起走。” 偶耕心里知道,昆仑奴对渡雾山庄恋恋不舍,对那四大鸣禽依旧垂涎,于是说道:“这次是前往龙潭虎穴,牧笛和我都是生死未卜,你又何必去寻死?”昆仑奴神秘兮兮道:“昨夜晏先生说什么‘来日大难’,我猜这石室木屋也不是安乐窝c温柔乡。不如跟你离了这里,落个心安。”昆仑奴那日遭遇四名黑衣人,因有铁菡萏及双虎才苟且保命,心中一直恐惧不安,预感这里还会有危险,因此早有出逃之意。 偶耕没心思听他胡说,只顾去牵马。来到林下,却见晏适楚已在那里,骅骝马就在身边,和他十分亲昵。偶耕大为钦佩,果然是有道之人走兽不惧c虫鸟不惊,信非虚语。晏适楚将马交给偶耕,说道:“你此番难免与逍遥谷诸人一番周旋。你是白云子的门人,功力不浅,好好保护身边人,还有骅骝马。还有,我那封书信,任凭逍遥谷的一帮鹰犬威逼利诱,你和牧笛只可亲自交给南浦云,否则难逃活命。切记,切记。” 偶耕心中悲凉,拱手道:“晏先生,待我救出牧笛,再回到这里,帮你担药锄草。”晏适楚说道:“天地犹橐龠,世事如机局。若要相见,处处皆可相见,何必在这荒山野岭?速速去吧!”昆仑奴忽然凄楚起来,掉了几滴眼泪,也与晏适楚作别。 二人牵了马,离了深山,渐渐来到有人行走的所在。偶耕不敢迟延,拖着昆仑奴又越过几座山峰c穿过几道山谷,走上一条崎岖山路。山路上偶遇三两个客商,却是从潞州去往河阳的。时日已晚,偶耕上前问路,且喜他们知道渡雾山庄,为他指明方向,但莫不劝他相结为伴,在路边休息一宿,明日再赶路。偶耕哪里听得进去?一手牵着骅骝马,一手拖着昆仑奴,径自向前趱行。 夜幕降临,二人来到一处险要的所在。前面是万仞绝壁,山路横在绝壁之上,十分狭窄,稍一不慎便失足落崖,摔作齑粉。昆仑奴十分疲惫,一边嚼着干粮,一边抱怨不绝:“你要去救侯小姐,也该吃饱了c睡足了,才有力气去救。像这样要死不活赶到渡雾山庄,非但救不了人,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偶耕犹豫一番,终于心下不忍,说道:“那我们在此歇息一个时辰,你小睡片刻,我们再一起赶路。” 昆仑奴咽下干粮,倒在路中间,须臾响起鼾声。偶耕松开马缰,垂下双足坐在绝壁之上,面对群山,心中起伏不定。山风吹来,他生起倦意,不禁双眼乜斜。可就在此时,绝壁之上一道身影疾飞而下,向骅骝马直奔过去。骅骝马站在路中央,本已入睡,被风声惊醒。它高高纵起,四蹄外翻,竟然踢中那道身影。只听见一声惨叫——是一名女子声音——那人横着飞了出去,跌落悬崖,摔到乱草丛中去了。 偶耕顿时惊觉,纵身来到路中间,紧靠骅骝马站定。昆仑奴也被惊醒,抱紧了钱袋子,站到偶耕身后。 陡然间,悬崖顶上亮起火把,十几名大汉纵身跃下,横在路口。为首的竟是一个娉婷女子,身高九尺,发长三尺,火光映照之下,一双脸蛋冷艳无比——她正是前番大闹渡雾山庄的许月邻。而跌落山崖的女子,却是与她一起逃亡山林的华清芬。 许月邻c华清芬当日从渡雾山庄逃出来,躲进山林深处。骆奉先下令,从潞州c河阳调派数百兵力,日日在山间搜捕。许月邻c华清芬带着残余喽啰兵屡次被围,屡次死里逃生,二十几个喽啰只剩下一半。 这一日,一众人等躲在一座山峰顶上,夜幕中看到两人马从脚下山路上经过。华清芬低声说道:“我们斗不过官兵,只因皆因我们没有战马。我去将那匹马抢过来,再遇着敌兵时,我骑马硬闯,将他们引开。你趁机逃出,远远离开这荒山野岭。”许月邻说道:“姐姐,我们同进同退,要死一起死。”华清芬道:“不管怎样,我将那匹马抢来再说!” 当下计议已定,在峰顶之上屏息凝神,朝下窥探。等到昆仑奴熟睡c偶耕困倦之时,华清芬一跃而下,直接去抢马;许月邻伏在山石之上,随时准备下来杀人。谁知骅骝马乃当世神驹,梦中跃起,将华清芬踢下悬崖。许月邻一见,又是哀伤c又是愤怒,率领众喽啰一齐拦住去路,意欲行凶报仇。 偶耕认出许月邻,她就是“一凤斗四禽”的“凤”,并且与她交过手。许月邻却并不记得偶耕,只对昆仑奴略有些印象。许月邻声音尖锐,如凤鸟鸣叫:“你们害了华姐姐,我要你们为她陪葬!”昆仑奴大声辩解:“是她自己跳下来要抢我们的马,你们怎能冤枉好人!” 许月邻哪里肯听?长剑举起,飞身而至。偶耕正待招架,忽而眼前一道黑影掠过,带起一声尖啸。许月邻长剑急挥,将那道黑影击开,原来那是一只飞箭。 一只飞箭才被击落,忽然无数支箭从暗处扑簌簌飞来。许月邻和偶耕各自吃了一惊,急忙招架。昆仑奴扒在地上,身子死死压住钱袋子。眨眼功夫,十几名喽啰兵已有数人中箭,尸首跌落悬崖。 偶耕见漫天箭矢如同骤雨一般,急忙运起内力,将骅骝马推到一道岩石后面,让它免受伤害。昆仑奴抱头鼠窜,身子贴在马腹之下,也缩到岩石后面躲了起来。偶耕拔出匕首,将来箭一一击开。许月邻使出轻身功夫,两脚轻点石壁,上下翻飞,箭矢追着她的脚尖飞来,有的射在岩石上,砸得小石子漫天飞扬。 许月邻手下的喽啰兵哭嚎不觉,稀稀拉拉已不足十人。他们连忙熄灭火把,紧贴石壁,躲避暗箭。箭雨终于收住,山路对面忽然火光闪耀c人影幢幢,大队士兵冲杀过来。为首三人,却是李纳c赵勃c王升。 李纳率领两百泽潞士兵,日夜搜捕许月邻,和喽啰兵连打数仗,各有死伤。他们追到这悬崖附近,许月邻忽然隐藏不见。李纳料定他们暂时躲藏在暗处,尔后必然现身,因此安排兵士埋伏在山路一侧,守株待兔。果不其然,时至深夜,山崖上火把亮起,正是许月邻领着众喽啰拦路抢劫。李纳待他们全都挤到悬崖之上,蓦地一箭射出,潜伏身后的士兵一齐放箭,杀得众喽啰叫苦不迭。 李纳c赵勃c王升威风八面,立于兵士中央,跨下是烈马,手中是利刃。崖壁暗处,偶耕c昆仑奴仓皇站立,脚下无旋踵之地;山路另一侧,则是许月邻和残存的喽啰兵,人人惊恐不安。 李纳仰天大笑,说道:“两伙贼人,互相抢劫。正是螳螂捕蝉,哪知黄雀在后!”许月邻柳眉倒竖,朝他啐了一口。赵勃c王升兵刃亮出,高声威吓。许月邻见官兵人多,而身后山路十分逼窄,不仅冲不出去,也难以逃离。她猛一跺脚,使出轻身功夫,飞上石壁c跃上封顶。活下来的几个喽啰也颇有些本领,跟猿猴一般攀援而上,眨眼功夫便跟上许月邻。李纳大惊,急命放箭。等官兵拔出箭c搭上弓,那些人已经隐匿在峰顶的密林和岩石之中。 偶耕徒有一身本领,但是昆仑奴c骅骝马在身后,他无法在山崖之上施展身形步法,只得直挺挺站在岩石之前,提防他们放冷箭。 李纳一见偶耕,又怒又怕。他退后两步,咬牙说道:“愣头小子,冤家路窄啊!”赵勃c王升一个使枪个使戟,一步步欺入。偶耕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我们要去渡雾山庄,你们不必动手!” 此一言,大出李纳意料之外。他上前两步,问道:“骆大人恨不得将你们剖腹挖心,你们敢回渡雾山庄自寻死路?”偶耕答道:“我不见你的骆大人。逍遥谷的人抓走了侯小姐,我与他们约好,去山庄搭救她。”李纳闻言大笑,说道:“我知你有些本事。但你只身一人,还带上一个废物,如何搭救?” 昆仑奴听他说是“废物”,大为不满,说道:“黄口小儿,爷爷长得黑了点,却比你爹能耐还大!”李纳大怒,喝命赵勃c王升上去擒拿。二人也知偶耕厉害,挺起兵刃,不敢轻举妄动。 偶耕正声道:“逍遥谷的人想要我这匹马,我现将马奉上。只求进得渡雾山庄,赎回侯小姐。你们不信,可带我们回去,对质一番,自然知晓。”李纳道:“要去山庄也可,但我先要绑了你们!”偶耕浑然不惧,说道:“请将我和骅骝马绑在一起,它性子烈,睡梦之中也能踢死人。你们千万小心,休再生出事端来!” 赵勃c王升不容分说,将偶耕c昆仑奴牢牢绑住,还将偶耕的绑绳同骅骝马的缰绳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李纳将昆仑奴的钱袋子收归己有,恨得昆仑奴咬牙切齿,想挣断绳索和他同归于尽。 赵勃对李纳说道:“这二人毫无用处,不如杀了,牵马回去禀告骆大人便是。”李纳闻言,甚觉有理,心中思忖,却听昆仑奴大声说道:“杀了我们容易,但没我们在,你们若降伏得了骅骝马,你们家祖坟也该冒青烟了!” 赵勃凝视骅骝马,骅骝马双眼冒出火光,恶狠狠与他对视。李纳说道:“骆大人一心想要那匹马,至于这两个小贼,不过是负赘悬疣,留着固然可恶,可一旦割弃,倒又难免疼痛。不如带活的回去,听凭骆大人处置,他还欢喜些。”王升连连称赞。李纳一声令下,两百兵士簇拥着偶耕c昆仑奴,举着火把径回渡雾山庄。行进间,骅骝马撂起蹄子踢伤二人。李纳见二人已被重伤,弃置山野c听凭死生,全无半点仁慈之心。 重回渡雾山庄,偶耕心中说不出的窒闷。这一日,恰值曹以振在院门口值守。曹以振迎头看到李纳,心中发恨,阴声怪气问道:“李家少爷,凯旋而归,想必是抓着那山贼余孽许月邻了?”李纳趾高气昂,不予理会,带领兵士进入院中驻扎。 两百兵士列队而进,偶耕c昆仑奴出现在曹以振眼中。他将其拦下,对李纳说道:“李家少爷,听说骆大人叫你捉拿许月邻,你怎么拿住了这两个人?”李纳仰天答道:“我捉住什么人,自会向骆大人禀报。此事不劳兄台过问。”曹以振仍然横在面前,说道:“恰好这二人是我们逍遥谷的要犯,你交与我,我们为你代为看管。” 二人在门口争持不下,杨祖绪c郭志烈领着众黑衣人阔步而至。杨祖绪紧了紧腰带,腰间缀锦弯刀迎风晃动,刀鞘上的珠宝闪闪发光c灼人眼目。他说:“这愣头小子与我有约,是我请到山庄的。李少侠纵然武略盖世,也不该贪占我杨某人的功劳吧!” 李纳这些时日与杨祖绪颇有交往,忌惮他武功了得c下手狠毒,见他横在面前,不免心中犹豫。昆仑奴见此情状,不免幸灾乐祸,对李纳喊道:“我的贤表侄儿,你护送叔叔到此,一路辛苦。表叔与这位大人有约在先,来到渡雾山庄有要事相商。如若不然,你有多大本领,能将表叔擒住?” 偶耕一见杨祖绪,立即气血上涌,开口质问:“我们如你所愿,已到山庄。还不快快放了侯小姐!”杨祖绪朝他二人打量一番,说道:“我们事前有约,你和晏适楚一同前来,怎么晏适楚没来,掉包换了个黑奴到此?”偶耕说道:“晏先生修下书信一封,要我面呈南浦云。其中原委,他一看便知。”昆仑奴见他言辞侮慢,缩在偶耕身后说道:“晏先生是何等人物,岂是你们这等人见得到的!” 杨祖绪听说有书信,下令黑衣人搜身。偶耕浑身被绑,反抗不得,顿时焦急万分。昆仑奴牢记晏适楚的嘱咐,猛蹿一步,撞倒一人,喝道:“小野狗们,晏先生的书信,岂是你们轻易动得?里面写的是《修真秘旨》上乘秘诀,非南浦云亲自拆封不可。谁敢偷看,就该刺瞎你们的狗眼!”昆仑奴把晏适楚同偶耕的谈话听在了心里,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杨祖绪怒上心头,说道:“逍遥谷主的名讳,岂是你们呼得?况且,谷主何等尊贵,岂是你们两个奴才能见的?”昆仑奴虚张声势道:“你当爷爷生了脓疮没人舔,非得想起他来?晏先生有重托,书信里事关《修真秘旨》绝学,极为慎重,非要我们当面交与南浦云。我们委身以降,乃是受人之托c迫不得已,你们一帮小鬼休要毛手毛脚,冲撞了爷爷,在你们谷主面前吃罪不起。” 这一席话,竟然唬住了杨祖绪。他一发狠,全然置李纳于不顾,命黑衣人将他二人从官军手中劫走。李纳气得直瞪眼睛,但他知道,若要硬拼起来,绝不是逍遥谷人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看着黑衣人将偶耕c昆仑奴以及骅骝马押至马厩。 杨祖绪横了李纳一眼,扬长而去。李纳则闷着头去往正殿,抢先将此事禀告骆奉先。骆奉先尚未发话,吕思稷先气愤起来,满口乱骂杨祖绪。骆奉先脸色一沉,将茶杯一顿,说道:“请他过来说话。”江维明也在一侧,立即着人去请。 杨祖绪来到正殿,对着骆奉先施过一礼,然后手握刀柄站立一旁。骆奉先斜着眼睛冲他打量一番,说道:“我看你正值少壮,雄姿英发,就该为朝廷效力,不该在江湖上打打杀杀。”杨祖绪微微一笑,答道:“小可受逍遥谷主南浦云的差遣,使命难违,也是无可奈何。” 骆奉先略一愣神,问道:“老夫这几日也听说了逍遥谷主,他叫什么南浦云来着?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江维明低下身来,满脸赔笑,说道:“骆大人,您忘了么?您马上动身去往潞州,见那节度使李抱玉大人。南浦云已托小人向您禀报,想在潞州见二位大人一面。大人您前不久已经答应了!”骆奉先仍然想不起来,便问吕思稷:“确有此事?”吕思稷早已受过江维明的贿赂,暗中安排调度,意欲促成南浦云与骆奉先c李抱玉的会面之事,于是连声答道:“确有此事!” 骆奉先也不管是否确有此事,也不顾什么南浦云或者逍遥谷,对杨祖绪说道:“听说你将那宝马捕获,也算是奇功一件。把马牵过来,我仔细看看。”骆奉先是朝廷重臣,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名动朝野。杨祖绪虽然对他十分厌弃,却也不敢得罪,即命黑衣人前去牵马。谁知半晌过后,两个黑衣人急匆匆跑过来说道:“了不得,了不得!那匹烈马,踢死一人,踢伤两人,无人敢去动它!” 郭志烈c曹以振此时也到正殿,欲找寻杨祖绪商议谷中事体,因骆奉先在场,只得侍立一侧。他听说骅骝马踢死黑衣人,怒火难禁,恨声道:“狗奴才,又伤我手下兄弟!”骆奉先大为讶异,说道:“此马性烈,竟无人可以驯服吗?”杨祖绪冷冷一笑,说道:“我亲眼见此马载着那愣头小子,一跃千丈,从我们手心里逃出去。”骆奉先说道:“我与你所见略同,只是马上载着的是个女子,从数百官兵阵中逃脱。”他当时并未看清,也尚未得知,那个女子乃是侯牧笛——侯希逸许诺要嫁给他的小妾。 骆奉先因问:“这匹马如此性烈,你们怎么赶着它到山庄来的?”李纳说:“马的主人也在,被我一并擒获。而且,他是,他是”李纳还不知道杨祖绪擒住了侯牧笛,而偶耕牵马来到渡雾山庄只是为了救她。他正要告诉骆奉先,偶耕是侯希逸收在麾下的十将,可是骆奉先全无心思顾及其它,将他打断,一叠声喊道:“那就叫马的主人牵它过来,老夫定要一观!”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5章 逢难(下1) 杨祖绪年轻气盛,见骆奉先如此藐视逍遥谷,心中不忿,又见他对骅骝马如此上心,分明是要侵夺自己的功劳,意欲抗命。他冷冷说道:“区区一匹马而已,不必惊扰大人。”骆奉先听罢,大为不悦,沉下脸来。吕思稷连忙使个眼色,对杨祖绪说:“依着骆大人的吩咐,速速去办!”李纳不待杨祖绪回应,站到骆奉先身前,命赵勃c王升再去马厩,给偶耕松绑,让他牵马过来。 俄顷,偶耕牵马来到正殿门口,昆仑奴也一起松了绑绳,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骆奉先无心看马,口中讥讽:“马的性子可以烈,人的性子却是顺的好。有些山野小儿,白白长了三十岁年纪,竟连马都不如!”杨祖绪听了,气得脸都绿了,瞟了吕思稷一眼,只得强忍怒火,一语不发。 偶耕一见杨祖绪,罔顾一切,大声喊道:“奸贼,我已到此,你将侯小姐藏在哪里了?”杨祖绪被骆奉先指桑骂槐,本就没好气,现在又被偶耕一番怒喝,更是恼怒,阴森森答道:“那侯希逸与你有何关系?侯家小姐是你什么人?你操的是哪门子心!我奉劝你不要找死!” 骆奉先耳朵尖,眯缝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侯希逸?你们把侯希逸的女儿抓到这里了吗?”杨祖绪昂首不语,一副锋不可犯的样子,心中忖道:骅骝马和侯牧笛都是我献给谷主的贺礼,现在你已见着骅骝马,岂能容你得寸进尺过问侯牧笛的事!江维明毕竟老成些,立即赔笑,对骆奉先说:“什么侯希逸不侯希逸的。我这渡雾山庄,无非是些风尘女子,怎么会有节度使家的千金!” 昆仑奴听了,瞪大眼睛,指着鼻子骂道:“你这老龟公,扯的什么谎!你们就是把侯希逸的闺女绑到这里来了。若不是这样,你就是摆上牛羊三牲,跪地哭喊列祖列宗,爷爷我也不会到这山旮旯里来!如今爷爷来了,你却说侯小姐不在,真是日弄你仙人呢!” 骆奉先听罢,脸色大变,惊问:“你说什么?侯希逸的闺女?”昆仑奴挺直腰杆,不卑不亢:“不错!我们护送她从青州去往长安,路上遇到奸贼,”他指了指李纳,又看着杨祖绪,“这两个人狗胆包天,竟生起歹心,图谋对侯小姐不利!”骆奉先一字一句听在心里,蓦地面皮发白,尖声喝道:“那是老夫未过门的妾室。还不快快请到堂前!” 杨祖绪只知道逍遥谷主与侯希逸有仇,一心想取其头颅c淫其妻女,更不知侯牧笛早被许给骆奉先为妾。他正是三十出头年龄,自恃勇武c性子刚强,张口说道:“杨某手中只有逍遥谷的罪人,不曾听说有官员的妻妾,请恕我难以从命。”骆奉先气炸了胸膛,嚷道:“你敢与朝廷作对,不怕我荡平逍遥谷吗?”吕思稷唯恐骆奉先发作,跳起身来,伸出独臂指着杨祖绪连声责骂。 杨祖绪怒气上撞,宝刀出鞘,七彩寒光灼灼逼人。身后郭志烈c曹以振纷纷拔出弯刀,只要监察大人一声令下,管他面前是什么御前红人c朝廷要员,一概格杀勿论。李纳暗自忌恨逍遥谷诸人,仗着骆奉先官大兵多,当下抽出宝剑,与之对峙,赵勃c王升也跟着听出枪c戟。 一时间,大厅上的空气几乎凝固,廊檐下c阶除上杀气腾腾。昆仑奴唯恐天下不乱,见此情形,心下欢喜,盼望他们一场乱斗,自己和偶耕好偷空脱逃。 江维明忽然冲出,将杨祖绪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训斥道:“监察大人,你身居要职,怎可如此不识时务?骆大人是朝廷命官,谷主千方百计讨好他。为能与他一见,不远千里去往潞州,连献麦之会也无暇顾及。你怎可当面忤了骆大人的意?还不快快收了刀枪,当面赔礼!”又冲骆奉先点头哈腰,说杨祖绪年纪轻不懂事,叫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杨祖绪见他说得有理,这才将刀插回鞘中,站到阶前,只是依旧昂然直立,绝不赔礼。 江维明四面弯腰作揖,劝骆奉先息怒,又劝众人收起兵刃,休伤和气。厅前气氛缓和下来,江维明急忙招呼郭志烈c曹以振:“快去请侯家小姐过来,与骆大人见面!”郭c曹仍在看杨祖绪脸色,江维明连声催促,二人只得去了。不多时,从地窖中带过牧笛,站立厅前。 牧笛双手被缚在背后,步履蹒跚走到阶前。她早早在人群之中看见偶耕,一时情不能禁,珠泪涌出。偶耕见她形影销售c妆容凌乱,更是说不尽的哀怜。他意欲迎上前去,李纳却领着赵勃c王升挡在面前,郭志烈c曹以振手下的黑衣人也将他团团围住。 赵勃c王升见到牧笛,大声说道:“我们见过,这就是侯希逸的女儿!”骆奉先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见她清秀可人c婀娜别致,顿时眉开眼笑,称赞两声,连声说道:“快给我的美人松绑!” 李纳掏出匕首,为牧笛割开绑绳。吕思稷凑到骆奉先身后,谄谀道:“骆大人,小的千里迢迢去青州,正是为了说成这门亲事。如今新郎新妇都在,这就举办喜事入洞房吧!” 牧笛听在耳里,只觉得字字扎心,怯生生拿眼睛望着偶耕。偶耕暗地攥紧拳头,运起一口真气,随时准备豁出性命抗争。昆仑奴急忙抓住偶耕手腕,冲牧笛直递眼色,示意她休要刺激偶耕,且看局势如何变化,再做打算。其实昆仑奴自己也没了主意,原以为凭着晏适楚一纸书信,能够救出牧笛涉险过关,不想光渡雾山庄里面,李纳和杨祖绪明争暗斗c局势扑朔迷离,一切际遇大出他的预料,至于后事如何,只得听凭命运调遣了。 骆奉先并不采纳吕思稷的建议,说道:“渡雾山庄乃是游乐之地,如何办得了婚庆之事?更何况我骆某人娶妾,怎可以在这深山之中冷冷清清操办?要办就该在潞州办,要那李抱玉为我张罗一回,广延宾客c大办筵席,如此方能称心如意。”吕思稷连声赞叹:“大人果然立意高远!必须风风光光操办一回,才能配得上您的名望和德行!” 骆奉先又看了牧笛两眼,甚为得意,说道:“我也不与逍遥谷争什么名利,”说到这里,瞪了杨祖绪一眼,“这匹烈马是你们的,由你们献给李抱玉便是,且看李抱玉是领你逍遥谷的情,还是领老夫的情。至于侯家小姐,侯希逸早已许诺,嫁给我做妾,因此她是我的。我这就去往潞州,并在潞州举办神驹大会,李抱玉为主持,你们南浦云为陪同,也算我卖你们逍遥谷一个面子,见他一面。神驹大会上,你们献马,我来娶妾,大造声势,双喜临门。”他说一句,吕思稷夸赞一句,啧啧连声说道:“大人神思飞扬c雄出天际。神驹大会必定大获成功!” 杨祖绪还想抗辩,江维明挡在前面将他按下,又冲骆奉先点头哈腰,与吕思稷一同交口称赞。李纳也欢呼起来,大喊“神驹大会,双喜临门”。杨祖绪暗自发恨:“我们擒来的骅骝马c侯氏女,却被这个宦官夺了去,占尽风光,今日若不是江维明拦阻,定叫你们血溅当场!”他想要喊出话来,江维明连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不可多言。 夕阳西下,明月当空。骆奉先细细吩咐江维明,又命黄鸟c仓庚c桑扈c鸿雁四大鸣禽将牧笛带上阁楼,守护左右c小心陪侍,自己找两名歌姬舞女寻欢去了。杨祖绪命偶耕将马牵回马厩栓牢,仍给他和昆仑奴上了绑绳,关在马厩中。偶耕听不得骆奉先说什么纳妾之事,气得身子发抖,几次想要爆发,幸亏昆仑奴将他抓住,牧笛又对他示以眼色,他这才平静下去。 偶耕蹲在马厩中,束手无策,看着骅骝马,心生愧疚,说道:“骅骝啊骅骝,你救我性命,我却如此无能,带你陷入险境。”昆仑奴抱怨道:“你非但祸害骅骝马,还连累我为你吓了一身冷汗,怎么不向我道歉?”偶耕不答,半晌说道:“也不知晏先生c涧石他们在深山之中是否安好。”昆仑奴更加气闷,说道:“你自己身陷囹圄,不知能否活过明日,却替别人担的什么忧!” 偶耕不知,王屋山北的石室木屋之中,此时正是一片安宁。石洞内两间石室,屿蘅c小雨睡在同一间,晏适楚安排涧石睡在另一间,他自己则在岩石上c木屋内久久徘徊。涧石运气服药,元气渐复,躺倒在石床上,早早进入梦乡。后半夜时,恍恍惚惚来到一个所在,愁云惨淡c阴气森森,似有狼嚎鬼哭。前面一人披头散发c身着白衣,涧石紧追慢追,来到那人身前。那人蓦然回首,吓得涧石胆颤心惊——他不是别人,却是死去的伯父张铁汉!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6章 逢难(下2) 涧石瘫倒在地,身后一人将他拎起,回头看时,愈发魂飞胆丧。原来是叔父屈文峰手持钢刀,阴森森c恶狠狠地瞅着他,口中念念有词:“你这孽种,伯叔们血仇未报,你却逃匿深山独享清福!”涧石一把挣脱,没命地往前跑,忽而天旋地转c阴云缭绕,紫帐山一众冤魂漫天飞舞,个个脸色惨白c眼角滴血,徘徊左右c紧追慢赶。 他吓破了胆,跪地喘息,忽见屿蘅站在面前,面带笑靥c楚楚动人,不住向他招手。涧石伸手去抓他,口中不停地喊:“屿蘅,带我逃走!”可是任由他双手前探,屿蘅却似镜花水月一般,宛在面前,却是触碰不及。涧石急得满身虚汗,忽而天上降下一阵旋风,将屿蘅卷走,紫帐山诸冤魂在乌云之中狂欢乱舞,将屿蘅当空撕作碎片。 涧石张口大呼,欲挣扎而起,双足早被那些冤魂牢牢抓住,一点点陷入地下。他的身子没入土中,只露出头来,犹自对着漫天乌云哭喊:“屿蘅回来!屿蘅回来!”他泪眼模糊,前方却有一个彪形大汉大跨步走过来,每一步都震得地动山摇。走到近前,方才看清,那人原来是爹爹陆大壮!涧石哭道:“爹爹救我!”陆大壮满脸慈爱,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涧石的手。 涧石心头稍稍安宁,可是抬头再看时,眼前的人哪里是陆大壮?竟然是独臂的吕思稷!他一脸狞笑,一只独臂如同铁钳,钳得他骨痛欲裂。他奋力挣扎,无法得脱。陡然间,吕思稷背后响起脚步声,却是李纳扛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走了过来,高高举起,冲着自己的脑瓜劈下来! 偶耕大叫一声,圆睁双眼,只见石室昏昏,原来是南柯一梦。屿蘅c小雨闻得动静,掌灯走来。小雨见涧石满身大汗,关切地问:“石头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偶耕惊魂未定,黑暗之中差点没有认出小雨。屿蘅将灯放在石床边,俯身说道:“我听你叫我名字。是服了药物,身上有不舒服吗?”涧石这才平静下来,喃喃说道:“不碍事。我只是做了个梦,梦里有你。”屿蘅笑道:“药物吃进肚中,药性慢慢发挥,遇着那些邪毒c戾气,恰似两国交战。正邪二气战于中,自然难免天翻地覆,所以做出些梦来,也是常有之事。”因倒上一杯凉茶,送到涧石手中。涧石饮了两口,茶中草药的甜香沁入心脾,他这才镇定下来。 涧石就着灯火看着屿蘅,低声说道:“我乱讲些梦话,惊扰你睡不安稳,请你莫怪。”因转头招呼小雨道:“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安睡吧!” 小雨站在一旁,见他们两个如此亲近,满面愁容,痴痴地想:石头哥做梦,为什么梦见的是屿蘅而不是我?她怎么想也想不通,问道:“石头哥,你梦见什么了?”涧石被他一问,想起紫帐山的惨案,想起死去的伯父和诸位叔叔,想起生死不明的爹爹,不免心中悲戚,咽喉哽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屿蘅从旁宽慰:“不过是囫囵一梦,何必挂怀。涧石大病初愈,还需调养身体,我们回房歇息吧。”小雨这才作罢。 翌日醒来,涧石来到岩石之上,被朝阳一照c晨风一吹,倍感精神清爽,忽而心血来潮,打起一套拳来。晏适楚默默来到身后,说道:“拳脚乃是末流,定心养性才是根本。前日教你的经颂,你忘了不成?”涧石作揖道:“不曾忘却。”晏适楚道:“正是清风拂面c林气宜人,就该默念经颂,服气导引。”涧石领命,当即打坐,服气运功。 屿蘅出得石室,择些天门冬c天麻,又配了几样草药,为涧石熬药。小雨去泉边将黄精洗净,在岩石边升起炊烟。半个时辰后,晏适楚问涧石:“你心头杂念可曾荡涤?”涧石答道:“我也不知。只知道身在青山中,鸟鸣上下c林气清新。”又过了半个时辰,晏适楚复问道:“你的心中关照何物?”涧石答道:“此心并未关照甚物,却是万物照临此心。” 半个时辰过去,黄精已然烂熟,药汤也已沸腾。晏适楚又问涧石:“你心中是个什么样子?”涧石答道:“我活脱脱一条性命,和山树岩泉本是一体,此心更在何处,更有何用?”晏适楚莞尔而笑,说道:“起来吃早饭吧!” 两碗黄精下肚,涧石精神大振。片时之后,晏适楚说道:“你循着那几句经颂,把刚才的拳法再打一遍看看。”涧石欣然领命,稳稳站在岩石中央,挥拳踢腿,虎虎生风。他一提气,跃起丈余,一掌拍在山壁上,居然留下一道掌印。涧石欣喜万分,对晏适楚说道:“晏先生,我已康复,而且功力更强了!”晏适楚微微点头,命屿蘅将药汤奉与涧石服用。 晌午时分,晏适楚说道:“黄精能食三日,天门冬和天麻也够你服用三天。依我看来,三日之内你便可恢复元气,内功修为也有所进益。”涧石讪笑道:“晏先生,你该不是要下逐客令了吧?”屿蘅一听,心中忽然一阵悸动;小雨听了,却有几分窃喜。 晏适楚笑道:“这山又不是我的,如何逐你?况且此身漂浮,来去随风。风吹动时,我不逐你,你也会自去。”涧石道:“我跟屿蘅说过,愿守在你的身边,为你担药锄草呢。”晏适楚忽然神色怃然,叹道:“若真能拂去心头污秽,一生飘荡山野之间,岂不是大快胸臆!然而,天地不仁,我等在这天地面前,只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罢了!” 偶耕见他神情凝重,不便追问,良久方才说道:“晏先生,昨晚你说,有什么来日大难。我们安居深山,也会遭逢大难吗?”晏适楚说道:“大难未至,我说了又有何用?大难已至,我说了更无一用。你且修养身心,拂去杂虑,我要炼药去了。”说毕,独自去往木屋之中,闭门不出。 山中无事,涧石端详不透“来日大难”所云何事,索性倒在岩石之上,一觉睡到黄昏。恍惚之中,紫帐山一众冤魂又追了过来,张铁汉提着血淋淋的大刀,满地里找他索命。涧石吓得一身大汗,挥拳乱舞。其时,小雨见他熟睡,默默走到身边坐下。他半梦半醒之间,双掌扑出,一把推倒小雨,险些将她推落岩石。 小雨疼痛难忍,满心委屈,泪光盈盈。涧石大梦骤醒,赶紧扶起小雨,刚一照面,又想起梦中张铁汉青面獠牙的样子,不免神色慌张c心浮意乱。小雨一再追问,他只是撇过脸去,沉默不语。 屿蘅走上岩石,将煮好的药羹送到涧石手中。她见涧石又生梦魇,柔声说道:“你且将这药羹服下,多半会好些。若再有不慊于心,师父传授的经颂堪当大用,你只需反复修习便是。”偶耕咽了几口药羹,又顺过眼来看看屿蘅。他也不知为何,屿蘅在身边时,心中便能安宁。他故意慢慢吃,让屿蘅晚一些再走开。 三日过去,黄精食尽,天门冬c天麻已经服完。晏适楚终于从木屋里走出来,擎起一枚丹药,送进涧石口中,命他服下。涧石咽下丹药,晏适楚说道:“涧石小友,若不出所料,今日大难便要来临!” 涧石大为不解,正欲发问,晏适楚邀他一起走进石洞,坐在洞口,望着外面。屿蘅c小雨见晏适楚举止怪异,不敢多问,只得一起坐下。 一时天色大变,云雷滚滚c雨骤风疾。闪电划过群山,劈在远处的山崖上,将一株古柏拦腰斩断。雨声如同鼓点一般,在群山万壑之中起伏不息。山林之中,似有猛虎愤怒的吼叫声,隐隐约约传到耳边,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四个黑衣人路过木屋,爬上岩石,八只眼睛如同鬼火一般照向石洞。他们手握钢刀,步步逼近,刀片映着闪电,发出灼灼寒光。豆大的雨点砸在刀刃上,发出铿锵的声响。 晏适楚朗声说道:“四位小友,晏某恭候多日了!”黑衣人刀尖指着晏适楚,悲愤道:“晏适楚,你豢养猛虎,又伤了我四个兄弟!”他所言非虚,这一队黑衣人本有八人,行至附近又遇那两只猛虎。猛虎咬死四人,食物已足,便不再攻击。剩下这四人继续潜入深山,终于找到石室木屋。 晏适楚悠然道:“我与那两只虎非亲非故。只是你们屡屡进犯它们的地盘,它们怎能不伤人?你们四人活着见到我,也是十分幸运。” 听他们一番言语,涧石约摸懂得了“来日大难”是何含义——原来是黑衣人早已摸清晏适楚栖身之所,屡次进山袭扰,只是他们要么迷失道路c要么被猛虎啃食,而这看起来安宁的石室木屋,实际早已处在危难的漩涡之中。他尚未完全理清思绪,四名黑衣人早已一齐发威,挺起四把钢刀扑向洞口。钢刀激起雨点,一滴滴砸了过来。 晏适楚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涧石小友,今日要看你的本领了!”涧石顿时大义凛然,双足腾空,跃出洞口。雨水冰冷,灌入他的衣袖,眨眼间已经将他淋透。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7章 行刺(甲) 惊雷滚滚,大雨倾盆。涧石从洞口飞出,赤手空拳来战四名黑衣人。岩石上十分湿滑,涧石刚一落地,双脚便滑出二尺。不等他站稳,四把钢刀如雨点一般砍到。 涧石连忙闪避,衣襟上的雨水甩出,漫空飞溅。四个黑衣人持刀猛攻,却也是持之太急,险些在岩石上滑倒。涧石夺回喘息之机,翻身一掌,却被对面黑衣人稳稳接住,各自退后一步。涧石心下寻思,对手内力雄厚,而自己以一敌四,必定力有不逮。他稍一迟滞,四把钢刀又如闪电般劈来。 晏适楚见涧石慌乱起来,立地不稳c招式全无,十分气愤。他原以为,涧石服了紫芝和丹药,又学会了白云子传下的经颂,身体复原c功力精进,本可以和四名黑衣人抗衡,谁知临到用武之时,他竟不得其法,拳掌之中缺乏内力。 眼见涧石被逼到岩石一角,情势危急,晏适楚厉声说道:“记住那几句经颂,沉着应战!”涧石远远听见,翻身躲过一刀,默念经颂,丹田上果然升一股气流,气流鼓动拳掌,形成无穷内劲。他精神一阵,站稳地步,一双肉掌与四把钢刀斗作一团。 然而黑衣人绝非易与。他们进退有度c攻守相配,四把钢刀舞得旋风一般,把涧石死死困在垓心。涧石左冲右撞,无法突围,逐渐手忙脚乱,刚刚升起的丹田之气旋即涣散。忽而脚下一滑,栽了个跟头。不等他翻身站立,四把钢刀罩定他的周身要害,无情劈落。 生死之际,涧石拼出命来,就地扫腿,将黑衣人逼退。然后鱼跃起身,躲过一人的回手刀,连退三步,紧靠在山壁上。他大口喘气,睁眼望着对面四个凶神恶煞,露出怯意。 晏适楚看在眼里,勃然大怒,喝道:“人皆有一死,你怕个什么?安下心神服气运功,不至于如此狼狈!”他一面说,涧石一面在刀丛之下左右腾挪c狼狈逃窜。 一个黑衣人一掌扑空,却将涧石衣衫抓住。他逃无可逃,索性将眼一闭,抬脚踢出,这一脚乃是临死之际的搏命抗争,全然丢开武术套路。可正是这一脚,出其不意c攻其不备,居然不偏不倚踢中黑衣人的腿裆,痛得他倒地乱滚,钢刀丢在一边。 涧石捡回一命,求生的本能再被激发。他一矮身躲过头顶上的尖刀,一探手拾起地上那把钢刀。手里有力兵器,胆气便豪壮了三分。他左右两刀,击开两边的钢刀,再一翻身,从黑衣人头上掠过,落到岩石边沿。他吐出一口气来,运起内力c稳住下盘,将刀尖指向剩余三人。 那三人见到涧石踢倒一人,大为光火,纷纷使出杀招,飞身紧逼。涧石筋络之间一缕真气游荡,忽而内力喷薄,于是一刀一刀与敌周旋。但他毕竟功夫有限c颖悟不深,招架得多c进攻得少,陡然缩身从岩石上滚了过来,一步步往洞口退缩。 小雨瑟瑟发抖,恨不得跳出去与涧石同死,却又立在晏适楚身后不敢擅动。她焦急道:“晏先生,这该如何是好?快求求他们放过石头哥吧!”一句话气得晏适楚脸色发绿,喝道:“这四个畜生都不吃的东西,你愿求他们?求了他们又有何用?” 黑衣人听在耳里,骂道:“老王八,我们先宰了这小子,再杀进洞来开你的膛!”三把钢刀迎着惊雷急雨,抡得虎虎生风,激起大片水花,宛若一道道白练。涧石依着经颂服气运功,苦苦撑持,终究精疲力竭c心浮气躁,频频遇到险情。他索性将经颂抛之脑后,使起一股蛮力,与三名黑衣人搏命相斗。晏适楚站立洞口,看在眼里,摇头叹道:“涧石小友毕竟根基浅薄,悟不通透。今日之难,看来是难以纾解了!” 那个被踢倒的黑衣人疼痛过后,爬了起来,恶狠狠扑向涧石,誓欲将刀夺回。四人轮番猛攻,招招狠辣c刀刀索命。涧石见他们如此凶残,十分恚怒,心下生起恶念。他见那被踢之人不顾一切扑来,将全身功力聚于拳上,却将身上要害暴露于外,便硬生生迎了上去,陡然钢刀递出,这一招变起不测,使出平生蛮力,将他胸腹刺穿。那人闷哼一声,立时气绝。 三名黑衣人又惊又怒,发起狂来,钢刀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砍落。涧石左支右绌,节节败退。一人见涧石已是强弩之末,索性退出战斗,提着刀爬向洞口,意欲将晏适楚三人先砍死。 涧石见此情形,大吃一惊。他匍匐于地c连滚带爬,躲过那两人的刀砍脚踢,在地上摸到一块顽石,奋力向洞口掷出。洞口那人反手一掌,将顽石击开,脚步不停走向洞口。哪知就在这一瞬,一把钢刀飞到,插入他的胸胁。 这把钢刀也是涧石掷出。他扑地之时,早已料定黑衣人接得住飞石,当下拿定主意,掷出顽石后立即将钢刀飞出。黑衣人果然轻而易举击开飞石,却不提防飞石后面还有飞刀,正是意料之外c避之不及,当即中刀,哇一口吐出鲜血,死在风雨之中,两眼犹自圆睁。 剩下两名黑衣人,怒从心头起c恶向胆边生,嚎叫着来砍涧石。涧石抵挡不住,接连退避,黑衣人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涧石身子飞出,落在茅屋顶棚上,幸而未曾摔伤。 黑衣人纵身飞上茅屋,刀砍脚踢,都被涧石躲过。茅屋承不住力,轰然倒塌。涧石摔在地上,连滚带蹿,缩进草窠之中。草窠外,蔓草丛生c荆棘芜杂,将涧石深深淹没。 一名黑衣人疾步上前,左一刀右一刀分开荆棘,欺到身旁,一伸脚将其踩住。他俯下身子,将手探出,扣住涧石的小腿,用力向外拽,意欲将其生擒。涧石使出千斤坠功夫,死死粘在地上,任凭黑衣人奋力拖曳,他就是咬牙缩在藤曼之下。 黑衣人再一用力,暴怒起来。涧石感到腿快被他撕扯下来,陡然收起劲力,身子轻飘起来,当即被他提起。涧石横在空中,顺势翻身,一只手伸出,竟将一枚银针刺入他的咽喉——那是数日前晏适楚随手丢弃的针灸,如今被涧石在草丛中拾到,成为救命的法宝。 仅剩一名黑衣人。他抖起精神,继续劈砍涧石。涧石捡起钢刀,从荆棘丛中跃出,和他斗在一起。此时雨势更急c雷声更密,电光从乌云里刺出,将二人头上的树木截断。黑衣人上下腾跃,退回已然倾圮的木屋,涧石追身而至,将木板墙踢个粉碎。黑衣人顺手将火炉c陶罐等等物事掷出,被涧石一一躲过。 斗过三十合,涧石占据上风。他一见攻守势异c反败为胜,忽而精神大振,运起一股神力,钢刀劈落。黑衣人匆忙格挡,只听当的一声,手中钢刀被击落在地。涧石见他门户洞开,趁势抬脚,踢得他仰面朝天。黑衣人挣扎欲起,涧石钢刀挺进,刀刃已抵住他的咽喉。 黑衣人刚才还凶焰勃然,现在却觳觫起来,跪在地上乞求饶命。涧石犹豫片时,忽然前日岩石上昏惨惨的梦境从脑海掠过,令他眼前一黑c心中一懔。他咬紧牙关,猛一使力,手中钢刀已割断黑衣人咽喉。 晏适楚c屿蘅尚停留在洞口,小雨却早已扑了出来,身上衣衫被暴雨淋透。乌云翻滚c风雨交加,石头哥手刃四人,救了晏适楚c杜屿蘅,也救了自己。这就是她的石头哥,这就是她已有过合卺之实c愿意托付一生的夫君。她扑进涧石怀中,抽泣不止,用拳头不住地捶打他湿漉漉的胸膛。 涧石大病初遇便经历一场你死我活的激斗,兀自热血上涌c精神紧张,身子僵硬。他迟疑片刻,才想起敌人已死,方才抛下手中钢刀,将小雨扶稳,直挺挺朝石洞走去。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8章 行刺(乙) 晏适楚见他走回来,却冷冷说道:“所谓命运,一是天命,一是气运。你心不静c气不顺c神不安,那些经颂能救你命,却转不了你的运。再者,那个黑衣人已经跪地乞命,你为何不留情?”涧石怔了半晌,任凭暴雨扑打在脸上,突然泪水和雨水一同淌下,哽咽说道:“我也不知!”屿蘅见他身上沾有血气,眼中射出戾气,心中生起莫名的恐惧。她细细而思,自己到底惧怕些什么?思之不得,唯有静默无语。 石洞之外风雨如晦,石洞之内凄凄四人,一片沉寂。良久,晏适楚说道:“且捱过这阵风雨,我们便离了这里。”屿蘅半晌才回过神来,惊问:“师父,我们去哪里?” 晏适楚道:“先去王屋山西北松台之上,乃是白云子衣冠冢,我们去那里祭拜师尊。若还得空,再去阳台观探访探访。尔后,只好各随缘分c各奔路途了。”涧石如梦方醒,焦急问道:“晏先生,我们离了这里,便要分开吗?”一面说,一面偷眼去看屿蘅。屿蘅却背过脸去,一语不发。 小雨站在一旁,呆呆地问:“晏先生,你和屿蘅姐姐便要去哪里?”又转过头问:“石头哥,我们又当何去何从?”涧石望着晏适楚,等着他的答案,可是晏适楚不再说话,去往石洞深处。洞内光线不明,他的身影立即被黑暗吞没。 石洞内响起石头摩击的声音,那是晏适楚正在搬动一块巨石。涧石跟了过去,凑近一看,发现巨石背后有个石槽,石槽之中是一个皮袋。晏适楚将皮袋取出,抱在怀中。涧石问是何物,晏适楚冷冷答道:“《修真秘旨》。” 屿蘅迎上来问道:“师父,以往离开这里,您都不曾打开石槽。我们这次要带上《修真秘旨》走吗?”晏适楚道:“这部旷世奇书,藏匿石洞二十年,终须重见天日c完璧归赵。等雨霁云开,我们便走!”屿蘅看着他手中的皮袋,又偷看一眼涧石,怔在地上,不觉珠泪溢出。幸而洞内一片晦暗,无人能够看到。 那雨下了一昼夜,总算停下。翌日清晨,晏适楚将《修真秘旨》卷到包袱之中,自己背在肩上,便带着屿蘅c小雨和涧石离开石室,走出深山。四人走过几道山坳,再次遇见那两只猛虎。两只虎正趴在林间草地上,神态悠然。晏适楚拱拱手说:“二位老友,就此别过了!”二只虎理也不理。 四人行走多时,来到一座山峰之巅,涧石回看天际,怅然说道:“也不知偶耕仁兄现在何处,他和侯小姐是否平安。” 涧石不知道,百余里外的渡雾山庄,今日竟是热闹得出奇。骆奉先穿戴重盔重甲,带领三百泽潞兵士,离开渡雾山庄,威风凛凛往潞州进发。杨祖绪带上黑衣人一同上路——他们一同去往潞州,与邓昆山会合,面见逍遥谷主南浦云。 偶耕c昆仑奴被缚住,跟骅骝马一起,用一根粗重的麻绳传连。杨祖绪不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怀中有晏适楚的书信,非要当面呈递南浦云。骆奉先不杀他们,是因为骅骝马桀骜不驯,没有他们估计难以活着到达潞州。牧笛则被安排在一辆马车中,由四大鸣禽一路看护。 临行前,骆奉先把李纳唤至房中,神秘兮兮说道:“你爹爹李怀玉赶跑了侯希逸,自己当了平卢淄青节度使,此事已上报朝廷。万岁批复下来,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我看你办事沉稳,也老实可靠,有一事委托你,不知你能否办来?” 李纳当即拜倒,说道:“能接受骆大人重托,实乃三生之幸。小可自当肝脑涂地c不辱使命!”骆奉先道:“我离京快一个月,一是巡视方镇c体察民情,二来是要收集线报,坐实那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谋逆的罪名。这个仆固怀恩,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倒也罢了,却是心怀叵测c图谋造反。我这里有一封信笺,信中罗列出他图谋起兵c反叛朝廷的证据。我要你把这封信送到长安去,亲自交给当朝宰相元载大人,并且告知:切不可转交门下省代为办理,务必由他亲自呈给皇上过目。” 仆固怀恩乃是一代名将,外面结交回纥,内部讨平安史之乱,立下赫赫战功,在朝野之中名望极高。他对朝廷确实心怀不满,然而骆奉先这封信,绝大部分是捕风捉影c断章取义,一心要给他扣上谋反罪名,将其置于死地。 骆奉先与仆固怀恩不睦,那是朝野皆知,李纳在这渡雾山庄也多有耳闻。他见骆奉先说得郑重,不再追问,双手接过信笺,信誓旦旦说道:“小可一定尽心竭力,为骆大人办成此事!” 骆奉先说道:“仆固怀恩手下有武士曾追杀我到此,保不齐这一路都有他的人。若是派遣我自己的家臣c裨将去办这趟差事,他们认得出来,容易半道打劫。派你前去,却能骗过他们的眼目,蒙混过关。然而你在路上也怕不太平,需带上你手下那两名十将。万事小心谨慎,行事不可鲁莽。事成之后,老夫少不得在皇上面前为你和你父亲美言几句。” 李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恩。他随即招呼黑衣人,把从昆仑奴手里夺来的麻袋背了过来,麻袋被封住口,上面写下几个楷体字:“青州人奉上”。他接过麻袋,毕恭毕敬献给骆奉先。骆奉先前番得了他从青州带来的一车宝货,如今又得到一袋财物,喜笑颜开,命吕思稷将麻袋放在马车上,随后整顿人马,去往潞州。 潞州在北,长安在西,李纳带上赵勃c王升,又从骆奉先驾下讨来了三十兵卒,当日别过骆奉先,快马加鞭往西而去。江维明将众人送至山下,仍回山庄留守。 夏日炎炎,山路崎岖。骆奉先坐在马车上,身上铁甲十分沉重,他一路颠簸,燥热难耐。行了一天,早早扎营休息,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睡醒,早膳过后催促兵将继续前行。行至中午,周围山势渐平,途经两处村社,来到一处集市。集市上只有一条官道,狭窄不容车马并行,却横七竖八堵满了运粮的车辆——那是附近农户稻麦丰收,到此缴纳公粮。 前排的兵丁呼喝多时,那些粮车却一动不动。兵丁烦躁起来,打翻几个农人,逼迫让路,可是道路狭窄,前方又有官兵镇守,难以疏通。骆奉先全身汗透,跨出马车,见到长长的运粮车队堵在路上,也是大皱眉头。 吕思稷向他请示,说是杀几个农人,必定能立马将道路清出。骆奉先毕竟是朝中要员,岂能如此残暴不仁?他呵斥两句,却见不远处有个卖茶点的铺面,便带着吕思稷和四名亲兵从农人c粮车的窄缝之间挤了过去。 这家铺面十分简陋,上面搭一道凉棚,下面摆几副桌椅,后面是小小一间土屋,茶饮c糕点都从土屋里端出。凉棚内坐了几个茶客,懒洋洋吃茶闲聊。店家是夫妇二人,进进出出,端茶蓄水,倒也繁忙。 吕思稷意欲将茶客尽数赶走,留骆奉先在凉棚内独享清净。骆奉先挥手道:“前面征缴公粮,我等不可搅扰公事。留他们在这里,老夫也算得与民同乐。”当即在正中间的桌椅上坐下,四个亲兵握紧刀剑,在旁警卫。店家殷勤迎迓,为他们擦净桌面,奉上一壶凉茶碟点心。 杨祖绪也嫌烈日炎炎c天气燥热,带着郭志烈c曹以振走进凉棚吃茶。他们前脚跨进,坐在角落里的一名孩童拔腿就往外走。没走出两步,却被店家拽了回来。店家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吃了我的糕点,付了钱再走。” 你道这孩童是何人?他竟是槐犁!从拨云观逃出来后,在山野流窜,辗转来到泽潞境内。他实在腹中饥饿,便钻进这茶点铺中,装模作样点了好几样点心,一口气吃个干净。正在寻思如何脱身,不料那老冤家郭志烈竟走了进来。 为了不让郭志烈认出,槐犁妆起一副鬼脸,憋出河东口音说道:“他,他是我爹爹,与我一起算钱。”店家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人尖嘴猴腮,低头喝凉茶c吃糕点,穿得还算富贵,却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此人是谁?他竟然是黄锦鳞!黄锦鳞从漳河脱身之后,不敢在魏c相一带徘徊,只得往西越过太行山,来到潞州。他遇到粮车挡道,便去茶棚歇息,肚子里不住地盘算:怎样与这些粮车扯上关系,从官家手里赚他一笔横财,也好去往关西打好铺垫,将来救赎紫帐山一众兄弟。妙计尚未想出,槐犁却在耳边聒噪起来。 黄锦鳞大为惊讶愕,说道:“你这野孩子,怎么胡乱认起爹来?”槐犁唯恐谎话被当面拆穿,又认出他也是行路之人,便挤眼色c递眼神,用他半吊子河东腔调扯谎:“爹爹,我是你在河北认下的义子啊!你丢下我走南闯北,我无衣无食,才流落到此。几年过去,你就不认得我了?”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9章 行刺(丙) 黄锦鳞乃是精明商人,早看出槐犁是无钱付这茶点。他见槐犁倒也伶俐,便笑着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交到店家手中。槐犁欣喜万分,鞠了一躬,说道:“爹爹,我出生之地就在前方。这就回去给你准备晚饭!”一语未毕,撒腿就跑。 槐犁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一只手拎起,身子悬在半空。那是郭志烈认出他来,当场擒住,拔出钢刀,二话不说就要行凶。众茶客一见喧闹起来,有胆小怕事想付钱离开的,也有坐着等看热闹的,也有站起来想息事宁人的,不一而足。 骆奉先本来心烦,又听人声聒耳,皱了皱眉,将茶碗顿在桌上。吕思稷立即起立,冲众人说道:“骆大人在此休息,你怎敢惊扰雅兴?”郭志烈充耳未闻,揪着槐犁不放。槐犁双腿悬空,乱蹬乱踢,一只手偷偷探向怀里的匕首。郭志烈看得分明,扭住他的胳膊,恶狠狠说道:“你杀我兄弟,我岂能容你故技重施?” 骆奉先实在气不过,说道:“年岁丰稔,正是纳粮之时。官兵就在前面,谁许你胡乱杀人?”郭志烈看着杨祖绪说道:“这个兔崽子,害死我一名兄弟,此仇不报,我有何脸面活在当世?” 吕思稷见郭志烈竟敢顶撞骆奉先,急忙冲杨祖绪使眼色。杨祖绪在渡雾山庄被江维明一番苦劝,也知骆奉先权倾朝野,谷主有意巴结他作为逍遥谷的靠山。可他也不愿就此服软,昂头说道:“此事处置起来倒也简单。把这毛孩绑到潞州去,当着李抱玉的面杀了就是。” 黄锦鳞也认出郭志烈来,撇过脸去想逃走,却被他一把拽住。黄锦鳞赔笑道:“英雄,我与你并无过结,为何扯住不放?”郭志烈冷笑道:“你这奸商,在青州害我兄弟,在相州害惨了薛半仙那老儿,还想装不认识?”黄锦鳞还欲争辩,两名黑衣人走了过来,将他和槐犁分别绑住。杨祖绪吩咐他们:“骆大人在此歇息,因年岁丰稔,不愿看到杀戮之事。两个人犯都绑到潞州,再听凭郭头领处置。” 黄锦鳞语声,尖细中带有几分沙哑,别人听见尚可,吕思稷听了,一腔仇恨在胸口乱撞——他死死记得,就是这个人,曾以鱼腹藏剑的诡计行刺他,却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吕思稷浑身颤抖,恨不得当场宰了黄锦鳞,并且食其肉寝其皮。他跪在骆奉先面前,恳求道:“大人,这个奸商,曾经行刺我,现在被我们捉住,肯求大人为小的作主!” 骆奉先只顾饮茶,并不理会吕思稷。他见杨祖绪竟敢在自己面前自作主张,十分不满,说道:“你们逍遥谷人,便可不受朝廷节制c不尊国家律令吗?”杨祖绪不答,骆奉先手中茶杯一顿,喝道:“这一老一少,既是嫌犯,就该由官家按律处置。统统绑到潞州,旁人不得过问。” 吕思稷听得此话,连连磕头:“谢大人为小的申冤雪恨!”杨祖绪忖道:这二人不过是小小毛贼,不论落到谁手里,横竖是一死,我不必与这阉狗争些闲气。骆奉先见他低眉不语,冷笑三声,一口将茶饮尽。 黄锦鳞和槐犁被拖到官兵队伍之中,与偶耕c昆仑奴系在一处。昆仑奴一见槐犁,又是欢欣c又是哀叹,说道:“我说怎么霉运不散,原来是命里犯着太岁,遇见你了!”槐犁见到他二人,也是大为惊奇,嘴里却奚落道:“你这黑奴,活不过几日了,小爷是特来超度你的!” 黄锦鳞思绪从经商之道撤了回来,两眼望着槐犁,想起自己与他有一面之缘。槐犁埋怨他两句,说他不该闷着头喝茶,否则他们不会落入黑衣人手中。四个囚徒一一相认,槐犁又问:“侯姐姐呢?”偶耕一语不发,昆仑奴答道:“侯姐姐在前面车里呢!”槐犁便对郭志烈喊道:“我也要坐车!”郭志烈狠狠给他一耳光,他才不敢再作声。 骆奉先心中厌烦杨祖绪,却又弹压不住,便问道:“你们谷主,叫什么南浦云是吧?他一心求见老夫,不知所为何事?”杨祖绪道:“谷主求见骆大人,自有他的打算。杨某一介莽夫,不知道其中情由,也不敢胡乱打听。” 吕思稷虽然收了逍遥谷的贿赂,但见杨祖绪待人接物也太过无礼,实在忍耐不下,喝道:“你们谷主在骆大人面前,只不过是蝼蚁尘埃。你更要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识得礼仪c怀得尊敬!”杨祖绪道:“我心中万分敬仰骆大人,只是身份低微,攀附不上。” 正值话不投机,女店主提着一壶凉茶走了出来,笑嘻嘻给骆奉先斟上。骆奉先正端杯要饮,吕思稷急忙拦阻,说道:“大人,茶宜热不宜冷。您脾胃不甚佳,休饮生冷的好。” 骆奉先怡然而笑,说道:“你提醒得好!女主人,你换壶热茶过来。”女店主却将茶壶放在桌上,说道:“大人,我这就去取热茶来。这凉茶也放在这里,是小店送给您的!” 骆奉先开怀而笑,说道:“这女主识得大体!你知我是谁,如何就送一壶凉茶来?”女店主笑答:“我不认得大人,只见您祥云笼罩,定是贵人,特来奉承。”骆奉先心中十分受用,因对身边亲兵说道:“你们一路辛苦,饮了这壶凉茶!” 吕思稷急忙斟茶,四个亲兵逐一接过茶碗,仰脖饮干,眨眼功夫茶壶已空。 骆奉先坐在椅上,指着外面的粮车,满口是些皇恩浩荡c天人交感,这才风调雨顺c五谷丰登。他说一句,吕思稷赞一句。他二人一唱一和,一名亲兵陡然吐出一口鲜血,痛苦倒地,旋即气绝身亡。另外三名亲兵脸色大变,相继吐血,哭爹喊娘,一齐没了气息。杨祖绪见了,大喝一声:“茶中有毒!”凉棚内的茶客一看出了人命,顿时起身,一哄而散。 骆奉先大骇,跳将起来。女店主听得呼声,从土屋里走出,被骆奉先一把按在桌上。吕思稷拔出匕首,抵住她的咽喉,高声质问她为何要毒杀骆大人。女店主指着后面的小屋,哭道:“有两个人,军爷模样,在小屋里给了我两倍的茶钱,叫我为您奉上那壶凉茶。我只当是好意,就提茶奉上,也不知壶中有毒啊!”吕思稷逼问:“那二人现在何处?”女店主道:“就在屋子里!”吕思稷早已横手一刀,将其刺死,大跨步往土屋走去。 男店主听见妻子哭喊,急忙上前,吕思稷迎上前去就是一刀,将他刺死在地。他进得土屋,屋内空空,掀开窗户看时,果然外面有两个壮汉,穿着军制衣服,夺命逃窜。 已有一撮兵士涌进土屋,吕思稷嘶声道:“还不快追!”众兵士慌忙跑出,招呼大队兵马上前追赶。然而前面路途被堵,后面人马想大举推进,谈何容易?骆奉先见到地上血淋淋的尸体,心有余悸c满腹疑窦,竟将一壶凉茶摔在了杨祖绪身上,指着鼻子喝道:“快说,你为何要毒害本官?” 杨祖绪冷不丁受此折辱,怒火中烧,站起身来就想发作。郭志烈在他身旁,钢刀出鞘。曹以振按住他们二人,低声对杨祖绪说:“监察大人,谷主就在潞州等着我们,此时切不可莽撞!”杨祖绪被他一劝,冷静下来,将脸上的茶水抹净,朗声说道:“大人,你是我们逍遥谷的贵人,谷主对你敬慕有加,我又怎会害你?” 骆奉先一听,觉得有理,复又转头嚷道:“吕思稷,莫非是你下的毒?”吕思稷跑到跟前,磕头作揖,声音颤抖:“大人,您对我恩同再造,我又怎会下毒?况且,是小人劝您别喝那凉茶的!” 这时,一队收粮的官兵赶了过来,下令将凉棚里的茶客尽皆拿下。他们不识骆奉先,也要冲他动手。吕思稷喝道:“你们瞎了狗眼,肝胆对京师骆大人无礼!”为首的军吏倒也识趣,见这几人气度不凡,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上前唱一声喏,灰溜溜带着官兵撤走。 吕思稷极力催促众军士去追捕那两个嫌犯,骆奉先说道:“罢了!想谋害老夫的人何止千万,岂是杀得尽的?你们一路小心戒备,不要再给贼人可乘之隙。”众人允诺,紧紧跟随左右,严加戒备。骆奉先回到马车上,命令兵士将路上的百姓和粮车驱散,加急奔往潞州。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0章 行刺(丁) 吕思稷在土屋内看到的那两个人,确是下毒之人——他们便是魏烈功c韩德存。二人在渡雾山庄行刺不成,躲进深山,一路尾随骆奉先。他们提前躲进土屋,偷偷将毒药撒进凉茶,并许以重利,叫女店主将凉茶献上。女店主贪利献茶,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魏烈功c韩德存夺命奔逃,再次潜入深山,不敢再出来。数日过去,二人计议道:两次不成功,已然暴露身份,骆奉先也必然严加防范。他们奉命前来行刺,已然失手,只得在深山老林之中往西而行,待离开王屋山之后再绕北回到朔方,去向仆固怀恩请罪。走了两日,二人干粮吃尽,身上又没有一文钱,只得坐在路边啃食草根树皮。 忽然,山路之上脚步声响起,一个白衣少年路过。走近看时,那少年方脸剑眉c身材颀伟,孔武有力c健走如飞,他腰中挂几卷锦缎,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咯噔咯噔是铜钱的声音。他不是别人,正是张铁汉的儿子张涧雨。 张涧雨离开紫帐山之后,原以为凭着自己的本领以及带出来的财物,足以闯出一番天地。然而初出茅庐的他,刚到魏州,在客栈里一觉醒来,所乘之马就被人盗走。他找店家理论,谁知店家与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有亲,有恃无恐,竟招来一帮地痞无赖与他争斗。张涧雨失手打死一人,卷起铜钱c布帛连夜逃出,经过相州。 到相州时,恰好相卫等州节度观察使薛嵩有令,严查过境的青州行人客商,腊口使商克捷c捉钱令使曾善治受命,日日在路口盘查。二人见张涧雨行迹可疑,随身又带有不少钱物,于是将他扣下,关进囚车,押送相州。途中,一众囚徒发生暴乱,打死军吏,他又夺回财物,逃出青州,躲进太行山一带。 经历许多事,张涧雨开始后悔离开了紫帐山,却又没有脸面再回去,于是一头扎进深山,往西行走。山路崎岖,四野无人,竟然遇上了逃匿至此的魏烈功和韩德存。张涧雨不理他们,大步向前,魏烈功却突然冲出,挡在他前面,说道:“娃娃,包袱里的钱财,还有腰上挂的锦缎,我们三人均分了吧。” 张涧雨不加理会,径直前行。魏烈功大怒,伸手来抢他包袱。张涧雨也不搭话,把肩一沉,撞在魏烈功胸口。魏烈功踉跄几步退后,咬牙说道:“娃娃,怎可这般烈性!”一语未毕,双拳送到。韩德存岂肯袖手?他飞起一脚,从张涧雨身后踢来。 张涧雨向前一步,抬脚将魏烈功逼退,左手顺势后撩,拨开韩德存的飞腿。魏c韩二人见这少年身手不俗,暗自心惊。他们对视一眼,大吼一声,当即运足功力,全力相攻。张涧雨不慌不忙,稳守下盘,摆开架势,在山路之上与二人拼斗。 三十余合过去,魏烈功见不能取胜,生出杀心,将腰间匕首拔出,朝张涧雨猛烈攒刺。韩德存一样拔出腰刀,瞅准张涧雨身上要害,连砍带削。张涧雨将身跃起,左右腾挪,躲过十余招,退到路边的山坡上。 魏烈功喝道:“娃娃,你要钱还是要命?”张涧雨冷冷答道:“我不但要钱,还要你们的命!”魏c韩大怒,追上山坡,两把利刃冲他头顶招呼。 又斗过三十余合,张涧雨陡然一声怒吼,飞身而起,踢中魏烈功手腕。魏烈功手臂上一阵剧痛,匕首落地。韩德存举刀偷袭,谁知张涧雨早有防备,一拳送到,打在他的胸口。韩德存一声闷哼,倒在山坡上。 张涧雨这一拳一脚,使出全力,身上包袱滑落,腰上的锦缎也飞出几片。他弯腰去拾,哪知魏烈功c韩德存趁其不备,一齐飞身扑出,一个抱住双臂个拖住双腿。三人缠作一团,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山势陡峭,三人一落千丈,跌入一个山坳。魏烈功c韩德存挂在外面,身上被荆棘c乱石刮得伤痕累累;张涧雨包在里面,身上倒没那么多伤痕,却被二人锁死,几近窒息。 魏烈功c韩德存长拳短打功夫不及张涧雨,摔跤蛮斗却是能手。二人死死缠住张涧雨,想将他憋死在山坳里。张涧雨手脚都被制住,别无他法,只得奋力挣扎,但是身上如同缠着蟒蛇一般,越是挣扎越被箍紧。他的咽喉被扼住,里面的气吐不出,外面的气进不来,渐渐翻起白眼c没了呼吸。 魏c韩见他不再动弹,一起撤了劲力,扳动他身体,扒下他的包袱和锦缎。张涧雨昏死过去,身子被人拖动,猛然一个抽搐,咳出一口痰来。二人见他尚未死尽,再次扑了过来。张涧雨在半生半死之间,忽然生出一股大力,两腿蹬出,踢中二人小腹。二人倒退几步,被地上的藤蔓绊倒。 张涧雨得了一线生机,一跃而起,指着二人喝道:“你们谋财害命,绝不能饶!”魏c韩毕竟理亏,又见他本领高强,便将包袱c锦缎扔在地上,撒腿就跑。张涧雨将财物拾起,在身上拴牢,卯足力气在后面追赶。他三步并作两步,飞过岩石c越过蔓草,见二人就在眼前,飞起一脚,踢向他们后背。这一脚才刚伸出,便带起阵阵林风,显是要致死致伤。 就在这一刹那,丛林深处闪过一道寒光,原来是一把钢刀飞出,直奔张涧雨。张涧雨见那刀来得十分凶险,只得收住攻势,空中腾跃,侧身躲过。那把钢刀砍在古树之上,深深嵌入。 张涧雨落地未稳,丛林之中走出一列绿林好汉,为首一个女子,身材高挑c英姿飒爽——她竟是许月邻。张涧雨稳稳站定,面朝来者,料是身陷贼窟,难免一场血战。他攥紧拳头,暗暗提起一口真气,随时准备应战。 魏烈功c韩德存折返回来。他们曾和许月邻并肩作战,十分熟识,见是强援来到,立时眉开眼笑。魏烈功问道:“许姑娘,离了渡雾山庄也有几日,怎么还在这深山里厮混?”许月邻恨道:“我也想冲杀出去,却被官兵杀得大败,折损不少兄弟。这个少年是谁?为何与你们为难?” 二人一人一句说道:“这个娃娃,我们只不过要分他的铜钱和锦缎,谁知他太抠门,竟然以死相拼。我们让了他两招,谁知他得寸进尺,反倒追了上来。谅他没见几日世面,下手也太歹毒,竟然想要我们哥俩性命。” 张涧雨一听,勃然大怒,喝道:“你们两个,企图谋财害命,我杀你们天经地义,今日决一死战,何必多言!”魏烈功说道:“娃娃,我一个手指就能要了你的命,不是让着你,你怎能活到现在?”张涧雨冷冷说道:“你们两个,若有胆量,拿起刀再来比试比试,我赤手空拳会会你们,看看谁要谁的命!” 魏c韩冷笑三声,却不敢应战。许月邻听他们言语,已知魏c韩有错在先,站出来说道:“这位公子,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若有争吵,也是误会。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张涧雨却是不依不饶,冷笑道:“什么误会?这二人见财起心,罪有一死,你若不服,和他们一起来比个高下!” 许月邻素来心高气傲,身边的一众草莽也大抵顺她性子说话做事。她自幼骄横无比,不料今日这个混小子,给他台阶他却不下,着实令她懊恼。但这小子大言不惭,竟要比武论高下。既是要比武,自己作为女中豪杰,绝不可失了尊范c丢了颜面,因此强忍怒火,说道:“公子既然一意孤行,不如我与你比试。你若赢了我,我这两个朋友任你处置。但是我若赢了你,不知你便怎样?” 许月邻自以为武功高强,习武以来未尝败绩,因此根本不把张涧雨放在眼里。谁知张涧雨不待她说完,轻蔑地说:“你若能赢我,我今日有死而已,又何足惜?” 许月邻见他态度倨傲,再也难禁怒火。她的钢刀已经飞出,虽则如此,仍是无所畏惧,二话不说步跨出,抡起拳掌来战张涧雨。张涧雨也是十分瞧她不起,心想一个女流之辈,未见过世面,武功会好到哪里去?因此心意疏懒,缓缓招架。殊不知,许月邻一招一式疾如雷霆c快如闪电,连攻数招,招招变化无穷c凶险无比。 张涧雨一起手便落了下风,连连退避,不提防身后隆起一道松树根,险些将他绊倒。许月邻趁势上跃,飞起一脚迎面踢来。张涧雨匆忙招架,右掌送出,接住来脚,却被她足力所震,身子向后飞出,坐倒在地。 许月邻这一脚,暗含力道,意欲震伤他的筋骨,要他吃尽苦头。张涧雨毕竟武艺不弱,虽然匆匆出掌招架,但是手腕翻转,已将她的大半力道化解。他身子飞出之时,化掌为爪,居然扣住了许月邻的靴底。待坐倒在地时,许月邻一只脚连靴子带袜子都被他脱下。许月邻尚且不知,足尖点地意欲发力再攻,却感到足心被荆棘刺痛。她护痛翻身,不料那只光脚不能承力,足踝顿时扭曲,整个身子扑倒在地。 这一下变起不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就连张涧雨也怔了,竟然没发觉许月邻的一副鞋袜就擎在自己手中。他倒在地上,见到这个比男人还高的美女扑倒在自己的脚尖,忽然感到局促无比,就连屁股上的疼也忘记了。 出神片刻之后,张涧雨才弄清楚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事。他赶紧将手递出,直挺挺说道:“还你靴子!”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1章 投宿(甲) 骆奉先托李纳带到京城的一封书信,掀起轩然大波。凭着这封书信,李纳见到了当朝宰相元载,并被安排在相府对面的馆驿之中,一日三餐都有奴仆伺候。 元载贵为宰相,却不是什么忠直有气节的名臣。他与皇帝身边的一帮宦官结交,靠着宦官们的内外照应,他往往能准确揣度皇帝的喜怒哀乐,因此甚得欢心,仕途如日中天。元载认为,宦官是他扶摇直上c屹立不倒的坚实依靠,唯有巴结讨好,他才能在这个杀机四伏的官场混得顺风顺水。正因为如此,骆奉先的一封书信,在他眼里比圣旨精贵千百倍,而负责送信的李纳,他也是十分款待。 接到信件的第二日,元载峨冠礼服入朝,威严端庄跪拜,义正辞严上奏:“骆大人的书信,铁证如山,坐实了朔方行营节度使仆固怀恩的反状。”启奏完仆固怀恩的罪状,不忘称颂骆奉先的功德:“骆大人深入险境c辗转奔波c监察四方,令叛贼奸党无所遁形,实在是赤胆忠心c上照日月。” 代宗皇帝反复阅读这封揭发信,陷入两难境地。他心下揣度:“仆固怀恩手握朔方重兵,平定安史之乱建下丰功伟业,威名震动朝野。况且,仆固怀恩本是回纥人,他两个女儿嫁与回纥,而回纥的新可汗登基不久,他的女儿更是荣升为‘可敦’(相当于汉人的皇后)。朔方与回纥过从甚密c互为依倚。朔方兵马结交回纥盘踞西北,对朝廷是个莫大的威胁。仆固怀恩倘若真的谋逆,我大唐有谁制得住他?” 给大唐带来深重威胁的,岂止回纥与朔方?其时,吐蕃国势强盛,不断在西边并吞疆土c虎视眈眈。代宗登基时,吐蕃已越过葱岭,尽收河西九曲之地,唐朝不仅大片山河不复为己有,就连都城长安也在吐蕃的视线之中。 代宗的父亲肃宗在位时,吐蕃就趁着安史之乱,长驱直入直捣长安,幸亏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出奇计,方才收复。吐蕃版图扩张,雄踞丝绸之路,已和回纥接壤,两国交往密切,对唐朝形成合围之势。代宗皇帝深深忧虑:仆固怀恩若联合回纥c吐蕃杀过来,朝廷力量薄弱,无力抵御,藩镇势力又已根深蒂固,不受朝廷调遣,江山社稷岂不要断送在自己手中?代宗皇帝不愿把局面搞僵,因此不愿同仆固怀恩把脸撕破,只得使用怀柔之术,安排使者传达圣谕c赐予钱粮马匹,小心安抚朔方军马。 有唐一代,自玄宗高力士起,宦官势力崛起,逐渐执掌军政大权。到代宗之时,宦官愈发猖獗。满朝文武都忌惮宦官势力,尤其是京城的官员c百姓无人不知,宦官若与哪位大臣结下梁子,必定无所不用其极,势必将其连根拔除。 事实正是如此。曾经统领天下兵马平定安史之乱的郭子仪c李光弼,被宦官鱼朝恩c李辅国等人谗毁,纷纷被卸去官职c解去实权,险些被坑害至死。郭子仪的祖坟曾被鱼朝恩铲平,但他只能忍气吞声c委曲求全。和仆固怀恩同样立下赫赫军功的来瑱,则早被鱼朝恩c李辅国害得身首异处。时世推迁,李辅国c鱼朝恩死的死c老的老,可是新宦官势力不衰反盛,新的宦官围到了代宗身边,上演着同样的故事,只不过现在故事的主角变成了骆奉先一干人等。 元载深知,骆奉先一心要置仆固怀恩于死地,而代宗皇帝一味采取怀柔策略,骆奉先肯定不会悦意。他不悦意,自己便过不了太平日子,这个宰相便不能顺利当下去。因此,元载又向代宗皇帝密奏:“扫平朔方军马,其实不用大兴征伐,只要传下圣谕,宣仆固怀恩进京,在京城将他拿下,交付有司c核定罪名,大事可定。”代宗皇帝犹疑不定,元载便借骆奉先之名一再怂恿,皇帝终于发话:“依爱卿所奏,速去办来。” 元载领命,拟了一份圣谕,盖上印玺,交与使者带到朔方,宣召仆固怀恩进京面圣。仆固怀恩与部下商议一番,知道这是朝廷设下的圈套,于是当着使者的面将圣谕扯碎。仆固怀恩将使者关在狗笼里饿了三天,写下一封书信,用蜡封好,扔给使者,说道:“老夫饶你不死,放你返回京城。这封书信,你交与元载老儿,要他面呈圣上!” 使者逃回长安,将信交给元载。元载打开书信一看,满纸皆是激愤之语c怨恨之词。仆固怀恩在信中陈情自表,具奏自己有六条罪名,但实际条条指责朝廷任用宦官c听信奸佞c迫害忠臣,致使君臣失心c社稷危亡。元载急匆匆奏报代宗皇帝,口声声说道:“骆大人所言不诬,仆固怀恩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目无圣上c怙恶不悛,不是要谋逆作乱又是要作甚!” 皇帝沉吟不语——安史之乱刚刚平定,内忧外患c危机四伏,仆固怀恩如果真的兴兵造反,只恐天下再度将陷入大乱,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只得继续使用怀柔之术,对仆固怀恩万般安抚,希望他诚心悔过,不要与朝廷对抗。 元载见皇帝如此柔弱,而仆固怀恩又不肯奉旨进京,也不好再三相强,只得修书一封,将事情经过报知骆奉先。骆奉先看罢书信,冷冷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元载也不再提仆固怀恩谋反的事情,只是小心翼翼处理朝中事务。恰巧鹿友先生当日在青州拟制的文书送到桌案上,那封文书写得很明白,请求朝廷降恩,免除青州紫帐山一干人犯的死刑,将他们贬为奴隶,转到关西垦田农耕。元载匆匆看过,便批了两个字:准奏。这种小事,都由他代为批办,不用秉奏皇帝定夺。 批复文书飞出长安,在驿道上驰传,终于落到腊口使商克捷c捉钱令使曾善治手中——元载批复的是,让他们二人去办这趟差事。商克捷c曾善治此时游于魏州c相州一带,接到朝廷的批文,不敢迟延,一路飞奔抵达长安,去户部挂了号,便正式承担起这项贩运奴隶c转移人口的使命。 商克捷c曾善治离开长安,往东进发,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多半是从长安城里往外逃的居民与客商。仆固怀恩图谋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回纥c吐蕃大军压境c虎视眈眈,京畿地区的官民几乎全都知道,朝廷的军队难以与之抗衡,长安失陷是十有八九的事。京城贵胄c富户人家,纷纷携带家产离开这是非之地,有的去往蜀地,有的去往淮南c江浙一带,京郊的大道c小路之上,车马不绝。 路上的富户多了,强盗c土匪也就多了。终南c渭南一带,群盗四起,青天白日杀人越货c抢夺财宝,时日累积,竟至于互相攻伐,也分不清谁是官军c谁是土匪。商克捷c曾善治也不能幸免,他们离京七日,已经遇上三撮贼人,幸而只是些散兵游勇,都被他们赶跑,然而随行的二十名兵勇只剩下九人。 这一日,二人行在路上,正值秋气升起c暑气荡尽。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些闲话,陡然四面鼓声响起c号角齐鸣,一支三百人的军队将他们围住。为首两名将领,一个肥短,手中两柄铜锏;一个瘦高,舞弄一杆铁棍。二人是谁?却是王致君和戴保国。 王c戴二人在漳河中毒以后,幸亏吃了薛半仙的解药,十天之后毒气解除,一月之后便恢复如初。他们回到相府,元载骂他们办事不力,恨不得吊起来打死。元载的三个儿子——元伯和c元仲武和元季能——与他二人有些交情,三人在父亲面前一番苦劝,救下王致君c戴保国,收在自己手下。元氏三兄弟皆有官职,就用职务之便,募集一只军队,命王c戴二人督领军队,在京畿一带劫掠路人,打劫来的财产由三兄弟均分。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2章 投宿(乙) 商克捷c曾善治与王c戴二人倒有一面之缘,认出他们来。商克捷只得下马,讲明自己是奉了宰相的差遣,远赴青州办理差事,并请求二人放行。王致君一听,双眼眯缝,说道:“我二人是宰相大人的座上宾,宰相家里的事,我们无所不知,却从不听说他老人家差遣你们去办差事。” 戴保国说道:“哥哥,不是说过,我们在此打劫,不能说出宰相的名号吗?”商克捷c曾善治听罢此言,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盗贼如此猖獗,原来每一路盗贼背后都有京城的高官撑腰,而今天遇上了宰相的家臣,自然比其他劫匪更加嚣张跋扈。 王致君倒吸一口气,自知失语,呢喃道:“我这才想起,少爷再三叮嘱,不叫我们透露底细。如今我失口说了出来,却该如何是好?”戴保国答道:“容易得很,杀人灭口!” 曾善治早吓得两脚疲软,几乎要摔下马来。商克捷则是苦苦哀求,还将宰相的批文从腰中取出,送给王c戴过目。王c戴并不识字,对着那张纸哼哼了半天,没了主意,不知该杀还是不该杀。戴保国说:“三少爷的行营正在附近,我们向他请示。”王致君点头,急命兵卒飞马禀报。 元家三少爷元季能正在帐中饮酒,听说是商克捷c曾善治被劫住,懒懒地说:“他两个乃是朝廷封的官职,办的是正经公差。将他们放了,但是必须告知,叫他们今后绝口不提今日之事。至于他们随行的兵卒,就地杀了灭口。” 商克捷c曾善治死里逃生,须臾不敢停留,赶起马往东奔跑。他们一口气奔到河阳,一路尽是流亡c逃难的百姓。二人忖道:“我们带出来的兵卒,还没出函谷关就全都死在路上,这趟差事还怎么办得成?况且长安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惦记这些运送奴隶的事!”想到这里,索性丢下身上差事不顾,转道去往潞州,在李抱玉那里挂号住下。 在潞州,二人又害怕起来,觉得这趟差事若是不办,万一宰相查问起来,他们不好担待。他们盘算二日,定下一计,写下一封文书发往青州,假托元载名义,命新任的淄青节度使李怀玉安排兵将将那一干人犯送到潞州。等他们到潞州后,商克捷c曾善治再借着青州兵力c押送青州人犯,去往关内交差了事。 商克捷c曾善治奔往河阳时,从王屋山前路过。他们本打算到阳台观中歇息两日,可山门前的老道士正眼也不看他们,只说山中来了长安城的贵客,不放他们进去,以免恐冲撞了贵客。商克捷c曾善治也知阳台观是皇家敕建,多有贵胄往来,不敢相强,只得悻悻离去。 看守山门的老道士目送他二人离开,正待关闭大门,山下来了黑沉沉一队行人,顺着石阶拾级而上。他们似是一群乌合之众,衣冠不整c高声说笑,言辞猥亵不堪入耳,一边走,手中刀枪一边胡乱撞击,有的索性倒拖棍杖,在石阶上磕得咣当乱响。四个人走在前面,有男有女,言行比后面那些人斯文些,穿着也更体面。他们不是别人,依次是许月邻c张涧雨c韩德存和魏烈功。 许月邻c张涧雨本在山中相遇,一场拳脚之后双双倒地,张涧雨无意间脱下了许月邻的鞋袜。当此之时,二人十分尴尬,许月邻又羞又怒,本想下死手击毙这混小子,却不料张涧雨惶然无措地将鞋子奉上,堂堂九尺男儿,竟然当面露出羞怯来。她一时怒气消散,接过鞋袜,转过身去穿在脚上,又低头整弄衣衫和头发。张涧雨顺势站起,不进也不退,依然安运内力,小心提防对面这个姑娘以及那帮喽啰上前突袭。 韩德存c魏烈功想抢劫张涧雨,反倒被他制服,脸上多不光彩,若是假借许月邻之手杀了这小子,传扬出去更是颜面无存。二人心怀鬼胎,忽然见这一对青年男女含羞带怯情状,不禁仰天大笑,为自己也为这两个年轻人打起了圆场。韩德存道:“今日比试,胜者生,败者死,怎想到你们打了个平手。看来苍天有眼,不肯叫你们死呢!”魏烈功道:“不打不相识。这位小兄弟看来是有缘人,我们不如合作一伙,也好抗击官兵的追击,走出这荒山野岭!” 许月邻与张涧雨一番打斗,众喽啰看在眼里,皆知张涧雨功夫高强,而许月邻性烈如火,若真动起武来,难免死伤。他们见韩c魏既然已作首唱,当即应声附和,个个夸赞张涧雨是条汉子,纷纷怂恿许月邻收他入伙。 许月邻虽是女流,但是自幼习武,练出一身豪气。她甚是自负,心中想道:“若正儿八经斗下去,这混小子定然敌不过我。但看他相貌堂堂c骨骼清奇,不是俗辈,不如顺了大家的意思,我得他相助,也好回去报仇。”主意拿定,转过身来,朗声说道:“我看你孤身一人,功夫又不错,不如跟了我们吧。” 张涧雨拾起了撒在地上的布帛和钱币,绑在身上,冷森森问道:“跟了你们,有什么好处?”众人一听,大为惊异,心想这小子简直是不知死活。许月邻自幼在山寨之中养尊处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简慢无礼,这回活生生遇上一个榆木脑袋,竟是破天荒的不怒反喜。她冷冷一笑,说道:“也没太多好处。只是你堂堂男儿,孤身一人潜藏荒山野岭,连那丧家犬都不如。跟了我们,多少有些盼头,我们一起闯荡江湖,也好干些大事。” 张涧雨沉思半晌,指着她身后的韩德存c魏烈功,厉声质问:“你们诓我入伙,然后谋财害命?”许月邻长剑抽出,斩断一排野草,义正辞严道:“我身后之人,个个是坦荡荡的好汉。若设计陷害你,个个不得好死!” 韩德存c魏烈功见张涧雨不卑不亢c昂首挺胸,心中生出敬佩之心,都觉得这个女娃竟比男子还豪爽。他们见张涧雨仍在犹疑,双双跪地,一齐说道:“适才多有冒犯,望兄弟多多包涵。我们既然一同流落草泽,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你若不弃,我们三人可以结为兄弟,肝胆相照c同生共死!”说毕,以头磕地,长跪不起。 张涧雨见这二人铁骨铮铮c言辞恳切,一时大为感佩,腹肠之中热血一涌,顿时慷慨激扬。他大步迈出,走过来将二人扶起,说道:“刚才一场误会,在下颇有得罪!我愿意跟随你们,今后共生共死c同进同退!” 许月邻一见,豪情激荡,在一旁说道:“你们就结义为兄弟吧,我们一起干出一番伟业来。”张涧雨自幼受父亲和众位叔叔熏染,认为男儿结义,必须具备牛羊三牲c美酒清醴,一同祝告上苍,如此方显郑重。他略略皱眉,说道:“今日仓促,来日再结拜不迟。”众人也不再相强。 许月邻身边多了三个好手,尤其是得了张涧雨,顿时觉得如虎添翼。她虽然豪爽,却不莽撞,并不急着回去找官兵报仇,而是往西逃窜,越出山谷,想先找一安身之地,先休养生息,再徐图进取。路上遇到几拨追兵以及趁乱打劫的强盗c流寇,不牢喽啰们动手,张涧雨一人上前,三招两势就把敌将打倒在地,吓得那些官兵c寇盗四散逃跑。 也有一部分流寇善于见风使舵,拜倒在许月邻身前,请求收容。许月邻来者不拒概收下,因此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竟达到五十人之众。她带出来的七八名喽啰,则陆续升任头领。 许月邻听从韩德存c魏烈功建议,决定率众往西,逃离泽潞方镇,再往北去往汾州,投靠仆固怀恩。西进的路上,经过王屋山阳台观,因天色将晚,便改道上山,想到道观里投宿。 老道士挡在山门前,见这伙人兵不是兵c匪不像匪,纪律松弛c仪容不整,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他朗声说道:“这里是先皇敕建的宝刹,这几日有京城的贵人在此打坐清修,你等速速离去吧。” 许月邻一听,气上心头,说道:“你们这里是道观还是衙门?是道观,就该容得我们进去参拜三清神殿;是衙门,就该供奉王侯将相,将我们拒之门外。”老道士说道:“不论是仙是俗,总该讲个知恩图报。阳台观既然承蒙皇恩浩荡,就该尽心竭力报效朝廷。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王屋山阳台观本在这九州之内,拜谢圣恩c拱卫朝廷也是本分。” 许月邻无话可说,气得直翻白眼。韩德存c魏烈功看不上这老道士,想揪住了一顿打。张涧雨倒是无可无不可,在他看来,进不进这道观都是一个样,只有到达汾州c混上一官半职,带领军马建功立业,才是大事。 许月邻恶狠狠瞪了老道士两眼,终于咽下火气,转头要离开。可正在此时,石阶之下又走来一群人,个个衣着光鲜c面色红润,看那样子,不是富商便是土豪。其中有一女辈,走到近处时,许月邻从人群之中认出她来——她正是华清芬。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3章 投宿(丙) 华清芬也认出了许月邻。一对姊妹经历死别,再次相逢,情不自禁,相拥而泣。与华清芬一道的那群人十分惊讶,纷纷挤过来看;许月邻手下的那几个头领更是诧异,他们都看见华清芬跌下悬崖,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完好无损活了下来。 这还要从华清芬跌落之时说起。崖高万丈,壁立如削,华清芬急速下坠,伸手乱抓,竟抓住一条长长的枯藤。枯藤一路垂下,承载不起她身上的冲力,咔嚓一声折断。她翻腾几下,砸断无数松枝,转眼已到悬崖根部。她自知难免一死,索性把心一横,用脚猛蹬崖壁,身子斜着飞落,想在悬崖底部的乱石堆中摔个粉身碎骨,如此她才了无牵挂,好去追寻拨云观的老方丈。 离地还有一丈余,那是一片浓密的绿荫,绿荫之中忽然跃上一道人影。那人一手托住华清芬,似是有意搭救。但华清芬坠落速度太快,身上带有千钧冲力。那人只得顺势翻身,揪住她的衣带,胳膊一挥c手腕一翻,将她平着甩了出去,落在山沟沟里一片绿茸茸的草地上。 这一甩,卸去了八九成的冲劲,那人因此避免了被华清芬压在身下碾作肉泥。华清芬落在草地上,晕死过去。那人稳稳落地,搓了搓手掌,一边骂道:“狗日的,这女子看起来瘦,其实重得很,险些砸坏我这把老骨头!”语声尖利,腔调起伏多变,他居然是逍遥谷享誉盛名的半仙薛延龄! 此时明月当空,山风习习。悬崖底端的树荫下,挤满了一群人。四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离了人群,走向薛延龄,娇声娇气问道:“薛半仙,掉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这四个女子,便是逍遥谷四大名花——葛蕾c蒹葭c芣葸c舜华。 薛延龄没好气地说:“掉下来一个跟你们一样的浪货!”蒹葭忠直,听到这句,大为不悦,正欲还嘴,葛蕾却笑着说:“天下的浪货,都是一样的苦命。你把她搬过来,看看模样俊不俊。”薛延龄背过手去,没好气说道:“老子的手是采药炼药的手,九十多年不沾脏东西。搬弄女人的活儿,你叫那窝龟孙去干。” 四大名花身后,蜷缩着逍遥谷八大豪杰其中之七,他们分别是方怀恩c卫怀璧c何令名c彭勇c施春c章华c贺天豹,唯独缺少江维明。这七大豪杰,分散于河东河西c河南河北,赖逍遥谷主南浦云庇佑,挣下巨大产业,但每年也须向逍遥谷交上巨额贡赋。 献麦之会才过,这些人愁眉不展c哀声连连:寻常年份倒也罢了,但是如今天下汹汹c连年战乱,各地产业收入锐减,可邓昆山c杨祖绪两大监察丝毫不体恤下情,狮子大开口,要他们交上如此沉重的贡赋,谁能交得起,但若是交不起,谁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四大名花的出现,仿佛成为他们的救命稻草。逍遥谷人尽皆知,四大名花曾是南浦云的宠姬,虽然被赶出逍遥谷c流落天涯,但是在逍遥谷名望犹在,谷主同她们藕断丝连,每每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悔愧之意。如今四大名花就在眼前,她们若在南浦云面前撒个娇c发个嗔,必定比白银千两c铜钱万缗都更加价值连城,他们沉重的贡赋多半可以因此而蠲免。 于是,这些豪杰并不急于各回各处,而是跟定四大名花,乞求她们再去见谷主一面,代为求情,为他们减免贡赋。葛蕾虽然放荡不羁,却是个面慈心软之人,架不住八个大男人对她跪地求情。她向他们许诺:“见着那老不死的,一定代为求情,减你们一年贡赋!”七大豪杰听她说出此话,大为欣喜,跟随左右,竭力奉承,不愿散去——他们经商多年,知道空头承诺绝不可信,所以齐心撺掇四大名花,硬是要一起去面见逍遥谷主,当面商定减免贡赋后才肯放心。 唯一想走的是薛延龄,却被四大名花死死缠住,脱身不得。四大名花自知,已是三十上下的人了,必须更加珍惜姿容,生恐韶华流逝c容颜不再。四人都听说过晏适楚,知道他的一枚丸药价值巨万,服过之后春光永驻c容颜焕发。然而,晏适楚毕竟难得一见,更难以为我所用,眼前只有这位薛半仙,虽然医术未必有晏适楚高明,但是炼出的丹药却也是人间极品。四大名花拖住薛延龄,叫他带着她们在山中采撷仙药,冶炼仙丹。 薛延龄怎肯受这四个荡妇驱使?三番五次设法逃跑,然而七大豪杰莫不有求于四大名花,此时已变成她们的忠实鹰犬,形影不离跟在他身边,让他插翅难飞。 薛延龄逃不出四大名花的手掌心,哭丧道:“我的仙山紫芝被晏适楚抢了,我拼命也得抢回来,你们缠着我作甚?”四花齐声道:“晏适楚抢你东西,我们帮你抢回来。他躲在山里,你正好带我们在山中采药炼丹,顺便拿住他,逼他还你紫芝。”薛延龄别无他法,只得听命,天天带着他们在山中乱转。 这一夜,来到一座悬崖底下。薛延龄将采到的人参c黄芪c天门冬等药材归类c洗净,便命七大豪杰垒灶架镬,在树荫下熬煮药汤。四大名花与八个男人围坐在绿荫之下,看星疏月朗,听虫鸟啼鸣,恣意说笑。 忽然,崖壁上人吼马嘶,又刮起呼呼风声,似有重物坠落。葛蕾抬头一看,喝命薛延龄:“有东西掉下来了,你快上去接住。”薛延龄嘟囔道:“那是玉帝爷屙的屎,掉下来砸到谁谁吉祥。”葛蕾怒道:“掉下来砸了药罐,老娘今晚喝你的血!”说毕,匕首拔出,目露凶光。薛延龄被逼无奈,将身一挫,平地跃起,这才拖住华清芬的腰背,将她甩在草地上。 薛延龄死活不肯搬动那女子,七大豪杰却手脚利索,将华清芬抬到树荫下。葛蕾就着月光窥探她的面容,啧啧连声,见她与自己年岁相近,只说是长得清秀,死了太过可惜。芣葸升起嫉妒之心,懊恼道:“姐姐只顾夸她,长得有我一半好看吗?”方怀恩谄媚道:“天上嫦娥掉下来,也不及你一半好看呢!”芣葸一掌打在他脸上,嗔道:“想沾老娘的油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谁!”方怀恩捱她一掌,脸上残留着花粉香气,不敢再多言。 华清芬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c人事不省。葛蕾掐她人中,却无半点反应。薛延龄鄙夷地说:“一个死婆娘,理会她作甚。”葛蕾勒令他设法救人,薛延龄气鼓鼓地解开腰上的鸱袋,往嘴里灌了三口酒,全都喷在华清芬的脸上。喷完,不住舔手指,恨恨地说:“可惜了老子的好酒!” 酒香弥散开来,华清芬悠悠醒转。原以为登上黄泉路,不指望遇上四大名花,因此获救。她疼痛难忍,挣不起身,四花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华清芬也不管众人是谁,哭泣起来,边哭边喊:“我那冤死的老牛鼻子,做了鬼也不收我与你同行吗!” 葛蕾一听“牛鼻子”,齐玉轪的面容就浮现在脑际。她冷冰冰说道:“居然救了一个道士的姘头,果然浪费了薛半仙的三口好酒。扔到沟里由她死了吧!”舜华拍手称快。薛延龄刚要动手,华清芬继续哭道:“只恨不能杀了齐玉轪为你报仇!” 华清芬受伤之际,吐词含混,唯独“齐玉轪”咬字用力,说出来掷地有声。葛蕾一听,大为惊奇,问道:“你说的可是上清道士齐玉轪?他与你什么冤仇?”华清芬两眼发直,恨声道:“他杀了我的夫君,我与他不共戴天!” 舜华插嘴:“你夫君是道士?”华清芬横了她一眼,说道:“是又怎样?”语未毕,咳喘不息。葛蕾慈悲之心大发,找薛延龄要了一枚金创药,又抢了他的鸱袋,用酒送药,喂华清芬服下。 华清芬这才清醒,止住眼泪,挣扎欲起,恶狠狠问道:“你们救我,意欲何为?”葛蕾道:“妹妹不用担心,我们四姐妹也是菩萨心肠,不会害你。你与齐玉轪为仇,更与我们同仇敌忾,算起来也是天大的缘分。”华清芬斜眼相视,将信将疑。 蒹葭说对葛蕾说:“那牛鼻子中了你的毒针,即使不死,功力也废了大半。此地就是王屋山,约摸听说他就在阳台观。我们去阳台观捉住他,用钝刀割死他,也好为寒婆报仇。”葛蕾会心一笑,说道:“此计甚妙,正要去阳台观找他,不闹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当下拎起药罐,将汤汁倒在五个玉碗之中,四花和华清芬一人一碗服下。 华清芬热汤下喉,身子和暖,精神振作起来。葛蕾见她孤零凄清,便携了三姐妹与她一起说话。一番叙谈之后,华清芬对她们少了戒心,多了感激,便把自己的身世c遭际和盘托出,连许月邻也说出来了。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4章 投宿(丁) 葛蕾一听,皱眉道:“适才悬崖上杀声震天,你那妹妹想是遇着官兵了。我听那声音,只恐多有不吉。”华清芬声泪俱下说道:“我此生孤苦无依,就交下这一个妹妹,怎知竟遭毒手。”葛蕾连忙劝慰:“未必那么糟糕。我们明日到崖顶上一看便知。”当晚,四大名花和华清芬挤在树荫下安睡,七大豪杰和薛延龄远远找了个山沟蹲了一夜。 次日醒来,众人翻山来到悬崖上,果然满地血污,死伤累积。华清芬认得几个喽啰,但不见许月邻尸首。葛蕾道:“想必你那妹妹逃走了。你且收住悲伤,随我们一起去往阳台观,找那齐玉轪算账!”华清芬满腔愤恨转到齐玉轪身上,挽住葛蕾的手,即刻上路。 山中昼起夜伏,众人跟在薛延龄身后,走过不少悬崖幽谷,一面试着寻找许月邻,一面采撷奇异药材。薛延龄是个药痴,一见到筐中良有收获,顿时精神飞扬,将丢却紫芝的悲愤暂时忘却。舜华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便问:“老东西,你成天张嘴笑,是犯疯病了吧?”薛延龄答道:“你且莫问,老子把这些药材熬成汤汁,再配上药丸,你们吃了便知深浅!”一路上,七大豪杰轮班熬药,又如同狱吏一般守着薛延龄,不令他私自逃脱。 行了十余日,来到阳台观。恰好在山门前,许月邻c华清芬相遇,二人相拥而泣。两拨人聚到一起,一一相认。舜华素来爱慕英俊男子,人群之中见到张涧雨身长九尺c英武颀伟,忍不住凑到跟前打招呼,不住地抛媚眼c送秋波。无奈张涧雨久在山寨,和一群糟老爷们过活,不甚懂得男女相诱c儿女情长之事。舜华见他不解风情c话不投机,空有一副英俊外表,真是食之无肉c弃之有味。 许月邻与葛蕾行过礼,说道:“多谢姐姐出手相救,我才能见到华姐姐。这道观容不下我们,我们另找地方叙谈。”葛蕾却说:“这阳台观,猫儿c狗儿c叫花子都进得,为何我们进步得?”一面说,一面斜眼看那老道士。老道士被四花身上的脂粉气一熏,心砰砰直跳,却故作镇定道:“京城贵人来此打坐清修,要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届满。道观之中不令闲杂人等进入,还请你们别处借宿。” 葛蕾正眼也不瞧他,喝道:“你们阳台观,有个牛鼻子叫齐玉轪。我等远道而来,正要会会他。”老道士说道:“我这阳台观,道众数百,不曾听说有叫齐玉轪的。” 华清芬听到此言,二目圆睁,当头怒喝:“不曾听说?那是你耳朵聋了c眼睛瞎了!”许月邻一旁问道:“姐姐,为什么要找这个齐玉轪?”华清芬道:“我与他结下深仇,特地到此报仇雪恨。” 老道士见这些人气势汹汹,说话声音开始发虚:“阳台观确无此人。况且,京城贵人在此,你们远避些为好。”薛延龄抱着药锄,满脸鄙夷说道:“阳台观养的牛鼻子,不但粗蠢,还势利得很。什么京城贵人,难道爷爷来了就不是贵人吗?” 老道士闻言,满脸青筋绽出,说道:“我们这是皇家敕建的宫观,你是什么人,怎敢在此——”他最后两个字是“撒野”,但是未及说出,薛延龄早已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一把提起,摔在石阶下的土坡上。葛蕾携着许月邻的手,抬脚跨入山门。两名女子身后,两拨人合为一股,拾级而上,鱼贯而入。 众人闯入山门,来到阳台观内。华清芬早已忍耐不住,放声大喊:“齐玉轪,你个狗贼,快快滚出来受死!”逍遥谷诸人多少见过些世面,信步悠悠c神情自若,可是许月邻身后的头领c喽啰,皆是乌合之众,个个抖弄刀枪,跟着漫天叫喊起来。阳台观中,一时喧闹不堪。 葛蕾c许月邻c华清芬三个女子走在前面,领着众人顺着院内甬道径往里闯,引得老少道士走出殿宇馆阁,挤在廊檐下议论纷纷。一个执事的道长带着几个年轻道士从斋堂走出,个手提宝剑,站在前面挡住去路。看守山门的老道士一瘸一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说道:“这些人甚是蛮横,将我打倒在地,硬生生闯了进来!” 执事道长神情威严,喝道:“大胆贼人,竟敢擅闯仙家宫观!”葛蕾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仙家宫观,出了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名叫齐玉轪。叫他出来便罢,胆敢说半个不字,姑奶奶一把火烧了三清殿!” 薛延龄平地跃出,尖声道:“你们阳台观,还出了个卖假药的贩子,名叫晏适楚。他偷了老子的仙山紫芝,若不归还,老子饶不了你们!”老道士紧张兮兮,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各位施主,小声些!惊动了京城的贵客,你我都吃罪不起!” 道长轻捋胡须,说道:“你们说的齐玉轪c晏适楚,都不是阳台观的道士,贫道并不相识。这些时日,有京城贵客在此打坐清修,阳台观恕不接待八方宾客。你们要烧香敬神,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来。”葛蕾道:“你休得满嘴泼粪。你不认得这二人,把你们方丈叫来与我质对。方丈四十九日不来见老娘,老娘就在观里住上四十九日!” 道长一听,浓眉凝结c仙髯飘动,怒道:“你是何人?方丈岂是说见就能见?”葛蕾道:“他不敢来见,倒也好说。姑奶奶这几日要住在观中,需你们好酒好肉款待。” 说话间,阳台观众道士各持宝剑c棍杖走出,聚集在三清殿前,面对这数十个不速之客,亮出兵刃c列成阵势。执事道长见面前这些人仪容不整c纪律松弛,便猜得他们并无过人的本领,冷冰冰说道:“施主若是不听劝告,贫道只好以剑逐客了。”话音刚落,宝剑挺出,直奔葛蕾。 执事道长立在台阶上端,有居高临下之势,他这一剑刺出,葛蕾猝不及防,连连后撤。台阶陡峭,甬道紧窄,那一窝豪杰c头目c喽啰挤作一团,四大名花的“四象回元阵”无从施展。 葛蕾连退两步,踩在身后人的脚上,失去重心。执事道长的宝剑却凶险之极,携带内力冲她咽喉刺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华清芬就在葛蕾身旁,许月邻c张涧雨挤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执事道士就要当众行凶。千钧一发之际,张涧雨陡然灵光一闪,抬脚踢向华清芬手中宝剑。这一脚用足平生劲力,那把剑瞬时脱手,闪电一般飞向执事道士。 在这皇家敕建的宫观之中,杀个把闹事的匪徒,不但不算破戒或犯法,反倒是护教甚至报国的义举。况且,有“京城贵客”在此,更有他的数十精兵作为强援,执事道长有恃无恐,更加大义凛然,视杀贼除恶为己任。他要一剑封喉,杀一儆百,叫这群乌合之众抱头鼠窜,远远逃下山去。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葛蕾手中铁剑不知为何蓦然飞出c扑面而来。 这一剑极为凶险,执事道长若不回剑格挡,那柄飞剑即使带着剑鞘也能扎进他的胸脯。他果然舍下葛蕾,宝剑收回横在面前。只听咯啷一声,葛蕾的剑鞘被截为两段,落在地上,剑身划着圆圈飞了出去,深深扎在泥地中。 众豪杰c头领c喽啰吃了一惊,生恐被误伤,纷纷退下石阶。四大名花齐刷刷拔出宝剑,立在原地,静候眼前劲敌。华清芬惊愕回头,看着张涧雨,张涧雨屹立不动,死死盯住执事道长手中宝剑。 执事道长已经觉悟:是张涧雨动了手脚,从他剑下救了葛蕾。他站稳地步,暗运内力,说道:“贫道不与女流之辈交手。中间那个男子,适才是你暗箭伤人。你出来与贫道比划比划!” 张涧雨微微侧身,从人缝之中挤出,走到六名女子前面。他自离开紫帐山以来,经历不少曲折c淌过不少凶险,并不畏首畏尾c惜命怕事。哪怕对方居高临下,哪怕对手是主而此身是客,哪怕自己腰间只有一把生铁匕首,他也是义无反顾。他望着执事道长,一不施礼,二不通名,直截了当说道:“请道长赐招!”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5章 比武(甲) 阳台观北,天坛峰南,有一座山峰,名曰华盖峰,相传周朝王子乔在此修道。峰顶筑有一灵坛,坛中心二人对坐,其中一人是阳台观方丈,道号玄冲;另外一人,便是那位“京城贵客”。 这位贵客,名叫李珙,是唐玄宗第二十六子,封为丰王。李珙五十岁上下,鹤发童颜c面色红紫,浑身镶金缀玉,高坐灵坛之上,渊停岳峙c气度不凡。他暂离京城,专程到阳台观寻找方丈,约他在华盖峰打坐诵经,以求参悟大道。灵坛之中,还有九人围坐在二人身后,那便是阳台观九大院监——都是方丈玄冲道长的同门师弟,也是白云子司马承祯的得意高足。 华盖峰顶一派肃穆气象。灵坛外面,把守着五十名射生军。射生军是肃宗c代宗年间成立的一种禁卫军,射生手都是善于骑射的精良兵士,个个武艺高强c装备精良。统领射生军的将领,名曰射生将。 在这五十个射生军中间,威风凛凛站立两名射生将,一个叫王献忠,一个叫王抚。二人正值壮年,都生得体格健硕c英气逼人。射生将的职能是守卫皇城c拱卫国君。而如今,王献忠c王抚领着五十射生手护送一位王爷离开京城,来到这关外之地参玄悟道,并不是一件合乎规矩的事情。 日迫西山,秋气浩漫。方丈玄冲和丰王李珙被山风一吹,更觉精神爽朗c心性澄澈。他们双目深闭c巍然端坐,昼夜服气不息,准备在峰顶迎来又一轮明月。可正在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c脚步急促,从山下跑了上来。 来者却是看守山门的老道士。他着急慌张c面如土色,老远便冲着灵堂大声喊叫:“不好了,宫观里出祸事了!” 两名射生手将他拦阻在灵坛以外。射生将王献忠剑眉紧锁,压低声音喝道:“王爷在此修道,你喊叫什么?”老道士气未喘匀,凑到王献忠耳边说道:“祸事!宫观里面来了一帮贼人,打杀起来了!” 王献忠未进坛禀报丰王,方丈在灵坛之中已经听得清楚。他眼也不睁,对身后的黑瘦院监说道:“玄寂,你掌管宫观诸般事务,速下山峰调解纠纷。”黑瘦院监微一欠身,仗剑起立——他是阳台观九大院监之一,道号玄寂。 玄寂走下灵坛,与老道士一同下山。丰王稳坐坛中,深吸一口气,俄而开口说道:“劳烦二位射生将同去平息事端。”王献忠c王抚冲坛上鞠躬行礼,说道:“王爷有令,末将即去办来。”语毕,点动五十射生手,跟在玄寂身后。 一众兵士来到后山,远远看见宫观之内鸡飞狗跳,一群不速之客同一帮道士打在一起。 院落之内,吼声震天,一片淆乱。执事道长持宝剑挑战张涧雨,张涧雨二话不说,挺起匕首上前应战。二人从台阶斗到平地c从平地斗到廊庑,十合过去,未分胜败。执事道长恼羞成怒,使出浑身解数,发力猛攻。张涧雨浑然不惧,抖出看家本领,与他针锋相对,又拆过十余招,竟然占据上风。 廊庑之下,众道士唯恐同门落败受辱,齐刷刷挺起剑,抢入廊庑围攻张涧雨。许月邻在旁看见,勃然大怒,拔剑杀入廊庑之中。华清芬c韩德存c魏烈功先后跃起,杀入人群,与众道士杀个难解难分。 葛蕾闯进阳台观,本来就是为了惹祸,一见数名好手跟一群牛鼻子道士杀作一团,自然不示弱,指挥逍遥谷诸人一起攻上台阶,见着道士就砍。石阶之下,新近归顺许月邻的众头领c喽啰倚仗人多,个个奋勇,举起刀枪棍杖冲杀上去,虽打不倒几个道士,却壮了不少声威。 众道士与这些不速之客一番争斗,双方各有顾忌,未使出杀招,虽有人受伤倒地,但未至于死亡。唯有执事道长一心争胜,要置张涧雨于死地,却被张涧雨一把匕首缠住,有些招架不住。 这一场打杀,后山之上的玄寂和两位射生将都看在眼里。王献忠审度一番局势,冷笑道:“一帮乌合之众,仗着人多,在仙家圣地撒泼斗狠,不足为虑。”当即下令,众射生手在山坡上列成阵形,原地放箭。 射生手果然不负盛名,手中挽的是强攻劲弩,射得极远,每个人又是百步穿杨c箭法通神。三清殿前,顿时箭如雨下。只听见嗡嗡嗡弓弦响动,嗖嗖嗖箭矢飞掠,转瞬之间,已有十余人中箭身亡。逍遥谷诸人武艺稍强,连翻带滚躲过飞矢,但是许月邻手下的那些头领c喽啰武功平平,顿时遭了殃。 转眼又有几名壮汉中箭倒地,都是许月邻的部众。那些半路归附的喽啰仰头一看,远远见到后山上有神兵杀出,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丢盔弃甲c抱头鼠窜。 众道士见射生军前来相助,人人舒了一口气。执事道士一声断喝,那一班道众齐刷刷退到廊庑之下,躲避箭矢,看着来犯之敌一个个倒下。 王献忠矗立半山腰,他见到敌人士气大衰,下令全军进击。五十射生手,阵形齐整c行动一致,如同洪水奔腾而下。他们步法统一,每一步踩在山坡上都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震得三清殿不住抖动。 许月邻见这群道士竟和官兵内外勾结,不觉大怒,挺身向前,冲向那群道士,挥剑乱刺。华清芬见执事道长仍在猛攻张涧雨,大吼一声:“擒贼先擒王!”当下飞身而起,递出宝剑,扑向执事道长。许月邻余光见到,蓦地回身,舍下众道士,剑光闪闪,冲执事道士劈来。 执事道士被三人围困,眼看就要被擒。众道士一齐发作,明晃晃宝剑在手,冲出廊庑,蜂拥而至。正在此时,射生军攻下山来,如同山洪一般倾泻在三清殿前。他们铠甲坚实c长矛锋利,个个又刚毅勇武,瞬间便将敌军淹没。七大豪杰纵然武艺精湛,但在射生手面前,也显得十分吃力。 情势危急,许月邻的喽啰兵所剩无几。葛蕾灵光一闪,喝道:“姐妹们,摆阵!”四大名花当即身形飘转c莲步飞驰,站准方位c摆出阵形。葛蕾宝剑一指,四姐妹截住众道士,将他们同张涧雨三人隔开。 众道士奋力相争,怎奈这四象回元阵环环相扣c杀机四伏,在他们面前任意变幻,一眨眼便伤到数人;细看那阵形,千变万化而又十分严整,几乎无门可入c无恐可破。张涧雨c许月邻得到喘息之机,见执事道士与道众被四花隔断,双双抢步上前,左右夹攻。执事道士接了张涧雨两招,立地不稳,身子乱晃。华清芬见他露出破绽,伸手来捉。谁知那道士在险急之中使出向死而生的招数,顺势腾挪,虚晃一剑,将华清芬踢翻。 偶耕收起匕首,飞身扶持华清芬。执事道士看准了逃生之机,佯攻两剑,陡然抽身跃出垓心,向众道士奔去。 站在一边的薛延龄看得分明。他平地一纵,身子便窜出一丈远,与执事道士只有咫尺之距。执事道士感觉到身后有人追来,脚步不停向前,宝剑向后撩刺。薛延龄肩膀一斜,躲过来剑,同时伸出药锄,勾住执事道士肩膀,将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执事道士立地不稳,又被薛延龄一腿扫中,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韩德存c魏烈功一左一右欺入,手足并用,压住他的两只胳膊。薛延龄快步欺入,抬起一脚,踩在执事道士背心,复又跟进一锄,打在他后脑勺上,将他打晕。 射生军已经全部冲下山来,将这群不速之客团团围住。王献忠c王抚站立阵中,指挥军士摆出合围阵形,意欲尽歼来敌。军令如山,五十射生手如狼似虎,步步欺近。薛延龄提起执事道士,扯着嗓子喊:“这牛鼻子被我擒住。想他活命,就都老实些!” 众道士一见执事道长被擒,纷纷收起宝剑,退在一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两个射生将大吃一惊:丰王对王屋山道士十分敬重,而如今两军对峙,倘若死了执事道士,他们难以向王爷交代。 王献忠急急传令,五十射生手唰一声煞住脚步,齐刷刷收起枪矛,肃立两边。在射生将的簇拥之下,玄寂疾步来到阵前,与薛延龄正面相对,冲他高声呼喝:“休得伤人!” 薛延龄两眼一眯缝,瞧出玄寂在阳台观里应是颇有身份的道长,昂首说道:“有一个走江湖的无赖,名叫晏适楚,与你们师出同门。他偷走我的仙山紫芝,躲在此地,我因此上门索取。你们如若识相,速速归还紫芝,我才肯善罢甘休。如若不然,今日要杀个鱼死网破!” 玄寂久在阳台观,颇知师承掌故,微微一笑,答道:“晏适楚早已不是阳台观的道士。他盗抢你的东西,你就该找他才是,何苦到阳台观来生事。”薛延龄说道:“我的紫芝是在王屋山丢的,晏适楚与你们本是一丘之貉,他不敢出来见我,我自然来找你们。”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6章 比武(乙) 薛延龄这一路上颇说起晏适楚和齐玉轪,将他们的事迹添油加醋讲了一些——都不是什么好话。华清芬听在耳里,早将这两个名字深深记在心里。如今听他们谈论起晏适楚,她自然不肯放过齐玉轪,当下挺身站出,厉声说道:“还有那齐玉轪,也是你阳台观的败类。快快将他交出来,我与他在三清殿前一决生死!”葛蕾一听,愤恨不已,也出来帮腔:“快叫齐玉轪出来受死!” 玄寂手捋胡须,沉吟片刻,说道:“晏适楚早已不在门庭,多年未回阳台观一步。至于齐玉轪,他长年四处云游c击剑辟邪,如今也不在阳台观。你们速速离去吧,清修之所,怎可沦为杀伐之地!” 葛蕾大笑一声,极为狂放:“亏你是个牛鼻子,在三清面前满口胡吣。我逍遥谷多的是耳目c有的是手段,早已查到齐玉轪的下落——他就在阳台观。你再不将他叫出来,休怪我杀进三清殿,打翻太上老君的灵位。” 玄寂忽然支吾起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提防对面走出两个粗壮的人影来,却是韩德存c魏烈功。这二人原本协助薛延龄押着执事道长,抬头却见对方军阵之中,威风凛凛站立两员将领。二人端详良久,似认得,又似不认得。王献忠c王抚也注意到他们二人,也觉得相熟,却又记不起到底是谁。 半晌过去,韩德存c魏烈功找到答案。二人对视一眼,齐步走出,一起施礼道:“敢问二位将军,都是姓王?” 王献忠c王抚略略吃惊,盯着二人,一齐点头。韩c魏继续问道:“二位将军,一个是王献忠,一个是王抚?”二王更为惊奇,拱手问道:“两位英雄,怎知小可拙号?” 韩c魏面上露出喜色,抬高声音说道:“二十多年前,王师西征,我们同在行伍,二位将军忘怀了不曾?”二王不住拍头,终于想起当年之事,朗声说道:“十几年不见,差点忘了韩c魏二兄弟!” 唐玄宗天宝年间,哥舒翰奉命率军进攻吐蕃,夺回石堢城。那时,二王与韩c魏皆是弱冠青年,被编在同一营中。唐军得胜之后,二王进入神武军,慢慢从射生手升为射生将;韩c魏则进入朔方军,后来哥舒翰死,仆固怀恩做了朔方节度,二人便在仆固怀恩麾下做了裨将。 四人竟在阵前认起亲c叙起旧来,实在大出众人之所料。玄寂有意息事宁人,心下生喜,巴不得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早早平息这场事端。葛蕾c华清芬c薛延龄却大为不平,气鼓鼓地瞪着这四个人,心想:齐玉轪c晏适楚还没捉住,你们却演一出阵前认亲的戏,岂不叫我们白来一场? 薛延龄打断四人的交谈,不依不饶说道:“认亲归认亲,打架归打架。他们当兵的有话慢慢叙,我们逍遥谷和牛鼻子的帐,还得接着算!”玄寂作难道:“何苦为难贫道?晏适楚早就不在阳台观,你们寻不到人,我们如何寻得着?还有那齐玉轪,我日日在观中行走,山前山后哪有他的人影!” 葛蕾推开韩德存c魏烈功,一把拉过执事道长,把宝剑横在他的颈上,厉声说道:“老牛鼻子,你若敢再欺瞒半句,老娘割断他的喉咙!”黑瘦道士双目一闭,说道:“贫道话已至此,无需多费口舌。你们执意要杀人,只好由你们。” 此时月以初升,晚风徐来。葛蕾c薛延龄心下犯难:我们身陷重围,这牛鼻子是杀不得,但若是这样无功而返,便是死也不甘心。正在进退为难,王献忠朗声说道:“阳台观诸位道长甚是宽仁,尔等就该识得进退,放下刀剑。更何况王爷在此,你等胡搅蛮缠,本该就地格杀。看在故友重逢,我们化敌为友,岂不是好!” 韩c魏听罢这番话,心中甚喜:今日眼看葬身阳台观,不仅捡回性命,还遇见了在射生军中当差的故友,若是借他二人之阶,攀上他们所说的那个王爷,我们的仕途倒也有些盼头。想到这里,立即随声附和:“极是,极是!天色已晚,各位放下刀枪,一起用些斋饭c安睡一宿,落得个皆大欢喜!” 薛延龄低声道:“老子的仙山紫芝值多少钱,一顿斋饭才值多少钱?绝不与牛鼻子言和。”韩c魏附耳相劝:“阳台观的道士,个个本领高强,他们仁德养身,不杀我们。对面五十射生军,个个如同钢铁铸就,要杀我们不费吹灰之力。若动起真格打杀起来,我们一个都难活。”葛蕾听见,觉得言之有理,可又不愿服软,低下头默不作声。 韩c魏趁机圆场,对众人说道:“我等误闯仙山圣境,在此受到真人点化,彼此消弭刀兵c化敌为友。”转面又对玄寂说:“我等久慕仙家盛名,特地拜访阳台观。已是夜晚,还求道长容我们借宿。”玄寂一心平息争端,满脸堆笑说道:“如此甚好!你们若是安宁无事,住上日又有何妨?” 玄寂当即转身,喝命众道士放下剑,引众位造访之客到斋堂用饭。又安排一拨道士,连夜搬运死尸c清扫地面。玄寂将二王与韩c魏凑到一处,又借机来到执事道长身旁,点他的穴道,将他唤醒,命他与薛延龄握手言欢。众道士受他的鼓动,与众位客人合在一处,握手言欢。斋堂之内,一时泯除恩仇,双方化敌为友。 长谈过后,王献忠c王抚拜别韩德存c魏烈功,仍率射生手返回华盖峰,守卫丰王李珙。韩c魏拱手道:“二位兄台贵为神武将领,来日还求多多提携。”二王也拱手道:“既是自家兄弟,自然互相扶持。”说毕,各自离去。 玄寂将这群不速之客安置在斋堂之中,见他们只顾吃饭睡觉,不再滋生事端,便唤来执事道士,叮嘱他好生照应c灵活机变,这才返回华盖峰打坐去了。 斋堂内,众人饱餐一顿,心满意足,纷纷打地铺安睡,不多时,鼾声此起彼伏。舜华夜不能寐,想着张涧雨英俊颀伟,有意前来沾染。她拎着一个鸱袋,袋中盛着自酿的桂花酒,款款走到跟前,同他搭讪。 张涧雨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又听到她言语挑逗,纵是铁打的汉子,也不禁心旌摇荡。舜华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寻个知心人儿对饮一番,岂不是好?”自己先饮了一口,将鸱袋递给张涧雨。张涧雨接过鸱袋,心里扑腾跳起来,想饮却又不敢饮。 舜华还要使心计,诓张涧雨上钩,华清芬c许月邻却走了过来。华清芬一把接过鸱袋,深深饮了一口,夸赞一声“好酒”,顺手递给许月邻。许月邻对着瓶口闻了闻,却是不赞一词。 舜华被她二人搅局,皱起眉头,收起鸱袋就要起身离开。恰好葛蕾领着另外二花走到近旁,说道:“这斋堂之中尽是粗蠢男人,还有那些臭道士的满身骚气。我们在这里作甚?一起出去散步吧。”许月邻c华清芬点头起身,舜华趁机将张涧雨拉起,六女一男走出斋堂。 七人在道观里逶迤行走,舜华有意将香肩往张涧雨身上倚靠,张涧雨却似不解风情,只顾挺胸迈步,不予理会。华清芬余光瞥见,忽觉心中不快,便来到二人中间,一面问许月邻:“月邻妹妹,你是怎样和这位公子认识的?” 许月邻笑道:“不打不相识,我和他在山里打了一场,便化敌为友。”华清芬现出惊愕的神色,问道:“既是打了一场,便有胜负,你们谁赢谁输?”许月邻道:“未分出输赢,打了个平手。”虽是如此说,心中却颇为不服。 华清芬不信许月邻所说,拿眼睛看着张涧雨。张涧雨被他鄙视,浑身颇难适应,低头答道:“确实打了平手。” 阳台观一战,张涧雨的武功身手,大多数人看在眼里。他踢飞华清芬手中剑,从执事道士手中救下葛蕾,干净利落气呵成,明眼人都知道,这小子功夫着实惊人。葛蕾心里对张涧雨甚是感激,说道:“这位兄弟身手了得,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就死在那牛鼻子手里了。”舜华扮个鬼脸,笑道:“姐姐,人家出的是脚呢!” 众人一路笑谈,不觉来到藏经阁前。藏经阁共有三层,门前是一片平整的土地。舜华仍不死心,靠紧张涧雨,用自己的辫子在他肩膀上撩弄。华清芬愈发有气,她身子一斜c突然变向,撞在张涧雨身上,把舜华吓了一跳。舜华正要训斥她,她早已转过脸去,对许月邻说:“许妹妹,你说和这位公子打了个平手,我却不信。” 许月邻一听,脸上现出怒色,说道:“他都承认了,你怎么不信?”华清芬道:“张公子定是顾及你的面子,有意让着你,却又不肯让你许多,这才跟你打平。若叫他放开手脚与你比试一番,我赌他赢。”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7章 比武(丙) 许月邻素来自矜,本来就对张涧雨心有不服,如今又被华清芬一语相激,气鼓鼓说道:“你若不信,我与他再打一场便是,”扭头过头来又看着张涧雨,“你敢不敢应战?” 张涧雨却没这份闲心,在他心中,闯出一片天地c将来衣锦还乡,才是男儿必须做的大事,至于其它,尤其是跟女孩儿比武的事情,他却是不着一意。他开口说道:“许姑娘不必动怒,你我既已同行,便当共谋大事,何必分出个高下伯仲。”话音刚落,华清芬纵声大笑,说道:“许姑娘,你听得懂他的话吗?他分明是瞧不起你的功夫,不愿和你比试!” 许月邻信以为真,怒不可遏,当即宝剑出鞘,指着张涧雨道:“你若是个男儿,今晚就决出个高低,叫那些闲杂人等少在我面前嚼舌根!”她不等张涧雨答话,转头对华清芬说:“他若赢了我,你还是姐姐,我还是妹妹;他若赢不了我,这姐妹是做不成了!” 四大名花见许月邻竟把一句玩笑话如此当真,当面不念姐妹情谊,无不张口结舌。然而,华清芬不仅不服软,竟还鼓起掌来,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许月邻气得眼泪几欲流出。她宝剑一抖,一步跨出,攻向张涧雨,谁知华清芬半路里横出一剑,将她截住。许月邻轻蔑道:“怎么,姐姐心虚了?”华清芬嫣然一笑,说道:“这样比试,甚是无趣,赢的不光彩,输的不体面。”许月邻逼问道:“依你该当如何?”许月邻道:“依我,便该把同行之人都叫过来,还有那些牛鼻子道士,能来的都来,就在这藏经阁前,一起做个见证!” 四大名花里的芣葸,长得千娇百媚c艳冠群芳,却是个好事的主儿。她一听此言,头也不回跑向斋堂,边跑边喊:“都起来,都起来,到藏经阁前看比武啊!”葛蕾见她如此欢实,摇头摊手,对张涧雨说道:“好兄弟,你若不想比试,我来劝说华妹妹和许妹妹。”张涧雨冷冷说道:“比试我倒不怕,只是何必这么大张声势!” 少时,斋堂里的那群不速之客都赶了过来,有的打着饱嗝c精神尚好,有的呵欠连天c睡眼惺忪。执事道长领着三十名道士,提着棍杖c点着火把也围了过来,将藏经阁门前场圃照得如同白昼。他站在藏经阁前,高声喝道:“我们好生招待你们,你们怎么又胡乱生事?”华清芬道:“我们并不生事,只是在此比武角逐,要大家做个见证。” 执事道长哪里肯信?又要命人上山去请玄寂。华清芬死死拦住,在他面前赌咒发誓。执事道长又说:“你们夜半比武,难免扰人清静,仍是十分不妥。”华清芬怒道:“这也不妥,那也不妥,难道叫我们男女杂处在斋堂之内,便是妥当?”执事道长见她说出浑话,无言可对,心中置气,领着众道士退在一边。 众人站在藏经阁门口,中间留出一片空地。许月邻一见诺大场面,顿时豪情勃发,提着宝剑走到场圃中心,恶狠狠瞪了华清芬一眼,转面看着张涧雨。张涧雨站在人群中,仍是不愿去比试。韩德存c魏烈功立即起哄,将他推到中心。 张涧雨一个趔趄刚刚站稳,许月邻已经挺着明晃晃的宝剑当面刺来。张涧雨急忙闪身撤步,避其锋芒。一连躲过三招,已经退到场地一角。许月邻志在速胜,将剑锋舞得雪花相似,把他罩在场圃一角,令他腾挪不得。 华清芬见张涧雨迟迟不出手,在一旁高声呼喊:“堂堂九尺男儿,怎能屈居一隅无所作为?”一面将腰间宝剑拔出,重重摔在场圃正中。她生于铁匠世家,手中那柄宝剑乃是玄铁精铸而成,被视作传家之宝。宝剑咯啷一声落在地上,声音爽脆刺耳,剑锋震颤,将月光和火把的光辉反射回来,灼人眼目。 许月邻手持宝剑斗他赤手空拳,本身就理屈,若不在十八招之内克敌制胜,岂不就是输了?想到此,她使出看家本领,剑势突变,招招攻向要害,一招更比一招凶险。张涧雨若是一招不慎,不仅仅是输给许月邻,就连性命也要一起交代了。 执事道长冷眼旁观,心中又在盘算:这群人留在宫观之中,毕竟是个大麻烦,倘若发生内讧,死一个两个,我们逐客下山便更为有利。葛蕾在人群之中观战,唯恐张涧雨被刺伤,连忙回头寻找薛延龄,想叫他施以援手将场中二人分开。谁知薛延龄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着藏经阁,似能将墙壁看穿,看清里面藏了无数金银财宝。其余之人大半是来看热闹的,既是看热闹,便巴不得有人死伤。不少人在灯火之中窥见许月邻面容娇美c身材如削,又看到四大名花风情万种c千姿百态,早已想入非非。 张涧雨一口气闪避十二招,可是头上的宝剑将他罩定,令他无法脱离险境。他手无寸铁,面对着了魔一般的许月邻,委实是无计可施,只得运起内力c左右翻滚,堪堪保命。 仓皇之际,忽然一束光亮在眼前乱晃——那便是华清芬摔在地上的宝剑。夜风吹过剑刃,微微发出铮鸣之声。他寻思:“许月邻一心求胜,视我如同仇敌,下手没有半点情面。这么躲闪下去,身上迟早被她刺出个大窟窿来。”当下心念一转,扑倒在地,提起一口真气,就地匍匐,躲开许月邻的剑招,奔向那把宝剑。 张涧雨站起身时,华清芬那柄宝剑已经被他稳稳握在手中,倒映着火光与月色,发出灼灼光芒。 许月邻将张涧雨逼在一角,连刺十八剑,无所成功,正担心众人嘲笑奚落,一见对手有了兵器,立即变得心安理得:刚才不过是小试牛刀,正式比试现在才算开始,我二人都有剑在手,我也无需心存顾忌,绝不用再让着他了。想到这里,陡然间剑势转变,她长驱直入,携裹着雷霆闪电奔袭而来。 张涧雨有剑在手,如同猛虎生了爪牙,千军万马尚且不惧,怎会惧怕一名女子?他气运丹田c足踏魁罡,将宝剑舞得好似火树银花。 两剑相交,火光迸射,如同火龙奔逸;铮铮巨响,振聋发聩,好似巨灵劈天。一个是紫帐山逃出来的男儿汉,一个是山大王生出来的女豪杰,二人功夫秉性,都是得了父辈传授,又经十余年磨练,都称得上精妙无比c险怪难当。执事道长在一旁看了,也是暗暗吃惊,心想张涧雨白天要是拿出这套本领,自己早就死在了他的匕首下。 两人斗过五十合,未分胜败。张涧雨内劲充沛,招式沉雄,每一剑递出,便有排山倒海的气势;许月邻攻势凌厉,招式狠辣,但相持一久,剑招发飘,剑上威力递减。葛蕾与华清芬耳语:“这么比下去,张公子却是要赢了。”舜华看得痴了,说道:“管他功夫如何,只要他早早回来,与我共度良宵。”华清芬白了她一眼,说道:“他指不定和谁共度良宵呢!” 八十合过去,二人仍是难解难分。许月邻心道:“此子功夫不弱,我力战不克,不如智取。”当下卖个破绽,往藏经阁大门急奔而去。张涧雨一看,便知是诈,心道:“不管你使什么阴谋诡计,我沉着应战便是。”当下宝剑一指,奋起直追。 许月邻果然使诈。她跨上门前台阶,蓦地跃起,身子倒悬在空中,手中宝剑却直挺挺刺了过来。张涧雨早有防备,一矮身躲过许月邻剑锋,同时抡起手中宝剑,将敌剑隔开。 张涧雨此时步子已跨上石阶,身子靠近藏经阁大门。他这一抡,虽将许月邻逼退,却是剑势难收,已将门锁劈断。许月邻空中腾跃,在张涧雨身后落地,见他背心暴露,当即提剑猛刺。 这一剑,许月邻使出了平生绝学,奇崛异常c凶险无比,复又迅捷绝伦。张涧雨无处可躲,只得一脚踢开藏经阁大门,纵身入阁,躲过这夺命一招。许月邻哪里肯舍?双足点地,飞身而入,将一柄宝剑舞出万道寒光,誓欲克敌制胜。 藏经阁外,不论是道士还是俗人,个个目瞪口呆。执事道长又惊又怒,心想藏经阁乃是圣地,岂容这两个粗蠢男女擅闯?他一挥手,正要领着一群道士杀将进去,可就在此时,大门内一声惨叫,一个身影倒着飞了出来c摔在地上。众人定睛看时,才知那是许月邻。 原来,张涧雨跨入大门,感觉到背后杀气袭来。他在黑暗之中,耳朵听声,判定敌剑的走势,当即回身跃起,身子躲过剑锋,右腿踢向来敌。许月邻向前飞驰c疾如闪电,忽然眼前横起一物,才知张涧雨抬脚踢到。她只因求胜心切,已然使出全力,此时绝无回旋余地,只得将牙一咬c将眼一闭,硬生生撞在张涧雨脚上,身子立即被一股巨力弹出,从大门里飞出了大门外。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8章 比武(丁) 张涧雨从藏经阁中走出,除了微微喘气,一如寻常的冷静沉着,眼睛里映着火光,眼神却是出奇的冷峻。许月邻气得面色发紫,早已鱼跃起身,冲他连攻三剑。张涧雨稳住下盘c沉住气息,化解攻势,与之再战。 华清芬在一旁喊道:“许妹妹,你已经败给他了,怎么还要打?”许月邻咬牙切齿,唰唰唰又劈了三剑,头也不回说道:“他使诡计,在暗中伤人,怎能算是胜我?” 许月邻当着众人吃了张涧雨一腿,面上无光,再次相斗,已用出十二分功力,使的全是搏命招数。而张涧雨已然深知,对方心气高傲,虽然招式凌厉c剑术凶险,然而用心太躁c每一招使得太满,这为自己提供了无数可乘之机。他心道:“我若败给一个女子,叫众人小看我,将来还怎成大事?在这火光照耀下,赢她个光明正大,也好灭灭她的锐气。”当即纵身前跃,稳稳落在场圃中央,回身与许月邻相斗。 许月邻虽是女子,好胜心却甚于热血男儿。她追着张涧雨,一剑快似一剑招狠过一招,每一剑c每一招都狠如巨雷劈顽石c快如毒蛇吞壁虎。张涧雨则是稳守下盘,与之一招一招拆解剑一剑较量。二人一场激斗,执事道长大感骇异,怔在地上想道:“这一对男女如此了得,这群人之中不知还有多少好手,若是真与他们打起来,我们定然多有死伤。只盼这二人双双毙命,这群人随即厮打起来,溃逃下山,再也不要踏进阳台观半步。” 许月邻盛气凌人c招招叫杀,让张涧雨也懊恼起来。他既已看出对方弱点,便一招更比一招稳剑更比一剑沉,将对方气势压倒c招式逼退。又是二十招过去,许月邻剑招凌乱起来,张涧雨趁机跃起,转守为攻。他连劈三剑,许月邻只得勉强招架c步步后退。 张涧雨陡然平地跃起,从上砍下,同时左掌伸出,使出擒拿功夫,抓住许月邻的右腕。许月邻大惊,手腕翻转,欲回剑相刺,怎知张涧雨紧紧扣住她的寸关尺,凌空翻转,逼得她屈身跪地c宝剑撒手。张涧雨稳稳落地,已将许月邻制住,手中剑横到她的颈上。谁胜谁败,已经一目了然。 葛蕾第一个欢呼起来。华清芬跑到场圃中央,夺过张涧雨手中剑,一脚将他踢开,说道:“果然是山里娃,怎能这样对待女人!”一面说,一面扶许月邻起身。许月邻在众目睽睽下吃了败仗,眼睛一红,赶紧背过身去。 无论是逍遥谷的豪杰,还是绿林喽啰,包括阳台观的道士,亲眼目睹这一场比试,无不眼界大开。他们围在藏经阁门口,不住起哄c高声呐喊。舜华趁势挤到张涧雨身旁,掏出一块丝帕替他拭汗。华清芬则拉起许月邻,走到张涧雨面前。 华清芬抢过舜华的帕子,掷回她的怀中,转面对着众人高声说道:“今日这场比武,要成全一桩美事!” 葛蕾以为她要撮合张涧雨和舜华,笑逐颜开,说道:“华妹妹,我这四妹最喜欢英俊后生,磨蹭了半晚上,正待你给她作伐呢。”华清芬却不看她,对许月邻说道:“许妹妹,你跟我说过,当初立的什么誓来?” 许月邻一怔,面色瞬间转红,忽又由绯红转为紫红。她当初与父亲许赤虎住在山寨之中,父亲命她与另一座山寨的少主成婚,她执意不从,并且立誓:哪个弱冠男儿打得过她,她便嫁与他为妻。立过此誓之后,方圆百里不少精壮小伙前来求婚,都被她打了回去。 许赤虎因此后悔教女儿武艺,眼看她一年大过一年,却没有婆家提亲。许月邻也暗暗后悔立下这个誓愿,觉得老天爷不会为她造出一个武艺精湛c相貌出众的如意郎君。但她极为刚强,一直践守着这桩誓愿,哪怕是父亲也说不动她。 如今,偏偏就有一个身材颀伟c长相英俊而又刚毅果敢的好男儿站在面前,而且他们交手比试,她千真万确败给了他!那曾经被认为遥不可及的誓愿,那仿佛是镜花水月的梦想,一下子活生生地跃到她的面前,真实而不容回避。 华清芬见她忸怩不语,知她心中对张涧雨印象不坏,于是朗声说道:“我家许妹妹,曾立下誓愿,若有一少年男儿将她打败,她便嫁与他,不论贫富贵贱!”一语既出,藏经阁门口一片哗然,众道士啧啧连声,不信世间还有这等奇女子c这等奇事;逍遥谷诸人以及许月邻麾下头领喽啰则是欢呼雀跃,夸赞这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许月邻又羞又臊,恨不得跑下山去躲起来,华清芬死死抱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舜华打量着张涧雨,见他昂着头,似有些懵懂,似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深不见底的冷峻。她仍取出丝帕,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华清芬用力扯过丝帕,扔在地上,厉声斥责:“他已经是许妹妹的汉子了,你们谁也不许沾惹!” 舜华毕竟见多识广,虽则讨不到眼前这个,天下还有无数俊美男子供她享用,因此不以为意,微微笑道:“这么好一个男儿,竟又与我无缘。”她又对许月邻说:“许妹妹,恭喜你得遇良人,祝你们百年好合!” 葛蕾仔细看着张涧雨和许月邻,见他们一个英俊个美貌,一个坚毅个执着,真觉得是天赐良缘不可辜负。她对华清芬说:“华妹妹,今晚月明如洗c群贤毕至,就替他们完婚吧!”华清芬便问张涧雨:“许妹妹给你做媳妇,你答不答应?” 张涧雨瞥了两眼许月邻,月光之下,陡然发现她娇羞无比c妩媚绝伦,顿时悸动不安,吞吞吐吐说道:“我从紫帐山私逃出来,为的正是娶妻生子c成家立业,有什么不答应的?”华清芬拍拍他的肩膀,夸赞两句,又问许月邻:“许妹妹,他赢了你,你今晚就嫁给他。你已立下重势,不可违背!” 许月邻深深低下头,目光不敢与任何人相接。她局促不安,良久不语。华清芬等得不耐烦了,摊手道:“罢了,强扭的瓜不甜,许妹妹要违背誓愿,我看张家兄弟没那造化!”话未说完,一只手将她拉住——那是许月邻的手。许月邻欲言又止,身上不停颤抖,又过了许久才说:“我愿意嫁给他!” 许月邻声音极低,却被葛蕾c华清芬听得真真切切。四大名花莫名感动,热情相拥,不免流起热泪。华清芬把张涧雨身上那些布帛c绸缎c铜钱尽数扒了下来,说道:“这些都是聘礼,我代为收下。我们江湖漂泊之人,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今晚就成婚,这藏经阁便是你们的洞房。”葛蕾领着四大名花立即起哄:“一对好夫妻,今晚成婚,送入洞房!” 执事道长一听,吓得尿都快溢出来。他拦在藏经阁门口,高声说道:“藏经阁圣地,岂容亵渎?你们成婚可以,离开了阳台观再去操办!”一语未毕,已被薛延龄撂倒在地,说道:“你奶奶的,装什么圣贤?今晚我们都在看比武,就你一双眼睛盯着我们四位姨娘,裤裆里想必是憋着一团火!” 众道士提起剑杖,要来相攻,薛延龄左手拎起执事道长的发髻,右手用药锄勾住他的咽喉,恶狠狠说道:“今晚若是能找出晏适楚来,便还你们清净,藏经阁还是藏经阁;若不能,今晚就是一对新人大喜之日,藏经阁便是他们的椒房桂宫!” 众道士见他面目狰狞,生恐他对执事道长施以毒手,纷纷退却,跑到华盖峰禀报方丈。玄冲闻言,依然稳坐不动,陪同丰王李珙打坐诵咒。王献忠c王抚又上坛请示,李珙因问玄冲:“不如命射生军再次杀下山去,尽斩丑虏,还阳台观一片清净。”玄冲仍然不睁眼,慢悠悠说道:“你我服气诵咒,冥合感通,怎可心猿意马?更不可生恶意c起歹念,冲撞了九天神祗!” 玄寂身为院监,却颇不愿搭理这些冗冗琐事,只想专心致志修真悟道。他对那些道士以及射生将挥手说道:“只要他们不防火杀人c趁火打劫,就随他们去吧!”转面看看玄冲,玄冲略略颔首。众道士急匆匆上山,却讨到两张冷脸,只得忍下一肚子火气,退下华盖峰,各自安歇。 藏经阁前,人声鼎沸c好不热闹。众人围着张涧雨c许月邻载歌载舞。韩德存c魏烈功还搜出一坛由道士私藏的美酒,大家席地而坐,传递着酒坛开怀痛饮。夜深时分,华清芬领着四大名花,将新人推进藏经阁。葛蕾命令薛延龄c七大豪杰把守大门,任何人不得相扰,也不允许一对新人私逃出来。韩德存c魏烈功领着个头目,醉醺醺c乐呵呵回斋堂睡觉去了。 当晚,张涧雨掌灯,牵着许月邻进入藏经阁。一楼乃是大殿,二楼才有房间。进入房间,里摆着一个长条桌案,二人就在桌案上宽衣解带,完成了夫妻间最庄严的仪式。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9章 并蒂(甲) 日上三竿,葛蕾醒来,独自来到藏经阁前,逍遥谷诸人都在廊檐下把守。她问及昨夜情势,众人皆投以颜色c抿嘴而笑。葛蕾也会心一笑,说道:“新婚燕尔,自然有许多乐事。我们多住一日,明日离再离开。” 第二日,葛蕾再到藏经阁门前,仍不见张涧雨c许月邻下得楼来。葛蕾与门前诸人相视,未及言语,众人皆捧腹大笑。葛蕾当即决定,再住一日。 张涧雨c许月邻在藏经阁二楼,这二日,如同久旱逢甘霖c干柴逢烈火,说不尽的郎情妾意,恨不得一生一世老死在这藏经阁中。夫妇二人朝夕相对,除了逍遥谷七大豪杰供应饭食之外,更无外人半点打扰。他们在桌案之上云雨巫山c做一对交颈鸳鸯,把世间一切抛诸脑后。藏经阁外,人们听得真切:第一夜如同涓流细细c云烟隐隐,第二夜起便如同江河恣肆c沧海横流。舜华终于难以自持,寻一白净的道士,一夜雨露c大快胸臆。 声音传到执事道长耳朵里,气得他浑身战栗。藏经阁存放三千道藏c历代珍奇,乃是至真至圣之地,借给他们庆祝新婚已经是宽宏至极,怎能容得他们如此亵渎?他忍无可忍,带着三十道士,提着宝剑冲了过来。 逍遥谷七大豪杰正在藏经阁门口谈天说地,见他们气势汹汹杀来,纷纷起身站立,将兵器亮出。薛延龄站在一边,喝道:“牛鼻子,你不要命了?”两拨人对峙半晌,都不敢率先起事。七大豪杰中的方怀恩悄悄溜走,把韩德存c魏烈功等人请了过来,以壮声威,四大名花和华清芬也一齐赶到。 执事道长说道:“尔等在此搅扰多时,我阳台观委实招待不起,还请速速离山。”葛蕾噗嗤一笑,说道:“阳台观又脏又臭,谁还赖在这里不成?只是一对新人成婚,好歹容他们缠绵几日。”执事道长大怒,喝道:“藏经阁是我仙家圣地,岂是行淫取乐之所?”葛蕾道:“我看你是心存嫉妒。你在山里讨个女香客当婆娘,老娘索性多管一桩闲事,也给你在藏经阁里办婚事!” 执事道长忍无可忍,长剑一指,就要进攻。四大名花宝剑出鞘,结成四象回元阵形,葛蕾阵前大喝一声:“牛鼻子,你与我听好:前日你偷袭老娘,未能得手,今日交手,休怪老娘手段毒辣!”执事道长一听,心中又畏惧起来:一是方丈并未发话要他们逐客,二是若动起手来,阳台观必定是鸡飞狗跳c多有死伤。他以剑指地,站立不动,一双眼睛快要瞪出血来。 双方对峙良久,终究无人先动手。执事道长眼看正午已过,忽然长叹一声,领着众道士上华盖峰去了。葛蕾娥眉微蹙,沉吟道:“他们去华盖峰,若搬请援兵下来,我等多有不利。”语毕,呼唤华清芬和自己的三位姐妹,去藏经阁里将一对新人唤醒。 五个女人有说有笑,登上二楼,果见衣衫扔了一地,张涧雨c许月邻在桌案上紧紧相拥。葛蕾朗声道:“还不快起来,羞死人了!”二人如梦初醒,慌慌张张掩起房门,捡起衣衫穿戴整齐。过了半晌,这才肩并肩c手牵手推门出来,羞羞答答与众人打招呼。 华清芬将二人的手分开,自己牵着许月邻,嗔道:“得了夫君,就把姐姐忘了。”羞得许月邻无地自容。舜华秋波流转,将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软哒哒地说:“你们夜里那声音忒大,惹得藏经阁外那些鳏夫寡妇好生寂寞难熬!”惹得众女子一阵疯笑。张涧雨c许月邻却呆呆站在门槛边,心中半是羞涩半是甜蜜。 众人恣意说笑,葛蕾忽然神色凝重,指着房顶说道:“你们听听,上面可有响动?”众人屏息凝神,却听不见任何异响。舜华打趣道:“姐姐,是你听窗根子着了魔吧!”众人复又大笑。葛蕾不予理会,仍然侧耳而听,坚持说楼上有异响。众人不信,便跟着她登上三楼。 三楼已是顶层,空间十分狭小,中间四根柱子,柱子之间用木板钉起四面墙,墙上挂一些经幡符咒,皆是宫观里的寻常之物。众人绕着柱子走了两圈,未察觉出半点异样。 众人围在葛蕾身旁,都说她疑神疑鬼。葛蕾双娥紧蹙,独自绕着木墙转圈,说道:“三面木墙,都是用的旧木头,唯有这面墙用的是新木头。想来蹊跷。” 众人也不知倒地是什么蹊跷,走到木墙跟前,将另外三面都扣打一回,毫无奇异之处;有一面是新木材筑城,未曾干透,故而声音发闷。蒹葭实诚,用力推捶打了两下,墙缝里掉下一些木屑来。她若有所悟,不住点头,说道:“确实是新木材做的新墙板!” 蒹葭郑重其事的样子,另外三大名花放声大笑,就连一对新人也忍俊不禁。华清芬抽出宝剑斫那木板,口中说道:“阳台观的臭道士,不是杀人惯犯,就是些无能之辈。我们杀到观中来,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只知道躲在华盖峰顶。老娘到此一游,气未出尽,必须留个纪念。”说完,手中剑锋晃动,在木板上斫出个“死”字。四大名花觉得有趣,纷纷掏出宝剑,在木墙上面刻字,尽是些污秽字眼。她们一边刻,一边戏谑,发出恣意的笑声。 突然,木墙之内响起人声,声音极其细微。侧耳听时,念的是一首诗: 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精神清。罗浮奔走外,日月无短明。山瘦松亦劲,鹤老飞更轻 未等里面念完,葛蕾眼睛已瞪出血来。她宝剑一挥,对着木墙厉声喝道:“齐玉轪,你休装神弄鬼,老娘今天就送你羽化登仙!”一语未毕,只听一声巨响,木墙粉碎,木屑漫天飞舞,一道人影飞了出来。此人手持长剑,气势如虹,一转眼已撞破窗格,飞出藏经阁。木隔间之内,空余一物——经书十卷,竟是《修真秘旨》。 此人正是齐玉轪。他身中葛蕾三枚毒针,因此隐逸山林,服气运功,险些丧命于黑衣人之手,幸亏遇上晏适楚c偶耕,被他们搭救。他这才知晓,逍遥谷诸人已深入王屋山中,他若再在山林里迁延,难免再次落入敌手。他只得潜入阳台观中,见到方丈,寻求庇护。 方丈见齐玉轪身上有毒,难以化解,便将藏经阁第三层的木隔间打开,命他藏身其中,还把仅存的那部《修真秘旨》交他手中,要他潜心诵习,以期解除残毒c恢复功力。齐玉轪独处其间,方丈亲手将木隔间封得严严实实,让他藏匿其中,潜心修习。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修真秘旨》恰才成诵c尚未精熟,却是冤家路窄,被葛蕾找上门来。 四大名花蓦然遇敌,只听葛蕾一声招呼,四只宝剑唰一声出鞘,结成四象回元阵形。齐玉轪脚尖在飞檐之上轻轻一点,身子前纵,稳稳落在地上。大门外的七大豪杰见是齐玉轪,大吃一惊,二话不说,使出看家本领围住就打。韩德存c魏烈功也领着一众绿林好汉前来助阵。 齐玉轪身上毒性尚未除尽,但是连日修习《修真秘旨》,武功c内息更臻新境。他长剑在手,宛如龙蛇奔走,杀得逍遥谷诸人节节后退。可怜一路跟随许月邻的那些头领c喽啰,一个不剩,全都死在剑下。 四大名花一齐发力,飞下藏经阁,攻向齐玉轪。许月邻见这道士下手不留情,一眨眼就杀了无数兄弟,气得柳眉倒竖,挺起宝剑飞身进击。张涧雨才得爱妻,岂容她孤身犯险?紧紧跟在后面,匕首亮出,脚下生风。 齐玉轪虽破了四象回元阵,但十分忌惮葛蕾的银针。况且敌人众多,虽然尚未交手,但已察觉到他们人人身怀异术,不容小觑。他不敢恋战,虚晃一剑,将横在面前的薛延龄逼开。薛延龄一个跟头跃开,脸上留下一道由剑气凝结成的冰霜,当场吓个不轻。再看齐玉轪,回身便走c夺路而逃,眨眼功夫,已跃出院墙,隐匿在青山茂林之中。 葛蕾气急败坏,怒斥薛延龄和七大豪杰全是废物,未能截下齐玉轪。薛延龄蹲踞在地,药锄狠狠砸地,说道:“冷不丁杀出个人来,你们没截下,我们如何截得下!”葛蕾走到近前,一耳光刮在他脸上,打得他颧骨生疼。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0章 并蒂(乙) 薛延龄捂着脸,嘟囔道:“打我何用?阳台观藏了齐玉轪,说不定还藏着晏适楚。齐玉轪逃了并不可惜,一定要生擒晏适楚,把我的紫芝何要回来!”华清芬不听他絮叨,将剑插地,咬牙切齿喊着齐玉轪名字,又想起拨云观死去的方丈,不觉泪如雨下。 宫观之中,还有一群老弱道士。他们听见有人打斗,远远地站着观瞧。葛蕾指着他们叫嚷:“你们这群牛鼻子,竟敢骗我,说齐玉轪不在这里。老娘要让你们看看,欺天容易,欺你老娘难上加难!”说毕,当众点起一把火,高高举起,将藏经阁牌匾点燃。那些老弱道士仿佛见到海啸山崩c天塌地陷一般,惊恐万状,抱头惨呼,可是没有一人敢上前制止。 华清芬更加激愤,抢过几根木棍,就火点燃,扔进了藏经阁。四大名花c七大豪杰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纷纷抄起引火物,燃起烈火,将一团团火球甩进藏经阁内。可怜藏经阁卷帙浩繁c典籍如山,一时陷入滚滚浓烟之中。一些胆大的道士提着水桶来救火,被葛蕾c华清芬踢倒在地c伤了腰椎,吓破了胆子,爬起来远远躲开。 执事道长在华盖峰上见到这番情景,又气又急c又惊又怒。他大步流星要去禀告方丈,却被射生将王献忠c王抚拦在灵坛之下。他再也难忍,跪地大喊,声震九霄,求方丈c院监主持公道。玄寂听得坛下吵嚷,睁开眼来,这才见到华盖峰下浓烟冒出。他站起身来,手搭凉棚一看,见是藏经阁火起,顿时惊走三魂七魄,急急忙忙向方丈禀报。 玄冲方丈依旧纹丝不动,正在打坐服气,仿佛已冥合大道c感通天人。玄寂则喘不成声c涕泣涟涟,坐立不安,在玄冲身边来回打转。 丰王李珙被他们搅扰,难以入定,便睁眼起身,朝藏经阁方向看了看,亦是惊诧不已。他来到玄冲身边,俯身说道:“山下果然出了祸事。我带着射生军下去镇服那些贼寇。”他正要拜别玄冲,玄冲忽然白眉舒展c朱唇开张,嘴角里念出经颂来: 太上本来真,虚无中有神。若能心解悟,身外更无身。 假名元始号,元始虚无老。心源是元始,更无无上道。 七宝为林苑,五明宫殿宽。人身皆备有,不解向心观。 三世诸天圣,相因一性宗。一身无万法,万法一身同。 李珙哪有心思听他念经?和玄寂二人一起,急得团团转。玄冲方丈睁开眼说道:“王爷立下誓愿,要在华盖峰服气修炼七七四十九日,这才坐了几日,怎么就坐不住了?”李珙待要解释,玄寂招呼执事道长一起冲到面前,汗涔涔说道:“藏经阁被贼人烧毁,祖师爷的典籍付之一炬!” 玄冲稳坐不动,展眼而望,目送从藏经阁浮起的云烟,说道:“假名原始号,原始虚无老。原始尚且是个假借之名,那些书籍经颂又有何用?祖师在心中,道便在心中,你们如此惊慌失措,几时才能得证道体!” 山风乍起,藏经阁的大火已呈熊熊之势。李珙远远看见,在玄冲耳边劝道:“再不救火,藏经阁要烧成灰了。”玄寂c执事道长也随声附和。方丈道:“即使现在下去,能从火中挽回一片纸吗?”李珙道:“自然难以挽回一片纸,但须叫贼人伏法。他们搅扰清兴事小,冲撞了皇家宫观事大。” 玄冲方丈舒了一口气,说道:“若能心解悟,身外更无身。此心不能解悟,来这华盖峰作甚?念这些经颂作甚?挂念藏经阁里的经文又作甚?” 玄寂和执事道长听不进方丈自言自语,二人向李珙拜了两拜,请他下山平息事端。李珙黑发飘举c衣袂翻飞,身上玉佩碰出脆响。他也不征求玄冲同意,走到灵坛之外,一声号令,射生军便结成纵队,齐步下山。 李珙心中充满怨毒。他来王屋山,原是要在华盖峰上许下一桩天大的誓愿,并且打算在这里打坐七七四十九日,祈求上苍助他成功。可是刚刚七日过去,便遇到这场祸事,令他无法定心凝神向天上的仙灵祷告。他深恨这伙贼人,是他们让他不得诵经悟道,更扰乱了他天大的计划。他亲自督领射生军下山,要亲眼看到射生手剪除贼众。玄寂和执事道长不敢怠慢,带领三十执剑道士跟随左右,既要亲手杀死那些放火的贼人,还要确保王爷千金贵体万无一失。 葛蕾等人眼看藏经阁火势无力可救,知道闯下大祸,不敢逗留,在射生军杀到之前,召集众人火速逃离。来到山门,一人巍然耸立,挡住下山去路,那人便是齐玉轪。 四大名花与之正面相对。葛蕾说道:“你个牛鼻子,被老娘扎了三针,不想你命大活到今日。”齐玉轪冷冷答道:“尔等逍遥谷人,恶贯满盈c罪恶弥天。今日贫道正好扫清妖氛!” 华清芬大喝一声:“有仇不报,废话忒多!”一跃而起,挺起宝剑直刺齐玉轪。齐玉轪不慌不忙,将来剑挑开。许月邻一步抢出,仗剑进击。齐玉轪以一敌二,全然不惧。张涧雨做了三天郎君,与许月邻正是鱼水之欢,心中挂念妻子,当即拔出匕首,加入战斗。齐玉轪见到这位少年功法沉稳c功力强劲,再也不敢怠慢,霎时长剑举起,依循九宫八卦之法,舞出无数变化。 四大名花正要摆阵,却听见背后号角齐鸣,五十射生军以雪崩之势冲杀过来。逍遥谷诸人背靠山门,个个神色凝重,准备迎接这场血战。韩德存c魏烈功裹在人群中,不住向山顶瞭望,意欲寻着王献忠c王抚二将,好在阵前求和。 射生军席卷而至。两军相接,顿时血光飞溅。五名射生手受伤,也有三名逍遥谷豪杰见红。薛延龄药锄挥舞,击倒两名射生手,见两个射生将在山前督阵,还有一个峨冠礼服c满身结锦缀玉的人物站在他们身后,料定他便是道士们口中的那个“京城贵人”。 薛延龄双足点地c飞身而起,欲施突袭,擒住山上的大人物。然而射生军训练有素c个个善战,早已控弦弯弓,齐刷刷向他射来。任凭他左右闪避c上下遮挡,也无法全身而退,一支箭射中他的左肩。薛延龄哇呀一声,就地打滚,十名射生手一拥而上,将他生擒。 四大名花领着七大豪杰一番苦斗,尚不知薛延龄陷入敌手。李珙立于山头,下令将薛延龄吊在大树上,头朝下c脚朝上。执事道长拉着绳索,只要一松手,薛延龄便会砸在地上,脑浆迸裂而死。 李珙精神飞扬c容光焕发,对着射生军发出号令:“负隅顽抗者,就地正法。生擒活捉的,吊在树上,按律裁决!”射生军人人奋勇c个个逞强,把山门前的一众贼人围得水泄不通。 华清芬c张涧雨c许月邻围着齐玉轪,陷入苦斗。华清芬功夫最弱,被齐玉轪一剑划伤手臂。她见张涧雨使一把匕首,毫无威力,便大喝一声,将手中宝剑掷给他。 张涧雨匕首飞出,直刺齐玉轪心窝,齐玉轪回身一剑,将匕首击落。张涧雨趁机接过宝剑,与许月邻一左一右,夹攻齐玉轪。夫妻之间心有灵犀,高下相倚c攻守相合,双剑连环,威力大增。 若按照齐玉轪本来的功力,应是绰有余裕对付二人,只是他身上毒性未消c功力未复,被这对伉俪轮番抢攻,招架起来甚是吃力。可他素来心高气傲c刚直不回,见许月邻剑招奇崛凶险,张涧雨剑势刚猛沉雄,便起了好胜之心,当下大叫一声,运起一股真气,想和他们一决高下。谁知他中毒已久,被这股真气一冲,顿时五脏震荡,喷出一口鲜血。 张c许毫不留情双剑劈到。齐玉轪穷竭内力,一剑挑起双剑,虽则保全了性命,却是力不能支,扑倒在石阶上。张涧雨伸手去捉,齐玉轪反手一掌将他打倒,幸而无甚力道,未导致伤害。 四大名花见齐玉轪吐血倒地,个个如同恶狼一般,恨不得抢上去撕了他。正要下手行凶,射生军放起箭来,如同大雨倾盆,令山门前的一众贼人应接不暇c叫苦不迭。包含四花在内,这群人将兵刃舞得密不透风,将身前身后罩定,格挡飞来之箭,根本没有余暇顾及其它。箭雨停止,李珙一声令下,五十射生手c三十佩剑道士如同洪水漫天,冲下山坡。 眼看一场血肉横飞的激战正要开打,山坡上忽然铙钹响起,压住交战双方的呐喊之声,震得众人心荡目眩。抬头看时,只见玄冲方丈领着众院监飘然来临,个个面无表情,如同木雕泥塑,无悲无喜c非嗔非怒。 李珙见玄冲方丈移驾下山,不敢专断杀伐之事,连忙传令鸣金收兵。射生手冲到山门,煞不住脚步,却听方丈在山坡上肃然说道:“玄宗皇帝敕建阳台观,乃是仙家修炼之地,绝非屠戮生灵之处。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止了征伐c弭了刀兵,各自去吧!”声音中包藏内力,说得毫不用力,却是黄钟大吕c慑服人心。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1章 并蒂(丙) 射生军果然止戈,凝立山门之前。葛蕾喘了口气,举目遥观,见满山都是强敌,而且方丈亲自下山好言相劝,若再争执下去,他们必定下手不留情,况且五十射生军坚不可破c这群老道士武功深不可测,自己人数又少,绝无半分胜算。 葛蕾不敢再战,却又壮着胆子说道:“要我们走却也容易。你们阳台观的败类齐玉轪,四处杀人c罪恶滔天,请方丈杀了此贼c清理门户。如若不然,我们断然不走!”玄寂大怒,喝道:“放你走你不走,今日要你们命丧阳台观,葬身王屋山!” 玄寂语声才毕,一旁恼怒了薛延龄。他倒悬在绳索上,极力挣扎,奋力喊道:“老子不怕死,死也要看着阎王爷带领阴兵剿平阳台观!你们阳台观的道士,个个是盗贼!快叫那晏适楚出来还我仙山紫芝!” 方丈挥动拂尘,长叹一声道:“齐玉轪是我的同门师弟,他身中剧毒,逃回本观,贫道将他安顿在藏经阁中,秘授先师《修真秘旨》,令他专心修习,却不想被你们撞见。至于那晏适楚,多年前便已出走,如今下落不明c音讯全无,此子炼得好丹药,我实不及,怎奈他雅好云游c行踪不定,贫道也不知下落。” 葛蕾朗声说道:“老牛鼻子,谁听你长篇大论?齐玉轪就在跟前,杀还是不杀?”方丈道:“贫道不过是个避世之人,只参悟修道之法,不议论杀伐之事。”葛蕾说:“你不杀,我们来杀!” 她话音未落,华清芬扑上去就要与齐玉轪拼命。齐玉轪抽身闪避,跃至山门之内,遥遥向方丈和丰王施礼。华清芬追至他身后,举起血淋淋的手臂,对玄冲吼道:“他杀人不眨眼,你们竟然袒护他!”逍遥谷诸人也纷纷响应,都说齐玉轪杀人如麻,双手沾满人血,留他做道士,简直是亵渎了三清圣名。 玄冲方丈沉吟半晌,这才问道:“齐师弟,你游历天下,多年未归,这些年杀了多少人?”齐玉轪昂首挺胸答道:“我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半年前,应宰相元载之约,杀了擅权乱国的宦官李辅国,此后又杀了逍遥谷的几名元酋。我做人行事,光明磊落c上不愧天。” 齐玉轪说得义正辞严,葛蕾c华清芬听得心痛欲裂。她们一同质问:“寒婆一生沉默寡言,未行过罪恶之事,难道该死?拨云观的方丈,同是上清道士,救下了孤苦女子,产生情愫,难道该死?”芣葸也自告奋勇,扯开衣领c露出香肩,让众道士共同见证齐玉轪留下的剑伤。 玄冲深闭双目,口观鼻c鼻观心,手中拂尘洁白如雪。齐玉轪还欲辩解,玄冲质问:“齐师弟,依你所见,谁是该杀之人?”齐玉轪道:“譬如那李辅国,欺君乱国c残害忠良,死有余辜。还有那逍遥谷的不灭和尚c鹿友先生,都是假托巫蛊之术,蛊惑人心c荼毒生灵。天地不言,假我之手取他们性命。” 玄冲说道:“好个天地不言!大道运行,而二气相冲c三光更迭c四时有序。天地之运,圣人不赞一词;五行生克,智者不与一议。我等避世之人,用心贵在精纯,立意本当清净,是以顺乎自然c达于天命。你不务本体,不修心悟道,只去追逐那些末流,行一些杀人索命之事,还说什么天地假借你手铲除恶人,岂不是贪天之功c行党同伐异之事吗?” 齐玉轪无言以对,却依然站得直挺挺的,说道:“我生性戆直,除恶务尽,见不得世间奸佞残暴之人。”玄冲道:“大道淹没,智巧生焉;真知不明,善恶分焉。智巧生则奸佞横生,善恶分则争斗不息。你光靠一把剑杀来杀去,天下的善恶分得清吗,奸佞除得尽吗?” 齐玉轪被他逼问,面红耳赤,支吾道:“我前番受伤回到观里,你不曾说这些话;如今服气运功稍有起色,你却庄严起来。”玄冲正声道:“你前番身受剧毒,始回道观,念你迷途知返,才在藏经阁中留你藏身,命你修习先师遗著。如今仇家前来寻你,正是考验你德行之时,你却全然不念先师经训c不顾师兄弟们的好言劝诫,依旧如此粗蛮,与人争竞不休。难道《修真秘旨》是教你打架杀人的吗?” 齐玉轪哑口无言,跪倒在地,答谢师兄点化,一面请丰王做个见证,由执法道士按教规处置。方丈挥挥手,说道:“罢了,三千道藏皆可付之一炬,那些教规,皆不过是细枝末节。从今往后,阳台观容不得你,请齐道长别处修行去吧。”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而惊。齐玉轪长剑脱手,惊愕问道:“师兄,我们既是同门,岂可如此薄情寡义?”玄冲叹息道:“既为道士,自当遵道而行,哪有什么情和义?” 李珙站在一旁,向玄冲拱了拱手,请求他收回成命。玄冲悠然说道:“今日这场劫难,多半因他而起,一来损害我教名声,二来搅乱了王爷的法事,三来焚毁我仙家典籍。今日之事,王爷正好做个见证,上清弟子玄冲,有意将齐玉轪逐出山门,以儆效尤。” 葛蕾见他们争辩不休,生恐玄冲回心转意,冷笑一声,说道:“你们阳台观道士,个个都有仙箓,受那圣上御批,藏在皇宫秘府。齐玉轪也是个老道士了,岂是你说逐出就能逐出的?”齐玉轪闻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却听见方丈说道:“我自当奏明圣上,仙府道箓上除掉齐玉轪的名字。此事一言为定,再勿生疑。”说毕,命执事道长放下薛延龄,由他下山去。 葛蕾纵声狂笑,说道:“齐玉轪已被阳台观逐出山门,今日有仇的报仇c有冤的报冤!”指挥三个姐妹在山门前摆起阵来。逍遥谷诸人同仇敌忾,个个想生食其肉;华清芬双眼鼓出,她自知功力不济,但拼出一死也要血战齐玉轪,不仅要杀死他,还要用尖刀将他的心剜出。 眼看又要生起争端,玄冲白眉紧锁c雪髯倒竖,大声喝道:“休得无礼!阳台观容不得你们胡闹!”薛延龄活动活动筋骨,说道:“出了山门,我们想杀就杀c想打就打,也不是你牛鼻子说了算!”玄冲只得转面央求李珙,请他派遣射生军护卫齐玉轪下山,一旦出了王屋山,各人死生有命,再与上清道士无关。 李珙见玄冲有事求他,便以试探的语气说道:“恳请方丈,看在本王薄面,收回成命,留下齐道长吧。”方丈打拱道:“覆水难收,既出之言实难挽回。” 李珙以王爷身份相求,满以为玄冲会卖他个面子,不料他如此不近人情,硬生生驳了回去。李珙面上带笑,心中十分不悦,拱手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一同下山,这就回京去了。” 玄冲方丈似乎并未察觉李珙语气生变,对他并不挽留,只是淡淡地说:“祝王爷吉星高照c福寿延绵!”李珙愈发恚怒,当即传令,要下山回京。王献忠c王抚扶起齐玉轪,五十射生手分为前军后军,刀枪整肃c甲胄威严,跨出山门。玄冲送到门前,语重心长说道:“王爷回得京城,须忠心辅弼圣上,断不可心怀侥幸,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来。”李珙一听,更觉逆耳,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葛蕾与华清芬对视两眼,只得召集众人。他们仍不死心,想杀了齐玉轪,因此一路尾随射生军。李珙十分不耐烦,干脆下令驻军,命王献忠上前警告,胆敢再跟随半步,必定格杀勿论。 葛蕾犹豫再三,不忍无功而去,但又畏惧射生军厉害。人群中却欢喜坏了韩德存c魏烈功,他们一路伴随王献忠c王抚左右,不住夸赞丰王神采奕奕c气度不凡,并央求他们在王爷面前推荐自己。王献忠看出二人心思,便将韩c魏二人引到李珙驾前。 李珙神情悠远,漫不经心问道:“你二人是何出身,意欲何处去?”二人连忙叩首,说自己本是朔方军裨将,意欲转投王爷。王献忠c王抚在一旁代为介绍,说了好几句好话,喜得韩c魏二人眉开眼笑。 李珙心中思忖:如今乃是非常之世,要成就大事,手底下必须有能征善战的将领。想到这里,扭头说道:“你再去问问那伙人,愿意跟随我的,一并招抚过来。” 韩c魏心里乐开了花,屁颠屁颠跑回来,头一个对张涧雨说:“兄弟,你娶了个好媳妇,如今想去哪里?”张涧雨说道:“那还用问?你们已经说过,带我们去往朔方,投靠仆固怀恩,在他麾下建功立业。”二人说道:“朔方太过遥远,而且十分苦寒,你受得了每日吃羊肉马奶,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如何受得了?”张涧雨听罢,拧起眉头,说道:“若是去不了朔方,我想带着妻子回青州,拜见我的父亲和叔叔们。”——他尚且不知,他的父亲已然命丧,紫帐山石屋石院早被夷为平地。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2章 并蒂(丁) 韩德存说:“男儿在世,贵在建功立业,封个一官半职,也好光耀门楣,许姑娘跟着你面上也有光。你回到家乡,亲戚朋友才看得起你。”魏烈功又说:“要建功立业c封官受爵,眼前就有贵人引路。我们只消跟定丰王,同去长安,必定是前程似锦c妙不可言。” 张涧雨陷入沉思,他逃离山寨,娶妻生子倒在其次,最大的愿望却是出人头地c干出一番大事。他有满腹话语,不便明言,回头看了看许月邻。许月邻却爽朗说道:“你是我夫君,家中大事由你作主。” 魏烈功赶紧添火加柴:“许姑娘深明大义,愿意跟着你封官觅爵呢!”张涧雨便捏着许月邻的手说:“我想先混出个名堂来,再带你回去拜见我的父亲,你答应么?”许月邻面带娇羞,语气却十分镇定:“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你只管去封侯拜将,我在身边辅佐你。” 韩c魏大喜,领着一对夫妇去见李珙,异口同声夸赞二人功夫了得,是难得的将才。李珙又问道:“其他人呢?不愿跟随本王吗?”韩c魏知道逍遥谷诸人性情乖张c目无法度,因此不再推荐。 李珙说道:“我与那仆固怀恩有些交情,将来少不得与他有些往来。你二人投到我门下,算不得背弃旧主。我封你们做王府里的裨将,来日我再与仆固怀恩亲自说明此事。”他说一句,韩c魏叩一次头c道一声谢。李珙又对张涧雨c许月邻说道:“我已知你二人本领不弱,但你们资历尚浅。你们跟随我左右,日后杀敌建功,自有封赏。” 张涧雨暗下决定,跟随丰王,为他效劳,报他的知遇之恩,将来也好建功封爵。他认定丰王便是自己的“贵人”,挽着许月邻,一起向他躬身施礼。 张涧雨c许月邻正要随李珙而去,四大名花拥着华清芬跑了过来。葛蕾将二人拉到路边,低声说道:“别看他是个王爷,其实是个短命相,趁早离了他吧。”张涧雨说道:“我已向王爷许诺,怎可反悔?况且,干出一番事业,也是我的志向,我决定跟着他。” 许月邻紧紧倚靠着张涧雨,面带微笑,对她夫君所作的决定给予支持。她在憧憬着,将来和夫君一起,跨上战马c带领官兵,杀回王屋山,荡平渡雾山庄,亲手要了江维明的命。 华清芬流落江湖,好不容易遇见许月邻这么一个知心姐妹,怎舍得遽然别离?更何况,在她看来,王侯第宅比海还深,一旦沉没其中,下场必定是惨不忍睹。她拉住许月邻,泪流满面说道:“许妹妹,屈居王府,哪有山野里逍遥自在?”许月邻摇头道:“我要跟随夫婿,辅佐他开创一番大业。等他当了将军,再去山里找你。” 葛蕾一听,跺了跺脚,说道:“罢了,罢了,王府里的尿比咱们的酒好喝。我们也走吧,齐玉轪是杀不成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且放他一条生路。” 张涧雨深施一礼,说道:“如今我和妻子已是王府的人了,齐道长受到王爷庇护,还请你们放他一马,也免得王爷为难我们。”华清芬闻言大怒,想要上前争辩,却又无言以对,下死眼瞪着张涧雨。葛蕾指着鼻子骂道:“你做了丰王的狗,屎都没吃到,就护起主子来了?” 许月邻恐她们吵闹起来,惹恼了李珙,又会生出事端,只得好言相劝。葛蕾c华清芬平息怒火,互相挽起肩膀,转面呼唤逍遥谷诸人,另选了一条道路,头也不回远远离去,消失在夜幕之中。独有薛延龄频频回头,尖声喊道:“王爷封的偏裨将领顶个屁用!皇上册封的将军才是货真价实的将军,那才叫光耀门楣呢!” 许月邻与华清芬虽相识不久,却情同姐妹,见她的背影消逝在重峦之中,不免伤心落泪c怅然无着。张涧雨颇有侠骨,却不懂柔情,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并不知好言劝慰。韩c魏急匆匆赶来,说道:“还磨蹭什么,王爷下令赶路,再这般磨蹭,几时能到长安?”夫妻二人收起眼泪,跟在队尾,往长安进发。 休息一晚,又是天明。李珙传令,军队启程。行至半路,齐玉轪从昏厥中醒转,一口淤血吐出,精神大振c心下欢畅。王献忠c王抚一左一右抚摩其背,一面以语相激:“玄冲方丈当众说要将你逐出山门,也太不讲情面c不顾师兄弟的面子。齐道长一身本领,做什么道士,不如跟着王爷吃香的喝辣的,比神仙还快活。” 齐玉轪举目遥望,见王屋山山脉纵横延伸,至此已尽,便拱手作揖,起身告辞。李珙敬他武艺超群,珍惜其才,好言劝勉,执意挽留。谁知齐玉轪置若罔闻,将宝剑在袖子上反复擦拭,冷冷说道:“王爷先将两名射生将收归麾下,回京路上收了一对夫妇侍卫,现在又招抚我这个没人要的老道。你不断招兵买马c网络人才,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是要犯上作乱吗?” 此言一出,吓得李珙一身冷汗。王献忠c王抚按下怒火,在两边好言开导,但齐玉轪就是不依不饶。韩德存c魏烈功也凑过来说:“王爷亲自护送你下山,保你无虞,如此厚爱,难道齐道长不知?你救该依从王爷,一同去往长安,听凭王爷差遣c报答王爷恩情。”齐玉轪长笑一声,答道:“我齐玉轪素来遵道而行,违道者去之唯恐不及,岂是恩情二字能拘束得了的?” 张涧雨c许月邻与齐玉轪只有一次交手,对这个道士的慷慨任性c光明磊落深为折服,本来想过来劝导几句,忽然想到:藏经阁内,夫妻二人的私房话儿被他连听了三天!想到这里,不免羞赧难当。 齐玉轪身背宝剑,走到张涧雨身前说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贫道祝贺你们新婚燕尔,还是随贫道远走了吧,休要着了邪门外道,到那时神形俱灭,追悔莫及。”张涧雨施礼道:“多蒙道长好意,我既已跟定王爷,男儿岂能言而无信?”齐玉轪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王献忠挽起雕弓,一箭射在齐玉轪背后的剑柄上,喝道:“王爷救你性命,岂能说走就走?”齐玉轪头也不回说道:“国家多难,王爷不思勤勉佐政,反倒动起不测之心。他若不是护送我脱离险境,今日必定死在齐某剑下!”王献忠勃然大怒,准备搭箭再射,李珙连声喝止,说道:“随他去吧。他毕竟是阳台观的人,我何必无故树敌?” 越临近京畿,越是逃户遍地c盗寇四起。有几股胆大的流寇,追随多日,企图在险要关隘下手。谷深林密,匪徒时隐时现c行踪不定,射生手的弓箭难以施展威力。韩德存c魏烈功奋勇争功,前去打了几仗,险些有去无回,只得缩回阵中,不再吭声。 张涧雨自主请缨,一人冲进密林之中,追上贼寇。丰王李珙和射生军停在后面,只听前方刀剑乱耳c杀声震天,不知究竟。一盏茶功夫过去,张涧雨满身血污,擒回一人来,向丰王禀报:“这伙匪徒约有三十人。二当家的被我擒住,大当家的不愿归降,逃入深山。”李珙大喜,说道:“你敢不敢再回林中,擒住敌酋?” 张涧雨二话不说,扬鞭策马奔入林中。又是一盏茶功夫,不见张涧雨回转,许月邻心下着急,一跃而起,追入深山。李珙领着射生军守在林外,只听争斗声c喊杀声在山林里回荡。他手握玉佩,正在沉吟,却见他们夫妻一左一右,押着一个壮实汉子走出密林,奔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队喽啰。 壮实汉子跪在草地上,向李珙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我们败得心服口服,愿意归顺王爷。”李珙十分欢喜,当即给张涧雨夫妇加了封号,呼作“并蒂将军”,命他们统领沿路收伏的匪徒流寇。路途之上,几仗打下来,并蒂将军所率之兵已有六十余人。韩德存c魏烈功见他二人一投王府就受到重用,十分艳羡,不住感叹。 一路昼行夜伏,来到渭南一带。此时蝉鸣嘒嘒,秋气习习。射生军阵列齐整,阔步前进;李珙与王献忠c王抚并辔而行,一路谈笑风生。来到一片山坳,李珙见天气清爽,便下令驻军,就地生火造饭。 黄昏时分,王献忠c王抚c韩德存c魏烈功围着李珙尽情说笑。许月邻听见他们多有不雅言辞,烦闷起来,张涧雨便向李珙请个短假,带着她骑马到附近山陵中散散心。 夫妻二人骑马奔出十多里地,来到一片山岭,四围林色清幽,空中一道彩霞。二人牵着马爬上山,寻一块岩石坐下。许月邻倒在张涧雨怀里,二人数日未曾合卺,一相倚便如同烈火燃烧。待烈火燃尽,回看天际,彩霞已沉没在夜色之中。 许月邻一改侠女风范,变为一个柔情款款的弱女子,依偎在张涧雨怀中。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在他胸前低声说道:“涧雨,我们逃了吧!”张涧雨搂着她的香肩,隐隐感觉到,她的心在怦怦跳动,她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3章 掠夺(甲) 山岭之上,夜风吹来,微微发凉。许月邻对自己的夫君说道:“我生在山野里,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现在要进入王府了,心里却十分恐慌。”张涧雨抚弄着爱侣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们跟随王爷才几天,就封了并蒂将军。若再立些军功,定能加官进爵。那时在长安安家立业,我们幸福美满,岂不是好。” 许月邻道:“我总觉得葛蕾姐姐说得有理,李珙会是个短命王爷,我们跟着他,恐不会有好下场。”张涧雨抱住许月邻,深深亲了一口,说道:“葛蕾不过是一时气话,何必较真?等你我夫荣妻贵之时,把她接来同住,一起享受京城的繁华。” 夫妻二人相拥石上,幕天席地,一时将世间万物抛之脑后。张涧雨惜此良宵永夜,抱紧爱侣,曲尽丈夫之责,这才让许月邻消除疑虑,纵情享受这一夜的缠绵,又对都城长安的繁华富庶充满了憧憬。 翌日平旦,二人穿好衣衫,仍然骑马返回那道山坳,前去与丰王会合。可是来到近旁,发现原野上散落着无数尸体,四处血腥扑鼻,地上的野草和血浆黏作一团,令人作呕。 二人大惊,跨过死尸c迈过血泊,来到山坳上一看,眼前情状更是惨不忍睹:死尸堆积如山,有的面色如初,有的血肉模糊,尸身上面蚊蝇乱飞,地上野狗横行,争食人肉。 许月邻见此惨景,又是惊骇又是恶心。她瘫坐在地上,鼻子里尽是腥臭之气,让她几欲窒息。张涧雨抓起一把长矛,在尸山肉海之中翻找一番,不见丰王,也不见王献忠等一众将领。他跑回来,拉着许月邻走上高地,手搭凉棚观览一番,见到山坡一侧留有长串血迹,草地上还有血凝成的足印。他挽着许月邻说:“王爷昨晚想是遇到伏击,沿着山坡那边逃走了。我们快马加鞭,定能跟上。” 夫妻二人早将昨夜的缱绻缠绵抛在九霄云外,循着那点点血迹策马急追。翻过一道山梁,果见前方稀稀拉拉一支军队,总共才三十来人。二人快马加鞭,急速跟上,走近看时,那支军马果然是丰王率领的射生军,王献忠c王抚c韩德存c魏烈功就在军中,凄惶不堪。 李珙听见有马蹄声,还以为是追兵来到,一霎时如同惊弓之鸟。直到张氏夫妇跪在阵前,李珙惊魂甫定,抚摩胸脯喘着粗气。王献忠跨在马鞍上,嚯一声抽出钢刀,厉声呵斥:“你二人临阵脱逃,致使我军溃败c王爷受惊,按律当斩!”韩c魏听了,赶紧跪地求情。 李珙手握玉佩,身上的颤抖渐渐平伏,半晌才说:“我等尚未回到长安,路上已损兵折将,怎能再自斩将才?恕你二人无罪,紧随左右,不可擅离职守,日后杀敌立功。”张涧雨感激不尽,挽着许月邻叩头谢恩。 李珙收拢队伍继续往长安而行。夫妻二人跟在阵中,韩c魏走到旁边与之攀谈。张涧雨这才知道,昨夜李珙下令露宿,众兵将睡至夜中,忽然遭到一只两三百人的军队偷袭。并蒂将军沿路招抚的那些喽啰兵,一见敌强我弱,纷纷倒戈,剩下的趁着夜色四下逃亡。幸亏这五十射生军如同天兵一般,护定丰王,杀敌一百有余,然而也自损二十子弟。敌军久攻不克c损失又重,只得撤退逃走,李珙下令射生军一夜警备,又派人前去打探,终不知敌将为谁c为何进犯。 张涧雨心怀愧疚,对妻子说:“昨晚我们若不是擅离职守,那六十个喽啰兵不至于溃散,王爷也不至于受此惊吓。”许月邻沉默不语,只顾赶路。 王抚在前面引路。他爬上一座高岗,观览四方,辨清方向。回到阵前,为李珙指路,并告诉众人再向前数十里,便可走上官道,那时便再无贼人猖狂了。李珙心有余悸c神情紧张,催促军士快速行进,以期早日离了这争斗之地。 路过一片荒村,李珙身上困乏c腹中饥饿,正在犹豫要不要驻军造饭。陡然,前方鼓声震天,一支两百人的军队截住去路。为首两员大将,一个肥短,一个瘦长,两个人皆是面目狰狞c杀气腾腾。肥短将领仰天大笑,说道:“昨夜一场大战,杀得你们落荒而逃。是我神机妙算,料定你们经过此地,早早在此埋伏。”瘦长将领悄声说道:“哥哥,我们死了一百多人,是我们先逃的。”肥短将领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喝道:“痛快一点,我们人多,你们人少,是战还是降?” 这二人正是为元氏三兄弟卖命的王致君和戴保国。一月以来,他们率着官军在渭南一带拦路抢劫c打家劫舍,抢了不少金钱玉帛c占了不少良田美宅。他们夜里行军,原本打算偷袭附近的一座宅院,不想半路遇上李珙的军队。一场混战,他们死伤惨重,率先退却,逃回本部清点军马c纠集兵力,复又倾巢而出,准备在这片荒村拦截敌军,报昨夜之仇。 王抚阵前施礼道:“不知将军是隶属哪位王公?我们护送王爷回京,还望借个道儿。”王致君说:“我们的主子,官儿大得很,说出来怕吓着你们。”戴保国插话道:“哥哥,不是不准说出大人的身份吗?”王致君横了他一眼,怒道:“我哪里说过我们的主子就是宰相大人——的三位公子?” 李珙闻言,悬着的心放了下去,坐在马鞍上拱手说道:“既是宰相大人的爱将,咱们那就是自家人了。本王李珙,玄宗皇帝之子,论起辈分,应是当朝皇叔。”王致君一听,怒气不息说道:“呸!哪里的野驴,敢跟咱们宰相比官大!”双锏一举,指挥两百军马掩杀过来。王献忠大惊,掩护丰王撤退,王抚督领众兵将殿后。三十射生军听见号令,赶起战马急急后撤。 逃出有六七里,来到一座秃山,李珙率众一口气奔上山顶。众人皆有马,唯独韩德存c魏烈功是步行,拼出死力跟在队尾,差点被敌军生擒。二人跑到山脚,再无气力爬山,眼看着王致君c戴保国带兵杀到,要将二人碾作肉泥。 王献忠下令放箭,射生军掣开强弓劲弩,射向山脚,敌军大片大片中箭倒下。王c戴粗略一数,眨眼功夫,二百兵马又折损了四五十。二人不敢蛮拼硬闯,命令军队退后一里,分兵把守秃山四面,要活活困死这支孤军。 王抚传下号令,三十射生手摆成阵形,严加守备。他来到李珙面前,愤愤不平道:“连日作战,死的都是射生军,却叫旁人封官领赏。”分明是在讥刺并蒂将军无功受赏,大战之时逃遁不见踪影。 张涧雨一听,便觉刺耳,许月邻早已立地而起,当面辩驳:“难道我二人立功之时用的是射生军?敌军在前,将秃山围困,你们射生将既不能出谋划策,又不能拼死一战,也就动嘴皮子的能耐吧?” 王抚斜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汉朝李陵出征匈奴,屡屡战败,就是因为妇人在军中。后来斩尽妇人,才得以克敌制胜,建立功勋。如今也是一样,先把妇人斩了,射生军才有士气。”张涧雨闻听此言,怒火难禁,凝眉道:“不就是破敌突围吗?你们只知道内讧,我却有杀出去的本领。” 李珙问道:“你有什么本领杀出重围?”张涧雨道:“借我十名兵卒,我冲下山去,即可生擒敌酋。”王抚冷笑道:“你死就死吧,还拉我十名兄弟去垫背。射生军是我的,一个也不借给你!”张涧雨说道:“不借兵也罢,等我生擒敌酋,你莫要羡慕我的功劳,更不许在一旁聒噪不休!” 张涧雨抓起一杆长矛,翻身上马,就要冲下山去。许月邻抓住马缰,流泪道:“我们是并蒂夫妻,你怎能独自涉险?”说毕,也要牵马出战。张涧雨说:“你只管在山前观战,我把敌酋擒来,功劳簿上写下我俩的名字。” 他夺过马缰,握紧长矛,冲山下凝视一番,便要冲锋。李珙问道:“敌势如潮,你单人匹马,怎可成功?”张涧雨道:“敌兵虽然众多,然而分兵四处,威势大减。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敌营,定能一战告捷。”许月邻还欲相劝,张涧雨早已抖动马鞭,冲下山去,山坡上飞起一道长长的烟尘。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4章 掠夺(乙) 王致君c戴保国指挥军马将秃山围困,原以为不出三日,山上粮尽,敌兵自会下山投降。他们刚刚传令生火造饭,弟兄二人倒在草丛里晒太阳,正待入睡,冷不丁山上升起一串黑烟,原来是一骑人马杀出。 二人原地跳起,披上铠甲爬上马鞍,张涧雨早已撞翻一排兵卒,杀到他们面前。他左一矛刺向王致君,王致君慌忙躲避,险些跌下马来;又一矛刺向戴保国,戴保国颤巍巍举棍格挡,险些丢失兵器。几名士兵迅速围拢,却被张涧雨长戈横扫,有的死在当场,有的被割断手足。 王c戴二人见他竟敢一人一马前来冲阵,简直太过藐视自己,是可忍熟不可忍?兄弟二人一个挥锏个举棍,合战张涧雨。他们功夫着实了得,数招之内就已稳住阵势,十招过后,张涧雨那股冲劲已经消解殆尽,逐渐落于下风。 山下百余兵卒,此时正要造饭,见两名主将合战一名来敌,而且一看便知己方稳操胜券,只道对方来了个不要命的想要送死。他们各自垒灶搭锅,或在一旁围观,也不上前助阵。 张涧雨使出全力,攻出二十余招,都被对手化解。他见对手如此了得,心中起了波澜,悔不该逞强冲下山。王c戴二人见他锐气大挫,攻势越发凶猛,铜锏c铁棍将他牢牢罩定。 又一道黑烟从山上升起,拖着长尾扑到山下。一柄利剑从黑烟之中亮出,迎着阳光闪出五道霞彩,眨眼功夫就杀到阵前。张涧雨见那人长发飘飘c兰麝馥郁,便知是爱妻来临。他精神大振,长矛就像着了电光一般,撕破王c戴二人的封锁,上下翻飞c左右劈刺。 许月邻剑法凌厉至极,令王c戴二人大为骇异。戴保国陡然感到腹背受敌,应接不暇。他略一迟缓,张涧雨长矛扫到,将他打下马来。不等他落地,张涧雨伸左手将他擒住,同时右手长矛掷出,带着一股劲风刺向王致君后心。 王致君接了许月邻两剑,听见背后风生,急忙回锏击落长矛。许月邻看准时机,宝剑直刺,劈中他的左肩。王致君见兄弟被擒,转身想要逃跑,许月邻身子探出,挥舞剑柄击中他的后脑。王致君摇晃两下,晕了过去,许月邻一伸手便将他生擒过来。 夫妻二人生擒敌酋,靠的是出其不意c突施奇袭。他们一步也不敢逗留,拎紧了王致君和戴保国,急急掉转马头,撞翻一队敌兵,向秃山逃奔。那一百多个敌兵岂容他们逃脱?如同潮水一般四面卷来。 韩德存c魏烈功站立山前,见并蒂将军突袭得手,自己也不甘落后,当下豪情激荡,冲下秃山,截住并蒂将军身后追兵,眨眼之间便砍死数人。但敌兵汹涌而至c越聚越多,韩c魏二人渐渐被围,陷入险境。李珙看清山下形势,急忙下令,射生军一齐放箭,山脚下的敌军一排一排倒下,大为震恐,稍稍退却。韩德存c魏烈功在人潮之中一通砍杀,捡回性命,退回山顶。 张涧雨c许月邻翻身下马,提着敌将来见丰王。丰王欣喜万分,大赞并蒂将军简直是天神降临。王致君悠悠醒转,才发现身上捆着麻绳,戴保国居然也被五花大绑。他刚要发话,王献忠一鞭已抽在他身上,喝道:“两个狗贼,胆大包天,竟敢攻打王爷。黄泉路前,先叫你们先瞻仰王爷尊面!” 王致君c戴保国抬头一看丰王,果见他神采奕奕,乃是王公贵胄一般穿着打扮。二人立即磕头谢罪,一口一个“王爷”。李珙坐在石头上,冷冷问道:“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二人磕头见血c涕泗横流,哭喊道:“您是玄宗皇帝血脉,加封丰王,是当朝的皇叔!”李珙问道:“你们受何人指使?在此为寇作乱,为的什么?”二人哪敢再有隐瞒?当下把元载如何对待他们c元载的三个儿子如何指使他们,一五一十说了,还将这一月以来抢了多少人家c劫了多少财产,统统说个一清二楚。王致君说道:“劫掠的钱物财产,我们一文不留,全都给了元家三位少爷。”戴保国补充道:“三位少爷这几日在三十里外的一栋别墅中饮酒作乐,王爷若是留我们哥俩性命,这就带您见他们。” 李珙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元载,不仅自己贪得无厌,还纵容子弟侵夺民产,简直是无法无天。”一面又对王c戴说道:“本王与元载私交倒也不浅,你二人既是为元家人效命,本王打狗也须看主人,姑且赦免你们。你们速速下山,整顿军马c清扫驿道,本王要去会会这元家三少。” 王c戴二人得了性命,欢天喜地跑下山去,将军阵摆齐c将道路扫净,蛇形匍匐着请丰王下山。丰王心满意足,在三十射生军的簇拥下,风风光光踏上路途。王c戴一路尾随,竭力奉承,十分殷勤。 行过三十里路,来到一处村庄,村中一所庄院,院墙绵亘十里,墙高二丈有余,墙内亭台馆榭连户耸立,茂林修竹高出院墙c参天挺立。走近庄院,隐隐传来歌乐之声。王c戴摇头摆尾来到李珙驾前,谄媚道:“这座庄院就是三位公子的栖息之所。”李珙叹道:“京畿郊野之中,竟有偌大的庄院,比皇宫内院更加崇丽。”王c戴道:“这庄院是我们刚刚夺来的,别处还有五六所,都已在元家三位公子名下。” 大队人马来到庄院门前,里面早有人通秉。不多时,迎出来一个后生,身后一众兵丁。他不认识丰王李珙,但见他威仪c气度非同凡响,不敢怠慢,俯身就拜。 李珙打量一下这个后生,见他颇识礼节,心生怜惜之意,便问他姓名与家乡。那少年答道:“小人乃新任淄青平卢节度使李正己之子李纳,前来京城公干,幸遇宰相大人府下三位公子,故在此逗留数日。”——李怀玉将侯希逸赶出方镇,自己做了节度使,此事奏报朝廷,皇帝不仅不追究他的罪责,反倒御笔亲批,正式加以委任,又宣出一道旨意,将李怀玉名字改为“李正己”。从此,淄青平卢正式成为李正己的天下。 王致君低声告诉李纳是丰王驾到。李纳吃了一惊,赶紧向身后两员将领使眼色——那是忠心跟随李纳的赵勃c王升,原先是侯希逸的十将,现正式成为李正己的十将——通报元家三少,请他们出来迎接。 李珙拿出十足的王爷气势,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迈着方步跨进庄院,就像游走于自家庭院一般,对里面的楼宇c景致随意点评。元家三少本在花榭之中拥娇而眠,被家丁叫醒。 三人一听丰王驾到,心里都在嘀咕:丰王李珙与我们元家并无多少往来,他在朝中对父亲甚至多有不利,来到此地究竟所为何事?三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穿戴整齐,小跑着出来迎接。他们面朝王爷,跪地磕头,请求恕免有失迎迓之罪。 李珙入得庄院,心情大好,命元家三少免礼平身c陪侍左右。三少便领着李珙穿回廊c过馆榭,进入花园之中,欣赏庄院景致。在湖心亭中,李珙斥退众人,独留三少在侧。他坐在石栏之上,抿一口香茗,徐徐说道:“你父亲贵为宰辅,朝廷俸禄我已知晓。凭他的这点俸禄,置不下诺大一所庄院吧?” 长子元伯和暗暗吃惊,却又试探地说:“王爷开的什么玩笑?京城官吏,十有八九置有美宅数区c良田千顷。京城里的官家子弟,占有这样的庄院,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我父亲管束甚严,我们费尽周折,才买下这里的宅田。”李珙道:“好一个费尽周折!你且说说,这座庄院是怎么得来的?” 长子元伯和c次子元仲武见他声色俱厉,不敢应答。少子元季能忙打圆场,说道:“王爷,这庄院之中有歌姬八人c舞女八人,皆生得仙姿美貌。您随我们到水榭之上,欣赏歌舞,岂不开怀?”李珙面色转阴,将茶杯摔在地上,喝道:“我有话问你们,你们如实作答!” 三少面面相觑,知道违拗不过,只得将前后情由和盘托出:吐蕃强盛,大肆进犯,鲸吞唐朝疆土,长安西郊战云密布,城中权贵c富户纷纷举家外逃,引得京郊一带盗贼四起。三少趁着时局纷乱,安排王致君c戴保国带领五百兵卒,在渭南要路之上打劫来往客商,又顺着驿道大举扫荡,侵吞强占周边的良田美宅。而目前这所庄院,正是新近抢占的。为了这所宅子,三少齐聚,强攻数日,死了两百兵士,方才拿下,所以说是“费尽周折”。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5章 掠夺(丙) 李珙听他们说到这里,插话道:“若是寇盗c奸党的宅院,你们占了也就占了。若是官宦c良善人家的宅院,你们如何霸占?”元伯和道:“奸人c恶人的庄院,我们直接占去便是。若是好人的庄院,我们先等匪徒占去了,我们再从匪徒手中夺过来,占为己有。”李珙一听,气得发笑,说道:“你们比恶人还恶!” 元伯和继续讲述抢占庄院的故事。十日之前,王致君c戴保国带兵来到,原以为一日之内拿下,谁知庄院中杀出一队黑衣人,人人善战c个个骁勇,杀得官兵四散奔逃。三少闻讯大怒,特地从京城赶到,亲自指挥兵将猛攻。黑衣人在庄院门前予以回击,激战三天三夜,黑衣人死尽c庄院的兵丁死去大半,而五百官兵只剩三百,方才攻破大门,夺了宅院。 三少率领人马在庄院之中四处搜寻,果然有满屋的钱财c满仓的米粮。三少喜不自胜,又撞开一座花榭,里面关着十六名少女,个个容貌娇美c体态婀娜。旁边一个嬷嬷,战战兢兢说道,这座庄院的主人名叫方怀恩,是逍遥谷八大豪杰之首;他豢养十六处女,尚未破身,随时准备献给逍遥谷主享用;东南方向二十里外伏虎山前,还有一座庄院,是逍遥谷另一豪杰卫怀璧的产业,若不铲除,他迟早会带着逍遥谷的人马前来寻仇。三少继续追问逍遥谷是什么地方,八大豪杰又是何许人也,老嬷嬷战战兢兢c吞吞吐吐。三少哪管那么多,乱刀砍死老嬷嬷,命众人葬埋死尸c清扫宅院,自己窝在花榭之中和十六少女日夜欢愉。 李珙听到这些故事,沉吟片刻,问道:“伏虎山那座庄院,你们可曾打探过?”元伯和道:“我们确实着人前去打探,庄院之中也有黑衣人,不知数目。这几日,我们看守庄院的兵士接二连三遭到毒手,恐是被他们暗算。我本想领兵攻杀过去,怎奈这几日士气低落,只得过些时再去占了它。” 李珙捋须道:“你们元家三少,光在渭南一带的美宅就不下六所,良田何止千顷。怎可如此贪得无厌,得陇复又望蜀!”元仲武道:“王爷有所不知。我们抢的是逍遥谷的产业,却又不知逍遥谷的底细。但是从近日诸事看来,料定他们是一伙杀人越货的贼人,穷凶极恶c手段残忍。伏虎山的庄院就在眼前,我们若不吃掉他们,他们就会来搅扰我们。正因如此,三日之前,我们命王致君c戴保国倾军而出,夤夜突袭,将那座宅院一举拿下,却不知他们半路遇着王爷,将您接到此地。王爷驾临敝地,这也是我们元家莫大的荣耀。” 李珙笑道:“你们那两员得力爱将,半夜围住本王,被射生军打死一百多名兵士,又被本王的并蒂将军擒获,这才说出你们的家底,带着本王来到此地。”元伯和听完,连忙作揖赔罪,心中却狠狠咒骂这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番长谈,不觉日已偏西。三少在花园亭台之中摆起筵席,山珍海味c仙醴美酒招待丰王。许月邻不愿陪人饮宴,借故离席,独自回房。张涧雨才饮一樽,见妻子不在身侧,便借口如厕,回到房中。许月邻只说心中烦闷,张涧雨携起她的手,带她到庭院之中散步。 此时月色朦胧,湖水无声,酒宴上的喧闹声被夜色过滤,略显悠远。许月邻昏昏欲睡,张涧雨情爱绵绵。二人走到树影之下,正欲拥吻,陡然庄院正门一声巨响,吼声震天,旋即响起兵器碰撞之声,紧接着传来兵士杂沓的脚步声c喊杀声以及哀嚎声。 张涧雨c许月邻对视一眼,正要前去查探究竟,突然扑簌簌几声,几道黑影越过院墙,踩着湖水飞掠向前,冲湖心亭奔袭过去。 张涧雨吃了一惊,说道:“想必是行刺王爷的贼人,我们快去守护王爷。”许月邻点头,二人使出轻身功夫,飞过湖水,追赶那些黑影。他们越追越近,见那群黑影身形敏捷c步法矫健,武功不低,一齐高声喊叫:“有刺客,快保卫王爷!” 喊声刚起,一个黑影停在湖面,单手向后一指,两道幽光极速飞来。张涧雨连忙拉回许月邻,二人身体下挫,躲避暗器——那是逍遥谷黑衣人的铁菡萏。 那几道黑影杀入湖心亭,酒席之上顿时人仰马翻。可怜丰王怀抱中的两名妙龄女子,肉身挡住铁菡萏的毒矢,救回丰王一命。元家三少躲到廊檐,大呼救命。王致君c戴保国和王献忠c王抚斗酒,四人早已倒在桌下不省人事;韩德存c魏烈功与刺客相争,怎奈功力不济,被踢落湖水,二人不识水性,差点淹死。唯有李纳领着大队兵士杀入,拼死保住元家三少和丰王李珙。几个黑衣人并不恋战,擎起铁菡萏攒射一通,随即转身跃起,踏着湖面奔逃而去。 张涧雨c许月邻随后赶到,他们双双跃起,飞出亭台,擒住一名黑衣人,空中将他身子扳起,掷回亭台之中。李纳带着众兵士将那人围住,赵勃c王升在他身上连砍十几刀,将他砍得奄奄一息。 李珙挣扎起身,又惊又怒,揪起那名黑衣人,追问他为何行刺。那人咬牙切齿道:“你们夺我庄院c杀我弟兄,全都该死!”说毕,一口鲜血喷出,已经咬舌而死。 黑衣人已经退走,大门口的喧嚷之声也逐渐消除——那是他们设下的计策,安排一拨人马大造声势佯攻正门,而武艺较高的黑衣人则翻墙入院偷袭元家三少。不料庄院之内,王爷驾到c大兵收拢,黑衣人铩羽而归,在门口袭扰的兵丁也是无功而返。 元家三少来到跟前,说道:“定是伏虎山那座庄院前来寻仇。一日不除他们,我们难得太平。”李珙气红了双眼,说道:“并蒂将军,我要你们马上启程,扫灭寇盗,你们敢不敢前往?”张c许一同领命:“末将愿往。”李珙又道:“元家三兄弟,本王还需从你们手上挪借一百兵士,你们答不答应?”三少虽是一肚子不情愿,但是不敢不应。 李珙又问:“扫灭伏虎山一窝贼寇,夺了他的庄院,归本王所有,尔等可有异议?”众人皆无异议,唯独三少怒火中烧,暗暗骂道:“老狐狸,原来你是想用我的兵c借我的力,一点本钱也不花,却一个人独吞那所庄院!”李珙看出他们的心思,款款说道:“贪心太过,那便是祸。本王拿下那座庄院,即使给你们,你们敢要么?”三少心怀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连声说道:“岂敢,岂敢!王爷出手剪除恶人,乃是我们的福分!” 李珙点将派兵,众人无不拱伏,唯独一人站起身来质问:“王爷,你是要我们去扫平贼寇,还是去霸人田宅?”此人却是许月邻。李珙斜着眼睛答道:“休得啰唣,执行军令便是。”许月邻说道:“我出身绿林,也做过打家劫舍的事情。但是先父曾有教诲,无名之师不兴,无义之事不做。”李珙大怒,喝道:“我看在你们可怜,收留你们,如今正要重用,如何临阵迟延?你们速速发兵,得胜归来定当重赏,如若不然定有重罚!” 许月邻还欲争辩,张涧雨捂住她的口,将她强行按下,并代她赔了不是。李珙怒气不息,命他二人盟誓。许月邻啐了一口,仰天不语;张涧雨却十分感激丰王知遇之恩,欲效全力。 张涧雨凑到许月邻耳边,好言开导c言辞恳切,又说逍遥谷c黑衣人与那渡雾山庄的江维明乃是一丘之貉,他们此番兴兵征伐,一方面是奉王爷之命,一方面是为她报却杀父之仇。许月邻终于如梦初醒c心气平伏,于是夫妻二人对天盟誓:效忠王爷,绝无二心,尽平生之力c效犬马之劳,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当晚,夫妻二人清点一百兵士,人衔枚马勒口,向西南伏虎山进发。李珙彻夜不眠,坐镇湖心亭中,众将士已醒过酒来,侍立两旁,听候差遣。 行到伏虎山下,正是后半夜。张涧雨下令驻军,全部隐藏在丛林之中。他和妻子商议道:“黑衣人武艺高强,又不知庄院之中有多少兵力,我们先去打探打探,再确定进攻方案。”许月邻点头称是。二人跟着向导摸黑走了几里路,远远望见那座庄院,规模c形制丝毫不亚于元家三少侵占的这一座。只见正门口亮着灯笼,有四名武士严密把守。院墙外沿有两队武士,举着火把,手持利刃,不断巡逻。 张涧雨握着许月邻的手,说道:“你嫁给我,却让你受这等艰险磨难,是我无能。你权且回到军队之中,我一个人去打探虚实。”许月邻将他手推开,不耐烦地说:“有正事要办,怎能这般婆婆妈妈?我要报仇雪恨,也容不得你来阻拦。”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6章 掠夺(丁) 夫妻二人心灵相通,不再多语。他们在草丛中匍匐前进,悄无声息溜到院墙之下。眼看巡逻的武士走远,二人一齐发力,飞上院墙,进入庄院。他们武艺高超,一腾一跃快若幻影c轻如蝴蝶,无人发现。 庄院之内,馆阁亭台联排绵亘,然而气氛肃穆,似在等候一场随时来临的血战,几处烛火明亮,几处磨刀霍霍。黑衣人c武士c家丁结队而行,严加戒备。并蒂将军爬上树梢,又蹿上楼顶,躲在暗夜里察看敌情。观察许久,张涧雨低声说道:“约有黑衣人二十名,武士家丁三十名,房屋之内不知还有多少人。我们只有一百兵力,要攻占这庄院,真是一场血战。”许月邻说道:“血战便血战,怕他们不成?” 张涧雨抬头远望,见一栋楼阁十分广阔,内中灯火通明c人影幢幢。突然,楼阁里传出争吵声。他挽起妻子,跳落地面,藏在假山一侧,躲过巡夜的兵丁。二人伏在草丛之中,一步步爬向那栋楼阁,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清晰可辨。 张涧雨探出头来,耳朵贴着墙根,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人影冒出,原来是个兵丁发现了他们。那人正要呼喊,许月邻一步跃出,手起一剑,将他刺死。这一招干净利落c无声无息。张涧雨将尸首拖进草丛,以免暴露行踪。 许月邻说道:“此处空阔,易被发现。我们到房檐上去吧。”二人轻手轻脚,爬上房檐,伏在黑影之中。透过瓦缝,里面的人和事看得真真切切。 楼阁之内,乃是一个广阔的大厅。大厅里稀稀拉拉立着五个黑衣人,其中三人受伤,郎中正为他们包扎伤口。一人受伤略重,呻吟一声,抱怨道:“周怀恩对我们有什么恩德?他的庄院丢了,我们去行刺却是为何?今晚偷袭不成,反倒折损五名家丁,死了一位黑衣人兄弟!” 另一人道:“我们卫怀璧老爷与他周怀恩本来就面和心不合,他的庄院丢了,我心里倒十分痛快。只是那元家三少实在可恨!”旁边一个黑衣人,似是他们的头领,忍着伤痛说道:“你们说的什么话来?所谓‘辅车相依c唇亡齿寒’,元家三少攻占了周怀恩的庄院,我们的庄院也岌岌可危。可惜庄主c头领们都外出未归,我做不得主,不敢擅自发兵援助。否则,两家合力,那元家三少别说抢占庄院了,就连一具完整的尸骨也不会留下!” 一语未毕,门外有人呼喝:“四大姨娘到!”张涧雨抬头看时,只见一队行人,有男有女,在灯笼火把映照下跨入院门,逶迤来到这栋阁楼之中。众家丁赶紧燃烛添灯,堂屋之内顿时如同白昼。许月邻就着灯光看清那些人身形脸庞,一颗心都要扑腾出来了,来者不是别人,竟是逍遥谷四大名花c七大豪杰,还有薛延龄和华清芬! 许月邻虽然深恨逍遥谷人,尤其视江维明为不共戴天之仇,但她认为冤有头债有主,她虽已知眼前这四大名花c七大豪杰以及薛延龄也是逍遥谷人,然而她毕竟和他们一同经历过患难,和他们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因此这一群人不在她报仇之列。 夫妻二人万万想不到,这群人竟与这山村里的庄院还有瓜葛,他们的到来,无疑给自己执行王爷的命令带来无穷阻力,但事已至此,他们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在房顶偷觑。 大厅之内,人影密集起来。葛蕾刚一落座,那个黑衣人头领便磕头道:“姨娘在上,我今晚行刺元家三少不成,反折损了兄弟,恳求姨娘责罚。”葛蕾并不搭理,奚落道:“你们这些穿黑衣服的,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说你们为何辛辛苦苦跑到王屋山去寻我,却是因为老巢被人端了,想求我们几个女人替你们出头。” 方怀恩站在人群中央。他双眉紧锁c脸色发黑,恨声道:“恳请姨娘作个决断,助我夺回庄院。”葛蕾道:“你丢了庄院,全是咎由自取。”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却听葛蕾继续说道:“你自以为是八大豪杰之首,十分了得,便眼高于顶,招人厌烦。你庄院里的武士c家丁,也养得和你一个脾性。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的庄子被夺了,也没人愿意救你。如此看来,岂不是咎由自取?”方怀恩低头不语。 卫怀璧正待开言,葛蕾劈脸骂道:“亏你是个男人,竟比女人还小气,到头来害的是自己!”众人各自心怀惴惴,只听她继续说道:“你嫉恨方怀恩,你的庄客c下人也一起嫉恨他。隔壁家着火了,你们幸灾乐祸c作壁上观,眼看就要烧到你家门口了,你们才知道着急,是与不是?” 卫怀璧辩解道:“我们参加献麦之会去了,家中无人主事,几个无能属下不知道发兵相救,却不是我的罪过。”葛蕾喝道:“你们素来不和,彼此内斗不息,才导致外人轻而易举夺了庄院。如今还这样尔虞我诈,就算把天兵搬来,也难把丢掉的庄院夺回!” 薛延龄突然噗嗤一笑,说道:“我丢了庄院,你们都笑话我。现在明白了吧,官家要来抢你,你纵有三头六臂也斗他不过。”葛蕾啐了一口:“你少说丧气话。老娘着急慌张赶到这里,觉都没睡好过,不是来听你号丧的。” 方怀恩眼含血泪,说道:“请姨娘作主,帮我夺回庄院,庄园里一半的财产,甘愿奉上!”葛蕾一拍桌子,说道:“闲言少叙,咱们还有多少人手,武艺如何?”卫怀璧将庄院里的兵力如实相告,与张涧雨估计的数字相差无几。葛蕾说道:“事不宜迟,就趁现在,倾巢出动,活捉他元家三少!” 张涧雨在屋檐上听了,不禁冷汗倒流。许月邻一着急,身子不稳,弄得瓦片咔咔作响。华清芬听得真切,大喝一声:“有贼!”薛延龄平地跃起,药锄飞举,把屋顶击出一个大窟窿。张c许翻身避开那一击,跳下地面,趁着月色朦胧,拔腿就奔。早惊动了值夜的武士,他们连声喧呼,从四面围了过来。 四大名花领着众人追出屋外。葛蕾放出银针,张涧雨挽住许月邻就地打滚,仓皇躲过,早有一队黑衣人拦在前面。夫妻二人抽出刀剑,一阵冲杀,打倒三四人。薛延龄和七大豪杰一跃而起,追上并蒂将军,一番缠斗,将夫妻二人死死拖住。家丁纷纷聚拢,灯笼火把越来越多,整座庄院一时灯火通明。 薛延龄眼尖,最先认出张涧雨c许月邻。他喝命“住手”,抱着双手c斜着眼睛,冲他们狞笑。葛蕾抓过一支火把,走近一看,见是这二人,既有惊奇,又有疑虑。她揣度二人因何夤夜到此,华清芬却早已按捺不住心头欣喜,大声说道:“许妹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 她伸出双臂前来相拥,许月邻倒退一步,伸出剑来将她隔开。华清芬大为不解,问道:“许妹妹,你这是为何?”许月邻倚着张涧雨,面朝华清芬及四大名花说道:“我来此为了端平你们,你我已是仇敌。” 华清芬听得都怔了,吼道:“许妹妹,你说什么呢?”葛蕾将她拦在身后,说道:“别姐姐妹妹乱喊了,她是来取我们性命的。”转头又对许月邻说道:“你们不是投靠丰王了吗?怎么又给元家三少卖命?”张涧雨与许月邻肩背相倚,横起刀防备着薛延龄及七大豪杰突施毒手,在暗影下答道:“王爷已经和三少会合,他命令我们,拿下庄院,荡平贼寇。” 方怀恩怒喝:“他们强夺民业,比贼寇还凶狠,你们怎可助纣为虐!”卫怀璧插话道:“少和他们废话,先剁了这对鸳鸯。”正要动手,被葛蕾喝止,她说道:“念在和你们交道一场,颇有情谊,今日也就算了,你们好自为之吧。来日再敢到此相扰,休怪我不念旧情。”许月邻热泪涌出,挺起宝剑说道:“我们已在丰王面前起誓,今夜如果无功而返,他定将我二人处以极刑。横竖是一死,休怪我夫妻二人薄情寡义!” 华清芬亦是泪流不止,苦口婆心相劝,张涧雨斩钉截铁道:“姐姐休劝。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正是报恩之际。你们若不出招,在下就先无礼了。”葛蕾领着三姐妹替她擦拭泪水,柔声道:“华妹妹不哭。世道就是这样,男人c女人都会变心的。心都变了,你又能奈何?随我回房歇息吧。” 四大名花一番生拉硬拽,将华清芬拥走了。她们走过小院时,葛蕾回头望着七大豪杰和薛延龄,说道:“既是仇敌,你们就不要留情面了!”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7章 渭水(甲) 四更鸡叫,东方微明。伏虎山下这座占地十余顷的庄院,陷入一场腥风血雨。内围是薛延龄和七大豪杰,外围是黑衣人和众多家丁,将张涧雨c许月邻夫妻层层裹住。 张涧雨担忧爱妻安危,是战是和拿不定主意。许月邻看出他的心思,喝道:“临事不决,将来怎成大事?我与你死在一起,此生又有何惜!” 方怀恩丢失庄院,将满腔愤恨转移到二人身上,抓起一把钢刀上前就砍了。张涧雨挥刀相迎,同时右腿扬起,踢向对方。方怀恩避让不及,吃了一脚,倒退两步,顿觉颜面尽失,越发狂躁起来。 薛延龄挥动药锄,大喝一声:“兄弟们,一齐动手,宰了这对薄命鸳鸯!”逍遥谷诸人一拥而上,将这对夫妻严严实实笼罩在垓心,各自使出看家本领,一顿狂劈猛砍。 张c许二人,身陷重围c并肩御敌,好似涸辙之鲋。当此大难,二人各自认为,自己的性命不重要,但必须拼出全力,保全身边的爱侣。正因如此,双双使出看家本领,招招叫杀c招招凶狠,一刀一剑扛住对方的各色兵刃,让如潮的敌军近身不得。二十余合过去,逍遥谷诸人被他们刀剑中所透出的彻骨寒气所震惊,只敢稳住身形步步紧逼,不敢贸然强攻。 斗至三十合,许月邻气力不支c香汗溢出。薛延龄见了,歪嘴一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先砍死女的,再戳死男的。”当下身形一转,冲着许月邻猛攻。 许月邻仓皇应敌。她一剑挑开三把兵器,不提防薛延龄的药锄直捣过来,只得撤步躲闪,可是落脚之地立即被另外三把兵器封住。张涧雨见状,怒发冲冠,翻身跃起,身子在刀剑丛中兜转,两只腿扫向三名敌手,手中的钢刀同时劈向另外三人。这一招完全豁出性命,众敌手不敢强取,只得退守。许月邻得到一丝喘息,手中宝剑回转,接住薛延龄药锄。薛延龄撤回药锄,下一招刚要使出,张涧雨却从斜刺里杀出来,刀光闪耀c掌风逼人。薛延龄勉强接他三刀,退出三步以外。 夜色之下,鸡鸣犬吠之声阵阵传来。张c许二人肩并肩c背靠背,作困兽之斗,逍遥谷的八位高手则用起车轮战术消耗二人。他们知道——己方人多c对方人少,强攻虽然定能取胜,但是自己人难免死伤,而这对小夫妻终有精疲力竭的那一刻,到那时合力一击,才是万全之策。黑衣人和众家丁刀剑亮出,围在四周,让他们插翅难飞,只有无穷的绝望。 薛延龄c方怀恩c卫怀璧歇了一口气,精力恢复,抡圆了兵刃加入战团。张c许夫妇已是强弩之末,精气神早已耗散,几乎已成俎上鱼肉任由宰割。眨眼之间,许月邻已挂上几处刀伤,张涧雨已斗得手足僵直c骨骼生疼。他心疼妻子,想出招击倒敌手,但是每当发力,招数已先变形,威力减却三分。 夜气渐渐消退。方怀恩c卫怀璧见敌人已疲,一齐喊道:“一起上,砍死他们!”众黑衣人c家丁听令,大声呼吼,围成一团,要结束这场本该早些结束的杀人游戏。张c许被困在刀枪扎成的囚笼之中,眼睛由发红转为发黑,渐渐放弃抵抗,准备共赴黄泉再续情缘。 正是生死之际,庄院正门陡然一阵轰响,接着是震天的叫喊声c脚步声以及兵器的摩戛声。几个家丁狼狈不堪,从大门口跑来,口中喊道:“不好了,官军杀进来了!” 薛延龄和七大豪杰大吃一惊,舍下张c许夫妻,跳到外围看时,只见对面黑影幢幢c乌云滚滚,果是一支军马破门而入,约有上百人之众。为首两员将领,刚发虬髯c身形壮实,如同鬼魅一般,却是韩德存和魏烈功。 韩c魏领着一百兵士掩杀进来,气势如潮c逢人就杀,吓得逍遥谷众豪杰c头目连忙后退。黑衣人c众家丁砍倒无数敌兵,若是相持起来,未必至于溃败,但是他们人人自危,且战且退。 张涧雨c许月邻的围困解除。夫妻二人与韩c魏二将会合,四人未及搭话,韩德存大喝一声:“一同杀敌!” 韩德存c魏烈功为何赶来?原来,丰王李珙安排张c许带兵出击之时,已料定此去不能成功,因此派出韩c魏前去相援。二人来到伏虎山下,见那一百军马原地驻扎,一问士卒,才知道张c许去庄院打探敌情去了。二人原是要等并蒂将军回来再做商议,却听到庄院里传出争斗之声,想必并蒂将军被人发现,动起刀兵。二人计议道:“他们夫妻在庄院里相持甚久,想必敌兵人手不多。我们趁乱杀进去,定能一举获胜。”当下发动一百人马,一齐攻破大门,杀入庄院。 两军相争勇者胜。一百官军起初气势汹汹c杀气疼痛,杀入庄院之后,接二连三被逍遥谷诸人砍倒,气势逐渐转衰;逍遥谷诸人被官军冲击,退到墙沿,看清敌势之后,忽然士气提振,与官兵对攻。 转瞬之间,形势扭转,薛延龄c七大豪杰领着二十几个黑衣人c三十几个武士家丁,实施反扑,那一百官军一个接着一个沦为刀下之鬼。四大名花和华清芬原本在厢房休息,听到外面大乱,跑出来看个究竟。此时逍遥谷人已经一步一步将官军逼出大门外,双方各有死伤,院子里横七竖八皆是尸首。 东方现出祥云。韩c魏c张c许完全退到大门以外,身后一百官兵剩下不到三十,而对方黑衣人及武士家丁还有三十余人。卫怀璧眼睁睁看着自己千辛万苦经营的庄院如此被人践踏c蓄养的兵力如此被人欺凌,怒从心头起c恶向胆边生,大吼一声:“把他们杀光!”逍遥谷诸人好似红了眼的野牛,冲出院门,迎着敌军照死里砍。那些残存的官兵,哪见过这么凶恶的敌手?吓得抱头奔窜,跑得慢的,当即被砍为几段。 张涧雨c许月邻见韩德存c魏烈功也有溃逃之意,照着耳朵吼道:“若不成功,见了王爷无法交代。”二人慌张答对:“留得青山在,保命要紧!”张c许还要相劝,薛延龄引着七大豪杰杀到跟前,十余人兵刃相交,又是一通厮杀。黑衣人及武士c兵丁,赶走官兵,纷纷围拢,人人咬牙c个个决眦,誓欲把这四个敌酋砍为齑粉。 华清芬奔出院门,意欲为张c许说情。四大名花将她拉回院内,劝阻道:“非是我们无情,实在是他们太过无义。” 话音刚落,忽然人声大噪c鼓声震天,两路人马从伏虎山两侧山坡冲杀下来。左右两路各有五十人,分别由王致君c戴保国统领——那是元家三少在渭南一带仅存的兵力。 丰王自韩德存c魏烈功去后,寻思再三,放心不下。他勒令元家三少将剩余兵力全都发出,确保取胜。三少畏惧他是王爷身份,只得依允,派遣王c戴二人率领这一百军马前去援助。 逍遥谷诸人见对方援军杀到,全然不惧,守在大门以外,同官兵展开殊死搏斗。薛延龄伸出药锄,勾到王致君坐骑的前蹄,将他摔下地来,正要上前结果他的性命,旁边杀出个张涧雨,一脚踢中他的腿裆。 薛延龄怪叫一声,捂着裆退到战场一边,突然悔悟:老子的茅屋被官兵烧了,你们一个都不来相救;别人的庄院遭了抢,老子却救他作甚?想到这里,他索性背着药锄走到院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石上冷眼旁观。 七大豪杰见己方势头已被官兵压住,尽皆搏命,想要挽回败局。张涧雨c许月邻c王致君c戴保国c韩德存c魏烈功六名将领,亦非俗手,与对方七大豪杰战了个平分秋色。庄院里的武士c兵丁虽说也是以一敌二的好手,终究寡不敌众,尽数战死。剩下二十黑衣人,果然骁勇无畏,又是白刃相搏,又是铁菡萏攒射,杀死无数官兵。官兵虽说占据优势,但是死伤甚巨,一百人只剩不到四十人。 旭日东升,二十黑衣人毒矢用尽,又有十余人倒下,而官兵也只有二十几人继续战斗。七大豪杰力不能支,且战且走,退回大门,缩回院墙以内。韩德存一声呐喊:斩却敌酋,早向王爷报功!二十几个官兵涨起了士气,奋勇杀敌;院门外十来个逃兵也重新捡回武器,杀进院落之中。 杀到花园湖边,薛延龄坐在假山石上,尖声说道:“大势已去,大势已去,我们逃吧!”话音未落,水榭之上菱窗炸裂,四道彩虹从中飞跃而出,半空之中衣带窸窣,还带着嗡嗡的剑响。那正是四大名花,摆出“四象回元阵”,曳着长长的裙裾从天降落。 四象回元阵阵法精妙,四大名花剑招凶狠。宝剑经过之处,血光翻飞,官兵大片仆倒。华清芬也从旁杀出,刺伤两名官兵。薛延龄不敢再作壁上观,从人群之上飞掠而过,一掌劈向张涧雨。张涧雨硬生生接过一掌,翻了一个跟头,后退两步,这才站稳,迎着黑衣人继续战斗。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8章 渭水(乙) 四大名花一加入,局势再起变化。三四十官兵或死或伤,如同泥墙倾圮,尸身委积于地。华清芬犹豫再三,终于下了狠心,挺起宝剑往张涧雨身上刺。张涧雨身陷黑衣人包围之中,正以一敌三,不及回身,许月邻救夫心切,从旁横跃而出,重重一脚将华清芬踢倒在地。戴保国意欲将她杀死,铁棍祭出,又被施春c章华中途截住,陷入苦斗。 葛蕾心下一狠,将手中宝剑舞得花团锦簇,四象回元阵顿时气象一变,雷霆万钧c杀气腾腾。戴保国的铁棍被她们击落,伏在地上满地打滚;王致君杀入阵中,不仅救不出他的兄弟,反倒陷入不测深渊,苦苦挣扎,万难脱险。 方怀恩c卫怀璧苦大仇深,一个盯着王致君个盯着戴保国,就要砍杀,可偏偏风波再起,局势再次逆转。王献忠c王抚领着射生军,从院门杀了进来。 三十射生手,铠甲精良c兵器銛利,手持强弓劲弩,腰携狼牙羽箭,或登上楼阁,或依凭窗台,或跨上廊庑,弯弓搭箭c弹无虚发。饶是四象回元阵再有威力c薛延龄和七大豪杰再有本领,也难躲这如雪花飞舞c如雷霆劲急的神箭。华清芬c蒹葭c芣葸已被流矢刺伤,薛延龄c七大豪杰或伤或逃。 强弓射罢,劲弩再开,庄院之内,弦声不绝c箭声嗖嗖,每一箭射出,都有黑衣人倒地。王献忠c王抚仗着铁甲护身,纠集兵士纵马上前,霎时呈碾压之势。 葛蕾见势不妙,收起阵法c扶起华清芬,大喝一声:“快逃!”逍遥谷诸人不敢迟疑,当即飞身闪跃,集结成一队,向院子后面急奔而去。 丰王李珙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跨入庄院正门——他昨晚派出王致君c戴保国一百援军之后,仍不放心,亲自领着射生军来到伏虎山督战。他在山顶看清庄院内的形势,下令射生军作最后一攻。果然,逍遥谷诸人已无力支持,经不起射生手的强攻劲弩,跑到马厩中,也不管是马是驴,骑上就走。他们退出庄院后门,落荒而逃。 王献忠问道:“追不追?”李珙答道:“斩草务尽,扫虏务磬!”八员将领c三十射生军策马急奔,穷追不舍。张涧雨c许月邻在乱军之中捡了两匹马,翻身上鞍,紧紧跟在后面。李珙从容自得,领着一队兵将压在队尾;元家三少各怀心计,不愿劳神耗力追击穷寇,和李珙一起远远落在后面,渐渐看不到前队兵马。 张涧雨c许月邻报主心切,策马狂奔,急急追赶逍遥谷人。从早晨追到午后,马身上汗珠飞溅,群峦万壑一道一道飞向身后。来到一处山岭,山岭之下波光粼粼,一条河流如同虬龙乱舞,横亘在前,那便是渭水。 逍遥谷诸人先一步抵达河边。河水汤汤,没有舟楫,后面追兵已然杀到,当头二人便是张涧雨c许月邻。 葛蕾一声呼哨,逍遥谷诸人纷纷下马,横在路前,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怨恨。并蒂将军来到跟前,也翻身下马,张涧雨拱手说道:“王爷命我们擒住敌酋,故追赶至此。” 葛蕾瞪圆了双眼,质问道:“谁是敌酋?”张涧雨道:“各位不必争辩。你我既已相识,何必再起纷争?你们不如自缚双手,随我去见王爷。王爷十分爱才,必不伤你们性命。”许月邻唯恐动起手来伤了和气,说道:“葛蕾姐姐,只用绑你们一会儿。等见了王爷,说两句好话,咱们一起投他府中,封官拜将,岂不是好?” 薛延龄啐道:“区区一个王爷,顶个屁用。你们爱做他的家奴,老子却野惯了,不愿屈就。”张涧雨说:“各位都是英雄,岂能不识时务?你们已经败了,何必再赔上性命?”葛蕾冷笑道:“张大公子,你也不看看,你们夫妻二人追赶我们十三人。在这荒山野岭动起手来,还不知是谁赔上性命呢。” 张c许一听,如梦方醒:居然只有他们二人追了上来,射生军以及元家三少的兵马一个也不见踪影!张涧雨还在向后顾盼,许月邻说道:“葛蕾姐姐,前面是渭水,挡住去路,王爷的兵马正在赶来。你们纵然插上翅膀,怎能活着逃走?”方怀恩c卫怀璧心中激愤,说道:“休得啰唣!请姨娘下令,我们一齐杀了这一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 七大豪杰纷纷拔出刀剑,华清芬抢在头里拦住众人。葛蕾对她说:“华妹妹,你劝劝他们,给王爷做狗不如回山野里做人呢。”华清芬点了点头,走向张c许夫妇。她步履款款c眼中含泪,喊一声许妹妹,又喊一声张公子。她恼恨丰王李珙,不知他施了何种法术,竟将这对夫妻迷得七窍生烟,让他们心甘情愿与故友决裂;她更感叹造化弄人,刚结识的好姐妹,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仇家。 而华清芬短促的人生,就在这一刻谢幕。一支响箭从林中飞出,射中她的胸口。山顶上冲下一支五十人的军队,为首的将领是李纳,李纳身后是赵勃c王升——他们来到元家三少门下作客,第一件事就是在渭水边端掉一个贼窝,收编了山寨里的五十喽啰兵。李纳见元家三少倾巢出征,唯恐刚刚打下的庄院又受到流寇侵扰,便带着赵勃c王升到渭水边调集军队。 这支军队沿着渭水行进半日,潜入一片树林,看着逍遥谷主人逃窜至此,后面还有二人追赶。李纳伏在林木间凝视良久,认出那二人是丰王的“并蒂将军”,因此判断出谁是友c谁是敌,毫不留情射出暗箭。 长长的箭矢将华清芬瘦削的身躯贯穿。她倒在地上,鲜血将罗裙染红,嘴角溢出血浆。许月邻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跑过去,将华姐姐揽在怀中,珠泪奔涌,哀哀欲绝。张涧雨感戴这位媒人的恩情,跪在地上c挽着爱妻,眼中流出热泪。逍遥谷诸人来不及动情,各自刀枪在手c神情紧张,面朝暗箭飞来的方向,雁翅排开,准备迎接一场无情厮杀。 华清芬气息微微,冲着张涧雨招手,似是有话要说。张涧雨附耳上去,华清芬叫他再凑近些,张涧雨俯下身去,耳朵几乎要贴上她的嘴唇。华清芬却瞥了许月邻一眼,说道:“好妹妹,你莫生姐姐的气,姐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一面说,一面侧过脸来,在张涧雨的唇角亲了一口。 张涧雨如遭电击,直起身来,险些将她推倒,却听华清芬断断续续说道:“张公子,你是个好儿男。我若还是女儿之身,就不让许妹妹嫁给你了。”许月邻听罢,心中一片淆乱,抱着华清芬不敢放手,听她说出最后的话来:“许妹妹性子烈,心地却是极好,你要好好照顾她。”话到此处,华清芬脖子一仰,一缕香魂随风飘散。 许月邻心头生起醋意,若是平时,定会用剑与情敌一较高下甚至决出生死,但此时此刻c此情此景,生离死别带来的痛楚更让她失魂丧魄。许月邻似乎忘记了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抱住华清芬的尸身恸哭不止。张涧雨轻拍着爱妻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劝慰,一低头看到华清芬双眸如星c笑靥如初,心里有说不出的惊悚与怪异。他将视线移开,却见身后李纳领着军马步步逼近。五十喽啰兵枪矛挺出c弓箭上弦,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逍遥谷人,抑或是要将他们一举全歼。 青州城人见人怕的李纳,不会放弃每一次杀人的机会。但他出身门阀,深谙官场,不是一味滥杀,而是懂得应该去讨好谁c巴结谁c打击谁c杀死谁。他见张涧雨看着自己,便冲他招手,迫不及待喊道:“请并蒂将军闪过一边,待我剿灭敌寇!” 令李纳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对夫妻丝毫不避让,仍在道路中央哀哭。李纳畏惧他们是王爷驾下的人,不敢发作,重申了一遍,要他们退避两旁。张涧雨理也不理,看着爱妻痛哭,心中升起一连串的疑问:“我与爱妻尚未进入王府,就与故人反目成仇;华姐姐对我如此厚爱,我却眼睁睁看她死去,难道她不是被我逼死的?来日进入王府,还不知要经历多少险阻c结下多少恩怨。我逃出紫帐山,不过是想跟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c出人头地。却为何为了这点微末的愿望,竟要忍受恁多苦痛?这世界到底怎么了,难道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活,难道就不能靠着真本领闯出一番天地?” 华清芬一死,对许月邻打击也不小。她的无数手下死于李纳之手,如今仇人相见,若依她往日脾气,定要与他拼命。可是此时的她,只顾着抱着浑身冰凉的华姐姐,心中五味杂陈,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更不知该恨谁c该怨谁。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9章 渭水(丙) 赵勃c王升见李纳一片好心,并蒂将军却浑然不应,简直是无礼之至。他们在李纳身边怂恿道:“荒山野岭,就算误杀了这对夫妻,也是死无对证。我们速速将敌酋拿下,就说这对夫妻死于他们手中,我们回去领功请赏。” 一语提醒李纳,将手一挥,五十喽啰兵箭矢齐发。两支箭射在张涧雨的肩头,浓血飞溅,滴入许月邻的眼睛。夫妻二人这才省悟:自己立身之处,乃是两军绞杀的垓心之地!张涧雨一咧牙,拔出身上箭,反手一掷,射倒两名喽啰兵。许月邻左手挽着夫君,右手抱住华清芬尸身,跃向道路一边。 李纳以及两名十将见并蒂将军掷箭c拥尸c撤身,武功可谓世所少有,纷纷忖度:他们若是反过头来与我们相争,定然难以招架。李纳赔礼道:“误伤将军,还请恕罪!”赵勃c王升又谏:“拿住渭水边上的十二贼人,回去邀功请赏。”李纳点头,指挥五十喽啰兵冲向渭水,向逍遥谷诸人发起进攻。 并蒂将军全然不顾身后的那场腥风血雨,用刀剑刨起山坡上的土,挖出一道穴,要将这位姐姐c媒人埋在在渭水之滨。 逍遥谷诸人不敢恋战,急急闪躲,想要上马奔逃,可是那些马匹纷纷中箭,要么吐血倒地c要么受惊逃逸。箭矢射尽,七大豪杰除了方怀恩,都已中箭受伤,卫怀璧伤情最重,腿骨被箭射穿。四大名花互为腹背,全力自保,已无气力冲杀。薛延龄灰头土脸c气喘吁吁,怒冲冲望着李纳,哑着喉咙喊叫:“有本事放马过来!” 李纳的五十喽啰虽已得势,但是也折损不少人马。他见敌人本领颇高,不敢贸然出战,于是冲山坡上喊道:“并蒂将军,一同杀敌,也好早早回禀王爷!” 张涧雨撮了一抔土,撒在华清芬坟头,猛地站起身来,冲李纳狂吼:“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休得乘人之危!”许月邻也站起身,面若冰霜看着李纳。 赵勃c王升同李纳低声耳语:“我们杀我们的,先把逍遥谷的贼人宰了,再把他俩剁了。冲撞了王爷,只把罪责推在逍遥谷身上,元家公子却必定欢喜得很。” 李纳一听,含笑应允。赵勃c王升跃马当先,领着人马大举掩杀,要和逍遥谷诸人决一死战。他们以逸待劳,人数又多,冲杀起来,声势浩大,令逍遥谷诸人颇为胆寒。 赵勃c王升骑马挎刀,冲在最前,从并蒂将军所处的山坡下一掠而过。张涧雨陡然发力,飞跃而起,扑向赵勃。赵勃闪避不及,被他从空中抓起,身子悬空,重重摔在地上。就在瞬息之间,张涧雨跨上他的鞍鞯,将马勒住。前排几名喽啰煞不住脚,撞在马臀上,被马踢飞。后排喽啰有数人自相踩踏,跌跌撞撞,煞住阵形。 张涧雨擒将c夺马的同时,许月邻站立山坡,掷出石块打中王升,王升应声仆地。许月邻大步欺入,抢过马鞭,抽在他的战马身上。那匹马长啸一声,奔逸而去。众兵士见主将落马,大为惊骇,纷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纳。 李纳又惊又怒,喝道:“并蒂将军,你们要放走贼寇,背叛王爷吗?”张涧雨答依旧不理他,骑在马上对逍遥谷诸人说道:“你们走吧。他日若再相见,我们就真的是仇敌了。”葛蕾拱了拱手,说道:“是条汉子,许姑娘嫁给你,没看走眼。咱们后会有期!”一转身,领着众人沿着渭水逃走。 李纳见到手的鸭子飞走了,怒不可遏,指着并蒂将军骂道:“一对蠢夫蠢妇,走脱贼人,你们担当得起?不怕我就地杀了你们吗?”张涧雨也不看他,冷冷地说:“我骑着马,你距我不过三十步。你可以试试,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赵勃c王升狼狈逃回本阵,气鼓鼓说道:“你们偷袭我们,算什么好汉,”转面看着李纳,“我们回禀王爷,定然将他们治罪。” 张涧雨c许月邻浑然不惧,下得马来,携手去往山坡,在华清芬坟前拜了三拜,然后二人同乘一马,大摇大摆走到队伍之中,和李纳并辔而行——张涧雨尚不知晓,李纳便是剿灭紫帐山石屋石院的元魁;李纳也不知晓,张涧雨便是山贼张铁汉的儿子。 众人走了一路,遇上丰王李珙c元家三少以及射生军。李纳气急败坏,将适才发生之事一一具奏,张涧雨供认不讳,许月邻挺立不语。元家三少一听,深恨这二人斩草不除根,留下无穷祸患,怂恿王爷当即将二人斩首,再去追击敌酋。 李珙怫然不悦,厉声问道:“你们放走贼人,怎敢回来见我?”张涧雨道:“我们已宣誓效忠,自然不违背王爷。既已犯下罪过,特地回来请求责罚。”李珙又问:“你们既知道贼人凶恶,为何要放走他们?”张涧雨道:“放走他们违背王爷意愿,杀死他们违背我的本心。我不愿违背本心,若有不妥,将这条命交给王爷便是。”李珙摇头道:“要成大事,岂能如此率性而行?”张涧雨道:“逍遥谷一众人等,与我二人颇有情谊,但是我妻子的父亲叔伯,也都是死于逍遥谷之手。我已向他们说明,下次若再相遇,彼此已是仇敌。” 李珙大奇,觉得这对夫妻颇有骨气,当即赦免二人,又盛赞李纳蓄积兵力c救得急难,乃是大功一件。又思忖道:这帮敌酋逃得快c去得远,八成是追不上了,即使追及,他们武艺高强,我方不免损兵折将,未必能大获成功。想到此,传出号令:“停止追击,返回伏虎山。” 当日,众人回到伏虎山下庄院之中,来不及清理死尸,即着手清点财物宝货。庄院里有一座楼阁专门储藏钱财珍宝,其中大半是准备为逍遥谷缴纳贡赋的,库存之丰竟有元家三少那所庄院的三倍之多。李珙全都据为己有,又命令家丁将所有财物记录在册,记作自己的私产。人逢喜事精神爽,至于张涧雨c许月邻犯下的过失,就更加不足挂齿了。 痛饮一宿之后,李珙仍带着原班人马启程回京,临行时再三嘱托元家三少调派兵力看守庄院,切莫丢失了家产。元家三少外表上献媚,内心却是憋了一团火。张涧雨c许月邻郁郁寡欢,憋闷了好多天,没和他们说一句话。张涧雨暗自对许月邻说:“我们偷偷杀回去,我替你割下李纳的人头,你看如何?”许月邻茫然摇头,一滴眼泪掉落,怔怔地说:“你带我去长安吧。我想把这里的一切全都忘了,重新过日子。” 斯人已去,渭水长流。逍遥谷诸人如丧家之狗,沿着河水仓皇逃窜。他们生恐李珙率兵追来,急匆匆寻着渡口,却不见一艘摆渡的船只。卫怀璧捂着伤口,望水而叹:自己河阳的庄院毁于兵火,洛阳的庄院在战乱中易主,而这所位于渭南的最后一所庄院也被人强夺;若在往日,渭水上面往来穿梭的漕运船只有一半是他的产业,何等荣光,如今逃到渭水边,却是一派凄清景象,水上的产业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卫怀璧向天而悲,忽而挥动钢刀,扎入自己的腹肠。众人来不及惊呼,卫怀璧已滚下河岸,被浑浊的波涛卷走。四大名花对着渭水悲泣,其余人纵是铁石心肠也不免酸鼻。 悲戚一阵之后,葛蕾转面对薛延龄说道:“逍遥谷八大豪杰,七个跟着我,却死了一个。空出一个位子,你给补上。”薛延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中却在想:逍遥谷中,你不过是个年老色衰的姨娘,八大豪杰的位子谁来坐,你说的话算个屁!葛蕾看出他的心思,斥道:“你怀疑老娘的威权?待见到谷主,我把那老不死的踩在脚下,漫说八大豪杰了,四大监察你也做得!”薛延龄这才点头称谢。从此,逍遥谷八大豪杰之中,王怀璧名字除却,薛延龄补了空缺。 说话间,远处飘来一艘船,船头站着一名艄公。他一个人滑动大船颇为吃力,索性坐在船头,任由船只在水中打转。薛延龄如同见到救命稻草,挥动药锄高声呼唤。艄公依然顺水而漂,毫无意向将船拢岸,懒懒冲他们说道:“船被舱里的人包了,不载你们。”葛蕾说道:“他们包你船多少钱,我双倍给你。”艄公一听,顿时打起精神,抡起橹,划船靠岸。 方怀恩却认出,这只船正是卫怀璧的商船之一,只是这艄公十分面生,不似是他门下之人。放怀恩问道:“这艘船你怎样得来?”艄公道:“兵荒马乱,也不知是官是匪,在上游码头截了商船c杀了商队,抢走船上的财宝就走了。船丢弃在河里,附近渔民一人一艘抢走了。”方怀恩又问:“舱中所坐何人?”艄公道:“五个怪人。只管给钱坐我的船,却不说到哪里去,我在河里随便漂,他们也不恼。”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0章 渭水(丁) 逍遥谷诸人尽数登船,艄公正要讨价,被方怀恩一脚踢下船去。艄公在水中翻滚两下,被一股浪涛卷到岸上,方怀恩早已斩断绳索,一杆将船撑到河心。那人才知上当,坐在河水里破口大骂。 船上一下子多了十余人,船舷几欲没入水中,船身却稳了不少。薛延龄闲不住,正要掀帘子看看舱中五人是何方神圣,里面却传出歌吟之声:“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逍遥谷诸人闻得歌吟之声,个个汗毛倒立,拔出刀剑。葛蕾听那歌声戛然而止,拧起眉头,对着帘子尖声道:“齐玉轪,还不与我死出来!”他连喝两声,舱内无人应答,半晌才有一人拉开帘子,紧张兮兮探出头来。葛蕾眯缝眼睛一看,惊声说道:“小雨妹妹,怎么是你?” 那人正是张小雨。舱内还有四人:齐玉轪c晏适楚c陆涧石c杜屿蘅。小雨撩起帘子的那一瞬,薛延龄透过缝隙看见晏适楚,立时脸色大变c血气上涌,喝道:“晏适楚,你还我仙山紫芝!”他运起气力,猛一跺脚,船左摇右晃,险些立足不稳跌下水去。 齐玉轪因何与晏适楚师徒共乘一船?此事还须从齐玉轪离开王屋山并与李珙分道扬镳说起。他漫无目的c踽踽而行,满脑子里都是《修真秘旨》里的妙语奥义,每有所得,立即就地坐打坐冥想。三日过后,越发身轻体健c神清气爽;五日过后,体内元气蒸腾c毒气消散,功力更真妙境。他欢欣鼓舞,走着走着,不觉来到渭水边,忽见孤零零漂来一艘船,便唤艄公登岸,将身上的钱袋子甩给他,也不说到哪里去,一头就钻进舱中。连日疲惫,再加上船身一晃,他顷刻入梦,一睡便是一昼夜。 夜深醒来,精神振作,他便温习《修真秘旨》。尚未入定,陡然一个念头闪过,记起王屋山藏经阁的事来。他藏身木板钉出的隔间内,借着阁顶亮瓦透下来的日月之光,研读经文c参悟治理,可耳边传来张涧雨c许月邻行房之声,令他十分烦恶。齐玉轪几次想提剑杀出,只是《修真秘旨》太过玄妙,将他深深吸引,令他无暇顾及其他。然而,张c许夫妇在木隔间外昼夜圆房,齐玉轪修为再高,也不可能对那种声音充耳无闻。他一直隐忍不发,没想到今夜一念之差,走火入魔,一口脓血咽下,晕死在船舱里。 再次醒来,也不知是几日过后,仍是夜中,四野寂寂,唯闻渭水潺潺。齐玉轪深深自责,嫌弃自己修为不够,反被俗事所扰。他想继续温习《修真秘旨》,可是这才发现,才熟读成诵的经文,竟然一个字也记不起来。齐玉轪大为不解,自己虽然不能过目不忘,但是经书文章一旦熟读成诵,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忘怀,可是为何今日头脑里一片空白? 齐玉轪暗自服气,体内真气流行c百毒散尽;复又运功,体内阴阳相推c天门开阖。他感到一股真气沛然于胸,心上如有明月朗照,唯独《修真秘旨》原文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来。他一着急,扇了自己一耳光,说道:“一入邪念,竟将先师遗著忘得一干二净!” 他正在发恨,船舱一角却发出个阴沉沉的声音:“既已悟到妙境,纵然将道德c南华两部真经一并忘却,又有何妨?”齐玉轪吓了一跳,擎起铁剑,才看见船舱之内多了一个人影。月光透过窗帘照在那人身上,令他身形c相貌依稀可辨。齐玉轪听到声音,又看到这道身影,不劳相问,便知他是晏适楚。 齐玉轪长剑回鞘,冷冷说道:“我昏厥之际,你大可下手杀了我。我既已醒来,你焉有命在?”晏适楚微微一笑,答道:“故友重逢,也是人生一大快活事。打打杀杀,岂是修道之人所为?”杜屿蘅c陆涧石c张小雨挤在舱外休息,听见二人语声,都撩起帘子,向里探看。 齐玉轪一生看不上晏适楚,恼恨他借用外家之术,炼制丹药在外贩卖牟利,不仅自己落下臭名声,还给王屋山上清道教抹黑。他嫉恶如仇,惟愿将其斩除,但在这窄窄的船舱之中却下不去手——他在王屋山北受困于黑衣人之时,晏适楚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连日来,齐玉轪参悟《修真秘旨》,仿佛将世间事又看得淡了:玄冲方丈说得不无道理,谁又是善谁又是恶,谁又有权评判世上的一切善恶? 虽则这般寻思,齐玉轪口中却说:“你知我寻你多年,只为杀你,怎敢与我同船?”晏适楚道:“你擅于习武杀人,我善于炼丹续命。你我各怀异术,我不短你半分,为何要怕你?” 齐玉轪说:“这船我包下了,你怎么还上来?”晏适楚答道:“你雇的好船家,唯利是图。我来到渭水边,要乘船往西,他骗我说船中无人,将我们诓上船,收了我半吊铜钱,不肯还我。我爱钱甚于惜命,所以宁肯坐在船上被你杀死,也不肯逃下船去浪费了那五百钱。” 齐玉轪身子探出,向外张望,见那艄公将船栓在岸边树上,自己在船尾睡得正酣。他同三个年轻人一一见过,将他们请到舱中,一同叙话。杜屿蘅枯淡寡言,陆涧石c张小雨又深深记得齐玉轪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心中忌惮,也不多话。舱内人虽变多,却陷入沉寂。 齐玉轪便问晏适楚因何到此c意欲何往。晏适楚并不告诉他深山里的石室木屋被黑衣人袭扰,只说与南浦云二十年前在终南山有约,如今二十年之期已到,他要去终南山赴约。晏适楚叹息一声,说道:“我带着三位小友拜祭了先师墓,途经阳台观,怎知藏经阁被人一把火烧了。我问是何人所为,方丈三缄其口,我只得拜别而去。”齐玉轪听他说起阳台观藏经阁之事,面有愧色,只得拿话岔开。 艄公醒来,解开船索,再度启程。没人帮他撑船,雇主又都缩进船舱去了,他独立船尾无人监视,干脆坐在船头,一任船儿顺水漂流。兔走金飞,不知漂了多远,这才遇上逍遥谷诸人。 薛延龄不顾一切扑向船舱,想找晏适楚要回仙山紫芝。齐玉轪长剑拔出,横在舱口,对他说道:“有话好说,休伤了我的老友。”葛蕾也是愤愤不平,长剑戟指,喝道:“齐玉轪,你杀我同门倒也罢了,不该将我的寒婆也杀了。今日冤家路窄,老娘要取你项上人头!” 齐玉轪道:“消停些吧,船小人多,渭水湍急,你我尚未争斗,大家便早已落水。”葛蕾道:“那你随我一同上岸,我们在岸上将恩怨了却!”齐玉轪道:“人间事奇怪得很,老夫做道士时,心里只想着杀人,如今不做道士,心里倒十分敞亮,只想着与人为善。今日既然同舟,你我命运相连,就该和衷共济。”因对涧石使了个眼色,请他去往舱外,帮助逍遥谷的两位豪杰撑船。 涧石看了看晏适楚,晏适楚道:“船舱之内,藏的尽是恩怨仇恨。出得船舱,方有磊落天地。心中敞亮,外面那些人也就伤害不到你们了。”晏适楚c齐玉轪心里明白,狭路相逢,难免一战,船舱如同囚笼,比外面凶险万分,三位小友出得舱去反倒多一条生路。 涧石仍在犹疑,齐玉轪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小雨跟着出来。屿蘅还想陪着晏适楚,晏适楚把眼一横,她不敢违拗,低头钻了出来。 葛蕾先看到涧石c小雨,啧啧连声,拍着涧石的肩膀说道:“小伙子命大,中了铁菡萏的毒,还能活蹦乱跳的活到现在。”转面又对小雨说:“你男人吃了我开的药方,病好了吧?” 小雨一下子脸红到耳根,嗫嚅道:“葛蕾姐姐,再休开这种玩笑!”葛蕾惊奇道:“怎么了?和你男人吵架了?”逼问之下,小雨越发局促不安。葛蕾一眼瞥见后面的屿蘅,只见她冰肌玉骨c气质如兰,仿佛嫦娥离月宫c如同仙子下凡尘,心中便猜到了八九分,回头横了一眼涧石,不再说话。涧石从人缝中钻过,走到船尾帮着。摇橹之人乃是贺天豹,与他并未谋面,也不知逍遥谷与他有什么冤仇。 薛延龄朝船舱里面探头探脑,伺机杀入,无奈脚下船舷左摇右晃,他无法站稳。葛蕾将小雨揽在怀中,好言劝慰:“男人负心再寻常不过了,姐姐今天先杀了船舱里的恶棍,再为你主持公道。” 船在渭水的携裹之下一点点向对岸靠拢,所有人神情紧张c暗自运功,船一靠岸,必定是一场血战。齐玉轪稳坐舱内,弹起长剑,发出歌吟。涧石不愿他们发生血战,不再帮忙摇橹,故意将撑船的木杆丢在水里。贺天豹在他身后骂了两句,更加用力摇橹,激起一串串水花。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1章 弭兵(甲) 船到河心,贺天豹奋力摇橹,激起混浊的浪花。 葛蕾手按宝剑,站在船板中央,虎视眈眈望着船舱里的齐玉轪。薛延龄如同一只猎豹,埋伏在船舱一侧,随时准备扑向他朝夕渴求的目标晏适楚。张小雨站在葛蕾身后,只道是颠沛流离之中遇着故人,尚不知这一舷之上是何等凶险。杜屿蘅倚靠在船舱一侧,凝视着渭水的波澜,若有所思,又似什么都不在她的心上。陆涧石一屁股坐在船舷上,挠头苦思如何消弭这一场恶战。 薛延龄终于按捺不住,咬牙切齿道:“晏适楚,还不还我仙山紫芝!”举起药锄就要杀进去。屿蘅挡在船舱口,被他往外一拨,扭到手臂,险些跌倒。涧石大惊,一跃而起,从后面拉住薛延龄。薛延龄回身一锄,被涧石挫身躲过,复又一脚,涧石避让不及,只得稳住下盘,硬生生接住。船立即晃动起来,大片水花涌上船板。 在船尾摇船的贺天豹站立不稳,跌落水中,彭勇被他拽住,一同落水。彭勇不识水性,在混浊的波涛中上下扑腾,十分狼狈。贺天豹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上船。彭勇恼羞成怒,一拳挥出,贺天豹扬肘格挡,倒退两步,靠在蒹葭身上。蒹葭将他推开,连声咒骂。船的晃动越发剧烈。 船小人多,想在船上动武,绝无施展的空间。葛蕾喝止薛延龄,薛延龄恶狠狠瞪着陆涧石,不发一语。涧石扶住屿蘅,关切地问了两句,屿蘅只说并无挂碍,回头看着船舱里的师父。晏适楚手捋胡须,与齐玉轪端然对坐,二人如同泥塑一般,面无表情c静默无声。小雨见涧石和屿蘅如此亲近,一股醋意悄悄浮上心头。 涧石对薛延龄说道:“你的紫芝已落入我的腹中,不必再找晏先生追索了。”薛延龄一听,脸色刷一下变黑,双目闪出两道幽昧的光芒,如同磷火喷射。他伸出手指,指着涧石,颤巍巍问道:“你所言是实?”涧石答道:“吃了便是吃了,我何必欺瞒?” 薛延龄面色愈发阴沉,后槽牙咬得咯噔乱响。他如同一具僵尸,一步步逼近涧石,用力握紧药锄,手指在木柄上抓出道道痕迹。他下死眼盯着涧石,从他的眼睛看到咽喉c脾胃,一直到肚子,将紫芝在他体内经历过的器官看了个遍。小雨十分悚惧,唯恐他伤到石头哥,暗自抓起葛蕾的手。 彭勇拧着衣襟上的水,骂道:“老龟,要算账下了船再说,别害得老子再掉进河里。”薛延龄收起药锄,两眼依然盯着涧石,牙缝里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你可知那紫芝多不易得?老子费了多少手段且不说,买它的钱足够买下半座逍遥谷!”涧石稳稳直立,将屿蘅挡在身后,昂头说道:“你们逍遥谷人,用暗器伤我,何其下作。我辗转到此,吃了你的紫芝,正是报应不爽。” 屿蘅被这句话所惊,她扯了扯涧石的袖子,提示他不要激怒对手。薛延龄浑身毛发倒竖,恨不得生吃了陆涧石。所有人都盯着他,见他的面色由黑转乌,由乌转褐,脸上所有得筋络都拧结起来,向外突起,似要将面皮撑破。 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突然普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仙山紫芝,可遇不可求。你既然吃了,赏口童子尿我喝吧!”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个鸱袋,将里面的药酒倾倒一空,递到涧石手中。 薛延龄这一番风雨大变,反倒让涧石局促不安。薛延龄继续说道:“你尿在鸱袋里,拿来我喝。紫芝化在你的体内,被你的元阳所融。我喝一口尿,也对得起那株仙山紫芝了!”说毕,仰天而悲,涕泣横流。涧石还在迟疑,薛延龄将他推至船尾,又转回那副狰狞面目,厉声喝道:“尿,现在就尿!” 涧石执拗不过,只得背对众人,撂起衣襟,对着鸱袋尿了一把。舜华在船板上啧啧连声,说道:“何必转过身去?让我看到,岂不更好!”薛延龄不顾一切,双手捧过鸱袋,一仰脖就喝个精光。他打了一个嗝,就像垂死之人得了甘霖一般,仰面望天,脸上露出和悦之色。 忽然,他的腹中翻动一股气息,喉结抖动几下,几乎要干呕出来。他凝眉而思,呵了一口气兜在手中,捂在鼻子里细细品鉴,品鉴未止,复又把鸱袋举起,将剩下的几滴尿挤到嘴巴里。他的皱着眉头细细品咂,忽而神色大变,喉结再次抖动,终于一口呕吐出来,大骂道:“你奶奶的,原来你不是童子鸡!” 涧石尚在懵懂之中,不知“童子鸡”所谓何物,葛蕾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冲薛延龄啐道:“他可是个有妇之夫呢!”薛延龄恼恨难当,指着涧石背后的屿蘅,声色俱厉:“她便是你婆娘?害老子白喝一泡臊尿!老子先杀她再杀你!”说毕,扬起药锄便要扑行凶,被涧石死死抱住。 二人扭在一处,互相角力,船立即向一侧倾斜,几乎要翻过去。彭勇战战兢兢伏在船板上,叫苦不迭,高声骂道:“操你姥姥,要打下了船再打!”贺天豹身上湿漉漉的,将撸一甩,说道:“老子给你们摇橹,平白无故掉进水里浑身湿透。你们还要闹腾,这船老子不滑了!” 葛蕾咯咯一笑,拉起小雨的手说道:“整个逍遥谷,就属你薛半仙是个睁眼瞎。他老婆在我手里,你可别找错人了。”薛延龄撇开涧石,斜了小雨一眼,有看看被涧石挡在身后的屿蘅,说道:“他半天就和身后那雌儿不清不楚的,怎能有错?这小子既然不是童子鸡,讨得一妻一妾,也合乎情理,老子下了船统统杀了!”小雨c屿蘅各自羞得满面绯红,深深低下头去。 涧石道:“你们休要胡言,坏了她们的清白!”薛延龄暴跳如雷,喝道:“偷吃仙山紫芝,你们还有什么清白?”涧石浑然不惧,当面质对:“你们逍遥谷人暗箭伤人,我大难不死,吃你一颗紫芝,乃是上天惩恶扬善。有冤有仇,找我便是,休要攀扯旁人!” 葛蕾一听,娥眉紧蹙,说道:“薛半仙要杀你,那是薛半仙的事。你休要扯上逍遥谷。你老婆在我手中,我瞧她姿色不错,也有几分可怜,却并没说过不杀你。”涧石厉声道:“你虽于我有恩,但说话请放尊重些,小雨是我堂妹,不是我妻子。”一语未毕,薛延龄说道:“这就是了。这个是你堂妹,你身后那个肯定是你老婆!反正你混元之身已破,若未娶妻,便已狎妓。” 涧石心下焦急,顾不得满面羞赧,回头看着屿蘅,眼神中似在恳求,要她相信自己仍是清白之身。屿蘅面红如彩霞,在两岸山色的映照下越发娇艳。她低头看着奔逝的河水,蓦地瞥见涧石的眼神,脸上顿时霞光四散,彤云凝结。她一只手扶着船舱,一只手整弄衣衫,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涧石一眼,仿佛是告诉他:只要以诚相待,何必在意眼前的流言蜚语。 屿蘅的一瞥,让涧石心下安宁,他寻思:不必理会他们的胡言乱语,今日若不能化解这场冤仇,下船之后免不了血光之灾。他已经料定,死去的不灭和尚c鹿友先生,一路纠缠不休的黑衣人,连同今天的十余名不速之客,都是所谓的逍遥谷人,而葛蕾在逍遥谷中应有很高的地位,只有将她说动,今日的血战方可免除。 涧石主意已定,两步走到葛蕾面前,拱手施礼道:“在下被铁菡萏射中,辗转到此,多亏葛蕾姐姐救助,这才免死。人生若飘萍飞絮,不期今日在渭水之上得遇恩人。姐姐芳华如昨c容颜不老,与你再度会晤,实乃人生之幸。” 葛蕾冷冷一笑,说道:“你休装斯文。放着这么水灵的老婆不要,难不成想和我们四个半老徐娘厮混?”说得舜华噗嗤一笑:“姐姐,我不老。我比这小子的一妻一妾更水灵,也更温顺。”蒹葭c芣葸伸出手指,偷偷刮她鼻子。 涧石微微一笑,说道:“我虽愚钝,却也知同船共渡乃是前缘注定。更何况,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立于一苇之上c方寸之地,何必相煎太急!”葛蕾斜了他一眼,说道:“我们经营生意c勾通南北,途经此地而已,怎被你说成是沦落之人。”涧石道:“你们栖栖遑遑c踉踉跄跄,有的负伤c有的流血,不是沦落至此又是什么?若未猜错,你们在岸上遭了兵火吧?” 葛蕾微微一怔,尚未答话,薛延龄早已按捺不住,喝道:“与他废什么口舌?要么在船上宰了他,要么下船宰了他,”他挺起药锄,指着贺天豹,“你狗日的快给老子划船!”贺天豹坐在船板上,恶狠狠回应:“你个老龟,一朝做了豪杰,休要得意太早。老子不划船,你能奈我何?”果然无人划船,船在中流顺水而下,就是不往对岸行驶。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2章 弭兵(乙) 涧石转面说道:“这小小舟船,渡得了生死,渡得了灾劫,却怎么渡不了你的满腹仇怨?你们逍遥谷的鹿友先生,领着青州官兵毁我家园c杀我伯叔。若仔细算起来,我吃你一株紫芝,也抵不过你们犯下的恶行。”薛延龄张牙舞爪说道:“你想报仇,尽管跟老子比划比划,三招之内,老子要你魂飞魄散!”涧石不予理会,转面对葛蕾说道:“你们人多,杀我当然容易。但是以我的本领,拼死你们二三人,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齐先生c晏先生就在船舱之中,他们帮谁不帮谁,尚未可知。” 葛蕾听得此语,心中一懔,暗自思忖:卫怀璧刚刚遇难,八大豪杰士气衰竭c负伤累累,要杀这个混小子倒也容易,只是船舱中的齐玉轪c晏适楚深不可测,若动起手来,我们难免死伤。她喝退薛延龄,冷冷说道:“臭小子,你老婆在我手中,你敢威胁我吗?”说毕,手掌一翻,将小雨的胳膊扭了过来。小雨受疼,惨叫一声,泪如雨下。 然而,涧石异常平静,拱手说道:“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堂妹,不是我妻子。你折磨她徒有何益?正所谓哀兵必胜,她受你折磨,我越发以死相拼,你们就会有更多的人过不了渭水。”屿蘅见小雨叫得凄惨,心中关切,上前一步道:“放开她吧,何必伤及无辜!”薛延龄横起药锄欲要阻拦,涧石举拳挡住药锄,侧跨一步,再次将屿蘅揽在身后。 小雨见了,心中愈发凄楚:我受这等磨难,你跟无事人一般,屿蘅姐姐稍遇险情,你却将她护得密不透风,我历经千磨万折带你到王屋山治病,到头来我竟然比不过一个外人吗? 屿蘅适才三言两语,平淡如水,但每个字却如珍珠滚落在玉盘,令葛蕾印象深刻。她歪着脑袋打量屿蘅,冷笑一声,说道:“这是哪位妹子,长得这般俊俏,竟然比得过我的三妹了!”芣葸娇声说道:“姐姐,你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她只不过比我年轻几岁,哪里有我这般姿容?”舜华道:“跟三妹难分伯仲,跟四妹比却差得远呢!”蒹葭听罢,捂嘴而笑。 屿蘅仍然目送秋水c淡定自若,一个字一个字说道:“紫芝是我熬的,与小雨妹妹无关,你不能伤害她。”每个字都吐得那么轻柔,但是字正腔圆c声声入耳。葛蕾见她意态悠远c冷若冰霜,自己在她面前似乎减了颜色c矮了一截,有意言辞相辱,但是屿蘅不近不远站在前面,好似雪峰耸峙,缥缈虚浮c无法靠近,如何侮辱得了?葛蕾按下怒气与嫉妒,又想假意恭维,但是她又如竹节挺拔,不事浮华c自有清香,想要称赞却又该从何处着笔? 晏适楚在船舱中说道:“静默自持,休惹人间是非。”屿蘅道:“师父,渭水东流c两岸青碧,这里没有是非,只有些自寻烦恼的庸人。”话语才落,齐玉轪不禁抚掌而笑。葛蕾一听,啧啧连声,说道:“好一个锦心绣口的女弟子!”说毕,将小雨推向涧雨身边,说道:“二女侍一夫,其乐融融!”她故意以言相激,谁知小雨心冷,立即走开,一言不发;而屿蘅心中平如湖面,任凭他们飞短流长,早已不似方才那般羞赧。 葛蕾复又说道:“薛半仙的紫芝,倒可以不予追究。但是齐玉轪杀我逍遥谷半数豪杰,新仇旧恨,不共戴天。今日相见,不杀他不足以告慰亡灵。”涧石道:“逍遥谷的冤仇,自该由逍遥谷的主人出面解除。葛蕾姐姐本是局外人,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裳。”薛延龄瞪眼喝道:“放屁!四大姨娘是谷主跟前的红人,她们之于逍遥谷,就如同武皇后之于李唐江山一般。你许是瞎了狗眼,看不清其中端倪!” 涧石约摸懂得“姨娘”这一称呼是和含义,却故意问道:“四位姐姐个个娇翠欲滴,如何唤作姨娘?在你们逍遥谷中,姨娘是何职务?”问得薛延龄哑口无言。葛蕾笑道:“娃娃,你是个聪明人。明知故问,敢是要羞臊我们?”涧石道:“葛蕾姐姐,你也是聪明人。正所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这大好年华你不享受,只顾着在外与人拼杀,殊不知,逍遥谷主正抱着年轻的姬妾们寻欢作乐,早将你们抛在脑后了。” 四大名花一听,觉得颇为在理,愤愤不平起来。贺天豹c彭勇一边拧着衣服,一边抱怨:“庄院丢了,船只没了,天大的事情你不管,却只顾着和小白脸斗嘴皮子。”葛蕾怒上心头,走近两步,一脚将彭勇踢在水里。彭勇见了水,就跟见了阎王一般,惊恐万状c狼狈不堪。贺天豹嘟囔一声,将他打捞起来。葛蕾喝命二人速速划船。 涧石听到二人的抱怨,将他们一路的遭遇猜出个大概,于是更加胸有成竹,凑近一步说道:“事有缓急。你们才经变故c刚受挫折,就该安抚人心c扭转残局,以图振起。葛蕾姐姐置众人的伤病c悲切于不顾,一心只记着心中那点仇恨,岂不是因小失大?我陆涧石一死固不足惜,如若七位豪杰葬身渭水之滨,岂不是折了逍遥谷的梁柱?” 七大豪杰一听,各自心怀鬼胎:什么血海深仇,都不过是浮云尘埃罢了,自己的庄院c营生,才是根本;至于逍遥谷与齐玉轪的深仇大恨,自当由谷主安排杨祖绪和黑衣人去解决,与自己并无什么干系,何必与他赌上性命?葛蕾环视一周,看出大家的表情变化,嘴角哼了一声,说道:“好你个黄嘴娃娃,一张臭嘴说得我们人心涣散。老娘今天偏不受你迷惑,非杀了齐玉轪不可。”她回头对三姐妹说:“摆阵!在船上先宰了牛鼻子!” 涧石以为自己一番游说近乎成功,没料到欲益反损,勾动了葛蕾的杀心。他暗吃一惊,右手抓起小雨c左手抓起屿蘅,把她们往船舱里推,躲避眼前的风险。小雨本已心冷,被他手一牵,心中顿时温暖了起来,就跟温顺的绵羊一般,俯身钻进船舱。但是她刚一坐下,后悔和嫉妒立即占据她的整个心,因为她看见,屿蘅仍然站在船舱外,与涧石肩并肩站立,两人的手依然抓在一起。 屿蘅在涧石耳边说道:“休要慌张,这四位姐姐并无杀人意。”涧石定睛看时,唯有蒹葭听从葛蕾的号令,手握剑柄c严阵以待,而芣葸c舜华则是心不在焉c摇头耸肩,厌战的情绪分明挂在脸上。涧石这才松开屿蘅的手,说道:“虽如此,你回舱中歇息歇息吧。”屿蘅摇头道:“船儿马上靠岸,不必歇息了。” 葛蕾大为好奇,望着屿蘅问道:“你怎知我们没有杀人意?”屿蘅道:“这小小的舟船,已经渡了生死,复又渡了灾劫。你我都在船上,一任自然而已,若再想着杀人,岂不是粗蠢至极!” 葛蕾不停打量她,冷酷地说:“牛鼻子用妖术迷晕你了吧,满口是这些腐朽之谈。我今日必须杀人,你叫齐玉轪与我叙话。”涧石上前一步,恳切道:“大家都历经劫数,乃天涯沦落之人,何必在这图穷之处互相为难?齐道长中你三针,正是向死而生,如今悟彻《修真秘旨》,已然心胸洞开,默默坐在船舱之中,绝口不提恩怨二字。齐道长已经退避三舍,你们难道还要步步相逼吗?” 葛蕾思忖半刻,舜华娇嗔道:“姐姐,这小白脸说了半天,我的心都快化了。今天就算他们得了便宜,权且饶恕一次吧。”葛蕾佯怒道:“你看中小白脸了?人家两个老婆,用不上你了!”舜华装个鬼脸,捶了捶涧石的胸脯,说道:“当初是我给你小瓶药剂,才将你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要记得我的恩情哩!”涧石拱手唱喏,道了一声谢。 水声潺潺,船已近岸。葛蕾又道:“老娘一辈子没听过男人的话,都是男人听老娘的话。今天到手的鸭子就在船上,凭什么要听你的?”涧石道:“我已说了很多,其中道理,姐姐自然明白。现如今,晏先生要去终南山,赴二十年前之约,会你们逍遥谷主。此事关系重大,齐道长不会袖手。今日我们各不相扰,来日在终南山下重逢,叙起二十年契阔生死,岂不快哉!” 薛延龄冷笑一声,说道:“薛某也曾耳闻,终南山之会,晏适楚要将《修真秘旨》奉还谷主。倘若齐玉轪前去搅局,岂不坏了谷主大事?如今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不如趁势杀了这两个牛鼻子,抢回《修真秘旨》,再去潞州向谷主报功,岂不更好?” 涧石说道:“薛老一心想为你的紫芝报仇,你一个人找我算账就行了,何必妖言蛊惑,陷害葛蕾姐姐?《修真秘旨》至为珍宝,天下只此一部,在晏先生手里,二十年前你们逍遥谷主都没抢走,凭你们几个便能抢走?况且,晏适楚以许下终南山之会,便是要遵从白云子遗训,郑重其事以真经相授,你们却疑神疑鬼,要提前除掉齐道长。此事若传出去,天下人都会耻笑你们逍遥谷,说你们谷主既无孝悌之义且无容人之量,武功修为更是弗如远甚,因此心怀嫉妒,用这不光彩的手段侵害同门c强夺经书。这要是传出去,逍遥谷的威信愈发动摇,产业愈发凋零,就连你们几位豪杰,只怕也难以自保了吧?”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3章 弭兵(丙) 薛延龄万万想不到这个年轻人口若悬河c滔滔而辩,说得他无可反驳。他轻嗽一声,不再应声。涧石趁机对葛蕾说道:“葛蕾姐姐,涧石赖你相救,才保全性命。适才一番良言,是在为逍遥谷作考虑,也是为您作考虑。试想,您若贸然下手c血溅渭水,纵然除掉齐c晏二位先生,遽然告知谷主,难道谷主不责怪你们横生事端,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毁掉了逍遥谷的名声?如此对您又有什么好处?今日渭水之上,权且消弭刀兵,请示谷主之后,再作安排,方才是万全之策。” 葛蕾逼问:“我若不依呢?”涧石道:“你若不依,齐道长已修习《修真秘旨》,功力更臻妙境。只要葛蕾姐姐不用暗器伤人,齐道长正好与你们切磋切磋。我虽愚弱,也当自告奋勇,与逍遥谷诸位英雄在河边比划比划。人生在世,有死而已,今日血溅渭水,又有何惧!” 涧石一番争辩,义正辞严,令葛蕾折服。她收剑回鞘,高声道:“权且听你一回。二十年之约在即,我们这就去会合逍遥谷主。到了终南山下,再找什么齐玉轪c晏适楚算账!”涧石拱手称谢。 薛延龄心疼他的紫芝,手握药锄,瞪目咬牙,迁延不去。葛蕾狠狠瞪他一眼,他只得垂头丧气嗐了一声,将药锄砸在船板上。船板应声断裂,瞬间白浪卷入,船身下沉。幸亏船已拢岸,被河岸的黄泥托住。彭勇吓破了胆,一个纵身冲上河岸。薛延龄淌着河水走上岸去,回望船舱,将血泪吞到肚子底下,眼角几乎流出泪来。 逍遥谷诸人纷纷下船登岸。葛蕾转头看了看涧石,又同小雨握手作别。小雨依依不舍,挽着葛蕾送出很远。薛延龄心中仍然不平,想独自回去找晏适楚理论,却被另外六大豪杰架起来拖走。他见小雨在旁,又对葛蕾说道:“那个小白脸啰里啰唆,骗过姨娘,却骗不过薛半仙。不如抓住这个女子作为人质,要他到我这里赎人。那小子若是敢来,老子定要剜了他的心作药引子。”葛蕾一耳光抽在他脸上,他这才消停,背起双手走在前面。 等小雨回到船上,齐玉轪歌吟已毕。他命涧石将船板钉好,再将船划至河心,然后继续漂流。涧石放开橹,船已受损,一端翘起,一端下挫,但依然载得动四人。四人都到船舱里坐下,齐玉轪对涧石说道:“涧石小友凭三寸不烂之舌,消弭一场血战,比老夫确实高明百倍。如若不然,争执起来,渭水之上又须增添不少浮尸,老夫也愧对《修真秘旨》上的箴言!” 四人对坐不语。齐玉轪苦苦记诵《修真秘旨》,仍是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他心中不快,随手挥舞宝剑,剑锋居然带起一股真气,铮铮作响,声调和谐。他十分纳闷:为何我将师父的经文全忘了,功力反倒更见精进?晏适楚眼也不睁,冷冷说道:“得鱼者忘筌,得意者忘言。你已会得书中真义,那些文辞自然该忘记了。这层道理悟不通,《修真秘旨》你是白看了不成?” 齐玉轪问道:“如此说来,你携带的这部《修真秘旨》,早就看过了?”晏适楚道:“我只顾炼丹卖药,哪有闲工夫读这些书?师父传授的几句经颂,已经说尽大道c演尽天机,我何必做个老书虫呢?”齐玉轪问道:“哪几句经颂?”晏适楚懒得应答,便叫涧石一句句背给他听。 齐玉轪听罢,若有所思,喃喃说道:“若在以前,老夫见到奸邪之人,必定除之而后快。可是如今,身上毒气散尽c功力大增,却不喜与人争斗了。逍遥谷贼人上船,我一任他们来去,也不似以前一意斩杀。”晏适楚笑道:“你能修到此境,研读《修真秘旨》是其一,关键在于你历经波折之后,方能悟到真谛,将心中孽龙降服。” 齐玉轪顿时豁然开朗。他走出船舱,解开缆索,一杆将船撑到河心。涧石要代他摇橹,齐玉轪将他推至一边,说道:“三位小友连日辛苦,你们且回舱中歇息,由我这把老骨头摇船。”涧石还欲相强,晏适楚也走了出来,说道:“你一番舌辩,消弭一场刀光剑影,我们的性命都是你搭救的,你且回船舱歇息,我与齐道长在船头叙话。” 小雨一直呆在船舱中,心里不是滋味,低头欲哭。涧石领着屿蘅钻进舱来,屿蘅与小雨并肩而坐,找她叙些家常,小雨依然沉默不语。 船在中流,由齐玉轪摇橹,如同蛟龙翱翔,逆流往西,轻捷无比。涧石暗自钦佩齐玉轪好功夫,夸赞这船划得又稳又快。赞过数声,船忽然停住,又随着波流漂转起来。涧石探出头向外张望,见齐玉轪和晏适楚坐在船板上,促膝而谈。 齐玉轪问道:“你果然要去终南山,赴那二十年之会吗?”晏适楚答道:“果然。”齐玉轪道:“先师的《修真秘旨》仅存这一部了。若交给南浦云,岂不是将这千古绝学投进炉火粪堆之中?”晏适楚道:“先师白云子临终有托,叫我将《修真秘旨》交给南浦云,我已许诺。辗转二十年过去,我若再不践诺,那才愧对先师一生的期许呢!” 齐玉轪眼望河水,肃然道:“先师的《修真秘旨》,昭昭若日月,郎朗如乾坤。既是日月,就该照耀世人,恩泽千秋万代。你怎可一意孤行,将这千古巨著扔进泥淖之中!”晏适楚道:“那南浦云追寻我二十年,一是要我性命,二是要这部著述。二十年执着不变,他才是爱书惜书之人,《修真秘旨》理当在他手中。说不定他一夕迷途知返c浪子回头,将此书发扬光大。” 齐玉轪猛然将宝剑拍在船板上,喝道:“二十年之约你可以去赴,你项上人头交给南浦云也未为不可,只是先师的《修真秘旨》,决不可落在奸邪之手!”晏适楚稳坐船头,纹丝不动,冷冷说道:“先师临终遗言我必实现,二十年之约我必赴,《修真秘旨》必定交与南浦云。此事何须再议!” 涧石听见他们吵嚷起来,欠起身出来想要劝止。屿蘅紧随其后,也要出来。晏适楚挥挥手,说道:“你们且在舱中安坐,我与齐师叔辩论,不会有事的。”二人对视一眼,一番犹疑之后,仍回舱中坐定,听外面二人如何辩论。 齐玉轪收起宝剑,郎声说道:“无论如何,《修真秘旨》必须光耀天下c流传后世。你先将书稿交给我,我去往京城,寻着大户人家,将它刊印百部千部,你再去会那南浦云。” 晏适楚道:“如此壮举,要花费的钱财何止百缗千缗。如今边患四起c社稷危亡,京城的高官c富户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刊印书籍?更何况,即便刊印成功,也需两三年时光,我是等不及了。”齐玉轪道:“此事不劳你费心。我去寻那当朝的宰相元载。当日我替他行刺阉人李辅国,他多少要看待些我的面子。” 晏适楚仰天一笑,答道:“齐道长便是道法高深c武功盖世,不过是元载手里的一枚棋子。他已安排杀手满天下杀你,你去寻他,岂不是自投罗网!”齐玉轪道:“楚王贵为千乘之君,也须畏惧五步之内颈血相溅,何况他元载,区区一个走过场的宰相而已。你只管将《修真秘旨》交给我,我找到元载,定能成功。” 晏适楚双目微闭,巍然而坐,不再应答。齐玉轪急了,喝道:“你身上这部书,硕果仅存,若有闪失,先师的心血毁于一旦。我将它刊印出来,流传百世,方才对得起先师的大智慧。你岂可执迷不悟,贻害千古!”晏适楚仍然玄默而坐,齐玉轪一再逼问,他才悠悠说道:“长安西北战云密布,朝廷上下人人自危。你将书交给元载,比我交给南浦云危险百倍!” 齐玉轪大怒,宝剑拔出,剑刃在风中嗡嗡作响。涧石连忙扑了出来,从背后将齐玉轪抱住,哀求道:“齐道长,你已参悟至道,怎可伤了同门故友!”屿蘅也急忙忙跑出,站在一旁,既不下跪c也不求饶,只是看着齐玉轪,仿佛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与师父同生同死。船舱之中,只剩下小雨,一个人想着心事,似乎什么也看不见c什么也听不见。 一轮残阳照临渭水,水上泛着金光。秋风送爽,将齐玉轪的须髯吹起。他看着两岸青山,望着朗朗长空,身上运起的劲力慢慢撤除,这才将剑插回鞘中。他扶起涧石,温和说道:“是老夫失敬。阳台观藏经阁的一场大火,全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先师著述怎会付之一炬?我怎能强行要求别人来弥补我的罪过呢?”说毕,一声长叹,一剑砍在船舷上。晏适楚一声冷笑,说道:“各人的罪过各人担,自己的欠债自己还。两位小友,此事与你们毫无关联,只顾进舱歇息。我与齐道长要同赏渭河的秋月呢。”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4章 弭兵(丁) 屿蘅暗自出神,心里想着:师父要赴二十年之会,而那南浦云虽未谋面,料是穷凶恶极,师父此去凶多吉少。但她知道晏适楚脾性,不敢相劝半句,只是伫立船头,想多陪伴师父。晏适楚见她面有忧色c心有疑虑,不耐烦地说:“你随我炼丹已有十余载,早该心气平和c无思无虑了。怎么还这般愁苦不堪?”屿蘅快要流出泪来,说道:“师父,你将《修真秘旨》交给齐先生吧。等他刊印出来,你再去赴会,也不算失约。” 一句话将齐玉轪的心思又调了回来。他手捋长须,洋洋自得道:“你的徒儿都觉得你去赴会甚不妥当。快把书交给我,我去找元载刊印一百部!”晏适楚摇头拒绝,冲屿蘅喝道:“你是徒弟,难道要教训师父吗?我意已决,你再相劝,休怪我断了师徒之谊!”齐玉轪冷笑道:“如此冥顽不灵,怎可为人师!”屿蘅对师父有万分不舍,还欲相劝,涧石已看出晏适楚一脸怒气,便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舱中。 月上清宵,船在中流。小雨c屿蘅在船舱里已经睡熟,涧石坐在船尾,靠在船舱上也已入睡。齐玉轪c晏适楚如两尊泥塑,一动不动在船头打坐,月光照在二人身上,将他们身影拉长,投入起伏荡漾的渭水之中。 小雨一梦醒来,四下一片阒寂。她一睁眼,千头万绪便涌上心头,令她快要窒息,泪水不自觉从面颊流下。她回忆当年,青州东南的荒山大泽之中,与世隔绝,只有石屋石院和一众亲朋,是多么的快乐美好。她与石头哥青梅竹马c亲密无间,是众人眼目中的金童玉女。她那颗幼小的童心,虽然懵懂,却早已料想,待到长成之时,父亲c叔叔定会亲自作主,成全他们的婚事。然而,谁承想遇上飞来横祸,父亲叔叔相继死亡c哥哥独自一人远走他乡,石头哥身中毒矢几乎丧命。她又想起,自己历经千难万险,将受伤昏迷的石头哥带到王屋山北,一路虽然受尽曲折,但是只要石头哥在她身旁,她的心中便感受到幸福安详。然而,又是然而——到了王屋山北,晏先生虽然治好了他的伤,但石头哥一见了杜屿蘅,就把我疏远甚至淡忘了。 想到悲伤之处,小雨任由泪水扑簌簌落下。她暗暗质问苍天:“既然有了自己,为什么还会有杜屿蘅?为什么石头哥病好之后,眼里心里只有杜屿蘅,却把他最亲的妹妹冷落一旁?为什么遭受这种命运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 小雨越想越委屈,泪如泉涌。她怀念旧时光,怀念自己与石头哥患难与共的那段时日。如今飘零在外,石头哥心里又有了别人,让她心冷如冰。近日来,石头哥和杜屿蘅亲密的那些瞬间,一次次浮上小雨心头:“经过阳台观那次,他俩单独在幽径中散步,被我看见,石头哥眼神飘忽也就罢了,杜屿蘅为什么脸一下子变红了?还有赶路的时候,石头哥为什么总是先问她累不累c先递水给她喝?” 越思越想,小雨越觉得胸口憋闷c咽喉哽咽,越发难以入睡。她翻来覆去,想着更多的细节,一次次求证石头哥是否变心了,她刚一确认,便感到说不尽的惶恐,连忙搜索其他的细节来推翻刚才的结论。可是越搜索越感觉到,石头哥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石头哥了,他变了,变得和自己疏远起来,一路上似乎有意躲着自己,连话也不愿和我多说两句。想到这里,她深深惶恐,眼泪和虚汗一并渗出。 “小雨,你怎么了?”屿蘅醒了,见她呆呆地坐着,关切地问她。小雨仍不作声。屿蘅连问两声,她这才含糊地说:“没什么,可能有些想家吧。”屿蘅撑起身子,宽慰道:“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走到哪里就把哪里当作家吧,你c我,还有师父,都是一家人呢。” 小雨听了,少了往日的感激,多了几分醋意和敌意:“你有师父护着你,又有石头哥牵挂你,你自然是心安理得了。谁都能劝我,唯独你不能。”心中这么想,嘴上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她转过身,假装昏昏睡去。 水声潺潺c树声沙沙,转眼已是翌日清晨。涧石一觉醒来,只看见船已靠岸,缆绳栓在岸边大柳树上,却不见了船头的齐玉轪和晏适楚。他撩开船舱的帘子,只有屿蘅和小雨在。 屿蘅已然惊醒,小雨犹自昏睡。屿蘅见涧石一脸惊愕,忙问原委,涧石压低声音,却难掩慌张:“晏先生和齐先生不知何处去了。” 屿蘅一听,一下子怔住,几欲哭出声来。她怕惊醒身旁的小雨,轻手轻脚爬出船舱。她一看船头,空空荡荡,一根缆绳在水面上微微晃动,霎时泪流满面。她一向安静恬淡,似乎永远不悲也不喜,涧石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心伤流泪,才知她表面平淡如水,内心却是用情很深。 涧石怕屿蘅伤心,赶紧劝道:“二位先生想必是四周散心去了,怎会不辞而别?”屿蘅哽咽道:“师父去意已决,只恐再难相见了。”涧石见她十分凄楚,便轻拂其背,柔声宽慰。屿蘅头一回如此失意,也是头一回身边有男子在身边好言抚慰,于是心中再无男女之防,倚在涧石的肩上泪如雨注。 小雨也已醒来,拨开帘子朝外望,正撞见他们缱绻情景。她心中就似翻了醋罐子一般,脸上却强装镇定,冷冰冰喊道:“石头哥,我们今日往哪里去?”涧石此时整颗心都在屿蘅身上,也不看她,草草答道:“晏先生走了,屿蘅正在难过。你也来劝劝吧。” 小雨走出船舱,这才发现船上少了齐玉轪c晏适楚二人。她见屿蘅仍然倚在涧石肩上,心中不忿,便走到跟前,半是故意地凑近她耳朵问道:“齐道长c晏先生去哪里了?” 屿蘅被她一语惊醒,这才觉得刚才多有失态,连忙收起眼泪,低头整弄襟带,并不回答。涧石道:“尚不知二位先生到底是不辞而别还是就在附近散心。我们干粮已近,我先去找些吃的,大家好充饥。” 小雨说道:“石头哥,我和你同去。”涧石摆摆手说:“你和屿蘅说说话,我去去就来。”说毕,一人登岸而去。小雨好似头顶被浇了一盆冷水,心中愈发气闷,缩进船舱继续睡觉。唯有屿蘅守在船头,目送归鸿c眼望秋水。 日上三竿,涧石带回几张煎饼,叹气道:“沿路问了好些农人,他们都不曾看见两位先生。”屿蘅复又流起泪水,说道:“罢了,师父是铁了心弃我而去了。”涧石将煎饼递给她,她如何吃得下?叫涧石给小雨送过去。 涧石进得舱中,见小雨躺着,两眼却睁得大大的。涧石说道:“日上三竿,别懒床了,起来吃东西吧。”小雨道:“我头晕得很,怕是受风寒了。”涧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说道:“幸好还未发热。你吃块饼,且在舱中歇息,我出去与屿蘅商议,如何寻找二位先生。”他将饼放在小雨手边,转身撩开帘子就出去了,小雨气得泪水直淌,将饼扔到一边。 屿蘅一见涧石,泪水夺眶而出,问道:“你道师父会往何处去?”涧石坐在她身边,说道:“昨晚他二人对坐一夜。齐道长武艺高超,性子刚强。我猜他挟持了晏先生,去往长安找元载印书去了。”屿蘅轻拭泪水,点头道:“我与你想法相同。”她顿了一顿,语气极低,吞吞吐吐问道:“你,愿意,带着我去长安,找师父吗?”涧石毫不思索答道:“你要去长安,我与你同行!” 屿蘅微露喜色,转过脸去,忽又忧虑起来,心中盘算:“他送我去长安,若找着师父,自然是好。若找不到师父,他回他的青州,我该去何方?”涧石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拉起他的袖子,说道:“你放宽心,找不到晏先生,我们一起走遍天涯海角。”屿蘅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良久说不出话来。 涧石将怀中包裹打开,又拿出一张饼来,劝她快吃下。屿蘅道:“先留着它,路上再吃吧。”涧石道:“现在也不知他们是真的离去了,还是就在附近盘桓。我们先只管将船靠岸,等上两天。两天后他们若不回转,再去长安找寻不迟。” 屿蘅哽咽着点了点头,张开小口,啃起了煎饼。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5章 救美(甲) 一场秋雨落在渭河上,大地在葱郁中现出寥落。涧石将船栓牢,扶着屿蘅挤进船舱。小雨一天未进饮食——她确实受风寒了。 他们已经在渭水上等了两天,晏适楚c齐玉轪回转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屿蘅的心随着这场秋雨转为凄凉和苦涩。她依赖了十几年的师父,突然之间离她而去,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幸亏身边有涧石好言劝慰,要不然她都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该聊的话题已在前两天聊完,剩下的是比秋气还难以忍受的寂寥。船舱之中,三人各怀心事,暗自惆怅。小雨更加敏锐地感觉到,三人虽然近在咫尺,但是三颗心却隔着天涯。她头晕脑胀,干咳了起来。 屿蘅将心中的苦楚收起,欠起身来询问情况,又捏住她的手腕为她把脉。小雨将手缩了回去,勉强坐直身子,眼睛却直直地望着涧石。然而涧石已怕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和梦中张铁汉的眼神惊人地相似,每当四目相对,他便会不寒而栗。而薛延龄对于他“不是童子鸡”的评语又时不时从心头掠过,他虽不通晓其意,但在无意间总能猜到一二。昏昏沉沉的记忆如同碎片一般在脑海晃过,他开始一幕一幕地想起,受伤昏迷之时,到底经历过c发生过一些什么事。 尤其在独处的短暂时间里,涧石心头总是浮现出这种情景——小雨赤裸着身子,跨在自己身上,原本俊俏的脸蛋拧得变了形,带着似痛苦又似恣意的闷哼,在他胸口前仰后合,他在她的摇晃与碾压下,只觉得大地在剧烈颤抖,四围的山川在急速转动。 这段记忆刻在涧石心里最隐秘的部位,似真似幻c如有还无,他努力想把它永远地清理掉,但那一幕一幕始终挥之不去c时时浮现。每当他与小雨视线相接的时候,记忆中的那种头痛欲裂c天旋地转,立即重新发生,不论时间和地点。他对她越来越有了戒心,他越来越不敢和她靠近,生怕不经意间,记忆的疮疤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裂。 涧石避开小雨的眼神,一声不吭。小雨更加落寞,本来就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变得更加忐忑。她近乎绝望,不停地想:“我历经多少困苦,将你带到王屋山北,救得你的性命。实指望与你双宿双栖,谁知你将我抛弃在异乡。”她越想越恨,却又越是企盼石头哥回心转意,不知不觉已是珠泪如梭。 屿蘅跟随晏先生十几年,熟谂金石c颇通医术。她用自己的帕子为小雨拭泪,小雨将脸侧过。她又探了探小雨的额头,对涧石说道:“小雨妹妹身上发热,我看河岸上有几株白芷c辛夷,正是驱寒解毒之物,我去采些来,给她服下。还需你去附近农家走动走动,讨些生姜c红糖来,熬成姜汤作为辅助,风寒去得才快。”涧石二话不说,跃出船舱,三步两步消失在河岸上。屿蘅从船舱里寻出一只油伞,拿着涧石的匕首,去河岸边采集药材。 不多时,涧石已讨来生姜c红糖,屿蘅又采来辛夷c白芷。此时雨已停歇,二人便在河岸上搭起土灶,架起一个陶罐熬煮药物。药汤熬好,屿蘅服侍小雨吃药,她却不吃,仍是一双眼睛看着涧石。 涧石无奈,接过陶碗,一勺一勺送到小雨嘴里。小雨嘴里吞着药,却感觉不到甜和苦。涧石努力克制自己的思绪,让记忆不要回到太行山的荒野之中,不要回到那个荒唐透顶的时段。他低着头,将勺子送出,却戳在小雨的鼻梁上,烫得她一声尖叫。涧石吃惊,卷起袖子为他擦脸,不提防看到她的眼神,眼神里充满了哀怨c愤恨c苦楚与渴盼。那眼神与梦中张铁汉并无二致,与太行山脉里的那个小雨并无二致,他受到惊吓,失手翻了陶碗,屿蘅辛辛苦苦熬成的药汤尽赴尘埃。 屿蘅大为焦急,不禁骂了一声:“蠢材,你还做得成什么!”语气与晏先生颇为相似。涧石一下子怔了,平淡如水的屿蘅,不食人间烟火的屿蘅,居然开口骂了他!这一骂,表明她视自己如同亲眷,再无猜疑。屿蘅也意识到自己言语冒犯,连忙欠身,想要赔礼。涧石则俯身拾起碗和勺,跳下船去,去往附近井水处涮碗c打水。 姜汤熬成,屿蘅亲自端给小雨,小雨依然不饮。屿蘅全然不知她心中芥蒂,温情劝道:“你有心事,只管跟姐姐说,别跟自己过不去。”小雨哭了几日,此时眼睛发枯,转过头来望着她,见她温婉而真诚,耐心劝慰自己,只得收起性子,大口喝了起来。 阴雨天气,天黑得早。小雨c屿蘅早早在舱中睡下,涧石一个人靠在船舱外值夜。第二日,乌云消散,爽风吹拂,涧石醒来,摇橹划船,溯着渭水西进。屿蘅先起来,知道他是要带着她去长安,心下安适,便坐在他身边,抚弄翻上船舷的浪花。小雨发了一夜汗,身上风寒去了六七分,推开帘子问道:“石头哥,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涧石仍不敢与她对视,边摇橹边答道:“我们去长安。”小雨这几日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他们的谈话,对齐玉轪c晏适楚的突然消失也毫无反应,她疑惑不解地问:“去长安作甚?”涧石答道:“去寻着齐道长和晏先生,我们团聚。”小雨说:“我不喜欢长安,这就回青州去吧。”涧石说:“我与屿蘅已经说定,去长安找着晏先生,咱们再回青州吧。” 小雨一听,大为逆耳,浓重的醋意浮上心头c透入话中:“你与屿蘅商量,怎么不与我商量?” 这句话,涧石听了尚可,屿蘅听了则如同受了针刺一般。她开始自责,草草与涧石作了决定,却没顾及小雨思乡之情。她说望着小雨,饱含歉意:“小雨,我们去长安玩耍几日,找着师父了,就一起回青州,你心意如何?” 小雨风寒未愈,面色苍白,干枯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凶光,似乎故意与屿蘅顶撞:“你找不找得着晏先生,与我什么相干?我只愿和石头哥回青州。”说得屿蘅哑口无言。涧石连忙说道:“屿蘅待你甚好,你怎可拿话激她?” 小雨欲哭无泪,满腔委屈淤积在心,突然抬高声音说道:“我不能拿话激她,你却能随意拿话激我?你怎不知,我一路受了多少苦,所为何来?你遇着新欢,就将妹妹忘了不成?” 涧石无言以对,只顾低头摇橹,搅得河水哗哗作响。屿蘅虽不懂得人情世故,却是冰雪聪明,她这才知道小雨原来憋了一肚子醋意,而且是冲着自己。她含羞低头,想要应答两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顾将船舷上的浪花抹去。 小雨红着眼睛,一个人缩进船舱里。屿蘅沉默良久,将头深深低下,喃喃地说:“你们回青州去吧。我们渭水揖别,有缘再会。”涧石听在耳里,依然奋力摇橹,说道:“你说哪里话来?小雨只是一时使气,你休见怪。我们同是飘零之人,决不可一朝相弃。”屿蘅不再说话,眼泪默默流出来。 时近黄昏,前面有一个小小的码头。涧石将船靠岸,决定投宿附近的人家。三人登上码头,行了四五里路,来到一个村落。天还没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烟囱里不冒出一缕烟,整个村子一片死寂。 三个人挨家挨户找人投宿,村子里却仿佛没有一个活物。涧石用力敲门,没有一户人家应答。他爬上一座院墙,往里探视,却见各家各户不仅大门关得死死的,而且里屋里院的门和窗都封得严严实实。 涧石跳下平地,自言自语:“这就奇了。屋子是从里面闩起来的,屋内肯定有人,但没有一人应声。难不成是在闹鬼?”屿蘅皱眉道:“只恐不是闹鬼,怕是有寇盗袭扰。” 一语提醒涧石,连忙说道:“我们速回船上,离了这是非之地。”小雨却怏怏地呆在原地不动,推说病体未愈,不便多走路,心里却在想:反正石头哥疏远我,遇着贼寇,把我们一起劫走或者全都杀了,倒也落得个干净。屿蘅见她执意不走,只得说:“若有寇盗,方圆百里都脱不了危险。我们再寻访几户人家吧,百户居民,总有一户是好心人。” 涧石打头,屿蘅牵着小雨,沿着小巷往前寻访,清一色都是关门闭户。来到一户,涧石高声呼唤仍无人应,心焦起来,用力叩打门环,谁知两扇大门咯吱一声被他推开。 这是一户小户人家,客厅一侧是一间厢房,后面是厨房,家徒四壁,尘埃满地。三人满屋子寻找,不见着主人,料定这是一所空宅子。涧石道:“今晚就在这里借宿吧。”翻身也将大门闩牢,去后院搬了些干草进来,在客厅地上铺平了,便叫屿蘅c小雨休息。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6章 救美(乙) 小雨刚一坐下,便又轻嗽起来。屿蘅拭了拭她的额头,感觉又有些发烫。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干粮,又将昨日所剩的白芷c辛夷取出,对涧石说道:“连日风餐露宿,小雨这病如何好得?厨房的锅灶已经颓坏,你且修理修理,我去外面打些井水,也好煮些热食,熬出好药。” 涧石从门缝里向外探视一番,说道:“外面不安全,权且忍过今晚,明天再说吧。”屿蘅道:“拖一日,小雨就要多难受一日。况且天还没黑,我去去就来。”涧石并不违拗,自去厨房搭锅修灶。屿蘅提了一个陶甑,去巷外井中打水。 不多时,灶台已经修好,涧石提着铁锅,对坐在草铺上的小雨说道:“我去井边将锅洗净。”小雨懒懒地应了一声,靠着墙壁假寐。涧石迈出门槛,回身将大门掩上,还没走出两步,听见巷子外嘶吼之声,接着是屿蘅的一声惨叫。 涧石大惊失色,将铁锅甩在路边,大步跑了过去。果然,夜幕之下,井台之旁,八个粗壮的身影,将屿蘅团团围住,欲施不轨。八个壮汉穿着厚重的皮衣,发出下流的笑声,嘴里叽叽呱呱不停,不知是不知哪里的语言,其中一人还捂着脑袋不停地呻吟——显然是被屿蘅用陶甑砸中。 涧石一见,怒从心头起c恶向胆边生,拔出匕首,疾步抢上,厉声喝止。两个壮汉迎了上来,挥舞沉甸甸的镔铁大刀,对准他的脑袋就是一顿招呼。涧石一步跃出,硬生生接了十余招,招招与之斗狠碰硬,震得手臂微微发麻。 这些时日,涧石多少领悟了些晏适楚传授的经颂,功力有所进益,逼得两名对手节节后退。又有两名壮汉上前相助,涧石见他们人多,若是一齐来攻,自己定非敌手,唯有出其不意,先打死一个两个竖起威来,自己和屿蘅方能脱险。想到此处,当下一声断喝,手中匕首疾如飞电,使的全是险急招数。两名壮汉立即被刺,当即倒地c死于非命。 这一下变起不测,令对手大为心悸,却也将屿蘅推向更危险的境地。有四名壮汉,顿时发起慌来,一拳将屿蘅打晕,背在身上撒腿就跑。涧石又急又怒,发足狂追,被另外两名壮汉截住。涧石如同着了疯一般,拼出蛮力,一番苦斗,将二人打倒。谁知那四人备有马匹,早已抬着屿蘅跨上马鞍,逃入夜色之中,不知去向。涧石沿着巷子追出村口,哪里寻得着他们? 涧石跑回井台,抓起地上两名壮汉,严词质问。那两人挨了打c吃了亏,却是颇为不服,躺在地上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却不知是何方鸟语。涧石全无心情听他们絮叨,一顿拳打脚踢,复又挥舞匕首,要了二人性命。 光杀人出气有什么用,屿蘅被他们劫到哪里去了?涧石万分焦急,泪下如雨。他一抹眼泪,回转身来,忽见墙垣上黑影一晃,那是一颗脑袋缩了回去。他猛然发力,越过墙垣,果见墙垣内测伏着一个老汉。老汉大受惊吓,跪倒在地,磕头作揖道:“好汉饶命,俺是这里的里正。” 涧石一把抓起,急切问道:“那些是什么人?逃往何处去了?”里正道:“那些是一撮吐蕃兵,流窜至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吐蕃兵出来打仗从来不带钱财c干粮,全靠掠抢!这些时,附近村子都被他们抢了好几回!老汉昨日提前得到消息,知道他们今日要来,因此提醒村民关门闭户,严防敌兵入户抢掠。” 涧石恶狠狠问道:“他们驻扎在何处?”里正道:“他们占了二十里外的一所庄院,名叫铭感庄,足足有五六十人,人人坚甲利刃,杀人不眨眼。你斗不过他们的,赶紧认命吧!” 涧石哪里肯听?他揪起里正,厉声问道:“村中青壮男子尚有多少?”里正说:“百十户人家,青壮男子都当兵打仗去了。守在家的还有三十歪瓜裂枣。”涧石道:“你挨家挨户唤他们出来,在村口列队。”里正哭丧道:“造孽啊造孽!三十个老帮子,跟你去和五十个吐蕃兵拼命,只为救一个女子?” 涧石双眼冒火,掏出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喝道:“我杀了四个吐蕃兵,尸体就在井台边,还有四个逃回去了,他们必来寻仇。你若想村中男女老少保全性命,赶紧把他们叫出来!” 里正听罢,甚觉有理,脸色大变。他跌跌撞撞跑回屋去,拿出一口铁锅,村前村后一通乱敲,口中不停叫嚷:“乡党们,有大事发生,都到村口一聚!”躲在家中的村民一个个出来察看究竟。小雨也跟了出来,看到涧石竟然用血淋淋的匕首威吓一位老者,赶紧跑到跟前,颤巍巍问道:“石头哥,你疯了吗?” 涧石心急如焚,理也不理小雨。他见村民已经聚齐,朗声说道:“我在村中杀了四个吐蕃兵,还有四个逃了回去,他们定要回来报仇,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你们若想留住性命c保全儿孙,速速结成队伍,跟着我杀进铭感庄!” 满村老少面面相觑脸犹疑。他们怎会相信这个黄毛小子的满口胡言?涧石见状,大喝一声,将匕首刺入里正的琵琶骨,满脸凶光,说道:“实不相瞒,我也绝非善类。你们若不跟我走,我先剐了里正,再杀光你们!” 村民仍旧议论纷纷c指指点点。里正疼痛难支,哑着嗓子喊道:“你们犹豫什么,快去取了镰刀c凶器,跟着这位壮士杀进铭感庄!横竖是死,不如找那帮吐蕃兵拼命!”涧石道:“反正吐蕃兵的尸体就在村里,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是缩在家门等死,还是杀进铭感庄拼出一死,你们的里正用自己的血告诉你们!” 三十男丁有的惊恐不堪,有的大受鼓舞,但更多的是见里正受人挟持c性命危急,只得回到屋中,有镰刀的摸出镰刀,有铁锹的扛出铁锹,来到村前空地站成阵列。他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涧石,眼神里透出怒火。 小雨十分害怕,抓着涧石的袖子,劝他休要鲁莽,又问屿蘅到底怎样了。涧石知道能将这零零散散的村民调集起来实属不易,他唯恐小雨在面前搅了大事c乱了军心,便将她推在一边。小雨跌跌撞撞扑在地上,委屈至极,默默忍住泪水。 涧石朗声说道:“我杀那些吐蕃兵,就跟杀鸡一般容易。你们只需跟在身后,听我号令,壮我声威,那些外邦畜生必定不攻自破,永不来犯!”众人见到路边四具吐蕃兵的尸体,又见这位少年着实威武凶狠,都不敢违拗。 里正有个老婆,家里还有个未满十岁的幼子。老婆孩子受到惊吓,拉着里正要回家去。涧石将他们推开,对里正说道:“你速去附近村落,只管敲起铁锅,高声呼喊:‘今夜官军剿灭吐蕃流寇,同去者免租一年,不去者每户捐钱三贯’。”里正愁锁双眉,说道:“这等欺瞒乡党的事情,俺却不做。”涧石道:“你老婆孩儿我都认得。你不去也罢,我回来时,定要取你妻儿性命。”里正大骇,慌慌张张提起铁锅,撇开家人,顺着田间路径往邻村而去。 小雨从未见过涧石这般凶恶,扯着他的衣襟说:“石头哥,你为何欺侮乡民,行此等险事?你且冷静,我们捱过今晚就回青州去吧。”涧石仍然不理,挣脱她的双手,拉过里正老婆,面目狰狞说道:“这个女子今夜借宿你家,你要好生款待。有半点闪失,你们全家性命不保!”妇孺二人不敢抗辩,灰溜溜带着小雨回家。小雨死死拉住涧石,不放他去,被涧石再次推开,险些倒在泥地里。 关内多义士。众乡民受到吐蕃兵的欺侮,本就满腔怒火,如今见到涧石以里正一家三口性命相挟持,说是他有计谋尽斩敌军,无不热血沸腾c跃跃欲试。三十乡民结成军阵,站在村口场圃之上,倒也愿意听侯涧石调遣。 涧石带领三十村民,点起火把,大声鼓噪,阔步向铭感庄进发。才离开村庄,来到田畴之间,对面黑黢黢六骑人马冲杀过来。村民知道那是吐蕃兵,吓得六神无主,丢下器械就往后退。涧石大喝一声:“你等站在原地,看我杀敌!”顺手夺过两把镰刀,右手一挥,一把镰刀飞出。 一名吐蕃兵跑在最前,钢刀一举,将飞来的镰刀击落。谁知涧石左手挥动,另一把镰刀飞到,那名吐蕃兵应对不及,被镰刀刺中胸口,当即落马而死。 那几个吐蕃兵就是回来寻仇的,一见又死了一名同伴,个个悲愤不已,冲杀过来。涧石一回身,又夺过两把镰刀,并不急于抛出。待两名吐蕃兵奔到身前,涧石忽然双臂抖动,两把镰刀如同流星疾驰,扎进二人的咽喉。他们来不及惨叫,即已命丧黄泉。两匹马忽然没了负重,便停下脚步,在田间打转。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7章 救美(丙) 还剩下三个吐蕃兵,大为惊骇,不敢贸然进攻,纷纷拉紧马缰,伫立在对面。涧石从村民手中抓过一把铁锹,跨上死去的吐蕃兵的战马,迎面猛冲过来。一个吐蕃兵纵马而出,与涧石碰了个面对面。涧石将铁锹抡下,吐蕃兵举刀相迎,咔嚓一声,铁锹折为两段。吐蕃兵正自得意,狂吼一声,便要行凶。谁知涧石招数急转,举起半截木柄,砸在他的头盔上。吐蕃兵头痛欲裂,一阵恍惚,涧石早已夺过他手中钢刀,将他砍落马下。剩下两名吐蕃兵不敢恋战,拨转马头落荒而逃。 三十村民见到涧石转瞬之间就杀了三个吐蕃兵,真真如同天神下凡,顿时士气大振,愈发血脉贲张,扬言要踏平铭感庄c斩尽吐蕃兵。两个壮年从吐蕃死尸手中夺过钢刀,又骑上他们的马,与涧石并辔而行。剩余二十八位村民整齐列队,跟定涧石,大跨步奔向铭感庄。 一个时辰过去,已到铭感庄外。五十吐蕃兵早已得知讯息,在门口列阵。庄院之内,鼎镬齐备c柴木整齐,大块的牛羊肉已经洗净,横七竖八挂了起来。他们准备尽歼来敌之后,围着篝火纵情作乐。屿蘅就被绑在廊庑的柱子上,排在被掳来女子中的最末几名——她确实美若天仙,可是吐蕃兵更喜欢壮实女子,对她的身材c长相评价甚低。 三十乡民见到真刀真枪的吐蕃兵,豪情立即衰竭,无不胆下生寒c两股战战。涧石一马当先,遥遥望见对面火光之下,立着一名酋帅,面色红赤c身形健硕。此人乃是一名吐蕃小相,名叫勃突尼,在吐蕃大酋手下做了先锋官。吐蕃军长驱直入,唐朝大片河山尽皆失落敌手,都城长安暴露于外,危在旦夕。勃突尼有恃无恐,带着一支小队,在长安郊外c渭水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涧石勒住马头,指着勃突尼,朗声喝道:“大胆贼寇,犯我边境罪在其次,竟敢流窜道京畿之地行凶作恶。五十里内各乡里,今夜集结成军,要与你们决一死战!” 勃突尼颇通汉语,闻言大笑,喝道:“你们三十几个老弱病残,敢与五十吐蕃勇士较量?”他将双刀扣响,声震寰宇,吓得三十乡民面色发白,那两名骑着马的壮年,已有溃逃之意。 涧石已知敌强我弱,料定唯有将酋帅拿下,方有几分胜算。他挺马上前,轻蔑道:“你们吐蕃,人民懒散c体格羸弱。只知道结成团打乱仗,却不敢单对单打一场。若论起真本领,你们个个都不如一只绵羊。”勃突尼闻听此言,果然被激怒,驱动战马c挥舞双刀,恶狠狠砍向涧石。涧石手中只有半截木棍把匕首,但他万分担心屿蘅,此时已无所畏惧,挺马上前迎战勃突尼。 两马相交,果然是一场无情厮杀。勃突尼的双刀在涧石头上盘旋,就如同风雷滚滚c雪花飞旋。涧石木棍一举,眨眼功夫未到,早被砍作三截。 涧石不愿与之力拼,晃开他的钢刀,暗中陡然发力,将手中一截木棍甩出,不偏不倚砸中勃突尼面门。勃突尼惊叫一声,左手钢刀脱落,捂住头脸。涧石半空接过那把刀,鼓起十二分气力,朝着他一顿劈砍。勃突尼亦非等闲之辈,一把刀左支右挡,在受痛之际保住性命,渐渐发力,占据上风。 两个吐蕃兵冲出阵列,加入战团。涧石心中挂念屿蘅,杀红了眼睛,让三名敌手也有些发怵。涧石身后,两名壮年乡民见此情状,心中激荡,大刀一举,赶着战马呼啸而至。涧石精神大振,趁勃突尼回身应付那两个乡民,钢刀斜着送出,又刺死一名吐蕃兵。 勃突尼怒不可遏,大手一挥,五十吐蕃兵蜂拥而上。涧石趁乱砍倒一人,对壮年乡民说道:“敌强我弱,我们且战且走。”二壮年拨马就走,三十乡民不等两军相接,急忙转身撤退。涧石回身冲勃突尼猛砍两刀,随即虚晃一招,却从另一方向逃逸。 勃突尼看着涧石的身影,恨不得生食其肉,下令一半兵力去追赶乡民,自己带着另一半兵力去捉拿涧石。二十几名吐蕃兵追赶三十乡民,乡民恐惧之心立刻减半,杀敌御侮的豪情再次生发。两个壮年引着乡亲一路后撤,并反复劝慰众人休要强行出头。 涧石单人独骑,灵活机变,绕着庄院转圈。勃突尼愈发愤怒,又将人马分成两队,从两个方向包抄拦截。他自己亲率一队人马,死死跟在涧石身后。涧石回头一看,见追兵愈发减少,便时不时回马偷袭。 勃突尼接了涧石两刀,正要全力相斗,涧石却虚晃两刀,不再绕着庄院逃奔,而是朝着三十乡民奔去。勃突尼怒气难支,气喘吁吁追了过来。行在田畴之中,忽然四周火光照耀c喊声震天,原来是里正带着附近乡里的两百男丁掩杀而至。 这五十吐蕃兵,在京畿为祸作乱以来,从未遇到过大规模的兵力抵抗。如今,陡然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敌军,也吓得不轻。勃突尼将马勒住,命令兵士吹响号角,将五十兵士集结一处,准备交战。 涧石不等吐蕃兵列成阵型,大声呼喊:“八百官军已到,特来剿灭你们!”单人独骑冲上前去,和勃突尼战在一处。里正听得他的声音,生起怜惜之意:恁年轻的外乡娃娃,竟敢单人匹马挑战吐蕃兵,我大秦故地的铮铮好汉,难道要落在后面?想到此,带着众乡党一齐大喊“八百官军剿灭吐蕃寇盗”,将手中兵刃c农具敲得震天响,要与吐蕃兵决一死战。 勃突尼武艺不在涧石之下,但此刻己方兵少,他有所顾忌,不敢恋战。勃突尼单刀高举,将涧石逼退三步,传出将令:“快撤!”吐蕃兵虽然骁勇无敌,但面前一众乡民声威更加豪壮,于是谨遵将令,撒开双腿就往回跑。 涧石追上勃突尼,冲他颈背砍去,正待得手,另一名吐蕃酋帅飞身扑倒,代勃突尼捱了这一刀,跌落在地。他挣扎欲起,早被乡民一顿刀枪棍杖,砍得血肉模糊。一个乡民手持大刀,将他的头颅割下献给里正,里正雄心大振,将它提到涧石面前。 涧石清点乡民人数,竟有近三百人,心下大喜。他稳操胜券,命令两名骑马的壮年乡民提着吐蕃酋帅人头,带着一百乡民作为前军,自己率领一百乡民作为中军,里正领着一百老弱作为后军,高声呐喊c大张声势,向铭感庄发起进攻。 五十吐蕃兵逃到铭感庄门口,意欲退进庄里,紧闭大门c死守庄院。不等他们安排停妥,壮年乡民已经赶到,二人将血淋林的人头掼在地上,身后一百乡民高声呼喝,掩杀而至。 勃突尼见敌军不止眼前这一百人,后面人潮涌动,不知是不是所谓的“八百官军”。但总之,敌众我寡,勃突尼无心恋战,领着五十兵马仓皇应付一阵,只得夺路而逃。夜黑如漆,吐蕃兵丢弃火把,潜入黑夜,眨眼不见踪影。 涧石问里正:“前方道路通往何处?”里正答道:“尽是些田畴阡陌,没有大路。”涧石道:“既无大路,他们不会远遁,必是躲藏在田畴之中。若折返回来,再次集结,必然贻患无穷。”当下号令三军,在田畴之中雁翅排开,形成扫荡之势,大举推进。 果然,草窠c水沟之中藏匿了许多吐蕃兵,他们等待敌方大军散去,便再次集结为害。勃突尼见计谋落空,怪叫一声,一个人跨上战马,急匆匆逃窜而去。剩下那些吐蕃兵来不及奔逃,一个个被乡民揪出来,砍得七零八落。 夜间一场激战,乡民大获全胜,五十吐蕃兵大半丧生,还有十余人潜逃入夜。涧石下令,三军集结,清点人数,三百乡党只有十余人受伤,并无死亡。他安抚伤者,然后率领众人跨入铭感庄。 一进庄院,涧石头一个看到柱子上绑着的屿蘅。他一刀将绳索斩断,屿蘅一改往日冰冷模样,扑在涧石怀里,眼泪扑簌簌落在他的肩上。涧石紧紧抱住她,哽咽道:“屿蘅,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里正带着一队乡民在庄院里东砸西敲,打开一座库房门,里面的钱财布帛堆积如山。乡民一拥而入,你争我抢,撕打起来,转眼功夫便有三人死亡。里正弹压不住,急匆匆来找涧石。涧石将屿蘅扶到廊庑边坐下,自己拿起一支火把,气冲冲走到库房门口。 里面的乡民按村落分成几个帮派,手持铁锹铁铲,在库房内外厮打。涧石手持钢刀,在人丛中左冲右撞,踢翻七八名壮实汉子,站到谷堆之上高声怒吼,众乡民这才罢手。里正也挤了进来,与涧石并肩站立,连声责骂这些不肖儿孙,又喝命几个青壮小伙将尸首搬出,通知家人前来认领。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8章 救美(丁) 涧石说:“你是里正。这里的钱物,由你来处置。”里正说:“俺们这些乡党,一世未见过恁多钱财。钱财留在这里,迟早被官府褫夺,不如就地分了吧。”涧石点头应允。里正召集几名识文字c会算数的老者,当场清点钱物,核算人数,将庄院的钱财c布帛均分给三百乡民;又拣出些金银器皿c珠玉宝货,交给死者家属,作为抚慰。廊庑上被掳来的十余女子,家人多被吐蕃兵害死,里正选出些尚未婚配的青壮男儿,当即结成婚姻。 忙了一个通宵,钱物分发完毕,三百乡民无不欢天喜地。里正将三百乡民引到门口场圃之中,告诫众人回家好生种地c切勿显富。说到一半,场圃之外脚步声向c喘息急促,竟是十来个吐蕃兵仓皇逃回。 众乡民一见,无不义愤填膺,纷纷举起凶器,要将他们尽数斩除。正待发狠冲出,十余吐蕃兵先后吐血仆地,众人这才看到,他们背上插着长长的羽箭。远处,田畴之外c丛林之中,一队官兵徐徐而至。 官军约有百人,来到铭感庄门口,与三百乡民成对峙之势,为首的将领却是王致君c戴保国。二人尚未看到涧石,正待大讲一通,涧石冲拱手说道:“二位将军,是当朝宰相元载大人的座上宾么?” 王c戴二人大吃一惊,定睛一看,认出涧石,立即露出骄色:“乖娃娃,算你有些眼力,认得出贵人。我们离开宰相府,专门辅佐宰相大人的三位公子——元伯和c元仲武c元季能。” 涧石又问:“二位将军到此有何贵干?”二人答道:“我等在附近征集民兵,正在宿营,蹿出来十几个吐蕃流寇,追赶他们到此。”因又问道:“你一个外乡娃娃,混在乡民中间,敢是打劫庄院?” 屿蘅直觉判定这二人绝非良善,于是扯扯涧石袖子,提醒他小心应对。里正一见是宰相手底下的将领,立马出来请功:“禀告将军,是小人带领三百乡党,将为祸作乱的吐蕃兵赶走。” 王致君小眼一瞪,骂道:“原来是你这老王八,干得这等好事!你把十几个吐蕃兵赶到我的兵营,杀了我五六十人。先将你扣押起来,再将三百乡民征调充军!”戴保国连声附和:“扣押作甚?不如就地正法!三百乡民抓了当兵!” 里正吓软了腿,三百乡民面如土色。涧石挺身而出,说道:“二位将军,吐蕃兵欺凌百姓c横行乡里之时,不见有你们。如今三百乡民扫除流寇,你们不加赏赐c不予表彰,却耍起威风来。你们既是宰相的宾客,难道不怕毁了宰相的清誉吗?” 王c戴二人无言以对,半晌才问道:“这是何人的庄院?”里正作揖道:“里面全家老小,早被吐蕃兵害死。就剩下空空一座庄院,还请将军处置。”王致君复又问道:“庄院之中的钱财呢?”涧石回头看了里正一眼,示意他休得多口,里正却不会意,将均分财物之事如实相告。 王致君大怒,喝道:“庄院里的财产,只应由官军没收,岂能由你们瓜分?”戴保国道:“谁拿了钱财,赶紧交出来。胆敢违抗,脑袋搬家!”三百乡民面面相觑,他们与吐蕃兵拼命,才分下这点财物,如今又要他们交出来,他们却十分舍不得。 里正分钱不少,自然不愿交出,灰溜溜地不说话,缩在涧石身后。涧石十分轻视往c戴二人,说道:“庄院交给你们,自是应该。若说一定要将钱物上交,还需先查验查验,二位是否带有朝廷颁发的印绶,以及官府的文书。”一语说出,乡民顿时鼓噪起来。 王c戴不过是元载豢养的爪牙,并无职位,焉有印绶?二人暴跳如雷,指着骂道:“外乡娃娃,你聚众谋逆,我们要将你就地正法!”涧石翻身上马,举起钢刀,厉声喝道:“你们冒充将军c横行霸道,我们三百乡民,除得了六十吐蕃兵,难道除不了你们?” 那些官兵刚被吐蕃兵惊吓一场,已是满腹怨气,一看又要打仗,个个意志消沉。而三百乡民既要保命,又要保住来之不易的钱财,兼之昨晚大胜了吐蕃兵,此时正是同仇敌忾c斗志昂扬。 王c戴二人一见两军形势,心中就已怯了三分。王致君不敢掀起争端,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尔等聚集生乱c冒犯长官,本当拷问罪责,念在你们扫灭敌寇c建下功勋,姑且饶恕你们。”戴保国随声说道:“庄院我们占了,钱财你们拿走。里正老儿,别忘了买几坛美酒,好好孝敬两位爷爷。” 里正躬身致谢,又冲涧石作揖。他拜别王c戴二人,命令三百乡民各回村落。乡民生恐官军发起突袭,结队走出十里地,这才各自分散。涧石和屿蘅同乘一马,屿蘅回看他一眼,涧石迎着她的目光露出笑脸。二人目光相交,仿佛在相互示意:再也不分开。 里正回到家中,老婆c幼子将他抱住,痛哭流涕。涧石c屿蘅在屋前屋后找寻几遍,却不见小雨踪影。涧石脸色铁青,三步两步跨进堂屋,厉声问道:“那位姑娘哪里去了?”屿蘅在他身后,低声劝他要客气些。 里正老婆扑通一声跪倒在涧石面前,泣不成声:“那位姑娘,在我家睡了一宿。今日一早,起床就往外走。我问她哪里去,她说要回青州。我拦住她,苦苦求她一定要等你回来,我们全家才好向你交代。她不理我,拼命挣扎,我力气小c有病在身,争不过她。她冲出院门,往东南方走了。我喊几个相邻去追,没寻着她,只得回来。老妇所言句句是实,还求壮士放过我们全家!” 涧石二话不说,拉着屿蘅出门上马,往东南方追去。屿蘅十分诧异,在马上不住问他,村民为何如此怕他。涧石无心闲谈,只是说道:“等找着小雨再告诉你。”屿蘅不再追问。 小雨一夜未曾合眼,心中念道:“坏人抓走了屿蘅,石头哥一下子变得面目狰狞,我都几乎不敢认他了,看来他的整颗心都在屿蘅那里。我在他身边,已经成为累赘。事到如此,我只好认命——父亲惨死,哥哥出走,我又流落异乡。不如独自离去,飘零一生c孤独终老!” 她不再哀哭c不再流泪,第二天起床,也不顾风寒未除c头痛未消,默默收拾行李,闯出院门。她要紧牙关,一口气奔出数里外,来到码头,见那艘船依然靠在岸边。她爬上船,用匕首割断缆绳,奋力将船撑开,任由木船随波飘荡。她朝码头看了最后一眼,岸上空空荡荡,石头哥迟迟没有出现。小雨心灰意冷,钻进船舱,随波逐流而去。 漂了两天两夜,小雨忽然从梦中惊醒,原来是船撞上了岸边的土坡,搁浅在黄泥之中。她推不动船,只得弃船而走,顺着渭水往东走。又走了一日,她头晕脑胀c浑身无力,昏昏沉沉瘫倒在河岸上。 小雨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茅屋之中,旁边有人低声呼叫“小雨c小雨”。她瞳孔放大,面前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令她难以置信——原来就是她的四叔黄锦鳞。 黄锦鳞本被吕思稷捉住,和偶耕c侯牧笛c昆仑奴c槐犁一道被带往潞州。他知道吕思稷恨他入骨,一路都在动心思害他,便从身上搜出一串珍珠,交给看守他的黑衣人,求他在绑绳上留个活口。 吕思稷果然不愿留他活着到潞州,半路带着几名官兵,将黄锦鳞拖到一个荒僻之地,意欲千刀万剐将他处死。正待行刑,黄锦鳞陡然身子一震,绷开绳索,逃入荒野,恰好面前一道溪流,便扎了进去,瞬间没了踪影。吕思稷追到溪边,咬牙跺脚,悻悻而去。 黄锦鳞逃到一个市集,在酒肆之中听见几个闲人叙话,知道腊口使商克捷c捉钱令史曾善治已到潞州,奉宰相批复的文书,从青州收押一帮人犯,调配至关中。他闻讯大喜,忖道:这一众人犯,定有紫帐山的好兄弟,我且去往长安,定能打听到兄弟们的下落。 黄锦鳞一口气食尽碗中饭菜,当即启程,顺着水路来到渭水上。他行到半路,见岸上晕倒一个女子,身形极为眼熟。凑近一看,不是小雨竟又是谁?他赶紧将小雨驮起,来到一所废弃的茅屋之中。 小雨醒来,咽喉发哑,一个字也说不出。黄锦鳞问她涧石下落,她只顾摇头,泪水如同瀑布倾泻而下。黄锦鳞见得此状,料想涧石凶多吉少,摇头叹气,抹了抹眼角泪水。他把路上听得的讯息告知小雨,并且好言劝慰,小雨这才收住眼泪,跟随他一同去往长安。黄锦鳞念她身子娇弱,雇了一辆车,载着她离开河岸,上了官道。 且说涧石c屿蘅追到渭水边,心急如焚。他们找了三日,不见小雨踪影。涧石忽而想起旧事,跌下马来,望着茫茫渭水,心中有无穷的愧疚。屿蘅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小雨温和善良,定不会遇上危险。”涧石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像孩子一般大哭起来。屿蘅也微微哽咽,在她肩膀上说道:“我们不找师父了,回青州找小雨吧!” 二人相拥良久,眼见夕阳西斜,只得离开河岸,投宿人家。行到半路,二十几个黑黢黢的人影围了上来,一个声音恶狠狠说道:“寻你们多时,在这里撞上。随我们走一趟吧!”一人要给涧石上绑绳,涧石将他推开,冷冰冰说道:“无需绳索。随你们走走便是!”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9章 潞州(甲) 骆奉先以及护送他的军队抵达潞州时,随行人员中又多了一个人——侯希逸。www.而侯希逸的身边,也多了从魏州跟过来的罗展义。罗展义在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门下郁郁不得志,被侯希逸说动,借口护送侯希逸离开魏博藩镇边境,然后随他一同流亡京城。他们在西进的路上,与骆奉先不期而遇。 吕思稷忌恨侯希逸,在骆奉先面前万般毁谤他,一心想骆奉先在途中将他处死。侯希逸自知处境危险,便以女儿侯牧笛作为救命稻草,小心迎合骆奉先。骆奉先也不喜侯希逸为人,只是军队中押着他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亲,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婚前就加害未来的岳丈。他将侯希逸打发在队伍尾部,和黑衣人窝在一起。 杨祖绪一干人等见到侯希逸,无不虎视眈眈——他是逍遥谷主的大仇,而他的女儿也在军队之中,若不是怕与骆奉先撕破脸皮,杨祖绪一干人等必定强行掳走这妇女二人,献给南浦云邀功请赏。杨祖绪以及一干黑衣人日夜环伺侯希逸左右,一路没有好脸色,还不时以眼色示意:到了潞州,骆奉先那老儿操办神驹大会定然顾不上你,到那时再好好收拾你! 侯希逸也见到了牧笛。他趁她下车小憩,凑近身旁,清了清嗓子。牧笛心中怀有怨恨,闷着头自来自去,对他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侯希逸忍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女儿,你嫁给骆大人,我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牧笛背对着他,理也不理。 侯希逸凑近一步,说道:“女儿,今非昔比,为父已不是节度使了。你见着骆大人,一定要时时注意、处处小心。www.骆大人有什么讯息,你要及时报与父亲知道。” 牧笛这一路受尽颠沛之苦,初遇父亲,满以为他会说些父女之情、别后之思,谁知他一开口就是这些话,大感逆耳、甚为烦心,一转身上车去了。侯希逸要跟进去,里面挺出四把明晃晃的宝剑来,黄鸟、仓庚、桑扈、鸿雁四大鸣禽粉面含嗔,坐在车中怒目而视。侯希逸大为不快,悻悻然退回队尾。 偶耕、昆仑奴见了侯希逸,倒是异常欣喜,口口声声叫他“节帅”。杨祖绪领着一众黑衣人,听在耳里,嘴角抿出轻蔑的笑容。侯希逸嫌二人聒噪,只是扭过头和罗展义说话,忽见吕思稷从队前走过来,上下打量他所乘之马,半晌才告诉他骆大人找他有事。 侯希逸已知自己身处险境、杀机四伏,唯有骆奉先是他活下去的依靠;更何况,他丢失藩镇,凄凄惶惶如同丧家之犬,也须仰仗骆奉先在朝中为他美言两句,以期皇帝对他另授官爵。他见骆奉先找他,脸上露出喜色,连忙来到骆奉先车驾前拜见。 骆奉先依然不正眼看他,气定神闲说道:“我已获得一匹骅骝马,你骑的是骕骦马,都是旷世良驹。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待我十分友善。他是养马世家出身,酷爱良马。我如今要见他,又没什么礼品,只好将你的骕骦马连同那匹骅骝马一起送给他。” 侯希逸听罢,恨不得把他从车里拉出来一顿暴打,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念了一声佛,点头应允。骆奉先大笑,拍手道:“妙哉!我原先要在潞州举办神驹大会,可惜只有一匹马,好事不能成双。如今凑齐了两匹马,就叫作双马会吧!” 吕思稷笑眯眯地侍候在一旁,听罢此言,谄媚地说:“双马会,意思毕竟平淡了些。www.古人龙马并称,干脆叫作双龙会吧。”骆奉先大笑,称赞不绝,命令侍卫传话到潞州,要李抱玉精心准备、大操大办,一定要双龙会隆重而奢华。 行过多日,已到潞州。李抱玉亲率仪仗队出城迎接,见到骆奉先,急急趋到车轮之下,仰头高呼,称颂骆大人盛德。骆奉先下得车来,挽起李抱玉,与他执手并肩跨入潞州城。街道两边兵士威武整肃,百姓列队相迎,吹鼓手奏动迎宾乐曲,一片欢腾。 潞州乃是河西要塞,城池坚固,物产丰美。李抱玉的节帅府,占据半座城池,院墙和城墙一样高耸,府内崇楼高阁富丽堂皇,花园假山逶迤连绵。偌大的节帅府内,当日大开筵宴,殿阁之内、馆榭之外、花园之中,摆满了八仙寿桌,远近官吏、富户无不应邀前来,为骆奉先接风洗尘。一时间,整个潞州城酒气熏天、肉香四溢。 骆奉先解去甲胄,换上礼服,峨冠岌岌、佩玉鸣銮,在满院宾客的瞩目之下跨入待客正殿,坐上首席。李抱玉安排诸人依次入座,继而传唤乐师歌伎上演歌舞,之后方才宣布开席。 座中有一人,面泛紫霞、目运流星,发黑如漆、须长一尺,身长八尺有余,穿缎袍、着玄裤、系玉带、拖木屐,道貌岸然、镇定飘洒。那人语不高声、食不过量,却频频向骆奉先敬酒。 骆奉先饮过三巡,问是何人。李抱玉满面堆笑,向他介绍:“此人乃是逍遥谷主,名叫南浦云,修炼得好道法不说,最是仗义疏财。末将与安史乱党曾在南城一番大战,亏得南先生馈我钱粮,我才克虏奏捷、建下功勋。他如今特来潞州,只求拜谒骆大人金面。下官斗胆邀他作陪,以解他平生之愿。”他说一句,南浦云施一回礼、饮一杯酒。待李抱玉介绍完毕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0章 潞州(乙) 杨祖绪被训斥一场,服帖了许多,复又禀告道:“我奉谷主之命,着人在王屋山搜捕晏适楚,虽未捉住他,却将他的后生抓来了。www.”南浦云冷冷说道:“我要的是晏适楚。你抓不到他,便是失职,休要谈论其他。” 郭志烈扑通一声跪地,恳切道:“我数名黑衣人兄弟,都死在这一干贼人之手。现在那几个贼人被关在马厩,请求谷主下令,我亲自宰了他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南浦云懒懒地说:“这等小事,你自行处置便是。只是切记,大小事体,休要忤逆骆奉先,也莫惊动了李抱玉。谁敢在双龙会前滋生事端,我决不轻饶!” 杨祖绪还要禀告偶耕以及晏适楚书信的事,南浦云酒气漾上来,头晕欲呕,不愿细听。他冲众人摆摆手,命他们各自退下。 郭志烈回到住处,越想越恨:“谷主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为何如今这般窝囊?我杀几个小小的贼人为兄弟报仇,又怎会扰乱逍遥谷的大事?”想到此,领着几人,提着钢刀,趁夜摸到马厩之中。 夜色昏沉,偶耕、昆仑奴、槐犁被缚住手脚,吊在横梁之上。昆仑奴喋喋不休,其余两个愁眉苦脸、各怀心事。槐犁听得响动,抬头看时,郭志烈和一队黑衣人已经闯入马厩,个个钢刀在手,刀光刺眼。黑衣人将三人解下,按在地上,郭志烈揪起槐犁,恶狠狠说道:“你们活到头了!”黑衣人一齐动手,拿布袋套住他们的头,拖出后院。 偶耕知是难逃厄运,任凭他们拖曳推搡,一语不发。昆仑奴却是大喊冤枉,问他们是何许人也,又问他们有没有官府的判词。槐犁尖声说道:“男子汉死便死了,你喊个屁!”昆仑奴高声驳斥:“你懂个屁!老子活到这个年纪,在阎王的簿册上,好歹有个名号。你活不到十岁就下地狱,只能做个孤魂野鬼。”转头又冲偶耕大喊:“呆子将军,你不光是呆,还窝囊!你死了,牧笛小姐怎么办?” 一句当头棒喝,将偶耕惊醒。他一口真气运起,身子如同铁柱焊在地上,正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南浦云的手下。我身上有书信一封,是晏先生写给南浦云的。你把信拿给他看,再杀我们不迟。”昆仑奴接口道:“老子是你们主子的信使,却遭这般对待。等见着那老儿,看老子怎么挤兑你们!” 他们大声吵嚷,惊动了杨祖绪。他手持火把,大步赶到,责备道:“谷主反复叮咛,我们行事。你们怎可不尊号令、擅作主张?”郭志烈低头认罪,但又一心要报仇,便命黑衣人取些粗布来,堵住三个人的嘴巴,依旧要拖出去问斩。昆仑奴吐出粗布,高声骂道:“无识无能的畜生!我们有书信在身,快喊南浦云出来,当面转交。如若不然,那老儿十日之内,难免血光之灾!” 杨祖绪大怒,甩手给他一耳光。槐犁大为同情昆仑奴,一口唾在杨祖绪身上,又被他踢倒在地。偶耕心下不忍,喝道:“休得伤人。书信在我身上,你们只管交给南浦云。至于是福是祸,让他自己拆开看便是。” 郭志烈果然从偶耕怀中摸出信笺,准备拆封。昆仑奴吐出一口血来,喝道:“混账!你们主子的信,你也敢看?挖掉你的双眼!速速传他至此,信中有他看不懂的地方,老子当面说与他听!”杨祖绪不敢怠慢,将信收下,又命郭志烈将他们三人押回马厩中,等明日谷主看罢信笺再作处置。郭志烈虽然心怀不忿,但也只得遵命照办。 第二日早饭过后,郭志烈带着四名黑衣人,踢开马厩门,拖着偶耕便往外走。昆仑奴悬在半空,挣扎道:“那个呆傻小子,磙子碾不出个屁来。不如把老子一并带去,你们主子问什么答什么!”郭志烈略一思忖,将昆仑奴一并放下,抽出匕首说道:“你嘴里若不干不净,我割了你的舌头。”昆仑奴一见匕首,忽然乖觉,点头说:“这是自然!” 二人果然被带到南浦云的居所。绕过绣着美人的锦缎屏风,里面珠帘绣户、绮帐罗帷、琴书宝剑、陶瓷古董,十分奢华。昆仑奴隐隐闻到几缕脂粉气息,打了两个响震天的喷嚏,不住地擤鼻涕。杨祖绪立在一边,见他举止如此粗鄙,恨得浑身颤抖。 绕过红彤彤的柱子,经过沉香木打造的桌柜,前面是一个雕凤镂鹤的床。逍遥谷四大监察之首的邓昆山,侍立木床一边,亲手挽起描有仕女图形的绸布帐子,这才见到南浦云。他两腿盘曲,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如同一尊玉石雕像。 帐幔卷起,里面残留的女人的汗香和脂粉香气一并溢出。昆仑奴被这气息一激,鼻窦舒张,啪嚓啪嚓又是几个喷嚏,唾沫星子喷得邓昆山满脸都是。杨祖绪跟在后面,怒气不息,恨不得将昆仑奴拖过来乱刀砍死,却听南浦云在床上说道:“你二人与晏适楚是何关系?”声音清越,如同石罄奏响。 昆仑奴正在掏鼻孔、抹嘴巴,未及发言,偶耕说道:“在下与晏先生在王屋山偶遇,一见面便作忘年之交。”南浦云微微点头,问道:“晏适楚说你是白云子的关门弟子,可是实情?”偶耕道:“在下年少之时,确实遇着一位老先生。他教我三年,便不辞而别。至于你们说的白云子,除了晏先生有所提及,在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1章 潞州(丙) 昆仑奴见南浦云表情微微变化,猜到晏先生这封信十分了得,南浦云定然不敢行凶。他飘飘然起来,站直身子说道:“信给你们捎到了,你这些鹰犬依旧这么倨傲无礼,看来谷主平日里缺乏管教啊!” 南浦云一听,大觉逆耳,将脸沉下。杨祖绪半天没好气,跨到跟前,耳光扇了过来。偶耕见他凶恶,平移一步,单掌翻出,将杨祖绪的手挡住。 杨祖绪年轻气盛,在逍遥谷更是飞扬跋扈,哪能受到如此折辱?当下右脚踢出,意欲踢断偶耕膝盖。偶耕将昆仑奴推开,运起真气、稳住下盘,稳稳接住他这一脚。只听嘭的一声,震得架上的鼓动不停颤抖。 杨祖绪万万没想到偶耕功力如此深湛,当下运足劲力,一掌劈下。偶耕恶他咄咄相逼,不再退让,一拳化开来掌,抬脚回踢。他这三两招,法度严谨、内息醇和,大出杨祖绪意料之外。他不再迎面硬撞,而是想诓他露出破绽,于是脚步后撤,暂作退避之势。谁知咣当一声,他身子碰到墙边桌子,桌上摆放着西域传入的水晶盘,掉在地上碎作两半。 杨祖绪本想炫耀武艺,将两名小贼打得服服帖帖,反倒在谷主面前出乖露丑,顿时如同芒刺在背,赶紧跪下磕头,请求谷主赐罪。 南浦云坐在床上,将偶耕的招式看得十分清楚,愈发相信晏适楚信中所言不虚,偶耕的功夫若非白云子亲传,也须是齐玉轪以上的高人相授。但除了王屋山阳台观玄冲方丈以及九大院监有此等功力之外,天下真难寻到如此高人。 南浦云饶恕了杨祖绪的罪过,命下人收拾残渣,对偶耕说道:“既是上清道士的高足,也当是我逍遥谷的客人。这潞州馆驿,有老夫一半资产。安排你们在上好房间住下,昆山、祖绪,你们要好生伺候。”他说的好生伺候,便是要黑衣人日夜看守,勿令偶耕走脱。 偶耕拱手拜谢,更进一步道:“晏先生书信有言,请谷主保障侯小姐周全。我与她多日未见,还请谷主放她回转,容我们相聚。”杨祖绪听罢,二目圆睁,劈头盖脸怒斥:“侯牧笛在骆奉先手里,现在节帅府吃香的喝辣的,你却操的什么心?” 偶耕一听,以为骆奉先要对牧笛不利,丧气道:“谷主与李抱玉如此亲厚,也搭救不了侯小姐。来日到了终南山,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晏先生。”他这句话发自肺腑,杨祖绪却听成他有意讽刺谷主,顿时怒上心头,指着鼻子吼道:“你不知死活,咱们出到院中比试一番,谁若输了,谁就剖腹自尽!” 南浦云止住杨祖绪,从床上下来,解下腰上玉佩递给偶耕,慢悠悠说道:“侯小姐正由四大鸣禽看管,你要见她,却也不难。你拿着这个,走节帅府侧门,由她们引你去相见便是。”偶耕喜不自胜,正要去接,南浦云又说道:“你见过侯小姐之后,仍回这里,原物交回。若耍手段,修真秘旨我不要了,你们一干人等和侯小姐的性命,也不必要了。” 偶耕接过玉佩,拱手施礼,就要离去。昆仑奴拍了拍他的脑袋,怒冲冲说道:“我们有人款待,槐犁还在马厩里呢!”偶耕这才想起槐犁,转身相求。南浦云哪里管得这些小事?命杨祖绪、郭志烈去为他们安排寓所、小心看护,不得失了礼数。郭志烈纵然恨得咬牙切齿,终也无可奈何,去马厩里解开槐犁,带他去往偶耕、昆仑奴的寓所团聚。 寓所之内,郭志烈前脚走出,后脚已有一队黑衣人赶到,列队守在门口。www.昆仑奴大怒,问道:“老子才见了你们谷主,你们是要软禁老子不成?”一个口齿伶俐的黑衣人说道:“正是谷主敬重你们,才派我们在此守护安全。” 偶耕着急去见牧笛,换身衣服便要出门。昆仑奴死死拉住他,说道:“小姐吃香的喝辣的,想是早把你给忘了。要见她也成,我们吃顿饱饭,把脸色养红润些,也好去那节帅府抖抖威风。”昆仑奴冲那些人一通吆喝,催促上酒上菜。黑衣人一阵忙乱,果然送来好酒好菜,供他三人饱餐一顿。 吃饱喝足,已到正午,偶耕带着昆仑奴、槐犁一同出门。黑衣人想要跟随,昆仑奴从偶耕手中抢过玉佩,举在空中,装腔作势道:“若敢跟随,一刀一个砍了,再向谷主禀报!”黑衣人识得玉佩是真,只得放行。 走出院门,却与一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认得那人是罗展义。偶耕吃了一惊,罗展义捂住他的嘴巴,神秘兮兮说道:“休要高声,且随我来。”偶耕着急道:“我要去见侯小姐,下次再叙。”罗展义道:“侯大人有事请你,随后再去见侯小姐不迟。”偶耕还欲争辩,罗展义示意他休要高声。偶耕无法,只得领着昆仑奴、槐犁一同前往。 四人尽择些僻静无人的穷街陋巷逶迤而行。来到一处院落,从侧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小小的酒肆。看似有人包下整个场子,因而四下空无一人,一片寂静。进入酒肆,已有一人在桌前高坐,手握念珠、口念梵语,却是侯希逸。 偶耕、昆仑奴见了,连忙跪倒,尊称节帅。侯希逸也不应答,诵经一遍过后,方才离座,恭恭敬敬将二人扶起,并招呼众人入座。不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2章 潞州(丁) 偶耕十分不解,大声问道:“我们与李抱玉无冤无仇,杀他作甚?”罗展义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此事关系重大,切莫高声!”待偶耕平静下来,罗展义郑重说道:“我们在双龙会上杀了李抱玉,而那时骆奉先不过近在咫尺。www.我们效仿血溅五步的故事,以刀挟持,要他推举侯大人取代李抱玉,安安稳稳做个泽潞节度使。试想,侯大人换个地方仍做节帅,你为侯大人立此大功,再做十将,而我受到侯大人厚爱,少不得也封个偏将当当,岂不是落个皆大欢喜!” 偶耕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泽潞方镇兵强马壮,我们强行夺了方镇,泽潞群雄定然不依。”罗展义冷笑道:“侯大人的女儿与骆奉先有夫妻之份,骆奉先又是朝廷炙手可热的大宦官,有骆奉先作靠山,泽潞谁敢不服?南浦云正带着一帮短命鬼滞留潞州,我们找个借口,将他们一并拿下,尽数砍死,把头颅挂满潞州城,杀鸡儆猴,我看潞州谁敢不服。骆奉先在潞州的资产何止千万,分一半送给骆奉先,不愁他不抬举侯大人,更不愁侯小姐在他府中不受尊敬。” 偶耕听完,虚汗淌出,喘息难平。他转头看着侯希逸,简直不相信这是他的主意。而侯希逸只顾转动念珠,口中振振有词,似乎与刚才罗展义所说的一切毫无瓜葛。 罗展义擎起玛瑙瓶,俯下身说道:“你照计而行,侯大人当了节帅,将来封你做兵马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你若不敢行事,今日便饮了瓶中药水,方显男儿气节。我知你挂念侯小姐,你无权无势又临事不决,如何将他救出?像这样拖下去,早晚害死小姐、害死节帅!” 一句话说得偶耕激愤不已,面上青筋暴突。www.他猛然抬手,接过玛瑙瓶,顿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偶耕拼着一死,也要保侯小姐完全,以此报答节帅!”说毕起身,拜别侯希逸,大跨步走出院去,昆仑奴、槐犁一阵小跑,追了上来。 早已离开小巷,来到大街。偶耕脸色阴沉,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罗展义的话,尤其是最后几句,每个字都在刺痛他的神经。他忖道:“我一生孤苦伶仃,身无分文,凭什么和侯小姐好?即使她对我格外垂青,我又拿什么迎娶她?牧笛嫁给骆奉先作妾,可保一生荣华富贵,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还没走出两步,又转念道:“牧笛心里有我,我心里也只有牧笛,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她嫁给宦官作妾,终日看人脸色、受人欺侮,纵然一日三餐都是山珍海味,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现在就要去找她,也不管什么骆奉先、李抱玉和什么鸣禽了,谁拦我我就打谁,我只要见到牧笛,当面问她。她愿意和我好,我便带她远走高飞,即使逃不出来,我们就共饮毒剂,在地下做一对鸳鸯。她若不和我好,我自己吞干毒剂,死在她面前,我没了牵挂,她也没了牵挂!” 想到这里,他足下生风,只盼着早些见到牧笛,一问究竟。昆仑奴、槐犁跑起来追他,仍被远远甩在后面。偶耕奔出一箭之地,忽又想道:“倘若牧笛心中有我,那该如何是好,真的要和她一起服用毒剂吗?那岂不将她活活害死?我的命才值几钱?怎能让她为我而死!”思来想去,终于把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流起泪来。昆仑奴、槐犁气喘吁吁追到,将他扶起,槐犁卷起脏兮兮的袖子为他擦干眼泪。www. 昆仑奴看出他的心事,把他拉到墙角,压低声音说道:“侯大人乃是念佛之人,心胸倒也磊落,不会想出这种诡计,定是罗展义在侯大人面前出这种馊主意,令他失去决断。你不必吞下这瓶毒药,也不必按他说的办。” 偶耕泪光粼粼,说道:“我已当面允诺,如若不照计而行,岂不是失信于人?”昆仑奴道:“孔夫子有句话——要盟也,神不听。他拿毒药要挟你,逼你就范,今天说话的便统统不算数。”偶耕心下盘算未定,昆仑奴劝道:“不管你守信还是失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为的是去见小姐。见了她再说!” 偶耕这才收起眼泪、定下心神,一步步走向节帅府院。经过市集,路过一个水粉店。槐犁忽将二人拽住,用力拖向店门。偶耕、昆仑奴摸不着头脑,槐犁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在来潞州途中,我与四大鸣禽已经说笑过好几回了,她们十分喜欢我。女人善妒,又喜欢打扮漂亮。你送她千贯万贯,不如送她些胭脂水粉。”昆仑奴啐他一口,鄙夷道:“小小年纪,就做了女人腹肠里的虫子,难怪齐玉轪不愿收你为徒!” 进入店内,店掌柜笑脸相迎,槐犁故作深沉,咳嗽两声,大声问他何物最贵、何物最好。掌柜亮出几样货品,都是些几百钱一件的胭脂盒。昆仑奴掏出一叠飞钱,意欲买下,槐犁却摇头晃脑,骂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掌柜笑脸可掬,拿出一盒物事,夸说是西域进贡的上佳脂粉,是宫里的宦官冒死盗出转卖至此,店中只有四盒,每盒值钱三缗。槐犁将飞钱抢在手里,却只取了三盒脂粉,付钱十二缗,将剩下的飞钱塞进昆仑奴怀中。 三人出得店门,昆仑奴不停敲槐犁脑袋,低声责备道:“我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3章 探看(甲) 牧笛满眼含泪,掩面欲啼,忽又止住,拳头在空中悬了半刻,最后轻轻砸在偶耕的肩膀上。她拭去眼角泪花,佯装嗔怒道:“颠簸一路,槐犁都去我的马车与我说话,你却到今天才来看我!” 偶耕见她斥责自己,一时语塞。昆仑奴道:“我们来看你,便是不易,还不快请到屋里坐!”牧笛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将二人让到房中。 偶耕想起侯希逸吩咐的事情,心中正在犹豫,牧笛却背过身去,收拾起包袱来。昆仑奴问道:“小姐,你这是作甚?”牧笛道:“偶耕来接我出去,我这就走,磨蹭个什么?”偶耕不觉怔了,半晌才哼出一声,作难道:“牧笛,我今天来,只是为了看看你” 牧笛一听,生起气来,将包袱掼在桌上,眼睛一红,怅然泪下:“你不带我走,要我老死在这里不成?”偶耕支吾道:“这里是节帅府,四处都有精兵把守。我带上你,插翅也难走脱。不如,不如”言至此,偶耕已然哽咽,他想劝牧笛两句,要她顺侯希逸之意嫁给骆奉先,但这些话他实在说不出来。 牧笛一听,眼睛发直,黄瘦的脸庞转为苍白,颧骨上映出两道清亮的泪痕。偶耕见她憔悴情状,心痛万分,站起身来想要宽慰,却听她质问自己:“你也要我嫁给骆奉先,做他的贱妾?我嫁给他,我父亲荣光了,你也跟着升迁,是与不是?” 偶耕听罢,大为惶急,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是,不是”牧笛上前一步,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偶耕,算我看错你了。你不是来看我,定是受了我父亲之托,前来说服我。你口不善言,舌不能辨,我父亲也是糊涂,竟然派你来做说客!” 昆仑奴见牧笛越说越气,连忙上来圆场,却被牧笛推开。www.偶耕辩不过她,坐在凳子,想整理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既吐露真心,又劝她顺从节帅心意,但任凭他搜索枯肠,终究找不出一句像样话儿。 牧笛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也不作声,盼他先开口,说几句贴心话。偶耕见她安静下来,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喃喃地说:“我确实受了你父亲之托,有话说与你听。你切莫气恼,我慢慢讲来。” 此语一出,牧笛大失所望,恨不得发起火来,将偶耕和昆仑奴一并撵走。但她心中仍有希冀,希冀偶耕皱皱巴巴的语句中夹带几个暖人心臆的此语,于是一跺脚,转过身去,听他究竟说些什么。 偶耕看着牧笛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你父亲给了我们飞钱无数,要你讨好四大鸣禽,托她们在骆奉先那里多多美言。他又命我带来一瓶毒药,要你转交四大鸣禽,找机会毒死吕思稷。吕思稷一除,骆奉先身边就没了对节帅不利之人。”牧笛反问道:“我父亲是不是还嘱托你,双龙大会在即,我需要尽快下手?” 偶耕正要点头,昆仑奴看出牧笛脸色已变、似要发作,赶紧赔笑道:“小姐,你休着急,呆子将军本来就呆,你让他慢慢说完!”牧笛强压怒火,冷冷说道:“有话请讲!” 偶耕道:“我虽愚笨,但也知道,你父亲来到潞州,处境十分艰险。骆奉先、李抱玉看在他曾立过军功、做过节帅,才虚情假意款待。那吕思稷一心想害死他,南浦云也在一旁虎视眈眈。侯大人只要一步棋走错、一句话不慎,便会命丧潞州。www.” 说到这里,偶耕如释重负,顿了一顿,抬眼望着牧笛。牧笛一句想听的也没听到,心头有气,理也不理。偶耕偶尔与她目光相接,赶紧低下头去,擦了擦汗水,嗫嚅再三,眼角溢出泪光,艰难说道:“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嫁与骆奉先,他才有了靠山,能够渡过眼前的难关。你若不答应,这潞州城他十有八九是过不去了,你也恐有危险。” 话音刚落,牧笛猛然转身,一耳光扇在他脸上,将他半张脸打得赤红。偶耕站起来,捂着脸不敢看她,却听她在面前说道:“你说这么多,就是指责我不明事理、不孝尊亲。你是何人?我是何人?我和我父亲是生是死,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我们父女历经大难,在潞城相会,他一心想着他的佛祖与官爵,哪里想过我这个庶出之女!他没有父亲仁慈,我何必为了他往火坑里跳!” 偶耕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又是委屈。他深深低下头去,眼泪掉落。牧笛见他再度无言,擦了擦泪水,盯着他说道:“昔日唐雎使秦,不辱使命。你三言两语就已垂头丧气,还做个什么说客!” 偶耕挨了牧笛一耳光,又被她如此相激,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潮起潮落,一腔热血漾上头顶。他一拳砸在桌上,仰头看着牧笛,似是哀求,又似警告:“牧笛,你知道我的一片真心,何故再三奚落!” 牧笛不以为然,也不依不饶,说道:“我怎不知?你一片忠心,报效故主。只可惜你未得其时、未逢其人。你想跟着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飞黄腾达,只怕难于上青天呢!” 偶耕再也受不了这种奚落与嘲讽,更受不了牧笛有意无意对他的误解。他忽然逼近一步,紧紧抓住她的手。牧笛被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却无法挣脱偶耕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4章 探看(乙) 昆仑奴见她们吵得凶狠,以至于剑拔弩张,吓个不轻,转身就要上楼。www.黄鸟大喝一声:“大胆黑奴,还不快滚!”袖中抖出一把匕首,飞掷出去。匕首从昆仑奴头顶掠过,扎进楼梯前的立柱,横在他的面前。昆仑奴不敢执拗,再也不顾楼上二人,抱头猫腰跑下楼梯,从大门口蹿了出去。 昆仑奴一溜烟跑出院门,撞上那个领他们进门的管家。管家气急败坏,一叠声责骂,质问他们三人进去许久不出来。昆仑奴因问他槐犁在何处,管家摇头不知,昆仑奴顿觉不妙,撒腿就跑。管家不知情由,来到馆榭,听到斗剑之声。往里一看,却见四大鸣禽仗剑厮杀,甚是激烈。管家唯恐兜揽罪责,脚底抹油,躲得无影无踪。 四大鸣禽在一楼正厅,分为两拨,持剑相攻,争持不下。斗过二十余招,桑扈埋怨黄鸟相救不及时,仓庚埋怨鸿雁未使出全力,原本就十分脆弱的结盟瞬间土崩瓦解,四人互相攻伐,一场乱斗,渐渐从厅屋内打到小院中。 偶耕、牧笛在楼上听得真切,又不见昆仑奴回转,便猜到他和槐犁已经逃走。牧笛拍拍偶耕肩膀,说道:“他们一场四只小鸟互啄,我们趁此机会,溜走了吧。”偶耕看着牧笛,盯着她的眼睛,再也不顾什么节帅之托、生死之虑,拉起她的手,二人一道冲下楼来。 小院褊狭,四只飞禽正在乱斗,院中已无一块空余的土地。偶耕护住牧笛,站在门首,想要闯出去,却是无路可走。 四大鸣禽斗战正酣,四把宝剑在空中乱舞,黄鸟削到仓庚的头发,仓庚刺中桑扈的玉佩,桑扈撕开鸿雁的衣袖,鸿雁又斩断黄鸟的玉簪。四人各受挫折,越发恼怒,纠缠在一团,在院子里东西奔突、上下乱窜。 偶耕要救走牧笛,哪顾四禽挡住去路?他与牧笛对视一眼,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朝着院门发足疾奔。二人一前一后,三两步跨到院子中心,倒把倒把四禽吓个不轻。桑扈、鸿雁反应不及,剑招凌乱,早被偶耕推向两旁。 黄鸟、仓庚看清情势,当即回剑来刺。偶耕将牧笛身子按下,双掌翻飞拍开来剑,左肩将仓庚撞倒,复又跃起一脚,将黄鸟逼退两步。他见闯出一道空隙,院门近在咫尺,拉起牧笛就往外冲。 此时夕阳西沉,明月初升。二人跨出院门,却与对面三人便撞了个满怀——那是三个恶狠狠的壮汉,清一色的手持铁铩、身着皮弁。原来,李抱玉麾下除了一班幕僚、武将之外,还有十二虎贲,这十二虎贲没有职务也不领兵打仗,专门守候李抱玉左右,是他的心腹死士。十二虎贲力大无穷、好勇擅斗,虽无官职,却能监督军纪、揭发奸慝,军中兵将对他们都十分敬畏。偶耕、牧笛撞上的这三个人,正是十二虎贲的头三名,乃是同胞三兄弟,名唤安德广、安德崇、安德布。李抱玉本也姓安,讨伐安史之乱建下军功,他耻与安禄山同姓,唐肃宗便赐他姓李。这安氏三位虎贲兄弟,也算得是李抱玉的远房宗亲,只因有勇力,又是本家,被封作十二虎贲之首。 安氏三兄弟来此作甚?原来这一晚,腊口使商克捷、捉钱令史曾善治具备厚礼,造访节帅府邸,拜会骆奉先、李抱玉。骆、李二人大喜,留他们共享晚宴,还邀他们同赴双龙会。 日落月升,李抱玉在花园湖山边的亭子里设下宴席,邀请众贤宾同赏秋月,并商议双龙大会之事。www.安氏三兄弟虽说生得粗犷,心思却也细密,见主人在花园里招待贵客、兴致甚浓,自己便全副武装在府院四周巡视,整顿秩序,提醒一众家丁、奴仆休要乱跑乱嚷,以免惊扰了宾主的雅兴。三兄弟来到花园一侧,却听到有人争吵打斗,于是循声而至,正撞上偶耕、牧笛仓皇逃出。 大哥安德广一声怒喝,两位兄弟早已横出铁铩,拦住二人去路。偶耕见对面三人狰狞可怖,三柄铁铩又是极为沉重,当即止住脚步,牵紧牧笛,退回院中。四大鸣禽尚不知院外来了何人,一见二人去而复返,立即止住内斗、消除内讧。四人宝剑挺出,莲步轻移,站准四个方位,结成四象回元阵,将他偶耕、牧笛围在垓心。 三兄弟跨入院内,却不认识四大鸣禽,见她们面带愠色、手持凶器,当即断定:不是好人。安德广铁铩一举,威风抖擞,吼道:“大胆悍妇,在此耍刁,搅扰节帅清兴!”仓庚正没好气,又遇上三个粗蠢汉子上门搅扰,回敬一句:“三只癞皮狗,把嘴巴洗干净再来说话!” 三兄弟在这潞州城内也算得是有头脸的人物,几曾受过这等折辱?安德广大发雷霆道:“贱婢,不认得爷爷,也须认得爷爷手中铁铩。”然而四大鸣禽曾是逍遥谷的宠姬,仗着南浦云不离不弃、关爱有加,骄横无比,眼里也是容不得沙子。仓庚当着安德广的面,直挺挺说道:“手举哭丧棒,就该回去哭坟,怎敢到此丢人现眼?” 三兄弟大怒,三把铁铩一齐举起,抡向仓庚。仓庚连退三步,躲过两铩,但未能摆脱安德广的紧逼。她情急之下,只得回手一剑,意欲将铁铩挑开。可是安德广势大力沉,铁铩挺进,震得她虎口发麻。三兄弟是人中熊罴,从不知怜香惜玉,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5章 探看(丙) 待众人稍稍散去,二人从蘅芜丛中出来。www.偶耕记得来时路,牵着牧笛隐在暗处,一步一步往前挪。前面一道院墙挡住去路,偶耕单手抱起牧笛,一跃攀上树枝,再一跃跨过院墙、来到屋顶。回头看时,一众家丁已将安德崇、安德广尸首搬出,安德广瘫在院门外,哀哀欲绝、声音闷哑。四大鸣禽却似无事人一般,将闲杂人等清出,咣当一声栓上院门,两名虎贲透过门缝向内探视,却听她们放出狠话来,这才扶起安德广离去。 偶耕抬头看看月色,低头看看府院里的暗影,捧起牧笛的双手说道:“我带你走,永远离开这是非之地。”牧笛道:“昆仑奴、槐犁尚在节帅府中,岂不危险?”偶耕张望一番,怅然道:“我现在顾不上他二人了。先将你送出,我再回来找他们。”牧笛还欲说话,偶耕已将她抱起,双足发力,飞下屋檐、越过亭台,撞倒一队兵丁,急匆匆奔逃而去。 “抓刺客,抓刺客!”兵丁呼喊起来。安德广正被几个兵士扶往住处,听见呼声,顿时惊醒,大喊要为兄弟报仇。他领着几名虎贲、大队兵丁,疾步向前、穷追不舍。 偶耕抱着牧笛,又翻过几重墙垣,不觉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牧笛心中关切,劝他休息片时,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灯笼、火把照临云层。偶耕不敢耽搁,猛吸一口气,飞身而起,在屋檐、墙垣上发足急奔。 跃出数十丈,灯光渐暗,但是节帅府墙高院深、房屋高低错落,偶耕抱着牧笛奔窜其间更为艰难。他已看不清脚下何物,只顾飞奔,谁知跃上一所茅屋,屋顶茅草稀疏,屋梁又是细嫩木枝堆砌,早陷下一个大坑。偶耕一脚踏空,从屋顶坠入屋内,摔在地上。www.牧笛严严实实落在他的胸脯上,几乎将他肋骨压断。 牧笛被偶耕托住,毫发未损。她听见偶耕一声闷哼,翻过身来急切问道:“你没事吧?”偶耕忍痛翻身,将她揽在胁下,捂住樱桃小口,示意她休要高声。二人回头一看,吓掉魂魄,原来茅屋之内、方寸之地,土墙下面有个木板床,床上一人,半截身子钻在被窝里面,一只手撑着床沿,惊恐万状看着他们。豆大的灯火下,偶耕看得分明,那人便是引他们进入节帅府的那位管家。 管家惊魂甫定,怒气上升,正要高声责问,偶耕早已放下牧笛、一步上前,将他按在床头。管家见面相丑恶,五根指头几乎要扣断自己的肩胛骨,吓得不敢作声。 偶耕一言不发,从怀里将剩下的飞钱掏出,递到管家手中。管家不敢接,偶耕心下惶急,将飞钱塞进被窝里,在床边作揖道:“我和侯小姐落难至此,求你莫要高声。我和她这就离开,绝不连累你!”言毕转身来扶牧笛。 管家从被窝里将飞钱摸出,一时瞳孔开张、双目放光——他在节帅府当一辈子差使,也未见过恁多钱财。他本是关西汉子,颇有血性,当即起床,一面穿鞋一面说:“不妨事,不妨事,我替你们从中周旋。”他拨动门栓,将木门打开一道缝,往外探视两眼,就要钻出门去。 牧笛唯恐管家出门喊叫,推了推偶耕,示意他上前拦阻。偶耕将她扶稳,还了她一个眼色,意思是权且信他一回。只见那管家已经反手将木门合上,一个人站到门外。 外面已有火光透过门缝,一队兵士挤到门前,为首那人便是安德广。只听安德广在门口问道:“你可看见一对狗男女打此路过?”管家道:“小的正要睡下,却听见你们吵嚷,不知发生何事,也并未见到生人。www.” 安德广道:“我已听到,你那茅草屋里有动静,是何缘故?”管家道:“梁上有老鼠,吵得我心烦,我伸杖去打,却撞歪房柱,导致房顶塌陷。”安德广怒道:“明明看见二人到此,忽地就不见了,真真奇哉怪也!”管家道:“将军且去那边寻找,我约摸听见有人往那边奔逃。”安德广骂了一声,顺着管家所指,领着虎贲、兵丁急匆匆追赶而去。 管家见他们去得远了,这才回身入门,叫偶耕、牧笛速速逃离。偶耕噗通一声跪倒,拜谢救命之恩。管家摆手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不欠我情,不需谢我。我明日就拜别节帅大人,回乡置宅,安享余生去也。” 偶耕起身,轻轻推开木门,再次抱起牧笛往外奔逃。所幸已到外府,沿着院墙都是些低矮的房户,小巷内外黢黑一片,不易被人发觉。他将牧笛扛在肩上,跃上院墙,跳到院外,稳稳落在街衢的石板上。他一阵飞跑,越过街衢,来到暗处,这才将牧笛放下。 牧笛见偶耕满身汗汽,便卷起袖子在他脸上拭了拭。偶耕将她拉到墙角之下,朝四周展望良久,喘匀气息,这才说道:“我且将你藏在馆驿的寓所之内,再回节帅府,寻找昆仑奴和槐犁。” 牧笛一听,紧紧抓住他的手,说道:“你若再闯节帅府,岂能活着出来?我一个人,难免落入他们之手。”偶耕皱着眉头说道:“馆驿之中,尚有你父亲在,他必能保你周全。是我带昆仑奴和槐犁进节帅府的,决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牧笛道:“他心中哪有我这个女儿?我若投他,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6章 探看(丁) 罗展义痛饮一口,咂嘴道:“罗某不得其时、未逢明主,空负了这一身本事。www.我在魏州,实在受不得田承嗣的冷遇,只得跟着侯希逸跑了出来。谁知这侯希逸,每日抚弄他的佛珠,竟是个没主意的人。我跟着他,实在太窝囊。” 郭志烈抿一口酒,说道:“我二人与罗兄在潞州相识,谁知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侯希逸大势已去,你不如弃他而去。便是跟随逍遥谷主,也强过百倍。罗兄若有此意,我向谷主禀告一声,必定封你做驾下豪杰。” 罗展义一心想封爵拜将,不愿屈就逍遥谷,去做江湖上的商人、豪杰,因此表面虽然敬重他二人,内心却是十分排拒。他连饮两杯,说道:“逍遥谷主是世外的神仙,我这等宵小之辈如何高攀得起?如今跟随侯希逸,也只得臣服于他。前日,我与他定下一计,只因事关重大,又十分凶险,如今见着二位仁兄,也不知当讲不当讲。”郭志烈沉吟不语,曹以振却仗着酒兴,催促道:“我三人一见如故,何分彼此?兄弟快快讲来!” 罗展义道:“十日之后,中秋佳节,李抱玉在潞州西郊,夯筑九层高台,设下十里筵宴,举办双龙大会。我打听得清楚,李抱玉邀请仆固怀恩赴会,安排下十二虎贲,要在筵席之上取他性命。” 曹以振道:“此事我也知晓,何须赘述?”罗展义道:“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仆固怀恩坐拥二十万大军,岂无勇士随行?待他们一番争斗、两相伤残,我正好扶助侯希逸,从中渔利。” 郭志烈将酒杯嘬得吱吱作响,说道:“待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你便揭竿而起,当场宰了李抱玉,再挟持骆奉先,扶持侯希逸做潞州节度使?”罗展义将筷子拍在桌上,说道:“正是!潞州人多,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辈。www.李抱玉一死,他们无非另找个节度使供起来。” 郭志烈道:“你怎知潞州将士不群起而攻之?”罗展义道:“双龙大会,逍遥谷诸位必定列席。人人知得逍遥谷人武艺高强、以一当百,只要诸位为侯希逸倡议一声,而不领着那帮军士剿灭我们,罗某的这条计策便成功大半。”曹以振欢喜道:“此计大妙!”郭志烈却说:“此计即便成功,于你有何益处?” 罗展义忖道:他问于我有何益处是假,关心他自己的益处是真。因此说道:“此事若成,侯希逸坐收潞州,我当州丞。他每日打坐念经,这潞州军政大事自然由我决断。泽潞方镇,乃天下重镇,聚集至此的钱粮布帛、牛羊马匹,自然有二位仁兄的份。” 郭志烈道:“罗兄满腹韬略、胆识过人,你辅助侯希逸夺取泽潞方镇,不只是为了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州丞吧?”罗展义诡秘一笑,说道:“听说逍遥谷主对侯希逸恨之入骨。你们有办法将他赶出青州,就一定能在潞州将他除却。到那时我若得了势,做了泽潞节度使,自然要重重感谢逍遥谷二位仁兄的提携!” 偶耕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浑身颤抖,暗自忖道:好个罗展义,诓骗节帅定下险计,却是两头卖乖,自己一个人独占好处。他越想心中越恼,情不自禁举起掌来,想要拍在墙上。牧笛回头一看,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托住他的手腕。偶耕掌力雄厚,牧笛如何抵挡得住?被他手腕一带,整个身子瞬间倾斜,踉跄几步,叫出声来。 窗内三人顿时惊觉,唰一声站起,抄起身边兵器。www.偶耕情知不妙,挽起牧笛,转身就跑。刚跑出两步,身后嘎朗一声,木窗粉碎,郭志烈挺起宝剑从里杀出。偶耕拉住牧笛,运起真气,化出一股柔劲,将她甩出,避开身后之剑。他立即回身,翻掌迎接来敌。 郭志烈一剑劈空,左掌顺势拍出,接了偶耕一掌。他内力修为相差甚远,挡不住偶耕的掌力,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退后几步,手腕被震得发麻。偶耕已知难以脱逃,也退了两步,将牧笛护在身后,暗自运起真气,准备与敌交战。 曹以振、罗展义相继从破窗中跃出,与郭志烈并作一排,手持明晃晃的刀剑,步步相逼。牧笛在偶耕身后,探出头来,冲他们说道:“背后算计别人,算什么本事!” 罗展义顿时脸色大变,说道:“糟糕,此事若泄露出去,我等性命不保。”曹以振道:“一对男女,何足挂齿?不声不响宰了便是!”当下挥舞宝剑,直刺过来。 月影之下,郭志烈认出偶耕,心知他武艺了得,不敢小觑。他从斜刺里杀出,出招凶狠,相助曹以振。罗展义一生未受大用,因此也未遇强敌,颇为托大,飞身而起,越过曹以振,挺剑直取偶耕,意欲一击成杀。这一招使出他平生绝学,既快且狠,剑光与月光辉映,闪闪生寒。 偶耕见罗展义杀到,不慌不忙将牧笛推至一旁,略一侧身,便躲过剑锋,顺势挥肘劈掌,拍向罗展义肩背。罗展义一剑未能得逞心愿,心中怀恨,见偶耕手掌拍到,当即运力在肩,意欲将其震伤。谁知偶耕手法更快,变掌为爪,抓住他的肩臂,竟将他平地提起、向后甩出。曹以振气势汹汹挺刀杀出,冷不丁看到罗展义横着飞回来,急忙收刀,伸出左掌将其托住。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7章 夜战(甲) 午夜时分,街巷之中,一场殊死搏斗就此展开。www.偶耕将牧笛揽在身后、退至墙角。罗展义先声夺人,持剑相攻。偶耕一心维护牧笛,顿时生起一股神力,身轻如燕、步履如飞,赤手空拳与罗展义斗过十招,出其不意扣住他的手腕,旋即手腕一抖、手心一拧,罗展义疼痛难当,五指撒开,宝剑脱手。偶耕空手夺了白刃,扬起一脚,将罗展义踢出五步远。 吕思稷一见贼人如此猖狂,怒不可遏,大手一挥,下令进攻,同时不忘叮嘱:“休要伤了骆夫人”。安德广大仇在身,在节帅府中奈何不了四大鸣禽,将一腔悲愤倾注到偶耕头上。他猛冲上前,径取偶耕,铁铩尚未砍中敌人,先扫到自己身边的两名兵丁。 偶耕全力以赴,举剑迎他的铁铩,两件兵器相交,顿时火光冲天。安德广自恃力大勇猛、少有匹敌,万没想到这少年内息深厚,一把轻飘飘的宝剑,竟然将自己两百斤重的铁铩迎面截住。 安德广大喝一声,一来壮壮声势,二来手中铁铩震颤、虎口发麻,聊以吼声镇痛。郭志烈、曹以振知道这小子厉害,从左右两翼杀出,被偶耕一并接住。斗过数合,偶耕略有些疲累,身上汗珠渗出,但他清醒知道牧笛就在身后,哪怕自己身被屠戮,也不可让她分毫受损。 四人一场激斗,相持不下。罗展义绝不容偶耕活下去,从兵丁手里夺过一把钢刀,飞身上前,拦腰劈砍偶耕。偶耕斜剑迎击,将他震开,却不想安德广铁铩伸出,直捣面门。 铁铩长约一丈,偶耕如若闪避,必定砸中牧笛。偶耕凝神定气,运起内力,左臂伸展,将铁铩抓住。安德广使出全身蛮力,铁铩挺进,铩尖离牧笛面门只有数寸。www.罗展义、郭志烈、曹以振见有可乘之机,刀剑飞舞,从左中右三路砍落。 牧笛紧紧贴在偶耕身后,将此时的凶险情境看得一清二楚,只道心上人难逃活命,当下双目紧闭,想迎上铁铩与他同死。却听见咯啷咯啷数声,原来是偶耕真气流行、内力逬出,举起铁铩,将三人的刀剑格挡在外、一一震开。他用余力将铁铩推出,手上内力如海潮奔涌,安德广承受不住,踉跄着倒退两步,方才站稳,急忙双手握紧铁铩。 罗展义道:“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看他苦撑到何时!”他丝毫不给偶耕喘息之机,钢刀劈到、虎虎生风。郭志烈、曹以振紧随其后,双刀对举,左右夹攻。 吕思稷拍拍安德广肩膀,阴鸷笑道:“你们虎贲兄弟名扬泽潞,难道治不了一个毛头小子?”安德广恼羞成怒,再次抡起铁铩,铩尖刺向偶耕的天灵盖。偶耕一剑化出三道剑影,掠开对面三人,忙而不乱、宝剑指天,使出一招“长虹贯日”,将铁铩撩至一边。 十二虎贲已死去二人,还有九人在安德广身后。他们或是契丹、或是回纥、或是汉人,个个剽悍异常、杀人如麻。内有一人,真名实姓无人知晓,诨号“铜球四”,在整个潞州妇孺皆知,他浑身赤铜色,长得如同圆球一般,在虎贲壮士中排行第四,武功却是第一。铜球四使一对和他身形大小差不毫厘的铁锤,一锤能砸倒城墙,两锤能将山丘夷为平地。 铜球四见这个年轻的异乡人在自己面前逞强,如何忍得住?当下铜球翻滚、铁锤盘旋,大喝一声,杀出队列,顿时卷起呼呼风声。www.偶耕与四名对手交战,不提防迎面飞来三个大球,急忙提剑招架,谁知中间那柄铜球往后缩,那是铜球四的钢铁身躯;两侧的铁球却包抄过来,那是两柄碾压河山的大锤。偶耕宝剑刺向圆球,如同玄燕飞入漫天乌云。一声巨响,两只铁锤同时砸中宝剑,宝剑立即变形,如两片湿哒哒的面饼委顿于地。 铜球四双臂粗壮如树干,肌肉饱绽,几乎要撑破衣袖,挺着双锤攻入。铁锤庞大,将偶耕上窜下滚的空间尽皆封住。偶耕拼出性命,迎着双锤翻开双掌,一口真气化作棉柔之力,双掌黏住铁锤,顺势将其托起。他两肩下沉、下盘扎稳,双腿就似在地上生了根一般,稳稳撑住身体。 牧笛的手搭在偶耕肩上,感觉到他身上肌肉似被撕裂,并且剧烈颤抖。只见他双掌用力,顶住两个硕大的铁锤,如同托起日月、挽起星河,令对面的庞然大物近不得身。 铜球四横行泽潞方镇,罕逢对手,今夜誓欲扬名立威,当下浑身用劲,与偶耕比试膂力。偶耕感到千钧力道灌注而至,身子逐渐向后倾斜,一点点将牧笛挤在墙面上。他感受到牧笛胸脯翕张,感受到她在耳边急促喘气,当下咬紧牙关,斜跨一步,稳住身形,丹田之气分至双臂,两手外张,意欲扭动双锤、将对手的力道卸掉。铜球四岂容他使巧?一声闷哼,使出平生之力,凝住铁锤,誓欲将偶耕压倒。 偶耕忖道:对手膂力过人,牧笛在后面,我不可硬拼。他见铜球四双臂开张、中路暴露于外,当即一脚飞起,劈面踢来。铜球四反应不及,口鼻被他踢中,向后栽倒,身子向后滚了半圈,居然像不倒翁一样滚了回来。他欺诈胸膛,双锤并举,一通乱捶,恨不得将偶耕碾成齑粉。 偶耕没了武器,更无退路,只得用起在荒山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8章 夜战(乙) 偶耕忽地头脑发热,以为胯下骑的是骅骝马,当下双足用力,意欲驾着马飞跃而过。www.那匹马毕竟是只凡驹,刚要发力,陡然前蹄失陷、后足翻滚,栽了个大跟斗,摔在墙上。偶耕弃马,顺势飞身而起,一手挽住牧笛,一手攀住墙沿。他贴在墙上,手足用力,身子飞起,便已翻越高墙。 这高墙大院,围着几栋琼楼高阁,不是别处,却是节帅府对面的那所馆驿。偶耕夺命奔逃、穷不择路,万万没想到绕来绕去绕到这里来了。一众追兵被高墙阻隔,一时之间逾越不得,在高墙外面恨声叫骂,吕思稷的声音尤为刺耳。 牧笛落地之际,胳膊被偶耕扭到,险些脱臼,疼得直喘气。偶耕深知,高墙之外的追兵固然凶险,而这馆驿之内也绝非吉祥之地,本待继续逃命,可是月光之下见到牧笛娥眉紧促、面色苍白,只得歇息片时再作打算。 偶耕把牧笛扶到廊檐坐下。牧笛忍痛说道:“我们逃不出潞州了,就在这里死了吧。”偶耕道:“这是潞州馆驿,你爹爹住在这里。我们去找他,或可他脱离危难。” 牧笛道:“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我们?”偶耕道:“我们负隅顽抗,难免一死。我们找到节帅,请他在吕思稷说几句好话,庶几有条活路。”牧笛道:“吕思稷比豺狼还狠毒,我父亲见了他,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不必作指望了。” 偶耕怅然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吗?”牧笛反问:“黄泉路上有我作陪,有什么不好呢?”语声才毕,暗处发出一串冷笑,一人厉声道:“无耻男女,深夜淫奔,来此冒犯,何不早死!” 偶耕大惊,回身看时,只见一道黑影掠过,缥缈不定、迅捷无比,如同鬼魅。www.他定睛再看,陡然见到一只手掌拍到面前。偶耕闪躲不及,单掌送出,招架来敌。两掌相交,浑如云雷相激,偶耕倒退五步,坐倒在地;那道黑影在空中飞旋,划出一道弧线,飘落在数尺以外。 偶耕接过这一掌,已知来者不善,立即鱼跃起身,稳守下盘准备交战。那道黑影也被偶耕掌力所震,暗自调匀呼吸,不敢贸然进攻。忽然,一个沉雄的声音从一侧的楼台上传出:“杨贤弟,撞见男女偷情,就不忍下手了吗?”那道黑影冷笑一声,道:“邓兄,原来你也未睡!” 那道黑影原来是杨祖绪;楼台上发话之人,便是邓昆山。杨祖绪被一言所激,气血上涌,拔出腰中弯刀,抡出千万个刀花,刀花尚在夜色中飞旋,杨祖绪已经欺近偶耕,弯刀刺向要害。偶耕连腿三步躲过,身子靠在廊柱上,这才看清对面何人,说了一声:“原来是你!” 杨祖绪对偶耕十分烦恶,手中弯刀更不留情,劈面砍来。偶耕才经历一场苦斗,本是喘息未定,却又赤手空拳面对逍遥谷的监察,颇有几分心力不济。二人斗过十招,偶耕难以适应对手迅捷无比的刀法,一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牧笛听见偶耕噗嗤噗嗤喘着粗气,知他奔波一昼夜,已然身疲力竭。她见杨祖绪一招紧过一招、一刀狠过一刀,偶耕唯有左右腾挪以求自保,便扯着嗓子喊道:“你手持利刃,他赤手空拳,二十招未分胜败,你便是输了,还逞什么能耐!” 杨祖绪一生最爱逞能,却又最忌别人说他逞能。他觉得牧笛说得却也在理,不免恼羞成怒,喝道:“我先杀了你!”当即纵起一刀,砍向牧笛。弯刀如新月,刀光似流星,新月拖着长长的火束,带着铮铮的响声,未及眨眼,已递到牧笛的颈上。 偶耕大叫不好,当即气运丹田、双足腾空,追在杨祖绪身后。偶耕伸出手来,欲扯住杨祖绪,将其扮回,谁知杨祖绪左掌推出,将偶耕挡在身后,右手的弯刀继续向前挺进。 情急之下,偶耕飞起一脚,踢开他的左掌,空中猱身而进,将内力倾注于指尖,点向他的悬枢穴。偶耕知道,杨祖绪手中弯刀快如闪电,要从他刀下救出牧笛难于登天,只得用围魏救赵的打法,伸手点他身上要穴,他若不舍下牧笛、回身自救,便必然被点中,不死也成残废。 杨祖绪虽然盛气凌人,却也不愿为了出一口气枉自丢了性命。他的弯刀离牧笛只有寸许,突然煞住,斜跨一步躲过致命一击,弯刀顺手兜转,如同旋风一般卷向偶耕。偶耕被他逼得连连后退,退到一处台阶上,深一脚浅一脚站立不稳,终于被杨祖绪踢倒在地。 杨祖绪绝不留下喘息之机,快刀跟进,劈向偶耕。偶耕见眼前刀光一闪,自己已无可闪避,忽地心下豁然,准备延颈就戮,耳边同时听到一声哭喊,那是牧笛的声音。 原以为这便是诀别,却听铿锵一声,火星乱迸,那柄弯刀砍在地面的石头上。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偶耕背后有人探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拖了出去。偶耕睁大双眼,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一人,面阔唇方、长须飘动,手持一柄长钺,不是别人,却是侯希逸。 杨祖绪见是侯希逸,冷笑道:“齐鲁之地,自孔夫子起便盛产丧家之狗。阁下便是丢了官职、落拓至此的丧家狗侯希逸吗?”侯希逸道:“侯某不才,只认得你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9章 夜战(丙) 安德广、铜球四抡起兵械,正要大展雄威,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队黑衣人,将他们截住。www.安德广一直跟随李抱玉,自然知道黑衣人、逍遥谷主乃是潞州城的贵客,当即收起铁铩、止住脚步。铜球四正准备长驱直入、大开杀戒,却被安德广横铩拦下,气得直摇头,一锤在地上砸出个大坑。 偶耕仍在和杨祖绪激斗。长钺笨重,他虽然十分手生,却能以气驭之,渐渐步拟魁罡、意合北斗,依着内家真诀、循着星辰气象,变出千般招式。杨祖绪正是逞雄之时,岂肯丝毫想让?弯刀之形犹如彗尾,闪闪寒光直逼箕宿。再战三十合,仍然难分伯仲,众人耳朵里乒乒乓乓不绝,眼睛里流星火花乱迸,知得这二人的武艺非同一般。 黑暗之中,忽有人声响起,似龙吟鹤唳,不徐不疾、萦绕耳际。只见他念道:“时既暮兮节欲春,山林寂兮怀幽人。登奇峰兮望白云,怅缅邈兮象欲纷。白云悠悠去不返,寒风飕飕吹日晚。不见其人谁与言,归坐弹琴思逾远。” 旁人听得这几句,尚且无可无不可,偶耕听了,却似触了电一般。他丹田之上升起一股浩荡真气,顿时精神抖擞、血脉贲张,当即长钺挺出,大有搅动天地之势。杨祖绪弯刀飘忽不定,觑准时机正待突袭,却见这一钺着实来得凶猛,当即翻身后撤,退到九尺开外。 杨祖绪躲过一招,待要再次强攻,却看偶耕将长钺顿在地上,高声问道:“是何人吟诵诗句?” 庭院一边,花影摇曳、衣带窸窣,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如峰峦削立、修竹挺拔。偶耕站在原地,直挺挺看着他,不知来者何人,更不知他为何也会念白发先师传授自己的诗句。www. 忽而层云散开,月光皎洁。那人站在月光之下,笑道:“小子,白日里见面,我赠你玉佩,你怎不知我是何人?”众人这才看清,他不是别人,正是逍遥谷主南浦云。逍遥谷诸人见了,莫不欠身施礼。 偶耕见是南浦云,便将袖中玉佩取出,施一礼道:“多谢谷主赠以信物,我才能进入节帅府邸,与侯小姐见上一面。如今原物奉还。”说毕,走到南浦云身前,将玉佩递出。 南浦云并不去接玉佩,只是背着双手,抬头望天。微风吹起,南浦云袍袖宽松,飘扬起来,身上一股脂粉气随风浮动。偶耕闻到那熏鼻的气息,连皱眉头,约摸猜出此人持身不正、行为不端。他心中嫌恶,将双手一拱,请南浦云尽快收回玉佩。 偶耕连呼三声,南浦云只是不应。偶耕说道:“既如此,晚辈无礼了。”顺手将玉佩掷出。南浦云依然如同巍峨山峰,岿然不动。眼见玉佩离地只有三寸,行将坠入尘埃,南浦云陡然袍袖飞振,一只白皙的手掌从袖中探出,如闪电划过层云。 这一掌迅捷异常,未及眨眼,已拍到偶耕额前。偶耕见他功夫造诣如此深湛,大为骇异,当下步法斗转、身形星移,从他掌下逃离。南浦云再进一掌,恰似雷霆万钧,搅起一股旋风,阴森森、惨切切,似要将他吸了过去。偶耕强运内息、身子平移,抬脚踩向坎位,推掌守住巽位,又躲过他一掌。 这两掌,看似稀松寻常,却暗合内家窍门,包藏无穷杀机,更蕴藏数十年的武功修为。偶耕一避一让,在万重险境之中逃脱,实在得益于自幼便有高人指点,与麋鹿为伍、与虎兕奔逐,练成了一身本领。如若不然,实难在这两掌之下讨回性命。 南浦云掌风所及,将行将落地的玉佩卷起。玉佩被内力所激,飞到齐眉高,又徐徐落下。南浦云一伸手,玉佩不偏不倚落在掌心。他收下玉佩,重新背起双手,站在面前,不再进击。 偶耕不知南浦云究竟这两掌是何用意,想要追问,却听他说:“果然是上清派高人所传,只是你的功夫更加顺乎自然,不似王屋山那些道人那般拘束。说你是白云子的关门弟子,倒有六七分真。”偶耕想起师父,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南浦云撇开偶耕,对着侯希逸说道:“侯大人深夜不眠,是要当面教诲令爱千金吗?”侯希逸昂首道:“小女已许配骆大人。老夫教子无方,自有骆大人管教小女。”他见南浦云人多势众、武艺又高,而自己立身处境绝不太平,便故意攀扯骆奉先,示意他们休要轻举妄动。 牧笛听不出侯希逸的弦外之音,只道他顾念父女亲情,亲身涉险前来营救,却听他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心冷如冰。 南浦云手捋胡须,悠然说道:“侯大人当日何其威风,杀得安禄山抱头鼠窜。说来惭愧,南某人竟险些成为你刀下之鬼。”侯希逸笑道:“老夫戎马倥偬,征战无数,只记得有名有姓的将帅,不记得恁多无名的小辈。” 南浦云道:“世事如棋局局新!十年前你立下战功、加官进爵,十年后却流落草莽、形同乞丐。”侯希逸从偶耕手中接过镇海分潮钺,凝视着钺尖的月光,说道:“虽如此,也落得个慷慨激扬,凌烟阁上留下姓名。不似那些跳梁小丑,凭着些巫蛊邪术惑乱人心。” 南浦云微微一笑,说道:“好你个慷慨激扬。令爱既已许配骆大人,为何午夜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0章 夜战(丁) 南浦云站在月光之下,远远地打招呼,脱口说道:“侯希逸之女深夜潜逃出府,被潞州十二虎贲壮士逼到馆驿之内,现已捉拿。侯希逸也在这里,请吕大人处置。”南浦云尚不知安德崇、安德布已死于非命,深夜之中又看不清人,还以为十二虎贲都在。 吕思稷面色铁青,怒冲冲说道:“谷主先生,你倒是鸡贼,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侯希逸安排罪名。你自己闯下弥天大祸,难道不知?” 南浦云一听,甚为惊讶,忙问原委。吕思稷三言两语,将四大鸣禽杀死安氏二兄弟的事与他说了,又道:“我只当节帅府遭了贼,却是你手下的四个婢子作乱,杀了李抱玉心腹之人。骆大人心烦意乱,适才召我回府,训斥了一通。我一宿未挨床,跑东跑西,皆是拜你所赐!”安德广一听提起兄弟之事,捶胸顿足、哀哀欲绝。铜球四敲击铁锤,吼道:“谁杀了二哥、三哥?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吕思稷眯起眼睛,这才看到,人丛之中有一女子被挟持,正是侯牧笛。他厉声喝道:“还不快放了骆大人新妇!你活得不耐烦了?”邓昆山依旧不放人,站直了说道:“这女子与少年男子私奔,被我们捉住,还请大人明鉴。”吕思稷顿时烧起无名火,尖声吼道:“再不放人,叫你挫骨扬灰!”南浦云回头,呵斥一声,邓昆山这才将牧笛放开。 南浦云见吕思稷面色转好,上前一步道:“吕大人,邓昆山所言,虽不中听,却是实情。侯希逸之女行为乖张、有违伦常,恐非骆大人良配。”他还想说下去,谁知吕思稷无名火又起,尖锐的嗓音震裂屋瓦:“谷主啊谷主,你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还有闲心数落他人罪名?你的四个婢子犯下大罪,骆大人盛怒之际,要拿你问斩。www.若不是我从中周旋、说尽好话,你早就在阴曹地府吃那小鬼的杀威棒了。” 南浦云这才醒悟,拱手称谢,吕思稷道:“明日辰时,带着四大婢子,去给骆大人请安陪不是,李大人那头也要好生抚慰,安氏兄弟的后事也需你来料理,丧葬费用皆须你来承担。今日若不是腊口使商克捷、捉钱令史曾善治二位都在,光凭我这一张嘴,哪能平得了这等祸事!” 侯希逸见吕思稷不追究自己,不查处女儿“私奔”的罪名,稍稍把心放宽,站出来向吕思稷唱了声喏。吕思稷斜了一眼,啧啧两声,怪腔怪调说道:“侯大人,原来你也在此。令爱半夜三更和一个不三不四的男子逃离节帅府,到此与你相会,此事说与骆大人听,你知骆大人会如何处置你?” 侯希逸听罢,吓出一身虚汗。他将长钺插在地上,拱起双手说道:“骆大人心意,侯某不敢妄加揣测。”吕思稷道:“你丢了淄青藩镇,可长安还有你的第宅,一家总共三百余口。骆大人在皇上面前动动唇舌,只怕你们侯家要遭灭门之灾。”侯希逸知道骆奉先的手段,更不敢得罪面前这位张牙舞爪的家臣,如今见他以侯家三百余口性命作为威胁,只得折腰行李、诺诺连声。 吕思稷见众人尽皆宾服,得意起来,朗声道:“十日之后,便是中秋佳节,又是骆大人娶妇之时。骆大人、李大人已安排下双龙盛会,要在潞州城外痛痛快快庆祝一番。如今好事将近,骆大人不愿因为今夜之事扰了兴致,因此对各位的过失一概不究。在此,还望诸位平息内斗、握手言和,各安其份、各守其职,平平安安捱过中秋佳节,也算是给我吕某人一个面子。”众人听了,齐声唱喏。 罗展义一直跟在吕思稷身后,听他宣讲已毕,便来到侯希逸身边。侯希逸竟然认为是他在吕思稷身边竭力周旋,才平伏今夜事端,因此满心感激,暗下决定:双龙会计划若是成功,得了泽潞方镇之后必定重重赏赐。 偶耕见到罗展义,大为反感,对着侯希逸说道:“节帅,此人设计害你,绝不可信!”侯希逸一下子着了慌,唯恐他把自己的阴谋抖露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故作镇定,不予理睬。 牧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声说道:“你身边尽是奸邪小人,你还装什么清高?”侯希逸见女儿甚是无礼,面上难过,本待训斥几句,转念一想:她毕竟是骆奉先的妾室,将来还要靠她。侯希逸忍住怒火,柔声说道:“为父万般骄纵,致使你目无尊长。来日嫁到骆大人府中,千万谨守礼节、孝敬舅姑。” 南浦云听到此处,噗嗤一笑,说道:“侯大人面斥令爱,果然是家教严明。”牧笛全然不顾他语带讥刺,对侯希逸说:“你要我嫁与骆奉先,我宁死不从。不错,是偶耕带我逃出节帅府,我和他原本就没想活着逃出潞州。我要让你们知道,我虽是女流,可是违心之事,死也不会去做!”牧笛一回头,见偶耕正望着她,便冲他问道:“偶耕,你道是也不是?” 偶耕本已下定决心,要与牧笛同生共死,可是到了这种关头,看到四面敌势如潮,更看到人心险恶、世事难料。他心中忖道:“我拼着一死无关紧要,难道真的要带累牧笛一起去死?牧笛死了也算顺随了心愿,难道还要带累侯希逸以及他们一家三百余口尽数戴罪受死?” 这些思虑,只在电光一闪之间,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1章 苦力(甲) 牧笛一句话说出,令众人万分惊愕:骆大人乃是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嫁与他作妇,乃是十世修来的福分,可她却为何以死相抗,并且胆敢直呼骆大人名讳?吕思稷并无闲情与她辩解,只对侯希逸说道:“烦请侯大人管教令爱。嫁与不嫁,但凭你父女作主。只是你一家三百口性命,须看你能否挽回。” 对于灭族破家的大事,侯希逸不敢傲慢不理,便招呼牧笛:“牧笛,你来,为父有话说与你听。”牧笛充耳不闻,一动未动。 侯希逸焦急起来,一手提着长钺,一手拉着她走到一边,质问道:“你嫁与骆大人,有什么不好?为何执意不从?”牧笛道:“你诵经念佛惯了,心性自然寡淡。然而以我为质,屈事那龌龊宦官,定非你本意。既非你本意,何必强逼女儿为之?” 侯希逸道:“朝政大事,说与你听你也不懂。为父虽然讨伐安禄山,建下赫赫功劳。然而上面没有朝中权贵庇佑,朝中没有党羽结交,为父一人被人陷害致死未为不可,然而我们一家三百余口,眼看都要受那斧钺之刑啊!” 牧笛道:“一家三百余口,那是你的事情,与我什么相干?”侯希逸正色道:“三百余口,尽是你的伯叔兄妹,现在只有你救得了。你即便是铁打的心肠,连你生身的母亲也要置若罔顾吗?” 说到他人尚可,说到自己的母亲,牧笛立时心动,犹疑起来——她心中再记恨父亲,再不顾家族安危,可是她怎能看着母亲去死?她看了看侯希逸,看了看已被重重绑缚的偶耕,低下头去,心中乱作一片。 侯希逸见她心动,轻轻拍她肩背,柔声道:“为父也只想诵经念佛了此一生,只是三百亲眷的性命悬于一肩之上,我岂能袖手旁观、不管不顾?你虽是我庶出之女,我却视作嫡出,宠爱有加。如今大事当前,你须体谅为父的难处。”牧笛心下惨然,流出泪来,叹道:“为何全家性命,偏偏压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我从未行凶作恶,为何要受这等罪愆!” 吕思稷见他父女低声密语说了半晌,心中不耐烦起来,连声催促。牧笛怒道:“我既已许配骆奉先,我父亲便是他的岳丈。你不过是个家臣,怎敢使唤起主子来?”吕思稷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哑口无言,心中寻思:权且容你们放肆几日,到了骆大人府中,我自有手段收拾你们。 牧笛不顾众人,转过身来对偶耕说道:“偶耕,我若回心转意,又要嫁给骆奉先了,你会埋怨我违背今日的誓约吗?”偶耕又是凄楚、又是欣慰,正色道:“和你爹你娘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理。我一时糊涂,将你带出来,原是大错特错!” 鼓交四更,犬吠不已,吕思稷着急回去,说道:“今日之事,皆已查明,都是这混小子惹的祸。将他打入死牢,是杀是剐,按律处置,骆夫人速速随我回到节帅府。南先生、侯大人,你们也各自歇息去吧。” 众人领命,正要散去,却听牧笛喝道:“且慢。”吕思稷一脸恚怒,回身看着牧笛,听她说道:“我即便是骆奉先的妾室,你也得叫我一声姨娘,听我差遣。在我面前,你怎敢擅作主张、随意发号施令?” 吕思稷不接她的话,只是转头训斥侯希逸教子无方,侯希逸深恐吕思稷臊了面皮、使出下作手段,要来劝阻牧笛。牧笛不等他开言,朗声说道:“你要我回节帅府中,安安稳稳做姨太太,此事不难。却要依我一件事。” 吕思稷强压怒火,问她何事。牧笛指着偶耕说道:“这个少年,本是我父亲麾下的十将。因我许配骆奉先,特护送我至此,一路小心殷勤、功劳卓著。只要你吕思稷不从中挑唆,他原本没有什么大罪。我要你放了他,任他去留,不得与他为难。” 吕思稷犯了难,拿眼睛环顾四周,看看众人是何面色。一众人等却尽皆两眼直直,盯着吕思稷,看他是何眼色。 罗展义唯恐偶耕不死,将他的阴谋抖露出来,跳出来说道:“这厮劫掠骆大人新妇,罪不容诛,还望吕大人明鉴!” 南浦云在一旁泰然自处,为自己解佩之计所掀起的一场乱局感到甚是得意。他听到牧笛这番话,才知偶耕是侯希逸旧将。南浦云志在报复,不惜殃及池鱼,便悠悠说道:“此人挟持骆夫人深夜逃奔,不知为了何事。其中内情,押送有司审讯便知。”他知道,一旦送到衙门里,不管有冤无冤,一套严刑下来,最终也是个死;倘若偶耕若是捱不过严刑拷打,供出侯希逸其他罪证,那更是赚了。 安德广也按捺不住,说道:“就是这混小子,在节帅府内,勾引那四个臭婆娘杀了我二位兄弟!此人不除,分明是太过藐视泽潞方镇!”铜球四一听此言,气往上撞,铁锤险些砸了过来,被吕思稷喝止。 吕思稷想尽早平伏事端,拱手道:“侯姨娘,这小子是重要人犯,岂能放走?放走了他,骆大人、李大人那里不好交待。”牧笛道:“放不放人在你,嫁不嫁人在我。我若见着那骆奉先,在他耳旁说出什么好话来,只恐吕大人也吃不消。” 吕思稷见她分明是在威胁恫吓,只得权且退让一步,说道:“中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2章 苦力(乙) 月已初生,台基四周零零星星亮起火把。www.偶耕穿梭在工地上,虽然步履沉重,但身上劲头并不衰减,他脚下的台基一点一点垒高。 安德广领着一众虎贲,上午回城,夜间却又来到西郊。十人在凉棚内见过官长,说笑一通,玩起抽竹签的游戏。三个虎贲抽到最长的竹签,咒骂几声,出得凉棚,满地寻人。寻来寻去,终于在土山之上,将偶耕拦住。 这三名虎贲,一个碧眼、一个勾鼻、一个赤膊,手中握着狼牙棒、鬼头刀、开山斧。偶耕问他们何事,碧眼说道:“今日风水先生算了一卦,需在土台正南边四千九百九十九步,挖一眼九尺长、三尺宽的深井,而且此事需姓偶之人做,以合阴阳对出、好事成双之意。我们盘算一日,正好便宜你小子做这趟差事。” 偶耕便跟随三人,走下台基,再往正南行走四千九百九十九步,越过一座小山、一道土坡,来到一处水草丰美之地。碧眼虎贲用脚在地上踩出一个圈,偶耕便抡起锄头挖了起来。挖到二更,勾鼻虎贲用尺子丈量一番,说宽不足三尺,偶耕于是依他指画,将井坑拓宽数寸。转眼已是三更时分,一眼方井凿出,长、宽适度,深达九尺。 偶耕站在井中,井口高过头顶,脚下踩着稀泥。碧眼叫他停住,在井上说道:“风水先生还说,这凿井之人,必须埋尸于井底,方能镇得住郊野邪祟。你不用出来了,我们哥三个今晚就埋了你。” 偶耕闻言,大吃一惊:这哪里是风水先生授意凿井,分明是有人要取他性命。他自知劫数难逃,心念一动,顿时如同开了天眼、悟到涅槃:虎贲必是受人指使,到此杀我灭口,我唯有一死,方能换得牧笛太平无事,只要她平安活下去,我死在荒郊野外,也算死得其所。他出人意料的平静,发了一回怔,坐在井底。赤膊虎贲等之不及,已从井上铲下土来。 勾鼻虎贲见偶耕如此从容镇定,十分诧异,在土坑上说道:“这混小子死到临头,是吓呆了吧,连句话也不说?”偶耕仰头道:“死便是死了,还需说些什么?”勾鼻道:“也不问问谁要杀你?” 偶耕怔了一下,问道:“谁要杀我,何须询问?还不是吕思稷、南浦云吗!”不等勾鼻答话,碧眼笑道:“南浦云不曾说要杀你。倒是罗展义那厮,在吕大人面前哀求一日,要置你于死地。吕大人正在犹豫,你那旧主侯希逸竟然找过来,也要杀你灭口。只怪你胆子忒大,竟敢夤夜将骆大人的新妇掠出府来!”偶耕一听,哀伤一阵,复又豁然,喃喃说道:“说来说去,说到节帅身上。我确实该当一死,如今正好将性命还给他。” 碧眼在井上仰头而笑,招呼另两人掩土埋人。他的笑声划破长空,却戛然而止。勾鼻、赤膊一边铲土,一边催促他也动手,却半晌听不到他应声。二人回头一看,这才发现,碧眼胸前一个豁口,血涌如泉。他两眼翻白,死在原地,却并未倒下。 勾鼻、赤膊大骇,举着铁锹四处张望,不知是什么人暗下毒手杀了碧眼虎贲。夜色一片漆黑,看不清周遭情景,陡然听到咯啷一声,那是一道光束疾速飞掠,由远而近,射在铁锹上,砸出巨响,激出一个巨大的火球。 火球转瞬即逝,那炽烈的光线立即被漆黑的夜色吞没,而勾鼻、赤膊眼睛里兀自白茫茫一片。二人愈发惊悚,丢下铁锹,抄起兵器,面朝火光飞来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见。www. 令人窒息的空气众中,又是嗖的一声脆响,一道火光闪现,在夜空里拉出一根银白的光线。光线起于暗夜,而所止之处,乃是勾鼻虎贲的小腹。光线眨眼便消失不见,而勾鼻的鲜血连同盲肠一齐射出,当即暴毙。 土坑上只剩下赤膊一人,他已彻底丧胆,怪叫一声,将开山斧向对面抛出,自己扭头就跑,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如同从屠宰场逃出来的生猪。他的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分明是杀手发足追赶。 又是簌簌两声,光线闪现。赤膊万分庆幸,火光从他耳边飞过,暗器没有射中自己。他不敢回头,大步跨出,满以为能逃出厄运。谁知第三道火光闪过,暗器几乎贴着地面射来,竟将他膝盖击穿。他倒在地上,摔出一丈远,浑身酸麻、痛入骨髓,抱着膝盖尖声哭喊。 身后之人越来越近,脚步声音重叠,来者不止一人。一个稚气的声音问道:“射死他吗?”一个老成的声音答道:“何必浪费弹丸?让他尝尝自己的斧子!”二人抬起赤膊的开山斧,大步走近。赤膊来不及看清是谁,斧子已经从天劈落,顿时身首异处。 偶耕坐在土坑之下,只当是已到鬼门关口,却不料土坑之外生起变故,几点脓血溅到他的脸上,腥臭刺鼻。他急忙起身,往井外爬,可是井外草皮松软,井下稀泥缠裹,脚下又被铁链绊住,蹒跚两下,竟然摔下来。他站起身子,举头张望,却听一串脚步声响,有人朝土坑跑来。 井口有多大,漆黑的天幕仿佛就有多大。四四方方的天幕边缘,突然伸出两团黑影,那是一大一小两个活人的脑袋,正在往土坑里探视。偶耕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双腿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3章 苦力(丙) 正在不可开交,另一撮人马由远而近,原来是吕思稷带着十名兵丁急匆匆赶来。www.他分开人群,跨进小院,冲那十名虎贲大声训斥。安德广与他争辩几句,这才得知,侯牧笛跟着一个少年逃出府去,而馆榭里的“四个贱婢”乃是骆大人掌心里的红人,又是节帅府里的贵客。 吕思稷感到大事不妙,指着安德广鼻子喝道:“你们再敢在此喧嚷,什么虎贲狗贲,个个腰斩!”气冲冲跨出小院,召集兵马捉拿正在逃逸的贼人。安德广被吕思稷当头棒喝,虽在悲愤之中,却也分得出轻重缓急,急忙领着十大虎贲从馆榭门口撤退。刚退出院门,李抱玉怒气不息迎面走来,喝命他们协助吕大人全力捉贼,胆敢再靠近小院半步,个个重型处死。十大虎贲不敢违拗,这才领着家丁、兵勇,奋力围捕偶耕和牧笛。 四大鸣禽见他们离去,这才安心,复又和睦起来,点起灯烛,在馆榭正厅促膝而谈。昆仑奴、槐犁仍在二楼,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槐犁哭丧着脸说:“我激怒她们,如今落入她们之手,定要惨死在这里。”昆仑奴也是无法,将钱袋子放在地下,低声道:“逃是逃不出的,反正她们和侯小姐也不甚和睦,这里是侯小姐起居之地,她们未必会来。我们在这里睡上一觉,明日再说。”二话不说,爬上牧笛睡过的床,和衣而卧、酣然睡去。 二人惊醒之时,乃是平旦时分。牧笛被吕思稷送回,她站在院门口,拿出骆夫人的气势来,将众人遣散,一人独自回到馆榭。四大鸣禽为她开门,一句话也不多说,便各自回房,任她来去。 牧笛独自上楼,看到床上有人,吓个不轻。她定睛一看,认出二人,将他们打醒。昆仑奴一个翻身溜下床来,将房门紧闭,又冲牧笛急使眼色,示意她休要高声。www.牧笛见到他们两个,心下略感慰藉,忽而鼻子一酸,流出两行清泪,将昨夜经历之事说出。槐犁怕她抑制不住哭声,急忙拉她的袖子,说道:“牧笛姐姐,快莫哭。若惊动那四个恶妇,我和昆仑奴立即丧命。” 牧笛收住泪痕,径自说道:“我别无他法,只得应允吕思稷,嫁与骆奉先。吕思稷也已应允我,不杀偶耕,只是暂时安排到西郊服劳役。事态一过,我再设法救他,只是那时我已是骆奉先的人了!”昆仑奴道:“吕思稷那厮,奸险阴毒,不可轻信。我们来潞州的路上,他还捉了一个叫作黄锦鳞的商人,原来说是要带到潞州审问,可半路上吕思稷就要动手杀他,却被他跑了。如今大难落在偶耕头上,以他那脾气,只怕难以逃出魔掌。” 牧笛一听,又气又急,重重一拳打在昆仑奴身上,喝道:“偶耕昨夜被人围困,一心想回来救你们。怎知你没心没肺,背地里咒他死!”一句话吼出,槐犁叫苦不迭。四大鸣禽果然被惊动,黄鸟宝剑出鞘,站在楼梯口厉声说道:“楼上何人,快快受死!”她一声招呼,四大鸣禽莲步轻移,先后跨上楼梯。昆仑奴吓得脸色铁青,槐犁抱头觳觫:“我才活到九岁,就要与人世作别!” 牧笛自毁失言,冲到房门前,将两扇门紧紧闩上。黄鸟仗剑冲到门口,催她开门,扬言要进房搜查。牧笛靠在门扇上,只说身子乏了,要她们回房安息。四大鸣禽围在房门外,哪里肯依?她们奉南浦云之命,守护侯牧笛,要确保万全,昨夜已然失职,今日决计不会重蹈覆辙。 正在此时,院门口脚步声起,一个声音喊道:“谷主有令,请四大鸣禽过去叙话。”那是郭志烈的声音。 四大鸣禽曾为南浦云宠姬,并不十分把黑衣人放在眼里,仍然堵在房门外,不愿下楼。郭志烈连呼两声,无人回应,又一个声音立即响起,洪亮而严厉:“四大鸣禽速速出来见我!”说话之人乃是杨祖绪。 四大鸣禽这才收起宝剑,下楼相见。黄鸟问道:“谷主唤我们所为何事?”杨祖绪不耐烦起来:“事关紧急,四禽不得迟延,见到谷主便知原委。”四大鸣禽当年侍奉谷主,倒也很受待见,只是后来流落到渡雾山庄弹琴待客,身份低了数等,因此惧怕四大监察威势。她们不敢耽搁,跟定杨祖绪、郭志烈,急急忙忙出门去。 南浦云召唤四大鸣禽,自然是谨遵吕思稷的安排,狠狠训斥她们,说她们恣意妄为,杀死了李抱玉两名心腹,而且玩忽职守,令外面的贼人挟持骆夫人私逃出府。南浦云对着四人大发雷霆,扬言要处死她们。四大鸣禽苦苦哀求,又有邓昆山从旁开导,南浦云这才作罢,命她们洗净脂粉、穿上缟素,向李抱玉、骆奉先负荆请罪,请求二位大人发落。 馆榭之上,昆仑奴、槐犁趁四大鸣禽不在,不敢逗留,就要逃出。牧笛扯住二人,说道:“偶耕在西郊服徭役,犹如兔在笼中,任人宰割。你们速速去往西郊,查探虚实,我随后赶到。” 昆仑奴说:“小姐,你担心偶耕,就不顾我们死活?我们能不能逃出节帅府都不知道呢!”牧笛说:“你二人必偶耕机灵得多,纵有办法脱离危难。更何况,我随后动身,前去相助,你们绝不会有危险。”昆仑奴、槐犁这才离去。 出得馆榭,二人索性大摇大摆向前走,节帅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4章 苦力(丁) 军吏一听,火冒三丈,长枪掣起;身后二十军士齐刷刷钢刀出鞘,列阵相向。www.偶耕浑然不惧,扬起锁链、翻起双掌,准备交战。军吏纵枪直刺,被他用铁链截住。偶耕右掌伸出,正要将其生擒,谁知铁链太短,左右手均被牵扯,无法施展。 军吏瞅准机会,铁枪一抖,直刺过来。偶耕志在速胜,脚步飞起,却忘记了脚上栓有铁链,兼之两日两夜未曾休息,且饮食不足腹内饥饿,只觉得脚下一晃,一跟头栽在地上。军吏骂了一声“恶奴”,毫不留情,冲他背心就是一枪。偶耕就地翻滚,枪下逃生,可是肩膀仍被刺中,顿时鲜血涌出。 军吏见偶耕身手敏捷,不敢怠慢,当即下令:“前排十人与我一同杀敌。后排十人速去兵营,搬请救兵!”昆仑奴大感不妙:若大军赶到,乱冲乱杀,我们哪有性命在!当即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军爷息怒。我颇有钱财,只求饶恕性命。” 军吏一听“钱财”二字,当即收回军令,止住军士,双目逼视昆仑奴。昆仑奴道:“只要留得性命在,我全家积蓄系数奉上!”槐犁也赶紧跪下,眼睛里逼出泪花,一副可怜模样。 偶耕挣扎起身,槐犁不由分说,攀在他身上,压着他一同跪下。昆仑奴心痛钱财,当即改口,说道:“禀告大人,小的没钱,一文钱也没有。只求大人将我们收押,赏一口牢饭吃。” 军吏脸色生变,走近昆仑奴,说道:“我连日奔走,只为抓几名壮实劳力,勉强弄到这十来个歪瓜裂枣。钱财于我何用?如今碰上你们,正好凑齐数目,也好交差。”当即命令军士牵出绳索,将三人一起绑了,押着他们翻过土坡,径直去往军营。 这筑台工程,虽不是章华台、阿房宫那样的巨制,但在潞州也算得上少有的大事。工程庞大、工期又紧,因此监工的胥吏也为数不少,他们在工地上划分山头、各管一摊。比如台基一侧凉棚下的胥吏,只掌管垒土,也只需看管台基上下运土、夯土之人;而其它的工程,如刻木雕石、架柱砌墙等事,则另有专司,不一而足。这些胥吏们因山头不同、工段不一,彼此倾轧、互挖墙脚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众多分工之中,台基西侧的军营承担一项重要的职责,那便是开挖地道。按照李抱玉筹划,需从军营底下挖出一条地道,直通底座,地道又与北侧的粮仓相连。军吏不让手下军士做这苦活,便四处抓捕青壮劳力在此充工。因地道之事乃是军中,军营里架起帐幔作为遮挡,不令外人看见,抓捕至此的劳力更与外界绝缘,各路官吏也不知军营之中尚有这样一项工程。 偶耕等三人被拘捕之时,地道已初具形制,二十多个劳力在地下挖土、运土,不停劳作。三人被官兵推到地下,一人发了一把锄头,在里面开挖起来。 偶耕又困又饿,肩上又有新伤,用铁锹撑着身子,不停喘气。军吏毫不留情,就是一记皮鞭。昆仑奴跪在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飞钱,苦求歇息一宿,天明动工不迟。军吏就着火把认清飞钱上所写数目,微笑着点头应允。昆仑奴见军吏走远,埋怨道:“都怪你,不早作决断,我们才落入军兵之手,干这见不得光的苦役。”偶耕追悔莫及、心中不忿,倒在土堆上,眼睛一闭,即已睡去。 翌日辰时,军吏将众劳力打醒,一人给了两块饼,催促他们吃完继续上工。www.偶耕、昆仑奴、槐犁蹲在一起,都是两口吃完干粮,不敢迟延,抡起锄头铁锹开挖地道。半日过去,昆仑奴叫苦不迭,埋怨牧笛言而无信、不来解救他们。槐犁说:“她自身尚且难保,我们安心干活吧!”偶耕熟睡半夜,精神恢复,不与任何人多话,只顾埋头苦干。 这二十几人在不停挖掘,那军吏还在不停抓劳力。三日过后,也不知外面的土台垒到多高了,地道里的人越来越多,掘进速度也越来越快。与偶耕同一队列的约有三十人,另有二十人从粮仓开始挖掘,至第四日晚间,两拨劳力将地底打穿,军营与粮仓从地下形成一条通道。 到了第五日,军吏又来指派任务,要在台基底下挖掘一条斜道,这条斜道要从地下一直延伸到台面。两拨不敢有异议,只得继续赶工。众劳力正在地道深处劳作,地道口忽然传来喧闹之声。 一群人举着火把走进地道,那是七大虎贲到此巡查,军吏领着几个兵丁在前引路。偶耕斜眼一看,吓个不清,赶紧低头干活,身上铁链发出阵阵脆响。他生恐招致虎贲的注意,一头扑进土中。 军吏经过偶耕身边,险些被他绊倒,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催他干活。槐犁瞧出异样,装出剑南口音说道:“我哥哥染了痢疾,站不起来了。”军吏骂了一声,喝道:“染了痨病,拉出去活埋!”旁边两个劳力一齐下力,将偶耕拖到土车上。偶耕以脸贴地,紧紧将铁链抱在怀中,不令发出声响。 安德广却不走,站在地道中央,问道:“我只听说李大人要筑起高台,大办双龙盛会。你们却在台底下挖隧道,却是为何?”军吏笑道:“上司有令,挖隧道乃是军中机密,不得说出去。况且,我们也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5章 寻人(甲) 偶耕深提一口气,从地道内一跃而出。www.地道外面,阳光刺眼,凌厉的剑光更加灼目。他空中翻身,双手回举,只听咯啷一声,黄鸟的剑刃从他手链上劈过,将粗重的链条劈为两段。偶耕背心着地,连忙鱼跃起身,提防黄鸟举剑再攻。 牧笛在生死之际看到偶耕,喜出望外,惊诧不已。仔细打量一番,见他身缚锁链、满面尘埃,又是心酸、又是好笑。营中兵士见冷不丁蹿出个活人来,都吓了一跳,回身去找兵器。 偶耕手链被斩断,双臂舒展,严防四围之敌。牧笛见兵士拾起兵器,步步围拢,大声说道:“这就是我要寻的人,你们谁敢妄动?”这些当兵的也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纷纷按下兵器后撤几步。 偶耕问道:“这里乱得很,你来此作甚?”牧笛答道:“还不是来找你!既然平安无事,怎么不打发昆仑奴回去送信?”偶耕道:“是我犹豫迟延,导致三人一起被抓,在下面挖地道。你怎么出的节帅府,又怎么出得了城郊?”牧笛道:“这些细枝末节暂且不提,你先对付了眼前的敌人吧。” 原来,牧笛在馆榭之中与昆仑奴、槐犁离别之后,独自一人痛哭一回,心想嫁与宦官作妾,真不如死了的好,当下翻出剪刀,欲寻短见。转念一想,偶耕尚未逃离险境,昆仑奴、槐犁也不安全,要想他们无虞,唯有利用骆奉先的名义,借他的威权纾解危难。她收起眼泪,暗下决心:待到双龙大会成亲之时,定要逼迫骆奉先下令放了他们三人,叫他们远走高飞,然后自己在回长安途中吞金自杀。www. 牧笛独自闷坐二日,想逃出节帅府,去看看偶耕是否安好,然而四大鸣禽在馆榭之中严防死守,令她计无可施。正当百无聊赖之时,忽见四大鸣禽一齐上楼,佯装笑脸,温言劝慰,竟似洗心革面一般。牧笛心道:这四个婢子,定是被南浦云、李抱玉、骆奉先轮番教训了一回,方才对我这般和颜悦色。 事实正如同牧笛所料想的一般,南浦云自然是重重斥责;骆奉先是又爱又恨、佯怒骂了她们一顿,又忌惮她们有杀人的本领,也不敢召她们侍寝了;李抱玉失却两名心腹大将,恨不得剐了她们,只是碍于骆奉先面子,只得忍耐。 四大鸣禽从骆奉先、李抱玉那里负荆请罪之后,去馆驿里向南浦云复命。南浦云这几日修习阴阳采补之术颇得其法,感到内力进益了不少,心中痛快,便将四人揽在床榻之上一通翻滚。事毕之后,四大鸣禽借机邀宠,不料南浦云复又冷若冰霜,还对她们恶语相加。 四禽感到大受侮辱,心灰意冷,草草穿戴完毕便要告退。南浦云见她们面带愠色,心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如今正是用兵之时,切不可太过冷落了她们。主意已定,赐她们每人一把宝剑。 四大鸣禽得了宝剑,正待谢恩,却听南浦云说道:“尔等回去,小心侍奉骆奉先和侯小姐。若再有半点差池,不必再来见我,用这四把宝剑自刎。”四禽头上似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得忍气含泪回到馆榭。 她们越是奉承,牧笛心中越是不安。当晚,忽然眼皮跳动,蜡烛无风而灭,她心中紧张,唯恐偶耕出事,便下楼去寻四大鸣禽。www.四禽围在身旁,问长问短,牧笛半晌才说:“我要你们带我去城郊一趟。”四禽一听,自然不肯答允,而是千般劝慰、万般阻挠。 牧笛见她们这般低声下气,索性拿出姨娘的款来,只说她们没有尽心承奉,要在骆奉先、李抱玉、南浦云面前告发她们。黄鸟皱眉道:“此事需先行禀报骆大人,我们方能带你出去。”牧笛作色道:“骆大人迟早是我的夫君。我先出城去,回来再说与他知,亦无不可。你们若有胆量,只管先行向他禀告,我却不去。” 四大鸣禽商议一回,拿定主意:“谷主对我们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全是在役使我们,没有爱怜之意。我们在这里侍奉骆夫人,若是讨不到她的欢心,忤逆了骆大人,谷主必定又会拿我们抵罪。何必两头不讨好?不如顺遂骆夫人的心意。” 翌日平明,四大鸣禽雇来寻寻常常一驾驴车,四人骑着马,带着牧笛从侧门出府。门口兵士盘诘,她们只说是替骆大人护送物品,出城有事。兵士也听说过这四个婆娘杀人不眨眼,不敢拦阻。 来到西郊,见到九层土台筑起大半,大批劳力正在往上运送石料、木材,作为垒砌亭台之用。鸿雁皱眉掩鼻道:“全是些臭男人,到这里做什么!”牧笛不言,命车夫驾着车在工地上转来转去,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观望,如此寻了一日,寻不到偶耕、昆仑奴、槐犁的一片影子。 当晚,四大鸣禽催促牧笛回城。牧笛心中不甘,不愿无功而返,与黄鸟争执起来。仓庚、桑扈、鸿雁急忙拦住黄鸟,劝她休要暴躁,低声说道:“我们现在活在夹缝里,性命悬在这个小老婆手里,切不可太过侮慢。”四大鸣禽按下怒气,便与牧笛商量,说是寻到明天晌午,决计回城。五人离了土台,在十里外寻了几间茅屋借宿一宿。 第二日,牧笛又早早带着四大鸣禽来到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6章 寻人(乙) 兵营门口,一时箭如雨下。www.四大鸣禽抵不住三十多具强弓劲弩,沿着驴车逃逸的方向退却,故意用剑将飞矢挑向驴车。可那匹驴子就像着了疯魔,驰骤如电,从箭雨之中逃出,只有零零星星几支射在车棚外,牧笛幸未被箭矢所伤。四大鸣禽退到台基南侧的凉棚里,拉出二三官差挡在身前,军吏唯恐误伤,立即下令停止放箭。 驴子拉着车,顺着土台的斜坡往上狂奔。前蹄刚爬到台顶,后蹄却没了力气,被车身倒挂着拖了下来。退到半途,车身歪倒,驴子也摔在地上,起身不得。牧笛摔得浑身肿痛,挣扎着从车窗探出头来。 土台上这场乱局,早已惊动大半个工地。几名胥吏爬上土台,对着牧笛破口大骂。谁知骂完半句,被七个彪形大汉推至一边——那便是驰名泽潞方镇的七大虎贲。他们仍在寻找那三个去而不归的兄弟,因此没有回城。 安德广认出牧笛,虽不相熟,却是不敢不敬,因问:“骆夫人因何到此?”牧笛一见他如此谦卑,忍住身上疼痛,故作镇静,指着军营道:“我替骆大人到此巡检。那些兵士十分大胆,差点将我谋害。”铜球四俯下身去,连驴带车一起扶正。安德广命身边兵丁解开驴子,护送牧笛上车,由兵丁拉着车走下土台。 路过棚子,与四大鸣禽正面相对。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安德广怒发冲冠、目眦爆裂。铜球四唯恐天下不乱,将手中铁锤撞得山响。军吏不愿插手别人恩怨、伤了手下弟兄,便领着兵士远远后撤。 四大鸣禽自知一场争斗在所难免,所幸的是持弓的兵士不再放箭。安德广道:“你们有大人罩着,老子在城里不敢动你们。www.出了城,老子要你们去见我那二位贤弟。”黄鸟道:“正要拿你们身上血,验一验我们手中剑。” 双方都是盛怒难禁,一场大战随即展开。四大鸣禽摆出“四象回元阵”,与七大虎贲斗了个难分难解。四姐妹学艺虽然不精,但这阵法毕竟玄妙无比,攻守之形又岂是几名粗蛮汉子参详得破?更何况四把宝剑光芒灼灼,挨着即伤、擦着便亡,七大虎贲要想近身求胜,却也是难上加难。 四禽各占星位,以阵法带动身法,以身法带动剑法,起承转合也倒灵便自如,屡屡祭出杀招。七大虎贲绝非浪得虚名,七样兵器在手,每样都有两三百斤重,搅得尘沙飞扬、天昏地暗。铜球四斗得起兴,不管对手是什么一元复始阵、二气相冲阵、三生万物阵还是四象回元阵,将铁锤抡得像风车一般,见人捶人、见土夯土、见车砸车。七大虎贲士气大振,吼声连连,一齐发力,将四象回元阵一举冲破。四大鸣禽吓得花容失色,化作四只孤鸟各自纷飞。 安德广最恨仓庚,一杆铁铩死死将她缠住,招招叫杀。仓庚步步退却,一脚踏空,倒在地上。安德广毫不手软,举着铁铩迎面刺来。黄鸟此时正被铜球四所逼,一个鹞子翻身躲过锤击,恰好与仓庚面碰面。她见头上黑黢黢一道影子压下,使出浑身力气举剑格挡。 一声巨响,火光喷涌,原来是黄鸟的利剑扛起安德广的铁铩,将其斩为两段。铩柄仍然握在安德广手中,铩尖却急速飞旋,飞出三丈远,将一名军士的胸膛捅穿。军吏大惊,指着四禽怒吼:“你们杀了我手下的士兵!” 三十军士纷纷拉起弓弦,将箭矢对准四大鸣禽。www.四姐妹肩挨肩、背靠背,徒有宝剑在手,却无力杀出重围,这才感到四面楚歌、大限将至。 安德广对官兵喝道:“你们谁都不许动,让我割下这四个贱婢的脑袋!”他丢下半截铁铩,回身抄起一把大刀,就要拿仓庚开刀。大刀举起,忽听背后一声喊道:“住手!” 七大虎贲循声望去,只见牧笛轻移莲步,从车厢中走出。她摆出骆夫人姿态,来至人丛之间,缓缓说道:“今日之事,乃是一场误会。你们都与我收手。”军吏怒道:“你是何人?怎敢在我军营门前发号施令?”安德广横了他一眼,说道:“这是骆大人新妇,尔等岂敢无礼?”军吏大惊失色,连忙指挥军士将弓箭收回。 铜球四大为不悦,说道:“她便是九天玄女又当如何?这四个贱婢今日是杀定了。”安德广被他说动,大刀一横,便要行凶。牧笛道:“你真的不怕我在骆大人面前奏你们一道吗?”安德广虽然粗鲁,但也颇能屈伸,将压槽咬得咯咯直响,当下将血海深仇按下,走到一边蹲在地上,再不言语。 牧笛走到四大鸣禽身前,尚未开言,只听黄鸟说道:“我们若死了,你回去也无法交代。我们无须谢你恩情。”牧笛道:“你自然不须谢我,当谢在场的七位大爷和那位军爷饶你不死!” 黄鸟瞟了另外三禽,却见她们不仅不帮腔,眼睛里却透出一丝嫉恨。只因刚才千钧一发之际,黄鸟伸出宝剑格挡安德广的铁铩,竟将铩尖斩断,另外三禽心头立即荡起波澜:谷主赐我们四把宝剑,为何她的剑削铁如泥,我的剑却如此平凡? 黄鸟受了自家姐妹的冷遇,愈发不快,催促牧笛尽早回城。牧笛执意不从,只说身上摔疼了,必须歇息一夜再走。在场的虎贲、兵士都看不惯四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7章 寻人(丙) 偶耕稳稳将牧笛揽在身后,面对黄鸟,不慌不忙,双手合十,竟将来剑截住。www.黄鸟的宝剑在他手中,就似焊进了铁山一般,刺不进去也拔不出来。 另外三禽一见遇上强敌,立即收起妒忌之心,同仇敌忾,齐刷刷挺出宝剑,身形飘飞、步法移动,摆出“四象回元阵”来。偶耕临危不惧,稳住下盘、运起气息,将黄鸟的宝剑焊住不放,拖着她左右摇摆,用她的那把剑将三禽的剑招遮挡在外。黄鸟动弹不得,四象便缺了一象,剑阵尚未结成已被破解。 几人正在僵持,偶耕突然肩臂发麻,原来是一枚石子打在身上。他手心一软,黄鸟当即将宝剑拔出,与另外三禽合在一处,立即摆出四象回元阵形。黄鸟剑指长空,正要使出杀招,忽然一个声音喝道:“大胆贱婢,还不住手?”那声音远在土台一侧,却如滚滚惊雷,震得满营将士双耳欲裂。 四大鸣禽听得吼声,脸色大变,身上瑟瑟发抖。偶耕、牧笛回头看时,只见一人宽袍敞袖,如同魏晋名士一般飘然而至。此人正是逍遥谷主南浦云。 牧笛哪管许多,抓住偶耕的手,泪欲涌出,问长问短。偶耕这才正眼看牧笛,见她穿着新襦裙,裙上滚金丝、走银边、描牡丹、绣孔雀,美艳惊人、贵气十足,连忙撒开双手,结结巴巴喊了一声“骆夫人”。 牧笛以为自己听错了,上前一步,想再去抓他双手。偶耕惶惑不安,连退三步,脚上铁链咣当乱响。他本想再喊“骆夫人”,终究喊不出来,抖动着嘴唇说道:“侯小姐,你——你怎么出城来了?” 牧笛突然像被雷劈中,觉得天地昏沉、站立不稳。她全然不顾众目睽睽,盯着偶耕厉声质问:“我不顾艰难险阻,到此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偶耕深深低头,心里想的都是昆仑奴劝他的那几句话,忍痛说道:“你是公府千金,我是一介流民。劳烦小姐记挂在心,我心中感激不尽!” 牧笛听罢此言,怔在地上,又是悲愤、又是委屈,欲哭无泪。可她冰雪聪明,转念一想,便已洞悉偶耕心意。她取出帕子拭了拭泪水,拿眼睛看着远处,不再言语。 军营门口,传出南浦云的笑声。四大鸣禽挤到他身旁,眼带泪光、目含深情,祈求怜悯。她们有一种企盼,那便是重新得到谷主的眷顾,被他重新召回逍遥谷,再次做他的宠姬。可是南浦云白眼外翻,眼角似乎根本没有这四个人,却只对偶耕说道:“你当众折辱我逍遥谷人,罪过不小,该如何清算?” 偶耕嫌恶他表面道貌岸然、内心阴狠险恶,上前一步道:“潞州城中的祸事,皆是我一人闯下。你们只管前来杀我,不必耍弄奸计。”南浦云冷笑两声,说道:“晏适楚有书信在先,只要是我杀了你,他手中的修真秘旨便不肯给我了。然而,想要你命的人多得很,又何须老夫动手。” 南浦云说:“我适才飞石打你,若是俗辈蠢夫,脊梁已被震断,然而你竟无事一般。你这上清派的功夫,倒学得有些模样。”偶耕说:“我这点微末功夫,不足南先生一哂。” 南浦云终于打量四大鸣禽几眼,说道:“我这四位婢子虽然根基浅薄,但也通晓‘四象回元阵’之大概。你既熟谙上清功法,也请评点评点我这套阵法。”偶耕在土台上看得清楚,偶耕锁住黄鸟,令她无从施展,因此破了四象回元阵。然而,四象回元阵是他平生得意之作,四大鸣禽纵然学艺不精,但在他面前吃了败仗,无论如何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偶耕拱手道:“阁下所云‘四象回元’阵法,委实变化繁复、招数奇崛,然而究其原理,与上清道法大相径庭,与忠恕之教悖逆、与怀之之理乖违,自相矛盾、过犹不及之处甚多,因此算不得精妙绝伦。” 偶耕乃是戆直之人,这般评论,只是有感而发、如实以告,并不是有意相激。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南浦云断然没想到他对四象回元阵充满不屑,顿时怫然不悦。四大鸣禽从未被人这般小觑,不由得怒上心头,宝剑出鞘,又要摆阵较量。 南浦云对四大鸣禽表示默许,四象回元阵立即斗转星驰,四把明晃晃的宝剑笼罩在偶耕头上,气势汹汹劈下。偶耕心里有事,他不敢再和牧笛对视,更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一见四大鸣禽摆阵叫战,乐得将满腔愁闷与苦痛一并抛却,沉下心来与之切磋高下。 四大鸣禽纵然学艺不精,但四象回元阵委实非同小可。阵形一旦结成,便如天罗地网织就,四柄宝剑穿梭其中,真个是穷极凶险。转瞬之间,偶耕已陷身剑锋之下,唯有全力以赴,才有一丝机会全身保命。 才拆过数招,偶耕便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手上的锁链已经斩断,可是脚上锁着重重的脚镣,无法奔走纵跃,连正常迈步也是困难重重。危急之中,他拂去心头所有杂念,将一颗心游于无境,若有真宰、以静御动,下盘稳稳不动,上身如海藻摇晃,双掌舒展应接四面之敌。 四象回元阵一步步缩紧,四把宝剑罩定偶耕身上要穴。四大鸣禽有意邀宠,个个使出看家本领,下死手攒刺偶耕。偶耕一股真气起于丹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8章 寻人(丁) 牧笛大觉逆耳,却又不依不饶,追问:“你休要自欺欺人。www.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你说句实话!”偶耕却已没了底气,吞吞吐吐道:“这这姻缘之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侯小姐,节帅前来寻你,你速随他回去吧。” 牧笛听到这里,大为失望,脸蛋儿急得通红,心突突乱撞。她万万没想到,偶耕会说出这等话儿,心中充满委屈:“我擅自出城见你,冒了多大风险,难道你不知道?我如此低声下气问你,只求你当着众人的面说句实话,谁知你竟是这等铁打的心肠!” 侯希逸已经察觉出,自己的女儿,居然对这个出身低贱、长相猥琐的混小子动了情愫。他担心这个任性的女儿说出什么越礼的话来,那时不光自己失了颜面,更令侯氏一家三百余口陷于危难,后果不堪设想。他再次走到女儿身边,想将她拉回。 牧笛没有听到偶耕的真心话,岂肯就此罢休?她奋力挣扎,甚至想咬侯希逸。侯希逸恼羞成怒,重重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牧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偶耕一步跃出,将她扶定。牧笛手捂着脸,觉不出疼痛,只是痴痴问道:“听你一句真心话,便难于上青天吗?” 偶耕一颗心如受油煎,忖道:“若说出实话,于事无补,反要害了她一家性命。”当下咬紧牙关,转过面来,扑通一声屈膝跪地,对侯希逸说道:“节帅,偶耕有罪,求节帅禀明官府,赐我一死!” 牧笛一步抢到偶耕面前,与他对柜,说道:“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我置全家三百余口性命于不顾,只要你一句真心话。你纵是铁石心肠,也该说出你心中所想!” 南浦云听到这里,已然洞悉于心,嘴角咧出一丝诡异的笑。www.吕思稷见他们越发不成体统,骆大人若是知道了,这个中秋节定然难过。他不敢往后细想,只顾催促侯希逸尽快将女儿带走。 侯希逸颜面荡然无存,一把拎起牧笛,拔出腰中佩剑,架在她脖子上,喝道:“再敢胡言乱语,为父便在军营行起家法!”吕思稷急忙呼喝:“她是骆大人新妇,只有骆大人打得骂得,你休伤了她。”侯希逸无奈,将牧笛推在一边,骂了一句:“大逆不道的东西!” 牧笛被她推搡几下,发髻坠落、乌云散乱。侯希逸只以为她会消停些,却听她执意说道:“父亲,我是你庶出之女,也只配得寻常百姓家的男儿,配不上王公大臣。我心里只有面前这个混小子,你为何逼我嫁与骆奉先?” 侯希逸一听,惊恐万状,头皮发麻、冷汗倒流,将她牵到一侧,低声吼道:“一派胡言!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我父女身处险境,我们一家三百余口,全都悬在你的身上。你这般胡闹,难道要我们侯家灭族不成?”牧笛冷笑道:“你是一家之主,全家性命却要我一个庶女承担,是三百余口性命太过轻贱,还是你太无能?” 侯希逸忍无可忍,又一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吕思稷看在眼里,阴森森说道:“令爱着实需要管教,只是侯大人下手忒重,闪了手事小,伤了骆夫人事大。”侯希逸寻思:“如今之计,唯有处死偶耕这小子,方能证得牧笛清白,也能断了她的念想。”当下主意已定,转身指着偶耕问道:“你有何罪,从实招来,潞州府衙定会按律处置!” 偶耕长跪在地,举头看天,大声说道:“我的第一大罪过,便是在青州之时,不该爬上房檐,偷看,偷看”偶耕一直为偷窥牧笛沐浴的事惶惑不安,一心想在侯希逸面前坦承罪过、乞求重责,如今趁此机会,终于壮起胆子,说了出来。谁知话到半截,后面那些字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侯希逸急了,喝道:“偷看什么?” “偷看我拜祭大梵天尊神!”一个声音从地道里传出,令众人惊诧不已。 众人低头看时,只见洞口钻出两个人来,却是昆仑奴和槐犁。他和槐犁见偶耕去了良久未曾回转,便到洞口探听消息,正碰见他在洞口外跪地认罪。昆仑奴唯恐偶耕说出偷窥之事、祸及于己,连忙拿话岔开,拉着槐犁钻了出来。槐犁不知道他们所言何事,信口道:“偷看别人拜神祭祖,委实罪过不轻。” 吕思稷见到二人,满脸不屑,喝命军士将他们推回地道之中干活。侯希逸正要继续追问,忽然营门外脚步杂沓、兵械摩戛,原来是军吏领着七大虎贲在地道里巡检完毕,从粮仓那侧洞口出来,返回兵营打算护送牧笛回城。 安德广一见吕思稷、南浦云、侯希逸驾到,连忙率着众虎贲施礼。铜球四却一眼看到地上跪着偶耕,一个箭步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问道:“你怎么还活着?” 偶耕被铜球四掐得喘不过气来,但自觉罪孽深重,也不挣扎,渐渐翻起白眼。牧笛大惊,上来解救,被铜球四反手一掌推倒在地。牧笛嘶声吼道:“你敢杀他,我绝不容你!” 吕思稷对侯氏妇女又恨又怕,唯恐牧笛生出变乱,冲铜球四喝道:“快快放手!”南浦云使个眼色,四大鸣禽一齐上前,扶回牧笛,同时紧紧扣住双臂,令她无法活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9章 毒计(甲) 偶耕在旗杆上悬了二日。www.这二日,土台夯筑成形,台上的长亭也已筑就,而地底下的隧道也行将完工。当晚,阴云飞扬、星月无光,服役的劳工横七竖八睡卧在土台上下,一队巡夜的兵丁在工地来来回回。风吹动旗杆上的吊绳,偶耕在风中来回摆动——他已睡熟。 陡然,刀光闪动,旗杆上的绳索被割断,偶耕严严实实摔在地上。他疼痛难当,正待呻唤,一只粗大的黑手突然从暗夜里伸出,捂住他的口。另有一人从旁协助,将他拖进了黑黢黢的地道。 两日过去,这地道的规模、形制已大为不同。他被拖进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那二人极为吃力地钻了进来,空间顿时被填满。 这二人便是昆仑奴和槐犁。他们白天与军吏套近乎、送眼色,博得了军吏暂时的信任。黄昏时分,他们从地道中爬出,来到城墙外的大树下,将钱袋子挖出。昆仑奴将袋上的尘土拍净,嫌恶袋子外面“青州呈献”字样,便将里面财物取出,将袋子了个面,再重新装入钱物。他取出一把飞钱掖在怀里,这才系紧口袋,携着槐犁爬回地道。 军吏一直等在地道之中。昆仑奴先将一把飞钱拍在他的胸口,随后又将钱袋子交他手中。军吏验明货款,忍不住满脸笑容,撇下二人,转身就走。昆仑奴将他拦住,正待恳求两句,他摆摆手说道:“四更时分,旗杆下接人。” 四更时分,昆仑奴和槐犁偷偷爬出洞口,见月色不明,旗杆周围的军士已经散去,昆仑奴飞起一把匕首,将旗杆上的绳索割断。只听一声钝响,偶耕坠地。二人生怕被军士发觉,不由分说,把偶耕往隧道里拖。 偶耕在黑暗之中分辨出二人,正要说话,却被槐犁按住。昆仑奴翻过身去,将地上的土刨起,堵上这个狭小空间的出口,只留下一个隐蔽的气孔。槐犁掏出匕首,将他的绑绳割断,可是他手上、脚上的铁链却奈何不得。三人躺在土上,挤作一团。 偶耕问道:“你们怎么救我下来的?”昆仑奴打着哈欠说道:“救你下来容易得很,能不能逃出地道可就难说了。这里危险得很,谁都不许说话,睡上一觉再说。”槐犁想翻身,却被死死卡在中间,手足被铁链硌得生疼。昆仑奴道:“你不睡也罢。看谁打呼噜,你把他弄醒。一点响声也不许出。” 三人昏昏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次日午时。昆仑奴正要刨开出口的土,探看外面情势,隧道里有人说话,声音通过气孔传入——那却是吕思稷的声音。 偶耕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偷听。只听吕思稷说道:“六十八名劳役,都在这里么?”他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位军吏应答:“都是小人管束无力,昨夜逃出两名苦力。他们定是趁军营防范疏失,救走了旗杆上的罪人,连夜逃走。另外六十六人都在这里。” 另一个声音立即传出,语带恚怒:“军营内外,安排重兵巡夜。这两个劳役,武功怎会如此了得,在军爷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官府要犯?”那是逍遥谷主南浦云的声音。 原来,吕思稷回到城中之后,依了南浦云所言,将处死偶耕之事奏明李抱玉。李抱玉身为节度使,哪里管这些琐事?当即大手一挥,任由吕思稷处置。吕思稷果然立了文书、写了判词,带着南浦云以及他手下的邓昆山、杨祖绪、郭志烈、曹以振,领着一队骆奉先的亲兵,来到西郊监斩偶耕。www. 吕思稷一行气势汹汹来到军营,却见旗杆空空,只剩下半截绳索随风飘荡。吕思稷怒不可遏,唤来军吏厉声呵斥,军吏支支吾吾不应声。吕思稷怒火难息,扬言要将他按军法处置,军吏顿时吓破了胆,把吕思稷拉到一边,小心翼翼奉上昆仑奴的钱袋子,恳求保全性命和军职。 吕思稷收下军吏进献的贿赂,依然怒气不息,领着众人钻进地道里,命令将挖掘地道的所有劳役传唤进来。军吏在地道里清点人数,除了昆仑奴、槐犁之外,都在这里。军吏卑躬屈膝来到吕思稷身前,对他说道:“筑地道的劳力尽在此地。小的谨守军令,看守极严,只是昨夜一时麻痹大意,走脱了人犯。” 吕思稷侧过头去,同南浦云耳语两句,南浦云又同杨祖绪耳语两句,杨祖绪向郭志烈、曹以振做了个手势,二人随即走出地道。 南浦云站在吕思稷身边,只顾拿话来挑唆,要将军吏一顿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偶耕的下落。他扬言:“问出下落则已,问不出下落,要将这失职的军吏乱棍打死。”吕思稷拿了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将南浦云的话茬按下,自己装模作样责骂军吏。 昆仑奴在狭洞之内偷听明白,暗自庆幸抢在昨晚救了偶耕,忽又暗自心焦:今日起,地面上必定重兵布防、彻夜巡逻,急切之间是逃不出去了,唯有捱到双龙大会后、众人散去之时,再寻找机会逃离,可是等到那时,我们三个是饿死也要被憋死。 偶耕侧躺在地上,只因狭洞太过狭小,他的头无法放平,脚无法伸直,身子一半是麻木的。他渐渐听不清外面的人说些什么,便问昆仑奴。昆仑奴躺在最外沿,耳朵贴着气孔,却拧起双眉不答话。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0章 毒计(乙) 南浦云道:“仆固怀恩身经百战、杀敌万千,武艺高强、勇力过人。www.众虎贲从道口鱼贯而出,难免行动迟缓些。若当场不能将他制服,又当如何?”吕思稷大笑一声,说道:“谷主考虑周详,旁人实所难及。不过你且看来——我们所处之地,乃是地道之中的一间斗室,斗室的顶部你道是何处?那便是仆固怀恩的坐席!这斗室之内,立起两根竹竿,将顶部撑起。双龙会上,从斜道杀出的虎贲若不能取胜,藏在这间斗室之内的兵士便将竹竿斩断。竹竿一断,长亭里的地板必然塌陷,仆固怀恩必然跌下,成了瓮中之鳖,任他三头六臂,到时候插翅难飞。” 说一句,逍遥谷人称赞一声,夸说骆大人、李大人计谋巧算,恭维吕大人说得明白。昆仑奴一字一句听在耳里,心悸不已、义愤填膺,默默将他祖宗十八代翻出来骂了个遍。 偶耕、槐犁醒来之时,已是深夜。昆仑奴仍然瞪着眼睛听外面动静。二人凑近,也想知道外面发生何事,昆仑奴一脸严肃,将他们推开。吕思稷、南浦云和邓昆山、杨祖绪早已回城,地道斗室之中,郭志烈、曹以振领着那队亲兵搬运尸体。血腥之气以及死者吐出秽物的馊臭穿过气孔,令三人恶心欲呕。 捱到次日,三人均从梦中饿醒。昆仑奴耳朵贴着气孔听了许久,外面一点声息都没有,这才说道:“偶耕身上有铁链,响声太大。我和槐犁去外面找些吃食,被人打死总比饿死在这里好。” 偶耕觉得十分危险,欲要拦阻,昆仑奴道:“为了救你,八辈子的产业都花出去了,还在乎眼下这点危险?”槐犁也劝他放心,只顾在此等候。二人小心翼翼钻出狭洞,蹑手蹑脚将出口掩埋。此时地道里的劳工尸首已经搬空,郭志烈、曹以振以及众亲兵都在军营,同军吏商议如何捉拿偶耕,地道之中空无一人。昆仑奴、槐犁趁着地道内昏黑一片,摸索着向粮仓走去。 地道在粮仓这一端的出口,隐藏在粮堆之下。守粮的军士把守在粮仓门口,严密防范生人靠近。昆仑奴、槐犁从粮堆下探出头来,只见满仓的黍粟、满桶的菜油,更加饥饿难禁。槐犁忍不住饥肠辘辘,早已掏出匕首,划开一个麻布袋,掏出一把金黄的小米,直接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陡然,昆仑奴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按进洞口。二人探出头来向外看时,只见吕思稷面色铁青,死死拽住军吏,一颠一拐走进营门,径奔粮堆。守粮的军士想要跟进来,都被吕思稷轰走。吕思稷将军吏重重掼在地上,回看四下无人,方才阴森森、怒冲冲问道:“钱袋子从哪里来的?趁早实说!” 军吏还想抵赖,被吕思稷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翻在地。饶是如此,吕思稷仍不解恨,复又怒踹两脚,凶神恶煞一般说道:“你险些将我害死!你快说实话,胆敢隐瞒半句,叫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军吏吕思稷声色俱厉,牙根咬得脆响,恨不得生吃了自己,不敢再有欺瞒,便将昆仑奴贿赂他、他连夜释放偶耕的事情如实说出。吕思稷逼问:“既是你手下的劳工,他们逃往何处去了,你焉能不知?” 军吏道:“我只顾收钱放人,他们能不能逃出去,全凭造化。我这几日委实不曾拿着他们,被巡夜兵士拿住打死也未可知。”吕思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一点踪影也没见着,你的项上人头难保安稳!” 军吏魂飞胆丧,把头磕得砰砰作响,泣涕涟涟,哀求吕思稷从轻发落。www.吕思稷道:“那袋钱财,是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之子李纳进献骆大人的。数日前,在骆大人房中失窃。你偏偏将这些钱物连着布袋一起给我,我放在案头尚未清点,谁知骆大人忽然造访,看见这布袋。这布袋之上有‘青州呈献’四字,被他认出。后面的事我就不与你说了,骆大人怀疑我伙同外人偷盗钱财,险些要处死我,我千难万险才从刀下讨回性命。骆大人不饶我,我又怎能饶你!” 军吏听罢,几乎瘫软在地上,口中说道:“我安排兵力,四处搜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抓获那三个人犯!”吕思稷长叹一口气,说道:“姑且信你一次。速速去办!” 昆仑奴和槐犁见此情景,也是吓得心虚胆怯,赶紧缩回地道去,钻进狭洞之中,将出口掩埋得严严实实。果不其然,吕思稷亲自领着一队亲兵来到地下,来来回回搜寻几遍,终究未能找到蛛丝马迹。他怒气难当,传出命令,将整个隧道插上火把,日夜不得熄灭。昆仑奴一见火光晃眼,暗自叫苦不迭。 约摸到了黄昏时分,地道内噪动起来,原来是泽潞节度使李抱玉领着七大虎贲亲自来到。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他在土台上巡视已毕,觉得这浩大的工程差强人意;而他最关心的是地道,是能否确保在双龙会上击杀仆固怀恩,因此特地来到地下探视,并要亲自在这里部署兵力。 吕思稷与李抱玉在斗室之中会面,安排明日大小事务。吕思稷说道:“仆固怀恩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而逍遥谷主南浦云武艺既高、众手下也绝非俗辈。他们既然不是外人,明日一起协助刺杀仆固怀恩,以保万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1章 毒计(丙) 突然,铜球四将一块骨头掷出,气鼓鼓道:“什么鸟军令,叫我们吃肉,却不叫喝酒!”余者尽皆不平,将手中羊肉甩在地上,数说这军令太过严苛。www.安德广急忙劝导,终究拗不过众人,起身道:“众兄弟要酒喝,我出去禀报李大人,讨些酒来便是。”铜球四起身跟随,一同走出隧道。剩下五个虎贲欢呼雀跃,叫他们多讨些酒来喝。 油乎乎的羊肉、流着汁的羊骨,落在狭洞出口的黄土里,肉香穿过气孔,引得昆仑奴神魂颠倒。槐犁也闻到肉香,立即叫嚷起来:“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昆仑奴大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吼道:“小声些!”昆仑奴侧耳倾听,外面的斗室忽然没了动静;眼睛贴着气孔向外看,只见一块肥厚的羊肉堵住气孔,斗室中是何情状无法看见。 昆仑奴平躺在地,鼻子里是幽幽的肉香,侧过身来向外偷觑,那块羊肉就在眼前,仿佛不停向他招手。他辗转反侧、躁动不安,忖道:“宁可做刀下鬼,不可做饿死鬼!”主意拿定,壮起胆子,一只手伸出,捅破土层,在外面地上摸来摸去,只想抓回一块羊肉,哪怕是骨头也好。 正在乱摸乱掏,昆仑奴的手腕忽然被一样东西钳住。他大受惊吓,正要将手缩回,不想整个身子向前滑动,脑袋撞开土层,暴露出去。原来,他左右乱摸,摸到一个虎贲的靴子,那人大吃一惊,复又壮起胆子抓住那只手,硬生生将他从狭洞里拖了出来。剩余虎贲一齐发力,又从洞中刨出槐犁。偶耕拽着槐犁不放手,也被他们一并拖出。 五大虎贲一见偶耕,想起血海深仇,顿时怒气不息,便要动手。槐犁陡然跪在虎贲面前,哭嚷道:“爷爷高抬贵手!这个恶人,躲在地道中,将我囚禁,说是要嬖淫男童。www.我与他不共戴天,请容我先一刀骟了他!”说着,胸前匕首拔出,恶狠狠指向偶耕。 偶耕信以为真,忽又想起自己偷窥之罪,继而想到牧笛乃至侯氏一家人的安危,喃喃说道:“我的罪过,难以饶恕。你一刀给我个痛快吧!”说毕,蹲在地上,仰起脖子,双目紧闭。 虎贲大为惊奇,怂恿槐犁向前,催他快快动手。槐犁心道:“趁他们不备,逃出地道吧。”可是腹中饥饿,身上无力,如何逃得出?他一眼瞥见案板之上还有不少剩肉,便说:“我多日未进食,身上无力,恳请几位爷爷赐两口肉吃,我才有力杀他。”五个虎贲将偶耕围住,将昆仑奴踢到一边,见槐犁年纪幼小,颇觉有趣,便纵容他去吃肉。 槐犁将大块羊肉塞入喉管,用力咽下。昆仑奴忽然跑了过去,从他身边夺走案板,也要吃肉。槐犁如何肯依?奋力回夺。昆仑奴抱定案板,与槐犁推搡一番,随后将肉端到虎贲面前,讪笑道:“我活到如今,未见着小孩儿会骟人,不信这娃娃有这般胆量。请各位爷爷先保管羊肉,这娃娃若真敢动手,再赐他吃两块不迟。” 五大虎贲本领已高,胆子更大,一人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起来,催促槐犁尽快下手。还有两个虎贲要上前扭住偶耕,为他解开腰带,尚未起身,已经恣肆而笑,口中羊肉呛入喉管。 昆仑奴忽然双手发抖,案板丢在地下。一名虎贲见他表情怪异,一把将他揪起,逼视一番,双臂发力,意欲将他撕做两半。偶耕见昆仑奴处境凶险,暗自蓄力,准起身相救。可正在此时,只听噗噗两声,那名虎贲口吐鲜血。他身子一软,将昆仑奴摔在地上,自己却满地打滚,痛苦万状。另外四虎贲抢上来看个究竟,那人已双目发直,死在地上。 昆仑奴急忙起身,却是两腿打颤,步步后退。剩余四名虎贲忽然一同发作,吐血不止,旋即倒地毙命,面目狰狞。 偶耕大为震惊,不知五大虎贲为何转瞬身亡。只见昆仑奴将一个瓷瓶从袖中掷出,说道:“侯大人将这瓶毒药交给我们,意欲转交侯小姐,借四大鸣禽之手毒死吕思稷。可惜吕思稷没尝着这药的滋味,倒叫这些虎贲壮士先服用了。”原来,他与槐犁推搡之间,取出毒药撒在羊肉上,这才要了五大虎贲的命。 三人不敢逗留,手牵着手向外奔逃。才到洞口,却见安德广、铜球四各抱两个酒坛,笑嘻嘻从军营走来。三人当即转身,退回隧道,往粮仓方向逃奔。 安德广、铜球四经过那间斗室之时,见到五名兄弟横死于地,一时气炸胸膛,将酒坛砸碎在地,飞身而起、发足急奔,顺着隧道向粮仓那头搜捕贼人。才追出三十步,前面三道黑影,快步不停,正是偶耕、昆仑奴、槐犁向外面逃命。 地道逼窄,而且弯弯曲曲,无法快步奔走,偶耕三人终被追及。偶耕殿后,两只拳头挡住两名虎贲的三把兵器。他挨饿数日,身上无力,兼之脚镣沉重,斗过五六招就被撩翻在地。铜球四重锤顿地,顿时地心震颤,地道几欲塌陷。安德广急忙劝慰:“四弟,切勿过于莽撞!”他说话之际,偶耕腾跃起身,且战且退,将二人拖住,为昆仑奴、槐犁逃跑留足时间。 昆仑奴、槐犁逃到地道尽头,轻手轻脚从粮仓这边的出口钻出,且喜那帮兵士涌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2章 毒计(丁) 偶耕、昆仑奴、槐犁躲在粮仓外侧的土堆之下,身子被烈火烤得炽热。www.槐犁提议趁乱逃走,昆仑奴摇头道:“明日就是双龙大会,土台附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精兵猛将,我们决计难以逃脱。” 槐犁问道:“如今之计便该如何?”昆仑奴道:“这地道无人敢擅闯,里面两个虎贲,偶耕一人便可对付。我们趁此无人,钻进去躲起来吧。待双龙大会过后,军士散去之日,我们再逃。”偶耕一听,别无他法,地上捞起一把米花塞进嘴里,权且充饥,领着二人再次闯进地道。 世间竟也有侥幸之事。安德广、铜球四坐在斗室之中悲恸一回,忽又想道:不如以答谢李大人赏赐美酒的名义,上去看看究竟,如此也好把罪责推脱干净。他们便装作无事一样,来到军营敷演一番,且喜李抱玉、吕思稷均不见疑。 李抱玉看着粮仓上的冲天火光,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对两名虎贲说道:“粮仓失火,乃是天灾,非人力能补。明日的双龙会才是大事。行刺之事能否成功,全在于你们七大虎贲(他尚且不知七大虎贲已有五人死于非命,尸身被抛入熊熊大火,化为灰烬)。你们在地道之中歇息一夜,养精蓄锐,不必理会粮仓之事。明日一起努力,定要建成奇功。我明日清晨再派一队精兵,到地道中相助你们。”安德广见假戏已经做真,心下安稳,便邀着铜球四回到地道。也正在他们外出之时,偶耕三人重回地道,仍然钻进狭洞之中躲藏起来。 那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李抱玉烈酒上头,难以自持,胡乱指挥一通,邀着吕思稷悻悻而去。军吏也无法分身去追捕偶耕了,带着兵士彻夜忙乱,扑尽残火、打扫残渣,将粮仓的颓败景象用黄土掩盖,以免煞了双龙盛会的风景。 且说这地道之内,安德广、铜球四二人孤凄相对,新仇旧恨交织,却是有力无处使、有冤无处申。铜球四越想越气,一锤砸在地上,一时地基震颤,两根瘦削的竹竿咔嚓乱响,斗室顶上的尘土抖落下来。 安德广大惊,急忙扶稳竹竿,压低声音喝道:“贤弟休得暴躁。这竹竿撑的的仆固怀恩的坐席,这时如若坠落下来,岂不坏了明日大事?”铜球四怒道:“十二虎贲,转眼间只剩你我二人,你心里过得去,我心里过不去!”安德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挺过明日,再去捉拿那三个恶贼,了结此帐。只是仆固怀恩勇武过人,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务必格外小心,明日务必一鼓作气将他砍了,也好向节帅报功。”二人当下计议已定,将心头千般仇恨、万般悲痛一并抛却,就地躺下歇息一晚,养足精神等待明日的恶战。 偶耕三人趁安德广、铜球四出去做戏之时,逃回狭洞,用土重新封堵出口。他们彼此拥挤,一点声息也不敢出,囫囵睡了一宿。 一觉醒来,已是中秋佳节。昆仑奴侧耳向外听,地道里有了动静。军吏引着一队精兵来到斗室,惊诧道:“怎么只有二位在?还有五位大爷呢?”铜球四神色慌张,意欲行凶灭口,安德广将他拦住,镇定道:“五位兄弟遵照命令,已在四处藏身。事关重大,不能出来相见。” 军吏谄谀道:“节帅大人特命小人,将这二十精兵带到地道之中,协助七位大爷成就大事。”安德广便询问今日双龙大会全盘计划,军吏详细回答,被昆仑奴全部听在耳里。 原来,这筹备已久的双龙大会,定于今日午时鸣炮,午时一刻宾主入席,午时二刻开宴,午时三刻宾主祝酒礼毕,午时四刻李抱玉摔杯为号,虎贲从长亭之内的地道口杀出,击杀屁股怀恩;若击杀不成,李抱玉将手中彩球抛入地道作为暗号,众军士劈断竹竿,让仆固怀恩从坐席间坠下,一举将其击毙。铜球四道:“节帅也太过多虑,仆固怀恩纵然是天神下凡,也只消我和安大哥二人,一人一刀将他斩为三段。” 二十精兵见时辰将近,纷纷取出肉干和鸱酒吃喝起来,吃肉是为了增力,喝酒是为了壮胆。铜球四看得眼馋,便上去讨要酒肉。兵士笑道:“二位爷爷,顶好的酒,你们连坛子摔在地上;顶肥的羊肉,你们连案板撒在地上。现如今却惦记我们口中的这点子吃食。”铜球四羞惭起来,却依旧抢走他的肉干和鸱酒。那兵士哭丧着脸,蹲到一边,捡起一块干净的羊肉,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扔在口中,不须咀嚼便咽了下去。 安德广一眼瞥见,蓦然飞起一脚,踢在他肚子上,趁势将他按倒在地,掐住脖子、抠他咽喉,叫他快快吐出来。众兵士一见,又惊又怒,心中想道:你们是节帅身边的虎贲,我们也是节帅手下的死士,我们功夫、身份虽不如你们,但也容不得这般欺侮。几个身强力壮的,将安德广推开,将那名兵士从地上扶起。他吐了两口唾沫,气愤道:“虎贲大爷勇力过人,将我们这些当兵的小觑了。”话刚出唇,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在地。 众兵士见状,只以为是安德广下了死手,个个义愤填膺,拔出刀剑要向他讨个说法。铜球四哪里容得他们在面前嚣张?铁锤一举,便要与之较量。安德广将他死死拉住,转面冲那些精兵喝道:“肉里有毒,切不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3章 赴会(甲) 正值中秋,可天公不作美,黑云沉沉、秋风劲急。潞州城西郊新垒起的土台,在低垂的天幕下,并不见得雄伟,而是显得格外肃杀。土台上面,尘沙飞舞、旌旗漫卷,二三十个奴婢小心翼翼摆放桌椅、陈设器皿,为筹划已久的“双龙会”作最后的准备。土台外围,兵营里的精壮士兵尽数派出,列成阵势,为这场盛会营造声势。 一队人马顶着秋风从城中发出,声势浩大、队形整齐,正是参加双龙会的一众贤主嘉宾。骆奉先峨冠礼服、披红挂彩,坐在车辇之中,车辇由四匹纯色的枣红马骖驾,在队伍正中徐徐向前。他撩起车帘,抬头看天,见愁云惨淡、秋风萧瑟,与今日盛会颇不相配,心中不乐。 李抱玉不知骆奉先心意,乘着高头大马走在骆奉先车驾一侧,一路精神爽朗、谈笑风生,曲尽东道主之谊。南浦云、侯希逸尾随其后,不时与李抱玉搭话。李抱玉嫌南浦云手下武士众多,唯恐他们自恃勇力、不服管教,坏了今日大事,因此只要南浦云一人赴会。侯希逸是侯牧笛的父亲,算来也是骆大人的岳丈,因此特许他带上一名随从,此人便是罗展义。另有一众官吏、豪绅,老早就听说李抱玉要举办双龙会,争先恐后前来奉承逢迎,紧紧跟在队列之中,不一而足。 众宾客之中,还有二人:一个是捉钱令史曾善治,一个是腊口使商克捷。而此时,从青州押送关中的一干流民、罪犯已抵达潞州,二人在潞州接手,即将亲自押送至长安。紫帐山石屋石院一起收押的众兄弟,正在此次押运的罪犯之列。这些人来自何方、犯下何罪,对于曾善治、商克捷而言均无关紧要,他们所关注的,是务必在骆奉先面前逢迎几句,赢得他的青睐,这对他们的仕途百利而无一害。www. 队尾一架彩车,车帷上描鸾绣凤,车盖上堆云叠花,装饰得华美无比。车中之人便是侯牧笛。 牧笛那日回到节帅府中,孤孤凄凄、哀哀欲绝,只道偶耕已死,自己苟活人间又有何益,一个人来到楼阁之上,举起剪刀欲寻短见。偏逢四大鸣禽上楼探视,将剪刀夺下。黄鸟恶她轻狂,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牧笛何曾受过此等折辱?拼出全力,要撞死在柱上。仓庚、桑扈眼疾手快,将她制住。鸿雁找来一段麻绳,将她绑在柱上。为防止她咬舌自尽,黄鸟扯来一段棉布,将她的嘴巴塞得严严实实。四大鸣禽不敢怠慢,日夜值守,防止她有异动。牧笛被制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望月而叹、泪满双颊。 中秋一到,四大鸣禽早早起来,给牧笛解开绳索。黄鸟用剑抵住她的咽喉,凶巴巴说道:“你今日服服帖帖的,便能死个痛快。若再滋生事端,定要你受尽折磨而死!” 牧笛万念俱灰,心中想道:死在这里倒也不值,若在宴会当场,指着骆奉先痛骂一回,再拼出一死,方有面目去黄泉之下寻找偶耕。主意已定,不再言语,也不再抵抗,任由四大鸣禽驱遣。四禽取出妆奁,对着菱镜为她梳妆打扮,帮她换上嫁衣、盖上盖头,搀扶着上了彩车。 临行之时,南浦云亲自到馆榭前察看。他格外叮嘱四大鸣禽,一定要紧紧看护牧笛,不得有半点差池。四禽见谷主亲自叮咛,心中希冀再度升起,谁不尽心竭力?因此谨遵吩咐,紧紧跟在彩车左右。 众人来到西郊的土台,已近午时。李抱玉连忙下马,亲自搀扶骆奉先下车。骆奉先见九层之台甚是广阔,双龙盛会的诸般安排甚是隆重,对李抱玉的一片用心颇为嘉许,心中不快顿时减却三分。www.他挽着李抱玉,拾级登台,他带出来的一队亲兵和泽潞方镇的一队精兵簇拥左右,仪仗森严。侯希逸、南浦云、商克捷、曾善治等等宾客紧随其后,在唢呐、羌笛的乐声之中缓缓登临土台。 牧笛乘坐的彩车停在台下——这是李抱玉刻意安排,待吉时一到,再由四大鸣禽护送牧笛上台成婚。 高台之上,一时挤满了泽潞一带的名门望族。大家彼此寒暄、互相恭维,齐声颂扬骆大人仁哲、李大人盛德。李抱玉一声令下,土台一侧礼炮响起,震动山岳。主人宾客谦逊一回,各自入座。骆奉先坐了主席,正面朝南;左手边一个桌案,坐定李抱玉,正面朝西;右手边一个桌案,暂时空着,是为仆固怀恩预留的席位。其余宾客依次落座,南浦云也在其间。 徒有岳丈之名的侯希逸,依然不太受人待见,被安排在廊庑尽头的一个空座上,特地换上的锦缎衣袍并不十分夺人眼目。他心中不忿,不发一言,只顾抚弄念珠。罗展义站在他身后,俯身与他耳语两句,提示他照计而行,宴席上必须果断下手,要了李抱玉的性命,夺了他的泽潞方镇。 侯希逸低声问道:“药剂可曾带在身上?”罗展义点头,低声道:“节帅只顾高坐,且看罗某施展手段。”侯希逸微微颔首,稳稳坐定,拨弄念珠。 众人端坐高台,长亭之中轮番上演歌舞。歌姬舞女曲目演完,又有精壮兵士上演军中乐舞。午时已过,丑时将至,乐舞仍不停歇,主人仍不宣布开席。不明就里的只顾听歌赏乐,明得事理的心中明白:双龙会邀请了仆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4章 赴会(乙) 南浦云稳坐席间,只顾冷眼旁观,心中忖度:李抱玉毕竟对我心存顾忌,不叫我干预泽潞方镇的大事,我只消坐山观虎斗,再于中取事,得其渔利。侯希逸手按佛珠,倒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今日行刺李抱玉能有几分胜算,若大事不成,身家性命难保,唯有请求佛陀庇佑自己遇难成祥。 骆奉先见仆固怀恩如此倨傲无礼,早已是怒火难禁。吕思稷领会主人心意,借故向仆固怀恩敬酒,来到席前,当面指斥:“骆大人乃是朝中重臣,群臣万民敬仰有加。仆固大人久处藩篱之地,见了骆大人,连个礼也不会行吗?” 仆固怀恩正眼也不看他,自饮一口美酒,说道:“某家统领雄兵,连横回纥、合纵匈奴,扫平安史乱党,挽大厦于将倾、救天下于将亡。某家眼中,只有战国韬略,哪有阉人宦官!”都播贺铜戈抖动、怒目而视。吕思稷大受惊吓,站立不稳,一杯酒撒在地上。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发出闷响,仆固怀恩、都播贺都感到地面晃了两晃、颤了三颤。都播贺以脚跺地,微微觉察到,地底咔嚓响了两声,地板晃动愈加明显。仆固怀恩顿时警觉,腰间抽出弯刀,一把拍在桌案上,喝道:“骆大人、李大人安排双龙会,特地邀请某家,莫非另有玄机?” 殊不知,台面上觥筹交错、口蜜腹剑,地底下别有洞天、剑拔弩张。地道之内,二大虎贲、二十精兵,围住偶耕、昆仑奴和槐犁,意欲行凶杀人,谁知昆仑奴从人缝中溜了出来,一把抱住支撑仆固怀恩坐席的竹竿,冲他们吼道:“你们再敢相逼,我就摇断竹竿,叫你们阴谋败露!”二十精兵顿时傻了眼,不敢动弹。槐犁瞅准时机,抱住另一根竹竿,撼动两下,斗室上方的尘土扑簌簌坠落。www. 二十精兵的职责便是守在竹竿旁,等待号令斩断竹竿击杀仆固怀恩。若被这两个小鬼提前扑倒竹竿,让台面的石板坠落下来,岂不坏了大事?他们无不心惊肉跳:李抱玉用刑极严,他们今日如果搞砸了双龙会,必定受尽酷刑而死。想到这里,二十精兵立即方寸大乱,竟似见了亲爹一般,围在一旁,几乎要跪地恳求,要昆仑奴和槐犁休再摇晃竹杆。 斗室另一侧,安德广、铜球四追逐偶耕,欲下死手。偶耕拖着铁链,行动不便,难以御敌,循着斜道一步步后退,退到一处已是尽头,唯有数级台阶。安德广挺起铁铩、铜球四祭出铁锤,将偶耕一步步逼到台阶之上,此处空间十分狭小,已不容他直立起身。 偶耕挥掌击开铁铩,收掌之时,手指碰到地道顶部——那似乎是一块石板,晃动两下,扑簌簌落下一缕灰尘。偶耕突然一阵欣喜:这里必定是隐藏在土台顶端长亭之内的出口! 偶耕拿定主意,正要发力击开石板,从洞口逃出,安德广、铜球四陡然收手,眼神里射出无尽的惊恐,一叠声哀求道:“好汉收手!切莫乱动!” 偶耕的猜测没有错,这里正是斜道的出口,从这里冲出,五步之内,坐的便是仆固怀恩。安德广、铜球四的职责明确:得到号令后,方能击开石板,从洞口杀出。偶耕若是冷不丁闯出去,二人不止是失职,更要受到军法严惩,性命必定不保。 偶耕乃是敦厚人,他听从二人,蜷缩在台阶上,收手不动;安德广、铜球四当即停手,守在一旁,不敢再有动静。 如此僵持不知多久,也不知地道外面是何情况。www.安德广心中疑虑:李大人也该摔杯了,为何迟迟不发号令,莫非计划有变?突然,听到地面上脚步踉跄之声,接着是酒水洒地之声——那正是吕思稷被仆固怀恩数落数句,仓皇之中泼了杯中美酒。 铜球四耳尖,只道是李抱玉摔杯发号,当即铁锤挺进,跨向台阶。偶耕大惊,双掌发力,意欲击开头顶石板向外逃窜。安德广陡然将铁铩一横,拦住铜球四的双锤,大喝一声:“且慢!” 偶耕见他们凝住招式,再次收起力道,身子蜷缩在石阶和石板之间。铜球四怒气难支,欲问究竟,安德广眉头拧结,说道:“方才不似号令之声,贤弟切莫莽撞!”铜球四只得将铁锤收回,坐地不语。 斗室之内,昆仑奴不离竹竿半步,站立良久,双腿发麻,伸个懒腰,不提防身子一歪,倒在竹竿之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竹竿几欲断裂,上方的尘土纷纷坠落。二十精兵吓得面色惨白,纷纷呵斥、连声乞求,叫他切勿再挨着碰竹竿。昆仑奴越发得意,忖道:只要牢牢将竹竿抱定,他们绝不敢上前一步,我们的性命全靠这竹竿保全。 台面之上,李抱玉被仆固怀恩一番问难,心中不快,正要摔杯,转念想道:不如再灌他几杯,待他酒醉无力,再取他性命。想到此,当即收住愠色,笑脸相揖,说道:“骆大人亲临潞州,本帅略尽地主之谊,唯恐怠慢了宾客,怎敢另有谋划?”当即传令,上演军中乐舞。 乐人舞者尚未登上土台,都播贺早已血脉贲张、毛发倒竖,将长戈挺出,怒道:“我家节帅只来饮酒,无心观赏乐舞!”他一声大吼,几乎将长亭震塌,乐人舞者均已丧胆,退在两边。 骆奉先终于忍不住胸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5章 赴会(丙) 众宾客早已察觉这是一场鸿门宴,突然见此变故,更觉不详。www.仆固怀恩毫不关心,只顾饮酒,他身边的侯希逸却暗自叫苦:眼看计谋败露,我又不曾带有刀剑防身,岂不成了俎上鱼肉?耳听得噗通一声,原来是罗展义跪倒尘埃,只见他涕泣涟涟,却又斩钉截铁说道:“这毒剂,是侯希逸给我的。他指使我,趁酒憨之时在你杯中下毒,将你害死,然后白手侵夺泽潞方镇!” 侯希逸听到此处,手中佛珠捻断,檀木香珠滚落一地。他拍案而起,一改平日的温柔敦厚,指着罗展义骂道:“无耻小儿,死便死了,怎敢陷我于不义!”侯希逸盛怒之际,腮下美髯随风飞舞。 仆固怀恩依旧气定神闲,将侯希逸的手按下来,为他斟上一杯酒,朗声说道:“无耻狗才,耍些小把戏,无非是栽赃陷害,大人何必动怒?依下愚之见,是这位断臂的奴才,收买你那位跪地求饶的奴才,二人串通一气,拿着一瓶耗子药来罗织罪名,要陷害骆大人的岳丈。” 吕思稷一听此话,暴跳如雷,离得远远的喝道:“仆固老儿,休得血口喷人!”仆固怀恩理也不理,将侯希逸按回座椅。 突然,刷的一声,骆奉先站起身来,脸上的横肉剧烈颤抖,额上青筋向外鼓出。仆固怀恩的粗蛮无礼已让他难以容忍,这无端冒出的毒剂更叫他心气难平,更不允许一个叛臣在自己面前搬弄唇舌、指指点点。他将桌案拍得山响,喝道:“仆固怀恩,你欺君叛国、谋逆作乱,罪该灭族,难道你不自知?” 仆固怀恩依然自斟自饮,说道:“本帅早已自陈十条大罪,上奏圣君。你要再给老夫编织罪名,老夫也担受得起。www.”骆奉先咆哮道:“你就不怕灭族吗?”仆固怀恩道:“我置生死于不顾,来此龙潭虎穴,讨你一杯喜酒吃,还借你一杯酒敬了你的岳丈大人。你的岳丈与我甚是交好,骆大人再是阴狠残暴,也不至于灭我族吧?” 骆奉先气得浑身颤抖,不能自持。李抱玉唯恐他小不忍则乱大谋,急忙带着一干宾客,围到仆固怀恩席前,轮番向他敬酒。仆固怀恩自己饮了两杯,只顾与侯希逸说话。李抱玉见他仍无醉意,领着众人上前强劝,一心要将他灌醉。 都播贺见众宾客举酒走近,龇牙咧嘴、鼻孔出气,将铜戈一横,众人无不惊惧,纷纷退回坐席。罗展义原本跪倒在地哀企性命,见场面混乱,想要逃走。谁知刚起身,被吕思稷揪住肩膀,拖到一边。 李抱玉斟上一杯,来到骆奉先席前,再次劝他平息怒火、静观时变。骆奉先眼睛通红、喘着粗气,陡然大喝一声,将面前桌案掀翻,酒肉撒了一地。李抱玉惊愕之际,手中酒杯被他夺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价值不菲的玛瑙杯摔在地上,碎成粉末。杯中酒水被秋风卷起,溅到众宾客脸上。 众人个个瞠目结舌、心惊胆战。便在此时,地下一声巨响,乱石迸射、尘埃飞扬,地面裂开一个巨大的洞口。紧接着一阵铁链脆响,一个身影从洞内跃出,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脚上栓着三道铁链,此人正是偶耕。他空中回身,将手上的六股铁链一齐甩出,将洞内伸出来的半截铁铩击开。 偶耕重见天日,翻身落地,滚到场圃中央,用手背揉着眼睛。他身后的洞口之内,立即蹿出两个壮硕无比的大汉,正是安德广和铜球四。www.二人使命在身,越过偶耕,舞起兵械,直取仆固怀恩。仆固怀恩宝刀出鞘,一脚踢飞身前桌案,准备迎接来敌。都播贺早是一声怒吼,如同雷霆响震,铜戈刺出,挑开铁铩、顶开铁锤,立时火星乱迸,将数位宾客的衣袍烧出几个大窟窿。 安德广、铜球四感到,对手的一杆铜戈,竟有泰山一般沉重,令他们难以应对,若仆固怀恩再出手,他们不仅行刺不成,而且性命难保。侯希逸手无寸铁,夹在中间,处境险恶,幸好功夫不弱、力气尚在,抽身撤步从旁闪出,一眨眼睛终于看清楚,场圃之中伏地喘息那人便是偶耕。偶耕一抬眼,竟与侯希逸四目相对,顿时瞳孔放大,眼神里透出欣喜。 李抱玉顿时傻了眼:安排七名虎贲一起杀出,怎么只有二人,另外五人何处去了?他早已看出,安德广、铜球四二人武功不济、难以得手,当即回到坐席,将桌上彩球掷向地洞。他并不投鼠忌器,哪怕误伤侯希逸也在所不惜,定要在双龙会上击杀仆固怀恩。 别人尚不知其意,偶耕却在地道中隐约听到他们的谋划,深知彩球一旦滚入地道,二十精兵便会斩断竹竿,让仆固怀恩坠下,然后乱刀将其砍死。他心头一惊:节帅正在仆固怀恩身边,岂不要一起坠落? 情势危急,偶耕蓦然跃起,双脚扯动铁链响声不断,身子已飞向洞口。只见他右手挥出,三股铁链重重砸在彩球上。彩球如同流星一般,远远飞出、划破长空,落在远处城墙脚下。 侯希逸也感觉到脚下地面晃动,与别处不同,高声喝道:“地下必有埋伏!”二话不说,拉住仆固怀恩,双双跃出坐席,扑到长亭之外。偶耕与二人会合,互为倚靠,站成三角之形。都播贺仍站在原地,一杆铜戈左右招呼,与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6章 赴会(丁) 偶耕内息深厚,看出南浦云这一招一式使出的是内家上乘功法,招数却又别出机杼,极其邪辟、异常毒辣。义兄性命危急,义弟焉能不救?偶耕更不思索,一时真气充盈、羽驰萁奔,递出一掌攻向南浦云胸胁,以期围魏救赵。 掌风所及,南浦云已知道厉害,招式收回,拳变为掌,挥向偶耕。偶耕知他内力雄厚,不敢与之对掌,急忙回身躲闪。谁知对手快如闪电,这一招避无可避,偶耕只得挥掌硬接。 两掌相接,偶耕身形晃动,脚下被铁链一绊,栽了一个跟头。南浦云见他脊背暴露,毫不留情,手指伸出,点向他的灵台穴。这道穴位若被他点中,偶耕必然脊骨断裂、当场暴毙。偶耕不敢怠慢,立即上身下压、双手撑地,双腿同时向上踢出,用脚上镣铐作为还击。 这三招两势,虽是变数无穷,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偶耕倒立于地双腿来攻,脚镣当空飞舞。都播贺在偶耕身后,回拽铜戈,戈刺未能伤到南浦云,却是歪打正着,挂到偶耕的脚镣。一阵脆响、万道火光,戈刺居然将脚镣割断! 偶耕的身子被一股巨力带起,飞旋一周落在地上。他双足解放,心下狂喜,顿如脱缰野马,无所畏惧。都播贺这才与偶耕正面相对,他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义弟,更没想到今日与他并肩战斗。都播贺爽朗而笑,问道:“贤弟,别来可好?”偶耕指着南浦云说:“此人凶狠无比,务必小心应战!” 南浦云以贵客自居,不愿自降身份与这些无名之人相斗,见两招未将对手拿下,便不再出第三招。他转过身去,欲与李抱玉搭话,听他究竟作何安排。 一旁惹恼了铜球四,他跺脚大吼,铁锤双双送到,距偶耕的后脑只差毫分。都播贺才与义弟相逢,未及问询别后光景,却见有人背后使出杀招,怒由心生,当即铜戈横扫,正面击在铁锤上。www. 一声震响,山河碎裂,两柄黑黢黢的铁锤已从铜球四手中脱离,旋转着飞向长亭之外,滚落到土台底下。铜球四耳鸣目眩,恍惚见到对面黑影闪动,不知是都播贺的铜戈劈下。安德广奋起双臂,用铁铩架开铜戈,救下铜球四,只觉双臂酸痛欲裂,颤巍巍难以支持。 都播贺一声嘶吼,意欲结果二人性命。偶耕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运起内息卸掉他的膂力,在他背后说道:“仁兄休要发威,暂且留得他们性命。”都播贺铜戈一横,将众多敌兵挡在外围,这才腾出一只手臂,将偶耕紧紧挽住,仰天笑道:“兄弟二人在潞州相遇,真真大出所料!” 李抱玉一声响哨,二大虎贲、二十精兵环伺周围,刀兵相向。又有侍从传令,大队兵马从军营攻上土台,将长亭中心的场圃围得水榭不通。骆奉先站在土台一侧,被南浦云以及精兵良将层层拱卫。他稳操胜券:仆固怀恩主仆虽然勇悍过人,那个手脚上挂满铁链的纵然有两下子,但是在泽潞方镇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他们无异于瓮中之鳖,行将死在这九层高台之上。 仆固怀恩宝刀在手,环顾四周,冷冰冰对侯希逸说道:“我仆固怀恩死便死了,无所顾惜。你既是骆奉先的岳丈,也要死在此地吗?”侯希逸并不理他,回头却见罗展义瘫跪在地,厉声质问:“我若死在今日,你焉能得活?”罗展义跪地磕头,哭泣不语。 骆奉先此时已登上高处,指着仆固怀恩喝道:“逆贼!你主仆二人,身带兵器,来此赴宴,意欲行刺老夫,罪恶滔天、恶贯满盈。现已身陷重围,我劝你伏法就范,以免挫骨扬灰!” 谁知仆固怀恩浑然不惧,冲着骆奉先凛然说道:“宦竖小儿,老夫集结大军、盘踞边陲,正是要犯上作乱、夺取江山。杀你个把阉党,更是不在话下。”骆奉先忽而假装仁慈道:“老夫也曾苦苦劝慰,可惜你冥顽不灵,定要叛国谋逆。www.如今已被拿下,即将身首异处,皆是你咎由自取,休怪老夫不循人情。” 仆固怀恩仰天大笑,说道:“老夫纵横疆场,哪将生死放在心上?只是老夫有一事不知,你劳民伤财筑下高台、挖出地道,无非是要用些卑鄙手段害我性命。却为何只安排两个怂包、二十残兵在地下埋伏?最终诡计落空,只得调集兵将,才将我们围住。诺大的潞州,摆鸿门宴这等微末小事都办不好,看来骆大人宠信的皆是无能之辈。” 李抱玉见他语带讥讽,不禁火起,正要发作,却听骆奉先说道:“我也知你骁勇过人,特地筑高台、掘地道,安排下泽潞方镇七大虎贲,要将你们主仆二人斩于席间。我也不知何故,只有二大虎贲出来,看来是老天开眼,要你多活一刻。然而多活一刻又有何益?你今日必定死在潞州,你的人头即将进献朝廷。” 话音刚落,地道口爬出一个人来,正是吕思稷。他身后跟着爬出两名兵士,兵士手中各拎着一人,却是昆仑奴和槐犁。吕思稷一声吼叫,兵士将昆仑奴、槐犁丢在地上。 吕思稷规规矩矩向骆奉先施礼,指着偶耕、昆仑奴、槐犁三人,禀告道:“这三人流窜潞州,多行奸慝。前番偷盗骆大人金银,今日又搅扰双龙大会,正是这三个小贼。”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7章 破阵(甲) 土台之上,大队兵士将仆固怀恩、侯希逸等人团团围住,剑拔弩张、杀气腾腾。李抱玉与骆奉先对视一眼,当即传下军令:“亭下诸人,叛国谋逆,格杀勿论。得仆固怀恩首级者,赏钱万缗,得其余人首级者,赏钱五百缗!”号令传下,众兵士无不踊跃向前。 都播贺见敌兵围拢,仰天嘶吼,铜戈横扫,便已打翻数人。偶耕仍在挂念昆仑奴、槐犁安危,忽见几个兵士抢近,急忙挥肘翻掌,将其一一击倒。他耳边同时响起嗤嗤的声音,那是仆固怀恩挥舞七彩弯刀,正在大开杀戒。 侯希逸大为懊恼,忖道:我今日嫁女,不料成为谋逆的乱党,骆奉先、李抱玉真是欺人太甚。大乱之际,他愤愤不平,忽而无所顾忌,从面前兵士手中夺过钢刀,手起刀落,已将一人砍倒在地。 台上正在厮杀,营门口忽然军哨吹响,一人一骑疾如闪电,冲入军阵、飞上土台。此人乃是泽潞军中一名信使,满身大汗、气喘吁吁,来到长亭之前,撞开纷杂不堪的众兵士,来到李抱玉面前,急忙忙呈上一封兵书。 李抱玉展开兵书看了一眼,顿时面色阴沉,转手交给骆奉先。骆奉先瞪圆眼睛,见是一张羊皮,上面书写几行字,字迹遒劲有力、英武逼人,写的是: 着骆奉先、李抱玉跪领:本将指挥朔方兵马,所向披靡,已攻破太原,守将辛云京弃城逃亡、抱头鼠窜。家父亲赴潞州,若三日之内回转,自当相安无事;若不见家父回营,必提劲卒二十万,更兼回纥、吐蕃军马,即日扫平泽潞方镇,取骆、李二贼首级,归祭祖庙。另:李抱真现在我手,生死之事,由我裁决,尔等好自为之。www.朔方将军仆固玚字。 骆奉先读罢信笺,大为震惊,额上汗珠渗出。写信之人仆固玚,乃是仆固怀恩之子,骁勇过人、战功显赫。信上写得分明,仆固玚已攻破太原,镇守太原的辛云京弃城逃走。太原就在潞州北面,城池失守,潞州便没了屏障,以朔方军的威实力,即日攻破潞州,扫荡李抱玉的泽潞方镇,并不是一句大话。 李抱玉更是忧心忡忡——李抱真是他的从父弟,如今落在朔方军手中,今日若在双龙会上杀了仆固怀恩,仆固玚必定为父报仇,杀死李抱真。李抱真受李抱真重委,掌管泽潞方镇军中事务,十分得力,李抱真对他十分信赖。李抱真若死,泽潞方镇便折了栋梁,因此李抱玉万分焦虑。 骆奉先、李抱玉越思越恐,对视一眼,立即发出号令:“快快住手!”那些兵士个个想争夺奖赏,正在全力拼杀,哪里听得见?南浦云意在成全骆奉先、李抱玉的大事,而不在杀人争胜,见情势紧急,一手端起浑铜打造的酒缸,一手挽起长亭前的石狮子,飞身跃上顶子尖顶,举起酒缸、石狮子相撞击,发出巨响、震动山谷。他运起丹田气,开口呼道:“长官有令,全军住手!”看似毫不费力,语声却盖过铜缸撞击之声,振聋发聩。 交战的双方都消停下来。泽潞方镇的兵士听到号令,纷纷退后,在骆奉先、李抱玉两侧站成阵列。仆固怀恩、侯希逸并肩而立,手握钢刀,目光里透出杀气。都播贺身上沾满敌兵的鲜血,正杀得兴起,兀自不收手;偶耕疾步跟上,将他拦腰抱住,硬生生拽了回来。 骆奉先一步步踱回长亭,站在高处,指着仆固怀恩问道:“你的儿子仆固玚,攻破了太原,赶跑了辛云京?”仆固怀恩闻言,仰天而笑,洋洋得意,说道:“骆大人,你以为老夫何等愚蠢,竟敢毫无准备前来赴你的鸿门宴?我赴宴之前,已安排我儿仆固玚攻打太原,并与他商定:我若三日不归,我儿仆固玚便继承节度使之位,统领朔方雄兵,吞并泽潞方镇。www.未料想到,吾儿用兵如神,兵不解刃拿下太原,送来捷报。有子如此,我仆固怀恩今日一死又有何妨?” 李抱玉说:“仆固怀恩,我今日饶你不死,只要你将堂弟李抱真放还。”仆固怀恩轻蔑道:“若不出所料,李抱真在我儿仆固玚手中。你求我管什么用?求我儿子去吧!”说毕,神情飞扬,狂笑不止。 骆奉先声音开始打颤,一字一顿说道:“你当真要背叛朝廷,行下大逆不道之事么?”仆固怀恩指着骆奉先,声色俱厉:“宦官骆奉先,拉扯辛云京、李抱玉,三人沆瀣一气,日日夜夜进献谗言、挑拨是非,一心要置我于死地。我手握重兵,盘踞朔方,岂能白白被你们害死?仆固玚攻取太原,赶走辛云京,真真大快我心。朔方大军推进,即日攻克潞州,你二人就等着我儿取你们狗命吧!” 正在此时,土台之下的军阵之中一片哗然。一白衣少年骑马闯入军营,驰骋如电,撞开一条通道,径直登上高台之巅。此人眉眼俊秀、气宇堂堂,正是仆固玚麾下的偏将,名叫任敷。 任敷突然闯入,令泽潞一众主宾大为惊叹:他区区一人,闯入我泽潞军营竟如入无人之境,看来朔方军中,不乏骁勇善战之士,仆固怀恩胆敢在潞州境内如此嚣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播贺一见任敷,一跳三尺高,隔着人丛高声喊道:“任敷兄弟,你怎么也来了!快来见过偶耕兄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8章 破阵(乙) 骆奉先咧嘴露出笑容,举杯说道:“今日邀请各位同僚,皆因老夫娶得一妇,日后侍奉左右,聊以安度晚年。www.双龙大会,便是老夫的吉期,各位大人定要开怀痛饮!”仆固怀恩举起酒杯,一口饮下,朗声道:“骆大人,今后娶亲便娶亲、纳妾便纳妾,休要动那杀人的念头。头顶三尺有神灵,多行不义必自毙!” 忽然,地道口的木板晃动,一个人影从地下钻出来,正是罗展义。他噗通一声跪在骆奉先、李抱玉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吕大人已在地道中审讯明白:昆仑奴、槐犁,还有偶耕,都是侯希逸的仆从。他们串通一气,先偷盗骆大人的财物,又偷走逍遥谷的毒药,毒死五大虎贲,只为搅乱双龙大会。侯希逸又安排毒计,强逼小人夹带毒药,在酒席之中毒死李抱玉大人,以此夺取泽潞方镇。” 骆奉先一听,大为烦恶,挥手道:“一并拖下去,就地正法!”罗展义连声喊冤,说道:“小人举报侯希逸,恳请将功抵罪!”骆奉先说道:“休得啰唣,你们主仆一并砍头!” 已有武士出列,两个擒住罗展义,还有两个要来擒拿侯希逸。侯希逸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案上,说道:“我虽丢失淄青平卢方镇,然而朝廷赐的爵位尚在,凌烟阁上画有我的图形,表彰我的功勋。要治我死罪,当由圣上定夺,却不该由骆大人一人裁决。” 骆奉先斜了他一眼,说道:“你丢失淄青平卢,罪不容诛;又勾结仆固怀恩,谋害老夫事小,谋逆造反事大。先砍你脑袋,再去秉奏圣上!”侯希逸身后有偶耕,胆子壮了几分,喝道:“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擅自冒犯大唐功臣!” 本已不太平的双龙会再度陷入僵局,九层土台之上,衮衮诸公一时噤若寒蝉。仆固怀恩对骆奉先的万般迫害已有切肤之痛,如今又见侯希逸陷入危险境地,不免物伤其类,愤然起身,说道:“侯大人勤王戡乱,军功卓著。骆大人是要一手遮天,把朝廷的忠臣良将赶尽杀绝吗?” 骆奉先大怒,顿时将太原失陷、朔方军长驱直入的讯息抛之脑后,将李抱玉苦心操持换来双龙会上短暂的平静置之不顾,指着仆固怀恩说道:“连同你这叛臣,一同斩却!” 仆固怀恩道:“老夫人头就在此地,你要拿只管拿去。老夫魂灵在此,要看我儿杀进潞州,取你狗命!” 李抱玉唯恐局面难以收拾,赶紧起身离席,将罗展义斥退,在骆奉先面前劝道:“今日迎娶新妇,大吉之时,休说不详之事。况且需要看在姨娘面上,暂时宽恕侯大人一次。待大婚过后,骆大人回到长安,要取侯希逸性命,岂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仆固怀恩听不见他们二人耳语,坐在一旁鼓动众人:“皇帝娶妇,大赦天下;宦官娶妇,连岳丈也要杀。如此阴狠毒辣,合该断子绝孙!”李抱玉直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休再胡言。 骆奉先此时略有几分酒意,未听真切,因此并不深究。李抱玉拍了拍手,早有两个侍从,捧上彩绸、红花,为骆奉先穿戴整齐。李抱玉二次拍手,乐师舞妓从土台两侧款款而上,在长亭之下捧出琵琶、羌笛,奏的全是吉庆曲调。一阙曲终,李抱玉站立长亭中央,高声宣布,刚才的争端,实是一场误会,借杯中美酒一笔带过,而双龙会马上进入正题,那便是骆大人迎娶新妇。www. 骆奉先听到丝竹之声,怒气稍平、烦恼渐息,捧起酒杯与李抱玉对酌三杯。李抱玉又带领全部宾客,起身离席,站到长亭之前,一齐举杯为骆奉先庆贺。侯希逸心中不快,无意前去逢迎,稳稳坐在椅上,手捋长髯、目看闲云。 胡琴、琵琶悠扬,羌笛、洞箫婉转。数曲过后,忽而笛箫之声渐弱,唢呐之声喧噪。高台之下,走出两列乐人,摆阵擂鼓,大鼓铿锵如雷、小鼓短促如雨,鼓声与唢呐之声相配,节奏明快、曲调激扬。 李抱玉传出号令,一队力士推动停靠已久的彩车,沿着正中间的甬道升上土台。四大鸣禽侍立两旁,打开车门,一个娉婷女子,戴着红盖头,浑身披红挂彩、珠光宝气,探出金莲、走下车来。那就是牧笛,也是双龙大会唯一的女主角,是骆奉先即将迎娶的“新妇”。 四大鸣禽名为陪侍,实为羁押,扶着牧笛来到长亭之下。牧笛头顶盖头,看不见周遭一切,唯知秋风凄冷、酒气熏人。偶耕眼睁睁看她从身旁走过,想要迎上前去,却是足重如铅;想要呼唤一声,却是喑哑无力。他心中五味杂陈,心想今日自己处境凶险、难免一死,既是诀别,竟不能与她见不上最后一面,真真天地无情、造化弄人。 牧笛站在场圃中央,遗世而独立,裙裾随风摇摆,身上玉佩铿锵。众宾客尚未见到新妇真面目,已看到四大鸣禽似柳腰身、如花容貌,早已春心摇漾,纷纷举杯、轮番离座,在骆奉先耳边交口夸赞。 李抱玉化身司仪,主持婚礼。他大喝三声,众宾客停止嘈杂之声,回到坐席,乐声戛然而止,李抱玉庄重说道:“李某出身行伍,不知繁文缛节。今日骆大人娶妇,新妇就在长亭之下。请骆大人离席,为新妇揭去盖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9章 破阵(丙) 骆奉先盛怒至极,忽又笑出声来。www.他阴森森说道:“你想当烈女,要寻死亦无不可,但须有烈女的死法。”牧笛冷笑道:“我不是烈女。权柄在你手中,要杀要剐,何须啰唣!”骆奉先手拍桌案,大叫三声“好”,朗声道:“你不是烈女,必然做过伤风败俗的事。四大鸣禽听令:当着众位贤宾,剥光这女子的衣服,剖开她的私处,切开她的腹肠,让大家看看,怀春女子腹中有何鬼胎!” 这残毒至极的命令,让李抱玉也吃惊,众宾客早已心怀鬼胎,想窥探这个妙龄女子华服掩蔽之下的玉体,更对骆奉先别出一格的残忍提议充满期待。牧笛更是大为窘促,满脸恐惧,浑身颤抖。她不怕死,可她怕当众受此侮辱,含恨而死! 侯希逸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喝道:“骆大人,小女纵然冲撞,杀她可以、骂她可以,休要行此悖逆人伦之事。”牧笛循声望去,见侯希逸背后站着偶耕,顿时就像见到救兵,冲他跑了过去。四大鸣禽就在左右,岂能容她逃出半步?二人在前面拦截、二人在后面拉扯,一番推搡,已扯断她的一片衣袖。牧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 骆奉先十分得意,对侯希逸道:“侯大人,你为这个女子说情,她便还是你的女儿,她今日大逆不道的话语,你须承担罪责,你一家三百余口当遭灭门。你若不为她说情,与我一起观看用刑,我才相信你们不是父女,她死便死了,你一家可保全性命。” 仆固怀恩听到这里,一杯酒饮下,摇头说道:“骆奉先,你真是阴毒至极!” 这下可难坏了侯希逸。www.身为父亲,绝不愿看到女儿在面前袒露身体、被人凌辱致死;但若念及父女之情,一家三百余口性命不保。他思来想去,不觉珠泪滚出,不知该如何决断。 偶耕比侯希逸更着急,附在他耳边说道:“骆奉先如此狠毒,我与他拼了!”侯希逸一眼瞥见,南浦云就在骆奉先不远处,偶耕如若贸然扑出,必然被南浦云当场制服,无异于飞蛾扑火,不仅救不了牧笛,反倒让局面更难收拾,让骆奉先强加给侯家的罪名更加深重。他拦住偶耕,终于要紧牙关,拿定主意:牺牲牧笛,换取一家人的性命! 骆奉先见他沉默不语,猜中他的心意,便朝南浦云看了一眼。南浦云深恨侯希逸,乐得见他女儿死得这么不光彩,轻轻转动唇舌,说道:“四大鸣禽,动手吧!” 四大鸣禽深恶牧笛,巴不得当众将她剥光,一剑一剑割下她的皮肉,让她痛死。四人一齐探出手来,一人扯住牧笛一片衣襟,要执行那道卑鄙透顶的命令。众宾客有的假装不忍观看,有的却伸出脖子、张大嘴巴盯得死死的。捉钱令史曾善治与腊口使也在暗暗点评:这等女子,死了倒也可惜,若贩到名城大都,卖与富庶人家,定能赚得不少利润。 牧笛瘫倒在地,不住的翻爬、挣扎。她一生未经历过这样的惶恐,这一切简直必死更加恐怖、更加黑暗。四大鸣禽一步步围拢,一只可恶的手已经扯住她的衣袖,她惊恐万状,奋力将其推开。牧笛猛然回头,看见长亭之尾、木柱之旁,孤零零地站着偶耕。她来不及看清他的神情,只感到他今日身形佝偻而消瘦,似乎吃了不少苦头。 偶耕不敢去看,却又忍不住去看。陡然四目相接,虽只有一刹那,却有如一道雷霆从头顶劈落,将他的脊骨摧折。他双眼含泪、万分纠结:牧笛受辱而死,侯家三百余口性命便可保全;但三百余口性命与己何干,又怎能眼睁睁见她如此惨死?他心中冰炭交加,整个身子颤抖起来,低头看看侯希逸,却见他剑眉紧蹙、双目微闭,手捧茶杯,似乎要将世事至于度外。 偶耕几乎快要吼出来:节帅啊节帅,如此关头,你怎可默念你的佛经? 忽然一声脆响,原来是牧笛的衣袖被撕裂,紧接着铿尔之声响起,牧笛发髻飘落,头上珠玉、钗环散落一地。仓庚、桑扈制住她的双手,鸿雁抱住她的双脚,黄鸟志得意满,宝剑放回鞘中,双手去扯她的衣襟。牧笛又惊又怒,一口唾沫吐在她的脸上。 黄鸟恼羞成怒,使出全身力气,要把她的红裙撕做两半。牧笛已无法动弹,要紧牙关、闭上眼睛,泪水涌到脸上、洒满地面。她深深绝望、禁闭双眼,可就在此时,耳边有阵阵风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娇哼。睁眼看时,黄鸟已在数步之外,摇摇晃晃、几乎跌倒。 牧笛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正待回头,早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从三位鸣禽手中拽出。三禽哪里肯依?重新拔出宝剑,尚未摸到剑柄,面前已有六股铁链甩出,如毒蛇吐信,又似雷电闪动。三人不敢硬碰,连忙撒开牧笛,疾步后退,与黄鸟并作一团。 牧笛尚未看得真切,心头已然窃喜,她已猜到,又是那个武艺过人的男儿,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果然是偶耕出手相救,他在牧笛背后说道:“快去你爹爹那里!”牧笛转过面来,眼中满含泪光,轻轻说道:“我没有爹爹,没有家人,只有你!” 四大鸣禽怒气冲天,齐刷刷抽出宝剑,摆出四象回元阵势,剑刃在秋风之中发出铮鸣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0章 破阵(丁) 南浦云深深吃惊:这个混小子,两次三番与我对掌,我都未能将其收服,倒也有些本领。一眼瞥见四禽狼狈模样,不禁火起,又是一掌劈下。偶耕刚才摔得不轻,只觉得腹脏震动、喉痒欲呕,不敢与之正面为敌。他横跨一步、状如麋鹿,沉肩回避、形如鹰隼,电光火石之间,使出腾挪步法,躲开南浦云一击。 南浦云两掌未能立威,恼羞成怒,当即掌化为拳,中宫直进。偶耕仍然不敢硬拼,假意出手相迎,实际连退三步,同时猫腰猱身,再次化险为夷。南浦云这一拳,使出八成内力,激起风声阵阵,险些伤及四禽。鸿雁年纪最小,功夫又弱,吓得尖叫一声。南浦云大怒,将她们斥退。 偶耕运起内息、扎稳下盘,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南浦云周旋。南浦云三招未能制服偶耕,自觉颜面尽失,什么修真秘旨、什么终南山之约,一概抛在脑后,今日只要痛揍这个混小子,是死是残皆不足惜。他内力喷发,面色红紫,周身经络鼓动,身上衣带飘举。骆奉先、李抱玉连同那一帮宾客看了,都身为骇异,只道眼前这人,不是天仙降世、便是厉鬼重生,武功修为已臻化境,谁敢与他为敌,简直是自寻死路。 二人交手,快若闪电。场外诸人,只看到南浦云的一袭紫袍上下翻飞,如同霞彩浮动在土台之上,至于他的身形、步法、招式,连看到都难,更无法辨明。唯一能看得明白的是,偶耕稳扎稳打,忽而拳变为掌、忽而掌变为拳、忽而拳掌并用,周而复始、延绵不绝,双手化出千招、千招生出万变,将那朵紫色的云霞托在上空。 高手过招,除了较量招数之妙,更在比拼内息之纯。二人的内家功夫,南浦云出自上清派,却又行不由径,夹带百家之术、兼取左道旁门,终而别出一格、自成一派;偶耕则出自高人面传心授,自己都不知是源自上清还是别有源流,只是从小修持,十余年顺随天性、任于自然,不知不觉便修炼成了浑然一块。二人拳来掌去,恍恍惚惚,不稳撞击之声,唯有呼呼风声,不知不觉,秋风在他们周围凝结为霜,漫天飘洒,俄而融化。 南浦云十八招未能拿下偶耕,招式又生一变,身上紫袍携裹雷霆、带起风雨,舞成黑压压一块浓云。偶耕与他对了十八招,已是穷极毕生所学,现在南浦云变本加厉施展能耐,他立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牧笛站在都播贺身后,看他们一场激战,不免胆战心惊——偶耕不愿眼睁睁看她去死,她又何忍眼望着偶耕丧命? 偶耕与南浦云再战了五六合,只觉得他招式诡异、劲力无穷,招招凌厉逼人,包藏万道杀机。偶耕不过十八九岁,十余年的修为,总其要略,无非是顺遂自然、合于气运,在杀人索命、争勇斗狠上面却留意不多;而南浦云早已过知命之年,数十年修为在身,不厌博采众长,哪怕是邪说左道,在武功、法术上但有可采,都一并据为己用。二人交手,不止是切磋武艺,更是性命之争,因此实力悬殊,胜败之势分明。众宾客看得心惊,都料到偶耕撑不过一二十招,定会被南浦云击中,要么暴毙,要么身负重伤慢慢死去。 果然,偶耕拳路渐稀,脚步也踉跄起来。南浦云一掌劈到,离他天灵盖只差分毫。偶耕急忙退避,横起一拳格挡。拳掌相交,偶耕内力不胜,身子弹出数步,勉强站立。南浦云不给他喘息之机,一拳挥出,直击他的后心。偶耕趁势躲闪,万幸躲过,但身子已失去重心。南浦云又一拳递出,如同玉石雕刻而成的拳头,将秋风凝结成霜、将霜凝结成雪,直取偶耕的咽喉。www.偶耕已无法闪避,只道大限已至,回看牧笛一眼,做好人生的诀别。 南浦云眼看就要得手,心中忽然犹豫:到底是杀了他,逞一时之快,还是留他性命,换取晏适楚手中的修真秘旨?心中犹疑,当下内力减却三成,拳路慢了三分。也正在此时,一道浓云从上垂下,却是都播贺一跃而出,挺出铜戈向他砸来。都播贺天生神力,铜戈在手,气势喷张。南浦云若不收拳躲避,戈刺必定不偏不倚扎进他的头骨。 猛然间杀出个二郎神般的人物,南浦云也不敢小觑。他急忙收起内力,就地翻身,平地跃起,迎面去夺都播贺的铜戈。都播贺劲力使得太足,招数难以收回,眼见南浦云一步迈到身前,攻取自己的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偶耕见都播贺身临险境,急忙猱身而上,伸出手指去点南浦云背后穴道。南浦云左手后挥,护住后背,右手拍出,竟将都播贺手中铜戈击落。只听一声闷响,铜戈入地数尺、猛烈震颤,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嗡嗡声。 都播贺大怒,也不去拾他的铜戈,抡起斗大的拳头抢攻南浦云。南浦云内息流动、招数起伏,将他拳招一一化解,蓦地指尖翻转,点向他的天突穴。偶耕见势危急,从他身后跃起,飞足踢他魂门穴。南浦云只得舍下都播贺,左掌上举,要去钩偶耕的脚。偶耕腾跃而过,回身一掌,拍南浦云的左肩;都播贺同时发力,一步跨出,斗大的拳头比步子更快,砸向南浦云的面门。 南浦云算出六爻凶吉、看准八卦方位,横跨一步,抽身而出。只听砰的一声,偶耕与都播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1章 婚姻(甲) 都播贺挨了一脚,怒火不息,硬是要找回来,被偶耕、任敷死命拦住。www.任敷良言相劝,将他拉回仆固怀恩席位后面。牧笛飞奔出来,拥着偶耕,又是哭、又是笑。偶耕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也忘了男女之防、礼法之约,替她整弄衣袖,又将她头发挽起来,扎成一个髻。 仆固怀恩怜惜偶耕武艺了得,有心招募,在坐席上说道:“少年英雄,你本领高强,又与我的得力干将都播贺相熟,何不随我回朔方?那女子乃是侯大人的弃女,又是宦官骆奉先的弃妇,你不必念念不舍。在我朔方,多的是胡汉美女!” 偶耕见他贬低牧笛,不予理睬。都播贺道:“贤弟,节帅有意收你在麾下,何不来投?你我兄弟日日纵酒高歌,岂不欢乐?”偶耕这才答道:“多蒙仆固大人厚爱。只是我胸无韬略,难当大事。” 南浦云回到座位,与李抱玉对饮一杯,又欠身离席,向骆奉先敬酒。骆奉先态度冷淡,抿了一口。南浦云还想奉承两句,他却转过脸去,对长亭外的牧笛说道:“侯氏犯妇,你辱骂本官,藐视朝廷,出言无状,又和这毛头小子狼狈为奸,公然抵抗朝廷律令。速速从实招认:背后何人是主谋,你究竟受了何人指使?” 骆奉先口里问的是侯牧笛,眼睛却瞟向侯希逸。他今天本来要杀仆固怀恩,只是形势所迫,不敢下手,权且忍耐,等到秋后算账;更恼恨侯牧笛当众折辱、令他蒙羞,因此下定主意,今天先把他父女治成死罪。 牧笛心下明白,若要侯家三百余口性命存全,唯有撇清和侯希逸的关系。她抬起头来,提高声音说道:“无耻宦官,你要审问,冲我来便是,莫要牵扯旁人。www.天下人莫不憎恶你们阉党宦官,我当面骂你,何须旁人指使!” 李抱玉见她全然不惧、言辞激烈,心中有气,喝道:“大胆刁妇,怎敢如此猖狂,还不快快招认!”牧笛心中没好气,看也不看他,仰头就答:“要我招认也罢。我说的那些话,大逆不道也好、藐视朝廷也罢,都是骆奉先的家奴吕思稷教我的。你若不信,只管问他!” 此语一出,土台之上一片哗然。骆奉先虽说不信,但也不是全疑,唰一下脸色大变,后槽牙咬得咯噔响。众宾客议论纷纷,受了吕思稷好处的,多半说他忠心护主、绝无二心;受了他欺压的,多半说人心不古、世事难料。 李抱玉一掌拍在桌案上,大骂牧笛血口喷人,下令掌嘴。可是偶耕拦在牧笛身前,哪个大胆的兵士敢上前用刑?仆固怀恩冷眼旁观,只顾自斟自饮,发出声声冷笑。 李抱玉有些犯难——泽潞方镇豢养的虎贲之士,已经让他丢尽脸面,自己手下着实找不出一个骁勇之士能将偶耕收伏,若再动用大军,九层土台必定鸡飞狗跳,还不知仆固怀恩以及他手下两员猛将会闹出什么花样来。他身为一方节度,也没有脸面请南浦云两次三番出马,只得回头来看骆奉先脸色。 骆奉先软哒哒靠在椅上,仰天道:“吕思稷这奴才死哪里去了?还不滚出来!”李抱玉这才想起,吕思稷已下到地道中审讯那个黑奴和娃娃。 罗展义本在地道之下,忽然探头探脑钻出斜道出口,站到长亭之下,拱手道:“节帅,休听侯家犯妇挑唆是非。吕大人本是清白,小的也是含冤。我去请他出来,我们与他们当场对质,便知谁言是真、谁言是假!” 罗展义一阵小跑,来到地底下斜道的出口处,刨开那里的木板和地毯,猫腰钻了进去。www.侯希逸看在眼里,连连摇头,心中想道:此人两面三刀,我错信了他,真真后悔莫及! 罗展义去了半晌,再次从地道爬出时,面带泪水,肩上扛着一个将死之人,那便是吕思稷。骆奉先、李抱玉一见,大为震惊:好端端的进了地道,出来时怎么要死不活?罗展义将吕思稷放在亭下,让他靠着柱子,只见他两眼发直、瞳孔无光,嘴角流出污血,鼻孔里气息微弱。仔细查看全身,并无受伤痕迹,唯有肩上衣服破损,被利器划出一道创口。 骆奉先厉声责问,罗展义说话都结巴了,只说进入地道,未见着一个人影,寻了半天,才看见吕思稷躺在地上。李抱玉哪里肯信?又安排军将,在地道中仔细搜寻,可是寻来寻去,委实空无一人。 偶耕心下生疑:明明看着吕思稷羁押罗展义、昆仑奴、槐犁进的地道,为何罗展义最先出来,吕思稷重伤倒地,昆仑奴、槐犁不见踪影?原来,地道之内,昆仑奴、槐犁被捆绑起来,吕思稷手提钝刀在二人面前乱晃,极力威胁恫吓。昆仑奴只道是死路一条,不愿强撑,赶紧招认,免得受刑。 吕思稷十分得意,打发罗展义和兵士全部上去,就说两个犯人已全部招认。罗展义因此先出来。吕思稷面对二人,岂能轻饶?袖中拔出一把剔骨弯刀,一点点扎进昆仑奴的皮肉。昆仑奴跪地哭喊,血泪涌出,口称怀中藏有宝物,甘愿献出,只求速死。吕思稷见他说得真诚,便替他割开绳索。昆仑奴千恩万谢,在怀中摸出一样物事,递到吕思稷面前。 那是甚等宝物?竟是铁菡萏!昆仑奴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2章 婚姻(乙) 正在这时,亭下一人蹿出,指着牧笛、偶耕喊道:“这二人罪恶弥天、嫌疑重大,何不严刑审讯?还有侯希逸,心机深重,不可不查!”此人正是罗展义。骆奉先被他一激,大为懊恼,喝道:“叉下去,叉下去!”李抱玉使个眼色,罗展义被一队兵士拖下土台。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投到牧笛、偶耕身上。骆奉先道:“侯希逸养了个好女儿,竭力与父亲撇清干系,宁肯自己惨死,也不拖累家人。可是你辱骂本官、妄议国祚,此罪不可不究。” 牧笛觉得今天已经骂够了,满肚子的气也出够了,对骆奉先不再理睬,而是转身问偶耕:“今日我难免一死。我死了,你当如何?”偶耕昂首作答:“今日局势,你难免一死,难道我还有生路?” 牧笛低下头去,说道:“是我牵累了你。”偶耕急忙说:“你说哪里话来!你我既是知己,不能同生人世间,何不共赴黄泉、再续缘分!”牧笛听到此处,眼泪流出,却兀自替偶耕拭泪。偶耕也想为她擦去泪水,忽然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切不可举止轻佻。他心头一震,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骆奉先却是不依不饶,对侯希逸说:“不论嫡女庶女,都是你侯希逸所生。今日将她处以极刑,侯大人有何话说?”侯希逸自然要舍弃庶女保全家性命,沉吟一回,咬牙说道:“此女不认君父、悖逆伦常,侯希逸无能为力,已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如何处置,全凭骆大人裁决。”牧笛听罢此语,回头看了侯希逸一眼,虽料定他会说出此话,但心中仍难免酸楚和绝望。 李抱玉道:“此女辱骂骆大人,决不可轻饶。定要依骆大人所训,剥去衣裙示众,再推到高台之下,即刻绞死。”骆奉先应允,委托他即刻去办。 李抱玉身后精兵得令,冲下长亭就要动手。未到面前,已被偶耕踢翻二人。偶耕挡在牧笛身前,高声说道:“我和侯小姐犯下什么罪过,你们依法处置,我们绝无怨言。但若要当众非礼,我拼出性命,断然不依。” 二十精兵惧怕偶耕,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南浦云在长亭上喝道:“毛头小子,阻挡官兵执法,你罪不轻。”一语激怒都播贺,隔着坐席骂道:“你这不男不女的老匹夫!若有胆量,莫在亭中饮酒,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骆奉先呷一口酒,质问偶耕:“你与侯家有何关联,胆敢处处维护这刁妇”偶耕道:“我与侯家绝无关联。只是——”说道这里,吞吐两下,打起精神说道:“只是我私心爱慕侯小姐已久。不能同在人世,但愿共赴阴曹。”一语道出,四座俱被震惊。牧笛怔怔看着他,眼中满是泪花。 仆固怀恩蓦地起身,拍着巴掌,朗声说道:“却是一对有情有义的好儿女!我有一条计策,不知骆大人听或不听。”骆奉先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仆固怀恩道:“他二人既是有情有义,骆大人诺大年纪、恁般身份,何必棒打鸳鸯?不如趁着今日盛会,成全他们的美事。” 李抱玉听罢,唰一声站起身,怒道:“岂有此理!泽潞方镇是诗书礼义之乡,怎可纵容这种男盗女娼之事!”仆固怀恩说:“骆大人乃是宦官阉党,本应竭尽忠诚报效圣上,却在潞州娶妻纳妾,败坏风俗、扰乱法纪、悖逆伦常。如此说来,泽潞方镇乃是藏污纳垢的不法之地,比起男盗女娼,更加丑恶百倍!” 骆奉先一听,气炸胸膛,一口酒呛在咽喉,不住咳嗽。www.仆固怀恩视若无睹,径直说道:“列位请看:今日九层土台,中秋佳节,恰好一对少男少女彼此爱慕,正合诗首关雎之义。这女子已经凤冠霞帔,若再将彩球绶带挂在这男儿身上,才算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土台之上,众宾客一时阒寂无声,都折服于仆固怀恩的惊天倡议。仆固怀恩继续说道:“他二人即刻完婚,骆大人为他们证婚。随后审讯罪责,赐他们一人一把匕首,当场自尽以谢天下。如此一来,也算流传一段佳话,成全一对风流冤孽,骆大人也算是积了些阴鸷,将来下得地狱,阎王爷想必对你从轻发落。” 骆奉先眯起眼睛,神情怪异,犹豫不决。仆固怀恩道:“你骆奉先想娶别人作妾,也不照照镜子?这少年站在面前,龙精虎猛,而你垂然老矣、行将就木,你怎有脸面在此强配婚姻?” 骆奉先一口酒吞下,满面通红,半是羞臊半是愤懑,他冲侯希逸发问:“仆固大人为你选了个佳婿,你愿意将女儿下嫁于他?”侯希逸心中,骆奉先算不得乘龙快婿,偶耕更算不上如意东床,他心里清楚:身处险境,务必小心自保,并虚与委蛇保全一家三百余口性命。想到这里,他冷冷答道:“我与她已非父女。今日之事,任由骆大人定夺。” 李抱玉还要劝阻,骆奉先却一声怪叫,将身上红绸解下,掷在地上,命令兵士将其佩戴在偶耕身上。兵士从未接受过这等命令,彷徨不敢移步。李抱玉识别了半天骆奉先的脸色,方才吩咐那些兵士,叫他们依令而行。 偶耕一听要为他成婚,忽又茫然无措起来,欲要推拒,牧笛早已从兵士手中接过红绸,挂在他身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3章 婚姻(丙) 耳旁“嗡”的一声巨响,眼前祥光闪耀——电光火石之间,牧笛似乎进入另一重世界:那个世界里烟火闪烁、霞光万丈,似乎永远响着嗡嗡的乐声,又似乎永远一片宁静。www.她有一些恐惧,又有一些新奇,心中想道:原来阴曹地府不是传说中漆黑一片,难道我踩在了云朵之上,飞到了天庭? 牧笛的疑问尚未消散,耳边却响起粗重的男子声音:“你是俺兄弟,她便是俺弟媳。媳妇打得骂得,可是杀不得。”牧笛眨眨眼睛,浮泛在脑子里的霞光瑞彩蓦地散去,骆奉先、李抱玉以及一众宾客仍在面前,稳稳坐在土台之上、长亭之下。只是身边冒出一人,如同熊罴一般挡在偶耕身前,他手中一杆铜戈,架住偶耕的钢刀,钢刀砍在铜戈上,已生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性命攸关的那一瞬,是都播贺及时挺出,用铜戈挡住了偶耕那一刀。偶耕似在梦里,都播贺夺过钢刀摔在一旁,对他说道:“我与你结拜,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你若死在今日,我岂不也要送命?” 偶耕这才清醒,茫然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播贺将任敷招呼过来,将他与偶耕一起按在地上,三人并排跪倒,面朝仆固怀恩。都播贺双臂搭在二人肩上,按着他们一起磕头,口中说道:“节帅在此,容我禀告:偶耕、任敷都是我的结义兄弟,今日团聚,要结成同生共死的三兄弟,我做大哥,偶耕做二弟,任敷做三弟。我们磕头结拜,恳请节帅做个见证。” 仆固怀恩一听,大开心颜,一杯酒饮尽,说道:“你们三人结拜,甚合我意!”转面又对侯希逸说:“我麾下的奇男子,娶你女儿为妻,日后必定建功立业,夫荣妻贵!”侯希逸沉吟不语:今日双龙大会,骆奉先当众受辱,固然是大快我心,然而被仆固怀恩搅出许多事来,屡屡将我推上险境,我必须慎之又慎。 都播贺又邀着两个兄弟磕了一个头,起身说道:“节帅,我的两位兄弟,都是好汉,今日一个也死不得。谁叫他们死,我做大哥的第一个不依!”仆固怀恩喝道:“既是你的兄弟,也是我仆固怀恩的兄弟。朔方兵将在此,同进同退、同仇敌忾,谁敢动我袍泽兄弟一根毫毛!”都播贺挽起偶耕,叫他和任敷叙过兄弟之礼,又领着他去拜谢仆固怀恩。 骆奉先见仆固怀恩竟在自己面前予取予求,气得肝肠凝结、脸色黑沉。李抱玉道:“仆固大人,这一男一女是十恶不赦的要犯,不是你想保就能保的。”仆固怀恩抖开嗓门道:“老夫偏要保他二人活命。泽潞军士若有不服,尽管与老夫比划比划。” 偶耕挽起牧笛,来到仆固怀恩席前,施上一礼,答谢救命之恩。仆固怀恩道:“偶耕兄弟,你带上新妇,随我回转汾阳,我定当封你官职。凭你的本领,建功封侯不在话下。” 偶耕长揖道:“感念仆固大人恩德。我并无统领军马的本领,也无封侯拜将的壮志。如今之计,只想护送侯小姐回转长安,再将这有罪之身交给侯大人,任他处置。”仆固怀恩道:“娃娃,你忠心报主,其心可嘉。然而良禽择木而栖,你何必苦苦跟定一人,误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偶耕道:“在下心意已决,惟愿侯小姐完好无损,回归故乡、乐享天伦。待到使命完成,必定面朝汾阳,跪地自刭,答谢仆固大人恩情。” 仆固怀恩还要相劝,偶耕已领着牧笛向侯希逸走去。都播贺见仆固怀恩热心快肠却遭到偶耕如此冷遇,心中颇为不悦,欲要伸手拦阻。仆固怀恩使个眼色,命他缩手,任由偶耕转身而去。都播贺挠头跺脚、怒气上撞,仆固怀恩则别有一番心思:侯希逸其势已败,侯家也容不得这个上门女婿,偶耕若有半点男儿血气,当感戴我的知遇之恩,将来必定离开长安,投到我朔方军大营。 侯希逸见偶耕领着女儿走了过来,挂念自己一家三百余口安危,不敢相迎,却又不忍相拒。偶耕来到席前,躬身施礼,说道:“节帅,你命我护送小姐回转长安。使命尚未完成,偶耕不敢遽然请死。待完成使命后,我再北向自刭,一来赎清罪过,二来答谢仆固大人救命之恩。” 侯希逸正襟危坐、手拢念珠,深闭双目、沉默不语。牧笛也已猜中侯希逸的心思,拉起偶耕,站到他席位背后,口中埋怨:“仆固怀恩尚且搭救我们,你却巴望着我们去死。” 骆奉先已是意兴阑珊、索然寡味,惟愿早早散席,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到长安,再寻求良策治死仆固怀恩和侯希逸。南浦云研读他的脸色,心中十分不快:我苦苦守在潞州,无非是借机拉拢骆奉先,以期倚仗他的权势,拓展逍遥谷各路豪杰、头目在三辅一带的经营产业;谁承想今日竟是如此乱局,自己险些惹得一身是非! 李抱玉正想开导两句,骆奉先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老夫一心辅弼朝廷,不辞辛苦,出得长安巡视藩镇。一路多生舛错,实赖泽潞藩镇李大人好生接应,以保周全。又蒙李大人顾惜情谊,设下双龙大会,老夫得以会晤四方贤宾,当面答谢各路藩镇官长,祝告朝廷安泰、四海升平。然而诸事不谐、万般违心,以致冷落了宾客,辜负了李大人一番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4章 婚姻(丁) 骆奉先见他有意顶撞,喝道:“老夫一旦查明真相,你一家三百余口,难逃厄运。www.”侯希逸也是仗着吕思稷性命垂危、罗展义有口难辩,又瞥了一眼端坐一旁的南浦云,说道:“若论排兵布阵或是打坐修禅,老朽略知些微末。若论起炼丹制毒、服食药石,在座诸公当以逍遥谷主南先生为先。骆大人若要查案,当从那瓶毒药来自何处查起。” 侯希逸修佛既久,性好虚寂,这藏药害人之计本不是他的本意。罗展义怀揣毒药,也是两头考虑:若是毒死李抱玉,自当笃定跟随侯希逸;若时机不谐、无从下手,便以毒药为证,揭发侯希逸,自己转投李抱玉。他怀中毒药,包括日前昆仑奴所用的毒药,皆是从黑衣人曹以振那里讨得,是逍遥谷秘法萃取的不解之毒。 南浦云一直沉默不言,为的就是铁菡萏、毒药之类的话题不要扯到自己身上来。谁知侯希逸误打误撞,将毒药的事情说出,倒叫他神情紧张、又惊又怕。 南浦云背上汗珠渗出,神色却一如平素那般镇定悠闲。他细细品了一口酒,站起身来,待要说解两句,谁知骆奉先对侯希逸之言不以为意,抢在前头说道:“藏毒之事无足轻重。你与反贼为伍,通敌叛国,纵容女儿辱骂朝廷重臣。但凭这一条,老夫如何不能杀你满门?” 侯希逸道:“满朝文武,骆大人说杀就杀,敢问你操持权柄、屠戮朝臣之时,心中可有圣上?”这句话,明明白白是在讽刺骆奉先翻云覆雨、残害忠良,根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仆固怀恩听得此言,连连鼓掌,起身说道:“骆大人、李大人,双龙大会,只见到一匹马,岂不是奇哉怪也?还有什么好节目,快快亮出来吧,莫耽误老夫回转汾阳。www.回迟一步,我那犬子闹腾起来,只怕不好收场。”骆奉先两眼盯着侯希逸,嘴角里挤出声音:“自然还有好节目。等好节目上完了,再一个一个拾掇你们。”一个眼神递过,号令传下:牵过骅骝宝马。 军营的马厩之中,传出阵阵嘶鸣,如同虎啸龙吟。偶耕听到马嘶声,心头狂喜,手搭凉棚,循声而望。众宾客伸出脖颈,遥遥望见远处乌云之下,现出一团赤焰,由远及近。四个粗壮的兵丁,小心翼翼拽着一匹宝马走上土台。那匹马正是骅骝神驹。 骅骝马登上高台,被摇荡的旌旗、绸幔所惊吓,忽地低头蜷足,不愿前行。一个兵士近前催促,被它撂起一蹄,踢飞到土台之下,当即毙命。台上众兵士鼓动起来,挺起矛戈刀剑,围上去想要对这只孽畜示以眼色。骅骝马蓦地抬头,抖了抖鬃毛,鼻孔出着粗气,眼睛放出凶光。它蓄势发力,身上肌肉紧绷,周遭兵士都不敢遽然靠近。 李抱玉一生爱马、识马,一见骅骝,大开心颜,连声喝道:“兵刃撤下,不得惊动良驹!”众兵士得令,将兵刃收起,慢慢撤回。李抱玉心花怒放,满以为这稀世良驹已归己有,抱拳拱手向骆奉先道谢。 骆奉先道:“你休要谢我。此马性子甚烈,伤了数条人命,依老夫脾气,非要杀了它不可。李大人乃是当世伯乐,你能否降服此马?”李抱玉满饮一杯,夸口道:“老夫别无所长,最识马性。今日在诸公面前略施拙计,定将此马驯服。”他挽起袖子,将衣襟拽在腰间,走下长亭,与骅骝马正面相对,拍拍手掌,像马儿一样仰天长啸两声。www.这两声啸,震耳欲聋,众宾客纷纷皱起眉头、捂起耳朵。 骅骝马满脸惊奇,四足直立、脖子伸长,两只眼盯着李抱玉。它本是绝代名驹,独立于世,难免孤寂;今日听到李抱玉的啸声,竟如同千古英雄遇着隔世知己,一时精神振奋、狂喜难禁。 李抱玉叫牵马的兵士撒开缰绳,小心散去。骅骝马竟似着了魔一般,往前走出三步,鼻子在李抱玉身上身下闻了一回,这才站直身子,轻轻摆动鬃毛,温顺得像一只狗。众宾客无不惊奇:这样一匹烈马,一脚能踢碎人的天灵盖,被李抱玉两声长啸就治得服服帖帖。 李抱玉探出手来,在骅骝马鼻子上不住摩挲。骅骝马起初微微退拒,随后闻了一闻、拱了两拱,便似见了自家主人一般,任由抚摩、百般依顺。李抱玉用手梳弄马鬃,回头对骆奉先道:“此马真乃稀世良驹!骆大人一番美意,下官感激不尽!”骆奉先眉开眼笑。 有一位好事的宾客,起身说道:“恭喜李大人收伏天龙神驹。李大人何不骑上宝马,一展英姿?”众宾客立即起哄,要李抱玉骑上去,试一试骅骝马的足力。李抱玉被他们一番奉承,顿时兴高采烈,唤兵士取过一副他日常所用的鞍辔。他亲自为骅骝马套上鞍辔,这才手扶马背、足踏银镫,就要上马。 骅骝马对偶耕有救命之恩,又是偶耕离开荒山大泽之后最相熟的伴侣。眼见它另投主人,偶耕心中充满不舍。牧笛心中也酸楚,叹息道:“骅骝马啊骅骝马,你如今觅得好人家,千万莫忘了故人!” 骅骝马听得声音,耳根抽动两下,身子抖了一抖,蓦地前蹄扬起,身子挺直,对着苍穹怒声嘶吼。李抱玉被它甩开,幸而手心死死拽住缰绳,否则必定摔个大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5章 背盟(甲) 骆奉先终于没有下令去截杀任何人,只是手里抓着冷酒杯,淡漠地说了声:“散了吧。”这场“双龙会”以此终场,不欢而散。与宴宾客心怀愤恨,埋怨仆固怀恩、侯希逸搅乱盛会,让他们白白送上大笔礼金却无缘在骆奉先面前奉承一回。 捉钱令史曾善治、腊口使商克捷,闷闷回到馆驿,囫囵睡了一觉,翌日便背起行囊,押送一干人犯、奴隶启程去长安,临行也未能见上骆奉先一面。逍遥谷诸人谨遵南浦云之命,为吕思稷祛毒疗伤,忙乱三日,终于保全他的性命,只是他哑了嗓子、眼睛半瞎,躺在床上不能起来。 骆奉先心中烦闷,也不亲自探望这位忠诚的家奴,便命李抱玉安排几名壮实兵士,将他抬回关内老家。五日之后,骆奉先也开动车驾,返回长安去了。 侯希逸、偶耕、牧笛逃下土台,奔出十里地,已是黄昏时分。眼见乌云翻滚、秋雨洒落,找了一处荒村投宿。村子并无几户人家,而且只剩空空的房舍,村民要么逃离,要么被征调去垒筑土台,土台完工之后又被就地编入行伍。 三人挤进一间茅屋,各自闷闷不语。偶耕又要找侯希逸,并向他跪领责罚,侯希逸全无心思,坐在板凳上闭目诵经,对身边二人全然不理会。牧笛仍在记恨父亲,对他不理不睬。 偶耕将身上的红绸扯下,来到牧笛身边。牧笛挪挪身子,示意他坐下。偶耕不敢坐,退缩两步,说道:“这一路连累你饱尝苦辛。到了长安,我才算完成使命。因此,还须多活几日,到长安之后定然自刭谢罪。” 牧笛头也不抬,冷冷说道:“我们已是夫妻。你若死了,我岂不守寡?”这句话说得毫无遮掩,实际是有意刺激坐在一边的侯希逸。可侯希逸专心致志诵习佛经,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偶耕听到这句话,一颗心怦怦乱跳,满脸胀得通红。他自惭形秽,绝不敢攀附公府人家,更何况他自杀谢罪的决心已定,怎能应下婚事、将牧笛推进火坑?在他心中,土台上的那场婚礼,乃是生死关头的权变之法,他决不敢当真,也压根没有当真。 牧笛见他半晌不答话,喃喃说道:“你当着众人的面娶了我,怎么又反悔起来?连你也反悔,我这辈子还能嫁谁?” 偶耕深深爱慕牧笛,真心希望土台之上的那一幕永远不要消逝,他们结为连理的瞬间凝为永恒,那一刻浮满心头的柔情蜜意永远不要消散。但是昆仑奴的话在他脑海反复响起——他们隔着九重天,牧笛是他不可企及的白日美梦。 这种煎熬,令偶耕痛苦不已。长安距离潞州不过区区数百里,这也是他人生最后的旅途。他深感罪孽深重,但他觉得,即使自己无罪,到了长安与牧笛诀别之后,一个人便要流落天涯、孤独终老,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偶耕又在想,能从双龙大会逃出来,全靠他的结义大哥都播贺救命。“都播贺豪侠仗义,而我劣迹满满,我怎配做他的兄弟?”思来想去,唯有一死,能解脱自己的罪名,能对得起那位豪爽的仁兄,能结束这浩漫无际的痛苦。 牧笛不再说话,一个人陷入沉思,脸上挂着泪痕。偶耕不敢看她一眼,甚至不敢和她靠得太近,坐到门槛上,孤零零地看门外凄清的秋雨。www. 三个人临时避雨的小屋,纯以土坯垒成,已是破败不堪。良久,门外秋雨渐稀,秋风却更加劲急,卷起重重茅草飞上云端,屋顶的泥土扑簌簌坠落。侯希逸终不能安心诵经,坐直身子抖落身上的尘埃,复又叹息一回,伸伸懒腰靠在椽柱上。只听咔擦一声,椽柱倾斜,屋顶的木枝、茅草纷纷坠落。 侯希逸下意识地挥手,要将那些木枝挡在外面,谁知手中空空,木枝、泥块砸得满身都是。侯希逸这才想起:自己的镇海分潮钺,未带在身边,还在潞州馆驿内。 镇海分潮钺是侯希逸的精神支柱,丢了淄青平卢方镇无可无不可,丢了镇海分潮钺,似乎就丢掉了他做人的尊严和一生的荣耀。他蓦然起身,迈出门去,去草棚里牵骕骦马。偶耕跟了出来,问他要去何处,他答道:“回潞州馆驿,取我的镇海分潮钺。” 偶耕吃了一惊,怀疑自己的耳朵。侯希逸兀自牵马,以示此项决心不容置疑。偶耕拦他不下,便请求同去。侯希逸毕竟挂念女儿安危,拍拍他的肩膀,叫他留下,独自上马离开。临别时说道:“我若今夜四更仍未回转,你领着牧笛速回长安。” 偶耕怔怔望着侯希逸离去,失魂落魄回到小屋,只见屋顶倾圮、秋风乱入,屋内已找不到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便说:“反正村中无人,我们换个屋子躲避风雨。” 牧笛生着闷气,呆呆坐着,不予理会。偶耕无法,走过去支起椽柱,想要修葺房户。谁知刚一伸手,屋顶上的横梁、木棍纷纷陷落,险些将牧笛砸到。偶耕再三请求,要她另觅房舍休息,牧笛这才起身,冷冷说道:“我父亲要去馆驿,你为何不拦阻?骆奉先在土台之上未杀他,到了城里怎能留他性命?” 偶耕大惊,痛悔未能拦住侯希逸。他深深自责,连忙去草棚牵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6章 背盟(乙) 安德广、铜球四发足猛追,可是人生失意之时,酒入愁肠,此时尚未醒彻,脚步蹒跚,追赶不上。www.昆仑奴、槐犁又是狡诈得很,一边逃一边往身后掷石子,竟比水里的泥鳅还难捕捉。 奔出数里地,夜色漆黑,越发难以寻找踪影。二人继续前行,前面一处荒村。他们伏在土坡边,观瞻良久,见茅屋门口有人——那便是偶耕和牧笛。铜球四咧起满嘴黄牙,便要上前拼命。安德广将他拦阻,说道:“这小子有两下子。我们在此埋伏,等到他们夜中熟睡之时,再杀入茅屋,取他二人的人头。” 二人计议已定,果然在深夜之时摸到茅屋前后,施以夹攻。黑暗之中,偶耕一人赤手空拳,又有牧笛在身边掣肘,挑战驰名潞州的两大虎贲,一时陷入苦战。幸而夜黑风急,敌人的兵器在风中呼哧作响,未发力已暴露招数,因此双方僵持不下。 偶耕化出一道柔劲,将牧笛推向一侧,自己猱身而进,双全扑向安德广。安德广抵挡不住,急急退避。偶耕面前的封锁旋即解除,他顺势前纵,从茅屋里跳了出来。铜球四一锤砸坏门框,从他身后追出。安德广站在门口的路径上,冲铜球四吼道:“先杀了屋里的女娃!”铜球四斗到兴起,如何肯听? 正在此时,一片呼喝之声由远而近,几柄火把在秋风秋雨之中明灭不定。一人一骑跑在前面,后面数人穷追不舍。前面那人赶路甚急,又看不清前路,马蹄飞起之处,竟将铜球四撞到。那马儿受惊,长嘶一声,盘桓不前。偶耕听得马嘶,心中窃喜,喊了一声:“节帅!” 那人果然是侯希逸。他听出偶耕声音,手中长钺挥动,将安德广的铁铩格挡在外。铜球四被撞倒,拎着两个大铁锤,滚出两三丈远,身上并无大碍,便要滚回来。偶耕瞅准时机,飞身直上,强攻安德广。安德广以一敌二,顿时手足慌乱,偶耕趁势发力,连功三招,竟然空手夺了他的铁铩。 侯希逸稍微停顿,他后面的三人三骑旋即跟上。这三人便是是罗展义、郭志烈和曹以振。罗展义长枪直刺,被侯希逸镇海分潮钺挑开。郭志烈、曹以振双双抢入,挥舞钢刀往侯希逸身上劈砍。 偶耕急忙将牧笛拉出茅屋,二人刚跨出门槛,背后轰隆一声,茅屋倒塌。偶耕见侯希逸陷入险境,手挺铁铩,朝那三人猛刺。罗展义急忙回枪格挡,险些被那一铩撞下马来,坐在马背上怒喝:“你是何人?”偶耕忘了疲惫与饥饿,抖起精神答道:“我是偶耕!” 安德广飞身跃起,要来抢夺铁铩,谁知黑夜之间看不清路,被一物绊倒,一头撞在郭志烈的马身上。偶耕趁虚而入,一脚踢中安德广。安德广身子飞出,却被一只巨手从空中接住,回头一看,那便是铜球四。 偶耕将罗展义、郭志烈、曹以振三人从侯希逸身边引开,一人摸到草棚边,翻身进去,解开骅骝马。他手提铁铩,翻身上马,一跃而出。骅骝马快如雷霆,偶耕又将铁铩舞得快如电火,两快相加,令三名敌手胆下生寒、纷纷败退。 另外一边,安德广、铜球四合战侯希逸,侯希逸被那对大铁锤震得胆战心惊,又被铁铩挠得手忙脚乱。www.偶耕见情势紧迫,策马上前,一铩使出全力,早已送到二人面前。铜球四举锤格挡,谁知那一铩不仅带有有偶耕的内力,还有骅骝马的冲劲,将他震开,身子再次贴着地滚出两丈开外。 罗展义见黑影之下有女子身影,料是侯牧笛,便横起铁枪,厉声吼道:“侯希逸,你若再不就范,你女儿先死在面前!”话音未落,枪头已刺到牧笛面前。他原本以此为要挟,并未决心杀害牧笛,因此下手慢了些,但就是这稍一迟疑,面前一股旋风卷起。 罗展义尚未看清是何物事,胸口已遭到重击,身子从马上栽下来,卧倒在地,几欲昏迷。原来,偶耕见牧笛身处险境,二话不说,不顾轻重,将铁铩甩出,铁铩旋转着飞向罗展义,将他击落战马。 郭志烈、曹以振见罗展义坠马,惊骇不已,不提防一团黑影迎面冲来,慌忙举剑招架。那是偶耕骑着骅骝马杀到面前,他从二人刀下躲过,俯身下探,将罗展义的铁枪抓起,扫向敌人。郭、曹慌忙挥刀格挡,顿时电光闪烁。火星乱迸,二人急忙收招回身,用手护住眼睛。便在此时,偶耕将牧笛报上马鞍。 郭志烈自知不敌,宝剑入鞘,拨马便走。曹以振不知罗展义伤势如何,本想搭把手拉他上马,一见郭志烈撤走,立即跟在后面逃回潞州。铜球四伏在地上找寻半晌,这才找齐两柄铁锤,还想再战三百回合,却被安德广从背后拉住,潜逃在黑夜之中。 牧笛见他们尽皆败走,挣脱偶耕的双手,跨下马鞍,说道:“你娶了我又抛弃我,谁要你来救?”偶耕扔下铁枪,跳下马来,辩解道:“我没有娶你。况且——况且,我便是要娶你,节帅也不会应允。” 牧笛转过面去,冲侯希逸说:“土台之上,我与他成婚,大家都已见证。你难道不依?”侯希逸手捋美髯,并不回答。在他心中,女儿嫁与骆奉先已是屈辱,但若是嫁给偶耕这样的奴仆,那更是屈辱中的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7章 背盟(丙) 偶耕继续追问,昆仑奴摇头晃脑说道:“那便是李抱玉和南浦云。李抱玉道:‘此次双龙大会,骆大人怃然不乐。我们必须再建一件奇功,方能令他欢喜些。’南浦云问道:‘这件奇功,便是派出一名高手,途中拦截仆固怀恩,取他首级回来么?’李抱玉摇头。南浦云又道:‘那定是着一人,去取侯希逸的头来,献与骆大人。’李抱玉轻蔑道:‘侯希逸不过是瓮中之鳖,骆大人一回长安,必定将他拾掇了,何须多此一举?’南浦云便问他如何才算奇功。李抱玉道:‘仆固怀恩随行二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仆固怀恩此次有备而来,志得意满、气焰嚣张。若在潞州杀了他,仆固玚势必率军猛攻,我们兵力不足、粮草又被焚烧,难以抵抗。等他们过了汾河,再杀了他们,只说是他们主仆内斗而死。如此既能出一口恶气,那仆固玚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进攻我泽潞方镇。’” 偶耕听到这里,捏紧拳头,说道:“好恶毒的奸计!” 昆仑奴轻蔑地看他一眼,继续说道:“南浦云也说这是妙计。李抱玉又道:‘我身边的十二虎贲,短短几天,只剩二人。还望谷主出手相助,也唯有你能制服他们主仆三人。事成之后,泽潞方镇必有重谢。’南浦云谦逊道:‘我手下高手众多,我传令下去,着二三人前去追赶,定能成功。’李抱玉道:‘我也曾对双龙大会精密筹划,怎料连遭挫折,因此对诸事皆有不放心处。唯有谷主亲自出马,我方能高枕无忧。’南浦云冷笑一声道:‘此事甚易。我去去便还,定然不负使命。’二人计议已妥,便出了地道,南浦云定是追赶仆固怀恩去了。你说他们歹毒不歹毒?”槐犁猛拍大腿,喝道:“简直歹毒至极!” 昆仑奴一边说,偶耕一边出神:“他们三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身处危境,我岂能袖手旁观?”昆仑奴见他怔怔的样子,笑他呆头呆脑,他却一步跨出屋门,去草垛下牵出骅骝马。www. 昆仑奴、槐犁大为惊奇,冲出屋来,问道:“你又要去哪里?”偶耕道:“我要去救他们三人。”牧笛也从房内摸了出来,满腹怨气问道:“你说去就去,潞州兵马再追过来,我和昆仑奴、槐犁就真要落入死牢,将天大的罪名都招认下来了。”偶耕道:“我们的性命,都是义兄所救。他们大难临头,我绝无坐视之理。” 牧笛大为焦急,说道:“你去救他们也可,但是如果没你,我如何活过明日?” 偶耕被他一问,胀得满脸通红,幸亏夜深如漆,无人得见。他猛地伸手,将牧笛拦腰抱住。牧笛一声尖叫,已被他送到马背上。昆仑奴、槐犁未能看真切,偶耕已将罗展义的长枪抄在手中,翻身上马,与牧笛共跨一鞍。 牧笛仍想挣扎,被偶耕按住。他转过头去,对昆仑奴、槐犁说道:“你们速速逃离此地,往西南直走,径奔长安。我和牧笛定能回来找着你们。”牧笛还要争辩,偶耕双腿用力,骅骝马已划空而去。 黑暗之中,找着通往汾阳的路途,骅骝马眼明腿疾,似乎并不费力。奔出七八里路,忽然前面吼声震天、灯火明亮,大队军马迎面而来。偶耕听得声音,已觉不妙,赶到跟前,果见对面领头二人便是安德广、铜球四。他二人回得军营,点动人马杀回来。 偶耕在马鞍之上将牧笛抱起,牧笛一声惊呼,已被他从身前放到身后。牧笛待要赌气,只听他大声道:“抓紧我,别撒手。”她身子一晃,险些坠马,立即不顾一切,死死抱住偶耕。偶耕纵起骅骝马,挺起长枪,迎着敌兵疾驰而去。 骅骝马快如闪电,只到冲到面前,安德广、铜球四才看清偶耕面目,急忙忙举起兵器。偶耕运起劲力,将二人兵器挑开,骅骝马一跃而起,从二人中间穿过。 那队兵士共有百余人,见骅骝马风驰电掣冲入阵中,连忙向两边退避,让出一条道路。偶耕马不停蹄,从人群之中杀出,往汾阳方向奔去。安德广、铜球四又惊又怒,调转马头、发动军马,在他身后穷追不舍,非但追赶不上,却被越甩越远。 骅骝马一骑绝尘,翻山越岭。一路秋风劲急、风沙漫天,牧笛眼里、嘴里满是尘沙,屡屡叫偶耕停下,他哪里肯听?牧笛把脸紧紧埋在偶耕背上,用他的肩背蹭去泪水,忽又心中发恨,伸出拳头在他身上砸了两下。偶耕浑然不觉,只顾赶路。 兔走金飞,又是一日。奔出大半日,面前已是汾水,河岸衰草无边、白沙满地,河床上裂出几道拧曲的河沟,沟中略微有些清水,多半是干裂的土块。偶耕纵马来到河床上,寻着一处清澈的河水,扭头问牧笛渴不渴。牧笛被风沙吹了一路,嘴唇发白,没好气道:“不渴!”偶耕当真,缰绳一紧,继续催马上路。 汾河以北,园田相连、野草凄迷。越过一道山坡,驻马遥望,远处田畴之内,有四个人正在厮杀。其中一人足跨白马、手持长剑,将另外三人逼得连连招架、步步退却。那不就是南浦云和仆固怀恩主仆三人吗?偶耕心下着急,将牧笛放下马去,叫她躲在山脊后面,自己催动骅骝马扑向南浦云。 南浦云以世外高人自视,也是极为自负。他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8章 背盟(丁) 铜球四十分憎恶南浦云,背后啐他一口:“打不过便打不过,装什么清高!”野火一旁,这百余军士与仆固怀恩一照面,立即胆寒:十二虎贲若还齐整,拿下这四人或不难,但眼前只有二虎贲,一场败仗只恐难免。www. 安德广、铜球四何尝不是此中想法?只是嘴上不说、硬充好汉。安德广装腔作势道:“我此番前来,只为擒拿侯希逸的女儿、女婿。你们朔方之人,休得多管闲事。”仆固怀恩长笑一声,说道:“此地已过汾河,乃是朔方军境界。你等若不要命,尽管放马过来。” 安德广、铜球四勒马伫立,不敢擅自向前,也不愿就此撤退。都播贺焦躁起来,喝道:“无知鼠辈,试试爷爷的铜戈!”这一声怒吼,震动山川,将野火鼓动,发出闷雷一般的爆裂之声。安德广胆颤心惊,与铜球四对视一眼,立即撤军,乖乖逃回潞州。 仆固怀恩一见偶耕,翻身下马,将弯刀掷在地上,摊开手道:“小兄弟前来投我,真是天佑我朔方。”偶耕也下马,却转身将牧笛牵了过来,这才答道:“我叫偶耕,来此并非投靠,只是为了纾解危难。” 都播贺一拳击在偶耕胸口,咧嘴笑道:“你既带上弟媳越过汾河,就该投到朔方军营,咱们一起喝酒吃肉,岂不快活!”偶耕拱手道:“如今危难已解,但是我的誓约还在。将侯小姐送还长安以后,定然北向自刭,一是赎清罪过,二是答谢诸位救命之恩。” 偶耕说毕,拉过牧笛就要上马离去。任敷道:“偶兄且慢。你无意来投,节帅也不能相强,何不席地而坐,叙谈一番,明日再彼此告别!”仆固怀恩连连点头,强留偶耕。www.偶耕无法,只得牵过牧笛。牧笛将手挣脱,只在一边闷坐。 少时,都播贺拿出包袱里的肉干,任敷取出怀中的鸱酒,双双递到偶耕面前。偶耕又饥又饿,不再相拒,接过一块瘦肉送到牧笛面前。牧笛冷冷接过,背对着他吃了一口。偶耕再也无法克制,将一块肉塞进嘴里,又举起鸱袋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 他仰起脖子,喉结抖动。正在此时,寒光一闪,一股劲风袭来。说时迟、那时快,偶耕将鸱袋掷出,同时右脚抬起,踢向来犯之敌。敌人却是任敷,他趁偶耕喝酒,抽出腰间匕首,上前行刺。二人翻身跃起,噼里啪啦便打了十余回合,竟是是针尖对麦芒,不分胜败。 二人又斗了十余合,依旧难分伯仲。都播贺大为不解,猛然扑出,将任敷扑倒在地。偶耕退后两步,护住牧笛,喘息着说道:“任敷兄弟,若是比试武功,未为不可,却为何连连使出杀招?” 任敷挣起身来,面朝仆固怀恩说道:“节帅,侯希逸乃是罕有的帅才,此番回转长安,若是东山再起,将来统领军马,必然对你不利。他身边如有此人,乃是如虎添翼。他既然不愿投奔你,不如尽早杀之。” 仆固怀恩嘿嘿而笑,心中如同明镜:侯希逸大势已去,又受骆奉先打压,回到长安能否保住性命尚且难知,谈何东山再起?倒是偶耕小友,宅心仁厚、武艺高超,留他性命,他日在长安混到图穷末路,十有八九仍然转投我麾下。 仆固怀恩拦住任敷,对偶耕深施一礼,说道:“任将军生性莽撞,你们本是兄弟相称,还望勿要怪罪。你只顾携起妻子去往长安。等你使命完成,我们再择日相会、煮酒详谈!” 任敷听见节帅如此说话,也下跪施礼,恳请偶耕饶恕罪过。都播贺怒火上撞,将他踢倒在地,骂了两句,转面又笑容可掬邀起偶耕,和他一人一口将酒喝了个罄尽。仆固怀恩命他三人面朝野火,跪倒在地,用宝刀划开他们手指,滴出浓血祭告山川神祇——这算是正式为他们主持结拜仪式。 野火烧尽,夜色深沉。偶耕心中有事,起身辞别。仆固怀恩不再强留,任由他带着牧笛骑马离去。他看着偶耕的身影,又想到骆奉先、李抱玉诡计多端、手段毒辣,不敢久留,领着都播贺和任敷夤夜赶路,回到汾阳。 偶耕跨着骅骝马一路风驰电掣,踏上了去往长安的大路。他急急追赶,眼看着清晨日出、又黄昏日落,不见昆仑奴和槐犁。牧笛心中有气,更兼着又困又累,在马背上直打哈欠。偶耕无法,见路边一处村落,只好前来投宿,恰在村中碰上了昆仑奴、槐犁。四人历经坎坷再度相逢,多半有些眼热鼻酸,匆匆叙过一些话儿,各自安寝,一宿无话。 翌日清晨,四人起身上路。牧笛坐上骅骝马,昆仑奴牵马,偶耕和槐犁空手而行。一路昼行夜伏、穿山渡水,早已离开潞州、途经晋州,一步步靠近长安。 秋雨过后,秋光明丽、秋气爽人。牧笛终于将忧愁抛在脑后,马背上喃喃自语:“秋色怡人,我们何必去长安?”偶耕听到牧笛声音,立即接话:“你父亲家人都在京城等你,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牧笛登时沉下脸来,说道:“谁与你说话来?”昆仑奴走在前面,忍不住笑出来:“听说你们在潞州结成了夫妻。小两口为何一路吵嚷不休?呆子将军,你早些休妻,说不定能多延几日阳寿。”牧笛气忿,将身上包袱摔在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9章 据险(甲) 诺大的长安城,城墙高耸、宫阙万间、街巷开阔,龙首渠、永安渠、清明渠直通紫阙,曲江池逶迤曲折,流入芙蓉园。饶是战祸在即,饶是大家富户纷纷逃离,中外客商、万方百姓、达官显贵依旧云集,舆马车服穿梭于街坊通衢之间,却比青州繁华百倍。 一队人马缓缓驶入长安城门,经历守城军士的重重盘问,这才进得城中。队伍前头走着一人一骑,是李纳,旁边跟定赵勃、王升;队伍中间有一架囚车,车里面关押的是陆涧石。 长安繁华,冠绝一时。然而涧石乃是阶下囚,无心赏景。他知道,李纳要将他送到相府去,任由元家三少处置,此番进城,多半是有死无生。他茕独一人,心中挂念着屿蘅、小雨,时不时抬头看天、感伤叹息,不知她们是生是死、是何着落。想到这里,愈发忧愁,用拳头捶打囚笼,身上铁链咣当响动。 李纳率着军士途经长安东市时,已是黄昏时分。因为回纥、吐蕃以及朔方军马压境,相府越发门禁森严,日头偏斜便禁止所有人出入,夜间更是严禁灯火喧哗。 李纳此前已在长安逗留多时,颇知长安城中行乐之处。他见天色已晚,因命队伍就地解散,自己亲自带着二三兵士,押着囚车,去城中东南角一家小小的酒肆住下。那家酒肆的主人乃是河内人,却与相府大有渊源,烧出来的菜竟是地道的青州风味,李纳每到长安,必去他家食宿。 众兵士乐得三五成群去坊间使钱消遣,因此谢过李纳,各自散去。只剩下三名老成兵士,跟定李纳,一路穿街过巷,来到这家酒肆。涧石在囚车中,看那门口一个布幌子,明晃晃写着四个字:锦鳞客栈。他顿时心中悲戚:黄四叔的锦鳞客栈,遭难之前是何等红火,如今身处异乡,竟见到同名的客栈,只是同名而不同实! 李纳大摇大摆跨进院落,早已惊动院内堂倌、仆夫。他们见到囚车,十分惊奇,不住地拿眼睛往里瞅。迎客的堂倌与李纳早已熟识,凑到跟前,笑容可掬问道:“李爷,又捉到朝廷钦犯了?您屡建大功,定然加官进爵!” 李纳笑道:“捉住一个蟊贼而已,算不得什么。”堂倌又问道:“这厮是哪里人氏,犯下什么罪?”李纳道:“说来倒是我的同乡。青州出了这样的死囚,我也是物伤其类、情非得已啊。你们东家现在何处?” 堂倌说:“正在后面账房核账,要不,请他们出来迎您大驾?”李纳说:“罢了。我只顾饮酒住店,不必惊动他们。这个犯人,你们押到后面柴房去,好生看管,休要走脱了。”堂倌照办不误。 三名兵士将马牵到马厩,又出来将囚车推进柴房,检视一回涧石身上的铁锁铁链,见锁得甚是牢靠,这才放心离开。涧石一人坐在囚笼之内,看着这四周整齐码放的柴木、麦草,心中孤凄,长叹一声,想起了这些日的诸般磨难,不禁两眼茫然。 那一日,他和屿蘅在渭水边,被一众兵士擒获。王致君、戴保国二人抢占了空空如也的铭感庄,折损了兵力,又折损了面子,一腔怒火直指涧石,因此派出兵力,擒获涧石、屿蘅。www. 王、戴将涧石、屿蘅关在囚车之中,敲锣打鼓在附近村落游行一日,又挨家挨户搜刮民宅,将百姓家蓄养的鸡豚掠抢一空。村落里的众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唯有躲进屋中深闭大门,王、戴这才心满意足,押着囚车回到铭感庄,杀猪宰鸡,与麾下兵士纵酒作乐、通宵达旦。 三秦故地,民风尚义使气。里正连夜走家串户,聚集三百乡民,说道:“吐蕃兵欺凌我们,被打跑了,现在唐兵又来为祸乡里。陆涧石兄弟也算得对我们有恩,如今他有难,我们渭南的汉子岂能坐视不管?”三百乡民当即集结成军,在里正的率领下,于平旦时分冲进铭感庄。 看守庄院大门的是几个半睡半醒的兵士,戆声戆气呼喝一阵,早被乡民打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王致君、戴保国喝的酩酊大醉,急忙忙起身应对,里正已领着七八个壮实乡民涌了进来,将他们砸倒在地,上了绑绳。他们手下的一众兵士急匆匆穿上铠甲、挺出兵器,一见主将被擒,当即溃逃。还有些醉酒的兵士,酒气上涌、不知死活,抄起兵器抵抗,早被三百乡民围住,用锄头、铁锹砸得脑浆迸裂、千疮百孔。 里正轻而易举攻下铭感庄,得意洋洋,桌案上拿过切肉的弯刀,横在王致君、戴保国脸上,说道:“敢在渭南胡作非为,你二人也算得狗胆包天!”王致君、戴保国这才酒醒,跪地求饶、涕泗横流。一些壮年乡民连声催促,怂恿里正杀了这两个狗贼。里正沉思半晌,说道:“若是吐蕃兵,必定杀了。他们是朝廷的人,权且留他们活命,以免官府捉拿我们判处重罪。” 众人都觉得里正说得有理,将王致君、戴保国吊在前院,重重打满一百棍,才将他们放出门去。二人遍体鳞伤,鲜血流到鞋底,被十来个残余兵士用担床抬起,送往长安医治。 乡民在铭感庄内满院搜寻,找出涧石和屿蘅,解开他们身上绳索,给了些点心充饥,引着他们来见里正。涧石感到惭愧,当日劫持了他,今日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0章 据险(乙) 里正连忙请来涧石,与他商议对策。涧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三百儿郎,怕他们不成?”如此这般筹划一通,众乡民听得如痴如醉。他将乡民分成几队,每队选出一名壮实、果敢的汉子作为队长,命令他们必须依计而行,若敢不遵,军法处置。 向山林中猛扑过来的确实是唐兵,为首的却不是王致君、戴保国,而是李纳、赵勃、王升。王、戴被打得皮开肉绽,狼狈逃窜,半途遇上李纳。李纳将他们带到军营,又收集残兵归在一处,总计兵力五百有余。王、戴将实情相告,恳求李纳出面报仇。李纳果然应允,点动五百人马突袭铭感庄,却扑了个空。他揪住个百姓一打听,才知三百乡民躲进北面山里去了。 李纳哪里把三百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当即下令,去北面山中围剿贼兵。五百兵马行至山下,树林之中有一人鬼头鬼脑向外窥探。赵勃冷笑一声,一箭射出。只听得树林下一声惨叫,三五个身影向山上逃窜。 李纳指挥军马杀入树林之中,地上却只有那个中箭受伤的乡民,其余几人早已逃得没有踪影。李纳问他贼兵躲在何处,那人大为恚怒,叫骂不绝,被赵勃劈死在树下。李纳下令搜山。五百兵士齐头并进,宛如在山林之中撒开一只大网,誓欲将三百乡民连根斩除。 半日过去,山势变得陡峭,越往上越难找到立足之地,要想继续行进更是难上加难。五百官兵连排往上已是绝不可能,李纳再次下令:自己领着一百军马在此扼守,赵勃、王升各领二百军士鱼贯而上,见到贼兵格杀勿论。 赵勃在前、王升在后,领着四百军士在崎岖的山路上盘旋上升,犹如一条盘曲的长蛇,将高耸的山峰一层层缠裹。www.赵勃来到一处岩石下,见地上横七竖八遗落一些被褥、锅碗,不禁得意大笑,向兵士说道:“这伙乱民就在近旁,一会儿见着了,休要留情,能杀多少是多少!” 语声才毕,头顶响起轰鸣之声。抬头一看,原来有无数石块落下,倏忽间已砸死官兵无数。赵勃大骇,钻进石缝里,仓皇保命。回头看时,石块如同冰雹一般漫天飞舞。自己带上山的二百前队纷纷退缩、互相踩踏,死伤无数。 王升此时已领着二百人来到山脊上,脚下是一片山崖。听见前面呼喝之声不绝,正不知发生何事,身后的军士却骚动起来。回头看时,那些兵士跟着了魔一般,接二连三坠下山崖。仔细一看,岩石侧面有乡民埋伏,从山路下方伸出镰刀、锄头,勾住官兵的脚,将他们拉扯下去。王升大怒,下令放箭,那一队乡民立即遁走,穿山渡林,倏忽不见,而官兵的箭矢徒然射杀了无数自己人。 两仗过后,赵勃、王升的四百兵士只剩三百。早有兵士报知李纳,李纳怒不可遏,下令继续搜捕贼兵,捕斩敌酋者有重赏。赵勃、王升领命,仍是一队在前一队在后,继续领兵前进。 前军爬上一处土坡,众兵士疲惫不堪,想坐地歇息。赵勃不依,急下号令,催促行军。陡然,坡顶林草响动,一人一骑杀出,正是涧石。赵勃慌忙招架,却早被他马鞭抽到,跌下马来。 涧石突袭得手,身后大队乡民旋即涌出,居高临下、喊声震天。www.未及交锋,官兵先已吓得腿软。一霎时,两军短兵相接,官军个个怯如鸡犬,纷纷陈尸山前。涧石却不恋战,鸣哨收兵,众乡民听得号令,纷纷遁入两侧山崖,不知何去何从。 赵勃大怒,盯紧涧石,纵马急追。涧石一马跃于险峰之上,回身撒出一道绳索,套住赵勃。赵勃坠马,在陡坡上奋力翻滚,借势腾出左手,抽出腰中匕首割断绳索,才算保住性命,可是身上被撞出不少伤口。 王升听见前队有人呐喊,已知前方官军不利,立即下令作好防备,唯恐又遭伏击。山脊上警备良久,不见来敌,这才下令继续前进。刚前行三五步,山路一侧林木动摇,正是涧石躲避至此。 王升看得清楚,率兵追击。涧石弃马奔逃,身边的乡民冲后面不住叫骂。王升大怒,策马追赶,谁知山路险急、林木茂密,坐骑一脚踏空,跌落深涧,他抱住树枝,捡回性命,可惜那匹战马衰落涧底,瞬时气绝。 后面的兵士涌了过来,挤在深涧之上,一拨人小心翼翼将王升接下树来,一拨人探头探脑看看涧底,当即不寒而栗。 陡然,一声关中腔调嘶吼:“乡党们,砍死来敌!”原来是里正领着三十乡民,从山顶上滚下一块巨石,他们跟在巨石后面大举杀入。官兵大乱,一个接一个落下深涧,被巨石碾死的尚在少数,被乡民砍死的更是稀少。里正得手,也不继续缠斗,而是一声响哨,率队没入山林。 王升又气又怒,领着残余兵士全力追赶。里正年事已高,行动略慢了些,眼见就要被追上。王升长刀挺起,冲着里正的后颈砍下。眼看就要得手,脚下升起一道藤条,他和他身边的兵士纷纷被绊倒。王升未及起身,涧石依然是居高临下杀到眼前,一番大杀大砍,山林血流成河。王升豁出性命,逃了出来,回到山脊上整顿剩余兵马,带出来两百人,如今只剩六十几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1章 据险(丙) 李纳回到铭感庄,既无酒食,又无床褥,闷闷不乐。www.赵勃、王升侍立两旁,垂头丧气、不敢作声。忽有兵士禀报:“三位少爷驾到!”李纳大惊,从椅上跳起来,率着众人出门迎接。只见门口旌旗招展、车驾华美,正是元伯和、元仲武、元季能车驾来临,旁边跟着王致君、戴保国,三百兵士紧随其后。他们又在渭南一带侵占了几座庄院,归集兵力前来巡视铭感庄,路上遇着王致君、戴保国,便将他们携带至此。 迎进门来、叙过礼数,却无酒肉款待,李纳十分窘迫。元季能最为骄矜,大发雷霆,一脚踢翻桌案。元伯和见赵勃、王升满身是伤,庄内的兵士唉声叹气,便问原委。李纳无法,只得将围剿乡民结果兵败受挫的事情和盘托出。 王致君、戴保国听罢,齐声痛哭,添油加醋诉说委屈。元伯和问道:“一帮作乱的乡民,你们便奈何不得吗?”李纳道:“三百乡民倒容易对付。他们有一人名叫陆涧石,诡计多端,确实难缠。” 元伯和身任军职,颇知兵法,轻蔑道:“谅他一个乡野小儿,能成什么气候?只需略施小计,便能将其剿灭。”李纳问是何计,元伯和道:“安排一员将领,连夜带上一百残败之兵,上山诈降。平旦时分,我们集结三百兵力全力攻山。山上山下、里应外合,不愁这帮乡民不投降。”李纳大喜,当即唤来赵勃,要他照计而行。 此时太阳已落山。李纳领命,集结一百人马,连夜摸上山去。后半夜时,已爬到半山腰。忽然一阵铜锣响,山岭上两队人马杀出,截住去路。原来,涧石早已安排三百乡民严守上山路径,提防官兵趁夜偷袭。一队乡民冲杀下来,砍翻数名官兵,又像兔子一般钻进树林中。 另一个小队埋伏在另一侧,即将杀出,却见赵勃将长刀举过头顶,跪地呼号,高声说道:“小人赵勃,昨日兵败,在铭感庄受尽折辱。我受不得这口鸟气,带着一百弟兄特来归降。” 山上乡民听罢此言,躁动起来,继而转为肃静。里正携着涧石爬出埋伏圈,心中犹疑。赵勃点燃火把、丢下头盔,独自爬上山岭,冲里正一个长揖,说道:“我与李纳决裂,他要杀我,我只得带着兄弟前来投奔。你们如若不信,杀我无妨,但请容下我身后的兄弟。” 里正见他说得恳切,便信以为真,只道赵勃是个有气节、重义气的汉子,邀他与涧石一道上山顶细谈。涧石说道:“老伯带着他先去山顶。李纳定会再来进攻,我且安排投奔而来的官兵在此修整,再嘱咐乡民弟兄作好防备。安排妥当后,去山顶与你们说话。” 里正已看出涧石颇有才能,如今又得了一百官兵相助,心下更为安稳。赵勃生怕涧石生出什么计策,不愿离开这些官兵,怎奈里正热心快肠、执意相邀,只得随他去往山顶。 涧石等他们去远,领着三百乡民,将一百官兵系数收编。他说道:“我们彻夜值守,谨备李纳进山偷袭。你们初次上山,还请在林间歇息,将铠甲、兵刃交与巡夜的乡民使用。”一百官兵目目相觑、议论纷纷,终于不敢违拗。www. 涧石命一百乡民穿上铠甲、接过兵器,众乡民大为振奋。涧石安排这一百乡民在前,另外二百乡民在后,严加看护这些“新入伙的弟兄”。 涧石见安排停妥,那一百官兵已是笼中之兽、丧失威力,这才带上几个精壮乡民登上山顶,屿蘅也跟在他身旁。 里正正与赵勃相谈甚欢,见涧石来到,连声招呼众人坐下。涧石走到近旁,朗声问道:“你深夜诈降,企图将我等一举剿灭,是你的计谋,还是李纳的筹划?”里正吃了一惊,说道:“你这娃娃,说哪里话来?人不到难处,谁肯与官兵为敌、落草为寇?赵勃兄弟真心实意前来投奔,你怎可无礼冲撞?” 赵**身说道:“陆少侠,你我同是青州人氏,我特来投奔,何故相煎太急?”涧石道:“你在青州贵为十将,我不过是乡野刁民,休攀扯什么交情。你那一百官兵,都已解甲缴械,供认不讳,你又何须嘴硬?”一面说着,一面将从官兵手中拿来的弓箭、箭筒掷在地上。赵勃暗自心惊,面色却不改变,矢口说道:“赵某抵牾了李纳,特来投奔。你若杀我,我也不惧,只求你放过我那一百弟兄。” 涧石大笑,说道:“三百乡民恨你们官兵,恨入骨髓。你那一百官兵身无片甲、手无寸铁,即便明日李纳攻山,也不过送死罢了。”赵勃面朝里正,长揖道:“我真心实意前来投奔,为何诬我是诈降?” 里正脸上挂不住,待要训斥涧石,涧石冷笑一声,逼问道:“你们兵甲齐整、进退有度,分明是预谋在先、训令在后,怎说是被李纳逼出铭感庄?李纳昨日攻山,大败而归,残兵败将也才一百有余。你若带着二三十个心腹到此投奔,我倒也信了,但我决计不信你有恁般本领,能调动他手下的一百兵士深夜至此。你但有这般本领,且是真与李纳决裂,早就提他人头上山来见。你说是与不是?” 赵勃着了慌,强装镇定说道:“陆涧石,我在青州曾为将领。你的父亲叔伯被官兵剿灭,我知你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2章 据险(丁) 半山腰的一百官兵听见山顶鼓噪之声,吓得不轻,从地上跳将起来。www.他们身上无铠甲、手中无兵器,唯有心虚腿软,纷纷撤向山脚。谁知刚退后十余步,山顶嘈杂之声戛然而止,更不见有人冲杀下来。 一百官兵在半山腰迁延徘徊,心中疑虑:莫非赵勃将军已骗过里正,让三百乡民向山顶集结,留我们扼守路口,只待大军来到一锅端了?正在狐疑,山顶再次呼吼声起、锣鼓喧震。众官兵心中一紧,几个胆大的顺着山坡爬了上去,只见山顶人山人海,却辨不清哪个是赵勃将军,于是回到半山腰,冲着众人说道:“他们在山上闹腾,我们只管歇在这里,养足精神。” 东方已现霞彩,彤云在大地的边际飞浮。涧石登高望远,已看到旌旗车马由远及近,料定那必定是官军再次进犯。涧石手臂按下,示意锣鼓停歇、鼓噪声止。他与里正肩并肩面向众乡民,高声说道:“山腰上有一百官兵,深夜上山,实为诈降。敌将赵勃,计谋被我拆穿,偷袭不成,已被打死,坠落山崖。” 里正气愤不平,说道:“我好意待他,不想他心怀叵测,要将我们一网打尽。这些官兵,真真可恨!”那几个精壮乡民也一齐奋臂,大声说道:“里正所言是实。官兵十分奸诈,敌将已被我们打死了!” 三百乡民一听,顿时炸了锅,恨不得找到赵勃尸首,生食其肉。涧石喝道:“敌将已死,敌兵犹在,就在半山腰虎视眈眈,要将我们一网打尽!”里正越想越气,骂道:“通他先人!我渭南男儿,个个英雄了得,岂能被这帮鳖孙欺侮!”早有乡民喊道:“杀下山顶,将他们赶尽杀绝!”涧石却说:“他们是官兵,训练有素、军法井然,我们难以与之抗衡。不如从后山逃走了吧!” 众乡民瞬时哗然。里正也急红了眼睛,大骂道:“你个鳖孙!我三百男儿,难道拼不过他们一百杂毛?”那些年轻乡民热血沸腾,连声喊道:“里正,快快下令,冲下去将他们全数砍死!”里正拳头一举,喊破嗓门:“冲下去,杀了他一百杂毛!” 那一百官兵不明就里,尚且在山腰观望,冷不丁看到三百乡民如同洪水倾泻,又如大雪崩摧,从山顶冲杀下来。乡民义愤填膺、怒火不息,逢人就砍、见人就杀,气势汹汹、势不可挡。官兵早被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跑下山去,有的互相踩踏,有的立足不稳跌落深涧,轻则头破血流,重则摔作齑粉。 涧石与屿蘅同乘一马,走在后面。屿蘅问道:“你刚才用的是激将之计吗?”涧石笑道:“你不仅精通炼丹制药之术,竟然也知得兵法。”屿蘅心生不忍,说道:“乡民被你一激,个个跟豹子一般,不知要杀死多少官兵呢。”涧石道:“两军相争,你死我活,谁又能左右得了呢?”他勒住马缰,看到官兵已退下山去,立即下令鸣金收兵。他唯恐乡民杀红眼睛、不受管束,更是传下狠话:“不听号令者,就地斩首!” 里正白日里大获全胜,夜间又拆穿赵勃奸计,全赖涧石为他出谋划策,此时已对涧石近乎言听计从。他听到涧石的号令,立即收拢乡民、勒住兵马。那几个精壮乡民大为不解,问道:“为什么不冲下山去,杀他个干干净净?”涧石喝道:“山下已集结官兵。我们这样冲下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里正问道:“那便如何区处?”涧石斩钉截铁回答:“只要大家遵从号令,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其时,元家三少、李纳、王升已领着三百官兵集结山下。他们听到山上喊杀之声,以为是赵勃已占据险要路径,正在与乡民激战。元伯和命令李纳、王升率领两百人马上山援助。二人志得意满,指挥兵马逶迤而上、快步推进。谁知行到半路,山上乌泱泱、黑压压的大队人马冲了下来,也无主将,也不见铠甲在身、兵刃在手,分不清是敌是友。 上面的人急着往山下逃,下面的人急着往山上冲,两路人马交会,一通厮杀,一时尸身遍地、哀鸿遍野。乱杀乱拼,半晌过去,李纳方才发觉原来是官兵在自相残杀。他连忙传出军令、止住刀枪,在半山腰上整顿军马。昨夜诈降的一百人已所剩无几,而自己带上来的两百人也折损了五六十。 元家三少守在山脚,稳操胜券,悠然等候派出之将奏凯归来。三兄弟骑在马上,谈讲长安城外官兵与吐蕃的战况,又道父亲命他们速速回到长安,有要事相商。三人正计议何时返回都城,突然林间一声哨响,两边杀出大队人马。乍一看,见他们铠甲厚实、兵器锋利,像是官兵;再一看,来者杀气腾腾、凶狠无比,不是乱民便是山贼。元伯和眼快马更快,喊一声“快撤”,领着两个兄弟仓皇逃跑。三匹高头大马,蹄子一扬,已碾死十余名官兵,逃下山林,返回平陵之上。 突然杀出的人马正是三百乡民。涧石料定敌兵头目不会亲自攻山,定在山脚盘桓,便命三百乡民分成两路,悄悄从山脊两侧的山林之中下山,从两侧偷袭。三百乡民连番得胜,又赚了坚甲利刃在手,士气大振、斗志昂扬,居高临下、奋勇冲击,杀得官兵纷纷溃散。 官兵见主帅都逃了,哪里还有心交战?纷纷逃出深山,各干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3章 决战(甲) 李纳、赵勃、王升,带着三百官兵,在临近村落里大肆扫荡,抢掠财物、焚毁民宅以至于滥杀无辜。www.村中有二三少年,侥幸从官兵手中逃出,潜入后山,一口气跑上山顶,已是次日清晨。他们跪在里正面前,哭着将官军所作所为说出。屿蘅听在耳里,悲愤不已,说道:“这些官兵简直比吐蕃兵士还凶恶!” 正说话间,山间路径上脚步声响、草木摇动。五个巡山的乡民押着两个兵士上山,兵士背着两个锦盒,盒上扎着锦缎。兵士见到里正,笑嘻嘻地跪倒在地,作揖道:“我是李纳将军的属下,特从铭感庄赶来。奉了将军之命,送上两份礼物,希望与大爷重修旧好、消弭刀兵。” 乡民一听,欢呼雀跃,都道是可以回家过太平日子了。屿蘅却暗自与涧石说道:“只怕高兴得太早。”里正接过锦盒,便打发那二人下山,那二人跪地央求道:“将军再三嘱咐,一定要大爷当面检视盒中宝物。” 里正被他们一番奉承,也有些飘然自得,将锦盒放在地上,解开锦缎、开启盒盖,当即瘫倒在地。一只盒中盛放的,居然是他老婆的头颅!两个胆大的乡民开启另一只锦盒,立时吓倒:那里面是里正儿子的头颅! 里正干咳一声,晕死过去,被涧石等人唤醒,醒来之后呼天抢地、吐血不止。乡民悲愤难当,掩面而哭,山中一时悲声震天。哭声过后,众人围住那两个兵士,扬言要乱棍打死。两个兵士不知盒中乃是人头,倒在地上,吓得身子直哆嗦。www.涧石见人头之下压有一封信。他忍住悲痛与恐惧,将信取出,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山上乡民周知:明日午时,你我双方于铭感庄西面二十里外田畴之上,列开阵势决一死战。如不赴约,尔等妻儿老小尽受戮矣。 里正早已哭迷了双眼,哑着嗓子将李纳的列祖列宗骂了个遍。涧石好言安抚,他依然喘息急促,几欲猝死。屿蘅解开香囊,喂他服些安心定神的药丸,被他一口喷出,嘴角还带着血丝。 众乡民义愤填膺,围住里正,问他是何打算。里正抹干眼泪,恨恨说道:“男人一世,图的就是老婆在室、儿女在膝。如今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就在眼前,我若不报,岂不是枉活一辈子!” 众乡民心痛里正的遭遇,更挂念自家妻儿,人人愤恨、个个慷慨,叫嚷着现在就冲下山去,与那些官兵一决生死。里正揪起两个官兵,咬牙切齿道:“你们杀我妻儿,此仇不共戴天。我们渭南豪杰,个个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约下明日午时开战,我们就明日午时开战!老子打了一辈子架,怕你那几个短命娃娃不成?” 涧石心道:里正丧妻丧子,固然应该悲悯,只是在这悲愤之时遽然作下决定,恐怕非但保不了仇,还会葬送众乡民的性命。于是劝道:“我们战胜官军,全在于依凭山势、占得地利。如果贸然下山,在平地上决战,我们绝难取胜。三百乡民只剩两百余人,兵力已削,正面与官兵相抗,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里正悲恨交织,浑身颤抖,哪里肯听?涧石又道:“下山决战也未为不可。www.先杀这两个士兵灭口,我们趁夜突袭铭感庄,也能多几分胜算。”两个官兵听见此言,跪地磕头见血,涕泗横流,苦苦哀求里正饶恕性命。 里正泪已哭干,对涧石说道:“娃娃,你足智多谋,可是心计也忒多。我们下得山去,就是要拼出一口气,哪里顾得生死和胜败?你带上你的女娃,赶紧逃走吧,休为我们搭上性命。”涧石还欲相劝,被里正止住。 里正一挥手,命乡民放官兵下山,并叫他们带话,明日正午开战,违约者天诛地灭。众乡民遵从命令,目送两个官兵下山而去。 有个胆小的乡民,嘟囔一句:“我们投降了吧!”里正脸色大变,把他唤了出来,重重一个耳光打倒在地,喝道:“三秦壮士,怎能这般孬种?谁敢再说投降,老子先把他砍了!” 里正虽老,威望犹在,三百乡民无一不服、无一不敬。涧石见里正态度决绝,还想劝他三思而行,屿蘅扯扯涧石的袖子,示意不必多言、无济于事。涧石眼含热泪,与几个乡民一道收起锦盒,择一宝地掩埋了人头、垒起一高一矮两座坟茔。里正跪在坟前哀哀欲绝,众乡民一齐恸哭,哭声上干云霄。 乡民依着村中礼节,在这山林之中吊丧。屿蘅心疼里正,也不住地流泪。涧石想起里正作下的决定,心急如焚:平地作战,我方不利,急需抓紧时机研习战阵,可是众乡民只知道哭坟吊丧,明日之事真是危如累卵。他独自来到悬崖上,看秋风阵阵、听松桃滚滚,心中不安。屿蘅无声无息跟到他身后,待要劝解两句,忽然陷入沉默,与他同看凄凄秋景、漠漠平林。 涧石头也不回,淡淡说道:“我们逃走吧。” 屿蘅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话来,顿了一顿,方才说道:“里正他好可怜。”涧石叹息一声,说道:“里正可怜,乡民可怜,你我又何尝不可怜!”屿蘅道:“皆是可怜之人,正是伤心之时、危难之处,怎可以一旦撇弃、不辞而别?”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4章 决战(乙) 李纳领着赵勃、王升站在阵前,后面三乘车驾,里面坐着元家三兄弟,王致君、戴保国身上贴了膏药,创痛好转,骑马守在车驾两侧。www.陈开山一见李纳,恨不得生食其肉,大吼一声,说道:“我妻儿与你何仇?今日要与你拼却性命!”赵勃弯弓搭箭,正要发射,涧石大惊,高声呼道:“休放冷箭!” 涧石这一声吼,动用了丹田之气,虽未至于气贯长虹,但也如同惊雷响震,惊得赵勃放下弓箭。 坐在车里的元季能撩开车帘探出头来,见对面不过是些揭竿而起的农户,顿时嗤之以鼻。又一眼看到敌军阵前居然有一女子,虽隔着一两百步,面容长相看得不太真切,那股清新飘逸却凌于云霄之上,令人心驰神往。元季能啧啧称奇,不禁暗地里看得呆了。 涧石看到元季能,却不知他在打屿蘅的主意,心中盘算:车中之人定是大有来头,擒贼先擒王,若将他擒住,不信李纳不投降。他将马赶到阵前,指着李纳说道:“今日我们赴约,田畴之上正面交战,血肉相拼。你们若敢放箭,便是输了。” 李纳朗声道:“不放箭便不放箭。今日两军交锋,你们有半点胜算么?”涧石看到敌兵人数众多,心知今日正面决战,乡民虽然是悲愤之际,个个以一敌二,然而毕竟不如官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若不出奇计,难免兵败身死。想到此,他凑近里正,低声说道:“陈伯父,我有一事相托,求你千万答允。” 陈开山说道:“娃娃,老汉马上身首异处。你有话只管说,老汉尽皆答应。”涧石道:“我若还有一口气,你就休要轻举妄动。我若死了,委托良善人家收留这个女娃,别叫她受欺凌。” 陈开山一脸惊愕望着涧石。屿蘅也大为不解,问道:“涧石,你说什么呢?”涧石沉着脸,只对陈开山说:“三秦豪杰重然诺、尚信义。你已答允,不许反悔。”陈开山只得点头应允。 涧石突然下马,冲李纳喊道:“我在青州曾冒犯你。今日自知不敌,但仍有一事不明,需与你在阵前澄清。”说毕,将手中枪矛掷在一边,腰中匕首也丢进小溪里,朝对岸高拱双手,一步步走近。谁知跨跃溪水时,一步不稳,身子没入泥淖之中。 李纳见他如此狼狈,得意大笑,说道:“你即便到我马前,磕头见血,小爷也不会饶你。”众乡民更为激愤,欲上前拦阻,涧石回头喝道:“陈伯父,你答允我之事,不可食言!”陈开山犹豫片刻,只得下令:“放他过去!” 涧石满身污泥,踉跄上岸,陡然面前风起,一道黑影闪过,那是一支羽箭射来。涧石看在眼里,就地腾跃,忽而伸手,将羽箭接过。原来,李纳深恨涧石,欲除之而后快,暗自使个眼色,王升会意,便从侧面放出冷箭。也是事出仓促、劲力不足,羽箭被涧石接住。 涧石一阵冷笑,喝道:“李纳,我越过溪水,已经置生死于度外。想当面与你对质几句,你却连这点胆量也没有!”元季能一直探出头来色眯眯盯着屿蘅,被涧石一声惊醒,这才知道溪水对面走过一个人来。www.他接过话茬,肃然道:“剿灭这些暴民,何须放冷箭?叫他说完话再死!” 李纳趾高气昂,抬头问道:“你有何事,说完便死!”涧石问道:“当日在青州,发兵征缴紫帐山,可是你的主意?”李纳道:“正是。”涧石一步一步走近,问道:“紫帐山众位叔伯,可是你下令所杀?”李纳道:“是又如何?紫帐山已被扫平,先杀他们,再剐了你!” 涧石追问:“擒到狱中的诸位叔伯,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李纳冷笑一声,翻出白眼答道:“原想剐了打头的、杀了跟班的,如此了事。岂料那丧尸鹿友先生办事不力,把奏折写错了,按照朝廷的批复,要将他们发配关内贬为奴隶。鹿友先生早已成了丧尸,你那些叔伯多半是死在路上了。” 李纳仰天作答,不提防涧石突然使出全力,一步跃出。李纳以为他要刺杀自己,连忙避让;赵勃、王升护主心切,举起兵刃守护左右。谁知涧石空中腾转,绕向他的身后,王致君、戴保国尚未作出反应,涧石已跃上元季能的车驾。 阵前顿时大乱,众兵士挺起戈矛、刀枪,将车驾围住。涧石一手制住元季能,袖中抖出满是泥泞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头。涧石适才跌落溪水,貌似不慎实是故意,在泥中摸出匕首藏在袖中。他刚才一步步逼近,仰着头逼问李纳,实际用余光观察元季能动静,一见李纳气焰嚣张、有失防备,当下变起不测、声东击西,一举将元季能擒住。 涧石在元季能颈上划出血来,元伯和、元仲武挂念兄弟安危,跳出车驾大声呼喝。李纳暴跳如雷,握紧长枪,却又无计可施。涧石挟持元季能在手,喝道:“尔等听我号令,否则我要他性命!” 元家二兄长连忙下令,所有军将退后三步,不得紧逼、不得放箭。涧石一见众人惶恐万状,心中反倒得意起来,恶狠狠逼问元季能:“你是何人,怎比皇帝还精贵?”元季能道:“我乃当朝宰相元载大人的少子,名叫元季能。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叫你亲戚六族灰飞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5章 决战(丙) 元家二兄长以及李纳见众乡民跨越小溪、尾随在后,勃然大怒,拥到元季能车驾前,骂涧石言而无信。www.涧石回身看时,乡民步步进逼,与官兵只有咫尺之遥。他看到里正那张黄瘦的脸,又看到小溪那一边倒在地上挣扎着匍匐前行的屿蘅,不禁流出热泪。 涧石略一恍惚,陡然一股大力从身下发出,原来是元季能将他手臂撑开,企图逃离。涧石伸出胳膊,再次将他勒住,却被他身子一带,两人双双跌下车去。元季能终于没能逃出,二人在地上翻滚一阵,涧石的匕首仍然死死贴着他的脖子。 李纳想要上前施救,早被涧石斥退,元伯和、元仲武也急得大骂,叫他退下。李纳受辱,背过身来指着里正,厉声道:“乡里老儿,你再敢跟随,叫你们亡族灭种!”陈开山见到仇人,二目圆睁,朗声道:“我三秦精魄,薪火相传,岂是你乳臭未干的娃娃灭得了的!” 陈开山话音未落,一只冷箭朝他飞来,幸而秋风劲急,箭矢发飘,只是射穿了他的衣袖。陈开山大怒,当面将李纳的列祖列宗一通乱骂。几个精壮乡民更是怒不可遏,冲出阵来,要和官兵一较短长。涧石用匕首把柄在元季能头上狠砸了几下,砸得他号丧一般哭叫,仰起头冲李纳喝道:“王八羔子,你是要害死老子吗?” 李纳无端挨骂,怒气不息,回头看看赵勃、王升,二人却摊了摊手,意思是盔甲兵器尽皆卸下,怎能再施以冷箭?又看看王致君、戴保国,他们是一样的表情,均表示不是他们放的冷箭。www.李纳喝命众官兵:“谁敢放箭,就地格杀!” 可没等他说完,第二支箭飞出,刺入里正右臂,所幸力道不足,箭矢虽已没入,但未伤及筋骨。陈开山毕竟年老,经不起痛,惨叫一声,咬牙将箭拔出,重重摔在地上,骂李纳是个杂碎。李纳难忍怒火,要冲上去将他痛打一回。阵前那几个精壮乡民更是怒气不息:要打里正,那还了得?纷纷挺起枪械冲向敌阵,与赤手空拳的李纳斗在一处。 李纳被围,一时难得脱身。赵勃、王升救主心切,从两边跃起,冲入垓心,踢翻几个乡民。里正一见,越发不能容忍,一声呼喝,身后乡民如同潮水涌动,冲向李纳主仆。官兵也不甘示弱,挺起枪矛上前应战。两军相接,针锋相对,立即便有死伤。 涧石高声呼吼,叫双方停手。可此时双方杀声四起,怎能听得见他的吼声?他心下惶急,匕首在元季能的琵琶骨上划过,顿时鲜血溢出,元季能嚎哭不已。元伯和、元仲武慌了神,连连下令,竟无一个官兵听令。 王致君、戴保国会得主子意思,一阵小跑,忘了身上疼痛,踢翻好几个官兵,抢过铁锤在铜钲上敲得咣当响。军令严明,擂鼓进兵,鸣金收兵。铜钲响声急促,便是要官兵急急撤下。官兵听到钲鸣,迟疑起来,竟被乡民砍死、打伤一大片,阵形变得凌乱。 正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陡然北面山上号角响起、鼓声震天,一队兵马如同发疯的犀牛、饿急的狼群,从山顶冲杀下来。那队兵马由远而近,人人呐喊、个个鼓噪,却听不懂他们喊的是什么。 官兵和乡民都愣了,不知这又是哪一路兵马,更不知他们为何到此、冲着谁来。等他们到杀到面前,官兵、乡民无不胆颤心惊:这些兵士,披着厚实的铠甲,铠甲长长直抵膝盖,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头上戴着厚重的铁盔,铁盔罩定全部头颈,只在眼睛前面开两个洞。如此密不透风的盔甲,刀砍不入、箭射不进,光看见了便已胆怯,更不用说与之抗衡了。 官兵、乡民还没来得及看明白,那些重盔重甲的兵士已冲到眼前,刀枪乱舞,逢人就杀。田畴之上、小溪一侧,众军民如同麦茬一样倒下。 陈开山看得清楚,饶是一身硬骨头,也惊惧起来。他大手一挥,喝道:“是吐蕃兵,乡党们快跑!”乡民怕官兵,更怕吐蕃兵,手中的铁锹、铁铲更不是这坚甲利刃的对手。他们听见号令,如同燕子一般四散逃亡。小溪东面的老成乡民,则是恪守承诺,用性命看护昏厥过去的“女娃”,架起屿蘅向田畴深处逃走。 乡民骤聚骤散,相比之下,官兵还背负着保卫主子的责任,远远不够灵活机动。李纳等人急忙忙披上铠甲、拾起兵器,面朝突如其来的吐蕃兵,为元家三少撑起一道人肉长城。官兵逃是逃不走了,只得奋起血肉之躯,与敌人殊死搏斗。一时间,吐蕃兵、官兵互相缠搅,死伤累积。秋风吹起血腥之气,在渭南地区这一块平地之上弥散开来。 吐蕃兵人数与官兵相当,可是杀气腾腾、兵革精良,一个能对付两三个。官兵殊死搏斗,但也无济于事,接二连三做了刀下鬼。元季能看得急了,冲涧石怒吼:“你还押着我作甚?还不快杀吐蕃兵!” 涧石方才惊觉,从车上跳下,拾起一把长矛,抢过一匹战马,杀入尸身累积的麦田,与李纳等人并肩作战。官兵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元家三兄弟弃车乘马想要逃走,被一小队吐蕃兵截住,幸而有一队官兵及时赶到,三兄弟才幸免于难。 里正逃在远处,回头一看,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6章 决战(丁) 勃突尼一边走,一边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显然是在埋怨韩德存和魏烈功。www.韩、魏二人也一边走一边比划,为他讲些兵书战法作为敷衍。勃突尼怒道:“我与你们商量已定,吐蕃兵士在前面杀敌,你们在后面放箭,为何不照计而行?”韩、魏道:“我等身后放箭,岂不误伤了吐蕃兄弟?”勃突尼吼道:“我吐蕃士兵,周身都是盔甲,箭矢如何伤得?即使伤了,我吐蕃男儿,也不惧分毫!” 韩德存、魏烈功面带微笑,依旧不停辩解,在他们看来,都是勃突尼太早下令冲锋,才导致吐蕃二百兵士伤亡惨重,如若不然,等官兵、乡民两虎相争,吐蕃兵在渔翁得利,岂不是更好? 勃突尼无言可辩,但毕竟怒气难平,转而数说丰王李珙:“你们王爷与我们修好,约为兄弟。如今吐蕃长驱直入,原州、会州、成州、渭州尽数攻破,长安城唾手可得。他就该念及兄弟之谊、折箭之誓,亲自出城与我谋划大事。为何只派出你们两个偏裨末将与我会谈?他用心不诚,我们冲进长安,连他一起杀了!” 韩德存、魏烈功道:“京城人多口杂,若王爷此时抛头露面来见你,被人盯梢、传出闲话,非但前功尽弃,王爷和我等也是性命难保。王爷派我们前来与你商洽,已是诚意十足,你又怎可苛责其他?”勃突尼十分不满,却又无话可驳,只得摆手说道:“我不与你计较许多。吐蕃大军一到,定然兵不血刃拿下凤翔。凤翔到手,你们唐朝皇帝自然要来投降。那时有没有你们王爷都无关紧要。” 三五十个吐蕃残兵向勃突尼聚拢,涧石被摔在他的面前。涧石听得他们的谈论,暗自心惊:“原州、会州、成州、渭州,皆是关内上郡,与京城唇齿相依,四郡尽失,长安城危在旦夕。吐蕃兵还将目标投向凤翔,凤翔若是失守,长安便算是拱手让人了。更可恨他们口中这位王爷,不思杀敌破虏、收复失地,却暗自与吐蕃勾结,里应外合、狼狈为奸,企图借吐蕃之势,赶跑皇帝,自立为君。www.可叹大唐亡国去都之祸,不起于安史之乱,不起于吐蕃之患,实起于萧墙之内。” 原来,勃突尼手握两百兵士在北面山中集结,原本为了密会丰王李珙。可是没能在山中遇见李珙,却撞上官兵与乡民在田畴之上作战。他在山顶观阵,又听探子禀报,道是唐朝官兵阵中,有三人乃是当朝宰相元载的嫡子。勃突尼立即起意:我若将他三人擒住,要挟大唐宰相,岂不是大功一件?当下不顾韩德存、魏烈功的劝阻,命令军队杀出。谁知两百吐蕃兵遇到官兵、乡民的顽抗,杀得只剩四十几人,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勃突尼计划不成又损兵折将,正在气愤,又与涧石正面相遇,顿时火冒三丈,弯刀出鞘,冲涧石头上砍去。 涧石延颈就戮,耳边却听到一声大喊:“将军且慢!”喊话之人却是韩德存、魏烈功。吐蕃自迎娶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之后,日益浸染中华文化,国中大兴宫室殿宇、诗书礼仪,兵士称呼自己的酋长为“将军”,也是屡见不鲜。 勃突尼凝住钢刀,怒目以对。韩、魏说道:“这小子在两军阵前劫持了元家少子,且听他说出其中情由,再杀不迟。”勃突尼一脚踢翻涧石,怒冲冲吼道:“如实讲来!” 涧石眼珠子咕嘟嘟一转,心中忖道:“我已被擒,何必遽然求死?不如与他们周旋一番。”因说道:“我在长安,打听到了大唐列代先帝陵墓入口,已知陵墓之内,藏有奇珍异宝,价值连城,买下整座长安城也是绰绰有余。元载特地派出三子来,要杀我灭口。我横竖一死,死在元家三少手里,和死在你们吐蕃手里,原无二致。” 韩德存、魏烈功听罢,立即动心起念:这小子所言,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留他活命,将来大唐倾覆,靠他引路,盗掘皇陵,岂不是大发一笔横财?勃突尼精通汉语,听得真切,心中也在盘算盗墓之事,恶狠狠说道:“留你不杀。等捉住元家三少,要你们两相对证,若刚才所言有半字是假,定将你千刀万剐!” 勃突尼整顿兵马,也向西南走,他们要绕过长安前往会州。韩德存、魏烈功谨遵丰王教诲,万不可怠慢了吐蕃军将,因此率领二十射生军一路同行。韩、魏点头哈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不觉已是黄昏时分。勃突尼意欲就地过夜,韩、魏唯恐撞着官军,难免要被缉拿问罪,便强劝勃突尼再往前行,去山林中隐蔽处扎营过夜不迟。 吐蕃兵、射生军继续行进,到得一处荒僻的山岭。此时天幕垂下,暗影滋生。低洼之处不便扎营,恐遭人突袭,于是众军士循着山坡爬升,来到山领上。才翻过山岭,前方景象让众人小吃一惊:领上一道岩石,岩石上格外平整,有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都是道士穿着打扮,长踞岩石之上,正在对弈。 那二人便是晏适楚和齐玉轪。二人结伴西行,一路却争执不休。晏适楚执意要赴终南山之约,等候南浦云赴会,将行囊中的修真秘旨交付于他;齐玉轪却要他先到长安,找着元载,将孤本仅存的修真秘旨刊刻千百部,好让先师的巨著流传于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7章 进京(甲) 勃突尼怒不可遏,大喝一声,率着吐蕃兵攻向岩石。www.晏适楚却似无事一般,俯下身子在棋坪上捡拾当棋子用的铜钱。齐玉轪端踞岩石之上,长剑挥舞,斩断数支枪矛,又将几个吐蕃兵的头盔劈开。 勃突尼尖声喊叫,指挥四十多吐蕃兵一拥而上,要将他二人乱刀砍死。齐玉轪长袖一抖,一股内劲飘洒而出,将晏适楚移出三丈远,自己则一个跟头从岩石上跃下,落在人潮中央。剑光所及,已有数人丧命。 吐蕃兵见又有同袍阵亡,个个满腔悲愤,顿时人潮汹涌,卷成一个漩涡,一层一层逼向齐玉轪。齐玉轪三绺长须迎风飞举,长剑如同蛟龙遨游,时而没入人山之中,时而飞出人海之底。 吐蕃兵的长枪层层堆叠,扎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将齐玉轪包裹其中。勃突尼大喝一声,要将齐玉轪砍为肉泥。便在此刻,囚笼之中电光闪烁、龙蛇狂舞,只见那些枪矛像蓬蒿一样折断,吐蕃兵厚实、坚硬的甲胄纷纷碎裂,相继中剑倒地。 韩德存、魏烈功闪在一边,不知该帮谁:勃突尼凶焰勃然,固然可恶;齐玉轪目中无人,更为可恼。二人见齐玉轪长剑起落,不知用的什么邪门功夫,一个人竟然斗得过四五十个装备精良的吐蕃兵,均是十分骇异。二人正在发怔,忽听勃突尼嚎叫一声:“还不放箭!” 射生手听见军令,匆忙成列,弯弓搭箭,瞄准两个道士发射。他们挽的是强弓劲弩,只要对手在彀中,一旦瞄准,绝难逃脱死命。齐玉轪虽然手持长剑、身怀武艺,置身弓箭之下,也难保无虞;晏适楚虽在三丈之外,更是无异于瓮中之鳖。 齐玉轪见势不妙,踩在吐蕃兵肩上一跃而出,回到岩石之上。www.他回身又砍翻数人,当即运起内息,横起宝剑从棋坪上掠过。勃突尼正要率众强攻,却听齐玉轪一声清啸,顿时须发戟张,一股强大的内力涌出,如同飓风降临,将棋坪上的石子带起。眨眼间,圆溜溜的石子如同漫天冰雹,飞向射生军。射生手弓箭在手、尚未发射,纷纷被石子击中,要么吐血仆地,要么弓折弦断。 石子风暴过去之后,吐蕃兵一拨一拨倒下,射生手能站起来的也不到一半。勃突尼难平心头恨,左手弯刀、右手长矛,獠牙裂齿攻向齐玉轪。吐蕃兵虽人数锐减,但是人人舍生忘死、同仇敌忾,在勃突尼的带领下上前拼命——齐玉轪当着他们的面辱骂赞普,便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寇,今日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 勃突尼此次带兵来到渭南一带,原本是要会见丰王李珙共议大事。韩德存、魏烈功唯恐吐蕃客人遭遇不测,坏了丰王李珙的计划,回到长安不好交代,因此各挺刀枪,从两翼相助勃突尼。 齐玉轪以一敌三,哪有半点惧色?更不怕吐蕃兵从旁袭扰。他体内真气流行,一张一翕皆与修真秘旨经文妙义相合,手中宝剑激扬飞舞,在人丛之中来去自如。不多时,吐蕃兵伤亡殆尽,射生手所剩寥寥,勃突尼、魏烈功、韩德存大汗淋漓,一步步向山坡下败退,而勃突尼兀自咬牙拼命。 齐玉轪居高临下,渐渐攻下山坡,不觉经过涧石身旁。他看也不看,起手一剑,寒光所及,已将涧石身上绳索斩断。涧石拾起一把刀,想来相助齐玉轪。齐玉轪道:“去寻晏先生,棋局未毕,休叫他独自遁去!” 涧石登上岩石一看,哪里有晏先生?四处找寻一番,也不见他的踪影。www.此时夜色渐深,山林漆黑一片,委实也看不清、寻不见?涧石心下焦急,唯恐他被吐蕃兵掳走,登上山岭大声呼喊,可是呼来喊去,只听见自己的回声,更没有晏适楚半点声息。 涧石来到山坡,告诉齐玉轪未寻着晏先生。齐玉轪并不搭理,他频频进击,手上剑光闪烁,剑刃已将勃突尼全身铠甲切成碎片。勃突尼兀自不收手,齐玉轪迎着他的钢刀再进一剑,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 韩德存、魏烈功大惊,从两侧猛攻齐玉轪,使的是围魏救赵的套路。齐玉轪果然将剑收回,霎时身形扭转,同时手肘扬起,挥向二人。只听咔咔两声,击断韩德存、魏烈功肋条若干。 三人僵卧在地,已经无力抵抗。勃突尼双眼暴突,在黑夜之中如同磷火闪烁,气冲冲说道:“今日败在你手,无话可说,给我个痛快吧!”齐玉轪剑锋颤动,倏地倒转,插进剑鞘之中,冷冰冰说道:“留你性命,回你吐蕃兵营报信:我大唐国运走衰,但是英雄豪杰大有人在,休得小觑了!” 涧石吃过齐玉轪几次苦头,对此人并无好感,但今日与他偶遇,因此侥幸活命,又见他对晏适楚甚是挂念,却也少了几分嫌恶之意。他在一旁插话:“吐蕃兵为祸中国,杀一个便少一个祸害,此人不可轻饶!”齐玉轪道:“齐某多日不杀人,今日破戒,理当适可而止。留他一名吐蕃拜将,未必影响我大唐气运。” 韩德存、魏烈功以手抚膺,强撑身体坐了起来,笑容可掬套近乎,恳求齐玉轪放过他们。齐玉轪并不理会,走上岩石,举目四望,叹息一声,对涧石说道:“晏先生定是嫌我棋术差、棋品更差,不愿与我为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8章 进京(乙) 李纳又问涧石,涧石依然不答,李纳说道:“元家三公子看上了马上那位女子,特别嘱咐,若是见到她,不惜代价带回相府。www.你落在我手里,我本该宰了你。只是你与那女子如此亲密,多半能顺藤摸瓜捉住那女子。” 赵勃、王升再三逼问屿蘅现在下落,涧石哪怕他们拳脚加身、哪怕他们以刀相胁,饶是不知,即使知道也如何肯说?李纳道:“事态紧急,我也不与你在此消磨光阴。带去长安,见了三爷,我谅你不敢不说。”说毕,大手一挥,军马启程。路上寻着一辆囚车,将涧石锁在囚笼内,带到长安。 长安城东南角的锦鳞客栈,生意算不得红火,却也颇有些到此食宿的客人。李纳、赵勃、王升定了客房,便去前厅饮酒用饭。涧石连人带囚笼被搬到柴房中,捱到夜晚,也不见人送菜饭,连送口水喝的人也没有。他心中想道:“我弄丢了屿蘅,自己也身陷囹圄。元家三少和这李纳绝非善类,我竟不知能否活到明天。”忽又想道:“都道长安繁华,我才到长安,没来得及看这花花世界,便要赴死,也不知长安的饭菜是否可口。”想到这里,涧石大为懊恼,拽动铁链,喊叫起来。 喊了半晌,来了一个伙计,齉声馕气埋怨一通,从怀中摸出小半块馕丢给他。涧石不依,说自己是李纳带来的重犯,晚饭定要有酒有肉。那伙计斜了一眼,气愤不平转身离去,出门时却和客栈的两位东家撞个满怀。 这两位东家本在账房中会客,账房离柴房不远,因此听见涧石的呼声,出来看个究竟,正好撞上伙计,当面将他训斥一通。那伙计满肚子委屈去了,这两位东家不回账房,却来柴房看个究竟。www. 涧石盘踞在囚笼之内,呼喊一通,感觉痛快了不少。可刚一平静下来,立即想起屿蘅,进而想起小雨,顿时愁思郁积,长叹一声,垂头不语。柴房门呀的一声开了,他只顾想心事,也懒得抬头观瞧。 “是石头兄弟吗?”柴房门口传进问讯之声,语带关切。 涧石心头一懔,觉得那腔调似十分相熟,但蓦地里想不起是谁。他抬起头来,想看看问话之人究竟是谁,怎知道他的名字。 涧石头还未抬起,锦鳞客栈的二位东家两步抢到囚笼一旁,跪在当面,珠泪横流。这两位东家,原来是青州黄锦鳞邸店的两个伙计。那一夜,黄锦鳞带他们去青州城外河边贩鱼,却与逍遥谷的黑衣人遭遇,又在那里遇上紫帐山遭难逃出的众兄弟。黄锦鳞连夜将他们遣走,以免牵连。当时晏适楚也在,还赠与他们不少飞钱。 这两个东家,一个叫庾兴,一个叫陶杰,当初在青州时,与涧石倒也相熟。他们抓起涧石的手,齐声问他为何落得这般境地。涧石在绝境之中遇到故人,顿时泪眼如梭,咽喉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庾兴、陶杰再三劝慰,他才止住泪水,将紫帐山如何遭难、他受伤险些丢命的事情略去不说,只说自己与李纳结下梁子,又与元载的少子元季能不睦,被他们擒到长安,料是有死无生。 庾兴、陶杰跟着黄锦鳞颇学了些经商之道,察言观色便知紫帐山众兄弟绝无好下场,因此不再多问,唯有默默叹息。庾兴道:“长安之大,皆知宰相元载是甚等样人,他三位公子又是甚等样人。依我所见,元氏一家定难得善终,只是害苦了石头兄弟。www.”陶杰连忙招呼伙计,要他去厨房端些好饭菜来。 涧石刚才觉得饿,此时又是胃口全无,怅然道:“小雨妹妹一直和我在一起,却在渭南走散了,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位女子,姓杜名叫屿蘅,于我有恩,也与我失散。我命难保,还请二位哥哥放在心上,帮忙寻找她二人,我死也心安。” 庾兴抓紧涧石的手臂,说道:“石头兄弟休要懊丧。你未毕就死,小雨妹子也有下落,还有老东家黄锦鳞四叔,他们在一起。”他一面说,陶杰一面点头,说道:“只是眼下小有些麻烦。黄四爷、石头兄弟对我们恩深似海,我们一定会竭力搭救。” 涧石一听是黄四叔和小雨妹妹,立即瞪起眼睛、欠起身子,急忙追问原委,却听柴房门外有人喊道:“庾、陶两位兄弟,去了恁久,怎么还不回来?把我们哥俩闷死在账房里不成?” 庾兴、陶杰急忙收起泪水,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对涧石说道:“黄四爷、小雨妹子就在外面二人手上。你且在此,莫要忧虑,我们去与他们商谈。” 柴房门口那二人便是捉钱令史曾善治、腊口使商克捷。他们离开潞州之后,押送着青州一干人犯、奴隶来到长安,将他们移交有司。如何处置这一干人等,有司也是经过了深重考虑:如今吐蕃大军压境,侵吞我大片河山,回纥也是虎视眈眈,更有仆固怀恩起兵造反,京城贵胄、富户也无心广蓄劳力在京郊开垦田亩,姑且将这伙人犯、奴隶打发到长安西面凤翔郡去,战时当兵、闲时屯田。 曾善治、商克捷千里迢迢贩运人口到得长安,原以为可以转卖给贵族大户,从中大赚一笔,谁知长安形势危急,无人愿意接手,手里这一干人等被有司接管,安排到军队里去了,自己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9章 进京(丙) 相府之大,非同一般。www.那队官兵停在兵廨之中,只留数人押着囚车,从后花园逶迤绕行,这幽深曲径,说不尽的红遮翠帐、锦云堆叠。又不知行走了多久,穿门洞、过飞檐,来到一处幽辟的所在,原来是相府囚人之处。赵勃、王升将涧石从囚车中解出,又锁进小屋之中。李纳对他说道:“今日元家公子有事在身,无暇见你,便宜你多活两日。”说罢,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涧石在这幽室之中关了七日,渴饮冷水、饥餐糟糠。到了第八日,李纳再次来临。赵勃、王升一左一右将他押住,从幽室中拖出,又在相府中穿廊庑、过小院,恰似走迷宫一般,来到一处馆阁。 一人在阁中高坐,却是元季能。李纳禀报一声,领着赵勃、王升垂手立于两侧。涧石背后挨了一脚,跪倒在地。 元季能身着便装,手里擒着一个紫砂壶,小口抿嘬壶里的香茶,眼角朝上翻起,嘴巴却冲下说道:“渭南交战那日,与你同乘一马的女子,是你何人?”涧石不理,李纳早已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涧石恚怒,想要还手,却被赵勃、王升按住,动弹不得。元季能悠然说道:“她是何人,现在何处,只要你说出,定有好处。”李纳在一旁恶狠狠说道:“这厮倒也倔强,不受些刑罚,恐难开口。” 元季能道:“我已安排王致君、戴保国在渭南一带仔细搜寻,定能寻着那女子下落,又何须他开口?”涧石怒道:“你敢动她,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李纳刚要掌嘴,元季能道:“她如此美貌,我岂能伤害了她?把她带进府来,做我的侍妾,好日子够她受用呢!”说毕仰天大笑。www. 涧石怒火填膺,已知难以活命,但求死个痛快,于是开口说道:“我也知你们元家,上至宰相,下至三位恶少,弄权作恶、恶贯满盈。你们逍遥一时,日后难免满门遭殃!”李纳一听,心道这还了得?一脚踢在涧石肩上,厉声呵斥,又请求元季能下令杀了他。 元季能十分气愤,手中茶壶几欲捏碎,忽又按下怒气,阴森森问道:“那女子是你妻子?是你胞妹?”涧石直起身子,两眼如同烈火透出。元季能怒道:“一个与你无关之人,我收为妾室,叫她吃香的喝辣的,你却咒我元家满门遭殃。我是不是该烙了你的嘴、剜了你的心?”李纳一听,大快心意,便要去找铁钩、铁钳。 涧石一见要动用酷刑,又是惊恐又是恚怒,却听元季能说道:“你在渭南将我劫持,罪不容诛。若依我平日脾性,早将你千刀万剐。也算你命大,你有两个亲戚与我交厚,求到我门前,所以暂且留你一命。”涧石道:“要杀要剐尽管吩咐,我何曾有亲戚求你?”元季能道:“城东南的锦鳞客栈,庾兴、陶杰难道不是你亲戚?”涧石大为惊愕,竟不知庾兴、陶杰与这等恶人有如此交情。他低下头来,心中生起重重疑虑。 元季能继续说道:“庾兴、陶杰不过是过路的流民,遇上我元三爷,也算交上了好运。两个月前,我出得长安,催收租税,途中遇上一队吐蕃兵,将我掳到荒野。恰好他二人躲避一伙山贼,也逃在荒野,与吐蕃兵相遇。吐蕃兵本当将我们一起杀死,都是他二人苦苦相求,又献出身上财物,因此我们才从吐蕃兵的刀下逃了出来。元三爷福大命大,却也不忘救命之恩,因此带他二人来到长安,由我出面,盘下那间客栈,安插他二人为我掌管营生。www.昨日他们摸黑来到府中,磕头见血、千言万语,求我饶你性命。若无这些情由,我岂能容你活到今日?” 涧石听罢,心下沉吟,转面说道:“如此说来,我是不必死了?”元季能冷冷一笑,只顾饮茶,李纳却在一旁气得直瞪眼。涧石又道:“与我同乘一马的女子,姓杜名叫屿蘅。你在渭南寻着她时,容我先见她一面,再作处置。”李纳连声斥责他得寸进尺,元季能却道:“元三爷宠幸的女子极多,却也不是色中饿鬼,叫她先见你一面又有何妨?” 涧石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说道:“元公子若信得过在下,我愿出城寻那女子。”元季能将茶壶嘬得吱吱作响,说道:“你当相府是卖菜的街坊,说进就进说走就走?”涧石道:“你既不杀我,留我在此又有何用?”元季能道:“你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现有一事,需得你去办。” 李纳脸色都变了,跪在元季能面前,说道:“三爷,有事差遣小人便可,怎可将大事托付这有罪之人?”元季能道:“世道险恶,说与你怎能尽知?家父贵为宰相、身在台阁,近些时日在上朝退朝路上,每每有人埋伏、施以冷箭。幸得禁兵严加护卫,才免遭于难、化险为夷。家父思来想去,那射生将王献忠攀附丰王李珙,行为不端,与家父素来不睦,多半是他暗中安排射生手暗箭伤人。因此,家父写下一信,又要带几句话给那王献忠,警告他识得实务,以免祸及于身,”说到这里,指了指涧石,“这小子有些胆识,又会些武艺,安排他去送信,倒也安心。” 李纳越发恳求:“此等大事,岂能由外人去办?小人纵然万般驽钝,愿为三爷效犬马之劳。”元季能慢悠悠说道:“你一入长安,便封为奉礼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0章 进京(丁) 涧石又问黄四叔和小雨之事如何。www.庾兴、陶杰闻言而笑。原来曾善治、商克捷狮子大开口,想占据这家客栈,方肯放出黄锦鳞、张小雨。庾兴、陶杰告诉他们,自己的靠山是宰相府,这客栈乃是元家三少盘下。曾善治、商克捷顿时哑口不言,神情态度变得十分恭敬。庾兴、陶杰与之协商,最终许下钱二百缗,将二人一齐赎下。曾善治、商克捷恭恭敬敬地离去了,临行还央求他们在三位公子面前多进美言。庾兴、陶杰告知涧石:“也就这二日便可放人,大家团聚就在眼前。” 涧石心中稍稍宽慰。庾兴、陶杰便将他延至前厅,招呼堂倌多上些酒菜。三人刚一坐下,堂倌跑到桌前,说是捉钱令史、腊口使再度拜访,只愿与二位东家在账房一叙。二人只得向涧石道歉,要他一人慢用酒菜,便往账房去了。 不觉已近黄昏,店里客人多了起来。涧石的酒菜也已上齐,菜是齐鲁美味,酒是关西上品。他胃口大开,自斟自饮,心中夸赞二位仁兄果是念旧情、好远客。正当他大快朵颐之时,客栈外人生喧嚷,一人疾步闯入,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又从后门逃出。他抬头张望了一回,不见那人回来,依旧低头喝酒吃菜。 酒饮半壶,不免气血上涌。他伸个懒腰,在板凳上摇晃两下,终于斜撑在桌上,脚在桌子下,身子却横在外面,将一侧的走道挡住一半。他也知身形不稳,但此时酒已上头,斜出去的身子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 涧石正在摇晃挣扎,一个黑影倏地飞入,向后门那边急奔。那道黑影来得迅捷、闪避不及,撞在他身上,将他撞倒在地。 黑影脚步不停,向后门疾奔。www.涧石身子下坠,脑子却清醒了一半,伸出手去抓那人。只听噗嗤一声,响亮而清脆,涧石抓住那人衣襟,扯掉他腰背上面一块青布。 众人循声望去,见那人外衣残破,里面绣有花鸟的亵衣来暴露出来,灯光之下,一抹雪肌若隐若现。那人煞住脚步,急急转身,口中发出尖利的骂声:“下流胚子!”语声尖利。众人惊奇发现:这个黑布蒙面、身穿黑袍的不速之客竟是个女子! 涧石半醉半醒,却不知自己一伸手撕破了别人的衣衫,十分懊恼:平白无故闯进店来,撞了人只顾离去,着实无礼。他一跃而起,毕竟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趔趄,身子难以支持,扑向那女子。那女子侧身闪过,亵衣上的纹绣愈发暴露,让食客们看得呆了。 令所有人意料不及的是,那女子动若脱兔,翻手一掌拍在涧石肩上,将他击倒。 涧石再次摔在地上,幸亏这一掌力道不大,但也打得他瑟瑟生疼。他酒醒了一大半,立即腾跃而起,心中恼恨,当即运起劲力,迈开步伐、翻起拳掌,攻向那女子。一来是饮酒微醺,二来他技不如人,三两招过去,身上挨了一脚,被踢翻在地。那女子回身之际,才发现自己腰背袒露在外,惊呼一声,冲涧石啐了一口,从后门逃出。 涧石挣扎起身,堂倌跑了过来扶他落座。涧石问那人是谁,堂倌直摇头,说未看清人影,但知道她是个女子。涧石大奇:我竟然败在女子手下?那些食客有的大笑,有的摇头议论,有的却说,长安城中出现这等事已是见怪不怪。 涧石自斟一杯酒,一口饮干,将适才之事抛在脑后。www.他正在吃菜,一个中年食客凑到他的桌前,神秘兮兮问道:“公子爷初来长安么?” 涧石点头,中年食客又道:“我也是独自一人,你我合作一桌,也好谈心解闷。”涧石应允,那人便将自己的酒菜挪了过来,与涧石并肩而坐。二人对饮一杯,中年食客啧啧连声,夸道:“公子好身手,好酒量!” 涧石谦逊道:“一出手就败下阵来,对手还是个女流,当不起这等谬赞。”那人道:“长安之大,无奇不有。漫说女子胜过男人,便是骡子胜过老虎、猫儿胜过豺狼,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涧石自饮一杯,摇头不语。 中年食客身子凑近,压低声音问道:“你果不知她是何人?”涧石道:“她匆匆路过,又蒙着头脸,我与她话无二句,怎知她是何人?”那人道:“长安城内,街坊之中人尽皆知的‘并蒂将军’,你也未曾听闻?”涧石道:“我初到长安,哪里知道恁多掌故!” 中年男子见涧石一问三不知,摆出一副鄙夷的神色,又做出一副替涧石担忧的样子,说道:“‘并蒂将军’是一对少年夫妇,武艺极高,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方才那名女子,便是妻子。她弃你而去,你算是捡着大便宜了,倘若那丈夫随后赶到,不把你当场打死,也该拿你送入死牢。” “并蒂将军”乃是丰王李珙所封,天下只有一对,便是张涧雨和许月邻。方才那位女子,千真万确便是许月邻。涧石醉意朦胧,谈兴却浓,驳斥那人道:“花开并蒂,雌雄连体。他们若是并蒂,女的经过此地,男的为何不至?你休拿狠话吓唬我。” 一语未毕,门外台阶上传来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一个黑影阔步跨入,整个客栈立即变得阴风阵阵,气愤沉闷而可怖。那人身长九尺有余,依然是面带黑布、身穿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1章 水牢(甲) 张涧雨迟疑片刻,不再理会,双足发力,疾驰而去。陆涧石一人在酒桌之上,醉眼朦胧望着满厅食客。堂倌提着扫帚、水桶过来,清理地上秽物,一面又笑吟吟地招呼客人,眨眼功夫,一切回归平常。 涧石伫立良久,中年食客方才扯了扯他的衣角,叫他坐下。涧石如在梦中,坐到板凳上,酒气重新袭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混沌一片。中年男子投来惊奇的眼神,在他耳旁问道:“你认得并蒂将军?” 涧石怔了一下,连忙摇头,可是心中仍在狐疑:“那黑衣蒙面男子,身形、声音与雨哥一般无二,我们共处十几年,我怎能看错、听错?他若是雨哥,为何不来相认,难道他这般不讲情义?”忽又想到小雨,不觉满面羞惭:“他若相认,问起小雨,我该如何回答?他不认我,可谓无义;我撇弃小雨,算不算是无情?” 中年食客拍拍涧石肩膀,再次坐到他身旁。酒壶已经冰冷,中年食客招呼堂倌,再温一壶酒来。涧石仍在思前想后,将冷酒倒进杯中,一仰脖子饮了个罄尽。 一时温酒端上,中年食客为涧石斟上一杯,复又与他攀谈。涧石再三澄清,自己初到长安,不认得什么并蒂将军。那人的眼神从惊奇逐渐转为不屑,与他对饮一杯,说道:“坊间传遍并蒂将军的故事,你若不知,我与你讲来。”涧石想起元季能所说的射生将王献忠与丰王李珙过从甚秘,而现在得知“并蒂将军”又是李珙的手下爱将,忖道:何不听他谈讲一番,说不定能知得深浅,进而避开灾祸。 中年男子啃着鸡爪,慢悠悠说道:“并蒂将军从何而来,旁人难以尽知。有说是从射生军中投奔王爷的,有说是从匈奴回迁大唐被王爷慧眼识珠选在府中的,还有的说得更神,说是王爷神游太虚从天上带下凡间的天将。不管他二人来自何处,都知他夫妻二人是一对金童玉女,男的英俊、女的美貌。老天爷赐他们一副好皮囊也就罢了,他们双双天生神力、勇武过人。那女的一人一剑,敌得过十名猛将,那男的就更不用说,果然是真君转世、二郎再生。” 涧石故意说道:“他们用黑布遮住面目,如何看得清面目?适才那女子衣襟被我扯断,也不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那人道:“休得夸口。今日座中食客,哪一个不为你提心吊胆?那女的定是有要事在身,再就是衣襟残破不便久留,所以留你性命。那男的今日更是异样,你以言相激,他不杀你,只顾匆匆离去。你侥幸得一时,未毕能侥幸得一世,饮罢这顿酒趁早离开长安,别处讨生路去吧。” 涧石道:“你光说他们厉害,我却不信。到底怎么个厉害法儿?”那人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并蒂将军,乃是丰王李珙所封。丰王是谁?乃是玄宗皇帝的子嗣,论起辈分来,还是当今圣上的叔父呢。王爷位高权重,射生将王献忠、王抚,与他关系紧密,听他调遣。并蒂将军既是王爷掌上红人,射生将也得高看他们几眼。”涧石道:“说来说去,并蒂将军并无什么本领,不过是有王爷作靠山罢了。” 中年食客急得直瞪眼,抬高声音说道:“你切莫胡言,惹祸上身殃及于我。王爷是何等神圣?若无本领能入他的法眼?这二人,平日或者是深居王爷府中,或者是领一支军马屯于城外,平头百姓根本无缘得见。www.只是近来,长安城发生了诸多稀奇事,皆与并蒂将军相关。适才二人冲入店中,追捕凶犯,更可佐证那些传言确属实情。” 涧石问道:“并蒂将军到底做了哪些稀奇事?”那人道:“近来长安城中怪事不断,李氏王孙接二连三死于非命。讣告上说的是疾病发作、溘然长逝,实际上是死于他人之手。那些王公贵胄也告到长安令那里,也不知抓进去多少人,牢狱之中酷刑用尽、鬼哭神嚎,也未查不出个究竟。里面屈打成招的、冤死的不计其数,却一直抓不着真凶。公侯府第那些显要人物,仍是一个接着一个离奇而死。于是长安城中传出流言,都道真凶是并蒂将军,”中年食客瞪大眼睛,身子凑近,“你道稀奇不稀奇?近来风言风语,说是这并蒂将军埋伏在朱雀街上,挽起神弓羽箭,要暗杀当朝宰相元载大人。这等事情,背后若无丰王撑腰,谁敢去做?别说是去做了,即便传两句闲话,也是杀头的罪名。” 涧石摇头道:“无凭无据,岂不是捕风捉影、诬陷好人?”那人道:“虽无真凭实据,但八成是真的。王公之家,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那还了得?长安令但满城搜寻蛛丝马迹,就到处拿人,关进囚牢不必审问,先是一顿毒打,至于剖腹、剜心、割舌、刖足,都算不得严酷的刑罚。你仔细想想,抓进去的都是何人?无非是平民人家的替死鬼。真凶是王爷的人,官府也不敢得罪。更何况,坊间风言风语,都说那些横死之人,与丰王不是旧恨便是新仇。因此,并蒂将军最是可疑。虚室生白、空穴来风,人们传出话来,说是并蒂将军所为,便有几分可信。” 他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生恐被王侯的眼线听了去。涧石又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以讹传讹也是有的。”那人吞了一口酒,瞪大眼睛说道:“并蒂将军当街行凶,曾被人亲眼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2章 水牢(乙) 涧石将纸条放在枕下,向堂倌讨了一碗牛肉面,大口吃完,便去账房寻庾兴、陶杰。www.二人伏首案牍、核算账目,也无闲暇陪他游玩消遣。涧石只说去街上散心,二人更不生疑,吩咐他小心路上车马,便由他而去。 涧石离开锦鳞客栈,绕行几圈,确认身边无人盯梢,方才大步流星往城西走去。当日秋阳高照、秋天寥廓,才行到城西,不觉身上汗气蒸腾。涧石摸摸衣袖,没想到元季能赠衣之时,往里面拽进了十缗飞钱,意为买他死命。 射生军营在城池以西,相去还有数十里路程。恰好路边有一马市,涧石在槽中选中一马,挂上鞍辔,将袖中飞钱尽数拽给主人,以示不归之意。跨上马鞍,来到城根下,经过守城军士的重重盘问之后,这才出得城门,策马扬鞭向西急奔。 已过晌午,城外秋风爽人、秋山明丽。涧石无心赏景,马上加鞭,一道烟尘奔驰在荒原丘陵之上。不远处旌旗猎猎、号角森森,正是射生军操演阵法。涧石又怯又喜,当即咬定牙关奔向军营。 未到营门,一支羽箭飞来,被他躲过。他急忙下马,门前兵士早已横在路口,威风凛冽,令人望而胆寒。涧石手擎书信,迎上前去,口称受宰相委派,特来送信传话。 一名军吏从门口营帐里走了出来,恶狠狠瞪他几眼,收下信封验明真伪,当即收下,并打发他回去。涧石道:“信件已交你手,我还有几句要紧的话,需当面说与将军听。www.”军吏道:“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却硬要闯进来!”涧石道:“受人之托,理当万死不辞。”军吏冷笑一声,带他走进军营。 涧石在军吏引领下,一路前行,时时有射生手迎面走过,个个身形健硕、孔武有力。路过校场,场上成千军士列成阵势、习练战阵,军容整肃、杀气腾腾。继续顺着山丘往前走,经过兵马营、粮草库、兵械库,便来到主将大帐。账外精兵戍守,个个龙精虎猛。通秉过后,一位兵士将涧石引入大帐之中。 大帐之中,毛毡铺地、气象森严。王献忠坐在主位,王抚坐在客位。韩德存、魏烈功灰头土脸侍立一旁——二人刚刚从渭南败逃而归,正在接受受王献忠的训斥。其余几名副将战列两旁,等候调遣。涧石阔步入内,站在人群之中。韩德存、魏烈功与他见面,又惊又怒,满腔不忿蓄势待发。 信笺呈递王献忠,上面不过写的是几句大话,劝慰他忠心报国、拱卫朝廷,又警告他及早和丰王李珙撇清关系,休要为虎作伥,到头来自寻灭亡。王献忠几眼看完,仰面大笑;又见涧石进帐不拜,怒上心头,呵斥他不知礼数。 涧石道:“我受当朝宰相之托,专程到此,你既不礼敬,我自然不遵礼数。”王献忠大怒,喝道:“你深入军营、刺探军情、泄露军机。今日入我营帐,岂能容你回去?”涧石挺直腰身,上前一步道:“我来到此地,就不打算回去。我死不要紧,你已命悬一线,岂不自知?” 韩德存、魏烈功灰溜溜从渭南逃回来,心中已记恨涧石,如今见他敢与主将分庭抗礼,更是焦躁难耐。二人怒目圆睁,指着涧石骂道:“不怕死的牛犊,再不跪下,拖出去剁了喂狗!”涧石蔑视一眼,说道:“你们不就是丧家之狗吗?”二人正要发作,王献忠一声怒吼,他们立即噤声,垂手侍立。 王献忠便问涧石要传什么话。涧石道:“我有三句话,系宰相亲口所授,皆是你的救命箴言。”王献忠冷笑道:“三句无根无据的废话,胆敢在此危言耸听?”涧石道:“我只顾到此传话,听与不听全在于你。只是性命攸关,我不敢不详细说明。”王献忠道:“反正你已是半个死人,且与你消磨半日,看你能说出些什么。” 涧石道:“书信之中,这头一句乃是‘为人作筏,登岸即弃’。”王抚一听,大觉逆耳,站起来大叫:“拖出去斩了!”王献忠将他拦住,故意问涧石是何含义。涧石道:“王将军何必明知故问?丰王李珙乃是无根之水,你依附于他,岂不是自陷其中、自蹈危亡?” 王献忠又问:“第二句写的是什么?”涧石答道:“第二句乃是‘不识时务,祸将自及’。”王献忠问道:“引申何义?”涧石道:“你三番两次安排侠士,与那并蒂将军互为依倚,暗中行刺宰相元大人,即是不识时务、不自量力,何其愚笨!”王献忠惊疑道:“我与宰相并无仇隙,岂能暗中伤他?你休要血口喷人。”涧石道:“你不是主谋也是从犯。只因真凶尚在缉捕之中,一旦捉拿入狱,查明详情,我不信你不是局中人。” 王献忠轻捋胡须,若有所思,说道:“宰相未免多虑了。我久在军营,极少回城,也不干预朝政之事,怎敢对当朝宰相不利?”涧石冷冷一笑,说道:“王将军此话,真是欲盖弥彰。你且细想:射生手与并蒂将军一起埋伏在朱雀街上,妄图放冷箭射杀元宰相,只是屡次三番未能得手,并蒂将军武功盖世,又用黑布罩定头脸,来去如风、把捉不定;而你手下那一群射生手,武功身手远逊于并蒂将军,人数一多,更容易暴露行藏。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反正长安百姓在朱雀街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3章 水牢(丙) 涧石一见,大为震惊:“他们不就是昨夜闯入锦鳞客栈的那对男女吗?那名黑衣男子,身形步法像极了雨哥,虽说看不清面目,但不是他又能是谁?” 涧石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怔怔地叫了一声“雨哥”,声音却是极低。www.那两个人好似未曾听见,大步跨过,头也不回。涧石还想呼唤,早被军士押走。 水牢就在大帐后面,相去不过百余步。王献忠有一劈好,便是坐镇大帐之时,要麾下众将听见囚徒的呻吟呼喊之声,以此对他愈加敬畏。水牢是在地下凿出一室,室内两个水池,池中蓄养水蛭、毒虫,池子上面立着铁架。水牢四面墙壁上,铁链、铁锤、铁钳等刑具一应俱全,只有人忍受不了的刑罚,没有人制造不出来的刑具。 阴森森、黑黢黢的水牢,长年弥漫着一股腐烂气息。涧石顺着台阶走进室内,就被扑鼻的臭气熏得几欲窒息。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四周都有何人、何物,踉踉跄跄朝前两步,陡然被人一推,跌进水池之中。污水没过他的胸脯,水泡翻滚溢出刺鼻的恶臭。他在水中站直身子,双手已被兵士钳住。铁架之上垂下三股粗重的铁链,两股锁住他的双手,一股套住他的脖子,要想逃脱绝无可能。兵士冷冰冰说了三个字“老实点”,便转身离去,轰隆一声关上水牢的门。 涧石恶心欲呕,极力忍住,然后骂了一声:“什么水牢,我看不过如此!”语声在墙壁间激荡,惊飞几只蝙蝠。语声落下,旁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涧石小友,这水牢之中,比王屋山北的石窟如何?” 涧石一听,顿时五脏翻滚、百感交集。www.他扭过头来,看见身旁也有一个水池,池中阴森森一个黑影,似是人形。他连忙喊道:“晏先生,怎么你也在此?我和屿蘅找你好苦!” 那边水池里确实是晏适楚。那一日,渭南荒岭之上,晏适楚趁着齐玉轪与吐蕃兵一番缠斗,背上包袱不辞而别。他朝南行走,准备先行抵达终南山,等候南浦云赴会。一路尽是离乱的百姓,更有流窜作乱的吐蕃兵,他只得走走停停,择些山间小路逶迤前行。万万想不到的是,竟在一处荒村与韩德存、魏烈功相遇。 丰王李珙对出家的道士心存敬慕,对晏适楚也是闻名已久,希望收归门下为他所用。韩、魏已知丰王心意,苦劝晏适楚投靠丰王,被晏适楚回绝。二人又苦求他赠与些丹药,他们也好进献王爷,他依然不允。二人恼羞成怒,伸手抢他的药葫芦。 晏适楚见他们如此粗蛮,便将葫芦摔破,十余枚百炼而成的丹药尽数散落山崖。韩德存、魏烈功也是烈性的汉子,当即将他绑缚,夺过他的包袱,将他带到射生军营中。晏适楚包袱里装的是修真秘旨,已被夺去,不得不跟在他们身后。见了王献忠一干人等,晏适楚也不拜谒、也不奉承,王献忠大怒,将他打进水牢,并嘶声吼道:“进了水牢,我看他如何清高!” 晏适楚见了涧石,对他说道:“我是昨夜才被羁押在此。只可惜修真秘旨落入他们手中,真是明珠投暗。”涧石问道:“只道这水牢歹毒无比,你怎么泡了一宿安然无事?莫非王献忠只是在唬我们?”晏适楚叹息道:“我跟随先师白云子修持道法,知晓些服气之术,这副皮囊已化为浑然一块。www.因此遨游山林,熊罴、虎兕都不伤我,进了这水牢,水蛭、毒虫也与我相忘于江湖。你初进来,池中的虫子还有些怕生,不曾上身呢。” 说话之间,涧石腿上、腰上已生痛楚,不免呻吟两声。晏适楚道:“想是水蛭已在饮你精血。我教你的经颂可曾忘却?”涧石已经感到,越来越多的水蛭爬上他的身子、钻破他的皮肉,他又疼又怕,浑身颤抖,铁链被他晃得咯噔乱响。晏适楚道:“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此时加紧诵习,瞬间得道或未可知。”涧石无法,一边扭动身躯,一边咧嘴大叫: 太上本来真,虚无中有神。若能心解悟,身外更无身。 假名元始号,元始虚无老。心源是元始,更无无上道。 七宝为林苑,五明宫殿宽。人身皆备有,不解向心观。 三世诸天圣,相因一性宗。一身无万法,万法一身同。 晏适楚在身旁说道:“你身中铁菡萏之毒,服食四大名花私酿的药剂,毒气化入血液之中,水中毒虫最爱吸食毒血淤脓。万幸的是,偶耕小友依循我针灸之法,为你行针导气,你又得逢奇缘,服食仙山紫芝,练气修真之胎已具。只是你用心不专,未能领悟服气之理,不能在道术上有所进益。今日之难,委实难捱。” 涧石越来越痛,哪里听得见他在一旁絮絮叨叨?咬牙喊道:“晏先生有何道术,快快救我!”晏适楚摇头答道:“为今之计,唯有默念经颂,庶几有功。”涧石被蛊虿缠身,生出万般悔意:与其在此疼死,还不如在元季能面前一头撞死!然而后悔无益,只得依着晏适楚所授,一遍一遍念那经颂。 一只毒虫将涧石身上铁菡萏的伤口咬开,把头伸进去,吸食血气。淤积其中的毒血喷涌而出,将那只毒虫顶了出来。当日偶耕为他针灸疗伤,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4章 水牢(丁) 涧石听到这里,怅然若失。www.他已断定,那就是雨哥的声音,只是多时不见,雨哥的声音里增加了不少残酷、阴冷。他喃喃自语道:“他若知我在水牢之中,会不会救我出去?”想到这里,忽然身上一痛,原来是被水蛭咬了一口。晏适楚道:“你内息尚弱,切不可分神。”涧石重新默念经颂,将心意归集一处,体内慢慢温热起来,水蛭、毒虫逐渐退去。 张涧雨的声音又从大帐传出。他说道:“我来此别无他求,只是目前这个贼人,十分狡猾,屡屡逃脱。还望王将军调遣射生手进城相助。”王抚听到这里,拍案而起:“你们夫妻怕暴露身份,难道射生军就不怕?堂堂射生军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许月邻道:“你们射生军,城外擒不住人,城内杀不了人,要你们又有何用?”王献忠怒气难消,喝道:“尔等妇人,怎识大体?王爷命你们埋伏在高楼之上,射杀宰相元载,你们可曾成功?亏我赠你们铁胎宝弓、翎尾神箭,到头来一事无成!”一句话说得许月邻哑口无言。 张涧雨道:“铁胎宝弓、翎尾神箭能射十里,确实是天下无匹。射杀元载原本如同探囊取物,但是近日长安城里来了一个道士,专门跟踪我们,在关键时刻坏我们大事。”许月邻道:“那道士武艺精湛,我们夫妻联手也奈何不了他。每次都是弯弓搭建之时,他掷石子、甩瓦片将我们扰乱。” 王献忠冷笑道:“你们并蒂将军,人称天下无敌,怎么还怕一个臭道士?”张涧雨道:“那道士委实了得,如影随形。我们追杀旁人不见他在,一旦行刺元载,他必定出现。”王抚忽然说道:“一年前,李辅国被刺,举世皆知,都说是一个道士所为。难不成又是那道士坏事?” 王献忠惊疑片刻,抱怨道:“王爷也是一时糊涂。杀旁人则可,杀元载却是为何?此时时机未到,怎可如此冒进!”张涧雨道:“宰相乃是一国栋梁。将他灭了,必然朝政不稳、天下哗然。王爷再趁着仆固怀恩以及回纥、吐蕃之乱,一鼓作气夺取长安,天下便唾手可得。”王献忠冷笑道:“世事若是你说的这般容易,你们夫妻也做得皇帝皇后了。” 张涧雨道:“如今城中的其他贼人,可以留置不杀。目前有绝好的机会擒杀元载,还求二位将军大力协助。”王献忠、王抚便问其详。张涧雨道:“我们在城中得知密报,元载二日后要亲自出城,去往陕中方向。” 王献忠又问元载因何出城,张涧雨道:“吐蕃进犯、直逼长安,皇上重新启用元老重臣郭子仪,任命他为关内副元帅。郭子仪新近上任,只因赋闲多年,手下军将散失殆尽,只剩下个光秃秃的元帅名号。此次去陕中,正是为了调集兵马、重振军威。皇上对他甚是看重,特命元载送他出城。” 王抚惊诧道:“郭子仪被宦官陷害,解了兵权、丢了官职,一直在为先帝看守陵园,怎么现在想起他来了?”王献忠沉吟道:“内忧外患、时局震动,郭令公要出来力挽狂澜了。他若重新起用,丰王的计划便要遇上大麻烦。” 许月邻道:“皇上听信谗言冷落了郭子仪,才导致朝局不稳、兵祸连绵,如今也是深有悔意。”张涧雨道:“眼下是绝好的机会。郭子仪手下已无一兵一卒,元载也调不动许多兵。我们调遣一支射生军埋伏在城外山林之中,再派十名精兵守护左右,谨防那道士再来骚扰,我只需用铁胎宝弓、翎尾神箭,顷刻间便可要了元载的命。” 王献忠收揽胡须,沉思片刻,陡然抬头说道:“仆固怀恩、回纥、吐蕃,只怕一人,那便是郭子仪。郭子仪若得重用,王爷的计谋便败了一半。他既然和元载一道出城,何不多费一箭,连他一起射了?” 张涧雨作难道:“可是王爷只命我行刺元载,并未吩咐射杀郭子仪。”王献忠道:“区区元载,不过是个玩弄权术、使些阴招的文臣,我们不杀他,日后他自然家败人亡。郭子仪人称郭令公,乃是国之栋梁、李氏朝廷的靠山,他若起来了,王爷便危在旦夕,我们也迟早遭殃。此时不杀,留待何时?事不宜迟,我们速作计划。”当即在帐中与众将计议,安排妥帖之后,决定明日一早发兵,去长安城东南埋伏。 他们在大帐之中的一番长谈,晏适楚、陆涧石在水牢之内听得真真切切。涧石听罢,心惊肉跳,一分神又被水蛭咬了一口。晏适楚看出他的心事,便同他搭话。涧石喃喃道:“我在青州紫帐山,有一位兄长,名叫张涧雨。我若未猜错,‘并蒂将军’的那位男子便是他。他数月前独自出走,不想竟然到了长安,与这些乱臣贼子沆瀣一气。”晏适楚微微一笑,说道:“你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元载身为宰相,弄权营私、臭名昭著。你替他送信传话,与你那位兄长有何分别?”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门外路过两个兵士,透过门缝朝里探视,口中说道:“奇哉怪也,水牢里的毒虫比各种刑具险恶百倍,为何他二人关在里面也不呻吟也不哭喊?”晏适楚听在耳里,低声道:“王侯将相个个比蛇蝎还毒。你再无声无响,小心他们拿烙铁、铡刀伺候你。”涧石会意,立即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5章 救父(甲) 时间回溯到十日前,还是渭南集市上的那间酒店,偶耕与齐玉轪不期而遇。偶耕神情紧张,以为这个阴魂不散的道士又要来寻衅,却不料齐玉轪神情和蔼,走到他的身边。 未等偶耕开言,齐玉轪喟叹一声,说道:“我大唐开国一百年,盛极而衰。太祖太宗有灵,眼看吐蕃兵马杀入三辅宝地,欺凌华夏臣民,也当扼腕而叹。西边的百姓都慌忙不迭往东逃窜,你们却是要往西去吗?”偶耕不知吐蕃业已攻破长安周边的多个上郡,也不知齐玉轪打什么主意,怔怔地点头说道:“我们要去长安。” 齐玉轪道:“仆固怀恩父子双双起兵,伙同回纥大军长驱直入,长安西北大片山河已非己有;吐蕃兵气势汹汹、劫掠边境,长安西南郡县大片失陷。李光弼、郭子仪皆为国之栋梁,尽遭宦官谗害,解职去官、门可罗雀,致使朝纲失序、狼烟四起、民如倒悬。你执意往西而去,看到我大唐子民如何遭人践踏,你若是热血男儿,自当痛心疾首。” 偶耕唯恐他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暗中运起真气,提防他突袭,口上胡乱应了两声。齐玉轪谈及国事,满腔热血,却见偶耕在一旁似懂非懂、爱理不理,不禁生起闷气。若是以往,不消三言两语便会动起手来,可齐玉轪自从修习修真秘旨而又将满纸经文忘得一干二净之后,性情温和了不少。他望着偶耕的深深埋下去的脑勺,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叹息一声,心中忖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槐犁吃完一碗饭,一边盛饭一边附和道:“齐先生,我们不去长安也可,你要去哪里,我们一同去吧!”昆仑奴抢过一块肥肉痛咬两口,张着油淋淋的嘴巴说道:“我们护送侯小姐回长安,长安就在眼前,怎可不去?先去看看都城的繁华,再随先生云游四方也不迟。” 齐玉轪见话不投机,不免摇头叹息,转而问道:“你们路上可遇见晏适楚?”偶耕惊愕,先是摇头,后又问道:“你可见着晏先生?莫非他就在附近?”昆仑奴、槐犁也跟着发问。唯有牧笛不闻不问,只顾埋着头,细细咀嚼菜蔬和米饭——他对齐玉轪也没什么好感。齐玉轪忽而语气转为严厉:“你们当真不曾遇见晏适楚?” 偶耕见他脸色阴郁,当即扎稳步法,准备随时接他招数。昆仑奴连扒了两口饭,起身离席,说是要找店家结账,实为提前躲避。他走出两步,却探出头来说道:“晏先生于我们有恩。我们也不知你是好意是歹意,即便遇见了也不会告诉你。你是懂道法的明白人,也需体谅我们的难处。” 齐玉轪冷笑一声,悠然说道:“你们既不曾见他踪迹,他必是往南而去。我且往南,先去长安找寻,再去终南山打探打探。”槐犁插话道:“齐先生何必独往?不如我们同行。”他拜师之心不死,便竭力讨好齐玉轪,猛然见到齐玉轪面有怒色、眼带火光,吓得不敢再出声,躲在偶耕身后。 齐玉轪不予理会,却对桌上细嚼慢咽的牧笛说道:“令尊现在铭感庄,只怕有些危难。”说毕转身,翛然离去。 偶耕一听,大为惊奇,想问个究竟,却追之不及,只得回到桌前问牧笛如何定夺。牧笛厌恶齐玉轪,故而一直装作吃饭,绝不搭理,陡然听他说父亲有难,心中一颤,一粒米也吃不下去了,面上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他是他我是我,你自己拿主意,休来问我。”偶耕不明其意,不住地追问,牧笛心烦意乱,仍是不答。 昆仑奴结了饭钱,便问堂倌铭感庄在何处,堂倌为他说明去向。他又问铭感庄有什么稀奇事,堂倌神色陡然慌张起来,低头不做声走开了。昆仑奴回头见偶耕还在笨头笨脑地缠着牧笛问她是何心意,索性将他打断,说道:“多废什么口舌,反正要路过那里,往前走便是。” 行过二十里路,前面一所宅院,白墙黑瓦、高门阔院,三面山陵相枕藉,一面田畴相连属,正是铭感庄。庄院十分静谧,庄外无人捣练晒衣,庄内也不闻鸡豚狗彘之声。他们哪里知晓,铭感庄被吐蕃兵、三百乡民、李纳以及元家三少轮番洗劫,已经空空如也、毫无人气。 院门关闭,偶耕轻轻叩门,良久无人应声。昆仑奴、槐犁蹲在门前槐树下议论纷纷,都说齐玉轪满口胡吣——冷冷清清一处宅院,似已荒废无人,节帅怎会在此落难?牧笛有些疲累,翻身下马,来到门槛上坐下,以手托腮,似有心事。偶耕凑到一旁,喃喃说道:“昆仑奴说的有理,我们不要耽误行程,赶紧去长安吧。” 牧笛不理他,伸出手来往门上一推,那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吓得她一跳。往里看时,一道屏风挡住正门,看不清里面是何光景。昆仑奴、槐犁跨过门槛,蹑手蹑脚钻了进去,偶耕拦阻不及,只得拉着牧笛往里走。 庄院空阔,一片死寂,空气中隐隐漂浮血腥气。牧笛感到不详,身上生起鸡皮疙瘩,紧紧挽住偶耕,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绕过屏风,对面是正厅,正厅空无一人,地上残存血迹。偶耕心中也有些发虚,说道:“此间无人,我们快些出去,继续赶路吧。”昆仑奴走在前面,忽而笑道:“依我之见,这座宅子定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6章 救父(乙) 阁楼逼窄,不易腾挪,偶耕一味躲闪,已是险象环生。他连退三步,背后突然咣当一声,接着是吱吱声响,原来是他不小心撞倒火炉、撞翻药罐,滚烫的药剂洒了一地。薛延龄一见,愈发两眼发黑、天地昏沉,一柄药锄在他手中如同蝮蛇狂舞,死死缠住偶耕,要发出致命一击。偶耕肩上挨了一锄,溅出血来。他不敢逗留,翻身一跃,撞开窗户,飞出楼阁之外,跳到假山一侧。 牧笛甚是关切,拥上来牵住偶耕就要向外逃。又听咣当一声,原来是薛延龄踢断栏杆,飞身而下,一掌祭出,浑如泰山压顶。牧笛就在身前,偶耕若再躲避,那一掌必定拍在她身上,后果不堪设想。当时情势已急,他更不多想,丹田之上真气升起,左掌顺势拍出,硬生生迎了薛延龄一掌。 两掌相激,两股浑厚的真气正面相撞,如同雷霆响震。偶耕倒在地上,身子朝后滚出一丈;薛延龄空中翻腾三周,落在地上两腿发飘,摇晃两下方才站稳,嘴角溢出血丝。 薛延龄抹干嘴角血迹,冷笑一声,说道:“几日不见,功力颇有长进,定是吃了我的紫芝。”偶耕将牧笛挡在身后,拱手道:“你的紫芝确实因我而失,但我委实并未偷吃。”薛延龄怒道:“你不吃紫芝,哪来的这等功力?”偶耕道:“我在山中得了晏先生的点拨,略有长进而已。” 二人正在争吵,忽然假山之上响起昆仑奴、槐犁的喊声,一个说道“好汉饶命”,一个说道“耕哥救我”。偶耕、牧笛抬头望去,大吃一惊,只见逍遥谷另外六大大豪杰齐刷刷出现在假山之巅,个个面容狰狞、神情可怖。章华、贺天豹手臂高举,昆仑奴、槐犁身子悬在他们手中来回摆动。 偶耕看见他二人已被擒住,不敢争执,躬身说道:“我们四人误闯宅院,还请几位先生莫要责怪,放我们出去。www.”方怀恩、何令名、彭勇、施春一个跟头翻下山来,截住去路。 方怀恩与薛延龄招呼一句,转面对涧石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们进来行窃,正好抓你们个现行。”偶耕急忙争辩,说自己并非进来行窃。话刚一出口,昆仑奴却在假山上嚷道:“耕大爷,我都跟他们招了,就是进来偷金银财宝的!” 牧笛听了,气得直撇嘴,刚要说话,薛延龄道:“几位兄弟,拦住去路,一个也莫放走。老子今天要斫死这个小贼,为我的紫芝报仇!”一边说着,一边挺起药锄冲向偶耕。偶耕稳住下盘,扎扎实实接过三招,趁隙说道:“偷你紫芝只为救人。紫芝值钱多少,连本带息一并还你便是。”薛延龄一听,暴跳如雷,更无二话,一锄猛过一锄,劈头盖脸朝偶耕砸来。 薛延龄功力醇厚,轻功又极佳,窜上窜下、忽左忽右,身形飘忽不定,招数奇崛无比,出拳抬脚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拳拳饱含千钧力道。偶耕与之对过数招,险些吃亏,只得将牧笛撇过一旁,全力与之交战。另外六大豪杰将四面的退路死死封住,看他二人一番缠斗。薛延龄打得好时,他们叫好,欢声戏谑;打得不好时,他们也叫好,嬉笑怒骂。薛延龄啐了一口,骂道:“一窝怂头日脑的龟孙!” 偶耕前面是劲敌、后面是牧笛,他这道屏障若被打破,牧笛必然遭人毒手,因此不敢有半点马虎。他运起内息、谨守门户,任凭对手如飞天一般乱舞,他只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口真气循环往复,一拳一掌与对手周旋。 二人正在憨斗,围观的六大豪杰瞥见牧笛的容貌,竟议论起来。起先是窃窃私语,渐渐地大声争辩。这一个才说,这女娃模样与侯希逸竟有几分相似;那一个立即辩驳:岂止是几分相似,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一个才说,这女子体态婀娜、容貌秀丽,方圆百里只此一人,便是到了长安怕也无匹;那一个立即附和:这等秀丽女子,不如将她拿住,献与谷主临幸,我们今年的贡赋不说一笔勾销,也要免去大半。 牧笛听见他们闲言碎语,想起当日被擒的事来,犹自心有余悸,不免惶顾左右,企图逃离。众豪杰议论一回,早已拿定主意,岂容她乱跑?方怀恩使个眼色,何令名、彭勇双双抢上,去抓牧笛的左右手。牧笛惊呼一声,已被二人押住。她奋力挣扎,那二人的手指却似铁钳一般扣进她的手臂,叫她插翅难飞。 偶耕苦战薛延龄,正值相持不下,忽听身后牧笛呼喊,又急又怒,待要回身看个究竟,薛延龄的药锄只在身边纠缠,招招瞄准要害,令他不得不招架。薛延龄看出他心意已乱,蓦地飞身而起,药锄挺进,这一招志在必得,使出看家本领。偶耕见这一招凶险之极,招数又是精妙绝伦,不敢硬接,急忙后撤两步,但是仍未脱险。眼见药锄斫向面门,已是无可躲避,偶耕陡然真气翻涌、招式开张,一拳迎着药锄挥了出来。 薛延龄眯瞪小眼,心道:这一锤打断你的手臂!当即使出平生气力,将药锄重重砸下。谁知偶耕拳头推到半路,手腕翻动,拳变为爪,一把抓住药锄。他运起内息,顺势后撤,将药锄往回拉扯,同时一脚飞起,踢向飞来之敌。这一招变起不测、险中求胜,饶是薛延龄老辣,也是猝不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7章 救父(丙) 偶耕原以为她生性和善,却不料她绝不松口放人。www.敌众我寡,又不好蛮力争夺,偶耕一着急,眼泪差点流出。舜华嗤笑一声,鄙夷道:“看他那副呆模样!”蒹葭说道:“倒也像个老实人。”舜华道:“一个十足的憨货,若不是老实了一点,怎能存活于世?” 偶耕哪里理会她们的闲言碎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恳求葛蕾放人。葛蕾作出为难的神色,叹息一声,说道:“你求我们放人,殊不知我们也有苦衷,说来与你们听,也请你们评评理。”当即将她的“苦衷”和盘托出。 原来,四大名花和七大豪杰一道,在渭水一带辗转,一是巡视他们所经营的产业,二是借故打探逍遥谷主的讯息,寻求对策让他允许减免贡赋。可是处处事与愿违,京畿一带盗贼四起,官家借机与民争利,他们在渭水边的产业日益倾颓。 七大豪杰原本在三辅腹地、渭水两侧拥有三十余座庄院、上千倾良田,船只、邸店亦不在少数,只是近来时局动乱,元家三少巧取豪夺,七大豪杰名下的田宅、产业多被他侵占;又因兵革不息、匪徒肆虐,黑衣人人数再多、本领再高,也挡不住他们接二连三前来倾夺。最要命的是吐蕃兵,逼近都城、不时袭扰,几乎让他们的产业散失殆尽。七大豪杰与四大名花都明白:谷主必定兴师问罪,那时能否减免贡赋都算是小事,能否保住性命才是关键。 四大名花也是心知肚明:七大豪杰对她们俯首帖耳,只因逍遥谷主对她们多少还念及旧情;如今七大豪杰庄院被人侵占、田产被人侵夺,原有产业侵削殆尽,他们的性命都未毕保得住,更需要对她们俯首帖耳。www.四大名花流落江湖十年,也希冀重回逍遥谷,安安稳稳做谷主的妃嫔、姬妾。要实现这一愿望,她们曾经有过的芳华和美貌是靠不住了,唯有带领七大豪杰将产业夺回,以实打实的功劳换取谷主的垂怜。因此,十一个人路过铭感庄之时,四大名花不假思索、不计后果,只对七大豪杰说了四个字:“将它拿下。”他们果然毫不费力地将铭感庄据为己有。庄院能占一座是一座,只要有庄院在,这一群人便向谷主有个交代,方能保全性命、实现夙愿。 他们不废吹灰之力拿下铭感庄,一件令他们喜出望外的事情随即发生——侯希逸牵着马慢悠悠从庄院门口路过。葛蕾在青州之时见过侯希逸,更是牢牢记得逍遥谷主最恨的人里面,头一个便是侯希逸。任凭侯希逸骑的是名马、使的是重兵,被十一名好手围住,不出三招两式即已被擒。 黑衣人曾传来讯息,告诉他们逍遥谷主在潞州城十分不得志,但是他锲而不舍,打算跟在骆奉先身边,一路跟随到长安,一定要牢牢巴结这座靠山。南浦云也传出口信,定会打渭南路过,顺道检视七大豪杰将产业经营得如何。葛蕾心道:既然经营惨淡,抓住了侯希逸任他处置,博他欢心,多少能减轻我们的罪名。 葛蕾下令将侯希逸绑了,尚未得意许久,一个道士急匆匆路过,似在寻人。他步履太快,众人都未看清面目。葛蕾再次下令,将侯希逸押进后院。话音才落,那道士却折返回来。众人定睛看时,才认出他是齐玉轪。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葛蕾二话不说,长袖翻动,三枚毒针射出。齐玉轪翻身躲过,四大名花早已摆出四象回元阵形。www.齐玉轪无心恋战,撤后两步,稽首问道:“老夫正在寻人,无意冒犯。你们可曾见过晏适楚?”薛延龄哼了一声,说道:“见着他时,早将他斫为肉泥!”齐玉轪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也作此打算。”说毕又一稽首,准备离去。 侯希逸此时正被施春、彭勇拖向内宅,听到外面齐玉轪的声音,大叫一声:“齐道长救我!”他猛然发力,从二人手中挣出,跑出庄院正门,正待冲向齐玉轪,却被薛延龄绊倒,放怀恩、贺天豹一左一右将他摁在地上。 齐玉轪看了看地上的侯希逸,拱手寒暄两句,转面问葛蕾:“你们要将他如何处置?”葛蕾知道齐玉轪功夫了得,怕与他动手又致死伤,便虚张声势道:“逍遥谷主即日到此,要与侯希逸算算旧账。我劝你休要多管闲事。”齐玉轪道:“我不识得什么谷主,只知世上有南浦云这人。”葛蕾答道:“不错,就是那逍遥快活却死不了的死鬼南浦云。” 齐玉轪不看他们,两眼一直朝远处展望,不住搜寻晏适楚踪影。又过了片刻,方才对侯希逸说道:“侯先生请放宽心。南浦云不到,他们必不杀你。我先去寻人,过几日再回来会会南浦云。”侯希逸一听,心冷了一半,暗骂道:“你惜命怕事不愿救我也就罢了,何故说出这等大话!”将眼一闭,默诵佛经。 逍遥谷众人并不追赶齐玉轪,只将侯希逸关进后院地窖里。侯希逸意冷心灰,坐在黢黑的地窖里一动不动,只顾打坐念佛。 逍遥谷众人在庄院里住了一日,第二日吃过午饭,四大鸣禽在房中午睡,七大豪杰除了薛延龄打水熬药之外,其余六人坐在廊檐下打盹,万没想到偶耕、牧笛四人竟会闯进来。他们万万没想到,竟能抓住侯家一对父女。拿住他们两个去见谷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8章 救父(丁) 一眨眼三十招过去,偶耕心中思索:四花的武艺高于四禽,阵法在她们手中,果然又是一重境界,我若不能取胜,自己伤了倒是小事,连累他们在此受那缧绁之苦、性命之忧。www.他就地翻身避开数剑,运起真气、翻开拳掌,小心应战。舜华求胜心切,突施险招,剑锋已刺到偶耕面前。偶耕一面应付那三支剑,一面躲避这一剑,忽而立地不稳,一跤跌出三步远。 舜华乘势而上,宝剑刺他背心,这一剑去势甚急,不死也能致残。偶耕就地腾挪,用小孩子滚泥地的方式仓皇躲开,抬眼只见薛延龄遗落的药锄就在手边,连忙一把拽住向后猛挥,挡住舜华的剑。 舜华突袭不成,由攻转守,偶耕趁此间隙鱼跃起身,手持药锄与四大名花斗在一处。牧笛在一边看着,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偶耕药锄在手,也算是有了一件兵器,朝四花抡了几圈,不觉虎虎生风,扮回了一点局势。四花见偶耕绝境之中杀了回来,阵形为之一乱。葛蕾喝道:“安心结阵,宰了这臭小子!”四象回元阵立即重新成形,围在偶耕左右高速旋转。 偶耕不再畏惧,一面拆解她们的招数,一面辨识四象回元阵的路数。斗过七十余合,愈发看清,南浦云独创的四象回元阵,只不过是将江湖邪术、偏门武功强行安插在五行四象之中,阵形变化、招式套路乍一看幽微精深、十分唬人,实则是急功近利、无事自扰,细究下去,终究是浮薄不堪、浅薄无味。他用一把药锄与四柄宝剑拆招,越是斗下去,他越是自信起来,故意将药锄掷地,赤手空拳与之相搏。 四大名花也十分心惊:这臭小子怎么武艺如此精湛?葛蕾抖起精神,使出十二分力气,压住阵形,率领三姐妹合攻偶耕。阵法即时而变,将“易有四象”之理用剑术轮回推演,四花又循着四方星宿的方位变化互相借力、彼此推迁,将阵法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偶耕已将阵法看破,纵然是南浦云苦心孤诣多年研创而成,如今便如同魑魅魍魉在祥光之下无处遁形。偶耕越来越自信,赤手空拳游弋剑阵之中,如同浑然一块、又似缥缈无踪,叫人捉摸不定。 两百余招过去,四花力有不逮,阵形欲散未散。偶耕觑准时机,一步欺到舜华面前,出掌击她面门。葛蕾见势不妙,长剑挺出,刺他背心,以此相救舜华。偶耕早有防备,舍弃舜华,猱身躲过来剑,一伸手扣住葛蕾的寸关尺。葛蕾发力相抗,却感到对手一股真气绵延不绝,将自己的力道全部化解。她腰膝一软、身子一扭,已被偶耕按住,手中宝剑也被他夺走。三姐妹合力来救,偶耕早将宝剑横在了葛蕾的颈上。 偶耕空手夺白刃,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竟能一招得手。他乍一下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摁在地上,倒颇有些局促不安,于是松开手,怔怔站着。葛蕾趁他不备,抽身得脱,回手一掌拍在他胸前,所幸力道不足,只是打得他退了两步。 偶耕尚未站稳,眼前霞光闪耀,三枚银针迎面而来——那是葛蕾突施毒针。他来不及躲闪,宝剑一横,将毒针格挡在外。忽听一声尖叫,原来是银针反弹回去,刺在舜华的身上。 葛蕾一只玉手在袖中翻动,准备再次发针。偶耕看得清楚,不等她银针射出,举起剑朝她手臂劈去。葛蕾急忙将手收回,躲过剑招,将银针夹在指缝,不提防偶耕宝剑抖动,舞出一道剑花,花瓣飞落之处,葛蕾头上的金钗、银饰纷纷折断,千万缕青丝散落下来,随风飘荡。www. 昆仑奴见偶耕大破四象回元阵,欢欣鼓舞,悬在章华手心里大喊:“兀那刁妇!长得有姿色,却怎么不服输?”牧笛也说:“阵也破了,毒针也败了,你们还想怎样?”气坏了楼阁上的薛延龄,他一个跟头跃下,地上拾起药锄,尖声怒吼:“输了那又如何?我们一起上,宰了这死皮赖脸的小贼!” 芣葸见舜华被毒针所伤,衣襟上渗出血来,说道:“先为舜华妹妹止血祛毒吧。姐姐的银针十分厉害,若迟得片刻,只怕毒气攻心。”舜华轻蔑说道:“我中了毒,何须他人来解?”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瓶,将瓶中药剂倒入口中咽下。 葛蕾满脸诡异的笑,一边挽头发一边说道:“老娘满头的好首饰,全都毁在你手里,叫你赔,怕你一辈子也赔不起。我的宝剑也在你手里,难道你要收下留作念想吗?” 偶耕满面通红,立即双手端剑,送到葛蕾面前。葛蕾不接剑,却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偶耕大为局促,赶紧将手收回,那柄剑咯啷一声落在地上。 芣葸为蒹葭捂住伤口,抬头说道:“这痴汉好不解风情,留他何益,快杀了吧。”薛延龄举起药锄就要动手,却被葛蕾止住。牧笛抢先说道:“偶耕若死了,南浦云这辈子都别想得到修真秘旨。南浦云都不敢杀他,难道你们敢动手?” 逍遥谷众人一听此言,俱各惊奇,不知这四个年轻人与修真秘旨又扯上什么关系。牧笛便将晏适楚与南浦云之约说与他们听了——这也都是一路上从昆仑奴、槐犁口中听来的。 葛蕾盯着牧笛的眼神,觉得她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9章 荒村(甲) 去往长安的路上,牧笛又与侯希逸口角两句,二人俱各不悦。www.侯希逸走在前头,闷不做声。牧笛要偶耕牵马,慢慢地走在后面,故意与他说笑。昆仑奴携着槐犁忽前忽后,两头奉承。 行不过十里,天色已晚,路过一处村庄,牧笛便要投宿。侯希逸惊疑不定,说是才从险境脱身,须连夜赶路,不可迟延。牧笛故意与父亲置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强逼偶耕牵马引路,去道旁农户借宿。 侯希逸手提镇海分潮钺,纵马上前拦住去路,催促他们继续前行,牧笛定是不依,讥嘲道:“潞州城你一人逃了出来,在此地落难,被我们搭救,现在却抖什么威风?”侯希逸满面羞惭,念一声佛,只得与他们一起往村庄走来。 走进村庄,夕阳已归西山,长庚星挂在天上。村子里空空落落,二十余户人家,无一不是户门紧锁、不见人影。侯希逸见村落空空,继续催促赶路。牧笛大为扫兴,却是十分心有不甘。她在一户农家门口将马勒住,决意不再向前。偶耕问她何意,她也懒得搭理,径直说道:“你将这家大门卸下,我们进去借宿,明日便走。”偶耕觉得深为不妥,牧笛脸色一沉,不再跟他说话。 自从潞州出来,牧笛埋怨偶耕背弃“双龙会”上的婚约,与他多有不睦、处处顶撞,幸亏是经历铭感庄之难,二人才和好如初。偶耕怕她再次与自己闹翻,只得将马缰绳交给昆仑奴。他朝侯希逸看了两眼,欲言又止,埋着头走到农户门口,一使劲便将门板卸了下来。 昆仑奴要扶牧笛下马,牧笛不予理睬,却直着身子望着偶耕。偶耕半晌才会意,跑过来扶她下马。牧笛一把牵住他的手,故意与他举止狎昵,一面还横了侯希逸一眼。www.侯希逸假装看不见,兀自搬弄手珠默诵佛经。牧笛下马,呼喝偶耕、昆仑奴、槐犁前呼后拥,陆续跨进农户大门。 农户正中是客厅,两侧是厢房,客厅后面有一道门,推开门去便是一道院子,院子一角搭着一个茅棚,里面堆放杂物。昆仑奴索性将两匹马从客厅牵过,在后院柳树上拴起,便回来与槐犁打扫东西厢房,选了东侧的主卧房请侯希逸住下。牧笛也不多言,自己去西边房间里安歇。偶耕从后院抱了一捆草来到客厅,就地铺好,打算与昆仑奴、槐犁在此席地而卧。 旅途劳顿,五人并无多少闲话,瞬时睡熟。偶耕南柯一梦,骤然惊醒,睁眼一看,厅堂内外已是漆黑一片。昆仑奴、槐犁在他身边,已将他挤出草铺,汗臭扑鼻、鼾声震天。偶耕睡意全无,一个人靠着墙角,透过瓦缝去看天上的星辉。 长夜浩漫,偶耕百无聊赖,不免思绪纵横,想起孩提时那位须发皤然的先师,又想起晏适楚传授他的那几句经颂。他思来想去,总觉得那经颂与先师言传身教的那些东西一脉同源,或者说本来就是同一套法则。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自问:“莫非那位白发老人,果真就是晏先生、齐先生反复提及的白云子司马承祯?” 夜风暗袭,秋虫哀啼。偶耕凝神而思,不觉体内真气流行,热气蒸腾、百虑消退。他内息既深,更是耳目洞明,将远处山林之间草木摩戛之声、赢鹞振翅之声、蛇虺攀树之声听得清清楚楚。忽然,在众多若隐若现、飘渺不定的声响中,有一个转瞬即逝的声音,如同微风吹动琴弦,似有还无、似断仍续,竟是女子的轻叹! 偶耕尚未听真,不以为意,但那声轻叹之后,又传来几声悲咽,如同洞箫曲调在秋风中起伏。www.偶耕再也不能安坐,悄悄站起身来,推开后门,走进后院。 那女子的悲声渐渐稀疏,院中唯见漫天星斗、一株梧桐。偶耕翻过院墙,循着那声音寻去,来到村落尽头的一处房屋,屋子以石垒成,屋顶盖上黑瓦,屋后是一所半亩大小的石院。偶耕侧耳而听,那悲声已经消弭,如同几缕烟尘在夜风之中散落得无影无踪。 偶耕想要回屋,心中终不能放下,于是来到那户石屋门前,去推那大门,大门却从里面被栓住。偶耕心中一懔:“黄昏时也打此路过,户门明明上锁,如何此时锁开了,里面却栓着门?定是有人在此!”他眯起一只眼睛,透过门缝朝里张望,可是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正在迟疑,门缝里面陡然闪过一道电光。偶耕大惊,急忙后撤,一步不稳竟然倒在地上。那道电光穿过门缝,疾驰而出,扎在门口三丈外的柳树上,将干枯的树枝折断,分明是户内有人射出暗器。偶耕待要腾跃起身,两扇大门轰隆一声打开,蹿出两道黑影来,举起明晃晃的钢刀照脸就劈。 偶耕就地腾挪,避开刀锋,身上衣袖却被砍掉几片。刀光闪烁之中,他已看清,对手浑身黑衣、黑面罩,招数一致、步法相同,这一次又是冤家路窄,他们乃是逍遥谷的黑衣人。 偶耕被两把钢刀所逼,已经退无可退,只得背部贴地、就地扫腿,将二人逼退。趁此时机,他一跃而起,双掌祭出,与两名黑衣人斗在一起。 斗过二十余招,黑衣人自知不敌,放出三道暗器。偶耕连连躲过,黑衣人不敢恋战,飞身逃走。偶耕待要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0章 荒村(乙) 屿蘅见到偶耕,心中惊喜,外表却是一故的冷艳。www.偶耕为她解开绳索,一面问她因何在此。屿蘅又是一声轻叹,说是王屋山石窟木屋遭到黑衣人袭扰,从此师徒一路漂泊,到如今又被他们所擒。偶耕也不多话,便将她带回自己投宿的农户。 偶耕是翻墙出来的,因有屿蘅在,只得去叩击门环,叫昆仑奴、槐犁开门。呼了半日,无人回应,耳朵贴着门缝往里听,却连一点鼾声也没有。屿蘅预感不祥,眉头一皱,说道:“黑衣人恶事做尽,莫非在此下毒手?” 偶耕一听,又惊又骇,反手一掌击开大门。门板咣当两声砸在地上,激起浓厚的烟尘,厅堂里的昆仑奴、槐犁却仍蜷缩在草铺上,一动未动。偶耕冲到近旁,将二人抓起,他们身子僵硬,身上没有半点血渍与伤痕,鼻子里没有半点气息。 偶耕大感不妙,一头撞进西厢房。凑近一看,牧笛直挺挺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一样没了呼吸。偶耕热泪涌出,一扭头又冲到东厢房,撞开房门,铺面一丝甜香,勾魂摄魄。他摇晃三下,几乎站立不稳,口中兀自大喊“节帅”。侯希逸在床上挣扎两下,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这时,屋瓦之上有窸窣响动。偶耕从甜香的缭绕下惊醒,当即大喝一声,飞上屋顶、撞开屋梁。屋顶果有两名黑衣人,见偶耕一跃、一撞,功力深不可测,不敢与他交手,转身从屋顶跃下。他们匆匆逃离,将一件物事遗落在屋顶。偶耕追上去,捡拾起来一看,才知是一根烟管——这二人正是用这根烟管吹出毒烟,将屋内之人迷倒。偶耕大怒,从屋顶跃下,截住那二人去路。 三人交手,不过三五合,那两名黑衣人便人仰马翻。偶耕正要擒住他们,身后忽然闪出六道黑影,那是六名黑衣人杀到。www.一时八人聚齐,合攻偶耕。偶耕满腔怒火、浑然不惧,双拳两足逼得他们步步后退。一名黑衣人中了拳头,闪过一旁,用铁菡萏偷袭。偶耕满腔怒火,使出擒拿功夫,将一人硬生生拽起,横在身前,恰似肉盾一般挡住毒矢。那人右股中弹,被偶耕抛在地上,惨叫不止。 剩下七名黑衣人,半是愤恨、半是惧怕,一同掏出铁菡萏,围在偶耕身前,却不敢贸然出手。便在这时,只听屿蘅在屋中喊道:“休要恋战,快回来救人!” 偶耕就地扫腿,七人飞身闪避,偶耕趁势而入,连出七掌,一掌快似一掌,掌掌不留情,将他们打翻在地,七柄铁菡萏也纷纷遗落。偶耕不敢耽留,收住力道,跑进屋中,将后门紧闭,将前门门板竖立起来重新闩起,谨防黑衣人从外面发射铁菡萏。七个黑衣人自觉不是对手,捡起铁菡萏,拖着那名受伤之人逃窜而去。 侯希逸中毒尚浅,滚下床来,爬进厅堂。屿蘅伏在草铺一侧,为槐犁把脉,半晌才说:“中的是逍遥谷的迷香,一个时辰若不祛毒,只怕性命难保。我身上有些药丸,分与他们,清水调服,应该有些效用。” 偶耕也不顾牧笛衣衫单薄,去厢房中将她抱出来,放在地上,又去厨房里扛来水缸,舀过一碗清水交到屿蘅手中。屿蘅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倾出三枚药丸,忽然大感为难,摇头说道:“四人中毒,恰才三颗药丸,却也难了。” 偶耕便要她将三丸药搓成四份,分给四人。屿蘅摇头道:“一人一丸,方有效用。若剂量不足,与未服药一般。”偶耕立时抓破头皮,颤声道:“四人皆是亲故,孰生孰死,叫我如何决断!”话音刚落,屿蘅惊呼一声,原来侯希逸一个猛子扎了过来,已从她手中抢过一丸,吞进腹中。www.他哽咽难忍,用手撑起身子,把头埋进缸中大口喝水。 一个念佛之人,生死之际只顾自救,全然不顾旁人死活,屿蘅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寒心。药丸只剩二颗,中毒者还有三人,急坏了偶耕,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住地跺脚。 屿蘅沉吟半刻,说道:“我有个主意在此。两枚药丸给昆仑奴和槐犁服用。”偶耕一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杜姑娘的意思,是想让牧笛去死?他投来惊愕的眼神,却听屿蘅不紧不慢说道:“我幼时误食毒草,晏先生用一套点穴之法将我救活。这套点穴法我还记得,只是我没有内功修为,使不出来。你依我口授,为牧笛祛毒,则何如?”偶耕问道:“那为何不叫牧笛吞服药丸?我为昆仑奴或者槐犁点穴祛毒也可。”屿蘅摇头道:“使不得。这套点穴之法,蕴含万物负阴抱阳之理,而且穴位极深,须宽衣解带施行。” 偶耕立时想起青州偷窥牧笛沐浴之事,一时面红似火,说道:“若是叫侯小姐宽衣解带,那更使不得了。”屿蘅道:“这套点穴法,奇巧之处,便在阴阳互补之功。这逍遥谷的迷香邪毒,侵入体内,硬逼是逼不走的,须阴阳相和、牝牡相诱,方能排出。” 侯希逸丹药入肚,忽而腹痛欲裂,满地打滚、喘息粗重。痛苦之际,听得他们二人商谈,不忘喝道:“胡说!我公侯之女,岂能在下人面前袒露躯体?”偶耕惶急道:“节帅服用药丸,如何如此痛楚?”屿蘅道:“他若不服药,早已气息全无,怎么说得出话来?此乃晏先生精炼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1章 荒村(丙) 牧笛如同白雪砌成的玉体,时刻浮现在偶耕脑海。每次闪现,都将他神思撩散、真气冲断。他每一次出神,都会感觉到牧笛体内邪毒走强,而自己的真气趋弱,阴阳相斗,令自己体内忽冷忽热。陡然,他举起左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令坐在床边的屿蘅吃了一惊。 偶耕强行收拢心猿意马,专心致志引气运功。屿蘅又作出指令:“第二式,封住脾俞、京门,以免毒气入肠。”偶耕双手挥动,封住两道穴位,左手输气、右手导气,将迷香的邪毒清出腹肠。屿蘅在耳边道:“用力轻些。既是阴阳相生,须知过犹不及。”偶耕闻命,沉稳用力、平和运气。 屿蘅见他渐入佳境,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封她右手太渊穴、腰上膈俞穴,去除肠风脏毒,为她摄血温中。”偶耕依次施行,在牧笛右手上寻找穴位时,竟瞥见她玉峰一侧。那一刻,偶耕神魂飘荡、思潮起伏,面颊红到耳根,迟迟不能下手。屿蘅只顾为牧笛望气把脉,全然未顾及偶耕,责问道:“为何耽搁?”偶耕支吾一声,连忙点穴。 三人正在室内救治牧笛,外面厅堂却躁动起来。侯希逸毒性已解,恍恍惚惚站起身子,记起偶耕抱走女儿施行那下流医术,不免心下火起,提着镇海分潮钺朝西厢房走来。屿蘅听他走到门口,朗声说道:“这里正在运功导气,你休要闯入,你女儿性命要紧!” 侯希逸已猜到厢房内的情景,又念及牧笛安危,心软了下来,长叹一声,转身而去。正在此时,厅堂外轰隆一声,两道门板砸地,原来是八位黑衣人去而复返。www.受伤那人服了解毒药剂、包扎伤口,并无大碍。八人气势汹汹、摩拳擦掌,要与偶耕决一高下。 昆仑奴和槐犁悠悠醒转,腹痛难忍,陡见黑衣人闯进,吓得嘶声喊叫。侯希逸毒气已除、体力渐复,长钺抖动,钺上寒光闪烁,倒叫黑衣人吓个不轻。侯希逸不容分说、先发制人,长钺祭出,将黑衣人挡出大门外。 门外杀声震天,屿蘅担心起来,他最怕的是偶耕不能归一心志,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害了牧笛性命。偶耕担忧牧笛的生死,也挂念侯希逸的存亡,果然思绪不定、气息不稳。屿蘅才听到牧笛的喘息声,一眨眼喘息又止,她难抑焦虑,不住提醒偶耕:“切记不可分神,否则竹篮打水、万事皆空。” 偶耕只得将侯希逸搁置一旁,安心为牧笛点穴疗毒。他依着屿蘅所授,将牧笛秉风、天宗、臑俞、膈俞、三焦俞等众多穴位一一点过,不觉体内阴阳之气相冲,丹田之上蒸腾起一股热气,顺着全身经络周流不息。他听见牧笛轻叹了一声,以为大功告成,兴高采烈道:“牧笛醒来了!” 屿蘅淡淡地摇头,说道:“这一套点穴之法,才行过一半呢。”偶耕说道:“还有哪些穴位?”屿蘅道:“你要对天立誓,不可心猿意马、不可犹疑不决,更不可有邪念。”偶耕道:“无须立誓。为救牧笛,我心无旁骛。”屿蘅点头,爬上床去,将牧笛身子扳了过来。 在牧笛转过来的那一瞬,偶耕险些晕死过去!在这幽室之内,觑着牧笛的腰背,他已然神魂飘荡,现在蓦地见着她身体正面,霎时如同五雷轰顶、五马分尸。www.他大汗淌出、如同病酲,瘫坐在地、白眼上翻,真不知身处何地、此身是谁。他头脑里一片混沌,耳边只有屿蘅淡淡的语声:“上击云门,下点中冲,疏通水气,平伏咳喘。” 偶耕不敢睁眼,深深的罪恶感占据他的内心,他觉得只要一睁眼,天上的四值功曹立即会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把他的腹肠扯出撕得粉碎。但是他本已方寸大乱,若不睁眼,怎么辨识牧笛身上的穴位?怎样挽救她的生命? 屿蘅见偶耕浑身颤抖,略略猜中他的心思,淡淡说道:“我叫你立誓你不立誓,你是存心要胡思乱想,亵渎侯小姐的清白吗?”偶耕一听,大汗淋漓,立即起誓:“我若胡思乱想,必然不得好死!”屿蘅终于急了,厉声说道:“你起这等誓愿又有何用?你不得好死,难道就能救活侯小姐吗?”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偶耕打定主意,要排除杂念,救治牧笛。刚想睁眼,可是想道:天突、中冲在肩上、胸前,我睁眼已是死罪,又怎么下得去手! 屿蘅等了半晌,不见偶耕动静,冷冷说道:“你要记住:是你把药丸给了昆仑奴和槐犁,而你又不救侯小姐,等侯小姐死了,你自己去向侯大人交待。”偶耕如闻雷震,眼睛睁开一条缝来,身子抖得愈发厉害,连手指都伸不出来。他战战兢兢,迟疑良久,终于下手。指尖所及,发出骨骼的脆响,屿蘅不住提醒:“轻些、轻些,休要戳断肋骨。” 门庭之外,侯希逸与八大恶徒一番缠斗。长钺沉重,气势夺人,令敌手近身不得。然而三十招过后,侯希逸力气转亏,长钺招数稀疏,被他们逼进屋来。昆仑奴、槐犁腹痛一阵、干呕一阵,逐渐恢复体力,却不知偶耕、牧笛何在。他们打开后门想要逃出,侯希逸喝道:“快来助阵,否则我们六人尽数丧命于此!” 明明只有五人,如何说是六人?昆仑奴、槐犁皆不知屿蘅也在,只以为他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2章 荒村(丁) 屿蘅又道:“全力而为,便是错了。www.你切记要循着二气相冲之理,顺着阴阳消长之道,将你的真元之气输入牧笛体内,顺着她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周流三过。真气流行,遇着抵牾处,切勿强攻,务必引抑之、高下之、内外之,方能成功。”偶耕默记一回,便要她指点如何下手。屿蘅道:“先击神阙、阴交,再点建里、石门,打通他的任脉。”偶耕一一施行。 偶耕正在服气运功,背后房门咣咣两声,被黑衣人砸得摇摇欲坠。屿蘅终于忍不住了,冲门外喊道:“节帅,你再支持片时。”侯希逸听得明白,竭尽余力,挥舞长钺驱逐劲敌。昆仑奴、槐犁帮不了忙,反添了不少乱,已跑出大门外,高声呼救,然而小小的村落,村民们死的死、逃的逃,哪里有一人前来相助? 厢房之内,偶耕强打精神、制服心魔,专心致志为牧笛运气。气息流转,需以内力为助。近一个时辰过去,偶耕难免心疲力竭,难以支持。而牧笛的周身经络慢慢舒活起来,身上由冰凉转为温软。她感到体内真气充盈,五脏六腑三焦似在膨胀,呻吟一声,开始躁动不安。屿蘅摸摸她的额头,感到有了一些汗汽,心下大为宽慰,便扶着牧笛转动身体,让她腰背朝外,转面吩咐偶耕:“上控灵台,下引悬枢,打通督脉,牧笛便可康复。” 偶耕大喜,正要点穴,忽而身后一声巨响,原来是房门被震开,两名黑衣人提刀闯入。侯希逸气力已亏,被六名黑衣人包裹在厅堂上,自身难保。屿蘅惊叫一声,将牧笛抱住,用衣袖遮住她的身体。偶耕大怒,一只手钳起床前踏板,飞身扑向来犯之敌。二人挥刀格挡,抵不住偶耕真气灌注、内力涌出,双双被震倒。www.偶耕毫不留情,将二人击倒在地,顺手提起抛了出去。 屿蘅大叫:“快快回来,这口气切莫断了!”偶耕反手关上房门,捡起地上钢刀插在门栓上,急匆匆跑到床前,左右手食指伸出,稳稳封住牧笛背心的灵台、悬枢二穴。盛怒之际,真气奔涌,将牧笛身上的寒毒之气化解于无形。 牧笛缓缓睁开眼睛,屿蘅握住她的双手,冲她微笑。牧笛在生死之际,听得清楚偶耕的语声。她已经知道,自己光秃秃地呈现在偶耕面前,心中半是羞涩、半是安宁。紧接着,一股真气导入她的体内,如同暖流冲开冰凌,又似一道阳光将幽室照得透亮。她握紧屿蘅的手,轻声说道:“竟在此遇见你!”说完,一阵轻嗽。 屿蘅将她抱住,给她温暖,忽然冷冰冰说道:“闺阁之地,你还要在此逗留吗?”偶耕潜心运功,半晌才听出这是在跟他说话。他脸一红,起身欲走,忽然升起一千道心结,一万分不愿离去——甚至想回过头来,将牧笛的躯体贪婪地看个够。牧笛瑟缩在屿蘅怀抱之中,娇羞不敢回头,低声说道:“你快出去,看看我父亲。” 偶耕一步跃到房门前,拔出钢刀跨出门槛,反手将门关住。八名黑衣人将侯希逸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已掏出铁菡萏。偶耕不假思索,钢刀掷出,刺中那人肩臂。那人嚎叫一声,一只手将钢刀拔出,捂着伤口逃出门外。另外七人一见西厢房有黑影蹿出,知是劲敌来临,一声呼哨,齐刷刷跳到门口。只听啊也一声,原来是侯希逸毫不留情,长钺将其中一人劈为两段。 黑衣人自知不敌,在门口虚晃两招,便如鸟雀四散。偶耕并不追赶,转身便问侯希逸是否安好。www.昆仑奴、槐犁也灰溜溜凑到近旁,唯恐侯希逸责骂他们见死不救。 侯希逸气未喘匀,二话不说,抡起长钺朝偶耕砸来。偶耕闪身躲过,大为不解,待要问他,可他怒气冲冲,鼻子里嗤嗤呼出热气,招招劈向自己要害。昆仑奴以为侯希逸疯了,急得大喊:“节帅,他是您的十将,偶耕,呆子将军啊!”侯希逸头也不回,粗声戆气道:“杀的就是这个贼子!” 偶耕刚才服气运功,已然消耗不少内力,杀出来大战黑衣人,已是强弩之末,空有气势在,实无取胜之力。亏得黑衣人不明就里、匆匆逃亡。偶耕原以为可以歇息片时,不想侯希逸发起恁般怒火,招招置他于死地。他躲过数招,已是身疲力竭,瘫在地上。侯希逸长钺无情,劈面而来,被他双手拽住。 “节帅,我是偶耕,特来助你退敌。”偶耕内息既已损耗,嗓音也近乎嘶哑。 侯希逸拼命回夺镇海分潮钺,喝道:“你个奸邪的杂种!陷害牧笛,毁我侯家名誉!”偶耕辩解道:“我怎敢陷害牧笛?怎敢对您不敬?”侯希逸道:“你若安好心,就该将药丸与她服用,不该用那下作手段,将我女儿关在房间!” 偶耕骤然明白,在侯希逸的心中,救命的药丸,首先要敬他父女二人,至于昆仑奴和槐犁,是生是死、孰生孰死,无关紧要。他一片真心要救活三人,可在侯希逸眼里,那只是“下作手段”,他不过是个玩弄女色的下流胚子。偶耕顿时心灰意冷,双手一松,对着秋风一声浩叹:“我有罪在身,本不该活到今日。能死在节帅手中,也算得此生无憾。” 镇海分潮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圆弧,钺尖劈开秋风,闪出烈烈火星。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3章 庙宇(甲) 骕骦马在前,一声长啸,响彻天际。骅骝马在后,打着响鼻,意欲驰骛。屿蘅在中间,想要护住槐犁,槐犁却如牛犊一般,挡在她的身前。 侯希逸按住缰绳,凝视敌人。只见他们衣衫褴褛、兵械不全,知是一伙乌合的乱民。他曾为节度使,经历过的战阵何止千万,更不将这伙乱民放在眼里,稳稳坐在马上,喝道:“唤你们头领出来说话!” 那伙乱民闪过一道窄缝,一个老者骑着一匹瘦马从后面走出来。老者手中握着半截枪头,头上发髻稀松,骨瘦如柴,双目却炯炯有神。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一阵,见侯希逸身披缯袍、腰系龙泉、足蹬银靴,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明晃晃一把长钺,料他有些来头,因问:“你是路过的客商,还是方镇的将领?” 屿蘅在侯希逸的后面,认得清楚,那位老者便是里正陈开山。她难抑欣喜,却喊不出话来,只得走到侯希逸马前,连连冲陈开山招手。陈开山一见,半截枪头握紧,指着侯希逸大骂:“无耻匪徒,竟敢劫掠民女!速速放人,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偶耕跑到前头来,查看究竟。见拦路之人仪容不整,却不似杀人越货的暴乱之徒。他上前两步,揖手说道:“我们从潞州来,路过此地。屿蘅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并未劫持她。” 陈开山将信将疑,身边一名乡民喝道:“他们是恶贼!昨夜在村中与人争斗,砸坏房屋,还打死一人,死者尸首仍在!”说话之人受了陈开山之命,天蒙蒙亮回村打探,发现了黑衣人尸首,因此急急回来报信。陈开山最恨这些冠带整肃却又为害乡里的恶吏,听他一说,勃然大怒,下令众乡民一齐动手,拿下恶贼、解救屿蘅。www. 一场恶战又要开始,侯希逸纵然满身疲惫,只将长钺一横,便已声势夺人。屿蘅奋不顾身,跑到两拨人中间,喘息良久,终于大声说出:“陈老伯,你错怪他们了。黑衣人将我擒获,是他们救了我!” 陈开山见屿蘅说得郑重,这才肯信,跌跌撞撞爬下马来,挽着屿蘅的手,不禁老泪纵横:“女娃,都是老汉无用!未能救回涧石娃娃,他生死未卜,你也受尽折磨!” 屿蘅哽咽几声,收起泪水,说道:“老伯哪里话来!您的救命之恩,我不知如何报答。倘若涧石还活着,也当感念您的恩情。”说毕,扭过脸去,珠泪交织。槐犁来到屿蘅身边,劝她不哭,屿蘅这才忍住伤悲,拭干泪水。 陈开山见屿蘅安然无恙,面朝侯希逸施过一礼,一面致歉,一面又请教他是何人。侯希逸并不下马,只是谦逊了两句,说出自己的名姓。陈开山久居荒村,并得不知许多国家大事,未曾听闻侯希逸的令名。昆仑奴忽而技痒难耐,上前说道:“侯大人乃是平卢淄青节度使。可恨李怀玉处心积虑、设下圈套,将节帅逐出,自己做了节度使。他做下恶事,自己连名字都改了,改成了李正己。”侯希逸横了他一眼,眼神里射出无穷威严。昆仑奴自知错出了风头,灰溜溜缩到一边。 昆仑奴退到骅骝马身旁,忽而眼前一闪,竟是牧笛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他伸手接住,毕竟难以支持,被她压倒。偶耕闻听动静,看得明白,头一个冲了过来,扶起牧笛。 牧笛蜷缩在偶耕的怀抱里,面如土色、双目紧闭,人事不知。屿蘅也赶了过来,为她把脉,皱眉道:“昨夜为她点穴疗毒,毒气想是已除,只是体内阴阳二气尚未调和。兼之一夜劳顿,为秋风所感。” 偶耕万分焦急,便问该如何救治。侯希逸也走到近旁,下马问道:“我女儿病情如何?”牧笛并不搭话,只对偶耕说道:“只恐又要劳你耗费真气了。”偶耕一听,知是并无性命之虞,这才由忧转喜,而救治牧笛,他更是责无旁贷,将牧笛扶在地上坐稳,便要服气运功。 屿蘅道:“肩井乃手少阳阳维之会;太渊乃肺之原穴、百脉之会。你封住肩井,以阴气导出;接通太渊,以阳气输入。运功三过,或能调和她体内阴阳之气。” 偶耕不再多言,与牧笛对坐,依次点她肩井、太渊穴位,输以真纯之气,导出邪祟之气。他一夜运功,本已真气耗损,此时强打精神点穴理气,无异于竭泽而渔。他瞥了牧笛一眼,见她双额紧蹙,似有不详,更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振作精神、全神关注,哪怕自己气竭,也要救活牧笛。 运功三过,已是晌午时分。牧笛依然双目紧闭、毫无知觉。偶耕大汗淋漓、神疲力尽,忽而仰脖吐血,昏死在地。众人都着了慌,连陈开山和一众乡民见了,也无不惶急。 屿蘅抱住牧笛,为她抚弄手三阳诸穴,不见效验,因命所有男丁撤退百步以外,背过脸去,不得偷觑。她褪下牧笛的靴子,继续为她抚弄足三阳经诸穴。昆仑奴和槐犁早将偶耕抬过一旁,掐人中、掰眼睛,全无效果。二人大为惶急,抓耳挠腮,围在偶耕身旁团团转。陈开山取过一个鸱袋,喂他饮水,如何喂得进去? 这边一通忙乱,那边却响起了屿蘅的声音:“牧笛,你醒了?”侯希逸跑了过去,见屿蘅已为牧笛穿上鞋袜,将她扶坐于地,帮她整弄头发。牧笛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4章 庙宇(乙) 父女之间一场口角在所难免,昆仑奴c槐犁缩在一旁,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正在此时,一位乡民急匆匆跑进庙中,战战兢兢说道:“祸事,祸事!官兵找到我们,前来攻打!”言下有求侯希逸出手相助之意。侯希逸手捋胡须,沉吟道:“老夫醉心佛老,久疏战阵,唯有诵经念佛,祝愿你们度过劫难。”乡民听他如此说话,一声不吭,掉头出去了。 牧笛听到讯息,一手抓着偶耕,一手挽着屿蘅,不知乡民能否获胜。只听陈开山在庙外大声呼喝,号令众乡民同仇敌忾c以死相争。他们高声呼喝,冲了出去,与官兵作生死搏斗,山谷之中刀剑声c喊杀声c嚎叫声此起彼伏。昆仑奴c槐犁听在耳里,竟也不寒而栗。 向晚时分,陈开山浑身是伤c满身是血,领着几个乡民,稀稀拉拉回到庙中,含泪相告:“侯大人,官兵已退。但恐他们反扑回来,老夫无力相抗。你们趁夜逃走吧,免得受此拖累。”侯希逸收起念珠,起身催促牧笛上路。 牧笛一直握着偶耕的手不放,枕在屿蘅肩上一觉方醒,懒懒地不理会侯希逸。屿蘅告诉她,涧石前几日也与陈老伯一道对抗官兵,最后下落不明c不知生死。侯希逸听在耳里,关心起女儿来,逼她趁早动身,逃离这龙潭虎穴。 牧笛仍然不理侯希逸,说道:“你苦劝无益。若是念经能念得动我,我方才相信佛法无边。”侯希逸哑口无言,又想独自离去,又想再劝牧笛,辗转再三,连陈开山也不理他了,只得跨在门槛上,举头痴痴望着西山残阳。 官兵果然去而复返,所剩不过二三十人。他们在夕阳落山之际,出现在山神庙前,一步步逼近。陈开山身后只有十余乡民,迎了出去,双方在山坳里摆开阵势。 官兵由王致君c戴保国率领,二人指着陈开山骂道:“大胆逆贼!速速下马就擒,留你个全尸!”陈开山道:“只要你放还无辜乡民,休再为祸乡里,老夫下马领死又有何妨?” 王c戴二人道:“村中掳来的闲杂人等早已遣归本村。我们今日抓了一名俘虏,说你们在山神庙里藏有女子,必是元家少爷所寻之人。你将她交给我们,非但可以不死,还有许多好处。”陈开山喝道:“休得啰唣!你杀我乡党无数,此仇不共戴天,我岂能受你威逼利诱?” 王致君c戴保国大怒,倚仗人多,下令开战。陈开山骑在瘦马之上,面冲敌人,视死如归。一场血腥的搏斗行将开始,十余乡民俱已作出死在山神庙前的打算。便在此时,忽听马蹄得得c铜铃清脆,一人一骑从院落里老槐树下冲杀出来。陈开山侧目而视,见那人正是侯希逸——他犹豫再三,终于不忍坐视不顾,因此跨马杀出。 侯希逸手持镇海分潮钺,横在阵前。王c戴见他身披袍革c脚跨良驹,气势汹汹冲到面前,先是敬畏,继而露出怯懦的神色。二人联手,灭了侯希逸亦非难事,只是侯希逸威风凛凛,浑身透出将帅风度,若真是朝中大官c军中大将,二人若是得罪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王致君便问来者姓名。侯希逸大喝一声:“平卢淄青侯希逸。”二人大惊,知道侯希逸方镇已失,但是朝廷的官阶还在,绝对是得罪不起的大官儿。戴保国立即语气转为柔顺:“禀告侯大人,山中一伙乱民行凶作恶。我等奉命到此剿灭。”王致君补充说:“我二人乃是宰相元大人府中臣僚,来到此地,受了元家三公子的命令。” 侯希逸痛下决心援助乡民击杀官军,原以为是一场腥风血雨,熟料这二人如此卑躬屈膝。他素有傲骨,更不将这两个无名小吏放在眼里,抬起长钺,说道:“陈里正护送我到此庙宇,甚是殷勤。他身为里正,绝非作恶之人。尔等速速散去,不得相扰。” 王c戴二人着急起来,说道:“我等受了元家三公子之命,到此搜捕一名女子。现已查明,那女子正在庙中。请侯大人允许我们将她带走,也好向元家公子复命。”侯希逸已然猜到,他们所要搜寻的女子便是屿蘅,未及答话,陈开山喝道:“此处并无什么女子!你们放马过来,我们一战定生死!” 双方僵持不下,不觉夜幕降临,山中升起寒意。侯希逸道:“二位将军既然来此公干,我不便阻挠。只是夜寒天黑,庙中之人面目难以辨清,你们若是拿错了人,回去难免受责罚。不如等到明日,我领着你们进去寻人。不知意下如何?”王c戴深知不妥,但也不敢相强,只得命令人马退后五百步,在山坳里驻扎,权且等到明日再说。 侯希逸深敬炼丹修道之人,而这两日屿蘅教授偶耕的点穴手法更令他大开眼界,他自然不愿屿蘅落入元氏三少之手。回到庙中,来到屿蘅身边,提醒她趁夜逃走。屿蘅自知身处险境,是走是留正在难以抉择,牧笛忽然捏紧她的手,尖声叫道:“偶耕,偶耕醒过来了!” 偶耕确实醒转,只是异常虚弱c神志恍惚,也不知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握着牧笛温软的手。他抬头张望一番,忽见侯希逸也在一旁,吓得赶紧撒手,可是被牧笛握得更紧了。 屿蘅见偶耕醒来,欣喜难禁,便将侯希逸的话抛至脑后。她转面问偶耕:“你还记得晏先生教你的那几句经颂吗?” 偶耕当然记得,默默念诵起来。越往下念,越想起幼年时教自己识字c练功的那位白发老者,只觉得这些经颂与老者的言传身教一体同源。他回想那三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回想起老者对他的教养之恩,不免心潮涌动,丹田之上蒸腾起一股热气。牧笛取过鸱袋,喂他饮了一口清泉,那泉流瞬间化为胸腹间的氤氲之气,令他浑身通脱。 牧笛感觉得到,偶耕手上有了热气,便叫昆仑奴去找些吃的来。昆仑奴找乡民借来弓箭,拉着槐犁出去,说是要打些林禽山兔,叉在树枝上烤了吃。陈开山守在院中,提示他们官兵就在山坳里,切不可冒失。昆仑奴c槐犁无所畏惧,说笑着去了。 二人去得片时,便似撞见了邪魔一般,飞也似的跑回庙中,指着外面说道:“官军被黑衣人包围,正在苦战!”侯希逸大惊,问黑衣人有多少,昆仑奴拍拍脑袋,答道有二三十人。槐犁立即纠正:“你识不识数?何止二三十人?” 陈开山脸色大变,跑进庙中,与侯希逸一齐商议。侯希逸道:“黑衣人武艺高强,杀人如麻。他们是冲我们来的,你们速速逃走。我留守庙宇,看他们敢不敢猖狂。” 陈开山犹豫不决,指着屿蘅说道:“我们应允了涧石娃娃,好生照顾这个女子。我们无力杀敌,只得就此逃走,但须带走这个女子!”屿蘅摇头道:“多谢陈老伯一番好意。偶耕因为救我,才导致牧笛被黑衣人迷烟熏倒。我已决定同他们一起去往长安,纵然是死,我也不惧。你们还是逃命去吧!” 正争执不休,骅骝马在院中一声长啸,接着是墙垣倒塌之声。偶耕从昏迷中惊醒,挣扎欲起,忽觉头重脚轻,扑倒在地。陈开山要出去查探情况,迎面两个大黑影奔窜而至,却是王致君c戴保国。二人抱头鼠窜,钻进庙宇一角,浑身觳觫,显是受了极大的恐惧。 侯希逸迎了出去,黑衣人早已杀进院来。两名头领与侯希逸撞了个对面,大笑道:“冤家路窄,竟然在此相见!”偶耕在庙中,听那声音,便知是郭志烈c曹以振来临。 侯希逸二话不说,舞起镇海分潮钺便与他们斗在一处。黑衣人逢人就杀,眨眼就砍倒两位乡民,惹得陈开山怒发冲冠,拼出老命与之搏斗。侯希逸不是那二人敌手,斗过二十余合,便已气喘吁吁c力不能支。王致君c戴保国缩在角落里,一回头见有两名女子,也不知元季能要的是哪一个,思忖道:官兵近乎全军覆没,只剩下我们哥俩,一人拖走一个,也好回去报功,但不知能否从这些人手中逃脱?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5章 庙宇(丙) 陈开山难以抵抗黑衣人,被逼出山神庙,逃进山林之中。侯希逸苦战郭志烈c曹以振,退回庙宇之内,绕着木柱乱转。曹以振怒火填膺,钢刀所至,砍倒柱子,山神庙倾颓一半。木梁c瓦片十分厚重,瞬间落下,将王致君c戴保国压得严严实实,他们再想逃脱已是万万不能。 牧笛用身子挡住偶耕,除此之外她不知该做些什么。屿蘅长踞一旁,心如止水,任凭命运驱遣。郭志烈瞥见她们二人,笑眯眯说道:“这两个女子,失而复得,果然大有缘分。擒到铭感庄献与谷主,正是我们大功一件!”说毕,探出手来去抓牧笛。 侯希逸毕竟是牧笛的生身之父,牧笛纵然要与他断绝关系,他又岂能让她在自己眼前遭人蹂躏?他大喝一声,长钺挥出,朝郭志烈劈来。郭志烈回手一刀,将长钺隔开,这一招暗含力道,震得侯希逸东倒西歪。曹以振趁虚而入,挥刀猛攻。侯希逸仓皇闪避,拖起长钺勉强招架。 郭志烈伸手向前,钳住牧笛肩臂,牧笛奋力挣扎,一耳光打在他脸上。郭志烈挨了这一巴掌,半边脸都麻了,正待发作,冷不防一只手掌从牧笛身后伸出,径奔自己而来。看得清时,那只手掌已伸到胁下,只听咔嚓两声,郭志烈肋骨已折断两根,身子飞出一丈开外。他倒地不起,抬起眼睛看时,只见牧笛身后站起一个人来,却是偶耕。 偶耕站在山神庙中,神采奕奕,如同山峰耸峙。他大喝一声,声如洪钟:“不怕死的尽管过来!”曹以振一刀挡开侯希逸的长钺,跃至郭志烈身边,将他扶起。郭志烈大口吐血c剧痛难忍。曹以振见到偶耕,自知不敌,说道:“水远山高,定当再见!”背起郭志烈翻身而去。那三十几名黑衣人紧随其后,消失在暗夜之中。 牧笛见偶耕恢复气力和神采,喜不自胜。偶耕看了她一眼,目中放出异光,忽而鲜血从嘴角溢出,身子瘫倒在地。牧笛又惊又怕,哭着喊叫,屿蘅捂住她的嘴巴,说道:“偶耕必是竭尽余力劈出这一掌。敌人去之未远,切不可高声!”王致君c戴保国被压在木梁c瓦砾之下,大呼救命,侯希逸拿起榔头,照着两个脑袋敲了两下,将他们敲晕过去。 破庙陷入死寂,只有牧笛的抽搐声。屿蘅凑到近旁,伸手试了试偶耕的鼻息,只见气息微弱c命悬一线,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幸而夜深天黑,旁人未曾看见。她默默抓起牧笛的手,牧笛手指冰冷,如同僵尸一般。侯希逸手持长钺,守在庙门边,严防黑衣人回来袭扰。 不觉又到清晨。侯希逸满身困倦,却不敢滞留片刻,一叠声催促牧笛上马启程。牧笛拉着偶耕的手腕,只觉得昨夜尚有余温,今晨转为冰凉,心痛如绞,泯不欲生,更不搭理侯希逸半句。 侯希逸愁眉紧锁,见昆仑奴c槐犁皆在,吩咐道:“你二人在此好生服侍小姐,我先回京城,再派人来接你们。”二人对他的去留并不关心,除了点头应答之外,别无多少言语。 侯希逸来到院中,解开骕骦马,跨上雕鞍,满心踌躇。他回看一眼庙宇,庙宇内昏暗不明,唯见牧笛双肩瘦削c襦裙陈旧,如同泥塑一般坐在偶耕身边。他挥动马鞭,骕骦马一声长嘶,发足急奔。尚未奔出一箭之地,忽听背后两声巨响,随即传出两声狂笑,却是王致君c戴保国的声音。 他二人被梁柱压住,昏睡一夜,竟被侯希逸马蹄声惊醒。二人趁旁人不备,对视一眼,运起毕生气力,一同发作,将身上重物震开,从瓦砾堆中一跃而起。因见屿蘅在侧,细细辨认一番,认出她正是那日两军阵前涧石背后的女子,不觉喜出望外,当即将她擒住。昆仑奴c槐犁上前争执,被他们一脚一个踢翻在地。 屿蘅大惊,却又挣扎不脱。牧笛喝道:“你两个再敢无礼,我回到长安,定要取你们性命!”王致君满脸狞笑,说道:“侯小姐,我二人奉命行事,只捉她不捉你,你却休恼。”戴保国嘿嘿两声,说道:“若是尚有兵卒仆人在,定将你们一起绑了,押回长安。如今只剩我们二人,将你捉了是个累赘,只好将这一人带走,也好及早向元家少爷复命。” 话音甫落,耳畔马蹄声响,竟是侯希逸去而复回。他在庙门前抖动长钺,大喝一声:“无名小将,休得猖狂!”王致君将屿蘅交给戴保国,自己走出庙门来,轻蔑道:“侯大人,你若还是节度使,我二人自当卖你个面子,就此而去。如今你已离官去职,我等又是宰相府上的贤宾,你对我们呼来喝去的,岂不是太不自知?” 戴保国料想屿蘅无力逃走,便将她甩在一旁,走到庙门前,指着侯希逸道:“我们兄弟二人,乃是元载大人的座上客,又深受元家三位公子器重。你算什么东西?淄青方镇被你丢了,就是一只丧家之狗!”侯希逸大怒,长钺飞舞,径奔二人。二人一个使双锏,一个使长棍,一个矮胖,一个高瘦,在骕骦马下左右穿梭c前后腾挪,与侯希逸斗个难解难分。 侯希逸沉迷佛老多年,武艺转衰c力气渐弱。与二人斗过五十合,已是前仰后合c不能自持。王致君变起不测,大叫一声“着”,一只锏递了出去,竟冲骕骦马砸来。侯希逸挥动长钺,奋力隔开。戴保国觑着时机,铁棍对准侯希逸胁下挺进。侯希逸收钺还击已是力不能及,只得身子后仰,权且躲避。谁知这一式使得太过仓皇,侯希逸无力收住身形,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王致君一个箭步上前,将侯希逸制住,戴保国紧紧跟上,一个耳光扇得他满眼金星。侯希逸哪曾受过这等羞辱?坐在地上满腔怒火,却终究是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延颈就戮。 王致君c戴保国找了一根绳索,将侯希逸五花大绑,抛在庙门外。随即走进庙中,双锏c铁棍在昆仑奴c槐犁头上乱晃,喝命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庙中,不得随意走动。牧笛一双眼睛怒视他们,手里却更用力地抓着偶耕,期盼他再次站立起来,打跑面前的恶贼,然而偶耕直挺挺躺在地上,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冷却。 屿蘅落入王致君c戴保国手中,自知不能幸免于难,淡淡说道:“你我随你们走便是。但你们不得与他们为难,否则我一头撞死,也不去见什么元家公子。” 王c戴唯恐她寻死,急忙上前阻拦,屿蘅退后两步,后背抵在墙壁上,从头上扯下一根簪子对准咽喉,仍旧淡淡地说:“你们再进一步,我便死在这里。”她簪子脱落,满头秀发垂下,遮去半面脸庞,愈发婉约别致。王c戴见了,也免不了心旌摇荡c意马心猿。他们连声呼喝,叫她放下簪子,声音中半是欺哄c半是乞求。 屿蘅面对这两个丑恶的汉子,心中愈发凄楚:才离了黑衣人的魔窟,又要堕入什么元家少爷的囚笼,眼前二人张牙舞爪c呼喝不绝,更是令人烦恶,然而我命如此,真是无可奈何。她不住思量——既然生无可恋,要不要一死了之,抑或忍辱偷生,期待与师父c涧石再见一面?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声怒斥:“庙中什么人,速速滚开!”随即马蹄声声c羽林摩戛,似有大队人马逼近。 庙内众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以为黑衣人强援来到。王致君c戴保国三两步跨出庙门,一为迎战c二为逃跑,迎面一队人马早已冲进院中,为首的三名将领,甲胄整肃c刀枪銛利,不是别人,却是李纳和赵勃c王升。 李纳昂首阔步跨进小院,首先看到绑在院中的侯希逸,又见王致君c戴保国,并无多少诧异,径直说道:“庙中还有何人?速速清出!”王c戴见他们三人领着三十官兵气势汹汹冲了进来,唯恐他们抢了功劳,急匆匆说道:“庙中有一女子,正是三少爷所寻之人,被我二人所擒。”一面说,一面拦在庙门口,不叫他们闯入。李纳喝道:“什么女子不女子!你们再不清理庙内闲杂人等,休怪我军法从事!” 正在争执,院门外旌旗猎猎c步履声声,又有三十人马赶到。为首二人,一个须发花白c精神矍铄,身穿重甲c身披褶袍c腰悬宝剑,虽是年事已高,却是气度非凡c英武逼人;另一个却是文臣打扮,头戴官帽c帽翅细长,身穿紫袍c袍色光鲜,腰带上悬着玉璜琼佩。 这二人,显是朝中显贵,来在荒野之中,却并不乘马。他们身后倒是有两匹骏马,俱是金鞍银镫,铜铃发出阵阵脆响,铃铛上的彩穗迎风招展,只是一匹马步履轻健,一匹马却一瘸一拐的,已是老惫。那一文一武携手而行,穿过荆棘c越过土坡,来到这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外。那白发老者回头吩咐随行兵士,将青豆用水泡软,将他的坐骑喂饱了再走。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6章 庙宇(丁) 李纳听到他们谈笑之声,连忙迎出院外,俯下身去打拱作揖,秉报情况。王致君c戴保国跟了出来,一见那文臣,又是惊喜c又是惶惑,双腿不由得打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一面说道:“宰相大人到此,小的不知,迎迓不及,罪该万死!”原来,那文臣便是当朝宰相元载。 元载略一惊愕,认出他二人来,呵斥道:“两个蠢材!天下兵马大元帅郭令公在此,还不快快叩拜!”二人磕头磕得天旋地转,也不知元载说些什么,只听说快快叩拜,立即朝着他身边之人磕头行礼。 那个武将打扮的老者,正是郭子仪——他年高德劭c功高盖世,曾受先帝御旨,西征吐蕃c东征高丽,安史乱后,又统帅雄兵收复西京长安c东都洛阳。当朝皇帝登基后,听信宦官谗言,将其贬黜。才两三年时间,天下复又大乱,吐蕃款塞c回纥作乱c京师震恐。皇帝放眼朝中文臣武将,一无可用之人,只得重新启用这位老将。 郭子仪临危受命,然而原来的部署散失殆尽,只得向皇帝启奏,打算离开京城,去往陕中,思图重新召集旧部c调集军马,抵御外敌c拱卫朝廷。皇帝别无他法,全然应允,在朝堂之上亲自为郭子仪壮行。元载身居高位,受了皇帝敕命,为郭子仪送行,因此二人携手来到长安东郊荒野。 郭子仪随行的人马,才不过二三十人,与当日统领数十万雄兵东征西讨自然无法比拟。元载自知三个儿子在京畿一带巧取豪夺,屯了不少兵力,于是将李纳抽调出来,带了五十兵士送行,一来壮壮士气,二来防备不虞。 郭子仪扶起王致君c戴保国,夸赞元载府中宾客满堂c豪杰辈出。元载谦逊两句,便将他往里请。李纳阻拦道:“庙中尚有闲杂人等,待清出之后,二位大人再进内歇息吧。”元载因命李纳速速去办,郭子仪道:“庙里庙外,皆是大唐子民。国君尚有与民同乐之时,我们身为人臣,与乡野之人宿于一檐之下,亦是未为不可。”元载道:“元帅所言极是。只是元帅乃国之栋梁,一身之安危,牵系大唐社稷。待里面清扫干净,元帅再进去吧。”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携手跨进院中。元载见庙门口直挺挺坐着一人,身上还捆着麻绳,满脸恚怒之色,只当是拿住了贼人,不禁大为懊恼,喝命李纳速速拖出庙外处斩。那人便是侯希逸,他已听出元载和郭子仪的声音,于是伏在地上大喊:“二位大人饶命。我乃淄青平卢方镇的侯希逸,千里狼奔豕突,只盼回到长安,求一死罪。” 郭子仪端详良久。数年前讨伐安禄山时,他与侯希逸在阵前见过一面,约摸记得,于是急忙命人为侯希逸松绑。李纳看了看元载脸色,不敢违拗,便命赵勃c王升上前解去绳索。王致君c戴保国得意洋洋,凑到元载身边表功:“侯希逸是我们擒住的。”元载大怒,啪啪两个耳光,将二人扇得晕头转向。 侯希逸方得自由,拜过郭子仪,又拜过元载,想起自己的方镇竟被自己的表亲李正己夺去了,又想起一路来经历的辛酸事,不免珠泪淋漓c泣不成声。郭子仪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朽也曾听闻,侯大人深谙佛老之理。人生一世,就如同武夫受命驰骋疆场,胜败本是常事,生死荣辱又何足挂齿。” 三人在庙门口叙礼闲谈,李纳连忙催促王致君c戴保国进得庙中驱逐闲人。二人疾步跨入,就要动粗。牧笛早已听到庙外有人来到,她也不管是哪门子高官c哪门子显贵,高声谴责王c戴二人,说道:“我身边之人有伤,需在此歇息。你们甘作走狗c吆五喝六,就不怕冲撞了山神爷爷吗?” 王c戴暴躁起来,轮动兵器就要砸人。侯希逸在门口看得分明,大叫一声:“且勿伤人!” 侯希逸站在元载身边,这一声吼,震得元载耳膜欲裂。元载与他本无什么交情,捂着耳朵,面露恚怒之色。侯希逸才知失礼,慌忙说道:“说话之人,正是小人庶出之女。她已许配骆奉先大人作妾。前日在潞州双龙大会上,已经完婚。”他将许婚之事和盘托出,无非是攀扯骆奉先的关系,求得元载的包容。 这一番说辞果然起效,元载扬眉而笑,说道:“既是骆大人亲眷,自不可怠慢了。”又朝王c戴二人喝道:“两个不开眼的狗东西,还不快快退下?休要败了郭令公的兴致!” 王致君c戴保国悻悻的舍下牧笛,却又转面去捉屿蘅,心想此处既无我二人施展之处,不如把这女子擒回长安,也好在三少爷面前领功请赏。他们刚要行动,李纳率着赵勃c王升冲了进来,狠狠将二人推出庙门。 侯希逸便将郭子仪c元载迎进庙中去。屿蘅一见来了这许多人,转过身去,一声不发。牧笛依旧抓着偶耕的手腕,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她十分心疼,又在他脸上拂去自己的泪水。昆仑奴c槐犁怔怔地立在暗处,手足无措,如同乌木雕成的厉鬼,竟把元载吓了一跳。侯希逸一声低叱,二人撒腿跑到院子里去,找了个僻静角落蹲下。 郭子仪因见地上躺着一个健硕少年,似是重伤不治,不免怃然而悲,叹息道:“老朽得蒙皇恩浩荡,忝充要职。西北方战事危急,老朽心急如焚,因此日夜趱行。随我征战一生的老马不堪驱驰,忽然仆地,因此才携众人到此歇脚。老朽无能,叫畜生受罪,也连累百姓受这流离之苦,还惊扰了山神庙里养伤的少年。” 元载劝了两句,因命兵士将偶耕抬走,休让郭令公再生感慨。可牧笛偏生伏在偶耕身上,死不撒手。元载面色十分难看,对侯希逸说道:“令爱既与骆大人完婚,为何在这破庙之中?这名男子又是何人?”侯希逸窘迫不安,又怕牧笛犟起嘴来,便将元载c郭子仪请过一旁,说些闲话。 不觉已近午时。郭子仪的那匹老马吃了半桶青豆,渐渐恢复气力,嘶鸣一声,终究年齿已老,那声音也十分闷哑。骅骝马恰在院中,被嘶声所激,扬起蹄子一声长啸,声震九霄,将那匹老马惊得四肢酥软。元载道:“元帅亲领天下雄兵,怎可无坐骑?院子里若是侯大人的马,不妨赠与郭令公,也算你为国家立得一功。” 侯希逸道:“那匹骅骝马性子甚烈,摔死c踢死仆夫无数,不堪为郭令公效命。小人骑乘的骕骦马,履险如夷,性情温良,正好为郭令公驱驰。”侯希逸爱惜骕骦马,在潞州时,宁愿舍弃性命,也不愿自己的坐骑落入李抱玉之手;可他骨子里有一股英雄豪气,他敬慕郭子仪,如今得遇其人,心甘情愿以坐骑相献。 郭子仪叹道:“老朽这几年赋闲在家,竟不知坐骑老了,上不得战场了。如今事态紧急,只得权且与侯大人更换坐骑。这匹马临到暮年,投到侯大人这样的贤德之家,也是得其所之。”说着起身,左手携着元载,右手邀着侯希逸,一同走出庙门。 昆仑奴听从侯希逸的指令,牵过骕骦马。郭子仪用手指梳了梳骕骦马的鬃毛,赞叹不绝,又转身走向自己骑乘了半生的老马,在它额上不住抚弄。他叹息一阵,舍不得就此告别。元载道:“这匹马权且由侯大人骑回长安,好生饲养。将来郭令公功成之时,再去侯大人府上讨回,也是未为不可。” 侯希逸也不舍得自己的骕骦马,但拗不过此情此景,只得亲手奉上。郭子仪跨上马鞍,果然稳如平地一般,与自己那只瘸腿老马简直是天壤之别。他见时辰不早,便下令军马启程上路,临行之时,执意邀请侯希逸也骑上自己那匹老马,要与他同行一程。 一时,三人尽皆上马。郭子仪寻思:“自己一生戎马纵横,统领天下雄兵,立下不世之功。而今已到垂暮之年,麾下将士散尽,此番离开长安,来日说不定是马革裹尸还。”想到这里,愈发怜爱与自己那匹老马。而老马只顾低头走路,驮着侯希逸,哼哧哼哧喘着粗气。郭子仪意兴勃发,强邀侯希逸走在中间,他自己在右侧,一边行走,一边低头去看老马,回想当日它驮着自己走在大军中间的雄姿。 三人并排而行,侯希逸居中,元载c郭子仪分列左右,一同走出院门。郭子仪心中思绪万千,眼睛仍不离开那匹老马。 突然,空中闪过一道黑影,黑影还携裹着一声响哨。众人以为是鸟虫急速飞过,都不以为意。而侯希逸却突然跌下马来,将老马吓得喘息不定。他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众人回头看时,才发现他的肩上插着一支长长的羽箭,殷红的血液从他肩上渗出,凝结在枯黄的草地上。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7章 训虎(甲) 长安西郊射生军营被夜幕笼罩。大帐北侧的水牢之内,响起了人声。齐玉轪将陆涧石从污秽不堪c险恶无比的水牢中救起,涧石在微光之中认出齐玉轪。他见过齐玉轪走火入魔时杀人的样子,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免遭蛊虿之噬,便陷入对他的深深恐惧。齐玉轪却一改往日暴戾模样,长剑指地,压低声音,叫他休要慌张。涧石这才定神,用铁链刮去身上的水蛭毒虫。 那边水坑之中,晏适楚径自服气吐纳,却似在云崖水岸之上c凌虚御风一般,甚是悠然自得,半晌才道:“我不会武艺,棋艺却胜你半筹。当日下到中盘,你将棋局拂乱,其时我已胜你三目子。若到收官,我所胜目数自当更多。” 齐玉轪莞尔一笑,说道:“你棋艺胜我又如何?你在缧绁,委身淖泥。我若不来救你,你便化为一堆粪土。”晏适楚道:“曳尾于涂中,安知非乐?圣人游心于淡c合气于漠,我虽不能窥其堂奥,却也甚喜这幽室之内逍遥自在。” 齐玉轪不听他自言自语,长剑一挥,已将他身上铁链斩断,顺手将他从水牢之中提起。晏适楚抖了抖衣袖,说了声“走也”,便要往外走去。齐玉轪箭步横移,拦在前面,作色道:“你不谢我倒也罢了。这般冒冒失失出去,岂不连累我二人?” 晏适楚挖苦道:“你武艺超凡c剑术通神,出入军营,如履无人之境。怎么忽然畏首畏尾起来了?”齐玉轪道:“老夫剑术再高,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今夜特来救你,你需听我号令,偷偷逃出。” 晏适楚不再与齐玉轪争执,便命他在前面带路,涧石在后面跟随。齐玉轪轻轻推开水牢铁门,探出头去扫视四周。此时三更鼓罢,星月朦胧。大帐之外,有两名军士值夜。齐玉轪地上捡起两个石子,信手弹出,石子疾若星矢,打在二人后脑勺下的天柱穴上,二人当即晕厥。 三人鱼贯而出。齐玉轪不走军营正中的甬道,却将二人往一侧山峰上引。奔出十步,晏适楚忽然煞住脚步,转身欲回。涧石脚步匆忙,差点撞在他胸口,轻轻扯他袖子,催他快走。晏适楚仰观星辰c俯察山岳,叹息一声道:“你们走吧。我尚有一事,需与王献忠理论。” 齐玉轪大为奇异,说道:“此时不走,惊动了官兵,将你剁为烂泥!”晏适楚道:“师父授我道术,我在山林之中,走兽飞禽尚不能伤我,难道来在人间世上,反倒被人所伤?” 涧石见晏适楚如此迂腐固执,大感焦急,说道:“晏先生,人间之世,比那山林之中险恶千万倍。你久居林泉,避世不出,怎知得世道人心,速速逃走为妙。”晏适楚瞪了涧石一眼,低声说道:“涧石小友处事机敏,颇有辩才。我实与你说了吧,先师白云子的《修真秘旨》,如今只存孤本。我被王献忠擒住,书册被他取走,我不找他讨要回来,如何能走?” 三人站在空地里徘徊不进,陡然嗖嗖两声,军营之中的木楼上射来三支羽箭。齐玉轪头也不抬,唰唰唰连挥三剑,将箭矢击落在地。木楼上面恰好三名军士,正待大声呼哧,齐玉轪运起真气,将长剑掷出。剑锋过处,三名军士咽喉断裂,死在当场。 长剑尚在空中飞旋,齐玉轪从地上抽出一支箭,一掷而出,羽箭去势更急,追上长剑,咯啷一声,竟将长剑弹回。齐玉轪将长剑接在手中,剑身上白虹闪耀,不见一丝血色。 这三招两势,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功力精纯c已臻化境,涧石看得张目结舌。齐玉轪修习《修真秘旨》后,功力大进,颇为自己这三招两式感到自得。晏适楚却冷笑两声,说道:“匡扶正义c驱除邪祟,自是男儿立身之旨。然而你这般杀人如麻c草菅人命,岂是侠者所为?” 齐玉轪冷冷说道:“你在山林不为虎兕所伤,我在人世不为人所伤。你我各擅胜场,何必争辩不休?若再迟延一步,被巡夜的军士发现,岂不又要连累我杀人?” 涧石见他二人说话互不相让,兀自不知身处险境,又急又气又是害怕。他拉住晏适楚,近乎哀求道:“齐先生夤夜前来营救,莫要辜负他一番好意。水牢的滋味我已尝过,比炮烙之刑还要残酷。事不宜迟,我们速速逃走吧!” 晏适楚将涧石推开,屹立不动,说道:“《修真秘旨》仅存孤本,我若不讨回,怎能存活于天地间?你们只顾去吧,休要管我。”说着便要往回走。 齐玉轪略一迟疑,说道:“既是王献忠夺走书册,必定存放在大帐之中。我到军营之时,已查探得知,王献忠夜巡未归。此时我们三人去大帐中将书册取回,想也容易。”说毕,领着二人奔下山峰,潜到大帐一侧,伏在地上探听一阵,确定里面无人,方才用剑割破帐幕,钻了进去。 大帐之内,陈设着金银器具c檀木桌椅,地上铺着虎皮毯子,壁上悬着龙泉宝剑。黑夜之中,虽不能见其大概,但触手之物,无不厚重光滑,料想价值不菲。晏适楚意气不平,毛手毛脚起来,不免撞倒椅子c打碎盘子,发出声声脆响,把齐玉轪急得直瞪眼。涧石低声道:“晏先生,这鸡鸣狗盗之事,晚生替你做了吧,你只需在一旁歇息,休要生出动静。”晏适楚哪里肯听?竟跳上王献忠的卧榻,将被子c褥子掀得满地都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修真秘旨》。 忽然,大帐外响起脚步声,似有十人之众。晏适楚还欲翻箱倒柜,齐玉轪一把将他按住,将他的口鼻捂得严严实实。涧石宁可横死,也不愿被捉回水牢之中,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蹦。他压低身子,掀开残破的帐幕向外探视,手指仍在不停发抖。 大帐之外果然有一队兵士,被帐内的异响惊动,前来察看究竟。他们绕着大帐转了几周,未见异样,便提着灯笼火把往木楼走去。涧石听得脚步声远去,舒了一口气,尚未平复下来,忽又心惊胆颤:他们若是发现死尸,呼叫起来,我们如何得脱? 三人正在大帐之中面面相觑,那十名兵士果然在木楼下发出呼喊——他们见无人值守,提醒楼上之人休得偷睡,免得将军责罚。喊了几声,木楼之上无人回应。那队兵士笑骂了两声,并不深究,仍旧绕远而去。 听到外面动静,涧石的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他竖起耳朵探听,确认事态尚未发作,深喘了一口气,低声吼道:“性命要紧,我们速速逃离!” 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晏适楚竟从齐玉轪手里挣脱,暴躁起来:“要走你走!我不怕什么水蛭毒虫,不找回《修真秘旨》,我哪有脸面苟活于世!”一面说,一面掀起地毯c扯下墙壁上的兽皮,满世界地搜寻。 齐玉轪无可奈何,说道:“你我死在此地,有什么要紧?涧石小友未及弱冠,这么平白死了,岂不可惜!”晏适楚道:“古人一死生c齐彭殇,曲曲性命何足挂念?更何况,我观涧石小友,纵横之气有余,精纯之力不足,也是个短命之相。” 晏适楚说出此等话来,涧石虽是晚辈,也是大为反感。他尚未发话,齐玉轪先怒道:“你为泄私愤,迁怒旁人c恶语诅咒,真个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晏适楚急躁之下,失手碰坏桌上的玛瑙杯,满腔怒火愈发灼烧,高声喝道:“我盗取紫芝c调制丹药医治涧石小友之时,你尚在魔愆之中胡乱杀人,如今何必假充好人?你已熟读《修真秘旨》,无须在此卖弄,只管逃命去吧!” “逃命去吧”四字说得极重,竟如黄钟大吕,震得帐幕瑟瑟发抖。话音落处,依稀传来犬吠之声。 齐玉轪一步跨到大帐门前,将门帘撩开一条窄缝,向外张望,只见百步开外,上十个军士提着灯笼火把疾步走来。他大感不妙,拢上门帘,回头说道:“你二人从后面逃离,我在前门牵制他们。”晏适楚屹立在大帐中央,轻蔑道:“几个粗蠢武夫,断不能伤我。找不到《修真秘旨》,我便坐镇军营再也不走了。你二人危在旦夕,各自逃命要紧。” 说话间,十余军士已赶到大帐门前。他们仔细检视,终于察觉出大帐中甚是异样,却不敢擅入。齐玉轪等得焦急,掀开门帘,长剑刺出。只见黑夜之中电光闪耀,已有两名兵士中剑倒下,手中灯笼委弃在地,灯油烧作一堆。 其余军士回过神来,旋即拔出刀枪,一拥而上。齐玉轪本想一剑刺死他们,却听晏适楚在账内喊道:“你自视甚高,只不过有些逞凶杀人的本领罢了。”齐玉轪听得清楚,陡生善念,长剑兜转c收住杀招。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8章 训虎(乙) 只这一瞬,那些军士从齐玉轪的剑下捡回性命。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齐玉轪剑下留情,而是一拥而上,刀枪乱舞,下手狠辣。齐玉轪手臂举起,左掌已抢过一把长枪。他倒持长枪凌空一挥,电光火石之间,八人俱已受伤倒地,或昏厥不醒,或呻吟不绝。 齐玉轪不敢恋战,转身跨进大帐,当下不容分说,提起晏适楚丢到涧石背上,喝道:“你背他逃走,我从旁掩护。”涧石背起晏适楚,一头撞破大帐,急奔而出,跑到校场之上。齐玉轪跟在身后,挥动剑鞘,又将两名军士打倒在地。 射生军乃是拱卫皇城的精锐之师,骁勇异常c训练有素。饶是齐玉轪功夫再高,这军营重地岂是说能来就来说走就能走?一霎时,四面火光冲天c喊声大作,早有大队人马集结成阵,冲杀过来,兼之漫天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坠落。 幸而军营空阔无边,四周灯笼火把亮起c人潮涌动,军营中央却是沟沟坎坎c黑影砸地,难以看清。齐玉轪急命涧石c晏适楚匍匐于地c逶迤而行。晏适楚刚才还十分高傲,此时见了四面军马c漫天箭矢,不再多话,将身子伏低,躲在黑影之中。射生军汹涌如潮,但真正看见这三人的却在少数。 三人越过一道小坡,两侧各有一队兵士追来。涧石浑然不顾,埋头一路向前冲。齐玉轪步履如飞,忽前忽后c忽左忽右,将追来之敌杀得个七零八落。三人暂时脱险,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射生手从四面拥集而来。 军营之中,鼓角齐鸣c喊声大噪。这一支驻军约有两千人之众,纷纷从营帐中跃出,不消眨眼功夫,已经列成阵型。齐玉轪一马当先,闯过营帐c跨过壁垒,将拦阻之敌用剑劈开,撞出一条道路,领着涧石急急逃奔。涧石一路背着晏适楚,紧跟在后,已是大汗淋漓c头冒火星,只觉得刀光剑影在头顶急速晃过,身后扑簌簌落下箭矢,两条腿已不是自己的了,唯有咬紧牙关往前直闯。晏适楚也知道刀剑无眼c飞矢无情,顺手拾起一只盾牌,护在身后,只听见盾牌上咣当乱响,眼前天旋地转,分辨不清东南西北。 跨过一道山沟,涧石一步不稳,扑倒在地,晏适楚也一起摔倒,所幸未曾受伤。晏适楚爬起来,一挫身躲过一枚羽箭,说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这军营之中,果然比山野之外险恶百倍。”齐玉轪道:“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涧石小友背不起你这老髦,我等如何脱困?”晏适楚道:“涧石背我一回,你再背我一回,我试试你们足力高下。”齐玉轪道:“我背你固无不可,只是有了累赘在身上,我无从施展,不能斩杀来敌,我们三人如何逃出重围?” 二人一言一语,涧石只在一边喘粗气。他们说完,涧石气已喘匀。他拱手说道:“齐先生,劳您大驾,背晏先生朝营门硬闯。我自有脱身之计。”齐玉轪道:“此地去往营门,乃是往主路上奔,必定有重兵把守。我拼着一死且不说,你如何得脱?” 涧石道:“主道上固然兵多,然而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之理,不可不从。眼下就有绝佳的机会,只要齐道长照计而行,我们兴许能逃出生天。”齐玉轪问道:“你武艺低微,如何应对千军万马?”涧石道:“对方是千军万马,我们武艺再高亦是无用。脱困之法,唯有用智。” 一语未毕,耳边马蹄得得,一名副将领着八名轻骑从斜刺里杀出。副将长矛猛刺,被涧石侧身躲过,他将马兜转,回身再刺。涧石平地跃起,迎着副将意欲一顿痛击,孰料副将左手扬起马鞭,严严实实抽在他身上。 涧石吃了一鞭,顿时劈开肉绽,颤巍巍落在地上。副将一招得手,精神大振,长矛递出,罩住涧石全身要害一通猛刺。涧石抵敌不过,只得艰难腾挪闪避。那八名轻骑递出长枪,猛刺齐玉轪,齐玉轪一抬臂肘,将八只长枪揽在怀中,硬生生将八人拽下马来。八人尚未挣扎起身,已被齐玉轪用枪杆点中穴位,躺在土坡上不能动弹。 齐玉轪余光所见,涧石被那名副将逼入险境。齐玉轪道:“事已危急,你自身难保,如何从军营逃脱?”涧石道:“齐先生出手,助我杀了此人,定能成功。”齐玉轪一声清啸,飞身而起,霎时剑气如虹,劈向那名副将。那名副将急忙回转长矛,举在空中,只要齐玉轪扑过来,便是被长毛贯穿胸脯。谁知齐玉轪早有防备,空中翻身,左掌拂过长矛,右手挺剑直刺,不偏不倚正中咽喉。副将应声倒地,在土坡上砸出一道坑来。 涧石一跃而起,摘下副将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又伸手去解他铠甲。齐玉轪不解其意,正要发问,忽听晏适楚说道:“小心!”四面箭矢又如蝗虫一般飞来。齐玉轪二话不说,从晏适楚手中抢过盾牌,围着二人一通乱舞,将飞箭尽数挡出。晏适楚衣袖被一箭射穿,牢牢钉在地上。他拔起那支箭,叹息道:“虎兕毒虫不能伤我,羽箭却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一阵榔头敲响,又一队兵士冲上土坡。齐玉轪一见来敌众多,不再手下留情,右手挺起长剑,右手拔起副将的长矛,冲向敌阵,与射生手一场厮杀。剑气森森,矛影重重,两样兵器搅动阵阵风声,如同虎啸狮吼,敌兵尚未近身早已胆寒。不多时,大批大批兵士倒在土坡上,夜色昏黑,只闻到血腥之气,看不清地上累积了多少尸首。 齐玉轪杀得兴起,长剑横斜c长矛递出,意欲赶尽杀绝。对面只剩孤零零一人,忙不迭倒退三步,一屁股跌倒在地,发出凄惨的呼声:“齐先生,是我!”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涧石。他已换上那位副将的头盔铠甲,若不是吼出声来,早被齐玉轪当作敌兵当场刺死。齐玉轪斜双眼,逼问道:“乔装改扮,便能蒙混过关么?”涧石道:“凭着齐先生c晏先生的本领,杀出军营绝无难处。我穿上这套军装,今晚定能金蝉脱壳。你们只管往营门冲去,我随后来找寻你们。” 涧石一面说,一面骑上副将的马,冲下土坡,顿时不知去向,唯有一道浓郁的尘沙在夜风中弥漫。马蹄声所及之处,大略可以看到火把晃动,似有人跌倒滚爬,乱作一团。 晏适楚不知涧石使的是什么计谋,站起身来向远处张望,唯见火把c人影搅在一起,又有数个营帐火起,接二连三千五挂六地烧起来。火光之外,有一人骑马疾奔,身影忽明忽暗,不停地大喊:“军营有贼人闯入,现往西北方向逃窜。有能生擒活捉者,赏金百镒,赏爵三级!”声如洪钟,传扬甚远,却是涧石的声音。 军士不知真假,尚在迟疑。有一员副将,勒马横在涧石面前,欲问究竟。涧石纵马直驱,已抓到一柄大刀在手,手起刀落将他斩于马下,举刀喝道:“阻我擒贼建功者,格杀勿论!”当即纵马向前,朝西北疾驰。 满营将士俱各心惊,也不知这副将是谁,怎敢擅自斩杀大将,纷纷思忖:“此人既敢先斩后奏,他说的话必然是真,今夜的贼人必定身份不凡。若是将贼擒住,岂不是大功一件?”于是满营山呼海啸,二千兵将顿时如同海潮一般,涌在涧石的前后左右,朝西北方向疾驰,人人争先c个个奋勇,都想擒住贼人领功受赏。 齐玉轪c晏适楚伏在土坡上,这才明白涧石的计策。眼望着营门就在西南,主道两侧的兵士无心守御,也挤作一团往西北推移,只留下少数兵士把守营门。另有大片兵士并不去捉贼,却是忙着铲土担水,去浇灭营帐的大火。一时之间,火光冲天c人影匝地,闹闹腾腾c沸沸扬扬,诺大军营却似开了锅一般,十分嘈杂c万分热闹。唯有大营正门,倒是个清净的所在。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眼前就是骑兵遗留下的两匹马,齐玉轪c晏适楚一齐跨上马鞍,从土坡上疾冲而下。齐玉轪说道:“我们是仓皇逃命,不是游山观景,你需跟紧了。”晏适楚道:“何须啰唣?” 二人一前一后,策马飞奔。眨眼功夫,已来到主道上。道旁稀稀拉拉两排兵士,也未看清人影,已有数人被撞翻。两匹马冲入人群,受到火把兵器的惊吓,脚步慢了下来。营门口的数十兵将立即围拢,也不问姓名,刀枪剑戟各色兵器朝着二人招呼。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9章 训虎(丙) 齐玉轪长剑连砍带削,杀死数人,又抢过一柄大锤在手,运起真气c挥动手臂,抡出一个直径三丈的大圈。大圈所到之处,飞沙走石c飓风大作,众兵士纷纷躲避,将营门让了出来。齐玉轪将马勒住,让晏适楚先行逃出,随即将大锤掷出,砸向追来之敌。众兵士纷纷抱头鼠窜,闪过一旁,回头看时,那二人已跃出营门c扬长而去。 看守营门的一众将士,品阶较低,不敢自作主张,眼见两名不速之客夺路而走,顿时傻了眼,不知该如何应对。忽闻马蹄声响,一人一骑奔到眼前,见他银盔铜甲,紫带束腰,似是有头衔c有品阶的官长,然而十分面生,无人识得。 那人勒马横刀,怫然作色道:“适才是何人乱传军令c错杀大将?”众人皆摇头不知。那人又问:“又是谁未受将令,私自逃出营门?”众人仍是摇头不知。那人勃然大怒,扬起马鞭,将近旁一人抽得皮开肉绽,厉声喝道:“无用之辈,速速去往西北,传我军令,命全营兵将即刻回营。我这就去追击逃出营门之人!”说毕,马鞭在空中虚晃两下,胯下良驹奋起四蹄,跨出营门,消失在四围山色之中。此人不是别人,却是涧石。 营门口的一众兵士,也不敢跟出来,也不敢去西北方向传令收兵,站在原地徘徊。 涧石策马驰骤,奔出约有十里,在一处荒野追上齐c晏二人。二人才离险境,便在马背上斗嘴。齐玉轪讥讽晏适楚,说他对于先师内丹之学全然未知,外丹之学也只是管窥一豹,不过是学了些药石之术,携几丸丹药行走江湖哄骗世人。晏适楚反唇相讥,嘲笑齐玉轪对于先师服气c坐忘之学全然不懂,对于辞赋c诗文之学亦是一窍不通,徒然仗剑逞凶c残害性命。涧石一马来到,二人这才住嘴,三人并马前行。 奔出一阵,来到一处山岭。眼见曦月高悬c星斗稀疏,四旁黢黑一片。三匹马看不清路径,不敢疾行,只在山道间逶迤前进。陡然,阴风大作,乌云漫卷,遮蔽星月。 涧石大骇,只觉凄惨惨寒气侵体,正不知是什么邪祟来到,胯下马匹惊声长嘶c躁动不安。他险些跌下马来,连忙扯紧缰绳,挥鞭抽打马背。正在忙乱,抬眼却见前面草丛中,现出两只圆滚滚的灯笼。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灯笼,却是一只斑斓猛虎,圆睁双眼怒视自己! 猛虎一声怒吼,声震山岳。三匹马俱各受惊,将三人颠了下来,掉头想跑。谁知后面也有一对红彤彤的灯笼悬在来路中央——那又是一只猛虎! 进退之路都被锁死,三匹马浑身觳觫,紧紧缩成一团。夜空之中,忽然电光一闪,乃是齐玉轪长剑拔出,对着老虎恶狠狠道:“两只畜生来得正好!晏先生正要你们的骨头,熬一帖跌打膏药!”那只老虎对他怒吼,声如雷震;他也昂起头来,一声清啸,上干层云。 两只老虎伏在地上,伺机出击。齐玉轪运起内息,将长剑端稳,准备施展本领,一剑刺死双虎。正在此时,忽听晏适楚一声呼喝,冷冷斥道:“不知死活的畜生,便要双双丧命在此处不成?” 双虎齐刷刷抬起头来,望着晏适楚,惊疑不定。晏适楚冲他们说道:“此地凶险至极,若再迟延,命丧仆夫之手,浑身血肉入于皂隶之腹!”两只老虎一前一后,对视良久,忽而怪叫一声,蹿入山林之中。山道之上,唯余三匹马,吓得已不能站立,匍匐在地,惊恐万状c哀哀欲绝。 齐玉轪见双虎已去,长剑无从施展,横了晏适楚一眼,问道:“你适才所言,双虎或将命丧仆夫之手,不知是何所指?”晏适楚冷笑一声,答道:“此地临近军营,数千兵士弓弩齐发,双虎焉有命在?”齐玉轪道:“双虎遇见我,自当丧在我的剑下,如何留到当兵的收拾它们?”晏适楚道:“这两只虎,剽悍异常,敌得过数名高手。我若不喝退它们,你已葬身虎口,自当由当兵的收拾它们。” 涧石大奇,说道:“齐先生剑术通神,岂惧虎兕?”晏适楚微微一笑,说道:“王屋山北,你我初逢之时,也有双虎,你忘了不曾?”涧石道:“如何敢忘?我奄奄一息,却遭双虎挡道,只道是九死一生,不意晏先生从天而降,救我脱险。”晏适楚道:“眼前双虎,便是王屋山北的双虎。多时未见,我认得它们,它们却不认得故人了。”涧石愈发惊奇,拱手道:“先生果然道法高妙,与虎兕为伍c与麋鹿同游。这等黑夜,居然认得双虎!” 齐玉轪轻蔑笑道:“焉知双虎不是被我剑气震慑,丧胆奔逃?你编造出这等谎话,有谁能信?”晏适楚道:“王屋山北遇虎之时,你尚且走火入魔c屠戮生灵,当时真可谓面目狰狞c狼狈不堪。再者,这两只猛虎,在深山之中,咬死逍遥谷前来捉我的无数好手,于我大有恩德,我自然念念不忘。南浦云手下的豪杰c头目尚且葬身虎口,你这没有名箓的假道士又怎能敌得过它们?” 眼见一场口舌之争又起,涧石急忙拿话劝开,催促二人及早逃离。三人这才想起,此去军营不远,若追兵赶到,那比双虎更险恶十倍。当下催动马匹,可是三匹马已吓得魂不附体,如何起得身来?安抚良久,这才勉强站立,绝无力气疾驰。三人上马,再也快不起来,顺着山路摸索前行。 涧石说道:“此番大闹军营,侥幸脱身,长安城必然画影图形满城捉拿我们,决计是去不得了。然而王献忠伙同李珙,包藏祸心,要在城外设伏,企图谋害郭令公。晚辈虽然生于鄙野之地,也听闻过郭令公的威名。郭令公之安危,实乃大唐江山社稷之所系,断不可有半点闪失。” 晏适楚听他且行且说,禁不住摇头道:“阴阳交错c五德更替,哪里有铁打的龙椅?如今国势走衰,李家朝廷败征已现,纵使伊尹重生,也难挽回这周天命数。我等乡野闲人,又何必谈论朝纲之事?” 齐玉轪听罢此言,大感逆耳,说道:“你我虽是山间闲云c崖上野鹤,却也不可自甘堕落至此。国家有事,虽三尺孩童,亦知奋发而起,当仁不让于师。涧石小友一片赤诚,甚是可敬,你怎能这般冷语讥嘲?”晏适楚冷笑道:“什么赤胆报国,又什么拯救万民,到头来都不过是追逐名利c玩弄权术。你们要趋附什么郭令公c元宰相,或是要奉承李俶皇帝,只管去吧,休在老夫面前说什么救国救民的大话来。” 语声才毕,山坡上传出一声怒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说出当今圣上的名讳!”只听铎声敲响,大队士兵从山坡上涌出,截住去路。早有兵士点起火把,将山坡上下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之下,两员将领骑着高头大马立在面前,却是射生将王献忠和王抚。他们身边紧跟着二人,便是韩德存c魏烈功。 齐玉轪更不思索,长剑掣出,喝道:“老夫齐玉轪是也。宦官李辅国即为我所杀。尔等奸佞之辈,若想留命,趁早闪过两旁,为我们让出道路。”王献忠听罢,仰天一笑,说道:“元载老儿蓄养了一条恶狗,半道截杀了李辅国,自以为立了不世之功,每日在天子面前夸说,却从未听说过你是何许人也。你不提此事,没准儿还将你放了,你既跟元载攀扯起关系来,本将军决计不能容饶于你。” 王抚说道:“齐玉轪这名字,我倒略有耳闻,听说那元载也想杀你,你道是与不是?”齐玉轪道:“我为国锄奸,那元载唯恐祸及于身,因此想杀我灭口。”王抚道:“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元载也太脓包了些,到如今也未能将你杀掉,还是我们射生军为他杀人灭口c除了后患。” 陆涧石无心听他们争论,挺马而出,指着王献忠质问:“你们夤夜调兵,意欲何为?难道是设下诡计,要去谋害郭令公?”王献忠听到声音,觉得耳熟,火光之下看到涧石面目,不禁大吃一惊,“咦”了一声,问道:“你囚在水牢之中,如何逃脱至此?” 不待涧石回话,晏适楚也从暗处走出,悠然说道:“你那水牢,如何囚得住真龙?”王献忠c王抚见到晏适楚安然无恙,都惊得呆了,只道是撞见了鬼魅。二人越想越怕,当即挥动火把,下令放箭攒射。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0章 训虎(丁) 王献忠c王抚身后是二百名装备精良的射生手,乃是他们的心腹兵力。射生手纷纷弯弓搭箭,正待发射之时,忽然山坡上两声巨响,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地动山摇。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已有数人惨叫倒地,脖颈上鲜血喷涌,顿时气绝。其余兵士大觉异样,纷纷侧过头来看时,只觉面前阴风侵袭,原来是两只斑斓猛虎疾蹿而出,一霎时咬死六人c扑倒八人。 一瞬间,人心大骇c马匹受惊。只听一阵凄啸,王献忠c王抚所乘坐骑脱缰而逃,将二人摔落在地。韩德存c魏烈功也制不住自己的坐骑,连忙下马,任由马匹逃逸而去。二只猛虎不去追赶马匹,也不撕咬旁边的那些射生手,却一步步走向王献忠c王抚。二人面朝猛虎,强装镇静,拔出佩剑,号令射生手放箭。 一时箭矢齐发。二只猛虎在箭雨之中上下翻腾,亮出锋利的爪牙,并不中箭。韩德存c魏烈功壮起胆子,挺起兵器上前击刺,却被二虎躲过。人c虎交错,射生手唯恐误伤,不敢继续放箭。韩c魏拼出全力,钢刀c长枪刺向二虎的要害,却被二虎掀翻在地,肩头c胸前被抓得鲜血淋漓。 韩德存c魏烈功满以为性命不保,却不想两只猛虎掉头不顾,朝着王献忠c王抚直冲过去。射生手搭箭疾射,倒有两支箭射中老虎小腿,但二虎杀性已起,咧出獠牙,发出声声怒吼,径奔两员主将。王献忠c王抚纵然也历练过大小阵仗,但这两只猛虎确实凶悍绝伦,枪林箭雨都奈何不得,眼看要葬身虎口,都吓得面色如土c两腿发抖。 两只猛虎已将他们扑倒,正待下口撕咬,忽然一声清啸穿破夜空:“不知死活的畜生,果真要死在此地么?”说话之人便是晏适楚。他平时语声不高,陡然间亮出嗓门震彻山谷,无人不是大出所料。令人更为骇异的是,那两只猛虎,听见晏适楚的声音,竟停嘴不咬,而是回过头来望着他。王献忠c王抚僵卧在虎爪之下,不敢趁机逃跑,更不敢乘隙进击。 晏适楚与二虎对视,说道:“咬死他二人容易。然而射生军人人骁勇c箭无虚发,你等如何逃脱?”二虎如有所思,又似乎浑然不曾领会,只是甩弄着颈上皮毛,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晏适楚大怒,喝道:“性命攸关,岂容久耽?还不快滚!”两只斑斓猛虎,竟似懂得人言,相对哀嚎一声,将王献忠c王抚撇弃一旁,从人缝里钻出,冲进黑影之中,不见踪影。唯闻远处衰草纷纷仆倒,发出簌簌的响声。 王献忠c王抚惊魂未定,瑟瑟发抖;韩德存c魏烈功挣扎起身,哼声不绝。晏适楚走到王献忠面前,说道:“二虎未伤你命,还请将军饶它们不死。” 王献忠如梦初醒,手搭着王抚,艰难站起身来,心中想道:“水牢不能伤你,猛虎居然也听你号令。也不知你是人是妖,还要施展何等妖术。”他心中狐疑,嘴上便唯唯诺诺起来。王抚见王献忠丢了魂一般,心中不快,对晏适楚喝道:“你蓄养恶兽,咬死我射生军,致使上将受惊。罪大难容,还不跪下受死!”齐玉轪一听此言,大为不悦,就要上前理论。晏适楚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将他拦下。 韩德存c魏烈功虽然受伤,幸未伤筋动骨。二人忍痛来到射生将身旁,称自己护卫不周,请求发落。王献忠喘息才定,自然是宽恕他二人过失,又转面来虚情假意向晏适楚道谢。 涧石见射生军吃了个下马威,将心中的恐惧一并抛下。他一心记挂郭子仪安危,又想知道“并蒂将军”去向,直突突冲上前问道:“你们离开营帐,夤夜未归,究竟为了何事?莫非郭令公已被你们谋害?”晏适楚忽而客套起来,训斥道:“二位王将军乃朝中要员,你怎可如此冒失无礼?”涧石全然不顾,继续问道:“国家安危,系于郭令公一身。你们安的什么心,竟敢谋害忠良?” 王抚怒形于色,手握佩剑便欲杀人。王献忠对他使个眼色,却转面对齐玉轪说道:“我们夤夜至此,却是为齐先生所累。”齐玉轪对涧石的言行甚为嘉许,对王献忠一干人等是十分瞧不上,昂头说道:“王将军有何见教,只管说来,何必卖关子?” 王献忠未及发话,王抚说道:“梓州刺史杜济,齐先生想是知道的吧?我倒是听说,当日齐先生游于杜济门下,杜济将你引荐给元载宰相,宰相才安排你去刺杀李辅国。如今杜济又到京城,‘并蒂将军’拿他不着,我们奉了丰王之命,亲自率领两百精兵前去寻找,果然遇见了他。只可惜二百射生军从晌午追到夜深,竟在长安西郊让他走脱了,想必齐先生知道他的去向?” 齐玉轪与梓州刺史杜济甚有渊源。此前,齐玉轪为躲避逍遥谷“四大监察”追杀,曾到杜济府中避难。杜济待他甚厚,又与他脾气相投,谈及李辅国专权乱国之时,齐玉轪几欲钢牙咬碎。杜济因此将他推荐给元载,由他行刺李辅国。行刺之后,元载意欲杀齐玉轪灭口,齐玉轪不敢再去梓州,以免连累杜济,因此四方云游,专门与逍遥谷诸人作对。此时王抚提及梓州刺史杜济,齐玉轪心头一震,怒火上撞,便要拔剑。 王抚看出齐玉轪心事,进一步说道:“杜济与元载内外串通c图谋不轨,已被丰王识破。我们连夜追踪杜济,辗转至此,竟与齐先生不期而遇。依末将看来,齐先生与此事必然大有纠葛,还请与我们回到营帐,细细评说一番。” 话音刚落,韩德存c魏烈功拔刀上前,要当场拿下齐玉轪回营拷问。二人一左一右,使出擒拿功夫,伸手扣住齐玉轪手腕。谁知刚要使劲,齐玉轪身上一股真气反弹回来,如同海潮奔涌,沛乎不可御。二人如同被雷电击中,身子被弹开七尺,噗通两声摔倒在地,软作一团。 王抚颇通武艺,看出来齐玉轪使了手段,厉声喝道:“大胆贼人,还敢顽抗,速与我拿下!”早有一队射生手出列,将齐玉轪围住。齐玉轪长剑仍在鞘中,剑柄左右摆动两下,一股真气涌出,无形间便将那些射生手震倒。王抚又惊又怒,提剑砍到,齐玉轪顺手一挥,掌风所及,竟将他的佩剑击飞。 王抚立地不稳,身子摇摇欲坠,只觉得眼前电光一闪,齐玉轪已欺到身前,与他两眼相对。齐玉轪冷冷说道:“五步之内,尚可颈血相渐,何况你我相距不过咫尺乎!”一面说,一面扭过脸来看着王献忠。 王献忠识得深浅,急忙劝退王抚。韩德存c魏烈功挣起身来意欲逞强,也被他屏退。涧石再次上前,逼问他设下何等奸计谋害郭子仪。王献忠冷冷答道:“郭令公国之栋梁,谁敢加害?况且,已有并蒂将军前往送行,必能保郭令公平安无虞。军国大事,又岂是尔等能打听的?” 涧石一听,心中发恨:说是并蒂将军“前往送行”,定是奉命前去截杀郭令公的。他正要发作,却被晏适楚拦住。晏适楚面朝王献忠c王抚,揖手说道:“适才双虎未伤二位将军性命,齐先生也是多多留情,还望二位将军放过我身边二人。”王献忠想起双虎,心有余悸;又觑着齐玉轪面色不善,心有忌惮。于是谦逊道:“是我等无知,惊扰了尊驾。” 晏适楚遽然道:“老夫身上那部《修真秘旨》却在你手,在你大帐中搜寻半日,未能找到,还望将军完璧归赵。”王献忠心道:“这老匹夫着实无礼,竟敢擅自去我大帐,还敢当面说出来,也不知军营中事况如何。”嘴上却说:“丰王曾多次与末将提及《修真秘旨》,只恨无缘一见。我见他如此珍视,便将《修真秘旨》送到王府去了。” 晏适楚听罢,蓦地须发戟张,勃然大怒,喝道:“《修真秘旨》仅存一部,何等珍贵,岂容尔等亵渎?速速带我去见李珙,老夫必须当面索还!” 王献忠思忖道:“丰王倒颇敬慕晏适楚,只是这老匹夫太过自大,屡请不至。我如今将他送到王府,一来也算建下一功,二来这老匹夫迟早激怒王爷,难免一死,借王爷之手我也算出了今日之气。”想到此,柔顺道:“既如此,今夜权且请晏先生在军营留宿。明日一早,末将亲自送你去王府。”晏适楚点头应允,一屁股坐在地上,瞑目服气,再不理会旁人。 齐玉轪素来看不惯晏适楚的臭脾气,见他旁若无人的样子,心中有气,不愿再管他的死活。他扭头问涧石:“你是走是留?”涧石对晏适楚也是敬而远之,心中又挂念郭令公安危,使个眼色道:“自然是要走。” 二人的坐骑,被双虎吓瘫在地,恰才缓过劲来。二人安抚一番,这才跨上马鞍。他们冲晏适楚作了一揖,也不告辞众人,挥鞭策马,扬长而去。韩德存c魏烈功见了,十分气恼。王抚低声说道:“今日不杀他们,来日定当取二人性命。”王献忠听罢此言,微笑不语。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1章 重遇(甲) 天地昏沉c旋风劲急,一个六岁孩童,衣衫褴褛c满脸灰尘,踉踉跄跄走在荒原之上。他饥寒交迫,已离死不远,浑身一片麻木。 忽然,一个须发皤然的老者从乌云中降临,稳当当站在孩童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孩童眼中只有黑沉沉的乌云c耳里只有轰隆隆的寒风,双眼无神,张着嘴巴,牙齿打颤,想说出话来,但是喉咙里发出“呃咯c呃咯”的声音。那老者微微一笑,说道:“呃咯c呃咯,甚是有趣,我就叫你偶耕吧。” 这是偶耕首次遇到他的“先师”的情景。“先师”带着他在荒野之中生活了三年,三年之中,教他诵习不少诗文,还传授他健身c求生的本领。而初遇恩师的那一幕,反复出现在偶耕的梦中,在他记忆里永远不会磨灭。 这一幕再次映现——偶耕在寒风中,想要喊出声来,却偏偏只能发出“呃咯c呃咯”的声音。“先师”忽然长叹一声,凌风飘举,消失在黑沉沉的天际。偶耕大为焦急,全身血气奔涌,一口浓血吐了出来,这才喊了出来:“师父!” 眼前事物渐渐清晰,没有黑沉沉的天空,没有黑沉沉的乌云,周围不过是倾圮的庙宇c满地的灰土。耳边有一个声音焦急地喊着:“偶耕,偶耕,你醒来了吗?”回头看时,身边匍匐着一位清秀的女子,面带泪痕c眼含期盼。偶耕顿了半晌,这才悠悠想起:牧笛,牧笛! 一群人围拢过来,有男有女。首先蹿到面前的,便是昆仑奴和槐犁。他二人身边,却又多了一个男子,细想半天,方才明白:这不是陆涧石么!涧石身边,赫然还站立一个女子,那便是杜屿蘅。 偶耕如在云里雾里,握着牧笛的手,竟不知发生了什么c该说些什么,张着嘴,呆呆地发出“呃咯c呃咯”的声音。便在此时,背后响起一个粗重的声音:“先师白云子,果然将一生精髓都传与你了。若不是你自幼参悟服气之学,体内蓄有真纯之气,我又怎能助你还魂续命?”那人一面说,一面气喘不止。偶耕回头一看,惊出一身汗来,那人不是别人,竟是齐玉轪! 他不知道,齐玉轪在他背后已打坐九个时辰,为他运功疗伤,片刻不曾休息。他输出真气,打通偶耕奇经八脉,将他从阎王殿里救了回来。眼见偶耕醒转,齐玉轪这才收住内力,微微吸气,才知自己真气耗损c体虚无力,竟似生了一场大病。偶耕见他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已知情由,满心感激与愧疚。 涧石想去扶起齐玉轪,齐玉轪却瞑目不语,只顾打坐练气。牧笛珠泪涌出,拉着偶耕的手,一叠声问道:“偶耕,你好了吗?你已经好了,是不是?” 偶耕微微点头,艰难露出笑脸。而人群外围,忽又响起一个声音来:“他既已痊愈,你就该随我回家!”偶耕听出,那是侯希逸的声音,奇怪的是,那声音不断在颤抖,似乎忍着剧痛。 偶耕想站起来,身上却无半分力气,挣扎一阵,不免大口喘气。齐玉轪在他一侧,此时已如泥胎一般纹丝不动,嘴上却传出声音:“你才离死地c初入生门,切不可躁动。”偶耕微微欠身,说道:“多谢齐先生救命之恩。”齐玉轪答道:“你的性命,非我所能挽救。白云子授你道术精要,你自幼修习有方,这才得以延气续命。” 偶耕握着牧笛的手,靠在墙上喘了一回气,回想起这些时日的曲折经历,又见困厄之际有牧笛陪伴,不免心头一热,体内真气鼓动起来。涧石也携着屿蘅,在他身边劝导,叫他安心休养,休要多费思虑。但偶耕怎么安得下心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齐玉轪c陆涧石为何也会来到这间破庙之中? 此时的涧石,衣上沾满血污,身上挂着伤痕。他不会告诉偶耕,在他昏迷之际,破庙外发生了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涧石和齐玉轪拜别晏适楚,从射生军的包围中逃离,朝着陕中方向策马急奔。涧石要阻止并蒂将军伏击郭令公,齐玉轪本是热心快肠之人,嘉许其高义,自然一路相伴c助其成功。一路马不停蹄,拂晓时分,发现地上有崭新的行军痕迹,于是顺着车辙马蹄印翻山越岭而来。 行到一处,一道山梁挡住去路。二人驻马山脚下,却听到山的另一边杀声震天,呼喝之声此起彼伏。涧石大为惊疑,与齐玉轪对视一眼,策马奔上山巅,却见对面是一处山坳,山坳里有一间破庙,破庙外面围着碎石垒成的院墙。三百名披甲戴盔的兵士将破庙团团围住,二员将领勒马立在院墙之外,指挥三百军兵列成弧形阵势,掣开弓弩朝着破庙一通攒射。院墙外面擂鼓呐喊c声势雄壮,院墙里面哀鸿遍野c尸骨满地。 那二员将领,一男一女,双双也黑布蒙面。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并蒂将军”。张涧雨忽然传令,命军士停止射箭。三百军兵立时收起弓弩,庄严待命——那是从王献忠营中分出来的精锐射生手。 并蒂将军果然是奉了丰王李珙之命,从射生营中抽调三百军兵,在长安城外设下埋伏,只为了截杀郭子仪。刚刚埋伏停妥,又有密探来到,传来李珙的手书:“若遇见宰相元载,一并诛杀,提他二人首级回来复命!”多杀一个文臣,对于并蒂将军而言易如反掌。 重围之中,元载伏在院墙脚下,厉声喝道:“大唐宰相护送兵马大元帅郭令公在此,大胆逆贼,怎敢伏击当朝重臣?”张涧雨冷冰冰答道:“晚辈此番前来,正为了迎接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自行从院墙里出来,免得死于乱箭之下。” 一语未毕,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冷箭从院墙内射出,冲着张涧雨面门疾飞而来。说时迟那时快,许月邻马鞭挥出,击在那只箭上。箭矢受力,兜转方向,竟然射穿院墙,贯入一名兵卒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元载面前,面容可怖。 放箭之人乃是王升,他仅靠在元载身边,保护宰相安全。李纳站在元载另一边,急忙招呼王升,命他缩在院墙下,休要再放冷箭。 张涧雨大怒,冲院墙喝道:“庙中可有良将,出来与我一决生死!”李纳c王升c赵勃纵然骁勇,但此时敌强我弱,也只是目目相觑,不敢回应。 院墙下躺着侯希逸,他所中的箭乃是翎尾神箭,长长的箭身仍然插在他的肩胛骨上,鲜血不住溢出,已将土墙涂红,渗出一缕缕血丝。他痛得浑身颤抖,咬紧牙关,恨恨骂道:“我若不是被暗箭射中,镇海分潮钺岂能容尔等活命?” 郭子仪伏在他身旁,满心歉疚,说道:“都怪老夫,与你更换坐骑,又叫你在中间行走。那些蟊贼定是误将节帅认作老夫,这才用箭射你。”元载道:“郭令公乃是泰山北斗,侯大人为您挡箭乃是义不容辞,您老又何必太过歉疚?”侯希逸听得此语,眼前一黑,差点闭过气去。 山巅之上,涧石看清形势,急切说道:“庙宇之中,必定是郭令公的兵马。并蒂将军若领着射生手杀入庙中,真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岂不眼睁睁看着郭令公被他们害死?”齐玉轪问道:“依你之见,便当如何?”涧石拱手道:“齐先生武艺卓绝,我们冲下山去,与他拼杀一场!”齐玉轪笑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小友愿意舍生取义,老朽又岂敢苟且偷生?” 二人拿定主意,怒挥马鞭,从山巅疾冲而下。涧石大声呼喊:“郭令公八千旧部重新集结,特来解围救主!”齐玉轪听他呼喊,也附和道:“郭令公八千旧部重新集结,特来解围救主!” 齐玉轪真气充沛,因而嗓音异常洪亮,如同天雷滚滚,又如山岳崩摧。山坳里回声四起,好似四面八方都有援兵掩杀过来,浩浩荡荡c势不可当。并蒂将军听到呼声,不免大吃一惊,紧握枪矛,四下瞻顾,却又不见敌军。三百射生手多半有些毛骨悚然,回头看时,只见孤零零两人两骑从山上冲杀下来,身后似乎并无援兵。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2章 重遇(乙) 齐玉轪疾如飞电,一马先至,长剑已与张涧雨手中长矛相交。张涧雨接过三招,认出齐玉轪来,顿时怒气不息:屡次三番阻挠他们夫妻击杀仇敌的道士,不是齐玉轪又是谁?齐玉轪在长安城中之时,也用黑布蒙面,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是三招两式截住并蒂将军,从他们手心救下那些与丰王李珙不睦的文臣c武将c幕僚与侠士,然而并不恋战,长剑一抖c身形一晃,便去得无影无踪。而今日相见,齐玉轪没有蒙面,他只出三剑,身形c招式与长安城中那蒙面道士分毫不差,因此涧雨断定是他。 张涧雨深知齐玉轪武功了得,不敢懈怠,当即全力应战。许月邻不甘落后,挺起长枪,合战齐玉轪。齐玉轪须髯飞扬,剑气纵横,与并蒂将军斗在一处。 涧石紧随其后,杀进阵中,早被一队射生手截住。他抢过一杆铁戈,上下舞动,斩死五名敌兵,杀入垓心,与齐玉轪会合。齐玉轪以一敌二,本也绰有余裕,只是三百射生手个个凶悍,一队一队聚拢过来,着实令他应接不暇。 再看涧石,在人潮之中前仰后合,已是险象环生。齐玉轪陡然发作,剑光之中饱含真气,将并蒂将军逼退,陡然剑锋一斜,又连杀数人,将涧石从危难中解脱。涧石已是大口喘气,面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齐玉轪道:“先杀他十余人,冲进院门,与郭令公会合,再作打算。”涧石只得振奋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将铁戈舞得虎虎生风。一刻光阴过去,又杀了五名射生手。余光所及,齐玉轪右手持剑,与并蒂夫妻缠斗,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杆大刀,抡得如同漫天雪花飞舞,刀下横七竖八堆起十来具死尸。 齐玉轪c陆涧石奋勇杀敌,然而三百射生手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要想杀出重围c冲进院去,又谈何容易? 齐玉轪乃是修道之人,寿殇一齐c生死一揆,此时舍生忘死,哪怕敌势入潮。他刀剑并举,袍袖飘飞,只顾杀他个畅快淋漓;陆涧石则不同,全仗着少年意气猛冲乱砍,但临敌经验不足c耐力不够,一旦身临死地,难免焦躁c恐惧。 涧石在乱斗之中,看得清清楚楚,并蒂将军虽然把面目缠裹得严严实实,但是那名男子,从身形到喘气之声c发力的姿态,哪一点和“雨哥”相异,他若不是“雨哥”,天下还会有谁生得这副模样? 涧石稍一狐疑,一名射生手长刀劈落,从他肩上割下。涧石瞬间回过神来,身形扭转,身子从刀刃下逃出,胸前却被刀尖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这一招落了下风,射生手的枪矛从四面八方攒刺而来。涧石腹背受敌c左支右绌,处境险恶之极。齐玉轪远远看见,可是自己也被围住,无力前来相救。 涧石已拼尽余力,脑门里“嗡嗡”乱响,眼前红光乱溅,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他抱着必死之心,舞起长戈,将面前刀枪兵刃一一击开,慌乱之间又杀了三人,浓血溅到眼睛里,满世界殷红一片。他终于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张涧雨,你可以不认我陆涧石,难道就不挂念张大伯的安危吗?” 这一声怒吼,从刀枪丛中穿出,回荡在山神庙前,灌入张涧雨耳中,“张大伯的安危”这几字更是顺着耳朵砸在他心上。涧雨从紫帐山私逃而出,本来怀了极大的愧疚,只是掩藏得极深,他外表又极其冷峻,旁人半点也看不出来。 或者说,涧雨是赌气逃出来的。他如今供职于王府之中,戴银盔穿铜甲,还娶了美貌的妻子,只等着建立功勋得到封赏,再回紫帐山让父亲和众位叔叔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c紫帐山外面的天地到底有多大。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被陆涧石认出来了——这倒无所谓,让他万分惊疑而又万难参详的是,紫帐山与世隔绝,石屋石院内的生活二十年都没变过,何其安逸,自己的父亲怎么会惹上危险? 他心中有事,手中长矛不免迟缓起来。齐玉轪觑着时机,大喝一声:“看剑!”霎时霞光万道,长剑直逼涧雨的颈项。涧雨尚未反应过来,霞光奔突,剑尖离自己的咽喉不过一寸。许月邻与夫君并肩作战,提早看在眼里,手中长鞭甩出,缠住长剑。她意欲将剑夺回,谁知剑上真气灌注,早将长鞭震得粉碎。 高手过招,生死本在毫发之间。齐玉轪的长剑虽然势不可挡,毕竟被许月邻的长鞭干扰,微微歪斜了一下。张涧雨猛然回神,向后躺倒,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避开剑锋,捡回了性命。可这一下用力太猛,竟然失了重心,身子从马鞍上跌了下来。他唯恐齐玉轪在他背后偷袭,在地上死人堆里滚过数尺远,方才鱼跃起身。谁知齐玉轪并不乘势抢攻,而是收了剑招,指着他说:“上马,咱们接着打!” 射生军一见主将落马,停止进击,结成守御阵势护定主将。陆涧石得了喘息之机,从刀光剑影下纵马逃出,与齐玉轪并肩而立。 张涧雨自己不曾料到,这一摔,并不十分疼痛,面上的黑布竟然不翼而飞。他再次上马时,一张俊朗的面庞,已被众人一览无余。涧石逼视着他,高声道:“雨哥,你已露出真容,还要假装不相识吗?” 张涧雨无可辩驳,却不与涧石对视,而是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妻子。他面色冷峻,眼睛斜视着前方,低声问道:“我父亲怎么了?” 涧石被他一问,满腹苦水堵在咽喉,几乎要哭出来。他声音颤抖着,质问道:“你只问张大伯,就不问问其他的众位叔叔吗?就不问问小雨妹妹吗?” 张涧雨被他一再质问,一时怒气填膺,喝道:“我是石屋石院长兄,你怎可如此无礼?”陆涧石更为恚怒,厉声道:“你身为长兄,紫帐山危难之际,私自出逃,来这京城繁华之地,做这大逆不道之事,究竟是何道理?”涧石自幼善辩,一句话顶得涧雨哑口无言。 许月邻自从在锦鳞客栈见到陆涧石,便对此人印象极坏。如今他又在自己夫君面前无礼,她愈发难忍,长枪一指,说道:“此人无礼太甚,又甚是聒噪可恶,待我割下他的舌头!”涧石也不理会,只对张涧雨说道:“此人若是嫂夫人,还请雨哥携她一道,回到紫帐山,在张大伯坟前磕头!” 一语如同晴天霹雳,令张涧雨几欲再度坠马。许月邻在他身边,关切地问:“此人究竟是何人?搅得人心神不宁,何不及早剪除?”张涧雨不答,面上阴云密布,双眼盯住陆涧石,恶狠狠问道:“是何人害我父亲?” 陆涧石答道:“自然是那青州的官员,还有从京城派过去的恶吏。”张涧雨继续追问:“便是那淄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么?”陆涧石道:“你人在京城,尚且不知淄青的变乱。李怀玉那老儿,赶走侯希逸,自己做了节度使。紫帐山之祸,皆是他父子的作为。受害的岂止张大伯,伯叔三十六人,除了黄四叔之外,如今只恐尽皆遭难了。” 张涧雨睚眦欲裂c钢牙咬碎,半晌才问道:“小雨呢?”陆涧石哽咽一回,说道:“她送我到王屋山,救我性命。我们辗转来到渭水,也失散了。”张涧雨一听,怒不可遏,劈头盖脸骂道:“我妹妹救你性命,你居然照看不周,真是狼心狗肺!”陆涧石满脸愧色,不再答话。 许月邻道:“我们使命在身,不可玩忽。先取郭子仪c元载性命再说。”一语提醒张涧雨,他挥手示意,要陆涧石让路。 陆涧石直挺挺立在院门口,声色俱厉说道:“郭令公乃国之栋梁,元大人乃朝廷宰辅。如今回纥c吐蕃大兵压境,长安摇摇欲坠,大唐江山全仗两位大人支撑。你怎能受他人指使,谋害国之重臣,行这叛逆之事?” 张涧雨道:“我已投身丰王府,只为丰王殿下赴汤蹈火。今日我真容已现,身份暴露,在场之人,本该尽数杀死c斩草除根。念在你我乃是叔伯兄弟,请你闪过一边,勿要阻挠,否则休怪我无情。”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3章 重遇(丙) 齐玉轪冷笑一声,说道:“人生于天地间,不思精忠报国也还罢了,若连兄弟之情也在所不顾,竟与畜生何异?”张涧雨未及回言,许月邻早已怒火三丈,长枪指着齐玉轪骂道:“老匹夫,休得倚老卖老!” 陆涧石恳切道:“良禽择木而栖。丰王李珙趁着国家危难,图谋夺权篡位,你又岂能不知?自古谋逆作乱之人,有几人有好下场?你趁早离他而去,弃暗投明,你我兄弟双双拜在郭令公麾下,为国立功,那才是光耀门楣的事。倘若执迷不悟,将来糊里糊涂死了,在九泉之下张大伯也要责罚你啊!” 涧石一面说,齐玉轪一边捻须点头,深以为然,也对张涧雨说道:“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我在王屋山也曾劝导你,叫你远离奸佞。你既是兄长,当比你兄弟更明事理才是。” 他二人苦口婆心相劝,张涧雨非但无动于衷,还被激得雷霆大怒。他大喝一声,说道:“休得啰唣!我许身王爷府下,便是王爷的人。你们阻挠我完成使命,已是死罪难容;又对王爷不敬,更是死有余辜。若再不闪开,射生军一齐放箭,叫你们尸骨无存!” 许月邻本是烈性的女子,一见丈夫发怒,当即号令射生手弯弓搭箭,准备发射。只听唰的一声,三百射生手举起弓c搭上箭,对准了守在小院门口的齐玉轪和陆涧石。山风吹过弓弦,发出嗡嗡的声音,肃杀而又悲凉。 陆涧石激于义愤,一时忘了畏惧,凛冽问道:“你为了你那位王爷,真的连兄弟也要杀吗?”张涧雨亦是盛怒之际,出言毫不留情:“我姓张,你姓陆,谁和你是兄弟?今日在场之人,一个也休想活命!” 弓弦响起,已有箭矢射出。齐玉轪暗运内息,早有防备。右手长剑将来箭击开,同时左手举起,将那柄血淋淋c已经砍得钝了的大刀掷出。大刀携裹真气c带着疾风,如同闪电一般飞向张涧雨。 张涧雨见大刀来得凶猛,急忙举矛格挡,兵刃相交,一声巨响,震得他虎口欲裂。满以为已将大刀挡开,谁知刀柄粘着长矛,刀刃兜转,直冲自己脖颈削来。眼看张涧雨躲避不及,马上要人头落地,许月邻长枪急举,去格挡那柄大刀。刀枪相交,张涧雨耳边好似打了一个响雷,震得他耳聋目眩。 大刀终于没有砍向张涧雨,而是将许月邻手中长枪震飞。一刀一枪,划着圆弧砸向射生手,顷刻间便导致二人毙命。 张涧雨c许月邻侥幸捡回性命,大为骇异,对视了一眼,惊魂甫定。再往前看时,只见齐玉轪一手搭住陆涧石的肩膀,二人双双向后跃出,飞进院门。许月邻喝命放箭,射生手对准院门一通攒射,齐玉轪早拖着陆涧石滚到院墙之下。院墙外箭矢如暴雨一般席卷而至,射塌一段墙垣,射死或砸死院墙内二十余名兵卒。 张涧雨耳聋未复,不停揉弄耳朵,许月邻已带着一支队伍向院门冲去。刚到门口,地上一道霞光升起,原来是齐玉轪剑气送到。许月邻急忙勒马回身,两名射生手却闪避不及,中剑倒地。张涧雨张口大呼,下令放箭。箭矢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院门,将齐玉轪逼回墙角。 许月邻再次突袭院门,对齐玉轪的长剑早有提防。才要跨入,院门另一侧突然伸出三把长兵刃,却是赵勃c王升和陆涧石一同出手。他三人武艺不及许月邻,但是保命之际,尽皆使出全力,因此势大力沉c穷极凶险。 许月邻长枪翻动,将三把兵刃格挡在外,左手趁机抽出腰间佩剑,刺死两名兵卒。众射生手见她虽是女流,功夫却如此精妙,纷纷拍手叫好。许月邻被射生手一激,精神飞扬,强行闯入,看准了郭子仪,便要上前劈砍。齐玉轪从墙角一跃而起,挺起长剑追身解围。许月邻不敢硬来,虚晃一枪,拨马边走。李纳怎容她来去自如?招呼几名兵卒从两侧追杀。张涧雨大喝一声,射生手纷纷向许月邻身后放箭,将那几个追兵堵了回去。 如此反复再三,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元载缩在石墙下沿,心下十分着急,因为敌军每冲锋一次,都会杀掉院中几名兵士,虽说一时冲不进来,但是这样杀下去,迟早会将院中兵士残杀殆尽。他抬眼看看郭子仪,郭子仪脸色凝重,眸子里透出一丝悲凉。想当年统领天下雄兵东征西讨,令敌酋闻风丧胆,到如今已入耄耋之年,却领着不足几十个老弱残兵在这破院之中被人围攻,不免心生慨叹。 元载见郭子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转过头去,问李纳有何计策。李纳逢场作戏那是手到擒来,但要他在重围之中破敌救主,却是难于登天。他苦涩一笑,说道:“卑职誓死不离宰相左右!” 这句话对于这危急局势一无所用,但元载听了,心里多少平和了一些。破庙之内,侯牧笛伏在偶耕身边,哀哀欲绝;杜屿蘅本是淡泊之人,外面那些争斗,她又如何放在心上?唯有昆仑奴和槐犁,竟似热锅里的蚂蚁,走也走不脱,坐又坐不住,刚一伸头,险些被流矢射中,吓得屁滚尿流。 相持既久,一拨射生手冲破院墙缺口,掩杀而至。齐玉轪c陆涧石一左一右,伏在地上用剑砍削,将敌兵打退。陆涧石也知道耗不过一个时辰,心头盘算一番,便问齐玉轪:“擒贼先擒王。齐先生有无把握生擒并蒂将军?” 齐玉轪摇头笑道:“他二人本领不弱,兼之三百射生手骁勇异常,老夫独自杀出去,还没挨着并蒂将军,已被他们射成刺猬了。”涧石道:“院内活着的兵士尚有五十人,我若带着他们一涌而出,你再趁乱去擒敌将呢?”齐玉轪捻须道:“这五十人若挨得过一刻钟未能死绝,老夫便有六分把握生擒敌将。” 涧石闻言大喜。他早看到墙根下坐着二人,一人铠甲鲜丽人朝服礼冠,便知他们是郭子仪和元载无疑。他匍匐而行,来到郭子仪身边,施过一礼。郭子仪道:“你非我部曲,为何行礼?”涧石道:“郭令公功高盖世,人人景仰。如今情势危急,小可不揣冒昧,特来请缨。” 郭子仪大奇,问道:“你有何良策?”涧石把适才与齐玉轪的一番计划向他禀告,说道:“请求郭令公将院子里的五十兵士交我统领。我带兵杀出,齐先生攻其不备,定能生擒敌将。” 郭子仪沉思片刻,忽而抬头赞道:“少年英才,果有奇计。权且依你之言,允你领兵杀出。切记保全自己性命,回来也好领功受赏。” 涧石欢喜得令,元载却拉下脸来,喝道:“哪里来的野奴才!五十兵卒一齐杀出,眨眼功夫便都死在地下,焉能破敌建功?你又是谁家奴仆,胆敢在此强出头!” 一语未毕,李纳扑了出来,指着涧石鼻子骂道:“我认得他!他是青州山贼的孽种!定是受人指使,暗中尾随宰相大人,走漏消息c设下埋伏,图谋不轨!”说着拔出腰中剑,就要斩落。 院墙外面,张涧雨耳聋仍未恢复,眼睛却是明察秋毫之末。他见院墙里面白光闪动,生恐齐玉轪仗剑突袭,二话不说,一箭射出,正中目的。原来,那道白光便是李纳手中宝剑,冷不丁被射落,吓得李纳一身虚汗。他心神未定,口中仍在对元载说:“今日之祸,定是因此人而起。现在不杀他,也要绑他回去,细细拷问,判处极刑!” 元载不辨真假,便命身旁兵士将涧石拿下。那两名兵士犹豫着站起身来,腰还没伸直,头已高过院墙,当即被羽箭射死。 齐玉轪坐在院墙一侧,冷笑一声道:“若无涧石小友热心相助,元大宰相一个时辰钱便死在乱箭之下,怎能苟延残喘到此时此刻?”元载一听,怒从心生,循声而望,见说话之人有几分相熟,却又想不出姓名来。齐玉轪道:“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按照你的计划,击杀了宦官李辅国,元大人倒是忘了不成?” 此时王致君c戴保国也在山神庙中。他们贪生惜命,因此隈居一隅,无声无息,生恐被宰相记起,叫他们冲锋杀敌。齐玉轪眼尖,早已看到二人,指着说道:“宰相府上二位贤宾,杀我不成,却在这里抱头龟缩,真是可笑c可叹。”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4章 重遇(丁) 元载被齐玉轪当着郭子仪的面一顿奚落,面上无光c心中发恨,厉声道:“哪里来的野道士!满嘴疯话诬陷本官,罪不容诛!”他口里说“罪不容诛”,但是李纳一干人等都不敢上前诛杀齐玉轪,他们都知道,只要身子一站直,便会死在羽箭之下,哪里还诛什么不诛。 郭子仪道:“宰相大人息怒,过往的恩怨何须再提?我等受困至此,当有奇计方能脱困,否则是坐以待毙。”李纳唯恐陆涧石在人前得了荣光c夺了自己的威风,抢在前头说道:“此人乃山贼的孽种,身负重罪c歹毒异常,元帅切不可轻信,更不可将眼前五十残兵交给这种人统领。”元载也道:“李朗吏所言极是。朝廷重臣面前,哪有这等山贼余孽说话的地方?” 二人说得大义凛然,心中却是同样的想法:敌兵是冲着郭子仪来的,杀了郭子仪多半便会罢手,不至于将旁人一并杀死,而眼前五十兵士乃是自己辛辛苦苦募集的,岂能让他们去送死c让自己的一番心血毁于一旦? 陆涧石听他二人一唱一和,怒上心头,两眼几乎冒出火来。郭子仪冲他莞尔一笑,说道:“人各有命。老夫命中有此劫数,小友不必挂念。你速速逃走吧,切莫受到牵连。”陆涧石听他话中,温和而又镇定,豁达而又凛冽,敬仰之情愈发难以抑制,便将满腔怒火抛在九霄云外。他拱手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出生天。小可还有一计,叫作吉父救主,可保郭令公逃出今日之困。” 元载厉声喝道:“你又耍什么奸邪诡计,妄图谋害朝廷重臣?”李纳愈发恼怒,嚯啷一声抽出腰剑。剑音刺耳,剑光冲天,又引来射生手一通猛烈的攒射,院内兵士接二连三倒下,院墙又倾圮一片。李纳连忙收起宝剑,缩在墙角守护元载。 涧石冷冷一笑,说道:“宰相大人学究天人,定然记得《左传》中关于齐晋鞍之战的历史。齐晋交战,齐桓公兵败,被晋军穷追不舍。逢丑父在乱军之中,冒充齐桓公,吸引敌军追赶,让齐桓公趁乱逃走,这才将他救下,日后齐桓公才得以成全霸业。小可今日之计,便是丑父救主。”元载斜眼而视,李纳从旁喝道:“大胆奴才,敢在宰相大人面前卖弄学问!” 郭子仪皱眉道:“逢丑父假扮齐桓公,使齐桓公逃脱,他却被晋人所擒。晋人嘉其高义,放他生还。然则今世非同古时,你舍身救我,若被敌兵擒获,他们岂能容你活在世上?”陆涧石笑道:“小可的武艺才识,比不上逢丑父之万一。然而身边这位齐先生,却是古今罕见的大侠。有他相助,我非但不为敌军所擒,更能生擒元戎c献捷报功!” 齐玉轪被涧石一番吹捧,心情欢畅c五内沸然。他本是热心快肠的人,当即拱手道:“老朽不才,愿竭力相助c死而后已。”涧石跪在郭子仪面前,请求与他更换盔甲衣衫。李纳一看,心道:山贼余孽,竟敢强索郭令公身上衣物,成何体统?欲上前拦阻,却被元载止住。元载心中也是盘算再三,低声说道:“事已至此,权且容他一试。” 郭子仪再三推辞,决计不允。齐玉轪不耐烦道:“郭令公,你的性命,关乎大唐江山安危。涧石小友既无一官半职,又与你非亲非故,然而大丈夫为大义所激,当仁不让于师,特地赶来救援。你若再推辞不允,白白死在这破庙之中,于国于家又有何益?” 郭子仪听得此言,觉得虽是有理,但毕竟不知陆涧石c齐玉轪本领如何,唯恐他们徒劳丢了性命,欲益反损。他尚在犹豫,地上一人却也急了,哑着嗓子说道:“郭令公乃是泰山北斗,保您就是保大唐江山,请您及早下令!”众人看时,说话之人却是侯希逸。他倚在墙上半晌无声息,忽然说出话来,倒令众人吃了一惊。 众人惊疑之际,涧石已将身上的铠甲脱下——那是在射生营中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郭子仪思之再三,这才将自己的盔甲解下,递给涧石。涧石一一接过,伏在墙下穿戴整齐,齐玉轪为他将盔甲绑紧扎牢。 涧石穿戴整齐,忽又说道:“三国之时,关公髯长三尺,常用纱囊兜住自己的胡须。如今我却剪一块白布挂在下巴上面,定然酷似一个白胡子的老者。” 打扮已毕,涧石欠身问道:“郭令公的坐骑,也请借我一用。”郭子仪捻须道:“我的老马不堪驱驰,适才与侯大人调换马匹,才使他替我受了一箭,老夫着实悔愧难当。”侯希逸道:“我的骕骦马乃绝世宝马,小友大可任意驱驰。” 陆涧石牵过骕骦马,齐玉轪另牵过一匹马,二人对视一眼,一齐跨上马鞍。齐玉轪从地上扛起帅字旗,一只手擎起,红彤彤的“帅”字迎风招展c映日生辉。 并蒂将军在院墙外看得明白,一声令下,飞矢如蝗。齐玉轪急挥宝剑,将飞来的箭矢击落马下。陆涧石两腿一使劲,骕骦马甩起鬃毛c四蹄腾空,从后院跃出。他在马上回身大喝一声:“帅旗倒下,大声鼓噪!”齐玉轪便将帅旗掷在地上,也催马跃出院墙。院内不到四十个残兵敬畏郭子仪,一齐领命,大声呼喝,声势倒也雄壮。 张涧雨见到院内帅字旗举起,又听到兵士鼓噪,以为他们要杀出来决一死战。谁知呼喝一阵过后,一个人影都没杀出,却约摸看到两个人逾墙而出,往后山逃奔而去。许月邻道:“定是郭子仪逃走了!”夫妻二人大为惶急,点了三十名亲信,绕过院墙,在后面急急追赶。其余射生手仍然围在院墙外,按照并蒂将军口令,不得贸然进击,要一点点将敌兵耗死。 涧石假扮郭子仪,在前面急奔。骕骦马果然轻健,不消多时,已将齐玉轪甩开一段距离。齐玉轪听从涧石的吩咐,也不紧紧追赶,却顺着一条岔道蜿蜒前行。 并蒂夫妻在后面穷追不舍,射生手所骑之马,虽然比不上骕骦马,但也算得是上等良马,因此并不落后太远。他们遵照张涧雨之命,并不分兵追赶齐玉轪,而是集中追击“郭子仪”,生要见人c死要见尸。 半晌功夫过去。涧石一马在前,见山路越来越陡c越来越窄,而身后追兵尚在远处,于是放慢速度,缓缓而行。并蒂将军见“郭子仪”已落入穷途末路,不免斗志昂扬,下令不准放箭,定要将其活捉。 涧石钻进松林之中,越走越慢,左转右转,似是迷失路途。忽然听见张涧雨在身后大喊:“你已入我彀中,趁早下马受降,留你全尸。” 涧石惶急起来,连挥马鞭,似要加速向前,手中却紧紧勒住缰绳,不令骕骦马前行。骕骦马进退不得,屁股c鼻子两处受痛,狂躁起来,乱扭乱窜。涧石只顾打马勒马,不提防撞在一棵树上,跌下马来,滚入灌木丛中。等他想翻身站起时,张涧雨c许月邻早已冲到他的身旁。二人一齐下马,一杆长矛柄长枪,抵在“郭子仪”背心。张涧雨大声呼喝,叫他跪地受缚。 涧石深深低着头,跪在地上,将脸上的纱囊解下,头也不扭过来,冷冷问道:“雨哥,你要杀的人是郭令公还是我陆涧石?” 张涧雨听出是陆涧石的声音,顿时气炸了胸膛,厉声质问:“你穿郭子仪的盔甲,引我到此,到底为了何事?三百射生手将山神庙团团围困,他在院墙之内插翅难飞。你既认出我来,为何还妄想破坏我今日功业?” 许月邻早已是雷霆怒目,喝道:“何必如此啰唣?刺死他再说!”当下长枪一挥,已将涧石铠甲切开;复又枪头直刺,从背后刺向涧石的心脏。这一枪使出全力,定要将涧石扎出个大窟窿。张涧雨即使要救,已是力所不逮。更何况,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涧雨心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是他不念旧情,一再坏我好事c毁我前程,我何必再念及紫帐山的情义容他活命?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5章 退敌(甲) 许月邻的长枪送到,陆涧石感觉到背后凉风习习——他与她素昧平生,一相见便莫名其妙地以嫂子的身份出现,然而这位嫂子冷酷无情,二话不说要取自己的性命。许月邻本是女中豪杰,这一枪下的又是死手,陆涧石唯有坐地受死,来不及扭头看看张涧雨是何表情。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草丛深处一声怒喝:“恶妇休得逞凶!”语声未毕,一枚石子飞出,不偏不倚砸在枪头上。长枪受力偏出,竟从涧石胁下划过,深深刺进旁边的古松之中。许月邻尚未将长枪拔出,忽觉腰间一麻,原来是穴位被飞石击中。她顿觉浑身无力,瘫倒在枯黄的草丛中。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形势急转,张涧雨惊诧不已,而娇妻就在眼前遭人暗算,令他更是怒不可遏。他左手握住长刀,右手抽出宝剑,催动战马奔向草丛,恨不得将躲在那里发射飞石的人大卸八块。 草丛中飞石又起,当当两声,被张涧雨用剑击开。剑音未绝,第三发飞石迎面而来。张涧雨觑准了飞石,宝剑斜挥,意欲将其击落。此时战马飞向草丛,陡然马蹄之下长虹闪动,一柄长剑从下面刺出。战马受惊,惨叫一声乱删乱颠。张涧雨在马鞍上左摇右晃,忽然肩上多出一只手,那是躲在草丛里的人一跃而出,将他硬生生拉下马来。 张涧雨一个跟头翻到在地,长刀摔在一边,宝剑尚且在手。他肩背着地,奋力挥剑,冲那人刺去。那人就地翻身,从马蹄前闪过,又从张涧雨的剑尖掠过。张涧雨一剑未能得手,再出一剑,招式更加凶猛,那人身形却比剑光还快,一步欺到跟前,伸出两根手指,点中张涧雨身上穴位。张涧雨一阵酸麻,不能动弹,瞟起眼睛看时,才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齐玉轪。 跟随在后的射生手已赶到近旁。一人勒马弯弓,一箭射出。弓弦铮响,箭矢如电,未及眨眼,距离齐玉轪额头已不足三尺。连陆涧石在内的众人都以为齐玉轪在劫难逃,谁知他肩膀略略一沉,一只手竟将张涧雨擎起,挡在自己前面。他这一招一式使得不慌不忙,如同闲庭小院拈花除草,在外人看来却如光似电。 众人只听见一声闷哼,定睛看时,都不敢相信竟是张涧雨挨了这一箭。幸亏张涧雨身着重甲,这一箭扎得不深,只是射破皮肉。齐玉轪将他擎在身前,横起长剑架在他的颈上。陆涧石见状,疾步冲出,从地上提起许月邻,夺去她腰中剑,也将她制住。 射生手立在数丈之外,再不敢动。张涧雨穴道被点,身上无力,口中却喊道:“你们犹豫什么?将我与贼人一起射死,回去向王爷复命!”涧石应声道:“你的妻子c我的嫂子也与你一起死吗?” 张涧雨瞪了陆涧石一眼,又看看在他剑下的妻子,满脸愤恨,却又无奈。许月邻欲要挣扎,然而穴道被封,哪里挣得动?咬牙冲丈夫喝道:“要死一起死,何必这么婆婆妈妈?” 尽管许月邻下定主意要与丈夫同死,然而张涧雨终不敢下令放箭。射生手也都在远处徘徊,不敢轻举妄动。张涧雨咬紧钢牙,斜眼看着陆涧石,恶狠狠问道:“你受何人指使,三番五次坏我大事,究竟所为何事?” 陆涧石未及作答,齐玉轪在他身后冷森森说道:“你攀附丰王李珙,为虎作伥c行凶作恶,上不顾家国之忠,下不顾孝悌之义,简直是一头孽畜,人人得而诛之。涧石小友今日擒你,乃是大义灭亲,你又何须多问?”许月邻听罢,厉声道:“野道士,要杀便杀,你又何须大放厥词?” 兄弟相会没有半句寒暄,却是生死对决,陆涧石感到空气中是浩漫无际的冷酷,冷得他几欲窒息。他见“雨哥”夫妇半句好话也无,心中颇为恼怒,但他更怕齐玉轪起了杀性,杀了他喊了十几年的“雨哥”。 陆涧石强压怒火,望着张涧雨,劝道:“雨哥,郭令公乃是国之重臣。你此番行刺不成,实属幸事;你若将他杀死,必然堕入万劫不复,朝廷不能容你,那丰王李珙也断不容你活在世间。还望雨哥悬崖勒马c趁早回头,你我兄弟重回紫帐山,岂不幸甚至哉!” 涧石只以为能说动涧雨,谁料涧雨闻言大怒,喝道:“恶贼住口!说起紫帐山石屋石院,我恨你们陆家更是铭心刻骨!” 涧雨听罢此言,大惊失色,问道:“你我十八年兄弟相称,雨哥这是哪里话来?”涧雨啐了一口,说道:“你这孽种,谁与你是兄弟?”涧石见他如此辱骂,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不认我这兄弟,也当念及我父亲与张大伯出生入死的情义,怎可如此见辱?”涧雨冷笑道:“我与你算得上什么兄弟?你又如何不是孽种?你年幼我两岁,不知内情,可以问你那心怀叵测的父亲去。” 涧雨说毕,叹息一声,侧过脸去。他面对这位朝夕共处十八年的弟弟,说出这等话来,心中充满悲凉,也有说不出的畅快。在他心中,紫帐山石屋石院三十六人,自己的父亲名义上是大哥,然而他太过侠义心肠,有时不免妇人之仁和优柔寡断,而陆二叔则是沉稳果敢c有谋能断。在涧雨看来,父亲在石屋石院只剩下“大哥”的名义,实际早已被陆二叔架空,石屋石院大事小事实际由陆二叔决断;再说自己,虽说武艺c勇力过人,然而三十六兄弟明显更看重涧石,待他甚是亲和,对待自己甚是冷漠。 回想往事,涧雨悲恨交织。他二十年身处荒山之中,终日胡思乱想c郁郁寡欢,终于有一日爆发,将误从山脚下路过的九名大汉打死,将劫来的财物偷走大半,一口气逃出紫帐山,一心想出人头地,闯出另一片天地来。他出走之后,不知道紫帐山发生了怎样的祸事,涧石与他重逢c以实相告,他却对陆氏父子一直心怀忌恨,对父亲以及众位叔叔的死半信半疑。他甚至怀疑,是陆大壮与众兄弟密谋串通c发动变乱,将父亲杀死。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死在他人之手,自己远在长安又被仇人之子所擒,涧雨咬紧钢牙,不禁五内崩摧c肝肠为断。 齐玉轪见他半晌不言语,似是不知悔改,大为恼怒,欲将其刺死,却被张涧雨止住。齐玉轪说道:“此等孽畜,就该及早剪除,切不可念及旧情养虎为患。”陆涧石摇头道:“郭令公尚在重围之中,需留活口,方能令射生军撤退。” 许月邻听罢,破口骂道:“想要挟我们,想也休想!”齐玉轪勒紧张涧雨,剑刃划入他的皮肉,一时间鲜血外溢,将荒草染红。张涧雨冷笑一声,说道:“郭子仪身陷重围,插翅难逃。只要我一死,射生手先杀了你们两个,再杀郭子仪和元载,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你若有胆量,尽管一剑一剑割死我。” 陆涧石担心迟则生变,却不知计从何出。齐玉轪在张涧雨身上胡乱搜索,想搜出令牌c虎符之类信物,以号令兵士,但搜来搜去一无所获,仅掏出一段麻绳——张涧雨准备亲自用这段麻绳绑缚郭子仪。涧石正在焦急懊丧,齐玉轪却诡异一笑,将麻绳掷与他。涧石不知何意,齐玉轪叫他用麻绳捆住许月邻,吊在松树上。 涧石自知不是许月邻对手,倘若她穴道解开,其势难制。事关紧急,“雨哥”不念旧情,他也顾不得兄弟之悌c叔嫂之序,依言将许月邻缚在树上。 张涧雨见妻子受这等折辱,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愤恨。他奋力挣扎,然而身上要穴被齐玉轪拿住,身子就像钉在木桩上一般,根本无法动弹。他圆睁双目c厉声责骂,说要将陆涧石碎尸万段c食骨寝皮,连带着陆大壮也是恶语谩骂。 射生手见主将受辱,个个蠢蠢欲动,有的抽刀c有的搭箭,准备上前拼杀。齐玉轪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山林震颤:“若敢擅动,先杀主将,再要你们性命!”射生手知道这道士本领不弱,况且主将未发号令,他们只得收起兵刃,远远站立,伺机进攻。 许月邻手脚被缚,身子被吊起,愈发大义凛然,在树上厉声咒骂,连声催促射生手放箭。陆涧石却在犯愁,忖道:“原以为生擒雨哥夫妇,稍加腰胁,他们便会服软,解了郭令公之围,谁知道他们二人如此硬气。这般拖延下去,何时才能了断?”却听齐玉轪说道:“并蒂将军伉俪情深,生死不足以动其心。你将那恶妇的衣衫剥去,且看他们是不是这么义无反顾。”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6章 退敌(乙) 一语既出,众人纷纷惊掉下颚:刚才还满口仁义道德的道士,现在居然指使别人当众脱掉女子的衣服!涧石更加惊愕,一时手足无措,宝剑险些脱手。齐玉轪责备他说:“汉朝陈平,与嫂子私通,却立下不世之功,终成一代贤相。你口口声声报国立功,怎可谨守成法c拘于末节?郭令公命垂一线,你还救他不救?” 涧石被他一语所激,顿时胸襟激荡c豪情勃发。什么兄弟之情c什么叔嫂之礼,在国家大事面前,都不过是轻如鸿毛。更何况,雨哥夫妻二人对我恶语相加,而且辱及我的父亲,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又怎能服帖? 想到这里,涧石握紧宝剑,准备照计行事。他抬头看看许月邻,转头看看张涧雨,却又踯躅起来。在他凌乱不堪c晦暗不明的记忆身处,摇晃着小雨赤裸的身体。而现在,当他一念所及,想到一个陌生女子衣衫凌乱的模样,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小雨哭泣时的样子,令他心惊胆颤。 齐玉轪见涧雨迟疑不动,再次勒紧张涧雨,喝道:“今日之事成与不成,就在你一念之间。你若下不去手,我杀男的,你杀女的,咱们各自营生去也!” 涧石猛一抬头,只见他五指扣紧剑柄,作出发力之势,张涧雨在他剑下,如同一只弱不经风的麻雀,命悬一线。涧石慌忙应答一声,咬牙对涧雨说道:“雨哥,得罪了!”反手一剑,已将许月邻身上铠甲割断。剑锋所至,火星迸射,落在许月邻的脸上,她那俊俏的鹅卵脸蛋,从此留下永久的疤痕。 唰唰又是两剑,许月邻身上铠甲已经瓦解,如土委地。铠甲之内,桃红色的衬褂露出。铠甲肥厚而衬褂紧致,铁甲落地的瞬间,映现出许月邻婀娜的腰身。射生手在远处看了,也暗暗赞叹女主将倾国倾城。 张涧然悬在齐玉轪手中,此时已是气炸了胸膛,一双眼睛迸出血丝c几欲鼓出。他张开嘴巴,想高声大骂,却发现一切恶毒的诅咒都不足以解恨。许月邻面色红彤彤的,一半是羞赧,一半是愤怒,扯着嗓子喊道:“下流胚子,有胆子一剑结果了老娘!” 涧石初时蹑手蹑脚的,尚有羞愧之心,一旦许月邻铠甲解去,他顿时心头了无挂碍,将一切都豁了出去。他怀恨并蒂将军不念故旧c下手无情,不满张涧雨骂他“孽种”,还对自己父亲说出不敬的言语,亦不满许月邻在他面前自称“老娘”,于是反唇相讥:“我与雨哥乃是股肱兄弟,你自称老娘,莫非咒骂雨哥禽兽不如?” 涧雨听在耳里,恨恨道:“谁与你是兄弟?你这不知爹娘的孽种!”涧石一听,愈发心寒,剑锋斜挑,已在许月邻的衬褂上划出一道口子。透过这道口子,微微可见许月邻鹅黄色的亵衣,亵衣上丝线绣成的牡丹花若隐若现。 许月邻面如土色,恨不得将陆涧石剁成肉酱,然后在夫君面前自刎以谢。涧石面色凝重对涧雨说道:“雨哥,小弟并无冒犯之意。实在是事关紧急,才用这下作手段,暂时委屈了嫂子。你再不答应撤军,难道要嫂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露体不成?”一面说,剑尖又指向许月邻身上衬褂。 涧石凝视着涧雨的双眸,言辞激烈,锋不可犯。忽听一声抽泣,转面看时,才见许月邻垂下泪来。射生手也是倍感讶异,这位娓婳将军,平日里性子比男人还刚烈,何曾见她掉过眼泪?然而她毕竟是女子,死在她心中无可畏惧,但是她怕极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身躯。 张涧雨见到爱妻垂泪,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已然明白,自己投身王爷府下,而陆涧石一心向着郭子仪,他们是各为其主c势同水火。石弟——不,是敌人——要达到目的,必然是不择手段c无所不用其极,他们陆氏父子向来如此。 当前情势,一死固然难免,然而眼睁睁看到爱妻在死前受此奇耻大辱,是张涧雨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想到此处,张涧雨咬碎钢牙,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蓦然间,他嗐了一声,扬起头喝道:“孽种住手!我们有令箭在身。持此令箭,可号令射生军撤退。” 齐玉轪在他身后道:“你死且不畏,却害怕名节受辱,也算得有血性c有骨气的汉子。令箭在何处,快快交出,今日便可饶了你们。”一言未落,却听许月邻发疯似的嚎叫:“不可有辱王爷使命,更不可将令箭交与他人!” 陆涧石逼问道:“你不交出令箭,莫非有意曝露形体于光天化日之下?”许月邻冲他啐了一口,却被涧石躲过。齐玉轪立即喝道:“点她大杼c天柱二穴,防她咬舌自尽!” 涧石虽不会点穴功夫,却也曾在王屋山北疗伤修养,所谓久病成医,他跟着晏适楚,已将人身上的经络c穴道认得清楚,当下不敢迟疑,将周身力道灌注于指尖,点在她两道穴位上。许月邻顿感一阵酸麻,便如木头人一般,连眼皮也眨不动了。 张涧雨心疼娇妻,大叫大嚷起来:“令箭在她衬褂之内,用腰带缠住。你将她穴道解开,由她自己取出。若再动手动脚,我定不饶你!”涧石大喜,便问齐玉轪解穴之法。 齐玉轪摇头道:“此女性烈,穴位一解,难保咬舌自戕。你在她衣物中搜寻便是!”张涧雨听罢,怒气不息,喝道:“你敢伸手试试!”陆涧石这才看了许月邻一眼,见她身材高挑,说不尽的婀娜别致,又想起她毕竟是自己的嫂子,不禁面色泛红,手上发起抖来。齐玉轪叹道:“你如此优柔寡断,郭令公难逃一死!” 转瞬之间,涧石额上汗珠渗出,身上汗下如雨。他挥剑刺破许月邻的铠甲容易,要在她的亵衣之内翻弄,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他紧张兮兮,小雨的面庞立即浮现在脑海,噩梦里张铁汉的惨呼之声在耳际萦回。他看了看齐玉轪,似要乞求他收回成命,齐玉轪则蔑视一眼,随即掉头不顾。 涧石如有烈火在胸c芒刺在背,浑身颤抖,不知所措。他站起来又蹲下去,蹲下去又站起来,抓耳挠腮,如同发了狂的猴子。猛然间,他身子剧烈颤抖,将右拳挥下,拳心已多了一根丝带——他在狂躁过后,终于下定决心,扯开了许月邻的腰带。 林风习习,许月邻的衣袖随风舒卷,胸襟在微风之中开合不定。幸而身上有绑绳缠裹,因此衣服未曾全然散开,袒露出来的肌肤,不过是她浑身躯体的冰山一角。射生手一见,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撇过脸去,不敢再看。 一片毛翎从许月邻亵衣上的牡丹花上浮出。涧石伸出两指,夹住毛翎,顺势带出,如同从熊熊烈火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支红彤彤的羽箭。箭矢镀金,箭身用沉香木制成,漆以朱漆,上面还有一排蝇头小楷:丰王李珙敕造。 令箭到手,涧石立刻将满腹羞愧抛之脑后,冲着齐玉轪微笑示意,混不顾许月邻泪如雨线c吞声啜泣。张涧雨怒发冲冠c决眦欲裂,嚎叫道:“我要杀了你!” 涧石高举令箭,冲射生手喝道:“令箭在此,尔等速速下马受降!”射生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如何应对。齐玉轪长剑握紧,将涧雨颈上伤口划得更深了,涧雨浓血流出,染红身上甲胄。他感觉不到痛,心中唯有恨,两眼紧闭,热泪溢出,口中不发一言。 齐玉轪冲射生手喝道:“再不遵令受降,一对主将非但性命不保,而且名节受损!”射生手不敢相强,纷纷下马,依着涧石的号令,将头盔解下,兵刃c弓箭抛在草丛中。齐玉轪将涧雨掷在地上,随即身形飘出,欺入射生手阵列之中,一阵风起云涌,已点中他们要穴,令他们无法动弹。 齐玉轪长剑回鞘,牵过骕骦马,将涧雨甩在马背上,自己跨上马鞍。涧石过身来,面对许月邻,羞愧与悚惧又袭上心头。他的手颤抖着,为许月邻系上衣带,随即解开树上绳索,将她搬上马背,自己也跨上马去。 齐玉轪对射生手说道:“两个时辰后,穴道自然可以解开。尔等切勿用蛮力冲撞穴道妄求自解,否则经络爆裂c性命堪忧。”说毕,与涧石一道扬鞭催马,朝山神庙奔去。 山神庙外,近三百射生手严阵以待。他们等待良久,人人焦躁难耐,恨不得冲进院去大开杀戒。忽听马蹄得得,抬头见远处尘土飞扬,人人以为是并蒂将军归来,谁知两匹马驮着四个人,翻山越岭c由远而近。他们看清,坐在鞍上的是敌人,威风凛凛;横在马上的却是并蒂将军,垂头丧气。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7章 退敌(丙) 主将被人生擒活捉,这还了得?三百射生手当即弯弓搭箭,对准齐玉轪c陆涧石。二人奔到院门前勒马站定,涧石高擎令箭,大喝一声,说道:“丰王李珙令箭在此,并蒂将军已然归顺我们,尔等速速下马受降!” 射生手犹疑未定,惹得齐玉轪怒气上升,狠狠将涧雨掼在地上,砸得地上尘土飞扬。涧石也将许月邻放下马来,喊道:“天下兵马大元帅郭令公,还有朝廷栋梁之臣元载宰相,莅临山神庙中。二位大人有令,命你们速速下马受降。胆敢顽抗,有如此箭!”说完,咔嚓一声将令箭折断,重重摔在地上。 齐玉轪眯缝双眼,从背后拔出长剑,登时霞光万道c威势逼人。射生军一见,主将被擒,令箭被夺,对方又是国之重臣c朝廷泰斗,惹下祸事来吃罪不起,交头接耳一番之后,陆陆续续下马c解甲c弃械,齐刷刷跪地磕头,口称愿意归顺郭令公,任由驱遣。 涧石大喜,跳下马来,冲进院中,请郭子仪出来安抚军士。元载c李纳惊疑未定,劝郭子仪不可轻动,小心中了贼人奸计。郭子仪道:“小友若要害我,我岂能活到此时?”当即整弄盔甲,昂首挺胸从院门走出。 齐玉轪看在眼里,暗自钦佩郭子仪果然是大唐的泰山北斗,虽在耄耋之年,依然步履矫健c气度非凡。他立即下马,将骕骦马让与郭子仪。郭子仪翻身上马,李纳已领着赵勃c王升从后跟出。王致君c戴保国紧紧挨在后面,肩上还扛起残破不堪的帅字旗。元载也紧随其后,踱着方步走了出来。 一时间,山神庙外人声鼎沸c颂声不绝。射生手纷纷表忠,祝愿郭令公c元宰相福寿延绵。山呼声中,齐玉轪低吟一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身形一闪,遁入庙宇之中。 元载见并蒂将军被擒,立即下令:“将这对狗男女就地正法!”张涧雨c许月邻浑然不惧,躺在地上相视而笑。李纳闻命,指使赵勃c王升揪起并蒂将军就要行刑。 涧石大为惶急,抢在前面,将赵勃c王升拦住。李纳大怒,喝道:“朝廷法令如山,你敢违抗宰相意旨?”涧石冷冷说道:“随后再与你理论。”他将李纳撇下,跪在郭子仪c元载面前,叩头三通,恳求道:“小人与这二人有亲。还请大人赐恩垂怜,饶他二人不死,容他们改过自新,以观后效。” 元载满脸怒色,转面看着郭子仪。郭子仪面带微笑,捻须道:“我性命是你所救,你又为我募得三百精兵,壮我声势。你的这点愿望,我岂能不遵?想必元大人也是仁心为本c宽大为怀吧?”元载讪笑两声,一言不发。涧石唯恐他们改变主意,立即磕头谢恩,说道:“二位大人一言重于泰山。饶他二人不死,便是仁布川泽c德垂云天。小人代为谢恩!” 涧石一边磕头,涧雨却在一边冷笑。只听他惨然道:“你辱我妻子,坏我大事,我与你兄弟之义已绝,从此与你不共戴天。你不必假充好人,我是生是死与你无关。” 涧石听在耳里,转面说道:“雨哥,我奉劝一句,丰王李珙倒行逆施,其势不久,你又何苦为他卖命?而今郭令公c元宰相俱在,你我拜在名下,共谋大事,岂不是美事一件?东隅已逝,桑榆未晚;弃暗投明,在此一举!” 许月邻此时大杼c天柱二穴已自行缓解,她眼中含泪c嘴角含血,恶狠狠说道:“我但有命在,必将你碎尸万段,食你身上肉;我死了,要变成厉鬼,饮你身上血!”张涧雨闻言,大为快意,附和道:“我也有此意,”转面对众人说道:“你们最好杀了我。但留我一口气在,我当取尔等头颅,以消心头之恨!” 涧石万万没想到他夫妻二人竟是如此凶残恶毒,心里一下子又冷到了冰点,一字一顿说道:“我对哥哥嫂嫂多有不敬,罪过甚深;然而在两位大人面前求下你们性命,也算功过相抵。你们要杀我,此事不难。陆涧石项上人头就在此处,你二人择日再来索取!”说毕,毅然决然,转面请求郭子仪容他二人离去。 元载不依不饶,定要将并蒂将军就地处斩,李纳立在一旁,时不时随声附和。郭子仪端详良久,从中调和,好言劝慰,叫元载休与这些无名无号的兵将斗气。元载贵为宰相,虽说位极人臣,但顾及郭子仪乃是朝中泰斗c国之栋梁,不能不给他仪面子,于是答应放人。 李纳气忿至极,冲着涧石怒目而视。涧石再次谢过二位大人,又见远处两匹马悠悠行来,正是并蒂将军的坐骑——他们循着旧路,来寻旧主。 涧石再次谢过郭子仪c元载不杀之恩,确保并蒂将军不死,然后唤过二三兵士,将张涧雨c许月邻搬至马背上,用绳索缚住。他见兵士已收拾停妥,对涧雨说道:“齐先生封住你们穴位,两个时辰自然解除。两匹马若识得归途,当驮你们回丰王府邸;若不识归途,就驮着你们远走天涯吧!”说毕,在两匹马身上各击打一下,二马立即掉头飞奔而去。 马蹄得得,疏忽越过山梁,不见踪影。涧石驻足小院前,凝望他二人远走,自知若再次相逢,他们必是剑拔弩张的仇敌。想起紫帐山往日情景,不禁怅然若失。 过了半晌,涧石方才转身,对面却有一人,直挺挺c面对对地瞪视着他,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不是别人,正是李纳。紫帐山之祸,肇始于吕思稷,推波于鹿友先生,惨绝于李纳。仇人相见分外眼明,李纳恨不得生吃了涧石,涧石也恨不得活活剁了李纳。李纳见他凶焰勃然,转面对元载说道:“此人已承认与贼人有亲,今日之事,他必然难逃干系。须将他擒回长安,严加审讯。” 元载深以为然,即令李纳动手拿人。李纳吃过涧石的亏,不敢亲自出手,于是招呼赵勃c王升下手擒拿。涧石以一敌二,立时落于下风,一招不慎,被他二人扣住双手。二人正要将他按倒在地,忽而肩背酸麻c眼前发黑,涧石趁机抽身而出,摆脱纠缠,立在一旁。赵勃c王升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却见齐玉轪飘悠悠从院门走出,态度傲慢,眼神中充满鄙薄。 郭子仪打量着这二人,赏识陆涧石智勇双全c齐玉轪武功超凡,感念他二人救命之恩,于是请求元载饶恕他们。元载怒道:“丰王李珙包藏祸心,屡次冒犯老夫尚在其次,勾结外邦图谋造反则不容坐视。这个毛头小子,与李珙的心腹爪牙自称有亲,必须抓捕归案c严加拷问,还望郭令公勿要阻拦。” 郭子仪道:“适才山神庙中,万分险急,若无此二人神兵天降,老朽性命自当不保,元宰相也难免为贼人所扰。如今贼兵已退,宰相又何必与小辈过意不去?此处庙宇虽小,毕竟供奉着一方神灵。你我既是国之重臣,当一同祷告神灵,保我大唐国泰民安,切不可在神庙之前谈论杀人之事。”元载见他言语诚恳,消了火气,也挣了面子,于是说道:“看在郭令公面上,饶了你们,”转面对射生手道,“尔等既已归顺朝廷,须听从郭令公调遣,竭力杀敌报国!” 众人回到院中,闲谈之后,便当作别。侯希逸身上箭矢已被齐玉轪拔出,几处穴位也被他封住,一时止了鲜血。 侯希逸忍住剧痛,喘息未定,挣起身来,先向元载作揖,欲要陈述李正己诸般罪过,恳请元载奏明圣上除掉奸恶,让自己重回青州c再掌帅印。元载却是表情冷淡,理也不理,只与郭子仪说些散碎话——李正己早已在朝中上下打点,元载受了他不少好处,更何况他也知道侯希逸得罪了大宦官骆奉先,他又怎会正眼看待侯希逸? 侯希逸愈发不悦,只得转面讨好郭子仪,祝贺他逢凶化吉,收伏三百精兵,此去陕中必然再建奇功。郭子仪连忙歉退称谢,又致以悔愧之意,叮嘱他回到长安之后一定要安心养伤。 闲谈间,涧石忽然就地跪倒,冲着郭子仪倒头就拜。郭子仪连忙扶起,问是何意。涧石正声道:“小可自幼受先父教诲,男儿读书明理,须立一番功业,方不愧立于天地间。如今兵火四起c国家危亡,幸有郭令公临危受命c匡扶社稷。我虽出身卑微,愿跟随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郭子仪尚未答言,李纳在一旁讥诮道:“山贼孽子,也想攀附朝廷公卿?你能免去死罪已是祖上积德,怎敢异想天开生出这等妄想?”涧石身子直立,冷冷说道:“你父亲处心积虑,阴险狠毒强夺淄青方镇。侯大人就在这里,你不跪地认罪,却敢大放厥词。我纵然行为不端,也不如你们父子罪大恶极!”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8章 退敌(丁) 李纳怒不可遏,却又无言以对。涧石继续说道:“依你的材质,尚且忝充军职c在朝为郎,我虽不才,自当高你一级c胜你一筹。”涧石说话语气虽然平淡如水,实则深仇大恨埋藏于心。但他清楚,李正己c李纳父子势力浩大,又有元载等人在朝中作保,自己唯有投到郭子仪麾下,将来立功封爵c在官场立足生根,方能有一线希望灭掉眼前仇敌。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无论是报国还是报仇,都不应放弃眼前机会。 李纳能被封为郎c将兵防秋,实在是因为李正己重赂元载c上下打点。元载视李纳为亲信,自然不愿看到他遭人如此数落。待要发作,却发现涧石辩才c胆识远胜旁人,他碍于情面,不能过于偏袒李纳,于是说道:“选贤任能,门第c出身最为看重。生于世家大族,必然深明义理c心性纯良;生于山乡鄙野,必然穷斯滥也c劣性难制。此子乃是山贼之后,今日又是萍踪相遇,焉能授信于他c委以军职?” 郭子仪有意收涧石在麾下,说道:“宰相所言无差,然而今日之事有别。傅说本是筑版之徒,樊哙本是屠狗之人,然而大贤虎变,功成当代c名垂后世。小友有勇有谋,乃是可造之才,若不收在军中,实在可惜。” 元载心生不悦,说道:“傅说乃是往圣先贤,岂是庸俗之辈可比?樊哙生于乱世,而今国运昌隆c正当治世,郭令公却要拿乱世打比方,是微臣糊涂了还是郭令公失言了呢?”郭子仪忙道:“老朽失言,老朽失言!” 元载因命李纳清点残余兵士,仍有二十余人。他转身上马,带着自己的兵将长揖而去。 郭子仪目送元载离去,叹息一声,扶起涧石,劝慰道:“今日在宰相面前,老夫不敢自专,因此不敢答允你。朝廷选贤任能,须经宰相阅览名册,再经圣上御笔批准。宰相这一关过不去,老夫也无权授你官职。” 涧石叩首道:“小可不求官职,但求跟随郭令公,牵马坠镫以效愚忠。”郭子仪道:“老夫已不比当日。现已是风烛残年,势孤力弱,恐怕会耽误你的前程。”涧石恳切道:“小可不求前程,但求编列行伍之间,为国杀敌建功。” 郭子仪见涧石如此决绝,不愿坚辞,说道:“既如此,权且委屈你与我同行。今日收伏的三百精兵,交由你来统领。来日建得功勋,老夫再在圣上面前保你,助你拜将封侯c光耀门楣!” 涧石感激不尽,连连作揖道谢。齐玉轪乃是高傲之人,适才热心快肠相助涧石,是因他舍命报国c赤胆可嘉,现在却见他为了谋得军中一个小小的职位而磕头作揖,不免心灰齿冷。他在一旁冷眼观瞧,见涧石搀扶郭子仪移步上马,意欲跟随他同去陕中,心中更有些不悦,于是说道:“你要追随郭令公未为不可。不如先进山神庙,看看还有何人在里面。” 话音刚落,破庙之中跑出两个人来,欢呼雀跃c如逢至亲,却是昆仑奴和槐犁。槐犁见了齐玉轪,想喊师父,却又吞进肚里去。昆仑奴冲涧石微笑,却走向侯希逸,欲将他请入庙内。侯希逸向郭子仪深深长揖,劝他及早启程,严防迟则生变。 杜屿蘅这才从破庙中走出,才到小院,早已认出涧石。她纵是性淡如水,经历诸般波折,重新遇见自己芳心暗许的男子,也难以抑制心潮起伏。她想奔向他,扑入怀中抽泣,脚步却凝滞下来,停在破院中央。不待涧石与她对视,她早将视线撇开,不叫别人看到她眼角的泪光。 涧石蓦然转身,看到了屿蘅——如同幽谷里瑟瑟发抖的兰花,又似洄水间摇漾欲去的落英。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蹚着地上死尸飞奔过来,一把将屿蘅抱在怀里,热泪从脸颊淌下,浸湿她的香肩。屿蘅的身子如同冰山一般,似在微微消融,却又立即转为寒冷彻骨——她发现,好几对眼睛正在看着他们。 槐犁拍手道:“庙里一对儿,庙外又一对儿,真不怕羞!”昆仑奴半带微笑c半含泪水,说道:“偶耕是头呆驴儿,他若能醒来,决计不敢这样搂着侯小姐。” 侯希逸一听,大觉逆耳,瞪了昆仑奴一眼。昆仑奴自毁失言,立即噤声退避。好在郭子仪并不知侯希逸将女儿许配骆奉先c潞州嫁女又被搅得七零八落,因此并未察觉他二人的神情变化。 槐犁看在眼里,不忿在心,故意说道:“耕哥是老实些,但更靠得住。依我看来,他对侯小姐比石哥对屿蘅姐姐要温柔百倍。”刚落音,脑袋上挨了齐玉轪一个栗暴。齐玉轪佯怒道:“黄毛小子,哪来恁多风话!” 屿蘅初时羞赧难当,听他们三言两语,反倒释然,也不迎也不拒,身子融化在涧石怀抱中,眼睛平视远处,似将万事看空。涧石在她肩上抽泣一回,拉着她的手来到郭子仪面前,恳求道:“小可的性命,全仗这位女子搭救。还求郭令公容许我将她带在身边。”他一双眼睛充满乞求,不料郭子仪咦了一声,皱眉道:“这,这” 齐玉轪抢在头里说道:“妇人在军中,兵气则不扬。当日李陵带兵征讨匈奴,屡战屡败,士气大挫。后来查出营中藏有女子,搜捕出来尽数杀死,此后军威雄壮,杀得匈奴不敢进犯。前朝故事,《史记》有载,你的启蒙恩师没跟你讲过吗?” 涧石闻言欲辩,却听郭子仪说道:“兵者乃凶器,战场几人回?古往今来,从没有带着家眷从军打仗的,”说着从身上解下一只玉璜递给涧石,“你可将女眷先带回长安好生安顿,再持此玉璜作为凭信,去陕中寻我。” 涧石接过玉璜,感恩不尽。齐玉轪也在一旁说道:“我与晏适楚半生不和,可是他们师徒离散c无人照应,我也不能袖手旁观。郭令公赠与玉璜,甚合我意。涧石小友先去长安,寻着晏适楚,安顿好他师徒之后,再去投奔郭令公不迟。” 郭子仪又与侯希逸闲话数句,就此作别,骑着骕骦马,带领三百射生手去往陕中。 破院之中,死者已矣,生者各有打算。侯希逸伤重,便命昆仑奴去庙宇中请出侯牧笛,要她护送自己回长安。昆仑奴挂念偶耕安危,满肚子不情愿,与槐犁推诿一番,脚步始终不跨进门槛。却听牧笛在里面说道:“我知你中箭,但你自己有脚,回得了长安。我只在这里陪着偶耕。” 屿蘅面带悲戚,对涧石说道:“偶耕为救侯小姐,真气耗损,只怕难治。”说着,带着他走进破庙,一同探视。昆仑奴c槐犁跟了进去。 齐玉轪紧跟在后,人缝之中觑见偶耕面色发青c嘴唇发黑,便知是毒气侵袭c真气耗散,已是弥留之际。他乃是修道之人,万事顺乎天命,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涧石两眼。可就是这一瞥之时,一事浮上心头,令他大为震惊。 齐玉轪分开众人,又从偶耕身上拨开牧笛,搭住手腕c按住寸关尺,凝神诊视一番过后,讶异道:“这不是中了逍遥谷的噬魂迷香吗?此物剧毒无比,嗅吸两口已是难以回天。他是用内家之术将毒气吸入体内,却未尽数吐出,熬到现在,已是大为不易。”说毕,将偶耕手腕松开,起身欲去。 牧笛拉住齐玉轪衣袖,两眼通红,求问解救之法。齐玉轪不喜偶耕,却也并不嫌恶,见他年纪轻轻就要丧命,毕竟有些哀怜。他蹲下身来,在他肩上拍了两拍。这两下实非有心,却拍在偶耕天突c中府二穴上。齐玉轪手掌一麻,似被一股真气所激。他大感惊奇,又在偶耕水突c气舍两穴上轻击两下,这两下反应更为强烈,手指居然被弹得隐隐作疼。他惊奇察觉,偶耕身子半已僵死,体内真气却循环往复不绝,大有薪尽而火不灭之势。 齐玉轪若有所思。噬魂迷香之毒,与四大名花之首的葛蕾所用钢针之毒,本是异曲同工。他中毒之后逃到王屋山,方丈见他毒性难制,将他封在藏经阁夹墙之内,授他《修真秘旨》日夜修习。齐玉轪聪颖绝伦,研习经文渐入佳境,身上养成了一股浩然真气。他实在未曾料到,偶耕体内的气息,竟能与自己的真气两相激荡体同源。莫不是先师白云子转世,将一生绝学传给了这个没名头的木讷少年? 众人围在齐玉轪两侧,见他脸色云霞明灭c阴晴变幻,只以为他着了魔。牧笛眼巴巴望着他,要从他的脸色中解读出疗救偶耕的希望。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不敢眨眼,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她等到了齐玉轪近乎冷漠的一句话:“容我一试。”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9章 智斗(甲) 齐玉轪竭尽全力,逼出偶耕体内残毒,将他从鬼门关带了回来。然而自己真气耗损,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令他欣喜的是,偶耕体内本有一股真气流行,虽不至于浩渺无极,但也算得上浑然天成,若不是先师白云子亲传,更无人能教他臻此妙境。 偶耕醒转,谢过齐玉轪,又见过众人,脸上现出血色,身上略略回复了气力。他由死复生,再无羞怯,紧紧握住牧笛双手,喉头翕动着,惨白的嘴唇微张,说不出一句话来。 涧石牵过屿蘅,向齐玉轪请教接下来的打算。齐玉轪道:“晏适楚定在丰王府,你已知得,此去凶多吉少,老朽定当前往相救。你要去往何处,老朽不必知晓。”涧石却拉着屿蘅说道:“齐先生何必独行?郭令公已赠我信物,我晚些投他不迟。不如先去长安,一同救出晏先生。让杜姑娘师徒团聚,也是我的承诺。”听到这里,屿蘅低下头去。 齐玉轪力竭气虚,语音极低。槐犁不知从何处捡来一个鸱袋,请他饮水。齐玉轪摇了摇头,说道:“京城险恶,你个娃娃,去那里开开眼界未为不可,只是不宜久留。”槐犁欲叩头称谢,被齐玉轪拦阻下来。 涧石也知侯希逸乃是前缁青平卢节度使,更是牧笛的父亲,因向其施礼并询问伤势。侯希逸不愿在晚辈面前失了尊范,于是强忍剧痛,挣起身子答礼,又欠身向齐玉轪致谢。他受伤极重,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带动伤口,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但是他仍然一步步走近牧笛和偶耕。昆仑奴c槐犁见他深皱眉头c紧咬牙关,额上大汗渗出,都不敢出声。 “时日不早,长安在望,你速随我回家。”侯希逸眼睛看着地,但是众人都知道他在跟牧笛说话。 “偶耕救了我,齐先生又救了你。你既是念佛之人,更须知恩图报。请他们光临寒舍小住几日又有何妨?”她要带偶耕一起回家,却不便明说,因此连同齐玉轪一起邀请。 侯希逸答道:“齐先生自然是要请到寒舍一叙,只是偶耕不可带回城中。回去之后,我还需带上你去往骆大人府上负荆请罪。” 牧笛听见父亲又提起骆奉先,怫然不悦,顶撞道:“你在潞州对他也曾言语冲撞。回到长安,怎么又卑躬屈膝起来?”侯希逸被骆奉先咄咄相逼,曾想与他决绝,回到长安在元载那里走动走动,朝廷中有个依靠,骆奉先也不至于万般刁难。熟料今日一见元载,本想曲意奉承,却被他拒之千里,连他中箭受伤也绝无一两句关切的话。侯希逸心冷之至,算定他和骆奉先乃是沆瀣一气。这棵大树既然攀附不上,只得带上女儿重新去讨好骆奉先。 世道险恶,侯希逸不得不低头,可是女儿的一应一答,如同钢刀扎在他心上。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齐玉轪在场,侯希逸不便怒声斥责,只得对偶耕说道:“侯家三百余口,尽在骆大人刀下。小兄弟乃是明理之人,不会置侯家于绝境吧?” 偶耕闻言,颇为羞赧,于是放开牧笛的手,斜过眼睛答道:“既如此,我不去长安,在这破庙中住下便是。” 牧笛一听,甚是激动,再次抓住偶耕的手,说道:“你答应护送我回长安,现在还没到长安哩,怎可半途而废?侯家人并无罪愆,绝不至于满门抄斩。你若呆在这里,无论是骆奉先c元载,还是什么丰王李珙c逍遥谷主南浦云,任意一个手下人找到你,将你杀了,就跟杀驴一样容易。” 昆仑奴从旁说道:“小姐所言极是。先到长安再作区处。”槐犁道:“去了长安也不用去侯小姐家。我们跟着屿蘅姐姐一起去什么丰王府找她师父,照样有吃有住。”昆仑奴道:“妙哉!你不想当上门的姑爷,就在王府中占一间厢房,把侯小姐娶过来,也是享福得很!”二人对侯希逸感到甚是愤然,因此壮起胆子,说出这些风凉话来,有意挖苦顶撞。 侯希逸气得直瞪眼睛,二人只是一应一和,假装看不见。侯希逸无法,只得恳求齐玉轪裁决。 齐玉轪自行服气运功,老早就嫌他们聒耳,更不搭理侯希逸。侯希逸伤口剧痛,说不出许多话来,咳嗽一阵之后,只得转面找涧石闲谈:“围攻我们的并蒂将军,乃是丰王府的人。你将他们得罪,又如何自己送上门去?” 涧石道:“我也知丰王府是虎穴龙潭。然而晏先生在那里,我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去闯一闯。”言语之间,颇有急切之意。他只想尽快找到晏适楚,安顿好他们师徒,再立即去往陕州投奔郭子仪。此时的涧石,隐隐有些羡慕张涧雨,毕竟他已抱得娇妻,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涧石看了看屿蘅,这是他立志要娶的妻子,为今之计,只能先将她交给晏适楚照顾,待自己在郭子仪麾下站稳脚跟后再来迎娶。 侯希逸见涧石少年英才,胆略武艺都不低,颇有几分赞许,又想托他沿路保护自己安全,于是说道:“老夫身受重伤,急欲回城休养,只是行动不便。若与你同行c得你一路照看,自是感激不尽。”涧石听罢,爽朗答到:“我也着急去长安。侯大人若要同行,小可自当沿路看护。” 涧石与屿蘅计议两句,当即拿定主意。屿蘅蹲下身,与牧笛c偶耕依依惜别。昆仑奴c槐犁围在两边,也是万分不舍。屿蘅道:“我先去长安,你们随后即到。他日再在城中相叙。” 侯希逸因命涧石牵过郭子仪的那匹老马。涧石正要扶侯希逸上马,却听一声哀鸣,那匹老马吐血倒地,颈上插着一把弯刀,血流如注。他尚未回过神来,却听见一声怒喝,声如雷震:“一个都不能走!” 话音未落,山神庙的破院之内,已被一群不速之客塞满。这群人一律黑衣c黑面,手提钢刀c目露凶光,列队整齐c进退有度。其中两个人抬着一个门板,上面躺着一人,也是一样的黑衣黑裤c黑布蒙面。虽看不清他们面目,但是满院子一股阴森森的杀气,早已透入每个人的骨髓。 涧石辨认一番,顿觉惊悚:这不是阴魂不散的黑衣人头目郭志烈么!他大感不妙,身子一震,门板旁边闪出一人,却是曹以振。 来者不善c善者不来。这一群黑衣人只是前哨,后面还有一群人,步履稳健c刀剑锋利,涌入院中。为首一人,目如朗星c面若皎月,青须飘飘,衣袋飞扬,似仙不是仙,似妖不是妖;旁边二人,一人怀抱算盘,显得老成持重些,另一人手握弯刀,刀鞘上缀满珠宝,一副盛气凌人模样。后面窸窸窣窣跟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一名女子,粉面含春c星眼含嗔,涧石却也认得——那便是煎药救治过自己的葛蕾。 这下非同小可。破院之中,逍遥谷主南浦云亲自驾临,还带着身边的二大监察以及四大名花c四大鸣禽以及七大豪杰——此时的薛延龄已被封为逍遥谷的豪杰,名列八大豪杰之末。 齐玉轪端坐于山神庙中,早已听出外面风声。他略一运功,意欲仗剑杀敌,无奈真气已尽,力气全无。偶耕也察觉异样,但是他才从鬼门关爬回来,比起齐玉轪来好不了多少。 恐惧浮上偶耕的心头,他不怕死,可他怕极了身处险境却无力保护牧笛。偶耕有些颤抖,捏紧了牧笛的手。牧笛会得偶耕心意,更感受到院落中的重重杀机,冲正在调笑的昆仑奴c槐犁眨眼示意。二人当即噤声。 涧石c屿蘅和侯希逸在院子里,与逍遥谷诸人撞个正着。屿蘅跟随师父屡次从黑衣人手中逃脱而出,今番遇见,倒不觉得有何异样之处,因此异乎常人,永远那样淡然面对。涧石则截然不同,他仍记得自己首次杀人便是杀了四个黑衣人,眼下仇人相遇c敌众我寡,焉能再出奇计逃出困境? 侯希逸用手捂着伤口,凝视远方,露出悠远得神情——在逃出青州之后,他也曾打听清楚,自己被逐,乃是逍遥谷主南浦云安插不灭和尚和鹿友先生在他左右日日献谗进蛊,才令他迷惑其中c失了方镇;他又听说,南浦云恨自己入骨,发誓肢解其尸c奸淫其女。在潞州时,侯希逸便见过南浦云其人,知其武艺高深c产业丰厚c杀手众多,因此一直敬而远之,不敢跟他撕破脸皮。侯希逸身处危险,心明如镜:如今身陷他手,除了拼着一死做出一副高傲姿态之外,还有什么好的应对之法?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0章 智斗(乙) 南浦云徐徐走出,站立院落中央,整个山坳顿时一片死寂。他认出侯希逸,嘿嘿一笑,如同鬼哭,说道:“废人一个,何足挂齿?”又冲破庙里面说道:“轻狂娃娃,胆敢出手伤我门人,还不快快出来!”涧石要与他舌辩两句c斡旋一番,才要施礼,却听南浦云道:“我不识你,免开尊口。稍后受死便是。”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贸然答腔。南浦云见众人震慑于自己的威势,正在得意之时,一个声音却从庙里传出:“贪财好色c趋炎附势的南浦云,难道忽而良心发觉,特地到此叩拜山神c忏悔旧恶不成?”声音虽然微弱,却一丝一缕传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浦云一听,面皮转为惨白,青色的须髯如钢丝倒竖。俄顷,怒色褪去,面上恢复鲜活之色,须髯又顺风飘摆起来。倒是跟在身后的四大鸣禽率先发难:“大胆贼人,竟敢玷辱谷主盛名,我等与你不共戴天!”七大豪杰与一众黑衣人相继随声附和,唯有二大监察戒备不语,四大名花抿嘴冷笑。 逍遥谷诸人一阵喧嚣,终于安静下来,却听南浦云悠然说道:“不意齐贤弟在此,真是意外之喜。齐贤弟下手狠辣,说话也是这般恶毒。你杀我不少门人c诸多头目,今日相逢,我正好与你算账。” 庙宇内外再次阒寂无声。良久,庙宇中传出重浊的脚步声,乃是齐玉轪艰难走出。偶耕从后跟出,与他两相扶持。牧笛c昆仑奴和槐犁也走了出来。 其他人尚且罢了,薛延龄一见偶耕,气得浑身乱战,厉声喝道:“畜生,还我仙山紫芝!”挺起药锄就要上前拼命。南浦云略皱眉头,回望他一眼,眼神中露出嫌恶。杨祖绪拔刀喝道:“老乌龟,再嚷一声,一刀劈开你的龟壳!” 齐玉轪对南浦云说道:“拜你毒药所赐,我与偶耕小友内力耗尽,无力与你周旋。然则老朽尚有一口气在,也要扫除妖氛,为上清正教正名!” 杨祖绪见齐玉轪和偶耕有气无力的样子,甚是轻蔑,弯刀回鞘,笑道:“逍遥谷的毒,偏被你们染上了,也算得尔等福分,”转面对南浦云说道,“他们既已中毒,何必我们多废一刀?我倒想看看他们毒发身亡的样子。” 南浦云略感诧异,问道:“此二人身中何毒?”曹以振答道:“黑衣人前日报知,夜间在屋顶施毒,他们几人都在屋内,所用之毒乃是噬魂迷香。”南浦云一听,顿时脸色一沉:此毒乃是他倾注多年心血所创,一旦中毒必定在三个时辰内暴毙,自以为无解,然而眼前这群人,居然平安无碍活到今日。此事对于南浦云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邓昆山立于一侧,渊默不语。杨祖绪并未看到南浦云脸色变化,继续说道:“这道士杀我们大小头目将近一半,今日因噬魂迷香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他尚且不知,王屋山已撤掉齐玉轪的道箓,因此依然以道士相称。 齐玉轪闻言,仰头欲笑,身上却连笑的力气也无,深吸一口气说道:“老夫活到今日,什么邪祟都遇到过,难道还怕你的邪毒?南兄,你还有什么鬼蜮伎俩,尽管使出来吧,老夫倒要开开眼界。”他用力运气发声,身子微微颤抖。偶耕双手将其扶住,面冲南浦云,恨恨道:“你嗾使手下人施毒害人,可是你的毒药被我们尽数破解。你那些邪术,怎可与齐先生c晏先生相提并论!” 杨祖绪大为惊诧,逍遥谷的噬魂迷香号称无药可解,世上难道真有这等奇人?他看看南浦云,南浦云面沉如铁,他又回头看看逍遥谷诸人,诸人畏惧他武艺高强c下手毒辣,憎恶他盛气凌人c高傲蛮横,大都冷眼相待。邓昆山瞟了他一眼,似是在说:叫你在人前卖弄唇舌,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齐玉轪看到南浦云面带嫉恨,得意起来,继续说道:“晏适楚资质驽钝,从先师那里学了些炼丹熬药的本领,却是未登堂奥。但即便如此,他的一枚丹药,解你的毒药药性绰绰有余。”南浦云惟恐他人毁他声誉c泼他面子,此时已气得面色乌青,牙缝里发出声音来:“即便解了药性,难道你还活得过今日?” 破院之内,剑拔弩张c杀气腾腾。昆仑奴和槐犁缩在齐玉轪身后,吓得瑟瑟发抖。他们满以为射生军一走便算脱险,谁知走了狼群来了狮群,今日凶多吉少c性命难保。昆仑奴在绝望之中,仍想自我安慰,悄悄问道:“齐先生和南浦云,谁的武艺高强?”槐犁一边颤抖,一边说道:“那还用说,齐先生胜过南浦云千百倍。”昆仑奴仍不自安,辩驳道:“他们又没交过手,你如何知得?”槐犁白他一眼,说道:“你不记得么?潞州双龙大会散场之后,偶耕和南浦云打了一场,获胜而归。南浦云连偶耕也打不过,怎么会是齐先生对手?” 二人叽叽喳喳,初时声音极低,到后面却徐徐升高,在场之人多半听在耳里。别人听见尚可,杨祖绪听了断然不容。他唰一声弯刀出鞘,刀尖指着槐犁,喝道:“黄毛小子,嚼什么舌根子?你站出来,爷爷一刀剜出你的肠子来!” 槐犁人虽小,性子却野,有一股犟脾气。他看不惯杨祖绪张牙舞爪的样子,挺得直直的,双手叉腰道:“老子说话,儿子插什么嘴?齐先生一根手指头就能宰了要死不活的逍遥谷主。你们谷主都认了,你还叫唤什么?” 槐犁一边说,涧石一边用身子挡住他,提防对方随时发难。屿蘅c牧笛也看出情势凶险,轻轻将他拉到身后。杨祖绪怒不可遏,弯刀上寒光闪烁,与眼睛里透出的凶光相映生辉。光辉映照之下,南浦云的面皮暗淡无光,额上青筋一根根绽出。 四大鸣禽乃是妒妇中的翘楚,见南浦云面带怒气,便仗着自己尚值青春,赶上来用轻轻帕子为他擦拭颈上汗珠,一来邀宠,二来要压过四大名花的风头。 四大名花怎能输给这四个丫头片子?也窸窸窣窣围了拢来,葛蕾毫不客气地从黄鸟手中扯过帕子掷在地上,说道:“两军对峙,还是放尊重些吧,小心谷主的真气误伤了你们,”转面又对南浦云说道,“那臭道士解毒的本领,倒也不是信口胡吹。妾身屡次用银针射中他,他却屡次大难不死。能解除噬魂迷香之毒,也算是有些道行。至于武功,谷主何必与他争个高下?看他病殃殃的样子,今日杀他定不费吹灰之力。特恳请谷主下令,妾身这便取他首级,好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也为我的寒婆报仇” 葛蕾言之未尽,南浦云早已翻动手掌,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此举大出葛蕾意料,她捂着脸上的五道指印,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低着头退过一旁。昆仑奴双眼直盯着对面的南浦云,从这一耳光中,看透了他的心思:此人在一众仆从中养尊处优惯了,见不得别人揭他短,更见不得有人比他强,连在他面前夸口说大话也不行,葛蕾这一番话,意思是他炼毒之术不济,又默认他武艺不如人,不挨耳光才怪。 昆仑奴心中仍在思忖:槐犁都敢直斥对方,自己又有何畏惧?想到此,指着南浦云道:“偶耕给我们讲过。你们在汾河边上一场大战,被偶耕打得大败而归。齐先生和偶耕适才与三百官兵恶斗,眼下气虚力竭。你若趁人之危,我纵然是奴夫贱婢,也是瞧你不起!”偶耕固然同他讲过合战南浦云之事,只是他此时将仆固怀恩c任敷c都播贺隐去不提,又添油加醋说了几句,无非是想让南浦云丢尽颜面。 这几句话,句句如刀,割在南浦云心头。南浦云气闷不已,待要出手,又恐落下“乘人之危”的把柄;待要置之不理,又咽不下这口恶气。曹以振在一旁手持钢刀,与杨祖绪对视一眼,当即请缨出战,扬言要将这黑泥鳅的舌头割下。 昆仑奴一见动了真格,害怕起来,惶然不知何处躲避。涧石一步横出,拦在前面,恭恭敬敬冲南浦云施过一礼,说道:“刍荛之言,亦有可采之处。昆仑奴若言过其实,谷主大可当面辩明,再行杀戮。何必令死者含恨九泉,而不教真相大白于天下!” 涧石这两句话,意指昆仑奴所说是真,而南浦云确实技不如人,故而乘人之危c杀人灭口,以图掩盖真相。他语带机锋,却又说得彬彬有礼,令南浦云杀又杀不得,辩又辩不成,一时十分难堪,只得将曹以振喝退。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1章 智斗(丙) 杨祖绪掌管黑衣人,哪能忍受黑衣人在几个伤者c女子面前折了威风?禀告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容我将他们赶尽杀绝!”昆仑奴在人缝里探出头来说道:“杀了我们,你们谷主技不如人就算是供认不讳了!”槐犁附和道:“南浦云打不过偶耕,更打不过齐先生,明眼人都知道!” 南浦云将杨祖绪屏退,转面对偶耕说道:“你好大口气,竟敢说老夫败给了你。今日就在院中比试高下何如?” 偶耕身子虚弱,却也不惧强敌,迈出一步,准备应战。牧笛劝道:“你内力尽失c体力全无,如何跟他斗?”偶耕道:“横竖是一死。此人品行不端,不能让这样的人藐视我们。” 偶耕站到场中,微微运气,一股暖流从丹田之中徐徐升起,待要输入四肢百骸,忽然脊背处一阵剧痛,竟似腰被截断一般,那股真气顿时消散。他委顿于地,艰难支起身子,嘴角脓血溢出。牧笛不顾一切上前搀扶他起来。 齐玉轪在背后说道:“先师之学,以服气养身为主旨,却不教你与人拼命斗狠。你真气耗损,宜好生养气。气全则生存,然后能养志,养志则合真,然后能久登生气之域,可不勤之哉!先师教你的东西,你忘了不成?” 齐玉轪一面说,偶耕一面调和体内真气,颇感受用。他喘匀气息,对牧笛说道:“你退到后面去吧。我依着齐先生的教诲服气运功,不会有事的。”牧笛纵是十分关切,也只得依言退后。暗中思忖:“你今一死,我绝不独活。” 涧石见偶耕连站立都难,如何能与人交手比武?面朝南浦云说道:“偶耕体虚力竭,你我皆知。你即便赢了他,也是胜之不武。阁下既是有名号的高人,这等乘人之危的事,自然是不愿做的吧。” 南浦云斜了涧石一眼,额上青筋再次暴出,只是隐忍已久,血气淤积,青筋转为黑色。他已决定不再忍耐,而是要一掌震碎偶耕的五脏六腑。 涧石见对方杀心显露,只得别寻他计,能拖过一刻是一刻。于是说道:“若真要比试,须得依我约法三章,才算公平。逍遥谷主与病重的后生交手,也才不算自己辱没了身份。” 南浦云听他说得颇有道理,冷冷答道:“我先杀小的,再杀老的,身后的部众再将你们全都杀了,说到天上去,也不算是辱没了身份。”涧石道:“既如此说,阁下定然心虚,怕输给了对手,不敢公平比试一场了。如此一来,果真是输了本领,也输了志气。” 南浦云再次被他一番话语拿住,难掩怒色,说道:“权且依你之言,如何约法三章?”涧石被他一问,霎时脑海一片空白,他说约法三章,乃是缓兵之计,但究竟如何约法三章,急切之间无法答出。南浦云见涧石不语,一步欺入,扣住他身上要穴,阴森森说道:“胆敢使诈,我要你生不如死!” 这一下变起不测,众人均未提防。齐玉轪内力耗损,无力搭救。偶耕一见,又惊又怒,体内气息陡然凌乱起来,胸腹之间滞涩生疼,身子愈发撑持不住。齐玉轪低声道:“你只管服气运功,不可心猿意马。”偶耕仍安不下心来,以手抚膺,调和气息,却见屿蘅无声无息走出,站到南浦云对面,问道:“白云子之学,以服气坐忘为要。服气之时,所以必令真气停于肺c入于胃c至于肾,其中奥妙何在?” 南浦云信从采阴补阳邪说,每月都要搜罗处女运功练气,实在捕不到处女时,方才找些少妇c歌妓充数。积年累月,对妙龄女子生出无穷癖好。他一见牧笛,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心头已是志在必得。而屿蘅一直在涧石身后,只能见着衣衫发髻,直到她站出来,方才得见全貌,一时惊为天人,他那采阴气以协和阳亢的念头瞬时大增。在他看来,这是练气运功,非关好色行淫,因此每一念所及,愈发道貌岸然,就像马上要飞举升仙一般。面对屿蘅的质问,他冷冷一笑,反问道:“我若答得出来,今日比试就算我赢了吗?” 屿蘅尚未答言,槐犁在人缝中插话道:“屿蘅姐姐的学问,老乌龟决计比不上。”昆仑奴应和道:“偶耕比武赢了你,杜姑娘比文又赢了你,逍遥谷主名头虽大,却比不过无名的晚辈。”他摇头嘲笑,南浦云看也不看他一眼,仰天说道:“肺脏气之本也,诸气属于肺,天气通于肺。胃者五脏六腑之海,水谷皆入于胃,六脏之大主也。肾者生气之源,五脏六腑之本,十二经脉之源。纳气以凝精,保气以炼行,精满而神全,形休而命延。” 他一边诵念,齐玉轪一边紧皱眉头。待他念毕,齐玉轪说道:“先师服气论,从你嘴里念出,真是亵渎神圣。”南浦云微微得意,并不理会他,却对屿蘅道:“你提的问题,我已答出,这场比试自然是我获胜。” 屿蘅满面羞惭c满腹愧疚。她只道南浦云叛离本教c修炼邪术,早早将服气精义抛之脑后了,谁知他一张口,竟然背出《服气论》上的大段文字。这下非但救不了涧石,还将偶耕推向绝境。牧笛焦急万分,看了屿蘅一眼。屿蘅自毁自悔失措,头一回双颊绯红,低下头来。 旁人听南浦云仰头念经,还在云里雾里,偶耕听了,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孩童之时,白发老者教他呼气吸气c瞑目打坐,他虽样样依言而行,练成一股浑然之气,终究参悟得不够透彻。现如今,大段经文如同珠玑结缀,虽是头回听到,却与幼年修习之法全然符合。他依循经文向内寻求,只觉得经文之外更有天地,而天地之外更有境界,一时之间,肺中c胃中c肾上真气灌注,通体户枢不蠹,诸脉舒活顺畅。 南浦云不知不觉便赢了,逍遥谷诸人略一出神,立即喜形于色,更有谄谀之人歌颂吹嘘起来。薛延龄不敢靠近,远远指着齐玉轪c偶耕道:“先杀老的。小的么,要一刀一刀割下皮肉。其余人等,一刀一个剁了。”侯希逸昂首半日,自料难逃死命,于是低头瞑目默念佛经。 黑衣人虎视眈眈,争着想要下手,却听对面一人吼道:“说好约法三章,你们只胜了一局,哪能算赢?比过三局,再定胜负不迟!”说话之人乃是昆仑奴。他恐惧难当,声音却是不小。 南浦云内力撤下,放开涧石。涧石险些立地不稳,被屿蘅扶至一旁。南浦云看着齐玉轪,说道:“你仗剑云游,处处惹事生非,自以为剑术过人,不过在愚兄面前,却算不得什么。”齐玉轪微笑不语,偶耕暗自运气渐入佳境,偏偏听清这句话,接道:“齐先生武艺卓绝c品行端正。你是甚等样人,敢与齐先生作比!” 这句话并未激怒南浦云,却令他身边的杨祖绪怒火上撞。他三步两步跨出,弯刀掣出,来到偶耕身前,怒目逼视。偶耕平素便是呆若木鸡,兼之身子虚弱,与之并立,倒显得有几分猥琐。杨祖绪大感嫌恶,伸出手来推他一下。这一推,用力极轻,却包含着极大的蔑视。 事有凑巧,杨祖绪手指所及,正是偶耕天突c中府二处大穴。此时偶耕体内真气流行,身上要穴均有真气停蓄;而杨祖绪这一掌推得太过随性,如同点点水珠落在炉子里烧红的木炭上面,瞬时激起一股明火。霎时,杨祖绪手臂酸麻,整个手少阳经就跟冻住一般。更令他难堪的是,右手猛然震颤,那柄弯刀咯啷一声掉在地上。 然而偶耕毕竟气力衰竭,真气稍纵即逝,杨祖绪身上的酸麻旋即消除。他一步跃开,谨防偶耕趁势偷袭,却见偶耕面色苍白c勉强站立,不禁又是恚怒c又是讶异。正在此时,却听对面有人拍起巴掌来。 杨祖绪循声而望,只见槐犁从人缝里走出,兴高采烈道:“第二局,偶耕赢了!”昆仑奴一听,也欢欣鼓舞道:“论起夸夸其谈c抄书背书,老乌龟自然是天下无敌;论起真实本领c武功高低,小乌龟连个木柱子c病秧子也打不过!双方各胜一局,正好打平!”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2章 智斗(丁) 是自己先动手,而自己的兵器被震落在地,不是输了又是什么?杨祖绪气得咬牙跺脚,将弯刀拾起,要和偶耕再决高低。齐玉轪唯恐他气急败坏伤了偶耕,挡在二人中间,对杨祖绪说道:“赢便是赢,输便是输。你狂躁不安,输得也太不体面!” 杨祖绪无言可对,愤愤不平回归本阵。葛蕾刚才挨了一耳光,颜面丢尽,现见到比她更丢脸面的事,嗤笑一声。南浦云横了杨祖绪一眼,转面道:“各胜一场,打个平手。最后一局定出胜负。”一面说,一面暗运内力。齐玉轪冷笑道:“偶耕兄弟内力耗损,适才震开敌手,乃是竭泽而渔。你要在此时与他比拼内力么?” 南浦云道:“他不比,便与你比,如何?”齐玉轪道:“我气尽力竭,较偶耕小友尤甚。你今日不过想痛下杀手报仇雪恨而已,何必假惺惺与我们比试?我们即便赢了,你又能放过我们?”南浦云道:“南某言出如山。你们若想胜出,须胜过老夫双掌。”杨祖绪却已瞪圆双眼,一步跨出,说道:“杀鸡焉用牛刀?谷主权且歇息,待小可领教领教他们的高招。” 杨祖绪气势汹汹,再次挺出,弯刀寒光灼灼,刀尖直指偶耕。涧石眼见情势危急,再次站出,向南浦云拱手道:“逍遥谷主言出如山,答应了约法三章,为何翻脸不认?”南浦云眯瞪双眼,说道:“约法三章,三战决胜负。我哪里违背了条约?” 涧石道:“既然约法三章,比拼高下就该限定科目c规规矩矩。你明知齐先生c偶兄弟真气耗尽,却要跟他们比拼内力c切磋武艺,岂不是坏了规矩?” 杨祖绪嫌恶涧石絮絮叨叨,弯刀横指,说道:“他两个内力尽失,你就与我比过。”涧石道:“在下驽钝,拳脚比不过你。至于国策纵横c兵车交错,我虽不才,却可胜你。我们不比拳脚功夫,只比兵车战阵,如何?”杨祖绪怒道:“我有数十武士,你们不过是几个布衣百姓,若真要排兵布阵交战一场,你们早是输了。” 涧石微微一笑,答道:“我老师屈先生,教会我八阵之图,从未一试。你们先出到院门外,我在院中摆出石阵,你们若杀得进来,便算我输了。” 一言说出,南浦云惊诧不已。八阵图乃诸葛亮所创,当日刘备被东吴杀得惨败,幸得诸葛亮摆好石阵截住东吴追兵,这才在败军之中逃出命来,而东吴数十万大军被石阵拦阻,损兵折将,只得撤军。八阵图奥妙无穷c威力无比,他这一个乡野小儿,怎会熟习这套阵法?杨祖绪待要不信,然而事关生死,这个后生言辞激烈c稳操胜券,似无诈充之意。 昆仑奴和槐犁听涧石说出八阵图来,虽不明何物,大感胜利在望,无不欢欣。侯希逸本在默诵佛经,听说要摆“八阵图”,不禁睁眼,对面前的后生愈发刮目相看。杨祖绪不可一世的样子顿时收敛了许多,他无法置信八阵图的传说会是事实,石头摆出的阵势又怎会杀退数十黑衣人?杨祖绪待要应下这场赌局,却见涧石目光炯炯c镇定自若,生出几分畏惧来,不敢再贸然出头。 忽听一人喝道:“约法三章,怎么规矩全由你们来定?这一局须依我们,依不得你们。”说话之人乃是薛延龄。逍遥谷人一听,愁眉解开,大觉有理。涧石道:“若依你们,论打论杀,太不公平,还不如不比。”薛延龄药锄撑地,瞪起眼睛说道:“谁与你们论打论杀了?”涧石问道:“那要比什么?” 薛延龄道:“老子要与你们比炼丹之术c医病之方,你们敢么?”涧石仰天大笑,将屿蘅扶到身边,说道:“这位杜姑娘,乃是晏先生亲传弟子。虽未尽得真传,比过阁下却也不费力气。”薛延龄眯瞪小眼一看,见是个弱小的女子,哪里放在眼下?当即说道:“不待谷主亲自考你,老朽只提一问,便能将你考倒。”当下轻捻胡须,搜索枯肠,他虽藐视对手,但“薛半仙”出题,必须将世人尽数难倒方不辱没身份。 屿蘅犹豫起来。她虽颇通医药之理,但毕竟一直为晏适楚做助手,许多诀窍并未打通。而面前之人虽臻高龄而精神矍铄,定是精研医道小有造诣之人,自己如何敢与他比?她面露难色,牵起涧石衣襟。涧石早已会意,拦在前面说道:“阁下不必出些迂阔的题目。眼前就有绝好的题目,何不一试?” 薛延龄大奇,眼前不过是破庙残垣,哪有什么好题目?却听涧石说道:“我们的人身中你们噬魂迷香之毒,料是难免死命。然而杜姑娘在路边寻了几样寻常草药,立时解毒去瘳。”他慷慨陈词,屿蘅却大为焦急,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不是我救的,是我身上有晏先生留下的药丸。”涧石装作没听见,继续说道:“阁下若医术高明,请让你们之中的一人服下噬魂迷香,你再当场救治。救得性命,便算你赢。” 齐玉轪一听,暗中叫好。噬魂迷香乃逍遥谷第一奇毒,号称无药可解,即便有解药,谁敢在逍遥谷主面前卖弄医术,破解他的得意之作?薛延龄“咦”了一声,嗓音如同刀子刮在铁锅上的声响,心想:“噬魂迷香但有一点可治之处,也须配以奇药c顺合时令,没有五年十年如何炼得成这等丹药?而适才说路边寻常草药即可治愈,究竟是真是假?”他满腹疑窦,而一生痴于兼医药之道,当此之际,更是不耻下问:“路边寻常草药?究竟是何物能解此毒?” 提到噬魂迷香之毒,南浦云又现出不悦的神色,被葛蕾瞧见。葛蕾道:“你个老驴儿,叫你配驻容养颜的药剂,你配了一月不成功。人家唬弄你,你竟也不知?”涧石认得葛蕾,说道:“我怎敢蒙骗你们?确实是杜姑娘救了中毒之人,”又对薛延龄说道,“阁下若不敢尝试,这一局便算我们赢了。” 涧石话音一落,昆仑奴c槐犁高声喝彩,热泪几欲涌出。偶耕怎么也想不到,未动一拳c伤一命,就糊里糊涂赢下了赌赛。他情不自禁,又握起牧笛的手。 薛延龄不愿认输,然而对手确实是解除了剧毒,而自己并无解毒之法,如何不是输?他待要抗辩几句,却又语无伦次,似是在自言自语。齐玉轪朗朗一笑,逼问道:“南浦云,我们已经胜出。你是言出如山放我们离去,还是反复无常要取我们性命?” 南浦云微微一笑,说道:“既是约法三章,须双方达成一致,方可立下规矩。第三局的题目,我并未应允,因此不能作数。我们还需重新比过。” 偶耕听到这番言语,不就是翻脸不认账么?他大为恚怒,松开牧笛的手,指着他说道:“你既无器量,何必约法三章?晚生虽无内力,倒要领教你的高招!” 南浦云满以为三局两胜拿下对方不成问题,孰料连输两局尽失颜面。他三言两语将第三局推翻,内心毕竟嫉恨,动了杀人之心。偶耕发难,正合他意。只要这混小子一靠近,他便一掌震碎他的五脏六腑。 偶耕强行运气,待要上前,终被牧笛拉扯住。她喊道:“晏先生与你书信有约,存全我等性命,方能给你《修真秘旨》。你若动我们一根毫毛,《修真秘旨》绝不给你!” 南浦云听完,陡然两眼一亮,冲他二人笑道:“我与晏适楚确实立下约定,只是答应不杀你们两个,”斜眼看看昆仑奴和槐犁,“致多算上他们两个。其他人是杀是剐,却是任我施行。” 形势再次转为严峻。逍遥谷诸人摩拳擦掌,惟愿大开杀戒。侯希逸c昆仑奴c槐犁再次陷入绝望,而涧石敲破脑袋,也是无计可施。陡然间,只听齐玉轪叹息一声,说道:“可叹,可叹。”他望着南浦云,露出悲悯的眼色。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3章 竹筐(甲) 南浦云听齐玉轪说出“可叹”二字,以为他贪生怕死,满腹仇恨愈发强烈,说道:“你杀我部众无数,今日毕竟死于我手,想来却也可叹。”齐玉轪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说道:“你沉溺邪术二十年,自以为采阴补阳益气增寿,实则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你死期已近,难道不自知?” 南浦云以为这不过是齐玉轪临死之际的恶毒诅咒,不禁大笑,说道:“还有什么遗言,趁早说出。” 齐玉轪冷冷说道:“你的手太阴肺经阳气过亢。气不论阴阳,但若凝结不宣,必生痼疾。你近来胸肺阻滞,常有灼烧之感,难道你未曾运功抵御?” 南浦云一听,不禁大为惊奇。他始料未及,齐玉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点出他多年来未曾攻克的困扰。每当病发之时,即便他阴阳采补之术再勤,依然无济于事,而近年来,此病更有加深之势。南浦云只当是练功之人,免不了有些去除不了的隐疾,因此忽略不计,却不料齐玉轪郑重其辞,将事态说得十分严重,令人毛发悚然。 然而,南浦云面上极为镇定,说道:“老夫近来偶感风寒,胸闷滞涩,当是再寻常不过。”齐玉轪冷笑一声,说道:“既是受了风寒,像逍遥谷这等练气修道之人,不必服药,自然可以去病。然而你内息错乱c戾气横行,远非药石所能医治。你将纯阴之气经由经渠c太渊,运送至中府c云门,些须伤寒小症,即时可除。” 南浦云鄙夷道:“你是何人?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学识。”齐玉轪道:“为今之计,唯有先师的《修真秘旨》可以救你性命。我教你的,便是《修真秘旨》上的法门。只可惜我记不起经书原文了。” 一听见《修真秘旨》,南浦云竟似久渴之人见到水源一般,双眼放出亮光。他猜度,齐玉轪所授之法定然不是去除风寒的寻常法子,而是能帮他消除顽症的秘诀。于是默不作声,一股真气发于丹田,阳气生发不绝,阴气走经渠c太渊,入中府c云门。一口气尚未运到,胸肺之间阴阳之气交战,又似火燎又似冰封,令他剧痛难忍。南浦云“咳”的一声,收起真气,怒道:“你敢设计害我?”一句话尚未说完,吐出一口鲜血。 齐玉轪道:“你深陷邪术,其势难掉。不受些苦楚,怎能去除体内戾气?这般小肚鸡肠,只怕《修真秘旨》也难救你性命。” 南浦云拭干嘴角血迹,逼问:“你杀人如麻,怎能授我《修真秘旨》秘诀?”齐玉轪道:“适才所授,不过是只言片语,可以延缓死期,但不足以疗救你的性命。” 南浦云一听,虽觉逆耳,但越发认为齐玉轪所言非虚,阴森森问道:“你又如何得知我手太阴肺经上阳气阻滞不宣?”齐玉轪爽朗笑道:“古人诊断病症,望其色c听其声足矣。我既已修习《修真秘旨》,自然望得见也听得出你邪气侵体c戾气不散。二十余年,你名为采阴补阳,实则掳掠妇女c行淫无极,放僻邪侈c作恶多端。老夫不能杀你,实为平生一大憾事。然而不牢我动手,你也活不过多少光景。” 南浦云断没想到,齐玉轪将死之际,竟敢当着逍遥谷人如此辱骂自己。他贵为谷主,为了不失体面,不便在部众面前大发雷霆。可他身边的杨祖绪,以及四大鸣禽c七大豪杰c黑衣人,早已是怒火冲天。只要谷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冲上去活活撕了齐玉轪。 当此之际,偶耕握紧双拳,随时准备以死相抗。涧石又一次站出来,高声说道:“诸位,听我一言!”南浦云怒火在胸,却隐忍不发,只说出一个字:“讲!”涧石道:“今日双方约法三章,我们已比过两场,可谓各擅胜场。这最后一局么,今日无论如何是比不成了,还须另约时期,双方一决高下。” 一言落下,薛延龄厉声喝道:“说好的约法三章,怎么规矩全是你来定?”涧石道:“今日齐先生内力尽失,而逍遥谷主也是贵体欠安。二位皆是有修为c重道义的前辈,这般草草对决,赢了或者输了,谁又能服?如果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约好日期,待伤势好转,守信赴约,那时漫说技不如人,即便粉身碎骨,也当无慊于心。”牧笛紧紧拉住偶耕,对南浦云说道:“你想得到《修真秘旨》,最好识相些!” 南浦云轻嗽一下,胸口依然隐隐作痛,料定齐玉轪所言绝非耸人听闻。他自知所学过于驳杂,而采阴补阳之术尚有未通之处,而这一隐患累积多年仍未破解。他越是忽略不计,这些隐患越是时不时爆发,轻则引发穴位疼痛,重则导致内息凌乱c窒息吐血。齐玉轪说此事“危及性命”,南浦云再高傲,也不能不信。要想保住性命,保住自己在逍遥谷的绝对威权,非得到《修真秘旨》不可。 南浦云忖度:齐玉轪性情乖张,晏适楚性子峻急,一言倘有不合,要从他们手中拿到《修真秘旨》比登天还难。他陷入沉思,耳边却一片喧哗,那是逍遥谷诸人恶语咒骂,争先恐后要将对方斩尽杀绝。 南浦云大为烦恶,体内诸气交错,顿时胸口发热,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他一声断喝,声震山川,逍遥谷诸人便如寒蝉噤声。 涧石在一边端详着齐玉轪的脸色神情,似乎看透了他的外强中干和惶惑不安,语气转为平静:“南先生是有风度c有气量的人,您若要公平较量,我刚才的建议还请采纳。你若要泄愤杀人,你们人多势众,今日大可乱杀一气,反正此地乃是荒山野岭,更无旁人看见,不会损坏你们逍遥谷的名声。” 涧石的话一字一句落在南浦云的心里,他却抬眼看着齐玉轪,说道:“你仗剑横行,武艺修为却浮薄得很,杀的不过是些无名小卒。纵令你功力全复,又能奈我何?我倒有兴致约期再战决生死,只怕你无此胆量。” 齐玉轪说道:“我未修习《修真秘旨》之时,尚且不惧天下人。现已修习《修真秘旨》,何惧尔等逍遥谷一众宵小之辈?你只管约定时日,老夫必定仗剑赴会。” 南浦云道:“我与晏适楚有二十年之约,约定在终南山下,他将《修真秘旨》交付于我。这二十年之约的时间么,不妨确定在冬至之日。冬至之时,终南山下,你与晏适楚一同赴约,我取回《修真秘旨》,再要你性命。”齐玉轪冷笑道:“冬至之日,终南山下,不见不散!” 南浦云便欲下令撤退,邓昆山半晌未出一言,此时说道:“冬至之日,乃是逍遥谷献麦大会之期。谷主需主持大事,不可被这两个野道士耽误了。”南浦云道:“今年的献麦大会,改在终南山下举行便是,”又指着齐玉轪说道,“大会之上,以仇家的头颅祭告天地,祈祷来年产业兴隆。” 涧石为息干戈,当即鼓掌,高声说道:“冬至之日,终南山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双方都不得反悔!” 南浦云踱到涧石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夫原打算今日大开杀戒,却被你搅了局。你若在我逍遥谷历练历练,倒也堪当重用。”涧石正要谦逊两句,不提防南浦云猱身而进,一步欺到侯希逸跟前,手掌劈落——侯希逸是他最恨的人,他在潞州没有杀他,在这荒山野岭如何忍得住?况且,今天就算杀了南浦云,也算不得违背了双方的约定,不会妨碍他获取《修真秘旨》,也不会损及逍遥谷的声誉。 这一招变起不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侯希逸身受重伤,无力相抗,只有延颈就死。危急时刻,陡然一道黑影晃动,横移到侯希逸身前,不是别人,却是齐玉轪——他一面与南浦云对峙,一面暗自服气,将体内剩余不多的真气蓄积在丹田之上。眼见南浦云起念行凶,电光火石之间,齐玉轪化出一道柔劲,将侯希逸稳稳推开。 齐玉轪身子挡在侯希逸前面,将他救下。南浦云掌力送到,打在齐玉轪肩头。齐玉轪体内气息流转,将对方掌力化开。可南浦云终归是有数十年修为的绝世高手,掌上蕴含的内力又如何化解得尽?齐玉轪硬生生吃了这一掌,身子飞出一丈远,重重摔在地上。 偶耕冲向齐玉轪,见他奄奄一息,顿时怒火中烧,不顾自己内力尽失c病病怏怏c手无缚鸡之力,便要起身与南浦云拼命。齐玉轪将他拉住,说道:“区区一掌,何足挂齿?待到冬至,我自然取他性命。”他挣起身来,坐在地上,对南浦云说道:“这一掌,老夫代侯大人受领。待到冬至,再与你算账。”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4章 竹筐(乙) 侯希逸在南浦云的掌下捡回命来,又惊又怒,却不敢多说话。南浦云原想一掌毙了他,怎料想齐玉轪在真气耗损之际,仍能从他的掌下救人,而且吃他一掌非但不死,身上骨骼也未曾折断。他暗自骇异,莫非这厮内力修为在我之上? 南浦云心下狐疑,又看了齐玉轪一眼,见他面色惨白c呼吸微弱,这才略略安心:纵然他在我之上,然而冬至之日在即,他能恢复一半功力已属不易,而我依然稳操胜券制他死命,那时再向晏适楚讨要《修真秘旨》,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杨祖绪忍耐半日,再也无法自制,弯刀撤出,便要杀人。他想替谷主报仇,一到结果了侯希逸。南浦云终究不能失了谷主的尊范,不能追着侯希逸死缠烂打,将他拦下,下令撤离。 逍遥谷诸人对谷主又敬又怕,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当作圣旨,对他明明白白发下的号令更是不敢不遵。众人都知他今日丢尽面子c受尽折辱,因此都不敢稍有忤逆。四大名花先行退出院门外,七大豪杰紧随其后,其余人等也是收起刀枪,陆续撤出。南浦云环视一周,这才拂衣而去。不多时,逍遥谷诸人便消失在茫茫山野。 山神庙的破院之中,又恢复了安静。斜阳掠过山峰,将墙垣照成金黄色。侯希逸捂住肩伤,向齐玉轪艰难施礼,谢他的救命之恩。众人围了过来,见齐玉轪幸无性命之虞,这才略略宽心。 齐玉轪见侯希逸气色不佳,便叫他速速回京医治。侯希逸意欲邀他同行,齐玉轪说道:“夤夜赶路,天明即可到长安,及早寻医问药。若明旦启程,向晚才能到长安城下,守城士兵恐难放行,岂不多捱一日苦痛c多增几分危险?”侯希逸只得应允,涧石自告奋勇,愿意护送侯希逸。 侯希逸略略安心,于是问道:“老夫征战多年,久闻诸葛丞相八阵图,但无缘一见。你是何人传授,怎会习得此阵?”涧石讪笑一声,说道:“晚辈易不懂得八阵图。当时说出此话,只想将敌人骗出院去,我们再寻求脱身之计。”他牵过郭子仪留下的那匹老马,将侯希逸搀扶上马,自己和屿蘅同乘。三人与众人揖别,各自道声珍重,便就着夕绯,径往长安而去。 临行之时,侯希逸对牧笛说道:“你稍耽搁一宿,明日便回京团聚吧。”牧笛见他受伤极重,十分心疼,但他更挂念偶耕安危,不愿与父亲同行。齐玉轪说道:“偶耕小友才从鬼门关爬回来,又受到逍遥谷的惊扰,此时决计不能行走一步,也受不得旅途颠簸,唯有留在庙中静养。”牧笛抽泣一声,催父亲快走,自己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山风吹起,略带寒意,众人搀扶齐玉轪回到庙宇之内。齐玉轪与偶耕比肩而坐,瞑目服气,不多时即已入定。昆仑奴c槐犁将院子里的死尸抬到外面去,从死尸身上搜出一些干粮来,拿进庙中与众人分食。 一夜平安无事。翌日清晨,众人醒来,却发现齐玉轪不辞而别。偶耕怅然道:“他定是找一个僻静的去处休养去了。”槐犁道:“齐先生着实厉害!如若再次遇见,定要磕头拜师。”昆仑奴与他玩笑两句,这就牵过骅骝马,催促偶耕c牧笛双双上马,及早启程。 翻过几座山岭,便来到官道上。往日里人来人往c络绎不绝,如今却因战事频仍c形势危急,一派凋敝景象。正是初冬时节,行了半日,都是又冷又饿。偶耕真气耗损,被冷风一激,颇有些摇摆难支。牧笛便要歇脚。昆仑奴见远处有一草棚,袅袅升起炊烟,说道:“我们去那草棚中讨些吃食吧。” 草棚之中,果然卖些姜茶c面饼c米糕。四人围坐一桌,昆仑奴掏出体己,满满点了一桌。正吃得起劲,草棚外有人吆喝,一片脚步声咋沓而至。店主撩起藤条编织的门帘,将客人迎进草棚。为首两个刚一跨进门槛,偶耕四人立即叫苦不迭: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里碰见安德广和铜球四! 光这两名恶汉倒也罢了,身后还跟着五名壮汉,壮汉身上各背一个竹筐,筐中不知盛放何物。安德广c铜球四小心翼翼跨进门来,连声招呼那些壮汉,叫他们小心身上竹筐c轻取轻放,因此并未注意到偶耕四人。 令偶耕眼前一黑的更坏的事立即发生:那些壮汉后面还有一人,身穿皮夹c腰悬钢刀,不是别人,却是罗展义! 罗展义一进草棚,就认出他们四人来,登时面色大变,唰一声钢刀出鞘。安德广c铜球四顺势而望,也发现了他们四人。铜球四立即钢髯倒竖,就要去地上抄起自己刚放下的铁锤。昆仑奴c槐犁一见,顿时捂起头脸c两股战战,祈祷他们下手狠一点,免得自己死得太痛苦。 安德广虽说也是吃惊不小c怒气不息,但他神情十分紧张,行事更加谨慎。他一手按住铜球四,又冲罗展义使眼色,示意不可轻举妄动。罗展义检视周围并无可疑之物,这才钢刀回鞘。安德广邀着铜球四c罗展义在另一桌坐下,五名壮汉在桌旁侍立。 既是冤家路窄,为何这几名恶汉不直接动手,竟在一旁坐了下来?偶耕参详不透,只顾低头多吃几口,稍后若是交手,也好有力气与他们多过两招。昆仑奴c槐犁心中叫苦不迭:侥幸逃出了山神庙,却未必逃得出这破草棚。二人索性大嚼起来,打算做饱死鬼。 牧笛则从对方的眼神中瞧出了大大的异样:他们个个极为警觉,又似乎有怨愤之气,似曾被人截杀,侥幸逃脱至此。她瞟了竹筐一眼,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神奇物事,竟令他们如此紧张兮兮。 牧笛偷看之时,恰好被安德广看见,他心中一懔,连饼都不吃了,手握刀柄,蓄势待发,却又绝不轻举妄动,而是全神贯注戒备对手的一举一动。牧笛低下头去,假意吃些东西,心中想道:竹筐之中,一定是极为要紧的物事。 他们四人不动声色,只顾饮姜茶c吃点心,令安德广更加惊疑不定。铜球四在一边喧嚷,催促店家快些上茶点,店家跑过来愁眉苦脸道:“小店乃是小本经营。今日的吃食已被那四位客官全都买走了。客观若要点心,我们需现做,但得劳您多等片刻。” 安德广一听,惊恐万状,险些站起身来,心中不住震颤:“莫非他们已知我们今日途经此地,故意在此设下埋伏?这四个人莫非就是诱饵?” 罗展义也是大感诡异,壮起胆子拍桌子问道:“你等受何人指使,带来多少伏兵?”他声音很大,却有些发飘,明显是心中恐惧。 偶耕深恶此人,此时又气虚神疲,任他大喊大叫,只顾低头喝茶吃饼。牧笛见偶耕额上冷汗渗出,便知他暗自服气运功却徒劳无用。她将手搭在他的拳头上,示意他休要惶急,自己与他同进同退c同生共死。 槐犁偷瞄了牧笛一眼,牧笛故意轻描淡写说道:“只顾吃你的,吃完好上路。”意思是敌人也是惴惴不安,叫他别自己乱了阵脚,权且坐观其变。昆仑奴最是豁达,忽地双臂奋起,一手抓来一块饼c另一手揽回一块糕,就着滚烫的姜茶大嚼大咽。槐犁也不训斥他吃相难看,只顾埋头吃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牧笛说出“上路”二字,竟似一盆冰水浇在罗展义心头。他对安德广使个眼色,低声说道:“且不吃眼前亏。长安就在眼前,我们休要生事,及早进城吧。” 安德广瞪起眼珠,压低声音吼道:“节帅的亲笔信函c通关凭证,连同上下打点的金银珠宝,被那二人一并劫走。我们背着五个竹筐,如何避开守城兵士的搜检,又如何进得了城?”此时,大唐战云密布,长安城危如累卵,为保城中安全,长安已有法令,对进城之人严加盘查,滋事顽抗者可就地论处。而这几个人的竹筐内显然藏着不可见光的东西,怎样方得进城,因此便成了天大的难题。 安德广一面说,罗展义一面捂他嘴巴。安德广这才悔悟,不该在人前透露太多信息,于是拍拍铜球四肩膀,又喝命五名壮汉背上竹筐,速速离去。店家见他们要走,笑嘻嘻迎上前,说道:“这会子工夫,米已舂好,面已磨细。只消半个时辰,热腾腾的点心便可上桌。” 铜球四一听,便欲回身坐下,吃饱喝足再走。安德广c罗展义联手将他揪起,说道:“不消半个时辰,催命判官便来拿你。还不快走!”店家见他们粗壮蛮横,不再强留,撩起门帘将他们送了出去。 这伙不速之客一走,昆仑奴喜不自胜,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屡次三番在鬼门关前捡回性命。槐犁从桌下踢了他一脚,示意那些人去之未远,不可胡言乱语。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5章 竹筐(丙) 偶耕虽然内力耗损,内息尚深,耳力胜于常人。他冲槐犁点点头,神色机警,低声道:“他们正在草棚外,五个在探视周遭情况,三个在向内探听。”话音刚落,槐犁抬高嗓门,理直气壮说道:“昆仑奴叫你呆子将军,你果然是呆子将军。王爷命我们埋伏此地击杀贼子,你怕他们人多不敢动手。殊不知,只要动起手来,我用炉火点燃草棚,五百射生军看到烟火,便会一齐杀出,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牧笛c槐犁其实想到了一处:这几个潞州恶汉,与我们仇深似海,一见面非但不上来寻仇,却处处杯弓蛇影c生怕生出事端,似是奉了李抱玉十分紧要的命令,特地护送这些竹筐到长安;竹筐定是十分重要,他们沿途遭人围追堵截,幸得逃出,因此吓破了胆,更不愿多生半点枝节。 他们越是杯弓蛇影c草木皆兵,槐犁越是大肆鼓噪。昆仑奴恐他惹祸上身,凿他一个栗暴,想要他闭嘴,忽而会过其意,投以赞赏的目光,也提高声音说道:“杀他们何其容易!可王爷要的是活口。呆子将军未说一句话,他们就被吓跑了,我们在这里白等这么久,吃饱了肚子再回城去吧。” 昆仑奴与槐犁一应一答,安德广等人早已逃得不见踪影。四人吃饱喝足,结过茶饭钱,便离店继续赶路。昆仑奴问道:“长安城还有多远?”牧笛坐在马背上,倚在偶耕胸前,答道:“不出半日便到了。”昆仑奴又问:“倘若再遇见那群恶汉,该怎么办?”牧笛道:“他们色厉内荏,有什么好怕的?” 牧笛口里应付着昆仑奴c槐犁的一些问题,心里却在为一件事犯愁,那就是带着自己的情郎回到家里之后该如何拜见母亲。“这个木楞脑袋,会当着我的面跪在母亲面前提亲吗?”她想直接回头问偶耕,却将话儿压在心田,越是临近长安,她越是羞怯不已。 行过二十余里,一步步逼近长安。四人路过一片芦苇丛,竟与安德广一行八人再次相遇。他们行走一天,水米未曾粘牙,坐在草丛中叫苦连天。铜球四升起埋怨来,怪罪安德广为何不在草棚中下令杀了偶耕四人。安德广也颇为后悔,竟被他们三两句闲言碎语吓跑,错失了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 狭路相逢,安德广c铜球四c罗展义一跃而起,铁铩c大锤c钢刀齐刷刷亮出。偶耕先跳下马来,意思是一旦双方交手,牧笛可策马脱困。牧笛知得他的心意,但她自己绝无独自脱逃的打算,只是在马上说道:“长安近在咫尺,你们敢在官道上打劫伤人吗?” 安德广铁铩一横,凶相毕露:“草棚之内就该结果了你们!”情急之际,昆仑奴对槐犁说道:“快放哨箭,召集五百射生军!”槐犁假意伸手探入怀中,斜眼望着安德广一行人,说道:“尔等若想多活一日,切莫逼我射出哨箭。哨箭一响,射生军旋即杀到。” 罗展义啐了一口,喝道:“小孩子的把戏,还想欺瞒我们?”他撩起钢刀,将刀尖指向偶耕。 偶耕料定今日难以得脱,镇定道:“潞州之事,全因我一人而起。我来领教你们的高招,放我的三位朋友回长安。”安德广c铜球四怒气不息,齐声道:“潞州闯下的祸,你们人人有份,一个也别想走!” 昆仑奴已经吓得两腿发软,诈唬道:“你们再不逃走,射生军到了,杀得你们哭爹喊娘!”罗展义拍拍安德广的肩膀,指着偶耕说道:“这小子功夫不弱,我们八人合力,先宰了他。其他三人,一刀一个,比切瓜还容易。”那五名壮汉早已从竹筐内拔出刀剑,面冲偶耕列成进攻阵势。 偶耕一路虽在不住服气运功,然而毕竟真气耗尽,非经多日静坐疗养难以恢复。他略一运气,身上筋络便一阵酥麻,站立都难保稳当,更别提与人交手动武了。好在安德广尚不知偶耕身上内力全无,只是举着铁铩虚张声势,不敢贸然进击,率着其余七人步步进逼,决心将他耗死。 一场生死搏斗即将开始,牧笛知道偶耕这次是有死无生。她忽而热泪奔涌,从马上跳了下来,奔向偶耕,口中说道:“我与你一起死!”这一举动,吓得昆仑奴c槐犁目瞪口呆,更令偶耕惶然无措。他回过头来,冲牧笛挪动步子,心中无尽满足,也是无尽悲凉。 偶耕回身之际,破绽暴露在外。安德广举起铁铩长驱直入,使出浑身劲力,要一举刺穿他们二人。 牧笛与偶耕紧紧相拥,偶耕已无气力,不能像以往那样托着她躲避敌人的攻击,而此时似乎也不愿躲避。这一瞬间,人世了无牵挂,生死更是全不着意。 二人无所畏惧,看淡生死,可偏偏死神并不眷顾他们。千钧一发之间,空中一声脆响,伴以火光喷射,安德广居然铁铩脱手,而他身后的一名壮汉倒地气绝。 谁都没有看清那一闪而过的瞬间:安德广的铁铩即将刺中偶耕之时,一枚冷箭射到,顿时火光乱迸,那支箭被反弹回来,深深刺进一名壮汉的心脏。安德广急忙从地上捡起铁铩,待要回头看个究竟,又有两名壮汉中箭而亡。 罗展义大喝一声:“不可恋战!”地上拾起一个竹筐,携着安德广c铜球四遁入芦苇丛中,急匆匆跨马逃走。剩下两名壮汉,奋不顾身去抢骅骝马,指望骑马逃走,尚未近身,已被骅骝马踢碎头骨,双双毙命。 一次次死里逃生,昆仑奴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在,怔怔地问槐犁:“射生军莫非真的来救我们了?”槐犁如在梦幻之间,恐惧c惊喜两种情绪起伏太过剧烈,居然尿在了裤子里。偶耕仍未松开牧笛,他知道这样似乎不妥,但就是不愿放手。牧笛在他膀子上掐了两下,他这才回过神来,放开牧笛,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身后马蹄得得,有两人奔了过来。一个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个头几乎比马还大;一个身形矫健,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偶耕喜出望外,欢呼道:“这不是我的大哥和三弟么!”不错,这二人正是都播贺与任敷。适才的冷箭正是他们射出。 都播贺不待马停稳,便一个跟头翻下地来,与偶耕热切相拥。昆仑奴c槐犁也是狂喜不已,拥了上去扎成一堆。任敷则大为不同,面带悲肃,不苟言笑,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个人在芦苇丛中搜寻一通,将对方遗落下来的四个竹筐提了出来,归在一处。 任敷用匕首割开竹筐上的绳索,将层层缠裹的麻布一层层解开,然而解到最后,里面只有些棉花c杂物,四个竹筐皆是如此。他剑眉深锁,压根咬得咯嘣响,将匕首插在地上,恨恨道:“我不信追不到手!” 偶耕与都播贺相见甚欢,说道:“若不是大哥与三弟及时出手,我们难免遭人毒手。”都播贺道:“那三个杂毛,不敢出来跟我打一场,只敢夹着尾巴跑。我和三弟一路追杀他们,只道是跟丢了。他们刚才偏偏要大声说话,说什么‘一个都别想走’,还有什么‘杀人比切瓜还容易’,我和三弟听见声音追了过来,果然是他们在做坏事。真是一群有眼无珠的狗崽子,竟敢谋害我的二弟和弟媳,看我逮住他们不将他们碎尸万段!” 偶耕又见任敷闷闷不乐,便问:“三弟在寻找什么?竹筐之中有什么要紧物事吗?”任敷不答,都播贺插话道:“自然是要紧的物事。我和三弟在汾阳受了仆固大人派遣,从泾阳开始一直追这三个杂毛,追到这长安城外。他们手下三十人被我们杀得干净,原先他们带出了几辆马车,都被我们砸坏了。他们一路狂奔,只带出了几个竹筐,现在竹筐也被全数捣毁。” 都播贺声音洪亮,每个字都能传出很远。任敷终于忍耐不住,厉声喝道:“使命尚未完成,怎可如此罗唣?”都播贺略略一怔,说道:“自家兄弟,说说何妨,犯不上这么大声嚷嚷。”任敷愈发激愤,近乎咆哮说道:“我们要的东西仍未取到,眼看他们就要进入长安,我们拿什么回去复命?又怎么对得起节帅的嘱托?” 都播贺脾气暴烈,哪里忍得小弟冲自己发火?狂吼一声,喝道:“有本领便与我打一场!”说罢,握起斗大的拳头,瞪着任敷,就像要把他生嚼了一般。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6章 竹筐(丁) 二人面对面站着,瞪视着对方,十分可怖。偶耕忙将二人推开,一面好言劝慰,一面问任敷:“怎样才算完成使命?”任敷眼珠子也不转,冷冷道:“杀掉那三个杂毛,取回我们的东西。”牧笛也上来劝道:“此处尚在长安城外。你们既已追及他们,下次定能得手。”任敷叹息道:“生死本在一线间,一路连连失手,哪里还有机会!”说罢,猛一跺脚,转过身去,几欲掉下泪来。 都播贺一听,收起怒火,凛然说道:“那还等什么?三个杂毛去之未远,我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任敷顿时醒悟,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也不与人一句招呼,循着安德广逃遁的方向疾驰而去。 都播贺看了偶耕一眼,问道:“兄弟,要不要一起去追?”偶耕惨然一笑,说道:“小弟若未受伤,定当与你同去。只是现在内力尽失,形同废人,请大哥勿怪。”都播贺道:“怪道你说话声音发虚c身子发飘。你我就此别过,改日相会!”话未说完,一抬脚已跨上马鞍,一道烟追了出去。 偶耕目送他二人离去,心中不禁怅然。牧笛皱了皱眉头,问道:“到底为了何事,仆固怀恩会差遣他二人一路追到长安?他们要从安德广手里夺取的又是什么东西?”偶耕道:“你都参详不透,我又如何得知?”昆仑奴道:“管他是什么,再不趁早赶路,长安城门关闭,我们就要在护城河外面过夜了。” 四人继续趱行。行过一程,长安城墙隐隐在望。经过一片树林,夕阳已斜,鸟雀开始归巢。槐犁扳起手指,盘算道:“这几日,我们遭遇了几场劫难,实在是太过吓人。今天,我们两次从安德广手中逃脱,也算是再侥幸不过了。”昆仑奴接茬道:“事不过三。这安德广我若是一天之内遇见三次,这辈子的霉运就都在今天走尽了。” 话到此际,昆仑奴忽然哽住——对面一棵高大的柏树下站立三人,竟然又是阴魂不散的安德广c铜球四和罗展义。他们看来是躲过了都播贺和任敷的追杀,三个人都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那口竹筐也不见了,只是每个人身上多了一个包袱。他们身上也没了兵器,他们乔装改扮成平民模样,来到树林中,已将兵器埋在大柏树下。 双方第三次碰面,彼此都吓得魂不附体。偶耕这边想的是,连续逃脱两次,难道第三次还能侥幸逃脱?安德广这边想的是,他们身后果有援兵,而此时我们的兵器都不在手,如何敌得过他们? 昆仑奴和槐犁呆呆立在路边,不知是进是退。牧笛心想:“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脱。最怕偶耕头脑一热,要助他的兄弟完成使命,上去找他们拼命。”于是在马背上悄悄说道:“你功夫若在,可以以一敌三。现在内力全失,你若上去拼命,便是害死了我,还有昆仑奴c槐犁,你知道么?”偶耕轻轻点头。 牧笛这才放心,便说道:“他们八个人已经死了五个,谅他们吓破了胆,更不敢在长安城墙边行凶作恶。”昆仑奴c槐犁只得壮起胆子,牵着骅骝马往前直走。 这四人从那三人面前走过,心里砰砰乱跳,昆仑奴c槐犁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开。那三人也是浑身觳觫,上下左右不住张望,唯恐树林中又窜出他们的援兵来。 罗展义最有心机,贴着安德广的耳朵说道:“我们不如同行。倘若敌兵追到,我们便抓他们作人质;若是没有追到,我们还能跟着他们混过城关,少受些盘诘。”安德广一听,甚觉有理。三人随即跨步跟上,与昆仑奴c槐犁肩并肩前行。 偶耕见此情状,紧张起来,喝道:“你们要做什么?”安德广头也不回,说道:“诺大的长安城,你们去得,我们如何去不得?”牧笛道:“要去可以,休与我们同行。”安德广继续说道:“诺宽的官道,你们走得,我们如何走不得?” 牧笛气愤不过,便叫昆仑奴c槐犁小跑着往前赶。安德广便要疾步跟上,却被罗展义拖住,说道:“我们这样小跑进城,太过异样。时近黄昏,守卫森严,兵士若硬要打开包袱查看,我们难逃厄运。”安德广深为认同,于是停住脚步不再追赶。 来到护城河边,拥集了不少人。一群百姓却从城门退了出来,有人冲着昆仑奴c槐犁摆手,说今日城门已闭,明日再列队进城。牧笛颇为焦急,说道:“时日尚早,城门关得也忒早了。” 昆仑奴向那片树林张望一回,发现安德广三人仍在那里徘徊,急得跺脚。偶耕道:“我大哥三弟正在追杀他们,他们今夜定然睡不安稳。” 不少百姓在护城河便就地歇息,准备在此过夜,待明日再进城。牧笛说道:“今夜权且在此歇脚。明日进城,到了我家,着人安排床铺,薰上熏炉,让你们睡个饱。”她思量:此处与城墙乃是一水之隔,发生何事,守城官兵能看个一清二楚,安德广三人既是着急进城,绝不敢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前来杀人。昆仑奴c槐犁又困又累,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打起呵欠来。 天高月小,夜风清冷。牧笛伏在偶耕膝盖上悠悠睡去。偶耕时时掉头,回看来时的路,但见浮云悠悠c山林寂寂。他思量,若是没有国事纷扰c恩仇纠缠,这该是多么美好的良人永夜。 偶耕感受到了牧笛的呼吸,身子微微发抖。他不敢低头看下去,而是抬头远望,看着安德广三人藏身的那片树林。隐隐之间,远处似有厮杀声响起,接着是叫喊c呻吟之声,以及凌乱的马蹄声。他希望那是大哥c三弟与安德广三人的厮杀之声,并且希望今夜一举成功,回汾阳去复命;如若不然,说不定又有多少壮汉c多少村夫死在大哥的铜戈之下。偶耕憎恶杀人,齐玉轪杀人,但杀的毕竟是恶人;大哥则不同,他仿佛是一头野兽,天性以杀人为乐。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他简直对自己的大哥五体投地。 偶耕思绪混乱,低头又看看牧笛,月光照在她的脸蛋上,如同碧玉一般莹润。他害怕见到她的母亲,害怕见到她的伯叔姑舅,只希望天天守在护城河边看她睡去。思来想去,眼皮沉重起来,慢慢进入梦乡。 露冷天寒,偶耕被冻醒之时,一抹朝霞印在护城河中,而牧笛仍然伏在他的膝上安眠。他瞑目定神,服气一通,这才筋络舒活c热气升腾。吐纳三过之后,这才舒张双眼,曦日的光芒丝丝缕缕掠过,身边已开始响起嘈杂之声。 马上要进城了,而且是大唐的国都长安,偶耕心里有一丝欣喜,也有一丝茫然。他猛一低头,却差点跳了起来,三个令他厌恶至极的面孔分明就在面前——安德广c铜球四和罗展义。 他们仍是昨天树林中的那身打扮,只是蓬头垢面c满身血污,与丧家之狗同一副模样。三人似乎是逃亡了一整夜,眼圈发黑c面皮发肿。 偶耕赶忙唤醒牧笛c昆仑奴和槐犁,他们见了安德广三人,俱是心惊肉跳。罗展义示意他们不必惊慌,苦笑一声道:“你那回纥哥哥和汉人兄弟好生厉害,追杀我们一夜,我们千难万险才得解脱。幸亏我们换了寻常百姓衣服,混进村庄之中,找了许多替死鬼替我们挡刀子。我们奔逃大半夜,终于想到,护城河边,他们绝不敢前来行凶,于是趁黑摸到这里来。也是冤家路窄,谁指望遇到你们四个。”安德广恶狠狠说道:“本想昨夜就宰了你们,转念一想,杀了你们我们难以脱身,而进城之事更为紧要。我们从这里进城,互不相扰,待进城之后再慢慢要你们的性命!” 槐犁胆子大,仗着长安城下有重兵戍卫,更有无数百姓拥集在护城河边,便要与他们斗嘴。恰好一队官兵走出,指挥众人列队进城,牧笛叫他排到队伍里面,休要生事。 三名军吏来至近旁,见安德广c铜球四c罗展义三人浑身是血,背着脏兮兮的包袱,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便问进城所为何事。罗展义道:“我们三人乃是叔伯兄弟。城外遭了兵难,特来城中投靠亲友。”军吏轻蔑地说:“看你三人长得壮实,料想有些力气。城里饭不够吃时,到军营里来报名充军。”三人连连作揖道谢,军吏见他们老实,竟也懒得盘查,直接放进城里去。 昆仑奴c槐犁一见,愤愤不平。牧笛也白了那军吏一眼,想要军吏打开他们的包袱看一看,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偶耕拉住牧笛,劝她休要与闲人置气。 军吏见骅骝马气度不凡,懒洋洋问道:“偷来的还是抢来的?”牧笛拿出公府小姐的款来,说道:“自家所养,你须看仔细些。”军吏没好气道:“牵马的给没牵马的让路,你们去后面排队!”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7章 聚首(甲) 涧石c屿蘅连夜护送侯希逸,翌日午时抵达长安。侯希逸强撑病体与家人团聚,又着家丁安排酒席c赠送银两,都被涧石c屿蘅婉拒。二人急匆匆与侯家人作别,便去往城东南的锦鳞客栈。屿蘅自幼随师父游历名城名山,虽则初到长安,见国都的繁华远胜别处,然而终不过是眼底烟霞,因此并无意兴游逛街景。 才到门口,被庾兴c陶杰看到。二人抱住涧石,眼泪都快流出,一叠声问他这几日去往何处,害他们苦找不着。涧石忙致歉意,又说这几日之事说来话长,因向他们介绍屿蘅,烦求安排一间清静的客房。庾兴c陶杰是眼明之人,不消细问,便知涧石c屿蘅是何关系,俱都喜在心间,将他们二人迎进客栈妥善安置。 涧石在客房里小憩片刻,听见楼下厅堂到后面厨房磨刀霍霍c杀鸡宰羊,庾兴c陶杰二人堂前堂后招呼c吆喝,甚是热闹。他不明何意,便去隔壁房间唤出屿蘅,二人一同下楼看个究竟。 庾兴c陶杰一见二人,喜笑颜开说道:“原本想到晚饭时给你们惊喜,不如现在就告诉你们吧。黄四叔和小雨妹妹也在长安,你留下纸条出走的第二天,他们便找到客栈里。还是黄四叔消息灵通,今日又打听到了大大的喜讯,一大早备下三箱厚礼,带着小雨妹妹去拜访城里两位大人物,还叫我们今晚不要接纳客人,他要在客栈中大排筵宴,专门招待这两位大人物。眼看已是黄昏,他二人就要回来了。” 屿蘅听见小雨也在,面上露出喜色,又问黄四叔是何人。涧石精神大振,顿时滔滔不绝,将黄锦鳞生平奇事细细说与她听,又要领着她去后厨帮忙。庾兴c陶杰将二人拦下,说道:“黄四叔乃是我们的大恩人,石头c杜姑娘又是我们的贵客,岂能叫你们做这等粗活?你们只管在客房中歇息,稍后黄四叔回来,喊你们下来相见便是。” 落日熔金,喜鹊在客栈门口的梧桐树上不住啼唱。梧桐叶已落尽,树干在日影下显得更为古健。不多时,远处响起二三男子爽健的谈话声。庾兴c陶杰早早立在客栈门口迎接,又着堂倌上楼来请涧石c屿蘅,说黄四爷c小雨姑娘回来了。 黄锦鳞与两位身着便装的官员手携手c肩并肩,一路说笑着走来。这两名官员,却是一路与黄锦鳞纠缠不休的腊口使商克捷c捉钱令使曾善治。很显然,黄锦鳞送给他们的三箱财物大获他们欢心,再加上黄锦鳞的好口才c好说语,三人一日之内便化干戈为玉帛,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小雨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一声不吭,似乎别有一番心事。 庾兴c陶杰迎了上去,商克捷c曾善治便赞道:“二位东家果然好本领,初到长安便结识了元家三公子,置下偌大的产业。日后见了三位公子,还请为下官引荐引荐。”庾兴c陶杰一听便知,是黄锦鳞告诉了他们这锦鳞客栈背后的靠山,他们由此刮目相看,并期望借此机会攀附权贵c升官发财。 庾兴c陶杰连连谦逊c赶紧下拜,被商克捷c曾善治连忙扶起。众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入客栈之中。 屿蘅在窗台里见到有官员到来,便有几分不悦,推说身子困倦,不便下楼来见。涧石一人从客房走出,迎着二位官员施礼,随后与黄锦鳞相见。 黄锦鳞一步抢出,抱住涧石,几番哽咽,说道:“你一声不吭去了这几日,累你四叔苦找不着!”又把他推到小雨身前,说道:“小雨近来颇为抑郁,我也劝解不开。你们兄妹相见,一定要好好叙谈叙谈!” 商克捷c曾善治打量半日,问道:“这位小友倒也十分眼熟。”涧石笑道:“小可在青州身受重伤,辗转到此,路上倒有幸得见二位大人尊面。”二人仰头大笑,赞道:“我们走南闯北,押运的人口不少,似这等伶俐的青年子弟却是少见。” 小雨与涧石相见,本来愁苦的脸色顿时活泛起来,眼珠现出亮色。她抑制不住,紧紧抓住涧石的双手,差点当着众人扑入他的怀中。好在涧石扶住她的双肩,她这才站定,见石头哥满眼关爱看着自己,又见众人围在旁边指指点点大声谑笑,便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一边微笑一边抽搐。黄锦鳞得意大笑,一手挽过涧石,一手为商克捷c曾善治引路,又催促小雨快些跟上,众人一起走进厅堂。 小雨自从与涧石分别后,又是幽怨c又是惆怅c又是悔恨,想到断肠处,每每痛不欲生。直至与黄锦鳞相逢,得蒙他的照顾,这才略略宽慰,只是心中永远忘不了自己的石头哥,哪怕他有千般不好,自己对他也是万般眷恋,更何况他们在太行山的绝境之中已有过夫妻之实。她牵着涧石的一角,紧紧跟在后面,几次踩到涧石的鞋子。 黄锦鳞一心想救回紫帐山幸存的兄弟们,路途中打听到商克捷c曾善治的行踪,于是带着小雨跟到长安,不料在城中得遇庾兴c陶杰。这数日中,庾兴c陶杰和黄锦鳞c小雨四处寻找涧石,各是心急如焚,互相之间也颇说些宽慰的话语。小雨以为涧石是独自一人,并不与屿蘅在一起,心头浮现出诸多念头,诸如屿蘅与他分道扬镳或是屿蘅已死之类,虽十分为这位姐姐心酸,但更多的是庆幸,因为她毕竟心存希冀,觉得石头哥——自己的夫君——会回到自己身边。 这几日,黄锦鳞见小雨闷闷不乐c惆怅满怀,只当作是小儿女心事,打趣道:“你也不必每日发愁,等涧石回来了,我们在长安城中为你寻个婆家,风风光光嫁出去,你自然就宽心解意了。”原以为能说得小雨一乐,熟料竟是火上浇油,激起她心头万般疑虑:“人人都知我与石头哥青梅竹马c两小无猜,我们天生就是一对儿。黄四叔最是精明人,为何说要为我另找婆家?莫非石头哥早就另有打算,不告诉我却告诉了黄四叔?”她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垂下泪珠,惹得黄锦鳞讶异非常。他怕小雨独自闷坏了身体,每日打听涧石踪迹,也带着她四处闲逛,即使自己去见商克捷c曾善治办重要的事,也将她带在身边,一是免得她胡思乱想,二是顺路带她历练历练,也熟悉些人情世故。 不论如何,石头哥终是回到了自己身边。小雨的满腹惆怅似乎瞬间消弭,可她心中似乎又藏着无穷的疑窦与不安——“为什么黄四叔不直接主持我与石头哥的婚事,却要为我另觅婆家?” 她拿眼偷看涧石,以为他早和黄四叔谋划已定,恨不得扑到面前,向他逼问答案。而此时的酒桌之上,已是觥筹交错c灯火辉煌,满屋子里飞扬着男人们激扬的话语声。 商克捷c曾善治坐在首席,与黄锦鳞等人饮过一循之后,拍着肚皮说道:“黄兄邀我二人至此,必有大事相询。你有什么事只顾明说,我二人官卑职小,在长安城却也有些手段。”黄锦鳞敬酒一杯,慨然说道:“实不相瞒,我在青州有一班兄弟,正是在二位大人的看押之下,千里迢迢从青州来到京城。如今还求二位大人告知去向,我也好前去搭救。” 商克捷一听,正色道:“青州这趟差使,不仅路途辛苦,我们哥俩一文钱也没捞到。说到紫帐山一干人犯,也在此次羁押之列。按照朝廷批示,原是要将他们送往三辅之地的富豪人家,终身为奴为娼。只是近来战事吃紧,长安西边吐蕃c回纥大兵压境,我大唐守边士兵不足,于是将他们交给了兵部,由兵部侍郎安排他们充军去了。” 黄锦鳞一听,更敬一杯,说道:“这一班兄弟乃是黄某至交。还望大人告知他们发往何地c编在哪部,我也好去找寻回来。” 二名官员见问,双双皱起眉来。曾善治道:“这军中之事,我二人却无权过问,也无从打听。只不过外敌大肆进犯,长安以西大片山河尽归他人,如今唯有凤翔郡,作为京西要冲,尚未丢失,不过也是危如累卵。你那些兄弟既是充军去了,多半是发配去往凤翔。” 黄锦鳞又问当前凤翔守官是谁c敌情如何,二官员一一为他作答。黄锦鳞喜上眉梢,说道:“兄弟们身在凤翔,真是近在咫尺。我拼出身家性命,也要将他们救出来。”商克捷道:“黄兄不忘兄弟情谊,真真可钦可敬。只是听说吐蕃兵士凶悍异常c杀人务尽,我军屡战屡败c死伤累积,你那些兄弟是吉是凶,只怕难知。”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8章 聚首(乙) 正说话间,客栈外人声鼎沸c马蹄声声,一路官兵径直闯入。为首二人,一个身材颀伟,一个身姿袅娜,双双头戴重盔c面缠黑布。看他们二人身形打扮以及风度气势,客栈里的众人早已猜出八九分:并蒂将军! 确实是并蒂将军不请自来。涧石大为惊奇,迎了上去,口中喊道:“雨哥!”尚未出声,早被几个兵丁踢倒,按在地上。火光掩映之下,张涧雨看到了黄锦鳞,还有自己的妹妹小雨。他初见涧石,本当毫不犹豫命兵士将他斩首,孰料自己的亲妹妹也在座中,他怎可当着亲人的面擅权杀人? 更何况,纵令涧雨铁石心肠,也绝不至于六亲不认。他本待和妹妹相认,但是他更清楚,自己已是王府的爪牙,手上沾满了鲜血c身上背满了血债,而长安城表面繁华富庶,实则处处藏险步步该灾,他若放下身份与小雨相见,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她。 想到这里,涧雨颤抖两下c哽咽一声,背过身去,不发一言,只留许月邻与他们说话。 许月邻见到丈夫有些异样,但因正在执行公差,她并不询问这些细枝末节。她一眼认出涧石,恨得两眼发黑,想将他一剑劈死,却怕脏了自己的剑锋,当即下令:“将这个恶贼推出门外斩了!” 涧石还欲争辩,被兵士用一团麻布塞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黄锦鳞大惊,拼出性命拦下涧石,对许月邻道:“朝廷二位大人在此,你们还需顾及情面!”孰料许月邻一声冷笑,说道:“商克捷c曾善治二位大人,若想活过今日,还需看他们磕头磕得响不响。” 商克捷c曾善治一听,顿时脸色大变,问道:“你们受了何人指使,竟敢谋害朝廷官员?”许月邻冷冷说道:“丰王大人叫我明告你们二人:若想活命,须当面向我们跪下,发誓向他效忠,明日再乖乖地到王府跪领责罚;若不想活命,今晚便是你们的死期。” 二人听罢,惊恐难当,更是摸不着头脑。丰王李珙的大名虽说常有耳闻,但是他们与他并无往来,更不曾将他得罪,为何他派出杀手与自己为难?心下正在狐疑,胆子竟被吓破,坐在椅上战战兢兢道:“我们二人依法办事,并未忤逆丰王,你们为何找到我们头上来?” 他们当然不知丰王李珙的计划。李珙乃唐玄宗之子,久居王位,早有异心。如今大敌入侵c京师震动,他趁着朝廷震荡c政局不稳,暗地里排挤异端c培植势力,以图推翻当今圣上,自己登上龙位c君临天下。他暗中豢养刺客c侠士,冲着京城中的王子皇孙c皇亲国戚痛下杀手,反对他的有一个杀一个,亲附他的便暗中交好。而并蒂将军,虽然冠上将军的名义,只不过是他门下众多杀手之一。 并蒂将军出城行刺郭子仪c元载不成,回到长安,受到李珙一场怒责。当时晏适楚就在一侧,看着他怒气冲天的样子,心生鄙夷c冷笑不语。李珙盛怒之下,原想杀了并蒂将军,无奈当着晏适楚的面有所收敛,只得将他二人斥退。待晏适楚退下,李珙又单独找到并蒂将军,给出一份名单,要他们除掉上面的人。名单之中,商克捷c曾善治就在不显眼的一列。这一列不过是几个五品以下的小官,李珙的指令是:若安顺,则进府来拜;若不安顺,就地格杀。 许月邻也懒得向商克捷c曾善治解释为何找上他们,宝剑已经出鞘,寒光灼灼,映在二人头颈上。二人顾惜性命,扑通扑通从椅子上溜下来,跪倒在地,以头抢地,一叠声哀求饶命。 许月邻置满桌主宾讶异的目光于不顾,斩钉截铁下令:将这两个狗东西绑起来,带回王府等候王爷拷问。她乃是女侠出身,应付此种场面驾轻就熟,根本不劳张涧雨出面。 众兵士刚要动手,客栈大门外传来一声怒吼:“我看谁敢造次!”众人往外看时,暗夜之中,又涌来一队官兵,铠甲鲜亮c兵刃锋锐,灯笼c火把照彻夜空。领头的竟有七人,大跨步抢进门来,与并蒂将军对峙。那七人是谁?当中一位乃是元载的三公子元季能,他身边的是长安令,再旁边分别是李纳c王升c赵勃c王致君c戴保国。 元季能一进门便看到许月邻,盯着她的腰身打量良久,转眼又看到小雨,色迷迷地笑个不停。小雨惊惧万分,但黄锦鳞c陆涧石离她太远,依附不着,只得缩在庾兴c陶杰身后。商克捷c曾善治不认得元季能,却认得李纳等人,遇上救星,激动难抑,大呼救命。 李纳抢前一步,率先发话:“大胆贼人,敢在长安肆意谋害朝廷命官。长安令在此,还不束手就擒c伏法认罪!”他一面说,一面拔出佩剑逼近许月邻。 许月邻正眼也不看他,一只手掌探出,早已重重打了李纳一嘴巴。李纳一个趔趄,几乎摔倒,瞬时怒气冲天,提剑欲刺。元季能怎舍得伤了眼前这位娇娥?一声怒喝,命李纳退过一旁。他啧啧连声,目光不从许月邻身上挪开半寸,说道:“大妹子性子烈,难怪丰王李珙视你为手心里的红人。”他语气轻佻,令一旁的张涧雨怒气难忍,他转过身来,怒目而视。 许月邻与张涧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王爷特别嘱咐,在长安城中杀人,只可干净利落c速战速决,不可与官兵当面对峙,更不可暴露身份。但张涧雨对元季能的淫邪之相十分憎恶,挡在许月邻身前,恶狠狠逼视着他。许月邻将他拉开,说道:“既是长安令到此,必有公事要办,我等告退。临行之前奉劝元公子,夜里还是少出来闲逛,以免暴毙街头。” 元季能也不嗔怒,笑着说道:“死在大妹子手里,我却十分乐意。只是我一来你便要走,岂不辜负了良辰美景c满天风月?” 涧雨见他言辞浮浪,心中十分懊恼,伸手要去拔剑。许月邻看出他的心思,唯恐生出事端,挡在他面前说道:“此处人多,我们且回吧。”未及涧雨答言,她已下令放开涧石,带着射生军撤出客栈。 王致君c戴保国久闻并蒂将军之名,却未能与之交手,心中早有不服,喝道:“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手下几个兵士应声而出,拦在前面。涧雨怒气正无处可出,一脚飞起,将面前的兵士踢倒在地,俱是骨骼碎裂,倒地哭嚎。王致君c戴保国大怒,掣出兵刃,便要动手。便在这时,耳边仍是元季能慢悠悠的声音响起:“王爷手里的红人,你们也敢阻拦?让他们走!” 无人再敢阻拦。张涧雨c许月邻领着兵士扬长而去。一直跪在地上的商克捷c曾善治也已知晓,对面之人便是宰相家的三公子,跪行过来叩谢救命之恩,皆是老泪纵横c泣不成声,又说出一大段奉承的话语。 元季能道:“谁在乎你两个的性命?今日有线人来报,说你们收受了三箱财宝。别人送你财宝,我倒懒得管,而这些财宝是从锦鳞客栈送出,不送给别人却送给你们两个杂毛,三爷我一想到这里,就满肚子是气。这锦鳞客栈与我倒也有些渊源,你收他们东西,胆子也忒大了些。” 二人一听,吓得魂不附体,连忙磕头谢罪,又要将三箱财物一并送交宰相府。元季能道:“非是我元家人贪图财物,只是边疆有战事c内帑无钱帛。你们身为朝廷命官,更应该慷慨解囊c尽忠报国。明日一早,你们送九箱财物到我府上,我们代为上交国库。”商c曾二人一听,收了三箱财物,转眼却要交出九箱来,恨得牙根发痒,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认栽。 黄锦鳞便招呼庾兴c陶杰重整宴席,热情招待元公子和长安令,也被元季能拦下。 涧石得了解脱,站在一旁怒视李纳,恨不得再客栈里再何他比划比划,黄锦鳞不住扯他袖子,压低声音劝他权且忍耐。王致君c戴保国却已围到涧石身前,厉声喝道:“把人交出来!” 涧石因问何人,二人道:“你少装蒜!山神庙里那个女子,趁早交出来!”涧石撒谎道:“我与那女子在城外失散,不曾一同进城。”王致君怒道:“你敢唬老子?三公子的眼线遍布长安,明明看到你们穿街过巷来到这里。” 李纳按捺不住,上前吼道:“速速交人,否则要你领受酷刑。”涧石怒不可遏,喝道:“你是谁家恶狗,怎敢在长安城中狂吠?” 李纳武艺不如涧石,但是仗着背后有强大的靠山,二话不说,拔剑来刺。涧石浑然不惧,赤手空拳与之相搏。双方互不相让c攻势极猛,一交手便拆过十余招。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9章 聚首(丙) 涧石武艺并不卓绝,但毕竟在王屋山呆过一月,跟着晏适楚学会了一些服气之法,因此内力c武艺均有长进。斗至二十招,双掌已逼得李纳左支右绌。三十招后,李纳终于招架不住,胸口露出破绽来。涧石看准时机,运出全身气力,想要一脚踢断他的肋骨。 李纳武功既低,见识也浅,不知这一脚来得凶险,仍然依着原来招式攻来。涧石心中得意,正要踢中李纳,忽而背后一道黑影飞到,冷风飕飕袭向后心。他余光回视,乃是王升一步抢出,拔刀拦腰横削,使出围魏救赵的手段。 王升本领不弱,这一刀又极为凌厉,若不避让,定被他劈为两段。涧石只得翻身腾跃,身子从他刀尖躲过。李纳浑不知自己才从险境中脱身,一见敌人仓皇躲闪,挺起宝剑长驱直入,意欲一招致命。涧石看在眼里,心道:“你纵有天兵天将作为庇佑,怎奈何自作孽不可活!”主意拿定,身子腾空c右脚翻转,一脚踢在李纳的手腕上。 这一脚踢得严严实实,将李纳踢出一丈远,狼狈倒地,宝剑同时撒手。涧石从空中飘落,然而王升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刀削偏,但仍伸出一掌,不偏不倚打在涧石的肩头。涧石站立不稳,一个跟头栽倒,将身后的椅子压得粉碎。 李纳先挨了许月邻一耳光,现在又挨了涧石一脚,颜面尽失,恼恨至极,无奈身上疼痛难忍,竟不能再度上前叫板。王升从地上捡起宝剑还给他,他险些没有接稳。小雨极其关切涧石,不顾一切跑到跟前,将他扶起,追问他是否受伤。涧石以手撑地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口里说着“没事”,眼睛仍然死盯着李纳。 庾兴c陶杰唯恐闹出大事来,赶紧出来圆场。二人凑到元季能身边,只说店中没见过什么女子,而涧石小兄弟性子野c未见过大场面,请求元季能休要见怪。元季能一听,怒目圆睁,厉声喝道:“你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别以为老子扶持你们,就可以得寸进尺。我的手下见着那女子来到这里,必定不会有错。你们再敢欺瞒,老子一把火烧了这客栈,将你们送进死牢!” 元季能所言非虚,他和两位哥哥从别人手里夺下这间客栈,交与庾兴c陶杰经营,只不过是一时清兴发作,过一把报恩的瘾。区区一间客栈以及庾兴c陶杰等人性命,只消他一声招呼,便能顷刻之间化为子虚乌有。 涧石见元季能居然不惜与自己的恩人撕破脸皮,真真一颗好色之心昭然若揭,而屿蘅此时处境之危险亦是可想而知。屿蘅就在楼上,他无论如何要保证她安全无虞,于是上前一步,唱个喏道:“元三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才出城几日,你就记不起我来了?“ 元季能在火光中端详涧石两眼,嘿嘿一笑,说道:“你敢在两军阵前生擒了老子,去了射生营还能活着回来,也算得你有些能耐。”涧石扑哧一笑,说道:“我的能耐不止于此。这几日不仅没死,还在乱军之中救下郭令公和令尊性命。立下如此大功,没有半点奖赏,却挨你们一顿好打,这不太符合堂堂宰相府的家风门规吧?” 李纳一听,气得两眼圆睁,喝道:“你是何人?竟敢跟元公子讲条件c要好处?”涧石道:“尧何人也,余何人也。桀犬吠尧,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吗?我在郊外山神庙里搭救宰相大人之时,你正两股战战,想抛弃主子做一个逃兵。狼狈模样,令人过目不忘。” 李纳武艺不如涧石,辩才也是远逊,被他气得要拔剑再斗,却被元季能屏退。元季能问涧石:“你倒也有些功劳,饶你不死便已足矣,你还想要什么奖赏?”涧石道:“饶我不死若算得奖赏,我也只好欣然领受。只是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欠,你想跟我要人,却是万万不能。” 涧石以为跟元季能讲些道义,他便能被言语所激,放下那邪恶的念头。谁料元季能上脑,一心要定了杜屿蘅,暴跳如雷喝道:“老子今天就为那女子而来,生要见人c死要见尸!”当即下令,让众兵士在客栈里搜寻。 涧石岂能容他得逞?一步跨出,对着元季能摆开招式。元季能怒目圆睁,倒退两步,谨防再被他挟持。他连声呼喝,命随行兵将拿下贼人,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庾兴c陶杰大骇,连忙站出来,拦在涧石身前,向元季能苦苦哀求。元季能不依不饶,定要搜出杜屿蘅方才罢休。涧石豁了出去,想要放手一搏,却被黄锦鳞拉过一边。涧石道:“他们敢动屿蘅一根指头,我必定拼个你死我活。”黄锦鳞赶紧捂住他的嘴,低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拼出一死,徒劳无益,连累旁人,那姑娘还是会被他们抓走。不如权且忍让,有四叔在此,必能想出万全之策将她救出。” 涧石一听,甚觉有理,果然冷静了下来。而小雨站在一旁,这才知道屿蘅并未与自己的石头哥失散,而且就在客栈之中。她心中泛起无穷醋意:“石头哥宁死也要护着屿蘅姐,几乎要丧失理性,他几曾这般待过我?我舍生忘死带他去见晏先生,救他活命,到头来竟是这般下场!” 黄锦鳞满脸堆笑,对着元季能深深鞠躬,说道:“小侄儿冒犯了公子,还请多多宽恕。偌大的客栈都是公子所赐,公子要寻个把人又有何妨?还请各位军爷进屋细细搜寻,莫要打坏了家具。”庾兴c陶杰也赶上来说和。 元季能被黄锦鳞一番奉承,怒气方消,说道:“看在你二人面子上,小爷不与你那兄弟计较。”回头一个眼色,李纳当即领命,领着众兵士楼上楼下搜寻。 搜寻多时,客房中唯有几个吓破胆的旅客,并无什么貌美如花的女子。众兵士纷纷回来复命,李纳没好气地从楼上下来,指着涧石问道:“你将她藏在何处?”涧石不见屿蘅被捕,忖道:屿蘅跟随晏先生与逍遥谷黑衣人周旋十几年,每每在重围之中逃遁而出,今日定是听到楼下争吵,早早脱身而去。他心中暗喜,仰头答道:“除了这间客栈,我还能藏在哪里?长安城纵然布满元公子的眼线,看来您的手下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元季能狂躁起来,命众人去马厩c柴房c账房c地窖c墙角仔细搜寻,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众兵士尽数扑出,院内院外寻了个遍,果然是推墙掘地c翻箱倒柜,哪里有屿蘅的踪影?元季能无处出气,竟将提供讯息的线人喊过来,怒责两记耳光。那人还欲争辩,李纳指挥众人将他一顿好打。长安令实在看不下去,相劝几句,这才作罢。 黄锦鳞领着庾兴c陶杰在元季能身旁好言细语劝慰。元季能愤愤不平,瞪视着涧石,说道:“今日寻她不着,他日如若抓住,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也要你尝尝我们元家的酷刑!”说毕,领着众人离去。商克捷c曾善治好不容易攀扯上了元家公子,岂能坐失良机,跟在后面一起走了。 黄锦鳞将他们送到院门外,待他们去远,立即回到店中,深闭店门,招呼众人一起商议。不等众人发话,涧石说道:“元季能到达之前,闯进来的并蒂将军,那男的是雨哥,我们——我们已见过面了。”众人一听,大为惊奇,小雨更是激动万分,说道:“既是哥哥,为什么蒙着面,不与大家相见?” 黄锦鳞见涧石吞吞吐吐的,与寻常大相径庭,于是问道:“我也看他甚是眼熟,你怎知他便是涧雨?”涧石道:“他在丰王府当差,我与他见过几回面,因此确信无疑。只是,只是”话到此间,转为哽咽。 “只是什么?”小雨比谁都更为焦急,她扑了出来,两眼汪汪看着涧石,追问究竟。 涧石良久方才说道:“并蒂将军乃是一男一女,他们已结成夫妻。我得罪了嫂子,也得罪了雨哥,他们恨不得杀了我。”小雨睁大眼睛,一万个不相信,疯狂摇头,大声说道:“怎么可能?你看到的肯定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怎么会杀你?”一边说,眼泪一边渗出。 黄锦鳞便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涧石将自己身陷射生营c营救郭子仪的事简略说出,又道:“我劝他休要跟随丰王,他执意不听,居然骂我是孽种,还在背后说我父亲坏话,”说到此,气愤起来,“看在张大伯和我父亲兄弟一场,他也不该这样骂我。” 庾兴c陶杰听完,俱各叹息。黄锦鳞出了一回神,眼角挂着泪花,也是一语不发。小雨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哥哥会说出这等话来,本想与涧石争吵,忽然想起屿蘅,一时心中如同罩了一层厚厚的冰。她想道:“石头哥啊石头哥,你见异思迁也就算了,怎么还编排出这样的鬼话来,将我哥哥说得如此不堪?为了疏远我,连我的哥哥也要这般诋毁吗?”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0章 聚首(丁) 小雨越想越生气c越绝望,更觉与涧石隔了一层山——不止是一层山,更是一层冷透了的冰山。她想极了自己的亲哥哥,恨极了眼前的涧石,更与他说不上话来,只有流出两行清泪,泪水冰冷,冷入骨髓。 黄锦鳞若有所思,忽而“嗐”了一声,安抚涧石道:“两军对峙,涧雨肩负军令,说出那种气话,也是情有可原。他若在王府,那是再好不过,我们去凤翔搭救众位伯叔,也多了个得力的帮手。” 涧石重见小雨,心中充满愧疚,因向她道歉,说自己没照顾好她,才导致彼此失散,累她受了不少苦。小雨恨着涧石,可毕竟割舍不下,又想和他说几句体己话,又觉得他假惺惺的,心中犹疑不定,索性背过身去。 黄锦鳞并不懂得这些儿女情长,他一心只想着搭救紫帐山幸存的兄弟,于是搭过涧石的肩膀,叫他为营救之事出谋划策。涧石得知自己的父亲与众位叔叔大难不死,而且黄四叔又甚有把握将他们从军中救出来,不多时便可父子团聚再叙天伦,一股久违的幸福与安详浮上心头。 夜交初更,巡更的兵丁从门外经过,将手中的梆子敲得咚咚作响。夜风透过门缝吹在涧石身上,令他打了一个寒噤,如梦初醒:我怎可因为见了亲人,便忘了屿蘅的安危?当即整顿衣衫,开门欲出。 黄锦鳞知他要去寻人,说道:“不是我们不顾杜姑娘的安危,只是元季能虽已撤走,未必远离,必然安插人手监视我们动静。我们这时出去寻找,即便找到,也多半会被他们劫走。”涧石道:“长安繁华,却是杀机重重。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出逃,太过危险。我冒死也要将她找回。” 黄锦鳞又道:“她既能无声无息逃出去,定能安然无恙逃回来,不必太过挂念。”涧石道:“一刻见不着她,我终是放心不下。不能再耽搁了,我这就出去找她。”涧石言辞甚是笃定,每句话却似钢针一般扎在小雨心头。小雨暗暗吞咽泪水,恨不得自己也一头扎进暗夜里去,深深地藏起来,看看石头哥到底是寻我还是寻她。 “他定是去找她,才不会顾及我的生死和安危。”小雨想到这里,泪水滚滚流下。 黄锦鳞见涧石甚是决绝,不便拦阻,说道:“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不如去她房中看看有何线索。”涧石甚觉有理,三两步跨上楼去,来到屿蘅的房间。点亮灯烛,别无所见,唯见桌案上摆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坤”字,正是屿蘅的笔迹。 黄锦鳞苦苦思索,不得其解。涧石道:“《易经》里‘坤’卦的卦辞是;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她必是往西南方逃走了。”当即撇下众人,出得门去,朝着西南方急急追赶。 奔出不足百步,背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暗处似有人影晃动。涧石思忖道:“黄四叔所料不虚,元季能果然安排眼线跟踪。”于是加快脚步,转向东北。拐过几道街巷,不小心撞翻两个闲人,俱是外穿布袍c内衬铁甲,更加笃定是元季能的眼线无疑。 那二人大怒,发起狠来。涧石不容分说,左边一拳c右边一脚,将他们打晕在地。涧石心道:“我在射生营装过军吏,在城外装过郭令公,今夜不妨再次乔装一回。”当即剥去一人衣物,穿在自己身上,还从他腰间夺走了佩刀。 转过一道坊,又遇上几个闲汉,见涧石衣着c佩刀与己相仿,便认定是自己人。涧石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逍遥?三爷要的女子,往东北逃走了。”那几人信以为真,撒开腿就向前追。涧石见他们去远,在街巷中绕了两圈,这才往西南方而去,逢人便说有人犯往东北逃窜,而自己乃是守城兵卒,须在二更前赶到西南城楼戍守。这一番谎话,竟将那些闲汉俱都骗过。 长安城广阔无边,虽说“西南得朋”,想找着屿蘅却是不易。眼看已交二更,涧石穿过集市c奔出街坊,也不知走了多久c多远,前面便是西南城墙了。他反复默念“坤”字,又想到“坤”卦初六爻的象辞是:“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至其道,至坚冰也。”正在默念,前面横过一道水渠,乃是长安城里的永安渠。此时已是初冬季节,河水虽未结冰,河面上的寒气也是十分逼人,河滩上泛起一层薄霜。涧石心道:“至坚冰也,至坚冰也。虽无坚冰,见着河水,也该近了吧?”索性越过小桥,继续往西南而行。 因又想到“坤”卦六二爻的象辞:“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涧石忖道:“长安虽是陌生的地方,然而平直开阔,我径直向前,自应没什么不利的地方。”行进间,又想到“六三爻”的象辞是:“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涧石有些着急了,心道:“占卦若得此爻,谋望可成,当有所收获。我一路寻到这里,为何却寻不着屿蘅?” 一抬头,前面是一段院墙,院墙正门上写着字,就着月光约摸辨出那是“昭行”二字。涧石自言自语道:“或从王事,知光大也。眼前便是一处坊间,名字叫做‘昭行’。‘昭行’的‘昭’字,不就是光大的意思吗?若按卦象推解,正合在此地‘得朋’啊。” 他环顾四周,不见有人,不禁怅然。夜风凄冷,霜露侵人,他遍体飕飕,跺起脚来。便在这时,院墙一角的柳树背后传来女子的笑声。他循声望去,月影之下,一个女子款款走出,绰绰约约c袅袅婷婷,不是屿蘅又是何人? 涧石大喜,奔了过去,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说道:“你只写一个‘坤’字,叫我一通好找!”屿蘅在夜风中伫立多时,身上冻得冰冷,伏在他怀里说道:“师父游历四方,无所不知,也曾为我讲过长安城中一百零八坊,我约摸记得西南有个‘昭行坊’,不想今日恰好用上了。” 二人正自相拥,忽听不远处传来奔逃之声,更有追赶c喧呼之声。涧石连忙拥起屿蘅,沿着柳树树干攀援而上,又顺着树杈爬上墙垣,骑在墙上压低身子向下观瞧。一队官兵追赶二人跑了过来,那二人背靠院墙,已无去路,只得下跪求饶。 月光之下,看不真切,涧石听声辨出那二人便是商克捷和曾善治。他们面前,两个穿甲戴盔的将领手持利刃,身形高峻。涧石瞪大眼睛,终于认出,那便是并蒂将军! 张涧雨开口说话,声音粗重c斩钉截铁:“你二人自寻死路,有何话说?” 商克捷c曾善治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都说是仰慕王爷已久,只是无缘得见,恳求二位将军饶恕性命c代为引荐。” 许月邻冷笑一声,说道:“你二人不过是区区小辈,是生是死无足轻重。只是你们曲意逢迎那元家少爷,太过可恶,活着无益,不如去死。” 商c曾二人哀哭不绝,以头抢地,高声乞求:“二位将军,看在青州紫帐山的情面上,也需饶过我们性命。” 张涧雨听他们说起紫帐山,凝住刀势,冷森森问道:“你们知道紫帐山什么事?”商c曾你一言我一语说道:“我们走南闯北也有数年,各路消息最为灵通,早就知道您是青州紫帐山逃到长安的。您离开之后,紫帐山众人尽皆遭难,不死的都被捉拿入狱,发配关西。” 这些讯息,张涧雨俱已知晓。他听得甚不耐烦,将剑一横,说道:“你是消遣本将军,多挣几寸光阴吗?”二人战战兢兢,声音都变了,说道:“你父亲乃是张铁汉,死得好惨。他和他的十几位兄弟,并非死于青州官兵之手,而是死于他二弟陆大壮之手。陆大壮伙同数人,趁你父亲不备,将他谋害,这才投降官府,留下活命被捕入狱,如今已被发配关西。将军如若不弃,留我们活命,我们可以为您引路,找到陆大壮——您的杀父仇人。” 商克捷c曾善治为求活命,竟编排出这一通谎话。孰料张涧雨一听,气得瑟瑟发抖。他手起剑落,商克捷c曾善治血溅当场,在昭行坊的院墙下留下两具干冷的尸体。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1章 逃命(甲) 并蒂将军杀死商克捷c曾善治,即命兵士将二人尸体搬至荒僻处填埋,不着一点痕迹。 许月邻道:“这二人不过是芝麻小官,杀了他们,却也徒劳无益。”张涧雨道:“此二人官职虽小,却是游历四方,人脉甚广。最不该巴结元氏父子,以致断送性命。” 许月邻道:“既不是王子皇孙,又不是名公巨卿,杀他二人,倒嫌脏了我手中宝剑。”张涧雨道:“我曾听闻,这二人曾押运奴婢c凶犯往来梓州,与那梓州刺史杜济颇有往来。这个杜济,不在梓州安生做官,偏偏喜欢到长安来,搅扰王爷的大事。” 许月邻问道:“王爷获知杜济已到京畿,颁下口谕,生擒他的人赏爵三级,取他头颅者赏金千两。到底为何这么大动干戈?” 张涧雨道:“一月之前,吐蕃头领勃突尼与王爷的使者在京郊相会,却被一队民兵杀得七零八落。勃突尼回到营中,调集军马,一口气攻下数座城池。近日又有意秘密进京拜会王爷,于是修书一封,遣使前往。偏生那使者嗜酒如命,路上喝了个酩酊大醉,在酒肆里遇着杜济。杜济三言两语便从他口中套出真相,趁他醉卧之时偷走书信,直奔长安。试想这封书信若呈交朝廷,真是铁证如山,治王爷里通外国之罪,王爷焉有命在?是故见着杜济,决计不饶,连他身边的好友c仆从也不可放过。” 此时陆涧石c杜屿蘅伏在院墙之上,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息,却将并蒂将军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涧石思忖道:“商克捷c曾善治两个恶吏,死前编下弥天大谎,说是我父亲谋害了张大伯,雨哥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杀死,日后我与雨哥相见,纵然一身是口,也难辨真假是非。” 涧石伏在墙上,见并蒂将军当街说出机密大事,便将家仇按下,忖道:“当日我与陈里正率领乡民与元家三少对峙,被一队吐蕃并杀得好生凄惨,竟是丰王李珙与敌酋串通,派出使者在城外会盟。这李珙真是卖国求荣c罪不容诛。齐玉轪也曾有言,梓州刺史杜济于他有恩,这位大人想必是位忠直之士。只盼他平安进城,早日将书信呈交朝廷,也好及早除掉这卖国的奸细。” 涧石正在思忖,又听许月邻问道:“不过一封书信,上面写了些什么?”张涧雨摇头也称不知,复又说道:“约摸听说,勃突尼的使者丢失书信之后,畏罪逃走,终被勃突尼擒住,乱刀砍死。勃突尼复又修书一封,重新派遣使者来到王府,一来邀他共举大事,二来请他除掉杜济。其中细节,我也不知。” 此时一小队射生手回来复命,道是已将两具尸首沉入池塘之中。张涧雨便命收队回府。许月邻仍喃喃说道:“但愿能生擒此人c缴回书信,我们前日刺杀郭子仪不成的罪过,也好相抵。” 新月悬空,长安一片冷寂。屿蘅拥在涧石怀中,静静等候冰帝夫妻离去。夜风寒凉,侵入身体,她衣衫单薄,微微发颤,竟忍耐不住打出一个喷嚏来。涧石大惊,连忙捂住她的口鼻。二人一阵摇晃,险些从墙上跌落。 并蒂将军听见声响,又惊又怒,三两步抢回墙根下,宝剑出鞘,厉声呵斥。涧石二话不说,抱着屿蘅向院墙内侧跃下,来到这昭行坊中寻找藏身之处。 唐时长安实行宵禁,每逢夜幕降临,城中一百零八坊俱各关闭坊门,城中百姓不得上街游走,胆敢冒犯者,被巡夜官兵拿住不被当场处死就要论处重罪。此时夜深,昭行坊大门紧闭,涧石背起牧笛往坊内乱钻。 并蒂将军领着那队兵士,将坊门敲得山响。坊门内是看门小吏的住所,那小吏是个倔脾气的老汉,窝在床上怒喝:“半夜三更,哪个大胆的胡乱敲门,不怕长安令的刀子么?” 张涧雨绝不向外人提起自己身份,于是冒充巡夜官兵,在门外喊道:“我们执行公事,速速开门。走了盗贼,你吃罪不起。”那老汉道:“老子守一辈子坊门,夜里从未开过。你们若有胆量,门外等到明日,老子与你们到长安府衙里叙话。” 任凭并蒂将军敲碎坊门,那老汉只是充耳不闻。许月邻道:“如此怎好?”张涧雨道:“适才你我闲谈,定被他们听去。此贼不除,遗祸无穷。”许月邻道:“我觑着那身影,却似你那不成器的兄弟。”张涧雨一怔,说道:“他亲附元载c郭子仪,不可轻饶。更何况,他父子串通一气,害死家父,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守门小吏仍在被子里乱骂。涧雨夺过一把钢刀,从门缝里插了进去,意欲将门闩拨开。那门闩竟是从里面扣住,牢牢上锁,涧雨的刀都卷了,门闩依然纹丝不动。 张涧雨如何肯舍?将钢刀伸在门缝里上下砍斫,誓欲将门闩砍断。许月邻喝命众兵士:“二人一队,将这昭行坊重重围住,尤其是东西南北四个坊门要严加把守,休叫贼人走脱。”众兵士领命而去。 张涧雨砍斫许久,将门缝刨开一道长长的裂口,门闩已被砍去三分之一,那柄钢刀砍出一个豁口。涧雨丢下钢刀,从腰间抽出宝剑继续砍斫。守门的老汉终于忍耐不住,披着被子出来,打开铁锁,一把将门闩拔开。不待他见着门外何人,两扇大门已被涧雨一脚踢开,门板将他重重撞倒在地。 涧雨眼中哪有看守坊门的小吏?他急急下令,命射生军尽数闯入,定要在天亮之前拿住贼人。众官兵一拥而入,瞬时潜入房内各处不见踪影,只留下老汉躺在地上咒骂不绝。 长安城东贵西富,城南并无官宦显贵人家。昭行坊中,多是寒塘枯树c陋巷残垣,住的是些寻常百姓。并蒂将军因此有恃无恐,指挥众兵丁翻墙过户搜索,真个是横冲直闯c南北隳突。 原来,长安城的宵禁,一百零八坊尽皆夜间上锁,但每个坊内禁令并不严苛,只要不出坊门,夜行之人大可纵酒游乐。昭行坊虽然偏僻,倒有几处通宵掌着灯的酒肆店铺,偶尔有人纵饮达旦。张涧雨拿住两个醉酒的闲汉,摁在地上盘问,二人兀自划拳行令c大声呼喝。涧雨大怒,将一人按在树上,一剑斩去三根手指。那人痛苦倒地,杀猪似的嚎叫,二人一并醒过酒来,被并蒂将军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招供,说见着一男一女往北边逃窜而去。 并蒂将军率领射生军向北追赶。沿路的茅棚c破院,甚至是狗窝c茅厕,众兵士也概不放过,上上下下搜寻个遍。 前面一处马厩,墙垣倾圮c瓦片稀疏,一见便是废弃已久。兵士在朝里探视一番,并无所获,便向别处搜寻。涧雨冲那摇摇晃晃的木门端详良久,终觉有些异样,于是手提利剑,亲自钻了进去。里面不过是些茅草c瓦片,一根弯弯扭扭的椽柱支起梁瓦,摇摇欲坠。 涧雨转身欲出,忽然轰隆隆一声,背后的石墙整块倒塌下来。石墙一塌,屋顶的木梁c瓦片失去支撑,纷纷砸下。好在涧雨武艺不弱c身形迅捷,双臂护住头颈,同时飞身纵跃,避开迎面砸下的大石和木梁。饶是如此,肩上仍被石块砸中,一步不稳摔倒在地,下半身被埋进碎石瓦砾之中。 许月邻大惊,一步抢到身前,将涧雨从石堆里拖出。涧雨浑身疼痛,所幸并无大伤。便在此时,倾颓的马厩后面有两道身影掠过,急急忙忙向东逃窜。涧雨大喊一声:“快追!”众兵士如同脱缰的野马,发足狂奔,穷追不舍。 涧石c屿蘅原本躲在马厩的土墙背后。涧石见众兵士围了过来,本以为难以脱身,却隔着墙缝看见涧雨钻了进去,于是使出平生力气推倒墙垣,意欲将他困在里面。他拉着屿蘅在暗夜中狂奔,屿蘅体力不支,渐渐慢了下来,而身后的兵士越追越近。涧石翻身一脚,将追至身前的那名兵士踢翻,当即背起屿蘅发足狂奔。他想找个角落再次躲避,不料斜刺里冲出一条狗来,跟在他身边狂吠。身后兵士循着狗吠之声杂沓而至。 转眼又到昭行坊的东门,看门的老汉手持柴刀站在大门中央,等在那里要和深夜闯入之人算账。涧石想从他刀边逃出,无奈心中焦急c脚底打滑,竟一跤栽在地上,背上的屿蘅也被摔在一边。他急忙起身,扶起屿蘅,那一众兵士已然追及,将他们团团围住。 看门老汉倒是一副倔脾气,见涧石c屿蘅二人甚是狼狈,而对面的官兵太过嚣张,便横卧柴刀挡在门前,要同冲到面前的射生手评理。口尚未张开,被两个兵士踢倒在门角,手中的柴刀也被夺走。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2章 逃命(乙) 涧石挥舞双拳攻向东侧的兵士,意欲撞开一道裂口逃出。然而那些兵士乃是射生营里选出的好手,一见涧石双拳扑出,三人堵在门口联手招架,与他打了个平分秋色。 涧石自知若不及早逃出,连同屿蘅的性命一同葬送,于是使出十二分力气,招招下出杀手。那些兵士看出他的用意,纷纷拥了上来,在坊门前摆下一道铜墙铁壁。涧石使出浑身解数,终究难以逃出射生手摆出的阵形,而屿蘅身后,平添掣肘,一招不慎竟被一人飞腿踢中,翻倒在地。 他再次起身,脖子上已多了一把利剑,原来是涧雨赶到,一招将他制住。许月邻腰中宝剑同时出鞘,稳稳递到屿蘅的面前。涧石无话可说,站直身体,仰头望着天上新月。他刚刚就在院墙之上亲眼看到雨哥杀人,他们夫妇的面目虽被黑布蒙住,但涧石想得到他们的面目是何等狰狞无情,他倒想知道,雨哥到底忍不忍心对自己下手。 许月邻就着月光火把看清涧石面目,千般烦恶c万般愤恨,对着涧雨说道:“愣什么,快杀了他!”涧雨想起商克捷c曾善治临死时的谎话,一时气炸了胸膛,果然就要动手,却听屿蘅在旁冷冷说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你们兄弟情深,也下得去手?”涧雨啐了一口,说道:“谁与他是兄弟?” 许月邻一心置涧石死地而后快,见涧雨凝立不动,十分气恼,冷森森说道:“你下不去手,让我来!”涧雨的宝剑稳稳不动,横在涧石颈上。他冲许月邻说道:“待我问他两句再杀不迟。” 涧石见他夫妻二人如此冰冷无情,心中已经凉透,冷冷说道:“张将军有何见问?”涧雨圆睁双目,目光如同惊雷急电,几乎要将涧石撕成碎片。他厉声问道:“你父子二人,是如何伙同众人谋害我父亲的?” 涧石听闻此言,又是怒不可遏,又是心冷如冰,说道:“紫帐山石屋石院众位伯叔,危难之际,同仇敌忾,与李正己父子周旋到底。张大伯因众兄弟相继罹难,悲痛不已,在灵堂之上溘然长逝。当此之时,张将军又在何处逍遥自在?” 涧雨听不进他的滔滔说辞,大喝一声,问道:“休说恁多废话。我要你从实招来,你们父子两个是怎样谋害我父亲的?”涧石挺起胸脯,当头棒喝:“我适才所言,句句是实。你不信自家兄弟的金玉良言,却去信那两个狗官的信口雌黄,来日回到紫帐山,有何面目祭拜祖坟?张大伯的在天之灵,只怕也要抱恨含泪呢!” 涧雨听他说起自己的父亲,顿时心痛如绞c眼含泪花,冷冷说道:“好一张利嘴。若不是你父子多年苦心积虑,谋夺我父亲的头把交椅,我父亲又岂能死得不明不白?” 涧石道:“连同我父亲在内,还有七位伯叔如今幸存,被押至凤翔贬为军奴。你若不信我言,可将他们救出,仔细询问一番便知详情。”涧雨道:“你父亲与那六人狼狈为奸,落入军营之中乃是罪有应得。我先杀你,再去凤翔将他们杀个干净!”一面说,手心一面发力,要将利剑刺入涧石的咽喉。 涧石自料难保活命,回眼望着屿蘅,眼神之中无尽凄楚。临此死别之际,屿蘅已然超脱,月光照在她的鬓发上,令她愈发显得冷如冰霜。眼看涧石毙命于此,不远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震彻夜空:“留他性命,有话好说!” 并蒂将军横行长安,当街击杀王公贵胄c豪客侠士c绿林好手,坊间但凡提及他二人名号,与闻之人无不惊惶失措c退避三舍。当街遇见他们行凶杀人,不仅不躲避,反倒高声喝止,这样的人还是头回遇见。并蒂将军均感讶异,循声望去,只见四个人影从坊门外疾奔过来。当头那人脚步凌乱,兀自喊道:“万勿伤他性命!” 那四人跑到坊门之内,这才看清形影,原来是黄锦鳞c张小雨以及庾兴c陶杰。他们在客栈之中等候涧石,良久不见归来。黄锦鳞盯着屿蘅留下的“坤”字参详半日,方想出“坤”卦主西南方位,于是率着众人向西南寻来。路上遇到守门的小吏c巡夜的官兵,他们便献出钱物乞求通融。 一路寻到昭行坊左近,望见大门洞开,门内有人说话,正是涧雨c涧石的声音。黄锦鳞驻足而听,原本以为他们兄弟不期而遇,正在畅叙别情,却不料他们行同仇寇c势同水火。眼见涧石性命不保,他顾不得许多,连忙厉声呼喝c疾步奔出。 黄锦鳞气喘吁吁跑到坊门前,一把推开涧雨,顺手一记耳光,喝道:“黄某人在此,还不摘去面上黑布!”涧雨后退两步,嗫嚅两下,复又站直身子,握紧剑柄——他不知到底该放下手中剑,还是索性把心肠硬到底。 小雨盯着涧雨细看,那身形c那举止,如何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她悲喜交加c哀乐交并,哇一声哭了出来,呼喊“哥哥”,声音凄惨之极。庾兴c陶杰听了,也为之动容。二人见小雨哭得前仰后合,想将她扶住,小雨忽地奔出,扑进涧雨怀中,哭得更加惨痛。 张涧雨再不念旧情,也抵挡不住自己亲妹妹的一声哭。他抱着小雨,感情难禁,哽咽起来。小雨仰起头来,泪汪汪望着他,问道:“哥哥,你为什么要蒙着面?” 涧雨沉思良久,终于将便面上黑布撤掉,扔在地上,露出清俊的面容。小雨哽咽道:“哥哥,我们回青州吧,再盖一座房子,像以前一样住下来。我不喜欢长途跋涉,也不喜欢长安,我只想回家。”话到此处,泪水又如同决堤一般汹涌而出,哭得连哥哥也喊不出来了。 许月邻见小雨伏在丈夫怀中哭哭啼啼,初时有些哀怜,到后来竟忧虑起来:似这般拖延下去,非但恶贼难除,还会导致我们暴露身份,危及性命。于是从旁说道:“涧雨,我们奉的是密令,见不得光。你已露出真容,若耽搁到天明,实为不妙。” 涧雨被她一言点醒,立即扶稳小雨,替她擦去眼泪,仍将一块黑布蒙在脸上。黄锦鳞使个眼色,庾兴c陶杰扶回小雨,紧紧抓住,不令她再次扑出去。 此时屿蘅尚在许月邻的剑下。涧石说道:“张将军今夜若不取我性命,还请将杜姑娘一并放还。”涧雨闻言,由悲转怒,喝道:“谁说要饶你?”宝剑又要出鞘。黄锦鳞喝道:“你要我黄老四跪下求你不成?他是你兄弟,你是铁打的心肠吗?” 许月邻兜转剑锋,戟指黄锦鳞,喝道:“休要倚老卖老。涧雨与你们叙话,已是冒了极大风险,给了你们极大脸面。你们今夜一个都不能活!” 黄锦鳞瞥了一眼,对涧雨说道:“石头侄儿言道,你娶了一房媳妇,便是这位么?你父亲一生侠义,儿媳妇岂能不知礼节?”涧雨道:“我与她成亲,未能及时告知黄四叔。我们现在王府当差,只因甲胄在身,不能以礼相见,还望四叔宽宥,”转面看了看涧石,“石弟与我结下梁子尚可宽恕,只是他闯下大祸在身,实难容饶,我今夜杀他,实是情非得已,并非不顾情面。” 涧石仗着众人在场,冲他啐了一口,说道:“谁是你兄弟?你甘心做那丰王李珙的鹰犬,我却不愿与无耻鹰犬为伍。有一句古话你需记清:多行不义必自毙。”涧雨大怒,待要发作,许月邻已抢在头里,挥动宝剑劈砍而来。涧石知她武艺精湛c出手狠辣,不敢相迎,急忙闪身退避。 许月邻宝剑劈空,顺手提剑横削而至。涧石早有防备,向后跃开九尺,远远避开。许月邻怒气不息,挺起宝剑,准备抢攻,誓叫涧石命丧剑下。涧石凝神看她出招,正要继续躲闪,忽然一道身影掠过,挡在身前。这人便是小雨。 许月邻一剑本已使出全力,未料到小雨会突然扑出,当即按下宝剑,强收招式。只是这一招去势太急,急切之间焉能刹住?许月邻虽已稳住身形,剑锋却未能收回,刺中小雨左肩,深入一寸。她急忙兜转宝剑,剑上残血缓缓滴落。 张涧雨大惊,急将爱妻拉回,生恐她再伤了妹妹。涧石见小雨受伤,心痛不已,急忙上前扶持,询问情况。众人甚是关切,围拢来探视,所幸伤口不深,只是众人心头都在暗骂:涧雨闷声不响讨了这么一个媳妇,不仅自己是个母夜叉,还把涧雨带得如此冷酷无情。 小雨肩头虽痛,但在冬夜的凄寒之中感受到涧石的关怀,心中甚是温暖。忽然抬眼,见屿蘅就在身旁,瞬间生起无穷醋意。她忍住疼痛,忙从涧石手中挣出,面朝涧雨,恳求道:“哥哥,我不要你杀他。”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3章 逃命(丙) 张涧雨踌躇起来:未见到小雨之时,自己是何其决绝,真个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一见到小雨,竟是思前想后c牵左挂右,难下决断。正在犹豫不决,远处传来棒子声,乃是值夜的兵士提示夜交四更。许月邻焦急起来,说道:“杀与不杀,全凭你一言决定。为何这般优柔寡断?” 涧雨回头看着爱妻,眼神里略带歉意,说道:“今夜权且饶他一次,下次定当一剑取他性命,何如?”许月邻道:“此人阴险诡诈,下次如何能有恁好机会?你若不忍下手,我替你执行。将你这些不相干的亲戚一并斩除,方才落个干净。” 黄锦鳞见她心下狠毒c出言不逊,一时雷霆暴怒,冲涧雨喝道:“好好管教你那婆娘!似她这般德行,就该皮鞭抽死!”许月邻瞧他身材瘦小c腮帮凹陷c颧骨突出,相貌甚是干瘪,心中早有几分鄙夷,现在见他这般说话,更是火上浇油,提剑喝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先杀你,再杀旁人!”手挺宝剑,直刺而去。 小雨瑟缩在一旁,也不知该不该认这位嫂子,但见她招式凌厉c宝剑锋利,更是六亲不认c下手狠毒,生怕她一剑刺死黄四叔,于是冲着涧雨大叫:“哥哥!”尚未说出话来,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滴溜溜滚落下来。 这一声呼唤,饱含童年时的天真无邪。涧雨猛然想起黄四叔从前的诸般好处,愧疚之意大生,连忙翻动手掌c十指紧扣,拿住许月邻的手腕,将她的狠毒招数止住。 许月邻柳眉倒竖c凤眼圆睁,满脸诧异望着涧雨,说道:“你不杀他们,倒要杀我不成?”涧雨道:“今夜饶他们一次,前情便一笔购销。日后若再相见,势同水火,只凭刀剑说话。” 许月邻虽然性情刚烈,对自己的丈夫倒是十分依顺,当下强忍怒火,宝剑回鞘。涧雨沉默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走到小雨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叫她好生照顾自己,又冲黄锦鳞深施一礼,说道:“今日之事,还望黄四叔不要对外人说起。如若泄露,小侄夫妻二人只恐性命不保。” 黄锦鳞一生都没有这么气愤过,但他为人精明,向来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抬眼看着比他高过一头的涧雨,凛然道:“你当这见不得人的差使作甚?速速勒马回头,我们一起去凤翔,救出你几位叔叔才是要紧事。” 许月邻一听黄锦鳞说话,心中便气愤难禁,手握宝剑哼了一声。涧雨唯恐爱妻再次生怒,面冲黄锦鳞说道:“从今往后,我与紫帐山绝无关联,与那陆氏父子更是不共戴天。你们若再阻我杀他,休怪小侄不讲情面。”言毕,号令众兵士,准备撤去。 小雨听到这里,泪流满面,哭嚎道:“哥哥,你连我都不认了吗?”涧雨看她一眼,心痛如绞c泪珠渗出,但仍然不发一言,转身上马。小雨高声嚎叫,想要追出去,却被涧石死死拖住,眼巴巴看着哥哥消失在月影之下。 昭行坊看门的老汉跟出门外,望着他们撤离,捻须道:“王八羔子小畜生,亲叔叔亲兄妹都不认!”一言未尽,忽然哽住,胸口鲜血乱迸,原来是一只飞刀刺穿心脏。 老汉两眼一瞪,死在地上。小雨泪眼迷茫,却看清他的狰狞面目,吓得钻进黄锦鳞怀里,连哭声都不敢发出。黄锦鳞紧皱双眉,叹道:“数月不见,涧雨贤侄竟变成这般模样。”庾兴c陶杰道:“此地不宜久留,官兵拿住我们,不问死罪也得打成残废。”黄锦鳞甚觉有理,便招呼涧石c屿蘅重回客栈。 涧石见屿蘅身上单薄,恐为夜风所感,便将自己外衣解下,为她披在身上。小雨看在眼里,愈发不是滋味。 涧石对黄锦鳞说道:“元季能在客栈外布下眼线,我和屿蘅若回去,非但被他所擒,还会连累庾c陶两位大哥。你们速速回去,我在此躲避一宿,可保无虞。”黄锦鳞虽觉他说得有理,但毕竟甚是担忧,不肯叫他离群索居,深夜流落在外。屿蘅说道:“黄叔叔放心回去吧,再迟一步,我们都被官府拿住,难免牢狱之灾。长安城大,处处皆可存身。涧石带我在外躲避,定能逢凶化吉。” 黄锦鳞环顾四周,见无人凑近,叹息一声问道:“今日是躲,明日也是躲,你们竟能躲到何时?”涧石道:“我们不会一直躲下去。我们还要及早去往丰王府,接出晏先生,再去长安城外寻一处僻静村庄将他们师徒安顿下来。随后,我便去往陕中,追随郭令公,在他麾下建功立业c光耀门楣。” 黄锦鳞嗐了一声,跺脚道:“黄某无能,致使侄儿侄女辈遭逢这等磨难。”说毕,老泪纵横。涧石好言相劝,又极力催促他们尽早离开。庾兴c陶杰也从旁说解,黄锦鳞这才痛下决定,邀着小雨往回就走。 涧石最担心小雨,望着她的背影说道:“小雨,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要听黄四叔的话。”小雨头也不回,倚着黄锦鳞大步离去。庾兴c陶杰对涧石c屿蘅道了声珍重,也尾随而去。 弦月勾转,天空清寂。长安夜色深沉,地上躺着老汉的尸首。涧石临尸怃然而悲,却不敢去报官。屿蘅劝慰他两句,无非是寿殇一齐之类的话。涧石稍觉宽慰,因说道:“我们若出得坊去,撞见并蒂将军,决计是活不成了。只在这昭行坊中暂避吧。”屿蘅点头应允。 二人商议已定,便装作无事一般,一步步向坊间深处走去。前方有一亮灯处,乃是一间小小的客栈。进入里去,有二三醉汉伏在桌上大睡,桌上杯盘狼藉。堂倌睡眼朦胧迎上来,只说夜已深,饭食已尽。涧石道:“来这里吃什么饭菜?开一间房间,爷爷也好受用这美貌娘子。”说得屿蘅面色绯红。 堂倌乜斜一眼,见涧石身穿皮甲,便以为是南城的军士勾搭妇女,更不多言,带他们进房安顿。涧石让屿蘅睡在床上,自己在床边桌案上趴了一夜。 雄鸡晓唱,天下大白。涧石出房找到堂倌,给他一串铜钱,买了他身上衣物,寻个茅厕将皮甲换下,顺手扔进茅坑。随后唤醒屿蘅,结清房钱,急匆匆离店而去。 出门才三两步,一队官兵疾步越过。二人便知东门事发,惊动了长安府衙,于是绕道往北走。走出一道小巷,迎面又是一队官兵,挨家挨户细细盘问。涧石索性搂住屿蘅,大摇大摆朝前,边走边道:“娘子,我与你买花儿戴。” 一路行到坊北,正待从北门走出,不料又一队官兵来到门前把守。为首的小吏见涧石镇定自若c招摇过市,而他搂住的女子忸忸怩怩,绝不似烟花柳巷的娇娃荡妇,心中起疑,便将二人拦下。 涧石恭恭敬敬唱喏,说道:“我邀我娘子出去买花儿呢。”小吏听他不是本地口音,便道:“往北走便是西市,万国的奇货c八方的珍宝都在那里哩。”涧石笑吟吟答谢,挽起屿蘅便要出门。一只脚恰才迈出门槛,肩膀却被小吏搭住。小吏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说道:“如此匆忙,着急离去,昨夜在坊间杀人了吧?” 涧石心头一惊,连忙满脸堆笑道:“我千里迢迢来见表妹,夜里情话都说不完,哪有心思杀人?”说得那小吏放声浪笑。屿蘅虽是看淡生死离合,却见不得这市井间的风言风语,心中又是烦恶c又是羞赧。 涧石暗中打量那小吏,不知他是何来历c受谁指使。却见一名兵士跟那小吏说道:“昨夜长安令在元三爷跟前下令,说要缉拿的贼人乃是一男一女,还说那男的青州口音,那女的生得貌美。小的曾在青州住过几年,这小子正是青州口音,而且这女子长得不赖” 未等他说完,涧石一掌送出,将那小吏打晕在地。复又两脚,将两名兵卒踢翻。他迅捷无比,将屿蘅推出门外,自己一步跨出,反手将两扇大门合上。剩余几名兵士在大门内侧大声呼叱,奋力要将坊门拉开。涧石双手拽紧门环。急切之间,屿蘅从地上拾来一根榆木拐杖。涧石将拐杖穿在门环上,背起屿蘅,慌不择路,径往北面逃去。 涧石背屿蘅一阵,又拉着她疾跑一阵,不敢稍作停留。且喜越往北面,越是繁华之地。街巷纵横交错,市上人头攒动。二人一钻进人群,便似石子投入瓦砾堆中,令身后的追兵难以找寻。 不多时,二人来到西市。唐时长安,有东市西市,这西市果然是胡汉杂处,万国商贩云集,长长的街道望不到边际,街上楼宇参差c店铺林立,店铺外的幌子c招牌皆是用不同语言写成。铺内铺外,琳琅满目,尽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异域珍宝。街上行人如织,说不尽的金发碧眼c隆准勾鼻,穿的都是各国时新服饰,争奇斗艳。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4章 逃命(丁) 涧石挽着屿蘅钻进一家酒肆,上得楼去,伏在栏杆上朝外瞭望,见人潮之中有十余兵士四处搜捕。他以手探怀,且喜尚有几张飞钱在身,便拉着屿蘅钻进衣肆之中,二人各选了一身胡服,屿蘅紫纱罩面,涧石麻布裹头,一张飞钱付清账目,二人便携手混进人潮。迎面果有官兵走过,竟未认出他二人。 屿蘅稍稍安心,舒了一口气,挤在人群里踽踽而行,因问:“我们要去丰王府,却不知他府邸何处,如何方可得见。”涧石道:“长安东贵西富,王公贵胄大抵住在东头,我们在内城东侧打听便是。” 屿蘅想起一事,欲言又止,却终于忍耐不住,问道:“你将我和师父接出长安之后,便又如何?”涧石道:“将你们安顿下来,然后去陕中追随郭令公。”屿蘅道:“这些我已知道,我问的是然后呢?”说毕,怔怔看着她,眼睛澄澈,泪水快要滚落。 涧石从屿蘅的眼神里看出她的心思,于是说道:“我一直住在山里,与世隔绝,父亲叔伯每日好生快活,却绝少提起儿侄辈成家立业之事。雨哥逃出山来,立志要闯出一片天地,如今他在长安站稳脚跟,每日出双入对,也算是得偿所愿。而我,我”话到此处,不免哽咽。 屿蘅一如既往的冷静和平淡。她仿佛山中得道的仙子,在倾听虔诚的信众向她忏悔,每当涧石停顿之时,总会轻声提醒他继续说下去。涧石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笃定说道:“我定要在郭令公手下杀敌建功,觅得一官半职,有了安身之本,然后才能娶你过门,每月的俸禄将你养活。”说到这里,涧石竟也涨红了脸。 二人都低下头去,良久不语。街市之上游人如潮,将他们挤到一侧。涧石正在出神,肩上被人重重一拍,将他吓了一跳。他愕然转身,只见两条汉子站在跟前,一个矮胖个高瘦。 长安城大,冤家路窄,这一胖一瘦,不是别人,竟是王致君和戴保国! 涧石二话不说,运足内劲,双掌推出。王致君c戴保国在山神庙中受伤,尚未痊愈,见他出掌凶猛,不敢硬接,双双向后退避。他们这一避,撞倒数名游人,各自倒在地上用异国语言咒骂。 涧石扭头对屿蘅说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快走!”这是汉代诗歌,前两句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涧石的意思是叫屿蘅往北逃走,在西市北端等他。屿蘅会意,却情意缱绻不忍别离,问道:“你怎么办?”涧石道:“我必能找到你!”一语才毕,王致君c戴保国已推开行人,双双来捉涧石。屿蘅听他吩咐,不再犹疑,从人缝里钻了出去,往北逃奔。 市上多的是好事之人,听到有人呼喝喧嚷,不仅不四散离去,反倒涌过来看个究竟。王致君c戴保国迅速被人群包裹,纵有再大本领,也难以施展拳脚。涧石缩在人群之中,趁乱踢这个一脚c打那个一拳,挨打之人暴怒之极,以为是王c戴二人所为,与他们厮打起来。涧石趁乱溜出,追赶屿蘅去了。 王致君c戴保国见到手的鸭子又飞走了,岂能善罢甘休,三拳两脚打翻那些闲逛的游人,踩在众人肩上飞跃而出。然而满眼尽是奇装异服,竟不知二人逃往何处。他们只得召集兵士,颁下命令,严加看守各个路口,决不可叫两个贼人蒙混过关。 戴保国身材高峻,依稀看到远处涧石的背影,扯开嗓门喊道:“大哥,往北追!”王致君飞身而上,踩在人们肩头往北急追。只是街巷紧窄c人潮涌动,他想要急行,却是万万不能。 涧石在街巷之中七弯八拐,又兜了几道圈子,将他二人甩得不见,这才继续向北。身边游人渐稀,前面是一处弯弯扭扭的胡同。他急着寻找屿蘅,不再顺路而走,而是逾墙北行。他攀过古树c跨过房檐,经历山重水复,前面地势转为开阔,一道高高的院墙横在面前,当中是高峻的门楼,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波斯邸”。院墙之内,楼台馆阁耸立,颇有异国风致。 波斯邸门口,古树森森,空无一人。屿蘅便在何处,是否已被官兵所擒?涧石心里七上八下,在门口走来走去。他万般焦急,走到院墙边的古槐树之下,忽然听见一声轻嗽。抬眼观瞧,树后面一名衣着鲜丽的女子正冲他笑,娥眉星眼c纤腰如削,正是屿蘅。 涧石欣喜难当,差点拦腰抱起屿蘅。屿蘅退避两步,示意他休要高声,胡同里似有追兵临近。 涧石来到树干下,果然听见背后胡同里脚步声响,以及王致君c戴保国的应答之声。一个说道:“那小兔崽子果然逃逸至此?”另一个说道:“我亲眼见到,不能有假。”一个说道:“那又为何在此不见?”另一个说道:“定是翻过墙去了。那边是波斯邸,墙高难以逾越,门前地势开阔,我们过去找,管教他无处藏身。” 涧石听到此处,举目四望,果然找不到藏身之地。他和屿蘅一旦落入王c戴之手,定是被重重绑缚,送到相府,任由元氏三少蹂躏。惶急之时,涧石见波斯邸大门敞开,只得拉着屿蘅往里闯。 二人才跨过门槛,身后有人怒吼:“小兔崽子,哪里走?”原来是王致君c戴保国从胡同墙上跃下,一眼看到他们。二人哪敢须臾停留?跨进门槛,一头扎进院中,往庭院深处跑去。 波斯邸乃是使臣起居c办公之所,王致君c戴保国绝无胆量擅自闯入。他们追到门口,将脚步从门槛上缩了回来,不敢逾越半寸。二人眼巴巴看着涧石c屿蘅的背影消失在假山藤树之间,对视一眼,只得在门口蹲守。 涧石c屿蘅生怕他们追上来,急匆匆往里闯。院中有二三仆从正在扫地,见到他们,挥袖驱赶,说道:“使节住所,闲人勿入。” 涧石自幼在石屋石院之中,常听众位叔伯说契丹语,也颇学来一些,此时正好用上。他用契丹语正声说道:“我二人乃波斯国贵宾,特应邀来访。”那仆从大略听得懂,见这二人大摇大摆跨进院里,穿的一身番邦衣服,便信以为真,不再阻拦。涧石回头见王致君c戴保国并未追进来,料定他们不敢擅入,于是挽着屿蘅阔步入内,竟似进了自家庭院一般。 穿过一道院门,见一架马车停在院中,车下放着大木柜,近旁却无人影。二人偷偷凑近马车,撩开车帘往里看,见里面也塞着一个大柜子。涧石大为好奇,跃上马车,揭开柜子往里看时,吓得差点背过气去,里面竟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狮子。他腿下发软,睁眼再看,却见那狮子伫立不动,既不嚎叫,也不动弹,连喘息也无。仔细看时,才知空有一具皮囊,眼睛填以宝石,里面应是被掏空,塞以棉花c麦麸之类。 屿蘅也到车尾向里偷瞧。涧石透过车帘往外看,见有一处茅厕,忽然心生一计。他趁四下无人,将狮子从柜中搬出,扔进茅坑里去,然后将屿蘅拉上马车,二人一起钻进柜中。涧石心想:“误闯外国使节的府邸,若是被抓,多半被处以重刑。我们权且躲避在马车之中,说不定马夫大意,竟会将他们连柜子带出波斯邸,就是带出长安城也不无可能。” 才关严柜门,外面响起两名仆役沉重的脚步声,似在搬运重物。一人埋怨道:“恁多宝货,搬到大云经寺去作甚?”另一人道:“皇上要在寺里举行法会。波斯使者识得我大唐的规矩,特送三箱礼物,以为庆贺。”一人道:“吐蕃c回纥大军压境,长安都快保不住了,还做什么法会?”另一人道:“叫你搬东西,你多什么嘴?再敢多说一句,被人听去,斩你全家!” 轰隆隆两声,马车震荡不已,那是另外两箱宝货也被搬上车。涧石暗自叫苦:“皇上在寺庙里举行法会,我们藏匿的柜子里面,原是波斯国进献的贺礼。若要当场开柜验货,我二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正自后悔,忽听车夫一声哨响,接下来是马蹄得得c车轮滚滚,马车调转方向,朝院门外出发。两边又有杂沓的脚步声c兵械的摩戛声,想必是有卫士护送。 车队从波斯邸侧门驶出,却从正门外经过。王致君c戴保国蹲在古槐之下,一肚子怒气,瞪着那一队外邦人,低声骂道:“操你姥姥!”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5章 法会(甲) 大云经寺在长安负有盛名。武则天时,僧人薛怀义译制《大云经》进献,称颂圣后之德。武则天大喜,颁发此经,并诏告各地修建云经寺。太宗时,玄奘取经回长安,便在大云经寺内分经。寺院在西市南面的怀远坊内,常年香火鼎盛c游人如织。 拉着涧石c屿蘅的马车从北往南,驶入寺院正门,在斋堂前停了下来。早有官兵在寺院四周看守,一伙僧众从禅堂走出,将三个木柜卸下,搬进斋堂。 涧石c屿蘅在柜中晕头转向,不知身处何地,只听见外面有人不停吆喝,参杂以念佛之声。他们的身子连同柜子重重震颤一下,发出一声轰鸣,旋即有脚步声远去,接着传出关门c锁门之声。涧石听脚步声,断定已无旁人,便探出头来,去大门背后,透过门缝向外观瞧。 寺院之中,有一队官兵,披甲执锐,正在驱赶游客。不多时,游客去尽,官兵并不散去,依然在院墙四角把守。众僧人在院中穿梭,有的扫地,有的打水洗地,有的张罗彩绸c香案之类物事,甚是繁忙。 涧石蹑手蹑脚回到柜中,屿蘅询问外面情况。涧石连连摇头,只说不妙。二人对语数句,竟在柜中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何时辰,忽听门外有人掏弄钥匙。涧石低声道:“我索性冲出去将开门之人打晕,你趁乱逃出,我们仍在波斯邸相会。”不等屿蘅拦阻,已然探出身去。 斋堂两扇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两个僧人领着众官兵跨入。涧石吃了一惊,赶紧缩身回来,将柜门关紧。幸得前面有个木柜将他们挡住,来人未曾看见。 官兵进入斋堂坐下,早有寺院住持走了进来,寒暄两句,彼此道声辛苦。闲坐片时,有僧人送上斋饭。涧石听他们在外面捉筷掇碗c啜汤吃菜,猜是晚饭时分,不禁腹中饥饿。 官兵饭毕,僧人方才进入斋堂用饭。大云经寺众僧人鱼贯而入,斋堂之中钟声响起,诵经不绝,约摸半个时辰过去,众僧人方才坐在麻团上用饭。斋饭已毕,众僧离席,仍是锁上房门。 涧石再次探身而出,只见斋堂已漆黑一片,唯有香桌上一灯如豆,供着一盘饼馕盘鲜果。涧石透过门缝朝外望,院中灯火辉煌,那些官兵不曾离去,而是举着火把彻夜职守。 廊檐之下,灯火辉煌,众僧搬桌子c挪椅子c挂灵幡c扎黄绸,十分忙碌。此时斋堂之中无人,涧石索性将另两个木柜打开,一柜之中乃是珊瑚,另一柜中乃是象牙犀角。虽是宝货奇珍,倒不如几张飞钱来得实在。涧石便去香案上将饼馕c鲜果取入柜中,与屿蘅一同享用。 翌日清晨,众僧仍入斋堂用饭,香案上不见供果,都以为是被老鼠吃了。佛门弟子慈悲为怀,不能捕鼠杀生,只得堵鼠洞c封窗眼,防止老鼠再次入侵。可饶是如此,次日香案上的供果仍然不翼而飞。掌管斋堂的老和尚急忙告知住持,猜度是进了狐仙。住持素不理会怪力乱神之事,只顾念佛打坐,功课一毕便为即日举行的法会操心,哪有闲工夫去追问什么狐仙? 如此五日过去,涧石c屿蘅在木柜之中着实发闷。正寻思如何脱身,斋堂大门再次打开,门口传来住持的声音:“三位大人里面请。”接着是一串脚步声由外而内,在斋堂四壁激起回响。 涧石凝神而听,不禁大奇:他听其中一个说话之人乃是当朝宰相元载。 与元载一并进入斋堂的,还有两名大臣,涧石并不相识,一个是宦官c右骁卫将军骆奉先,另一个是光禄卿殷仲卿。 朝中重臣莅临寺院,住持看得极其郑重,一路紧紧跟随,答对如流。他走到涧石藏身的柜子旁边,恭敬说道:“波斯使节为此次法会赠送的三箱宝货就在此地,特请三位大人验视。”说着,便有二三僧人走到柜边,准备打开柜门。 涧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出。再看屿蘅,她倒颇为平静。正以为闯了大祸c难逃死命,却听元载在外面说道:“番邦异域有何奇珍?我们不看也罢。”僧人这便收手。涧石的心突突乱跳,仍自难以平复。 元载又道:“我与二位大人在此商议军国大事,恳请住持长老暂行退避。”住持念了一声佛,便领着弟子出屋。斋堂大门吱呀一声关闭,连官兵c侍卫也退出门外。斋堂空空,只留下元载c骆奉先c殷仲卿三人。涧石与屿蘅躲在柜中,屏气凝神,静静听他们说些什么。 骆奉先先说道:“今日圣上宣我,特地告知这大云经寺的法会明日如期举办,只是圣驾不亲自前来了。”元载道:“近来长安城中刺客横行,王侯公卿各怀异心为祸作乱。圣上不出宫墙,也是为了确保龙体万全。”骆奉先道:“宰相所言极是。这大云经寺的法会,全仗你我三人操办了。”元载与殷仲卿一起恭维:“全仗骆大人运筹帷幄。” 听得他们一番言语,涧石在柜中忖道:“难怪寺院里的和尚这般忙碌,原来这场法会竟是朝廷举办。若不是长安刺客横行c人心惶惶,皇帝都要亲自出面了。” 元载道:“二日前得闻军报,朔方叛军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玚进攻榆次,却在军中被部下刺死。”骆奉先道:“此事我已知晓。这次又是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立下功劳。他的舍弟李抱真从仆固玚狱中逃出,临行定下妙计,与仆固玚手下几名小将里应外合,杀了这小贼,去了老夫心头大患。” 元载又恭维两句,说道:“仆固怀恩失了爱子,十分痛恨,招诱吐蕃十万军马大举进犯。长安以西诸多州郡,已被逆贼侵占。长安危亡,大臣们俱是惴惴不安。”骆奉先道:“危急之际,圣上重新启用郭子仪。只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去了陕中这些时日,也不知将天下兵马召集得怎样了。” 殷仲卿谄媚道:“郭子仪仗着一把年纪,徒有虚名在外。要说到国之股肱,全仗骆大人临危受命c力挽狂澜。”骆奉先心中甚喜,嘴上却谦退道:“我这把老骨头,承蒙圣上不弃,委以军国重任,少不得独领天下大军,与仆固怀恩周旋周旋了。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做臣子的对主上应尽的心意。”元载c殷仲卿连声夸赞。涧石听在耳里,心中骂道:“宦官当权,能臣良将受尽排挤,是以国力不振,外敌侵侮c内贼作乱。” 骆奉先道:“我待要督领雄兵,外御敌寇c内扫叛军,怎奈国库空虚c钱粮不足。举办这次法会,一来是礼佛诵经,保佑我大唐太平无事,二来是召集京畿公卿富户,为边疆战事捐献钱粮。这些时日过去,不知募集钱财几何?” 元载屈指一算,答道:“总计钱六十万缗,帛百万匹,粮米三百万石。波斯使节赠送的三箱宝货,倒未算在其中。” 骆奉先皱皱眉头,说道:“行军打仗,日费数万,才这点钱粮,焉能自足?”元载道:“少不得多征些税赋,以充内帑。”骆奉先深然之,又压低声音说道:“我三人同朝为官,实是艰辛异常。此次法会募集的钱粮,名为备战,实则多半供皇宫日常用度,我们三人取其十分之一均分了吧。此事绝密,不可为外人道哉。”元载c殷仲卿大为感激,躬身道谢。殷仲卿指着身边三个大柜子问道:“那这三箱宝货呢?”骆奉先慷慨道:“我们三人一人一柜分了,着人搬回府上便是。” 涧石听到此处,恨得钢牙咬碎,暗骂道:“内忧外患c民不聊生,你们身居要职,却在暗地里私吞公款,真该乱刀砍死。”屿蘅见他浑身发颤,忙握住他的手。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6章 法会(乙) 殷仲卿腹中算计该分得多少钱粮,心中一喜,手舞足蹈起来。骆奉先看见,冷笑一声,说道:“殷大人休要高兴太早。来日与匈奴十万大军交战,还需劳烦你带兵上战场。” 殷仲卿听罢此言,大受惊吓,颤声道:“我腹中无策c手下无兵,如何上得战场?”骆奉先道:“你大可放心。能带领军马c又得老夫信任的将领,数来数去,不过是泽潞节度使李抱玉而已。然而若只他一人,毕竟独木难支,还需你从旁协助。你且放心,攻城血战用不上你;挖沟垒壁c医治伤员,你却堪当任用,凡有战士,这些可是油水丰厚的美差。”元载从旁说道:“骆大人这是叫你领军衔c吃军饷呢。”殷仲卿恍然大悟,立即躬身拜谢。 元载又道:“河北群雄,如魏博田承嗣c相州薛嵩,也堪称骁勇。”骆奉先道:“河北诸镇,不起兵造反,朝廷便可烧高香了,焉能指望他们起兵勤王?”元载点头称是,继续说道:“缁青李正己,也算得悍将。他嫡子李纳正在长安,拔擢为郎,骆大人选他在军中历练历练,倒是美事一桩。” 骆奉先点点头,说道:“李正己赶跑了侯希逸,在缁青平卢逍遥自在,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倒是十分乖觉。你举荐他带兵,甚合我意。胡乱建些功勋,回去也好承袭祖业。” 涧石在柜中听到此处,又是灰心,又是欣喜。灰心的是李纳有门阀c有靠山,拜将封爵如同探囊取物,而自己乃是乡野之人,何日方能出人头地?欣喜的是自己已获郭子仪器重,将来领兵杀敌,乱军之中胡乱杀了李纳,一来报仇,二来也算为国除奸。 涧石正在寻思,忽听骆奉先询问侯希逸近况如何。元载道:“侯希逸中箭受伤不轻,回得家中卧床休养,并无异样。”骆奉先道:“侯希逸拿他庶出之女戏弄老夫,真真可恼。还望元大人寻出他的把柄来,在圣殿之上参奏一本,老夫再在圣上面前动动唇舌,定要他家破人亡。” 元载道:“此事却有些为难。侯希逸早年统兵大破安禄山,先帝关爱有加,将他图形凌烟阁上。先帝器重的功臣,如今又无过犯,恐难以将他治罪。”骆奉先觉得元载的话甚是有理,只是此仇不报,恶气难消,寻思半晌,复又问道:“明日法会,侯希逸捐出钱粮多少?” 元载记不得这么细致,殷仲卿却道:“侯希逸捐钱一千缗,粮食一百石,除此之外并无其它。”骆奉先心头生喜,说道:“他节度缁青平卢也有多年,捐资却也忒少。你们再去上门索取,他若不肯追加财物,便算是不尽忠报主c不竭诚报国,奏明圣上,不愁不判他一个罪名。”元载c殷仲卿拱手领命,俱各称妙。 三人叙些闲话,门外有侍卫禀报,道是圣上宣召他们掖庭相见,询问法会筹备情况。三人急忙整理衣帽,出得斋堂,乘轿而去。 日近黄昏,又到饭时,涧石c屿蘅只得缩在木柜中一动不动,听众僧诵经c用饭。饭毕,负责看守斋堂的老和尚独自留下,整顿桌椅,并在香案上供奉饼果。忽有官兵进入,问他波斯邸送来的三箱宝货现在何处。老和尚顺手一指,如实作答,官兵说道:“待到天黑,将宝货运走。” 官兵已出斋堂,独留老和尚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乃是向佛祖祷告,乞求狐仙不要现身。涧石听得真切,心中寻思:“若缩在柜中不出来,搬到那三位大人家中,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这老和尚害怕狐仙,何不装个狐仙吓唬他?”想到这里,冷不丁在屿蘅肩上掐了一把。屿蘅受痛,轻哼一声,一缩手,手肘撞在柜门上。柜门微微摇动,发出吱呀的声音。 斋堂本来寂静,突然传出异响,吓得老和尚心惊胆战。他疑是狐仙,又怕是老鼠,端着烛台朝柜子走来。涧石见灯光迫近,故意又掐了屿蘅一把,屿蘅恚怒起来,说道:“你不要性命了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和尚真以为是狐仙现世,要索他性命,吓得烛台撒手,躺倒在地。 烛火熄灭,斋堂瞬间漆黑一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涧石一把推开柜门,扶起屿蘅令她先出。老和尚双腿已经吓得瘫软,陡见柜中浮出一个女子身影来,不是鬼魅又是什么?他想张嘴呼喊,却无半分气力,“狐仙”二字尚未说全,已经晕死在地上。 涧石拉着屿蘅跨出门槛,迎面正是一队官兵拉着马车从寺院门口进来。出是出不去的,斋堂也万万回不得,二人于是伏下身子,在斋堂外廊柱间的暗影之下进退趋避,寻求藏身之地。 官兵从涧石的身边大步跨过,却都没发现他二人。涧石拉着屿蘅想要逃走,见斋堂之内重燃灯烛,传出惊呼之声。官兵将老和尚浇醒,老和尚睁开眼睛,指着大开的柜门,战战兢兢说:“狐狐” 带头的官吏已知不妙,大吼一声:“胡你姥姥!”当即下令捉拿盗贼。寺院住持也被惊动,跑到斋堂,一面叫僧众协助捉贼,一面请官兵不要声张。而涧石拉着屿蘅快步急趋,躲进了寺院深处。 寺院一时鸡飞狗跳,人人皆知犯下大事,却又不敢大声喧呼,因为丢失国宝的罪名谁也担待不起。涧石不敢迟延,拉着屿蘅蹲身而逃,不觉已到正殿之下。 正殿高崇巍峨,中间是大门,两边各有一道侧门。二人倚在粗壮的檐柱下向外张望,只见寺院内人头攒动,和尚c官兵举着火把四处翻查。涧石心道:满院子都是人,况且灯火通明,要想逃出去那是万万不能,不如险中求胜。想到这里,探出手去推那侧门。侧门竟是虚掩,溜开一道缝来。涧石心头一喜,小心翼翼拉着屿蘅从门缝里钻进去,复又将门掩上。 正殿之中,灯烛长明,却是空无一人。涧石c屿蘅也不参拜佛祖罗汉,也不品评牌匾楹联,而是满世界寻找藏身之所。众僧徒为了明日的法会,将大殿装点得格外隆重,真个是灵幡飘空c布幔垂地,花山耸立c烛海浩漫。涧石见大佛两侧,帘幕低垂c布幔重叠,便拥着屿蘅爬过莲台,在那帘幕后面躲下。 二人刚刚蹲下,殿门便被推开,七八个僧人进来察看。住持也进得殿来,对着佛祖道了几声“罪过”,吩咐两名弟子在此守夜,说是斋堂内出了情况,大殿之中决不可出半点岔子。幸好那几个和尚只知道蹲在蒲团上低头念经,并不朝莲台背后察看。 涧石c屿蘅在佛像背后蹲了一夜。次日天明,寺门大开,八方信徒c游客一拥而入,将寺院堵了个水泄不通。寺院之中多的是官兵,他们个个甲胄在身c兵刃在手,在进出的通道上严加把守,严防乱民闹事。 午时一到,法会开始。满寺院的僧人c信徒肃然直立,虽是初冬寒凉时节,人身上的汗臭却一阵一阵飘进大殿。寺院中央立起一个坛场,先是几个得道高僧登坛讲经,接着是寺院住持领着众人诵经,随后是元载宰相现身,登上高台礼佛祷告,祝愿大唐国泰民安c四海升平。 两个时辰过去,法会礼成。拥挤在院中的信徒c游客纷纷进入正殿拜佛上香。烟气缭绕,熏得屿蘅珠泪连绵,涧石急忙捂住她的口鼻,生恐她呛出声来。他隔着帘布向外张望,大殿内外却是人山人海c接踵摩肩,真不知他们要拜到何时。 祝告之声c诵祷之声以及衣履之声,穿过弥散的香火,越过厚重的帘幕,传到涧石和屿蘅耳中。涧石低声叹息:“回纥c回纥十万大兵侵吞疆土c直逼长安,我大唐君臣和子民却有心在这里烧香拜佛。”转面见屿蘅双娥微蹙,正在出神,于是拍拍她的肩膀。 屿蘅两眼盯着帘幕外面,示意涧石不要作声,又顿了片刻,方才说道:“祭坛之下,仿佛有人絮絮叨叨说些闲话。”涧石大奇:烧香礼佛,也算得庄重之事,怎会有人在佛像面前胡言乱语?他侧耳而听,果然在人潮的声息之中,听出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7章 法会(丙) 一个声音十分幼稚,倒像个十岁上下的孩童,满怀愤恨说道:“又是那两个混账东西,竟到这里来寻晦气。”另一个似是二十岁出头的男子,答腔道:“你也只敢背后嚼舌,那两个近在咫尺,你也不敢大声骂他们,更不敢打他们两下。”那孩童道:“我今日若是打了他们c骂了他们,你便如何?”那男子道:“你但有胆量,我身上的体己钱便可分你一半。”那孩童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不许赖账。” 那男子忽有些犹疑,说道:“你还是收敛些为妙。那两只恶狗,武功既高,更是杀人不眨眼。不去招惹他们,尚须提防他们前来索命;你若去招惹他们,他们岂能饶你?你不过是个孩童,腿短跑不快,力气又小,怎能逃命?”这几句本是劝那孩童休要胡闹,那孩童听在耳里,句句却像反话,一时心气不平,抬高声音说道:“我偏偏要去招惹他们,看谁逃得过!” 涧石c屿蘅听到这两个声音,都觉得大为耳熟,透过幕布往外看,搜寻半日,终于见着人潮之中一高一矮两个人,竟是昆仑奴和槐犁。二人后面跟着一人,只是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双手抱在胸前垂首不语,似是有无穷的心事,那便是偶耕。屿蘅仔细观瞧,却不见牧笛在他们身边。 偶耕内力已失,身上无力,再加上心中有事,一直懒懒的不与他们搭话。但昆仑奴c槐犁不住斗嘴,一个在咒骂“混蛋”个在讥议“恶狗”,一声声传到他的耳朵里。偶耕不明所指,抬头向前看时,只见两个壮汉挤在人丛之中,一个雄健壮实,一个膀大腰圆。那二人时时偏过头来,用余光扫视身后情景,耳语两句,又继续拥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 偶耕认得清楚,他们竟然又是安德广与铜球四!安德广身上兀自背着一个粗布包袱,紧紧挎在腋下,和进城前一样紧张兮兮,生恐自己的包袱被人盗抢而去。 一见二人,偶耕大吃一惊,心中忖道:这二人凶恶异常,而我大病初愈c毫无御敌之力,躲他们都来不及,又岂敢招惹他们?心中一急,便探出手来拉住槐犁,叫他不要莽撞。 槐犁虽然颇有心计,但毕竟是小儿心性,岂肯在昆仑奴面前认输服软?当下手肘扬起,从偶耕手中挣脱。这一挣不要紧,手肘却打中身边的香客,将他手中香火打落,一身的绫罗绸缎被烧出好些个小孔。 那人以为是偶耕所为,将他抓住,说是烧了衣服c又冲撞了佛祖,要拿他见官。昆仑奴唯恐那人喊叫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使出蛮力将他从身后摔去,自己又推着偶耕c槐犁往前挤,想逃出那人纠缠。那人被人群推搡一番,已然找不着北,距离昆仑奴三人甚远。 昆仑奴生恐那人追上来,推着偶耕c槐犁向前猛窜,这样一来,却离安德广c铜球四近了许多。安德广c铜球四听得身后响动,以为是行藏暴露c仇敌来临,不敢回头,一齐加快脚步,要从人群中快步撤出。 槐犁正在置气,见他们两个想走,哪里肯依?一抬脚,竟将一只鞋子脱了下来,狠狠地向前掷去。这一掷,既快且准,先打在安德广头上,又从他耳朵上溜了过去,弹在铜球四的脸上。 那只鞋子沾满泥土c又臭又重,铜球四平白无故脸上挨打,不禁怒上心头。一回头,却见槐犁指着他破口大骂:“潞州来的两个畜生,快给爷爷舔干净鞋子上的狗屎!” 铜球四见是他们三人,愈发恚怒难当,转身便要上来寻仇。未及旋踵,肩头已被安德广搭住。安德广劝告一句:“强敌在后c官兵在前,切不可在此闹事,速速逃走为妙。”说毕,扯着铜球四向前疾奔。 大殿之中人山人海,急切之下焉能逃出?二人沉下肩来往前硬顶,根本顶不开前面的人。正在惶急,却听槐犁在后面骂声更加尖锐:“潞州来的野狗,爷爷鞋上有屎,快舔干净了,将鞋还我!” 二人心中有事,见一个区区孩童步步相逼,越发心虚,绝不敢再耽留片刻,当即一齐发力,双双飞身而起,踩在人群的肩颈上,向外逃奔。铜球四一不小心,竟将巨大的功德箱踢翻,功德箱砸伤数人,又将一旁的烛山压倒。烛火所及,垂在地面的灵幡瞬时起火。 霎时,佛殿之中如同炸了锅一般,有人呵斥槐犁,叫他不得在佛前污言秽语;有人怒责安德广c铜球四,说他们竟敢搅闹佛门重地,将来必下阿鼻地狱;有人大肆喧呼,说佛殿中藏了贼寇,要当着佛祖屠戮生灵;更有人见殿角火起,惶恐不已,大叫道:“杀人放火啦!”捂住头颈就往外逃散。 槐犁始料未及,自己扔出一只鞋子,竟会引起这等轩然大波。昆仑奴一把将他扯过,挽着偶耕一起向外撞,口中喊道:“再不逃出去,要被人活活踩死!”话音未落,果有人倒下,被人踩中,连声惨叫。 三人恰才迈出几步,忽然两道黑影从头上掠过。偶耕仰头看时,见是两个人踩在人们肩上,掠过自己头顶,向外急追。一个身形矫健,竟是三弟任敷,另一个如同熊罴奔突,便是大哥都播贺。二人一齐喊道:“恶贼休走!”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身影早已飞出大殿之外。 原来,安德广c铜球四进城以后也是难逃厄运,任敷c都播贺二人如同阴魂不散,一直尾随其后,满城追杀他们。他们逃到大云经寺外,见此处游人如织,于是混了进去,满以为可以躲避过去,却不料任敷c都播贺艺高人胆大,一直跟进寺院c跟到正殿,现又从正殿紧追出来。 安德广c铜球四在人潮之中东西乱窜,官兵急忙上前抓捕。此时性命攸关,岂能稍有迟疑?二人一出手便是狠招,打得名官兵满地翻滚。任敷c都播贺也遇上一队官兵,二人也是毫不留情,三招两式收拾了,在后面穷追不舍。 大殿之中已然乱作一团,众人争先恐后向外逃奔,哭声c喊声此起彼伏。殿前众僧一见火起,急忙拿扫帚c提水桶前来救火,稍微不慎,便被慌乱的游客撞个人仰马翻。好在火势不大,一半被僧人扑灭,一半却是被逃窜的游人踩熄。如若烧成熊熊之势,后果不堪设想,大云经寺更是声誉扫地。 涧石c屿蘅趁乱逃出,跳到佛台之下,早已不见偶耕三人踪影。涧石说道:“且不忙着找寻他们,离了这是非之地要紧。”屿蘅牵着他的手,跟在身后快步逃出。 偶耕内力已失,拳脚功夫尚在,牢牢护住槐犁c携着昆仑奴,急匆匆跨出佛殿,跳下石阶,穿过寺院,一口气奔出院门。才想歇一口气,迎面来了一队官兵,当头三人便是李纳c王升c赵勃。三人一声令下,身后官兵在寺院门口列成阵形,搜捕不法之人。 这场法会,乃是朝廷策划c元载宰相亲自督办的盛事,法会前夜丢失了波斯进献的珍宝,已经令元载怒火中烧,法会当日又闹出恁大的祸事,更令他暴怒异常。李纳惯能察言观色,不待元载吩咐,便领兵前来抓捕闹事之人,但凡长相丑陋c凶恶之人,一概当场拿下,那些稍作反抗的,立即被打断腿骨。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8章 法会(丁) 偶耕深知李纳阴狠毒辣,若落入他手中,简直是生不如死。昆仑奴抬头见到李纳,不假思索,扭过头去,顺着寺院墙角向远处逃离。偶耕拉上槐犁紧随其后。 三人堪堪被李纳看见,他不知偶耕内力已失,忌惮他功夫了得,便命王升c赵勃领一队官兵追赶他们,自己堵到寺院门口继续捉人。涧石c屿蘅远远见到李纳,各用紫纱c麻布裹住头脸,拥在一伙游客之中汹涌冲出。 涧石c屿蘅与李纳擦肩而过,差点蒙混过关。他二人衣饰奇异,终究引起李纳疑心。李纳一步跨过,横在二人身前,当面一看,立即认出涧石。涧石不待他反应过来,一拳朝他眉心送出。李纳避之不及,腰间佩剑更是未遑拔出,只得挥拳格挡。涧石武艺本来就高过他,更兼情急之际,出手更不容情。他拳到中路转为虚招,当下右足飞起,猛踢对手腰间。李纳已然回身不及,硬生生挨了一脚,跌倒在地。 李纳带出的兵士,多半分出去追赶偶耕了,跟他一起在寺院门口缉捕可疑之人的只有人。而都城长安又与青州大不相同:这几名兵士绝不是李纳的心腹死士,一见李纳两招就败了,便人人自危起来,哪里肯为他卖命?纷纷退缩在一旁,抽刀在手做做样子而已。 李纳爬起身来,怒火难禁,立即伸手拔剑。涧石一步欺入,扣住他的手腕,将宝剑稳稳封在鞘内。李纳争执不过,便沉肩猛撞涧石。涧石看清来势,扎稳马步,顺势连拉带推,将李纳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险些磕掉他两颗门牙。 众兵士见李纳嘴角流血,更不敢围攻涧石,一齐将李纳扶起。涧石得此间隙,急忙拉起屿蘅溜墙角逃走。此时寺院中的游人如同潮水涌出,竟有数人险些撞翻李纳。李纳一发狠,踢倒几人,回头看时,涧石c屿蘅已逃得无影无踪。 涧石携着屿蘅跑了一阵,来到大云经寺的北门。此处临近西市,游人如织c车马如梭。奔出两步,见一辆马车停在巷中,却不见马夫。涧石撩开门帘朝里看,里面空空如也。忽听身后步履杂沓c喊声震天,二人更不思索,急忙忙钻进车中躲避。透过窗缝朝外望,果然是大队官兵上街捉人。 涧石见官兵已过,待要出来,却听见马车外两声响亮的喷嚏,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二位爷请上马车,老汉这便带你们游走游走。” 话音甫落,一个中年男子探头进来,见到涧石c屿蘅,大吃一惊,连忙缩出头去,与身旁之人低语一句:“车内有人,不知是敌是友,想是我门露了行藏。”另一人道:“管他是敌是友,我往里瞧上一瞧。” 涧石c屿蘅躲在车内,本来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听到车外人的语声,不禁由惊传喜:这不是齐玉轪齐先生吗? 果然是齐玉轪探头进来,见车内一男一女,穿着外邦衣物,也是大为讶异。涧石见他皱眉苦思,便说道:“齐先生,借你马车共一段行程,不知可否?”齐玉轪听出声音,认出二人,当即笑道:“竟是与二位小友不期而遇,同乘马车又有何妨?”便转身请身后男子先行上车。 那男子与齐玉轪十分相熟,也无虚礼客套,拂衣跨上马车。涧石见他面皮白净,身穿儒服,举止却甚粗豪。经齐玉轪介绍,涧石c屿蘅方才知晓,此人是梓州刺史杜济。 齐玉轪跟上车来,将涧石舍身搭救郭子仪的事迹与杜济说了,杜济听罢,笑声朗朗,赞赏有加。涧石连忙谦逊。车夫在车外说道:“说与东家知晓,初时你们只说有二人乘车,一转眼却来了四人,车钱需多加一倍。”杜济谈兴正浓,便道:“乐莫乐兮新相知。你只管驱车,车钱十倍与你。”车夫连声道谢,又问往何处而行,杜济道:“我们不喜热闹,只往僻静无人的穷街陋巷行走便可。”车夫依言而行。 马车缓缓而行,屿蘅想揭开车帘看看外面情况,却被齐玉轪止住。齐玉轪透过帘缝朝外探视,神情甚是机警。 涧石打量他二人,见他们衣着朴素,乘坐马车又无明确的去向,便猜他二人也是潜入长安,怕露了行藏,权且借马车遮蔽自己c躲避官兵。他正要说话,齐玉轪微微冷笑,压低声音说道:“涧石小友胆量不小,竟敢闯入长安城中,引得官兵四处缉捕。不知可曾造访丰王府邸,有无见到晏先生?”涧石苦笑一声,说道:“我等一进长安,李纳一干人等便如影随形,至今未见着丰王李珙,便如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更不曾见到晏先生。” 他说到李珙,杜济便叹息一声,说道:“小友年纪虽轻,身上却有耿介之气,为何要去见那丰王,寻一身晦气?”涧石道:“李珙心怀叵测,我岂不知?只是屿蘅的师尊晏适楚先生现在他处,我需将他救出,”说到此处,又想起在昭行坊院墙上听到的并蒂将军的话来,说道,“近闻杜大人从吐蕃信使手中,获得了李珙密谋作乱的铁证,不知是真是假?” 杜济一听,顿时面色苍白,不知眼前之人是敌是友。齐玉轪也是“咦”了一声,问道:“此等讯息,小友是从何处得来?”涧石道:“长安虽大,然而市井相通c街坊相连,稍稍有些消息,总是不胫而走,我因此得闻。” 杜济越发紧张,惶顾齐玉轪,一面伸手去探那车帘,准备随时跳下车去。齐玉轪将他拉住,说道:“涧石小友乃是忠直之人,杜大人不必见疑。有老夫坐镇车中,便以那吐蕃小相书信相示,又有何妨?”杜济见他言辞笃定c神色自若,这才放下心来,果从怀中逃出一纸信笺,小心翼翼舒展开来。涧石c屿蘅一齐伸长脖子,就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光看那上面的字迹: 李唐丰王李珙亲启。吐蕃国运昌隆,东平诸羌c南抵天竺c北扫吐浑c西叩波斯。今统雄兵十万,攻城拔地c所向披靡,唐人兵将无不望风奔窜。长安以西,诸多州郡c万里山河,已不复李唐所有。吐蕃屯兵凤翔之外,长安唾手可得。观唐室君王,寡德乱政,以致太阿倒悬c万民失心。而以殿下之贤明仁哲,堪当天命,践万乘之尊,登九五之位,亲承繁露,以正春秋。吐蕃必以十万之众,大破长安城池,诛灭不臣c讨平叛逆,助殿下中兴唐室,归朱紫之正c肇万世之基。事在期月之内,殿下可指日而待也。事成之后,吐蕃c大唐永世修好,大唐年献金万镒c帛万匹c牛羊各五千牲可也。吐蕃小相勃突尼移书。 看罢书信,屿蘅尚且端坐,涧石早已气得浑身乱战,恨不得将书信撕得粉碎。杜济连忙将信笺收起,说道:“大唐的王爷,却低三下四去巴结番邦,要借敌寇之力灭我大唐,真真可叹。”涧石道:“李珙谋叛尚属小事。只是信中写得明白,吐蕃兵马不日之内就要进攻长安,此事须尽早报与朝廷知晓。” 杜济叹道:“我又何尝不是这等思虑。然而朝廷一心只有大云经寺的法会,宰相元载更无心过问其它。我待要将这封书信进献,却不知该进献何人。待要在长安街市上大呼一声,吐蕃兵就要杀进来了,可是王侯卿士只顾着教坊演曲c梨园作乐,我不过一介边鄙小吏,又能奈何?” 涧石听到此处,如大石在胸,他深锁双眉,无言以对。齐玉轪冷笑一声,悠悠说道:“你那兄弟——并蒂将军,倒是十分尽职尽责。从城外便追杀我们,一直追杀到城内。可惜老夫内力尽失c武艺未复,被他夫妻二人驱赶得好生狼狈。只得雇来这辆马车,大白天与杜大人躲在车中,往荒僻无人处躲避,生恐被他们捉住。” 屿蘅出了一回神,说道:“一年前,齐先生曾击毙大宦官李辅国。如今干脆潜入丰王府中,把李珙一剑斩了,接出师父,然后我们一起隐姓埋名c荡舟五湖,再也不理什么国家大事,岂不是好?”齐玉轪摇头道:“天下汹汹,吾谁是从?天下的恶贼奸党,岂杀得尽c除得完的?况且我功力已失,能活过此劫就算不错了。” 话音甫毕,忽而马声长嘶c车身巨震,原来事车夫紧急将车停住。涧石c屿蘅的身子向前急倾,额头重重磕在车窗上。齐玉轪c杜济险些摔倒在马车之中。四人大受惊吓,不知外面发生何事。 齐玉轪从背后抽出宝剑,急欲从车厢中杀出,手刚碰到车帘,却听车夫重重跳到地上大骂起来:“老子日你们祖先,没头没脑从巷子里蹿出来,吓坏了爷爷的马,叫你们赔不起!” 车夫还没骂完,一个尖利的声音回骂过来,将他的骂声盖过:“老子日你祖先!老不死的杂种,大白天不去躺棺材,驾着马车往这窄巷子里面跑。撞坏爷爷一根毫毛,叫你祖宗十八代全都变王八!”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9章 杀气(甲) 偶耕c昆仑奴c槐犁在怀远坊的院巷之中狂奔不止。论起别的能耐,三人或许并不擅长,但若论起翻墙溜院的本事,他们个个算得行家里手。不多时,已将身后追兵甩得不见。王升c赵勃久居青州,对京城长安并不熟悉,领着官兵由东到西c由南到北,七万八拐c颠来倒去,就是拿不住这三人。 眼见追兵已稀c巷落已深,昆仑奴便抱怨起来,怪罪槐犁不该在大云经寺辱骂安德广c铜球四,惹下这等祸事,又道:“快回侯大人府邸躲避吧,如今在外逃奔,无论是被安德广c铜球四捉住,还是被官兵拿住,不是被打死定是被打残。” 槐犁见他不停嘟囔,心生怒火,说道:“你说话不如放屁么?起先已有约定,我跳出来大骂那两个潞州癞皮狗,你就把身上体己分一半给我。偶耕哥哥作证,你该分钱了。” 昆仑奴摸摸胸口,藏在衣服里的飞钱尚在,连忙紧紧捂住,瞪起眼睛说道:“我说那些话,不过是要教训你休要多嘴,谁知你胡乱就当真了,不顾死活出来乱骂,害得我们也随你东躲西藏。人没死,已经谢天谢地,你怎可又来要钱?” 偶耕夹在二人中间,本待劝解两句,无奈他口舌不灵便,插不进嘴。槐犁愈发有气,跳起脚来对着昆仑奴撒野:“自己说过的话,一眨眼便抵赖,不是放屁又是什么?你若有骨气,就该认赌服输;你若没骨气,只管与我胡搅蛮缠。” 昆仑奴自觉理亏,心中又气不过,探手入怀,将体己钱尽数取出,想要重重掷在地上,任他去捡拾。槐犁一见到钱,没命扑了上去,攀住昆仑奴的肩臂,想要抢夺。二人一争执,昆仑奴把持不住,手中飞钱尽数散落。恰好冬风劲吹,卷起满地埃尘,那些飞钱霎时随风乱舞。 昆仑奴c槐犁皆是惜财之人,当即止住干戈,一同去追那飞钱。追出狭巷,冷不防斜刺里奔过一架马车,险些将二人撞倒。驾车的老汉紧急勒马,差点从车上摔了下来。 那正是齐玉轪所雇之车。齐玉轪等四人尚不知车外何事,车夫与槐犁却已斗上了嘴。 此时风势转弱,飞钱片片坠落,有的挂在树杈上,有的飞入檐瓦,更有大批落入巷子拐角处的柴禾堆里。昆仑奴不顾槐犁,自己跑到柴禾堆旁,想去捡拾飞钱,怎奈柴草之中布满棘刺,急切之间难以下手。 槐犁撇下昆仑奴,却与车夫斗起嘴来。车夫乃是戆直之人,被小小一个孩童三言两语咽得直眉瞪眼,槐犁做个鬼脸,一扭头也跑过来拾钱。因见柴堆之下棘刺密布,便抄起一根木棍,想将棘刺一一挑开。岂料那棘刺压得十分紧实,无法拨动,于是又想出一条办法,从旁边矮墙上搬来石块,往那些棘刺上面猛砸,一来将棘刺砸烂,二来磊出一片台基来,也好站上去够那些飞钱。 偶耕撇下他二人,急忙向车夫赔礼。齐玉轪从车窗之中探出头来,笑吟吟说道:“几日不见,气色好了许多。”偶耕一见齐玉轪,又惊又喜,顿时气息上浮,咳喘起来。 涧石c屿蘅也从车门探身出来,与偶耕相会。齐玉轪又介绍杜济与他相识。车夫看到他们相见甚欢,自言自语道:“我的乖乖,今日是自己人撞了自己人。” 五人寒暄几句,便一起看昆仑奴c槐犁的狼狈模样。二人已将柴禾堆侧面的飞钱尽数拾起,可是柴禾堆顶尚有两三纸飞钱,够又够不到,用木棍又捅不下来。槐犁站在乱石之上,摇摇晃晃,倘若倒下来,定要被柴堆里的棘刺刺成马蜂窝一般。 槐犁正在焦急,猛回头却见马车下面站立一人,发髻高耸c须髯飘举,正是他日夕敬慕的齐玉轪。他这才收敛起来,垂手站立石上,怔怔的不敢言语。 齐玉轪自从修习《修真秘旨》之后,外表虽依旧凶狠,性情却变得甚是温和。他不愿收槐犁为徒,但对这半大的少年生起怜悯之心,于是缓缓走近,拔下宝剑,将剑柄伸向他,说道:“此剑可助你披荆斩棘。”槐犁接过宝剑,颤巍巍地举起来,左拂一下c右拂一下,不费多少力气,便将柴禾堆上横溢而出的棘刺斩断。 槐犁见宝剑锋利,不禁童心大起,也不顺着柴禾堆攀援而上取那飞钱,而是双手握住剑柄,直挺挺地刺了进去。在他心中,柴堆就是那面目可憎的安德广c铜球四,而他化身为和齐玉轪一样的得道之士,一剑要将这两个恶鬼劈成两断。 喀拉拉一阵脆响,宝剑已没入柴禾堆。槐犁见宝剑锋利,大为喜悦,回头说道:“师,”他想叫师父,却终于咽了下去,“齐先生,我想试试,几剑能将柴禾堆拦腰斩断。”齐玉轪笑道:“你若有力气,只管砍削。” 槐犁用力将宝剑拔出,深吸一口气,将剑刃高高扬起,蓄足气力要刺入柴禾堆中。长剑在空中兜转,剑锋倒映斜晖,秋风吹过,被剑刃劈开,发出猎猎之声。 忽然一声巨响,似从地底发出。一瞬之间,柴禾堆四分五裂,草木c荆棘漫天飞洒。槐犁脚下的石块纷纷滚落,他站立不稳,身子下坠。下坠之际,眼前一个黑黢黢的大黑球铺面而来,挟裹风声c夹杂雷电,有雷霆万钧之势。 眼见槐犁毙命当场,偶耕拼出全力,一步跨出,伸手抓住他的后领,奋力将他甩出。槐犁虽是得救,却是摔得不轻,身上衣服被偶耕撕破大半,手中宝剑丢在了一边。而偶耕才蓄养了两天真气,这下子一涌而出,不免胸闷喉痒,单膝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吐出。 偶耕气虚力竭,顿时头晕眼花,却感觉到天灵盖上风声响动,似有重物坠落,急忙侧身躲避。只听嗡嗡一声,原来是一柄黑黢黢的大锤从他头上扫过。偶耕以手撑地,穷竭余力后跃两步,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幸得齐玉轪从身后将他扶住。 昆仑奴本站在柴禾堆近旁,陡然眼前发黑,原来是柴禾堆炸裂,蹿出两个巨大的黑影来。他连滚带爬,从黑黢黢的大球下逃出,刚一起身,冷不防一柄铁铩从额头上划过,差点要了性命。他一矮身躲到院墙夹缝间,定睛看时,只见柴禾堆已经夷平,乱草之中站立二人,一个手中横着一把铁铩,一个手中挺起两把铁锤。 冤家路窄,那正是安德广c铜球四二人。安德广身上仍然背着一个青布包袱,脏兮兮的,他却视之极珍,用一根麻绳紧紧栓在腰上。 这二人在长安城中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们先一脚跨进长安城,都播贺c任敷便后一脚跟了进来,满城追杀他们。安德广c铜球四无奈,找到铁匠铺,用上好的玄铁打造兵器防身。他们提着兵刃,在长安城躲了半日,终究未能逃出都播贺c任敷的纠缠。 安德广c铜球四无奈之下,只得将兵器藏在这个柴禾堆中,然后空着手挤进大云经寺的人山人海。可是都播贺c任敷如影随形c阴魂不散,居然追到了寺院中。安德广c铜球四趁乱逃出,不顾棘刺锋利,双双钻进这柴禾堆中。这下掩藏得极深,竟将两名武艺超群的仇敌骗过。 眼看都播贺c任敷悻悻而去,二人商议,待天黑之后悄悄逃出。可是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昆仑奴c槐犁竟在柴禾堆前缠搅半日,槐犁还举剑乱刺,一剑削在铜球四肩膀上,令他疼痛难忍c怒火难禁。二人当即发作,将柴禾堆震开,挥舞兵刃乱打一通,铜球四更是要报这一剑之仇。 安德广见偶耕险中救人十分绵软无力,一闪一躲又是狼狈之极,而齐玉轪扶持偶耕的招式c力道也甚是稀松平常,当下信心十足,说道:“这小子身受重伤,那道士功夫平平。速速料理了他们!”铜球四一听,唯恐落后半步,双锤并举,一锤如同泰山压顶,另一锤如同昆仑崩陷,恶狠狠砸了过来。槐犁倒在地上,正自心惊胆战c不知所措,早被昆仑奴偷偷地拖进巷子一角。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0章 杀气(乙) 齐玉轪内力未复,身形步法却不失迅捷,抢步过来拾起地上宝剑,欲从侧面突袭。安德广看在眼里,铁铩却当面劈落,大有山崩地裂之势。齐玉轪不敢硬闯硬接,只得回身闪避。安德广只求速胜,全力猛攻,招式狠辣。齐玉轪避之不及,只得接了两剑,终因内息亏虚,宝剑险些脱手,更兼身上疲软,被对手逼得节节后退。 偶耕只手空拳对付铜球四的一对玄铁大锤,更是险象环生。铜球四一心为潞州十二虎贲报仇雪恨,恨不得将他锤为肉泥。他将铁锤抡得浑圆,两鼻孔出气之声如同雷霆响震。偶耕内息不给c气力全无,只得沿着小巷的院墙四处游走,躲避对手凌厉的攻势。铁锤劲风所致,已将他吹得东倒西歪。而铁锤到达之处,怀远坊内的巷落c墙垣纷纷倒塌。 涧石见他们一场激战,自己焉能袖手旁观?他将车夫c屿蘅一并扶向马车后面躲避,当即一步跃出,双拳两足前来助阵。正待向前进招,安德广挥舞铁铩横劈而至。 铁铩来势劲急,他不知该挺身进攻还是该闪身躲避,稍一迟疑,铁铩已逼近面门。齐玉轪大惊,抢步上前,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急运气力将他拖回。涧石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原来是铁铩贴着额头擦过,铩尖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齐玉轪大叫一声:“快去相助偶耕。”涧石闻命,急忙跃开,与偶耕合战铜球四。谁知铜球四的铁锤比安德广的铁铩更加凶险,尚未近身,已被劲风逼得左支右绌。 偶耕在铜球四面前,自顾尚且不暇,现在身边多了涧石,不仅得不到帮助,反倒添了掣肘。铜球四果然欺涧石冒失激进,将一只铁锤藏在身后,故意勾他进招,藏有无穷后手,志在一锤将他击毙。 涧石果然中计,冲着对方破绽挥拳猛击。铜球四见时机已到,原本举高的左锤突然下沉,将涧石的拳头格挡在外,原本送出的右锤同时回勾,砸向涧石后脑。涧石武艺上见识尚浅,自然不知身处绝境,须臾便会毙命。此时他已无从躲避,自己也不知躲避,兀自挥拳直进。 偶耕看在眼里,惊出一身冷汗,不假思索一掌送出。他无力从铜球四铁锤之下拉回涧石,只有将全身气力运归一掌,从斜面劈向那只铁锤。铁锤受力,微微偏出,因此失了准心。涧石这才觉出脑后风生,沉肩逃出,于电光一闪之间捡回性命。偶耕肉掌拍在铁锤上,一股巨力顿时反激而来,他抵抗不住,身子如同薄薄的秋叶一般,向后飘飞数尺之远,摔在地上。 涧石虽讨回一条性命,立足却不稳当,尚未看清铜球四攻守之势,已被他一脚踢倒。几乎就在同时,安德广大叫一声,铁铩劈落,齐玉轪避无可避,勉强横剑招架。安德广不容对手乘隙腾挪,沉肩猛进,撞在齐玉轪胸口,齐玉轪闷哼一声,摔在马车上,将一个车轮砸得粉碎。 安德广得势不饶人,铁铩直刺,要将齐玉轪捅个大窟窿。齐玉轪身上剧痛,已无力抵御,只得弃剑翻身,从半截车轮上跌了下来。安德广铁铩刺空,却将马车劈去一半,巨大的车盖当空飞起,滚出院落之外。 铜球四见安德广使出诺大力气未能杀死齐玉轪,不免技痒,粗声说道:“哥哥,且看我使个手段,杀他一老一少。”话音未毕,两只铁锤同时掷出,一只砸向齐玉轪,一只砸向偶耕。铜球四虽是粗人,适才一番交手,却已看出,齐玉轪c偶耕招式绵密,绝非俗手,定是负伤在身,否则绝难对付;至于涧石,虽然拳脚功夫有些根基,但武艺修为差距尚远。他掷出双锤,打算先要了齐玉轪c偶耕性命,再杀旁人,速速逃离。 锤身在前c锤柄在后,如同犀牛野象,奔向齐玉轪和偶耕。二人俱都委顿于地,看着圆滚滚的黑影从天而降,却没有力气腾挪闪避。齐玉轪暗自喟叹,先师白云子于临终之时将毕生绝学传授这个年轻人,熟料他活到二十岁上下便惨死长安坊间。偶耕心中含悲,想的是自己一死之后,昆仑奴c槐犁安危如何,牧笛会不会伏尸恸哭,她会不会被逼嫁给骆奉先。 二人临死之时,心中悲慨虽如海潮汹涌c山峦起伏,却发生在电光一闪之间。便在这一瞬间,头顶上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漫天火光,整个长安城仿佛天旋地转c混沌一片。他们无法看清c听清周遭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在临死之时,前面乒乒乓乓响声不绝,那是有人在作殊死搏斗。 原来,在性命攸关之际,天上响起的不是炸雷,而是一杆纯银打造的禅杖从巷落外疾飞而至,撞在铜球四的两只大铁锤上。禅杖在重重的撞击之下,弯成弧形,划着圆圈反弹回去。两只铁球则在空中掉转方向,沿着来路飞向铜球四。 铜球四暗暗吃惊:那根禅杖后发而先至,且将自己的两只大锤原路送回,巷外之人必定不可小觑。略一分神,铁球已飞到眼前。他双掌并举,从锤上掠过,铁锤受力翻转,铜球四顺势握住锤柄,双目圆睁以俟来敌。 安德广料是强敌来临,大感不妙,拍拍铜球四肩膀,叫他休要恋战c速速逃走。刚要撤步逃离,一个声音喊道:“恶贼休走!” 音声未绝,一道白影从巷落外飘飞而至。安德广尚未看清来人,急忙举铩迎击,心中则已做好两方面的准备:来的若是个俗手,老子一铩便要了你的命;来的若是高手,老子虚晃一招拍屁股走人。 来的竟是个高手。他身形迅捷,身子化作一道白光,眨眼之际已经掣剑在手,切削劈刺,将安德广包裹在剑影之中。铜球四见对手如此凶悍,立即挥舞双锤扑了上来。两个人缠住那束白光,你死我活一场搏斗。 三人相斗不到二十合,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巷落里的一道院墙倒塌,冲出一个凶神恶煞般的恶汉来,手持弯曲的禅杖,攻向铜球四。铜球四不敢再去相助安德广,稳住底盘,抡起双锤砸向禅杖。锤杖相交,立即火光乱迸,令人眼花缭乱。斗过十余合,安德广c铜球四方才看清,面前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都播贺和任敷。禅杖乃是他们追到大云经寺时,穿过住持的禅房顺手拿走的。 四人一场恶斗,全都是拼命的打法,个个将手中兵刃舞得虎虎生风。兵刃在夕阳照耀之下缠搅翻飞,映射出万道霞光,缤纷陆离c灼人眼目。 偶耕从地上爬起,见又是大哥c三弟救了自己性命,又是惊奇c又是欣喜,摩拳擦掌,想上去相助,却被齐玉轪拦住。涧石也从地上挣扎起来,将屿蘅送到昆仑奴c槐犁身边,急使眼色,要他们先行逃离。槐犁却道:“逃什么逃,两个潞州恶狗马上要被偶耕的大哥三弟当街宰了,我们怕什么?”转面看时,那个车夫早已抱头鼠窜,消失在巷院之中。 都播贺c任敷的武艺,均高过对手一筹。斗罢三十余合,已稳稳占据上风。铜球四心中焦急,便露出破绽来,被都播贺一脚踢中小腹。他就地翻滚,鱼跃起身,拼出死命,负隅顽抗。任敷剑刃虽短,却将安德广的长铩死死锁住,安德广向左进击,右肘便免不了挨上一剑,向右突破,左肘便要暴露于对手剑锋之下。 安德广c铜球四陷入绝境,双双厉声嘶吼,豁出性命不要,已置武功套路c招数于不顾,抡起铁铩c铁锤乱打乱撞,全是市井间破落户搏命斗狠的打法。一时之间,巷院石墙纷纷倒塌,碎石漫天c飞沙卷地。饶是如此,难以抵御都播贺c任敷的攻势。任敷剑招狠绝,却又不失细密,连连将对手刺伤,同时不忘提醒都播贺:“进招务必小心,切莫打坏了他们身上的包袱。” 须臾过去,小巷中的院墙尽被打倒,四周显得开阔起来。安德广自知难逃一死,向后纵跃一丈开外,厉声道:“朔方逆贼,你们苦苦相逼,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任敷用剑指着他,冷冷说道:“乖乖交出包袱,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将你大卸八块。”安德广c铜球四怒火烧灼,大叫一声,猛攻对手,双方再次战作一团。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1章 杀气(丙) 昆仑奴在一旁看得入神,咋舌道:“潞州十二虎贲,只剩这两个,今天是要死绝了。”槐犁看到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心中后怕:若是都播贺c任敷不及时赶到,我们焉有命在?又想到这二人可恨之处,便咬牙说道:“这两只腌臜狗,死了便死了。只是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小气得很,定不舍得为两只狗买棺材。”涧石轻轻握住屿蘅的手,一面扬起袖子,为她遮挡飞来的沙石。 胜败之势已然分明,安德广c铜球四连招架也疲软无力,屡屡扑跌在地,到后来连站起来的机会也没有,只是就地打滚,翘起四条腿来顽抗强敌。任敷手持利剑,瞧准时机,一步抢上,剑刃朝着安德广咽喉斩落。 正要得手,忽而咯噔c咯噔两声,两道暗器射在剑刃之上。宝剑受力偏移,劈在安德广耳朵边的石块之上。铜球四趁机挥动铁锤,扫向任敷。都播贺早已看出铜球四用意,禅杖从空中劈落,入地三尺,将铁锤挡住。 任敷剑尖距离安德广咽喉只有三寸,岂能容他喘息?当即手腕翻动,剑刃向他咽喉横切。便在此时,又是咯噔c咯噔两声,两枚暗器射到,再次将他手中剑刃击偏。 任敷后跃一步,抬眼观瞧,只见一队官兵持弓带械疾奔而至。跑在最前面的,甚是面熟,却想不起名姓。那人奔到跟前,手握钢刀护住底盘,喘着粗气说道:“小弟救援来迟,二位哥哥赎罪。” 安德广尚在地上,侧过头来看时,顿时大喜过望,那人不是别人,却是罗展义。罗展义自潞州“双龙大会”之后,用尽心计,终于攀附上了节度使李抱玉,在他手下当了一名散将。罗展义与安德广c铜球四一同来到长安,却与他二人走散,恰好没有都播贺c任敷两个黑白无常索命,乐得在长安明公府邸四处游走,上下疏通关节,不出几日便攒下不少人脉。他四处寻访打探,打听到安德广c铜球四二人音讯,于是报知官府,带着官兵一同追踪至此。 都播贺c任敷一见敌方援军来到,对视一眼,不知该速速撤离还是继续血战。二人稍一迟疑,铜球四缓过一口气来,举锤进击。二人一愣,旋即挥舞兵器格挡,谁知铜球四这两锤竟是虚张声势,铁锤使到半路突然缩回,自己一回身,从地上拖起安德广,跃到罗展义身后。 都播贺c任敷自恃勇武过人c当世少匹,竟被他从眼皮子底下将人救走,不免怒上心头,正要全力相攻,而大队官兵早已蜂拥而至,踩在怀远坊内的残垣之上,围成弧形。三名官差抢在前头,与罗展义并立,分别是长安令以及王升c赵勃。 齐玉轪c偶耕c涧石等人在一侧观战,此时也被一撮官兵围住。偶耕心道:“都播贺c任敷是我结义兄弟,我虽内力尽失,危难之际,不可作壁上观。”正要挺身而出,又被齐玉轪拦下。齐玉轪轻声说道:“静观其变,等他们动起手来再作打算不迟。” 任敷身靠残墙,忽而纵声而笑,说道:“凭你们几个宵小之辈,就能对付得了我们吗?”罗展义在双龙大会上见过二人本事,不敢作声。王升c赵勃当年在青州也称得上勇悍,更有长安官兵在旁,哪将二人放在眼里?二话不说,一个持刀个舞枪,向前劈砍。都播贺c任敷浑然不惧,剑c杖相配,一出手便是凌厉的攻势。 斗过三十余合,王升c赵勃便难以匹敌,转为守势。安德广c铜球四喘息已定,齐声大喝,加入战团。任敷冷笑一声,一柄短剑舞得跟雪花相似,接住两名对手的兵器;都播贺虬髯戟张,将七弯八扭的禅杖舞得虎虎生风,与另外二人一番缠斗。 罗展义紧握钢刀,俟立一旁,静候对手露出破绽,然后趁机而入一招叫杀。然而任敷剑术精微,都播贺势大力沉,虽是以少敌多,但是全然不落下风。长安令见贼人凶悍,下令官兵擒贼。前排官兵不知死活,刚刚杀入,便已纷纷倒下,有的被任敷削断手足,有的被都播贺砸碎天灵盖;后排官兵吓破了胆,逡巡不前。 斗过百余合,双方依旧难分胜负。长安令眼见夕阳西下,心中焦急,转面道:“罗将军,再不施以援手,恐叫贼人得势。”罗展义只得硬着头皮,挺起钢刀杀入。他武艺倒也不差,连进三刀,几乎得手,再进三刀,将两名敌手分在两侧。 都播贺c任敷本成犄角之势,此时中间联系已被切断,势头立即转颓。罗展义乘势而上,唰唰唰又是三刀,最后一刀从都播贺肩头划过,竟将他衣袖割出一道长缝。 偶耕见此情势,岂能安心旁观?双臂一振,二腿迈出,齐玉轪也拉他不住。然而,围在面前那一撮官兵也是壮硕之极,差使在身,岂容贼人在面前任意胡为?数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c刀砍斧劈,便逼得偶耕左支右绌c东倒西歪。 齐玉轪将他偶耕回墙角,与之肩并肩,各自对付面前的官兵。涧石将屿蘅按在昆仑奴c槐犁中间,自己跨到齐c偶身前,挥拳踢腿,与之并肩作战,抵挡官兵的攻势。官兵虽多,只是小巷之间长枪c坚弓无从施展,要胜那三人并不容易;这三人各怀武艺,但是毕竟有两人身负重伤c功力未复,要打退官兵也是绝无可能。 都播贺数招之内连遇险情,怒火一起,斗志更长。当下一声怒吼,也不管面前是刀是剑c是锤是铩,使出拔山的气力,将禅杖抡得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他的吼声已让对手头晕目眩,手中的禅杖擎天砸地,忽如山崩,又似海啸。罗展义避之不及,只得接了一剑,顿时一声巨响,虎口震颤,宝剑几欲脱手。 安德广c铜球四在罗展义身旁,急忙来救。都播贺迎着三人,对着四件兵器,手中禅杖重重劈下,竟砸得三人同时后退。任敷余光瞥见都播贺扭转形势,一声清啸,使出三个剑花,将王升的刀c赵勃的枪分在两边,复又猱身扫腿,攻他二人下盘。王c赵兵刃被架空,下盘又曝露于外,不敢硬接来招,只得向后纵跃。 数招之内,都播贺c任敷逼退五名强敌,二人再成犄角之势,与对手战在一处。双方都作搏命之斗,使出全力c用尽杀招,二百余合过去,夕阳西沉,仍未角出胜负。 小巷另一侧,齐玉轪三人与官兵一番争斗过后,俱已筋疲力尽,涧石便从中调停,双方就此罢手。三人遵守规矩,不得乱动,一齐伸长脖子来看这边七人的生死搏斗。眼见刀光剑影闪烁c拳脚之声乱响,人人瞠目结舌,不知胜败谁家。 夜幕降临,官兵点起火把,这七人仍然厮杀未休。任敷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贼寇,也好为少帅报仇。”他所说的少帅,便是在进攻榆次途中遇害的仆固玚。都播贺一听,大快心意,说道:“老子今日一死,也须多杀几个人来陪葬!”二人精神大振,兵刃上更添无穷劲力,渐渐将对面五人的威势压了下去。 长安令见情势转危,即命持弓的官兵退后三丈,对准二名贼人攒射,射中者重重有赏。一时之间,影影幢幢,漫天皆是羽箭飞驰。 都播贺不慎,手肘中箭,一转身将箭矢拔出,掷向长安令。这一箭竟比从弓上射出时还要快,长安令本无可躲避,但是身边官兵环绕c人头攒动,正好有两人挡在前面,一齐被射穿胸肺,死于当场。 五名好手c数十官兵,居然难将这两名贼子收伏,长安令心中暗自焦急。便在此时,巷院外脚步声响起,又传来两人对答之声。一人道:“前面好像有人打架,而且有官兵在场。”另一人答道:“定是官兵捉贼。这贼人嘛,一定是罪恶极大c罪不容诛。”一人道:“我们追寻那狗男女数日,说不定就在其中。”另一人道:“那就休再罗唣,过去看个明白再说。”二人一伏一窜,早已越过两道院墙,来到这片残破的巷落之中,唰唰两声收住脚步,便在长安令身旁站定。 长安令一见来人,顿时欢天喜地。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王致君c戴保国。长安令与元家三少交好,与这二人倒也熟识,一见面也不寒暄,急忙忙说道:“二位将军,助我拿下贼人,事后必有重谢。”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2章 杀气(丁) 王致君c戴保国就着火光,见五个大汉领着一伙官兵,围着二人正在厮杀,却看不清脸面,辨不清是什么人。扭头一看,又见火光之下,齐玉轪c偶耕c涧石c屿蘅一干人等尽在围困之中。二人无意于冒险出力帮助长安令捉拿那两个正在顽抗的贼人,却一心想要捕获院巷这边的几名要犯。可是他们知道齐玉轪c偶耕武艺过人,又不知他们内力尽失,只得伫立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长安令愈发急切,对二人说道:“那边数人皆是瓮中之鳖,不足挂齿。这边二人已是强弩之末,恳请二位将军速速出手相助,定能一举成功。”二人眼珠子咕嘟嘟乱转,不小心与齐玉轪对视一下,见他目光如炬c神情高傲,愈发心中惶惑。 偶耕战在齐玉轪身旁,也不知王致君c戴保国心中盘算何事,只道是对方又有强援来到,自己若再龟缩一旁,岂不要眼睁睁看着结拜的兄弟死于乱刀之下?豪气一发,立即视死如归,对着都播贺c任敷喊道:“我来助你们!”齐玉轪大惊,忙道:“休要鲁莽!” 齐玉轪话音未落,偶耕已经冲杀而出。官兵怎容偶耕撒野?早将他团团围住,刀枪剑戟往他要害上招呼。偶耕才与官兵打杀一阵,此时气才喘匀,其实体力已经耗尽,才接过两招,便已手足发软c踉踉跄跄。齐玉轪追在身后,意欲解困,可他与偶耕也是半斤八两,被三名官兵困住,三两招应付过去,几乎被砍中要害。 涧石见情势危急,向前一窜,滚地而出,抢过两把钢刀,立在人丛之中一通挥舞,吓得官兵不敢近前。可是须臾过后,官兵看出他黔驴技穷,复又慢慢围拢。涧石且战且退,渐与齐玉轪c偶耕肩膀相抵c缩作一团。官兵未得长安令指令,只将他们团团围住,并不冒险强攻。 都播贺老早就见到偶耕,想和他搭话,只是强敌在前不敢分神。此时余光看到偶耕舍身来救,又是欣喜又是悲慨,扭头喊道:“好兄弟,果然是条汉子!”他使劲喊话,手上用力便小了些。罗展义看准机会,钢刀劈落,将禅杖重重压下。 都播贺见有人竟敢与他比拼膂力,竟撇下旁人不顾,单手持杖,将罗展义钢刀挑起。罗展义支持不住,正要撒手,铜球四一步抢入,双锤压下。都播贺愈发斗志昂扬,双手握稳禅杖,与二人角起力来。 三人僵持不下,安德广伏在暗处,铁铩递出,向都播贺咽喉直刺。这一铩倾注安德广毕生本领和全身气力,快如雷电闪烁c狠如饿虎扑食,未及眨眼,铩尖已挨着都播贺的喉结。 任敷手持短剑,一番苦挣,挽回颓势,与王升c赵勃斗了个平分秋色。便在此时,耳边风声响动,已知都播贺身陷险境。他来不及使出狠招先将王c赵逼退,身子陡然横跃而出,一步从都播贺横着的禅杖上跨过,挺出宝剑直刺安德广。这一招乃是围魏救赵的办法,只要安德广不收手,都播贺固然中铩毙命,他自己的前胸也会撞在任敷的剑尖之上。 安德广果然惜命,当即凝住招式,抽身而出。任敷这一招是冒险救人,身子横在半空,被罗展义追身一刀,砍中肩膀,所幸他身法迅捷,空中微微侧身,伤口不深。 任敷身子失衡,落地不稳。安德广长铩抖动,当胸而刺。任敷无可躲避,只得向前疾扑,虽然勉强躲过,却是重重摔在地上,整个身子暴露在敌人刀枪之下。罗展义c铜球四毫不留情,钢刀c铁锤同时斩落。 都播贺看得分明,一探手抓起任敷足踝,硬生生将他拖拽出来。任敷死里逃生,头脸却在地上磨得血肉模糊。都播贺将任敷甩向身后,确保他安然无事,不提防王升c赵勃双双抢上,两脚将他踢出一丈远,砸倒一排院墙。 王致君c戴保国站立一旁观战。先看到齐玉轪c偶耕受困于官兵之中,摇摇晃晃c软软绵绵,全无还手之力,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却又绝不像是有意装成这副模样。二人当即断定:他们不是得了重病,便是受了重伤,不必放在心上。 心头大患基本消除,王c戴二人便专心来看巷子这一面的一场恶战。他们见对面两条汉子,虽是身负绝技,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人打倒在地,虽不致命,毕竟大势已去,更不用担心他们会对自己造成危险。 胜败之势已然分明,戴保国摩拳擦掌说道:“我们先砍了齐玉轪,割下他的脑袋献给元宰相;再活捉那一对男女,献给元家三少爷。其余的小贼,一刀一个了事。立下这一场大大的功劳,还不知元家该怎么封赏呢。”王致君道:“倘有赏金,也不该你我兄弟独吞了,”转面看着长安令,继续说道,“少不得要分长安令一半,这才显得我们慷慨仗义。” 他二人正在言语,都播贺c任敷早从地上挣扎而起。他们兵刃已失,满身血污,兀自赤手空拳与强敌相争。罗展义等五人逼得越来越近c兵刃落得越来越密,可是急切之间想要拿下对手却也殊非易事。 都播贺长相便如同猛兽,此时作困兽之斗,愈发蛮狠可怖。两只肉掌不仅能硬接对方的钢铁兵刃,还每每突施杀招,差点致人死命。长安令看得胆颤心惊,唯恐二名恶贼将局势再翻过来,连连催促王致君c戴保国助拳,先将拿下贼寇,再谈封赏之事。二人甚觉有理,欺都播贺c任敷乃是强弩之末c历久难支,一个挥舞双锏个轮动铁杖,双双掩杀而至。 都播贺c任敷势单力薄,与五名好手c数十官兵战成平手,已属天下少有,此时又多了两名强敌,终于招架不住c节节败退。二人被各式兵器重重罩住,已无多少腾挪余地,只待神疲力竭c露出破绽,必定惨死他人之手。 任敷自知难逃一死,悲慨道:“今日拼着一死,有什么打紧?只是有负节帅使命,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少帅!”都播贺须发戟指c刚鬣倒竖,狮吼一声,说道:“多杀几个王八羔子,也算出了这口窝囊气。”二人并肩厮杀,拳脚生风;这边七人不敢丝毫怠慢,将他们围在垓心,全力相攻。 三十余合过去,只听扑通c扑通两声,都播贺c任敷挨了拳脚,相继跌倒。二人筋疲力尽,挣不起身来。安德广c铜球四深恨这二人一路追杀,如同冤魂不散,一齐纵跃而上,铁铩劈砍c铁锤砸落,意欲痛下杀手。 眼看怨仇得报,却听簌簌c簌簌四声,几道黑影从对面院墙外疾飞而至。二人见黑影来势凶险异常,不敢继续进招,只得收势退避。铁铩c铁锤尚未收回,已被黑影重重撞击,在空中激出数尺长的火花。黑影当即化成两道火束,反弹开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入二名官兵的胸腹。官兵当即毙命,众人低头看时,才看清他们身上插着长长的羽箭。 安德广c铜球四大骇,收敛攻势,退回本阵。再看对面,一队轻捷的兵士逾墙而过,来到当面站成阵列。当头两名将领,一个身材颀伟c相貌堂堂,另一个身材修长c体态婀娜,却是一名女子。安德广c铜球四不知他们何许人也,但在场不少人知道,这二人便是令坊间谈虎色变的并蒂将军。与平素截然不同的是,二人不再青布蒙面,而是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认识并蒂将军的人,多半看得怔了:平日与他们并无纠葛,为何无故至此,更为何以真面相示?涧石c屿蘅在人群之中,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莫非他们已与丰王决裂,另投明主;他们曾发誓,与我们再见之时便是你死我活的仇寇,那么此时是为别事而来,还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 众人各自心中捉摸不定,倒在地上的都播贺c任敷便得了喘息之机,穷尽最后的力气鱼跃起身,退后两步,稳稳站定,与并蒂将军相去不过五步。他们也弄不清,这一队兵士是敌是友c是凶是吉。 并蒂将军巍然屹立,目光如炬扫视全场。长安令带来的官兵与之目光相接,个个胆下生寒,纷纷倒退三步。张涧雨在人群之中已看到了陆涧石,可他此时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早早将视线挪开。他转过身来,面对都播贺c任敷二人,打量一番之后,终于问道:“你们是朔方军中将领吗?”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3章 云集(甲) 都播贺c任敷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立于人丛之中,斜眼而视,傲然道:“在下正是朔方军马节度使麾下小将。”张涧雨复又问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古时两军交战,双方将领先在阵前互通姓名。都播贺见并蒂将军正面相问,便以为强敌来到,立时血脉贲张,喝道:“你们来得正好,你回纥爷爷都播贺,真好多杀几个唐兵。” 并蒂将军听他叫骂,也不气恼,按剑不动。张涧雨面冲任敷问道:“敢问阁下是任将军?”任敷双拳紧握,提防对手偷袭,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在下正是任敷。” 只道是一场血战一触即发,却见张涧雨拱了拱手,自报家门,说道:“二位将军远道而来,乃是丰王府上嘉宾。丰王特命我等点兵前来,保二位将军周全。”丰王李珙图谋篡位,暗中遣使修书给仆固怀恩,无非是笼络人心c培植势力,请他拥立自己。仆固怀恩与李珙既非同党也非仇敌,此时全力攻唐,为自己死去得儿子报仇,便卖他一个面子,回信称有意与丰王修好,而自己两员将领现在长安办理差事,还请丰王保他们平安。丰王得信甚喜,便派并蒂将军带领一队射生手,务必找到二人,庇护安全。 长安令初见并蒂将军,便有几分不悦,现又见他们与两名恶贼打成一片,不免怒气上撞。他三两步走到面前,厉声道:“下官虽然昏聩,但也颇听闻并蒂将军威名。你们横行长安c当街杀人,坊间震恐,本当捉你们下狱伏诛,以正大唐律法。只是你们身后之人乃是丰王,我长安令官卑职小,一时动不得你们。但你们断不该得寸进尺,深夜至此阻挠我们拘捕凶犯。” 长安令义正词严,一旁的杜济听在耳里,也是感佩不已。可是并蒂将军置若罔闻c无动于衷。许月邻说道:“保得长安城中百姓安宁,原本是你长安令的职责所系。可是当街杀人,也是我二人的职责所系。我们各为其主罢了,何必这般多费唇舌?我二人就在眼前,你若有本事,只管上来拘捕。”长安令啐了一口,说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下官不才,却不与妇道人家斗嘴。”张涧雨怒道:“她虽是女子,强过尔等百倍。再敢多言,休怪我大开杀戒。” 安德广c铜球四上下打量并蒂将军,欺他们不过是两个嫩娃娃,仗着自己身后好手林立c官兵众多,说道:“朔方来的这两个狗东西,甚是可恶,若不杀了他们,难消老子心头之恨。你们两个小姘头,夜里不赶春宫,却来拦阻爷爷杀人,是活得不耐烦了?” 许月邻乃是女侠,听惯了绿林汉子的风言风语,但绝不容许他人将这等粗话加在自己头上。她怒骂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剑已出鞘,刺向二人。未及眨眼,剑尖已拨开长铩c铁锤,送到安德广c铜球四眼前。二人急忙撤步避过,旋即回身出招,也不管对手是男是女,使出浑身解数与之搏斗。斗过数合,见她剑法凌厉c功夫了得,暗自心惊。 长安令见纷乱又起,唯恐失了先手,急命罗展义等七人奋力一击c拿下贼寇。七人从许月邻的数招之中,看出她的厉害,当下一拥而上,使出狠招辣手。 张涧雨大喝一声,杀入重围。并蒂将军以二敌七,浑然不惧,双剑上下翻飞,闪闪生寒;七名对手已经历一场恶战,体力大耗,此时虽然人多,却丝毫占不到便宜。 任敷虽不知丰王李珙何许人也,但已看出,并蒂将军乃是友军。他见二人武艺甚精,当下豪兴大发,对都播贺说道:“他们前来相助,我等岂有坐视之理?”都播贺道:“是也,是也!英雄好汉联手,杀得他们鬼哭狼嚎!”二人一齐抢上,冲破七名敌手阵型,与并蒂将军并肩作战。 适才以二敌七,便打了个平分秋色,现在以四敌七,胜败之形立即剖分。长安令急命官兵合力围攻四名贼人。数十官兵一齐发力,将齐玉轪等人挤到外围,更将巷子这边的四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钢刀乱劈c羽箭乱射,这才挽回七人的颓势。 许月邻一剑隔开数人,纵身上跃,在空中一声呼喝,如同羌笛奏响:“还不放箭!”十余名射生手后退一丈有余,雁翅排开,嗒嗒嗒三声,均已抄弓在手c搭上雕翎。许月邻身子落下,一剑劈在安德广铁铩之上,吓得他倒退三步。王升c赵勃把住他的双臂,扶他站稳,三人正要回击,却听嗡嗡嗡弦音响动,空中箭头乱窜,未及眨眼,已有大片官兵中箭倒地。 乱斗之中,都播贺拾起禅杖,顿时如虎添翼。他上下纵跃,一道银光在人潮之中任意穿梭,杀人如同收割稻麦。戴保国甚是不服,从阵中跃出,与他正面相对,可是交手不到数合,便已招架不住c险象环生。王致君撇下旁人不顾,奋力向前相助戴保国。都播贺却似疯牛一般,杀红了眼睛,打得二人满场游走c狼狈退撤,所经之处,不管是官兵还是射生手,但凡挨着那柄禅杖,非死即伤。 并蒂将军见射生手有伤亡,两剑劈退敌手,闪过一侧重新整顿队伍。任敷此时已抄起一杆长枪,迎着安德广c铜球四一顿攒刺,二人招架不迭,破绽百出,被任敷飞脚踢中,双双飞出,摔在一丈开外。 射生手再次摆成阵列,抽箭之声恰才响起,对面七名好手众官兵便已丧胆,现出溃败之势。一撮官兵企图劫持杜济c昆仑奴等人,拥着他们一齐逃走,但涧石c偶耕c齐玉轪又岂是泛泛之辈?三人拳脚并举,虚张声势,那些官兵便不敢近身。昆仑奴c槐犁在暗中抛石块c砸脚c撩裆,也料理了不少敌人。 长安令见大势已去c伤亡已重,只得横在阵前,厉声喊道:“请各位停手,下官有话相告。”这边七人一听停手,个个惜命贪生,退到他身后,想听他说些什么——即便不说什么,容他们歇一口气也是好的。 并蒂将军见敌人撤去,也便收了剑势,稳住射生手。唯有都播贺兀自奔突不息,手中禅杖又打死数人,险些砸中长安令。任敷急忙将他拉回阵来,这一拉虽然成功,也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 长安令见双方暂时收手,站出一步,面冲并蒂将军,厉声道:“尔等既知这两个悍匪乃是朔方叛党,就该协同官府,一同拿获,为何横加阻拦?”张涧雨道:“我不管这二人是不是叛党,只知他们是王爷的朋友。王爷命我们接他们回府,你们若敢干涉,我们便不留情面。” 他们在阵前大声说,杜济在阵后小声问:“他们所说的王爷,究竟是哪位王爷?”齐玉轪答道:“便是那丰王李珙。”杜济一听,怫然不悦。涧石道:“这两个将军与我倒是亲故,还请杜大人借那封书信一用,我上前劝劝他,他若迷途知返,于公于私都是大有益处。”杜济毕竟与涧石是初次会面,心中有所防备,因此有些犹豫。齐玉轪道:“并蒂将军与涧石小友确实大有瓜葛。涧石小友曾经冒死搭救郭令公,与这二人反目成仇,杜大人大可放心。”杜济这才将怀中书信小心交与涧石。 涧石擎着书信在手,来到阵前,深深一揖,叫了声张将军,说道:“你曾有誓言,我们若再相见,便是仇敌。现有几句要紧话,拼着一死,说在当面,还望你听得进去。”涧雨怀恨在心,一言不发,许月邻憎恶涧石尤甚,剑锋戟指,愤然道:“有话快说,说完领死!” 涧石道:“吐蕃小相勃突尼,率军来犯,京畿百姓受害尤甚。丰王李珙,心怀不轨,与勃突尼有书信往来,卖国求荣c图谋篡逆。现有勃突尼写给李珙的书信在此,铁证如山,李珙的罪名昭然若揭。这封书信定当交给朝廷,将李珙系狱论罪。他若伏诛,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长安令在此,你与”,话到此处,转面看看许月邻,顿了一顿,“你与嫂嫂立即自首,现有梓州刺史杜大人为你求情,定然宽大处置。你们改投明主c辅佐朝廷,以你们的本领,前途不可限量。” 张涧雨怒喝一声,说道:“你素来巧言如簧,焉能以此等胡言打动我心?吐蕃小相勃突尼我早就认识,而且已然进城,今日才将他送出城去。来日京师巨震,尔等皆是俎上鱼肉。姑念你我有些旧情,劝你及早离去。若再被我们碰见,决不容你活命。” 涧石听罢,瞪大眼睛,说道:“你说什么?勃突尼,他,他来过长安?”许月邻冷笑一声,答道:“不错。他乔装改扮混入长安,与王爷彻夜长谈,甚是欢洽。今日趁着大云经寺大办法会c万人空巷,长安的兵力布防皆在寺院一带,我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将他送走。”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4章 云集(乙) 涧石越听越是心惊,逼问道:“他与李珙说些什么?”涧雨道:“王爷与他密谈,我等如何得知?但大概是吐蕃兵何日攻城c如何进城的事。” 杜济听到这里,忍无可忍,从人丛里闯出,当面问道:“勃突尼若真见到李珙,二人商谈的也无非是攻城篡位之事。你们既然看见他们商谈,不可能一句话也没有听到。然而毕竟事关重大,必然命你们深缄其口,你又怎会说与人知?”他只盼着涧雨所言是虚,因此故意拿话刺探。杜济也盼望并蒂将军说的是假话,惟其如此,朝廷方有充裕的时间查处李珙c清除逆贼,调动兵力c纠集百姓,保卫长安c抵御外敌。 张涧雨见到杜济,端详片刻,继而仰头而笑,说道:“如未猜错,阁下便是梓州刺史杜大人。吐蕃信使遗落的书信在你手中,必然不假。王爷早已料定,此事必然泄露,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早早将勃突尼迎进城来,商定天下大计。如今大计已定,勃突尼已经出城召集吐蕃雄兵,此事不论传不传扬出去,长安城不日之内必是一片大乱。提早说与你们知道,又有何妨?” 许月邻接口道:“王爷今日高兴,叫我们索性把面罩摘下,要让全长安都知道并蒂将军是王爷驾下的骁将,”转面对涧石说道,“那封书信就送给你吧,你尽管交给宰相去,王爷得偿所愿之时,便是那元载人头落地之日。只是这位杜大人,王爷十分憎恶,绝不能活过今晚。” 齐玉轪见他们想为难杜济,当下长剑一横,护在前面,凛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二人胆敢在此行凶,只管与老夫比划比划。”王致君c戴保国缩在人群中间,别有一番肚肠:眼下已没有性命之忧,并蒂将军要杀齐玉轪,我们只需作壁上观,只待齐玉轪一死,我们取他人头去见宰相,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偶耕却好生为难:并蒂将军救了大哥三弟,他们便是一伙人了,倘若动起手来,大哥三弟必定会与并蒂将军联手对付齐先生和涧石兄弟,双方对我都有救命之恩,我该帮谁才好? 长安令心下明白,长安衮衮诸公以至市井商贩,口中谈的是国事,心中无不怀的是私仇,并蒂将军一意袒护那两个回纥逆贼,若真动起手来,必是大开杀戒,自己带出来的官兵必难全身而退。想到这里,只得指着齐玉轪c杜济这一圈人说道:“杜大人乃是州府大员,来到长安,需由我长安令接待。剩余之人,乃是搅乱今日法会的嫌犯,也需捉回去问罪量刑,”说到这里,转过眼睛,打量一番都播贺c任敷,又看着并蒂将军,“至于这两个朔方将领,既是王爷的朋友,你们领走便是,本官无权追究。”在场之人暗自佩服长安令,觉得他在危急之中坐怀不乱c辞令从容,要化解一场血肉厮杀;双方若能各下一步台阶,免得一场厮杀,诚然是一桩美事。 张涧雨便问许月邻心意如何,许月邻道:“王爷今日难得高兴一回,我们早些将两位朋友接回府去为妙,不必多生事端。至于其他,明日再办不迟。”张涧雨深然之,与都播贺c任敷二人叙过礼数,便要收队回府。 任敷在危急之中偶遇并蒂将军,糊里糊涂保全性命,还不知丰王到底是何居心,心中仍然高度警觉。都播贺则以为大难解除,自己也没了打架杀人的力气,便要留下与偶耕叙谈一番。任敷将都播贺拦住,拉着他与并蒂将军叙礼,他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索性倚仗他们多活几日,躲过眼前危局,再伺机杀了那三个潞州狗贼。 这边长安令忙与杜济相见,道了几声接待不周。齐玉轪站在一旁,指着涧石c屿蘅以及偶耕c昆仑奴c槐犁道:“这五位小友与杜大人缘分不浅,还请不要为难他们。”长安令道:“既是同道,一并接回府衙,好生接待便是。”偶耕不住地转头顾盼,想与大哥c三弟寒暄几句,却被齐玉轪紧紧拉在身边。 双方正待各自散去,忽听黑夜之中有人说道:“如此盛会,竟比大云经寺的法会更加热闹,岂能这般不欢而散?”众人举目四望,不见来人。场上几名好手顿时心惊:说话之人必定仍在远处,而且必定负有深厚内力,才能将话声传出如此之远。正摸不着头脑,周围脚步声起,火把光线所及,已有人影晃动——只是须臾一闪,骤然已到跟前。 来的是一群不速之客。当头之人,竟是逍遥谷主南浦云,二大监察c七大豪杰以及一队黑衣人环绕左右。 南浦云脚下无痕,却似一道鬼影浮在半空,火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愈发显得阴森可怖。他不与众人寒暄,冷森森问道:“杜大人,许久不见,依旧喜欢多管闲事。李唐朝廷与你何干,何必冒险进京,难道就为了一封吐蕃人的书信?”他说话并不着力,可是话音如同鹏鸟当空而唳,令人耳膜欲裂。 杜济不知道此人是谁c是何来意,齐玉轪则心如明镜。数年之前,有逍遥谷的豪杰c头领侵入梓州,在当地豪夺田宅c强霸川泽,被齐玉轪杀死数人,其余人被杜济擒获,依法处斩。剩下两个黑衣人从齐玉轪剑下逃走,回去报信,把帐全都算在杜济头上。南浦云怀恨在心,着黑衣人去往梓州行刺,可是都被齐玉轪在半路上截杀。南浦云想扩大逍遥谷的势力,却一直打不进梓州去,因此愤愤不平直至今日。 南浦云于数日之前来到长安,坊间听人闲谈,得知杜济拿到吐蕃密信c乔装改扮入京,因此格外留意,着人四处打探消息。今日大云经寺举办法会,他趁着想各路豪客云集,亲自率队满城寻访。直到向晚时分,终于在穷巷之间遇上杜济。为掩人耳目,便雇来马车,躲避长安官兵以及丰王的众多眼线。 罗展义等人站在长安令身旁,轻声告诉他此人乃是逍遥谷主南浦云,虽无官职,却是富甲天下的大亨,且与骆奉先c李抱玉颇有交往。长安令自然不敢怠慢,以礼相迎。南浦云微微一笑,说出话来却让人毛骨悚然:“长安令虽然忠心守职,却不该与元载交好。元载一心攀附宦官,十分可恶。我如今与骆奉先交恶,与丰王交好,听说丰王对你十分嫌恶,我只好取你人头,献给丰王作为见面礼。” 南浦云一语既出,众人无不惊诧。齐玉轪挺身而出,喝道:“妖孽休得胡为,此地乃是都城长安,不是你的逍遥谷。”南浦云轻蔑道:“你已是废人一个,且留你到冬至之日,不废终南山之约,”忽然眉头一抖,“但也不得不略施惩戒。” 南浦云一个眼神掠过,杨祖绪立即会意,一步攻入,迅捷如同闪电,一耳光打在齐玉轪脸上。齐玉轪半边脸一片麻木,几欲跌倒,被偶耕扶稳,定睛看时,杨祖绪已回归本阵,洋洋自得。齐玉轪一世高傲,今日当着众人受此大辱,若是往日,定当拼死相搏,可是修习《修真秘旨》之后心境宽和,扶着偶耕退到一旁叹气。 杨祖绪看着杜济和长安令,抽出弯刀,问道:“二位大人,你们是想自己死,还是想我帮你们死?”两位官员虽然胸怀大义,但见这弯刀寒光灼灼,不免心生畏惧。 并蒂将军见逍遥谷人不请自来,本来心存戒心;忽听南浦云说与丰王交好,顿时心中欢畅,站在一旁,要亲眼看他们杀死这两个几次三番破坏王爷计划的朝廷官员。都播贺c任敷也极盼望逍遥谷人杀死官员c杀退官兵,他们便可乘势杀死安德广c铜球四,夺回那个青布包袱,尽快赶回汾州向仆固怀恩复命。 长安令身边的七员将领c虎贲,各奉使命c各受差遣,因此也各怀鬼胎。他们刚才已经吃了败仗,险些丢命,此时见逍遥谷人来势汹汹,又怎敢豁出性命,搭救两位不相干的朝廷官吏? 屿蘅看出端倪,微蹙双娥,看了涧石一眼。涧石会意,站出来说道:“阁下休要仗恃一把钝刀班门弄斧。这里任意一位将领,便可取你性命。”杨祖绪素来自矜,这一句却不偏不倚戳他痛处,他心头一震,当即绝眦怒目问道:“既是如此,谁敢与我比试?”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5章 云集(丙) 长安令身后七人,已见过他打齐玉轪耳光,知他身手不俗c武艺惊人,都默不作声。涧石在七人中间游走两圈,猛然将王致君推出,说道:“这位将军英雄盖世,不与无名之辈过招,只想和你们逍遥谷主比试。”言下之意甚明,讥讽杨祖绪武艺不济c身份低微,不配与他较量。 王致君本在低头想心事,冷不丁被人推出来,摇晃两下稳住身子,却已站到了杨祖绪面前。他顿时满脸怒火,不是冲着杨祖绪,而是冲着推他之人。杨祖绪却当作他目中无人c心怀不服,平添一层怒火,也不互通姓名,弯刀砍削而至。王致君大惊,但已来不及回身闪避,只得举起双锏应战。 锏刀相交,锏重刀灵,王致君一招还未使老,杨祖绪一刀却化出数个刀花,罩定他周身要害。王致君暗自叫苦,心想若能讨得性命,定要将推他之人碎尸万段——他尚且不知推他之人便是涧石。 戴保国见自家兄长频遇险情c危在旦夕,纵身而出,挺起镔铁棍向前猛攻。杨祖绪冷笑一声,弯刀左右翻飞,刀光闪烁,如同圆滚滚的火球,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无数个,将两名对手分在两边。再看王c戴二人,被笼罩在火球之下,前后俯仰c艰难应付。 涧石心知,争端一起,必定一发不可收拾,而此时敌强我弱,唯有合力作战齐冲杀而出,才有一线生机。他对王升c赵勃说道:“王致君c戴保国是宰相府上贤宾,二位将军又是跟着李纳在相府供事,他们惨死街头,你们完好无损,回去怎生交代?”他故意将声音放大,让众人听在耳里。二人顾及颜面,只得一声怒吼,冲出阵来。 郭志坚c曹以振双双跃出,与二人交战,数合过去,竟不是对手。薛延龄新近升任逍遥谷豪杰,志得意满,意欲在人前显摆,骂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噌的一声,飞身而出,一柄药锄接住对手的长剑长枪。郭c曹见强援来到,愈发奋勇,一左一右抢攻。逍遥谷三人合力迎击对方两将,一时讨得先机c占尽便宜。 长安令身后,只有罗展义c安德广c铜球四三人。涧石走到跟前,凛然道:“今日身陷重围,寡不敌众。你们既是潞州人氏,便是局外人。逍遥谷南浦云固然是前倨后恭c朝秦暮楚c无耻之尤,然而他手下好手如云,你们难以匹敌。然而讨得性命倒也不难,只消向对面之人磕头跪拜,舔尽他们鞋上尘土,他们便会饶了你们。”长安令听得分明,回头问道:“大丈夫当是慷慨赴死,还是忍辱偷生?”三人无言以对,一齐出阵。南浦云身边还有六大豪杰,他们一涌而出,围住这三人,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齐玉轪c偶耕虽在一旁不语,但是心中明白:只要杜济c长安令一死,对方必定杀戒大开,自己也难以活命。眼前的七个脓包尽被涧石挑唆,但是在南浦云面前俱是不堪一击,当此之际,唯有挺身而出,以命相搏。二人来到长安令跟前,与涧石相邀,便要出战。长安令甚是感慨,环视周围的官兵,准备下令全军出击。 并蒂将军看清长安令的动向,手臂高举,便要指挥射生手再次放箭。他们有逍遥谷人作为强援,又有朔方军都播贺c任敷相助,对付已成废人的齐玉轪c任敷以及一众官兵,已然是稳操胜券。夫妻二人拿定主意,今晚要大开杀戒,而许月邻更是暗暗咬牙,非将陆涧石大卸八块不可。 长安令号令尚未发出,两军阵前陡然黑影闪动,忽东忽西c忽上忽下,把捉不定c迅捷无比。那黑影从混战的人丛中穿梭而过,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先是王致君c戴保国倒地不起,继而是王升c赵勃身子飞出,最后是罗展义c安德广c铜球四纷纷躺倒。而逍遥谷出战之人,都在一瞬之间,似被一股巨力所逼,齐刷刷退回本阵。 众人无不吃惊,那道黑影兀自闪动,飞到南浦云站立之处,这才定住。再看南浦云,巍然削立c傲视人群,面上似笑非笑,青绿鹤氅上金线绣成的云树c禽鸟熠熠闪光,两只宽广的袖子随风摆动。众人这断定,适才若不是他出手,谁又有这等本领? 逍遥谷诸人俱是大为不解:马上就要杀敌成功,为何谷主出手阻拦?他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南浦云,却见他面沉如铁,冷冷说道:“我要杀的是两个官儿,你们却与一众喽啰纠缠不休。平素教你们擒贼先擒王,难道都听不进去吗?”言外之意,是要属下先杀了两位官员,其他人等是杀是剐,原是无关紧要;切勿被涧石这样的人三言两语所迷惑,舍本逐末去和那一帮将领c虎贲苦作纠缠。 杨祖绪最是乖觉,二话不说,弯刀再次举起,直奔长安令。长安令自知不能免死,延颈以待。涧石挡在前面,发力相抗,早被杨祖绪沉肩撞开;齐玉轪c偶耕双双抢上,却被他左一掌c又一拳打退。 杨祖绪眼疾手快,身法更为迅捷,刀尖闪耀两下,已经逼近长安令的咽喉。正要将他人头斩落,忽然手腕剧痛,似被铁钳钳住。他蓦然惊觉,自己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影。 杨祖绪侧目而视,见那人头顶精光c身着僧袍,一只手扣住他的寸关尺,不动声色,却叫他进也进不得c退也退不得。杨祖绪急运内力,全力抵御,却不想那人内力更是无穷无尽反激而至,如同海潮将他包裹在内。他剧痛难当,霎时弯刀撒手。那僧人这才放手,拾起弯刀奉还。杨祖绪余痛未消,用另一只手接过弯刀,不敢争强,灰溜溜退了回去。 那僧人不是别人,却是大云经寺的住持,法号本信。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转面又走到都播贺身边,恭恭敬敬说道:“这位施主,你借走贫僧的法杖,也该原物归还了吧。”都播贺临阵杀敌,全仗手中沉重的兵器,这杆禅杖十分趁手,他如何肯还?当下握紧禅杖,横在面前,朗声说道:“禅杖若是你的,自然拿得去。” 本信知道他要与自己角力,道了两声罪过,缓缓将手搭在禅杖之上。都播贺立即感到,似是海上巨潮汹涌而起,又似飓风席卷而至,要将禅杖卷走。他使出蛮力回夺,却似蚍蜉撼大树一般,才过片刻便已支撑不住,松开双手,直喘粗气。本信则像是捻起筷子一般容易,已将禅杖抱至怀中,见禅杖已然弯弯曲曲c伤痕累累,甚是怜惜,不住地念佛。 涧石c屿蘅知道这僧人身份,心下讶异:此人在骆奉先c元载等人面前唯唯诺诺,竟不知他身怀此等绝技;长安广阔,果然是人外有人c山外有山。 本信禅杖到手,喃喃自语道:“找寻半日,终于不费苦心,”转面又看看众人,说道,“夜深露重,都快快散去吧。”言毕,拂袖欲去。恰才转身,一道黑影横到跟前,竟是南浦云挡住去路。 南浦云容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卖弄武艺,冷冷说道:“大师法力无边,老朽佩服得很。只是你当众辱我门人,不能说走就走吧?” 本信点点头,闷声不响走到杨祖绪身边,恭恭敬敬做了个揖,说道:“贫僧无意冒犯,还望施主宽大为怀,不要与老衲一般计较。”杨祖绪见他如此谦恭,倒是吃了一惊,复又忖道:估摸这和尚除了力气大一点,并没有什么本领,而且惧怕我们人多,因此这般低声下气。想到这里,定要这和尚当众出丑,方才抱得自己受辱之恨。他见和尚已经转身,提起内力一掌劈出,要这个不经事的和尚看看自己的手段。 杨祖绪刀法堪称精绝,掌力亦是过人。这一掌打到旁人,非是骨折c吐血不可,然而打在本信身上,却似山羊撞在山壁上c苍蝇撞到蛛网中。一股巨力反激过来,杨祖绪抵御不住,身子向后摔倒。 本信挨了这一掌,却似无事一般,悠然转身,一探手将杨祖绪拉住,以免他摔倒。他笑吟吟说道:“地上有露水,小心滑倒闪了腰。”杨祖绪气不过,弯刀出鞘,向他胸口疾刺。谁知住持僧手指扳动,如同拈花一般,轻巧巧弹在他手腕上。杨祖绪被这一弹,手肘已不能自控,弯刀在手中兜转,原路返回,稳稳插进刀鞘之中。耳边又听到那和尚在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逍遥谷四大监察之首的邓昆山,一向沉寂渊默,极少与人争强。他见这个莫名其妙杀出来的老和尚武艺高深莫测,单凭杨祖绪绝非敌手,怀中铁算盘掣出,便要上前。邓昆山核算账目,经常用到算盘,因他身怀武艺,便用玄铁铸了一把算盘作为兵器。逍遥谷人人皆知,邓昆山但凡不出手,一出手必与强敌对垒,且铁算盘必定见红方肯收手。 邓昆山正要出战,肩膀被一人搭住,回头一看,竟是南浦云。南浦云一步跨出,背对本信,说道:“本信法师经讲得好,武功也着实了得。”至此,众人方才知晓这位僧人的法号乃是本信。本信白天在法会上讲经,南浦云因此如是说。本信道:“承蒙谬奖,贫僧备感惶恐。”说着,便要从他身边走过。 逍遥谷人面前,岂容他来去自如?南浦云陡然平掌挥出,向本信左肩拍来。本信不急不忙,禅杖交给右手,左手上扬,迎着南浦云递出。两掌相交,一声巨响,两人各自退后三步。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6章 云集(丁) 南浦云疾步抢上,双掌带上十成内力,身形如同魅影忽隐忽现,罩定本信,全力相攻。本信一只手护定禅杖,另一只手忽上忽下c忽左忽右,出招不快,每一招却沉着稳健,落招余势无穷。只听嘭嘭嘭一通巨响,二人对过十余掌,南浦云攻势凌厉,却寻不着对手半点破绽。本信则是谨守门户,有招拆招,无招即止,不去讨对手一分半点好处。细看二人表情,南浦云双目如磷火,令人不寒而栗;本信则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和颜悦色,不改谦恭本色,更似在讨好对手。 须臾之间,已斗过数十合,双方各擅胜场。南浦云难得在众属下面前露一露手段,意在速胜,因此催动真气,使出的皆是自己多年研创的精妙功夫。本信接他数掌,已知他体内真气亦正亦邪c驳杂不纯,招式变化更是穷极奇崛c独辟蹊径,也不敢寻常看待,当下稳住下盘c守正持中,一掌一掌将来招化解。双方再斗三十余合,越打越快,招式中所含内力越来越强,但互相之间都不能占得上风c赢下一招半式。 南浦云久战未下,心中思忖:连一个和尚都不能拿下,且不说在长安扬名立万,我在逍遥谷的威名也要受损。心念所致,身形步法更加迅捷,三掌送出,招数顿时大变。他掌上加力,掌底呲呲发出异响,原来是掌中含毒,毒气渗出,激起风声,如同蛇蝎爬过落叶之声。 本信掌力亦是雄厚之至,一掌化开两道毒气,心道:他的毒气使得灵巧,我的内力去得沉重,相持下去,我必然气虚力竭,被他毒掌所伤。他一掌劈出,势如雷霆,南浦云不敢硬接,只得回身躲避。本信乘隙将身上袈裟解下,单手擎起迎风舞动,袈裟顿时如同风扇一般,源源不断送出疾风,将南浦云掌下毒气吹散。他是佛门中人,心地慈和,更兼他对佛门法器看得极其珍重,因此一直收起右手抱定禅杖,只要对方不用兵器,自己怎可以禅杖欺人? 南浦云夸赞一声:“好和尚,好本领!”一步跃开,手臂一沉,即已拔出腰间宝剑。本信本想念一声佛,未及开口,南浦云已杀到眼前,剑光闪烁c剑气阴寒,剑锋对准他的咽喉要害。 本信连退三步,拳掌交加,化解攻势,旋即双手握起禅杖,与南浦云对峙。他毕竟爱惜禅杖,生恐对手剑刃锋利,将禅杖砍出缺口,每每招式送出,又急急缩回,不令禅杖与宝剑相接。因此众人只见着两团银光闪来闪去,却听不见剑c杖撞击之声。 本信如此相斗,大承其弊,却也大受其利。弊端在于他不能与对手硬打硬拼,练就的浑然阳亢之力无从施展,同时也多了几重顾虑,因此失了不少机会c平添不少险情;好处在于他的招数每每起得实,运到中路却又转虚,虚中却又随时转实,虚实变化无方,令对手捉摸不透c难以应付。 两大高手当街比武,真是毕生难得一见。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不愿眨一眨眼睛。偶耕忖道:当日我们四人在汾河边与南浦云大战一场,尚不知他武艺高强一至于此,幸亏当日南浦云顾惜脸面远远遁去,倘若交战时间一久,我们必定难以支持,全部死在他的剑下。 暗夜之中,巷落一侧,并蒂将军则另有一番思量。他夫妻二人横行长安,堪称无敌,却不料世间还有这样的高手,自己与他们比起来,竟是小巫见大巫。那逍遥谷主适才自称与王爷交好,便可算作自己人,而眼前这个和尚,身怀绝技,此时与南浦云为难,便与王爷似是对头。王爷若要在长安城起事,此人不除,恐生下大麻烦。张涧雨忖道:凭自己的武功,决计敌不过他,然而此时他毕竟势单力孤,只要一拥而上,将其击毙想也不难。许月邻更多一层心事,她憎恶涧石已深入骨髓,生怕丈夫念及旧情不肯下手,此时若在乱军之中一举击杀,一来立功,二来也算出了一口恶气。夫妻对视一眼,即已心意相通,双双手按剑柄c蠢蠢欲动。 都播贺c任敷站在并蒂将军身旁,更是怒火不熄c心潮难平。二人受仆固怀恩之命,一路长途奔袭,只为追杀安德广c铜球四,夺回他们的包袱。此时包袱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若要他们无功而返,他们又怎肯罢休?任敷斜眼看见并蒂将军蓄势待发,自己悄悄握起剑柄,又用手肘顶了顶都播贺。都播贺立即会意,大叫一声,跳出阵来,一对浑铜一般的大肉掌高高举起,飞身扑向安德广c铜球四。 巷落之中,霎时又是一片大乱。南浦云与本信兀自争斗不休,生死只在一瞬之间,谁都不敢先行住手。逍遥谷诸人见射生军冲杀而出,自己岂肯落后,一时喊声如潮,冲着两名官员众官兵席卷而至。 长安令身后的七名将领c虎贲,逃又逃不掉,打又不敢打,稍一犹豫,面前已是刀枪密布,各式兵刃一齐往他们头上砍落。涧石于危乱之际,舍身护定屿蘅,不知何时抢过双刀在手,砍倒两名黑衣人,却也砍伤两名官兵。齐玉轪c偶耕将杜济拥在中间,一前一后迎战来敌,无心照顾昆仑奴和槐犁。敌势如潮,敌兵之中多的是高手,情势万分危急,昆仑奴c槐犁是死是活,无人得知。 都播贺c任敷追在安德广c铜球四身后,使出狠招,眼看要大功告成。忽然面前寒光闪动c剑气如虹,将他们逼退三步。站定看时,只见暗影之中窜出一个道士来,东一剑c西一剑,上一拳c下一脚,并未打伤一人c打死一个,却将几堆正在拼死搏斗的人分开,并救下了几个露出破绽c行将毙命的人,其中就包括安德广c铜球四。 张涧雨c许月邻也被突然闪出的剑光吓得倒退几步,定睛观瞧一番,见那道士剑术虽然凌厉,但绝不是南浦云c本信那样的高手。二人怒上心头,一齐抢上,合战那名道士。那道士果然功夫不济,被二人杀得左支右绌c节节败退。近身斗过十余合,借着火光,双方终于看清彼此脸面。那道士面容枯槁c又黑又瘦,似在哪里见过。许月邻一剑劈落,对涧石说道:“这道士却有几分面熟。”那道士微微惊愕,似是见着熟人,又似不是。 许月邻恰才说完,空中传来一道声音:“既是相熟,何必如此相逼?”一霎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似是雷霆从九霄劈落。白光降临,二人手中宝剑似被旋风卷起,无论如何也刺不到眼前黑瘦道人的身上。 并蒂将军稳住剑招,却见从天而降的白光闪落地面,一个道士稳稳当当立在身前,黪发银须,壁立如削。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挥,万千蚕丝当空舒卷,竟将并蒂将军两柄利剑逼退。夫妻二人终于想起,当面这名道士,便是王屋山阳台观的方丈玄冲,那名黑瘦道士乃是他的同门师弟玄寂。 玄冲忽然一声清啸,身子飞起,东西奔突,手中拂尘左右挥舞,划出两道长长的光束。他的身影一晃而过,那两道光束却升腾灼照,迟迟不曾消散。却听乒乒乓乓淆乱一阵,呻吟声c惊叹声此起彼伏。原来,方丈道士以惊世骇俗的迅捷身法,穿梭于战阵之间,将双方兵刃打落,又将搏斗的双方分割在两道白光之外。 白光消逝,官兵c射生手c逍遥谷诸人刀兵消弭,各归本阵,而南浦云c本信的比试还在延续。方丈道士走到二人旁边,拍拍二人肩背,说道:“停手吧。”二人均感到一股巨力侵袭而来,只得凝住招式c全力抵御,因此也一齐罢手。 玄冲转过面去,对玄寂说道:“你没事吧?”玄寂还剑归鞘,说了声:“我不打紧。”他二人一应一答,甚是轻巧,好似刚才那场轩然大波全然未发生过。 众人已从混战中分解出来,对突然冒出来的道士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仔细看那道人手中拂尘,不过是轻柔之物,却生出恁大的力道,硬生生将众多好手逼得退避三舍,无不心中悚然,恐惧过后,又生起无穷敬意。 齐玉轪认出他二人来,站在原地,高声道:“这不是玄冲师兄和玄寂师弟么?”这两位道士,还有南浦云c齐玉轪,曾一同受业于白云子司马承祯,都是王屋山阳台观的高足,但那已是几十年前得事情了,其时玄寂还不过是一个修为尚浅的少年。 玄冲面冲齐玉轪深施一礼,说道:“你上次离开王屋山之后,我们同门之谊已尽,不能再以师兄弟相称了。”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7章 夜归(甲) 火光映照之下,齐玉轪脸上鲜亮的色彩上下跳腾。他对玄冲道长不认同门之谊的话并不介怀,在他看来,既是相见如故,又何必同门?他朗朗笑道:“老兄已取消我的道箓,我已不是上清道士,自然与你不是同门了。” 玄冲微微点头,说道:“我与玄寂师弟同来京师,正是为了此事。这数十年来,我上清一派虽发扬光大,但王屋山众道士也难免鱼龙混杂。受了道箓c有了道士名分,却不在山中修仙悟道,甚至浪荡市井c声名狼藉的,大有其人,大坏我玄门清誉。有鉴于此,我将这一干道徒列出名录来,此次进京禀奏圣帝,一并除却他们的道箓,也算是清理门户。” 齐玉轪又道:“皇家宫阙在城北,你二人却怎么到城西来了?”玄寂道:“我与师兄今日才到,住在附近客栈。听到这边吵嚷起来,因此过来查探查探。”玄冲因问他《修真秘旨》修习得怎样了,齐玉轪摇头道:“早已忘个干净。如今一身是伤,内力全失,师兄若不赶到,老夫先行御风登仙去了。” 玄冲又与本信叙礼相见,一僧一道,初次谋面,相谈甚洽。杜济c长安令敬慕二人风骨,也过来叙话。 南浦云一向自视甚高,如今却被冷落在一旁,心中不愤,仰头问道:“玄冲道长此次取消一众道徒的仙箓,但不知有哪些人在列?”玄冲收敛笑容,巍然道:“逍遥谷主南先生首当其冲,齐玉轪c晏适楚二位先生俱在其列。近来打听得晏适楚在丰王府中,因他性情最是怪癖,我少不得亲自去一趟王府,将此事当面告知。贫道另将向他说明,以后他大可贩卖他的丹药,只是再不可假上清道士之名行走江湖。” 南浦云名在其列,倒并不意外,只是听他如此轻描淡写说出,心中是老大的不乐。他负起双手,抬头望天,说道:“上清道士有什么稀罕?焉知我逍遥谷不是玄门正统?”玄冲道:“天下万物,何为正色c何为正味,什么又是正统?我们修道之人,不过是尽其本心c复其本源而已。更何况,逍遥谷既已峰峦雄踞,又何必附骥于上清门下?” 这几句话,令南浦云难以辩驳。他愈发气闷,待要发作,却忌惮玄冲武艺了得,并无把握将他拿下;待要忍耐,却想着自己与人比武未占胜势,斗嘴皮子更是输得一塌糊涂,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太丢面子。 玄冲似乎看破他的心思,却又毫不给他面子,说道:“若论武功,贫道未必是南先生敌手。若论延气运气之术,只怕南先生连个匹夫匹妇尚且不如。” 此语一出,逍遥谷诸人大为躁动,有的愤慨,有的惊奇,有的心下猜度:谷主称雄天下c四方拱服,若论武艺尚在其次,最要紧的乃是他道法高明,如何到了王屋山方丈口中,竟是如此不堪? 南浦云斜过一眼,身后部众立即鸦雀无声,但是他心虚起来,因为玄冲一句话点中了他的心病。只听玄冲继续说道:“我劝你解下争竞之心,放下淫逸之欲,散尽不义之财,驱尽乌合之众。若不趁早回头,你那采阴补阳之术修习得越深,苦头便吃得越多,横死之日便越早来临。你如今沾沾自喜c自鸣得意,谁知福兮祸所伏c福兮祸所倚,一旦暴毙,为天下所笑,那也是不远的事了。” 南浦云怒气郁积,肺为之炸裂,果然体内阴阳之气逆行,如同烈火烧灼于胸,又似亢龙交战于野。咽喉一股甜腥,几乎要吐出血来。他强压剧痛,暗自调匀气息,佯装镇定说道:“听说白云子《修真秘旨》” 话只说了一半,玄冲便将南浦云打断:“贫道说的那几件事,你若能一一做到,《修真秘旨》便可救你性命。若不能做到,要那《修真秘旨》又有何用?”南浦云一听此言,愈发断定:自己修习阴阳采补之术多年,功力甚深,但是受害也是颇深,事到如今,唯有得到《修真秘旨》,按照书中法门修练,方可镇住体内邪气,减少痛苦c延续性命。 想到此,南浦云对《修真秘旨》的渴求愈发强烈,对玄冲c齐玉轪c晏适楚乃至白云子一干人等的愤恨也愈发炽烈,稍一动怒,不觉体内驳杂之气交错凝结,令他通入骨髓,然而他强行忍住,面上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杨祖绪见南浦云眉宇间阴云密布,凑上前来低声说道:“这一僧一道着实可恶。我们一起上,定将他们碎尸万段。”南浦云故作高深道:“我修习的法门,贵在心平气和,方可有所进益。倘若动怒使气,与人斗狠,便是输了。”杨祖绪似懂非懂退下。 南浦云深吸一口气,猛然发觉,就在刚才须臾之间,自己真气紊乱,已然伤及筋脉,急需回到住处运功调养。他不敢耽留,拱手说道:“今夜得见故人,甚是欢洽,眼前这些恩仇,暂可不予追究。在下这便告辞。诸位如若得便,可到逍遥谷盘桓盘桓。”玄冲拱拱手道:“贫道一把老骨头,不往生处去。你若有雅兴,可到阳台观一叙。” 逍遥谷诸人先行散去——他们来无影c去无踪,就连撤退也是这么忽如闪电c毫无声息。 巷落中的官兵和射生手尚未撤离,并蒂将军剑不离手,正在揣度要不要同突然杀出的和尚道士大打一场,若是交手,自己有无胜算,若是不交手,回去怎么向丰王交待。本信见他们徘徊不去,便冲双方挥手,说道:“都散了吧。有什么心事化不开c什么恩怨解不开?都散了吧!”说毕,转头冲玄冲c玄寂唱了个喏,提着禅杖自行离去。 都播贺c任敷仍然虎视眈眈望着对面阵中的安德广c铜球四,他们使命未完成,怎肯就此罢手?玄冲便对长安令说道:“恕贫道眼拙,只瞧出你是官c这些人是兵,却看不出谁是匪徒。不如就此散去,各自安寝。若再纠缠不休,必定死伤无数,受损的皆是大唐子民c长安百姓。” 长安令也知若与并蒂将军纠缠下去,绝无好收场,说道:“道长今夜纾解危难,长安令感念恩情。道长有命,自当遵从。”并无二话,带着七大将领c豪杰,领着数十官兵撤回官衙。都播贺c任敷眼睁睁看着安德广c铜球四从眼皮底下溜走,又急又气,但又无可奈何。 并蒂将军本是在阳台观中结成良缘,与玄冲c玄寂有过一面之交,又每每在丰王李珙闲谈之时,听他提及这两位道人,因此对他们怀有几分礼敬。更何况玄冲道士武功如此卓绝,他们也不敢再生是非。待官兵撤退,夫妻二人向方丈走近,唱喏行礼,复又说道:“适才听闻,道长要造访丰王府邸,我二人可以为你引路。”玄冲道:“我们两个野道士,又不是头回来长安,哪里需要引路?你们早些回去好生安息吧。” 并蒂将军邀着都播贺c任敷,便要告辞。偶耕奔了过来,拉着大哥c三弟的手,不忍别离。都播贺一把将他揽在怀中,又将昆仑奴c槐犁拉到胁下,大声说笑,甚是欢畅。他拉着偶耕不放,高门大嗓,讲述别来情景,又邀他一同跟随并蒂将军去到王府之中,多添些酒肉彻夜畅饮。任敷深知不妥,从旁劝止。 屿蘅在一旁看着,低声说道:“偶耕怎么与朔方将领称兄道弟?你们到底谁跟谁是一路人?”涧石也甚是不解,心道:偶兄敦厚诚恳,却不该与叛军将领打成一片。 涧石仍拿着勃突尼的那封信,走到涧雨跟前说道:“见到这封信,你也无动于衷吗?”涧雨道:“你若聪颖,将信交我销毁,你远走高飞,或可活命。你若执迷不悟,只管将信拿去献给官府,王爷迟早要你人头。”涧石心寒,说道:“你若执迷不悟,只管跟随李珙,迟早与他一道灰飞烟灭。” 并蒂将军强忍怒火,向玄冲c玄寂再作一揖,带着都播贺c任敷撤离。玄冲便劝余下诸人尽早散去。涧石忙将屿蘅拉到身边,告诉玄冲,这便是晏适楚弟子,他们正要一道去往丰王府搭救晏适楚。 玄冲微微惊愕,说道:“丰王最是敬慕神仙c推崇道术,绝不会对晏适楚无礼,更不会加害他。”齐玉轪却咍尔一笑,说道:“晏适楚那倔脾气,人尽皆知。他到丰王府索还《修真秘旨》,我料他必然言辞侮慢c桀骜不驯,最终难免激怒丰王,祸及于身。” 涧石听齐玉轪说完,深深点头,说道:“丰王李珙包藏祸心,为人奸诈。晏先生此时在他府邸,甚是不合时宜。”因把手头书信递给玄冲观看。 玄冲看罢书信,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这回到达丰王府中,定要良言规劝。二位小友若不嫌弃,可与我们同去。”涧石c屿蘅连连称谢。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8章 夜归(乙) 齐玉轪从涧石手中取回信笺,交给杜济收好,这才对玄冲说道:“你已不是我师兄,我也不是什么道士了,但有一句话还需奉告。那丰王李珙阴谋作乱,你见着他时,需要好生规诫。若能叫他回心转意c痛改前非,于国于民也是大功一件。”玄冲道:“这个自然。” 偶耕携过昆仑奴c槐犁,便要与众人告别。涧石道:“耕哥敦厚诚恳,交友不可不慎。你怎与朔方叛军将领称兄道弟?”偶耕未及解释,昆仑奴道:“偶耕与他大哥三弟结交之时,朔方军还没有造反呢。” 涧石道:“你们适才兄弟相称,甚是亲密,那长安令看在眼里,说不准已认定你们是反贼同党。长安繁华,却又处处藏险,切切多加防备,不可意气用事。”偶耕哪里知晓这些人情世故?皱皱眉说道:“大哥为人爽直,三弟心思细密,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与自己的结拜兄弟相见甚欢,怎会违背大唐国法和长安律令?长安令若要捉拿我,我只说我决无反心便是。” 夜交二更,风冷露凝。偶耕因是住在侯希逸府邸,回去晚了恐有不便,他心中更是记挂牧笛,只盼早归。玄冲看出他的心思,在一旁急急催促,命众人各自散去,以免官兵去而复返,生出不少麻烦来。 涧石问出偶耕寓居之地,因想起在大云经寺里偷听到的讯息来,想道:侯希逸为人倒也有可敬之处,我何不提醒两句,以免他遭受骆奉先的陷害? 偶耕转身要走,却被涧石拉住,听他说道:“大云经寺的法会,朝廷募集了不少钱帛,用作军费,侯大人捐资却不甚多。骆奉先处心积虑要害侯大人,想在此事上给他编排罪名。还望你禀告侯大人,钱财乃身外之物,追加一些财物捐出去吧,以免骆奉先c元载强加罪名c将他谋害。事关侯大人身家性命,切记c切记。” 偶耕听他说得郑重,却始终弄不明白,钱财固然是身外之物,可捐多捐少都是尽了一份心力,为什么还会招致杀身之祸?正待发问,昆仑奴被他一脸痴相惹得焦急不堪,代他答道:“石兄之言,我们三个自当谨记,郑重转告侯大人。” 齐玉轪摇头叹息,喃喃道:“恁多善款,收去何益?至多是养肥了一帮无能之辈。”玄冲道:“你我皆是局外人,如何懂得局内事?少说两句闲话,少生一些闲气。齐先生若是早些悟到这一点,也不至于丢失道箓。”齐玉轪道:“我行得直走得正,杀该杀之人c做该做之事,受不受你的道箓,倒也无关紧要。”玄冲道:“你若有这等心胸,也不枉受了先师教诲。” 众人各自散去。齐玉轪c杜济仍寻找隐蔽之处住下,寻找机会将吐蕃书信献给朝廷官员。玄冲c玄寂仍回附近客栈里。偶耕带着昆仑奴c槐犁拐过几道小巷,便来到侯希逸府邸外面。 侯希逸的宅第比起名公巨卿来,自然相形见绌,但在城西南一带称得上是大户。此时院门早已关闭,三人不敢惊动家丁,顺墙角溜到僻静处,翻墙入院,倒也轻而易举。 侯希逸对待这三人甚是怠慢:原本是想远远轰走的,可是牧笛那里毕竟拗不过去,只得收留在府中,说是收留,不过是暂时收容。他身上有伤,操心不了许多,否则无论如何要安排家丁把他们远远打发走,甚至暗中杀害也是不无可能。 侯家人找了杂院之中一处茅草房,胡乱用几块木板搭出一张通铺,安排他们权且住下。三人本是穷苦出身,并不计较许多,同榻而卧,彻夜叙谈,倒也快活自在。只是偶耕心中集结万种愁绪:“到了侯府也有几日了,为何牧笛就似沉入海中一般,再也不出来见我们?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即便要找,又不知道她住在哪个院落c哪间房下。”昆仑奴c槐犁看出他的心思,便带他出去散心,这才遇上大云经寺的法会,闹到夜间方才回来。 三人根本不知道,牧笛一回家,便失去了自由。她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奉了侯希逸之命,将她扣在房中,不许出门半步,更不许与外人交往。每日晌午,才放她生母进房探望,闲谈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她生母遣走,以免她们生出事端。她生母不过是一妾室,不敢与侯希逸的嫡子争辩,只得忍气吞声c逆来顺受。牧笛被他们惹得急了,也会拍桌子c摔椅子,放出狠话来,然而她那些兄弟不依不饶,即便她在房中寻短见,也不肯放她出去行走。牧笛无计可施,唯有独自对镜生闷气。 夜色凄清,偶耕经历了一日的喧闹,忽而冷清下来,不禁愁绪堆积,叹了一口气。昆仑奴在外游逛一日,身子乏了,懒懒说道:“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是个连户籍都没有的下等人。泥巴堆里的瘌蛤蟆,哪里吃得着天鹅肉?趁早死了这份心。你若心里放不下,明日我带你去长安城里的花街柳巷逛逛,保你快活似神仙。” 槐犁走在前面,推开房门,点亮油灯,蓦地回头,却见床板上坐着一个人,如同鬼魅。他惊呼一声,退出门外,身子被门槛绊倒。偶耕吃了一惊,急忙将他扶起,抢步入内,擎起油灯照向床板。灯火昏沉,那人面容却宛如明月。 “是你?”偶耕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上。 “是我。”床板上那人的声音细如游丝,却清晰可闻。那是牧笛的声音。 偶耕心潮翻滚c眼含泪花,急匆匆往前赶了一步,恨不得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然而一步跨出,瞬时失了勇气,一转身蹲在地上,嘴巴张了半天,先将流到嘴角的泪珠咽了下去,再运了一口气,这才说出话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牧笛也是激动难抑,望着地上的偶耕,哽咽一下,险些泣不成声。她悄悄抹去泪水,转过眼去瞪着昆仑奴,气呼呼说道:“你们一到长安,就是死了么?怎么这几日也不来见我?” 昆仑奴本想一进屋就大睡一场,以解困乏,不料牧笛摸到这里来了,叫他睡不成,没好气地说:“侯门深似海。大小姐深夜不睡,跑到下等人屋里来,倘若出个闪失,我们三个可吃罪不起。” 这日白天,牧笛在房中闷坐,她的哥哥弟弟也去了大云经寺凑热闹,只吩咐几个家丁在门口看守。牧笛与那那几个家丁磨了半天,恩威并施,这才唬住他们,从房里逃了出来。逢着两个杂役,又是一番威逼,得知偶耕住处,便兴冲冲赶来,谁知竟扑了个空——今日一大早,昆仑奴就推着偶耕c槐犁出去赶热闹了。 牧笛想道:“我好不容易出来,怎能这就回去?不如在此等待,即便等不到他们回来,也让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兄弟慌乱一场。”她拿定主意,坐在床板上苦等,谁知等到二更,不见三人踪影。她心下狐疑,只以为三人已辞别而去,又是怨恨又是悲苦,心道:“偶耕啊偶耕,昆仑奴c槐犁没心没肺,难道你也一样铁石心肠吗?你在潞州对我立下的誓言,难道是一场虚话?原以为你忠厚老实,怎知你是个说话不算数的浪荡子弟!” 牧笛坐在床头柔肠百转,正在回想偶耕的诸般好处,以及他的诸般不好处,门外响起昆仑奴的声音。牧笛急忙拭去眼角泪水,仔细听昆仑奴讲些什么话,不禁又是焦急c又是生气,忖道:“偶耕毕竟心里有我。偏生昆仑奴爱嚼舌根子,喜欢在偶耕头上泼冷水,这回被我撞见,岂能饶他!” 牧笛本想骂骂昆仑奴出出气,怎料他顶起嘴来,不免气上加气,说道:“我跟你说话了吗?还不滚出去!” 昆仑奴甚是困倦,也懒得跟她斗嘴,打着哈欠便邀槐犁一同出门。牧笛又道:“你给我站住。”昆仑奴伸着懒腰说道:“我就骑在门槛上吧,也不出来,也不进去,正合你意。”牧笛愈发嗔怒,说道:“谁让你在那里?赶紧出去。”昆仑奴起身,仍拉槐犁一同出门,牧笛道:“谁要你拉着槐犁?快些放手!” 槐犁白天与昆仑奴赌赛,赢了赌局却没赢到钱,本就有些气愤不平,回到住处却见牧笛莫名其妙与昆仑奴吵架,自己还被牵扯在内,肚子里窝了一团火气。他不听牧笛使唤,甩手便走出门去,靠在院子里的枣树上。昆仑奴也一步跨到门外,坐在石阶上,背对着所有人,故意仰头看天哼起小曲。 小屋之中甚是简陋,徒有四壁,更无他物。偶耕蹲在地上,忽而尴尬起来,却又找不到个椅子c柜子遮蔽自己窘迫尴尬的身体。牧笛余气未消,瞪着他问道:“你们到哪里去了?”偶耕却似犯了过错一般,支支吾吾说道:“大云经寺。”牧笛又问:“怎么不带上我?”偶耕越发没了底气,含糊说道:“不知你在哪里。”牧笛越发有气,问道:“你怎么不来找我?”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9章 夜归(丙) 偶耕无言以对,而心中思绪如同海潮狂涌。尽管他对眼前的女子心生爱慕,尽管跟她说过山盟海誓,甚至扮过夫妻拜过堂,但他自忖,那些不过是情急之下的逢场作戏。他又想起,长安远郊之外的荒村之中,给牧笛疗毒之时,曾目睹过她的胴体,那真是人世间最为奇异的美景。这奇景每次在心头浮现,他都莫名紧张,身上如被针刺;又莫名安详,比童年时吃到师父采给他的野果更加幸福。 然而偶耕心里清清楚楚知道,这一切,都是遥不可及的烟云。如今,他亲自跨入侯家府邸,领略到侯家的高墙大院,领略到侯府家人的趾高气昂,愈发觉得自己污浊不堪c渺小不堪。他越来越觉得昆仑奴的话堪为至理,自己就是一只癞蛤蟆,不该去妄想天鹅肉。 牧笛见偶耕怔在地上,继续逼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这次她收起了怒火,而语气中充满了期待。偶耕万般思绪如同线头在心头缠搅,越绷越紧c越绕越乱,陡然心头一颤,诸般思索纷纷扯断。他心中一阵绞痛,立即回复平静,慢慢说道:“这是你家,我找你作甚?” 偶耕说这句话时,低下了头c垂下了眼,看不到牧笛泪如雨线。他只听到一声哽咽,似在撕扯这平静的夜。昆仑奴坐在外面,仍然摇头晃脑,却已没了哼鸣声。 屋子里一片死寂。偶耕听不到牧笛的声音,担心起来,急忙起身看看她。牧笛却直视着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只是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偶耕不敢与她目光相接,又要转身,却听她在背后说道:“我要你看着我说话。” 偶耕眼神飘忽c目光闪烁,哪敢去窥伺牧笛清澈的眸子?对于他而言,那不是明眸,而是喷薄炽烈的天火,稍一碰着,便会神魂俱灭c化为无形。他一点点挪动脚步,总想从小屋里躲避出来,却听牧笛说道:“你看着我!”这一句既是命令,又是乞求。 夜深如水,一灯如豆。那一对明亮的眸子c那一双娇嫩的面颊c那一副袅娜的倩影,如同明月初升,照亮天地c洗净铅华。偶耕再木讷c再愚钝c再冰冷c再无情,也是有血气的男子,守候在牧笛身旁,便如忠诚不二的神祗守候着灵山圣域,怎忍别离c怎舍割弃?忽然间,他体内蒸腾起一股热气,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牧笛,似要透过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将她整个灵魂看得透彻。那双眼睛,让他如此沉醉,又让他如此坚毅。 牧笛也目不转睛望着偶耕,说道:“你历经艰险,送我回长安,图的是什么?”偶耕竟被这一句话问住,半晌才说道:“我我是有罪之人。”牧笛问道:“你有什么罪?有罪无罪,与送我回家又有什么关系?” 偶耕一下子惶急起来,他要将藏在心底的罪恶说出,却又不敢c不愿说出。他曾经在危难之中坦承罪过,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牧笛对他不仅没有半点怪罪,反倒充满了信任和依赖。然而时过境迁,此地乃是长安,乃是侯家府邸,我如果再提起这不堪回首的往事,牧笛会不会痛恨我甚至要杀了我,我会不会就此堕入万劫不复? 偶耕是诚实的人,诚实给了他说真话的勇气。他同时想道:“情急之下取得的宽容,算不得数。我要对牧笛好,便不该隐藏自己的肮脏,哪怕说出来之后便是死。”他终于作出决定,想将牧笛瞒过,口中却结结巴巴吐出实言:“我我我在青州之时,偷偷偷偷爬到水榭之上,看看到” 牧笛追问:“看到什么?”眼睛一直盯着偶耕。偶耕脸上转为通红,汗水涔涔而下,身子在不住颤抖,眼神里充满愧疚与悲苦。他声音颤抖起来,艰难说道:“看到,看到你” “看到我什么?”牧笛仿佛对前情尽皆忘却,逼着偶耕说出谜底。 “看到你洗”越说到这里,偶耕越想隐瞒,一辈子都不要说出才好。他预感到,一旦说出,他的生命便不得不终结,他也不得不失去这个令他心为之动的女子。 牧笛还在期待,期待他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她心中如是作想:你心里有我,一心想在我面前做个好人c正直人,可是我偏偏要你亲口坦承对我做下的坏事,你越是不说,我越是要逼问,只有你说出来了,我们之间才没了嫌隙与猜忌,你才会铁下心来遵守你在潞州双龙会上立过的誓言。 偶耕正要将“洗”字后面的话说出,门扇却轰隆一声巨响,昆仑奴一个趔趄撞了进来,大口喘气c满额大汗。他脚未站稳,便急匆匆说道:“看到你清洗笔砚。桌案上是你临的正楷字,十分温婉娟秀,简直和你一样好看。这位呆子兄弟从此就犯了心病,吃饭睡觉都是你,越来越呆,脑袋跟木鱼一般。”昆仑奴一口气说完,便大口喘气,喘气之声将偶耕的话声淹没。他尚且不知,偶耕早已将偷窥之事说出,只是绝口不提当时有他在场。 这段话纯属捏造,牧笛听了,心里却颇为受用。她脸上一阵绯红,眼神摇漾起来,忽然瞥见昆仑奴正斜眼偷看自己,立即轻嗽一声,佯装嗔怒道:“谁叫你闯进来说这一堆混账话?”昆仑奴惊魂未定,生恐言多语失露了马脚,一转身跨出门槛,顺手带上房门,身子却躬在门外,耳朵贴着门缝朝里偷听。槐犁见了,大为好奇,也凑过来偷看里面发生何事。 昆仑奴的几句鬼话,对于偶耕而言,却近乎醍醐灌顶的箴言。他顿时醒悟:自己不想死,哪怕孤苦一生c飘零一世,只要眼前这位美丽女子的倩影浮在心间,那便让他眷恋无穷,让他舍不得死。 只在一瞬间,偶耕心念回转,不愿再去践行那坦诚罪过c自杀谢罪的荒唐诺言,而想把这秘密烂在肚子里,宁可做一个不诚实c不守信的大坏人,也要活下去。牧笛的明眸c俊脸c倩影,以及她身上的一切,都映在他的心田,让这片田野绿草茵茵c春波融融,他想尽力延长自己的生命,去受用这无边春色c无穷春光。 牧笛忽而变得娇羞起来,低下头去,几番想要说话,声音低得却连自己也听不见。偶耕却听清楚了她的问话,那句话是:“那么,我们在潞州说过的话,永远都算数吗?”他再也不迟疑,答道:“只要你不反悔,我说过的话又怎会收回?”牧笛顺过眼来看着他,他本想低头,忽然间却不愿低头,而是迎着她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就算你反悔,我对你说的话也绝不收回。” 牧笛点了点头,眼泪如泉水渗出。她用袖子拭泪,泪水却越拭越多。偶耕想要递过一块帕子,然而自己身无分文c衣衫褴褛,满屋子连块破布也无。他忽而怨艾起来,自叹道:“可惜我孑然一身,连个家也没有,空有誓言在,却拖累你不得安生。” 牧笛收起泪水,抬头问道:“你不喜欢长安,不喜欢我家吗?”偶耕道:“我不喜欢这里,也不配呆在这里。我也知道迟早会离开这里,但能和你多见一面,我也不枉在长安走了一遭。”牧笛道:“那我和你一起,远远离了这里,做一对仙侣,隐逸山林,岂不是好?” 偶耕竟被这句话震住。他难以相信,娇生惯养的公府小姐,怎么会舍弃这种雍容华贵,去山林之间餐风饮露?山中虽然来去自如c无牵无挂,但是那种漂泊c那种孤苦c那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困窘,对他来说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望着牧笛的眼睛,仍是那对眸子,被泪珠浸润,越发显得明澈见底。他从她的眼神里,看见了坦诚与期待,于是说道:“你若愿意,我带你远走高飞。” 牧笛“嗯”了一声,拂去眼角泪滴,说道:“再也不做这井底蛙c笼中鸟,也不用给宦官做妾了。”此话一出,偶耕大觉逆耳,说道:“你不愿嫁给宦官,长安城多的是王孙公子。”还想多说几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牧笛凝神看着他,他故意将视线挪开,耳根子上泛起红光,红光之下暴出的青筋清晰可见。 牧笛知道,他这是吃醋了。他越是窘迫,她便越是得意,不禁破涕为笑,说道:“什么王子皇孙,难道我稀罕他们?我不过是庶出之女,跟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没什么差别,也只好和你混在一起。你懒得嫌弃我,我也懒得嫌弃你,我们一起逃出长安,再也不受这些闲气!” 偶耕心底霎时涌起一道暖流。他抬起眼睛,脸上挤出微笑。牧笛也冲他微笑,但笑过之后,又蹙起额头,说道:“我父亲将我关在房中,终究是想收住我的性子,把我送到骆奉先那里去呢。”偶耕道:“你不想去,谁又强迫得了你?”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0章 夜归(丁) 牧笛低下头去,沉吟半晌,说道:“你知道么?当初是骆奉先下了聘礼,命手下人送往青州,却在城外荒山之中迷了路途,聘礼被人劫走了。我们两个又在潞州双龙大会大闹一场,骆奉先恼羞成怒,要我父亲奉还聘礼。我也是回到家里才得知此事。” 偶耕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去山中打猎砍柴,到城里卖钱,一点一点将这聘礼还上便是。”牧笛道:“骆奉先岂是知足之人?他要我爹爹百倍千倍奉还那些聘礼呢。更何况他心狠手辣,一心置我父亲于死地。”偶耕凝神沉思半晌,一拳打在墙上,说道:“天下事,终究拗不过一个理字。你告诉我骆奉先家在哪里,我去找他,定要把这件事说清楚。” 牧笛大受感动,泪水又渗了出来。她含泪说道:“我与你同去,和你一同说理。”偶耕道:“你和我一起去,我们便是同甘苦共患难了。骆奉先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拗不过道理二字!” 牧笛迟疑片刻,又问:“我们如果都死在他家中呢?”偶耕道:“那也无妨,我们在潞州说过,若是活不下去,便死在一起。只不过,只不过”牧笛听他说得笃定,心中感到甜蜜,忽听他语带转折,不免甜蜜消退c恐惧袭来,急忙问道:“不过什么?” 偶耕答道:“不过他曾赌咒,要杀你一家三百余口。我们死了算不得大事,唯恐连累你一家不得平安。”牧笛听他说到这些,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家在长安算不得大户,这所宅院,里里外外,算上家丁c丫鬟,也不过六七十人。哪来的三百口?骆奉先若硬是要杀够三百人,需连同我们锦州老家的街坊邻居c亲戚乡党一起杀了。” 偶耕一面听她说话,一面出神,突然抢步上前,握住她的双手,说道:“我不管他杀不杀够三百人,我只想带你去找他,当面把道理讲透。我不信人心这么歹毒,我也不信骆奉先有这么坏,杀我二人还嫌不够,还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牧笛微微一惊,怔怔望着他,听他说完,深深点头。 灯花跳脱,灯影明灭。二人相对无言,而彼此的心结俱已打开c嫌隙俱已化解。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温言软语来打发这清宵永夜,小屋的门扇却吱呀一声打开,昆仑奴c槐犁一齐挤了进来,冲着牧笛说道:“外面来了一群人,都在找你呢。” 牧笛这才想起,夜已深沉,看守她的哥哥弟弟们出去游逛,此时应该是回家了,便说了一声:“我回房去了。”偶耕嘴上“唉“了一声,神色之间却有不舍。牧笛横过一眼,说道:“就数你没良心了。黑灯瞎火的,也不送我?还有,你不想知道我住在哪里吗?” 偶耕眼神一亮,不再犹豫,牵过她的手,说道:“我送你。”昆仑奴却拦在前面,焦急说道:“侯小姐,自家府宅,一出这屋门,便有数不尽的家丁丫鬟伺候你,何苦叫他送你?”牧笛露出得意的神色,小嘴一撇,说道:“我乐意。用得着你管?” 昆仑奴愈发着急,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姑奶奶,这大半夜的,你们侯家人若看到你和呆子兄弟在一起,定然将他拿住,少不得打断腿。”牧笛道:“断的是他的腿,又不是你的,多管什么闲事。”昆仑奴又道:“他皮糙肉厚,打断腿也受得住,少不得连累我和槐犁去受那棰笞之苦!” 昆仑奴拦不住他们,只得放他二人出门。牧笛的手被偶耕紧紧攥住,涩涩生疼,心里却暖融融的,不愿叫他放手。跨出房门,便已置身小院之中,正要走出,小院的柴门早被敲得咚咚乱响,眼看就要撑持不住。侯家人拥集在外,一叠声说遗落了物事,要进来搜寻。 牧笛说道:“那是我的几个兄弟,父亲命他们看着我。我不想看见他们。”偶耕二话不说,拉她溜到一侧墙角,将她身子拖起,扶她上墙。他虽然内力已失,扶着牧笛翻墙溜院却不在话下。更何况,二人正值情意缱绻,便是寻常人也有了无穷气力。 翻过墙垣,偶耕仍然拉着牧笛的手不放。背后只听见小院的柴门已被撞开,侯家人在院内c屋内大声喧喝,昆仑奴c槐犁却装作无事一般,与他们大声争辩。偶耕拔开步子便往前走,牧笛说道:“你认得路吗,就带我乱走?” 偶耕便与她并肩而行,由她指路,顺着幽暗路径东拐西拐,来到一所别致的小院。小院里面,起着三间房屋,红墙黑瓦,篁竹掩映,里面灯烛明亮,外面挂着一排圆溜溜的灯笼。牧笛拉着偶耕跨进院门,努了努嘴,说道:“这便是羁押我的牢房,我十来岁便住在这里。你记得来这里的路吧?”偶耕道:“我记得。” 侧面屋里脚步响动,急匆匆跑出来两个丫鬟个老仆。三人焦急道:“小姐哪里去了,怎么才回?害我们挨了一顿痛骂。”又见他身边稳稳站着一个壮实少年,俱各惊奇,想要询问,却又不敢。偶耕想要松开手来,牧笛却紧紧牵住。 牧笛虽是庶出,小姐的风度却不减半分,神气十足道:“有人在我们府中,我找他们叙话去了,何事大惊小怪?”丫鬟仆人道:“几位公子夜出门一日,夜里方才回来,一见你不在,着急得不得了,带着家丁四处寻你。姨娘也已知晓,甚是牵挂,过来问了好几次。”他们所说的“姨娘”,便是牧笛的生身之母,乃是侯希逸之妾,称不得夫人,故称“姨娘”。 牧笛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歇息去吧,我今夜不用服侍,自行安睡便是。”丫鬟家丁诺诺的退下,不住拿眼睛瞟偶耕。偶耕便要回去,牧笛仍不放手,说道:“我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说着,大大咧咧引他从正门进入。 房间之内,珠帘坠地c银铃悬空,屏风上画着簪花仕女,墙壁上绘着牡丹海棠,青玉案头摆着名笔古砚,乌木架上列着周鼎楚漆,满屋子陈设布置精巧别致,空气里沁透着兰花香气。牧笛兴致勃勃带着偶耕游走参观,将自己平素喜欢的书砚c宝器以及小时的玩物说与他听,这才坐在床沿,叫他自己找凳子坐下。 偶耕见牧笛神情自得,心下甚是怡然。正待坐下,房门却被一个丫鬟推开,她急匆匆走进来,说道:“不好了,公子少爷找回来了。”牧笛高声说道:“回来便回来了,有何相干?”那丫鬟拿眼睛只瞟偶耕,急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意思很是明白:小姐的闺房,怎容得男人深夜耽留,我们没有哄你走,难道你自己不知道离开? 牧笛正要训她两句,外面一伙人早已拥进院内。侯家嫡子将众人留在院中,自己一个人进入。绕过屏风,突然见到一个男子坐在小姐读书习字的案边,大惊之下,退后两步,待稳过心神,顿时怒火上撞。他也不问牧笛这一日逃到何处c做下何事,冲着偶耕劈头盖脸喝道:“何处贼人,到此图谋不轨!捉拿见官,要你一命归西!” 嫡子转面要喊人进来,牧笛正声道:“他果然是贼,不偷窃财物,却要将我带走呢。”嫡子满肚子是气,瞪着牧笛,却听她继续说道:“他从青州送我回家,保我周全。我这一生,是跟定他了。” 嫡子大怒,喝道:“父亲已将你许配骆奉先,这几日命我们好生管教你。时机一到,便将你送往骆府。你再无女子之德,也不该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来。”牧笛登时气红了脸,说道:“我主意已定,此事倒也由不得你。夜色已晚,你在我房中逗留,难免遭人非议。你是侯家嫡传,声誉最为紧要。我要休息了,你们都走吧。” 嫡子道:“我也无意与你争吵。明日自己去见父亲,向他言明。”牧笛道:“不牢公子爷吩咐。明日我便去见父亲,非但见父亲,还要去会会那宦官骆奉先,叫他死了这份心,”转头看着偶耕,笃定说道,“你与我一起去,是不是?” 偶耕见那嫡子对牧笛言辞激烈,心中便有几分不悦,碍于他们是兄妹,只得闷坐一旁,蓄势不发。又见牧笛问自己,那些话原本是自己亲口所说,无可抵赖,也不必躲闪,站起来点头答道:“是的。我们同去。” “同去”原本指的是一起去找骆奉先,可牧笛此时为怒气所激,将那意思扩得更大了,说道:“不必多言。明日,我们一起去见父亲,再一起去见骆奉先。”偶耕也听出差别来,但既然说是同去,不管是见谁,不管风里火里,都是同去,因此点点头说:“我们同去!”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1章 姑爷(甲) 偶耕一夜未曾合眼,直挺挺躺在床板上,却浑然不曾察觉昆仑奴鼾声震天c槐犁脚臭难闻。他仰望漆黑的屋顶,夜风从瓦缝之中侵袭进来,吹得他愈发清醒。“同去”二字在他脑子里盘桓,他更清楚是要去哪里c去做什么。 见了节帅该说些什么,见了骆奉先又该说些什么?偶耕口齿本不灵便,此时头脑更是空白一片。 “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不愿讲什么大道理。他们如若逼问,我就牵起牧笛的手,再也不放开。”偶耕主意已定,心中的惶恐悄然褪去,却又莫名其妙激动起来,令他更加难以入睡。他侧过身,回想牧笛闺房之中的诸多物事,又想起他们嫡庶兄妹的一场口角——牧笛三言两语,说得她的哥哥无言以对,灰溜溜领着家丁各自回房安歇;偶耕看着他们离去,这才辞别牧笛,回到破屋之中。 辰时已到,昆仑奴c槐犁一觉醒来,却见偶耕洗漱已毕,准备出门。昆仑奴便问他的去向,偶耕说道:“我要去牧笛那里,和他一起去见节帅。”昆仑奴十分惊奇,说道:“你一路护送小姐,还救他父女性命,节帅早就该重重的赏你了。这赏你的头一件事么,就该打扫几间上好的厢房,安排我们好好住下才是。” 偶耕道:“我去见节帅,可不是为了领什么奖赏。”槐犁在一旁说道:“不是领赏,那便是要辞行了。我看这侯家的府宅也不过如此,早就住得腻了,正想搬到别处去。”昆仑奴道:“说得也是。侯小姐那几个哥哥弟弟,长得歪瓜裂枣似的,倒是蛮横得很。昨夜闯进来找侯小姐,被我一场大骂,哈哈,哈哈”槐犁横了一眼,说道:“人家是不愿与你计较。” 他二人一唱一和,偶耕全然不曾听见,披上衣服就往外走。昆仑奴抢到门口将他拦住,问道:“你还没说去做什么,怎么就撇下我们走了?”偶耕这才说道:“我要和牧笛一起去见节帅,请他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昆仑奴见他结结巴巴,焦急起来,问道:“收回什么成命?”偶耕开口说话愈发困难:“我,我和牧,牧笛她”昆仑奴追问:“你和牧笛怎样?”偶耕期期艾艾,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昆仑奴一再逼问,槐犁屈起手指,在他脑瓜上凿了一个栗暴,说道:“榆木脑袋,这还用问?自然是耕哥和牧笛姐两人好上了,去求节帅许他们成亲。”昆仑奴一听,甚觉有理,却偏偏不认,辩驳道:“那什么叫做收回成命?”槐犁道:“自然是要去求节帅,别把笛姐嫁给骆奉先呗。” 昆仑奴转过头来看着偶耕,偶耕面红耳赤,一脸羞赧之色,但眼神和顺,对槐犁的话充满了认同。昆仑奴恍然大悟,说道:“乖乖的不得了!你个呆子将军还真有手段!但是婚姻大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你和牧笛去说,恐怕不成。你父母不在,我和你同去,也无不妥。”偶耕心想:“我说不出话来,他两个口齿灵活,与我同去,倒是个帮衬。但不知牧笛意下如何?” 偶耕正在犹豫,槐犁笑道:“快莫应允他。倘若应允,这条黑泥鳅便要做你爹爹了。”他口里说着“黑泥鳅”,手指着昆仑奴。昆仑奴顺手在他头上砸了个栗暴,说道:“大人的事,小娃子插什么嘴!”偶耕本想先去问问牧笛,征询一下她的意见,昆仑奴一手拉上槐犁,另一手将他邀起,三人一同出门,大摇大摆往牧笛住所走来。 来到小院,昆仑奴先是评头论足一番:“比起侯小姐在青州的住处,这里窄小了不少,但是更别致,少了一些艳俗之气。”槐犁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假充斯文的黑驴!”昆仑奴一个趔趄,已跨进小院,偶耕c槐犁跟了进来。 牧笛已梳妆完毕,迎出门来,见昆仑奴c槐犁也在,惊喜难抑。她淡扫蛾眉c微施粉黛,发髻上横插一根簪子,簪子上的玉珠莹莹闪光;身上换了一身鹅黄罗裙,裙上用丝线绣着西域风格的纹饰,正是时新图样。偶耕见她玉立阶前,真似初春时节待放的花蕾,又似晨露之下摇曳的菡萏,不知不觉竟看得呆了。 槐犁跳起来凿他一个栗暴,说道:“见到老婆了,还不行跪拜之礼?” 四人尚未闲言几句,小院外脚步急促,牧笛的嫡兄又引着家丁来到。兄妹相见,并无一言,带着众人一齐去见侯希逸。嫡子身后的家丁一路瞪视昆仑奴和槐犁,示意他们快快退下,可这二人忽然不顾,昂头阔步直挺挺闯入。 不多时已到侯府内宅,正面是客厅,两侧是厢房,侯希逸在西侧厢房卧床养病。嫡子只要偶耕c牧笛进去探视,昆仑奴道:“我是代表亲家来的,你却相拒门外,足见侯家人不知礼数c太没规矩。”牧笛听了,心中受用,暗自忖道:“你骂他们,却连我也一起骂了,出来之后再找你算账。” 嫡子进去通秉,半刻过后方才出来,唤他们四人入内。他眼睁睁看着这几人跨进西厢房,便退到外面去了。 偶耕c牧笛跨进门槛,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偶耕更是惴惴不安,昨夜苦苦想出的一通说辞全都忘在九霄云外。二人瞥见昆仑奴和槐犁神色自若,这才平静了许多。 侯希逸重伤之下,身上敷着厚厚一层药,披了件宽松的袍子,身子裹在被窝里,只露出头来。他回府之后,伤情转恶,每日汤药c膏药交加并进,床被上沾满药渍,整个房间弥漫着药气。他早年驰骋疆场,老来喜佛老c好田猎,如今重伤在身c病体泱泱。 侯希逸回京之后,愈发恬然好静,索性以养病之名,将京城里的人情往来一并推辞。连日来,虽然病痛缠身c汤药苦涩,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唯一令他不快的是,骆奉先时不时着人前来,名为探望,实则威胁恫吓,外带着索要家产c催逼钱财。他念及全家性命悬于他手,因此不敢十分怠慢,但他毕竟高傲使气,又不肯服服帖帖顺从。他又安排嫡子日日监视牧笛,只要她回心转意,答应嫁给骆奉先,虽不至于便讨好了他,但总归能免去不少麻烦。 侯希逸病中无聊,忽听嫡子禀报,说是女儿来见。他强撑病体,以为她是“浪子回头”,心存喜悦,唤她到病榻前一见。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女儿竟和偶耕神色狎昵c情意绵绵,哪有半点回心转意的迹象? 侯希逸唰一下把脸沉下来,朝后一看,又见昆仑奴和槐犁紧紧跟随,二人还贼眉鼠眼地满屋子打量。他顿时怫然怒道:“老爷的卧室,闲杂下人岂能说进就进!”说着一阵咳嗽。 牧笛一进西厢房,见父亲身子虚弱c面色苍白,毕竟父女之情血浓于水,难过了一阵,又有几分歉疚。陡然见他发起火来,便料定要他收回成命是难于登天,但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笃定要和偶耕一起远走高飞。哪怕是父亲在病榻之上不念父女恩情,她也是义无反顾。 牧笛跪下来,郑重说道:“父亲,你生我养我,昊天罔极之恩,女儿无以为报。只是你要女儿嫁给宦官,女儿万难从命。你我在回京途中,已有言在先,你我断绝父女之情。如今,我已找到知心之人,愿以一生相托。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我与侯家再无瓜葛,从此与他远走天涯。” 牧笛也是一宿未睡,将这几句话写在纸上,熟读成诵,夜晚又在被子里反复操练。原本担心见着父亲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几句话竟是一口气说出。说完之后,她长长喘了一口气。 侯希逸气得两眼圆瞪,几乎一口气背过去。他不看地上跪着的牧笛,抬眼盯着偶耕,几乎喷出两道火焰,半晌才说:“你我既为主仆,当尊礼守份。你在青州欺侮我侯家千金,已经罪有一死;拐带骆奉先未过门的姬妾,这般天大罪责,你承担得起吗?” 偶耕被侯希逸逼问,两腿发抖,急忙与牧笛肩并肩跪下,倒头就拜,额头几乎把地面撞出一个坑来。拜毕,偶耕停职躯干,嘴唇不住发抖c喉头不住翕动。昆仑奴在在他身后急得干瞪眼,满以为他屁也放不出来一个,谁知他竟然说出一句气势贯通的话来:“我离不开牧笛,牧笛也想和我一起。请允许我带走他,所有罪责,我一肩承担。” 牧笛见他言辞笃定c态度坚定,心下甚是宽慰,在旁说道:“谁要你一肩承担?你我已有誓约,同生死c共患难,这么紧要的言语,怎么不禀报我父亲知道?”偶耕“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骆奉先那里,我自当言明。欠钱还钱c欠命还命,我们不欠他什么,所以也不怕与他当面理论。”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2章 姑爷(乙) 昆仑奴见偶耕镇定从容,竟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免刮目相看,心中赞道:“原以为你见了节帅会吓成个怂鳖,没料到牧笛跟你说了半宿情话,你倒身上打了鸡血。”槐犁在一旁听着,暗中也已拿定主意:“耕哥是好人,侯希逸太脓包。只要这老病秧子敢为难他,老子连大云经寺都闹了,还怕得罪他们侯家人?” 侯希逸僵卧在床,听他二人说出这等话来,简直恬不知耻,令他气为之窒。他喘息急促,艰难说道:“侯家的女儿,几时许配过下等仆役?”牧笛辩驳道:“偶耕在你手下,身为十将,怎是下等仆役?更何况,侯家的女儿,几时又送与宦官做妾?” 侯希逸被牧笛驳倒,顿时气急败坏,不顾身上重伤难愈,在床头嘶吼起来:“我没你这样的女儿!”牧笛似乎早已料到他有这样的反应,跪在地上不动,淡淡说道:“我们父女之情已断。我们进来,便是要和你拜别。” 昆仑奴见侯希逸看不上“下等仆役”,心中生起芥蒂来,不敢当面驳斥,只得插嘴道:“我常听节帅宣讲佛法,道是‘佛法无边’c‘众生平等’。偶耕的家世c出身是贫贱了一点,但是人品又好c武艺又高,节帅将小姐下嫁于他,一来选对了乘龙快婿,二来也与‘众生平等’精义相合。”槐犁也不怀好意道:“街上有人说:‘宦官娶老婆,瞎子点油灯,都是吃饱了撑的。’我不明白意思。节帅精通佛法,这句粗浅的话自然明白,还请讲给我听。” 侯希逸盛怒之际,一口脓血堵塞咽喉,霎时眼睛翻白,身子颤抖,样子甚是可怕。昆仑奴唯恐将他活活气死,急忙跑出门,叫他嫡子进来招呼。嫡子抢步入内,伏在床前一叠声地喊“父亲”。牧笛也着了慌,上前探视,却被嫡子一把推倒。 偶耕将牧笛扶起,背上却挨了昆仑奴一脚,回头看时,却听他说道:“你是侯家的姑爷,还不快上去叫几声岳父?节帅身上热气还在,你多叫他几声,他就回过魂来了。” 昆仑奴的意思甚是明白:管他答应不答应,先把岳父拜了,便是木已成舟c大功告成。偶耕尚在迟疑,槐犁猛推他一把,尖声说道:“快去叫啊,叫岳父不成,你就叫他爹爹!” 偶耕被槐犁推到床沿,瑟瑟缩缩想要上前,但喉头里哽咽两下,决计叫不出“岳父”或者“爹爹”来。他担心侯希逸情况危急,俯下身子靠近,意欲为他把脉理气,却硬生生挨了嫡子一耳光——在嫡子眼中,偶耕就是肮脏卑贱的“下等仆役”,让他进入西厢房已是有失体统,怎能容他靠近父亲的病体? 昆仑奴见那嫡子如此飞扬跋扈,心中有气,在一旁阴声怪气说道:“侯少爷,他是你家姑爷,又不要侯小姐的嫁妆,又不来分你们的家产,你为何打他?” 嫡子一听,唰一声站起,要来扇昆仑奴耳光,却被偶耕从身后拉住。偶耕虽然真气耗尽c功力已失,但对付这么一个平庸无奇的富家公子却是绰绰有余。嫡子肩臂被他搭住,挣扎不出来,吓得面如土色,惶急道:“这是我家,你敢打我吗?”昆仑奴和槐犁冷笑两声,说道:“姑爷打少爷,好戏一场!” 牧笛使个眼色,偶耕放手。嫡子不敢再与他们争执,跑到侯希逸床沿哭诉。半晌过去,侯希逸悠悠醒转,咳嗽一阵,叫了一声:“茶。”嫡子会意,忙命丫鬟上茶。侯希逸想要起身,偶觉伤口剧痛,又道:“药。”嫡子连忙取出膏药来,亲手为他涂在创口。侯希逸又叫了几声,嫡子依次着人给他上来燕窝粥c参汤等物,又端来热水为他洗脸。 嫡子忙乱了半个多时辰,无暇顾及其他。偶耕c牧笛等四人站在地下,一言不发。待侯希逸被侯希逸扶起上身靠在床头,牧笛c偶耕对视一眼,走上一步,便是要与他告辞,离开侯府,远走高飞。 昆仑奴见一场骨肉别离就在眼前,忽而心下不忍,尚存一线希冀:侯家父女本不必闹僵,只要双方都说两句软话,便不至于父女情断c天各一方,侯家招赘偶耕上门,做个太平姑爷,岂不是皆大欢喜? 偏在此时,一个家丁急匆匆跑了进来,插在牧笛前面向侯希逸禀报:“老爷,宰相府的公子爷来了。”话为说完,额上的汗已经渗了一脸,显然是受到了元家公子言语上的威胁。 侯希逸与元载交往不深,也曾想过与他结交,不料当日城外山神庙中,元载始终给他一张冷脸,对他受伤的事更是毫不挂怀。侯希逸冷透了心,说道:“我有家事要处理,不见他们。”话音才毕,外面有人接话:“侯大人有什么家事这么紧要?” 石阶上响起脚步声,已有两人越过门槛,撩开门帘,走进房间来,正是元伯和c元仲武。家丁在卧榻前急忙附耳禀报:“他二人带有侍卫,硬闯进来,我拦阻不住。”侯希逸脸色大变,厉声呵斥,说是家丁待客不周,失了侯家礼数。家丁急忙搬来两把椅子,请元家二少坐下,灰溜溜退了出去。 偶耕c牧笛避之不及,站在原地,十分尴尬。嫡子急谴他们出去,但是牧笛心意已决,要告别父亲,从此与侯家再无瓜葛,话才说了一半,不愿这样离开。昆仑奴不住打量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公子,又听说他们是相府的少爷,侯希逸不敢拒之门外,心中想道:在这二人面前把偶耕c牧笛的事说定了,岂不更好?于是说道:“老爷不能起床,少爷c姑爷留在房里迎接访客,也是待客礼数。” 侯希逸一听,差点又气晕过去。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女儿和偶耕的丑事关系着侯家三百余口性命。他隐忍不发,拿眼睛只瞟昆仑奴,脸上却冲元家二少挤出微笑。 元氏二少只知侯希逸有一庶出之女许配给骆奉先,嫁女之事在潞州闹出了许多笑话,骆奉先因此怀恨在心,却不知他要嫁而没嫁出去的女儿乃是牧笛,而且就在眼前。元伯和笑道:“恭喜侯大人,几时得了东床快婿?也不请我们过府喝两杯喜酒。”元仲武却是一番冷嘲:“素闻侯大人喜欢念经诵佛,怎知如此吝啬。嫁了女儿c收了礼金,连宴席也不摆一桌吗?” 侯希逸满腔气恼,一言不发;嫡子又不知如何应答,面色十分难看。昆仑奴笑道:“侯大人初回长安,来不及宴请各位,还请多多宽宥,来日必当备下薄酒,请二位大人来热闹热闹,”转头呼唤偶耕,“姑爷,侯大人今日被贵客数落,全因你的一场婚宴而起,还不快来磕头赔罪?” 偶耕不知昆仑奴此时唤他跪地究竟是何意,尚在迟疑,槐犁拼命将他推到跟前,将身子扒在他肩上,压着他要他躬身行礼。他只要一行礼,便算得侯家的“姑爷”了。 重压之下,偶耕微微欠身,元伯和连忙起身将他扶住,口中说道:“岂敢c岂敢。”元仲武端坐不动,讥讽道:“侯家老爷少爷缺少礼数,招个女婿也甚是木讷,竟不如这个番邦奴仆对答如流。”昆仑奴被他一夸,顿时满脸堆笑。 严父在场,嫡子垂手而立,不敢多言。侯希逸心中窝火,直接问道:“二位公子造访寒舍,所为何事?”元伯和呷了一口茶,说道:“吐蕃大举进犯,京师震动。昨日大云经寺举办法会,募集钱款,实因国库空虚。长安富户,无不倾尽家资,相助大唐外平寇虏c内安社稷。长安子民能有如此义举,也是国家之幸。” 侯希逸见元伯和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已猜到几分他们的来意,说道:“大云经寺募集的义款,侯某已尽过一份心力。”元伯和道:“我们此来,正是奉了骆奉先大人的委托,与侯大人商量商量这捐资的事情。”侯希逸听他们提起骆奉先来,虽然嫌恶,但是不敢怠慢,因问:“骆大人托你们有何事见谕?” 元伯和顿了顿,只管托起茶碗饮茶,元仲武接口说道:“侯大人曾是缁青平卢节度使。缁青一带,自古便是盐铁之地c陆海之国。现如今,国家多事,朝廷恩养你许多年,你就为朝廷捐这么点资财,恐怕说不过去吧?” 侯希逸见元仲武说得甚是露骨,眉头一皱,答道:“下官节度一方,不敢鱼肉百姓,除了按月领取俸禄,并无多少资产。况且李正己将我赶出青州,我初回长安,在长安并无进项,怎能捐出许多?” 元仲武冷笑一声,说道:“你诺大家业,却在我兄弟面前哭穷,岂不令人笑掉大牙?我劝你追加些捐款吧,如若不然,累我兄弟白跑一趟,回去见着骆大人也不好禀报。”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3章 姑爷(丙) 侯希逸一听,心下如同明镜,知道是骆奉先与他们串通起来欺压自己。想到此,不禁怒火如炽,说道:“骆大人若不相信,尽可奏报朝廷,领兵前来查抄我侯氏家产。我侯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家中也委实穷困,捐不出许多钱财了。” 元仲武听到这里,一口热茶吞下,杯子砸在茶几上,喝道:“你以为我们不敢吗?” 昆仑奴想起了涧石昨夜的嘱托:追加捐资之事,事关节帅性命,不可轻忽。他见侯希逸如此硬气,而他那嫡子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岂不是自己往骆奉先的圈套里钻?想到此,站出来说道:“侯大人一心无二忠于朝廷。若此前捐资不够,侯大人自然会修书一封,找锦州老家的亲戚再挪借挪借,继续追加善款。大家都是在朝为官,一起为国出力,总不能还没打仗就伤了和气,是不是?”他一面说,一面为元伯和斟上一杯茶——他老成和气,好说话一些,要打破僵局,还需从他身上下手。 元伯和笑道:“这位老兄所言甚是有理,”转面想和侯家嫡子言语几句,那嫡子却是深闭其口c毫无主意,只得向偶耕搭讪道:“姑爷当以你岳父为楷模,清正为官,为国建功。国家危难之际,也当慷慨解囊,共度时艰。”元仲武奚落道:“姑爷若做得了侯家的主,侯大人生儿子作甚?” 他二人借“姑爷”逼迫侯希逸,要他多捐财物。牧笛却毫不顾惜那些家产,含羞看了昆仑奴一眼,心道:“就你鬼点子多。姑爷已经喊出来了,便算是生米做成熟饭了吧?”昆仑奴冲她诡异眨眼,不乏得意地忖道:“节帅招了个姑爷,一文钱没赚到,却要折损不少家财。”槐犁心中也在打如意算盘:“侯大人招姑爷,我们也能跟着沾光,破屋子是不用再住了,少说要住上好的厢房。” 谁知侯希逸按捺不住怒火上撞,挣起身子说道:“他是谁家姑爷?你们若再不清不楚说话,侯某人这就要送客了!” 元伯和一脸惊愕,待要说话,元仲武抢先说道:“你家千金在此,你却不认姑爷?我也不管是侯大人说了算,还是侯家姑爷说了算,你们现下就得许个追加捐资的数目,三日之内将钱物送到,我们也好回禀骆大人,交差了事。” 侯希逸瞪起双眼,问道:“我若不多加捐资呢?”元仲武道:“侯大人说出这等话来,我兄弟二人没有胆量回禀骆大人,还需你自己去跟他说。” 侯希逸已是盛怒难禁,说道:“我不去见骆奉先。即便他找上门来,我还是一样对待。”元仲武眼神里透着凶光,说道:“算你有骨气。但你趁早去郊外选一吉地,来安葬一家百十来口性命。” 昆仑奴见元仲武放出狠话,急忙出来圆场:“大家都是贵人,何必伤了和气?”说着将茶壶交给偶耕,要他给二少上茶。偶耕不知昆仑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糊里糊涂上来倒茶,茶碗小而壶口粗,一不小心,壶中茶水泼出,溢得满桌都是。昆仑奴赔礼道:“姑爷生得娇贵,不会伺候人,还请二位大爷多担待。” 元伯和见他说出活泛话来,也谦逊道:“哪有姑爷倒茶的道理?这杯茶我是不敢饮了。”元仲武道:“侯家父子拿不定主意,侯家姑爷给我们一句准话吧,我兄弟吃了你的茶,还需回去复命。” 昆仑奴深知,偶耕想去见骆奉先,而骆奉先乃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与偶耕这样的“下等仆役”隔着九重天,岂是他说见就能见到?而面前的元氏二少,正好作为援引,正可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说道:“追加捐资,关系国家大事,侯大人心中早有此意,只是口上说不出。其中有很多关节要考虑,比如长安府宅可捐出多少,锦州老家又可捐出多少,历时多久方可筹集到位?侯大人重伤在身c养病在床,急切之下如何答得上来?侯公子乃是贤孝子弟,终日不离病榻c小心侍奉,也是不知家产底细。依我之见,还求二位大爷在骆大人面前引荐引荐,这位姑爷作为侯家的代表,面见骆大人,当面说个明白。如此方能有个交待。” 偶耕c牧笛心中也有一个老大的难题,那便是到底如何方能见着骆奉先,忽听昆仑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中暗喜,对昆仑奴多了几分钦佩。 元伯和听到昆仑奴一番伶牙俐齿,将茶杯放下,凝视着偶耕,不知侯家姑爷有何高见。打量一番,却见他衣衫褴褛,形貌不仅算不上俊逸,似乎还有几分猥琐,这等样人,如何成了侯家的姑爷,如何又敢越俎代庖操持侯家的家事?旁边元仲武说道:“侯大人亲自去禀明骆大人,自然再好不过。安排一个姑爷去,又怎生使得?”说到这里,瞥了偶耕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 昆仑奴心下明白:偶耕穿的是粗布衣c穿的是麻布裤,袖子上缀满补丁,衣襟上磨出两个破孔,一身俱是贫贱之相,这个样子,别说做公府姑爷了,就是做侯家打杂出力的下人都是于理不通,想去见骆奉先,更是无人敢于引荐。他为元仲武倒上茶,说道:“我们这位姑爷,乃是扬州富户,家有万顷良田c千间美宅,只是在没个官职在身。侯家看重他的人品,却不在意他家产多少。姑爷听说侯大人抵京,千里迢迢前来探望。又见侯大人负伤在身c病情甚重,为表孝心,日日穿一些破衣烂衫,早晚不离病榻左右,竟比亲儿子还要孝顺。” 元氏二少听偶耕家业殷实,立即白眼转为青睐。一旁急坏了偶耕,想站出来喝止昆仑奴,叫他休要胡说八道,牧笛暗暗伸手将他拉住。 元仲武转过头来,面朝偶耕:“姑爷,侯家追加捐款的事,你可做得了主?”偶耕局促不安,他乃是诚实之人,怎能编出恁大的谎言招摇行骗?牧笛唯恐露了马腿,说道:“我是侯家的女儿,夫家对我甚是厚道。别的事我丈夫做不了主,为朝廷追加些些钱款,乃是大大的义举,即使我父亲一时拿不出来,我公婆也当勉力相助。因此,我丈夫说话倒也算数。” 元仲武见她从容不迫,便信以为真,复又请教偶耕名讳。偶耕结巴起来,光一个“偶”字便哽在喉中,迟迟不能吐出。昆仑奴忖道:“骆奉先见过我们,十有八九知道我们姓名,此时绝不能以真名相告。”趁着偶耕话未说出,抢道:“我家姑爷生在钱堆里,本家恰好姓钱,名字叫大桂。”昆仑奴胸无点墨,急切之间,只能编出这么个俗滥的名字来。 元伯和一口将茶饮尽,说道:“说来凑巧,骆大人今晚安排家宴,说是要款待一位世外高人。既是世外高人,自然不与世间凡夫同桌叙话。因此骆大人没邀别人,只喊了我们三兄弟作陪。钱姑爷既然做得了侯家的主,还请你晌午过后,便去骆大人府等候传话,有我三兄弟引荐,你自然进得门去。等到那宴席中间,大家兴高采烈之时,引你拜见骆大人,你将捐资多少c几日送到如实说出。骆大人如果高兴,留你陪饮几杯,我兄弟二人也算办完一件差事。”元仲武也道:“大哥的安排甚是稳妥。” 牧笛心中欢喜,不等偶耕回过神,当即应承下来,忖道:“若真能混进骆府,趁他酒席,定要当面折辱一番,叫他一口气不顺,当场噎死。”元伯和又郑重叫了两声“钱姑爷”,偶耕不知是叫自己,怔怔的不应答,就跟木桩子一般。牧笛扯他袖子,他这才醒悟,想起元伯和安排他晚上去见骆奉先,情不自禁拉起牧笛的手,说道:“午后我们一定同来。” 元氏二少告辞而去,西厢房内陷入死寂。过了半晌,嫡子终于颤巍巍张开口,只是问侯希逸药效如何c伤口疼不疼。侯希逸将他拂到一边,扫了地下四人几眼,又下死眼盯住偶耕,浑身颤抖c喘息粗重,喝道:“你还不走,真要做我家的姑爷吗?” 牧笛一步抢到床前踏板边,跪倒在地,说道:“父亲,这是女儿最后一次尽孝。我这就离你而去,是生是死,与侯家再无干系。”一面说,一面泪如泉涌。昆仑奴推了偶耕一把,按着他与牧笛并肩跪下。 偶耕跪地之时,看到牧笛泪眼,心中难过,对着侯希逸说道:“牧笛跟了我,过的是贫贱日子。我此心有愧,当倾尽一生好好待她。”本想多说几句,一时词穷,咚咚咚在床边磕了三个响头。昆仑奴念及主仆一场,拉着槐犁也跪下磕头。 侯希逸转过身去,面对着墙,没了声音,半晌才说:“你们去吧。”四人一齐起身,便要离去。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4章 姑爷(丁) 嫡子却道:“父亲,不可放走妹妹,骆大人那里不好交待。”侯希逸忽而暴怒起来,转面喝道:“你聋了么?他们说得再明白不过,今天就去骆奉先府邸,亲自说个明白,有什么不好交待?” 嫡子又道:“他们若在骆大人面前信口开河,许下的捐款数目太过巨大,自己却抽身逃离,又该如何是好?”侯希逸暗中叹息自己的儿子太没志气,有气无力说道:“我侯家变卖家产c沿街乞讨,又有什么关系!” 兄妹别离,做哥哥的没有一句关心的话,牧笛心冷如冰,说道:“哥哥放心,我们去见骆奉先,说话做事自有分寸。纵有天大的事,只由我来承担。”槐犁插嘴道:“有耕哥和你一起承担。”嫡子听罢,一脸怒色看着他,他壮起胆子和嫡子对视。 四人走出西厢房,嫡子突然追了出来,催促他们转去。四人不解,只得重回房中。侯希逸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低声说道:“你们若从骆府活着出来,长安城中别无住处,还是回来住吧。”牧笛哽咽一声,泪水如河堤缺口c洪波奔涌。侯希逸又道:“不必向你母亲辞行,自己悄悄地去吧。” 四人拜别侯希逸,离开侯府,须臾已到市集之上。牧笛兀自泪下如雨,满腹酸辛。偶耕莫名其妙做了姑爷,本该喜悦,此时却愁肠拧结,不知如何排遣,更不知如何劝慰牧笛。 昆仑奴c槐犁则大为不同,二人如同建立了天大的功勋,兴冲冲跑出侯府,嬉皮笑脸c精神百倍。二人嬉闹一番,买了些糕点零食,拿来分食。槐犁大嚼一口,对牧笛说道:“你回去对节帅说,身为岳父,也该爱惜新上门的女婿,不能叫他再和下人挤一张床板了。”牧笛满脸泪水,闻得此言,竟被逗得嫣然而笑。 槐犁忽而怪模怪样打量偶耕,说道:“耕哥要去见那宦官,这身行头如何使得?昆仑奴还有不少飞钱,赶紧去东市买一身体面衣服。”昆仑奴撅嘴道:“他买衣服,为什么要使我的钱?”转面对牧笛说:“你老公这身破衣烂衫早该换了。你是他婆娘,见他这样邋里邋遢出门,也不管管?” 偶耕呆呆望着他们,见他们调侃嬉闹,愁绪减却不少,脸上浮出笑容。他旋即自问:“牧笛跟着我,我该欢喜才是,到底为何发愁呢?”正在冥思,肩上被牧笛拍了两下,只见他眼角含有泪光,腮儿却羞得粉红,娇嗔道:“昆仑奴风言风语的,你再不管教,我就要打死他了!” 四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来到长安东市。虽说长安西郊战云密布,城中的豪商c富户大半逃离,但市集之上的繁华热闹依然远胜别处。牧笛回到长安,这才是第一次在街上游逛,唯见街坊相连c店铺林立,大唐c西域的各色珍奇应有尽有,真是让人眼花缭乱。身边又有偶耕作伴,还有昆仑奴c槐犁插科打诨,索性将一切不快都抛之脑后,尽情享受这半日悠闲。 路过一处衣帽店,牧笛拉着偶耕进去精挑细选,为他置办了一套新衣。衣服料子是江南上好的丝绸,姑苏绣工绣上时新图样。偶耕头上再戴一顶织锦纶巾,脚上蹬一双牛皮c白底的靴子,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不像是山里打狼伏虎的野孩子,而像是城里承袭爵位的公子哥儿。牧笛取下手腕上的珠串抵了价钱,偶耕一见,犹豫而羞惭,却被牧笛拉出门去。 不觉已到午时,四人走上一座酒楼,选靠窗的位子坐下。昆仑奴做东,点了七八样珍馐玉馔,又要了一壶好酒。他今日如此慷慨,也是打从心底为偶耕高兴,觉得这个近乎痴傻的“下等仆役”终于硬气了一回。 酒饮三杯,酒楼下面人声喧嚷,一队官兵闯上楼来,为首之人却是李纳。他领着兵士,挨家挨户搜捕疑犯。进了酒楼,更是每张桌子都要察看一回,不多时已到偶耕桌前。 早有兵士认出偶耕等人来,大叫道:“咦,这三个就是大闹云经寺的贼子!”李纳眉毛倒竖,宝剑出鞘,一副凶狠模样,却对偶耕甚是畏惧,倒退两步。定神一看,见偶耕一身锦绣,大改平素猥琐形貌,更是惊奇万分。 偶耕有事在身,不愿与他们发生争执,但酒楼之上c牧笛在旁,想逃又是决计无从逃脱。他紧张起来:自己武力尽失,而面前之人又是凶神恶煞,究竟如何逃离魔掌? 正在此时,楼梯上响起重浊的脚步声。一个少年徐徐登临,满身富贵打扮。偶耕不识,那人却是元家三公子元季能。他见有官兵站在楼上,边走边问:“拿到他们了吗?”走到近旁低头一看,李纳领着兵丁围住一桌,桌上三男一女,全不相识,于是把脸一沉,喝道:“老子要捉的人不在这里,你们围住他们作甚?” 李纳告诉他,这四人中有三人乃是大闹大云经寺的凶犯。元季能一面听他说,一面拿眼睛往牧笛身上瞟。他虽然好色,但识得大体。见牧笛穿着打扮,乃是公府千金的模样,因此不敢冒失c收起恶相,笑吟吟前来施礼,口中说道:“不知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小姐?你的三位友人坏了大云经寺的法会,需到官府走一趟。” 李纳与元季能耳语两句,告诉他这是侯希逸庶出之女,并已许配骆奉先。元季能越发谦恭,说道:“小人鲁莽,惊了骆夫人的驾,还望宽宥。小可乃是元宰相的幼子,拙字季能,特率兵前来,护卫骆夫人。”转面对李纳说道:“这三个贼人,大闹云经寺,劫持骆夫人,还不快快拿下!” 李纳面有难色,却不得不从。偶耕暗运气力,只待他们动手,自己便以命相搏。却听一声怒斥,声如银铃,乃是牧笛神色威严说道:“你那两个哥哥,今早去我府中,纠缠了半日,无非是奉了骆大人之命,追缴善款。这三人乃是我的仆从,我正要带他们同去骆府,一来商量捐资之事,二来将这三个狗奴才交给骆大人审问,听候发落。你等一见面就大声喧呼,我见了骆大人倒不知如何应对。” 昆仑奴一听,大为惊奇,心想:侯小姐却是深藏不露,一到危急关头,谎话说得比我还顺溜。元季能见她说得郑重,不敢再盘诘,骂了李纳一句,叫他们立即收起刀兵。牧笛见他一口一个“骆夫人”,态度甚是谦卑,索性拿出姨太太的风度来,威风八面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般持枪弄械,难道要欺凌弱小,强霸他人家产?” 元季能讪笑一声,答道:“小可在城南盘了一家客栈,近来经营不善c亏损钱款。盘查原委,乃是两名掌柜勾结奸人私吞红利。这两个掌柜已被我当街打死,却走脱了两个奸人,一个是五六十岁的奸商,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少女。这二人乃是一对叔侄,委实狡猾得紧,害得我惊动官兵当街拿人。” 牧笛道:“此处皆是食客,哪有你说的奸商?别处去寻吧。”元季能连声唱喏,带着李纳和一众官兵下楼而去。她心里石头落地,转头看看偶耕,却见他浓眉紧锁,面带不忿之色,不知何故,便轻轻推他。偶耕一拳锤在桌上,眼睛盯着酒杯,说道:“我不要你做骆夫人,你也不能自认是骆夫人!” 他这两句话,大出旁人意料之外。牧笛愣了一下,脸上浮起笑容,柔声说道:“我不是骆夫人。我是堂堂偶夫人c耕夫人,要和你一起流连川泽c隐逸山林。”偶耕道:“我一定要见骆奉先,叫他断了这念头,更不许胡说八道,传出些乱七八糟的言语!” 偶耕饮过两杯酒,热血奔突,声音也洪亮起来。昆仑奴急忙捂住他的嘴,一叠声说道:“我的祖宗,你小点声,莫惹麻烦!”槐犁将手中残饼一口吞下,悄声说道:“原来耕哥跟逍遥谷四只恶鸟一样,满腔子都是醋。别人是吃酒壮胆,耕哥吃了醋,当街能骂皇帝老儿的八辈祖宗,哪把骆奉先放在眼里?”昆仑奴越发着急,压低声音喝道:“都是我的祖宗,你们快闭嘴,老子还想多活几日呢!” 午饭已毕,四人出得酒楼,偶耕c牧笛便叫昆仑奴c槐犁回去。二人不解何意,偶耕说道:“骆奉先家中,乃是龙潭虎穴。我和牧笛多次冒犯他,今日主动去见他,为的是争一口气,其实已抱有必死之心。”牧笛也说:“你们回去跟我母亲说,女儿出门远游,这几年就不回来了,叫他勿要挂念。你们也收拾收拾,趁早离了这是非之地。” 昆仑奴还要争辩,槐犁已心酸哭泣。偶耕道:“一路有你们作伴,我开心得很。如果带你们同去,徒劳搭上两条性命。”牧笛也是饱含不舍,说道:“离开长安之后,你们互相扶持,少斗些嘴。” 四人站在街口,执手相顾,不忍离去。一阵寒风吹来,风沙飘扬,树上枯枝相格。街边店铺的幌子随风乱晃,终于重重垂下,仿佛没了生气。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5章 会客(甲) 骆奉先的府宅在长安城东北部的兴宁坊,兴宁坊东面便是兴庆宫——唐玄宗行乐及办公的宫殿。秋色转为阴沉,骆府高大的门楼直指天上乌云,院墙笔直延伸,看不到尽头。正门朝南,朱漆大门紧闭,只开着一道侧门,偶尔有差役出入。 偶耕c牧笛遣走了昆仑奴和槐犁。四人心中澄明如镜,知道这一别多半便是生离死别。分手之时,昆仑奴在偶耕胸口狠狠打了一拳:“你狗日的活着回来,老子清明时节只喜欢睡大觉,可没时间给你上坟。” 二人在骆府门口彷徨良久,不知是否即便进去。牧笛忽然心生悔意,说道:“我们何必进去见那老怪物?远走高飞岂不省事?”偶耕则坚定地说:“骆奉先诬赖你家吞没了嫁妆,又借捐款之事图谋害你父亲。更有甚者,他到现在还当你是未过门的妾室。凭着这三点,我们必须当面跟他说个清楚。” 牧笛心上挂满忧虑,问道:“你真气耗尽,武功全失,怎么对付得了他?”偶耕道:“哪怕是死,也要辩个明白,如此才不算枉死。”牧笛看着他坚毅的眼神,暗自庆幸没有跟错人,于是拉着他的手,一同走向骆府。 看门的是个老宦官,脸色阴沉c态度蛮横。二人壮起胆子,凭借侯府女婿“钱大桂”之名,禀明来意,又特别说明是元家两位公子所荐。老宦官上下打量许久,白了一眼,放他们进门。早有家丁上前相迎,与老宦官一样的趾高气昂c目中无人。家丁将他们引到一间厢房,冷冷说了声“等着吧”,便扬长而去。 二人在厢房对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直到傍晚。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说不出的激动与惶恐,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还是那名家丁急匆匆走来,催促道:“快随我来!快些!” 二人上前相问,家丁急切说道:“元家三位少爷已到。现与老爷在暖阁叙话,说到你们。老爷尚有一刻空闲,传你们过去拜见。快些走,少废话!” 偶耕c侯牧笛不再多言,跟在后头,疾步匆匆,穿楼堂c过游廊c走幽径,也不知路过多少亭台c经过多少门廊,来到一处馆阁。家丁命他们在外等候,他先进去禀报。二人惴惴不安站在院门口,只听得馆阁内有人说笑,正是骆奉先和元家三少的声音。 少时,家丁跑了出来,招手叫他们进去。二人登上台阶,跨过门槛,转过屏风,便来到正厅。正厅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边整整齐齐摆着几把椅子,桌上摆着金箸银碟,看来这里便是晚宴之地,只是菜食尚未上桌。 正北面一张太师椅,椅子背后摆着一面屏风,乃是檀木雕刻而成。太师椅上半躺着一人,身宽体胖c面皮光洁,正是骆奉先。两边摆着木凳,坐的是元氏三兄弟。两名丫鬟立于左右,不住地侍奉茶水c调弄糕点。 元伯和见偶耕c牧笛进来,兴冲冲起身介绍,全然不知骆奉先在一瞬之间脸色大变。 元季能晌午才见过偶耕c牧笛,此时见他们进入骆府内宅,早已大为讶异,又听大哥介绍得不伦不类,于是将他打断,低声问道:“哥哥,你说的侯家有钱的女婿钱大桂,就是他么?” 元伯和此时也觉出异样,转面再看骆奉先,只见他脸上阴云密布,额上青筋饱绽,一口黄牙咬得咯噔作响。元伯和还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骆奉先已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牧笛的罗裙。 牧笛一见骆奉先,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与怨气,开口欲骂。令她万没想到的是,偶耕竟抢在她前面说出话来:“我和牧笛已作决定,一生相伴c同甘共苦。牧笛已经和侯大人断绝父女关系,你不要再去纠缠侯大人,有事只管找我!” 他说话慢,每一个字却掷地有声。元伯和c元仲武不明就里,还欲相问,骆奉先已然气炸胸膛,当头喝道:“两个小贼,狗胆包天,竟敢自己送上门来,老夫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偶耕初进骆府之时紧张兮兮c茫然无措,此时一见骆奉先,更加坚定了必死的决心,倒把心中的惊惧c疑虑与不安抛掷在九霄云外。他挺起胸膛,不卑不亢说道:“我们敢来见你,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在死之前,有三件事要向你言明。头一件,你送到青州的嫁妆,牧笛压根就不愿接受。你切莫再去找侯大人索还,我虽穷困,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也能还你。” 偶耕依旧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也不知骆奉先听没听进去,只见他目露凶光,双手紧紧抓着太师椅的扶手,阴声怪气说道:“还有两件,快快说出,老夫再送你上路!” 牧笛接着说道:“第二件,侯希逸为官清廉,绝非尔等贪官蠹虫,为官一任只晓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大云经寺举办法会,侯希逸已竭其所能捐出余钱。你若敢横加刁难c罗织罪名,我也敢告发你私吞公府款项。朝廷之上对质起来,侯家绝不怕你。”她直呼父亲之名,是要让骆奉先相信,她与父亲已断绝关系。 骆奉先深得皇帝宠信,自然不怕侯希逸能反咬他一口,但听到此处,也暗自心惊:“我与元载c殷仲卿在大云经寺斋堂内一番密议,要瓜分募集的款项,她却怎生知道?莫不是被寺庙里的住持听了去?莫非元载或是殷仲卿办事不谨慎c对我不忠心,走漏了风声?”他心中泛起波澜,身上c脸上却纹丝不动,阴森森逼问:“第三件是什么?” 牧笛道:“第三件么”正在低眉而思,又是偶耕抢了话风:“第三件事,婚姻大事,固需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侯大人曾经许婚于你,却算不得数,因为牧笛已不是他的女儿。况且潞州双龙大会上,我与牧笛已当着所有人的面拜堂成亲,你在九层高台之上已经见证。你若敢夺我爱妻,我便与你死战到底。”说到此处,昂然直立,双目如炬,眼神里仿佛射出电光。 牧笛听他将真心实意说出,顿时心潮翻涌,握起他的手,接着说道:“还望骆大人嘴下留些阴德。你若敢再说我是你的妻妾,我死了化作厉鬼,也要割掉你的舌头!” 他二人一唱一和,真是夫唱妇随c灵犀相通。元伯和c元仲武看看骆奉先的脸色,又看看弟弟元季能的脸色,终于恍然大悟:自己竟被这假姑爷捉弄了一场。他们也是长安城里有地位c有身份的人,怎堪忍受遭人如此愚弄?兄弟二人当即暴怒,指着偶耕c牧笛骂道:“一对无耻淫奔的狗男女,欺侮骆大人,还蒙骗我兄弟!” 骆奉先气得浑身乱颤,喝命家丁将二人死死捆绑,待到家宴过后,要在花园亭台上将他们挖肝剖心。他乃是皇帝的宠臣,满朝文武无不敬畏,杀几个人倒也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是在府院深处使用私刑杀几个无名之辈。 偶耕c牧笛被绑在一起,想着能和爱侣同进同退c共赴黄泉,便减少了许多恐惧凄惶。偶耕已将满腔话语和盘托出,如释重负,坦然和自己的心上人共度这人生最后的时光。 众家丁正要拖他们拖走,外面慌慌张张跑过一个管家来,说是有紧要的事情禀告。骆奉先甚不耐烦,喝道:“有什么事,晚宴过后一并处置。”管家战战兢兢说道:“等不及了。门口三个汉子,赖着不走,口称是十万火急的事,若耽误半刻,性命不保。”他自然没有禀报那三个汉子塞给他一叠飞钱的事,而且他们最后一句其实是:“若耽误半刻,我三人性命不保。” 管家口中的“性命不保”四个字,果然让骆奉先心头一震。管家趁此间隙,掏出一个信札来,恭恭敬敬呈上。骆奉先展开书信,眯起眼睛看了半刻,这才说道:“原来是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派人来了。”他的无名怒火顿时灭却三分,命家丁前去迎接,同时着人在偶耕c牧笛嘴里塞了两团麻布,将他们暂且拖到太师椅背后的屏风下隐藏起来。 不多时,管家去而复返,身后跟着赖在骆府门口的三名壮汉。稍作通秉之后,获准入内,三名壮汉如沐昊天罔极之恩,颤巍巍扑进暖阁之内,倒头就拜。 骆奉先挥一挥手,管家便将三人扶起。三人千恩万谢起身,擦去满头浑汗c满脸浊泪,自报姓名。屏风后面的偶耕c牧笛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大为讶异,那三人便是罗展义c安德广c铜球四。 安德广c铜球四身上曾带有李抱玉的亲笔信件,只是在途中被都播贺c任敷抢走。李抱玉担心他二人出事,派遣罗展义前去相助,同时又修书一封,命他带在身上。罗展义马不停蹄c日夜兼程,遇上安德广c铜球四,却遭到都播贺c任敷一路追杀。三人千难万险混进长安,可都播贺c任敷受到丰王府并蒂将军庇佑,愈发如影随形。三人无地可躲c无处可逃,眼看已是绝路,却在无意间找到骆奉先的府邸,拼着一死在门口又是哀哭又是乞求,这才进得门来见到骆奉先,还将罗展义带来的书信呈上。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6章 会客(乙) 骆奉先问道:“何事这么紧要,李大人命你们千里迢迢来见老夫?”安德广深深磕了一个头,将背后的包袱放下,一层一层揭开包袱里的麻布,里面竟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爆眼圆睁c血口大张c龅牙外翻,甚是可怖。元伯和c元仲武不禁“咦”了一声;元季能瞟了一眼,避过身去,几乎呕吐出来。 骆奉先雷霆大发,喝道:“这是什么?”安德广c铜球四虽是粗蛮汉子,几层见过恁般声势?吓得不敢作声。罗展义跪着说道:“这是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玚。节度使李抱玉大人,以及他的从弟李抱真,定下妙计,不费一兵一卒杀了此人,相当于打断了朔方军的尾椎骨。李大人特意安排我们来到长安,将仆固玚的首级献给骆大人。我们历尽艰险c受尽波折,终于完成使命,惊扰了骆大人,还请重重降罪!” 屏风后面,偶耕透过木板缝隙,倒也看得分明。他见仆固玚死得惨烈,心中叹道:“我与仆固大人不过一面之缘,但是他慷慨耿介,值得钦敬。他的儿子正值英年,可惜被李抱玉兄弟奸计所害,死于乱军之中,尸首不全。大哥c三弟一路追杀安德广c铜球四,原是为了追回仆固公子的首级。他们如此英雄无敌,竟还是没能拦截住安德广c铜球四c罗展义三人,可谓功亏一篑。仆固大人此时一定是万分挂念,也不知他有多伤心呢!” 元氏三兄弟与偶耕则大为不同,俱是喜笑颜开c弹冠相庆,纷纷奉承骆奉先:“李抱玉兄弟立此大功,不负骆大人一路栽培提拔。”骆奉先甚是得意,命家丁取走人头,装殓起来,待来日奏报圣上后悬于街衢示众。又对安德广三人说道:“老夫今日备有家宴,为三位将军接风洗尘!” 三人哪敢与他同桌共宴?一起跪地推辞。骆奉先慷慨道:“老夫并非专门为你们设宴,而是另邀请一位客人,料想他即刻便到,”又指着元家三少说,“这三位公子乃是宰相府的三位俊彦。你们既是李抱玉手下的良将,多结交结交京城显贵,也是颇有益处。你们立下这等大功,但放宽心,今夜把酒言欢c痛饮达旦。”三人受此殊荣,皆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留在厅前。 骆奉先安排停妥,早有家丁c奴婢在八仙桌旁添置座椅c餐具。却见管家又一次急匆匆跑过来,愁眉不展,欲言又止。众人忙问原委,管家说道:“老爷邀请的客人好生无礼,带了一大群人堵在外面,硬要一起进来。” 骆奉先一听,脸色一沉,骂道:“废物!我叫他到府赴宴,已是恩德有加,他怎能带恁多生人进来?你只放他一人进来便是,何必跑来禀报?”管家道:“他们堵在门口,执意要一起进来,还还打伤了路人,”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把飞钱,“他们还说,这是三万缗钱,饭钱先付,但必须一起进来。小的哪敢收这些钱,只是他们拿住小的,十分凶恶,想想要动武!” 骆奉先怒火上撞,说道:“拿我骆府当饭堂子不是!集结家丁,带上刀枪,砍杀几个,他们便知道厉害!” 元伯和上前劝道:“骆大人万万不可气坏身子c乱了分寸。东边就是兴庆宫,乃是皇家重地,骆大人府邸门口随便一闹,若被宫中之人看到,说不定会生出多少事端。那些人执意要一起进来,由得他们便是。将这些人安排在外边院里,饭菜中下些蒙汗药,等他们酒足饭饱,然后一刀一个宰了,既省事,又不闹腾。”骆奉先收起那一打飞钱,数一数正是三万缗,心气平伏下来,说道:“有理,有理!” 管家依言,将门口的一群客人接入外院。其中一人乃是主客,乃是骆奉先所邀之人,单独随管家去往暖阁。主客身边两个随从,一老一少,伸手搭住管家的肩膀,袖中一物抵到他的胁下,又冷又硬,乃是匕首。管家吓得面如土色,主客道:“其余人等可以在这院子里用饭,我这身边两个卫士,却与我须臾不离。”管家性命在他们手中,不敢违抗,战战兢兢带着三人往暖阁走来。 其时夜幕降临,管家面色苍白c六神无主,却无人看见。四人来到暖阁,未及通秉,管家已被一脚踢开,主客带着两个随从堂而皇之踏入厅堂。 骆奉先一见,怒火中烧,却强行忍住,冲那主客打个招呼,便向旁人介绍道:“老夫今晚的客人,正是这位世外高人,江湖上大有名声,乃是逍遥谷主南浦云南先生。”南浦云身后二人,自然是二大监察邓昆山c杨祖绪。骆奉先不认得二大监察,以他的身份,邀请南浦云这种人参加家宴已是恩宠有加,实在也无须向宾客介绍南浦云手下的随从。 罗展义c安德广c铜球四三人急于奉承,一叠声说道:“在潞州见过的,见过的。”又见骆奉先把脸一横,只得灰溜溜退在一旁。 宾主已齐,骆奉先邀众人一齐入席,他自己坐了主位,左手边是元伯和,右手边是南浦云,其余人依次而坐。邓昆山c杨祖绪也不入座,也不离去,如同门神一样守在大门两侧,探手入怀捉住匕首,目光不离开桌席半寸。 酒桌之上,气氛凝重。骆奉先一肚子不痛快:他给了南浦云天大面子,请他入府陪宴,他竟如此胆大包天,与自己当面忤逆?南浦云却稳坐席面谈笑风生,只顾饮酒吃菜,对骆奉先奇异的眼神毫不介怀。其余人都觉得这宴席有些古怪,预感有不祥之事将要发生。 骆奉先连饮三杯,问南浦云:“潞州双龙会之后,南先生也曾私下找过我。你与我说些什么,想必没有忘记吧?” 南浦云也饮干一杯酒,悠然说道:“请恕在下马虎,一时想不起来了,还望骆大人明示。”骆大人听罢此言,老大的不快,将筷子顿在桌上。南浦云兀自举起酒杯,邀安德广等人对饮。 骆奉先宴请之人都不是外人,因此出语毫无遮掩:“南先生当日许下诺言,愿以钱万缗c帛万匹相馈,另有珠玉c奇珍若干。也不是老夫贪你这点财物,只是与人相交,需言而有信。你现今已到长安,这些须心意,不知何日送到寒舍?” 偶耕c牧笛在屏风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骂道:“这贼宦官真是爱财如命c贪心不足,不光借嫁妆c捐资知名敲诈侯家,竟连南浦云也要扒下一层皮来,而且当面索要c毫不避讳,真是太不要脸。” 南浦云说道:“我许下骆大人钱财珍宝,但骆大人也许下几件事。你曾应允,回京之后,将东都洛阳的盐铁c泾河渭水的漕运c长安到凉州的橐驼,尽数交与我逍遥谷独家经营。骆大人还亲口许诺,梓州的杜济c长安城中的侯希逸,你将着人诬告,打入死牢,由我逍遥谷人送他们归西。这几件事若能办下来,逍遥谷定当谨守诺言,好好孝敬骆大人。” 骆奉先怫然变色,说道:“这几件事,老夫倒曾提及,若在太平时节,倒也易如反掌。可如今吐蕃c回纥来攻,仆固怀恩作乱,满朝上下人人自危,长安城外兵荒马乱,谁还有心力去办这些微末小事?”南浦云微微一笑,说道:“骆大人无心去办,自有人去办。骆大人既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我那万缗足钱c万匹绢帛,还有珠玉c奇珍,可就不能白白送给骆大人了。” 元氏三兄弟听他二人讲话,不禁傻了眼。骆奉先是何等人物?请你到府赴宴,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c施了天大的恩惠,你所乞求的那几件事,在这战乱时节是难办了些,但战火一过,只消骆奉先一声招呼,那真是探囊取物一般。你又有多大的胆量c多少条性命,敢在骆大人面前如此说话? 南浦云呷了一口酒,径直说道:“骆大人为人倒也爽快,说话也不拐弯。我最厌恶那些官员,贪财好色c心狠手黑,却又满口诗书礼教c仁义道德。事到如今,我也只得坦诚相告:骆大人许下之事既然不能办到,我已在长安另拜山头c另觅靠山,逍遥谷的事,自然不劳骆大人费心了。” 元伯和见骆奉先面色难看,连忙举酒劝诫:“诺大长安,还有何人敢与骆大人比肩?朝廷之中,朋党众多,南先生须擦亮眼睛,切莫进错了窠臼c投错了贵人,以至于遗恨终生。”南浦云道:“承蒙元公子良言相告。只是逍遥谷做事交友,忠信为本。我既与别人交好,又怎能再与骆大人勾勾搭搭?” 骆奉先怒火难耐,将手中银杯捏瘪,杯中葡萄美酒尽数溢出。他目露杀气,阴森森问道:“你结交之人,莫非是丰王李珙?”南浦云拱手道:“骆大人明察秋毫,正是丰王。”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7章 会客(丙) 骆奉先一声冷笑,说道:“李珙包藏祸心c图谋篡逆,你岂不知?”南浦云道:“天道轮回,五德交替。吐蕃十万大兵,唯丰王马首是瞻,难道不是他老人家盛德所归?我助他登基践祚,他助我货殖生财,我二人一拍即合,正是美事一桩。” 牧笛听到此处,又是感叹又是怨恨,心道:“这两个人,一个仗着皇帝宠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假借修仙练气之名,欺行霸市c聚敛不义之财。这一官一商,前日还沆瀣一气,今日便反目成仇,都是为了一己之私,谁又把国家安危c百姓死活放在心上?”想到此处,愈发觉得他们面目可憎。 元仲武拍案而起,怒道:“大胆逆贼,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就该灭族!”杨祖绪连头也不抬,怀中匕首亮出,劲风所及,竟将元仲武面前的酒杯震飞,酒水溅射,呛入他的咽喉。元仲武双手咳喘良久方才平复,双手捉起椅子,就要冲他砸下,却听骆奉先尖声喝道:“住手!” 骆奉先知道,元仲武性情暴躁,但武功差得太远。其实他强留罗展义c安德广c铜球四陪宴,并非着意款待他们,而是提早作好防备,若席间动起手来,这三个人倒可以抵挡一阵。他原以为这三人会揭竿而起,对杨祖绪施以颜色,不料这三人自知不敌,把脑袋伏在碗里假意啃骨头c吃肥肉,对席间之事置之不理。 这三个脓包是靠不住了,骆奉先只得亲自叫阵放狠话:“你们谋逆作乱,人人得而诛之。今夜进入我骆府,只怕不能活着出去。”南浦云嘴角一撇,露出诡异的笑容。杨祖绪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走到近旁,拍在桌上。那物事乃是精铁铸成,二尺长短,乃是逍遥谷独门暗器铁菡萏。 杨祖绪朗声说道:“骆大人,我们早就知道你家乃是龙潭虎穴,故而带来了一件见面礼。这是铁菡萏,百步穿杨c弹无虚发。这铁菡萏之中,喂有毒弹。中弹之人,只要被擦破一层皮,那也难免一死。”说着,从袖间掏出九枚毒弹,装填上膛。他语气轻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每句话说出来却极具慑服力。 桌上之人见到铁菡萏,又听杨祖绪一番说解,俱各心惊。骆奉先心中惊悚,眼里却射出毒光,冷森森问道:“你们竟敢行刺本官?”杨祖绪道:“我们犯不上杀你,只是骆大人太过阴险毒辣,我们不得不多加防范。更何况,吐蕃大军不日之内杀进长安,我们不杀你,他们自会杀你。”邓昆山站在大门内侧,身子挺直,笑而不语。 骆奉先再也忍耐不住,一声嘶吼,声振屋瓦:“你们狗胆包天,尽管冲老夫面门射一弹!”南浦云起身道:“骆大人休要发怒。你在我河阳之北c潞州之南的渡雾山庄逗留旬月之久,奢华无度。我的四个宠姬,雅号四大鸣禽,虽被我废弃,但你也不该视作娼妓c日日轻薄c欺凌太甚。我南浦云乃是有脾性的人,在潞州低三下气有求于你,你却自命不凡视而不见。占了别人好处,却不为人办事,做官做到你这模样,只怕德行有亏吧。” 骆奉先重重一拳捶在桌上,几乎将厚重的阴沉木打碎,喝道:“你南浦云今日是来找本官讨债的吗?”南浦云微微一笑,说道:“你许的那几件事若能办成,这些旧账倒可一笔勾销。但是你既已食言,我虽讨不回你欠下的债款,但也应当面将此中道理说个明白,如此方才不是怠慢了各位贤宾。”转面又训斥杨祖绪:“穷兵黩武,成何体统?”杨祖绪道声诺,近乎无聊一般,又将铁菡萏里的毒弹一株一株撤下。 玄幙既张,灯火辉煌。暖阁之内一片死寂,外面却有人喧呼起来,乃是骆府管家带着一队兵丁前来捉贼。他不待通秉,即行闯入,抢到骆奉先身边,用身子将他护定,又命兵丁将南浦云三人拿下。 杨祖绪正在摆弄铁菡萏,里面尚有一枚毒弹,只听咯啷一声,机括扳动,霎时黑影一闪,管家应声而倒,已然中弹身亡。 众兵丁大为惶恐,哪里还敢动手抓人?骆奉先又惊又怒,又恐铁菡萏伤到自己,喝命兵丁退下。两个兵丁倒也伶俐,离开之前先去搬动管家的尸体,却不小心将屏风撞倒。屏风后面的偶耕和牧笛顿时显露在众人面前。 兵士知道闯祸,谁敢逗留?早已撤得不剩踪影。罗展义三人见背后有人,都吓了一跳。南浦云却盯着偶耕c牧笛两眼发直。 骆奉先见席面上已有危险,便欲起身离席,急忙吩咐罗展义三人送客。说是送客,其实是要将南浦云三人引到外院,再呼喝家中的拳师c侠士将其擒杀。南浦云一声清啸,将三人喝退,眼里迸出火光,转头问骆奉先:“他二人为何在此?你要如何处置?” 骆奉先见南浦云面露杀气,心中有些发虚,答道:“他二人顶撞老夫,老夫要将他们剖肝挖心。” 南浦云念念不忘与晏适楚定下的终南山之约,并记得他的书信:不可伤害偶耕c牧笛,否则决计拿不到《修真秘旨》。近来,他身上脾经c胃经每每绞痛难忍,知是邪气侵体c戾气难制,非《修真秘旨》不能延气续命。冬至之日即将来临,倘若偶耕c牧笛死了,《修真秘旨》便成泡影。更何况,他深恨侯希逸,若不是当年被他砍了一刀c性命垂危,他又怎会遵从邪术养气练功,以至于伏下无穷的隐患?他所盼望的吐蕃兵破城之日就在眼前,他要在那一天手刃仇家,并且凌辱他的妻女,才能消得心头之恨。 偶耕c牧笛绝不能现在就死!绝不能死在别人手中!南浦云主意已定,对骆奉先说道:“我要将他二人带走。”骆奉先自恃府邸之中好手如云,隔壁兴庆宫里的禁军即刻便可赶到,如果闹将起来,逍遥谷诸人武艺再高也难逃一死。他想到这里,心里安定,不怕和南浦云当面闹翻,厉声喝道:“你休得欺人太甚。这男的搅乱我的婚礼,这女的乃是我的小妾,我正要以家法处置,怎能由你带走?” 这一句话,旁人听了尚可,偶耕听了,气得筋脉逆行c浑身乱战。他丹田之上燥热难当,一股热气喷涌而出,直冲咽喉。他奋力一吐,竟将塞在口中的麻布吐出。厅屋之中,立即传出一声怒吼,如同天雷巨震:“骆奉先,你再敢胡言乱语,我今天与你一命抵一命!” 偶耕愤怒之极,身上绳索几乎要被绷断。骆奉先震恐,不敢再多言语,急忙向厅屋后门退却。他前脚刚刚跨过门槛,立即一声呼喝:“伺候贵客!”声音才落下,厅屋之上顿时窗格乱飞,八个披甲戴盔的大汉从阁楼上窜出来,个个手持利刃c杀气腾腾。 南浦云仰头一看,忖道:“骆奉先果然心思缜密,早就伏下武士,妄想酒席之间取我性命。这老儿倒也沉得住气,到这般时候才下命令。”嗤笑之声未绝,厅屋之内早已刀光闪烁,原来是杨祖绪拔出弯刀,一眨眼就要了三条人命。剩余五人恰才落地,邓昆山身形飞动,点中三人身上要穴。还有两人转身欲逃,南浦云弹动手指,两只筷子疾飞而出,正中后心,双双毙命。 此时骆奉先已在元氏三少的簇拥之下逃出后门。罗展义c安德广c铜球四大受惊骇,一跃而起,要从后门逃出。杨祖绪想要追杀,南浦云道:“他三人是李抱玉的手下,无关大体,不必杀尽。”杨祖绪还刀入鞘,罗展义三人已抢出门外。 地上躺着偶耕c牧笛,亲眼目睹了这凶险的晚宴,俱是惊悚觳觫。南浦云正待盘问他二人,忽听后门外人声喧喝,响起刀枪撞击之声,旋即有人惨叫,传来扑通扑通两声闷响,似有人动起手来c受伤倒地。 南浦云领着邓昆山c杨祖绪疾步跨出,却见后门外是一所小院,院子中央躺着血淋淋两具尸体,竟是安德广c铜球四。尸体旁边,两名大汉围着罗展义凶猛劈砍。罗展义如同一只受惊的野狗,遭到两只饿虎的撕咬,眼看要化为刀下之鬼。 南浦云定睛看时,才认出那两名大汉乃是都播贺和任敷。任敷背上背着一个包袱,包袱上沾满血迹——他二人苦苦追踪安德广三人,在骆府门口盘桓半晌,趁夜间潜入,杀了两名家丁,抢回仆固玚的首级,恰好碰见安德广c铜球四从暖阁后门逃出,便施突袭,将二人刺死。 这两个人居然杀进内宅,骆奉先是万万未曾料到。他刚才尚且镇定自若,以为万事皆在自己彀中,预想着将逍遥谷诸人一网打尽,此时却着了慌,扯开嗓子喊道:“有刺客,快来救我!” 骆府恩养的武士c侠客听得喊声,纷纷赶到。任敷舍下罗展义,飞身而起,短剑直指骆奉先。骆府两名武士横刀格挡,保护主子。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8章 会客(丁) 院子中央,都播贺大叫一声,一拳将罗展义打倒,抬脚踩在他胸脯上,手中钢刀同时劈落。只听咯噔一声,一物飞过,击在刀口。那是南浦云将手中酒杯掷出,撞开钢刀,将罗展义救下。 都播贺大怒,扭头见是南浦云,指着问道:“我们都是丰王府上的朋友,你怎么帮着外人?”南浦云道:“你二人杀了泽路方镇的两名散将,不必斩尽杀绝。留得此人回去告知那李抱玉未为不可。” 任敷一剑挡住三名对手,对都播贺说道:“休管旁人,先杀了骆奉先,我们回去也好将功抵罪。”一听说要杀人,都播贺顿时血脉贲张,舞者钢刀,顺手又从地上拾起一根棍杖,朝着骆奉先抡了过去。骆府的幕僚中不乏习武之士,此时也陆续赶到,截住都播贺,展开激战。 骆奉先扶着元氏三少溜到院角,与他们商议:“贼人过于凶狠,需搬请兴庆宫中的禁军来救。”元仲武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要去搬兵。才跑出三步,面前却来了一群人,将他堵了回来。 这一群人,是逍遥谷同来的诸人,包括七大豪杰和两位黑衣人头领。骆奉先将他们诓进府中,原想着一包蒙汗药将他们麻翻,再一刀一个宰了,却没想到逍遥谷诸人早有防备,预先服下解药,大吃大喝一顿后,大模大样来到暖阁与谷主会合。 七大豪杰c两大头领围住骆奉先及元氏三少,要取他们性命如同探囊取物。都播贺c任敷与骆府的九名武士斗了个平分秋色,都播贺刀棍并举,尚有余力,对南浦云说道:“都是丰王的朋友,一起杀了老贼骆奉先,再将他全家铲平!” 南浦云与骆奉先并无多少冤仇,也不愿意贸然杀死朝中权臣c将自己置于险地,于是说道:“骆奉先阳数未尽,杀他时机未到。二位此时杀他虽易,只是怎能逃出长安?” 骆奉先听出南浦云并无杀他之意,顿时恢复了底气,大喝一声:“尔等住手,听本官一言!”九名武士立即凝住招式,不再进击;任敷料得再斗下去也难有结果,一伸手拉回都播贺,退出一丈开外站定。 骆奉先腆起大肚子,打量着都播贺c任敷二人,说道:“仆固怀恩倒是异想天开,安排你二人到我府中行刺。”任敷道:“节帅命我们夺回少帅首级。至于行刺骆大人,乃是小可自作主张。” 骆奉先冷笑三声,说道:“年轻娃娃不自量力。老夫在府中张口一呼,兴庆宫的禁军即刻杀到,你又有几条命,敢在这里撒野?”任敷道:“古人五步之内,可以颈血相溅。我们距你一丈,但取你性命,尚可一博。” 任敷所言不无道理,以他和都播贺的武功,只要逍遥谷人不从中阻挠,他们一举击杀骆奉先倒也不无可能。骆奉先也惧怕刀剑无眼,稍有个闪失,自己难保万全;待要去请禁军,却又被逍遥谷人团团围住,不敢轻易下令。正在为难,南浦云说道:“老夫倒有个主意,能保各位全身而退,都不占便宜,却也不吃眼前亏。” 骆奉先道:“愿闻高见。”南浦云道:“今日之事,不如到此为止,各自从哪里来仍回哪里去。来日战场相逢,再决出个你死我活,那才爽快。” 骆奉先忖道:“今日折却几名家将,损失倒也不大。潞州来的两个散将被人打死,与我也无多少相干。今日情势,如若争执起来,我受伤或者丧命都很难说,家中死人太多,倒也晦气。”沉吟片刻,说道:“骆某今日买南先生这个面子。也请各位给骆某一个面子,这是骆某私宅,不是厮杀争斗之地,还望各自罢手c好自为之。” 都播贺自是老大的不愿意,但凡打起架来,他何尝顾及过性命?任敷则已料定,今日与南浦云难以结成同盟,保全性命回去复命才是最紧要的事。于是拱手道:“既是如此,我二人就此别过,来日再会!”言毕,忽而手中短剑抖动,剑光匝地,竟将安德广c铜球四首级斩下。都播贺大手一伸,已将两个人血淋林的头揽在怀中。任敷拍拍他肩膀,二人使出轻身功夫,逾墙而去。 南浦云叹息一声,又道:“他们带走两个人头,老夫也不能空手而归。暖阁中的两个年轻人,我这便带走了。”骆奉先一百个不愿意,薛延龄的药锄却已勾在他的喉头,说道:“禁军虽说即刻就到,可即便到了,也未必能见到骆大人最后一眼。”骆奉先只得服软,含恨说道:“你带走他们吧!” 邓昆山c杨祖绪重回暖阁,准备提人,地上却不见了偶耕c牧笛。二人大吃一惊,掀桌子c砸椅子,里里外外翻找,哪里见着踪影?杨祖绪怒气不息,从后门跨出,指着骆奉先骂道:“老狗!你将他两个藏到哪里去了?” 骆奉先自家府邸被他们乱砸乱翻,本已甚是窝火,见他当面辱骂,更是火冒三丈:“这是老夫的府邸,老夫说的话还算得数的。你一再相逼,口出污言,折了逍遥谷威名事小,折了你自己的阳寿事大。”杨祖绪厉声逼问:“你若说话算数,那两个小贼为何不见了?”骆奉先道:“你瞎了狗眼,找不到便说是找不到,不必诬赖老夫失信于你们。” 杨祖绪盛怒之下,弯刀再次出鞘。骆府的九名武士也纷纷亮出刀剑。南浦云忖道:骆奉先已被我们劫持,虽然嘴巴硬些,料他不敢说谎。说道:“两个小贼定是自行逃脱。量他们逃出不远,我们速速追赶。”身形一闪,早已没了踪影。逍遥谷诸人纷纷飞越院墙,瞬间星散。 骆奉先惊魂甫定,召集家人,训斥一通,命他们好生看家护院。又命家丁连夜搬运尸体c清洗宅院。 罗展义尚未离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哀求留在骆府,今后为骆大人尽忠。骆奉先与李抱玉交情甚笃,权且将罗展义收留府中。元氏三兄弟奉承一番,连声说道“骆大人受惊了”,这才告辞而去。 偶耕c牧笛为何没了踪影?原来,偶耕被骆奉先数语激怒,体内烧起无名火,将口中麻布吐出,而丹田上的热气尚未消退。恰好暖阁之外一场争执,只留下他两个在厅屋之中,旁边则是几具死尸,外加三个被点了穴的活人,与死尸并无二致。 偶耕将丹田之气向上导引,并向周身扩散,形成一股巨力向外冲出。他身上的绳子绑得太过牢靠,又系上死结,并未被震断。可饶是如此,仍是松弛了不少。偶耕手足稍可活动,于是扑到在地,匍匐向前,叼起地上遗落的一把钢刀,割断了牧笛身上绳索,牧笛又用刀为他松了绑。此时南浦云与骆奉先正在对话,他们趁此机会,悄悄从暖阁前门逃出。 且喜骆府的武士c家丁都聚集在暖阁后院,他二人在府院之中择路而逃,倒颇顺畅。不多时,逃到外院,见侧门虚掩,偶耕便拥着牧笛疾步抢出,惊动几个守门的老仆。老仆站起身时,已然追赶不及。 长安城内东北一带,乃是权贵云集之地,街衢横平竖直c院墙方方正正,就连路边的大树也是笔直如柱。要往外跑,跑不到尽头;要暂行躲避,街道之上全无存身之处;想要翻墙,墙高不容逾越。偶耕大为焦急:千难万险逃出来,终究如何方能脱险? 来到街口,东西南北全是一模一样,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忽听脚步声响c黑影晃动,四面都有黑衣人围了上来,须臾已到面前。偶耕暗运内力,可是丹田上的热气早已荡尽,身上疲软无力,喂有张开嘴巴不停喘息。 黑衣人是南浦云事先安排在骆府外面的,只要府院之中争斗激烈,南浦云一声响哨,他们便会杀将进去。夜色渐深,这一埋伏似已没有必要,黑衣人见有人匆忙逃出,于是追了上来,竟有十二人之多。 偶耕功力已失,无力抵御,一想到才离死地,又入魔爪,心里凉了一大截。 黑衣人认出他二人,于是刀枪出鞘,步步紧逼,稍遇抵抗,便会格杀勿论。包围圈越缩越小,牧笛倚在偶耕背后,见黑衣人刀尖锋利c目露凶光,想起今夜终究难逃一死,不禁瑟瑟发抖。 偶耕握紧双拳,伺机而动,只要对手近身,他便作最后一搏。对面的黑衣人步步逼近,与他的距离由七步缩为五步,由五步缩为三步。牧笛紧紧握住偶耕的手臂,把脸埋进他的背心。这一刻,除了与他共赴幽冥,她已无别的打算。 偶耕下定主意,要和黑衣人作困兽之斗,正当此时,耳边扑通扑通两声闷响。他余光所及,顿时大受震惊,身子颤抖一下,立即如同山石凝立。牧笛不知发生了什么,挪过眼睛从他腋下向外看,只见街道的青石板上,躺下两具尸体,都是黑衣黑裤,而站在面前的黑衣人,只剩下十人。 夜风之中,又传来两声簌簌的脆响。眨眼间,又有两名黑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血从他们身上溢出,浸湿了街道的石板。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9章 争艳(甲) 转瞬之间,八个黑衣人身亡倒地,不明何故。剩下四人惊恐万状,不敢逗留片刻,撒腿逃走。 街衢之上,只留下偶耕c牧笛。他们心中半是庆幸c半是惊悚,向四周张望,除了昏黑的夜色,空无一人,连个鬼影也没有,可八名劲敌为何暴毙?偶耕不得其解,也不敢细思,拉着牧笛往外奔逃。他们心里清楚,若慢一步,南浦云c骆奉先都会追出来,刚才的黑衣人也会去而复返,他们便会为人所擒,要么是死,要么生不如死。 逃出数十丈,背后响起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牧笛跑得累了,速度明显减下来。偶耕急忙回头,看是何人在身后追赶。 只见街巷的石板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晃动,不住冲他们招手。从身形步法看出,这二人没什么武艺,也并非追杀他们而来。偶耕略放宽心,叫牧笛休息片时,自己转过面来应付那两个人影。 人影由远而近,不是别人,却是昆仑奴和槐犁。昆仑奴手中兀自擎着一个物事,直到他跑到近处,方才看得分明,竟是一柄铁菡萏。 白天分手之后,四人原以为是死别,不料生死关头重逢,偶耕c牧笛满心感激。昆仑奴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前面不远是兴宁坊南门,出去再说。” 唐朝长安实行宵禁制度,夜间坊门关闭,市民夜间不得出坊。兴宁坊位于皇城和兴庆宫之间,禁卫更是森严。昆仑奴原以为此处坊门与别处一般,趁着守监还在被窝里,随手扳动门闩即可开门逃出,谁知到南门一看,竟有四名官兵披甲持刀在门前守备。 南门逃不出去,长安诸坊东门c西门又常年紧闭(原因是不令坊间污秽之气直冲皇城),只得掉头往北。才跑出步,昆仑奴止住另外三人人,说道:“北门更是显要,守兵更不会少。”槐犁道:“南门四个官兵,你怎不用铁菡萏射死他们?”昆仑奴道:“总共才八枚毒弹,刚才射死八个黑衣人,全用完了。” 偶耕c槐犁恍然大悟,才知刚才黑衣人糊里糊涂横死街头,原来是他们二人暗中下了黑手。牧笛便问他们刚才藏身何处,槐犁答道:“我们与你们一墙之隔。你们在墙外的街巷中,我们在墙内的大桂花树上。” 牧笛又问:“你手里的东西是哪里来的?”昆仑奴见问,得意道:“这是铁菡萏,我在王屋山就有了,还用它撂倒了几个黑衣人,又在潞州救了呆子将军一命”,说着看了偶耕一眼,偶耕点头承认,昆仑奴愈发兴高采烈,“毒弹用完了,这铁菡萏我却没丢。黄昏时分翻墙爬进骆奉先家,却在屋子里一张酒桌上,发现八枚子弹,正好用上。” 牧笛听到这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问道:“那屋子里横着几具死尸,还躺着几个被点了穴道的人,是与不是?”槐犁抢着答道:“正是,正是!”牧笛又道:“骆奉先就在那间屋子里招待南浦云。我二人被他捆住,趁他们在后院争执,逃了出来。” 槐犁斜了牧笛一眼,以示鄙夷,说道:“我们躲在假山后面,眼睁睁看着你们逃出,却又不敢高声喊叫。黑子哥(他称呼昆仑奴)贪心不足,不跟上你们,去屋子里顺手拿了好些金银酒器,又兜走了桌上的毒弹,这才出来找你们。” 那些金银酒器,俱是踩扁了再塞入怀中,昆仑奴敲敲胸脯,里面金银相激,发出脆响。偶耕心中感激,说道:“每逢危难,总有你们相救。”昆仑奴愈发趾高气昂,说道:“休要婆婆妈妈,找个地方躲起来才是正理!” 他们与把守坊门的官兵去之不远,昆仑奴谈到兴头上,不免语调上扬,声音传入守兵耳中。一名官兵高声呼喝,侧面营房中立即窜出十余官兵,点起火把c抄出刀枪,一齐围了上来。四人大惊,也不管东南西北,只往暗处没命逃奔。 牧笛气力不支跑得慢,亏得昆仑奴c槐犁捡石头将追在前面的官兵打退。四人顺着墙垣东拐西绕c南逃北窜,终无脱身之计。没头没脑逃到一道巷子,巷子笔直,另一侧都是大户人家的后院。 四人一路向前,路过的院门倒也不少。昆仑奴每经过一个院门都要去推一把,尽是从内栓住或是锁住,如何推得开?然而若不躲进院子里去,外面街衢笔直c巷落规整,要想躲避追捕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槐犁见昆仑奴忙乱半天,焦急起来,沉肩用力,也去撞一侧的院门。撞到第三户的时候,竟然扑空,一个趔趄栽进院去。扭头一看,才知院门是虚掩的。昆仑奴不由分说,推着偶耕c牧笛跨进门去,本想回身闩门,官兵已追到门外。四人弃门而走,钻进院子深处。 迎面两栋楼阁,形制相同c并肩而立,如同双鹤对峙,又似凤鸟比翼双飞,中间用一道月门相连。月门之上一道牌匾,写的是:鸳鸯阁。 四人慌不择路,急匆匆跨过月门,正要进阁躲藏,东阁c西阁却同时灯亮,里面影影绰绰,传来窸窸窣窣之声,仿佛是女子在走动。四人不敢擅闯,见西边竹林之下,有一间小屋,似是库房。屋门上锁,侧面的窗户却是半开。昆仑奴三下两下掰开窗扇,四人不由分说,钻窗而入。 官兵本来气势汹汹追在身后,此时却堵在院门外,压低声音朝里吆喝,不敢擅入。东阁c西阁的女子应和一声,列队而出,东一列四人c西一列四人,衣着艳丽c身材窈窕c步履缓慢。灯影掩映之下,宛若八名仙子从天而降,又似八位魔女初出洞府。 牧笛透过窗缝往外看,不禁暗暗吃惊,外面的女子居然竟然是四大名花c四大鸣禽! 八名女子听到院门响动,欣喜走出,一出门却见是官兵上门叨扰,顿时意兴阑珊c呵欠连天。葛蕾隔着院门呵斥官兵,满口脏话,叫他们撤去。官兵还在絮叨,提示有贼人闯入,请求入院搜索。四花c四禽一起不耐烦起来,开始恶语相加,官兵无奈,只好撤离。 四花c四禽各住东阁c西阁,平素绝不相见,相见即如仇寇。四禽比四花年轻不少,可是论起衣饰之奇c妆容之艳c仪态之魅,竟被对方压制,早已生起一肚子醋意来,嘀咕道:“半老徐娘,还这般妖里妖气。”四花立即反唇相讥:“我们虽老,可比野地里的鸟儿好看百倍。有些人虽说年轻,只可惜生了一副臭皮囊。” 偶耕在小屋之中,透过门缝偷看外面。一见四花c四禽,不免暗暗叫苦:才从骆奉先手掌心逃出,一转眼又跌入魔窟,不知该如何脱身?昆仑奴c槐犁点破一层窗纸,看得明白,心中也是十分悚惧,只盼着这八个妒妇一场乱斗,花落禽死,他们才好逃走。 四个人正各自思虑,外面争执之声阵阵传来,首先是四禽之中黄鸟的声音:“今日谷主早已说定,要我们留门,今晚住我们西阁。你们四个老妇,不在东阁好端端躺尸去,干巴巴等到天明也是无用。”葛蕾回敬道:“谷主和谁好,自然去找谁,说去找你们,多半还是要到东阁留宿,谁叫我们四大名花国色天香c风华绝代,远胜过什么禽儿c鸟儿呢?” 黄鸟怒道:“休要大言不惭,你们的下作伎俩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和那薛半仙狼狈一气,他熬煮汤药给你们补气驻颜,又炼制什么迷春丹药迷惑谷主。你们将这穿肠毒药给谷主服用,他才会每次都去找你们。” 葛蕾一声浪笑,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来,说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药丸?谷主服用以后,爱我们爱得不得了。只可惜配方太贵c炼制不易,只有我们服侍谷主服用,你们四个没份儿。”四禽又急又气,一齐骂道:“不要脸!” 偶耕c牧笛听到此处,黑暗之中对视一眼,各自羞愧难当,低下头去。又听黄鸟说道:“年老则色衰,色衰则爱驰。你们四个老妇,一万剂汤药灌下去,终究改不了龙钟老态。” 这句话点到四花的痛处,葛蕾恶狠狠道:“我们变成老妖婆那又如何?只要我们在,你们四个小浪蹄子就休想得到谷主欢心,终无出头之日。”黄鸟哼了一声,说道:“能得到谷主欢心的大有人在。我们举荐几个妙龄女子,又是细嫩c又是润泽,献给谷主,谷主自然欢心。” 葛蕾一听,便知她们搜罗年轻c貌美女子,多半还是处女之身,以期进献谷主,以期将四花压制下去。黄鸟见她心中有事,得意起来,说道:“你们让谷主服食丹药,谷主难道真会爱你们一世?” 葛蕾冷笑一声,说道:“薛半仙千辛万苦炼成此药,乃是至情至性灵药。服食一丸,宠爱三年,若服尽这一小瓶,便是终此一生两情不渝。你们再使什么手段,也是枉费心机。”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0章 争艳(乙) 四花c四禽在月门口对峙,都不愿先行回房,而是执意要等谷主深夜来访。她们争风吃醋,斗心计c斗嘴皮,谁也不知小屋之中另有四人在偷看偷听。 南浦云在骆奉先家赴宴过后,心情不悦,径自回到住所安睡去了。逍遥谷人受丰王李珙恩宠甚厚,这几日住在丰王府中。李珙贵为王爷,府邸便在这兴宁坊,与骆奉先家南北相望,家中宅院广阔c楼阁高耸,又远非骆奉先家宅所能比拟。他安排了两区院落c几处楼阁,每间房子都清扫干净,留南浦云主仆们安心住下。 南浦云带着二大监察c七大豪杰以及众黑衣人住在前院,单独安排四花c四禽住在后院鸳鸯阁中,四花在东阁,四禽在西阁。南浦云倘若兴起,或是练功所需,便来后院与四花c四禽交合。黄鸟所言是实,他对四花c四禽爱意是假,淫心是真。只因那至情至性灵药十分起效,南浦云连日来对四大名花宠爱有加,竟将年轻的四禽冷落在一边了。 八个艳丽女子在院子里耗了半夜,不见谷主前来,俱各黑了眼圈,互相啐了一口,仍然回房歇息。不觉已是夜深,长安的街衢c院落恢复寂静。长安宵禁,附近一带又是贵胄居住之地,必有重兵连夜把守坊门。四人计议一番,决定在此过夜,明日一早再行逃离。 转眼便是次日清晨。小屋之中,牧笛已靠着椅背睡去,其余三人瞪着眼睛守了一夜。偶耕展眼一看,院落空空,鸳鸯阁东西阁门紧闭,四花c四禽没有半点动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偶耕唤醒牧笛,想要悄无声息逃出去。昆仑奴道:“不拿点东西走,岂不是白熬了一夜?”一边说着,一双眼睛在四壁的柜子上转来转去。 牧笛催促道:“快走吧,外面还不知有无官兵呢。”昆仑奴道:“有无官兵又待如何?稍后片时打什么紧?”槐犁打趣道:“黑子哥真是个贪财鬼。”昆仑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塞点钱财在怀里,连这道门也难出。”说着,已在小屋的柜子c箱子里上下其手,激起不少灰尘。 昆仑奴摸来摸去,一无所获。只剩墙角一个柜子了。他没好气打开柜子,柜中别无他物,却塞着一个妙龄女子,尚且眨着眼睛,鼻子里喘着气。昆仑奴以为大白天撞见鬼了,吓了一跳,定神一看,竟认出她是张小雨。只见她手足被人绑住,嘴里塞着一团麻布,眼角挂满泪痕,凄凄楚楚c惨惨切切,一副无助的模样。 四人见是小雨,俱是吃惊不小,七手八脚解开她的绳索,将她抬出柜来。小雨被人喂了迷药,然后塞进木柜之中,故而一夜无声无息。此时药力尚在,心里明白,身上却无法动弹。 小雨认出这四人来,顿时眼泪如决堤般涌出。牧笛怕她嚎哭,声音惊动四花c四禽,急忙为她拭泪,在一旁低声劝慰。小雨在她怀中,强忍悲咽,身子瑟瑟发抖,一半是因为寒冷,一半是因为悲伤。 偶耕透过门缝往外看,见有两个仆人打扫庭院,便低声告诉大家不忙逃离,待无人之时再走。众人因问小雨因何到此。小雨愈发哽咽不成声,哭得浑身发颤。牧笛将她抱住,肩上被她泪水打湿。良久,小雨方才说道:“元家的三少爷元季能,好狠毒的手段!” 原来,元季能在锦鳞客栈抓捕杜屿蘅未获成功,一面恼羞成怒,一面又看上了小雨。这几日,蹲守在锦鳞客栈外的眼线向他禀报,说是掌柜庾兴c陶杰私自将财物交与黄锦鳞,竟是要去救赎一批被押解到凤翔的罪犯。 元季能听罢线报,勃然大怒:老子盘下的店子,挣来的钱怎可交给不相干的人,做不相干的事?他在元伯和c元仲武去侯希逸府邸的同时,带一队兵士来到锦鳞客栈,揪出庾兴c陶杰,要他们上缴红利。 庾兴c陶杰前一月方才缴过利润,客栈内并无余钱。元季能便大闹起来,硬是要捉张小雨回去作抵。黄锦鳞前来相劝,元季能哪里肯听?一脚将他踢倒,又命兵士将他拿获,告他个私吞元家财产的罪名。 兵士一齐发力,将黄锦鳞c张小雨绑了,便要拖走。庾兴c陶杰苦苦哀求,将他拥到账房之内。元季能盛怒之下,对他二人一顿拳打脚踢,说道:“我的两位哥哥看你二人可怜,盘下这间店面交你们经营,谁知你们吃里扒外,把钱财送与外人!老子绑你们去官衙,叫你们法场上砍头!” 正在吵闹,一名兵士来报,黄锦鳞挣断绳索,打翻随行的兵丁,带着他的侄女跑了。元季能大怒,立即起身,要亲自去追。庾兴c陶杰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双腿,求他大发天恩。元季能愈发气不过,一口咬定他们伙同黄锦鳞侵吞资产,当即从兵士腰中抽出钢刀,将二人砍死在店门之外。 黄锦鳞携着小雨逃入市集。若是远远躲避,或可躲过一劫。只是他挂念庾兴c陶杰安危,绕着圈子回到锦鳞客栈门口,只见二人尸横就地,顿时如同天地倾圮c河山崩摧,捶胸恸哭,道是自己坑害了两个晚辈。小雨也哭了一回,便与黄锦鳞计议埋葬二人尸骨。便在这时,元季能领着兵士再次来到客栈门口——他们满处搜捕两名嫌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二人只得再次逃奔,躲进东市,在偶耕昨日午饭的酒楼下绕了好几圈,也未能将追兵甩脱。跑到一处卖布帛的街巷,见路边有一个布摊,正好四下无人,黄锦鳞便命小雨躲在摊下,不到日落收市之时不要出来。小雨待要不从,黄锦鳞已将她按进摊底,又将摊子上的布帘垂下,将她遮蔽。 小雨蹲踞在布摊之下,一颗心扑扑乱跳,将帘布撩起一道缝来,见黄锦鳞已跑开十余丈远,大声喝道:“黄爷爷在此,有能耐便来捉我。”元季能引着兵士急追而至,黄锦鳞身子一闪,钻进巷落,没了踪影。 小雨躲进布摊底下之时,四周确无旁人,但是被四大鸣禽就在远处,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四人逛街散闷,商量如何对付四大名花,叫她们在谷主面前失宠。苦思半日不得其法,只得定下一条鱼死网破的计策:为谷主搜罗几位绝色女子,又年轻又是处子之身,虽则进献之后对于自己无甚好处,但是定能将四花的风头压下去。计议已定,远远望见小雨,见她身材匀称,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动人之处,不似大户人家的小姐,而是官兵追捕的逃犯,便打算将她当街捉走,作为进献之人。 小雨在布摊底下闷坐良久,眼里是外面行人的脚步,耳边是商贩叫卖之声,也不知黄四叔安危如何。她又是恐惧,又是无聊,便从摊子底下探出头来。一抬眼,竟发现四个容色艳丽的女子围成一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这四个女子便是四大鸣禽。她们个个笑容可掬,夸奖小雨模样俊c身材好c性子柔顺。小雨几乎要被她们说得化了,一时少了戒备,也不顾其他,连声问黄四叔在哪里。四禽眼睛滴溜溜转,巧计浮上心头,便说黄四叔现在鸳鸯阁,专程请她过去有话相叙。小雨半信半疑,被她们连哄带推拥到鸳鸯阁。 一进院门,小雨正要呼唤黄四叔,四禽顿时脸色大变,捂住她的口鼻c点中她的穴位,她立时人事不知。等她一觉醒来,已经置身于黑黢黢的柜子里,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四花c四禽吵嚷之声,说的是“至情至性灵药”。她已被重重绑缚,又被喂进迷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只得睁着眼睛在柜子里流了一夜眼泪,直至昆仑奴将柜门打开。 小雨哽咽不止,说出话来支离破碎,但牧笛已将她的遭际猜出八九分。她冷语道:“元家父子,还有逍遥谷南浦云,皆是无耻之尤。逍遥谷那四花c四禽也绝非善类。此地凶险,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话音刚落,外面一个浮浪的声音接口赞道:“说南浦云是无耻之尤,那是再合适不过。只是不该将逍遥谷一起骂了。” 屋中四人俱是大吃一惊,怔在地上。只听门锁响动,门扇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三十岁上下c艳丽无俦的女子款步走入,那便是葛蕾。蒹葭c芣苡c舜华跟在后面,皆是唇红齿白c肌理细腻c风情万种,一个更比一个艳丽。 四大名花突然闯入,不知是福是祸。小雨一见她们,竟是意外之喜,唰一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扑进葛蕾怀中,哭得葛蕾都有些不耐烦了。她扶起小雨,抹去她脸上泪痕,又为她吹干眼中泪珠,说道:“以往不识得你,转来转去,原来你是瘪三黄锦鳞的侄女。别的不看,看在黄瘪三的面子上,姐姐保你,那四个浪蹄子伤不到你。”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1章 争艳(丙) 四大名花住在鸳鸯阁这几日,每日早睡晏起,起床后等院落打扫干净,便去前院找薛延龄,督促他熬药c炼药。这次才出得门来c路过小屋,听见里面有啼哭,于是走到竹林中偷听。葛蕾依稀辨出那是张小雨的声音,听她一口一声“黄四叔”,又说起“锦鳞客栈”,这才得知原来黄锦鳞是她叔叔;又听说是四禽赚她至此,虽未听她说出她们是何意图,便早已猜中她们暗藏的心机。 葛蕾用匕首撬开门锁,推门相见。而偶耕一直凑在牧笛身旁,倾听小雨讲述自己的遭际,一时忘了戒备。 小雨收住眼泪,露出欣喜的神色,问道:“你怎么认得黄四叔呢?”葛蕾爽朗一笑,说道:“我非但认识他,还与他有床笫之欢呢。”她说得轻松平常,却早已羞倒了一大片。 葛蕾瞥见昆仑奴卑琐神情,似已想入非非,嗤笑一声,继续说道:“说来话长。我们四姐妹当年在逍遥谷,便似四朵天花插在牛粪上。我们跟着南浦云学了些武功阵法,那老不死的甚是多疑,将我们赶出来。后来更加恶毒,命令黑衣人追杀我们,叫我们四个苦命的女子流落天涯十年。我到了青州,隐姓埋名,做着暗娼的营生。逍遥谷派过去的不灭和尚c鹿友先生屡次想加害于我,多亏黄瘪三讲义气,上了老娘的身子,觉得老娘值得一交,将老娘保了下来,我因此与他结下交情。到后来,南浦云那老不死的良心发现,毕竟枕边少不了我们四个比仙女还标致的女子,又将我们招了回来,陪侍左右。那老不死的果然性情未改,见了我们四个,日日欢爱c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人也。” 葛蕾说到这里,神色飞扬,浪声大笑。小雨仿佛没听她的长篇大论,肚子里只是在不停默念:“至情至性灵药,至情至性灵药” 牧笛在渭南的铭感庄中受到四大名花纠缠,如今生怕她们再次为难自己,于是说道:“南浦云与晏先生有约,他若想得到《修真秘旨》,便不得伤害我们。你们是知道的吧?” 葛蕾嫣然一笑,说道:“妹妹说哪里话来。此前倘有得罪,还请妹妹不要记挂在肚子里。黄瘪三对我倒有恩情,小雨是他侄女,也算得我的侄女,你们和小雨又是朋友,我怎可让那老不死的糟践你们?” 话到此处,小屋外面响起尖利的话语声:“想得美!”众人往外看时,只见四大鸣禽站在篁竹之下,个个杏眼薄唇c玉面纤腰,比四花输了不少雍容华美,却多了几分风流别致。昆仑奴暗自和槐犁嘀咕:“我要是南浦云,只宠幸四大鸣禽,四大名花只够伺候我洗脚。”槐犁胆战心惊,眼睛却贼溜溜往四禽身上乱瞟,说道:“谁放我们走,我便和谁睡觉!” 黄鸟宝剑出鞘,早已怒气填膺:“这女子是我抓来的,今夜进献谷主。你有本事自己抓去。”葛蕾道:“你把小雨妹妹诓骗进来,害她一夜没睡上好觉。她是我朋友的侄女,你们动她试试!” 四禽俱已亮出宝剑,娥眉倒竖,冷眼相视,眸子里透出怒火与杀气。她们武艺不如四花,但是宝剑尖利,若要拼斗起来,四花未必是对手。黄鸟亮出宝剑,同时也是在炫耀谷主的恩宠:如此绝世宝剑,代表着自己在谷主心中的地位,如此殊荣,四花怎有资格享有! 剑光灼人眼目,更令四花心寒——她们的四象回元阵虽然完胜对手,但是若真拼斗起来,难以保证避开对手那锋利的剑刃。黄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正待冷笑三声,忽然眼前寒光一闪,身边竹树炸裂,竹节中的露珠溅到脸上。余光所及,葛蕾手腕抖动c衣袖飘飞,便知她发出毒针。葛蕾毒针射竹不射人,意思也很明白:你们有宝剑,老娘有毒针,斗姿色c斗武艺c斗心计c斗手段,你们都不是老娘的对手,最好在老娘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四花c四禽再次对峙,剑拔弩张c杀气腾腾。这八个妒妇若要相斗,必定是鱼死网破。四禽定要捉住小雨c进献谷主,四花定要放走小雨c平息此事,双方僵持不下,指着对方恶语詈骂。此时院落并无旁人,也没人去前院通秉,唯有女子尖利c放荡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偶耕不管四花c四禽在门口对骂,面向小雨说道:“黄叔叔安危目下难知,而你又是孤身一人,难免受人欺负”话未说完,小雨“哇”一声哭了出来。他实际要告诉她,涧石就在丰王府中,而逍遥谷与丰王交厚,此时见着四花,既然攀起交情来,可以她们为援引,去丰王府中与涧石相会。 偶耕不会劝人,见小雨哭泣,又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倒似不怀好意一般,甚是悔愧。牧笛会得他的心意,劝住小雨,将后面的意思说出。小雨听罢,心头有了慰藉,眸子里显出亮色,点点头说道:“我如今只有依靠石头哥了。他最有办法,定能找到黄四叔。” 外面四花c四禽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站成两列,互相怒视,恶语咒骂已经不能释放她们的愤恨,只等着真刀真枪较量一场。 偶耕跨出门槛,对她们说道:“你们不必争执。我们不出这院门,却也不侍奉你们的谷主。张姑娘现有亲友正在丰王府中,你们定有门路,带我们进去相见。” 四禽深恶偶耕,但毕竟四象回元阵被他所破,此时又不知他功力尽失,心中十分怵他。黄鸟唯恐他是四大名花请来的帮手,心道:如果在这里动起手来,难免被四个恶妇所害,但如果带这呆头小子进入丰王内府正院,不愁没人收拾他,说不定连面前四个恶妇也一起拾掇了。嘴上却说道:“丰王何等身份,他的府邸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四大名花正是得宠之时,却也不愿与四大鸣禽闹僵——与她们争斗,自己受伤倒还好说,南浦云那厮好色无厌,难免会怪罪我们。葛蕾说道:“这里便是丰王府后院。丰王府比海都大,前院后院隔着几里地,中间又有楼阁c院落重重阻隔。要想探知他内宅正院的事情,却也隔着几重山呢。近来听说丰王府宾客如梭,也不知涧石兄弟是否前来拜访。若是真来拜访,相见却也不难。” 牧笛听出她们口风松动,故意说道:“你们若不敢带我们去见涧石兄弟,我们这便离去,你们休得阻拦。”说着,拉上小雨便要往外走。葛蕾笑了一声,说道:“你们要走便走,我不为难你们。”可是四大鸣禽一齐横起宝剑,拦住去路,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牧笛白了黄鸟一眼,说道:“葛蕾姐姐说得再清楚不过,这里是丰王府邸后院。你们是客,我们也是客,我们要走,你们谁敢阻拦?” 偶耕心道:好不容易摸入王府宅院,正好带着小雨与涧石相会,此时若糊里糊涂离开,再想进来可就难于上青天了。因对牧笛耳语道:“张姑娘此时无依无靠,尽快带她去见涧石兄弟,也是我们朋友一场应尽的情义。”牧笛低声斥道:“这还用你说?” 牧笛假意要走,实则要挑起四花c四禽的暗斗:四花要放人,四禽要留人,我们偏偏说要走,看你们如何收场。四花c四禽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猜透机关,纷纷思忖道:谷主知道我们善妒,却是最不喜女子在他面前争风吃醋,我们若是撕破脸皮,只怕在谷主那里都要失宠,说不定又要发配至荒野之地,受那贫贱c流离之苦,甚至招致杀身之祸。 八名女子各有一副头面,却是一般心肠。葛蕾先改口道:“黄鸟妹妹执意要留你们,做姐姐的也不好就送你们走。不如依照偶耕兄弟所说,带你们去内宅看看,说不定涧石兄弟已到王府了。” 黄鸟白了葛蕾一眼,说道:“这五个人,未必是丰王的贤宾,若要带进府去,却不能以谷主的名义作引,否则王爷知道了,要怪罪谷主擅自带些生客出入府邸。”葛蕾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黄鸟道:“由我们四个带进内宅,与那什么涧石相见,不叫谷主知晓。如若王爷发现了,也只会怪罪我们四个不知礼数,不至于与谷主生了嫌隙。” 黄鸟说得冠冕堂皇,葛蕾早就看穿她的心思:侯牧笛乃是谷主心心念念之人,论起姿容也不在小雨之下,若是四花将她带进府去,被谷主看见了,转而献给谷主,这功劳可比进献小雨大得许多。 葛蕾身上虽有风尘气,为人却也仗义,已许诺不为难小雨c牧笛,定是言出必行。又要他们去见涧石,又不叫他们见到南浦云,正是两全其美的事,于是说道:“只要我这几位朋友信得过你,你只管带他们进府便是。”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2章 争艳(丁) 四大鸣禽毕竟年纪小些,猜不透葛蕾的诸多思量,只以为四花怕了她们,神情中露出骄色。黄鸟更是打足了算盘:只要这呆小子和两个黄花闺女在王府之中,便可俟机捉住他们,到时候一起献给谷主,大建奇功,管教四朵烂花失宠,灰溜溜c惨兮兮滚得远远的。 偶耕一听,正是求之不得。牧笛却假意道:“你们四个,将小雨诓骗至此,我又如何信得过你们?”黄鸟佯怒道:“你爱信不信,不信的话,试试我的宝剑!”口中示威,斜眼却见偶耕瞪着自己,心中发虚,不禁倒退一步。 偶耕对牧笛说道:“涧石兄弟救出晏先生后,还要去陕中拜见什么令公。事不宜迟,我们快去见他,安置好小雨,也好去办我们的事。” 牧笛小嘴一努,故意问道:“我们又有什么事?”偶耕当着众人的面,立时羞红面颊,沉默不语。而他所说的“我们的事”,自是回到侯府,拜别牧笛父母,带着牧笛隐逸山林——尽管侯希逸后来回心转意,但是他不愿拘束在侯家,更不愿留在长安去忍受骆奉先的纠缠。 小雨见偶耕c牧笛大为自己着想,甚是感激;又想着立马要见到涧石,又是期盼,又是惶惑,又是羞赧。葛蕾捧着她脸说道:“妹子莫怕,若是见着你丈夫,定要重重扇他耳光。谁叫他不好好照顾你,叫你遭受恁般波折,孤身一人险些受了坏人暗算。”说着,拿眼睛瞟四大鸣禽。黄鸟不耐烦说道:“要进王府,现在就走。晚了时辰,被王爷家丁看见,免不了要受盘诘。” 昆仑奴c槐犁饱览并且意淫四花c四禽容色之后,已生出几分乏腻来,催促道:“快去见石头兄弟吧。”四禽正要带路,四花突然拦阻。葛蕾拍拍昆仑奴肩膀,拍得他一半骨头酥软了,却扭过脸对四禽说道:“谷主就住在隔壁院中。你若诓骗我这几位朋友,带他们去了谷主住所,却是害了他们。” 黄鸟满脸怒色,说道:“黄脸婆,这般婆婆妈妈,不如我们比剑论高下,你不可使用毒针害人!”葛蕾笑了两声,说道:“姑奶奶懒得和你使刀弄枪。你们送他们进府,我们四人在旁作陪,也好提防你们做什么手脚,委屈了我这几位朋友。” 四禽料是挣不掉她们的纠缠,只得应允。黄鸟心道:权且让你们一步,等你们转身离开,我们便先下手为强,管保擒住你这帮狐朋狗友,治得你们服服帖帖。 四花c四禽各退一步c两相妥协,八人护送偶耕c牧笛等人去往王府内宅。众人逶迤前行,远远避开南浦云寓居的院落,只择些幽僻的路径。一面走,葛蕾一面在前方介绍。原来丰王府邸极尽崇丽c异常广阔,占了兴宁坊一半有余。丰王自己居住的内宅在诺大一所府宅的正中,内宅东北处有一所别院,乃是留客之地。葛蕾挽着小雨说道:“你丈夫若到王府中来,多半是在东北的别院之中歇脚。”小雨眼中又泛起泪光,喃喃说道:“葛蕾姐姐休要说笑,他哪里是我丈夫!” 丰王府中,多的是家丁c奴仆c家将c幕僚,他们多半被四花c四禽迷住,或站在石阶之下,或倚在檐柱之旁,呆呆地如同丢了魂魄一般,哪里还顾得上拦阻盘诘?四花c四禽越发昂首挺胸c扭腰撩腿,如同凤鸟c孔雀降临凡尘。正得意不久,前面走来两条黝黑壮实的大汉,皆是武夫打扮,却是韩德存c魏烈功。二人喝道:“王府家宅,生人不容擅闯!” 偶耕c牧笛c昆仑奴以及四禽在渡雾山庄见过他们,都觉得面熟。牧笛抢先说道:“明明见过,哪里是生人?我们是王府贵客,还不快快通秉!” 韩德存c魏烈功俱是一怔,又确实像在何处见过面,唯恐真是贵客,不敢得罪,语气立即转为柔和,问道:“不知阁下是谁家千金,或是哪国夫人?”牧笛道:“虢国夫人c秦国夫人都已作古,何须再提?王爷若在府宅,你们便去通秉。若不在内宅,我们便去东北别院和他的几位客人叙话。你们在此絮絮叨叨,好不厌烦!” 牧笛这一席话,拿出了十足的公府小姐气度,令他二人心中发虚c背后出汗。二人唯唯诺诺,躬身施礼,将道路让开。葛蕾啧啧两声,对偶耕说道:“你婆娘神奇得很,你必定是个惧内的乌龟。”偶耕着了慌,叫她休要胡说,牧笛却洋洋得意,挽着偶耕径往前行。 刚跨出两步,后面有人大喊一声:“与我站住!”回头看时,只见一男一女浑身披甲戴盔站在石径之上,那便是并蒂将军,身后还有一队精兵,俱是控雕弓c着劲甲。 小雨一见涧雨,竟似头顶遭了雷打一般,摇晃两下,险些站立不稳,珠泪如暴雨倾泻,失口喊道:“哥哥!黄四叔他,他”话未说完,已然嚎啕不止。四花见她苦楚模样,俱各为之动容。 涧雨不忍多看小雨,将视线挪开,忍住喉头的哽咽,肃然问道:“你们擅闯王府内宅,有何用意?” 牧笛原以为他们兄妹相见,当有许多亲情,却不料并蒂将军冷酷至此。正待出面质问,又被他一声断喝,惊得她思绪断绝。葛蕾双手搭住小雨肩膀,哄她不哭,扭过头上下打量张涧雨,说道:“她叫你哥哥,叫得如此亲切。你却跟匹恶狼似的,难不成要吃了自己的妹妹?”舜华在一旁插嘴:“长得英俊,性子却这么暴烈,我不喜欢。” 涧雨面无表情,指着葛蕾再次问道:“你们擅闯王府内宅,有何用意?”葛蕾叹息一声,不耐烦地说:“我们是逍遥谷主南浦云属下,南浦云乃是王爷府上的嘉宾” 话未说完,许月邻截住她的话头,劈面喝道:“有事直说,休要攀扯王爷!”她素来嫌恶忸怩作态的女子,更不允许这个艳丽女子一脸媚态跟自己丈夫说话。 葛蕾被她抢白,臊了面皮,冷生生答道:“听说府中来了一名贵客,名叫陆涧石。我等奉了谷主之意,前去相见,也好商讨商讨拜见王爷的礼数。”涧雨却道:“王爷不在府中。府院的客人,未经王爷许可,不宜私自串通,你们请回吧。” 黄鸟见牧笛刚才唬住了韩德存c魏烈功,有意效仿,卖弄一下威风,便还嘴道:“你两个算什么东西?阻了我们的大事,告到王爷那里,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一语激怒许月邻,当下寒光一闪,宝剑出鞘,剑光乱晃迷人眼睑。她将粉脸儿一沉,厉声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再敢犟嘴,叫你死在这里!” 她拔剑的那一瞬,英姿飒爽c英气逼人,气势上已将四禽完全压倒。黄鸟生了惧色,只得说道:“今日撞着岁星了,我们且回,来日再算这笔账。”许月邻毫不相让,说道:“且寄你人头在项上,来日算帐时再取!” 偶耕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对涧雨说道:“你是张姑娘的兄长,又与涧石是叔伯兄弟。涧石曾劝你悬崖勒马,我虽不明就里,但知他是出于好心。你若念及这份情谊,只消告诉我们,涧石是否就在王府之内?若是已经在这里,容张姑娘和他一见,王爷怪罪下来,拿我前去抵罪,未为不可。” 这一番话非但无济于事,反倒激起涧雨莫大的反感。他剑眉倒竖c目眦决裂,厉声说道:“再休提什么悬崖勒马c迷途知返。看在小雨面上,我忍让你们三分。再敢罗唣,立即将你们剁成泥浆,沤养这花园里的花树!” 他面目狰狞,连韩德存c魏烈功见了也是骇然。葛蕾对付凛冽男子却别有一套——她摇摇摆摆上前一步,一手叉腰,一手挽在小雨肩头,浪声浪气说道:“你别以为装出个厉鬼样子老娘就认怂了!你妹妹看着你呢!她寄居在长安,遭了变故,无亲无靠,在外面受人欺侮,官兵还四处捉拿她。你这做哥哥的靠不住,她还不能去找她的堂兄吗?你纵然是匹恶狼,也不该断了亲妹妹的活路,把她赶到外面去任人蹂躏,赤条条地死在街上!” 这一顿臭骂,惊呆了旁人,却是句句在拷问涧雨的良心。他纵然铁石心肠,怎忍心叫自己的妹妹横死街头?即使他忍得下心肠,面前这恶妇说得条条在理,众人听在耳中,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涧雨狰狞的面孔渐渐松弛下来,回复了他俊朗的模样。舜华一见,顿时动了花心,拍着手说道:“果然是又俊朗c又健硕的好男儿!”涧雨斜了她一眼,他耳边回荡着小雨零零碎碎的哭泣声:“哥哥,黄黄四叔他庾兴c陶杰两位哥哥都都” 涧雨伫立良久,蓦地转身,大跨步向外走去。许月邻在他身后问道:“这些生人如何处置?”涧雨道:“执行王爷命令要紧,休管其他!”许月邻恶狠狠瞪了葛蕾一眼,带着那队精兵尾随而去,霎时已离开王府宅院。 韩德存c魏烈功站在一边,望着风情万种的四花c四禽,呆呆说道:“一早来了四个人,有一个名叫陆涧石。我们依照王爷吩咐,安排在东北边的别院里。”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3章 品茗(甲) 小雨得偿所愿,在丰王府东北部的别院之中,见到了极度想见却又极不敢见的涧石。涧石是昨日到的,与他同来的,有王屋山阳台观方丈玄冲,自然还有屿蘅,玄冲的师弟玄寂却不知何往。 涧石也见到了晏适楚,果然是将他从丰王的刀刃下救了回来。晏适楚只身来到丰王府,无非是想讨回《修真秘籍》。丰王李珙平素也好追问神仙之事,对白云子这部著述甚是珍爱,自然无意奉还。晏适楚屡次索要未果,不免暴躁起来,一见到李珙便当面折辱,令堂堂丰王十分难堪。 李珙虽也敬服修仙练气之人,但贵为王公,容不得他人得寸进尺。他对晏适楚已经忍无可忍,但顾惜身份,自己又不好下手,便向新近投靠的韩德存c魏烈功使眼色。二人会意,将晏适楚诓骗至王府深宅花园里的隐蔽之处,欲施杀手。当此之时,晏适楚依然昂首阔步,浑然不觉大难降至。 偏在此时,玄冲c涧石c屿蘅来到王府,与丰王李珙会晤,当面说起晏适楚,并恳求一见。李珙驳不开阳台观方丈玄冲的面子,急命家丁去唤晏先生。家丁赶到之时,韩德存c魏烈功匕首已经掏出,若迟一步,晏适楚早已身首异处c羽化登仙。 李珙一见玄冲,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继而是高谈阔论c切磋道法。玄冲与他闲话一回,继而话锋一转,叫他潜心修道,莫生邪念。李珙懂得玄冲的意思,顿时意兴索然c心中不悦,推说身子倦了,便回房避客,将来访之客安置在别院住下。 玄冲见到晏适楚,并无一句闲言,开门见山说道:“贫道已奏明圣上,取消一众闲散弟子的道箓,晏先生也在其列。此事已了,你已不是上清道士,贫道特来当面告知。” 晏适楚听罢,目瞪口呆,怔住半晌,方才说道:“我的道箓,乃先师所授,怎是你说取走便能取走的?”玄冲道:“上清一派,薪火相传c衣钵相继。先师仙游之后,贫道不揣浅陋,执掌阳台观,观中弟子多有浮浪无行之人。似这等害群之马,岂能忝受仙箓,毁我上清派清誉?贫道顾惜阳台观的名声,故而代行天意,收回这一众弟子的道箓,也为我上清正脉清理门户。” 晏适楚听到这里,大为不愉,开口说道:“我虽生性散淡,不喜早课晚钟c抄书诵经,但也不忘修习,况且炼丹制药疗救疾苦,光大先师白云子药石之术,怎可算是害群之马?” 玄冲叹息一声,摇头不语,凝滞半日,镇定说道:“取消你的仙箓,此事定则定矣,无须再议。你假借道士之名,四处贩售丹药,价高难沽,扰乱市集c欺瞒良人,将你逐出教派,也是无可厚非。”说毕起身回房,闭门打坐,再也不理旁人。 连日来,晏适楚困居王府别院,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说话,一开口必定是面斥丰王,言辞凛冽逼他归还《修真秘旨》。只因平素并不与第二个人发生交接,晏适楚连南浦云住在丰王府也不知道。今日见到玄冲,原以为有了个说话的人,却从他口中得到取消道箓的消息。晏适楚虽然言行多有违背上清教旨,但在他心底,一直以白云子入室高足c上清派得道传人自居。谁料到,取消道箓的消息传来,如同晴空霹雳打在头上,令他肝胆俱裂c窒息欲死。 晏适楚嗐了一声,瘫坐在椅上,颜色枯槁c形容憔悴,一时神采全无,只剩下一副枯焦的躯壳。涧石c屿蘅暂别玄冲,急忙进屋相劝,将恭维之辞说尽,想尽法子开导他,却是全无作用。 晏适楚僵坐半日,涧石c屿蘅便慌乱了半日,生恐他有个三长两短。涧石又道:“这丰王府邸乃是龙潭虎穴,绝不可多留一日。我们明日就走吧。”屿蘅焦急万分,却又毫无办法,唯有侍立一旁,不停呼唤“师父”,又将南浦云的冬至之日终南山之约相告。晏适楚似怔非怔c似听非听,直到屿蘅力气用尽c嗓子发哑,只是微微点头,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师徒三人闷坐一宿,次日清晨依然无话。晏适楚茶水不进,坐在椅上仿佛木雕一般。好在玄冲独自去找丰王游说一番,晓喻情理,李珙毕竟拨不开玄冲面子,将《修真秘旨》奉还。玄冲回到住处,将书册交给涧石c屿蘅,仍然回房打坐,比晏适楚更加渊默无声。晏适楚见《修真秘旨》完璧归赵,面上恢复了一些活泛之色。 涧石c屿蘅将《修真秘旨》收起,仍来晏适楚房间陪侍。晏适楚打坐服气c默诵经文,过了半晌,突然扬起脸来说道:“仔细检视《修真秘旨》,看又无破损。若缺了一个角,我要李珙老儿以命相抵。” 涧石劝道:“丰王府杀气腾腾,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告辞,离了是非之地,找一个隐秘的客栈权且安身,再专心检查书册吧。”晏适楚面色发黑,目光发直,巍然而坐,一语不发,对涧石的建议甚不以为然。 牧笛无法,只得将书册取出,按照晏适楚的吩咐检视一番,查无异样,便禀告恩师。孰料晏适楚勃然怒道:“我叫你仔细检视,你怎可草草翻阅?白云子洋洋洒洒c万语千言,岂是你一眼便能带过?你要一字一句细读,书中文字若是掉了一点墨色,我也要和李珙纠缠到底!” 涧石心生埋怨:你被取消道箓,心怀不满,却不该置我们的性命于不顾,拿着几卷书来撒气。屿蘅不敢违拗师命,捧着书册回到自己房中,逐字逐句审阅,生怕哪里真的缺了字迹c褪了墨色。 涧石心烦难熬,独自在阶前走来走去。刻意走过玄冲门口,见他终日打坐;又回到晏适楚c屿蘅房间门口,见他们一个正襟危坐,一个潜心翻书,似将天地万物尽数遗忘。涧石好生无趣,去檐下的长凳上倒头便睡,须臾竟已成眠。 囫囵一觉睡至午后,涧石骤然惊醒,原来又梦见张铁汉携着紫帐山众兄弟前来诉苦,梦境之中阴云凝结c阴森可怖,吓得他汗毛倒竖,连连打寒噤。他站起身来,到两侧房间看了看,晏适楚仍在枯坐,屿蘅仍在阅书,心中烦恼再次凝结。 正是万般无聊,别院小径之上忽然脚步响动,乃是四花c四禽引着偶耕c小雨等人进得院来。此处毗邻王府深宅,与李珙起居之处相去不远,四花c四禽都收敛起来,不敢高声呼喝。她们闷声不响将小雨交付涧石,便要告辞。涧石本已心意烦乱,见到小雨更是六神无主,任她们自去,并无多话。 偶耕c牧笛见他们堂兄堂妹相聚,略感宽慰,又想起自己尚有大事未了,便携着昆仑奴c槐犁一同告退。涧石说道:“此处乃是非之地,你们及早抽身,便是明智之举。我不强留你们。” 六人闲话几句,韩德存c魏烈功进来探视,觑着他们满脸奸笑,也是想查探牧笛到底是何身份来路。牧笛依然拿出公府小姐的风范,唬着他们在前引路,自己挽着偶耕,领着昆仑奴和槐犁,辞别涧石c小雨,大模大样离开。 小雨见了涧石,真想扑进他怀中大哭一场,捶打他胸脯责问他为什么离她而去。一步尚未迈出,一眼瞥见厢房之内有一道倩影,正是屿蘅潜心读书,根本不知外面来过何人c发生过何事。她心中燃起的熊熊火焰顿时被冰水浇灭,恨不得扭过头去,追随偶耕c牧笛一起逃离。 然而,小雨脚上如同铸了铅块一般,挪不开半步,身子也仿佛化作千钧巨石,要想离开那是万万不能——哪怕涧石心里没了她c不愿多看她一眼,她能在他身边多呆半刻钟,也是再好不过。她心中越是翻江倒海,对涧石的依恋越是深重,哪怕她转身逃离,她的脑海里也仍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逃到涧石怀抱里痛哭一场。 涧石见到小雨,自责c内疚与无奈充斥在胸腹之间,待要亲切问候,却又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在小雨身上,他与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中间,有了一道深深的隔阂。忽而想起刚才的梦境,更是心有余悸c精神恍惚。 小雨见涧石面色发白,关切地问:“石头哥,你怎么了?”涧石默不作声。 小雨凝望良久,终于哭出声来:“锦鳞客栈没了,庾兴c陶杰两位哥哥死了,黄四叔也不知是死是活” 嘤嘤的哭声起起伏伏,被屿蘅听见。她放下书册,走出房门,冲小雨招呼。小雨说到黄锦鳞c庾兴c陶杰的遭遇,满腹酸辛,将对屿蘅的妒忌一时忘却,便要和她叙话。话未出唇,另一侧厢房内晏适楚厉声喝道:“《修真秘旨》看完了没有,是否完好无损?” 屿蘅仿佛素来无喜无忧也无畏惧,唯独对她的师父敬若神灵。听到晏适楚的斥责,她支吾一声,撇下涧石c小雨,仍回到座椅上继续看书。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4章 品茗(乙)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阴冷。涧石出了一回神,见小雨身上单薄,便带她到自己房中坐下,取来抱枕交给她取暖。他听小雨讲完锦鳞客栈的情况,听到悲惨处,愈发愁绪凝结,暗自忖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来日大难无可躲避。近来每每噩梦,梦见张大伯前来索命,莫非我活不过此劫?” 小雨将抱枕拥在怀中,渐渐生起暖意,感觉到以往那个关心自己的石头哥又回到自己身边。抬头见他一副困乏的样子,便问他因为何事劳累。涧石懒懒答道:“晏先生没了道箓,竟似丢了性命一般,我陪他坐了一夜未曾合眼。”小雨不懂道箓是什么,也无心去弄明白,只要石头哥在身边同她说上几句话,她心里便和暖起来,觉得自己有了依靠。 兄妹二人闲言两句,复又无语。小雨紧紧抱着抱枕,上下打量,见涧石仿佛精神不振c心不在焉,自己也懒懒的。沉寂良久,她微微抬头,瞥见桌上有茶盅,瓷罐中有上好的茶叶,便道:“我给你冲茶喝,解解乏。” 涧石心中有事c身上无力,浅浅地点点头。小雨去外面井水处打了一壶水,提到后厨烧得滚热,这才提进房来,泡出一杯红彤彤的香茶,双手捧给涧石。石闻到一股幽香,沁入心脾,顿时减去七分愁绪。他捧起茶盅,吹去热气,呷了一口,茶汤渗入咽喉,润泽心肺。他不等茶凉,唑着茶盅一饮而尽,叫了一声:“好茶!” 小雨见涧石称赞,心中欢喜,为他续上一盅。涧石二话不说,复又饮尽,连连咂嘴。小雨愈发高兴,一盅一盅为他续上。涧石初时尚且品咂滋味,到后来浑如牛饮,纯以茶汤浇灌满腹愁绪。渐渐茶香减退c汤色寡淡,他这才放下茶盅,说道:“喝够了。” 饮过香茶,房间回复沉寂。 小雨闷闷的坐在椅上,有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敢提前开口。涧石再次为诸般心事纠结:丰王府里究竟会有甚等祸事临头,晏先生会不会变得痴傻疯癫,我何日才能离开这鬼地方,我再见到郭令公时他能否待我如故? 涧石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一眼瞥见小雨痴痴坐在对面椅上,情不自禁想起张铁汉梦中面目,顿时惊悚不堪,心中追悔道:应该让小雨妹妹跟着偶耕仁兄一同离开王府才是,她留在府中多有危险,也扰乱我的思绪,都是我心神不宁做错了决定! 陡然,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原来事涧石沉思之中胡乱伸手,将茶盅打翻在地,碎为两半。 小雨俯身去拾地上瓦片,距涧石不过是咫尺之遥。她俯身之际,忽而察觉到,一双手伸在了她的腰间,粗鲁而无礼。 小雨惊叫一声,茶盅的瓷片划破手指,重新坠落,摔成碎片。灼痛的感觉从手指传到心房,她倒吸一口气,去吮伤口。 血液进入口中,带有一丝酸涩。她痛感减弱,却更加分明地感觉到:腰间那双手收得更紧了,将她死死箍住。 小雨的心扑腾腾乱跳,压低声音呼唤“石头哥”,因为她再也熟悉不过他的那一双手,即使不用低头去看,也知道是石头哥将手探入自己腰间。 小雨开始挣扎,石头哥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凶残而贪婪,将她紧紧揽在怀中。那双粗手在她腰间攀援而上,越过肋骨,爬上胸脯,竟将她最柔软的地方死死扣住,仿佛要从她身上揪走。 小雨惊恐万状,扭过头来,急切喊道:“石头哥,石头哥”石头哥却将脸贴在她的背上,喘着粗气,贪婪地嗅她身上的汗香,嘴唇还不时撅起,似乎要品咂她肌肤的味道。 兄妹二人平日里嬉笑打闹,那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往日里,小雨只要一使劲,涧石便会绵软无力任她擒获。可是此时此刻,涧石竟然力大无穷,比熊罴还要粗蛮c还要可怕,死死将小雨搂在怀中,几乎要将她揉碎。 小雨用力推拒,却无力挣脱;张嘴想要喊叫,却又不敢喊叫。她用带血的手指,奋力去掰涧石的粗手,却似蚍蜉撼大树一般,毫无效用。涧石一只手拧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从她胸口摸到肩颈c脸颊,又将她口鼻紧紧捂住。她再想喊叫,已是绝无可能。 扑哧一声,小雨的衣襟已被扯碎,露出她雪白的肩膀。小雨流出泪来,回头看着涧石,眼神里充满乞求。可是涧石根本不哀怜她,嘴巴贴在她的肩头,喃喃说道:“小雨,我们做过夫妻的,我们是夫妻!” 不错,当日在石屋石院被鹿友先生围困之时,涧石抱着小雨,说过他们是夫妻;再久远一些,小雨常常追问涧石夫妻是什么,涧石每每笑而不答,她也一直懵懵懂懂。而在太行山的荒岭悬崖之下,涧石昏迷之际,她与他完成了第一次交合,长久不息c奔涌不绝,那真是痛入心扉,却又为她带来莫名的窃喜。 直到屿蘅出现,小雨每每想到“夫妻”一词时,心中都浮起一丝绝望——她觉得自己和石头哥渐行渐远,此前的两小无猜c耳鬓厮磨渐渐化作泡影,化作冰冷无情的记忆。而此时此刻,涧石竟是主动地要和她“做夫妻”,这令她心里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太行山深处出现过的莫名窃喜再度袭来:莫非历经劫难之后,石头哥终于发现,世上还是我对他好? 她的身体被涧石用一根胳膊牢牢扣住,而身上的衣服被他三把两把撕碎,连最后的亵衣也未能幸免。圆润的前胸c温润的肩膀在空中剧烈抖动,乌黑的头发也不知何时散落下来,随着涧石粗重的喘息漫天飞扬。 小雨害怕起来。她想要哭喊,却没有胆量,也没了气力。涧石在她身后,就像着了疯魔一般,轻轻一扯,她那宽阔的腰带便如土委地。随后又是哧哧两声,她身上再也没了遮挡之物,一个完整而真实的小雨,完全处在涧石的掌控之下。 骤然间,小雨没了恐惧,而不知从哪里得来巨大的勇气。她反手抱住涧石,尽情享受他胸膛上源源传来的热气,那热气让她温暖,让她安详。涧石仍在她耳边念叨:“我们做夫妻,我们做夫妻。”忽然身子一抖,立地而起,顺手把她按在桌上。这一刹那,小雨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那种疼痛与瓷片割破手指迥然不同。一时间,她的恐惧与羞赧荡然无存,心头再次浮现那种沉睡已久的狂喜。 也不知多久过去,他们从桌上来到椅上,又从墙边来到床沿,打翻了椅子,打碎了花瓶,就连那古旧的茶几也受到从未有过的摧残。小雨一生未如此尽情过,她到现在终于知道,原来做夫妻是这么的快活自在。涧石吼声连连,咸咸的汗水从肩上淌下,溅在她脸蛋上,又渗进她的嘴唇里。她忘掉一切,拼命地吸气c呼气,时不时发出急促的呼喊,酣畅淋漓c大快胸臆。 小雨得到了生命之中的大慰藉,石头哥和她紧紧纠缠在一起,给予她炽烈的情爱。她心满意足,觉得她抱住的男子,便永远是自己的了,他再也不会走,别人也无法夺去,他们已成为一对真实的“夫妻”。 想到此,小雨心花怒放,斜过眼去看了看碎了一地的衣衫。衣衫残破,袖筒却完整无损,里面掩着一个色彩斑斓的小瓷瓶。烧瓷极为精致,比珠玉更加莹润,更加有光泽。 小瓷瓶是今晨之时从葛蕾怀中顺手得来的。小雨伏在葛蕾怀中啼哭,手指无意碰到那个硬硬的东西,她猜到那便是葛蕾昨夜所夸说的“至情至性灵药”,心中瞬时掠过千万种念头。她的身子伴随着哽咽的节奏不停抖动,终于忍耐不住,偷偷将瓷瓶揽进自己的衣袖之中。 与涧石相见之后,小雨为涧石打水煮茶,偷偷将一粒药丸化在水中,因此泡出来的茶色更加红润c香气更加醇厚。她眼睁睁看着涧石饮干一壶茶,心下想道:“石头哥至少得爱我一年了。” 斗室之中,二人龙飞凤翥c颉颃互竞,早已忘了此身是客。莺啼燕恰之声透过窗格,飞出廊檐,悠悠地在院子里回荡。 屿蘅就在隔壁,检阅书册已到末卷,未发现一处脱漏处掉色,理一理云鬓,却听见那种奇怪的声音。她走出门来,轻轻来到涧石门前,那房门兀自虚掩。呀的一声,房门推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立即映现在眼帘。 那是屿蘅闻所未闻c见所未见的奇事,又是充满罪恶c令人作呕的恶事。而这桩奇事c恶事的实施者,居然是许诺迎娶自己c给自己安稳生活的陆涧石! 涧石面朝房门,首先看到屿蘅。 就在这一刹那,涧石热腾腾的身躯如同堕入冰窟,身上的大汗转为虚汗。他同时发现,伏在自己身上摇曳的,竟是一个赤子,而这个赤子,万万想不到是自己的小雨妹妹! 他们青梅竹马未曾有假,但在涧石心中,她一直只是自己的妹子,绝不是可以有肌肤之亲的爱侣!更何况,他为之倾倒并且发誓要风风光光迎娶的女子就在门外,眼睁睁看着自己!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5章 品茗(丙) 涧石猛一抽搐,剧烈的抖动便停了下来。他身子僵直,目光呆滞,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小雨察觉到了涧石的巨变,顺着他的眼神朝身后一瞥,视线正好与屿蘅双目相接。在她可长可短的一生,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副眼神:浑浊而又模糊,包含着无尽的怨毒c绝望c惶惑与没落。 小雨望着那眼神,忽而心生哀怜,觉得屿蘅孑孓飘零c甚是孤苦,而自己有父亲叔伯,还有哥哥,更有暂无夫妻之名却已有夫妻之实的石头哥。然而,哀怜之情稍纵即逝,侥幸之心沛然而至:“你妄图将石头哥夺走,但石头哥偏偏回到我怀中,还咬着我的耳朵说‘我们做夫妻’,他对你的情意便如昙花一现,你终究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此,她不顾羞赧,挺起丰润的胸脯,抬起头傲然而视。 屿蘅素来淡然c娴静,此时却难以自持,有如天崩地裂。她一声哽咽,转身跑开,回到自己房中,重重闩上门,将书卷《修真秘旨》打落在地,伏在桌上泪下如雨。哭声传进小雨耳中,令她愈发得意。 这一切动静,也被玄冲c晏适楚看到。他们听到声响,以为出了祸事,跑来看个究竟。二人一跨进涧石的房间,不堪入目的场景便尽收眼底,急忙扭头,退了出去。 玄冲见涧石前几日还大义凛然c行止端正,几日后竟变成这副模样,不免摇头感叹。晏适楚站在门外,用鼻子轻嗅两下,闻到残留在空气里的茶香,又闻到缠搅在茶香里的药香,猜出几分名堂。只是他实在不知,为什么屿蘅会把自己关在房中放声哭泣——他养育c教诲她十几年,从未见她这般反常。 晏适楚便去敲门,问屿蘅检校书册情况如何。屿蘅急忙收住悲啼,将书册拾起,拭干泪水为师父开门。她不敢去看晏适楚,支吾道:“书册完好无损。”一面说,一面偷偷用手指擦拭泪水。 晏适楚又问屿蘅为何哭泣。屿蘅半晌回答不上,见师父逼问,只得说道:“在王府呆得闷了,想起外面的事,因此难过。” 晏适楚竟被骗过,露出笑容,说道:“我晏适楚性本爱丘山,教出来的徒儿也深恶这尘世樊笼。你随我出城,远离这浮华之地,云游四方去吧。”话音才落,便要动身远行。 屿蘅听罢此语,朝涧石那边墙壁看了一眼,终于忍住悲啼c止住哽咽,整整齐齐摊开包袱,一层层包裹《修真秘旨》,便要跟随师父,永远离开这伤心之地。 隔壁的涧石,已从狂热c迷醉之中清醒过来。小雨被他一把推开,从床沿滚落,摔在地上。涧石不顾她是否受伤,跳了起来,从地上拾起衣裤,急急忙忙穿在身上,瞟也不瞟小雨一眼,便跨出门槛——他要向屿蘅解释清楚,尽管无从解释c百口莫辩,他即便跪下求她,也要她把话听完。 小雨见涧石冲出房门,心一下子凉了下来,泪水重新挂在脸上。她望着涧石的背影,嘶声喊道:“你回来,我有话说!” 涧石已置身廊檐上,他不敢回去,也不愿回去,努力抑制住心中的万种思绪,低声说道:“你有话到外面说吧,我不进去。”小雨哭道:“我衣服被你扯坏了,怎么出得了门!” 涧石没有回答,硬着头皮来到屿蘅房中,屿蘅正眼也不看他,沉着脸,只顾收拾包袱。涧石顿了半天,方才咬牙说道:“你换洗的衣物,可否借小雨一套?” 屿蘅更不答话,转过身在柜子里取了一套衣裙出来,自己抱至隔壁房中,也不抬眼看看小雨,将衣物扔在地上便转身而出,回来依旧整理自己的行李。 涧石望着屿蘅的背影,羞愧难当c焦急异常,恳求道:“你别走。我说过的,我要”他想说要“娶她”,但此时此景,又如何说得出口?他反手打了自己一耳光,响亮而清脆,整张脸顿时红得跟炉火一般。 晏适楚看看屿蘅,又看看涧石,大概看出了其中门道,从桌上拿起包着《修真秘旨》的包袱背在肩上,说道:“山高水远,多费脚力。我自去自来,却也悠闲,你们不必跟随。”说着转身欲走。 扑通一声,屿蘅跪在地上,泪下如雨,说道:“师父,你名为我师,实为我父,将我恩养到大。你要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一生也不离开半步。”晏适楚道:“我被取消道箓,万念俱灰,一身无着。你跟着我,终不能修成正果,岂不误了大好青春?”屿蘅抽泣道:“你不做道人,便做山里老翁,我做你的义女,服侍你茶饭饮食,为你养老送终,只是决计不离开你。” 屿蘅心冷如冰,虽语带泣声,实则每一句话都说得万分笃定。涧石终于忍不住一声嚎啕,跪下地来,自扇耳光说道:“我不是人,我是畜牲!但也求你念我往昔之好,容我改过自新。我一定要娶你为妻,和你厮守一生!” 屿蘅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平淡中透着无穷的冷酷。她对涧石全然不理会,站起身来,对晏适楚说道:“师父,我们走吧。” 此时小雨已经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她听见涧石的话,一时呆在石阶之下,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只是流不出来。那色彩斑斓的瓷瓶尚在袖中,冰冷硌人。小雨一抬手,将瓷瓶摔在地上,那些百炼而成的药丸瞬间消散。 晏适楚一时为难起来。他虽然待屿蘅有逾父女,但是他生性散淡,多少觉得她在身边是个累赘;况且终南山之约在即,南浦云多半不容他活,他岂能又多陪上屿蘅的性命?然而屿蘅的性子他也知道,外表上比雪还冰比水还淡,内心则如同玉石坚而易碎,一旦认定的事情,即便是死也泰然处之。 玄冲早已回房,此时又出来,唤过家丁,叫他禀告丰王,说是这便辞行。家丁去了,少时却见韩德存c魏烈功走了过来,回禀道:“王爷今日有要事要办,不便迎送宾客。道爷不妨多住几日。” 玄冲道:“道士重清修,岂能久处这富贵繁华地?王爷若有不便,贫道这便自去了。”韩c魏道:“王爷有命,今日不见外客,府里的客人也不可放出去。道爷休叫小人为难。”玄冲“咦”了一声,说道:“我们本是清修之人,不受官家管束。说走便要走,王爷到此,也是拦不住。” 便在此时,王府宅院之中吵嚷起来。玄冲内力深湛,侧耳一听,便听出大概。原来,丰王胆大包天,派出并蒂将军等一众武士c鹰爪,将长安城中的王孙c公子,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尽数延请至府邸之中。李珙的如意算盘打得很满,吐蕃不日进攻长安,他借机夺取朝纲,还需这些王公贵胄推举自己头戴冕旒c承继大统。 一时之间,王府之中尽是贵客,有的欢天喜地,称颂丰王贤德;有的愁眉苦脸,预感丰王好景不长,只是敢怒不敢言。并蒂将军听到不祥之言,当众杀了两人,府院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玄冲听在耳中,当着韩德存c魏烈功的面说道:“丰王李珙倒行逆施,必然自招大祸。”他想去找李珙,劝他悬崖勒马。韩c魏却死死堵在面前,说道:“王爷有令,谁敢违抗?道爷若是不讲礼数,休怪我二人不讲客套。” 涧石还在苦求屿蘅,屿蘅如同冰山一般,不为所动。晏适楚看出二人情意,甚是鄙夷,一个人跨出门槛,隔着阶除向玄冲招手道:“要走同走。出得府门,各奔东西。”他用余光看到小雨倚在石阶上一动不动,愈发不屑一顾,快步走过。 屿蘅一阵小跑跟了出来,扯过晏适楚的包袱背在自己肩上,淡淡地说:“师父,我已下定决心,与你同行。”晏适楚答道:“你我同行,未为不可。他日若是后悔起来,可与我无干。”屿蘅点点头,说道:“我不会后悔。” 涧石追了出来,本想拉住屿蘅求她留下,屿蘅却收紧衣袖,轻轻避过,神情c意态与他有万里之遥。晏适楚一生光风霁月,不为情事所困,更见不得临别之际儿女共沾巾的样子,连声催促玄冲快走。 玄冲刚才还要走,此时却说道:“两位将军执意留客,我倒要去王府宅院观瞧观瞧。”他略一侧耳,又听到宅院之中诸位王子皇孙的窃窃私语,更知李珙狼子野心,与王莽无异,因说道:“五行运转,五德更替。存亡盛衰,总有气数。李珙材质不过中人,驾下更是一群趋炎附势c庸碌无能之辈。他觊觎九鼎c窥伺微垣,真是不知死活。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请容贫道一见,我定当好言规劝,一来救他性命,二来也免无辜之人遭殃。” 韩c魏二人严守丰王指令,摇头不依。玄冲又道:“贫道看在王爷与王屋山有些情谊,方才仗义执言c坦诚相告。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王爷自蹈死地,你二人哪有命在?”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6章 品茗(丁) 韩c魏哪里听得进去?心头只是盘算道:“王爷若当了皇帝,我们封侯拜将;王爷若败了,杀了头,我们转投他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玄冲见他们冥顽不灵,叹道:“来日大难,在劫难逃。俗人愚见,谁能寓言?”转身回房,盘腿打坐,念起经来。 韩德存c魏烈功又劝晏适楚回房。晏适楚从屿蘅肩上取回包袱,说道:“丰王府大祸临头,我等权且作壁上观。《修真秘旨》还是交我保管。”说毕,回到自己屋中,闭门谢客。 屿蘅只好自回房间,见涧石还在身后纠缠,冷冷说道:“小雨妹妹仍在石阶上,你莫辜负了她。”说毕进屋,闩上房门。韩德存c魏烈功见他们不再闹腾,便出院去了。 涧石已将家国之情c建功之志抛在脑后,再也不催促玄冲c晏适楚尽快离开,也不想着去拜谒郭令公。他站在廊檐下,背对着小雨,想起她诸般遭际,又想到是她千里迢迢将自己带到王屋山北,而自己不知为何兽性发作,对她做下如此有悖伦常的丑事。他扪心自问,到底是要辜负小雨,还是辜负屿蘅? 虽则如此自问,其实涧石已经作下决定:我爱慕的女子是屿蘅,哪怕舍弃一切,也要求得她的原谅,与她一生相守。 涧石不敢面对小雨,低着头说了一声:“对不起。”声音低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小雨的泪水本已干涸,此时重新流淌下来,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涧石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劝她从石阶上起来。 小雨颤巍巍问道:“石头哥,你心里当真没有我吗?”涧石被她一问,局促起来,答道:“我我你是我的妹子啊!” 小雨一声抽泣,说道:“我懂了,我都懂了。” 已是黄昏时分,凉风习习c落木纷纷。丰王府内宅之中熙熙攘攘,院内c屋内挤满了请来的c掳来的c骗来的王子皇孙,而并蒂将军在这件事上功劳不小。他们连杀三人,众王子皇孙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吭声。丰王李珙已把自己当作了皇帝。他并未离府,而是一个人在卧室,幻想着坐金銮c掌玉玺,也不出来见一见这些长安城里的贵客。 涧石也听见那些声音。他想要回房,又想去探听个究竟,无奈小雨伫立阶除,面色苍白,眼睛里没了神采,连泪水也流不出,怕她万一出个好歹,只得站在廊檐下,但仍不与她正面相对。 无穷悔恨在涧石心头萦绕:“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小雨留在王府。当时若将她托付给偶耕兄,怎会闹下这等事来?我今天又是着了什么魔,竟会对她这般不敬?”思来想去,不禁泪眼模糊,不知屿蘅能否原谅他并与他重归于好,也不知王府之中酝酿着什么祸事,更不知追随郭令公建功封官的愿望能否实现。心烦意乱之际,涧石又想道:“还是偶耕兄自在,无欲无求,岂不更好?” 然而偶耕并非无欲无求。他回到侯府,便受了牧笛的逼迫——去求母亲答允他们的婚姻。偶耕甚觉为难,扭捏良久,只得答应。牧笛当即将昆仑奴c槐犁支开,带着他去见自己的母亲。 牧笛的母亲姓宋,侯家人都称呼她“宋姨娘”,平时不与女儿住在一起,单独住在西北边最靠外的小杂院里。杂院甚是窄小,留有一道院门正对外面的街巷,院中一栋单间小屋,正门朝东,与侯氏家宅贯通。 宋姨娘从家丁那里得知女儿携了一名乡下男子去闯骆奉先府邸,吉凶未卜,一个人朝着西院门诵佛祷告,背后突然传来女儿的声音:“娘,你在哪里?”她欣喜至极,跑回屋里,见到女儿完好无损,还特意扎了一条辫子悬在腰间,甚是好看,顿时心意放宽。在女儿身边,站立一男子,虽然模样粗蠢了些,可是一身穿着甚是富贵——宋姨娘不知,这一身衣服,乃是女儿出资所买。 牧笛又是得意,又是娇羞,对偶耕说了声“跪下”,便转过身去。偶耕扑通一声跪倒,也不敢抬头来看,伏在地上说道:“晚辈偶耕,求娶令爱为妻。侯大人已经允诺,特地前来求告夫人。” 这句话乃是牧笛所授,偶耕练习十余遍,在宋姨娘面前一字不漏背出。宋姨娘甚是欢喜,将他扶起,说道:“老爷既已答允,又何必过来求我?” 牧笛娇滴滴问道:“娘,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嘛?”宋姨娘打量着偶耕的满身衣饰,果然是金线银丝c贵气逼人,喜欢得合不拢嘴,连忙答道:“老爷都答应了,我这做姨娘的有什么不答应?” 牧笛仍不放心,追问道:“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宋姨娘咯咯地笑道:“娘答应了,娘答应了,还是乖女儿孝顺娘亲!” 宋姨娘命二人都坐下,又命丫鬟看茶,一双眼睛仍在偶耕身上打转。偶耕不敢抬起眼来,坐在椅上闷头喝茶。 宋姨娘忽然想起,牧笛已许配骆奉先为妾,忙将女儿唤到屋外,问明原委。牧笛答道:“偶公子亲自拜访骆奉先,愿将骆奉先当初送来的聘礼如数奉还。骆奉先又收了他不少钱,自然同意退婚了。”宋姨娘喜道:“如此说来,偶公子家财万贯c富甲一方?”牧笛甚是尴尬,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应了一声。 母女重回屋中,宋姨娘劈头盖脸便道:“偶公子好阔绰的出手。但不知你身荫何职,父辈祖上官居几品?” 偶耕被她问得懵了,茶杯几乎掉在地上,仓皇答道:“我我孑孓一人,不知父辈祖上是谁,身上更无官职。”宋姨娘心道:不是名门之后,定是富户之子了。又问:“公子说笑了。敢问公子家在何处,家中田产c钱粮有多少?” 偶耕支吾一声,答道:“我我身无分文。”宋姨娘大大的意外,脸唰一下拉长,冷冷问道:“你娶我女儿,总该带聘礼来吧?”偶耕答道:“我没钱,备不起聘礼,还请姨娘勿怪。” 只听啪的一声,宋姨娘将茶杯拍在桌上,说道:“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娶我女儿,叫我女儿陪你喝西北风吗?”转面又对牧笛说道:“这样的穷酸你也嫁?他这一身行头,多半是偷来的吧?” 牧笛急忙跪在母亲面前,说道:“偶耕确实出身穷困,但他待我情意是真。女儿不愿做骆奉先的小妾,是他带我去见那宦官,取消了这荒唐的婚约。”宋姨娘带上哭腔,声音大了一倍:“我当是哪里的乡里人,原来是你这穷小子这么大胆,拐带我女儿去骆大人府邸,”擤了一把鼻涕,面朝牧笛,“我的糊涂女儿,嫁到骆府去,虽是做小,一辈子穿绸缎c戴金银。若是嫁给这个穷小子,一辈子有你受的!” 偶耕也跪在牧笛身边,说道:“婶婶,我”宋姨娘喝道:“谁是你的婶婶?你与我滚出去,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牧笛恳切道:“娘,偶耕是穷困了些,但是他待我好,我也待他好。女儿已经立誓,非他不嫁。随他闯荡天涯,女儿也愿意。”宋姨娘骂道:“不孝的浪蹄子,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转头看着偶耕,越看越觉得面目可憎,指着鼻子骂道:“野地里蹿出来的牲畜,还想糟践我女儿?”光骂还不解恨,起身满屋子转,想找一把扫帚将他轰走。转了半天找不着,又从屋后门跨出,去院子里搜寻。 牧笛追到后门,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含泪问道:“娘,你要做什么?”宋姨娘说道:“我找扫帚,看我不打死他。”牧笛道:“你要打他,先打死我吧!”宋姨娘越发愤恨,顺手抄起一杆木棍,指着牧笛道:“你被他迷了心窍,看我不打死他!这样的穷酸,打死他,尸首搬出城去,野狗都未必肯吃!” 偶耕从牧笛身后钻出,跪在院中,说道:“我本是有罪之人,死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婶婶下手吧。” 宋姨娘倒被偶耕吓了一跳,退后三步,倚靠着院门,惊叫道:“你拐骗我女儿,还要杀我?——来人啊,杀人啦!”牧笛大为焦急,嘶声道:“娘,你在喊什么?快别喊了。”可是宋姨娘喊得愈发起劲,“来人啊,杀人啦”的声音凄楚而惨烈,从小院飞出,回荡在街巷之外。 她喊了三声,突然止住,圆睁双目,大张其口,样子可怖。牧笛大为惊讶,觉得母亲的眼神似在看着自己,又似紧盯着身后的偶耕。她注意到,母亲胸前微光一闪,仔细看时,那竟是一支箭矢从她心口穿出,殷弘的血液顺着箭矢渗出,一转眼便溢满全身。 此时夜幕降临,长安城转入一片昏暗。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7章 城陷(甲) 牧笛一声大叫,起身要扑向自己的母亲,身子却被偶耕拉住,前进不得半寸。一道黑影从她面前疾驰而过,原来是一支流矢射入院中,掠过她的肩膀,将石阶上的陶罐射得粉碎。 院落之外,惨云凝结c嘶声四起,似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 天空流矢越来越多,扑簌簌落到院落之内。偶耕生恐牧笛受到伤害,将她拦腰抱住。牧笛发起狂来,奋力挣扎,冲着躺倒在院门之下的母亲大声哭喊。 一声巨响,震慑心魂!院门连着半截围墙轰然坍圮,宋姨娘的尸身倒扣在木门之下,埋葬在乱石堆中。 偶耕大叫不妙,抱起牧笛拔腿就跑。一支身着铁甲的军队突破院墙缺口,掩杀而至,见到活物一律乱刀砍死,绝不容情。他们如同洪水一般,汹汹灌入这座小杂院,打砸一通过后,迅速从杂院向侯氏府宅侵袭而去。 这便是吐蕃军。他们身上的重甲浑然一体,将全身罩住;头上的重盔厚实而坚硬,罩定整个头颅,只在眼睛处开了两个小孔。吐蕃军装备精良,又骁勇好战,他们行军打仗不带粮草,每攻陷城郭c村庄,势必大肆劫掠,夺取敌国平民的衣食,甚至生啖其肉,作为行军补给。 此时长安城门已然大开。丰王李珙与吐蕃小相勃突尼定下计策,一切按他们的计划进行:射生手王献忠c王抚重金买通长安守城将领,随后安插一支心腹部队把守城楼,日落之时,在长安西门城楼上斩杀守将,将他的首级高高抛起,以为号令;埋伏在长安城西的吐蕃兵与射生军早已回合,得到城楼上传出的号令,长驱直入,攻入长安城,未受到半点抵抗。 城头尚有些忠君体国的将士,早已被乱军杀死。射生军通敌攻城,目的是拥护丰王篡夺帝位,他们一进长安,先去高官c贵胄府邸,将拒不拥立丰王的就地处斩。吐蕃兵则大为不同,他们如同疯狂的狮群闯入羊圈一般,大肆抢掠c恣意烧杀,毫无节制。 吐蕃兵c射生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长安城,事前没有半点征兆。他们逢屋便烧,逢人就砍,所到之处,血流成河c翻江倒海。 偶耕c牧笛被吐蕃兵追到内宅,东逃西窜,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喝。侯家人尚不知大难临头,出来察看究竟,尚未看清发生何事,即已纷纷死在吐蕃兵刀下。 家人c长辈一个接一个死在屠刀之下,牧笛大恸之下,昏阙过去,魂魄几乎堕入幽冥,可又在偶耕肩上颠醒。她睁眼一看,吐蕃兵如同海潮奔涌c浊浪滔天,侯家几乎淹没在海啸之中,霎时尸横满地c流血成河。 牧笛在巨大的惨痛中陡然醒悟:“父亲,快去救父亲!”她大声呼喊,奋力捶打偶耕的肩膀。 偶耕“嗯”了一声,将她扛在肩头,迈开步子往侯希逸居住的西厢房疾奔。刚跨过内宅院门,两侧门扇轰隆一声关闭,两个人影蹿出,竟是昆仑奴和槐犁。 慌乱之际,见到两位老友,偶耕不禁欣喜若狂。昆仑奴瞪圆眼睛说道:“快去救节帅!”他一面说,一面将院门闩起,用钉子钉牢。 四人拥作一团,越过三道门,昆仑奴均是如法炮制。吐蕃兵被挡在门外,尽管撞开门扇不甚费力,但毕竟被拖延了一些时间。 来到正屋西厢房,嫡子正跪在侯希逸床头,惊慌失措,要听父亲的安排。侯希逸这几日略好了些,闻此讯息,悲愤交加,恨不得跨上战马击杀来犯之敌。他心中一急,伤情复发,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昆仑奴道:“吐蕃兵见人就杀,请节帅随我们一同逃走,若迟一步,性命不保。”嫡子怒道:“我父卧病在床,怎能起床走动?”槐犁厉声道:“背上他!”嫡子也怕遇上吐蕃兵,当下不再多言,从床上抱起侯希逸背在肩上,歪歪倒倒便向外逃窜。 轰隆一声,最靠里的一层院门已被攻破,吐蕃兵举着刀枪呼啸而至。嫡子心中发慌,不免足底发软,一跤跌在地上。侯希逸重重一摔,撞着伤口,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昆仑奴骂道:“无用的孩儿,看看我是怎样背负节帅!”一猫腰将侯希逸揽在背上,跑起来比嫡子平稳许多。奔出数步,不见嫡子追上来,回头一看,却见他已被弓箭射中,伏在地上,已然气绝。 侯希逸老来丧子,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一叠声喝命昆仑奴停下,他要与吐蕃兵决一死战。昆仑奴气喘吁吁道:“骕骦马借给了他人,镇海分潮钺又不在手中,节帅权且避过此难,再报仇不晚。” 牧笛扭过身去,看了兄长最后一眼,哀哭起来。偶耕怕她也被射中,将她从背上转到怀中,紧紧抱住,夺命奔逃。 吐蕃兵照例将侯希逸居住的正屋洗劫一空,怀里揣进钱帛c口中塞满干肉,愈发凶恶地在后面追赶。偶耕数人仓皇逃出侯家府院,回看诺大的家宅,眨眼之间一片狼藉c腥风浮动。 侯希逸又气又急又是感叹,不忍离家半步。耳边“嗖”的一声一物飞过,他急忙缩头躲避,身边树上已经扎入一把钢刀。侯希逸惊魂未定,街巷一侧传来一声呼喝:“侯希逸,我要取你人头。” 说话之人乃是李纳,身后是王升c赵勃,另有八个官兵。他们举起火把,拦在街口,将侯希逸等人逃遁的去路截断。 侯希逸怒道:“吐蕃打破京城,你不拱卫皇城,却来暗害老夫。”李纳啐了一口,说道:“论起亲来,我该叫你一声舅舅才是。但你们侯家人非但得罪了骆奉先大人,还令元家三位公子在他面前十分难堪。我奉了三公子之命,前来索命。念在舅甥情分,杀你之前先说与你知道。” 偶耕若在往日,对付他们几人未必落败,但如今功力尽失,若是与之硬拼,不出三招定会横死街头。他仍抱着牧笛不放,向前一步,恳求道:“那些都是我一人闯下的祸。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冲着我来便是,还请不要为难侯大人。” 李纳冷笑道:“你且放心,我们割了侯希逸的人头,也不会落下你的。” 牧笛见他们出言猖狂,料定他们是有备而来,因问:“你们埋伏在此,怎知我们今日会从府中逃出?”李纳道:“丰王李珙串通吐蕃,定于今日日落之时攻入长安。长安城到处都是元家少爷的眼线,他有什么动静,我们怎会不知道?”说罢,露出得意的神色。 牧笛道:“你既知他的奸计,就该提前奏报朝廷c严加守备,为何令他们攻进来?”李纳道:“吐蕃人再闹也闹不到青州去。长安即便是付之一炬c化作尘埃,我仍是缁青平卢节度使的嫡传长子,只需承奉骆大人c元大人,何须管他长安城的事!” 李纳使个眼色,王升c赵勃便挺刀上前,欲施杀手。众官兵钢刀举起,劈砍而来,不料劈里啪啦几声,全被暗器打落,一阵杂沓过后,已有数人倒地。王升c赵勃见此情状,当即凝住招式,心中猜忌:侯希逸人缘败尽,难道还有援兵前来搭救? 街巷一侧的暗影之中,忽而人头攒动,乃是一队黑衣人窜出。他们浑身玄黑,又不点火把,若不是突然杀到面前,李纳c侯希逸双方还真是无从得见。 黑衣人当头的是郭志烈c曹以振,二人钢刀出鞘,将王升c赵勃架开,说道:“侯希逸乃是逍遥谷的大仇人,我等奉了谷主之命,要请他到丰王府中,算一算陈年旧账。” 王升c赵勃哪里肯依?二话不说,与郭志烈c曹以振白刃相斗。一霎时,刀光翻飞c杀气腾腾,黑衣人和官兵纷纷倒下,只剩下他们四人贴身缠斗。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昆仑奴见他们一场激战,扯扯偶耕的袖子说道:“快跑!”偶耕猛然省悟,抱起牧笛,从四人的刀下一掠而过。昆仑奴背着侯希逸,紧随其后,夺命奔逃。 李纳伸剑拦阻,不提防槐犁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从胁下刺来。李纳大惊,回剑猛砍,虽将钢刀砍落,毕竟功夫差了些,胸前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李纳丢下宝剑,双手捂住伤口,骂声不绝。偶耕那五人却一溜烟逃得杳无踪影。 王升c赵勃力敌郭志烈c曹以振,渐占优势,再过数招,将他二人踢翻在地。便在此时,侯家府宅烧起熊熊大火,吐蕃兵在他家中颇有所获,人人呐喊c个个欢呼,一齐杀了出来。 李纳大惊,转身便走。王升c赵勃击杀数人,见敌势太盛,不敢恋战,护定李纳往相府那边逃窜。郭志烈c曹以振被吐蕃兵围住,负隅顽抗,不知生死。 长安城失陷,吐蕃兵从西南往东北推进,将大半座城池碾压在脚下。他们见到长安街衢之阔c物产之富c品类之美,无不大开眼界,越发贪婪横暴,极尽烧杀抢掠之能事。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8章 城陷(乙) 城中实施宵禁,夜来有官兵巡逻——平日里若是撞见夜游之人,任打任杀,如今则如同羊入虎口一般,接二连三遭遇敌兵,死在大街之上,被践踏得血肉模糊。城中百姓有不少在睡梦之中被人砍死,他们的尸身和钱财一道被吞噬殆尽。吐蕃兵杀得兴起,漫天价放起火来,一时之间,一百零八坊烈火连天,长安的夜空被照耀成赤色,如同一大块被烤熟的羊肉。 偶耕五人在黑夜之中拼命逃窜,身后杀声c哭声c喊声连成一片。四面都是吐蕃兵在劫掠,他们藏也无处藏,逃又无处逃,但绝不敢丝毫停下脚步。 五人慌不择路,也不知钻进了哪间坊c哪道巷,前面是一处死胡同,后面却有十余追兵。昆仑奴先爬上墙,将侯希逸c槐犁接了过去。偶耕正要扶着牧笛爬墙,追兵已赶到身后,几把飞刀掷出,骑在墙上的昆仑奴缩身躲过,倒在了胡同的另一边。 死胡同里只剩下偶耕c牧笛,如同羊入虎口。偶耕摆开架势,准备与吐蕃兵殊死搏斗。牧笛从头上扯下钗环,奋力扔了出去,砸在地上发出脆响。吐蕃兵见地上有宝物,一阵哄抢。 偶耕想趁机逃跑,无奈吐蕃兵离得太近,仍将他们团团围住,并且步步紧逼。偶耕扭头说道:“我与你经历诸多劫难,却要死在吐蕃人手下了。”牧笛道:“那也比死在骆奉先c元载手下强得多。”二人手指相扣,面对吐蕃兵灼灼逼人得刀光,心中又是恐惧c又是满足。 恰在此时,一声清啸划破长空,犹如老鹤下九皋。偶耕c牧笛未及察看明白,眼前便是红光乱迸,数名吐蕃兵脑浆崩裂而死。厚重的头盔脱落,露出他们狰狞的面目。 窄小的胡同里,忽然马蹄声动。声音落处,剩余的吐蕃兵飞出数丈远,非死即伤,发出凄厉的哼声。 并非世外高人出手相救,而是骅骝马从天而降。它在奔窜途中偶遇偶耕c牧笛,兴奋难禁,不住的甩着鬃毛c打着响鼻。二人危难之际得它相救,欣喜不已c满心感激,又见它只剩半截缰绳,身上有刀剑伤痕,多处鬃毛被烧得卷曲,料定它是从吐蕃兵手中挣扎逃出,更是为它心酸。 骅骝马对着偶耕嘶鸣一声,偶耕立即会意,扶着牧笛上马。他跨在马背上,回头望时,只见滚滚烟火之下,吐蕃兵持枪弄杖汹涌而来。 骅骝马重遇主人,意气风发,蹄子一扬,便已跃至半空,飞出十丈之外。偶耕在空中往下看,墙那边不见了昆仑奴三人,急急伸手去拉缰绳,要将马勒住。偏偏那半截缰绳在空中恣意摇摆,就是不到偶耕手边来。骅骝马飞过一处房屋,那房屋被火一燎,轰然倒塌,登时火龙喷射,烧灼马尾。骅骝马受惊不小,非同小可,去势更如疾风飞电,几乎将二人颠下来,如何止得住脚步? 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路,身后追兵渐稀,而身边街衢格外整肃,宅第分外高耸。骅骝马这才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牧笛在马背上观览四周,认出这里是兴宁坊附近。偶耕顿时大为紧张:骆奉先c李珙得府邸都在此地,此时怎可自投罗网?正想赶马离开,牧笛说道:“吐蕃兵似是从西南方杀进城的,此处地处东北,敌兵相距尚远。吐蕃兵十分凶残,逢人就杀,大约见了皇帝也不会留情。丰王李珙与他们串通一气,因此丰王府倒是个安全的地方。” 偶耕说道:“南浦云就在丰王府邸,他恨你父亲入骨,我们不可再次擅闯。不如折回去,将你父亲找回来要紧。” 牧笛想到全家惨遭加害,心痛如绞c无声而泣,半晌方才哽咽道:“是我不孝,曾立下誓言与侯家断绝关系c再无关联。如今长安失陷,敌势如潮,我们若贸然前去,即使找到他们,又怎能生还?”偶耕道:“不能生还,便死在一起。”牧笛伤心欲哭,将一腔碧泪咽在咽喉,说道:“怕的是找不到他们,大家都死得七零八落。” 二人正在伤心垂泪c犹豫不绝,北面传来号令之声,继而火把亮起,照如白昼。偶耕c牧笛催马向前,只见拱卫皇城的禁军在街上紧急集结。长安令也已赶到,独自率领一队官兵,站在阵列一侧。 为首的将领举剑誓师,旋即率领军马往南进发。他们是长安城中最后的兵力,准备与闯入城中的吐蕃兵决一死战——至少拖住敌军,为皇帝逃遁出城赢得时间。偶耕道:“我们远远地跟上他们,回去找找你父亲,不至于落入敌军之手。”牧笛点头应允。 长安军马大举推进,不到一个时辰,便遇上前路的吐蕃兵——他们仍在放火劫掠,这是一场杀人的狂欢。主将一声令下,官军奋勇向前,将那撮吐蕃兵杀退。主将再次传令,官军乘胜进击。 黑夜之中,两军再次正面相遇,便是一场血腥的厮杀,双方死伤都十分惨烈。相持既久,官军越来越少,而吐蕃兵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杀到,胜败之形立见。更有几队射生军爬上屋顶,远远地开弓攒射,官军一时死伤累积,节节败退。 偶耕c牧笛无力助阵,只在附近街巷里绕圈,指望找到昆仑奴三人。近乎一个时辰过去,再溜到战场一侧时,官军已近乎溃败。 主将身受重伤,再次传令:“只得向前杀敌,不得退后半步,违令者斩!”将令刚刚传出,一支长箭将他射下马来。长安令砍倒数人,奔到近旁,将他扶起。主将说道:“快去禀告宰相,备置轻车快马,护送圣上出城狩猎!” 古时都城被敌军攻破c君主弃城而逃,都被称作“出狩”,以示隐讳。长安令不敢须臾耽搁,翻身上马,领着一队轻骑往正北面宫掖奔去,那里是皇帝起居c大臣办公的场所。才一瞬间,吐蕃兵已将主将乱刀砍死,又将剩下的官军杀个干干净净。长安城中最后的抵抗至此告终。 已有一队吐蕃兵发现了偶耕c牧笛,大声怪叫,猛扑过来。偶耕急拍马背,骅骝马蹄轻足快,转眼便将吐蕃兵甩在身后。射生手的箭矢攒射而至,都在骅骝马身后落下。 偶耕不知该往何处逃遁,问道:“我们去哪里?”牧笛答道:“去丰王府,那里是长安最安全的地方!”偶耕迟疑一下,复又问道:“真的还去丰王府吗?”牧笛说道:“去!留得性命,慢慢再找昆仑奴!” 骅骝马快走如飞,不多时又来到兴宁坊。丰王府门墙高大,大门紧闭,所幸并无兵士把守——丰王府所有的兵力似乎都已被调遣,正待发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现在该怎么办?”偶耕问道。 “相信骅骝马,我们硬闯进去!”牧笛作答。 王府宅院高耸,如同皇宫苑囿,偶耕担心骅骝马难以跨越。可骅骝马退后两步,顿足发力,胁下便似生了翅膀,飞入宅院之内,稳稳落在草坪上。 牧笛道:“我们去内宅,以免被南浦云所擒。”偶耕一手扣紧马鬃,另一手抱紧牧笛,双腿一夹,骅骝马一跃三丈,在空中几个起伏,已翻过王府的宅内的数道院墙,往内宅疾奔而去。 王府内宅,有一片空阔地面,此时则被长安城里的王子皇孙挤满。十余个家丁手提灯笼,端端正正站立阶除。大队兵士侍卫一侧,手握刀柄,以示警戒。廊檐之下,有一人峨冠礼服,正在为众人高声宣讲,仿佛是在发表登基践祚之前的宣言。 那人便是丰王李珙。他让那些王子皇孙们在院子里站到夜间,等他们志气c傲气消磨大半之后,再出来安抚。他说道:“我将大家请到寒舍,只因夜观天象,算准了吐蕃军马今夜打破长安。吐蕃兵视我大唐为仇寇,逢人便杀c逢屋便烧。尤其是李氏宗亲,更不容情。唯有我这间宅院,深受诸天神灵庇佑,邪祟不能侵c仇敌不能入。故此延请大家在此一聚,以保万全,这也是为了我李唐宗室薪火相续c永世昌盛。” 偶耕c牧笛从这片空地一旁飞过,当即按住骅骝马,在隔壁院中停下。二人耳朵贴着院墙朝里偷听。 李珙正在慷慨陈词,忽见天上红光一闪,落入自家院中,便以为是天降祥瑞,预示着自己取代当朝皇帝乃是天命所归,因此愈发得意。拥集在他宅院的,多半是前任皇帝的遗子遗孙,有的真心追随李珙,有的不过跟着起哄。在他们心中,只要能保住性命c守住荣华,龙椅由谁去坐,又有什么要紧? 忽而有人脚步铿锵c喘息急促,闯入内宅,那是并蒂将军从外面回来。夫妻二人也不避讳众人,径直向李珙禀告:“官军阻击吐蕃兵,在朱雀街以南全军覆没,吐蕃兵尚在朱雀街一带劫掠。” 李珙听罢,恚怒道:“按照商定的计划,吐蕃兵一举拿下宫掖,我们便大功告成。这些西域来的人,目光短浅得很,不进攻皇宫,却去抢劫民宅,真是舍本逐末。”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9章 城陷(丙) 张涧雨又道:“路上遇见长安令,带领一队轻骑赶往宫掖。”李珙肃然问道:“为何不当街截杀?”许月邻道:“我们奋力追赶长安令,可他们去得甚急,须臾已越过护城河,追不上了。”李珙道:“长安令必是准备车架,护送皇帝出城,”李珙转过面来,瞪着并蒂将军,神情异常严肃,“速速提点精兵,从东门出城,追赶銮驾。五德更替c顺天应人,在此一举!” 牧笛听罢,胆战心惊,低声说道:“他们要劫驾谋害皇上呢。”偶耕问道:“皇帝没了,是不是大唐就没了?”牧笛说道:“皇帝没了,李珙这小老儿便要当皇帝呢。” 偶耕似懂非懂,凝眉说道:“他当他的皇帝,何苦勾结吐蕃,害得你家破人亡,昆仑奴c槐犁也不见踪影。”牧笛听罢,眼睛红红的,泪水洒落在墙壁上。 不多时,并蒂将军已集结王府里的精兵,人数一百有余。李珙命他二人为主,韩德存c魏烈功为副,即刻出发,必须不辱使命,完成“迎王接驾”的重任。又吩咐道:“东门的守将乃是射生将王抚的至交,你说你受我委派,他必放你出城。” 牧笛听得清楚,喃喃说道:“所谓的迎王接驾,乃是命并蒂将军劫持圣驾,谋杀当朝皇帝。并蒂将军若是一味愚忠c照计行事,李珙头一个便要杀他们,如此方能解脱他自己的罪名,继而名正言顺坐上龙椅。”偶耕“咦”了一声,说道:“他们乃是涧石兄弟的哥哥嫂嫂,如果做下这等错事,涧石说不定多伤心呢。” 李珙号令已毕,屋顶上传来一声叹息,似是好不着力,却清清楚楚送入每人耳中。张涧雨已然听出,此人内力强劲c功力深湛,当即拔剑喝道:“哪位高人,请赐尊面。” 空中一声脆响,屋顶那人纵身跃下,稳稳站在阶前。此人须白面赤c青衿玄袍,手持一柄拂尘,正是玄冲道长。李珙正待施礼,玄冲当头棒喝:“谋逆作乱c弑君犯上,这步险棋,万万走不得。敢越雷池一步,立即粉身碎骨,切不可执迷不悟。” 李珙有吐蕃相助,又有祥瑞相示,已抱必胜的信念,正是箭在弦上,如何收得住?他本来敬重玄冲,此时却不耐烦起来,说道:“道长只顾念经修行去吧,本王事成之后,定有封赠。你若敢阻挠,这满院贤宾可要待你不敬。” 玄冲不顾李珙语带威胁,依旧傲然独立,说道:“修道之人,不在乎什么封赠,也不希求他人的敬意。只是眼睁睁看到别人坠落深井,却不伸手相救,与良心大大有违。贫道不做有违良心的事。” 许月邻看不惯玄冲絮絮叨叨,拔剑出鞘,喝了一声“臭道士看剑”,当即直刺他的咽喉。玄冲一面向丰王施礼,一面轻辉拂尘将来剑拂去,说道:“不斩孽龙,怎做神仙?”说毕,拂尘挥舞c拳掌翻飞,攻向许月邻。 张涧雨知他武艺出神入化,许月邻绝非对手,二话不说,猱身而上,长剑当空劈砍。玄冲不慌不忙,晃动拂尘,千万丝绦软如绵c轻如云,却总能将两柄利剑轻轻划开。三人一交手,唰唰唰唰便斗过十合,玄冲并未使出全力,但已占据上风,攻守进退游刃有余,只是不愿痛下杀手。 李珙唯恐被这道士拖延了时辰c耽搁了计划,便命韩德存c魏烈功助阵。二人有意建功,双双提起大刀,往玄冲身上猛斫。他们本是西北壮汉,武功套路又是大开大合c凶悍刚健,只见刀光翻飞,尚未沾着玄冲,已将两名王公斫伤。那一众王子皇孙着了慌,纷纷往别处院落退避。 玄冲以一敌四,愈发精神抖擞。拂尘在前,如同云气蒸腾,化出万道祥光,将自己罩定,令敌方两把长剑c两把大刀近身不得。许月邻见相持不下,不禁气急,屡屡突施冷招,欲出其不意一剑致命,可是玄冲每每调转拂尘,在她剑上一拨,或是曲起手指在剑上一弹,便将她的狠辣招式尽数化解。力道所及,更令她重心失衡c要害外露。 张涧雨爱护娇妻,往往舍命相救,粘住玄冲以命相搏,以示自己的性命可以不顾,而爱妻的威严不可冒犯。玄冲见此情景,则以拂尘勾住韩c魏的大刀顺势甩出,大刀受力,劈向并蒂将军,夫妻二人挺剑相格,玄冲则则顺势飘转身形c自占场面。 李珙吩咐家丁,传令众兵士一齐杀入内宅,擒杀玄冲。家丁得令,未跑出三步,忽然扑到在地,似是死去。李珙吃了一惊,抬头看时,院墙上飞下一人,直冲自己而来。他大为惊骇,高声呼救。 许月邻于酣战之中听到呼声,腾出左手,将头上金钗拔出,向那人掷出。那人闻得风声,空中闪避,身形扭转甚是吃力,落地时也站立不稳,武艺显得并不高明。许月邻侧眼一看,灯笼火光之下,认出那人是陆涧石。 涧石在别院的廊檐下伫立良久,见屿蘅c小雨都不理他,他也不理二人,干脆将儿女之情抛却,来这王府正院查探家国大事。他爬上墙头,见玄冲与四名敌手交战,又听见李珙着人去外院调兵,当即掷出石子,将那个家丁打晕。 擒贼先擒王,擒住丰王便能消弭长安的一场大祸。而廊檐下只有丰王一人,涧石奋不顾身冲他扑下,正要一举成擒,不料许月邻飞钗来袭。他仓促落地,摇晃几下站稳身子。 李珙喊叫起来,声动王府。涧石再去擒他,不知何处冒出三个兵士,将他截住。 玄冲拂尘逼退并蒂,扫腿逼开韩c魏,对涧石说道:“王府凶险,你还不逃离?”涧石道:“我们若不出手阻止,岂不叫他奸计得逞?”他一面回答,一面拳脚并用,已将三名兵士打倒。 李珙大惊,往里屋跑去,涧石跨过门槛,穷追不舍。集结于外院的一百精兵,听见李珙叫喊,却不见主将c副将前来传令,都不明所以,因此不敢擅自出动。 涧石见丰王就在前面,飞身去擒他,陡然迎面吹起一股劲风,将他卷出门外,摔在石阶之下。待要翻身跃起,才觉得脏腑被震得几乎支离破碎,甚是疼痛。他强行撑持,慢慢站立。 却见李珙居住的堂屋之中,徐徐走出一个人来——南浦云。他白天打听到,晏适楚来过王府,为的是索要《修真秘旨》。《修真秘旨》乃是南浦云救命之物,他怎肯放过蛛丝马迹?因此夜晚潜入李珙起居之地,企图偷窃书册。他在房中找来找去,未找到一片纸,不料李珙仓皇钻进屋来。南浦云无处可躲,又觑着涧石在后面追赶,便一掌击出,掩去偷盗之实,博得救驾之名。这一掌如若打实了,涧石必定身亡,只是二人相隔甚远,涧石仅是被掌风所震,并无多少挂碍。 南浦云从堂屋跨出,二话不说,飞掌劈向玄冲。玄冲刚从并蒂将军剑下游走而出,忽觉背上劲风袭来,急抖拂尘挡开四名敌将,同时左手后翻,与南浦云对掌。双掌相接,南浦云催加内力,意欲占稳上风;玄冲并不与之硬拼,收起真气,掌势转虚,随即身形飘转,右手的拂尘顺势抡下。南浦云急收掌力,也使出绵柔的功夫,一来试探对手深浅,二来免得久战之后体力不济。 高手对决,别开生面。南浦武术门路驳杂,修练的气功亦正亦邪;玄冲则功力精纯,出招收势法度井然。南浦云招式千奇百怪,攻常人所不攻c守常人所不守,阴毒c狠辣之处更非常人所能预想;玄冲法度c套路则从一而终,于平直之处见奇崛,看似平庸的一抹一捺,却藏有无穷妙境。二人一交手,便斗过五十余合,各抱地势c各擅胜场。张c许c韩c魏四人徒然手持兵刃,围在四周伺机攻入,却似狗儿围着刺猬一般,除了在一旁打转之外,全然无从下手。 南浦云与玄冲斗过一百合,仍然难分伯仲。二人各自进击三招,忽然催加内力,拼出上乘武功。只见两道黑影窜高伏低,忽而跃上树枝,忽而落在天井,忽而扭作一团,忽而各奔东西。玄冲手中的拂尘,飞上飞下,宛如白龙腾跃;再看南浦云,手中多了一物,寒光闪闪c灼人眼目,原来是一柄短剑。 李珙躲在檐柱后面,见南浦云久战不下,心生焦急,便召唤张c许c韩c魏到近旁,命他们速速督领兵士拦截御驾:“若成就大事,封王封侯不在话下,若完不成使命,当在城门外自刭谢罪。”四人领命欲去,涧石一个箭步冲出,拦在前面,厉声斥道:“谁敢劫驾犯上,今日必死无疑!” 许月邻一见涧石,双眼发黑,提剑就刺。涧石绕着柱子躲了三剑,顿时手忙脚乱c险象环生。许月邻第四剑来得猛烈,涧石躲避不及,衣袍被割破,脚下踩空,倒在阶前。他就地打滚,躲开许月邻的追砍,口中说道:“雨哥,小雨就在王府,甚是想念,期求一见。”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0章 城陷(丁) 涧石本以为提及小雨,涧雨会顾念旧情,谁知话音未落,涧雨便怒发冲冠:“孽种,今日以你性命,平我冤仇!”宝剑“噌”一声划破夜风,朝涧石疾刺。 涧石倒在地上,周身要害被剑锋笼罩,已是逃无可逃。正待延颈就戮,忽然白光一闪c火星乱迸,眼前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宝剑,将涧雨来剑格挡在外。一人飞到他的身后,干瘪身材,身着道袍,正是玄寂。 玄寂突然杀出,势力正劲,涧雨倒退一步,回剑护身,目视来敌。 玄冲此时正与南浦云在空中相斗,一低头见到玄寂,非但不喜,反而不悦,问道:“命你去陕中拜见郭令公,请他回返长安力挽狂澜。事关重大,为何恁早便回?” 玄寂一边与并蒂将军斗剑,一边答道:“我在去陕中的路上便遇见了郭令公,他正往长安赶来,我因此回来得早些。”玄冲又问:“郭令公为何来得忒速?”玄寂答道:“听说是梓州刺史杜济,还有齐玉轪,带了吐蕃的书信去往陕中。郭令公见了书信,如坐针毡c寝食难安,便马不停蹄赶过来。” 玄冲问道:“长安城中,公卿俱在,为何不将书信交与他们?”玄寂答道:“杜大人c齐先生在长安城中求告无门,又遭追捕,只得去陕中找到郭令公。”玄冲叹息一声,不再问话,凝神与南浦云相斗。 李珙听见他二人一问一答,愈发着急,急命四将作速领兵出动,“迎王接驾”。四将领命,转身便行。涧石攀住玄寂的腿,要他务必将其拦下。玄寂不解,正待发问,玄冲喝道:“听那小友的便是。” 玄寂依言,挺起长剑,追身上前,不料黑地里蹿出两人来,将他截住。定睛一看,却是逍遥谷二大监察邓昆山c杨祖绪。玄寂要从二人中间冲杀出去,二人却硬生生将他拖回。玄寂只得转身应付这二人,二人不慌不忙,抄出兵刃与之相斗。 玄寂单独与其中一人相争已是勉强,以一敌二则弗如远甚,斗过数招,便已左支右绌c无从还手。并蒂将军以及韩魏二将,见玄寂不敌,料定玄冲也难以成势,便谨遵王命,去外院点兵。 涧石大为焦急,起身追赶四将,却被杨祖绪抓住衣领,重重摔在墙上。涧石又急又怒,趁杨祖绪不备,飞身扑上,欲施杀手,不料被他反手一掌拍在胸口,再次摔到墙根。玄寂怜惜起来,说道:“小友快快离去,莫要白白丢了性命。” 偶耕c牧笛一直在院墙另一边,将今夜王府之中来过何人c发生何事听得真真切切。偶耕道:“涧石兄弟也曾救过我们,此时性命危急,我们不能作壁上观。”牧笛问道:“你武功尽失,如何救他?”偶耕皱眉道:“我也不知。但若骑上骅骝马冲进去,或能有用。”牧笛道:“就依你的,只要死在一起,怎样都可以。” 二人一齐上马,马通人性,一声长嘶,飞入半天云中,又一俯身,便稳稳落在内院中央。院中诸人俱各一惊,尚未看清何物,已见一团红云在宅院之中来回奔突c任意穿梭。 邓昆山c杨祖绪看了半晌,才看清那是一匹马,马上载着二人。他正要伸手拦截,骅骝马铁蹄踏落,如同雷霆灌顶。二人知得厉害,就地打滚,急忙躲过。玄寂得了喘息之机,急忙擦汗,喘起了粗气。 骅骝马力气有所损耗,慢了下来,窜得也没刚才高了。涧石看清二人,嘶声喊道:“别管这里,去前院拦截兵将,要紧c要紧!”偶耕十分犹豫:曲曲二人一马,如何拦截百余兵将?正在思索,耳边噌的一声,原来是杨祖绪一只手与玄寂交战,另一只手掏出铁菡萏射了一弹。所幸打得不准,擦着骅骝马的鬃毛掠过。骅骝马受了惊吓,发足狂奔,一眨眼便越过数座院落。 须臾来到外院。院中并蒂将军与韩魏二将传罢军令,正待出发。骅骝马前蹄点地,便已踏翻三名兵士。整支队伍瞬间阵形大乱。 并蒂将军大怒,双双提枪上马。他们所乘之马虽与骅骝马相差甚远,但也算得良驹,趁骅骝马徘徊之际,赶上去挺起长枪猛力攒刺。骅骝马惊叫一声,绕着院墙游走一圈,来到院门,一对后蹄踢出,怎奈那两道门甚是厚实,晃了两晃,竟未踢开。韩德存c魏烈功随后追到,大刀劈落,偶耕急赶骅骝马,从刀下躲过。 骅骝马从四将兵刃下一跃而出,在院子里又跑了两圈,众兵士已不成阵列,缩在角落里,生怕被踢到或是撞到。骅骝马甩掉四将,又在院门上猛踢两脚,门闩终于一声脆响,从中断裂。偶耕马上侧身,用手扒开门扇,骅骝马载着二人夺门而出。 张涧雨见他们任意进出,也太藐视了并蒂将军,不由得勃然大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策动良驹,急追骅骝马。韩德存c魏烈功号令众军一齐杀将出去,誓欲擒住二人乱刀砍死。 偶耕c牧笛奔出一里远,已到朱雀街,丰王府的兵将在后面穷追不舍。正不知往哪里奔逃,迎面忽然火把连天c吼声如潮,竟是吐蕃兵从街巷之中大举掩杀而至。眼前数丈远,还零零星星有些官兵抵抗,但眨眼功夫便被吐蕃兵淹没。 偶耕大惊,急忙扣紧马鬃,掉头往北而逃。牧笛在马背上颠簸,心中忖道:一夜之间,大半个长安已被吐蕃兵清洗,马上就要杀到丰王府去了。 果不其然,身后丰王府的兵将与吐蕃兵正面相接,吐蕃兵也不通报姓名c宣读檄文,围上来便是大杀大砍。王府四将合力死战,杀死二十吐蕃兵,而身后的兵士则经历一番肉搏,死伤大半,惨不忍睹。 偶耕c牧笛越跑越远,身后隐隐传来张涧雨的吼声:“我们是丰王府的兵将,乃是吐蕃的盟友。你们谁是酋帅,出来说话!” 此时夜交四更,东方渐白。偶耕c牧笛一阵疾跑,不觉来到正北面宫掖城墙下。宫掖城门紧闭,城楼上稀稀拉拉几个残兵,或仓皇失措,或无精打采;城墙内琼楼玉宇隐隐可见,只是灯火不举c管弦不作,孤零零矗立在夜空之下,显得格外萧索。 牧笛往南边望了望,长安上空余火未尽c硝烟缭绕。初冬的冷风从城墙下吹来,吹动枯枝瑟瑟作响,夹杂着吐蕃兵的呼声和长安百姓的哭声。骅骝马低头徘徊,去啃食砖缝里的草根。 牧笛张望一番,在马上说道:“这里离东门最近,官军怯如鸡狗,城门定无守备,我们逃出城去吧。” 偶耕凝眸遥望,心有不甘。涧石托他拦截丰王府的兵将,他只顾仓皇外逃,未能做到(其实那些兵将在朱雀街遭遇吐蕃兵,差点全军覆没,他们拦截圣驾的打算就此破灭);昆仑奴c槐犁护着节帅流落乱军之中,不知死活,即使是死,也该找到尸首好生安葬。诸事皆未完成,怎能一走了之? 偶耕顿了一顿,对牧笛说道:“我们再去找找节帅吧。” 巨大的惨痛再次扑向牧笛。她不敢回头看偶耕,只因双眼已被泪水糊住。哽咽半晌,方才点头,身子兀自不停颤抖。偶耕抬头,朝天子的城阙看了一眼,便低头拍拍骅骝马,说道:“劳烦你再驮我们一程。” 二人一马,在皇城之下绕了一圈,再逶迤南行,竟未遇着一个吐蕃兵。此时吐蕃大兵集结在朱雀街东北一带,早已停止了与并蒂将军的战斗。射生将王献忠与吐蕃小相勃突尼并肩而行,与张涧雨相见,止住双方刀兵,消弭了一场误会。吐蕃小相勃突尼与并蒂将军阵前相见,客套数句之后,各自讪笑,一起去见李珙。可是来到内宅,除了乱糟糟的院落,并未见到王爷。 李珙坐镇内宅堂屋,观看逍遥谷三人与玄冲c玄寂激斗,打算除掉这两个不知死活的道士。正稳操胜券,旁边摸出个人来,那是涧石趁逍遥谷三人不注意,欺到他身边,一个猛扑即已成擒。涧石从李珙腰间抢过佩剑,即以他性命相胁,逼迫逍遥谷三人停手。 这一场恶斗就此止住。玄冲c玄寂劝涧石道:“行胁迫之事,非丈夫所为。”涧石道:“二位道长性命赖我相救,今日却要听我差遣。”因命他二人护在左右,自己押住李珙,一步步退回东北面的别院。他要带上晏适楚c屿蘅和小雨逃出王府,李珙既在手中,此事想也不难。 南浦云c邓昆山c杨祖绪三人紧紧跟随,保持五步远的距离,不住地虚张声势威吓涧石放人。他们不敢冒进一步,也不敢松懈半分。 回到别院,那三间房却门扇洞开,里面空空如也,晏适楚师徒不知所终。石阶上唯有秋风回荡c落叶飘零,也无小雨的身影——他们三人趁着夜间王府混乱之时,摸出后门,出城而去。那时长安东门洞开,守城将士逃亡殆尽。 出城之后,晏适楚带着屿蘅往南,小雨独自往北,临别更无一句言语。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1章 犯险(甲) 骅骝马一夜驰骤,甚是疲乏,背上血汗渗出。偶耕c牧笛急忙下马,远处却有一撮吐蕃兵走近,不知何往。二人急忙牵着马躲进褊狭的巷落,所到之处,满目疮痍c触目惊心,长安一夜之间变得残破不堪c死气沉沉。 转过几道院墙,竟来到大云经寺门外。门缝里有几个僧人向外窥探,见他们路过,急忙开门出来,将二人迎了进去,嘴上不住说道:“二位施主是不要命了么?待敌兵退了再出来行走!” 二人还在外面犹豫,骅骝马已一步跨进门去,奔向墙角下的水缸,一口气饮下半缸浑水。 侯家就在这怀远坊中,相去不远。牧笛想起昨日惨景,再次泪眼婆娑,哽咽着要偶耕带她回去看上一眼。偶耕将她扶起,僧人扯住他袖子,劝道:“施主在寺院中暂避数日,待贼兵退走,再回家不迟。况且城中许多百姓在寺院避难,你们进来,说不定遇着亲人,也是一场团圆。”二人这才跨进寺院,僧人反手将门闩牢。 寺院里果然挤满了长安难民,各自吞声而哭,满地哀戚之声。佛堂廊檐下吊着一口大锅,锅中煮着稀粥,无精打采泛着热气。 僧人对偶耕c牧笛说道:“吐蕃人也信佛,比中土人更为虔诚。昨夜吐蕃兵杀到寺院外,他们的长官勒令兵士,不得入侵寺院c不得打劫僧人。二位施主权且在此委曲几日,切莫出去送了性命。”说着,将骅骝马栓在柱上,抱来一团干草喂它。 偶耕拥着牧笛挤到人丛中,找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又见牧笛流泪不止,样子甚是憔悴,自己也伤心起来。正当出神,头上被人拍了两下。抬头一看,竟是昆仑奴c槐犁站在身前,头发蓬乱c满脸污垢。 牧笛与他二人劫后重逢,却不见自己的父亲,再也无法自持,哭出声来,声音凄惨。偶耕轻拍她肩膀,在耳边柔声劝慰,她愈发难以自抑,伏在偶耕肩头放声而哭。院里的那些难民,才哭了一夜,此时又听悲声,不免人人潸然。 哭声惊动了寺院住持本信。他手持禅杖,从禅房出来,对牧笛说道:“人生一世,总有数不完的因果c历不完的劫数,今生因缘,大抵前世注定。往昔之事,倘能放下,还是早些放下的好。你若哭坏了身子,岂不又为自己多加一层劫难?” 本信环顾四周,念了一声佛,心中万分悲悯,面上却不改一副笑样。牧笛急忙拭泪,起身施礼。偶耕前番大闹寺院,此时仍然抱愧在心,低着头不敢看本信。昆仑奴却道:“佛陀原是我的乡党,我还没念佛,你老和尚念什么佛?我们节帅在寺院里被人劫走,你需有个交待。” 偶耕急忙拦阻昆仑奴,叫他休得无礼。昆仑奴越发起劲,踮起脚来质问本信,仿佛老和尚欠了他万贯钱财。本信却不嗔不怒,微微躬身说道:“侯大人被带走,委实是贫僧照顾不周。” 偶耕c牧笛听罢,都吃了一惊,忙问缘故。本信沉吟不语,似在追悔,昆仑奴说道:“昨夜我和槐犁背着节帅逃到西市外,迎面遇着一队吐蕃兵。我们转身就逃,逃不出几步,就被追上了。原以为性命不保,黑地里窜出几个和尚,一顿闷棍,把那几个吐蕃兵杀得一个不剩。” 本信听到此处,忽而皱眉耸肩,插话道:“既入空门,却开杀戮,最是不该。罪过罪过!施主也不该在佛门净地提起杀戮之事。” 昆仑奴浑然不顾,继续说道:“那几个和尚带我们逃到这里,那时寺院里还没有恁多人。我和槐犁打了个盹,天还没亮,满地里却挤满了长安百姓,不知是几更时分来的,熙熙攘攘满院子都是,却不见了节帅。我们找遍寺院找不着,便问这个老和尚。老和尚只顾把自己关在禅房里,不敢出来,我们问话他也不答,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牧笛一听,知道父亲还活着,顿时眼睛里放出亮光,追问本信:“我父亲现在何处,还请大师明示。” 本信略一惊愕,问道:“你是侯大人之女?”牧笛点头。本信叹息一声,说道:“也是老衲管教无方,致使一众弟子犯下杀戒。这些弟子击杀三十余名吐蕃兵士,原以为此事天知地知,佛祖也会见谅,不料被射生将王献之看见。他领着射生手尾随至此,硬是要追问罪责。” 牧笛听到这里,不禁皱眉:“吐蕃人笃信佛陀,自然不会冲撞佛寺。但长安的官差将领都是白眼狼,自然是横冲直撞c无所顾忌。”本信跺足道:“侯小姐所言,何尝不是!王献忠硬闯寺院,老衲本想推拒,可是他们在门口滥杀百姓,老衲只得将他们迎进寺院,好言相待。” 偶耕问道:“他们硬闯进来,和节帅失踪又有什么关系?”本信慢慢说道:“王献忠进得敝寺院,对侯大人倒也敬重,闲言两句,便招揽他一同侍奉丰王李珙。侯大人深谙佛理c持身甚谨,自然不肯同流合污,严词相拒。王献忠恼羞成怒,便迁怒于老衲,当面质问我大云经寺弟子杀人之罪,又扬言将寺院里避难的平民斩尽杀绝。侯大人虽然负伤,浩然正气却不减半分,为了搭救佛门弟子以及长安难民。见情势危急,只得委身相就,随他们去了。” 昆仑奴怒道:“老和尚满口胡吣。我和槐犁就在寺院里,为何恁大的事毫不知晓?”本信道:“二位施主一进寺院便倒头大睡,纵然千军万马c电闪雷鸣,也不能惊醒你们。侯大人不忍扰了你们的清梦,因此不辞而别。” 昆仑奴又问:“王献忠既是邀他去辅佐狗屁丰王,定是对他礼敬有加了?”本信叹息道:“侯大人生性孤傲,三言两语将王献忠激怒。依老衲看,王献忠怀恨在心,将侯大人掳去之时,甚是粗蛮,只恐要对侯大人不利。” 话到此处,牧笛惊叫一声“父亲”,靠在偶耕身上,几欲昏阙过去——她知道跟随李珙绝无好下场,况且南浦云就在丰王府中,父亲去了,焉能有命在?偶耕大为焦急,忙不迭将她扶稳,在耳边千呼万唤。 昆仑奴指着本信骂道:“你老和尚,拿节帅去作抵,让他孤身陷入龙潭虎穴,你却在禅房里当缩头乌龟,过太平日子。”本信面带愧色,无言以对,任由昆仑奴谩骂侮辱。 击杀吐蕃兵的那几个僧人听到吵嚷之声,拥了过来。这几人虽然削发为僧,但是终日习武,性情刚烈。他们在本信面前坦诚杀人的罪过,请求杀出寺院找到王献忠,铲除逆党c为民除害,并救回侯希逸。本信念了一声佛,将他们喝止。 偶耕问道:“王献忠现在何处?我去找他便是。”本信道:“他是射生将,手握重兵,要去找他谈何容易?施主还是容忍几日,侯大人吉人自有天象,此去未必会遭人毒手。” 偶耕道:“容易也罢,不容易也罢,我去找节帅。若不能将他救回,死在他面前也是心甘。” 本信长叹一声,说道:“都城失陷,王献忠身为大将,不思救国救民,反倒助纣为虐。据本寺弟子所报,王献忠昨夜在朱雀街东边与吐蕃军会合,还与吐蕃酋帅一同去往丰王府邸。侯希逸定是已被掳掠至丰王府中。罪过啊,罪过!” 说起丰王府,偶耕c牧笛心中一懔:才从死地逃出,难道要再探虎穴?偶耕看了看骅骝马,且喜它半缸水捆草下肚,恢复了不少神采。他想到侯希逸的处境,忽又平添一层忧虑:张姑娘c涧石兄弟困在丰王宅中,此时究竟是吉是凶? 昆仑奴大为不满,嚷道:“秃驴,节帅是在你家寺院弄丢的,就该找你要。他若在丰王府少了一根毛发,我砸扁你光溜溜的大脑袋。”众僧人见他言辞不逊,就要上前理论,均被本信拦下。 偶耕忖道:大云经寺的僧人救了我们,况且我们还大闹法会惹下祸事,怎可如此言辞侮慢?正要训斥昆仑奴几句,本信却开口说道:“施主不必忧心。老衲往丰王府走一遭,定要讨回侯大人。” 众僧闻言大骇,纷纷劝阻。本信说道:“侯大人为救苍生不顾性命,老衲礼佛修善,又岂能贪生怕死c置大义于不顾?”他面带笑样,但言辞笃定c态度坚决,旁人竟也相劝不得。 偶耕挂念侯希逸以及陆涧石c张小雨安危,一步跨出,作揖道:“我与你同去。”牧笛挽住他手,说道:“我也同去。” 本信为难起来,说道:“老衲与丰王c射生将原无交往,此次前往,免不了与他们逞凶斗狠。倘若动起手来,老衲一死,固可成全舍生取义之名,但岂不连累了你们二人?” 牧笛说道:“法师德高望重,您若亲自出面,非但吐蕃兵不会前来相扰,那丰王李珙多少要看在法师面上,将我父亲放回,不至于和那些赳赳武夫争勇斗狠。”本信摇头说道:“世事维艰c人心维危。如今天下汹汹c都城倾覆,丰王李珙恶念滋生c善心泯灭,老衲说话行事与他抵牾,难免做他刀下之鬼。老衲此去,定当尽力而为,但此行实在太过凶险,二位施主还是在寺院待着好些。”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2章 犯险(乙) 牧笛拉着偶耕说道:“侯大人是我父亲,他是我的夫婿。法师可以舍生取义,我们又怎能不尽孝道?我们心意已决,还请法师带我们同行。”本信沉吟半晌,只得点头。偶耕见他应允,便去牵马。本信见骅骝马神骏异常,危难之际还可载他二人脱逃,略为宽心。 槐犁从背后拉住偶耕,问道:“我们和黑子哥呢?该怎么办?”偶耕忽然心头一酸,答不上话来。本信说道:“你们就在寺中屈尊几日。吐蕃兵不退,你们切不可走出寺门半步。” 昆仑奴便问牧笛:“你是节帅女儿,拿命出来为他尽孝。我是他的奴仆,难道不该拿命为他尽忠?”牧笛拭去泪水,强作欢笑,说道:“算了吧,我要你们活着,将来为我和偶耕烧纸。”昆仑奴扭过头来对着偶耕,佯怒道:“老子活了恁多年,都头来成了你儿子,还要给你烧纸!” 偶耕c牧笛牵马在前,跨出寺门。本信在后面教训众弟子几句,提着禅杖跟了出来。往北不多远,便来到朱雀大街,街道宽阔,却被鲜血染红,地面上躺着无数唐朝c吐蕃兵士的尸首,有的血肉模糊,有的面目狰狞。牧笛甚是恐惧,还有些恶心,又怕偶耕分心,坐在马背上假装镇定。偶耕牵着马,跟定本信,在死人堆里艰难前行。 三人一马,从城西来到城东,路上遇着些吐蕃兵,见有和尚引路,并不上来为难。途经一处街巷,忽听兵刃叩击之声,原来是一队吐蕃兵围住两名汉人激烈争斗。偶耕一手牵马,另一手搭在额上往那边看,从人缝中认出,那两名垂死挣扎的汉人正是逍遥谷的黑衣人头目郭志烈c曹以振。 这二人昨夜奉命前往侯府擒拿侯希逸,而一夜之间长安遭劫c百姓遭殃,这两个人落入乱军之中作困兽之斗,反倒引起了偶耕c牧笛的怜悯。 本信瞅了两眼,说了声:“老衲即去即回。”话音未落,身形飘出,冲入人丛之中,手中禅杖递出,吐蕃兵的钢刀纷纷落地。郭志烈c曹以振颇感意外,未料到濒死之际,竟有高人出手相救。 本信笑容可掬,冲着吐蕃兵手语,请他们发下善心c饶人活命c就此离开。那一队吐蕃兵嘟嘟囔囔骂了几句,终于放下屠刀,列队往东而去。 郭c曹二人一夜苦战,伤痕累累c身残力竭,对本信大为感激,拱手道:“我二人是逍遥谷黑衣人头领,得蒙相救,感激不尽。只因使命在身,此时需回丰王府复命。来日再报大师恩情!” 偶耕此时已牵马走近。牧笛在马上说道:“你们昨夜定是有辱使命了,侯希逸的人头没有拿到吧?” 郭c曹这才看见二人,又见本信与他们一伙,大为诧异。本信沉吟片刻,对郭c曹说道:“二位施主自去吧。只是朱雀东街集结吐蕃兵,丰王府外料有重兵把守。吐蕃兵与你们言语不通,你们切莫回丰王府去。倘若回去,只怕还没摸着大门,早已丢命。”二人称谢,果然不敢回去复命,向西南方向仓皇逃走。 再往东数里,果然尘沙蔽日c旌旗猎猎,吐蕃兵马在前面集结,原本宽阔无边的朱雀街被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有几千兵力,清一色的铁甲钢盔,整整齐齐排成队列,纵横数里。 本信回头看看偶耕c牧笛,悄声说道:“我们如若硬着上去,迈不出两步,就被砍作肉泥。”三人钻进一道胡同里,逶迤向北,绕道而行。 三人蹑手蹑脚来到兴宁坊外,坊门口果有精兵把守,一半是吐蕃劲卒,一半是王献忠麾下的射生手。本信皱眉道:“若能到王府里去,见着王献忠,与他理论一番c央求两句,多半能救出侯大人。只是这兴宁坊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兵士,想见主将一面难于登天。我们尚未跨进门去,早就被吐蕃兵c射生手乱刀分尸了。” 牧笛气馁道:“既是如此,我们仍回寺里去吧。”偶耕见她眼角仍有残泪,知是放心不下父亲,说道:“丰王府里的路径我记得。你和大师回去吧,我骑上骅骝马再去打探打探。”牧笛轻声叱道:“说什么丧气话?要去同去,要死同死。” 他们说得真诚,但是本信听了,句句当作是嘲讽讥刺。他说道:“老衲既然来了,定要带你们进去。只是射生军c吐蕃兵都在丰王府,还有逍遥谷众人,皆是凶狠异常。若有一丝把握救回侯大人,自当勉力而行。若救不回,我以禅杖杵地,作为信号,你们便骑着马奋力出逃,逃出长安自寻生路去吧。” 偶耕问道:“我们逃了,大师你怎么办?”本信叹道:“千钧一发之际,你若心里有半点犹豫不决,定然死在丰王府。”因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伸到偶耕面前,叫他折断。偶耕依言而行,本信说道:“善哉善哉!我适才所言,即是今日誓愿。你二人折断树枝,便是立下了重誓。如若违背此誓,非但老和尚死不瞑目,你们死后也不得超生!” 偶耕c牧笛听罢,瞠目结舌。本信与他们倚在墙角,计议一番,三人终于定下主意,大摇大摆向兴宁坊走去。 驻守门外的兵士将三人拦下,厉声呵斥c严加盘诘。偶耕c牧笛依照本信的吩咐,默不作声,本信则一副笑脸,自言是大云经寺主持,前几日举办法会,募集钱粮巨万,特来进府禀报。守门兵士信以为真,放他们进入坊中。在吐蕃兵c射生手的重重盘问和推搡之下,三人终于来到丰王府侧门。 守门的是韩德存c魏烈功,另有一队射生手。本信与之搭讪一番,说明来意,可是韩c魏一句话回绝:“今日王爷计议大事,所有外客一概不见。”本信继续笑嘻嘻地央求,侧门却呀一声打开,威风凛凛走出一对男女来,正是并蒂将军。 张涧雨一见偶耕c牧笛,扭头便说:“速去请逍遥谷主来擒此二人。”身边兵士领命,小跑着钻进内院。并蒂将军二话不说,双剑出鞘,合战本信。本信一闪身,躲开来剑,早已欺到韩德存c魏烈功身旁,未等二人反应过来,便在他们身上要穴上拍了两下,将他们点倒在地。 射生手一拥而上,围攻本信。本信用禅杖挡开来敌,冲偶耕说道:“若有胆量,进去看看。”偶耕不假思索,拥着牧笛跨上马鞍,双腿一夹,骅骝马一声长嘶,跨过人头c飞上院墙,奔入王府内宅。 张涧雨见偶耕c牧笛闯入王府,大呼:“快快回府保驾!”射生手欲去追赶,却被本信在后面拖住,一个也不能脱身而走。 偶耕c牧笛骑在马上,从并蒂将军谴出报信的那名兵士头上掠过。牧笛冲他指了指,偶耕当即会意,趁骅骝马前蹄点地,从马鞍上横出一脚,踢得那人昏死在地。 骅骝马快走如飞,二人骑在马背,只觉得王府之中亭台楼阁急速倒移。再入王府,识得路径,眨眼功夫便闯进王府深宅。客居在丰王府的那些王子皇孙,以及上上下下家丁仆役,见着一抹红云从天而过,只以为是吐蕃兵在外放火,火光倒映在云彩间,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二人落在王府内宅的花园之中,不知侯希逸被拘在何处。花园空空荡荡,气愤诡异,偶耕c牧笛将马栓在假山石洞之中,循着幽径来到假山对面的花榭前,只见大门打开,正要朝里探看,迎面却走出一个仆人,撞了个满怀。 偶耕内力已失,手上力气却不小,将那仆人拎进厅屋,按在墙角。那仆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待盘问,自行说道:“爷爷饶命。我不过奉了王爷之命,来此检视。”牧笛压低声音问:“王爷要你检视什么?”仆人道:“王爷一早吩咐在下,花园之中一个人也不许留,又着人打扫花榭。他叫我检视花园的人是否都已清出c花榭是否打扫干净。” 牧笛若有所思。偶耕手上一松,放那仆人走。仆人跨出门槛,撒腿就跑,大呼“有贼”。偶耕急忙奔出,追上仆人,一拳将他打晕。偶耕说了声“得罪了”,便将他扛进花榭,塞进厢房的木柜之中。 二人正不知是走是留,却听花园石径之上环佩铿锵c步履声响,一群人逶迤而至。中间一人,紫袍玉带c峨冠礼服,正是丰王李珙。李珙左手边是吐蕃小相勃突尼,右手边是射生将王献忠,身后还跟着几个趋炎附势的王公,另有四名吐蕃兵c四名射生手跟随左右,却不见有家丁c丫鬟随行。 丰王面色阴沉,背着双手阔步向前。旁人俱是神色肃穆,不发一语,走路也怕发出一点声响。这时却有一个不识相的家丁急匆匆跟了进来,向李珙禀报:“逍遥谷主求见。”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3章 犯险(丙) 李珙大怒,一脚将他踢倒,喝道:“本王在自家府邸被野道士劫持,南浦云连家都看不住,让贼人来去自如,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他刚从涧石手中得脱,怒气难抑,本想发兵将这些“野道士”一网打尽,恰好王献忠c勃突尼领兵造访,他只得将诸事放下,邀他们到花榭之中会谈。 家丁跑了出去,八名武士关闭花园门,在石径上来回巡逻,严禁外人擅入。丰王领着众人来到花榭,他自己坐了主位,东西厢各有一座,安排勃突尼c王献忠坐下,随行的王公侍立两厢。偶耕c牧笛早已躲进厢房内,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侧耳偷听他们说些什么。 李珙心中不快,语气生硬,对勃突尼说道:“我与你早已议定,吐蕃兵士杀进长安之后,径取皇宫,擒杀皇帝。你为何纵容兵士四下劫掠,却不肯杀进宫去,以至皇帝銮驾逃出皇城,误了大事?” 勃突尼傲慢答道:“我吐蕃五千勇士,杀进长安,死伤一千有余。不抢劫钱粮c杀戮百姓,怎消我心头之恨?听说前几日大云经寺举办法会,募集钱财c绢帛万亿有余。依照王爷的诺言,这些财物当由吐蕃所得。只是到如今尚未兑现,还请王爷解释明白。” 李珙道:“只要你们劫住圣驾,杀了皇帝,区区这点财物,哪在话下?”勃突尼道:“中土人奸猾诡诈,许下诺言多不可信。吐蕃兵必须先分到钱粮宝物,再去杀你们那窝囊皇帝。” 李珙强忍怒火,问道:“若不然呢?”勃突尼斩钉截铁答道:“如若不然,吐蕃兵一把火烧了长安。”李珙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放肆!”勃突尼拍案而起,唤来一个吐蕃兵,当即传下令去:“在长安城中抢劫三天,能抢的都抢,能杀的都杀!” 偶耕在厢房里听得清清楚楚,气得浑身乱战,恨不得冲出来将勃突尼c李珙活活打死。牧笛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连连摇头,提醒他不要冲动。 花榭之中气氛紧张,王献忠出来圆场:“勃突大人何必如此性急?王爷若是当了皇帝,一半的大唐江山都可分给你,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又算什么!”勃突尼道:“你们唐朝的疆域,已有一半落入吐蕃手中,还有什么江山可以拿来分?更何况中土之地,多生瘟疫,民人自相残杀,怎比吐蕃快活自在?” 王献忠又道:“只要你杀了皇帝,辅佐王爷驾坐金銮,王爷定当重重酬谢勃突大人。”勃突尼道:“我们在长安城劫来的财物已经够多,何须王爷酬谢?” 勃突尼软硬不吃,令王献忠也无话可说。李珙大为不悦,弹弹衣上灰尘,说道:“吐蕃人是靠不住了,并蒂将军的军队又死伤大半。皇帝已逃出城去,看来大事休矣。”王献忠道:“王爷不必焦心。射生将王抚与我情逾手足,对王爷更是忠心不二。他已领兵在城外埋伏,圣驾一到,立即擒杀,绝无差池。”李珙略为宽心。 那几个随行的王公立即奉承:“王爷移驾微垣,上顺天意c下合民心。此乃天命所归,更勿疑虑。”又道:“王爷上有彩云罩顶,下有龙踵托足,此乃圣人之象,您才是真命天子。”李珙心下甚是受用,自斟一杯香茶,轻呷一口,面色活泛了起来。 突然,外面一声巨响,八名兵士连声惨叫。花园中随即传出话声,声如洪钟:“贫僧本信,特来拜见射生将王将军。侯希逸若在你手,祈请放还,贫僧愿以命作抵。” 众人大惊,奔出厅屋,却看八名兵士穴道被点,躺倒在地。李珙大怒,喝道:“哪里来的野和尚,快叉出去!”本信飞身而上,径取王献忠。王献忠拔刀相格,被他在刀面上轻轻一弹,钢刀居然脱手而出。 本信欺到王献忠面前,笑样不改,双手合十道:“还望王将军大发慈悲,放过侯大人。”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原来是一柄飞剑掷向本信。本信不敢硬接,一挫身跃下台阶,那柄剑擦身而过,将廊桥栏杆上石狮子的头颅削了下来。他依然面带笑靥,说道:“多行善事,方能多积福报。” 话音未落,四个身影破门而入,正是并蒂将军和韩德存c魏烈功二将。四人与本信斗在一起,花园里一时间鸡飞狗跳c乱作一片。王献忠c勃突尼也拔出兵刃,上前助战。本信浑然不惧,一根禅杖在人群之中游走,别人伤不到他,他也不愿伤人。 偶耕c牧笛躲在厢房内,透过窗格朝外看,见本信平日里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临敌之际却是如此身手矫捷c动如脱兔。牧笛只盼着他擒住王献忠,逼他交出父亲,然后一起逃出长安远走高飞。 本信不愿比拼内力,以免伤人,因此每遇险情,总是上纵下越,身子从刀丛之中飘出。并蒂将军屡次砍空,愈发奋力向前,两柄剑舞出万道光束,光束结成密网,罩住本信,叫他无处逃遁。本信微微一笑,禅杖上举,贴着剑光画出一道光圈,光圈初时极小,随后渐渐扩大。本信在光圈之中,忽然禅杖回撤,身子跃出,似是甲虫穿破蛛网逃出生天。 本信还在上升,天上两道黑影却压了下来,那是邓昆山c杨祖绪不期而至。本信无可闪避,只得与二人对了两掌,空中借力翻转,落在假山一侧。邓昆山c杨祖绪被掌力逼退,跃了个跟头,落在阶除之上,守护丰王李珙。 本信禅杖顿地,入地一尺深,以此站稳身体。他内息深厚,已听出偶耕c牧笛藏在厢房之内,用禅杖提示他们,敌兵强劲,难以救出侯希逸,而他们需遵守誓约,尽快逃命。牧笛会意,扯扯偶耕袖子,提示他快走。偶耕却看得出神,不明白这禅杖之中的玄机。 空中一声清啸,南浦云飘然而至。他向着李珙深深施礼,李珙昨夜被道士搅扰c今日遭僧人上门,正是惊魂未定,一见天降救星,将满腔怨怒抛之脑后,说道:“拿下贼和尚,记你保驾救主大功。” 南浦云长揖称谢,身子化作一道鬼影,极速扑向本信。本信见敌手来势汹汹,连避三招,才看清南浦云长袖翩翻,袖中藏有一支软剑,剑光奇异,似喂有奇毒。 高手过招,别开生面。本信面上笑样全然收敛,神情肃穆c目光如电,使出十成内力与南浦云拼斗。南浦云接了他三杖,知他内力在己之上,于是使出杂家套路,亮出修练多年的狠毒招数,以求一击毙命。本信知他用意,一口真气运行不息,一杆禅杖进退有度c虚实相生,与南浦云斗了个难分伯仲。 二人相持,须臾斗过五十余合。并蒂将军领着韩德存c魏烈功从左欺入,邓昆山c杨祖绪双双出手从右夹攻。本信立即不支,退到假山之上左躲右闪,一颗光头在刀光剑影下忽隐忽现。 本信本数名劲敌所逼,退到假山顶上,忽而拼出十成内力,还击一杖,将太过逼近的杨祖绪逼退。他一脚踩在山石上,足印二寸有余,内力所致,竟将假山石洞中栓住骅骝马的石柱震断。复又一杖,点开飞身欺入的并蒂将军,顺势打起一颗石子,石子疾飞,直奔厢房,将偶耕c牧笛头上的窗格砸碎。 花园之内,激荡着本信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你二人还不逃走,定要看老和尚惨死,永世不得超生吗?”偶耕抬起头来,推开窗扇,问道:“你怎么办?我们连累你死,心有不甘。” 本信一杖击开南浦云的袖剑,喝道:“出家人不讲死生,只证因果。我带你们进来,必须保你们安然无事。你们再不走,老和尚自杀给你们看!”说毕,禅杖外扫,将众敌手格挡在外,右掌高举,罩住头顶,只要偶耕再啰嗦半句,他便打碎自己的天灵盖。 假山石洞之内,扑簌簌落下碎石来。骅骝马一蹄子将剩下半截石柱踢碎,飞腾而出,直冲花榭。一道红光窜出,如同天雷匝地。 李珙大骇,急忙退回厅屋,骅骝马却早已停在厢房窗格下。此时一名射生手穴道自行解除,伏在地上拉弓射马。骅骝马扑腾一下,将来箭踢回,不偏不倚射在那人颈上。 牧笛正在后悔,不该糊里糊涂闯进王府,非但救不出父亲,反倒要连累本信死在这里。偶耕被骅骝马踢箭之声惊醒,说道:“本信大师武艺卓绝,未必便死。若再不走,辜负大师厚意,连骅骝马也要陪葬。”说毕,携起牧笛,纵身一跃,撞破整个窗格,飞向窗外,稳稳落在骅骝马背上。骅骝马绕着墙沿乱撞一阵,踢坏花园门扇,一道烟窜出去了。 李珙冲出花榭,指着骅骝马身后的扬尘,大呼:“一个贼人也不许逃脱!”并蒂将军跃下假山,便要去追,冷不丁一道银光横在面前,乃是本信尾随而至c禅杖送出,将他们死死拦住。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4章 犯险(丁) 追是追不成了,并蒂将军只得来斗本信。本信一手挥动加沙,与南浦云的软剑上下周旋;另一手舞动禅杖,与并蒂将军等六人殊死相争。 骅骝马已不如昨晚步履矫健,但是飞跃王府墙院仍不在话下。不多时,便从内宅逃出,来到外院鸳鸯阁下。因长安城破,满城硝烟,南浦云严命四大名花c四大鸣禽不论白天黑夜紧闭院门,不得踏出鸳鸯阁半步。这八个妒妇正在阁中打盹,忽听门外马蹄得得,出阁来看,却见一匹烈马满院乱转,马上所载何人,根本看不清楚。 四禽早是怒了,娇声呵斥,叫乘马之人速速下马领罪。骅骝马恰好奔到院门口,蹄子一扬,将两扇木门踢得粉碎,一个响鼻,疾冲而出。四禽大怒,提剑来追,刚跨上门槛,顿时花容失色:院外街衢之上挤满吐蕃兵,门口一遛兵士躺倒在地,痛苦万状,显然是被骅骝马撞倒,非死即伤。 吐蕃兵都是精壮男儿,一见小院里跑出来四个美艳女子,个个垂涎三尺c兽性大发。一时之间,军纪大乱。无人去追偶耕c牧笛,竟一窝蜂挤进院门,扑向四禽。 四禽手中宝剑削铁如泥,一通乱砍,刺死无数兵士,一时尸首累积,堵住半个院门。吐蕃兵越发起兴,踩着尸体蜂拥而入,只求与院中女子温柔片时。四禽c四花大惊,丢下鸳鸯阁,没命价向王府内宅逃窜。 偶耕c牧笛在街巷之中东奔西逃,终于逃出兴宁坊,此处离长安东门不远。二人谨遵本信之言,不敢稍有流连,径奔东门。东面是兴庆宫,占地辽阔,挡住去路,二人只得绕行。 行至半途,骅骝马烦躁不安起来,乃是困倦至极c疲乏难当。牧笛轻拂马鬃,鬃上血汗殷红,令她痛惜难禁。可是后面仍有追兵,二人处境仍然危险,偶耕只得咬紧牙关,急急催马。 牧笛柔声道:“骅骝马啊骅骝马,你驮我们出城,我们再不叫你受此劳累了。”骅骝马似乎懂得人言,勉力奋蹄,奔跑不止。 东门在望,可是骅骝马气力已尽。偶耕回头看时,见大队兵士在后面追赶,若耽搁片时,必定被他们踩作肉泥。他继续催马,马却挪不动步子,于是央求道:“骅骝马,出城只有千步远,你再勉力驮我们一程!”骅骝马通人性c懂人言,但此时真的已是无能为力。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追上他们,在马鞍下停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本信。偶耕c牧笛一见是他,悲喜交加。本信微微一笑,说道:“纵是骏马,也不该太过娇惯,该打便打。”说着,毫不客气在马臀上抡了一丈。 骅骝马又痛又怒,撩开蹄子没能踢到本信,却似恢复十二分力气,如同飞箭离弦,向东门疾驰而去。本信使出轻身功夫,快步追上,一时之间,与骅骝马颉颃互竞,难分先后。 城门大开,并无一兵一卒守城。骅骝马力气已尽,连傲气也没了,不再奔跑,而是一步步往外挪。本信收住真气,与骅骝马并行。三人一马,眼看就要逃出长安城。 侯希逸没能救出,可本信活着逃出来,牧笛大感欣慰,说道:“大师武艺卓绝,丰王想留却留不住你。”本信似笑未笑,说道:“老衲几乎被逍遥谷主劈死,正当千钧一发,不知是何缘故,数百吐蕃兵冲进王府内宅,大杀大砍c乱抢乱砸。若不是吐蕃小相连声怒斥,连丰王也难得活命,老衲趁乱脱逃,因此遇上你们。” 正说话间,城楼上忽然一块巨石飞落,砸向偶耕c牧笛。本信眼疾手快,跃至半空,轮动禅杖,将巨石劈为两段。骅骝马受惊,一步奔到门洞之下。偶耕回身看时,却见本信躺倒在地,地上血迹斑斑,他身边站立一人,乃是南浦云。 本信以为已经摆脱了南浦云,可是南浦云早先一步登上城楼,静候他们。他见偶耕c牧笛乘马走近,本信又放松警惕,于是将巨石砸下,自己却附在巨石后面。本信击碎巨石,不提防石板后面有人。南浦云当空飞旋,袖中软剑掣出,刺中本信前胸,离心脏不到半寸。 本信急运真气抵御剑伤。可是他一时大意,忘却剑上喂有剧毒,真气流行之时,毒气愈发侵入,纵贯心脏。他身子一软c两眼失明,倒在地上。 牧笛一见如此惨状,眼前一黑,跌下马来。偶耕下马,扶起牧笛,顿时泪下如雨。若不是牧笛在,偶耕便要上去与南浦云拼命。 本信目不见人,循着声音,朝他们说道:“速速出城逃命。珍惜此生缘分,决不可为我报仇c与人斗狠。”言毕,面带微笑,盘腿而坐,就此圆寂。 南浦云走向门洞,厉声质问:“你们妄想逃出长安c逃避冬至之会吗?”偶耕拥着牧笛一步步向后退却,已抱必死之心。他挥拳捶打骅骝马,要将它赶走,可骅骝马却与他们黏在一起,不愿离去。 二人一马,慢慢退到城门口,护城河波光粼粼,倒映着他们疲惫的身躯。南浦云距他们只有五步远,一双眼睛如同磷火灼烧,身上的袍袖微微翻卷,如同招鬼的幡幢。 南浦云先对偶耕说道:“你不过是乡野小儿,命比猪狗还贱,幸赖晏适楚庇佑,老夫姑且容你活到今年冬至。”又对牧笛说道:“你父亲身为节度使,大败安禄山,皇帝老子都另眼相待,只是不该得罪了老夫。王献忠抓住他,他见了李珙居然也是那副臭脾气,丰王想一刀砍了他,被老夫当面劝阻。老夫自有妙法叫他生不如死。你虽是他庶女,却也有过人之处,老夫待冬至过后拿你练功,也算是一件美事。” 牧笛怒气不息,朝他啐了一口。南浦云冷冷而笑,便伸手去捉偶耕。手肘恰才扬起,忽而胁下生出凉意来,低头看时,衣襟上竟然破了三个窟窿,鲜血从窟窿里溢出。这才感到胸胁之上一阵剧痛,知是中了暗器。 护城河的木桥之下,忽然传出嬉笑之声。一高一矮两个人从桥底爬了出来,竟是昆仑奴和槐犁。昆仑奴将铁菡萏擎在手中,幸灾乐祸道:“老贼一世害人,到头来被自己的暗器所害,你该知足了吧?”槐犁道:“今日这毒弹,乃是毒上加毒,定叫你这老乌龟一命归西!” 南浦云一见铁菡萏,顿时脸色大变,连忙伸出手指,封住胸胁处的穴道,以免毒气入侵。铁菡萏的毒性,他有法可治,只是麻烦些;可是身重剧毒,无法运功发力,眼前这几个小贼,今日怕是难以收拾。 南浦云心中一急,体内驳杂之气顿时错乱而行,比毒气入侵更是凶险。他强运一口气,压住胸口剧痛c镇住体内诸种戾气,阴森森问道:“铁菡萏你是从何得来?弹上喂有何毒?”昆仑奴得意洋洋说道:“自然从你手下的黑衣人那里得来。这弹矢上面,除了你们逍遥谷自制毒药,老子还加了老鼠药c蒙汗药与砒霜,毒不死你也要疼死你!” 南浦云冷笑一声,说道:“今日便宜了你们几个。”说毕,转身便走。槐犁见他步法飘忽,猜他受伤不轻,将铁菡萏抢在手中,嘀咕一声:“射死这狗日的!”拨动机括对南浦云连发四弹,两弹打空,一弹打在臀上,一弹打在腿上。 南浦云强运内力,奔至城内,反手将城门关闭,以免再被射中。此时追兵赶到,并蒂将军c韩魏二将以及逍遥谷二大监察来到身旁,见本信法身就在城下,便问偶耕c牧笛下落,又问他何故关闭城门。南浦云内息紊乱,两眼发黑,只说一句话:“快为我疗毒!” 城墙外面,偶耕c牧笛c昆仑奴c槐犁来不及叙话,急忙奔到护城河外。昆仑奴c槐犁早已到此,还将城上的菜油c火硝(皆是守城应敌之物)搬了下来,满满洒了一桥。四人一过河,便点燃火硝,烧起熊熊大火,木桥转眼间化为灰烬,城中兵士不能出城追赶。 昆仑奴c槐犁为何提早到此?其实在大云经寺时,本信已看出他们不是安分人,料定他们不会守在寺院中。又看到昆仑奴怀中掖藏一物,依据轮廓判断出那便是铁菡萏,于是在临行之时,扯下腕上的珠串,交与昆仑奴,并悄悄说明,乃是防身之用。 昆仑奴见珠子与铁菡萏毒矢形制相当,立即明白,接过珠串,更不多言。他见本信c偶耕c牧笛三人离去,便拉了槐犁偷偷逃出寺门,径往城东而去。路过一家药铺,见里面已被洗劫,便去药柜里找些毒药喂进珠眼,再将珠子填入铁菡萏。 此时吐蕃大兵在朱雀街集结,暂时停止了在长安城的烧杀抢掠,因此二人一路平安。来到东门,布置停妥之后,二人躲在板桥之下,果然等到偶耕c牧笛,还有南浦云在后面逼迫。昆仑奴趁南浦云不备,在桥板孔缝里瞄准他胸胁,用铁菡萏连发三矢,尽皆命中。 南浦云受伤不轻,被邓昆山c杨祖绪抬回丰王府,路上遇见郭志烈c曹以振,训斥一通。并蒂将军本想领着两百射生军准备出城追赶,可是木桥烧毁,只得抱恨而归。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5章 面圣(甲) 吐蕃兵在长安劫掠三日,城内哭声不绝,血腥气在冬天的空气里凝结。有门路的王侯c官差纷纷趋附丰王李珙,以求庇护;无门路的富户c平民或横死街头,或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诸种惨状,一语难尽。 偶耕四人逃出城外,在荒村之中信宿,不知何去何从。夜深之时,城中哭喊之声隐隐可闻。牧笛思念母亲c记挂父亲,又想起惨死在南浦云手下的本信法师,夜不能寐,泪染罗裙。偶耕夜梦惊醒,见牧笛仍在垂泪,便坐到她身旁,默默不语。 昆仑奴c槐犁得知本信已死,也消停了不少。槐犁一路斥责昆仑奴,埋怨他不该对本信法师言语相激,以至他擅闯王府c遭人陷害。口里面说着,那柄铁菡萏决计不肯归还。昆仑奴悔愧难当,垂下头去一言不发,时不时抹抹眼泪。 兔走金飞,又是清晨。偶耕走出茅屋,站在村头回望长安。他恨自己内力尽失,一不能救回节帅,二不能为本信寻仇。心念一转,想起本信临终之言,不禁悲慨万分。 牧笛无声无息跟到他身后,说道:“都城繁华,终是过眼烟云。我们仍未脱离险境,骅骝马也休息够了,尽快离开吧。” 偶耕望着牧笛,怅然若失,问道:“往哪里去呢?”牧笛道:“兵祸从西北而起,我们就往东南去吧。见山翻山,见河渡河,见到海便泛海而去,总有一座孤岛能容下我们。” 二人回到茅屋,唤醒昆仑奴c槐犁。四人啃了几口干粮,喂饱了骅骝马,重新上路。离开荒村,便到荒野。槐犁与昆仑奴和好了些,昆仑奴便向他索要铁菡萏,槐犁将铁菡萏擎在手里甩来甩去,就是不予归还。昆仑奴着急道:“小心扳动了机括,里面还有两枚毒弹!” 不觉下到一处山坳,荒草过膝,满山一片枯黄。山坳中一个小塘,水深不过尺余,黑泥暴露于外。路过小塘,骅骝马忽而焦躁起来,不住甩头,四只铁蹄在地上乱跺。 槐犁察觉有异,顺着枯草看去,小塘的黑泥上竟躺着一个人,脸面没入泥水,身上沾满棘刺,唯有一双鞋子伸在黑泥之外。槐犁吓了一跳,催促偶耕迅速牵马经过,以免鬼上身。昆仑奴胆大,走到近旁踢了踢那双鞋子,骂道:“死在荒郊也就罢了,偏偏要出来唬人。” 昆仑奴正要离开,那双鞋子忽然动了一动,带动荒草窸窣作响。偶耕回头,正好看见,连忙喊道:“该是还活着吧?快拉上来看看。”昆仑奴抓住那双鞋子,一把将那人拉起,甩在山坡上。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奄奄一息扑在地上。昆仑奴将他转过面来,抹去满脸黑泥,那人面目显露出来,顿时令这四个人大吃一惊:这不是涧石兄弟吗! 昆仑奴探探他的鼻孔,且喜尚有一丝热气。四人连忙伏下身来,掐人中c按胸肺c按阳经c扇耳光,忙乱半日,无济于事。昆仑奴大汗淋漓,心生气馁,骂道:“要死便死c要活便活,何必这么婆婆妈妈?”骂完之后,催促偶耕继续上路。 偶耕将他扶起,说道:“他性命垂危,我们救不活,但也绝不能弃之不理。”昆仑奴道:“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不管他?但是人死不可复生,我们为他刨个坑,安葬起来,也算尽得朋友之义了。” 偶耕道:“涧石兄弟仍未咽气,你莫把丧气话说得忒早。”说毕,背上涧石,便往前赶路。昆仑奴问道:“你背他做什么?”偶耕道:“前面若有村寨,说不定有懂医术的村民,我们请他医治。” 昆仑奴道:“国破家亡,该逃的全逃了,不逃的全死了,哪还有懂医术的村民?”偶耕将涧石背得更紧了,说道:“那也得等涧石兄弟咽了气,我才将他放下。” 牧笛想让骅骝马驮着涧石,可是骅骝马除了偶耕c牧笛一概不载,偶耕只得与昆仑奴轮换着背他。翻山越岭,行罢多时,一个村寨也无。再往前二里,只见前面一带土墙黑瓦,原来是他们曾经进去避难的山神庙。四人都走得累了,便去庙中歇脚。 正午已过,天上一抹暖阳,倒也温和。昆仑奴c槐犁靠在门槛上,昏昏欲睡。偶耕盘腿而坐,想运起真气,为涧石点穴续命,可是窍内空空,哪有一丝真气在? 牧笛轻卷衣袖为偶耕擦汗,怨艾道:“父亲常念佛经,喜说因果。可偏是良善无辜之人遭此报应。”昆仑奴嘴里叼着枯枝,打趣道:“命皆前定,因果更是玄奥之极,岂是你肉眼凡胎所能看破?佛陀是原是我的乡党,你若再背地说他坏话,我也不依!” 四人正在闲谈,山神庙外忽然马声嘶鸣c兵甲摩戛,似有军队开到。偶耕大惊,和昆仑奴一同奔出庙门看个究竟。才跨过院门,就被几匹战马堵了回来,一遛骑兵披坚执锐c威严肃穆,径往里闯。 偶耕c昆仑奴缩在院子内侧,怯生生看着那些骑兵,不知他们又是哪路军队,闯进庙里不知是福是祸。骑兵跨进院门,后面又拥进来一队步兵,一霎时将山神庙的小院塞个满满当当。 军队之中有一个牙将,见院内有人,气愤难当,喝道:“何处刁民,在此图谋不轨!”话音未落,抽刀便砍。偶耕大惊,沉肩撞他手肘,将刀撞开。牙将大怒,挥刀再砍,却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皆是大唐百姓,何必自相伤残?”牙将闻言,满脸通红,收起刀退在一边。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牵着战马跨入院门。他将牙将屏退,转面朝地上的偶耕道扰。偶耕尚未抬头看那老者,昆仑奴早已拍屁股跳起来说道:“你是郭令公,我们见过面,就在这座庙里!” 那老者正是郭子仪。可是他已入暮年,兼之公务繁杂,记不起眼前这黑奴。昆仑奴见他认不出自己,犹如凉水浇头,兴致大减。郭子仪谦逊了几句,便邀上偶耕c带上两个文职随从,一起进入庙中。庙中光线晦暗,他只见有三个人影,却认不出是牧笛c涧石和槐犁。 昆仑奴一见涧石,急忙从地上将他扶起,扭过头来对郭子仪说道:“涧石兄弟曾在这破庙之中救过你,你不记得吗?”又从他怀中掏出郭子仪当日所赠的玉璜,举在头上乱晃,作为证物。槐犁也记得郭子仪,在旁说道:“涧石哥哥,还有我师父齐玉轪(他是诈充的),在庙门前打退了三百射生手,郭爷爷一定记得。” 郭子仪经槐犁提醒,记起前事,用拳头敲了敲前额,骂自己“老糊涂”,随即问道:“涧石小友为何受此重创?”不待昆仑奴说明原委,便命军医为他诊脉。军医望其面色c探其鼻息,便知病症,说道:“这是溺水之象。” 军医将涧石放平在地,在他肺经上推拿一通,又以银针扎进手足三阳若位。一番理疗,涧石忽地僵坐而起,咳出一团污水,又吐出一滩淤泥,这才神色甫定c气息停匀。军医收起针灸告退,郭子仪笑逐颜开,下令有赏。 涧石恢复神智,一见郭子仪在前,跳起来跪倒在地。郭子仪便问他因何溺水,涧石千万思绪掠过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涧石昨夜独行山林,戏妹之耻c失朋之恨c流离之苦c落拓之悲积压于胸,令他泯不欲生。他在凄冷的夜风之中,如同断了魂一般,高一脚低一角往前走,忽而一脚踏空,堕入泥塘之中。初时仰卧水面,望着泠泠夜月,悲噎不止,继而冰水侵体c寒冷刺骨,更叫他心冷如冰。他索性翻过身来,一头扎入泥水之中,唯求一死。黑泥糊住他的眼睛,他愈发感到自己一无所有c前路昏暗,因此愈发生无可恋。 一夜过去,仿佛经历了几番轮回。融融冬日c蔼蔼白云,天空辽阔c群山延绵,将小小的山神庙烘托得格外安详。涧石从昏黑与绝望之中活了过来,面前就是他万分敬仰的郭令公——他花白的胡须迎风飞舞,他面色慈祥c眼神坚毅,仿佛是自己的祖父。涧石瞬间将悲恨与惆怅压在腹肠底下,兴奋与感激油然而生,冲郭子仪磕头道谢:“多谢郭令公救命之恩,多谢郭令公救命之恩!” 郭子仪莞尔而笑,将涧石扶起,说道:“我这老命也是你救下的,你又何必太谦?你当日出奇计c定妙策,在此退敌,还为我赚得三百精兵。我到陕中,招募旧部c召集兵马。只是老来无能,旬日过去,手下总共才五百兵马,尽皆在此。”言语之间,大有怜才c惜才之意。涧石大受鼓舞,拱手道:“郭令公若不嫌弃,小可愿拜在麾下,粉身碎骨当报大恩。” 郭子仪听罢,精神一振,叫了一声好,说道:“男儿有志气,正当报国时。今闻长安城破,銮驾出狩。我领兵出陕,为的是迎接圣驾,以保龙体万全。只是荒野茫茫,不知圣上驻跸何处。若是被敌酋所获,非但大唐命脉于此中断,天下百姓也要遭殃。我已派出若干小队,四处找寻,不见回报,心忧如焚。涧石小友有此志量,敢不敢带一支军马,也去找寻圣驾?”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6章 面圣(乙) 涧石向死而生,忽然受到这般器重,顿时热血沸腾,说道:“令公有命,小可万死不辞。”郭子仪道:“长安城中杀气腾腾,长安城外一样是危机四伏。你若遇上射生军,只恐有去无回。”涧石道:“说什么有去无回,怕什么马革裹尸。郭令公赋予使命,我若不能办到,便是无能,唯有一死以谢天日。” 说到此处,涧石脑海里浮现出屿蘅的身影。他在思忖:屿蘅已离我而去,不知今生能否再见,我不能与她结成眷属,真不如死在军中来得痛快! 郭子仪甚是欣赏涧石,怜爱他年少有志c有勇有谋,而今又正是用人之际,故而相见不疑,以重任相委。当即交付他五十劲卒,传令道:“命你在长安郊外四处巡逻,务必找到圣驾,迎回山神庙中,我们此兵合一处,同回陕中。若遇见射生军,不可交战,切切牢记,不得有误!” 涧石跪领将令,又向郭子仪讨要几匹马,说道:“我这几位朋友待我恩情甚笃,乞求与我同行。”郭子仪点头答允,牧笛却道:“我已厌倦长安,只愿向东南远遁,恕不能同行。” 郭子仪微微一笑,复又庄严说道:“社稷危亡,东南岂是宁乡?你们都是年轻后生,理应保驾勤王,将来建功立业c万载垂名!” 偶耕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一旁扯扯牧笛袖子,说道:“我们跟着涧石兄弟,或许能重回长安,救回节帅。况且况且南浦云杀了本信,我虽不能为他报仇,但绝不能徒然逃避。” 槐犁怀揣铁菡萏,忽然雄心勃发,说道:“我不愿意走。我想回城里去,射死南浦云那只老乌龟。”昆仑奴也说:“涧石兄弟得遇明主,拜将封侯是迟早的事,我愿意伴随在身旁,将来也沾他的光过上好日子呢!”牧笛横了他二人一眼,毕竟记挂自己的父亲,于是同意偶耕的意见,留在军中。 军令如山,涧石领命上马,辞别郭子仪,便带着五十兵士出得山神庙。偶耕c牧笛同乘骅骝马,昆仑奴c槐犁共乘一匹战马,与涧石并辔而行。五十军马在荒郊之中行进两个时辰,已是黄昏,四下并无村社,涧石便命依山扎营。 不觉夜深,山林阒寂,月明如洗。几个兵士辗转难眠,欺涧石年少,且又是临时受命并无官职,于是放松军纪,围成一团,猜拳行令吵嚷起来。偶耕c牧笛被他们惊醒,携手来到近旁,想看个究竟。 那些兵士一见有女子来到,越发恣肆浪笑,先是调侃偶耕,随后便冲着牧笛说风话。偶耕怒上心头,严词警告,那些兵士非但不住口,反倒变本加厉起来。偶耕怒不可遏,浑身毛发戟张,一拳打在对面兵士脸上。那一团兵士一拥而上,与偶耕扭打在一起。 牧笛站在一旁,叫他们住手,可是谁人肯听?月光之下,唯见偶耕被那些兵士压在草地上,挨了不少拳头。昆仑奴c槐犁匆匆跑来,一见偶耕受人欺侮,岂能袖手旁观?扑进人堆,乱打乱咬。乱斗之中,槐犁专掏人匕首,一刀下去,立即见血。受伤兵士又惊又怒,放声叫嚷,另一拨兵士也被惊醒,围住昆仑奴c槐犁拳打脚踢。 涧石长夜未眠,一个人伫立山顶瞻视远方,忽听山下吼声大作,急急回到营房。早有兵士点起火把,火光下一堆人在地上厮打,牧笛站在一侧焦急不堪。涧石怒吼一声,拔出郭子仪赠予的佩剑,喝命兵士停手。 众兵士微微一愣,回看涧石,愈发觉得他乳臭未干c羽翼未丰,更不将他放在眼里。涧石大怒,抓过一名精壮兵士按倒在地,宝剑架在他的颈上,要杀鸡儆猴。那些兵士见了,这才略为收敛,收起拳头,放过偶耕三人,站成阵列。 偶耕三人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肩并肩靠着,且喜除了破皮见肉之外,身上并未受大伤。牧笛将他们推到一边,离那些兵士远远的,以免再生争执。 涧石怒道:“寸功未立,先起内讧,该如何处置?”那些打架的兵士却嬉笑起来,神情里充满不屑。被涧石摁到的那个兵士说道:“娃娃,有种杀了你爷爷。若没杀人的胆量,乖乖夹上尿片回家吃奶去!”众兵士一片哄笑,有人指着牧笛喊道:“俺要和那女子睡觉!” 偶耕一听,气炸胸膛,攥紧拳头,股起牛劲,便要上前拼个你死我活。喊话那人站得直挺挺的,投来挑逗的神色,等着与偶耕大打一场。突然,黑松林里一声哨响,那人应声而倒,鲜血淌在地上,瞬间没了生气。 偶耕离那人尚有十步远,他怎么就暴毙?众人惊骇之中,猜不到缘由,而漫天羽箭扑簌簌攒射而来,涧石身后的兵士接二连三中箭倒地。 一霎时箭雨收住,半山腰上喊声大作,大队人马冲杀下来,也不知是哪路军队c有多少兵力。他们居高临下c突袭而至,涧石手下的五十兵士顷刻之间折损二十有余。 涧石一见寡不敌众,冲偶耕大喝一声:“快快逃走!”说毕,跨上马鞍,落荒而逃。偶耕c牧笛c昆仑奴c槐犁急急上马,紧紧跟在后面。 敌军并不着意追赶,涧石的军队却如同惊弓之鸟,狼狈逃奔,不敢须臾停歇。奔出十余里,涧石见敌兵已远,而自己的部卒荡然无存,便和偶耕四人一道,勒住马匹,稍作休息。刚刚坐下,却见对面草丛里黑黢黢几个人头晃动。 涧石c偶耕大受惊吓,以为是落入敌军的埋伏圈。二人跳将起来,拔出宝剑,厉声呵斥。草窠里顿时陷入寂静,过了半晌,七八个人从中摸了出来,俱是双手抱头c卑躬屈膝,哭丧道:“那些狗日的射生军,一见郭令公的兵就杀。我们几个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只有跟着小将军。” 这七八个人,为首是刚才被涧石摁到在地的兵士,言语调戏牧笛的那人紧随其后。两军交战之时,他们见敌强我弱,便欲倒戈。可是山顶上冲下来那支军马,对郭子仪的部下深恶痛绝,即便他们投降归顺,也是不问青红皂白杀之而后快。这几个人只得拼死逃出,继续跟随陆涧石。 涧石的怒火平息下来,冷冷盯着他们,问道:“从山顶突袭我们的军马,乃是射生军?”那七八个人连忙答道:“我们已有照面,确信是射生军无疑。”涧石又问:“为首的将令是谁?”那几人支吾一回,终于答出:“乃是射生将王抚!” 这几个残兵,初时蛮横无礼,如今却楚楚可怜。偶耕恼恨他们言辞粗鄙冲撞牧笛,拉着牧笛走到别处,一句话也不愿多说。昆仑奴扮鬼脸吓唬他们,又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们祖上积德,叫你大难不死。胆敢再对侯小姐说半句不敬的话,立即死无葬身之地。”槐犁从怀中掏出铁菡萏来,也说道:“再敢打老子,老子发毒弹毙了你们!” 涧石出师不利,甚是烦闷,便命那些兵士轮流放哨,自己窝在草丛里睡了一夜。次日醒来,偶耕便问他该往何处去。涧石沉思片刻,又看了看那八名残兵,说道:“郭令公委以重托,我们不可辜负信任。我手下兵力虽然不多,但有你相助,定能找到圣驾c完成使命。”偶耕c牧笛四人别无去处,继续与他同行。 一路往北走,山中偶遇逃难的农户c游仙的道士。涧石向他们打听圣驾下落,皆是支支吾吾c说不明白。涧石愈发失意,眼望山色苍莽c衰草乱迷,又想起屿蘅来,忍不住仰天悲鸣。 牧笛悄悄说道:“涧石兄弟失魂落魄,不止是因为带兵出来受了挫折。同是沦落至此,岂独一人伤心。”偶耕怕她想起自己的遭际来,便拿话岔开,以免她心痛落泪。 昆仑奴c槐犁与涧石日益相熟,便赶马凑到他身旁,调笑解闷。涧石问槐犁:“你昨夜拿在手里一样物事,那是什么?”槐犁得意洋洋,掏出铁菡萏,一番高谈阔论,见涧石仿佛一知半解的样子,索性将铁菡萏递给他,由他把玩。 涧石手捧铁菡萏,心中一懔,不觉出神。回想当初,糊里糊涂挨了它一弹,几乎丢了性命,如今将它握在手心,自己中弹那一瞬间的切肤之痛再次被唤醒。蓦又想到,紫帐山石屋石院横遭大祸,父亲c叔父生死不知下落不知,自己还对小雨妹子犯下难以饶恕的大错,更不知她现今流落何处。 心中诸事缠搅,涧石不免怃然而悲,泪珠洒在胸前。他愁绪千端,屿蘅的一笑一颦又从心头掠过,更令他痛恨不已。悲切之时,手腕一用力,竟然扣动铁菡萏机括,一枚毒矢发出。涧石未及眨眼,路边一株苍松已然中弹,被拦腰截断 昆仑奴大惊,喝道:“小心些,要出人命的!”槐犁则拍手大笑,大讲特讲自己如何用铁菡萏击中南浦云,又大声数落当日在潞州时昆仑奴用此物射人却屡射不中的窘态。涧石道:“既是如此了得,且容我钻研数日。”昆仑奴颇为不舍,意欲索回,槐犁却慷慨道:“什么了不起的阿物,借你摆弄三天,只是千万小心,莫射中了自己人。”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7章 面圣(丙) 四周山峦环抱,前方现出一带茅屋土墙,乃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昆仑奴说道:“石头将军,还有那呆子将军,我们行走半日,口干舌燥,去村子里讨些水喝吧。”涧石c偶耕均含笑应允,一群人便往那村落走去。 爬上一道土坡,绕过一段土墙,面前便是七八户农舍,皆是土墙柴扉c茅椽瓮牖c穷苦人家。村前一井,辘轳已经损毁,井台边三两个粗拙的陶罐,罐上沾满尘沙,一眼便知许久无人在此打水。昆仑奴c槐犁四处游转,呼叫村民,绝无回应,唯有歪歪斜斜的门扇在风中嘎吱作响。 偶耕便将骅骝马拴在土墙后的梨树上,任它啃嚼地里的草根,再与牧笛回到井边,整弄井绳,想打些水上来。昆仑奴c槐犁则和那些兵士打成一片,挨家挨户搜寻,指望能找出些存米c干肉。 众人忙乱过后,却是一无所获。大家都饿着肚子围到井台边,传递陶罐,喝那冷冰冰的井水。陡然,骅骝马一声怒吼,随即传来一声惨叫。众人大吃一惊,跑到梨树边,只见一具死尸横在马蹄之下,脑浆四溢c眼珠迸出。更令人惊奇的是,他头戴官帽c身穿官服,生前应是一位有品阶的官员。 众人不解,为何荒村之中出现一名官员,却死在骅骝马的铁蹄之下?却看槐犁瞪大眼睛,指着远处喊道:“山坡上还有人!” 众人抬头,果见一人跌跌撞撞c连滚带爬向山后逃窜。涧石大喝一声,带着八名兵士追了上去,不多时便将那人擒回。那人头戴幞头,身穿襕衫,下面白花罗裤,脚蹬乌皮六合靴,也是一副京官打扮。见了众人,倒头便拜,不住的乞怜求饶。 盘问一番,才知他与死去那个官儿一起在村中放哨,不提防涧石一行到来,便欲盗马逃走,谁知骅骝马性烈,踢死一人,剩下的官儿吓破了胆,只得落荒而逃。 涧石问道:“你乃京城官员,为何置身荒村,却为何人放哨?”那官员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说道:“说不得,打死也说不得。”昆仑奴怒上心头,挥拳欲打,那官员不待拳头落下,竟一口说出:“当朝天子出城巡狩,就在山后驻跸,特命我二人在这里站岗,以备不虞。” 涧石又惊又喜,说道:“我等奉了郭令公之命,前来迎驾。烦请大人从前带路,我们参拜圣上,再与郭令公回合,我们同回陕中。”那官员满心狐疑,却惧惮八名兵士个黑鬼的威势,只得服从。他战战兢兢在前引路,大汗淋漓c两腿发抖,屡次摔倒。 绕过两座山岭,越过一道河川,前方松林苍翠c地势开阔,正是天子行营。说是皇帝銮驾出狩,平地上只不过数十残兵c几乘马车,连旌旗也没有一面,一派颓唐景象。左一拨朝服不整的文臣,右一拨铠甲残破的武将,七零八落坐在荒草之中,相对无言,死气沉沉。 离皇帝车辇还有数百步,侧面忽然走出一人,压低声音呵斥:“何人胆大包天,竟敢惊扰圣驾?”这人便是当朝宰相元载,身后是他的三个儿子,另有李纳c王升c赵勃c王致君c戴保国在旁。 引路的官员一见当朝宰相,吓得两足瘫软,倒头便拜,口称“死罪”。李纳早已认出涧石c偶耕,一步抢出,说道:“这些人为祸京师,阴谋篡逆,前罪已经难饶,今日又带兵劫驾,当处以极刑。” 涧石与李纳势同水火,他恨李纳丝毫不亚于李纳恨自己。但使命在身c处境危险,他只得隐忍。 涧石不认得宰相,简简单单朝他施过一礼,说道:“在下奉了郭令公之命,前来迎驾,郭令公正在二十里外山神庙中等候,还请大人奏禀圣上,早早启程,前往会合。” 元载以及三子皆是斜眼相视,满脸的鄙视与怀疑。涧石见他们不信,便擎出郭子仪所赠的玉璜自证。元载接过玉璜,端详一番,忽然掷之于地,冷笑道:“长安城破,卿士之家尽遭抄劫。这枚玉璜是真,不是偷来的便是抢来的。你们犯下谋逆的大罪,不必审问,就地处死吧。”说毕,冲李纳挥手,命他行刑。 涧石等五人连同那八名兵士俱各大惊。涧石高声道:“在下委实奉了郭令公之命。大人若是不信,可随我同去山神庙一见。”偶耕拼出全力,将赵勃c王升从牧笛身边推开,二人大怒,当即拔刀怒吼。 正在争执,又有一人走来,尖声叱道:“皇上在马车中小憩,是谁不要脑袋大声喧哗?”那人身着朝服,面色红润c大腹便便,原来是骆奉先。 偶耕c牧笛见了骆奉先,又是烦恶,又是尴尬。偶耕上前一步,要和他继续理论聘礼之事。骆奉先眯着眼睛认出他们来,“咦”了一声,当即下令:“这对男女,曾经妄图行刺老夫,先绑了杀头!” 李纳气势汹汹,领着王升c赵勃,便要动手,偶耕挽着牧笛急急躲避。情势紧急,生死就在一瞬之间。涧石忖道:这些人生怕吵醒皇帝,我索性就把皇帝吵醒,反正是死,默默地死不如惊扰了皇帝的清梦再死!想到这里,抬高声音说道:“几位大人若是不信,请容我们觐见圣驾,冒死以闻。” 话音未落,身后啊呀啊呀几声哀嚎,他带来的八名兵士暴毙于地,背上横七竖八插着红彤彤的箭杆。李纳等人围着偶耕c牧笛,险些也被流矢射中。 骆奉先受惊,正要责问何人突施冷箭,对面山腰上忽而人声大噪c旌旗飘飞,数百劲卒冲杀过来。元载惊慌失措,领着三个儿子往回就跑。骆奉先体胖,奔跑不动,王致君c戴保国扛起他回撤。 敌军的箭矢犹如雨点一般坠落,李纳c赵勃c王升自顾不暇,步步回撤。涧石携起偶耕四人,一起跑向皇帝车辇,一来躲避敌兵,二来将面圣奏报郭令公情况。 敌兵五百有余,须臾之间赶到面前,与皇帝车辇相去不过百步,列成弧形阵势。皇帝行营就在狂野之中,前面是劲敌,后面是山岭,阵中只有七八十残兵,皆是惊弓之鸟。 皇帝早被惊醒,知是敌军追到,缩在马车之中不敢出来。敌军阵前,传出叫战之声,不可一世:“射生将王抚在此,恭候圣驾多时,还请圣上钦赐圣面,容末将一见。”天子驾下文武众臣噤若寒蝉,有的还发出哭声。涧石五人跑近圣驾,却被禁兵截住。 王抚喊了半晌,元载方才站出来说道:“王将军既是前来迎驾,救该解除甲胄,跪行匍匐,来到车驾之下,跪求圣上饶你护驾不力之罪。”语声未必,一枚羽箭射来。元载急急闪避,那支箭擦身而过,竟射在元季能大腿上。元季能倒地翻滚c痛苦万状,却不敢放声惨叫。元载惊骇不已,再也不敢出头。 骆奉先仓皇问道:“哪位将军敢上阵应战?”诸将无人敢应。王升c赵勃蠢蠢欲动,李纳施以眼色,将其阻止。此时光禄卿殷仲卿也在,厉声责问:“食君俸禄,就该竭力报主。匹夫匹妇皆知衔德报恩,难道你们不识忠义二字?”他抽出腰中剑,自己想杀出阵去,被元载拦腰抱住——他们二人只是在做戏,自己表现忠诚,怂恿他人浴血抗敌。 终于有一名将领站出,骑马提刀冲向王抚。奔到半路,射生手一箭发出,正中胸肺,那名武将未战便死,空余战马逃回本阵。元仲武大怒,冲王抚喝道:“大丈夫只需决死一战,怎可暗箭伤人!”王抚仰头大笑,喝道:“你们一帮丧家之狗,谁敢出来跟老子厮杀?”元仲武也不敢强出头,乖乖缩回本阵,再也不见人影。 骆奉先许以重赏,果有一名副将披挂杀出。王抚手提长枪,迎面便刺。不到十合,便将他刺死。天子驾下诸将见了,无不心惊胆战,任凭骆奉先威逼利诱,只是低头不出。殷仲卿摇头叹道:“满朝武将,真真怯如鸡狗!” 忽然一声断喝,声震山川,一人跨上战马,疾冲过去,那便是一向以宰相府上贤宾自居的王致君。王致君高举双锏,也不通秉姓名,照着王抚头上便抡。王抚接过三招,长枪斜刺横撩,与他战在一处。交手三十余合,未分胜败。 戴保国一见哥哥上场,自己不肯落后,舞动铁棍冲出阵来。射生手保护主将,发箭攒射。戴保国武艺不弱,舞出棍花,击飞来箭,须臾已到王致君身边,与他夹攻王抚。 王抚以一敌二,斗过二十余合,力气不支c招数迟滞。天子阵中众将官看见情势扭转,俱各欢喜。骆奉先便命擂鼓助威。正是士气提振之时,战场上忽然一声惨叫,原来是王抚突出奇招,右手虚晃一枪,左手拔出佩剑,刺死戴保国。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8章 面圣(丁) 王致君一见兄弟尸横就地,悲恨交织,双锏怒砸。只听咯啷一声,王抚宝剑脱手。王致君一心报仇,趁势欺进,双锏不离王抚脑门左右。王抚无可退避,横起一枪抽在王致君战马身上。马匹受痛,人立而起,王致君横踩马背,猱身而上,双锏指向王抚眉心。只是他慢了一步,要害暴露在外,被王抚一枪刺穿胸腹,哇一声吐血而死。 天子驾下,文臣惶恐c武将惊惧,任凭王抚阵前叫骂,都是深深低头,不敢应声。皇帝在车中传出声来:“战况如何?我军是否得胜?”骆奉先不敢应答,对面则传来王抚得意的笑声:“李豫(唐代宗名字),你坐龙椅时间不长,只是气数已尽。我劝你自己出来受降,若劳烦老子动手,只怕你死得不体面!” 皇帝良久无言,似有哽咽之声,文臣武将为之动容。正当此时,传来一阵朗朗的笑声,打破阒寂。发笑之人乃是涧石。 涧石不顾禁兵在前c钢刀在颈,说道:“一帮昏聩文臣懦弱武将,真是尸位素餐无所用。”李纳闻言大怒,宝剑出鞘,喝道:“先杀了你这不详之人。”涧石早已不顾生死,挺起胸脯厉声质问:“圣驾之前,你拔刀弄剑,难道是要倒戈叛逆c行刺皇上?”李纳顿时慌乱不堪,跪倒在地,口呼万岁,竭力辩解。 骆奉先朝涧石五人看了一眼,目光在偶耕c牧笛身上停下,说道:“这几个确是不祥之人。若不是他们,今日劫难定然不会发生。理当斩除。”殷仲卿应声道:“斩除妖人,祓除不祥,保吾皇龙体万全c社稷永安!” 涧石大喝:“且慢!我既然闯入行营,便不打算活着出去。如今强敌在前,请容我出阵决战,死在敌将枪下。”殷仲卿责问道:“你若跨上战马c舞起刀枪,行起倒戈之事,怎生是好?”涧石冷笑道:“大唐名臣名将尽在此处,我纵然倒戈,奔不出三步,也会被你们斩落马下。” 元载轻捻胡须,朝骆奉先眼神示意,意欲容他一试。骆奉先沉吟半晌,命禁兵放开涧石,允许他出阵交战,但只可带短剑,不得持长兵,以防倒戈作乱。涧石甚是恼火,心中再次浮现屿蘅的面庞,一时陷入绝望,唯求速死,于是跨上马鞍,便要出战。 偶耕此时被禁兵按在地上,忽然挣扎站立,说道:“敌将武艺太高,你不是对手。”涧石茫然道:“死在战场,总比死在刽子手刀下更好。”偶耕一时大受鼓舞,说道:“说得好!我与你一起去!”涧石看了看偶耕,又看看牧笛c昆仑奴c槐犁,饱含愧疚说道:“我要你们同行,却是连累了你们。” 偶耕回头对牧笛说道:“涧石兄弟上战场,我虽内力已失,但不能袖手旁观。此去有死无生,就此与你作别。”牧笛道:“你只管去吧。我们都是不祥之人,活不过今日。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昆仑奴c槐犁听了,掩面而泣。 骆奉先c元载都无退敌良策,只得由他二人,权且一试。殷仲卿说道:“若能斩将搴旗,尔等罪行可以从轻发落。若战败或是投敌,就地将你们正法,还要灭掉你们的亲族!” 偶耕走向李纳,借他宝剑一用。李纳怔怔地将剑递给他。偶耕道谢,牵过骅骝马,翻身上鞍,疾冲而出。涧石也急急上马,举剑冲杀。 王抚叫骂半日,甚是无聊,冷不丁见两个无名之辈出来交战,略一惊异,更是鄙夷。不料骅骝马快如闪电,须臾已到身旁。偶耕大喊一声:“看剑!”宝剑递出。王抚大骇,闪身躲避,只觉身边一团红云掠过,自己险些被那股劲风刮倒。 这一剑给王抚一个下马威,但他同时看出:对手不过仗着马快先声夺人,其实剑招平平c手上无力。他顺势转身,使出一招回马枪,枪尖裹挟风声,直刺偶耕咽喉。 偶耕躲避不及,只得横剑格挡,这一招仓促使出,全无章法,更无半点内力。枪剑相交,剑刃折断,剑柄脱手,而长枪的力道不减分毫。幸亏是骅骝马快,偶耕才躲过枪尖,捡回一命。 骅骝马一步跃开数丈远,王抚追之不及,张口叫骂,可令人奇怪的是,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偶耕勒住缰绳,回头看时,只见王抚两眼圆睁,身子僵直,在马鞍上摇晃两下,竟然直挺挺栽倒下去。 偶耕听到身后一声长嘶,回头看到涧石勒住战马,右手擎着一件物事兀自前指——就在刚才,是他掏出铁菡萏,瞄准王抚,一击致命。涧石唯恐没有射中,连续扣动机括,铁菡萏膛内却无弹丸,而王抚已经在地上死透了。 射生军中有一裨将,见主将阵亡,当即下令放箭。偶耕急驱骅骝马,一眨眼欺到身旁,一伸手竟将裨将拖下马来。裨将悬在半空,抽出腰中宝剑胡乱挥舞,在偶耕臂膀上划出一道伤口。偶耕一阵剧痛,几乎撒手,涧石催马赶到,一剑劈出,正中那人咽喉。 顷刻之间,主将c裨将双双阵亡。五百射生手士气低落,天子禁军却精神大振。此时长安令也在驾前,大声呼喝:“杀敌报国,更待何时!”领着数十残兵冲杀而出,人人争先c个个殊死。李纳一见,自然不肯落后,领着王升c赵勃快马上前,杀入射生军阵中,杀死敌兵无数。 射生手溃败,放倒旌旗c丢弃兵刃,跪地投降。殷仲卿奏道:“当尽数处死,以儆效尤。”长安令谏道:“敌酋已除,宜收抚兵卒,不宜多杀。”皇帝听从长安令的意见,命他收编c安抚射手军。长安令召集兵马,清点人数,三百有余。 偶耕c涧石回归本阵,跃下马来。牧笛急忙为偶耕包扎伤口,昆仑奴c槐犁围住涧石,称他们大难不死,又夸说铁菡萏厉害之极。骆奉先嫌恶他们聒噪,命兵士将他五人擒获,就地斩首。 牧笛叹息一声,低声对偶耕说道:“救那群昏君庸臣又有何用?到头来还要受他们的刑法。”偶耕无语,唯求一死。涧石则是怒气不息,冲殷仲卿啐了一口,说道:“我们斩杀敌将c扭转局势。大人在圣驾之前允诺,要将我们从轻发落,为何一转眼便不认前言?” 殷仲卿张目结舌,无可辩驳。骆奉先喝道:“尔等扰乱京师c行刺重臣,罪不容姑——快快问斩!”李纳率领几个兵将便要行刑,却听龙车之内,传出皇帝的声音:“他二人救驾及时,功劳卓著,还望骆大人饶得性命。”骆奉先不敢违抗,命兵士解开涧石一行,又叫他们叩谢圣恩。 五个人一字排开,跪在龙车前。皇帝隔着车帘,一一问过他们的姓名c籍贯以及祖荫。听牧笛说是侯希逸之女,皇帝夸赞不绝,又说她父亲是大唐栋梁之才,如今失了藩镇,朝廷将另有官职委任。 皇帝问到偶耕c涧石c昆仑奴c槐犁,才知他们乃是流离之民,既无恒产,更无祖业,不禁大为感叹。涧石心下宽慰了些,说道:“大唐疆域辽阔,民人富而好礼c勇而知耻。渭南数百乡民,足以集结成军,光复长安。” 皇帝转忧为喜,有意委以重任,但内阁重臣尽在左右,他虽贵为天子,也不能自专天下大事,只得吞声。涧石又道:“郭令公正在西南二十里外山神庙中恭迎圣驾,恳请吾皇更勿见疑,即刻启程。” 元载担心元季能的伤势,一直闷然不语。骆奉先见涧石言辞恳切,不似有诈,又见昆仑奴c槐犁以郭子仪玉璜相示,这才相信他们,便奏请圣上移驾山神庙。长安令整顿军马,射生军加上皇帝带出来的禁军,约有四百,纵然再遇敌情,也可以抵抗一阵子了。 皇帝车驾往西南行进,不多时便到山神庙中。郭子仪出院迎接,君臣叙礼,自然有说不尽的繁文缛节。皇帝十分悔愧,不该疏远了郭子仪,令骆奉先等一干宦官执掌权柄。然而事到如今,宦官大权在握,大唐朝政不稳,他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当晚,山神庙中支起帷幕,皇帝与文臣武将计议大事。众臣奏请皇帝巡游陕中,暂避吐蕃军的锋芒。当场议定:郭子仪带来的数百兵马全数交由骆奉先掌管,由骆奉先督领军马,护送君臣去往陕中,郭子仪留在长安城外,窥探敌情c以备不虞。 如此安排,明显是骆奉先将郭子仪排挤在外c踩在脚底。郭子仪出得帷幕,心中不快,唯有望月浩叹。涧石与之密语,悉知原委,愤然起身,去找长安令,请他进谏。长安令皱眉道:“郭令公受到倾轧,实非社稷之福。只是我官卑职小,宰相又一心记挂少爷伤情,在圣驾面前不发一语,此事却是十分难办。” 二人正在密谈,忽然山神庙外喊声大作c杀声连天。二人冲出营门,只见大队人马掩杀而至,口中叫喊不停,喊的却是吐蕃言语。长安令倾耳而听,说道:“定是吐蕃兵获知消息,前来劫驾。” 文臣武将在睡梦中惊醒,率领士兵迎战。郭子仪跨上战马,号令全军:三百射生手为左军,三百陕中军为右军,一百禁军为中军,列于山神庙外,全力迎战。一时间,山谷之中战鼓如雷c飞矢如蝗。 夜空之中,郭元帅的大纛高高举起,帅字旗在火把的照耀下光彩灼灼。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9章 光复(甲) 郭子仪稳坐中军护定圣驾,指挥众兵将打退了深夜来袭的吐蕃兵——那是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其中还有三十射生手。涧石c偶耕还合力擒住五个吐蕃兵c三个射生手,带回营帐,听凭郭令公发落。 八名战俘瑟索来到山神庙的破院之内,只见中军帐上稳稳坐定一个皤然老翁。耳边又听人喝道:“郭令公在此,还不下跪!”五个吐蕃兵当即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下偷眼观瞧,见这老者精神矍铄c目光炯炯,依稀正是当年统兵西征的郭子仪。 郭子仪曾奉玄宗之命,出兵青海上,用兵如神,连战连捷,威震西域。虽然三十年过去,边境之敌但闻郭元帅之名,莫不望风逃窜。这五个吐蕃兵年轻时被郭子仪击败于青海之上,老来进犯大唐长安,不想又被他所擒。五人战败被擒,服膺认命,陡然一齐跃起,扑向院子里的石碑,碰碎头骨而死。 剩下三名射生手,恰巧又是郭子仪的旧部。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郭子仪虽是国之重臣代名将,但也有败绩之时。这三人便在十余年前征缴安禄山的战役中吃了败仗,做了逃兵,后辗转来到射生营中。他们一见郭子仪,珠泪翻滚c悔愧难当,自知投敌卖国犯下大罪,见吐蕃兵尚且能慷慨一死,自己又何必偷生?三人朝郭子仪行过叩拜之礼,也一起触碑而死。 郭子仪惋惜不已,只得命人掩埋尸首。又发出军令,麾下众将纷纷回营c整顿兵马,清点人数,尚有足足五百人。 山神庙的庙宇之内支起帷幕,乃是皇帝寝居之所。郭子仪打了胜仗,骆奉先却抢在前面,领着群臣到帷幕边奏事。骆奉先道:“吐蕃兵出城追踪至此,已知圣驾所在。若大举发兵来袭,后果不堪设想。还望我主重启玉跸c再挽宝辕,即刻去往陕中,切勿稍作停留,以保龙体万全c国祚永续。”文武群臣皆以为然。 骆奉先见文臣武将对自己无不拱服,唯有郭子仪是自己弄权主政的最大障碍,于是启奏:“郭元帅历时旬月,才只募得数百兵马,虽不能驱逐强敌c光复长安,然而聊胜于无,尚可济一时之用。眼下仅有五百军马,宜交由微臣统领,护送圣驾平安抵达陕中。郭元帅宜留此驻扎,截断追来之敌,伺机光复长安。” 骆奉先奏请圣上马不停蹄去往陕中,固然是怕追兵袭来难以抵御,而他要求自己统领这五百兵马c命郭子仪断后,一来是要将郭子仪救驾之功据为己有,二来是夺他兵力好将他压在脚下。吐蕃兵若是追上来将郭子仪杀了,更是符合骆奉先的心意。 元载深知其意,带头称赞骆奉先所奏甚宜,群臣多半随声附和,即使有人心气不平,也不敢出来仗义执言。皇帝犹豫不决,见群臣执意跪请,只得准了骆奉先所奏之事。郭子仪无奈,唯有跪谢圣恩,并誓死殿后,绝不叫吐蕃兵突破防线。 一时,文武肃穆,圣驾启程。涧石见郭子仪面带愁容,忽然从阵列中冲出,跪在龙车的辇毂下,大声说道:“草民陆涧石,冒死启奏,以求上达天听!” 元载又惊又怒,喝命李纳将其推出斩首。皇帝却从车窗中探出头来,问涧石有何事禀奏。涧石道:“现今只有五百兵马,尽被骆大人调走,此地空余郭令公一人。纵令郭令公有安邦定国的良策,手底下无一兵一卒,如何克成功业?今夜虽然打退吐蕃军马,但是圣上行踪去向已经暴露。倘若吐蕃大军再次杀出长安,单凭郭令公匹马单刀,如何抵御强悍之敌?郭令公一死,吐蕃兵不出一日,定能追上圣驾。草民所言,实为社稷,还请圣上三思。”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衮衮诸公无从辩驳,皆是默然不语,破院之中唯闻火把的毕剥之声。骆奉先半晌才道:“分兵一百,足以断后。老夫督领四百兵马护送圣驾。此去陕中,任重道远,老臣拼出一死,定当不辱使命。” 郭子仪已是暮年,万事明哲保身,此时却也忍耐不下,辩驳道:“老夫领兵,一百可当一千。然而吐蕃兵成千上万,若一齐杀出长安,其势难当。我们兵力不足,形同虚设,敌兵长驱直入,必定威胁陕中c惊扰圣驾。老夫历经旬月,虽只带来数百旧部,然而陕中之民尽被安抚,方圆百里一无敌兵二无寇盗。骆大人要留四百兵士随行,虽是忠心可鉴,实非保国长策。”长安令在旁,深服郭子仪之言,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两句。元载示以眼色,长安令只得欠身退却。 经过一番议论,皇帝终于决定:重新分派兵力,由骆奉先带着两百兵马护送自己去往陕中,让郭子仪留下三百兵马断后。郭子仪跪地叩拜,口称“吾皇圣明”,涧石也跪在地上谢恩。 骆奉先面色难看,急催众臣启程。皇帝刚要放下车帘,又有两个人跪在车驾之下,有本启奏——那二人便是偶耕和牧笛。 偶耕与涧石合战王抚,斩将建功,牧笛乃是重臣侯希逸之女,适才已然相见,皇帝对他们二人已经留有印象。皇帝原以为他们要邀功请赏,却只见偶耕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劈头盖脸说道:“牧牧笛不,是侯小姐——,此前被许给骆大人做妾。可可是聘礼被劫,潞潞州的婚礼又已落空。而且,而且骆大人亲自见证,我我与侯小姐成就姻缘。因此,侯小姐与骆大人再无瓜葛,我我我们两个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请皇上许可我二人的婚事!” 牧笛是被偶耕强按着才跪在地上的,双膝着地那一瞬,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这位木讷c呆傻的情郎是着了什么魔。待他说完,牧笛瞠目结舌,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拦住圣驾启奏这等不堪之事。她似乎遭了电击,但又马上清醒过来,满眼里透出亮光,含着热泪说道:“恳求吾皇大开天恩!” 宦官娶妻纳妾,虽是大为荒谬之事,但也是坊间盛传的谈资,只是没人当面点破罢了。可是如今,皇宫里炙手可热的宦官,堂堂右骁卫将军c天下兵马观察使,纳妾的丑事却被这样抖落出来,当着皇帝的面说得清清楚楚c明明白白!幸亏骆奉先权倾朝野,朝中若有一个骨气硬的,定当参奏一本,查办他违法乱纪c不忠于皇帝c不用心守职的罪名。 骆奉先千分惶恐c万分尴尬,战战兢兢跪在车驾之下,脸色红一片紫一片,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得张口喊道:“这二人潜入老臣家宅,企图行刺,罪大恶极,恳求圣上察明原委,以死罪论处!” 李纳不待元载吩咐,手提宝剑便来拿人,却被郭子仪喝止。皇帝听偶耕说得恳切,知他所言是真,也听出骆奉先平日里定有媚上欺下的恶行,只是事已至此c其势难掉,而朝中大事还需倚仗这个老宦官来作安排,因此只愿从中调停,不愿把君臣关系闹僵,于是说道:“骆大人宽宏大量,怎会计较那些聘礼?况且侯大人的爱女,自然要嫁给年轻的才郎。骆大人的婚约,不过是戏言罢了——骆大人,你道是与不是?” 骆奉先怀恨在心,此时只得隐忍,连连磕头称是,又奏请皇帝将这二人带到陕中,为他们举办婚礼——其实他心中已打好算盘,一到陕中,便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消心头之恨。 涧石听出其中玄机,跪奏:“此二人乃是草民的挚友,智勇过人。当此用人之际,请留他二人在此,辅佐郭令公共破敌军。他日长安光复c圣驾回京,再赐婚礼不迟。” 皇帝犹豫片时,又看了看郭子仪,才要答允,骆奉先怒道:“山野小儿,怎可口出狂言?长安城内,敌兵数以万计。圣上尚且暂避其锋,带领满朝文武狩猎陕中,你又有多少本事,也敢妄谈光复长安?” 涧石既已受到郭子仪器重,又因失去屿蘅早已不顾生死,便不顾骆奉先位高权重,当面回敬:“大唐子民,莫不盼望光复长安,如何便是妄谈?况且郭令公手底有三百兵马,个个以一当十,光复长安指日可待。” 元载见涧石顶撞骆奉先,叱道:“你们不过是几个逃户c流民,休得太狂。骆大人何等身份c何等学识,你们也敢当面辩诘?”涧石道:“当日秦穆公伐晋,兵败逃遁,流落荒野。三百野人误食穆公的良马,穆公不究其罪,三百野人由是感恩,进击晋军,大获全胜,秦国从此声威大震,位列春秋五霸。秦穆公的仁德,自然比不上当朝圣上;郭令公手下的三百壮士,却比当日三百野人强过百倍。光复长安,大人又何必如此不自信?” 元载无话可说,气得浑身打颤。骆奉先也是怒气难禁,跪在地上启奏,请求将这几人处死,抛尸于野。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0章 光复(乙) 皇帝沉吟半晌,方才说道:“秦穆公不杀有功之人,朕虽寡德,岂能滥施刑律?况且长安失陷,追兵在后,各位皆是股肱之臣,宜随朕速去陕中,共商国是c共图振兴。其他事体,宜日后计议。郭令公督领三百兵马断后,不可有失。”说毕,放下帷幕,命骆奉先速速启程。 骆奉先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敢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当下谨遵旨意,带领文武群臣c整顿两百兵马,连夜启程,护送銮驾去往陕中。长安令自知言语得罪了元载,酿下大祸,不敢随同銮驾,因此请求留在郭子仪麾下,助他共讨敌军。皇帝已顾不上这些小事,尽皆应允,急匆匆去往陕中。 郭子仪率三百兵马送出九里,又回到山神庙中,与长安令c涧石c偶耕等人计议。郭子仪愁眉紧锁,说道:“长安城中吐蕃兵数千上万,更有射生军无数。倘若一齐杀出,我们区区三百兵马,如何拦截得住?”涧石道:“今夜前来进犯的吐蕃兵,只不过是探路的前哨,后面定有敌兵大举杀出。我们若守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唯有主动进击,方有胜算。” 偶耕望着他们争辩,自己暗暗调理内息,以期恢复功力。牧笛c昆仑奴c槐犁听得涧石之言,大为摇头:长安城中吐蕃兵势如潮涌,区区三百兵力若是主动去挑战,那真是以卵击石。长安令也道:“敌兵强盛,我兵势弱,只可据守山林,不可轻举妄动。”涧石道:“畏葸不前,岂是取胜之道?我有一计,可叫长安敌兵望风逃窜,我们不出旬日便可光复长安。” 郭子仪大奇,便问是何良策。涧石如此这般说了出来,郭子仪捻须细思,面上初时露出质疑的神色,半晌过后,突然拍手叫好,又赞涧石计谋过人。长安令仍觉不妥,认为此计太险,胜败尚无定数。郭子仪道:“不施奇计,怎建奇功?大唐都城都被人占去了,老夫身为元帅,岂能龟缩于山林之中?” 偶耕于治国c理兵一窍不通,一心想回城救出侯希逸,说道:“我和大家一起。你们商议好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昆仑奴笑道:“涧石兄弟的计谋很妙,只是颇有些废嗓子。” 郭子仪当即传令,众兵将彻夜不寐,执行军令:一队兵士深入后山,伐倒高树,削作旗杆;一队兵士取出车中存储的布帛,裁为旌旗;一队兵士在旌旗之上描龙绣凤,用金丝银线绣出斗大的“帅”字c“郭”字。 次晨,诸事完备,数十面旌旗遮天蔽日,旌旗上“天下兵马大元帅郭”的字样映日生辉。三百兵士整齐列队c威严整肃,听到郭子仪一声号令,大张旗鼓朝长安进发。 长安令为左军,陆涧石为右军,各换上一副革甲,跨马佩剑,精神抖擞。偶耕c牧笛c昆仑奴c槐犁跟随郭子仪身后,郭子仪对侯希逸心存敬慕,因此对他们颇为礼遇。 一时探马来报,道是长安南门大开,吐蕃兵大举集结,似有追逐圣驾之意。郭子仪与长安令c涧石商议一番,便命军马驻扎,原地生火造饭,大家吃顿饱饭,给出城之敌来个下马威。 牧笛在郭子仪身边小声质疑:“我军若在此留下灶坑,敌兵一见便知我方兵力,我军更无取胜之理。”郭子仪赞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女。郭小姐所言甚是,老夫原是失虑了。”当即传出号令:三百兵马铺散开来,垒起五百土灶,烧起千堆篝火,以此疑惑敌兵。一时之间,数座山岭炊烟升起,烟气连属成云,遮蔽大半天幕,远远看去,甚是壮观,竟如千军万马集结用餐。 众兵将饱餐一顿,小憩片刻,再次整队出发。涧石主动请求作为先驱。郭子仪应允,三百兵士阵形一变,涧石在前,长安令在后。偶耕c牧笛c昆仑奴c槐犁来到前队,与涧石并肩而行。昆仑奴豪兴大发,稳坐战车,将帅字大旗高高举起。 行军十余里,丘陵平夷c田畴纵横,前军与敌军相遇。那是从长安城派出的一队军马,足有五百之众,吐蕃兵c射生手相混杂。带兵的两员将领,却是丰王手下的韩德存c魏烈功。 阵前相见,双方将领已然相识。韩德存c魏烈功甚是惊奇:这几个年轻人一无祖荫c二无官职,缘何扛起了帅子旗,不知跟随的又是哪个统帅?却听涧石义正词严说道:“天下兵马大元帅郭令公,在陕中募集兵马,命我为先遣,特来攻罚丑虏c光复长安。尔等既是大唐军民,就该原地降顺,共辅王室c重振大唐。” 涧石说得极其郑重c声情并茂。韩德存c魏烈功却是老江湖,没有被他唬住。二人仰天大笑,说道:“虚张几面旌旗,也敢诈充天下兵马?快快下马受死,休要阻挡我们追击天子狩猎之师。” 韩德存c魏烈功的反应,大出涧石等人意料之外——他们原以为,只要打出郭令公的名号,敌军不是前来归降,便是望风而逃。此时此刻,他们才觉得长安令的担忧颇有道理:敌人不是傻子,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欺骗得了的。 昆仑奴见敌兵人数众多c盔甲坚固c刀枪锋利,心中便发虚,手脚一哆嗦,大旗便扶不稳。韩德存一箭射出,箭矢向昆仑奴头顶飞来。他急忙缩头,头顶一声巨响,原来是旗杆中箭,拦腰折断。 两军尚未交战,帅字旗即已折断,此乃大大的凶兆。涧石率领的前驱军队,人数本不满百,兵力上处于弱势,众兵士顿时士气衰竭,纷纷掉头逃窜。涧石喝止不住,只得掉转马头,急急后撤。 韩德存c魏烈功初出长安,尚未交战,敌兵先退,顿时大喜,号令全军进击。吐蕃兵在前,逢人便杀;射生手在后,箭无虚发。涧石只得收拢军队逃进松树林,以林木为屏障,化解敌军的攻势。 韩德存c魏烈功乘胜追击,指挥军马冲入松树林。涧石无处藏身,只得领兵退出树林,逃到山丘之下。尚未喘息匀停,韩德存c魏烈功领兵杀到,吐蕃兵c射生手列成弧形阵势,将涧石军队围在山脚下。 涧石立于阵前,强行压住心中慌乱,厉声喝道:“天下兵马大举开进,就在山后。尔等已入重围,再不投诚,个个死无全尸。”韩c魏大笑,问道:“天下兵马在哪里?且听你把谎话说圆了,再取你首级。”涧石轻蔑地说:“尔等不知兵书战策,出城打仗无意于送死。你们看我身后,东南方向,正是天下兵马屯集之处。且看你们张狂到几时。” 韩c魏手搭凉棚,矫首遐观,果见东南方烟云缭绕,忖道:那像是造饭的炊烟,敌兵人数虽无十万,也有千军万马;陆涧石那厮胆敢领着一百散碎兵马在前面探路,后面不该没有强援。”二人心下狐疑,因问:“你究竟受何人驱遣?谁是你们的主帅?”涧石道:“天下兵马元帅郭令公,我早已言明,你们耳聋了不成?” 韩德存半信半疑,喝道:“再胡说半句,要你神形俱灭!”魏烈功浓眉竖起,说道:“郭元帅当年乃是天下无敌,可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手中无权c麾下无兵,又何足惧哉!” 二人正要下令进击c全歼敌军,山上忽然响起一通战鼓,声震云天。众人循声望去,忽见山顶上旌旗蔽日,整整齐齐现出一队军马。中间大纛下,立着一匹骕骦宝马,马上跨着一人,须发皤然c精神矍铄c威风凛凛,那正是郭子仪。长安令立于大纛一侧,厉声喝道:“郭令公在此,快快拜见!躬服者生,抵抗者死!” 韩c魏吓个不轻,眯起眼睛朝山顶上看,终于看清:大纛之下那个皤然老者,不是郭令公又是何人?二人如同被天雷击中,顿时虚汗淋漓c手足瘫软,几乎从马上跌落。未等二人发出号令,身后的五百兵士早已丢了魂c失了魄。尤其是那些吐蕃兵,年纪大的都吃过郭子仪的亏,年纪小的都听过郭子仪的故事,纷纷喊道:“郭令公来了,快快逃命!”一转眼,五百兵马乱步成军,吐蕃兵c射生手丢盔卸甲c分崩离析。 涧石一见形势逆转,立即下令:追亡逐奔,痛击敌军。昆仑奴c槐犁被吐蕃兵追了一路,满心憋屈,此时终于扬眉吐气,紧紧追在敌兵身后,掷匕首c抛石子,砸在他们的铜盔铁甲上,叮叮咣咣作响。偶耕c牧笛唯恐他二人追得太猛反遭不测,驱动骅骝马护卫左右。牧笛冲他二人高呼,叫他们千万小心,二人却是充耳不闻。 敌兵退去,涧石整顿兵马,带出去的一百前驱军队只剩五十,韩德存c魏烈功带来的射生手中,却有五十余人归降。两拨人马归集起来,仍是一百兵力。此时郭子仪已经下山,涧石上前参拜,并向他请罪。郭子仪说道:“胜败兵家常事。况且你手中兵力仍是一百有余,何罪之有?”涧石愈发感奋。郭子仪传出军令,三百兵马继续向长安进发。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1章 光复(丙) 三百兵马大张旗鼓,一步步逼近长安。行进途中,前方一队残余军马迎了过来,当头两员将领,仍是韩德存c魏烈功。二人一见郭子仪,急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请求归降。 郭子仪捋须道:“你二人原是仆固怀恩属下,却投靠了丰王李珙。如此反复无常,我焉能收你们在麾下?”二人大惊,磕头作揖说道:“郭令公指挥若定c战无不胜,古今无人能匹。我二人诚心来降,幸勿见疑。” 郭子仪明察秋毫,一眼便看出韩c魏二将并非诚心来降。他二人适才夺命逃窜,迂回来到郭子仪兵马后方,见满地土灶不计其数,绵延数座山岭,正中了牧笛的计谋,以为郭子仪带来十万雄兵压阵。二人当即拿定主意:丰王李珙虽占据长安,但在这十万雄兵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如及早投降郭子仪,保住项上人头要紧。 涧石目测韩c魏所率兵马一百有余,堪为我方所用,对郭子仪说道:“他二人朝三暮四,其心不坚。如若真心来投,须命他们办一件大事,办成之后,方能收容。” 郭子仪问道:“当委以何事,考验他们是否真心投靠?”涧石见郭令公坦诚相问,愈发成竹在胸,转面对韩c魏说道:“命你们丢盔弃甲,逃回长安,一路高呼‘郭令公亲率天下兵马杀到’。你们若敢领命,便是真心来投;若不敢领命,便是诈降。” 韩德存c魏烈功两股战战,说道:“这道军令倒无甚难处,只是我们丢盔卸甲逃回长安,不被吐蕃兵剁成肉酱,也被射生手射成蜂窝,如何使得?”涧石道:“郭令公自有妙计保全你们性命。若再迟疑,就地处斩!” 韩c魏不敢再行争辩,只得带着残余兵士,丢弃兵械c解去铠甲,调转方向,往长安奔逃。他们唯恐回去送死,起初还走一步捱一步,只听涧石在后面喝道:“走得慢掉在后面的,乱箭射死!”待要不信,后面果然放出箭来,投靠过去的射生手更是箭无虚发。韩c魏不敢再拖延,跟溃逃的军队一样抱头鼠窜,边逃跑边喊:“郭令公亲率天下兵马杀到!” 涧石看到他们狼狈模样,不禁笑出声来。昆仑奴不解,问道:“就凭他们这些残兵败将,逃回长安如何不是送死?”涧石不答。牧笛笑道:“涧石兄弟奇谋妙策,我们定能兵不血刃拿下长安。” 郭子仪听罢,莞尔一笑,问涧石道:“用兵之道,固然讲究虚实相生。只是你又怎敢孤注一掷,料定打着老夫的名号便能收复长安?” 涧石答道:“郭令公的威名,在下以前只是耳闻,并未亲历。只是昨夜与敌兵一战,抓回去的那几个俘虏,无论是胡是汉,但闻郭令公之名,无不触碑而死。晚辈由此料定,但有‘郭令公’三个字在,便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收复长安不在话下。” 郭子仪笑道:“涧石小友谬赞了。亏得侯小姐提议,命我军多垒灶c多生火,以为疑兵。如若不然,那韩德存c魏烈功怎会降顺?”涧石闻言,心中惊醒:原来郭令公已在他之先看出韩c魏是并非诚心归降,愈发敬佩他深识人心。 三百兵马鼓噪而进,旌旗招展c战鼓雷鸣,真如同十万雄兵的气象。行过一个时辰,一个精壮兵士急匆匆跑了过来——他是韩德存c魏烈功遣回来禀报前方战况的。 那个兵士跪在郭子仪马前,说道:“并蒂将军率五百精兵出城,遇着了韩将军c魏将军。”郭子仪问道:“是否交战?战况如何?” 昆仑奴插话道:“他二人见了并蒂将军,如同老鼠见着猫,定是吓出一裤子屎尿。”兵士支吾起来,说道:“韩将军c魏将军起初确实是惧怕对手,只是”槐犁又插话道:“只是他们惯于投降叛变,现如今又投靠丰王李珙了?”兵士摇头道:“二位将军并未投降。却不知为何,并蒂将军的五百精兵尚未交战便已纷纷溃逃。” 涧石忙问:“他们为何溃逃?”那兵士道:“只因我们一句话不离口,喊得山响——郭令公亲率天下兵马杀到!”此话一出,众人终于笃信:“郭令公”三个字果然威力无穷,堪比十万雄兵。长安令暗暗夸赞涧石,认为他有好眼力c好智谋c好决断。 郭子仪大喜,命三百兵马急速前进,与前军会合。三百兵马听说前方获胜,士气大振c声威雄壮。行了半日,即已赶上前军,韩德存c魏烈功兴高采烈,向郭子仪请赏。 郭子仪尚未答言,前方号角吹响c鼓声震天。众兵士棚向前看去,只见大队兵马奔涌而至,漫山遍野黑压压一片,那些人还咿咿呀呀叫喊着,不是本族言语,分明是吐蕃兵杀出城来。 韩德存c魏烈功见到如此情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心道:这些吐蕃兵没有三千,也有一两千,冲杀过来,我们如何抵敌?偶耕也慌了神,勒紧骅骝马,又冲昆仑奴c槐犁急使眼色,叫他们随时逃走。 郭子仪凝神观瞧敌阵,待敌兵临近,方才问涧石:“敌强我弱,如何应对?”涧石更不答话,翻身跃上战车,从兵士手中抢过鼓槌,将战鼓擂得炸雷一般响亮。一通鼓过后,振臂高呼:“郭令公率领天下兵马杀到,服者受降,不服者受死!” 然而,吐蕃兵杀声大作,将涧石的呼声淹没。郭子仪三百兵马见敌兵越来越近,都有些慌了手脚,军心动摇起来。若不是郭子仪亲自督阵,早便是四散奔逃c鬼哭狼嚎。 牧笛见昆仑奴愣在一旁,对他说道:“涧石兄弟的计谋,成败在此一举。你平日里说话粗声大嗓,今日怎么吓得出不了声?”昆仑奴被她一激,嗷一声喊出来:“郭令公亲率天下兵马杀到,服者受降,不服者受死!”槐犁一听,当即随声响应,声音尖利,如同云雀飞在浓云上空。 牧笛见三人的喊声仍然弱小,无法形成威势,心中焦急起来,便问偶耕:“你的内力恢复得怎样了?提气高呼,能否盖过他们的声音?”偶耕皱皱眉头,说道:“我功力才恢复两三成,难堪大用。然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强敌在前,我们若不应战,就该及早逃亡。空喊口号,怎能克敌制胜?” 牧笛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休操心许多,”又指了指郭子仪战马一侧的大纛,“你举起大纛,奋力高呼。若迟疑半分,我就下马,再也不与你好了。” 偶耕见她说得郑重,不敢稍有违拗,当即下马,飞身攀上战车,举起纛旗,瞑起双目c气沉丹田,咧开槽牙喊道:“郭令公亲率天下兵马杀到,服者受降,不服者受死!”这一声高呼,果然盖过涧石c昆仑奴c槐犁三人。三百兵马听了,俱各惊奇,纷纷回头探看。 牧笛仰望偶耕,头一次见他如此伟岸挺拔,一杆大纛在他手中直指云天,帅字旗高高飞旋c令太阳无光,顿时心花怒放。她激情难抑,将双方军马c数千军民一并忘却,对着偶耕纵声说道:“声音再大些,要让天帝听见!如此我才能与你仙侣同游c相忘于江湖!” 偶耕巍然立于战车中央,听到这几句话,如同听了神女的谕言,顿时天眼开启c经络打通,一股真气从丹田流淌而出,直冲胸肺。他开口一呼,如雄狮怒吼,震彻川原:“郭令公亲率天下兵马杀到,服者受降,不服者受死!” 这一声吼叫,灌注无穷真气,令郭子仪三百兵马震耳欲聋,同时又盖住两千吐蕃兵的呐喊之声。吐蕃兵听见“郭令公”三字,立即犹疑,放慢脚步c屏住呼吸,要听对面的人再喊一声,以确认对面究竟是不是郭子仪的军队。 涧石见战场形势微妙转变,顿时喜上心头,擂鼓喝道:“听我鼓点,一齐大喊:郭令公亲率天下兵马杀到,服者受降,不服者受死!”鼓点带上节奏,三声高昂,三声低沉,又三声急促。九声战鼓过后,三百兵士的喊声如海潮响起:“郭令公率领天下兵马杀到,服者受降,不服者受死!”涧石的鼓声往复不绝,三百兵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以槐犁的尖锐声音领头,以昆仑奴雄浑的声音托底:“郭令公率领天下兵马杀到,服者受降,不服者受死!” 吐蕃兵虽不通汉语,但“郭令公”这三个字如雷贯耳,又如钢针扎在心上。又见对方区区三四百人,却是旌旗蔽日c锣鼓喧天,斗大的“帅”字遮天蔽日,若不是郭元帅亲临,大唐更有何人能有这般雄威? 前列的吐蕃兵早已胆怯,停下脚步,被后面的人撞翻c践踏。一阵慌乱过后,两千兵士阵形凝滞,忽然蠕动几下,停止前进,竟然向后退却!初时退得极慢,继而泥沙俱下c溃不成军,自相践踏c死伤累积。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2章 光复(丁) 韩德存c魏烈功一见,正是向新主表忠心的大好时机,一声怒喝,率领百余兵士冲杀而出。落在队尾的吐蕃兵吓得屁滚尿流,幸亏他们头盔护住整个头颈c铠甲护住整个身躯,刀剑砍在身上未能致伤,因此并无太多伤亡。 涧石擂响战鼓,三百兵马乘胜杀出。两千吐蕃兵听清了“郭令公”名号,魂飞胆丧,毫无抵抗,丢盔卸甲逃回长安,紧闭城门c收起吊桥。郭子仪收拢兵士,大举进攻,直逼长安城下。 郭子仪下令原地扎营,并召集众将议事。韩德存c魏烈功先是奉承一番,继而讲述城中事况,又说丰王李珙与吐蕃小相勃突尼已有不和。长安令听在耳里,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郭子仪说道:“长安城中五千吐蕃兵,一千射生手,再加上丰王府数百亲兵,人数是我们二十倍,但是各怀心事,其势不久。丰王贵为王公,不思匡扶社稷c报效朝廷,却里通外国c谋逆作乱,实在可悲可叹。”涧石道:“我军不过四百,长安却唾手可得。长安城破,李珙必定随同吐蕃兵向西逃窜。我有一计,可以生擒李珙。” 郭子仪因问是何计,长安令微微一笑,说道:“涧石兄弟且慢讲来,小吏试为言之:涧石分兵一百,虚张声势,不出数日便可打破城门,光复长安;郭令公亲率三百兵马埋伏在城西,待李珙经过,定能一举成擒。你道是与不是?”涧石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郭子仪听罢,摇头说道:“此计虽妙,然而城内多有凶险,比城外险恶百倍。涧石小友若只带一百兵士进城,恐遭不虞。”涧石道:“我有偶耕兄弟c侯小姐相助,令乞求长安令同行,定能万无一失。只是郭令公兵少,那时李珙若作困兽之斗,也是凶险得紧。”郭子仪颇为激愤,朗声说道:“老夫一生征战,血染征袍,何惧那李珙小儿!” 月挂城楼,郭子仪与众将在营帐之中议定大事。当晚,郭子仪分兵三百,带上韩德存c魏烈功以为辅助,悄悄去往长安城西设伏。涧石c长安令邀约牧笛c偶耕,连夜誊抄成千的纸条,纸条上面书写:“郭令公率领天下兵马杀到,光复长安指日可待”。平旦时分,将纸条捆在箭矢之上,如骤雨一般射入长安城中。 长安百姓得到纸条,大为振奋,纷纷集结成军,与吐蕃兵展开巷战,各有死伤。涧石驻扎城外,听得城内杀声此起彼伏。 一连三天,城外百余兵士连续以写有“郭令公”的字条射入,城中日见动乱。吐蕃小相勃突尼见群情难制,登临城楼向外观览,涧石便叫偶耕举起大纛,率领众兵士齐声大喊:“郭令公亲率天下兵马杀到,服者受降,不服者受死!” 偶耕连日运气高呼,不知不觉打通几道关窍,内力又恢复几分,嗓音愈发洪亮。昆仑奴c槐犁互相斗气使性,以声音大小赌赛,一个声如狼嚎,一个声如鹤唳,皆是跳脱于众声之上,吐蕃兵听了,更加不寒而栗。 第四日,城门打开一道缝,走出几个人来,原来是勃突尼带着几个吐蕃头领,出城拜会郭子仪。昆仑奴一见,顿时慌了神,说道:“这下全完了,我们冒充郭令公诈唬了三天,要露出马脚了。”牧笛冲偶耕使个眼色,偶耕便将昆仑奴和槐犁拉出营帐,远远避开,以免吐蕃来使从他们的闲言碎语里听出破绽。 涧石盛装披挂,骑着战马,在护城河的吊桥之上与勃突尼相见。勃突尼与他曾经交过手,此时却甚是谦恭,唯求面见郭令公,孰料涧石声色俱厉喝道:“尔等为祸长安,罪该万死。理应亲负荆条c跪出城门,另奉上叛贼李珙的人头。苟能如此,郭令公或能赐以金面。” 勃突尼不住朝对面营帐里张望,想探看究竟,涧石大怒,佩剑拔出,叱道:“郭令公有言:只与吐蕃人阵前相见,吐蕃若不降顺,尽皆诛灭。你只管与李珙老儿倾尽兵力,杀出城来,与大唐兵马决一死战!” 勃突尼原是为了探听敌情,却被涧石面叱一番,灰溜溜转回城去,守城兵士仍然严严实实关闭城门。 涧石回到营帐,不禁后怕:“吊桥之上,吐蕃兵若是突施冷箭,我怎能活着回来?”昆仑奴c槐犁凑到近旁,为涧石擦去冷汗,说道:“我们不住地往城里射纸条,再就是没日没夜地喊,我们也是黔驴技穷了。倘若吐蕃兵识破真相,杀出城来,我们岂不成了俎上鱼肉?” 偶耕见他们出言不祥,便来劝阻,不料涧石郑重说道:“他们所言有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虚张声势三日有余,说是黔驴技穷也未为不可。”长安令望着长安城墙,紧皱双眉:涧石所言句句在理,若再无良策,吐蕃出城背水一战,我们曲曲一百兵马真个成了俎上鱼肉。他命兵士彻夜值守,严防吐蕃兵夤夜突袭。 涧石一夜未睡,在营帐之内与长安令对语,商讨应对之策,两人却是相对搔断青丝,想不出好办法。平旦时分,帐外忽然人声鼎沸c脚步杂沓,似是吐蕃兵杀出城来。二人急忙冲出帐篷,偶耕c牧笛以及昆仑奴c槐犁也一齐赶到。众人朝对面看去,却不见吐蕃兵,而是城中百姓撞开城门,蜂拥而出,高声呼喝,一齐迎接郭令公兵马进城。 众百姓越过吊桥,沿着护城河一字排开,望着“帅”字大旗涕泪涟涟,争相称颂郭子仪盛德与威名,并企盼见一见郭子仪真面目。 涧石正摸不着头脑,一名探马来报:“吐蕃兵听说郭令公率领天下兵马逼近长安,不敢逗留,连夜撤出,往西逃走了。城中百姓杀死不少吐蕃兵以及谋逆的官吏,特来迎接郭令公进城。” 涧石大喜过望,邀着长安令安抚众百姓,谎称郭令公已经获知军情,夤夜追击吐蕃兵,改日再与大家相见。众百姓欢呼雀跃,恨不得编在行伍,跟随郭令公斩杀寇虏,为长安罹难的众百姓报仇雪恨。 涧石c长安令二马并辔,领着百余兵将,在众百姓的簇拥之下越过护城河c穿过门洞,再次踏入大唐国都长安城。 诺大的长安城,经历兵燹,繁华景象不再,而是满地狼藉c满目疮痍。别人进得城中,不过是唏嘘慨叹c伤今吊惜;而牧笛回到城中,睹物思人,诸般惨景又在脑海浮现,一时难以自持c泪如雨线。偶耕与她同乘一马,并无言语相劝,此时也不避嫌隙,从后面将她抱住,任他在怀中抽泣。 涧石c长安令携手游街半日,安抚百姓c收拢兵卒,又召集大难不死的城中小吏宣通政令c恢复秩序。走过朱雀街时,牧笛说道:“我想再去丰王府看看,兴许我父亲还在那里。” 涧石闻言,作难道:“吐蕃数千军马向西逃窜,若遇着郭令公,他那三百兵马绝难抵敌。我与长安令已经议定,即刻带兵驰援郭令公。丰王府不知残留多少兵力,我又不能分兵给你们,你们还是迟些再去吧。” 偶耕道:“我们去丰王府,原为家事,不烦劳你的一兵一卒。”说毕,便与涧石作别,拨动骅骝马,往丰王府方向便走。昆仑奴c槐犁与涧石熟识之后,对他甚是敬佩。二人流连片刻,只得与他挥手作别,与偶耕c牧笛同去丰王府。涧石无奈,只得与长安令一起发兵向西。 偶耕四人不多时便来到丰王府。诺大的府院,已是人去楼空,留下的不过是几个痴傻无用的仆人丫鬟,以及满地血迹和死尸。四人满院搜寻,寻不见侯希逸踪影,也问不出他的讯息。 又找了半个时辰,不觉白日偏西,昆仑奴开始嘀咕起来,连骅骝马也渗出血汗。偶耕将牧笛扶下马,牵着她逶迤前行。行到一处,抬头只见两栋高阁巍然耸立,正是逍遥谷四大名花c四大鸣禽住过的鸳鸯阁。 牧笛颇有些心灰,拉着偶耕便要转身离去。偶耕却凝立不动,侧耳而听,似乎察觉出一些异样。昆仑奴忙将骅骝马栓在石栏之上,蹑手蹑脚推开阁门,招呼三人进阁查看。 四人进得阁中,唯闻那八位妖冶女子残余的脂粉香气,厅室之中实则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昆仑奴大失所望,对偶耕说道:“你比牛还愣,耳朵却不如牛。以为你听出什么来,这里面却连个屁也没有。” 话音未落,偶耕忽然加快脚步,拉着牧笛爬上楼去。楼上一道房门,却被锁上。昆仑奴顺手抄起一尊石佛,两三下便砸开铜锁。偶耕推门进去,室内帘幕低垂c甚是昏暗,靠墙一座木榻,上面倚着一个黑影。 槐犁抢步入内,卷起窗帘,夕阳余晖照进屋来。四人挤在木榻一侧,终于看清那个黑影,乃是一个人形。那人不是侯希逸,而是杜屿蘅。 屿蘅手足被缚,口也被破布捂住。她眼睛半睁半闭,神色若即若离,面上全无一点血色。见到这四个人,她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似是无可无不可,又似是微微懊恼,因为他们搅扰了她求死的计划。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3章 临敌(甲) 杜屿蘅那夜随师父出城而去,行至郊野,忽而迁延起来。晏适楚催她快走,她没走两步,便又犹豫不前,低着头若有所思。晏适楚看出她难以割舍涧石,便问道:“你不快走,莫非要回城去找那小子?” 屿蘅仍是一副柔顺模样,只是双娥微蹙c秋水汪汪,不似平日平静如水。她想跟随师父,又别有一种情思流连心头,把捉不着,却也剪除不断。 晏适楚叹息一声,心知自己这位女弟子正值芳年,只要情窦一开,平日里对她讲的玄学妙理c丹药之术,便都付诸东流c全无用处。他又忖道:我已被取消道箓,原是尘世之中一庸俗之辈,而此时冬至在即,《修真秘旨》交与南浦云,便是我游仙之时,我带得她一时,又如何带得她一世? 晏适楚转念又想:我与她名为师徒,实则情逾父女,此时一别,不异于永诀,而城中布满杀机,我怎好亲眼见她回城送死?于是问道:“那小子行下不轨之事,你为何念念不忘?你这许多年的修为也着实不易,到如今为何犹疑不定?” 屿蘅沉默半晌,终于说道:“他行为不端,我已亲见。但是我这样一走,毕竟心有不甘。我要当面问个明白,他在长安西市上对我说的话,到底是何用意。” 晏适楚虽不知他们在长安城中经历什么事c说过什么话,但是已经看透屿蘅对涧石动了真情c万难割舍,只得长叹一声,说道:“我一世追慕先师风骨,从不知什么儿女情长。你既然拿定主意,便回城去找涧石吧。我另有事务在身,你我就此别过。”屿蘅双眼朦胧,淅淅沥沥落下泪来,说道:“我找着涧石,携他去终南山下,去赴那冬至之会,再与师父团聚。” 东方微明,天上几点残星。师徒二人荒野作别,各奔路途。屿蘅仍从东门进城,依循旧路往丰王府走去。此时长安西面c南面烈火熊熊c杀声震天,吐蕃兵士兀自在街巷里坊横冲直撞,城中一片腥风血雨。 屿蘅的心突突乱跳,手足也有些发抖,扶着墙根转过几道窄巷,往那僻静无人处行走。突然两眼一黑,乃是身后要穴被人点中,等她醒过来时,已然手足被缚,半躺在木榻之上。 一个须发苍白c干瘪瘦削的老头儿坐在床沿,见屿蘅有了生气,摇头埋怨道:“你们毕竟武艺不精,点穴力道掌握不准,差点把她点死,亏得老子引气延命的药丸十分起效,化水入喉,立即起死回生。若有半点差池,看谷主不打断你二人的腿。” 这老头儿便是逍遥谷八大头领之一的薛延龄。木榻一侧另有六人站立,乃是八大头领的另外六位。当天夜间,这六人出院巡夜,偶遇屿蘅,认出是晏适楚的女弟子,便将她点晕,抬回丰王府,准备献给南浦云。可丰王府迎来送往乱作一团,南浦云一心巴结李珙,又想伺机偷窃《修真秘旨》,哪有闲情逸致处置这等事? 屿蘅穴位被点,气脉闭绝,一时没了气息。六大头领慌了神,只得将屿蘅抬到鸳鸯阁,求四大名花相助。四花正与四禽自从吐蕃兵闯入王府之后,终日窝在阁中吵嘴斗气,懒得理会,便吩咐将屿蘅抬到楼上侧室之内,又安排薛延龄前去医治。 薛延龄一粒丹药送服,屿蘅气脉立时通畅,悠悠醒转。屿蘅正要张嘴说话,薛延龄点中她的穴位,又扯过一团麻布塞进她口中。七大头领随即离开侧室,用一把铜锁锁住房门,仍回王府内宅,与二大监察商议要事去了。 屿蘅被关在黑洞洞的侧室之内,料是有死无生,不禁悲从中来。转念又想:涧石负我如斯,我活着又有何益?顿时万念俱灰,僵卧木榻之上,唯求速死。然而口被塞住c身子又不能动弹,真是求死无门。 不觉已是白昼,忽闻楼下吵嚷,不知是偶耕c牧笛策马乱闯,更不知骅骝马踢开了院门,令吐蕃兵汹汹进入,四花c四禽险些化作八个女鬼。庆幸的是,吐蕃兵一个个色迷了双眼,只顾追赶那八个艳丽女子,竟无一人上楼搅扰,屿蘅因此保住小命。 吐蕃兵退去,鸳鸯阁转为平静,四花c四禽大受惊骇,死也不肯回到阁中。南浦云率者逍遥谷众人追赶偶耕c牧笛和本信和尚直至东城门,被铁菡萏射中胸胁,铩羽而归。 中弹之后,南浦云体内诸种戾气一时激发,交战于胸,令他生不如死。四花c四禽借此机会,与南浦云同住一室,侍奉他引气服药。逍遥谷众人既要趋附丰王李珙,又要在吐蕃小相勃突尼与射生将王献忠之间虚与委蛇,还要时刻提防吐蕃兵发起争端祸及于己,个个都有操不完的心,早将屿蘅忘得干干净净。 屿蘅在黑屋之中关了不知多少时日,若是旁人,不是饿死便是渴死,可她自幼受晏适楚言传身教,体内养得一片真纯之气,翕张往还c升沉俯仰,让她一段芳魂得以延续。 屿蘅每有眼泪,也感觉不到心痛,只是坐在榻上等死,可死神偏偏不来临。突然咯噔一声,门锁打开,偶耕c牧笛c昆仑奴c槐犁进来,为她解去绳索c扯去麻布。而她已形同死水c近乎昏迷,连喜怒哀乐的力气也没有了。 牧笛扶起屿蘅,喂她饮了几口清水,她这才咳嗽两声,干涸的眼睛里渗出泪珠。槐犁从怀中掏出半截烧饼,送到屿蘅嘴边,她却撇过脸去,不肯进食。牧笛问她因何到此,她心意烦乱,语焉不详。牧笛又问晏适楚c陆涧石何在,屿蘅微微拭泪,摇头不答。 众人正围着屿蘅问长问短,骅骝马忽在楼下传出嘶鸣。偶耕一听,心头一紧,尚未说话,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已到阁中,顺着阶梯走上楼来。偶耕连忙合起房门,正要上栓,门板却被人一脚踢开。 那一脚势大力沉,偶耕险些被门板所伤。他倒退三步,跌跌撞撞,勉强站稳。一队黑衣黑裤c黑衣蒙面的壮汉堵在门口,为首二人乃是逍遥谷黑衣人头领郭志烈c曹以振。 昆仑奴二话不说,抡起凳子便砸了过去,却被郭志烈一拳打中面门,晕倒在墙角。槐犁假装去扶昆仑奴,却是猛一转身,抽出胸口里的匕首刺向曹以振。曹以振侧身躲过,抬脚踢在槐犁的胸脯,槐犁倒地不起,鲜血溢出嘴角。 偶耕大怒,双拳高举上前拼命。但是功力未复,这两日高喊口号又损耗了真气,不比昆仑奴c槐犁强过多少。递出三招,即被郭志烈扫腿踢倒,曹以振一脚踩在他肩头,令他动弹不得。郭志烈认出偶耕,“咦”了一声,对他如此羸弱不堪大感诧异。 屿蘅唯求速死,将人间悲欢离合看淡。她瘫在木榻之上,看着眼前一切,仿佛置身幻境之中。牧笛见偶耕受辱,心痛不已,口中奚落道:“你二人未死在吐蕃兵手里,却来此对恩人撒野。”当日,偶耕c牧笛同乘骅骝马勇闯丰王府,在朱雀街遇见他们二人陷入吐蕃兵的重围,本信大师打死吐蕃兵,救得他们性命。 郭志烈c曹以振虽然杀人不眨眼,倒也念得一些情义,本要一刀砍了偶耕,听到牧笛言语,便将刀凝住。牧笛继续数落道:“南浦云用下三滥手段杀害了本信大师,你们逍遥谷绝无好人。此时此刻,何必迟疑?杀了我们便是。” 曹以振犹豫片刻,便问郭志烈,这些人该如何处置。郭志烈道:“谷主跟随丰王逃出城西,我们一路跟随,本已十分劳碌。都是薛半仙那老不死的,半路记起来有个娘们囚在鸳鸯阁,说是晏适楚的女徒弟。谷主听见,吩咐我们回来押运这个小娘们,可没叫我们办别的事。” 曹以振会意,扭过头对牧笛说道:“你是侯希逸之女,与谷主仇深似海c不共戴天。若是平日里见到你,二话不说,砍了或是绑了,我们回去向谷主复命。现如今我们有要事在身,无暇顾及,而且看在本信的面子上,留得你们不死!” 二人一唱一和说毕,早有黑衣人扑向木榻,推开牧笛,将屿蘅扛在肩上。 牧笛大为惊慌,连扯带拽,想抢回屿蘅,可她怎么敌得过几个会武艺c佩刀剑的黑衣人?偶耕在地上发起狠来,刚刚将头探起,被曹以振一脚踢在太阳穴上,顿时昏天暗地。 偶耕只剩一口气息,也不容自己的友人落入魔爪。他挣扎欲起,却被郭志烈用刀柄砸中脑勺,当即鲜血四溢c晕厥在地。牧笛担心屿蘅,更担心偶耕,伏在他身边大喊大叫,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将屿蘅扛出门去。 郭c曹对牧笛说道:“朱雀街救命之恩已然报答,他日若是遇见,你们一个也逃不掉!”说毕,引着众黑衣人匆匆而去。 牧笛不敢出门追赶,只得扶起偶耕,为偶耕止住头顶鲜血。槐犁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终于疼痛消减,凑到墙角呼唤昆仑奴。扒眼皮c揪耳朵,忙乱半晌,不见昆仑奴醒转,槐犁索性一抛长尿从他头上浇下。昆仑奴被尿一淋,终于睁开眼睛。 木榻一侧,牧笛坐在偶耕身边默默垂泪。昆仑奴站立起来,见偶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为焦急,屈起手指在他额上重扣三下,又揪起他耳朵大声叫嚷。偶耕“啊呀”一声,缓缓坐起身来。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4章 临敌(乙) 月上清宵,月光照进雕窗,满地如同生起繁霜。偶耕见牧笛一脸哀愁,沮丧道:“是我无能,找不回来节帅,又不能保护杜姑娘。”牧笛待要回答,昆仑奴说道:“节帅失陷贼人手中,郭子仪都未必找得回来,能怨你么?至于杜姑娘,也该由涧石兄弟保护,与你本无半点关系。你说这等话来,侯小姐早吃了几坛子醋呢。” 牧笛被他一激,满腹忧愁顿时消除,笑出声来,叱道:“你说什么丧气话!找不回我父亲,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槐犁却努起嘴说道:“屿蘅姐姐被那些穿丧服的捉走了,你们还有心情说笑!” 偶耕双眉紧锁,说道:“槐犁说的有理。我们无力救回杜姑娘,就该赶紧去找涧石,兴许他有办法。”昆仑奴道:“涧石兄弟可比你这个呆子将军机灵得多。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城西,寻找涧石兄弟。” 牧笛听罢,连连摇头,说道:“不必忒急。我们安歇一晚,天明再出发。”昆仑奴瞪起眼睛说:“怎么不急?你怕呆子将军见了杜姑娘,移情别恋,便把你抛在脑后不成?”牧笛白了他一眼,说道:“黑衣人去之不远,定是往西而去。我们若撞在他们手里,自身难保,谈何救人?” 鸳鸯阁广阔,四人各找房间安歇一晚,天明启程。一路马蹄得得,顺着朱雀街由东往西,将长安城大劫之后的凄惨情景看了个遍。牧笛叹道:“父亲常念佛经,讲什么四大本空c五蕴非有。长安城诸多王侯c如许第宅,来了又走了c建了又烧了,果真皆是一场虚空吗?”偶耕唯恐牧笛又想起父母兄弟,也不答话,只顾催马赶路。一路无人拦阻,四个人c三匹马已驰出长安西门。 长安西郊,乌云低垂c草木苍莽,一片衰败景象。山上c道边余火未尽c硝烟飞浮,乃是吐蕃兵西去路上放火烧荒,便于他们在逃窜路上能及时查探有无追兵。路上不少金银珠宝,乃是吐蕃兵掳掠所得,又在中途遗落下的。牧笛看到这些遗物,有不少颇似自家日常所用之物,又伤起心来。昆仑奴则不住俯身,捡起值钱的物事塞进怀里。 行至晌午,不见一兵一卒,更不知涧石身在何处。牧笛担起心来,喃喃说道:“逍遥谷人若是与丰王在一起,只怕遇见了他们也难以救回杜姑娘。”昆仑奴道:“我们莫作他想,找着涧石便是。涧石兄弟计谋过人,一百残兵撵走吐蕃兵c光复长安城,丰王那只老乌龟哪里是对手?” 槐犁见牧笛心有郁结,信口唱出一支小调为她解闷:“丰王李珙老乌龟,龟壳皴裂龟肉肥。想做龟孙没人要,爬到坟前驮石碑。”唱了两遍,竟然得意起来,坐在马背上引吭高唱,歌声乘着寒风,在空旷的山野里四处回荡。 昆仑奴一时兴起,也唱起来:“丰王李珙老王八,老来耳聋眼又花。爬上锅灶受蒸煮,来生投个好人家。”他五音不全,唱歌如同驴叫,令人厌烦,牧笛叫他住口,他愈发抬高调门,嗷嗷乱吼。 昆仑奴唱到第三遍,歌声忽然戛然而止,代之以一声惨叫。偶耕看得分明,那是一支羽箭飞过,将他射下马来。 箭头刺入昆仑奴的肩胛骨,令他痛苦不已。偶耕不敢下马,俯身将他提到马背上。昆仑奴便知附近有敌兵,强忍剧痛,单手抓住缰绳,驱马疾驰。牧笛冲槐犁喝了一声:“快逃!”三骑马列成一线,向西急急逃窜。 追兵从两侧追出,也不知是谁家的兵马。昆仑奴在马上颠簸,难以忍耐,终于再次跌落马下。偶耕叫牧笛抓紧缰绳,自己横跃而出,跨上昆仑奴的马鞍,俯身抓起昆仑奴,将他横在身前一同逃走。 昆仑奴骑来的那匹马不是骅骝马,载不动两个壮实男子,才迈开两步,便扑倒在地。偶耕翻滚在地,眼见追兵赶到,却听骅骝马在耳边一声嘶鸣,原来是牧笛行进之中陡然勒马,马蹄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迹。再往前看,乃是两员将领横在路口挡住去路。四人停滞不前,身后兵马已然追及。 挡在骅骝马前面的两个人便是并蒂将军。张涧雨面色凝重,目光中透着无穷的愤怒,喝道:“你们如此大胆,竟敢编造歌谣亵渎丰王?” 昆仑奴见此二人,暗自叫苦不迭。槐犁心中也是害怕,口中却争辩道:“我们唱我们的歌,你们怎么说是丰王?”许月邻叱道:“你们唱的明明是丰王李珙,怎敢抵赖?”槐犁道:“我们唱的是蜂王,赖在蜂巢里不出来全靠手下采蜜养着它的蜂王。你们偏说是丰王李珙,分明是你们对王爷不敬。”许月邻大怒,腰剑拔出,叱道:“我先杀了你!” 许月邻策马杀出,剑锋寒光闪闪,直指槐犁。槐犁见她比夜叉还恶,惊慌失措,竟从马鞍上摔了下来。他在半山坡上连滚带爬,钻入棘刺之中,许月邻近不得身。张涧雨横在路口,遥指着偶耕c牧笛说道:“你们唱些什么,丰王俱已听见。劝你们束手就擒,一起向王爷请罪,以免多受皮肉之苦。” 牧笛面冲张涧雨,高声问道:“依你之言,丰王就在左近?”涧雨略一惊愕,后悔多言,暴露了丰王的行藏,可是转念想道:这四人乃是瓮中之鳖,活不过半寸光景,即使知道丰王在此,又有何妨?想道这里,便点了点头,傲然不语。 牧笛身处危难,却还想着自己的父亲,毕竟是劫后余生,期望能与仅存的亲人见最后一面,于是问道:“射生将王献忠乃是丰王的党羽,可否追随丰王到此?”涧雨冷漠道:“王将军自然也在。你问这许多,又有何益?不如早早下马受死。” 牧笛冷冷说道:“丰王李珙串通吐蕃为祸长安,死期不远,尚且无所畏惧,我等又怎会怕死?如今吐蕃兵已然解去,你夫妻二人又是涧石兄弟的亲眷,我劝你们及早倒戈,割下丰王的人头,回长安报功,也好赎清你们犯下的弥天大罪。”说毕,又想起侯家惨状,瞬间红了眼睛。 许月邻听罢此言,剑指牧笛,厉声喝道:“吐蕃小相勃突尼,与丰王盟誓在先,一心佐他登临大宝c继承大统。如今不过是暂时撤去,调动军马,发动总攻。他们不是去往同州c会州集结整顿,便是与朔方军合兵攻取凤翔。你们唱那些俚歌侮辱王爷,罪该灭族。在死之前,我将王爷的大计说与你们知道。” 牧笛轻蔑问道:“丰王出城向西,果真是追随吐蕃兵马?他真的是跟定勃突尼,在做他的春秋大梦?”许月邻答道:“随你怎么说。捉你们去见丰王,左右活不过今日。”张涧雨喝道:“休要多言,泄露军中大事。”许月邻这才噤声。 忽然,荒草地上一声闷哼,原来是偶耕c昆仑奴所乘之马站起身来,鼻孔里兀自出着粗气。牧笛轻抚骅骝马,来到偶耕身边,转面又问:“王献忠如何处置我的父亲?是否将他带在军中?”张涧雨昂首不顾,说道:“我不认得令尊。” 昆仑奴扒在马鞍上,呲牙咧嘴应声道:“她父亲名讳,说出来吓不死你,乃是前任缁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侯大人!”许月邻一直在棘刺旁边守着槐犁,听罢此语,答道:“自然带在军中。侯希逸激怒王将军,王将军定下誓约,要让他亲眼看到凤翔郡是如何被打下的,并且要在破城之日将他斩首。”张涧雨连声喝道:“休要泄露军机!” 生死关头,偶耕听不进他们说话。他对牧笛满怀歉意,低声说道:“我救不回节帅,如今连你我的性命也不能保全了。”牧笛热泪流出,却忍住悲怆,俏皮说道:“怕什么?有昆仑奴c槐犁给我们陪葬呢。” 昆仑奴咧嘴骂道:“侯希逸生出个什么闺女来!老子今日一死,也不怕你们父女在阴曹地府寻我晦气。”槐犁忽然视死如归,在棘刺丛中嚷道:“恶婆娘,母夜叉,有种进来劈了我!” 许月邻大怒,挥剑劈斩棘刺,果然要冲进去杀死槐犁。张涧雨对那数十兵马发下号令,要他们擒拿贼人。口令恰才发出,秋风劲卷衰草,满地窸窣之声。猛然间,枯黄c浓密的草丛之中一道寒光透出,当空一闪,顿时鲜血乱迸。这一瞬间,谁也没有看清,张涧雨胯下良驹倒地哀鸣——它的一条腿已被斩断。 这下变起不测,张涧雨未及提防,滚到在地。正要鱼跃起身,脖子上一阵冰凉,一柄比冰霜还冷的宝剑已然横在咽喉上。他为人所制,连头也不能转动,余光所及,唯见一人立于身后,仙髯飘举c襟带翩翻。 制住张涧雨的人是齐玉轪。他伸出两根手指,扣住张涧雨的命门。 许月邻见夫君眨眼间为人所擒,而且又是齐玉轪多管闲事,顿时又惊又怒,大喝一声:“臭道士,放开他!”骂声刚落,便驱起战马直取齐玉轪。齐玉轪手中宝剑下沉,正色说道:“你敢再进一步,此人头颅不保。” 许月邻急忙勒马,兀自叫骂不绝。槐犁远远见到齐玉轪,载欣载奔,从棘刺丛中冲出。旁边的兵士围了拢来,要上前擒拿,齐玉轪一声吼出,气动山野:“谁敢擅动,我先杀了你们主将!”众兵士立即站定,如同一排石像。 槐犁见齐玉轪一招得势,高声叫喊:“师父带领神兵天将来救我们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专捉你们这群小鬼!”齐玉轪厉声叱道:“休得胡言!”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5章 临敌(丙) 许月邻担心齐玉轪宝剑锋利,失手杀了张涧雨,高声道:“臭道士,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你敢与我比剑吗?”齐玉轪转面答道:“老夫曾任侠使性,仗剑杀人。如今已知昨非,不愿与人争胜。俚歌粗俗,原无大过,只要你们放了我这四位小友,老夫自然不为难你家夫君。” 张涧雨闻言,冲许月邻吼道:“勿听他言。速速擒拿贼人,向王爷复命,”又冲兵士下令,“速去王爷营中禀报,请求王将军驰援。”齐玉轪手腕翻动,长剑之上霞光乱闪,他目不看人,说出话来却人人震恐:“你们胆敢多说一句c多动一步,老夫的宝剑绝不留情!” 草丛之中,忽又走出一人来,便是齐玉轪的恩公和至交——梓州刺史杜济。二人在长安城中时,因齐玉轪功力已失,难有作为,便早早潜逃而出,在这西郊草野之中权且安顿。齐玉轪见冬日和暖c天空寥落,索性将诸事抛下,依循《修真秘旨》法门服气运功,果然日见裨益,不出数日,功力已恢复大半。 二人曾立于高岗,眼望着吐蕃兵往西撤退。齐玉轪因与杜济计议:“李珙必定跟随吐蕃兵往西,我那不肖师弟南浦云想必跟随李珙。道家仙籍之中,已无我齐玉轪浊号,但先师传道,深恩不绝c其情未泯。我须一剑劈了南浦云,才算与王屋山有个了断。”杜济点头应允,因与他对坐枯草之中,静候南浦云打此经过,不意与偶耕c牧笛等人遭逢。 双方僵持既久,许月邻毕竟顾惜夫君性命,亲自领着众兵士撤去。临行时,许月邻对齐玉轪说道:“他若损了一根毛发,定叫你抛尸荒野。”齐玉轪见敌军已经解去,便点了涧雨身上要穴,说道:“只消一个时辰,穴道自解。你若认贼作父c怙恶不悛,我今日不杀你,来日自有杀你之人。”又为昆仑奴拔去箭矢c点穴止血。 槐犁站立一旁,对于拜师之事仍然心存希冀,望着齐玉轪欲言又止。齐玉轪却道:“我已不是道士,你拜我作师,徒劳无益。况且我已将道法经术忘个干净,拿什么教你?”槐犁悻悻而退。 此地不宜久留,众人重新上马,向西南疾驰。约摸一个时辰,齐玉轪止住马匹,对偶耕四人说道:“尔等速速离去,逃得越远越好。若再遇着那对夫妻,便没这般好运了。”偶耕c牧笛在骅骝马上,对齐玉轪长揖,答谢救命之恩。 齐玉轪打量一回偶耕,说道:“白云子之学,精纯绝伦。你循着《修真秘旨》之术服气,不仅可以快速恢复,而且真气c功力每日可有增益。”偶耕嗫嚅道:“小可出身寒微,小时得蒙白发老者恩养,才得不死。至于《修真秘旨》,本未窥见只言片语。”齐玉轪道:“凡天下经文书术,皆是虚话。圣人息言,即合天心。你自幼聆听至教,于功夫修行上何须再假书册?只需依循本心,与二气共浮沉,即可往臻妙境。” 偶耕似有启悟,又似懵懂,架不住齐玉轪投来鄙视和无奈的眼神,只得左顾言他:“齐先生之言,晚生自当谨记。只是晏先生爱徒失陷南浦云之手,侯大人又被丰王掳去。为今之计,当需尽快找到涧石兄弟,设法将他们救回。” 齐玉轪听罢,怒火如炽,剑在手中嗡嗡作响,咬牙说道:“待老夫除掉南浦云,从此息隐南山,与杜大人悠游往还,从此绝不过问世事了!”话音落下,远处山坡陡然传来笑声,一个声音冷森森说道:“齐兄有多大本领,敢在人前吹嘘取我性命?” 齐玉轪抬头看时,山坡上却多了黑压压一群人,他们气势汹汹由远而近,乃是南浦云领着逍遥谷诸人来到面前。偶耕c牧笛一见南浦云,当面叱道:“无耻恶徒,快把杜姑娘还回来。”南浦云冷冷说道:“亏得你们提醒。郭c曹二人进城许久,未见回来复命,我定要重重责罚他们。” 正言语间,忽听昆仑奴一声长叹:“我的乖乖!”众人循声望去,见山坡之上,竟又杀出一队兵马来,当先二人又是并蒂将军! 并蒂将军所率的不过是先遣军队,他们后面,还有数百兵力涌向山坡。阵中心有一人,穿着锦袍玉带,跨着高头大马,正是丰王李珙。牧笛抬眼观看,将敌方阵型搜索个遍,只是看不到父亲囚在何处,也找不到屿蘅姑娘身影。 齐玉轪骑在驴上,与南浦云相去百步之遥,一番观望过后,笑道:“南兄气息已乱c中府已虚,近来似又受了重创。我不用杀你,你也活不过几日了。”南浦云未及答言,驾下杨祖绪已然暴怒,弯刀出鞘,飞身扑向齐玉轪。齐玉轪不甘示弱,仗剑跃出,迎击杨祖绪。二人才一交手,便斗过三十余合。 杨祖绪正值少壮,心气又高,刀刀狠辣,意欲杀敌取命。齐玉轪虽说连日服气,毕竟仍有亏欠,一时之间不能取胜。邓昆山在山坡观战,见杨祖绪刀法虽快,但难免急躁,齐玉轪内力虽减,但剑法绵密,唯恐相持既久,于杨祖绪大有不利。他长袖一抖,铁算盘抄出,一个腾跃冲上云霄,又稳稳落在荒草地上,与杨祖绪合战齐玉轪。 邓昆山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使出看家本领,铁算盘虎虎生风c沉雄悍猛,功夫修为更在杨祖绪之上。齐玉轪以一敌二,斗过二三十合,便已落在下风,身上虚汗淌出,鼻子里嗤嗤喘气。 偶耕见情势危急,也不与牧笛商量,翻身下马,赤手空拳要去助阵。张涧雨在山坡上看得分明,一箭射出,箭矢射在偶耕脚下,箭身竟将偶耕绊倒。昆仑奴喊道:“我们快逃,不要白白送命!” 王献忠立于李珙一侧,大手一挥,射生手纷纷弯弓搭箭,一时箭如雨下,射在昆仑奴等人身后,将他们逃窜之路截住。他们想逃,先得经受住箭雨的考验。 山坡之下,齐玉轪与逍遥谷二大监察一番苦斗,力有不逮,徐徐败退。牧笛看在眼里,焦急在心,忖道:“齐先生适才言道,南浦云内息已乱c命不长久,应不是胡乱下的定论。南浦云在长安城东门被铁菡萏射中,定然受伤不轻。”想到此,冲偶耕低吼一声,叫他立在原处,休要妄动,随即抬起头来,冲南浦云喊道:“逍遥谷二大监察本领不弱,可是逍遥谷主只会龟缩在后,不敢与齐先生一较高低。” 牧笛言毕,丰王阵中传来一片哄笑之声。李珙为谋朝篡位,将长安城中大批王孙世子赚至麾下,并一同带出城来,指望他们日后扶自己为君,让自己通敌篡权的行为显得名正言顺一些。而这群王孙世子,在城中贵人一等,在丰王的军队之中不愿受到军纪约束,一路或嬉笑怒骂c或唉声叹气,也令李珙十分头痛。此时两军阵前,他们看到一个道士和两个侠客相斗,便纷纷赌赛下注c猜拳行乐,忽听一个丫头片子高声说话,甚是有趣,因此发出哂笑之声。 南浦云每与大臣c官宦交接,总以世外高人c武功宗师自居,格外顾惜脸面,如今却受这等嘲笑,原本明如皎月的面皮早已黑一片c红一片。更有甚者,王孙之中有人起哄:“什么逍遥谷主,养了八个歌伎粉头,便自以为是清虚大帝,其实并无半点本领!”南浦云听得此话,顿时须发戟张,难以自抑,厉声喝道:“你二人退下,待老夫会会齐玉轪!” 南浦云自被铁菡萏射中之后,日日服用薛延龄调制的药物疗毒治伤,宜平心静气,忌使气斗狠。此时杀出,正犯大忌。薛延龄在一旁,吓出一身冷汗,意欲阻止谷主,却又心虚退缩。 四大鸣禽一直被四大名花压制,时时想邀宠献媚,纷纷叫喊:“谷主贵体有恙,真气亏虚,不宜动气比武,小心气血逆流!”她们声如莺燕,甚是柔媚,却更惹动众皇亲王孙的浪笑之声。葛蕾忍耐不住,对四禽说道:“丢人现眼的浪蹄子,谁叫你们说话来?”四禽正待辩驳,身后又是南浦云的一声怒喝,再也不敢作声。 邓昆山c杨祖绪闻得谷主之命,双双收住招式,回到本阵。南浦云下马,一步步走到齐玉轪面前,说道:“你对外人扬言一生四方云游,实则是躲避我逍遥谷人追杀。如今你我不期而遇,正该有个了断。”齐玉轪道:“我适才遇上并蒂将军,便料定他们会带你前来捉我。你我无需多言,剑术上见高低。” 两大高手在荒野动武,让冬风显得更加凛冽,让长空显得更加寥落。齐玉轪一柄长剑,如雪峰耸峙;南浦云袖中软剑,如灵蛇突击。此时天地一片苍茫,四周尽是衰败气象,唯有这两支利剑,寒光灼灼,闪烁着亮色。二十余年恩怨拧结,一时之间又仿佛云飞雾散,这两个人已臻另一重境界,将一生的爱恨尽皆抛却,将这苍莽天地一并遗弃,而是全神贯注,将平生意趣寄托于手中宝剑,宝剑之外,更无恩仇c更无天地。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6章 临敌(丁) 二人目光相接,比剑光更加寒冷。众人看不清是目光在喷射还是剑光在闪烁。两只剑舞得太快,剑锋激起的火光与剑身带起的云气搅在一起,形成圆滚滚的光圈,光圈越来越明亮,照得人睁不开双眼。众人纷纷伸手遮住眼目,指缝间明灭不定,是两个身影在光圈下乱晃。渐渐地,他们听不见剑刃相击的声音,唯闻风声习习c尘沙簌簌。微微睁开眼,眼中唯余混沌的天地,哪像有人在面前比武斗勇? 南浦云久攻不下,腹内驳杂之气乱冲乱撞,渐至于按压不住。齐玉轪近来心气平和了不少,今日见到南浦云,斗志与杀心再次激发,只是功力未复,才养成的半肚子真气逐渐耗损。 偶耕在旁,回想起本信和尚,又想起杜屿蘅凄惨模样,一腔子怒火灌注在南浦云身上。他难以自抑c身不由己,攥紧拳头便冲了上去。齐玉轪全心与南浦云交战,冷不丁见偶耕杀出,大吃一惊,急忙左掌回兜,将偶耕推开,喝道:“休管闲事!” 牧笛大为关切,探出身来说道:“本信大师叫你勿嗔勿怒,更不得寻仇,你难道忘了吗?” 偶耕被齐玉轪推到一旁,站起身来,兀自盯着那场争斗,出神半晌,对齐玉轪说道:“齐先生,我虽愚钝,但已看清南浦云功夫套路。” 齐玉轪一边应战,一边问道:“老夫尚未看清,你倒看清了。他武功套路倒底如何?”偶耕道:“他机心太重c私欲太强,一颗心不能统御体内驳杂之气,一生的修为压制不住诸般邪祟之气,纵然剑术再精c招式再毒,终不过是浮光掠影c浮萍落絮。” 齐玉轪听得此言,陡然对这位晚生后辈生起爱怜之意。若不是南浦云攻势太急,他定要手捻胡须大笑一回。南浦云愈发心惊:这木讷小子胆敢如此夸口,究竟是看破我一生修为,还是虚张声势惹我起疑?又见齐玉轪的长剑变化繁复,虽是功力不足,却是运行自如,心中忖道:他修习《修真秘旨》,切不可藐视,此时如不出奇招,我将如何克敌? 偶耕痴痴地研究二人武功门路,陷入沉思,心中不住追问:我若真气充盈c功力恢复,该如何战胜南浦云?正在冥思,陡然面前寒光闪动,原来是南浦云剑走偏锋,撇开齐玉轪,向自己突袭而至。这一招险上加险,却又来得毫无征兆,待齐玉轪看清走势,南浦云已欺近偶耕,剑锋罩定他的咽喉要害。 齐玉轪也是江湖上的高人,绝不容对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险杀人。他急收剑势,运起周身真气,剑锋斜指,向南浦云刺去。这是围魏救赵的打法,只要南浦云剑招不收,在他刺死偶耕的眨眼之间,齐玉轪便会在他身上捅出个大窟窿。但如此一来,齐玉轪全然舍弃守势,身上要害暴露于外,只要南浦云掣剑回迎,齐玉轪再难躲避c定会中招。 果然,南浦云无意刺死偶耕,而是空中转身,剑锋下指,将齐玉轪来剑拂过。齐玉轪剑势走偏,身上门户洞开。南浦云微微一笑,剑尖上挑,并不急于送出,却只凝在空中,静候齐玉轪的心窝扎在上面。这一剑出得诡异,拿捏得甚是精准,齐玉轪身子飞向齐玉轪,无力回转,眼见性命不保。 电光火石之间,南浦云一个念头闪过,便是如何处置齐玉轪的尸身,到底是付之一炬还是乱鞭抽得粉碎。便在这一瞬,腰间受到一股巨力,竟是偶耕奋不顾身扑了过来! 南浦云被他一撞,身形走偏,手中剑尖不觉上翘,原本应刺入齐玉轪心脏,这一刹那却在他肩膀上绞了一圈,将他的右手削落。齐玉轪失却右臂,身子依然悬空,左掌顺势劈出,击在南浦云胸口。只听咔嚓一声,南浦云一个跟头翻倒在地,肋骨折断,口吐黑血。 偶耕急步冲出,将齐玉轪抱了回来。邓昆山c杨祖绪也不敢怠慢,将南浦云抬回本阵。张涧雨看在眼里,向李珙建议:“杀了他们,我们及早西进。”丰王应允,王献忠当即下令,军马出击。 敌势如潮,齐玉轪c偶耕等人绝难逃命。正是万分惶急,平野之中忽然鼓声大作,扑簌簌射来颈急的箭矢。 牧笛惊惶回顾,却见一支兵马出现在山野之间,旌旗遮天c阵列齐整,大纛直插云霄,帅字旗迎风乱舞。帅字旗下,一名老将须发皤然c精神飞扬,正是郭子仪。郭子仪身后,跟定一名年轻的将领,全身披挂c驱动战马,正是涧石。 丰王驾下众人一见郭子仪来到,人人震惊c个个变色,急忙鸣金,收住攻击c按住阵形。李珙迎出阵来,对郭子仪深作一揖。 郭子仪还了一礼,肃然道:“丰王意欲何往?”李珙不知如何答对,惶然四顾。 王献忠见李珙语塞,出阵说道:“主上东迁,社稷无主。我护送大唐诸王向西逃奔,以保存大唐宗室血脉,匡扶江山社稷。丰王仁和睿智,民心归附。郭元帅乃是大唐泰山北斗,何不行册立之事?” 郭子仪不理会王献忠,仍对李珙说道:“吐蕃入寇,长安失陷。天子东狩陕中,你不向东勤王述职,向西面去意欲何为?” 李珙被郭子仪质问,大为局促,凑近王献忠,悄声询问计策。王献忠道:“我射生手五百有余,皆是精兵。郭子仪也才四百兵马,杂乱无序。我们先灭了郭子仪,也好除却吐蕃人的心头之患。”李珙深以为然,便要王献忠领兵交战。 邓昆山c杨祖绪将南浦云交与四花c四禽服侍,对李珙说道:“我们深处荒野,与敌交战,费时费力,也会折损兵力。郭子仪就在阵前,我二人不才,两军阵前取他首级,不费吹灰之力。郭子仪一死,那四百兵马便与鸡犬无异,何足挂齿!” 李珙大喜,便命他二人于军阵之中行刺郭子仪。邓昆山c杨祖绪跨上战马,疾冲而出,径取郭子仪。 涧石知他二人悍猛,急命放箭。可二大监察绝非浪得虚名,他们在箭雨之中穿梭飞渡,竟似闲庭信步一般。眨眼功夫,已欺入前阵,离郭子仪不过三十步。涧石一声令下,前军兵士横舞长戈,劈断二人所乘战马。但二人跃出马鞍,竟比战马突进得更快。 杨祖绪的快刀已劈到郭子仪的面前,郭子仪一声叹息,只道性命休矣。便在此时,忽然万缕白光从天而降,罩定郭子仪,将杨祖绪弹击回去。 那竟是一把拂尘从云间飞来,木柄击退弯刀,在空中兜了一圈,稳稳落在一个人的手里。那人身披道袍c脚踏木屐,道貌岸然c表情严肃,正是王屋山阳台观方丈玄冲。玄冲的身子尚且飘在空中,身边一人早已冲出,接过邓昆山的铁算盘,与之斗在一处,那便是玄寂。 两名道士打退二大监察,救下郭子仪。王献忠大为惊恐,急忙下令全军出动,取郭子仪首级者重重有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管他什么郭令公c顶梁柱,射生手大举推进,个个奋勇c人人争先。丰王的兵力占据主动,郭子仪的兵马立时处于下风。 两军尚未交锋,战场一侧忽而冲出一队人来,清一色的身着青袍c手持长剑,个个身形矫捷c武艺了得,一接战便杀死无数射生手。王献忠看得分明,那是玄冲c玄寂领来的一班道众。 射生手固然勇悍,但是遇上一群武艺精湛的道士,想要取胜却也不易。李珙凝神观战,终于止住兵马,命王献忠前去说和,又冲玄冲喊道:“老夫酷爱道术c敬重仙人,与玄冲道长乃是至交。你们为何不帮朋友,去帮外人?” 玄冲摇头感叹道:“王爷的好悟性,用在炼丹制汞上倒也使得,如今却用在了通敌卖国上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贫道虽然驽钝,却不助失道之人。” 王献忠怒道:“你们这群牛鼻子一起上,焉能奈何我的五百射生手?”玄冲道:“我这数十弟子虽然奈何不了你们,可是你们如此倒行逆施,便奈何得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么?” 李珙听罢,对王献忠低声说道:“他们奈何不了我们,我们也奈何不了他们,便该如何是好?”王献忠道:“不如各自撤去,他们回长安,我们去投吐蕃兵,时机一到,再来攻取朝廷,王爷大计必定成功。” 李珙从其计策,便与郭子仪阵前相约,要两军权且休战。郭子仪劝他悬崖勒马,不能劝动;又自料不能战胜,只得答允两不相攻c各自引退。 两军越退越远,郭子仪命军马权且休整。玄冲c玄寂施展法力,为齐玉轪运功疗伤止血,又为昆仑奴查看伤情,取几枚跌打药丸送二人服下。一番闲谈,众人才知,阳台观众道士听说长安失陷,纷纷出山,前来保护方丈;玄冲与道众相遇,带着他们来长安西面巡游,这才与郭子仪不期而遇。 安歇一宿,已是次日天明。早饭过后,玄冲c玄寂领着道众仍回阳台观;杜济c齐玉轪也告辞启程,去往梓州。临行之时,齐玉轪将宝剑赠与偶耕,偶耕还欲推辞,齐玉轪说道:“我手臂已失,要剑何用?从此隐退江湖,落得个逍遥自在。”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7章 兵燹(甲) 大地寥落,云幕低垂。郭子仪暂时在长安西郊的荒野中驻军。 偶耕c牧笛在营帐外同涧石叙谈,告诉他屿蘅为黑衣人所获,侯希逸也在王献忠手中。涧石听罢,悲愤难当,一时没了主意——郭令公亲率四百兵马,也奈何不了李珙和王献忠,自己无兵无卒,如何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屿蘅? 正在焦急,郭子仪着人召唤他们,有要事相商。进得主帅营帐,只见郭子仪逊位而坐,将主位让给了一个身着官服c遍身锦绣的官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云经寺中曾与骆奉先c元载一起商议侵吞善款的光禄卿殷仲卿。涧石在箱子里听到他过的声音,又在长安东面天子驾前见到他阿谀模样,对此人除了鄙夷,更无好感。 殷仲卿肃穆威严,诵读天子谕旨:“适闻诸将克平长安,朕甚欣喜。现强虏退走,正是大唐追亡逐奔之时。着天下兵马监察使骆奉先统帅三军,三辅c河渭以及天下诸镇节度使起兵响应,追击吐蕃c扬我国威。另有天下兵马元帅郭子仪,年齿虽高c壮心不已,即刻返回长安,整顿秩序c修缮户宅,迎接天子銮驾。” 涧石听罢,心气不平:郭令公以数百兵力打退成千上万吐蕃兵,光复长安城,皇帝不表彰功劳,却叫骆奉先褫夺军权c统领兵马追击吐蕃兵,定是骆奉先c元载日日在皇帝面前诋毁挑唆,明为安排郭子仪回到长安整顿秩序c修缮城池,实则是卸磨杀驴c过河拆桥。 郭子仪叩拜圣恩。殷仲卿又道:“皇上与骆大人商议已定,郭令公帐前四百兵马,即刻交与下官掌管。另请郭令公即刻回长安,安排衙门有司召集百姓c清理街衢,迎接天子回京。” 郭子仪好不容易收集的四百兵马,此时又被侵夺殆尽。长安令说道:“小吏不才,可与郭令公同回长安,协助郭令公整顿长安事务。”殷仲卿应允,暗中骂道:你不顺骆大人c元大人之意,却来归附日薄西山的郭子仪,回到长安迟早没好下场。 殷仲卿从郭子仪手中接过军符,代行统帅之职,随即下令,将帅字旌旗尽皆焚毁,满营兵不得自称是郭元帅部署,违者立斩。新投降的韩德存c魏烈功一见郭子仪大势已去,四百兵马迎来新主,立即调转头来,向殷仲卿献媚。 郭子仪退出帐外,涧石c偶耕等人也一并退出。郭子仪一生阅历远超常人,此时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对他们说道:“你们皆是少年英才,只是老夫已是风烛残年,无力提携你们。他日老夫迎接銮驾,定然拼出老命,在天子面前表彰你们的功劳,保你们拜将受爵。” 涧石自从冒犯小雨c离开屿蘅之后,凄凄惶惶c哀哀戚戚,唯有领兵打仗c杀敌建功能帮他忘却烦恼,若能死在战场c马革裹尸,结束眼前的痛苦,他更是求之不得。而他又知屿蘅被黑衣人所擒,愈发坐立不安c六神无主,想道:“我纵然读尽诗书c学尽兵法,比张良韩信更胜十分,又有何用?茫茫长安,诸公衮衮,我一无祖荫二无靠山,虽然郭令公厚爱有加,终不敢奢望拜将受爵。况且屿蘅不见了,我拜将受爵又有何用?”复又想道:“黄四叔前番有言,父亲伯叔被官衙发配凤翔。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跟紧丰王的兵马,一路西行c途径凤翔,即便救不出屿蘅,但能与父亲重见一面,纵是一死又何足惜?” 想到此处,满腔郁结忽然解开。涧石恭恭敬敬叩拜郭子仪,不说自己要寻屿蘅,只说父亲伯叔皆在凤翔,惟愿前往一会。郭子仪道:“晨昏奉亲,本是孝子当为。只是西有吐蕃兵马,还有仆固怀恩的朔方c回纥兵马虎视眈眈,要去凤翔,着实太过危险。”涧石指着偶耕四人道:“这四位友人,皆有向西之欲,可谓志同道合。我们一同前往,可保无虞。” 郭子仪深捋胡须,继续劝道:“吐蕃兵恰才撤出长安,天子重回长安尚未安稳。我料吐蕃兵必然去而复返,尔等大可不必急于西进。我已探知军情,骆奉先大人有意调集泽路方镇大军在浐水集结,殷仲卿此番势必带领兵马,往东南而去,与泽潞军马会师。尔等可暂去浐水以东,以保万全,来日再向西挺进c杀敌建功不迟。” 涧石道:“郭令公奉诏回京,晚辈已无意杀敌建功,只想早早救出屿蘅姑娘,将来见到晏先生,也好有个交代。”郭子仪深知,自己大势已去,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在骆奉先面前尤其要虚与委蛇c处处小心,而这几位年轻人跟随自己,早晚成为骆奉先的眼中钉c肉中刺。他劝说涧石不成,只得就此告别,各自离去。 涧石c偶耕五个人c四匹马,离开殷仲卿执掌的军营,远远地跟在丰王李珙军队后面,不声不响c徐徐疾疾,一路向西进发。 远离京城,风沙蔽天c寒气侵骨,黄土c枯树和衰草无边无际,天地萧索c了无生气。路过若干村落,早被吐蕃兵洗劫一空,又受到丰王军队的惊扰,已然十室九空c寸草不生。 这一日,天色已晚,云低风急,像要下雨,五个人无奈,只得去路边荒村投宿。钻进一间农舍,安排牧笛在卧室歇息,其余四人在客厅铺上稻草,囫囵睡下。一梦昏昏,醒来时天已大亮。 偶耕待要起身,忽觉身上动弹不得,低头看时,才发现已被五花大绑。他大惊失色,连声疾呼,涧石c昆仑奴c槐犁相继惊醒,俱是身上被绑。卧室内传出牧笛声音:“偶耕,我被人绑了,快来与我松绑。” 偶耕滚动身体,来到昆仑奴身边,要咬他肩上绳索。便在此时,屋外脚步声响,一个女子娇声说道:“你的迷药到底中不中用?切莫糊弄老娘。”另一个声音十分苍老,却如同石罄响震:“大姐尽管放心。我的迷药,足能将他们迷倒三天。三天已到,他们即刻醒来,即可详加审问。” 偶耕听得心惊,正无避处,屋门被人推开,气势汹汹走进一个老汉,老汉身背一个竹筐,筐中装满了新采的草药。后面还跟了四个妖冶女子,个个貂皮狐裘c金钗玉佩,才一进门,便是满屋脂粉香气。昆仑奴一见,大骇之余,咧嘴而笑,谄声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快放了我们,我怀里有金银财宝。” 来的那名老者,乃是逍遥谷的薛延龄,后面跟的是四大名花。四大名花于军中不忘服食保养,督着薛延龄采挖驻容养气之药孝敬她们服用。他们三日前途经此地,发现涧石c偶耕五人的马匹,便悄悄凑到农舍门外,用一支迷药将他们迷翻,再用麻绳绑得严严实实。三日后,他们返回村落,打算仔细审问这五人。 昆仑奴想要套近乎,蒹葭一耳光将他打在地上,疼得他大喊饶命。舜华一根手指拨起涧石的下巴,说道:“可惜那老不死的偏不早死,要不然我就与你因陋就简做起夫妻之事了。”说毕,娇声而笑。 葛蕾c芣苡将牧笛抬出,放在草铺之上。葛蕾打量一番偶耕,见他模样粗蠢,料他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便转头审问涧石:“你们究竟听郭子仪差遣,还是听殷仲卿使唤?为何偷偷摸摸跟踪到此?” 涧石见到逍遥谷的人,满心愤恨,说道:“我等不受他人驱使。王献忠掳走侯大人,南浦云又抢走屿蘅,我等誓与之周旋到底。”葛蕾叱道:“放屁!不看在你老婆的面上,老娘一刀宰了你!”涧石严辞道:“我知你放浪不羁,对我也算有恩,但小雨是我妹子,请你放尊重些!” 葛蕾一听,冷笑两声,说道:“老娘虽说侍奉那老不死的,但也颇听说朝中大事。大唐皇帝昏聩,收回了郭子仪军权,却命宦官骆奉先监军。殷仲卿小人得志,夺了郭子仪四百兵马便忘乎所以,日夕想着建些功勋,好在骆奉先那里邀功请赏。他带着那四百兵马,追在王爷军马后面,虽不成气候,但也令王爷和王献忠十分头疼。你们几个,必是受了殷仲卿指使,到此刺探军情。你道是与不是?” 牧笛甚是憎恶逍遥谷诸人,见葛蕾咄咄逼人,叱道:“你们逍遥谷个个无耻之极,跟随丰王,没什么好下场。”葛蕾瞪了一眼,说道:“这么标致的女子,定是侯希逸的千金。南浦云那老不死的日夜惦记你们父女,若不是王献忠看押得紧,早将侯希逸调出来剐了。你又落在老娘手中,若献给那老不死的采阴补阳,那老不死的一定欢喜得紧。” 牧笛被她臊了一脸,一时气急,啐她一口,被她避开。偶耕听到这等不堪言语,气得一跃而起,要上前理论,脚下却被薛延龄药锄勾住,身子重重摔下。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8章 兵燹(乙) 忽闻村外马蹄得得,人声喧嚷。薛延龄恐是殷仲卿军马杀到,急忙招呼四大名花。五人出得屋门,跃上房顶,远远看见一列人马疾驰而至。马蹄飞快,激起满地黄沙,扬起漫天灰尘。灰尘浓密,看不清来者何人,但可以断定,不过二三十人,而且不是殷仲卿的军队。 那队人马靠近村落,也欲投访人家,寻些吃食。马蹄停下,烟尘褪却,一群玄黑装束的异人现在村口。薛延龄手搭凉棚,看得分明,对葛蕾说道:“那不是郭志烈c曹以振两个饭桶吗?” 来者正是黑衣人。四大名花尖声呼唤,郭c曹听到声音,前来相见。葛蕾见面便问:“晏适楚的女弟子可曾带来?”郭志烈指指身后那匹马,马背上一个麻袋,杜屿蘅便在麻袋之中。葛蕾嘱咐道:“小心招呼着,莫叫她路上闷死了。谷主受了些伤,而这个女子懂道术c会炼丹,为他调和阴阳那是再好不过了,谷主眼巴巴盼着她呢。”郭志烈c曹以振谨遵吩咐,不敢有违。 薛延龄满脸鄙夷看着郭c曹,说道:“些些小事,办了这么久。”郭c曹辩解道:“路上官军集结,我们受到拦阻,因此来迟。”葛蕾又问:“什么官军?”郭c曹答道:“不知端底。但听说天下兵马监察使骆奉先号令天下,京畿c河洛诸个藩镇的兵马向此地集结,朝廷似乎要与吐蕃兵大战一场。” 薛延龄冷笑一声,说道:“郭子仪老掉牙c不任事了,唐朝还有谁能与吐蕃相抗?”葛蕾嗤笑道:“你是个卖膏药的老乌龟,哪里懂国家大事?郭子仪老了,唐朝国力尚在,东南藩镇粮食c辎重转馈不绝。况且吐蕃也太欺负人了,长安西边大片疆土,几乎都被他们占去,唐朝皇帝若不夺几座城池回来,焉能保住面皮?” 薛延龄反驳道:“行军路上,我也听到丰王与谷主的只言片语。说是吐蕃兵虽撤出长安,但踏平大唐的志气并未消减。丰王还与吐蕃小相筹划,要集结大军掉头东向,重新杀回长安,想在吐蕃大军发动之前,一举杀了皇帝老儿c占下李唐江山呢。” 葛蕾正与薛延龄高谈阔论,舜华却道:“葛蕾姐姐只知道说些我们不懂的事情,也不审问我那涧石小夫君了?”蒹葭格格而笑,说道:“那小后生几时便是你的夫君了?”葛蕾因对郭志烈c曹以振道:“正好你们黑衣人长得凶,下手也黑,随我进屋审问,他们定会服软求饶c如实招供。” 逍遥谷诸人重回农舍,却都傻了眼:满地只剩下稻草与断开的麻绳,涧石c偶耕一干人不翼而飞。他们在户外闲谈之时,偶耕咬开昆仑奴身上绳索,昆仑奴抽出齐玉轪赠给偶耕的长剑,为众人都松了绑。涧石在前c偶耕殿后,五人摸到农舍后门,逾越后院悄悄逃走。 逍遥谷诸人来到门前,见那四匹马尚在。葛蕾说道:“他们不骑马,定然走不远,我们快追。” 郭志烈c曹以振急急上马,领着黑衣人追了出去。薛延龄仙山紫芝被偶耕盗走,又被涧石盗食,余恨未消,不甘落后,便要去解骅骝马。才到身旁,骅骝马铁蹄踢到,薛延龄大惊,急忙闪身躲过。 骅骝马被缰绳勒住,兀自喘着粗气,怒目相向。薛延龄刚才大惊之下,险些闪了腰,不敢再靠近骅骝马,便骑了昆仑奴的马,奋力追赶。四大名花骑上涧石c槐犁的马,也追在后面。 涧石c偶耕一行奔出村外,逃入一片田畴之中。初冬季节,西风干冷,田土皴裂。牧笛不慎,踏入裂缝之中,一声尖叫,栽倒在地,虽无大碍,但是疼得厉害。偶耕将她扶起,正要背他行走,身后一声唿哨,黑衣人已然追到。郭志烈c曹以振一前一后,将他们五人包围。 牧笛一见黑衣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对涧石说道:“杜姑娘正是被他们所擒。”郭志烈一听,满脸狞笑,指了指马背上的麻袋,说道:“晏适楚的女弟子就在此处。你们抢得回去么?” 涧石一听,顿时丧失理智,疯狂着跑向麻袋。黑衣人挺刀横栏,将他踢倒,死死摁在地上。涧石满嘴泥沙,兀自叫喊:“屿蘅,是你吗?” 麻袋微微蠕动两下,里面传出悲咽之声。屿蘅被嘴巴被麻布堵住,说不出话来。涧石听出是屿蘅的声音,恶从心头起c怒向胆边声,发狠道:“我要杀了你们!”刚一发力,黑衣人刀加于颈,恶狠狠说道:“老实些!” 四大名花和薛延龄也已赶到。薛延龄说道:“黑衣人许久未回,谷主已然动怒;我们又私自出营,三日不返,深恐谷主见责。为今之计,除了晏适楚的女弟子外,余者乱刀砍死。我们速速回迎复命,才是正理。” 葛蕾却有些为难,说道:“陆涧石是我恩人的侄女婿,我若将他杀了,岂不落下忘恩负义的骂名?”芣苡取笑道:“姐姐背负的骂名忒多,何必在乎这一个?”舜华道:“薛半仙言之有理,只是我的小夫君要做刀下之鬼了。” 蒹葭却道:“侯希逸的女儿也在,不必杀死。将她带去献与谷主,乃是美事一桩。”葛蕾一听,喜道:“我与侯家,并无恩义,将侯小姐抓走,也算不得无情无义。”蒹葭一听,便要动手。 偶耕大急,挡在牧笛身前,拔出齐玉轪所赠之剑。剑身修长,剑气浩荡,光辉闪耀,悚人心目。葛蕾眯起眼观瞧,不禁“咦”了一声,问道:“牛鼻子齐玉轪的剑,怎么到你手中了?”偶耕未及回言,昆仑奴抢先道:“齐先生已将毕生绝学传授偶耕,连剑也传给他了。你们谁不怕死,尽管来领教偶耕的剑招。” 蒹葭一听,生起几分惧意,不由得倒退三步。郭志烈c曹以振曾被偶耕所伤,知道这小子本领了得,也不敢轻举妄动。郭志烈不停向葛蕾示意,叫她下令,大家一拥而上,先砍死偶耕再说。 葛蕾会意,正待下令,身边一人早已恼恨难当c技痒难耐,这人便是薛延龄。他一双小眼睛瞪得浑圆,怒喝一声,一个跟头翻了出来,药锄直指偶耕。偶耕急忙运气,可体内半点真气也无,眼见薛延龄劈到,只得反手推开牧笛,自己就地打滚,仓皇躲避。 薛延龄重重一锄凿进土里,带起干硬的土块,砸在旁人身上,令人涩涩生疼。他乃是行家里手,一眼便看出偶耕真气耗尽c功力未复,冷笑一声,说道:“好小子,偷了一把宝剑,就敢来欺瞒爷爷?” 话未说完,薛延龄药锄挺进,连攻两招。偶耕慌乱无着,横剑格挡,被他用药锄将长剑勾住。偶耕无力抵御,只得撒手,长剑顺势飞起,如白虹一闪,向田畴尽头飞去。 长剑坠落之处,是一带土墙。农家修筑土墙,原是避免蓄养的猪羊到田里糟蹋庄稼。长剑落地,忽听一声惨叫,土墙上空溅起几点血光。郭志烈c曹以振发觉有异,命黑衣人去土墙背后检视。六名黑衣人驱马越过土墙,竟带回一具尸首来,背上插着齐玉轪的长剑。 那具尸首身着革甲,乃是一名唐朝兵士。薛延龄一见,蓦地心惊,一脚踏住偶耕,厉声问道:“殷仲卿派来多少兵马?计划在何处伏击王爷军队?快与爷爷说出来!”偶耕被他踩住,几欲窒息,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忽然,天上一声清啸,声如凤鸣。薛延龄未及回头,余光已见一抹红光,从天际急速坠下,向自己撞了过来。他急忙闪避,那道红光落地,砸起大片泥土沙尘。薛延龄呛了两口,再次睁开眼时,才见到一匹枣红马越过那道土墙,跨过土墙另一侧的沟渠。 那便是骅骝马。它挣脱缰绳,循声而至,于危难之中寻找自己的主人偶耕。黑衣人掏出铁菡萏,对准骅骝马一通攒射,只听毒矢嗒嗒嗒都落在马蹄之下,并不曾沾着分毫。 沟渠之中,传来一声怪叫,显然是还有其他人藏身其中,被毒矢射中。一个黑影从沟渠里蹿了出来,却不慎被马蹄踢到,摔在田里,痛苦哀嚎。 骅骝马去而复返,只在偶耕左右盘桓,穷极凶恶,冲着逍遥谷诸人只打响鼻。薛延龄知道这畜生厉害,不敢轻易靠近,因命黑衣人去田沟那边去看受伤的是何人。 沟渠中一人已死,田畴上重伤一人,皆是唐朝兵士模样。黑衣人将那活人带回,重重掼在地上。曹以振距他最近,上前质问,那人含恨不语,却从怀中摸出一根短笛,吹出激越曲调,声入云霄。薛延龄大惊,喝道:“那是敌军号令!”曹以振手起一刀,斩死那人,笛音戛然而止。 薛延龄脸色大变,对葛蕾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回军营。”语声刚落,田畴尽处的山林之中,杀声大起c鼓声震天,约摸三百兵马,不知是什么名头,气势汹汹掩杀过来。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9章 兵燹(丙) 葛蕾这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快撤!”领着逍遥谷诸人扭头就奔。郭志烈c曹以振见敌军十倍于己,不敢硬拼,率领黑衣人急急撤退,死死护住盛有杜屿蘅的麻袋子。 三百兵马杀到,逍遥谷诸人已远远逃遁,田畴之上空留下涧石c偶耕五人。涧石跳起身来,庆幸大难不死,却又恼恨未能救下屿蘅,猛一跺脚,不觉泪眼汪汪。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他,用的是浓重的渭南腔调:“乖乖,这是涧石娃娃呢么?” 三百军马就在面前,那个苍老的声音乃是从军马中央发出。涧石抬起头来,见阵中一人骑着蹇马,须发花白c微微驼背,竟是曾与自己一起对抗李纳的陈开山。涧石不由得喜上心头,大喊道:“陈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偶耕去土墙边捡回长剑,又恐骅骝马伤到旁人,将它拢住,牵到一旁。牧笛跑向他,为他拍去身上尘土。昆仑奴再次大难不死,向槐犁嘀咕道:“乖乖,涧石兄弟面子好大,哪里都有救兵。” 涧石与陈开山仓促相见,便请求他发兵追击逍遥谷诸人。陈开山恨恨道:“狗日的杀死我三个乡党,比那吐蕃兵还可恶!”着人为涧石让出一匹马来,请他骑乘。 牧笛对偶耕道:“我们一起去追。”偶耕点头应允。昆仑奴c槐犁也讨来一匹马,双双跨上。陈开山一声响哨,三百兵马杀气腾腾,向西急追。 黑衣人装束轻捷,去得甚快;四大名花才骑两匹马,落在后面。葛蕾见敌兵追近,按住马头,稳稳立于道路中央。涧石一马当先,差点与她撞上。陈开山急急急止住军队,扯着嗓子骂道:“乖乖,四个狐媚子,还不让路!” 涧石担心屿蘅,心急如焚,大声说道:“杜姑娘并未冒犯你们,还请葛蕾姐姐赐还。”葛蕾咯咯一笑,令三百兵马骨骼酥软,说道:“天下男儿都是你这般喜新厌旧吗?你老婆流窜在荒野之外,你却另结新欢。” 涧石听罢,心中一懔,想起自己对小雨犯下的罪恶,又设身处地想到她的诸般苦楚,愕然问道:“小雨?你见过小雨吗?”葛蕾将脸一沉,说道:“岂止是见过。若不是老娘心好,她早被丰王带出来的那帮破落王孙玷污了。” 涧石急问详情,葛蕾冷笑三声,说道:“她跟着那黄瘪三,说是要去凤翔。黄瘪三吃了豹子胆,饿坏肚子,带她找李珙带来的几个皇孙乞食。那些纨绔子弟一见小雨,便起了邪心。不想在野地里被老娘撞见,老娘一气之下,将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葛蕾说到这里,叹息一声,说道:“可恶啊,可恶!”涧石追问:“可恶什么?”可恶那黄瘪三谢也不谢,带着可怜巴巴的小雨妹子急匆匆走了,一句体己话儿也不跟老娘说,实在太过绝情。可见天下的男人都是乌龟。” 涧石发了一回怔,复又哀求道:“男人既然可恶,你又何必抓走屿蘅,去向南浦云献媚?”葛蕾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男人虽说可恶,老娘的吃穿用度却全靠那老不死的,真叫人爱也不能,恨也不得。老娘不讨好他,还去青州做那暗娼不成?” 牧笛见她啰里啰唆,暗地里提醒涧石:“她知你不忍杀她,故此拖延,休要中了圈套。”葛蕾耳尖,对她说道:“今日要是连你一同捉住,献与那老不死的,他一得意,只怕半座逍遥谷都要赏赐给我。到那时,我也算得一方富户,何必向那老不死的枯骨摇尾乞怜?”昆仑奴听得不耐烦,低声道:“老子要是南浦云,定将这半老徐娘卖给窑子里的老鸨!”槐犁问道:“什么是老鸨?” 陈开山怒气不息,阵前骂道:“老子不杀婆娘,怕腌臜了砍刀。再不闪开,将你们踏作肉泥!”话音刚落,对面马蹄声起,乃是薛延龄折返回来,对葛蕾耳语道:“前面有一道河流,王爷领兵正在过河。”葛蕾道:“你回去告知黑衣人,护送那小娘子过河,去见谷主,不要出半点闪失,我们四姐妹拖住敌兵。” 薛延龄犹豫片刻,葛蕾喝道:“按我吩咐的去做!”薛延龄更不答话,掉转马头疾驰而去,马路上飞起浓厚的灰尘。 葛蕾回转身来,忽冲陈开山抛送媚眼,娇声问道:“老头儿,我长得标致否?愿不愿意与我松林一会?”陈开山听罢,捶胸道:“光天化日,这般骚情,羞先人呢!”语声未必,槐犁尖声道:“小心毒针!” 偶耕眼疾,见葛蕾说话之时袖子微微一沉,猜中她要耍手段。急切之间,将手中长剑连鞘掷出,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乃是三枚毒针射在剑上,反激而出,落在荒草之中。 葛蕾见突施暗器未能得手,大喝一声:“还不快走!”四大名花拨马便走,却不顺着道路往西逃遁,而是向南疾奔。 陈开山反应过来,才知葛蕾毒针害人,恨得牙关咬碎,骂道:“蛇蝎女子,比吐蕃兵更恶!”热血涌上头来,带领三百兵马往南急追。 牧笛着急道:“为今之计,当追赶黑衣人,救下杜姑娘。”偶耕胯下使力,骅骝马一跃而出,追上陈开山,劝他舍下四个女子,速速往西追赶,及早救下杜姑娘要紧。陈开山见那四个狐媚子就在眼前,正是盛怒难禁,怎肯放过她们? 只听簌簌声响,前排数名兵士坠马,皆是被葛蕾的毒针射死。陈开山怒气填膺,愈发穷追不舍。涧石也知不该追赶她们,但是陈开山发起怒来,比驴还倔,哪里劝得住? 奔到一处旷野,四花终被追及。陈开山怒喝:“快快下马受死!”四大名花真个乖乖地下马,在地上站成一排。一转眼,四大名花个个变得风情万种c娇翠欲滴,葛蕾c蒹葭扯乱乌云,芣苡c舜华轻解衣衫,一副可怜兮兮c楚楚动人而又放浪不羁的模样。 三百兵士大多是陈开山的乡党,见此情状,顿时哗然,竟相骂道:“羞先人咧!”陈开山气得浑身乱战,想把她们剁作肉泥,可是又无法拿她们动刀,因为三百乡民手中的刀都用来歃过血c祭过神c结过义,怕被她们的血给弄腌臜了。 昆仑奴c槐犁见不得这等骚浪模样,急催陈开山动手杀人,可是三百秦中壮士顾惜名节,岂肯刀杀这等浪货?昆仑奴对涧石说道:“他们不动手,你先杀出个榜样来!”涧石却也犯难:自己这点微末本领,怎么敌得过四大名花? 牧笛冲陈开山高声喝道:“这四个人杀与不杀无关紧要。往西逃窜的黑衣人才是杀你乡党的元凶大恶,杀了他们才算是报仇雪恨,与这四个风尘女子纠缠个什么!” 陈开山一听,恍然大悟,叹息道:“乖乖,俺是老糊涂了!”一声响哨,召集兵马重回旧路,向西追赶黑衣人。临行时,仍不忘指着四花大骂:“你们四个狐媚子,真真有伤风化,若是按村里规矩,早将你们乱棍打死!” 追了一个时辰,黑衣人早已去远。牧笛说道:“若是一气直追,兴许还能追上。如今中途折返回来追赶,黑衣人个个骑马c甚是轻捷,追来追去又有何用?”陈开山白跑一趟,又将满腔愤怒转移到四花身上,发狠道:“回去砍了那四个狐媚子!”涧石心道:“救不回屿蘅,去找葛蕾打听小雨下落也好。”众人原路返回,寻到那片旷野,四大名花早已去得无影无踪。 举目四望,唯有荒原野草。陈开山驻马荒原中,捶胸顿足,大叫:“中了计了,叫这些狗日的都跑了!”众兵士多是乡党,对他并不十分畏惧,起哄道:“四只狐狸把你迷掉魂了。”陈开山满脸羞臊,说道:“无论如何,我们要找到他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提到报仇,众兵士群情高涨,吵嚷起来,都恨不得将荒原山丘铲平,从地里揪出黑衣人和那四个浪妇,剁为肉泥。 叫骂过后,众人稍作休息,涧石便问陈开山别后之事。原来,陈开山的乡民被吐蕃兵击溃之后,又在邻村重新集结。他们家园已遭损毁,别无去处,便绕过长安向西,专门伏击过往的吐蕃军队,为死去的乡邻报仇。 讲到这里,陈开山露出得意的神色,说道:“老汉领着三百乡党,打死的吐蕃兵不下五百!”涧石c偶耕皆为之叫好,陈开山又道:“只是这几日接连有朝廷的兵马经过,以为我们是叛军,见着就打。那帮狗官,见到吐蕃兵就躲得远远的,见到我们老百姓就出来乱打乱杀!我们躲进山中,见田畴之中有一队穿黑衣裳的人,便派了几名弟兄上前打探,竟没想到,在田边的墙沟里被那群狼崽子打死了!此仇不报,老汉我没脸回家乡!”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0章 兵燹(丁) 忽然,西边军号声响起,似有大队军马聚集。涧石爬上高丘,展眼一看,见对面荒原上,数千军马列队,皆是吐蕃旗号,丰王军队也夹杂其中。他顿时心焦:“糟了。郭令公料是如神,薛延龄所言非虚,吐蕃军马和丰王的军队必是去而复返,思图重夺长安。”陈开山也是大为警觉,命一名乡民前去打探,去之未久,见他惶恐万状跑了回来,说道:“不好了!吐蕃兵杀回来了!”。 陈开山一听,满脸激愤之色,便问敌军人数。那人却支吾起来,说道:“不说上万,便有上千。”昆仑奴在一旁,听得急了,追上来逼问:“到底上万还是上千?”那人答道:“一千——不,两千有余。在那两千军马的西面,还有滚滚烟尘,好像还有大军前来集结。” 陈开山把脸沉了下去,沉吟道:“若是三十五十的散兵,必然一举围歼。但是二千多披甲执械的敌兵,乖乖,硬碰不得,我们先往东撤退。” 涧石c牧笛听说是吐蕃兵去而复返,而且军中树立丰王旗帜,原是满心希冀,猜想王献忠就在其中,杜屿蘅c侯希逸必定也在。可是一听敌兵众多,三百乡民绝无胜算,只得听从陈开山的意见,同他们一道顺着山川形势往东南逃窜,以免被西面来的大军遇上。 奔走数日,已近秦岭,来到浐水东南上游。陈开山着人打听,得知吐蕃与丰王的兵马浩浩荡荡向东推进,已到长安南面;他们已得知天子回京,召集诸镇兵马拱卫长安c筹备战事,城内也已戒严,因此不敢贸然攻城,只在长安以南c浐水以西的区域内攻城略地c掳掠百姓。 陈开山唯恐乡民遭遇吐蕃大军,连日投村问户,搜求木板c羊皮,准备渡过浐水。昆仑奴将路上捡来的宝货尽数贴出,买了几户人家的羊群,三百军民饱餐一顿,将羊皮做成皮囊,又伐倒树木,做成数十个羊皮筏子,渡过浐水,来到东岸。东岸是高山密林,三百乡民苦无物资补给。涧石因道:“我们沿着浐水往北走。反正吐蕃兵在浐水西面,我们在浐水东面,他们功不到我们。离长安近些,未必不是好事。” 牧笛说道:“郭令公已经有言,泽路节度使李抱玉正在率军往浐水东岸集结。我们若撞上李抱玉,只恐凶多吉少。”她在担心,当日“双龙会”上已开罪李抱玉,若真遇见了他,自己和偶耕焉有活路? 涧石皱眉道:“我们若畏缩在东南秦岭山中,除了冻饿而死,别无好结果。若果遇见泽路大军,说服他们渡河进击吐蕃兵,你父亲才有生还之机,我也才好抓住一线机会救回屿蘅。”牧笛不再多言。 众人径往北行,不觉夜幕降临,只得循河扎营。夜半时分,天阴无月,唯闻浐水潺潺之声。陈开山c陆涧石难以安睡,在河边散步,竟与偶耕c牧笛c昆仑奴c槐犁相遇。 昆仑奴与槐犁猜拳输了,依着约定脱去鞋袜,要在河水中凝立一刻钟。昆仑奴卷起裤腿,探身下去,水冷刺骨,险些一跤跌倒。他踉踉跄跄,踩到一物,圆溜溜地长着长毛,似乎是人的脑袋! 昆仑奴大受惊骇,“啊呀”一声,一屁股坐在河岸,不住打着寒噤。槐犁低声嘲笑道:“你诈唬什么,想抵赖么,还没到一刻钟呢!”昆仑奴战战兢兢,指着河里说道:“有水鬼,有水鬼!” 偶耕也似看到水中有动静,便来到河水边,顺着河岸摸下去,竟也摸到一个圆溜溜c毛绒绒的东西。他吃了一惊,毕竟胆大力壮,一手将那物事提起。那圆溜溜的物事竟然还连着一个巨大的黑影,硬生生被他从河里拽了出来,激起一大滩水花。 那黑影不是水鬼,乃是一个活物,躯干扭动,而且口吐人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是一个活人,满头黑发被偶耕拽住,一个趔趄摔在河岸上,浑身颤抖,半是寒冷c半是恐惧。陈开山将他擒住,正要审问,却听水中咕咚c咕咚一阵响动,黑漆漆的河水里冒出数十个黑黢黢的头来,皆是活人,在水中瑟瑟发抖c高声哀求道:“我们投降,军爷饶命!” 岸上众人都吓个不轻,退后三步方才站稳。涧石冲着水里的人喝道:“把兵器抛上河岸,便饶你们。”那些人服服帖帖将兵器交出,佝偻着爬上岸来,个个浑身湿透c不住颤抖。 那是一队残兵败将,上得河岸,哀鸿遍野c冻饿交加。陈开山擒住为首那人,乃是军官打扮,未等逼问,那人开口道:“我是光禄卿殷仲卿。你饶我性命,保你升官发财c发家致富。” 涧石深深记得殷仲卿的声音,便从陈开山手中将其揪过,逼问原委。殷仲卿模样狼狈,态度却甚是恭顺,说道:“吐蕃兵,还有那丰王李珙c射生将王献忠,本当往西逃窜,陡然却掉头往东c大举进犯,杀到长安南郊。骆大人有意保我,命我多少建些军功,日后也好在天子面前举荐我。也怪我贪功冒进,才从郭子仪那里夺了四百兵马,我便与吐蕃军马正面交战,却是寡不敌众,被他们杀得惨败。四百兵马,如今只剩四十,泅水过河,保全性命。” 陈开山一听,喃喃道:“乖乖,朝廷的兵马,吃了败仗咧。”殷仲卿道:“长安南面的吐蕃兵有三千之众,而且还有军马源源不断杀到,谁追上去谁吃败仗。” 涧石蔑视殷仲卿,此时见他涨敌人士气灭自家威风,愈发鄙薄,说道:“那是你不识得我。我这便渡河,定要杀得他们人仰马翻。” 殷仲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是何人,敢恁般夸口?”涧石道:“殷大人贵人多忘事。我曾经击杀王抚,又随郭令公光复长安。”殷仲卿在瞪大眼睛,在黑夜之中大致看到涧石形貌,以为他是替郭子仪打抱不平来了,吓得两腿发抖,说道:“原来原来是你?下官并未与你为难”昆仑奴c槐犁欺他毫无骨气,一起抢到面前,说道:“不错,就是我们,你曾经多么威风,如今却成了落汤鸡,哈哈,哈哈!” 殷仲卿愈发颤抖,不住地哀求饶命。涧石道:“我为何要杀你?我不过要渡河杀敌。”陈开山见殷仲卿如此狼狈,愈发猜出,对岸敌兵实在太过强盛。忽闻涧石说要渡河杀敌,那岂不是把三百乡民的性命视为儿戏?他对涧石说道:“我们好不容易逃到河东。殷大人打不过吐蕃兵,我们想也难以获胜,怎可轻率渡河?” 不等陈开山说完,涧石一声断喝,令所有人惊诧不已:“现在渡河,必然大破敌军!” 夜黑如漆,三百乡民俱已惊醒,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涧石。陈开山关切道:“娃娃,你不要命了?我们才三百人,河对面有成千上万人。” 涧石顿了一顿,说道:“陈叔叔,晚生斗胆,为你讲一段三国的故事。”陈开山大为不解,涧只顾说道:“东汉末年,董卓祸乱朝纲。袁绍率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却被杀得大败。十八路诸侯大为震恐,如同惊弓之鸟,唯独曹操再次追击敌军,大胜而归。如今殷大人先吃了败仗,吐蕃兵必定轻忽大意,我等此时进攻,必定大破贼寇。” 陈开山犹疑不定,三百军民议论纷纷。涧石竭力劝他,他却听不进去。偶耕见涧石说得恳切,也来劝道:“涧石兄弟有谋善断,所料不虚。我们划过河去,未必不能取胜。” 陈开山虽与偶耕话语不多,但也知他诚实敦厚c必不我欺,况且他确实佩服涧石娃娃年纪虽小用兵如神,他说出这番话来,必然有克敌制胜的把握。想到此,陈开山猛然跺脚,发出号令:“乡党们,过河杀敌!” 三百乡民离开家乡c流落于外,皆拜吐蕃兵所赐,宁可拼出一死,也要多杀敌寇。连日逃窜,已是心意憋屈,今日突然听说是过河杀敌,虽不免恐惧,但更多是豪情万丈。涧石于黑夜之中,看到三百双炯炯放光的眼睛,心里更有了底气。 此时已是下半夜,东方微明。乡民仍用羊皮筏子渡河,衔枚而进,不多时已到西岸。登上岸去,西进五里,登上一座山丘,山丘之下果见吐蕃军营——那是一支五百人组成的军马,正是他们杀得殷仲卿魂飞胆丧。 黑暗之中,涧石与陈开山对了对眼色。陈开山一声令下,三百兵马同仇敌忾,大举掩杀。吐蕃兵当夜并无戒备,才从睡梦中惊醒,便一茬一茬被乡民冲入营帐斩去头颅。吐蕃兵只道泽潞大军突然杀到,慌了手脚,没了抵抗,落荒而逃,死伤无数。 众乡民士气大振,乘胜追击,将五百吐蕃兵杀个罄尽。此时天已明,陈开山精神抖擞,一马在前,狂追不歇。涧石急驱战马,将他拦住,厉声说道:“不可再追!” 陈开山不明其意,说道:“吐蕃兵不堪一击,为何不追?你不去救那女娃(指的是屿蘅)了吗?” 涧石向西遥望,一时心潮起伏,沉吟半晌,方才说道:“如若再追,遇着吐蕃大军,我等必将全军覆没,三百乡民有去无回。”陈开山听罢,佩服涧石所见甚远c所虑甚深,便号令乡民停止向前,退回浐水边扎营。 天已明亮,大地仍是灰蒙蒙一片。牧笛骑在马上,举头西望,不见父亲踪影,怅然若失。偶耕劝她两句,拨马向东。昆仑奴c槐犁挥起马鞭,跟上陈开山的军队。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1章 同仇(甲) 浐水东岸,虎跃龙骧,一派雄浑景象。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奉了天下兵马监察使骆奉先的调遣,调集本镇军马西进,浩浩荡荡来到浐水之滨。李抱玉驻马河畔,望着西面形势,凝神不语。 此时长安街头的瓦砾c灰烬已经清扫,皇帝銮驾回到京城,满朝文武恢复了上朝c退朝的重大仪礼,诸事一如往昔。骆奉先大权在握,号令天下雄兵;郭子仪再受排挤,只得隐忍不发,但求全身保命。 诸镇节度使受了征召,纷纷出兵西讨。数日过去,零零星星打了几场胜仗,陆续传来捷报。骆奉先稳坐朝堂,面有悦色;宰相元载带领群臣,在天子面前称颂不绝。 吐蕃兵马并非朝廷的文书中写的那样羸弱不堪,而是涌向长安城西面c南面,大肆劫掠c横行无忌。勃突尼探知郭子仪失了军权c受了冷遇,有恃无恐,抱定信心,必能再破长安c征服大唐。他率一支军队游走在浐水西面,将集结在浐水东岸的泽路军马看得轻了。 李纳跟在元载门下,有意立些军功,为将来承袭缁青平卢节度使之位打些基础。元载收了其父李正己不少好处,自然有意玉成美事,便推荐他投往李抱玉军中。李纳拿着元载亲笔题写的举荐信,带着王升c赵勃来到浐水边,拜见李抱玉。李抱玉知李纳颇有来头,郑重接见,妥善安置在军营之中。 殷仲卿也来到李抱玉帐下,告诉他陆涧石领着三百乡民已渡过浐水,杀死吐蕃兵马无数。李抱玉听罢,微微一笑,当晚便命军中文职起草奏折,将涧石的功勋记录在自己名下,又不忘为李纳美言几句。奏折驰报长安,元载连夜呈递给皇帝批阅,龙颜大悦,盛赞李抱玉用兵如神c青州子弟勇悍过人。 吐蕃军马在长安南面横行无忌,不把骆奉先都统的天下兵马放在眼里。李抱玉驻军浐水之东,逡巡不进。殷仲卿问是何故,李抱玉道:“吐蕃虽从京城撤出,但是余威尚在;去而复返,其势尤壮。我们渡河追击,难保取胜。如今天下藩镇派兵赶到,拱卫长安,等别的藩镇兵马先与他们打几仗,消磨他们的士气,我再发兵攻击。” 殷仲卿心里明白:李抱玉顾惜自己的兵力,不敢跟吐蕃兵硬碰硬,他要等到别的藩镇军马与吐蕃兵打得你死我活之后,再大举突袭,坐收渔人之利。想到此,别无他言,连声称赞李抱玉谋略深远。 李纳受了李抱玉之恩,这几日每每听见殷仲卿提及陆涧石,而且不乏夸赞之辞,心中不忿,便自告奋勇,请求渡河,说是非但可以杀敌建功,还可以一举收了对岸的三百乡民。 李抱玉听罢,忖道:“这小子不知死活,竟敢强度浐水,不妨许了他。他若得胜,老子又是一封文书上报朝廷,功劳仍归我泽潞方镇;他若不胜,只将罪名转给他老子李正己去担待,老子除了陪上几个兵,也无多少损失。”当即点头,许他一百兵马,收编对岸三百民兵,若能同吐蕃兵打一场胜仗,另有重赏。 李纳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即渡过浐水,领兵上岸。西岸河滩不远处的黄土地上,便驻扎着三百乡民组成的军队。 陈开山c陆涧石在西岸等着泽潞军马过河,把眼望穿,不见河东动静。谁知这一日,竟稀稀拉拉渡过一百兵力过来。二人不解何意,便领着三百军民列阵相迎。阵前一见是李纳来到,双双黑了眼圈c瞪裂眼眶,若不是国难当头c敌寇在前,二人不顾一切也要把李纳砍作肉泥。 李纳趾高气昂,张口便道:“我奉了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大人之命,特地渡河告谕你等:你们擅自集结,不受方镇节制c不尊朝廷号令,便是叛军,人人该诛c个个当斩。现有一条明路指给你们,若归附泽路藩镇,即可将你们编入行伍,吃军饷c领军俸。” “吃军饷c领军俸”这六字说得格外响亮,这是饥寒交加c贫病交困的乡民们奢求不来的梦想。六个字将陈开山打动,他嘴巴微张c喉结抖动,便要答允归顺。三百乡党如果能够“吃军饷c领军俸”,什么丧妻之仇c杀子之恨,他都可以含泪忍下。 涧石深恶李纳,唯恐他一语将陈开山迷惑,立即高声断喝,义正词严:“打吐蕃的时候不见你们,现如今打了胜仗,你们倒耀武扬威来了?” 王升c赵勃见涧石态度强硬,钢刀出鞘,喝道:“若敢违抗,就地处死。”他二人态度蛮横,李纳得他们庇护,更加露出飞扬跋扈的姿态。但三百乡民皆是关内硬汉,在气节面前,“吃军饷c领军俸”忽然变得轻如鸿毛。他们见这三人太过嚣张,顿时义愤填膺,纷纷挺起刀枪,以示相抗。李纳一见,顿生畏惧,吓得不敢作声,他带来的一百兵士也俱是胆寒。 陈开山还欲从中说和,涧石则高高昂着头,与李纳对视,眼里透出凶光,说道:“陈叔叔,你的妻儿皆是被他害死。你难道就不报仇吗?” 陈开山顿时老泪纵横,说道:“老汉何尝不想报仇?老汉恨不得一刀砍死这狼崽子!但是三百乡党随我起事,终须有个归宿。老汉不能对不住乡党,对不住祖先!”说到这里,涕泗交加c不能自已,三百乡民皆为之动容。 牧笛见他哭得伤心,从旁劝道:“三百乡党随你起事,为的是杀敌报仇。投降这个心狠手辣的恶少,违背三百乡党的初衷,又有什么好处?他如此蛮横无礼收编我们,将来怎会善待我们?”昆仑奴应声道:“就是,就是!这小子一心使坏,这次定然没安好心。” 陈开山听在耳里,甚觉有理,于是收去泪水,抬起眼来望着李纳,眼中充满怨毒。 李纳原以为三百乌合之众,轻易便能说服收编,谁料这些乡民不仅人穷,脾气更臭。他心中忖度:虽有王升c赵勃在此,敌不过他们人多,切不可鲁莽行事。正待退缩,但一看涧石满脸鄙夷之色,顿时心气不顺,说到:“泽路兵马奉命西征,我领兵巡河,先到西岸。你们都是聪明人,料你们不敢和泽潞兵马为敌。” 陈开山啐了一口,说道:“老汉只杀吐蕃兵,不杀大唐军民。你们若是识相,速速滚回河东,莫在这里碍手碍脚。等吐蕃败回老家去,老子再和你慢慢算账!” 李纳心中舒了一口气,只要三百乡民不动手,自己便性命无忧。可是他转念一想:过河收降不成,灰溜溜逃回河对岸去,不仅是向陆涧石示弱,也会在李抱玉面前丢尽颜面。想到此,李纳大手一挥,号令一百军马离了河岸,向西挺进九里,与吐蕃靠近——他们要在西边的原上扎营过夜。 三百乡民让开一条路来,任由李纳率着一百军马向西进发。陈开山眼望李纳率兵远去,又想起妻儿惨死情状,浑浊的涕泪潸然而下。 涧石一心挂念屿蘅,倒将青州紫帐山积下的仇恨看得淡了,并不把李纳十分放在心上。不觉已是黄昏,众人开导陈开山,便安排兵士值夜,一面提防河东面的李抱玉渡河来攻,一面防范李纳率军夤夜袭扰。包括涧石在内的三百民兵尽皆参详不透,李纳到底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居然向西九里,和乌泱泱的吐蕃兵临近。 转眼便是夜中,冬风凄冷,乌云凝结,浐水两岸黑沉沉一片。昆仑奴c槐犁睡不着,远离军营,在河边上升起一堆火。牧笛畏寒难眠,携了偶耕同去河边,与他们对坐,一同烤火。 河水潺潺,冬风吹过篝火,火堆里不时有火花爆出,哔哔作响。牧笛靠近火堆,一不小心,袖子被烧出一个小孔。她向火细看,袖上用粉线绣成的花蕊正好被烧透,心中顿时不悦,便埋怨起昆仑奴来。 昆仑奴虽是侯府家奴出身,此时倒也不怕牧笛,瞪起眼睛争辩起来。可是话不到三句,背后黑影之中蓦地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拉到河岸上,力大无穷c迅捷无比。待要挣扎,一柄利剑已经横抵咽喉。 槐犁尚未反应过来,黑影之中又窜出一人,将他制服。正要叫嚷,黑影中那人说道:“谁敢出声,老子一刀割了他!”槐犁张口要去咬,喉咙上蓦地发凉,乃是一把匕首,他顿时收住口。 偶耕大惊,一把揽起牧笛,退后五步,定睛看时,只见火光明灭之中,昆仑奴c槐犁被摁在河岸上,无法动弹,两个人形的黑影已将他们牢牢制住。牧笛惊问:“你们是谁?”一个声音立即答道:“再敢多问,老子就是一刀!”那声音故意压低,却饱含劲力,说话之人显然颇有武艺。 牧笛立即住口,双手不自觉抓紧偶耕的手腕。偶耕侧耳而听,站得直挺挺的,说道:“你们是黑衣人头领。深夜到此,意欲何为?”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2章 同仇(乙) 来者正是郭志烈c曹以振。二人眯瞪眼睛,隔着篝火也认出偶耕c牧笛来。郭志烈微微一笑,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攻到河西来,真是赤诚报国c忠心可鉴。可你们战死疆场,不过是无名小卒,与人卖命罢了。难道郭子仪会记住你们,唐朝皇帝会表彰你们?” 偶耕不知如何答对,牧笛抢先道:“你们跟随丰王,卖国求荣,如今朝廷大举征伐,吐蕃兵节节败退。你们命不久长,难道不自知?” 曹以振冲郭志烈使了个眼色,郭志烈说道:“懒得与你们磨嘴皮子。我二人今夜到此,只为打探军情。西边九里的原上,究竟是何人驻扎?带着区区一百兵马孤悬于外,到底是何用意?” 偶耕哼了一声,不加理会。曹以振一把提起槐犁,低声喝道:“若敢隐瞒,老子一刀一个宰了你们!” 牧笛虽与李纳是表亲,但与他父子绝无恩情,因此毫不在意泄露军情,张口便说:“那是青州人李纳,来头不小,乃是现任缁青平卢节度使李正己的嫡子。这人本领不大,手底下却有两名悍将,你们敌不过的。” 一提到李纳,郭志烈c曹以振心头一懔。他们在河阳渡雾山庄时便与他结下过节,在潞州之时,又接连受他冷眼和斥责,一直怀恨在心。郭志烈一发恨,手头用力了些,剑刃划破昆仑奴颈上皮肉,疼得他咧嘴而叫。牧笛叱道:“有本领就和李纳比个高低,在这里和奴仆较什么劲?” 郭志烈冷冷说道:“若不看在你们在长安救过命的份上,岂能容你们喘息到此刻?我就如实告诉你们吧:丰王李珙与吐蕃小相勃突尼军马会合,本已退却八十里,复又掉头东向,杀回长安南郊,计划杀进城去,杀了皇帝,夺了龙位。因泽潞大军集结浐水东岸,不明动向,因此不敢贸然发兵攻城。” 牧笛轻蔑道:“军机大事,如此信口说出,可见丰王手下全是些窝囊废,南浦云带的都是些乌合之众。” 郭志烈不顾牧笛奚落他,继续说道:“射生将王献忠与王爷手下的并蒂将军,率领两千兵力作为前军,正在向此地进发,准备驻扎浐水西岸,与泽潞军马隔河相拒。只因逍遥谷人也在前军,谷主特命我二人来此打探虚实。不出今夜,便会杀到这里。你们区区几百人,又自行分散兵力,无疑是螳臂当车。我劝你们趁早游过河去,讨个性命吧。” 偶耕一听,立即着了慌,说道:“陈老叔和涧石兄弟俱在西岸,倘若王献忠和并蒂将军杀到,他们岂不是死?需及早唤醒他们,一起渡河。”曹以振啐道:“郭兄将军中大事说与你们,原是念在救命之情,放你四人一条生路。怎可得寸进尺c得尺进丈?”偶耕辩驳道:“我们一同渡过浐水,就该一同回去,你休要以死相挟。” 话声刚落,远处暗夜里忽然响起掌声。突然间,四周步履铿锵c兵革摩戛,一队民兵围了拢来,正中央乃是涧石和陈开山。他们听见偶耕口齿含混,说的每句话却是有情有义c掷地有声,因此鼓掌。 郭志烈c曹以振见性急暴露c身陷重围,大吃一惊,急忙一声响哨,意在召集游走于附近的黑衣人。涧石喝道:“你们召集同党又有何用?我三百乡民要你们瞬间化为尘泥。”郭c曹抓紧手中人质,威胁道:“你们胆敢上前半步,这两个人立即人头落地。” 陈开山将偶耕c牧笛接到队中,赞道:“这娃娃好心,危难之中不忘我们三百乡党。”牧笛则着急道:“你休说这些闲话!别误伤了昆仑奴和槐犁!” 河岸边篝火熄灭,火花随着冬风在浐水上飞扬。陡然嗖嗖数声,劲风袭来,乃是河东的兵将射出的箭矢。郭志烈c曹以振离河最近,急忙挥舞钢刀,将箭矢劈落。 昆仑奴得此空隙,猛然从郭志烈手下挣脱,又将曹以振撞翻,救下槐犁。二人就地打滚,钻到民兵队中。郭志烈c曹以振唰唰击开最后两支飞箭,转面来直冲着涧石和陈开山,怒气不息。 对岸的箭矢停歇了下去,巡夜的泽潞兵士骂了两句,便回营打盹去了。 郭志烈面朝长空,冷笑道:“我二人今夜纵有一死,但也须杀死你们百十人陪葬。”曹以振叹道:“只可恨李纳那厮近在咫尺,我们却不能取他人头以快平生。” 陈开山憎恨吐蕃兵,但更加厌烦这些认贼作父c卖国求荣的奸贼。他看不清郭c曹二人嘴脸,而怒火与鄙夷早已交织于心,当即喝命众乡民:“杀了他们!” 众乡民纷纷惊醒,向河边积聚,越聚越多。听见陈开山号令,正要一齐动手,黑夜里却窜出一队黑衣人,踢倒c砍伤数人,将乡民的阵形撕开一道裂口,钻进重围,与郭志烈c曹以振会合。 涧石数一数黑衣人,才八人之众,但也知如果硬拼下去,虽可以尽斩来敌,三百乡民也当折损不少。他眼珠一转,喝止乡民,面向郭c曹,正声问道:“尔等与李纳有何冤仇,为何要杀他?” 郭志烈嗤笑一声,说道:“我等与他仇隙已深,何须向你多费唇舌?”曹以振说道:“只管放马过来,爷爷陪你们在河边大打一场,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必提及其他!” 涧石道:“不然。在下与李纳也是仇深似海,只可恨除不掉他。”郭志烈道:“你有三百兵马,他只有区区一百,若要杀他,攻破他的营寨便是。”涧石道:“适才听你们说,王献忠率两千劲卒前来攻罚,我只有三百兵马,终究难敌。若再与李纳拼斗,三百兵马复又折损近半,更如何从王献忠手中逃脱?”曹以振冷笑道:“所以奉劝你们,及早渡河逃命去吧。” 涧石道:“浐水东边的李抱玉,忌刻多疑,手段残忍,我等东渡浐水,必然死在他手中。不如留在西岸,与王献忠周旋,或能保全性命。”曹以振大笑道:“区区三百乌合之众,也想抵抗王将军两千雄兵?”涧石道:“三百兵马,自然难敌。但如果把李纳的一百兵士收归部曲,倒也未必一败涂地。” 郭志烈道:“你是甚人,李纳又是甚人,他怎会服服帖帖将一百兵马交你掌管?”涧石道:“明公所言极是。在下正在盘算,今夜不带一兵一卒,只邀几位不怕死的壮士,潜入李纳营中,取他首级。主将一死,他手下一百兵马自然归降我们。” 听到这里,郭志烈仰天而笑,说道:“绕了半天,你是要我们替你卖命,前去行刺李纳?”涧石道:“在下与二位明公正是同仇敌忾,今夜取李纳首级,正当快意恩仇。况且你们身处重围,不去行刺李纳,便要葬身浐水边。究竟如何抉择,二位自行决断。” 郭c曹对视一眼,打的却是一样的算盘:反正逃不出去,不如铤而走险,博得一条生路,更何况要杀的人是李纳,又何乐而不为?郭志烈因道:“与子同仇,即是袍革兄弟。但尔等若别有奸计,岂不是害了我们?”涧石起誓道:“我们与李纳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夜并肩作战,事成之后,各奔东西,互不相扰。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陈开山一听此言,顿时浑身气血奔涌,高声附和道:“有违此誓,天诛地灭!”郭c曹见他们说得极为恳切,不再猜疑,便请借一步说话。 涧石将宝剑c匕首卸下,以示诚意。他走近二人,陈开山也抛却兵刃,紧随身后。郭志烈c曹以振久经江湖,识得世道艰险,但也是心肠炽热之人,见此情状,将心中顾虑一并抛却,与他们计划起来。 冬风习习,浐水汤汤。四人计议片时,便商定计策:郭志烈c曹以振携带八名黑衣人,陆涧石c陈开山携带八名精壮乡民,分作两翼潜入李纳营帐,一举将其击杀。 计议已定,陈开山挽起偶耕双手,说道:“娃娃,你心肠好。我们若是不能活着回来,你便带着俺的三百乡党渡河逃命。”偶耕顿时傻了眼,不知该如何作答。牧笛从旁劝道:“李纳武艺平平,涧石兄弟又是有勇有谋,此去必能成事。他营中赵勃c王升二人,却需要小心提防。” 昆仑奴c槐犁也是热血沸腾,自告奋勇,想要同去。牧笛叱道:“你们杀鸡的本领都没有,去了反倒碍手碍脚。”涧石也说:“你们去之无益。不如留在营中,协助偶耕仁兄调集兵马,以备不虞。”二人这才作罢。 行刺之计,贵在秘而不宣c出其不意。陆涧石c陈开山c郭志烈c曹以振草草行过揖让之礼,便择了清一色的黑马,率队潜入暗夜。眨眼间,便只闻蹄声不见人影,再过须臾,连马蹄声也不再传来,唯余冬夜如漆。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3章 同仇(丙) 昆仑奴c槐犁想再生起篝火,牧笛说道:“东岸的李抱玉虎视眈眈,刚才已经放箭,我等不宜多事。”偶耕深以为然,便命众乡民熄灭火把c止住声响,仍旧回营安顿。 昆仑奴啧舌道:“才刚代管兵马,你就发号施令c乱作威福。”牧笛吐吐舌头,笑道:“你再敢多言,军法从事,决不轻饶。”昆仑奴只得转过头来奚落偶耕:“管不住老婆的呆子。” 夜值深更,繁霜凝结。三百乡民不起火光,营中无以取暖。偶耕c牧笛c昆仑奴c槐犁难耐寒冻,围坐在营帐之内,叙些家常,以消永夜。牧笛瑟瑟发抖,打了个喷嚏。槐犁道:“耕哥,牧笛姐姐怕冷呢。” 偶耕岂不知她怕冷?然而是她不令军中生火,他除了生火,别无办法让她暖和起来,一时无计可施,大为窘迫。牧笛对槐犁道:“你休来激他。你若真挂念我,只消把手伸给我来捂捂。”槐犁道:“我的手冷得像冰块,捂不热你。耕哥得手才暖和呢!” 偶耕如同开了窍一般,将手伸过去,想握住牧笛的手。牧笛咯咯一笑,说道:“你恁大年岁,怎么竟受到小孩儿的嗾使。”槐犁道:“我个头小了些,却不是小孩儿。耕哥,牧笛姐姐不光手冷,身上也冷得很,要抱着才暖和呢!” 牧笛捡起一个石子仍在槐犁身上,娇嗔道:“你满嘴胡吣什么!”昆仑奴仍在和牧笛置气,半晌未曾言语,这才说道:“你们的圣人说过,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都被你们抛之脑后了吗?” 四人闲谈一番,毕竟难以排遣心中忧虑——涧石此去行刺,不知是吉是凶。牧笛说道:“我那表弟阴狠暴虐,却是极有心计,更何况王升c赵勃皆非易与。涧石此去只恐凶多吉少。” 昆仑奴连日与陆涧石c陈开山斗嘴作戏颇得其乐,一听此话,捶胸道:“他们临行前你不说此话,偏偏走后再说,现在就是追也追不回来了。”偶耕见他焦急,欠身说道:“涧石兄弟智勇双全,那些黑衣人也似恨透了李纳。他们同心协力,必能得偿所愿。”昆仑奴嗐声叹气道:“说你是呆子,你却拐弯抹角为自己老婆辩护。涧石兄弟和陈老汉若回不来,看你们如何交代!” 浐水东岸传来传铎之声,闻者皆知夜已四更。牧笛从瞌睡中惊醒,偶耕却一直未睡,在一边轻声相问。牧笛道:“我们在此坐守,终不是个法子。不如西进一程,不管涧石成事与否,路上总需有个接应。”话音才落,昆仑奴跳将起来,说道:“我去叫醒乡民。”说毕,已奔出营门。 不多时,三百乡民集结,牧笛借偶耕之口,传下号令:“全军衔枚而进,若出声响,不但会招致李抱玉渡河来攻,陆涧石c陈开山的性命也会丢在李纳营帐之中。”三百乡党,乡情至深,人人谨遵号令,默不出声往西进发,军中的马匹c骡子也通了人性一般,只顾赶路,连个响鼻都不打。 往西行进约摸一个时辰,此时东方发白,满地繁霜。偶耕c牧笛同乘骅骝马,马口中呼出热腾腾的白气。三百乡民驻足西望,高低错落皆是荒原土丘。天蒙蒙亮,四周杳无人迹,吐蕃兵凌乱的足印也被霜露覆盖。 牧笛看不到远处情景,不知为今之计,是该继续西进还是该东退,抑或留在原地。她没了主意,只感觉到偶耕胸膛上的热气源源流出——那是他在服气引气,以期恢复功力。 三百乡民眼巴巴望着他们二人,期待着他们发出下一步指令,但从二人眼神中看到更多的是迷茫。偶耕轻扯牧笛的袖子,说道:“不如我先去打探打探。” 牧笛正犹豫不决,荒原外响起马蹄声,初时零零散散,似乎只有四五匹马,俄而熙熙攘攘,夹杂冲杀之声。众乡民翘首而望,见西面山坡上闪出四个身影,俱是扬鞭策马没命奔逃。那四个身影后面,烟尘扬起c遮蔽天幕,定是有大军追赶。 “那是涧石他们!”昆仑奴站在高处,看得分明,高声呼喊。牧笛对偶耕说道:“他们定是行刺不成,反被李纳军马追赶。”偶耕立即提起一口气,传令三百乡民列开阵势,准备杀敌。 涧石四人趁夜行刺,果然李纳早有防备,安排王升c赵勃彻夜巡守。涧石率队潜入李纳营帐,却扑了个空,才知中计,却听营帐外一声号令,一百敌兵涌入,逢人便杀。 陈开山带来的八名精壮乡民转眼被杀,郭志烈c曹以振领着八名黑衣人奋力抵抗,杀死不少泽潞兵士,但那八名黑衣人也相继死去。涧石和陈开山杀出一道缺口,同郭c曹二人一起冲出重围,往浐水岸边逃窜。李纳本也十分痛恨涧石,此时如何肯放过,与王升c赵勃一道,领着剩余兵马穷追不舍。 四人只顾埋头奔逃,一抬头却见前面黑压压的数百兵马,以为是敌军截住去路,纷纷叫苦,却听人丛中有人高喊:“涧石兄弟莫慌,我们来救你了!”说话之人正是昆仑奴。 四人转忧为喜,闷头冲入阵中。陈开山与乡党相见,居然喜极而泣。涧石回身瞭望,见追兵已近,说道:“李纳的一百兵马是收编不成了,不如杀他个片甲不留!” 郭志烈c曹以振勒马站立一旁,拱手说道:“我们与你们本是仇敌,今夜合谋行刺不成,合力逃出性命,恩义到此已尽。我们就此别过,来日相见,仍是仇寇。”说毕,撇开战马,往南而去。 李纳深恨涧石,巴不得追上他剁成肉酱,却不料追出不到数里,竟与三百乡民相遇。他急忙传令撤军,可前面的兵马冲得太猛,回转不及时,早被迎头冲来的乡民杀得人仰马翻。 众乡民都与李纳有血海深仇,曙光之下,见着仇家,人人奋勇c个个争先,把李纳的数十残兵杀得七零八落。王升c赵勃不敢恋战,护住李纳掉头而走。陈开山哑着声音喊道:“休要走脱了仇家!”众乡民跟着高喊起来,死死地追在李纳身后。 追出数里,涧石说道:“王献忠大军即刻杀到,我们不可恋战。”陈开山一心为妻儿和死去的乡党报仇,盛怒之际,如何听得见旁人的话?他连催战马,跃到队伍最前面,与李纳相去咫尺。王升c赵勃两边夹击,险些将他挑下马来。 陈开山略略收敛,命乡民射他们的战马。一时之间,箭如雨下,泽潞军马哀鸿遍野。王升c赵勃刀枪抡转,将来箭挡下。荒原之上,土地稀松,马蹄落地不稳,数名引弓射箭的乡民摔下马来,伤得不轻。 又追赶五里,依然擒不到李纳。陈开山气急,没命追赶。涧石发力跟上,苦劝陈开山,他愈发倔强,执意不听。 忽然,前方传来轰鸣之声,似是滚滚惊雷从地底响起。涧石大惊,喝道:“王献忠大军已到,我们快撤!”陈开山不信,仍旧在前面追个不停,追出百步,终于看到前方山脊下旌旗飞扬,黑压压的人头连接成片,看不到边际。他终于相信涧石所说是真,急忙勒住战马,向后招手,哑着嗓子传令:“别追了,快撤!别追了,快” 陈开山后面那个“撤”字尚未出口,陡然身子发僵c双眼发直,喉咙里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他的胸脯已被一支长长的羽箭射穿。这一瞬间,一生的记忆从脑海穿过,捕捉不住,他只得转眼看看涧石,然后轰的一声,从马上倒下,就此与世长辞。 涧石来不及悲伤,冲到阵前,发声狂吼,命令撤退。偶耕c牧笛目睹陈开山之死,不胜惨痛,却又无可奈何。偶耕想起陈开山托他保全三百乡党性命,于是跟着涧石大喊:“不要追了,快快撤回来!”这一发喊,略略恢复的真气又消耗一空。 昆仑奴c槐犁跟在阵尾,并未看清陈开山已死,听到偶耕喊话,便从地上捡起战死兵士遗落的头盔c刀剑,敲得叮叮咣咣乱响,随声喊道:“快撤,快撤!” 三百乡民这才从愤怒之中苏醒过来,看清前方形势,听清后面传来的号令,立即停下脚步,向后撤退。几位乡民将陈开山的尸身扛了回来,昆仑奴c槐犁见了,放声大哭,众乡民皆悲啼不已。 然而大军当前,岂容他们悲戚流连?涧石拔出宝剑,愤然传令:“速速逃回浐水岸边,准备渡河往东。”众乡民也知情势万分危急,只得含悲忍泪,扛着陈开山尸身急急向东逃跑。 尚未逃出数十步,身后传来两声惨叫。涧石c偶耕c牧笛放慢速度落在队尾,回头看时,见李纳身边只剩下两匹空马,而王升c赵勃僵卧在马蹄一侧,早已身首异处。 李纳对面相去不到十步的地方,两员将领威风凛凛,立于前军阵前,兵刃上血痕未干。天色已明,涧石看得清楚,那二人便是并蒂将军。涧石料定,并蒂将军身后的大军,便是射生手与吐蕃兵集结而成,他们弓弩强劲c射程极远,陈开山必是死于他们之手,而自己若不尽快远远撤离,难免死于他们箭矢之下。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4章 同仇(丁) 偶耕看见李纳被并蒂将军生擒过去,竟生起怜悯之心,问道:“我们救是不救?”涧石横他一眼,更不答话,拍马就走。牧笛说道:“救他作甚?还不快逃!”她在骅骝马肩颈上拍了一下,骅骝马三两步便跟上三百乡民。 西面卷地而来的,正是王献忠率领的三千军马。并蒂将军受了丰王之命,做了先锋大将,一来杀敌建功,二来监视王献忠,若有不轨,当即斩除。并蒂将军将李纳提回本阵,王献忠下令将其收押,又命并蒂将军追击前方军队,务求首胜。并蒂将军领命,两马并行于阵列之首,带领大兵,浩浩荡荡追赶三百乡民。 三百乡民逃回浐水西岸。涧石立在岸边,冲对岸的军营高声喊道:“李纳已被敌军生擒,吐蕃兵马去而复返,请你们发兵渡河,破虏卫国。”李抱玉听到呼声,懒洋洋走出营帐,非但不过河支援,反倒下令放箭。涧石无法,只得带着乡民沿着浐水向北逃窜。 王献忠的三千兵马接踵而至,与李抱玉的军马隔河相望,两军各自据河为守,只在岸上放箭,并不渡河拼杀。 涧石领着三百乡民往北逃了十里,见并蒂将军不再追赶,这才舒了一口气,决定稍作休息。 众人围到陈开山尸身旁边,见他神情安祥,似在临死之时将人世看破。三百乡民一时哀声大举,涧石c偶耕等五人想起他平日音容,也涕泣涟涟。恸哭过后,众人因陋就简将他葬在浐水西岸,坟茔面朝渭南,以示望乡之意。 众人留连一日,不忍离去。翌日,涧石早早起来,伫立浐水边,望着浑浊的河水出神。偶耕c牧笛和昆仑奴c槐犁也走了过来,问他如何打算。涧石愁锁双眉,说道:“屿蘅被南浦云劫去,而南浦云在王献忠军中。如今王献忠就在身后,我若就此逃离,屿蘅怎么办?可即便我去找王献忠,搭上性命恐也无济于事。” 牧笛低下头来,喃喃说道:“我们一路西来,为的也是追及王献忠,解救我的父亲。可是他手下兵马成千上万,我们却势单力孤。”槐犁说道:“怕他作甚?我们也有三百多人。横竖是一死,与他们拼了便是。”涧石叹道:“李抱玉龟缩于浐水东岸,单凭三百乡民,如何与王献忠抗衡?”牧笛又道:“我们与王献忠乃是私仇,怎可让众乡党为我们送命?” 五人商议良久,计无所出。三百乡民早起集结,一同来到河边。众人目光相接,已饱含同仇敌忾c出生入死的情谊。牧笛轻轻对偶耕说道:“陈大伯曾有托付,叫你带他们回家乡。”偶耕听罢,局促起来,说道:“只怕我难当重任,辜负了陈大伯生前所托。况且,我若带他们回乡,节节帅怎么办?” 正在犹豫不决,三个乡民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道:“他他们似乎追过来了!”涧石c偶耕大惊,一口气奔到高丘之上,向南遥望,见南边尘沙飞扬c云垂风急,似是行军之象。涧石万分惆怅,说道:“我们只有三百人,救不回侯大人和屿蘅的。”偶耕暗自运气,然而真气依然亏虚,自知无能为力,唯有望着浐水浩叹。 二人下得高丘,牧笛便问情况。偶耕愁锁双眉,说不出话来,牧笛见他神情,便知分晓,因此不再追问。涧石率先上马,朗声说道:“今日还要劳累乡亲们,我们继续往北撤离。”众人闻命,有的跨上战马c有的背起行装,依旧循着浐水往北行走。 行过一日,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并蒂将军未曾追来,可是众人的干粮消耗殆尽。乡民思念陈开山,不免又传出哀声。 涧石知道乡民们走得累了,因命原地驻扎,权且休整。昆仑奴c槐犁来到身旁,问他该去往何方。涧石思绪万端:既念念不忘搭救屿蘅,又万般无奈兵少力弱,更想起兵燹四起,各方都有方镇的军队,他们名为起兵勤王,实则矛盾重重c互相倾轧。思来想去,又为这飘零无着的三百乡民忧虑起来。 昆仑奴见涧石神色甚是难看,便邀着槐犁去找偶耕c牧笛,说是粮食将尽,去四野打些猎物回来充饥。 牧笛挂念她的父亲,却又怕偶耕担心自己忧思伤身,于是说道:“我还没见识过你打猎的本领,不如带我去吧。”偶耕举目而望,见周围是无际的荒原,荒草漫天c黄土满地,满地里不过是稀稀疏疏几棵松树,心道:“兵燹过处,草木凋零,哪有多少猎物?但为她排解愁绪,却也不赖。”想到此处,心中转喜,点头应允。 四个人,三匹马,挎上弓箭c带上刀剑,离了三百乡民,潜入荒野。行过多时,无非黄土衰草,浩漫无际。昆仑奴c槐犁意兴索然,意欲回转,忽听牧笛尖声叫道:“那不是一支山羊吗?”槐犁眼尖,果见荒草掩蔽之下,有一支灰蒙蒙的山羊,便叫昆仑奴一起看。 山羊受惊,发足狂奔。偶耕催动骅骝马,急急追赶。山羊体轻,骅骝马虽快,每每将要追及,却被山羊一个掉头甩在身后。偶耕便叫牧笛抓紧缰绳,自己腾出双手,引弓搭箭。箭矢疾飞而出,正要射中,草丛中却有一道黑影掠过,啪的一声,黑影与箭矢相撞,山羊逃之夭夭。 那道黑影原来是另一支箭矢。那道箭矢后发而先至,射箭之人射术既精,膂力也当过人。偶耕大吃一惊,循着草丛向远处望,却见一处草窠之下,钻出一个人来。 那人将身上茅草尽皆除去,现出鲜亮的铠甲,随后一声响哨,山坡下一匹战马奔驰而至。那人翻身上马,快步逼近,指着偶耕喝道:“老子在此守了半日,才等到这只山羊。你们是哪里来的野人,敢从老子手里抢羊肉?” 偶耕待要作答,那人却极为蛮横,递出手中长矛直刺过来。偶耕大惊,拨动骅骝马,骅骝马蹄子一扬,已跃开一丈有余。那人扑了个空,见偶耕骑的是骏马c身上又会些功夫,便问:“好小子,你是何人属下,现在何处当差?” 偶耕调转马头,与之相对,尚未答言,昆仑奴却从旁说道:“休以为穿一副铠甲就能吓唬我们。我们身后有三百精兵,老子只消弹弹指头,大军赶到,便将你踩作肉泥。” 那人听罢,阴鸷一笑,用手指撮起嘴唇,连发三个响哨。哨声尖利,直刺云天。哨声落下,那人背后的山峰之外,陡然鼓声大振c喊声大作。偶耕c牧笛抬头看时,只见大队军马从山峰两侧冲杀下来。 偶耕四人逃窜不及,已被敌军团团围住。敌军人数甚众,两千不足,一千有余。适才对话之人没入军阵之中,对面正中央却立起一杆纛旗,旗上金丝银线绣了光灿灿一个“李”字,纛旗两边各支起一面大旗,左边绣的是“缁青”,右面绣的是“平卢”。纛旗之下,走出一匹骏马,马身上金披银饰,镶以宝钻。雕鞍之上端坐一人,高鼻隆准c身形粗壮,金盔金甲,腰中丝绦也是金线绣成。 此人乃是李正己,原名李怀玉,侯希逸的姑表兄弟,李纳的父亲,牧笛的表舅。正是此人,将侯希逸赶出青州,自己褫夺了节度使之位。 牧笛从金光闪闪之下认出他来,忽又想起长安侯府惨状,两相对照,悲慨交织,几乎晕了过去。偶耕将她扶住,她重新坐直,向前戟指,厉声质问:“李怀玉,你还认得我吗?” 李怀玉的新名字是李正己,这个名字乃是受了朝廷的颁赐,他视之极珍,早已将旧名字弃之如敝履。如今有人直呼旧名,李正己怎不恚怒?定睛一看,认出对面女子正是牧笛,不禁由怒转喜——他已经知道,侯希逸父女得罪了权倾朝野的骆奉先,若将她擒了献给骆大人,岂不是一件美事?想到此处,二话不说,传下军令,将面前四人一同拿下。 四人被重重绑缚,押到大纛之下。李正己见到牧笛,毫无亲情可言,恶狠狠问道:“你父亲现在何处?”牧笛被按在地上,怒冲冲望着他,啐了一口,一言不发。 李正己在缁青平卢模仿侯希逸旧制,自己也招募了麾下“十将”。适才因山羊与偶耕c昆仑奴冲突之人,便是十将之一。那人凑近李正己,说道:“他们背后还有三百精兵,侯希逸说不定就在军队之中。” 李正己大喜,又问三百兵马现在何处。牧笛对李正己父子怨恨极深,依旧怒目而视。那名十将又进言:“女子哪知军中之事?倒是那个黝黑的奴才口齿伶俐,定能吐露实情。”李正己便命他去盘问昆仑奴。 那人走近昆仑奴,昆仑奴嚷道:“老子绝不泄露军机!”那人毫不留情,一支匕首插在昆仑奴的肩头,昆仑奴痛得浑身乱颤c满眼泪花,再也硬扛不起,仰起头来咧嘴喊道:“他们在西南方十里左右——涧石兄弟c渭南乡党,我对不住你们啦!”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5章 相煎(甲) 李正己近三千军马,不费吹灰之力,便围住了三百乡民。只是不见侯希逸,李正己难免惋惜。 涧石身处重围,两军之中约摸认出这便是缁青平卢节度使c李纳的父亲李正己,顿时满腔仇恨。但更清醒地知道,以卵击石毫无益处,与其作无谓的牺牲,不如忍受一时屈辱,先保住自己和三百乡民的性命,寻找时机再冲李正己下手。想到这里,只得命乡民弃械投降。 涧石被押到李正己大纛之下,与偶耕四人跪作一排。李正己下令,好生看押偶耕c牧笛,准备带回长安交由骆奉先大人处置。他同时命令,将涧石c昆仑奴c槐犁三人推出斩首,杀鸡儆猴c以正军法,防范三百乡民生出变乱。 刀斧手提起三人,推向河边空地,便要行刑。李正己手下的“十将”呵斥三百乡民,叫他们站成长排,观看这血淋林的刑罚。三百乡民或愤愤不平,或哀哀欲绝,有几个青年子弟竟与青州兵推搡起来。“十将”大怒,钢刀出鞘,便要杀人。 偶耕c牧笛被青州兵死死按在地上,挣扎不得。他们绝不忍心看到同行挚友死在面前,但又拿不出半点办法。偶耕拼出蛮力,与羁押他的兵士相抗,被人重重一棍打晕在地。牧笛看着他倒在地上,鲜血流出额头,滴在枯黄的地上。 陡然,牧笛高声喊道:“你难道不救你的宝贝儿子吗?” 此语如同一声响雷,将李正己惊醒。他千里迢迢从缁青平卢赶到渭河以西,正是为了自己儿子。他在青州便已得知,李纳被封了官职,在李抱玉麾下历练。李正己与李抱玉同为藩镇节度,知道李抱玉严苛少恩,李纳在他营中虽不至于开罪主帅,但毕竟吐蕃入侵c战事吃紧,儿子在乱军之中难保万全。因此,他带上三千兵马,以讨伐吐蕃的名义大举西进,实则只为找到自己的儿子,将他完好无损带回青州,将来承袭自己的爵位。 在李正己看来,儿子已受朝廷封官,将来承袭缁青平卢节度使之位便是水到渠成,何必再受这行军之苦?若连他小命也丢了,自己处心积虑夺得的缁青平卢藩镇将来付于何人? 李正己沿着浐水从北而南,盘桓数日,多次险些与吐蕃军马遭遇。数日过去,没能遇上李抱玉的军马,李正己正自焦急,却在意外中擒住偶耕c牧笛,恰又在牧笛口中听到儿子的消息。 李正己又惊又喜c心血奔涌,他连问三声李纳现在何处。牧笛顿了一顿,指着涧石三人说道:“你宝贝儿子的性命,悬于他们三人身上。你杀他们,便是自己绝后!” 李正己半信半疑,但事关儿子性命,半点马虎不得,他还是收回立即行刑的号令。涧石c昆仑奴c槐犁,侥幸从刀斧手的刀下捡回了性命。 涧石重回大纛之下,同牧笛对了一下眼色,转头说道:“常言虎毒不食子。你杀了我们,你儿子必死无疑;你若不杀我们,我说不定能救回李纳。” 李正己又急又怒,将镶金缀玉的马鞭当空挥响,令胯下战马心虚发抖。他勒紧缰绳,怒目圆睁,逼问道:“我儿现在何处?” 涧石见他狂怒起来,便知自己的头颅保住了一半,便顺着牧笛的眼色,编造起赖以救命的谎言:“你儿子不自量力,西渡浐水,与叛将王献忠交战,被他生擒过去。我等奉了李抱玉之命渡河救援,与王献忠三千大军相遇,不是敌手,却又不敢回去复命。你不妨派遣使者去王献忠军中打探打探,你儿子的人头或许仍在颈上。” 李正己一个趔趄跳下马来,抓起涧石胸脯,逼问真假。涧石被他晃来晃去,反倒越发镇定从容,说道:“我命在你手,岂有说假话的道理?你若不信,只管杀我,再去给你儿子收尸吧。” 李正己身后十将见主帅气急,急忙下马将他搀扶起来。一名十将揸开五指,给了涧石一记耳光,李正己关切儿子,忙将那人拉开,对涧石说道:“王献忠现在何处?我灭了他!” 涧石说道:“他手提三千劲卒,一半是百发百中的射生手,一半是刀剑不入的吐蕃兵,”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你的兵马不到三千,又是劳师远征,如何取胜?” 李正己怒火难禁,从地上将涧石抄起:“你大言不惭,说什么只要你不死,便能救回吾儿。你到底有何计策?” 涧石见李正己已然入彀,便不再以言相激,而是正声说道:“南去十六七里,浐水东边,便是李抱玉的军营。泽潞军马号称八万,实则只有一万多。你与他同为节度,他不会不给你面子。只消你书信一封,邀他渡过浐水,你们合击王献忠,定能一举奏捷。你们若是同进同退,王献忠也必不敢加害贵公子。” 儿子被王献忠所擒,就好似一只巨大的手扣住了李正己的命门。他听从涧石的计策,召集十将,要他们草拟信笺,发给李抱玉。然而他麾下皆是武人,不通文墨。涧石便道:“你将我们松绑,我为你起草书信。”李正己只得依言而行,解开他们四人身上绑绳。 偶耕c牧笛取过一块布帛铺在马背上,昆仑奴c槐犁备好笔墨。涧石笔舞龙蛇,半炷香功夫,便写成一篇书信,骈四骊六c鎏金铺彩。 李正己接过布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也看不大明白,恶狠狠说了一句:“敢耍花样,乱刀砍死你!”说着便将书信裹好,交与一名十将,又命二人随行,嘱托他们,见到李抱玉,定要好言相告。 涧石又道:“还请节帅统领全军往西南进发,距王献忠五里扎营,只可对峙,切不可贸然进击。若他们进攻,我们只可高挂免战牌,不可应战。” 十将领命,驱动战马疾驰而去,按计划渡河送信。李正己自恃有三千兵马,倘若与王献忠正面交锋,少说也有五成胜算。他依从涧石,命大军向西南前进。偶耕c牧笛c涧石c槐犁仍然上马,不受麻绳捆绑,只是被挟裹在军马之中,进退不得自由。昆仑奴肩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骑不得马,被抬在担架上。 三千兵马保持阵形c缓缓推进。时近黄昏,探马来报,已经与王献忠大营相去五里。李正己传下号令,全军停止行进,背靠山坡c面向敌军,安下营帐。 王献忠早有探马探知敌情,知道缁青平卢大军逼近。并蒂将军便请出战,王献忠道:“李正己远在缁青做他的土皇帝,原本不听朝廷节制。此番领兵前来,必是为了李纳,我们只可坚守,不必出战。” 许月邻道:“倘若李抱玉渡河夹攻,我等如何抵敌?”王献忠道:“我们背后有吐蕃数万雄兵,李抱玉若有胆量,早就渡过浐水了。况且,李纳在我手中,李正己挂念嫡子安危,必不敢与我为敌,说不定要助我们击退李抱玉呢。” 李正己在营中坐不安席,来到营门矫首东望。临近日落,派出去的三名十将方才回转。李正己急问原委,那三人咳声叹气,掏出一纸书信来,乃是李抱玉的回信,信上口气委婉,意思却甚是分明:不愿出兵渡河。 儿子落入他人之后c性命堪忧,而自己领兵逼近强敌,李抱玉又不肯援助自己,李正己瞻前顾后,顿时大为惶急,怒骂李抱玉缩头乌龟,又喝命将陆涧石提到中军帐过审。 偶耕c涧石五人无一幸免,皆被揪到中军帐内。李正己脸色阴沉,说明原委,厉声责问:“李抱玉不肯发兵,难道要与王献忠硬拼吗?” 涧石眼珠一转,说道:“节帅息怒。联兵之计不成,我这里还有一计。但不知你与王献忠有无过节c是否交恶?”李正己道:“我与他并无交往,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仇家。” 涧石道:“如此甚佳。需劳烦节帅再费一封书信,夤夜送交王献忠。约在后日午时,在西面三里处的高原上相会,双方均不带甲兵,只着十名侍从相随。节帅与王献忠好言相告,多赠些金银c多许些好处,必能平安迎回公子。” 李正己捻须道:“此计甚妙。但是老子千里迢迢赶来,无缘无故折损了不少金银宝货,甚是可惜,也太便宜了王献忠。”涧石道:“子曰:‘修文事必以武备。’你与王献忠约定在高原相会,高原上深挖沟壕,命得力武将藏身于内,高原下三千兵将严阵以待。待公子脱离王献忠之手,节帅便发出号令,高原上的武将和高原下的精兵一齐发动,必能当场击杀王献忠。王献忠一死,他那三千兵马必然望风归顺,你既有杀敌之名,又赚得三千兵马回归青州,何乐而不为?”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6章 相煎(乙) 偶耕听涧石一番高谈阔论,不明就里,便与牧笛耳语,问涧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牧笛低声道:“他是要借李正己之手,击毙王献忠,以期救回屿蘅。”偶耕道:“这样一来,我们也有机会救回节帅了?”牧笛低头不语。 槐犁耳朵灵敏,便问:“这也是节帅,那也是节帅,这样一来,到底救回哪个节帅?”昆仑奴低声道:“自然是牧笛的爹爹侯大人了。” 他们窃窃私语,涧石早已代拟好了书信。李正己仍安排那三名十将,携带书信去王献忠营中说和。又命一队兵士,悄无声息去西面高原上挖掘地道。夜交四更,地道挖成,兵士回营复命。 送信的三名十将安然回转,仍带回一纸信笺,歪歪斜斜的是王献忠的字迹。王献忠只愿辅佐丰王相机而动,不愿得罪了远在缁青的李正己,因此欣然答允,决定按照约定赴会。李正己大喜。 夜幕撤去,晨光开启。已是入冬时节,天上虽有几抹阳光,但是难敌西风凛冽c黄土飞扬。李正己撤去戎装,换上礼服,准备登原赴会。临近日午,忽然心念一转,忖道:“我们有武备,王献忠难道就没有武备?一招不慎,吾儿命丧人手,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埋葬异乡。” 李正己盘算再三,召来涧石c偶耕等五人,叫他们带上自己的五名侍卫,代替他登原赴会。涧石猜透他的心思,并不抗拒。 李正己又问十将何在,早有人回话:“十将连夜登原,在地道之中埋伏,只待号令一起,便在高原上杀了王献忠。”李正己又替下礼服c换上甲胄,传令众兵士列成阵势,随时待命。 涧石在前,偶耕c牧笛c昆仑奴c槐犁在中,五名青州侍卫在后,迎着西风,登上高原。槐犁手足凄冷,边走边跺脚,牙齿打颤道:“这等天气,冻杀人也。”昆仑奴奚落道:“才刚入冬,冷天还在后头呢。” 高原之上,早有青州兵搭起帐幔,摆上桌椅,作为会客之所。帐幔后头,便是新挖的洞穴,十将披甲持刀,静候于内。涧石坐于帐幕之下,仰观日晷,判断时辰。太阳偏偏没入云层之中,天色转沉,有欲雨之象,西风吹得更为劲急了。 天色阴沉,冬风肃杀。涧石站在高原上,俯视李正己c王献忠双方军队。两支军马相去并不甚远,却被几道山梁阻断,四面黄土飞扬,大地一片苍莽。涧石突发奇想:若能将这数千兵马收归己有,救回屿蘅不在话下,便雄踞浐水c逐鹿中原又有何难? 槐犁冻得发抖,瑟瑟问道:“今日之会,定要宰了王献忠那只老狗吗?”涧石反问:“怎么,你怕了不成?”槐犁挺起胸脯,从袖中掏出匕首,诡异笑道:“我非但不怕,而且要助你一臂之力。”话未说完,鼻涕已经流了一长串,在风中上下飘飞。 时近正午,西南方有人登临高原,那是王献忠的人应约赴会。行至近处,看清来者足有十人,清一色穿的是军中礼服。当头两人手持华盖,将主将面容遮掩。牧笛细看华盖之下,一前一后有两人行走,一个步履稳健,显然是一名悍将;一个却有几分袅娜,似是女子。她甚觉怪异,轻轻扯起偶耕的袖子。 涧石领着众人到帘幕外迎接。西南方那队人登上高原,与涧石一行相会。华盖撤去,华盖下的两个人立即显露真容——这十人之中,哪有什么王献忠,当头二人竟是并蒂将军张涧雨和许月邻。原来,王献忠也疑高原之会有诈,他命张涧雨冒充自己登原赴会,许月邻紧随其后,伺机而动。 并蒂将军艺高人胆大,何惧对方耍弄伎俩?于是双双穿上礼服,阔步登上高原。令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山顶之上,等候他们的不是缁青平卢节度使抑或其麾下猛将,居然又是这个阴魂不散c令他们恨之入骨的叔伯兄弟陆涧石。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许月邻先是一阵惊诧,惊诧过后,胸中怒火喷薄,一见面二话不说,已将藏在袖中的利剑拔出。 席间杀人的计划落空,涧石也是一番惊愕。他本想问一问王献忠为何不来,咽喉早有一股浓痰卡住,原来是被涧雨一只手掐住。涧雨将涧石举到半空,指望将他活活掐死。 这一场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偶耕抢步而出,喝命涧雨住手。许月邻短剑戟指,圆瞪双目,厉声呼喝,逼他们退后三步。跟随涧石一同登原的五个青州兵士,见对方十人袖中c靴中藏的匕首c暗器均已拔出,瞬间呆若木鸡,逡巡不敢向前。 高原上一场杀机四伏的会盟如期而至,只是主角换成了陆涧石和张涧雨。涧石双足离地,一时喘不过气来,耳边只听见许月邻在不停诅咒:“今日定要你化为厉鬼!” 昆仑奴见涧石白眼上翻c性命危急,豁出性命,在旁边吼道:“你还是人么?他是你兄弟,你却要掐死他?”涧雨斜了一眼,根本不为所动。 牧笛看着张涧雨狰狞面孔,甚觉可怖,顿时不寒而栗。她抓紧偶耕,深吸一口气说道:“这里是两军会盟之处,绝非仇杀火并之所。并蒂将军如此罔顾军中礼节,也太给丰王丢脸了。”昆仑奴随声附和:“没见过大场面的恶狗,太丢丰王李珙的脸面!” 并蒂将军听罢,甚觉有理:“今日原是两军会盟,怎么糊里糊涂动起手来?李正己的儿子在我们手中,却敢当面耍弄这等手段,也太过藐视王将军了。”张涧雨手指略松,昆仑奴冲他啐了一口,浓痰之中夹杂腥臭,从他面前一掠而过。 涧雨将满腔恚怒迁在昆仑奴身上,扬起手来就是一耳光,打掉他一颗门牙。涧石从他手头回落,摔在地上,大口呼气,咳喘不已。偶耕见张涧雨如此凶狠无情,眼中透出怒火。他对并蒂将军的张牙舞爪浑然不顾,硬将涧石从许月邻的剑下扶了回来。 涧石喘息匀停,这才说出话来:“雨哥对我究竟有多大仇恨,两军阵前,我们讲和也不成吗?”涧雨衣袖一抖,短匕露出,冷森森说道:“你已开罪王爷,王爷恨你入骨。我可以饶你不死,但王爷难容你多活一日。”许月邻唯恐夫君心软,说道:“他欺你我二人太甚,今日绝不能饶他!” 涧石一声叹息,说道:“我得罪了哥哥嫂嫂,你们自然难以容我。只是今日我奉了缁青平卢节度使李正己的差使,来此会盟。两军交战不斩使者,你却杀不得我。” 涧雨大笑,说道:“你不过是一个游民浪子,杀你如同杀蝼蚁一般,你休拿李正己来吓唬我。即便你真是他麾下的散将,我杀你一样容易,”说到此处,忽然转过头来,逼视涧石,“我妹妹现在何处?你速速告知,我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提及小雨,涧石心头一懔,凄然几欲泪下。涧雨见状,只道是小雨已死,撤起短匕在手,便要上前索命。孰料涧石一下子变得异常镇定,上前一步,延颈以待,冷冷说道:“看来你一心置我于死地,我又何必贪生?小雨妹妹被我弄丢了,我对不起她,你只管杀我吧。” 涧石语声极低,但是异乎寻常的冷静和超脱——在他心中,死并不可怕,唯有一死,才能消除他的弥天罪恶和无穷痛苦。涧雨见他如此异样,递出的短匕忽然收住,另一只手却紧紧攥起拳头,恨不得将他锤作肉泥。许月邻在后面催促:“还等什么,杀了他!” 昆仑奴站在一边,双手捂着口,鲜血兀自流了出来。他见并蒂将军如此猖狂,越发气愤,说道:“这一对夫妇,真是二郎神配上了母夜叉。”许月邻听在耳里,气在心头,提剑便要来行凶。涧石拦在前面,高声说道:“你们要逞强行凶,今日原也不难。只是受人之托,需不辱使命。我们先进帐去商讨公事,商定盟约之后,再报私仇也不迟。” 许月邻见他说得严肃,竟无言相对,转面看看涧雨。涧雨道:“那就先办公事,再报私仇,给你一个彻彻底底的交代!”涧石硬生生施了个礼,让涧雨先行。涧雨毫不客气,领着兵士,持刀带械跨入帐幕之内,与许月邻择了主位坐定。 帷帐之内,冬风凛冽,杀气腾腾。昆仑奴抱起酒坛,为众人倒酒,行起主人之礼。张涧雨目空一切,轻蔑而笑,捻起瓷碗正要呷酒,被许月邻一把按住手肘。许月邻急使眼色,示意他提防酒中有毒。张涧雨如梦初醒,将酒碗砸在地上,斜眼看着涧石,喝道:“有话早说,何须备酒?” 张涧雨有酒不喝,本在涧石意料之中,却大出昆仑奴意料之外。其实他早在瓷碗里涂了一层蒙汗药,倒酒入碗,将药化开,方才进帐献与并蒂将军。他恨极了并蒂将军的蛮横行样,期待将他二人麻翻,虽不杀死他们,也该捆住了鞭抽棍打一顿,然后扔在半山坡上吹一夜冬风。可是,这二人太过机警,不肯就范,令昆仑奴计划落空。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7章 相煎(丙) 许月邻一直盯着昆仑奴,从他眉眼里看出他的心思,当即站起,隔案叫骂。坐在对面的偶耕,却早已饮干一碗,起身喝道:“此酒我喝得,你们如何喝不得?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股热气蒸腾而起,涧石再次举起酒碗,一饮而尽,也将碗砸在地上。他不胜酒力,胸膛里烧起一团怒火,拍案而起,指着涧雨说道:“小雨妹妹下落不明,我委实罪责难逃。然而你这般咄咄相逼,更将兄弟之情置于何处?” 涧雨大怒,一脚踢翻身前桌案,厉声道:“我妹妹下落不明,你不去寻找,带着三百乌合之众来到浐水以西,却是为何?”涧石也是怒气难抑,将桌案拍得地动山摇,答道:“若不是丰王倒行逆施,若不是逍遥谷的南浦云助纣为虐,若不是你认贼作父,我等焉能至此,小雨妹妹又怎会下落不明?” 涧石口里说着小雨,脑子里却布满屿蘅的影子,因此愈发想知道她的安危,于是追问:“南浦云在不在王献忠军中?若是不在,莫不是跟随在丰王左右?” 涧雨被他这么一问,自己倒懵了,半晌说不上话来,骂了一声:“杂种!” 涧石虽然微醺,耳朵却格外灵敏,对“杂种”这个词格外排拒。他望着涧雨,正声道:“我父亲与你父亲乃是八拜之交,你与我也是一个院子里长大。今日两军会盟,倒请你说清楚,我如何便是杂种?” 涧雨见问,一手抄起短匕,正待一击致命,却突然迟疑,招式凝住,短匕横在半空。许月邻从旁说道:“休与他说那些家常琐事。问清楚缁青平卢节度使为何而来c所谋何事,再杀了他!” 昆仑奴口中余血未尽,脑子里却在盘算:“并蒂将军果然油盐不进,一心只要杀人。我方不是对手,不可硬拼,只可智取。今日不麻翻你们,显不出老子手段。” 昆仑奴拿定主意,当即堆出笑脸,满场说和,又将地上的碎瓦片拾掇起来,带出帐幕之外。等他再进帐幕之时,手中又多了几个瓷碗,一一摆在地上,将酒倒满。他将众人的酒全都替下,将新斟的烈酒一一端上,而并蒂将军面前的酒,仍是化开了蒙汗药的毒酒——他故技重施,在给并蒂将军的两只碗里撒上蒙汗药,倒酒时用身子挡住瓷碗,手法又快,无人看得清楚。 酒已上齐,昆仑奴抱起酒坛,先向并蒂将军来的八名射生手敬了一圈,一来表示坦诚,二来表示酒中无毒。一连八口酒下去,昆仑奴面红耳赤c脚步蹒跚,剩余的酒在坛子里乱响。他晃晃悠悠来到许月邻跟前,请她共饮。许月邻嫌他腌臜龌龊,说道:“我才不像黑骡子一样,饮这肮脏泥淖。” 昆仑奴已然微醉,心中却甚是明白,怎受得一个女流之辈当面侮辱?他一口酒吐在许月邻桌案前,说道:“老子吐一口烈酒,也好祓除眼前的邪祟!” 此语一出,许月邻再难抑制心中怒火,一脚跺碎桌案,不偏不倚踢在昆仑奴前胸。昆仑奴连人带着酒坛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酒坛先落地,肋骨压在酒坛上,两者相挤压,顿时一声脆响,肋骨折断,酒坛碎裂。坛中烈酒洒落一地,被冬风一吹,满原尽是异香。 昆仑奴尚未感到疼痛,帐幕内的地面却震颤起来。陡然间,靠近主桌的一处黄土下陷,列开簸箕大的一个洞口,十个壮硕的身影从洞中一跃而出,刀光闪闪c剑气灼灼,一齐砍向并蒂将军。 昨夜,李正己安排十将潜藏于隧道之中,他们商议停妥:时机一到,李正己便会摔碎酒坛作为号令,号令一响,十将便一涌而出击杀王献忠。 十将气势汹汹c杀气腾腾,瞬间便将敌方八名射生手砍倒在地。可并蒂将军绝非池中之物。他们一个持短匕个持短剑,已将冷不丁杀出来的十将分拨在两旁。 昆仑奴倒地哀嚎,槐犁恐他被人误伤,急忙将他拖到一边。昆仑奴叹道:“老子大计将成,却是功亏一篑,悔不该喝了那八口驴尿!” 偶耕护着牧笛逃出帐幕。偶耕猛然回头,见涧石也在一旁,离奇的是,涧石脸色一会儿青紫一会儿惨白,如同中了魔怔一般。 确实,涧石正在进行最艰难的思考:“究竟是该及时止住这场争斗,还是该趁乱杀了并蒂将军?杀了他们,王献忠便少了得力的先锋大将。只要李正己率军冲杀,便能操定胜券,多半还能擒住南浦云c救回屿蘅。雨哥夫妇对我已毫无情义可言,甚至恨不得将我乱刀砍死,我又何须对他们顾惜旧情?可是他二人武艺高强,青州十将未必能敌,今日如若失手,我便要葬身叔伯兄弟之手,屿蘅更是无人搭救了。” 正在思索,耳边一声惨叫,原来是涧雨短匕斜掠,割断一名十将的咽喉。涧雨不等他尸身倒地,已从他手中夺过宝剑,掷与许月邻。许月邻正与人酣斗,耳闻风声,顺手接过剑柄,当空一捺,剑刃便贯入另一十将的胸脯。那人口吐鲜血,轰然倒地,再无动静。 剩余八名十将,见敌将先得手,个个又惊又怒,一齐发奋抢上,将并蒂将军围在垓心。张涧雨匕首虽短,但膂力甚沉,且招数又狠,令对手无机可乘,自己反而屡屡使出杀招。许月邻得了宝剑,如虎添翼,面对十将,毫无惧色,剑锋随她手腕横斜翻转,剑光闪闪,如同天降瑞雪。相斗甚久,八名十将身上都是热气腾腾,而并蒂将军手中的短匕c长剑搅动冬风c凝结霜露,愈发寒气逼人。 昆仑奴伏在地上,忍住剧痛,对涧石c偶耕说道:“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涧石被他提醒,咬紧牙关,正待出手,偶耕拉住他,说道:“他虽在王府供事,却与我们一样是零落之人,何况与你有亲,你下得去手吗?” 牧笛伏在偶耕耳边说道:“我们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们,尤其饶不了涧石兄弟。”偶耕道:“他们未必如此无情。”槐犁大为不屑,对牧笛c涧石说道:“休听耕哥的,婆婆妈妈的,就是个婆姨。赶紧下手才是正理。” 涧石拔出袖中短剑,觑准了涧雨背后破绽,正待刺出,耳边又是两声惨叫。就是那一瞬间,涧雨c月邻双双得手,斩杀两名敌将。转眼间,十将只剩六人,一时威风不再,六人怒气褪却c惧意浮现,俱各采取守势,先保住性命,再图进攻杀敌。 并蒂将军见敌人士气转颓,更是振奋,短匕c长剑凌厉进攻,招招致命。涧石站立一旁,等候涧雨再露破绽,可偏偏又是两声惨叫,又有二人倒地,一人当场毙命,一人被斩断右足,一时血染高原,晕厥过去。 十将只剩四人,自知不敌,卖个破绽,使出轻功跃出帐幕,急匆匆逃下原去。并蒂将军并不追赶。杀几个功夫平平的外乡人,对于并蒂将军而言,早已提不起兴趣来。他们有更大的冤仇要去结,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去办。 涧雨一抬脚,跨出一丈远,来到涧石身旁。涧石未及反应,胸口已吃了他一脚,身子斜着飞出,摔在黄土地上。待要起身,胸口已被人踩住,如同压在泰山底下。踩住他的人是张涧雨,手中短匕逼近涧石,刃尖的鲜血一点点滴在他脸上,血中还带有人体的余温。 许月邻跟了上来,催他速速下手。涧雨俯下身去,左手扒开涧石的衣襟,让他的心窝袒露出来。他俯视着涧石,匕首对准他的心窝,冷冷说道:“你适才说得好,我父亲与你父亲乃是八拜之交。可是你父亲处心积虑c收买人心,架空我父亲在紫帐山的地位。我走之后,你父亲奸计不成,便鼓动众人与我父亲火并,将他杀死后埋在乱坟岗中。你这杂种,我今日杀你,一是代父报仇,二是为妹妹雪恨!” 偶耕见张涧雨凶光外露,奋不顾身扑了出来,却被他横起一肘挡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偶耕未及起身,兀自喊道:“他是你兄弟,你怎能杀他?”张涧雨横了一眼,说道:“你是没了武功的废人,一样活不过今日!” 牧笛待要上去理论,昆仑奴暗地伸出手来将她扯住,低声说道:“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顺从些,说不定还能活着。”可是牧笛打定主意,要与偶耕同生共死,听不进去昆仑奴的话。她执意要上前争辩,却被槐犁保住双腿,行动不得。 情势万分凶险,冬风透骨凄冷。许月邻急不可待想看到陆涧石血尽而亡。而这时,令每个人意想不到的是,槐犁站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眼珠里渗着怒火,直勾勾望着张涧雨说道:“你杀他之前,我可以先刺瞎他的双眼吗?” 并蒂将军大感诧异,想听他说下去。偶耕c牧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喊道:“槐犁,你是疯了吗?”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8章 相煎(丁) 槐犁不予理会,脚步挪近并蒂将军,边走边说:“我恨他入骨。跟他这么久,只为杀他报仇。今日他被你们所擒,我杀不了他,但求刺瞎他的双眼,以此告慰我死去的姐姐。”他说得极其郑重,眼角还挂着泪珠,令所有人震惊。牧笛仍然难以置信,在旁边喊道:“你胡说些什么?” 槐犁离张涧雨只有五步距离。当年蔺相如挟持楚王,威胁以颈血相溅,也不过只有五步。而如今,张涧雨的阴狠残忍,不在楚王之下,而他的勇力c武功,更是远在楚王之上。偶耕c牧笛c昆仑奴,包括被死死踩在地上的涧石,一颗心都悬在了脖子上——张涧雨若想要了槐犁的命,简直比碾死蚂蚁还要容易。 槐犁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两眼黑亮,眸子里透着光芒。并蒂将军见他眼角的泪珠已经滚到脸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终于生出几分怜悯之意。许月邻横起宝剑,截断他回退之路,问道:“你与他有何仇恨?” 槐犁咬牙切齿道:“他本是逃难之人,路过我家门口。天色已晚,我父母留他过夜。他却居心不良,半夜偷窃我家钱财,还偷看我姐姐洗澡。我姐姐惊觉,他却以刀相携,逼她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又怕我姐姐声张出去,便将她杀死。这些都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涧石听到这里,大张其口,真不知槐犁为何编排出这些话来。许月邻倒是扑哧一笑,说道:“这厮颇有些色胆,你说那些话,我全然相信。”槐犁继续说道:“我父母听见动静,起床探看。他趁着夜黑,把我父母一起杀了。血海深仇,不可不报。求两位英雄容我刺瞎他的双眼,叫他死前受尽折磨,我的仇恨才得消除!”说毕,放声而哭,甚是惨痛。 他一面哭,一面挪动身子,几乎贴到张涧雨身上。张涧雨见他泪流满面,信以为真,忖道:区区一个孩童,焉能耍弄花招?他深恨陆氏父子,巴不得他们死得惨烈,因此说道:“刺瞎他双眼又有何难?你便割他耳鼻也不在话下。”许月邻更是认为,如此罪名,令人发指,刺瞎涧石双眼,仍然不够解恨。 槐犁领命,果然俯下身来,手中匕首闪着寒光,在涧石脸上乱晃。涧石大惊,心中不禁叫苦:“槐犁啊槐犁,你年纪虽小,心眼却比我还多。你定是怕并蒂将军连你一起杀了,故意编排出那通胡话来,对我横加折磨,以博得并蒂将军欢心,借此保全你的小命。”他越往深处想,越发毛骨悚然,几乎昏死过去。 偶耕参详不透槐犁是何用意,飞身上前试图阻止,却有一道寒光劈面而来,将他拦截在外。原来事许月邻手中宝剑抖动,劈向偶耕的头颈。偶耕真气已失,毕竟招数尚在,急忙缩头躲闪,躲过一劫,正待回身,背后却挨了许月邻一脚,一个跟头栽出一丈开外。 槐犁的刀刃离涧石眼睛不满三寸,涧石恐惧万分,紧闭双目,把脸面左右乱晃。槐犁一声狞笑,说道:“要取你双目,原本不需用刀,只用一根绣花针便可。” 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槐犁,都觉得这个孩童不简单,今日定当有石破天惊的举动。众目睽睽之下,槐犁从怀中掏出刀鞘。刀鞘上面被他掏出一个小孔,孔里插着一枚细细的银针。槐犁将银针拔出,举过头顶,转面对涧雨说:“光刺瞎他的双眼,难解我心头只恨。我要用这根针取出他眼珠子来,只是可能要多费些事。” 涧雨双手环抱,轻蔑说道:“你只管取他双眼,他横竖伤不到你。”话音未落,张涧雨忽觉腰间一麻,原来是槐犁将那枚银针扎在了自己身上。他大为不解,等着槐犁:这小孩太过顽皮,我帮他报仇,他竟敢对我无礼! 槐犁与涧雨对视,同时手指用力,银针没入他的体内。他诡异一笑,随后猛一缩头,转过身子疾步逃出。 张涧雨见他耍弄自己,顿时勃然大怒,短匕一挥,顿时寒光迸射,刀刃已刺在槐犁的背上,正中心窝。槐犁尚未逃出两步,眼前早是一片漆黑,身子没了知觉,如土委顿于地——他短暂的圣命就此终结,死的时候并未感觉到痛苦。 槐犁刺入张涧雨腰间的那枚银针,原是逍遥谷四大名花之首葛蕾所使用的暗器。当日险渡漳水之时,齐玉轪将银针送他,他用银针刺伤王致君c戴保国,以此保住小命。他知道这枚银针威力无比,便在匕首的鞘壁上凿了个小孔,将银针藏在里面,作为防身保命的法宝。今日遇着并蒂将军,他故伎重演,虽刺中了张涧雨,却未能从他刀下逃出来。 牧笛见槐犁惨死在地,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倒地痛哭。偶耕悲愤不已,舍身向前,抢回槐犁的尸身。昆仑奴急忙凑近,盯着槐犁稚嫩的脸庞,哭声如雷。涧石躺在地上,为刚才的一番猜忌大感愧疚,眼泪夺眶而出。 张涧雨仍在盛怒之下。他循着痛处,拔出银针,狠狠摔在地上。正是这一发狠,他立即头晕目眩c恶心欲呕,继而头痛如绞c胸闷如塞。他尚不知大祸临头,强行撑持,咬牙抵御体内无穷无尽的痛苦。 许月邻察觉异样,急忙将他扶住,询问短长。张涧雨张口欲答,才知咽喉已哑,想冲爱妻眼色示意,却陡然发现,双目已经漆黑一片!他顿时如遭雷击,身子摇三摇晃三晃,瘫在地上,继而口吐白沫c七窍出血。 许月邻从未见过夫君如此骇人模样,一时乱了方寸c慌了手脚。昆仑奴看得分明,痛哭之中憋出几声惨笑,说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槐犁兄弟,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许月邻听罢此语,又急又怒,挺剑相向,厉声说道:“是不是你们做的手脚?赶紧还我夫婿,不然叫你们个个不得好死!”昆仑奴道:“你们当街杀人,横行长安,十殿阎罗早已记下你们的罪名。如今罪业已满,黑白无常索命来了!” 许月邻大叫一声,举起宝剑,便要斩杀昆仑奴。刚迈出一步,便迈步出第二步了,因为夫君痛苦万状,尽被她余光看见。如此危急之时,她连半步都不可以离开。 张涧雨在地上痉挛颤抖,似是蛊虿缠身,周身经络被啃食殆尽。他身上忽冷忽热c忽痛忽氧,竟比下油锅还痛苦百倍,口中兀自哑声叫嚷:“月邻在哪里,月邻在哪里?” 高原之上的一声悲咽,黯没在凛冽的冬风中。许月邻宝剑撒手,扑倒在张涧雨身上,泪如决堤,嘶声喊道:“我怎样才能救你?我怎样才能救你?”嘶吼两声,伏在涧雨身上,用剑指着昆仑奴,说道:“快说,怎样救我的夫君?”短短的一句话,前半部分的语气中饱含怒火,后半则转为无尽哀求。 张涧雨已发不出声音来,唯有直起一根手指,指向西南。许月邻会意,急忙收住悲啼,背起张涧雨,奔出帐幕,跨下土台,奔向王献忠的军营。时不我待,她争抢时间,背着自己的夫婿去见军医。她心中存有希冀,因为南浦云就在军营之中,料想他不会见死不救。 许月邻虽是女子,但毕竟是练武出身,背着张涧雨,并不感到沉重。山坡上千沟万壑,她步履匆匆,每迈出一步,都是朝心中希冀靠近数尺。 然而她在半山腰上停了下来。一支箭挟裹着冬天里无际的寒冷,疾驰而至,箭头先射穿张涧雨的身体,随即贯入她的心脏。她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她的夫婿紧贴在自己背后,还在她后颈上喘出最后一丝热气。 许月邻仍然俯瞰着西南方。一时间,天地昏沉,群山万壑暗淡无光,她的视野,在一瞬间转为深重的漆黑。 射箭之人,乃是陆涧石。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9章 凤翔(甲) 高原之上,冬风凝结,昏黄的天幕降下冰冷的雨。涧石c偶耕c牧笛c昆仑奴,呆呆站立,感受不到雨,仿佛知觉已经丧失c思想已经停顿。他们来不及为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悲痛惨怛,得得的马蹄声早已将他们惊醒。李正己领着那四名活下来的十将,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冲上高原,要为死去的将领报仇。 涧石马上冷静下来,禀奏李正己:“王献忠甚是猖狂,派遣两员先锋大将,企图刺杀节帅。” 李正己折损大将,本就怒火满腔;被涧石一言所激,愈发恚怒,喝道:“他们现在何处?老子定将他们碎石万段!”涧石指着并蒂将军的尸首,痴痴地说:“此二人已被我射死。” 未等李正己发下号令,四名十将一起冲到山坡上,将并蒂将军尸身一通刀劈斧砍。瞬间,鲜血染红山野,血色折射,将天幕映成厚重的暗红色。张涧雨c许月邻死时紧密相连,死后却如此迅速地化为尘泥。 李正己怒气难以止息,冲着涧石吼道:“你未能将他们生擒,却擅自杀了他们,王献忠若是记恨在心,我儿在他手中岂不是危在旦夕?”他越说越恨,便要斩他首级,送给王献忠以求换回李纳。 涧石忽然仰天大笑,说道:“你枉为缁青平卢节度使,却不知用兵。”李正己因问其故,却听他冷冷答道:“我杀的乃是丰王手下的并蒂将军,此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王献忠胆敢大举挺进直抵浐水,靠的就是这两个人。如今他二人已死,你有三千兵马在此,大可乘胜追击,居高临下,将其一举歼灭。你不仅可以救回少帅,还足以打退敌兵,也好在天下人面前显露缁青平卢方镇的威风。” 李正己捻须细思,甚觉有理,说道:“王献忠不把李某放在眼里,李某便去见识见识他的能耐。”当即下令,三千军马在高原集结,列成阵势,然后疾冲而下,直取敌营。 李正己不肯放过涧石,命他领着三百乡民冲在最前头。涧石不敢抗拒,自料有去无回,索性破釜沉舟c背水一战。他咬定牙关,发出号令,让乡民将并蒂将军人头悬在长戈之上,一边冲锋,一边齐声大喊:“并蒂人头在此,王献忠早早受降!” 王献忠此时正坐镇军营打着如意算盘:满以为并蒂将军会取下李正己人头回来报功,再不济也会同李正己修好,双方兵马互不侵犯。岂料高原之上,缁青兵马铺天盖地疾冲而下,并蒂将军人头高悬。 得知军情,王献忠惊慌失措,急命摆阵迎敌。射生手未及弯弓搭箭,三百乡民已杀到眼前,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放倒一大片。营中吐蕃兵见了,以为是浐河东岸的泽路大军掩杀而至,人人惊慌c个个丧胆,乱哄哄往后撤退,自相践踏c死伤累积。李正己在山坡上看清形势,信心大增,又发号令:务必救回少帅李纳,倘有生擒王献忠者,位进十将。 王献忠军中没了并蒂将军,果然威力大减c士气不振,除了没命撤逃,毫无抵抗之力。王献忠见射生手死伤殆尽,吐蕃兵也多半靠不住,急催战马向西逃窜。李正己命四名十将率军痛击吐蕃兵,自己带上一队轻骑,死死追在王献忠身后。 王献忠奔到荒野,回头一看,见囚禁李纳的马车尚在身后。他为保性命,便命兵士打开囚笼,将李纳抛在路上,自己一步也不停留,急匆匆西逃而去。 逍遥谷诸人,还有屿蘅,其实就在王献忠军中。只是南浦云中了齐玉轪一掌之后,内伤极重,只是表面无事。他想保存逍遥谷实力,因此只是随军行进做做样子,实则不愿为丰王卖命征战。 南浦云强压剧痛,跨上马鞍,见王献忠率领的三千军马已然溃败,逍遥谷纵然出手也无济于事,于是跟定王献忠,往西逃奔。屿蘅一直被套在布袋之中,身子蜷曲在马背上,一路狂颠,几番背过气去。四大名花每每听她没了声息,便呼唤薛延龄,薛延龄在布袋上敲打一番,为她点穴,将她点醒。屿蘅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一片混乱,生不如死,只期待能重新见上师父一面。 李正己追上了李纳。他急急下马,为李纳解去绑绳,父子相见,泪眼迷离。他只挂念儿子安危,如今儿子得救,也不去追赶王献忠,当即传下号令,鸣金收兵。缁青兵马杀敌无数,得胜回撤。 吐蕃兵尚余千余人,急匆匆往西逃遁。正在溃逃,前面有大队军马往东开进,原来是小相勃突尼领兵前来。两股军马会合,又有三千兵力,吐蕃兵一时士气大振,重新往东杀来,不多时便与缁青兵马相遇。缁青兵马刚才借着地利,突袭而下,实是势不可挡,可是现已冲下高原,兵力也折损不少,身处平川,见敌兵反扑过来,立即慌了手脚c阵形大乱。 李正己传下死命令,命众兵将死死扛住吐蕃兵,敢后退一步,格杀勿论。可怜缁青平卢一众子弟,被吐蕃军队的钢盔铁甲碾轧,纷纷倒下c血肉模糊。而李正己早已不在战场上,他和十将一起,护定李纳,逃回高原之上。 缁青兵马遭遇吐蕃大军的消息传到了浐水东岸。可是李抱玉仍然隔岸观火,拒不发兵相救。李正己站在高原上,俯瞰西南,见三千缁青兵马被吐蕃劲卒蚕食殆尽,慨叹一声,忽又释然说道:“我缁青平卢远在溟渤之滨,原无闲心来这关内之地与吐蕃人争短长。如今父子团聚,不如早还海滨。” 他们父子相携,矫首东向,扬鞭催马,径回青州去了。才下高原,见偶耕c牧笛c昆仑奴哭哭啼啼,正在为槐犁掘墓。李纳急急勒马,冲李正己说道:“父亲,这几个人甚是可恶,杀了他们再回青州。” 李正己拉住儿子,说道:“你已功成名就,我缁青平卢根基已稳,老子懒得再去巴结那骆奉先,也懒得多在关内耽搁半刻。且容饶他们,自讨生计去吧。”又望着牧笛说道:“见着你父亲时,代本帅向他问好。”牧笛一眼看也不看他们,冷冷说道:“你们好自为之。”李正己果然带着李纳回到青州,后来寿终正寝,将节度使之位传与李纳,李纳死后又传位其子,这里无需详述。 涧石则与三百乡民一道,被困在高原西面的平川之中。他眼望着王献忠落荒而逃,眼望着大唐子民纷纷倒在吐蕃兵刀下,血战之时,头脑仍然冷静:“我拼出一死,不过是死尸一具,于国于家何益,对于屿蘅来说更有何益?我亲手杀了雨哥,满身已是罪孽,不能再拖累了三百乡民一起送死,负了陈里正临终之托。”想到这里,挥动手臂,召集三百乡民往南逃命。 众乡民兵械c革甲较缁青兵马相去甚远,所带干粮c钱财也弗如远甚。吐蕃兵衣食c补给多半从敌军那里掳来,见乡民逃走,并不全力追击,而是痛歼缁青兵马,抢掠死者遗物。 涧石引着乡民奔逃一个时辰,后面杀声渐稀,这才喘了一口气,骤然想起偶耕三人失落不见,不免长叹唏嘘。他收集人马,清点人数,三百乡民只剩不到两百,暗自凄苦:兵力越来越少,如何对付得了王献忠,怎样救得回屿蘅? 涧石越想思绪越凌乱,忽而又想起小雨,想起丰王府中那不堪之事,也隐隐约约想到太行山荒野沟壑之中的那段秘事。他脑子里瞬间经过一股电流,一阵强光闪过,立即陷入无穷的黑暗,而黑暗之中,张铁汉阴惨惨的面容浮现出来,令他更加恐怖的是,张涧雨c许月邻的鬼魂萦绕在张铁汉身后,脸上挂着泪光,眼中流出血痕。涧石的心猛烈跳动,吐出一口脓血,昏死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仍然是在这片平川之中。一个须发皤然的老者,正在掐他人中。此人面容c形象在涧石的视野里逐渐清晰——他浑身甲胄,身披战袍,腰系丝绦,丝绦上挽着一把龙泉宝剑。在他身后,旌旗飘展,似乎有千军万马列队肃立。 涧石似乎看清了那人是谁,但他不敢相信自己。他揉揉眼睛,再次确认,顿时热血沸腾c浑身气血激荡,一下子跳了起来,跪倒在平川。 那位老者却是郭子仪。他回到京城,本已大权旁落,可是国家危急,吐蕃c回纥大军如同阴云密布,大唐长安风雨飘摇,而骆奉先c元载一干人等又缺少统御雄兵c匡扶天下的才略,皇帝只得亲自召见郭子仪,请他再次出山,去调集河中兵马,讨虏报国,作为天下诸镇的表率。郭子仪年事已高,却不负朝廷后望,调集一万河中兵马,越过浐水,来到长安以南。行军路上,竟与两百乡民相遇,也因此遇上涧石。 二人平川相会,各自不胜欢喜。涧石忽而嗫嚅不语,不愿告诉郭子仪自己又一次吃了败仗。郭子仪道:“我领兵前来,为的就是扫平寇虏。涧石小友可有胆量,掉头往北进击吐蕃兵马?”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0章 凤翔(乙) 涧石已然罪孽深重,而他刚刚亲手杀死“雨哥”夫妇,令他的罪孽更深一重。他内心充满痛苦与惶惑,而唯有在战场上杀敌,他才能将这一切尽皆忘却。想到这里,他拱手说道:“愿受郭令公驱遣。” 郭子仪点点头说道:“切记,遇着匈奴兵马,便迅速掉头逃回来,不可须臾延误。”涧石略加思索,便知郭子仪用意,领着乡民往北而去。 行进五六里,果然遇见吐蕃兵——他们大杀一场,昏天暗地,掳掠所得甚为丰厚,正待起锅造饭,却见涧石前来袭扰。勃突尼当即下令:全歼来敌。他手下吐蕃兵剩下两千,气势汹汹掩杀过来。涧石谨依郭子仪吩咐,掉头便跑。勃突尼不知有诈,穷追不舍,誓欲一举全歼。 涧石向南逃出十余里,来到一处,两面皆是高山,中间唯有一条狭道,狭道两边俱是荒草。涧石一见狭道,便知郭子仪所用何计,率领乡民挤进狭道,向山谷深处奔逃。狭道弯曲逼窄,因此行得缓慢。吐蕃兵马追到,一见乡民近在咫尺,丝毫不犹豫,涌入狭道,继续追赶。 狭道渐至尽头,前面是高山阻住去路。众乡民顿时惶急不堪,回头看时,只见吐蕃兵步步逼近,杀气腾腾。 狭路相逢勇者胜,众乡民正待回过头来殊死一战,狭道两侧山峰上陡然号令声起,带着火束的箭矢扑簌簌落下。日间的几点冬雨,根本未将荒草淋湿,火星挨着枯草,瞬间便烧成火堆,形成一片熊熊火海。 勃突尼大叫一声,才知中计,可大火已在整个山野蔓延,浓烟卷上天际,山谷之间,吐蕃兵已经乱作一片,哭喊之声震天动地。 勃突尼掉转马头,带着一队轻骑,舍生忘死冲出火海。两边山峰上战鼓擂响,郭子仪的兵马冲杀下山,声威雄壮。峡谷间两千吐蕃兵被烧死的c踩踏而死的c自尽而亡的不计其数。涧石精神大振,喝道:“杀他个干干净净!”领着众乡民冲回狭道,杀敌无数。 涧石讨了一匹快马,急追勃突尼。追至天黑,终于追及。勃突尼身后的轻骑全部阵亡,他已是孤身一人,形如丧家之狗。 勃突尼勒住战马,转过头来,用马鞭戟指涧石,说道:“你们唐人谲诈多诡,我才落得此败。来日再调集兵马,我们坦坦荡荡打一场,分个高下。”涧石将满腔怨恨倾注在他身上,咬牙切齿道:“你乖乖投降便罢,如若不然,叫你死得惨烈!” 勃突尼微微一笑,用马鞭指着西北方,说道:“你往西面看,我吐蕃大军,何止二十万?更与回纥结为盟友,你们唐朝江山已是唾手可得。我劝你投降,随我同去逻些城(吐蕃都城),有你享不尽的福分。” 涧石见他败亡之际,竟还如此趾高气昂,不禁怒上心头,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勃突尼轻蔑道:“此地只你我二人。你没有帮手,妄想打得过我?到底是谁死,恐怕不是你说了算吧。” 涧石回头一看,身后果然没有一兵一卒跟随,顿时心头一懔:只顾追逐敌酋,自己居然也脱离了大军,成了孤家寡人。他压住心头惶恐,将马赶近,说道:“既如此,我与你公平较量。你的盔甲遮罩全身,刀砍剑刺皆不能入,就算赢了我,也显不出你们吐蕃人的本事。” 勃突尼仰天一笑,说道:“吐蕃人天生勇武,岂能占你们唐朝人的便宜?我脱下盔甲便是。”一面说,一面去下头盔,他的整个头脸以及半边脖子这才袒露出来。 涧石与勃突尼正面相对,浑无惧色,按照约定,也将头盔掷落在地,顺手来解自己身上铠甲。 勃突尼立于马鞍,见他解甲,说道:“我的铠甲比你厚实,若要解去,却费事些。”说着,便低头去解铠甲。 涧石见他低头,猛然间抽出袖剑,用尽全身力气向他头骨掷去。就在这一瞬之间,夜空之下鲜血四溅,短剑嵌入勃突尼的头骨。他一声闷哼,栽下马去,在大唐的疆域内留下一具尸体。 强敌已然除去,涧石依然闷闷不乐:王献忠逃走了,丰王不知何往,即使杀尽吐蕃兵,如何才能救回屿蘅?正在愁烦,忽听两百乡民在身后呼喊——他们一路寻不见涧石,皆是十分焦急,漫山遍野呼叫他名字。涧石只得收住哀愁,循声而去,与乡民相会。再次清点人数,两百乡民只剩一百六十人,其余不是战死就是逃走。 郭子仪大胜一场,命将士依山面川扎营,营帐外点起火把,命精壮士兵严加值守。涧石与郭子仪相会,郭子仪命涧石灯下修书,敦促李抱玉速速渡过浐水,合击吐蕃兵。郭子仪特别交待:“事不宜迟,嘱咐李抱玉,千万以国事为重。” 涧石本是才思敏捷c走笔如飞,此时却心事重重c下笔屡错。郭子仪取过他艰难写就的信笺,在火把下看了两眼,也无心思删改润色,便命信使火速送到李抱玉营中。 翌日,李抱玉一万大军渡过浐水,与郭子仪会师。他在行进途中擒住了偶耕c牧笛c昆仑奴,仍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献与骆奉先发落,因此皆囚在军中。昆仑奴眼尖,在囚车里认出对面军阵之中的郭子仪和陆涧石,张口大叫起来。 涧石听到呼声,看到他们,便向郭子仪求情,请他出面解救自己的好友。郭子仪为之说情,李抱玉见郭子仪身领重任c手握重兵,不敢不卖他个面子,这才放了偶耕三人,任他们与涧石相会。 郭子仪与李抱玉闲谈几句,忽而北面马蹄急促,朝廷信使飞奔而来。信使气未喘匀,便急匆匆禀报:“大事不好。仆固怀恩勾结回纥,又诱引吐蕃大酋结息c赞摩c尚悉东赞,举兵二十万大举犯境,京师再度告急!” 李抱玉闻言大惊,说道:“长安南面的数万吐蕃兵马尚且难以抵御,仆固怀恩联合吐蕃军马大举进犯,我等兵力不足,不如退到浐水东岸去吧。”郭子仪道:“关内许多藩镇,若是一同起兵勤王,合计也有数万兵力,未必不能抗衡吐蕃c回纥二十万大军。”那信使说道:“郭令公所言极是。皇帝已下诏书,令诸镇兵马严守关内诸郡,合力杀敌。郭令公c李大人也在征调之列。” 信使取出朝廷文书,当众宣读。根据皇帝调遣,郭子仪屯兵泾阳,距长安最近,乃是朝廷最后的屏障;李抱玉与四镇c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军马会合,向西进发,驰援凤翔。凤翔乃是长安西面的重镇,先帝肃宗在位时,将其称作“西京”,与长安东西相应。 信使读罢文书,擦去额上汗水,说道:“西面战事吃紧,丰王李珙却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他混在吐蕃军中,为他们讲述我大唐的山川形势c城防守备,帮他们围攻凤翔,惟愿敌人赢c我们输。” 涧石一听到凤翔,顿时心惊:“丰王在凤翔,南浦云自然也在凤翔,屿蘅十有八九便在凤翔。更何况,黄四叔说我的父亲c叔叔都被押往凤翔,充作军中仆役。我若不去凤翔,怎能甘心?”他正在想心事,郭子仪说道:“圣命不可违背,只是眼前尚有数万劲敌,盘桓在长安城南,实为大患。我与李大人合力剿灭,自当速速就位!”信使当面作揖,急急转回长安。 郭子仪c李抱玉兵合一处,有两万之众。而吐蕃小相勃突尼虽死,吐蕃大军另有将领,他们浩浩荡荡与郭c李对峙,人数上仍占上风。 郭子仪因与涧石c偶耕等人商量,询问计策。偶耕不懂战事,无从置喙;牧笛乃是节帅之后,略通一二,皱眉说道:“以二万对他数万,还要速战速决,着实困难。” 涧石寻思半晌,说道:“吐蕃兵人数众多,然而郭令公声威雄壮,气势上并不输给他们。我们大声鼓噪,多设疑兵,吐蕃军定然不攻自破c望风而逃。” 郭子仪听从其计,便建议大军西进,与吐蕃兵正面相拒。李抱玉亲附骆奉先,却知在统兵打仗方面,皇帝倚重的人却是郭子仪,对郭子仪存有几分敬畏,并不与他执拗。“等打退吐蕃,回到长安,老子再在骆大人面前挑唆几句,叫你这老骨头不得好死。”李抱玉如是作想。 两万唐兵c数万吐蕃兵在长安城南对峙。唐军阵前,“郭”字帅旗高举,便让吐蕃兵心生畏惧,不敢贸然出击。涧石再次献计:“我们只顾大张声势,白天锣鼓齐鸣,晚上放火烧山,不出三日,吐蕃必然疲敝。” 郭子仪采纳涧石的计策,三日三夜,锣鼓c火光不绝。吐蕃军马大为惊恐,以为唐朝天下兵马从四面八方云集,吓得连夜撤逃,去往凤翔与大军会合。 李抱玉本来甚是忐忑,见涧石颇有谋略,便相信了此前殷仲卿的夸赞之辞。郭子仪对涧石c偶耕等人赞赏有加,带他们来见李抱玉,当面又是一番美言。郭子仪又道:“长安南面的吐蕃兵马已经清除,你我身负君命,敢不尽心尽力?兵贵神速,老朽自当前往泾阳,还请李大人火速驰援凤翔。”这是皇帝的旨意,从郭子仪口中说出,李抱玉绝无胆量反驳。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1章 凤翔(丙) 郭子仪想带上涧石四人一同去往泾阳,但是涧石一颗心只向着凤翔。牧笛心中也在盘算:“长安以西,惨烈的血战在所难免,无论是去泾阳还是去凤翔,都是一样的凶险。不如和涧石一道,同去凤翔,兴许能救出父亲。”四人合计,决定同去凤翔。 郭子仪心道:“皇帝用我,不过是因为我会统兵打仗,能解长安当前的危难。我若战败,自然死在疆场,于涧石小友毫无益处;我若战胜,回朝之后,仍是宦官之流执掌权柄,我能否自保都还难说,更无力举荐涧石小友封官拜将。” 想到此处,郭子仪喟然叹息,因嘱托李抱玉:“李大人虚怀若谷,自然不计前嫌。这几个小友能文能武,随你同去凤翔,也堪助你一臂之力。战事吃紧,只可多多起用良才,不可一概杀之弃之。”李抱玉点头,声称绝不为难他们。 郭子仪领兵去往泾阳,李抱玉率军前往凤翔。李抱玉距凤翔五十里,与四镇c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兵合一处。马璘钢盔钢甲,须髯遒劲,身形壮硕,统领一千精良骑兵前来相见。二人营中会面,尚未闲话几句,营中将领便急匆匆进来报信,说凤翔城中有使者到。 马璘急命将使者请进营中。使者扑进门帘,踉跄两步,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众人低头看时,只见他满身血污,背上尚且插着两支羽箭。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仰头说道:“凤凤翔被围,孙孙将军(凤翔守将孙志直)快挺不住了,恳求二位大人尽快出兵。”说毕,当场气绝。 李抱玉自然不肯先发兵,转面看着马璘,等着他说话。马璘性情耿直,拍案而起,说道:“什么吐蕃大军,我倒要去会会他们!”也不与李抱玉多说什么客套话,径出营门,召集一千精兵直奔凤翔。 马璘正要上马,身后忽然一声马啸,未及回头,眼角红霞飞动,一匹红马跃至面前。马是良驹,马上骑乘二人,一个形似山野猎户个像是落难千金,显得十分不伦不类——那却是偶耕和牧笛。 马璘还没有问他们名姓,涧石c昆仑奴也骑马赶到。四人见到马璘,齐刷刷拱手作揖,请求同行杀敌。马璘仰天一笑,说道:“你们前来投军,为我多加三个半兵力,为何不允?只是本帅治军严明,凡事须依军令,违令者斩,你们务须牢记。” 牧笛见他对自己十分轻视,努了努嘴,说道:“不是三个半兵力,而是三个精兵,一员强将。”说到“强将”时,她用拇指指着自己。马璘冷笑一声,说道:“你即便是使剑的越女c从军的木兰,也须在战场上见分晓。” 百余乡民一直跟着涧石,与李抱玉的泽潞军马相处得并不融洽。他们见涧石遥去凤翔,也一齐上前请缨出战。涧石道:“攻打凤翔的吐蕃军数以万计,你们不必前去拼命。”众乡民皆是关中好汉,只愿为陈开山报仇,不愿龟缩在后方苟且偷生。马璘一见,精神为之振奋,朗声道:“我果然说错了。你们是三个半将领,带着百余强兵劲卒!”乡民一听,大为振奋,愈发舍生忘死。 千余兵马直奔凤翔。行进一日,已靠近城池。马璘带上涧石四人登高遥望,果见城下黑压压全是吐蕃兵马,如同发了蝗灾一般。他瞟了牧笛一眼,说道:“小姐若是贪生怕死,趁早与你相公回家去吧。”说到“相公”时,拿眼睛望着偶耕。 偶耕一时局促难安,牧笛却挺起胸脯说道:“节帅不怕死,小女子自然也不怕。”马璘大奇,因问牧笛家谱。牧笛道:“侯希逸是我父亲,说不定正在城下吐蕃营中。我随军而来,不为杀敌,只为救父。” 偶耕听罢,觉得甚是解气,赞了一声:“说得好!”一拳击在身边松树上。那树干长得有胳膊粗细,竟被他一拳打断。偶耕又惊又喜,凝视自己的拳头,不住地念叨:“莫非我功力恢复了?”他急忙运气,却只觉得丹田鼓荡c内府空阔,哪有什么真气? 马璘耳闻牧笛之言,又亲眼见到偶耕的本领,连声赞道:“一个是奇女子,一个是伟丈夫。只此一点,我军必胜。今夜权且休整,明日一早,大破匈奴!”涧石谏道:“敌众我寡,不可强攻。”马璘白了他一眼,轻蔑说道:“敌众我寡,如何不能强攻?” 众人下山,安营扎寨,度过一宿。夜中,偶耕辗转反侧,不停地苦苦思索:自己为何无意之间竟能引动真气,但为何体内真气稍纵即逝,明日交战,自己的功力到底能恢复几成,自己又该怎样保护好牧笛? 翌日平旦,马璘集结人马,也不下战书,也不通姓名,将战场上的繁文缛节一并蠲免,陡然间擂动战鼓,率领全军直冲敌阵,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吐蕃大酋尚悉东赞恰才起床,听到喊声,大为惊恐,急匆匆披甲带刀跨出营帐,而马璘的一千精兵已杀到营前。 丰王李珙也在营中,他颠倒衣裳,跑到尚悉东赞面前,急切询问能否退敌c如何退敌。尚悉东赞怒道:“我三万大军在此,你只管睡你的觉去吧!” 尚悉东赞话声未落,吐蕃大军惨叫不绝。马璘手持长戟,一马当先,一出手便斩却数员吐蕃将领,掀翻兵卒无数。马璘麾下一千精兵亦是骁勇异常,与平日里遇到吐蕃兵就丢盔弃甲的唐兵大有不同,个个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吐蕃军阵形未稳,三万大军一时陷入慌乱,前阵军马缩回营门,挤作一团。 忽而营寨东角人声鼎沸,原来是涧石c偶耕四人领着乡民杀了进来。乡民使的是长戈c长镰,刃上有倒刺,不怕吐蕃兵盔甲厚实笼罩头脸身躯,而是用倒刺勾他们的后膝和足踝。 前后受到突击,吐蕃兵接连倒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惊动了缩在营帐里的李珙。他穿戴盔甲,冲出营门,厉声呼叫:“快快护驾,快快护驾!” 涧石c偶耕c牧笛c昆仑奴一见李珙,悲恨交织,三匹马疾步抢上,要将他活捉回去。可吐蕃兵毕竟人数众多,一见敌将突入,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涧石掣起长枪,刺在他们铁甲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毫无用处。昆仑奴不会武功,掉头便撤。偶耕害怕牧笛受伤,也调转马头。骅骝马四蹄一张,一瞬间已跃至数丈开外。 涧石不敢恋战,急忙收拢乡民,撤出吐蕃营寨。吐蕃兵从后追出,源源不绝,气势汹汹。马璘见状,将一千精兵分作两队,从两路截住吐蕃兵。涧石回头看时,不禁惊开朵颐:马璘的这一千军马,真像是天兵天将一般,顶住千万吐蕃兵,依然杀伤无数c占据主动。 吐蕃兵不敢再战,只得缩回营寨。马璘在乱军中与涧石碰面,赞道:“好小子,竟也颇知带兵之术。你是何人之后?”汉唐之时,人们看重门阀c尊崇世家,见面询问出身c家谱,乃是惯常之事,马璘自然也不能免俗。 涧石尚未回答,忽而对面一声怒吼,震动山川,原来是吐蕃大酋尚悉东赞策马挥刀亲自出战。马璘冷笑一声,说道:“且看我斩将搴旗!”催动战马疾冲而出,迎战尚悉东赞。 二马相交,刀戟并举,一战便是八十回合,未分胜败。马璘大喝一声,越战越勇,长戟在手如同蛟龙出海,逼得尚悉东赞且战且退。吐蕃有数名兵卒乘隙杀出,偷袭马璘,马璘连声呼喝,长戟上下翻飞,那几个兵卒接连中戟身亡。吐蕃将士见了,纷纷议论:“此将勇悍无比,又不怕死,与唐朝寻常的将军大为不同,我们还是退避为妙。” 凤翔守将孙志直正在城头观战,一见马璘只带来区区一千余人,本已心灰意冷,却见唐军居然占领上风,顿时信心大增,当即传令:全城军民出城,痛击吐蕃兵! 军令一下,城门洞开,城中擂鼓呐喊,千余军民一齐杀出,如同猛虎出山。有兵器的使兵器,没兵器的使锄头铁锹,连农具都没有的,地上捡起石块,也是杀人的武器。 吐蕃军两面受敌,阵形顿时大乱。尚悉东赞虚晃一刀,从马璘戟下逃出。他回头一看,见雄雄三万军马,竟被两千敌军杀得如此狼狈,咬牙切齿,痛下军令:“撤退!”吐蕃军马丢弃营寨,向西退避五十里。马璘率军追赶,斩杀敌军无数,这才与孙志直同回凤翔城中。 到得城门口,马璘欲向孙志直介绍涧石四人,却不见了他们。命兵卒四处寻找,也找不到。马璘叹道:“想必四位小英雄已经战死疆场了。”话声未落,耳旁一声马啸,却是偶耕c牧笛骑着骅骝马来到身前。牧笛满脸得意,也不向孙志直施礼,直接对马璘说道:“你猜我们捉住了谁?” 马璘如何猜得着?远远看见涧石c昆仑奴一左一右,押着一人走了过来。昆仑奴抬起一脚踢在那人腰上,那人顺势跪倒在地,乞求饶命。 马璘得意一笑,说道:“擒着俘虏,便在这凤翔城门前正法,壮我军心。”孙志直凝视那人良久,急忙拉住马璘,耳语道:“此人乃是丰王李珙,玄宗皇帝之子,切不可轻率动手。”二人立即下马,为李珙松绑,以王爷之礼相待。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2章 凤翔(丁) 牧笛见他们对李珙的态度前倨后恭,大为失望。她心气一涌,跃下马来,顺手拔出马鞍上的匕首,指向李珙的咽喉。她难抑胸中悲恨,哽咽一声,问道:“你把我父亲囚在何处?” 李珙被擒,便如被屠户抓捕的狗一般,浑身觳觫,低眉顺眼,极为恭顺:“侯大人乃是射生将王献忠所擒。王献忠的属下将他囚在城东面十里外的小村中,有五十射生手看守。王献忠领军东征,至今未回,不知是死是活。” 涧石在他身旁,听到这番话,一时气冲胸膛,拔出短剑交在他的颈上,恶狠狠问道:“逍遥谷南浦云现在何处?” 李珙一听南浦云名字,又是怀恨,又是无奈,摇头叹道:“都说商人奸诈,果真不假。我们本来商议好了,他助我夺取皇位,我便将河洛的漕运c河曲的橐驼c河北的矿山c中原的小麦一并交他经营,不许外人干涉,听凭他货殖生财。可是那狗奴才,一见战事胶着,不肯继续为我出力,领着他的那一干人等不辞而别,不知去往何处。真是气坏我了!” 涧石闻言,恨不得一剑劈了李珙。马璘c孙志直急忙劝开涧石c牧笛,亲自上前扶起李珙,为他整理衣冠。偶耕将牧笛拉上马,说道:“既知你父亲下落,我与你同去救他。”牧笛应允。 二人即将动身,却被马璘止住。马璘说道:“解救侯大人,不劳二位亲往。只需派遣一百精兵前去迎接便是。”当即安排兵将,前去寻找侯希逸,同时传下口谕:射生手若敢抵抗,格杀勿论。 马璘c孙志直为李珙寻了一部车驾,将他载回城中。又命众兵将修缮城池c紧闭城门,严防吐蕃兵再次攻城。同时修书一封发给李抱玉,请他在城外选一有利地势扎营,与城中驻军形成犄角之势,严密防范吐蕃军马入侵。 当晚,一百精兵返回城中,抬着担架将侯希逸送至官署。五十射生手皆已降顺。回城途中,他们还擒住了落了单的王献忠,一并带回。李珙与王献忠皆为阶下囚,二人官署相见,悲慨不已。马璘c孙志直另为侯希逸安排了一间厢房,命兵士好生服侍。 偶耕c牧笛c昆仑奴得知侯希逸已到官署,夜中奔至厢房,在病榻前与他相见。历经生离死别,终于在他乡得遇,都是满肚子算辛苦出,一时悲声不绝c泪洒胸怀。 侯希逸趴在床上,非但箭伤未愈,身上横七竖八添了不少新伤——他被囚之时,态度傲慢,开罪了王献忠,王献忠每有不忿,便命兵士对他动用私刑,甚至亲自动手鞭打。侯希逸受刑之时,也不呻吟也不叫唤,只将《金刚经》c《多心经》c《阿弥托经》c《无量寿佛经》等等经书轮番祷诵。此时见到女儿,已经流不出泪来,嘴唇蠕动着,口中念念有词,细细一听,仍是佛经。 牧笛哭红了眼睛,忽然起身,恨恨说道:“我要杀了王献忠!”偶耕急忙将她拉回。昆仑奴也说:“他们已是军中俘虏,更是朝廷要犯。我们杀他不得,自有朝廷王法处置他。”牧笛转过身来,伏在偶耕怀中,放声痛哭。昆仑奴盯着床上侯希逸的眼睛,对牧笛说道:“节帅像是有话对你说。” 牧笛拉着偶耕跪在床头,附耳过去,听他讲些什么。侯希逸张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喉咙里的气息游离不定。二人跪立良久,仍然不知所云。牧笛抹了抹眼泪,对偶耕说道:“节帅受尽折磨,在担架上又受了颠簸。让他休息一宿,我们明日再来。”三人辞别侯希逸,各回房间。偶耕生怕牧笛想不开,会在夜里行刺王献忠,便去她房门外坐了一夜。 次日清晨,三人准备再去探望侯希逸。走到半路,遇见一个兵士,急匆匆唤他们去厅堂议事。三人只得来到厅堂,马璘c孙志直已坐了主位,军中将领列坐两厢,气氛十分严肃。 马璘一见他们,劈头便问:“陆兄弟不在,你们可知他去哪里了?” 偶耕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昨夜涧石独自回房,牧笛知他未能找到牧笛,心中失落,并不十分打扰,而是让他独自清净清净。恰好侯希逸送到,三人便来探望,一夜不与涧石在一起。 马璘见他们三人也不知涧石去向,浓眉深锁,拍案说道:“军中莫非出了奸细,将他掳走了?可是我唐唐节度使在此,大胆细作不对我下手,却为何对他下手?”正百思不得其解,探马惶恐万状入厅禀报:“吐蕃尚悉东赞再次攻城。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马璘怒道。 “还有朔方c回纥一万兵马,从奉天杀了过来。城外李抱玉抵敌不住,请求我们支援。” 马璘立即冷静下来,沉吟道:“仆固怀恩也来了,这次要碰硬骨头了,”又问,“可知朔方兵马将领是谁?”探马支支吾吾答道:“主将是任敷,副将是谁,小的不知。” 偶耕一听,心头一震,连忙问道:“主将是谁?”探马越发惊恐,答道:“是是任敷!”偶耕惊叫一声,说道:“三弟!” 此语一出,全场惊愕:此人竟与敌军将领称兄道弟!马璘凝视偶耕,说道:“他是你兄弟,你去会会他?” 偶耕全然不懂马璘的意图,兴高采烈说道:“他是我三弟。多半我大哥也在。我们兄弟相见,大哥一定高兴得很!”孙志直叱道:“你们兄弟相见,你便投降敌军倒戈相向么?”偶耕答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兄弟相见,叙家常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打仗呢?” 马璘与孙志直对视一眼,顿了一顿,说道:“既如此,你带上你们带来的乡民军队,外有昨夜降顺的射生手,前去迎战任敷。若能说服对方降顺大唐,乃是你大大的功劳!”偶耕不知其中凶险,欣然领命,接过马璘手中令牌。 牧笛疾步上前,大声说道:“两军相见,岂有兄弟情义?此事万万不可!”马璘捻须而思:“大军压境,正是用人之际。他能成事最好,若不成事,带去的也只有百余散碎兵力,对我军来说并无多大损失。”因道:“他已领军令,不可反悔。” 牧笛恳求:“节帅万万收回成命!”马璘大怒,喝道:“军中大事,岂容女子插嘴?再敢多言,推出大厅,军法从事!” 偶耕将牧笛拉出厅堂,柔声说道:“我那大哥,虽说脾气大些,待人却是极为坦诚。我与他们相会,虽不一定能劝降他们,但肯定不至于兄弟之间不顾情义打起来的。” 牧笛焦急万分,流出泪来,说道:“张涧雨和陆涧石也是兄弟,下场如何?我担心他们朝你放暗箭啊!”偶耕笑道:“不会的,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牧笛见他心意坚决,只得拭去泪水,说道:“并蒂将军已死,你我便是新的并蒂将军。我们同生同死,一同上战场!”昆仑奴也要同去,牧笛喝止了他,命他去照看父亲。 马璘c孙志直提点兵马,命令大开城门,迎战吐蕃军。马璘对偶耕c牧笛说道:“我军与吐蕃兵交锋之时,你们全力冲出城门,去会任敷。”偶耕c牧笛领命,牧笛说道:“丰王手下有并蒂将军。我和偶耕也是并蒂将军。”马璘笑道:“你们花开并蒂不假,但想当将军,还需战胜之后,由朝廷册封呢。” 不多时,尚悉东赞领着吐蕃大军已杀到城门之下。吐蕃人勇武好斗,更兼人多势众,见城门洞开,不怕城中有诈,号令一出,一齐杀进城门。马璘率领一千精兵堵在门口,在门洞之中与之血战。 两军在城门下激战半日,死尸累积,几乎将门洞塞满。马璘喝道:“还等什么?赶快出城!”偶耕c牧笛赶起骅骝马,领兵杀出。 尚悉东赞见有一支唐朝军马冲出城去,说道:“后面有回纥兵接应,不必管他,我们全力攻城。”吐蕃兵争先忘死,撞开城门洞中的死尸,杀进城去,冲上凤翔街道,横冲直撞。 马璘c孙志直守在街道两侧,早在街巷之间备起干柴c油料,等敌兵一到,立即引燃;又从民宅之中掷石子c放毒箭,与吐蕃兵激战不休。吐蕃兵一进城中,便如同瓮中之鳖,任由凤翔军民宰割。 吐蕃兵大受挫折,军心涣散起来,马璘趁势杀出,与尚悉东赞交手一百余合,孙志直不住从旁袭扰。 尚悉东赞见不能取胜,收拢残兵,败退出城,舍弃凤翔,去与另外两名大酋结息c赞摩会合,转道围攻奉天去了。 偶耕c牧笛出城十里,路过李抱玉营寨——已被回纥军冲得残破不堪。这一日,李抱玉高挂免战牌,不敢应战,回纥军堵在门外,高声叫骂。偶耕并不淹习冗冗俗礼,不去拜见李抱玉,而是命身后远远驻扎,独与牧笛骑了骅骝马走近任敷军营,口中大叫:“大哥,三弟!” 回纥兵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将他二人围住,押进军中,有两个百夫长过来盘问。偶耕心下着急,催促道:“快去禀告任将军,如若都播将军也在,也烦通秉。我与他二人乃是结义兄弟。” 那百夫长见他穿着甚是破败,容貌也不英武,既不像名门之后,又不像朝政要员,一个耳光便扇了过来。偶耕一只耳朵嗡嗡作响,待要争辩,百夫长已是刀加于颈,喝道:“我与你爹才是结义兄弟,”扭过头去对营中回纥兵说,“他们必是唐军,我们速去剿灭,好向任将军领赏!”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3章 决裂(甲) 百夫长将偶耕c牧笛重重绑缚,禀报千夫长。千夫长带着自己所辖的一千兵力,围住由偶耕统领的百余乡民和射生手。乡民欲与之抵抗,千夫长提起偶耕,刀加于颈,威吓他们休要轻举妄动。 偶耕本是兴冲冲赶来,原想与大哥c三弟相会,却不料刚到回纥营中便遭困厄,转眼间有死无生。他想起陈开山来——三百乡民如今不到三分之一,恐怕也要被回纥兵马残杀殆尽,他感到愧疚万分。 偶耕看了牧笛一眼,心中忖度:“数日之前,涧石曾投降李正己,为的是保全一众乡民的性命。此时,我们再度身陷重围,形势与那一日并无不同。决不能为了我们两个,叫这仅存的一百乡民丧命于此。”想到此,昂首大呼:“众乡党,投降了吧,保全性命,才好返回渭南。” 此话一出,五十射生手立即掷下兵器c弓箭,跪地投降。一百乡民仍在迟疑,不知到底是战是降,千夫长已将刀刃刺进偶耕肉中,霎时鲜血横流。乡民怜惜偶耕诚恳厚道,不忍见他受到折磨,只得投降。 回纥营中的千夫长大喜,收去百余唐军的战马c兵器c铠甲,用一根绳索将他们系起来,作为俘虏,只要主将回营,他便去邀功请赏,顺便怂恿主将在凤翔城下屠杀俘虏。 正当此时,历史上著名的奉天c灵台之战已经开打。仆固怀恩招诱回纥大军长驱直入,又招引吐蕃大酋结息c赞摩c尚悉东赞,集结三十万联军,浩浩荡荡,进攻奉天c盩厔,凶焰勃然,直逼长安。 一时之间,朝廷震恐,天子征召各路兵马扶保社稷。郭子仪出入泾阳c奉天c盩厔之间,联络诸镇帅节,坚守关内诸郡,抵抗敌寇入侵。唐军人少,敌军众多,战事艰难而又血腥。 任敷受了仆固怀恩差遣,另带一路兵马西出奉天,直取凤翔,他是主将,都播贺做了副将。仆固怀恩如此安排,是要联手尚悉东赞,将孤悬于外的大唐西京一举拿下。 令吐蕃c回纥乃至唐朝万万没想到的是,马璘c孙志直甚是勇悍顽强,只用两千兵马便打退了三万吐蕃兵。吐蕃兵解去,任敷带来的兵马便没了呼应,成了孤军,被李抱玉截住去路。待要决一死战,李抱玉却高挂免战牌,龟缩不出。 任敷屡次强行杀入泽潞军营,可是李抱玉严防死守,与之缠斗,双方各有死伤。如此通宵达旦c接连数日,无片刻止歇。任敷甚是焦急:“尚悉东赞已败退出城,转而驰援奉天去了。我若不速战速决,我军暴露在凤翔城外,倒成了俎上鱼肉。” 这一日,任敷c都播贺又去李抱玉营门外叫骂,李抱玉依旧深闭营门,拒不出战。都播贺怒气难支,挺起铜戈挑落免战牌,便要独自杀入。任敷急忙劝阻,都播贺哪里听得下去?咧开獠牙,暴跳如雷,只顾往前冲。僵持数日不交战,实在已超出了都播贺的忍耐底限。 任敷唯恐轻率进军倒被李抱玉以静制动c反败为胜,急忙喝命骑兵将都播贺拦截下来。都播贺大怒,挥舞铜戈,竟误杀一人。任敷再也难忍,大发雷霆:“我是主将,你是副将。你若再不听军令c不受约束,休怪军法无情!” 论排行,都播贺乃是兄长,怎能忍受自己的结义兄弟当着众人冲自己大喊大叫?他须发戟张,几欲将铜戈捏断,怒气不息说道:“打也不能打,杀也不能杀,我不如回营生火造饭去。” 任敷盛怒之际,完全不顾惜大哥的颜面,硬生生回敬:“你原无行军带兵的谋略,回去生火造饭也罢。”都播贺气炸了胸膛,仰天大喊,恨不得活活撕了这个兄弟。他恶狠狠看着任敷,獠牙咧出,但终于忍住,一个人离开战场,回到营中。 千夫长c百夫长坐守军营,不费吹灰之力赚了百余俘虏,就等着主将c副将回来。二人听见都播贺脚步声,急忙迎出门来,百般献媚。都播贺乃是爽直之人,一听说捉住凤翔城里的将领,怒气便消了一半,随他们到营房里观看究竟。 进得营房,只见地上严严实实绑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居然是义弟偶耕,都播贺立时喜上眉梢。他一见二弟和“弟媳”,居然被自己的下属捆绑得如此狼狈,满腔怒火顿时又熊熊燃烧起来。 偶耕见到都播贺,叫了声:“大哥——”“哥”字尚未吐出,只听两声脆响,那是都播贺两记重重的耳光打在千夫长c百夫长脸上,打得他们晕头转向,灰溜溜地逃出营房。 都播贺两把扯碎了偶耕c牧笛身上的绑绳,转身去营房外把千夫长c百夫长提了进来,按着他们跪地磕头,祈求二弟和“弟媳”饶恕,又厉声呼喝,要他们上茶上饭c上酒上肉,好生款待。 千夫长c百夫长狼狈不堪退出营房。都播贺抱住偶耕,突然用起膂力,将他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摔足够惨烈,几乎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来。牧笛在一旁看得真切,心头大惊:都播贺满脸堆笑,却是笑里藏刀不成? 偶耕痛苦不堪,躺在地上呻吟。都播贺见偶耕不似假装,笑容顿时收敛,问道:“贤弟一身好武艺,怎么脓包起来,如此不经摔?” 牧笛一听,才知是一场虚惊,从旁接话:“他受了南浦云的暗算,又用真气为我解毒,如今内力已失,功力全无。”忽又想起他为自己运功解毒的那个夜晚,顿时羞红面颊。 都播贺听罢,再度暴怒,大呼要为兄弟报仇雪恨。偶耕挣扎起身,忍痛说道:“这些都不碍事。我还带有百余兵士过来,如今都成了俘虏,还望大哥莫与他们为难。” 都播贺一听,这还了得?唤来百夫长c千夫长,又是两记耳光,打掉他们四颗门牙,喝道:“偶耕兄弟带来的人,就是我的客人,你们要一样的款待!”二人咽住血泪,忍气吞声而去。 三人在营房之中叙谈,营寨外忽然传来擂鼓喊杀之声。听到声音,满营之人都是愁眉苦脸,唯独都播贺转怒为喜。他一把抄起铜戈,说道:“鼓声响起,想必是敌军出来应战,我要上战场。贤弟也去观战吧,看我和你三弟斩了李抱玉的狗头。” 偶耕c牧笛与李抱玉结下恩怨,但并不愿意借都播贺之手将他除掉,更何况在两军阵前,李抱玉拱卫的是大唐江山。偶耕记起自己的使命——他是为说和而来,绝不是来看大哥杀人来的。此时却见都播贺本性难移c好战嗜杀,顿时不寒而栗,嗫嚅道:“如如果我们是是来劝大哥消弭刀兵的呢?” 都播贺略一愣神,说道:“贤弟休开玩笑。你们从凤翔城中逃出来,不就是为了兄弟齐聚,先杀李抱玉,再杀马璘c孙志直的吗?” 偶耕急忙摇头,不知该如何说明来意。牧笛说道:“实不相瞒。马璘命我们带领百余兵马,前来相助李抱玉讨伐你们。”都播贺闻听此言,仰头大笑,笑声震耳欲聋:“你们带来一百羸弱兵马,还不够我一个人杀的,何来讨伐一说?” 三人正在谈话,一名兵卒急匆匆跑进营房,禀告都播贺:“任将军正在全力进攻李抱玉营寨,不料凤翔军马出城袭扰。任将军敦请都播将军统领留守营寨的两千兵马,迎击马璘孙志直。” 都播贺一听,精神抖擞,提起铜戈跨出门外。偶耕c牧笛追出,他已跨上马鞍,对二人说道:“你们只管吃肉饮酒。我去去就回,将那两个狗头提来酌酒。”说毕,集结两千兵马,迎着马璘c孙志直冲杀而出。 一时之间,营寨空空。一百乡民c五十射生手眼巴巴望着偶耕c牧笛,不知该走该留。牧笛忖道:“都播大哥说走就走,也不留些兵卒看守营寨,到底是不把我们当外人,还是别有图谋?”正在狐疑,偶耕说道:“大哥待我甚厚。等他回来,我只想和他叙旧,不想说征战讨伐之事。” 牧笛道:“你带兵前来,落入他之手。不说征伐之事,那便是来投降他了?”偶耕怔怔说道:“不打仗,便要投降么?我也不是什么将军统帅,只做个平头百姓,与兄长叙叙家常罢了。” 牧笛冲百余兵士努了努嘴,问道:“他们都是披甲持械随你来的,你只顾与你的兄弟叙家常,叫他们如何去留?”偶耕皱皱眉头,大声说道:“各位乡党,此地乃是敌军营寨,我来拜会兄长,与你们原无干系。只是两军相交,不是打仗便是投降。我不愿你们交战受伤,也不愿你们投降。我暂留此地,还请你们集结成列,避开敌军,抄小道仍回凤翔城去吧。” 五十射生手蠢蠢欲动,一百乡民依依不舍。有一人喊道:“主将在哪里,我们便在哪里。人生一世,大不了一死,又有何惧?” 偶耕听罢,甚为感激,热泪欲出,却不知如何接话。牧笛说道:“偶耕劝大家回去,为的是各自存全性命,日后还有重逢之时,那时敌国撤兵c四海安宁,岂不是大大的快活?何必早早死去,难道阴曹之下也能像活着那般欢洽?”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4章 决裂(乙) 众人一听,觉得言之在理,议论起来。偶耕急了,冲他们喊道:“牧笛说得极是,你们快走吧。路上若真遇上敌军,你说我是都播将军义弟,他讲义气,决不为难你们。” 射生手听罢号令,躁动起来,转身欲去。众乡民顾念情义,与偶耕互道珍重。射生手催乡民快走,乡民却要叙尽情义后再行壮别。 偏在此时,营门外马蹄得得c喊声震天,原来是任敷带一支兵马回营。他日夕索战,敌军坚守不出,麾下士兵难免疲敝c大意。李抱玉趁此机会,突然杀出,击杀回纥军两百有余。 任敷虽是少年,却也是驰名西北的悍将,挺枪出马,挑落数员敌将,稳住阵脚。李抱玉不敢再战,连忙缩回营去,坚守阵地。任敷攻不进去,而士气愈发低落,无奈之下,只得安排一支军马坚守阵地,自己领着其余兵马返回营寨权且休整。 任敷率军回营,偶耕c牧笛连同百余兵士立即被围,双方剑拔弩张。任敷心中暗骂:“大哥没有半点带兵之才,他做副将,屡次坏我军中大事。此番出营迎战马璘,居然不留一兵一卒守营,致使这一百敌兵偷入营中。若叫他们烧了粮草辎重,我军岂不是不攻自破?”又想起尚悉东赞已然退走,自己实际是孤悬于外,情势不可不谓凶险,顿时心悸,背心渗出冷汗。 偶耕站在地上,看着对面这位骑着白马,银盔c银甲c银枪,浑身光辉灼灼的英俊少年,认出他便是自己的三弟任敷。他一时喜不自胜c忘乎所以,拍手叫道:“三” “弟”字尚未出口,偶耕便咽了回去。任敷身边偏将掣起劲弩,扬手就是一箭。这一箭并未对准他的身上要害,而是射向他的脚下,是在提示他:已经被围,除了低头降顺哀乞性命之外,不得别有图谋,否则死在当场。 任敷连日征战,已记不起偶耕。他银枪戟指,厉声喝骂:“无耻匹夫!趁我军不备,敢来偷营。速速弃械投降,饶你个全尸!” 牧笛紧紧拽着骅骝马的绳索,在一边暗暗思忖:这任敷比张涧雨更不讲情面,张涧雨好歹认得涧石兄弟,他却是连偶耕名字都叫不出来。忽又转念想道:“他与偶耕才见了几回面?名义上是兄弟,实际没什么交情。我们只怕今日在劫难逃。” 偶耕被那一箭所慑,不敢再手舞足蹈,垂手说道:“三弟,我是偶耕啊。” 任敷斜了一眼,想起他来,非但不笑脸相迎,反倒火上浇油,大喝一声:“拿下!”早有两列刀斧手,抢上前去,要将偶耕就地斩首。 一百乡民眼看偶耕被擒,打算揭竿而起,与回纥兵拼个你死我活。正待发难,却听一声清啸,震得人耳聋目眩。原来是骅骝马撞开牧笛,前蹿后纵,将押住偶耕的刀斧手踢死在地。 一时之间,血溅军营。在场之人无不惊骇异常,就连任敷胯下白马见了,也躁动不安。 骅骝马低下头来,在偶耕脸上舔舐两口。偶耕大受感激,却也大为震恐,一把拽过缰绳,严防它再踢死旁人,又转过面去,望着任敷,眼神似在祈求他饶恕骅骝马伤人的罪过。 任敷握紧银枪,提防再有什么变故,复又怒火上撞,喝道:“若再不受降,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偶耕看着自己的结义兄弟,眼中充满愧疚,也充满期待,可是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冷冰冰c硬生生的军令。五十射生手虽然装备精良,但是投降倒戈已是家常便饭,再次丢弃兵械c解下盔甲,跪地投降。一百乡民却是心有不甘,眼睛齐刷刷盯着偶耕,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同敌军殊死一搏。 偶耕心中失落,顺下眼睛,对乡民说道:“你们也放下武器,投降了吧。他日在战场上见着唐军,却不可与他们作战。”回纥军中一人怒道:“既已投降,吃我们的粮米,却不愿杀唐朝兵马,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偶耕面对质问,讷于回答,牧笛抢着说道:“若不许投降,我们一百壮士,杀你两百回纥也是绰绰有余。” 此语一出,满营议论纷纷。任敷大手一扬,止住喧嚣,似乎就要动手。偶耕见这位兄弟毫无情义可言,向乡民疾呼,近乎哀告:“投降吧。有我大哥在此,能保你们不死。” 众乡民无奈,只得原地投降,回纥军队收走他们的兵械c铠甲,又要来收缴骅骝马。骅骝马一声怒吼,震彻云霄,回纥兵立即退避,不敢再来冒犯。 任敷又命唐兵下跪。射生手一听,纷纷跪倒,可一百乡民昂首挺立,宁死不跪。刀斧手不敢动偶耕c牧笛,却敢在乡民头上作威作福。他们拽出一名乡民,要拿他开刀。 偶耕终于忍不住满腔愤怒,指着任敷吼道:“我们三人结成兄弟,今日相见,何必苦苦相逼?我今日即便跪你,便真的臣服于你吗?” 可是任敷充耳不闻。那名乡民虽然跪在地上,腰杆却挺得笔直,仰天大笑一声,说道:“陈里正,俺随你来也!”顿时鲜血飞溅,刀斧手的鬼头刀重重落下,将他人头斩落。 牧笛虽也经历过战阵,经历过生离死别,但见此情景,吓得几欲昏阙。她微微睁眼,却见偶耕不在身边。他,他哪里去了? 偶耕目睹惨状,在牧笛闭眼的那一瞬,心中悲恨交织c满腹愧疚,一时五内崩催c肝肠寸断,丹田上热气蒸腾,满身筋络膨胀欲裂。他体内一股真气乱冲乱撞,不觉冲开任督二脉上的两处要穴,身上陡然来了一股神力,因此步履轻健,一步便是一丈远。 可是偶耕迈出这一步之后,心中犹疑起来:自己迈出这一步,不知道是出于悲痛要伏尸恸哭,还是出于愤怒要去与刀斧手拼命。他这一步毕竟气势如虹,刀斧手吓个不轻,几十斤重的鬼头刀顺手抡了过来。 偶耕避之不及,仓促间举手格挡,只听咯啷两声,火光乱闪,两把鬼头刀一齐折断,偶耕的双臂居然安然无恙。刀斧手大吃一惊,急忙后撤。偶耕虽在盛怒之际,却不愿蛮横杀人,因此并不追赶,而是站稳脚步。也正是这瞬间的停顿,他体内之气陡然消散,身上半点力气也无,一个趔趄半跪下去,嘴角渗出血痕。 任敷终于想起了偶耕,想起自己曾与他在汾水之上并肩作战,尤其没有忘记他对仆固怀恩的建议:此人若不来降,必须除之,否则将来与我军为敌,遗患无穷。他与偶耕算得上是各为其主,这等祸患,当时未除,今日务必除却。他见偶耕伏在地上,气息紊乱,似乎受了极大的内伤,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任敷半点也不犹豫,立即下令:“就地格杀,勿留后患!” 刀斧手换了长枪在手,再次挺出,直刺偶耕。偶耕眼见枪尖直挺挺刺来,始终弄不明白,任敷为何要杀自己?思之不得,空觉迷惘,本无意抵抗,猛然想起牧笛同处险境。自己若是这样死了,牧笛怎会有好下场!他不敢多想,竭尽全力从地上挣起,一连躲过三枪。 一百乡民哪里忍得这等屈辱?齐声吼道:“与他们拼了!”一群大胆的乡民瞬间热血沸腾,一拥而上,与刀斧手肉搏。 偶耕见又有数人毙命,急忙奔到牧笛身边,一面推她上马,一面说道:“你和骅骝马尽力逃走,我要和乡民同生共死。”牧笛大声说道:“我们是并蒂将军,起过誓要患难与共。你死了,我还逃个什么?”任敷指着二人,喝道:“你们谁都走不了!” 一百乡民虽说人少,但是个个舍生忘死c以一敌二,令本已疲累不堪的回纥军十分胆寒。双方正在肉搏,营门外传来嘈杂之声,车轮滚滚c人吼马嘶,震惊天宇。任敷大惊,不知又是哪路兵马杀到,忙传将令,停止与唐朝民兵的厮杀,而是列成阵势,准备杀出营门,迎战上门之敌。 但这不过是一场虚惊。营门外扑面而来的军马,不是唐兵杀到,而是都播贺率领残兵狼狈逃回。他在战场上与马璘c孙志直照过面,二话不说,大战一场,占据上风。见敌兵败走,都播贺岂肯罢休,一口气追进了凤翔城。 马璘c孙志直回到城中,分作两路兜了过来,杀得都播贺手足无措。回纥军一茬一茬倒在街道上。都播贺只知道自己杀了不少敌兵,不知道数倍c十倍的回纥兵死在凤翔城。他根本不知道马璘c孙志直使的是计谋,兀自向前冲杀,誓将这二人大卸八块。幸亏战马中箭,他跌落在地,八名偏将合力将他拖出城来。出城之后,都播贺才知战事不利,收拢残兵败退回营。 都播贺临近营门,也不整队,单人独骑先冲了进来。见地上横七竖八一堆尸体,偶耕c牧笛以及乡民面色不和,便料定任敷怠慢了客人,引发争端。他豹眼圆睁,怒视任敷,血盆大口一张,嗓音如雷:“三弟,他是你二哥,我好生款待他们,你怎个动起手来?”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5章 决裂(丙) 都播贺身后八名偏将在营门外编队,粗略一数,少了几百人,蹭进营门,头也不敢抬。任敷远远看见,便知他们吃了败仗,而都播贺跟无事人一般,顿时令他忍无可忍,指着这个只图杀人毫无谋略的大哥吼道:“你兵败回营,折损兵马无数,怎还这般趾高气昂?难道不怕节帅治你的罪吗?” 都播贺不在乎军中的职位,却在乎作为大哥的脸面。然而三弟居然当着满营将士的面指责自己,令他颜面无存。他咧开血盆大口,露出蟠曲的獠牙,恨不得抡起铜戈把任敷的脑袋砸个稀烂。 然而,都播贺也是胸襟开阔c豪爽大度的北方好汉,心中芥蒂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跺了跺脚,爽朗答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今日折却兵马,来日取马璘c孙志直人头来见贤弟。今日战事已毕,你我速速下马,一同见过二弟,为他接风洗尘!”话音未落,早已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偶耕身旁,与他勾肩搭背。 一队回纥兵手持兵械,仍在全神戒备,看押射生手和乡民。都播贺一见,立即暴跳如雷,喝道:“他们乃是客人,赶紧收拾营房,好酒好肉款待!”那些兵士尚在犹豫不定,等候任敷的命令,都播贺盛怒难当,铜戈顿地,顿时山川震荡。那些兵士畏惧他性子暴躁c杀人无节制,只得步步退缩。 任敷气得面色惨白,而都播贺全然不知,拥起偶耕谈笑自若。牧笛见他要来拉扯自己,轻轻闪开,指了指任敷,对他说道:“你先关照你的三弟吧。” 都播贺一回头,看见任敷脸色神情,大为不解,问道:“我兄弟三人久别重逢,正当把酒言欢,你为何哭丧着脸?” 任敷再也难抑怒火,脱口说道:“他们乃是凤翔守军,趁虚偷营。你再是粗蠢,也该识破奸计,不该与敌寇称兄道弟。”都播贺被他当面辱骂,实是难忍,面色一沉,脸上钢髯乱颤,幽幽发出铮响,怒道:“他是偶耕,我的二弟,你的二哥,你对他不敬,便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都播贺满以为这句话能震住任敷,但任敷不依不饶,厉声斥责:“你只有蛮力,全无头脑。军中留你无用,你回奉天去吧。”都播贺万万想不到三弟竟敢说出这样的话,冲他大吼:“我是去是留,不受你差遣。”任敷与他对吼:“我是主将,你是副将,你敢违抗军令,军法处置绝不容情!” 主将副将头一回争执,便是如此不可开交。满营将士惶恐不安c噤若寒蝉。都播贺手提长戈,凶神恶煞一般,一步步走近任敷;任敷宝剑出鞘,端坐马鞍,怒目相向。 都播贺走到中途,忽然凝立,手肘一抖,铜戈横着飞出,右手边一遛回纥兵被铜戈撞到,当即尸横就地。他对任敷说道:“我不与你一般计较。”说完,撇下众人,连偶耕c牧笛也弃之不顾,一个人大踏步往自己营帐走去。满营将士谁敢拦阻? 任敷剑指偶耕c牧笛,传下命令:“将他们捆了,悬于营门外旗杆之上。其余唐兵,捆绑起来,推到营门外!”兵士正要执行军令,都播贺折返回来,拦在前头,问道:“你是执意要与二弟为难吗?”任敷并不答话,再传军令:“违抗将令者,不管是谁,一律斩首!” 都播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喝一声:“你敢!”一脚踢翻身边军卒,与自己的三弟针锋相对。 营中八名偏将只得出来圆场,冲着主将c副将两头说和,忽又一齐发力,要将都播贺拉回营帐。都播贺使出千斤坠功夫,两只脚如同生了根一般,稳稳立在地上,复又一声闷哼,腰臂上的力量迸出,将八名偏将撞得前仰后合。 偏将看了任敷一眼,听候他的指令。任敷冷冷说道:“都播贺违抗军令,现命你们拿下,关入囚牢。若稍有抵抗,可以当场击毙!”偏将制服不了都播贺,又召集一队兵士,将他团团围住,晓喻情理c恩威并施,劝他认罪就擒。 都播贺一见要打架,顿时血脉贲张,半点也不犹豫,提起两名死尸就冲偏将抡了过去。偏将无奈,只得带领兵士回击,初时尚且顾念情义,却见都播贺招招凶狠出手必有兵士倒地,顿时群情激愤,下死手猛攻都播贺。都播贺越发兴高采烈,啪啪啪连出三拳,打倒三名偏将。 待到第五名偏将倒地时,已有多明回纥兵被都播贺拳头捶死c靴子碾死,地上血流成河。他杀到兴起,满腔恚怒自然消除,举着两具死尸对任敷说道:“三弟,我知你本领大,但哥哥的本领倒也不小,今日营中无事,你我比试一场!” 都播贺一时豪兴大发,想出打败唐兵的计划:今夜强攻李抱玉,铲平他的军营,砍了他的脑袋,再去攻打凤翔,把城楼推倒,活捉马璘c孙志直,再与他们两个比武,杀了他们。他想到此处,不禁笑出声来,将头一扬,要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任敷知道。 他扬起头,却看见任敷手中擎着一物,对准自己——那时仆固怀恩赐予他的玄铁劲弩。玄铁劲弩乃是土谷浑从西域得来,进献回纥,回纥又赠与仆固怀恩。都播贺见任敷掏出这等宝物,有心借来观摩,笑脸相向。任敷则扣动扳机,簧片发出脆响,一枚羽箭射中都播贺的眉心。 都播贺几乎半边头颅被箭矢削去,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整个面目一片模糊,鲜血将地面染红,血浆瞬间裹满尸身,令人作呕。偶耕的结义兄长,一世杀人如麻,如今也为他所杀之人偿命去了。 偶耕与都播贺也算得患难之交,虽不喜他好斗嗜杀,却也感佩他光风霁月c胸襟坦荡。偶耕戆直甚至愚钝,穷极他的智识,也参详不透任敷为何要对兄长下此狠手,想不通他的心肠是铁铸的还是肉长的。思之不得,不禁悲从中来,一口脓血哽在咽喉,令他气为之窒。 偶耕欲哭无泪c心催无声,顿时诸气郁结,哇的一口,吐出半升黑血。牧笛见他委顿于地,挣不起身来,急忙过去扶持,询问短长。偶耕悲痛之际,只觉得脏腑之中阴阳二气交战,忽如玄冰凝滞,忽如烈火焚烧,痛苦难言。 都播贺一死,满营将士愈发敬畏任敷。任敷用马鞭指着偶耕c牧笛,传令道:“与我拿下!” 回纥武士正要动手,骅骝马又躁动起来,站在另一边的乡民再次攥紧拳头。任敷已领教过骅骝马的神威,立即按下马鞭,双手端稳玄铁劲弩,瞄准它的咽喉。他在射马之前,侧过脸对偶耕说道:“倒要看看是你的马快,还是我的弩机快。” 偶耕身上剧痛c心中悲怆,眼前天旋地转c忽明忽灭,恍惚间察觉到骅骝马身处险境,拼出死力站起来说道:“别伤害乡民,也别伤害骅骝马,算我求你,”他挽起牧笛,“要杀就杀我们两个,不可多害性命。” 牧笛眼含热泪,握紧了他的手,转面对骅骝马说道:“骅骝啊骅骝,我没照顾好你。今后你的性子可要收敛些,再莫伤人了。”骅骝马略通人性,仰头悲啼,眼角泛起泪光。 偶耕c牧笛喝止众乡民,叫他们千万降顺,勿作抵抗,保全性命将来回归渭南。二人走到回纥武士面前,任他们绑缚。众乡民有的落泪,有的哭出声来,还有的心有不甘。 偶耕望着任敷,问道:“我已束手就擒。我带来的一百兄弟,可以安然回城去了吧?”他满以为任敷会答应,岂料他反问道:“入了我的营寨,岂是说走便能走的?要想再回凤翔,真是异想天开!” 众乡民连同射生手,神色大变,一时哗然:莫非这个外表白净内心残忍的少年,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不可?偶耕又急又怒,奋力挣开绑绳,要与任敷理论,背后却挨了回纥武士一棍,重重摔在地上。 牧笛料定任敷不会心慈手软,急忙招呼骅骝马:“快跑,快跑啊!”骅骝马垂着头,朝她看了一眼,却是一副泯不欲生的模样。 乡民c射生手以目示意,都想着与其投降受死,不如一同发难。便在这时,营门外马蹄得得c铜铃铿锵。众人矫首而望,只见一行人马跨进营门,铠甲鲜丽c衣冠整肃,乃是仆固怀恩派来传信的散将和文官。 任敷急匆匆下马,迎上前去,口称:“有失迎迓,伏乞恕罪。”当头那个文官客气了两句,忽而将脸一沉,问道:“节帅命你统兵二万,拔取凤翔,为何多日不见捷报传回?” 任敷抱愧说道:“凤翔城中有马璘c孙志直驻守,城外又有李抱玉一万兵力,我军日日突袭,只是未能得手。” 文官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仆固怀恩的亲笔书信,交与任敷,说道:“节帅会同吐蕃大酋,调集三十万军马,攻打奉天c盩厔,意在扫平长安c颠覆唐朝。只是那郭子仪老骥伏枥,联络诸镇兵马,在关内诸郡与我军周旋,一时之间难以攻克。却逢寒冬时节,节帅夜不能寐,感染风寒,有意暂回邠北休养,又担心他这一走,奉天主战场上没有得力的将领把持战局。特修书一封,命你即刻收拢兵马返回奉天。”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6章 决裂(丁) 任敷一听,诚惶诚恐,跪地叩头。当场打开书信,果然是仆固怀恩的亲笔落款。任敷对那文官散将说道:“节帅调我回奉天,我本当即刻启程。但是未能攻克凤翔,毕竟心中有愧。故而恳请延迟一晚,明日启程。” 那文官顿时不悦,问道:“凤翔攻不下来,又不赶赴奉天战场,将军究竟是何用意?”任敷正待回答,却见偶耕c牧笛四只眼睛看着他,便侧过身去,同那文官耳语一番。文官抚弄唇髯,考虑良久,方才大声说道:“此计不妙。节帅有命,谁敢耽搁?你们务必按照节帅吩咐,集合军马,尽弃辎重,火速驰援奉天!”任敷不敢再行违抗,施了一礼,当即传令下去,即刻奔赴奉天。 一员散将上前请示:“两名敌将百俘虏,该如何处置?”任敷抬头看天,见红日西斜,叹了口气,说道:“将这一男一女挂在营门外旗杆上。这一百俘虏,放他们回去吧。少杀些人,免得唐兵追击我们寻仇。”散将不敢有违,依令行事。一盏茶功夫,牧笛c偶耕已被升上旗杆,乡民c射生手尽被驱出营寨。 骅骝马在旗杆下徘徊,没人敢来牵它,更没人敢去驱赶。任敷调动两列弓弩手在旗杆下雁翅排开,防止乡民冲回来解救牧笛。这一百俘虏,没了铠甲c兵械和战马,已无战力,见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得泪别偶耕c牧笛,凄凄惶惶暂回凤翔。 可任敷并不仁慈,他杀人的欲望甚至比都播贺更加炽烈。他见这一百俘虏走出百步来远,一声令下:“放箭!”顿时箭矢如飞蝗,扑簌簌漫天飞舞,一百俘虏死的死c伤的伤,没命奔逃,活下来的不过二三十人。 偶耕悬在半空,被绳索一勒,愈发筋骨疼痛c头皮发麻,半生半死之际,远处哀嚎c哭喊之声阵阵传来。他眼睁睁看着乡民倒在血泊中,如同万箭攒心,哑着嗓子说道:“三弟,你好狠的心!”牧笛更是触目惊心,将脸伏在偶耕胸膛,忍着眼泪劝他:“别看了。还不闭上眼睛!” 幸存的唐兵在凤翔城下哀告良久,守城兵士才放他们进城。 夜幕垂下,任敷点齐军马,连夜撤走,丢下空空的营寨和部分辎重。旗杆高可三丈,被夜风一吹,微微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月光照临空阔的原野,像是给大地抹上一层霜。 牧笛不胜寒冷,缩在偶耕怀里瑟瑟发抖。山中传来狼嚎,令她惊恐难当。偶耕想着心事,却越想越不通,便问牧笛:“三弟” “你别再叫他三弟了。他是哪门子的三弟?”牧笛将他的话堵了回来。 偶耕嗫嚅两下,再次开口:“任敷为什么不杀我们,为何对我们士兵动手?回纥军马已经退走,马璘c孙志直会来救我们吗,李抱玉会来杀我们吗?”牧笛也很纳闷,说道:“论理,他就该杀了我们。可是,我们被他吊在旗杆上,捱不过天寒地冻,多半也是一死。” 偶耕没了声音。牧笛说道:“你以为我们真是朝廷钦封的并蒂将军吗?不过是两个无名无姓的寻常百姓罢了,他们怎会冒险出城救我们?”偶耕道:“我才是无名无姓之人,你却是藩镇帅节的闺女呢。”牧笛道:“我父亲已成了恁般模样,你再这样说话,就是在说反话讥刺我。”偶耕自悔失言,急忙道歉,牧笛叹息一声,念叨几声“并蒂将军”,喃喃说道:“我们死在一起,也可以媲美并蒂将军了。” 话声刚落,旗杆下忽然传来一声怪笑。二人急向下张望,半晌才看到营门边车轱辘下,钻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黑衣,连面皮都是黑的,笑嘻嘻说道:“你们临死还这般卿卿我我,真真有伤风化。到了阴曹宝殿,难免受刀锯之刑。”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昆仑奴。牧笛听出他的声音,啐了一口,问道:“你怎么独自逃出城来?”昆仑奴仰天便答:“谁说我是独自一人?明明还有十几个!”说话,身后果然闪出十来个人影——那是白天幸存回城的乡民。 偶耕一见众人,又惊又喜,连忙向四周探视,见无敌兵,方才松了口气,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昆仑奴腹内有气,“哼”了一声,说道:“什么马璘c孙志直,都是些窝囊废。乡民逃回城中,告知情状,本以为他们会立即发兵,出城解救你们。谁知他们两个犹豫不决,在屋子里商议了几个时辰,也没个决断,我想偷听,却又听不见。眼见天都黑透了,我实在坐不住,找来这十几个乡民,偷偷把城门开了一道缝,溜出来找你们。谢天谢地,你们没有被那任敷射死!” 他一面说,乡民一面叠罗汉爬上旗杆,割断绳索,将偶耕c牧笛放下来。偶耕被绳索紧紧捆缚数个时辰,如今陡然松快下来,体内郁结之气一时发散,冲得膻中c幽门诸穴向外暴突,丹田之上热浪翻滚。他咽下一口热血,忽觉身上有了力气,便大踏步走近营门,向都播贺尸身走去。 昆仑奴见他搬起一具硕大的尸体,便问是谁,搬他作甚。偶耕答道:“我要将大哥葬在旗杆下。”昆仑奴俯身一看,约摸认出是都播贺来。他将偶耕拦下,说道:“你大哥固然死得凄惨,但是一百乡民也死得悲壮。你只掩埋你大哥,不掩埋乡民,将来陈里正托梦给你,你该如何解释?”此话一出,众乡民潸然泪下,偶耕心酸难禁,低头抹泪。 牧笛知道偶耕一直在依循齐玉轪所受之法,服气导引,以期恢复功力。他本已困顿劳累不堪,若一再悲喜交加c动情伤身,只恐走火入魔c筋脉受损。牧笛欲将话题引开,于是在昆仑奴头上凿了一下,质问:“我叫你好生服侍我父亲,谁叫你擅自出城的?” 昆仑奴摸摸头皮,讪笑道:“节帅昨夜安睡,今日醒来似是魔怔了,念叨了一日,非要我驮他出城。”牧笛忙问:“出城做什么?”昆仑奴道:“他说道:‘战云密布c烽火延递,必定生灵涂炭c流血漂杵。你驮我到战场上,我要为阵亡将士念经诵咒,超度他们早登极乐。’我被他吵了一天,头痛不已,只得借故逃了出来。”他模仿侯希逸口气语调,惟妙惟肖,逗得偶耕破涕为笑。 牧笛挂念父亲,便欲回城。昆仑奴道:“乡民尸骨暴露于外,被豺狼叼走,我们越发对不住陈里正。但若要一一葬埋,我们十几个人刨一夜坑,也刨不出来。不如将他们归在一处火化,让他们魂灵还归故乡。” 众人应允,将任敷遗留在营中的粮草c辎重平铺在地,再将死去的人抬过来堆在上面,祷告几句,燃起火把,引燃粮草辎重。顷刻间,烈火熊熊,将夜空照得通红。 偶耕悲不自胜,腹内真气复又激荡起来,轰隆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线。十余乡民也一齐跪倒,哀声大举,声震原野。 声音传到附近的军营之中。李抱玉从梦中惊醒,着人前来查探,得知任敷已领兵退去c只有十余唐兵收尸恸哭,便命兵士安守营寨,绝不可擅自出动。 牧笛在一旁安抚骅骝马,却微微听到兵马杂沓之声,便来告知偶耕。偶耕满心愧疚,认为都播贺c乡民乃至射生手的死,都是受了他的连累。他整个身心都在煎熬痛楚之中,听不见牧笛说什么。昆仑奴道:“不用怕。李抱玉那脓包的营寨离此不远,想必是睡不安稳,带领人马退到清净之地去呢。” 火越烧越大,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像是将士们激战时的怒吼,又似战马驰骋c战车交并的撞击声。众人面朝烈火,想起兄弟c乡党的音容,愈发哀伤。火堆之中火花迸射,骅骝马受惊,对天嘶鸣。 牧笛见骅骝马有些异样,离开火堆,侧耳而听,越来越感到是千军万马在靠近。她一把拉住偶耕,说道:“不好!敌军杀过来了!”昆仑奴站起来问道:“哪有什么敌军?那是渭南乡民的在天之灵呢!” 陡然间,骅骝马惊恐万状,蹄子一蹽,后撤一丈有余。昆仑奴被骅骝马吓了一跳,骂了两句,说道:“你们一个个疑神疑鬼,我替你们放哨!”说着,爬上旗杆,凝神向远处张望。 夜空之中划过一道电光。电光消失之时,旗杆下传来一声轰鸣,有重物从高处坠地。众人跑向旗杆看个究竟,却见旗杆下多了一具死尸——那便是昆仑奴。 昆仑奴死了,眼睛仍然凝视着远方,一只手伸出来,似乎在指着什么。 (本章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