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 第一章 主公,你的谋士来了 第二章 主公,我被剧情坑了 第三章 主公,我身残志不残 第四章 主公,我会寻到你的 第五章 主公,我有特殊救命技巧 第六章 主公,女子低贱亦生华 第七章 主公,我啊被人调戏了 第八章 主公,唱首情歌给君听 第九章 主公,我努力地升级了 第十章 主公,我好像摊上大事了 第十一章 主公,我在逃亡囧途 第十二章 主公,我的勇士忒凶猛 第十三章 主公,我噌一下就升了(微修) 第十四章 主公,惊心动魄的追击 第十五章 主公,好羞耻的套装 第十六章 主公,眼瞎的人伤不起 第十七章 主公,我若要便要全部 第十八章 主公,我家被人暴动了 第十九章 主公,GET到渣爹一枚 第二十章 主公,我的财产不能露白 第二十一章 主公,我的瞎眼又生变 第二十二章 主公,不要随便就刷负 第二十三章 主公,你脑袋有个问号 第二十四章 主公,邀约一块去打仗 第二十五章 主公,越国公子甚貌美 第二十六章 主公,新契约了一美仆 第二十七章 主公,我诚意款款而来了 第二十八章 主公,盗劫甚是可恶可恨 第二十九章 主公,救人的姿势萌萌哒 第三十章 主公,你脑袋又一个问号 第三十一章 主公,对你徐徐图谋之 第三十二章 主公,你的好感度太难刷 第三十三章 主公,忠犬就该得到奖励 第三十四章 主公,你要记住这种酸意 第三十五章 主公,请友好地与我相处 第三十六章 主公,惩罚就是下地狱吧 第三十七章 主公,遇绝望的相伯先生 第三十八章 主公,相伯先生果然名士 第三十九章 主公,你竟刷出愤怒值了 第四十章 主公,我究竟对你干了什么 第四十一章 主公,欺人太甚诸氏一族 第四十二章 主公,迫在眉睫的成长路 第四十三章 主公,谋士在此等候多时 第四十四章 主公,别以为我会轻易就范 第四十五章 主公,情势将完全逆转了 第四十六章 主公,首献计策可否当听 第四十七章 主公,同盟一块刷经验吧 第四十八章 主公,骂人的话请喊三遍 第四十九章 主公,激将终成剿匪升级 第五十章 主公,我可以出新手村了 第五十一章 主公,我将会一直在你左右 第五十二章 主公,触暗黑渡亡经任务 第一章 谋士,你的企图昭然若揭 第二章 谋士,月白队伍攻副本(一) 第三章 月白队伍攻副本(二) 第四章 谋士,月白队伍攻副本(三) 第五章 谋士,月白队伍攻副本(四) 第六章 谋士,月白队伍攻副本(完) 第七章 谋士,你的名字响彻上空 第八章 谋士,你究竟是要闹那样啊 第九章 谋士,主公真是伤上加伤 第十章 谋士,求医之路哪怕艰辛 第十一章 谋士,攻城前的不眠之夜 第十二章 谋士,我听见你来的声音 第十三章 谋士,红杏出墙的万不要 第十四章 谋士,你的婚配老大难了 第十五章 谋士,后卿与赵攻城(一) 第十六章 谋士,后卿与赵攻城(二) 第十七章 谋士,楚赵攻防战(一) 第十八章 谋士,楚赵攻防战(二) 第十九章 谋士,夜枭小队正式成立 第二十章 谋士,你神出鬼没吓死人 第二十一章 谋士,套装隐形效果堪虞 第二十二章 谋士,你披着狼皮想干嘛 第二十三章 谋士,捣乱打击跟报复 第二十四章 谋士,冒险生计救小部队 第二十五章 谋士,二报小仇戏耍透娅 第二十六章 谋士,英勇抢救契约美仆 第二十七章 谋士,坦露身份之男变女 第二十八章 谋士,以巫术的名义治疗 第二十九章 谋士,你的队友弱不胜剑 第三十章 谋士,后卿禁咒(一) 第三十一章 谋士,后卿禁咒(二) 第三十二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一) 第三十三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二) 第三十四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三) 第三十五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四) 第三十六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五) 第三十七章 谋士,后卿与陈白起(六) 第三十八章 谋士,该如何甄别真与假 第三十九章 谋士,所以你选择救哪一方 第四十章 谋士,你已经彻底暴露了 第四十一章 谋士,通天塔(一) 第四十二章 谋士,通天塔(二) 第四十三章 谋士,通天塔(三) 第四十四章 谋士,通天塔(四) 第四十五章 谋士,你获得了威望 第四十六章 谋士,你终于出名了 第四十七章 谋士,获得极品武器 第四十八章 谋士,你人品大爆发了 第四十九章 谋士,训练兵种在于精 第五十章 谋士,你终于长大及笄 第五十一章 谋士,及笄现场(一) 第五十三章 谋士,及笄现场(二) 第五十三章 谋士,及笄现场(三) 第五十四章 谋士,及笄现场(四) 第五十五章 谋士,辅助新君登基吧 第五十六章 谋士,上山会相伯先生 第五十七章 谋士,话别离愁(一) 第五十八章 谋士,话别离愁(二) 第五十九章 谋士,升级为中级铸造师 第六十章 谋士,三营齐刷通天塔 第六十一章 谋士,刷通天塔BOSS 第六十二章 谋士,楚国大乱英雌生 第六十三章 谋士,你救人的姿势 第六十四章 谋士,率领部队 第六十五章 谋士,酒馆可招募英雄 第六十六章 谋士,别人眼中大丈夫 第六十七章 谋士,献药只为卜筮事 第六十八章 谋士,你的主公在蛮夷 第六十九章 谋士,变成商贩寻主公 第七十章 谋士,胡林摊上撞恶少 第七十一章 谋士,拯救神秘美男子 第七十二章 谋士,令人揣度的兄弟情 第七十三章 谋士,小妖精的心思多 第七十四章 谋士,牢狱副本(一) 第七十五章 谋士,牢狱副本(二) 第七十六章 谋士,姒四的特殊技艺 第七十七章 牢狱副本(三) 第七十八章 谋士,牢狱副本(完) 第七十九章 谋士,春社祭祀寻主公 第八十章 谋士,秋社触发性任务 第八十一章 谋士,秋社祭祀(一) 第八十二章 谋士,秋社祭祀(二) 第八十三章 谋士,秋社祭祀(三) 第八十四章 秋社祭祀(四)10月30号 第八十章 谋士,秋社祭祀(五) 第八十六章 谋士,秋社祭祀(六) 第八十九章 谋士,亡命逃蹿情切切 第八十八章 谋士,突防揭开敌军面 第八十九章 谋士,主线任务一失败 第九十章 谋士,触化任务温情篇 第九十一章 谋士,半是蜜糖半是痛 第九十二章 谋士,大战前夕(一) 第九十三章 谋士,大战前夕(二) 第九十四章 谋士,姐妹之间的纠葛 第九十五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一) 第九十六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一) 第九十六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二) 第九十七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三) 第九十八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四) 第九十九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五) 第一百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六) 第一百零一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七) 第一百零二章 谋士,拯救三府任务(八) 第一百零三章 谋士,激斗狄荣王(一) 第一百零四章 谋士,激斗狄荣王(二) 第一百零五章 谋士,化作春泥来护花 第一百零六章 谋士,二军交战第三者 第一百零七章 谋士,好生相劝谋和平 第一零八章 谋士,阵法升级好处多 第一百零九章 谋士,疢蝼战役的结束 第一百一十章 谋士,新王登基(一)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谋士,沧月公子的痛苦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谋士,残血似阳破丹城 第一百一十三章 身死香魂断(一) 第一百一十四章 身死香魂断(二) 第一百一十五章 身死香魂断(三)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谋士,反追求的二三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身死香魂断(四) 第一百一十八章 身死香魂断(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身死香魂断(六) 第一百二十章 身死香魂断(七) 第一百二十一章 身死香魂断(八) 第一百二十二章 身死香魂断(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楚王后事 (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楚王后事(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楚王后事(完) 第一章 主公,谋士又删号重来了 第二章 主公,谋士一朝回到解放前 第三章 主公,小乡小民事非多 第四章 主公,谋士蒙冤口难开 第五章 主公,谋士与沛南山长之故 第六章 主公,谋士与莫荆的二三事 第七章 主公,谋士的新生村任务 第八章 主公,谋士的新手村任务(二) 第九章 主公,遭遇臭脾气的大胡子 第十章 主公,谋士点亮了新技能 第十一章 主公,我的名声怕没救了 第十二章 主公,开始造福一村(一) 第十三章 主公,开始造福一村(二) 第十四章 主公,开始造福一村(完) 第十五章 主公,一曲乐词群情激昂 第十六章 主公,朝着名士之步迈出 第十七章 主公,山中先生忙着挖坑 第十八章 主公,我混出名堂便找你 第十九章 主公,谋士遭遇罪恶候选 第二十章 主公,我觉得我并不适合 第二十一章 主公,力拼不成我便谋之 第二十二章 主公,登高台竞争(一) 第二十三章 主公,登高台竞争(二) 第二十四章 主公,最弱主公候选(一) 第二十五章 主公,最弱主公候选(二) 第二十六章 主公,投石问路来惹君疑 1029请意外假条 第二十七章 主公,登高台上大乱斗 第二十八章 主公,重逢后阴差阳错 第二十九章 主公 ,心胸狭窄的罪恶值 第三十章 主公,我难道是变异了吗 第三十一章 主公,女身遇旧故(一) 第三十二章 主公,女身遇旧故(二) 第三十三章 主公,你真看着我死啊 第三十四章 主公,我赌你找不着我 第三十五章 主公,莫名其妙的莫荆 第三十六章 主公,新生遭遇一二事 第三十七章 主公,与徐师论道一二 第三十八章 主公,只因相识不相认 第三十九章 主公,那个不一样的相伯 第四十章 主公,我竟遭遇舍霸了 第四十一章 主公,我一定被人刷了 第四十二章 主公,与莫荆的相互摸底 第四十三章 主公,我终于有宠物了 第四十四章 主公,借我一双慧眼吧 第四十五章 主公,任务汾海郡之难 第四十六章 主公,任务汾海郡之难(二) 第四十七章 主公,我的好友不上线 第四十八章 主公,营地内的变故(一) 第四十九章 主公,我这是遭暗算了 第五十章 主公,又得重刷一遍奎城 第五十一章 主公,终于除了一害了 第五十二章 主公,左右夹攻逼出来 第五十三章 主公,我被迫上了贼船 第五十四章 主公,谋士还得入虎穴 第五十五章 主公,莫名就被绑定了 第五十五章 主公,孟尝君此人歪矣 第五十七章 主公,谋士的一出美人计 第五十八章 主公,画风太清奇了吧 第五十九章 主公,如此暴戾不好不好 第六十章 主公,我来替你逮刺客 第六十一章 主公,舞姬任务二发布 第六十二章 主公,谋士助你去战斗 第六十三章 主公,舞姬任务再发布 第六十四章 主公,好感再高也不妥协 第六十五章 主公,舞姬任务顺利完成 第六十六章 主公,我知道的太多了 第六十七章 主公,请放过愤怒值吧 第六十八章 主公,漕城内的汹涌之势 第六十九章 主公,为卿小惩大诫解气 第七十章 主公,重城之下的围困 第七十一章 主公,候选主公也来了 第七十二章 主公,莫荆打的主意 第七十三章 主公,这就是一大坑啊 第七十四章 主公,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第七十五章 主公,不带强制性绑定 第七十六章 主公,暗夜中进行的密谋 第七十七章 主公,尔虞我诈的旧相识 第七十八章 主公,猎人与狐狸的较量 第七十九章 主公,重伤的两人(一) 第八十章 主公,北外巷子逃不出 第八十一章 主公,背后的那双眼睛 第八十二章 主公,北外的秘密与赠药 第八十三章 主公,咱就这么娘娘腔 第八十四章 主公,弥生界碑与猎物 第八十五章 主公,活着与死去的人 第八十六章 主公,这才是真话啊 第八十七章 主公,弥生村的寿人 第八十八章 主公,来者是为何人 第八十九章 主公,一个彻底改变的人 第九十章 主公,灰烬中亦可重生 第九十一章 主公,墨剑与龙蟠剑 第九十二章 主公,所谓来者何人 第九十三章 主公,漕城真相(一) 第九十四章 主公,漕城真相(二) 第九十五章 主公,同归于尽(一) 第九十六章 主公,同归于尽(二) 第九十七章 主公,同归于尽(三) 第九十八章 主公,同归于尽(四) 第九十九章 主公,同归于尽(五) 第一百章 主公,同归于尽(六) 第一百零一章 主公 同归于尽(七) 第一百零八章 主公,同归于尽(八) 第一百零三章 主公,同归于尽(九) 第一百零四章 主公,曾经沧海(一) 第一百零五章 主公,曾经沧海(二) 第一百零六章 主公,红颜白骨(一) 第一百零七章 主公,红颜白骨(二) 第一百零八章 主公,红颜白骨(三) 第一百零九章 主公,红颜白骨(完) 第一百一十章 主公,自荐田府(一)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主公,自荐田府(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公,三老考核(一)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主公,三老考核(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主公,崭露头角(一)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主公,崭露头角(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主公,文人与武者的罅隙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主公,混上一等待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主公,陈牧的小心思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主公,生活技能缝纫 第一百二十章 主公,人在窘途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主公,神秘的组织(一)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主公,神秘的组织(二)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一)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三)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四)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主公,撩到个同盟(一)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主公,撩到个同盟(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主公,主公与同盟(一) 第一百三十章 主公,主公与同盟(二)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主公,打怪兽这不怪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主公,反调戏这不怪我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主公,撩到个同盟(三)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主公,秦国大权终落(一)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主公,秦国大权终落(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主公,相伯与白起(一)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主公,相伯与白起(二)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主公,冲出函谷关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公,谋士之途初绽光彩 第一百四十章 主公,被囚的沛南山长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主公,当个贴心好徒弟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主公,傀儡兽二号(一)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主公,傀儡兽二号(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主公,三见讲和(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主公,三见讲和(二)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主公,三见讲和(三)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主公,三见讲和(四)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主公,三见讲和(五)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主公,叮咚那个人啊(一) 第一百五十章 主公,扑嗵那个人啊(二)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主公,四面楚歌了喂!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主公,水中激战(一)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主公,水中激战(二)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主公,被教育了一顿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主公,忽然间的不爽(一)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主公,忽然间的不爽(二)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主公,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主公,墨家分支(一)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主公,墨家分支(二) 第一百六十章 主公,击掌为约(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主公,击掌为约(二)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主公,击掌为约(三)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主公,击掌为约(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主公,坏消息与好消息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主公,肉肥汁多的丞相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主公,她所编造的迷梦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主公,背叛的沉痛(一)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主公,背叛的沉痛(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主公,祝你生日快乐 第一百七十章 主公,墨家(一)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主公,墨家(二)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主公,你好啊蛇精病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主公,就问你服不服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主公,风云起天峰(一)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风云起天峰(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主公,风云起天峰(三)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主公,久违了姐夫(一)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主公,久违了姐夫(二)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一) 第一百八十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二)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三)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主公,难触碰的距离(四)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主公,墨家统领(一)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主公,墨家统领(二)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主公,采莲(一)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主公,采莲(二)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主公,采莲(三)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公,采莲(四)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主公,面谱怪人(一) 第一百九十章 主公,面谱怪人(二)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主公,面谱怪人(三)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主公,一言难尽的上药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主公,触发性任务(修)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主公,墨辨铁三角(补)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主公,天峰山巅(一)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主公,一事莫成(一)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主公,一事莫成(二)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主公,侠士无双(一)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主公,侠士无双(二)修 第二百章 主公,侠士无双(三) 第二百零一章 主公,侠士无双(四) 第二百零二章 主公,侠士无双(五) 第二百零三章 主公,墨台之上(一) 第二百零四章 主公,墨台之上(二) 第二百零五章 主公,钜子令(一) 第二百零六章 主公,钜子令(二)修 第二百零七章 主公,啪啪打脸(一) 第二百零八章 主公,啪啪打脸(二) 第二百零九章 主公,破茧成蝶(一) 第二百一十章 主公,破茧成蝶(二)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主公,得偿所愿(一)补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主公,得偿所愿(二)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主公,得偿所愿(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主公,至顶的世界(一)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主公,至顶的世界(二)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主公,灭顶之灾(一)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主公,灭顶之灾(二)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主公,尘封的第一高手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主公,两锋相争(一) 第二百二十章 主公,两锋相争(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主公,人情都卖你(一)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主公,人情都卖你(二)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主公,绑来让你捅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公,归秦于好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主公,死亡召唤军团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人间清光(一)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主公,人间清光(二)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主公,药到病未除(一)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主公,清光咒 第二百三十章 主公,夜游黄泉之境(一)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主公,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主公,夜游黄泉之境(三)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主公,搬石头砸脚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主公,前尘的真相(一)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主公,前尘真相(二)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主公,偏心的毛病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主公,酒后荒唐(一)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主公,没醉都起来嗨(一)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主公,没醉都起来嗨(二) 第二百四十章 主公,争风吃醋(一)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公,争风吃醋(二)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主公,放兽与束兽的绳(一)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主公,放兽与束兽的绳(二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主公,谁是凶手(一)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主公,谁是凶手(二)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主公,谁是凶手(三)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公,谁是凶手(四)修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主公 ,谁是凶手(五)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主公,谁是凶手(六) 第二百五十章 主公,谁是凶手(七)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主公,谁是凶手(八) 第二百五十二章主公,谁是凶手(九)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主公,真凶浮出(一)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主公,真凶浮出(二)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主公,真凶浮出(三)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主公,真凶浮出(四)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主公,真凶浮出(五)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主公,真凶浮出(六)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主公,真凶浮出(七) 第二百六十章 主公,真凶浮出(八)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主公,真凶浮出(九)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主公,真凶浮出(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主公,你值得我付出(一)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主公,你值得我付出(二)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主公,你值得我付出(三)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一)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二)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主公,神秘道具光环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主公,怒刷的愤怒值 第二百七十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三)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四)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五)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六)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主公,搞场大的烟火(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一)微修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二)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三)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四)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五) 第二百八十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六)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主公,抓住我的手(七)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主公,抓紧我的手(八)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主公,抓紧我的手(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一)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二)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主公,最遥远的地方(三)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四)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五)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主公,最遥远的距离(六) 第二百九十章 主公,你是她吗?(一)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主公,你是她吗?(二)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主公,你是她吗(三)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主公,你是她吗(四)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主公,你是她吗?(五)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主公,你是她吗(六)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主公,你是她吗?(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一)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二)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三) 第三百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四) 第三百零一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五) 正文 第三百零二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六)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主公,喋血接风小宴(七)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一)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二)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三)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完)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主公,九长癸黑市(一)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主公,九长癸黑市(二)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主公,九长癸黑市(完)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主公,锦绣之路(一)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主公,锦绣之路(二)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主公,凶境之地(一)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主公,凶境之地(二)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主公,莫忘归(一)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主公,莫忘归(二)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主公,莫忘归(三)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主公,相依相伴(一)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主公,相依相伴(二)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主公,齐国风云(一)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主公,齐国风云(二)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主公,齐国风云(三)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主公,齐国风云(四)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齐国风云(完)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主公,天下大乱(一)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主公,天下大乱(二)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主公,天下大乱(三)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主公,天下大乱(四)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主公,天下大乱(五)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主公,天下大乱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主公,君臣的距离(上)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主公,君臣的距离(下)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主公,鱼浮水面(一)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主公,夜下飞蝶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主公,掉马(一)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主公,掉马(二)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主公,掉马(完)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主公,天下大乱(七)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主公,天下大乱(八)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主公,失而复得的阴谋(一)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主公,失而复得的阴谋(二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主公,失而复得的阴谋(三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主公,十二城(一)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主公,十二城(二)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主公,十二城(三)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主公,十二城(四)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主公,危城 1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主公,危城(二)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主公,危城(三)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主公,危险(四)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主公,失踪四人(一)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主公,失踪四人(二)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主公,失踪四人(三)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主公,失踪四人(四)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主公,为你一战(一)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主公,为你一战(二)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主公,为你一战(二)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主公,冲破锢牢(一)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主公,冲破锢牢(二)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主公,破局(一)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主公,破局(二)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主公,破局(三)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破局(完)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血债血偿(一)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主公,血债血偿(二)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主公,血债血偿(三)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主公,血债血偿(四)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主公,血债血偿(五)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主公,血债血偿(六)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主公,血债血偿(七)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主公,我带你走(一)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主公,我带你走(二)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主公,我带你走(三)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主公,殒落(一)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主公,殒命(二)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主公,殒命(完)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一)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二)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三)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四)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五)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六)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主公,命运(一)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间 主公,命运(二)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主公,命运(三)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主公,命运(完)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二)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三)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四)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五)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六)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完)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主公,他是我爹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主公,陈父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主公,大战(一)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主公,大战二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主公,大战(三)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主公,大战(四) 正文 第四百章 主公,大战潜伏(一)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主公,潜伏(二)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主公,大战潜伏(三)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主公,大战潜伏(四)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主公,神秘主仆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主公,傀儡丹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主公,身死(一)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主公,身死(二)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主公,身死(三)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身死(四)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主公,身死(五)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主公,身死(六)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主公,身死(七)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主公,身死(八)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主公,身死(九)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主公,身死(十)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主公,身死(十一)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主公,身死(十二)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主公,身死(十三)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主公,身死(十四)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主公,身死(十五)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主公,身死(十六)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主公,身死(十七)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主公,身死(十八)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公,身死(十九)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主公,身死(二十)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身死(二十一)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身死(完)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主公,血祭(一)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主公,血祭(二)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主公,血祭(三)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主公,血祭(完) 正文 第一章 主公,双生子(一) 正文 第二章 主公,双生子(二) 正文 第三章 主公,双生子(三) 正文 第四章 双生子(完) 正文 第五章 主公,花样寻死(一) 正文 第六章 花样寻死(二) 正文 第七章 主公,小哥哥(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南诏国。 大寒,腊月二十六,陈旧蓝墙的街市异常冷清,鹅毛大雪连续下了几日将南诏国红砖都城都染成了白色,朝野上下仿佛受了这冬日冰封的影响,整个城池都呈现一种萧瑟冷寒的寂静氛围。 ……叮,请选择职业!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将由系统随机进行分配。 ……叮,人物获得“鬼爪“武器,职业为“刺客”。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进行匹配…… 【人物数据已加载成功,LODING进入倒计时……三、二、一。】 “还不准备醒过来吗?” 在迷迷糊糊、意识游离间,耳边似总有人在对着她讲话,只是这字句就像谱曲的音符,她全都是飘着听的,品不出什么深刻的意味。 她认识他吗? 他……在等她吗? 这个人每日都会这样过来唠叨几句,随着她感知越来越清晰,接受外界的信息也越来越多时,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又重新活过来了。 哦,想换种讲话,她又死了也成。 这段时日以来,她像一抹游魂似的四处游荡,系统为了令她通过寄体修复破碎的魂体与损伤的精神体,于是将她投魂于死亡的寄体当中不断复活,而她就像一个敬业的劳模一样换了接近几十个不同国籍、不同职业、不同性别的人附身,可最终都没有一个人能够长久地存活下来。 其中有她求生意志不强随缘活着……最终作死,其中也有她想将就还能凑和着活下去……却莫名其妙被人搞死了。 好在她脑子钝,许多事情没多想,倒也没觉得多难捱。 只是她有时就搞不明白了,什么时候路人甲、边缘人想活着都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了? 她曾变成了一个土匪,几十年没出事的山寨忽然被官兵剿了,而她也因脑子笨没逃得掉被干净利落地砍了; 变成一个饱读诗经的老寒士,因意外得了一份老贵族临死的馈赠,便被邻居的贪婪给害死了; 也曾变成一个黑黝的中年农夫,刚想下地学着种田,就霉催的被毒蛇给咬死了; 最后变成一名普通兵卒,因嘴笨不被上司喜欢,安排在前线冲锋,别的人好歹还挣扎了一下,可她一上战场便被飞箭给射死了…… 就在这短短一年之中,她经历了各种死法,各种死因,她虽不至于死多了就变态了,可心中也难勉郁结了。 常言道,入土为安,人若活着时太折腾,死了才能够心灵平静,可是……若死不了呢? 埃,那也就只能继续折腾了。 她曾对系统发出了来自于灵魂的拷问——芸芸众生,她又不是待在悬崖绝壁之上,为何受伤的总是她? 系统估计也怕她挂多了容易心态失衡,便也给她解释了一下——由于她魂体不稳,导致周围磁场紊乱,造成了死神体质(倒霉体质),若她精神体强些,或许还能够挣扎得久些,可惜运气不佳就罢了,可脑子也是不够用的,所以寄身于死人身上便得不到界面庇佑,死气萦绕,自然便死得早。 (魂体代表着体质,包括生命力、武力、体力,精神体则代表智力。) 这话部分过于深奥,目前精神体低下的陈白起只有理解二成,那就是她很倒霉,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挂掉! 目前来讲,她若想要活着完成终极任务,就先先积极地修复之前作死留下的后遗症。 想前不久她终于将精神体给刷高了点,感觉自己那“感人”的智力好像有所增长,若说以前是两三岁孩童的智力,眼下也该是六七岁的小学生了。 于是,她动脑了,不再一味着随波逐流。 她重生在了一个边陲小乡的姑子身上,她芳龄十八,黑俏健康,生活环境还算过得去,贫民中的小康水平,只是她出身不好,干的也不是一个什么正经职业,而是一个靠躺平来“干活”的职业,在村中艳名远播,风评极差。 虽则如此,但她还是挺满意这具身体的,毕竟比起垂垂老矣、缺胳膊断腿,或者垂髫小儿嗷嗷待哺来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她如今双商低下的这条件,她想她还是不能苛求太多了。 只是她这般费尽心思,最终……还是死了。 她这般运气差,出门常常会被天外飞石砸中脑袋,回家途中遇上歹徒,低头走路也会掉进大坑…… 于是她觉得她若想苟活着去修复受损的精神体与魂体,最好就是避免出门、见人、遇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都谨慎小心成这样了,还是没能躲过厄运。 要说这人倒霉起来,那都是天降横祸的,她都硬憋着自己宅了一个月没有出门了,却被一个蹲守附近许久的盗匪误以为房中无人闯入时,一刀给毙命了。 此次的苟活的计划明显是失败了,可她没有气馁,她又总结了一下失败的原因……嗯,下次死宅时记得要将门窗都封闭了才行! 若再不行……呃,那还是该怎么死就怎么死吧。 如今她又被安排进一具新的寄体了,只是不知这具身体在她醒来后又将面临怎么样一副惨绝人圜的死法。 系统:精神体恢复36%,魂体恢复45%。 咦?这一次成功存活一个月,她的精神体跟魂体竟然都有了可喜的涨幅,比起之前活的天天数,明显她稳定地存活着魂体与精神体才能相应地稳定增速地涨。 经过不懈努力恢复到这种程度的陈白起已不再是当初的弱智了,而是……低龄孩童,并且还是一个身娇体弱型,只是寄身于成年身体时行事作风会下意识受其影响,堪堪应对,但时间久了,该暴露的还是得暴露。 —— “若再不醒,便只能拖出去喂外头那些馋肉的畜牲了。” 陈白起一惊:“!”。 今日耳边的声音好像不太耐烦了,阴质如器的声线低了下去,那冰雪之气的声音令陈白起蓦然一醒神,像大冬天被浇了水透心凉,最终拼着顽强毅力提前冲破了沉重的黑暗,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彼时她发现……她果然没有被社会善待过。 她很冷,毋庸置疑,因为她穿得很少,还在空旷的外面,这大冬天就算裹上棉袄都嫌单薄,更别说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单衣窄裙,她不知发生何事,一醒来被人绑在一个铁笼子的上空,双臂悬吊,袖滑半臂,所以更是冷得直打哆嗦,两排牙不受控制地地咔哒咔哒作响,她脑袋都有些懵了。 如今她离地约六尺,裙摆下没有穿鞋的小脚裸露在外,白白嫩嫩的一截,指尖透着粉底,因害怕或者是寒冷便像雪包子似的攥成褶皱蜷缩起来。 嗷嗷—— 听到下方传来野兽嚎叫,她僵硬着脖子低下头,只见底下一群嗅到美食般疯狂的野兽正对着她的脚争先恐后地扑咬而上,一只叠一只,一只扑一只,越叠越高,又因承受不住重力崩塌跌倒。 陈白起瞠大眼睛,倒吸一口气,一脸十足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干什么? 而在离这巨大铁笼子不远处的一片雪林子内,修有一间绿瓦松柱的清风亭,只见亭檐角处绑有成串银铃,铃下滑落一片片青色幕纱,不知打哪处的风吹来,景怡铃吟。 青纱后,隐约可见一位身着单薄、却华贵衣袍的少年赤脚坐在一张铺着狐绒的草垫之上,他好像根本不怕冷一样,衣襟间大开,露出大片泛着红晕的雪白肌肤,他一头墨色绸长的头发不束不扎,任它们似水般流泄在身上与地面。 他仰着颈正喝着酒,不远处虽燃着火炉,可他却没有温,喝着冰水一般的冷酒也不怕寒了身,只是手腕处那阴白的皮肤呈青,是种病态的色泽。 他半卧于雪亭之中,亭外细雪纷纷却盖不住这片天地的苍茫与飘渺,他本漠然空洞地盯着那被“诱饵”钩着的兽类争食,眼底无波无澜,像两丸空洞无机质的玻璃球,但这一切的平静幽凉却在看到“诱饵“睁开眼的时候,冰封中才裂了一条缝隙。 他倏地坐了起来,欲将手中的酒放下,却动作到半空因脑中某个念头,又慢停了下来。 “醒了?“ 他舔了下嘴角,又悠悠地躺了回去,但那双鹿羚般眸子却多了几分异样神彩。 还以为会一直这样沉眠下去,还以为她之前在冰窟中醒过来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他将她带回,一直等了半个月,等到他终于耐心耗尽,打算拿她去喂食时,她却忽然醒了。 并且醒来后的她并不如先前那般呆呆愣愣,没有反应,至少从她睁眼后看到自己所处环境时的神情上来看,她知道自己目前是个什么状况。 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为了探知更多的信息,白马子啻并不打算现在就将她这么轻易放下来,他想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他想,身为巫妖王的她,遇上危险是否会使出与旁人不一般的手段来…… 叮——系统:检测到人物有危险,可调配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可调至人物基础值的5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章 主公,小哥哥(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话说另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重生在什么身体内的陈白起在听到系统提示后,便随即调开了“人物面板”。 职业:刺客 姓名:??(南昭国) 等级:0(0/1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她看到数据小小地“呀”了一下,桃花瓣型的眼睛睁得大大地。从人物资料中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名字?那,那她叫什么? 还有,她这具身体的原始生命力数据……好高哇?完全超越普通人类的平均值啊。 叮—— 系统:检测到人物有危险,可调配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可调至人物基础值的50%。 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可等陈白起在看到那只有1的原始武力数值跟20上限的体力值,只觉得哪怕调至100%都是无济于事的。 这种武力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别人送她一把刀让她砍,她也砍不死人,而体力值更是连普通人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估计就是跑个一百米都能断气的那种。 这种情况,她觉得靠她自救是行不通了,她脑子笨并不表示傻,于是她转了转乌溜的桃花眼,“呜咽”着嗓子,像小猫一样可怜地朝四周呼喊着:“救命啊……” “救命……” “可否有好心人士,救救我……” 里系统:“……” 见识过正常时期的陈白起,那样老派睿智之人,如今再变成这般软绵幼齿的模样,简直令人一言难尽。 而同时表示一言难尽的还有白马子啻。 他伸着一条手臂支在膝上,懒歪着脑袋打量着被吊在笼子里的少女,墨泼长发洒落于背,眸黑肤白,霜染半池莲的洁净,竟有种群花烂漫开到荼糜的妖冶惊心之感。 少女眼角泛红,似委屈、似难受地扭动着纤细软濡的身躯,双腿使劲朝上蜷缩着,口中发出“嘤嘤”的声音,像只刚出生还不懂得如何生存的幼猫。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巫主敬奉为神的“巫妖王”竟是这样一副可怜可欺的模样。 难不成,他夺来的这个,根本不是…… 可若然她不是,她又怎会清醒过来? “系统,我都喊好久了,都没有人过来,我、我感觉好冷……我是不是又要死了?”陈白起菱形小嘴被冻得发乌,她可怜巴巴地垂下翎尾睫毛,抽了抽鼻子。 卧槽……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里系统终于看不下去,出声了:有人在暗中看着你,若你能引起他的情绪,或许他会救你下去。 陈可怜眼睛噌地一下亮了,道:什么情绪啊? 里系统:怜悯、心疼、心动、有趣或者有利可图,总之能令他对你有了恻隐之心,你就能得救。 陈白起愣了一下,小脸一片白惨惨的。 她觉得自己刚才都辣么惨辣么可怜地求救了,可那个人都无动于衷,她还能怎么样让他对她产生恻隐之心呢? “我、我不会……”陈可怜垂下小脑袋戚戚道。 里系统冷酷无情道:你只是失忆跟变笨,并不是没脑子。 这意思就是让她自己想办法,莫挨老子。 陈白起顿时愤慨了,心想,这人都失忆跟变笨了,有个脑子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她也意识到系统是不能随便干预现世的事情,除了发布系统任务外,她也费不着跟它发脾气了,自己收拾好心情,想了下办法,便酝酿起情绪。 她苦着脸,嚎道:“可有人好好心,救救小女子,事后小女子愿奉上万金百奴以资答谢……”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 哦,看来利诱不行了。 她又道:“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若有人能救我,我便日日礼佛汝素乞求上天佑恩人平安、福康、事事顺途……”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 看来也没什么信仰呢。 陈白起悲声道:“虽常闻事有不如意七八,却不想今日竟枉死于这荒郊野外,受野兽啃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不知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吗?上天为何要如此残忍待我……”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你语气太平静了,没有感情。 陈白起一噎:我情绪浅,要不让这具身体本能来发挥? 新复生的躯体还“新鲜”着,部分情感与本能还没有完全丧失与她彻底同化,她估摸着还能用。 她想了一下,又道:“她有没有什么亲人?” 估计思感亲人,离痛悲伤,就能多蕴染上几分真切情意。 里系统:有,她有一个双胞血亲…… 陈白起一听便来戏了,不等系统讲完,她便幻想着一个慈眉善目、兄妹情深的兄长,情真意切地喊道:“阿兄,救我……” 里系统:…… 谁说的双胞胎就一定是龙凤胎,一兄一妹的? “阿兄,这是哪里?这里好冷,我好害怕,你在哪里……你为何不来救我?”她憋了许久终于憋红了眼角,可陈可怜始终没从这具身体内提取到什么有用的感情,看来这也是一对塑料兄妹啊。 里系统本想阻止她继续犯蠢,但忽然察觉到什么,讶道:情绪有波动了。 真的呀? 陈可怜一听便振奋了,难道她的演技突飞猛进了! 既是如此,她得再接再厉:“阿兄,你在哪儿?我好像快死了,可我还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便要就此天人永隔了……” 这时一道身影来到她脚边,而那些凶残叫嚣扑咬的兽类却似遇到了天敌,呜呜地缩了缩脖子,竟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就这样站在兽群当中,仰头看着她,目光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穿透之色。 陈白起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动静,她有些怔愣地看着来人。 白裘长衣的少年,来时如夏夜繁星,带来满天璀璨,好似每一个少女都曾幻想过这样的一个少年,他迎风而来,宛如千树花开,寂静却梦幻了你的整个年少。 两人对视了一下,她渐渐收起了那浮夸的“表演”,就在白马子啻以为她一开口就让他救她时,却见她面上浮起一抹小白花般苍白又坚强的微笑,认真地问道:“素昧平生的好心人,你能不能在旁边先等会儿?“ 白马子啻仰着头,像雪中结晶而成的精魄,眉眼干净,泉水般清澈美好的少年,似有些意外她的话,便也不吝啬心中好,开口问了:“为何?“ “等我死了,能帮我收一下尸吗?” “为何?” “我不想被咬得面目全非……我怕我兄长以后找来,会认不出我的模样……” 兄长? 他怎么记得她除了一个同胞姊妹外,族中再无一亲人在世,那这个兄长又是何人? 白马子啻更好了:“你兄长是谁?” 陈白起一怔,想了一下,有些苦恼道:“……哦,我好似不记得了。” 忽地,若有所思的白马子啻笑了,眉眼无邪,他跃了起来,一手割掉绑着她手腕的绳子,一只手揽腰抱住了她,两人落下时,一股暖馨的桂花酒气将她整个包围了起来,熏得她有几分晕陶陶的,他对她举止亲呢温柔,语气更是宠腻。 “笨阿芮,你又忘了,我便是你的阿兄啊。” 陈白起瞠大眼睛看他:“……”大兄弟,虽然我失忆了,可我跟你讲,我还是有脑子的哦,你休想骗我! “阿、阿兄?” 她叫“阿芮”吗?哪个“芮”啊。 里系统:你醒醒!你没有兄长。 “嗯。”白马子啻将她拥入怀中,眼眸干净,笑得明亮:“我的乖阿芮,阿兄来接你了,而且你不用害怕,哪怕你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烧成了灰,兄长依旧会认出你的,毕竟……你是阿兄最疼爱的妹妹。” 听到这话的陈白起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求生的本能一下占了上风。 这个“兄长”她如果不认……绝对会被干掉的吧! —— 虽然跟那个自称是她阿兄的少年相识不深,但陈白起已经深深地领略到他有病的事实。 具体是怎样一种神经质的病态,她暂别时还没有完全摸清,唯一知道的就是,顺着他,顺着他毛摸,别轻易反抗,否则下场很可能就是被送去喂野兽,喂完剩下的残骸可能还会被烧成灰来泄愤的那种。 他将她带走了,一路上待她态度“良好”,有问必唬弄,连哄带骗的那种,务必让她坚信不移,她是他妹子,他是她兄长,两人不是塑料兄妹情,而是纯铁的。 这一路走来,她也才知道她并不是在荒郊野外,而是在一所人工圈造的园林内,这个园子是她那个病态阿兄打造圈来饲养他的那些“小宠物”的。 哦,就是那些狼啊、豹啊、獠猪啊之类的“小、宠、物”! 至于她为什么会被绑在那里,据她的阿兄讲,是她贪玩非要跟那些“小宠物”玩,他为了保护她别被那些畜牲伤着,只能将她绑高些,让那些畜牲瞧得着吃不着。 他讲这话时,陈白起觉得他是真心的,他真心觉得将她绑来起吊着那些“小宠物”的胃口,让它们看得着吃不着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陈白起觉得虽然她目前的智商不高,但真不是个傻子,像这种哄小孩子的理由她能相信吗? 别以为她瞧着天真就别人说什么都信,她也是有心计的,她懂得什么叫将计就计。 ------题外话------ 白马子啻对陈白起的第一印象:看起来傻傻的,好骗! 陈白起对白马子啻的第一印象:总有骗子觉得我好骗! 作者:傻子中也是有扮猪吃老虎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章 主公,傻妹妹(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陈白起赤着一双通红的小脚,双手打着颤抱臂地走在古老森长的官道上,佝偻瘦小,官道用青石砖长长铺了一条通巷,墙角漆红瓦檐缀着一层夜雪,不深不浅,落至脚踝处,寒意渗骨,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儿地往衣领里灌,缠着人皮肤蹭剐。 她抬看,黑色睫毛湿辘辘地一圈,看着自家那个便宜阿兄双臂垂落地走在前方,墨发重新束封冠戴,裘袍暖襟,宽袖游曳于风,那白色衬着他修逸的背影,如看着一道流云线,可望而不可及。 巷道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驻兵守卫,寒风凛冽中他们面目僵硬冷淡,但视野一触及了他,都都会下意识扭曲了面容、绷紧了身躯,刷刷地恭敬跪下磕头。 明明长着一张天使般干净的脸,但骨子里的魔性却像扼在人喉的巨掌,令人害怕。 而他的视线却是漠然空濛的,从不偏移于左右,他在长长的道上行走,高高的城墙上红色旗幡飘动,宽道由下至上逐渐形成局限视角,天空仿佛近得咫尺可探。 “阿、阿兄?” 少女沙哑轻呼的声音在身后几乎颤不可闻。 但白马子啻却听进了耳,他停下来,转过身,线条柔波的鹿眼义隐山林,一派清黑。 他看着她,背负着云隆天清、城重山樾,那样安静而风淡,似半分不察她眼下的窘境与痛楚。 陈白起小白脸一下便没了表情,她垂下眼睫,不想看他的眼睛了,那里面太空了,好像怎么也填不满了。 “……我冷。”她嚅嚅地开口。 再这样冷下去的话,她怕她不久后又得换一具身体了。 “冷?”白马子啻一手搭于腕间,指尖轻点,像在思索这个字的含义,片刻,他视线移向她的脚上,道:“我都忘了冷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陈白起将肩抱紧,及腰长发从肩旁滑落将她包围,她低着脑袋,身子收缩得更小了些,弱不禁风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单薄,像被人遗弃在雪中的孩子般无助、可怜。 她内心冷漠地呵道:果然是假的吧,瞧这不走心的态度,捡来的都不值当被这般视若空气,怕不是仇人吧。 里系统很想告诉她,没错,你们目前就身份而言就是仇人,隔着族与族之间血海深仇的那种。 估计见她如今这形象着实有些凄婉了,白马子啻眨动了一下眼眸,方伸臂扯下身上的裘衣罩在她的肩上,见她讶然地抬起头时,对她道:“我的靴你怕是穿不上了,可需要阿兄抱着你走?” 埃? 什么情况? 陈白起一把抓紧身上毛呼呼的裘衣裹紧自己,让寒冷的身躯稍微暖和一下,她抿起冻紫乌的嘴角笑了下,连忙受宠若惊地摇了下头:“阿、阿芮……” 叮—— 系统:[生活]支线任务(一)兄妹情深(伪)——你的兄长邀请抱你,虽然你觉得眼前这个兄长很可疑,可是基于目前你身份情况未明,又需寄人篱下查探,所以主动出击培养兄妹感情是十分有必要的,所以你决定—— (一):亲密度必须要刷起来,立刻答应,让兄长抱着走好加深兄妹亲密联系。 (二):毅然决然地走坚强小白花路线,先不好意思地拒绝,但接下来却频频出事,让兄长看不过眼来主动抱。 (三):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子抱着走太过羞耻,你接受不了,所以拒绝,换成牵手一道走。 任务要求:三选一,任务奖励可在选择后查看。 任务失败条件:放弃即失败,放弃将会发布惩罚类任务,而接受任务后未达成,不会有任务惩罚。 系统忽然发布的[生活]类支线任务让陈白起的话被迫咽了下去,她呆了片刻没作出反应,实则她脑海中正在决定任务选项。 虽然如今的陈白起因魂体与精神体不佳导致失忆,不记得自己的生前死后,脑子不太好使,但逝去的岁月历练与骨子里锤炼出来的坚韧却不会被磨灭掉,她的果断与择取从来不仅靠脑子,亦靠本能。 陈白起:(三)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子抱着走太过羞耻,你接受不了,所以拒绝,换成牵手一道走——选择“接受”。 查看(三)任务奖励。 系统: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2,获得“灵机一动”,获得“撒娇妹妹”称号。 什么是“灵机一动”? “灵机一动”:被动触发,当人物为一件事情绞尽脑汁亦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时,“灵机一动”将为你提供数据分析后的最佳选择方案。 “撒娇妹妹”又是个什么鬼? “撒娇妹妹”称号:当人物配戴上“撒娇妹妹”称号时,人物只需对着所有“兄长”类生物软软地撒娇,便可令对方对人物产生“兄妹”好感,这时候提出要求一定程度上达成度较高。 嘿,陈白起看完眼睛都亮了,怎么感觉这个任务的奖励就目前而言都挺实用的。 既然有用,那她得好生完成任务才行! 而就在白马子啻以为她在沉默拒绝时,他垂落的手中被可怜巴巴地塞了一截柔软又润滑如玉的手,他指尖一颤,怔了一下,抬起视线射过去,却见对面那张白惨惨的小脸有些紧张、有些害怕、也有些孺慕地看着他,桃花眼角红了一尾。 “牵、牵着手,就、就好,好、好不好?”她结结巴巴道。 ……好不好? 听着少女独有的轻软空灵的嗓音,白马子啻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但异的是心中对于她的刻意接近没有什么反感嫌恶的感觉,这于他而言实属不易,既是如此,他也没有挣开她,令她难堪。 别拒绝,别拒绝……陈白起绷着小脸,内心默默地念着。 只听,他声转如鎏金华章,带着印刻入木的深意道:“芮儿,既然牵了兄长的手,以后可不许随便放手,知道吗?” 讲这番话时,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但眼神深处却藏着让陈白起看不懂的幽深恐怖之意。 陈白起虽演技一般,但对察觉别人的心思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她在心底哆嗦了一下。 他怕不是真的有病吧,她怎么觉得他这话的意思是在事先警告她,倘若她若敢对他放手,他就能千里追杀啊。 “知、知道了。” 后半段的路程,陈白起一直是被白马子啻给牵着走的,走到最后,她的身体都稍稍暖和了,但与她相牵的那只手依旧冰冷刺骨,像经久不化的冰块。 叮——系统:[生活]支线任务(一)兄妹情深(伪)已完成,任务奖励发放成功。 叮——系统: 职业:刺客 姓名:阿芮?(南昭国)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属性值:5 称号:[撒娇妹妹] 特殊天赋:灵机一动 他领着她来到一个圜形白墙灰砖的府宅前,一进院便迎来几名梳着环髻的妙龄女子,她们向着门口处敛摆下跪行礼。 “拜见主君,万福金安。” 主君? 哪国的称谓,听着挺有权有势的样子。 没等她搞明白她这便宜哥哥究竟是何真实身份,便迷迷糊糊地被奴仆恭谨又不失强硬地带去房中沐浴更衣了。 在婢仆帮她收拾好换了一套崭新干净暖和的贵女衣袍之后,她又重新被带到了白马子啻的面前。 彼时,白马子啻也重新换了一身装束,足饰珠玑,腰金佩玉,衣裘冠履,甚是隆重华瑰,陈白起怔忡地看了他半晌,他这一打扮起来,威严而巍峨如山,令人不敢随性直视…… 在陈白起望着他时,白马子啻亦在打量她,如今的她换了一身白色兔裘濡裙,小脸上了妆,气色有了许多,细绒毛皮镶在袖口衣缘作出锋,还有半截式露指的薄质锦绣手套,桃花眼润润地,沁着水,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无辜感,看起来像只憨头憨脑在林间迷路的小白兔。 再一次,白马子啻怀疑眼前这个少女,究竟是不是他从巫族那里抢来的那个人。 看起来如此痴傻、懵懂……软绵的人,到底凭哪一点可以带领巫族覆灭他南昭国? 白马子啻眸色如海色深晦,他拉着她登上一座铜鹿高台之上,拔地数十米,风扬万里,街道巷尾,路径纵横,可远观整座古老陈旧城池的布局。 高处不胜寒,冷冽的风吹着他们的发与衣翻扬起来,他让她面朝前方,双臂环过她胸前,将她压制在怀中,迫使她顺着他的方向抬起头,他指着不远处一座广场上的雕塑问她:“我的好阿芮,告诉阿兄,那是什么?” 陈白起动弹不得,她是个体力渣,自然是无法反抗他的,于是,她冷静下来,顺着他的手方向看去。 那边有一个小型坊市,旁边修了一个呈月牙型的广场,广场从她这边看去十分宏伟,用三色砖砌的阶梯十六级,顶上楼台引流水环绕勾边呈弯月,与之交错的五条过道交错呈星芒,而月与星头尾互相呼应连接成平台渡水,而平台上什么都没有摆设,只矗立着一座石像。 与周围年久灰淡的建筑群完全不同,这个广场一看便是近年斥重金建造完成的,而正中央那座石像雕像似人非人,有人的身形,但无脸无手脚,周身浮雕着许多繁琐的图样,虽然看起来怪异,但由于雕刻师的技艺高超,令石像有种超脱人类认知范畴的神秘、深奥玄妙之感。 陈白起一时不由得看入神了,白马子啻便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可认得它?” “我……”她想说认不得,可是脑中却莫名有印象,像是一种植进脑子里的种子,虽还没有发芽生长,却已深深地扎在土里,它叫—— “圣巫!” 她脱口而出。 而白马子啻眼底急速地划过一道光,玉白面容覆上一笼阴影,然后道:“那你可知它代表着什么吗?” 陈白起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是巫族的象征。”他直接告诉了她。 “巫族?” 陈白起忽然想起自己的人物资料。 职业:刺客 姓名:阿芮?(南昭国)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等等,之前没有特别在意,在种族一栏中,她的血脉有两种,其中巫族血统开启了90%?! 如今想来,拥有如此高纯度的的巫族血脉,不出意外,她十有八九就是巫族的人了。 难道……这个便宜兄长也是巫族的人?他现在是特意给失忆的她科谱家族秘史的? 她恍然大悟,正想开口,却看到那座石像忽然“轰”地一下便倒塌了,她不解地看过去,原来是一群士兵正用石弩朝着广场一顿猛烈射砸,巨大滚石像泄愤似的密集砸落,不一会儿,广场便被毁得一片狼藉。 与之同时,她听到白马子啻在她耳边字字绵针道:“吾白马氏与巫族之仇,如同焰与冰、水与火,誓不可共存一,所以,阿芮,你要记住,往后只要是巫族的人……你都要杀之、恨之、毁之!” 他的话令她的血液一下便冻住了。 事情的真相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不、不是吧,这个上赶着认她为妹的便宜阿兄,原来不仅不是巫族的人,还是巫族的仇人! 那她、她是不是一个不小心……就被迫成了无间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十章 主公,傻妹妹(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冷静、冷静!陈白起,你赶紧想想该怎么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叮—— “灵机一动”启动(可勾选忽略),情况分析中…… ——分析完成,有以下两条选项供人物选择:(一)死死地按住马甲,绝不能让其它人发现自己的巫族血统。建议:最好与“阿兄”同仇敌忾,顺着他的话往下编。 (二)演技不行便先稳住不慌,询问一下“阿兄”与巫族的情况,再行见机行事。建议:佩戴好“撒娇妹妹“,这样即便惹怒了他,好好撒娇一下兴许还能苟住一命。 注:“灵机一动”所设选项,仅供参考,选择产生的后果将由人物自行承担。 “阿、阿兄,我、我们跟巫族……有何深仇大恨?阿芮方才醒来,不知为何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她默默地将“撒娇妹妹“佩戴上。 白马子啻听说她失忆并没有什么诧异,他自然知道她为什么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试问一个在冰中被尘封了十几年的人,自然是不存在任何记忆的,也因此可以任他在白帛上任意涂抹画写。 他松开了她,削白的指尖轻轻着拨弄了下她发间佩戴的兔圈绒毛,垂下的睫毛尾端呈翩绖似蝶的弧度,透着一种无暇至纯的无辜欺世感。 “你我兄妹乃南昭国白马皇室,吾乃南诏王白马子啻,汝乃南诏国公主,白马子芮。” 啥?南昭王?! 公主?! 陈白起听完惊呆了,呆若木鸡。 继她当了一系统的贫民、老幼、反贼、士兵、伶人、农民等基层劳苦人民之后……系统终于良心发现,让她过上了顶层人民衣来伸手的奢华生活了! 忽然她心升一股没由来的豪气。 这样好条件的重生寄体若失去了,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够再遇上一次,因此她这一次说什么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叮—— 系统:人物资料更新。 职业:刺客 姓名:白马子芮(南昭国) 身份:南昭国公主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属性值:5 称号:[撒娇妹妹](已佩戴) 特殊天赋:灵机一动 “阿芮可还有其它事想问?”见她一脸呆样出神,白马子啻发现他已经快习以为常了。 陈白起回过神,她吸了吸被冷风吹得通红的鼻子,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他,道:“原来阿兄是南昭王啊,那阿兄,我们是同胞兄妹吗?可还有其它兄妹?” 她问完便期待地看着他,却见白马子啻的表情沉寂了下来,不喜不怒地看着她,那眼神内藏着太多秘密跟暗晦,她完全读不懂,只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触雷的问题。 沉默流逝的时间带给她的压力是无形的,就在她感觉她天真无邪的表情都快僵住时,白马子啻翘了翘嘴角,眼底透着森然,他凑近她耳边:“整个白马氏族,没有其它,仅剩你我兄妹二人了。” 陈白起感觉耳廓被凉气吹拂着,除了痒意,还有一种冰钩子在刮冷意。 “这、这怎么可能……” 整个皇室……就只剩她跟白马子啻两个皇室血统?他们的父亲、叔伯兄弟呢?总不能白马氏代代都单传吧? 不对,她这血统还掺着假,她或许根本就不是白马子啻的亲妹妹,那岂不是就剩下他一个独苗苗,倘若他一挂,这南昭国还不知道会被哪一家族给改朝换代,那白马氏便彻底消失在南昭国了。 “按常理而言的确不可能,那你可知,为何会变成如此?”白马子啻握住她削瘦的肩膀,拉近她。 陈白起总觉得越是靠近他,便越是冷,是那种连骨头缝里都在钻冷风的感受,她总觉得……他对她有股很深的恶意,但同时,他却又没打算要伤害她。 联系前后的对话,她心头其实有一个猜测,但却有些不敢深想。 她想装糊涂,事实上她的确也挺糊涂的,可白马子啻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揭露谜底:“自然是因为巫族啊。” 他伸出一只手,捧掐住她尤带婴儿肥的脸颊,指关节有些用力,指尖透着寒,十足冰冷。 “是他们,背叛君主,挟持假王以命朝政,并在把控掌朝政的期间,将白马氏的族人一个、一个的杀光了,所以阿芮,你要记住,遇见巫族的人……”他顿了一下,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他的目光,问道:“告诉阿兄,你会怎么做?” 一个、一个杀光啊,这是要灭族的节奏啊,也不知道这巫族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对白马皇室如此痛恶仇绝?! 对上他这看似平静,却带着病态的迫视目光让陈白起小心肝颤了颤。 她张嘴,迟疑道:“我、我……” “说。” 那徒然变色的语气令陈可怜脑袋直接当机,抽噎了一下,话直接不过脑便道:“我就告诉你嘛!” 白马子啻闻言愣了一下,眼神中压抑的尖锐也因她那可怜撒娇的语气逐渐撤退了,他想了一下这句话,扯动了一下嘴角,然后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傻气。” 看来“撒娇妹妹”果然有效啊,神经质的哥哥好像恢复正常了。 “我的确没有阿兄聪明,所以阿芮、阿芮不敢自作主张,将一切交给阿兄处置便好。“她抿唇勉强一笑,眉眼弯下,透着一种质朴无华的蠢气。 看着她那一双笑着的眼睛,他眸底泛起雾,那若有似无的迷惘似乎令人琢磨不透。 说来也怪,这个瞧着不太聪明的“巫妖王”总能勾起他一丝念想,想起一些过烟往事。 他的过往并不美好,常年的寒冷与单调如同黑白两色,而唯一一点鲜活却是遇上将他从洛阳湖底带出的那个人。 可惜……终究缘堪一面,再无往后。 “一个浅笑于尘世之巅,一个懵懂如初世之雏,一天一地的差距,但为何这双眼睛有时却总有那么几分诡异的重叠之感呢,明明不像啊。” 他讲这句话时声音类似自喃低诉,陈白起只能捕捉到其中的支字片语。 “阿兄在讲什么,什么差距,谁的眼睛?”她迷茫地问道。 白马子啻却没有与她解释,他放开了她,望向代表着白马氏屈辱、而巫族辉煌时建筑的巫族信仰塔被彻底摧毁,他能够想象得到当巫族的人知道后会有怎样一副表情。 “阿、阿兄,那巫族、巫族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他们与我白马氏可是有何恩怨?” 本来她对系统任务发布以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自从猜测自己是巫族的人后,她觉得……她还是感一下兴趣比较好。 白马子啻瞥向她:“孤尚有政事要务,你若想知,明日便自己去稷下学宫临渊,于藏阁中自行寻找答案吧。” 叮—— 系统:支线任务——[了解巫族],你对巫族与白马氏的仇怨一事颇为好,于是你打算接受白马子啻的建议,日明一早前往南门稷下学宫临渊藏阁中寻找真相,接受/拒绝? 任务完成条件:了解巫族的情况,了解白马皇室的情况。 任务奖励:随心变零食*包,经验值*15,九州通用币*300。 [随心变零食]:可根据人脑海中最想吃的零食而即刻变出的神零食包。 —— 翌日,陈白起醒来便由一群宫人伺候着梳妆打扮,用过一顿丰盛的早膳后,一名叫子妩的宫婢前来拜见,她取出腰牌,称是受主君昭令前来带陈白起去稷下学宫。 想起昨日接下的任务,陈白起自然颀然随她前往。 这一路上,陈白起表现得十分无知好,遇见什么稀事情都会向子妩询问一遍,而子妩亦是一个十分温柔健谈的女子,自然有问必答。 陈白起发现南昭国人十分喜欢搭配颜色,所以无论服装与周边建筑都有着浓烈的色泽对比。 她看到了白色的圆塔,但座基却是涂的绿颜色,还有比较典型的红墙绿瓦、白墙褐门。 而她今日则穿了一套精美的花鸟衣裙,上衣候鸟翩飞为蓝,下摆花团锦簇为红,底为白蓝,配上一双盘凤靴,她觉得自己该是这条街上最炫彩的妞了! 走在前往稷下的南门街上,两道树挂雪琼,皑皑白雪尚来不及清扫,来往行人很少,这时旁门的“恭逊门”来迎面走来了三五成群的少年郎们,他们穿着学子服,手捧卷,模样年轻,正是青春焕发、风彩动人时,背景是灰蓝色天空下,他们相携迎风而来,说说笑笑,倒是一处别样惹眼的风景。 子妩看了一眼,便立即低下头贴站在墙角,等他们走过去,路上有人瞧见,亦是如此行为。 而陈白起却是不懂这些,她还站在原处,好地盯着他们看。 如此一来,她的行为与位置便有些打眼了。 陈白起起初没察觉出问题,可见那群原本说说笑笑的少年郎见到她挡在路边,停下了脚步也逐渐收了笑,古怪又不耐烦地打量她时,她才觉得情况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时子妩也察觉到空气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猛眼见到陈白起扎眼地站在路中间,一脸无辜又无知的模样,她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 “女郎!” 她拎着裙摆,忙上前拉扯住她的手腕。 “您、您为何不避……” “子妩,他们是何人,我为何要避?”陈白起偏头不解。 见周围注视的人越来越多了,子妩抿了下唇,没法当着众人面与她解释,于是她朝着陈白起笑了一下,温言轻语地哄道:“女郎乖,我们先避后,子妩一会儿再与你讲说可好?” 经过这一路的相处,她大抵也了解到这个被君主带回的姑子脑子不太好使,不仅对南昭国内的一切事务陌生疑惑,甚至还缺乏各种生活常识。 “哦。”她垂下眼,乖乖地任她拖着走。 见她还算乖巧听话,子妩方才吊着的心稍落下来。 这时,系统徒然响起了提示音。 叮—— 系统:巫族血脉被动——“御”开启,检测到附近有巫族血脉存在,人物是否需要扫描确定目标? 埃? 有巫族的人出现了?! 陈白起刷地一下抬起头,下意识朝少年堆里使劲瞧。 模样嘛……呃,在她看来这些少年长得都跟普通的南昭国民一样啊,两只眼睛一张嘴,倒看不出谁有何特别。 哪个人是巫族的人?不是说白马皇室与巫族有仇,那巫族的人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内城,难不成他不怕被人发现? “女、女郎!” 子妩一脸快要晕过去似地用力扯了扯她,让她莫要这样直剌剌地看人。 这群人是天之骄子,性格既骄纵又傲慢,若惹恼了这群人,她们可就麻烦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主公,我不是傻妞(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子妩,你怎么了?”陈白起捏着一块衣角悄生无辜地站在那儿,似乎很茫然不解。 子妩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她压低声线道:“女郎,莫、莫要再抬头。” 陈白起梭了她一眼,子妩看起来很紧张,寒冬腊月,她妆点精致的芙蓉面上却沁了层细汗,只顾着拉拽着她离开。 可陈白起却不是一个别人能随意左右的人,难得在这禁庭遇上一个巫族的人,她再没脑也知道,如今巫族的人在南昭国只怕是如过街老鼠,明面里她只怕是根本打探不到任何巫族的消息。 如今因缘际会碰着一个漏之鱼,她不想就这样毫无收获的离开,至少让她先将“藤”给找出,之后再去摸“瓜”。 陈白起:开启巫族血统——“御”力。 叮—— 系统:“御”已开启,正在扫描…… 陈白起的“御”力一开启,她便感觉到无形之中她好像有了一种操控与掌握的之力量在手,这种感觉挺玄妙的,就像风在手中穿缝而过,本是不可捉摸,但偏偏却可由她定滞不前。 而系统内则是一个圆型雷达似的扫描器正在她周围搜索,很快,便出现了一个正在闪烁的绿点。 系统:目标已锁定,是否查看其资料。 陈白起答:是。 系统立即投影出一个4D人影画像,他像一个剪影,十分立体形象,转动间可将他每一个角度的模样尽收眼底。 陈白起将他看仔细了,便再度将视线投向那群少年当中,一番找寻后,在一胖一瘦的中间位置看见了他。 这一群少年的模样无疑还算是好看的,即便有几个人五官长得普通,但这一身看起来通体不凡的贵族装扮,站在褚红长墙下,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也是丑不到哪里去的。 但其中还是有几个模样尤其拔尖的,一个身穿乌衣长袍的少年,五官端正颐和,他旁边站着一位同款蓝白样式衣袍的少年,他五官虽浅淡,但唇色偏红,映衬得如雪中梅,另有一番风味。 而其中那个穿着蓝白式衣袍、气质瞧着冷淡的少年,便是陈白起要找的目标。 他有一双很浅淡的眉眼,像霜染的洁白,他手持一卷简,指尖嫣红,在人群中扫了前方的陈白起一眼,他眼底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但心底却按捺着一种莫名的痴汉冲动。 他活了十七年,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感情丰富、冲动热血之人,可眼下他却怀疑他对自己的评定是否是有误。 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坏掉了一样,为何忽然看着那个发髻圈着兔绒毛的小姑子会觉得她……好可爱!好想靠近!好想与她讲讲话!好想…… 谢郢衣忽地一个激灵醒来,心中崩溃——不,他不想! 他好像……不认识她? 陈白起与那一双淡漠避开的眼神对视了一下,见他没有对她的出现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心底有些失落,但倒也没有觉得哪里怪,毕竟这巫族中也不是人人都互相认识的嘛。 他不认识她,可是她可以通过他来找到认识她的人,到时候她就能解开这具身体的身世之谜了。 这时,前头有人道:“哪里来的孟浪姑子拦路示爱啊,却不知这所求何人啊?” 这轻佻又讥嘲的口气倒没引起陈白起多少反应,却令子妩脸皮一下便涨红了。 街边缩成一团的路人有人听见动静,便哄笑看了过来,那如若实质的嘲笑视线犹如灼背之痛。 她虽在庭中当差,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别说前朝,在宫宛都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而这群从乌衣巷而来的少年则是在稷下学习的各世家门阀子弟,他们背后的家族在南昭国举足轻重,随便一人一根手指便能捏死她。 她唇色抿白,“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不顾地面上的雪将她的裤管与膝盖浸湿。 “并、并非如此,我、我等这便离开。” 她的卑微姿态并没有让这群少年心软。 “耽误了吾等午休的时辰,便想这般轻描淡写地就离开?” 一位眉尾长痣,眼角细长的少年掏出一柄玉杆点按在子妩的肩窝处,边说边微微用力。 他打量她,目光轻漫道:“瞧着也不像是外边不懂规矩之人,可是在宫里当差的?” 子妩穿着内庭的奴婢常服倒是好认。 “奴、奴叫子妩,在、在内务宛当差。”她头垂得更低了,忍痛着不敢隐瞒。 “哦,内务宛?”一个长得稍有些圆润的少年走了过来,他皮肤白白嫩嫩,像个蒸熟的寿桃包子,长得虽然讨喜,可笑后微睁的眼神却是刁难的阴沉。 不是谁都可以这样不讲规矩地直视功勋贵族、更遑这样挡路不避,完全是轻蔑权贵,以下犯上。 “既是宫人,为何还如此不懂规矩!莫非是新想的什么攀龙附凤的把戏……” “可是拦路的是我啊,你们刁难她作甚?” 这时一道软软地、略带疑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讲话。 吴侬软语,流声悦耳,声音倒是意外好听的,却不合时宜。 众人齐刷刷地一同望过去,却见惹事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漂亮纯媚的桃花眼,疑惑又不解地看着他们,好像真的对眼下所发现的事情没有察觉到半分危机感。 收回抵在子妩肩窝处的玉杆,张子菖看向她,虽然这小姑子长着一张花容月貌,但他却如视树石,眼底厌烦:“别装疯卖傻了,若再不让开……” “我让开,我认错。”她立即接下他的话,并朝他们诚恳地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态度。 张子菖:“……” 其它人:“……” 陈白起站直身子,见所有人都拿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她,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心理素质如此强大,半分不觉怯场与紧张。 她迈着小短腿识趣地退到边墙根下站着,站姿规矩立正,眼睛规矩地直视地面,像个小学生似的,一副我很乖,我不闹的模样。 张子菖与白胖子吴述言瞪着她,只觉一只气堵在肺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 “罢了,瞧着不过是个脑子不太好的傻姑子,别为此事耽误时辰了。”一个看起来要年长些的少年眉宇褶皱着,目光威严地招呼着张子菖与吴述言过来准备要走。 张子菖一脸无语:“就、就这般算了?” 年长少年孤独邶面无表情地觑着他:“杀一个傻妞,你倒是挺本事的啊。” 张子菖脸色一下便黑了:“……” 其它稷下学生本想瞧瞧热闹,但听了孤独邶的话,再回想一下这小姑子的举止行为,的确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他们倒不在乎随手捏死一个冒犯贵族的平民,可读的人都莫名有些清高的坚持,为难一个傻子这名声传出去也不太好,于是也兴致缺缺不欲逗留。 陈白起听出了孤独邶是替她讲话,虽然内容不太友善,但他应该是个好人! 默默给孤独邶发送好人卡的陈白起,对着孤独邶的面便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而孤独邶却似辣眼睛般避了开去,真是个傻妞!鬼知道方才他为何忽然要出声,以往他也没觉着自己这么有同情心去多管闲事啊。 深藏功与名的“撒娇妹妹”在暗处发挥着光与热。 跪在地上本无计可施的子妩,见事情忽然峰回路转,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她看向陈白起,一时颇有些感叹不已。 这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稷下学生步下有风,与旁人不同的金贵风度令黯淡的冬日都炫亮几分,在他们与那被判定为傻姑子的少女错身而过之际,只见她一开始的确目不斜视,安安静静地等待他们经过,直到一蓝白衣袍的冷淡少年经过时,一只白嫩纤瘦的小手一伸,准确地攥住他飘过的衣角一小块。 没有人看见少年倏地一震,如同触电一般,全身战栗了起来,但很快他又崩住了,没让人觉察出来。 他扭头看她,见她期待地凝视着他,像怕人听见似的小声问道:“你、你可认得我啊?” 前头的人与后面的人见谢郢衣忽然停下,都好看去,却见那傻妞竟拽着他的衣角,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情况十分微妙特。 这一下,本已恢复平静的水面再次又炸锅了。 谢郢衣是谁啊? 稷下官府最冷酷无情、还不讲道理的人! 若说惹了阴险小心眼的张子菖还能有个侥幸,那惹了谢郢衣这个白皮黑馅那绝对是下死手的主。 孤独邶回头一看,表情亦变了一下,心底怒骂——这傻妞真是嫌活得腻了吗?拦谁不好,偏去招惹那个活阎罗! 张子菖则环臂坏笑盈盈地看着谢郢衣与那傻妞,他就算了,如今她又落到谢郢衣手里,看谁还敢替她讲话。 就在其它人以为他会翻脸一掌将那傻姑子拍飞时,却见谢郢衣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低下头直视着她,双拳捏紧,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那表情因用力过度而显得有些发狠。 “手、手……” 陈白起没听清,桃花眼眨得潋滟波光,偏头“嗯?”了一声。 噗—— 谢郢衣仿佛听到自己喷鼻血的声音。 稍微还算了解谢郢衣的同窗,见识过他各种冷淡的表情,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什么情绪外露,不高兴冷笑,高兴不笑,烦燥冷扫,平静孤僻,总之,这人高兴与不高兴从外表看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眼下却好似不正常啊。 这、这莫不是……在盛怒啊!看来这个小傻妞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没见过谢郢衣感情如此丰盛的一众看得咂舌不已,子妩则全身寒毛竖立,咬紧下唇,撑着膝盖便要爬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0205病假与春节假条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估计美妞们也都猜到了,静断更是因为老腰伤了,伤的挺难受的,一坐下去就痛,坐起来就挺不直,头一天还好,以为没事,可第二天就难受了,看了医生除了吃、敷药之外,还得养,所以静便想趁着过年放松休闲一下顺便养养这老腰(静要跟家人回乡下陪老人过年,老人家没装络,所以也上不了),就请一个星期的假期,望妞们晾解,因为除夕跟春节没有办法跟妞儿们大喊一句——春节快乐——新年快乐,所以提前在这里大喊一声,新——年——快——乐!嗯么~么~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主公,你叫什么(二) “盲棋意味着棋谱尽在脑中,每一步落下再撤掉,最终棋盘只余下两枚棋子定胜负,而之前的战局楠衣是通过这两枚棋子反推演回去过程,方得结论。” 勋翟闻言没有第一时间读懂他的话,待将其字句碾碎了细细呡通后,却是满目敬佩啊。 这事听起来便不简单,非棋艺登峰造极之人不可办到。 当然这还是试炼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判断黑子、白子谁起,谁再落下定下这盘盲棋的胜负,只能更是考验人了。 至少楚沧月办不到这种程度,他先前虽看懂了这盘盲棋,可以通过棋盘两色棋子落定的位置往后推演几步、十几步,却无法将整盘棋完整推演回来,但谢楠衣却可以,他的棋艺超群绝伦,非一般人能比。 要说陈白起先前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界碑之后的阵法上,却不知道这盘看不出讲究的棋盘竟是这样玄妙厉害。 她站在谢郢衣身旁,亦不由得仰头惊奇地看向他。 而谢郢衣感受到她的视线,心顿时便乱了几拍,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有种想要克制嘴角上弯的冲动。 他喜欢她的视线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那会令他全身平缓的血液像着火一样滚烫了起来,从未体会过的羞涩与心跳虽令他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趋之若鹜。 勋翟没注意到这一幕,他笑出一口白牙,眸似落星,满怀豪情与期待道:“楠衣,为兄比不得你那般学富五车,便也不多问了,全靠你了。” 谢郢衣见他没有了先前那讳莫如深,一下晴朗爽快起来,便知道楚沧月是对他的“投诚”之举有了定论,勋翟作为楚沧月的代言人,这是“开口”让他放开手脚去做。 勋翟对谢郢衣讲完,又悠转过头看向禾真上人,俊朗轮廓的面部在这过程中已恢复了一片冷寂,锋芒暗锐:“便如你所言!” 禾真上人喉中一梗塞,看他这隐忍着不发作的模样,总觉得他保不定下一秒便会冲上来咬她一口。 但她向来心大,当刀还没有正式落下时,她从不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而太过担忧,于是她整了整神色,勾子一样的眼眸望向谢郢衣,也不知道在脑中在想什么,她道:“那便由这位郎君开始吧。” 她比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就等着看。 谢郢衣面色平静,他不能不松开牵着陈白起的手,走了上前,对禾真上人道:“请给在下一些时间。” 禾真上人抱胸,饶有风趣地颔首,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种有一种黏溺的灼度。 陈白起瞥了她一眼,又半阖下眼,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谢郢衣走到界碑前,风吹动他的睫毛颤动,他视线停驻在棋盘上,然后闭上眼睛。 他闭眼的举动太过突兀,在众人瞩目中,却都静静地盯着,没有任何喧哗与质疑声出现,反而一瞬不眨地睁大眼等着他。 牙索这段时日倒是一该往日十分低调沉默,他幽幽地盯着谢郢衣的方向,目光晦暗,但当他转向他不远处的陈白起时,却像不敢多看一眼转开了。 他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情绪死死地压了下去。 楚沧月倒是毫无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将他的神态尽收于眼底。 他没想过溟儿对那谢楠衣的未婚妻当真动了情,一路以来他没有刻意避开她,却也没有想方设法地接近,他将刻度把握得很好,听了勋翟他们的讲述,一度让他以为那小姑子对他的影响或许不过是一时的迷惑,远不足以让他有什么变化。 但在洞穴中不过是他稍微想试探那小姑子一番,或许还构不成令她为难的地步,他明明不愿面对自己,却仍忍不住为了她挺身而出,还有方才他看向她的视线,不是单纯的欲望与喜爱,若是那样的话,还好些,人的喜好总会随着时间与新鲜而改变,但他偏偏却是一种克制到筹谋的深沉眼神。 他对她,是志在必得啊。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也不是一件好事。 两情相悦尚且难逃命运的诸多搓磨,更何况是一厢情愿,依溟儿这些年养成的偏执乃至病态的占有欲,那个看起来被娇养在笼中孱弱得像金丝雀的小姑子,只怕根本熬不过他的强取豪夺,若他非她不可,那最终两人的惨烈的结局可想而知。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沧月的脸色遽然苍白,唇抿紧成一条线,眼底那翻腾的苦海与晦涩暗淡,让他融入夜色的身躯愈发虚无缥缈,孤寂而空洞。 呵,也不知……求而不得,与得而复失,哪一个会更悲痛欲绝、疯魔痴狂呢? —— 石碑前的谢郢衣将心思放空,他是巫族的巫师,自小便习天机策术,天机策术类似于一种对大脑极限的开发,眼脑洞察事物时就会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准计算机,他在脑中将棋盘复刻下来,再一步一步按照循序摆上棋子,直到整盘棋重新摆满了改存在的棋子。 棋成,阵成。 他蓦地睁开了眼,那一刻那一双墨清的眸子是如此夺人心魄,天上星河转,发出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他一手掖袍,一指执起黑子,直指棋盘一处。 啪! 清脆的响声不大,却像某种被锢制的空间被启动。 他指落下之时,整个石刻的棋盘仿佛一下便“活”了,光线从横19与纵19条线上亮起,笔直冲闯,原本棋盘上消失的棋子亦重现。 光亮乍现,界碑仿佛被光线给切割成了数不清的块头,那些光线一直延伸直界碑后方,禾真上人一惊,茫然又战栗地向四周看去,那些光线从她身边射过,不可捉摸的光线变成了光墙,约半人高,将她所处的地界划分成了无数条道,像找不着出口的迷路一样,这便是——曲转七回阵。 看到这一幕的禾真上人也震惊了,她清亮的瞳仁映照出这一切。 之前便听过上一辈的人提过当“盲棋”被破解时,曲转七回阵便会启动,雪光交光夜,缥缈轻霞容,便是一番令人心悸的奇景,但她没亲眼见过,今日却歪打正着地目睹了。 勋翟也瞠大了眼,怔怔地看着。 楚军都屏息而望。 唯陈白起倒是冷静,她也算是见惯了各种猎奇事物,她一眼扫过,帽檐下冷白的小脸映出了小半张脸,琼鼻菱唇,浮云翳日光,比全露的时候更撩人心弦。 “阵法变了。” 与其它沉浸在“盲棋”的奇景绮光之中的人不同,楚沧月也是一副性冷淡地看着,并且他耳力,尤其是在如此安静风滞的气氛中,他不经意地听到了一声像笑音舔上了蜜、沾上了漫不经心的软甜的呢喃。 不似那一惯捏作的娇弱怯怯语气,而是一种运筹帷幄、却又平和淡然的口吻。 楚沧月若有所动。 这是一道极为细微的女声,在场的只有两个女人,他可以肯定这道声音不会是禾真上人,所以只能是…… 他看向那个站在前方位置,与周边高大厚重的身形完全不协调、甚至格格不入的一道骨架纤瘦身影,她穿着一件与他相似的斗篷长袍,那件斗篷在白日是一种水蔚蓝色,但夜里却像吸饱足了暗色变成了黑蓝色,回想起来,她好像一直都很安静,不多言不多嘴,永远低垂着脸与眼,将一切颜色掩下帽檐之下。 他没有见过她的脸,连声音都只是含糊甚远地听过几句,没有印象,她的存在感一直很淡泊,像森林的一树、漫山的一花一草,明明存在于眼前,却容易被人忽略。 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会去如此真挚敬爱一个像影子一般拘拘儒儒的姑子? 他忽然对此产生了存疑。 没错,楚沧月对谢郢衣对他未婚妻的态度称为真挚、敬爱。 他并不是一个窥探他人私下相处的人,但毕竟同行一路,总有入眼的几幕让他记在心底。 谢郢衣无疑是疼爱他的未婚妻的,从他专注唯一的眼神可知,但他从不拿寻常男儿对女子的亲呢到暧昧的态度待她,事事以她优先,却不敢轻浮地触碰她,反而他那未婚妻对等他在姿态上要更自在轻松一些。 这是一种无法演戏的本能反应,恐怕他们两人都并不知道。 他收起心底的想法,抬眸,旋指捏了一颗圆润的珍珠弹力一射,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界碑。 他眼神一暗。 当初分明界碑后似有古怪,装着黑骑兵头领的木盒子根本送不进去,被一种无形之力给撞落地面,然而此时他的那一颗珍珠却顺畅穿过。 是阵法啊。 她不仅看穿了界碑后的阵法,还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阵法的改变。 楚沧月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不得不说,这一对未婚夫妻好似都深藏不露啊。 而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低喃的一句话被楚沧月给窃听了去,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人设——胆小、话少,柔弱不能自理的脆皮少女,她迈着小碎步走到谢郢衣身边,低着头,纤白小手攥着他的衣袍。 双唇嗫嚅。 “郢衣,棋破,阵开,你做得甚好!” 这是一句毫不吝啬的赞扬。 谢郢衣闻言,有些抽空的脑袋一下懵了一下,但意识到陈白起讲了什么时,却心似开遍了万紫千嫣的花,明媚喜悦,他忍不住拿手按了按胸口处,就怕那处太过喧闹的心跳声会传到她耳畔。 原来,她一句对他的肯定,便能让他觉得为她做再多也是满足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主公,你叫什么(三) 眼看着盲棋已破,异象也不过昙花一现,随即往复寂静月熠暧冷色又重新恢复,只是众人心头的颠覆情绪却未有那么快调整过来。 勋翟一双大眼亮如白昼,惊叹地看向谢郢衣,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也只吐出一句。 “果然大才啊!” 楚军其它人此时也对谢郢衣充满了不明敬仰,本以为一个名不经传地方出来的寒门之士即便学了些医药本领亦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他们一度不明白勋少将军为何会对他青眼有加,甚至自降低身份与他称兄道弟,眼下看来,果然还是他们将军有眼光,懂慧眼识人。 “楠衣恰巧精棋矣,所擅之处,不足以得将军此赞。”谢郢衣一揖,若那高山流水之淡泊名利之士,讲究傲躯藏于谦逊之礼下。 勋翟却不与应和,他自有他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将胸溢的激动之情暂抑下,眸色用力,语气忱重道:“楠衣,你们相识虽短,我虽年长你稍许,却敬你之能,服你之人,因此……”他声量逐渐放低,喉中滚动几下:“我将我一生之重暂托于你顾看,望你莫要负我之托。” 勋翟这一路以来待谢郢衣都是极为亲切友善的,这种“亲切友善”不是对任何人,至少他待牙索的态度不过是冷淡客气,以他的身份而言,这种态度哪怕是存有利用拉拢皆过了,这只能表明勋翟是真的对谢郢衣这个人合眼缘,性情相投。 谢郢衣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这人虽然冷清性漠,但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人待他以诚,他自不会以怨报之。 “翟兄放心,你的事尽楠衣所能。”他迎着勋翟那双认真慎重嘱托的眼道。 勋翟怔松一瞬,继尔笑开了:“如此便行。” 两人跟打哑迷一样地讲着,无需他人明白含义,只要对方心知肚明即可。 禾真上人那厢回过神来,第一时间便看向谢郢衣的方向,那个浑身散化着淡淡冷漠气息的青年背光而站,头发以木簪束起,皎洁如玉树,她眼神不禁迷离了起来。 “禾真上人,如此盲棋已破,该你遵守你的承诺了。”勋翟没有感情的冰冷声音唤醒了禾真上人的神智。 她眼神动了动,见他们似叙话完了,便掩饰性地勾起一撂发丝缠于细长指尖,眉眼笑开道:“自然,却不知将军打算送哪三人进死地?”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她反悔了,她暗忖着,大不了先将这三人伪装一番偷偷藏于族中数日,待那勋翟取回厚土蒲回,便利落地打发走了。 是的,与勋翟这桩“殒命”解药换取黑骑兵营剿灭命运的交易,并非是死地与他们定下的,而是禾真上人私下作为,这件事情只有她一人知道,但她的确有“殒命”的解药药方。 勋翟闻言顿了一下,转过头去,目光有些复杂凝深,只见一道高挑修长、穿着宽大黑金凤翎斗篷的身影迈步而出,他或许身上没有露出任何显示身份象征的东西,但那丰姿仪雍的行态走姿,步踱若度,便给人一种高贵清之感。 他站定后,位置恰好离陈白起最近,她站在侧右,他在左,离她的心脏位置靠近的地方。 陈白起视线落在前方空濛的方向,不动如山,但心跳却控制不住漏了一拍。 不知道他这个站位是无意还是故意的,明明他走过来的一段不长路线分明离勋翟与谢郢衣他们更近一些,可他却偏偏来到了她的身旁,一阵清浅的风拂过,飘来他身上淡淡的兰麝木料佛香气味。 对于楚沧月站在谢郢衣的未婚妻身旁一事,谢郢衣有些意外跟警惕,他嘴角敛收抿直,而勋翟也怔松了一下。 “这位……是翟的一位贵人。” 勋翟对禾真上人将话放得有些重,借此点明禾真上人此人对他的重要性,让在留看人的期间不至于将人慢怠了。 禾真上人也不是什么白目之人,一瞧这人往那一站的气势与凤仪之态便知非富则贵,虽然她没有那么聪明猜出楚沧月的真实身份,但大抵也知这是接了个祖宗回来照看啊。 她心中哀乎,也怪她自己没有及时将解药炼制出来,否则哪还有这一出啊。 勋翟再道:“另外,便是我的义弟谢楠衣,还有他的未婚妻。” 至于未婚妻的名字勋翟表示不知,直接便略过不作介绍。 禾真上人又扫过谢郢衣,与……他的未婚妻?! 她的表情顿时有几分诧异,终于舍得施舍将视线落在一直忽略的人身上。 像打量某种物件的刁钻眼神,一番下来。 禾真上人嘴角挂上了轻淡的笑意。 说实话,对于这个“未婚妻”她很失望。 此女穿着一件不显腰身的宽松斗篷,但从身量与削弱的肩膀可以推测其身材娇小,那孱弱不堪的双肩与看不清的模糊面目给她一种阴沉古怪,十分不讨喜的普通感。 只看了一眼,她便对她失了兴趣。 只是一个“未婚”妻罢了。 禾真上人对勋翟扬起一臂,扫榻以待的姿态:“既是如此,便请三位踏入界碑吧。” 盲阵已破,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岂能不知这曲转七回阵已暂停,谁人都可以进入,但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过了时辰一切又会恢复如常。 所以,无须她多做什么,他们三人都可以自由进入。 勋翟拦下欲上前的七健将与楚军,身躯笔直紧绷,他眼神欲言又止地望向楚沧月,内心自有担忧与犹疑,但却又不能阻止主公的决定。 他安慰自己,让主公留在死地或许会更安全一些,如此下来,他才能够安心离开去寻缺一味的解药。 “翟,会尽全力速赶回来,望……珍重。”勋翟沉声道。 其它人也都一脸严肃又郑重地目送着三人并齐,朝着界碑而去。 楚沧月顿了一下,终拂袍回首,几缕银发从帽檐下飘出,他声似夜色缈缈,淡然道:“无需忧虑,且安心去。” 他们不敢行礼,也不敢暴露他的身份,但无疑数百人乌泱泱一片站在界碑前,声势恢宏,那目视的力量汇集在一起,足以让不明真相的禾真上人一阵心惊肉跳。 不过是暂送三个人进死地庇护,何以这帮铁血汉子会以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来目送,怪哉了。 —— 三人站在界碑前,禾真上人侧过身,让三人越界踏入。 而这一步后,三人只觉眼前的景象好像画布溶解,水墨幻化,如同一脚便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这界碑之前与之后的景象竟是完全不同的。 死地后方倒不是什么迷人风景,反而比外面看到的更为荒芜崎岖,四周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沼雾,比一般的烟雾要浓郁一些,连那明亮的月光落下都被分割得白惨惨,远处似屹立着萧瑟的树枝,湿冷风息从路面上逐渐铺开,带着孤冷与冰凉悬挂在清冷的沉墨一样的夜色。 这番变故虽不在意料之中,但三人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当然,禾真上人能看见的只有谢郢衣的脸,其它两人简直有着如出一辙的装束,无脸,无声。 没搁一块儿倒是没瞧出来,当这两个人挨近站在一块儿时,那相似的打扮与同样的沉默寡言,若非听勋翟讲谢郢衣与那矮小的身影是一对未婚夫妇,禾真上人倒还以为这看起来十足情侣装的两人是一对的呢。 都一脉相传的古里古怪,与藏头遮尾。 直到看不见界碑后的几人之后,楚军一众才收回视线选择启程离开死地边境。 —— 回到界碑后,曲转七回阵又重新启动了,禾真上人领头走在三人前方,她看似一直在看前路,实则有意拿余光关注后方的情况。 她看到谢楠衣总有意无意地看着身旁的那道娇小的身影,连步调都选择配合。 实则谢郢衣此刻袖下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却想着要如何自然不做作地重新牵起她。 谢郢衣有些回味先前那下意识牵过陈白起手的举动,那时那一双柔软如温玉的小手被他的大手握着,像天生契合一般,掌合得如此舒适。 ……或许如果胆大些,揉捏一下,那软绵绵的触感会令他更…… 可眼下真正意识到,相自主动时,偏生又无法得心所愿。 禾真上人眸光眯了眯,她收回视线,弯唇诡异一笑。 这时,她腿边一直很温驯的黑豹忽地掉转过头,凶相尽相,兽瞳竖立,朝着陈白起的方向咆哮一声。 那倏地张开的兽口,那森冷尖锐的牙齿,足以令人颜色尽失,哪怕是一个大男人也可能会因此吓一大跳。 但禾真上人预料中的惊吓尖叫声并没有响起,她一愣,垮下脸地转过头,却正好对上谢郢衣那一双清凌凌、透着冰霜晶花的墨色眸子,他挡在那个小姑子的身前,以肉躯铸就一道墙隔挡。 “禾真上人的宠物若栓不紧,当心一时不慎便被别人给拔了牙卸了爪,最终成为一只只能俯首帖耳的病猫。” 听了他的话,禾真上人颦了颦眉,当然听得出来他这是在维护他的未婚妻。 但她心思深沉,转瞬便换了一脸歉意地道:“是我的错,哈赤少见外人,或许一时不习惯方吓着你们了。” 谢郢衣颔首,淡淡道:“没事,人总归不能与一头什么都不懂的畜牲计较。” 禾真上人脸一僵。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总觉得他这话在骂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主公,你叫什么(四) 好一个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的冷酷汉子啊。 但怎么办,她好像更加颀赏他了。 禾真上人内心情潮澎湃,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一脸和气道:“是、是。” 她想着,那小姑子瞧着倒是个胆小怯懦的,偏生那一下却没有被吓得尖叫失色,也不知是被吓懵住了,还是她看错了人? 她私以为是前者,若真有城府,方才便该反击她的恶意,而非默不吭声由着谢楠衣护在身后。 死地内四处弥漫着一种有毒的沼气,吸入肺中久了便会发晕呕吐,乃至严重时会直接窒息死亡,因此禾真上人引他们走时便事先给了解毒丸,讲了一番说明。 这也是在暗地里提点他们,这入了死地却并不是进了什么安乐所,若是不听劝告四处乱闯乱走,可是会丧命的。 四人一路走来,瞧不见什么特别风景,只觉每一处的地形都极为相似,千篇一律,黑夜铺张开来似一张网,吞噬了天边黑魆魆的群山,仿佛一直在一个漆黑的甬道内行走,不知尽头。 一路走来一直不讲话还怪尴尬的,禾真上人对曲转七回阵已是熟悉,不担心行差踏错,她有意要撩谢郢衣,便悄媚地搭话道:“不知谢郎君是哪里人士?” 听他讲话却不像是楚国人,虽然他会讲官话,可那地域方言带来的腔调却是掩藏不了的。 谢郢衣本不愿理会她,可转念想着死地毕竟是她的地盘,将人完全得罪了却不太好。 于是他稍嫌冷淡道:“不过一个小地方罢了。” “什么小地方能出得谢郎君这般人物,倒是令人好奇啊。”禾真上人笑意盈盈接话道。 两人谈话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环境十分清晰,尤其是那话中透露的隐约情绪,倒是被放大了多倍入耳。 谢郢衣清冷的眸子不耐烦了,这时一只雪绵的小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含糊疲态的声音响起。 “楠衣,我累了。” 如同小绵羊一样弱气娇糯,与禾真上人那轻佻娇媚的成熟女性嗓音不同,它过于柔和惬意,像不经意拂过耳畔的清风,一下便拉住了谢郢衣与楚沧月的注意力。 禾真上人背起手,撇了一下嘴。 禾真上人因为这道与她清亮勾人完全不同的声音而内心嫌弃,而楚沧月则是因为这与先前又截然不同的语气。 唯有谢郢衣如同浸泡温水,面上的不耐烦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带着几分思考过后的殷切道:“不若……我背你?” 背? 陈白起将小手放在他手腕处轻搭着,停顿了一下,方慢悠悠道:“那……” 一听谢郢衣要背她,禾真上人心中不乐意,她也不是一个有道德观的人,她看中了谢郢衣自然是不愿他与别的女子亲近。 她眯了眯眼,立即道:“不过还有片刻便到了,这稍许路,这位小女郎不会这样几步都走不动了吧。” 她故作揶揄,不讨喜却也不算讨厌。 她话是对陈白起道,想让她明白有他们在,别那么不害臊,然而她估错了一个人,那便是谢郢衣。 他像没有听到禾真上人的打趣,却执意要背起陈白起走。 禾真上人见此嘴角一抽。 窝艹,如此奴性一面的谢楠衣,当真令她刮目相看啊! “啊,既然快到了,那我还是自己走吧。”软绵的声音带着些许委屈的自我坚强,但依旧弱气得紧,估计怕禾真上人的话不作准,她又娇滴滴补了一句:“若是超了一刻,昼时楠衣再背吧,或者抱亦行。” 抱? 谢郢衣一个还不曾与女子有过肌肤相亲的大好青年,因她的话而耳根发烫发红。 不好意思,她还真不害臊,像这种程度的骚话,她那里还有一书库。 禾真上人一听,那张细眉杏眸的娇艳面容禁不住扭曲了一下。 而一直听着那小姑子兔子一样委屈巴巴伸爪挠人的楚沧月,不知为何却忍不住有了笑意。 原本因这禾真上人那不为人道知的心思,他们之前不知还要这样兜兜转转走多久,如今被她这一“逼”,倒是一下让他们可少走一些冤枉路了。 小姑子是故意的吗? 他其实也判断不出。 只是她这样“清纯不做作”的模样倒是令他有种忍俊不住。 —— 从一片不断循环的黑暗终于走到灯火之处,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前方似坐落着一个安宁平静的村庄,月光下,有了黛青树木、尖顶的穴居、土堆与布条彩织,风起像鱼尾游摆,而这一切在夜色中像罩了一层薄纱,此时万籁俱静,所有的一切动态的景色都好像睡着了似的…… 禾真上人不想惊动任何人,她独自进村中一趟,再出来抱了一大包衣服让他们三人换上。 “这是什么?”谢郢衣问。 禾真上人挑眉:“衣服啊。” “为何要换衣服?” “自然是因为需要换衣服。” 谢郢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禾真上人见他一副不解释便不合作的执拗态度,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看过他们三人:“我放你们三人进死地……本就不合族中规矩,所以你们尽量……不要出现在人前,我会替你们安排好一切,你们只需静心养病,安心在待在这里,然后等勋将军来接就好。” 听了这番话,谢郢衣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圣子不愿在楚沧月面前露脸,所以他在等她的决定。 而这时楚沧月终于出声道:“那便入乡随俗。” 陈白起本还在犹豫,闻言,转眸看了他一眼,便没有吭声,似默认了。 三人各自找了一处隐匿的位置去换了死地的服饰。 先出来的是谢郢衣,他穿了一件简洁利落的短衣长裤,腰间围了一条兽皮,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一头飘逸长发尽数扎起,整个人如此装扮出来,与先前那儒雅清俊的模样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像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俊小伙,五官分明,丰姿奇秀。 看到这样的“谢楠衣”,禾真上人眼睛徒然一亮,嘴畔含笑,极为满意。 过了一会儿,陈白起也出来了,她穿了一件稍嫌臃肿的青色袍子,腰间绑了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绒绒尾巴,长靴及膝,身形不显反而有几分笨重感。 禾真上人喜滋滋地看着她这样一身,心底也极为满意,不枉费她特意“挑选”的一身。 当她视线看向她最关注的脸时,却愕然了一下。 因为她脸上戴了一张半脸面具,只露出了尖细漂亮的下颌,与唇色不显却饱满欲滴的菱唇。 仅是半张脸,已可窥其煞尽百花之绝色。 为何她要遮头藏尾? 禾真上人心忽然跳快,她冲动地想掀开她脸上的面具,可没等她开口,便见另一个不知身份的男子也出来了。 她视线下意识地划了过去。 他身上的衣物与谢郢衣相似,除了颜色跟尺寸,他的身材要比谢郢衣高挑些许,腰身却细韧,一头奇异的银辉似月的发丝,若说谢郢衣是一种竹的清雅高贵,潇洒飘逸,那他就是孤鸿雪霜之姿,清极不知寒,气势逼人。 她瞳仁窒了一下,连呼吸都不知觉地放轻了许多。 只是他也没有露脸,面上不知何时也戴了一张极为贴合的黑色面具,金属光滑质感,线条流畅细幼,像第二层皮肤似的贴在脸上,一看便知此物珍稀罕有。 这人……究竟是谁? 楚沧月出来后,倒是最先朝着陈白起的方向望去,隔空,两人的目光仿佛有默契地对视上了。 都是藏了脸,但一人心知肚明,一人却心思深沉。 “你们……为何都戴着面具?”禾真上人古怪问道。 陈白起率先移开了眼,一副自怜垂头道:“面目有损。” 楚沧月实话实说:“面目不堪。” 禾真上人:“……” 好一对有默契的狗男女!我信你们个鬼! 谢郢衣这时插话道:“既是按你要求换上死地的衣物,面上戴着面具又何妨,皆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禾真上人深吸一口气。 “随你们!” —— 三人发现死地与外面的村落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除了地域风格与标志,或许最大的不同便是村后那一片延绵开垦的田土飘来淡淡的药草香,村内都似长年浸淫药物所沾染的独特气味。 他们三人没有进村,而是被禾真上人带到一片嶙峋山林中的一间古拙石屋,石屋像是被闲置多时,内里空荡宽敞,却尘灰覆满,安置了一些有些腐朽的桌凳,开劈的洞穴足够,可供一人一间,只是没有门、屏障遮挡彼此空间。 禾真上人不多时又抱了几床被褥过来,并叮嘱他们一些注意事项便没有负担打着哈欠离开了。 她明日会再来,带些必需品,在这之前他们便先将就着睡一晚。 正值深夜时分,谢郢衣与楚沧月礼貌性地告别之后,便拉着陈白起一起随便挑了一个洞穴进入。 夜深人静之际,没有了旁人的陈白起与谢郢衣却没有立即入眠,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忽然对他小声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安歇不必等我。” 谢郢衣讶道,有些迟疑道:“……何必急于一时?” 他知道她这是打算一探死地。 “眼下这个时机才是正好。”陈白起却意味深长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主公,你叫什么(五) 谢郢衣自是相信她的判断,可就是心底难安,想跟着一块儿去,可又怕给她拖了后腿。 陈白起摘下面具,桃花眸潋滟着净澈流光,她仰着头,绒毛染了一层很显橘黄的柔软质感,抿唇一笑,齿如瓠犀,她向他保证道:“一个时辰内我定回来。” 谢郢衣低着眼,他知道她的个性,决定下来的事情向来是通知一声而非商量。 她主意大,胸有丘壑,也不知哪里养来的气性。 他叹了一声,他年岁大她不少,常常会像担心那初学幼步的孩子似的,生怕一眼不注意便让她伤着了。 可他又深知她实则很强大,她目光炯炯有英气,胆力过人,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各类危险, “那一定要当心。”他不厌其烦地叮嘱一声。 陈白起颔首,又重新戴上残缺的面谱。 “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你身体本就没好利索,又一路长途负累,眼下虽不是一个优渥的环境,但也算是个暂且安身的平静住处,你且好好休息一晚。” 谢郢衣道:“嗯,我听你的。” “那我走了。” 她转身,明明是那样一身臃肿丑陋的装扮,但那一头青丝在风中摆弄,纤细莹白的长颈,美人骨在气韵动姿。 她离开之后,洞穴中只余一缕女儿香淡淡袅散四周,好似忽然一下变得孤独逼仄的空间,谢郢衣扯动了一下嘴角,抚眼仰起了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衣襟微敞,颈下至精致蝶翼的锁骨连成一道诱人白皙的弧度。 “为何心变得越来越不安份了呢……” 轻嗌出唇的嗓音似困兽一般寻不着出路。 —— 一轮明月高悬于空,高峋山顶之上,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俯视着那笼罩在夜色之中的村户。 她看到他们的村落不似中原人一样砍木挖土垒石造屋,而是在隆起的土坡内挖掘穴居,估计是与北漠的地理环境有关,在没有那么多树木砍伐建筑时,自然是最大程度利用周边环境来改善生活条件。 再后面是一大片开垦的田地,地势不平,像沙丘一般起起伏伏,没有水乡的树杨桑田与绿江暖鸭,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 陈白起一时也看不出这死地究竟有何特别的地方,但她猜测,它必有其特殊的原因才会立下那样血戾的界碑警惕外人。 她先前在村子内逛了一遍,凭她“步烟”的本领,自是不会被人察觉的,她若现浮沉于夜色之中,慢细嚼研过,亦快目掠景过,却始终没有在哪一个地方发现何种异常。 可硬若说有何瞧着值得多看几眼的,便是死地那挂于兽骨上的迎风而飘的编织彩带,它们用三色线绞编成一条前尾窄细,中间宽阔,若鱼状的长带,无风时安静地垂顺于骨杆边,起风时,飘扬而起,若千百条彩色鱼群在深蓝墨底天空尽情流淌。 由于她没有在死地内发现到什么情况,所以触发性主线任务并没有动静,若是静态环境看不出什么异常,看来明日还得设法去打探一下。 陈白起一边想着,一边一无所察地转身,不经意抬眼间,却滞然看到了一个她认为已经歇下、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怔松地看着他。 他负手而立,没有再穿之前那一身,淡淡的银色光晕洒在他周身,那件腰身尽显的素白朴素袍子没有让他显得黯淡,头发半束而披落,却因为没有合适的束发而松松垮垮,似汲食了天地精华而流动着光泽。 按道理来讲,她与他之间属于素不相识,只因谢郢衣的关系才有着些许浅薄牵扯的关系,一时之间,她却不知道是该作若无其事地低头离开,还是该慌措羞涩地出声。 当然,前后还有机会,后者……她发现凭她一如既往的差演技是办不到“羞涩”这般自然的矫情情绪。 是以,她没有开口,奇怪的是,楚沧月也没有讲话。 但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她的头顶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探究。 她抿了抿淡色的唇瓣,垂着弓形柔长的眼睫,睫毛轻颤,像一个不知所措又惴惴不安的柔弱少女。 “你叫什么?” 忽然,他开口了。 陈白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复又敛下眼。 他为何要问她的名字? 以前不是不在意的吗?但凡留意了,也该知道她的姓名,毕竟先头她随谢郢衣之后也简单地自我介绍过,虽然对于她薄弱的存在,鲜少人有记上心。 眼下他问了,不答未免太过抗拒。 “我……我叫陈芮。” 刻意放轻,细软的声音像掉落的羽毛一般。 楚沧月瞳仁微怔,喉中一阵痒意,便握拳挡咳了一阵,然后哑着嗓音道:“陈……芮。” 他带着某种听不明白的情绪复念了一遍,用着与陈白起少女不一样的声音与口吻,那因咳嗽而显烟熏沙嘶的嗓音十分撩人,尤其在这样安静空旷得仿佛天地只剩两人的环境之中。 陈白起心跳了一下,但不是被他的声音给撩的,而是觉得他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头垂得更低了。 她想开口说要走了。 却听他又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陈白起听他没有问她是如何爬到这样高的地方,也没有问她为何这样晚没有睡却独跑了出来,反而好奇她在在处看什么。 陈白起知道他不会就这样放她走了,她确定凭她的身法楚沧月不可能一直跟在她身后,或许是她方才太过专注于想事情,这才让追踪而来的楚沧月给碰了个正着。 他对她起了怀疑,他在试探她。 陈白起对他的想法猜到一二。 但其实只要她的真正身份没有暴露,过往的马甲没有被拆穿,其它的怀疑她都能接受。 所以,人设还是不能崩,哪怕他猜到她可能不如她表现的那样弱不禁风。 她咽了下嗓子,摇了摇头,像受气包一样弱气道:“没看什么,只是好奇……死地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楚沧月缓步走至她的身旁,陈白起努力克制自己全身的戒备收紧,忍耐着没有移动,而他走在她的身旁后,并没有其它举动。 两人并排而立,遥遥隔着一片嶙峋陡峭如鱼脊的山林,看着一片祥和安静的村落。 他心思深沉,这些年来更是成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哪怕她有时候摸着一根脉路向上探,也会探不准他真正的意图。 他意外地与她讲起了死地过往的事情。 “那块界碑是在重历三十方立下的,死地在这之前并不叫死地,原本不过是北漠一处随处可见的牧居游侠营地,但在立下界碑那日起,死地便成了一处北漠的禁地,除了立碑的族人外,外人不得进入,而内族人亦不可随意外出,这是一条死律。” 还有这样一段历史啊。 “这样讲来,死地之所以是死地,只不过是死地族人从中划出的警戒线,而非什么地理环境造成的天险,一切危险皆来自于……” 陈白起本就对死地的事感兴趣,一时被他的话话勾走了心神,不自觉地分析起来。 楚沧月似不察她的改变,又道:“那时正是春秋周国分裂,诸侯国林立,纷争动荡最混乱的时期,待这百年战争终于有了喘息的片刻时,北漠立碑,死地界成,自此便彻底隐匿其中,不再现世。” 陈白起此时脑筋转得飞快,心道:“这故事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这大战过后,如巨龙守护着宝藏一样,自是要将剩余的遮掩得严实才行,莫要被它人给轻易窃了去。” 难不成……死地内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藏”? 对了,系统任务不是提示过了吗——“或许有意外惊喜”! 叮—— 系统:主线任务——触发特殊类任务。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一),你察觉到了死地似乎藏着一桩什么重大的秘密,对此你感到莫大的好奇,或许这其中对你有利,于是你下定决心要去寻出这个秘密,接受/拒绝? 任务达成条件:找到开启任务的“钥匙”。 任务失败条件:被人察觉任务目的。 陈白起有些懵,她没有想到她的特殊类任务竟是靠楚沧月成功触发。 不紧不慢地讲完那些,他转过头,慢悠悠地拖长道:“所以……你们入死地是为了什么?” 以陈白起在今夜无意间暴露出的可疑之处,她便猜到凭他的脑子肯定会怀疑她与谢郢衣来死地的真正目的,为君者性敏而锐,他对他们有了戒备与防范,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真实目的她自然不能说,她故作受冷,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怯怯地捏紧衣衫道:“我与楠衣只是好奇死地的事,那、那禾真上人能解殒命,定是医术高明,而这死地内又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药材,我睡不着,便想着溜出来四处看看……“ 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她羞愧地低下头。 楚沧月没应话,不知信还是不信,只是神色莫测地盯着她,那目光比月色还凉。 陈白起硬着头皮暗忖:管他的,一日没被当众拆穿人设,便先装着这副“我弱我有理”的性子。 总归没有人讲过有本事便不能天生性子弱气,她偏要将这一条路线一路走到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章 主公,心向明月 楚沧月伸出手,骨结分明的削白指曲于陈白起下颌,托抬起了她的小脸。 他的指尖冰冷,气息雪凉,那忽然的肌肤相触带着陌生的侵入感,令陈白起微躬的背脊下意识绷紧。 她抬眼,一双水粼粼的眸子有一种机警的收缩,哪怕经过了伪装,但没有人能彻底掩杀掉自我本性流露的锋利。 他半垂着睫毛,根根栩栩却似披霜晶莹,欲伸手去揭开她脸上的半张面具,却被一只皓白素手给按住了。 他顿住了,手上没再动了。 ……却是被迫的。 因为她那看似轻轻绵绵一压的力道却带着一种无形包围过来的枷锁,这种感觉很稀奇,像是看着一只白软的兔子张着糯白的牙齿气冲冲咬人,你以为顶多是一种酥麻的疼意,但却被一口啃掉了一口血肉。 他目光依旧平淡,但气势骤然变了,他背后缓缓的空气有了谲诡撕裂的转变,却是不容拒绝般想再动时…… “楚王,你过界了。” 如同有一束光芒注入,那一双清辉冷然的眸子有那么片刻甚至与他那累月历经的君王气魄势均力敌,但转瞬,她又恢复了惯有的温软无害:“为何想看我的脸?你……想从我的脸上得到什么答案?” 软中藏刀的一句,如同重音鸣耳一般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过界了? 对一个别人的未婚妻产生好奇、靠近,那便是过界了。 但真正令他心神溃散的并非前一句,而是后一句。 他平淡的神色像冰封的石像一点一点冷寂了下去,眼波空寂,在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他没有再强硬想做什么,终于与她拉开了恰当的距离。 这时,他随意绑起的一头长发终于承受不住这样诡异又凝滞张力而披散了下来,发带迎风飘远,明星荧荧,绝世独立,他万千银丝渭水滑落,将她笼罩在了他那独特冰雪气息之中。 她有那么一刻似被他惊艳了,双眸怔松。 她只入神了一下,视线划过他风散的发丝与如今他们所处的环境,想必他也没有替代品了,便从系统商城内兑换一支浮云紫藤簪子,然后递给了他。 “发带已飘远,远逝之物不可追,何必费神,若楚王不嫌弃,小女恰好身上有一支簪,还请。” 楚沧月目光凉凉扫过她细白骨瘦的手腕,一只掌纹浅淡的小手送来的那一支品相低调却质地不凡的发簪。 一支男氏发簪。 是谢楠衣的? 他不动如山。 “拿来。” 他道。 倒是没有拒绝。 陈白起顿了一下,衡量着彼此的距离,他不过跨前一步便能伸手拿到的东西,却偏要让她送上去? 她隐隐觉得他要搞事情,但转念一想,却没有退缩,而是如他所愿般自动上前一步,单纯无知地伸手将簪子递给了他。 他手一拂,越过那支发簪,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修长却不瘦弱的手圈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巧妙地搭在她的脉搏上。 眼底暗芒一闪而过,他道,果然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当初是谁将他们一个个扛到了那个避风沙的洞穴了。 他先前便有了怀疑,他试探过谢郢衣,他确无武功在身,凭他又如何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沙尘暴中将十几人接连带回安全之处。 即便有心,亦无力。 陈白起察觉到他的目的,挣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他,于是便安静了下来。 他想确认什么? 想知道她有几分能耐啊,光是探脉可是探不出的,她除了系统加身的莫测鬼诡技能,更多倚仗的是她的脑子与心性。 她看向他的眼睛,托这副偏罗莉长相的福,不必太过忸怩,一双小鹿眸子便噙着几分无措。 “……你抓我作甚?” 她其实知道他这是有话要问,不容她逃脱。 他审视着她。 那张曲伏暗光流韵的黑皮面具令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格外显眼,像雪谷织就的四时皎洁星河斗转。 他道:“为何要刻意遮掩面目,听勋翟说你第一次出现时,并无遮脸的打算。” 这话像是在解释方才他为何要揭开她的面具,他认为她并不在意露脸,却自他醒来后便一直遮掩着脸,但更深层的意思却得靠双方各自的理解了。 她像小女孩子一样嚅嗫了下嘴唇,垂下眼,然后小声道:“怕麻烦啊。” 怕麻烦? 怕什么麻烦? 这又是一个得自己理解拆字的回答式。 是怕长得太好看的麻烦,还是太丑的麻烦,还是怕这张脸被人认出惹下其它的麻烦? 一句话,引发几个意思。 两人都挺内涵的。 楚沧月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但下一个问题,却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他状似随意的口吻道:“沙尘暴洞**,楚溟发热那一夜的深夜时分……孤意识混沌期间,你是不是曾给孤喂过什么?” 陈白起眼神细微地变了一下。 哈,形容得这么详细具体,她连装傻的余地都被剥夺了。 可她一时不知道该承认或是否认。 以他的性格而言,他这样问了,表示他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印象,看来他的意志太过坚定,哪怕是在那样神智不清时,她的摄魂术仍旧没有完全抹掉他的记忆。 否认……好像没有必要了。 但她又不想这样轻易让他得到答案。 她模棱两可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若说这个世界有哪一个人最懂得拿捏楚沧月的心,若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最懂拿话语来钳制楚沧月的心,不用怀疑,那个人定是陈白起。 ……重要吗? 楚沧月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如鲠在喉,但被她这样一问,他也忍不住反问自己。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她瞒下此事,不图回报,他执意要她承认,若她承认了,却是被他逼迫的。 如此一来,这倒是一件好心办坏事的结果了。 虽然原由与过程他不甚清晰,但结果却是一目了然的,他那破败的病况在过了一夜便有了好转。 ……重要吗? 施之人觉得不重要,不愿揭破这层掩布,可受之人……当真觉得重要到非要得出一个结果的地步吗? 他眼神复杂得令人看不懂的幽深,却没有再开口了,他僵着手指松开了她。 当那冰凉的禁锢远离时,陈白起却抿了一下唇,并不因他的放弃而感到有种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说不上的烦闷。 或许人都不会因为曾经彼此太过亲昵熟悉,而一人拿这种过往积累的了解来伤害对方而感到喜悦吧,因为对方会受伤、会退让,是因为那是他曾给过你的信任。 没等他撤离,这一次倒是陈白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隔着布料。 她先将那支攥着的簪子放在了他的手心。 “那夜我喂你的是药,我不害你,我不讲……只是人多口杂,毕竟是不熟悉的外人,我不想给楠衣添麻烦。” 她半真半假地说完,便放开了他,然后小步往后退着,视线却不离他的脸,她的手指抚向脸上面谱的边缘。 “我的脸也不是故意想藏着,楚王若怀疑我别有用心,你可以现在便揭开给你看的。” 语气绵软而温和,像食草的毛绒小动物一样不含丝毫恶意,温驯得让人心头发软。 她等着他开口。 这一次,她选择坦率,若他要看,她便揭开他看。 反正这张脸他定然是陌生的,她想藏的原本就不是一张脸,而是这张脸下会被看穿的东西。 但楚沧月却移开了眼,他掩下眼底的情绪。 “回罢,夜深了。” 他转过身,盘旋在山岭的风一像把锋利的刀擦过脸,风中他的背影被勾勒得挺直修长,更显冷漠、疏远,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分隔成了两极。 他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心事重重,仿佛背负着难以言喻沉重的往事。 陈白起觉得今夜的楚沧月好像有些不对劲,她第一时间便是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她确定,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令他将自己与过往的陈娇娘联系在一起。 况且在今夜之前,他对她的态度都挺正常的。 或许是别的原因,比如……他觉得她不如表现的那样普通,觉得她是别国的细作潜伏在他身边,或者怀疑她是什么人派来的刺客之类的。 “夜冷……莫要于寒风中久伫。” 她干巴巴地留下一句,便转身下山。 背对着她的楚沧月闻言顿了一下,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仰头看月,月下一头银色头发令他苍白如雪。 他冷漠地想着。 想起那日……滑入喉口那熟悉的口感、之后熟悉的身体好转反应又如何? 他嘴角缓缓勾起,唇色因气血翻涌而猩红。 呵呵哈哈哈哈…… 他忽然张嘴笑了起来,状态癫狂。 ……重要吗? 她问他。 重要吗? 他也想问。 —— 陈白起朝下走着,忽然远远地听到一阵被半山腰的山风打得颤栗的笑声,她脚步一顿,却再难迈前一步。 那笑声饱含了太多让她解读不出来的东西,或许与她无关,可她却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他不可能认出她的。 她想。 她不仅脸,连性子都一并改变了,谁又会不知岁月疲惫地去惦记一个死了不少年岁的人啊。 她对自己道。 —— 北漠黄沙枯林,一队人马从婆娑枝长的林间奔驰而过,而在更前头一些,有一个人在被追击,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双腿打软,踉跄扑跑着,正疲于奔命。 直到被后方一支穿棱过斜枝密林的飞箭射中,他啊一声惨叫,便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后面追击的人停在不远处,见前方之人没有动静,便下马慢慢走了过来。 “死了?”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问道。 有人上前弯下身子,朝中箭之人的脖颈处探了探。 “还活着。” “将东西搜出来。” “喏。” 东西很快便找到了,倏地,那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蹲下凑近,在中箭之人的襟间一探,便露出有些讶异的模样,他迟疑地看向上方。 “……他,不,她是个姑子!” 无怪他这种表情,因为这个人并非一个无名之辈,但却从一个人人皆知的大丈夫,变成了一名女子,若非是他亲自查看的,他都不敢相信。 “哦,一介曾受诸侯国追捧、惊才风逸的商贾竟是一名女子?”来人也似有趣讶然地笑了一声。 “主上,哪此人该如何处置?” “暂时先留着活口吧,她前不久可是大大地坑了魏国一把,等那边来人了,将她交过去,想来定能做成一笔划算的买卖。”他一把扇子有节奏地轻拍于掌中。 杀了她? 不,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太大的仇,只有利益纠葛罢了,若非她窃了他一份重要的东西,几番想要逃走,他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题外话------ 怕小可爱们无法理解楚沧月在这章的心理路程,静便简单的剥一下。 首先他暂时还没有认出陈白起是陈娇娘了,毕竟相处得太少了,他只是觉得陈白起跟曾经陈娇娘隐藏的神秘有些关系,毕竟有一样神奇的药,他曾经多次用过,所以记忆深刻。 所以他在意,想要逼问她真相,但是陈白起的话又提醒了他,人既然死了,那些曾经没有揭露的东西知道了又有何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主公,明月照沟渠 “离死地还有多远?”话题突然传了一个方向。 被问之人倒是适应力良好,他在地图上计算了一下路程,迅速回道:“此处乃黑枯林,估计离死地……不出五里地。” “这么近啊,那不如先一步去探探?” 虽说这是一个像是在考虑犹豫的问句,但熟知他为人的都知道,他这是已经有了决定。 这时,一个面纹图腾的巨汉走了过来,他踏过明暗交错的阴影,眉骨弓突,无眉无发,步沉似山,身似重塔。 瞥了后方一眼,持扇的青年弯唇一笑,眼露狭意:“傻大个,扛上地上这个假丈夫,咱们先去看看那个被死地藏了几十年不见天日的秘密。” 他身后一道粗沉浑厚的嗓音应道:“喏。” —— 死地 回到石屋的陈白起站在洞口处,洞外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射进了内里,谢郢衣看到延伸到了脚边的影子,第一时间抬眸看去,在看到她的身影时轻轻松一口气。 陈白起见他还没有睡,明白了原因,不由得有些歉意。 “还没睡?” 谢郢衣温声:“睡吧。” 他没再说什么,走到铺了两床褥子的石床上躺下,侧过身,后方留下一大片空位置给她休息。 陈白起看他已躺下,也脱了鞋,安静地爬上石床躺在了另一侧。 两人背对着背,中间间隔了一大段距离的空间,只怕再躺三人都足够。 谢郢衣听着不远处那浅浅的呼吸,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胸膛起伏,却没有睡着。 陈白起睁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盯着黑黢石壁,耳朵无意识在暗中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夜里的时流淌似水,空寥寥地,不知几许,不知道渗透了几层夜色,她终于听到从外面归来的沙沙脚步声,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咳、咳咳…… 她倏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朝洞穴外望去。 咳咳…… 一阵压抑、却始终停不下来的模糊咳嗽声响起。 着凉了? 感冒了? 陈白起眉心拢起,抿唇朝下。 他愿意半夜不睡跑出去吹冷风吹一宿,若病了也是自找的。 她吸了一口气,翻过了身,这时谢郢衣也翻过身来。 两人的视线在越暗却越亮的室内对上。 他问:“睡不着?” 他或许并没有听到隔壁洞**传来的声音,也或许是听到了却并不在意。 陈白起揉了揉额角,又腾地一下翻了过去。 面壁去。 “睡了。” —— 天在微微亮之际,洞穴外断断续续传来的咳嗽声才稍微停歇下来,陈白起撑着眼下青黑翻坐了起来,面无表情。 有时候太过敏锐的听觉也并非一件什么好事。 她打开了系统商城,在“药品栏”内找到了“特效止咳膏”,下面标价3890金,战国的1000通用币可以换100金,也就是说她想要买下这个“特效止咳膏”需要用38900的战国通用币来换。 她脸一黑。 这么贵!竟然还没有打折! 药品类一向是贵得咬人的,哪怕对于如今荷包稍微富绰一些的陈白起也可以说是一笔大开销了。 她可耻地犹豫了。 可是……他若这样一直半死不活地咳嗽,还挺打扰她的睡眠。 所以说,现在该心疼她的钱,还是心疼她的睡眠? 最终,陈白起将“特效止咳膏”取出来,一脸低气压地递给了谢郢衣。 “你将这个拿去给楚王。”她又叮嘱一句:“别提我。” 谢郢衣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墨清凉玉的眸子划过什么,然后伸手接过。 这是一个他不曾见过的盛器盒,巴掌大小,呈圆型,约有半指厚度,整体是一片褐红色,没有其它饰纹。 “这是什么?” “药膏、止咳的。”怕他不懂怎么给楚沧月服用,她又细致地补了一句:“里面是一颗颗的止咳膏,每次咳嗽时便含一颗于喉,别急着吞咽下,须含化了才有效。” 他看她,低低一句:“不过是咳嗽……” ——又死不了。 但这句话他及时克制住了,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讲出这句话的自己……定是面容恶意丑陋的。 陈白起听到他前半句,便淡淡应道:“可吵到我了。” 终是没再说什么。 谢郢衣:“好,我即刻就去。” 他垂下袖子,手心捏紧了瓶身,转身朝着隔壁洞穴走去。 陈白起没等多久,便见谢郢衣面色无异地回来了。 “他收下了。”他率先道,然后看着陈白起的神色,又道:“至于他会不会服用,却是不知了。” 陈白起颔首,收下就行,别的她也干涉不了。 于是,她很快便将这件事情放下了,而一直观察着陈白起表情的谢郢衣见她终于不再关注楚沧月,那阴郁捻酸的心情才好转些。 “你们都醒了?” 这时外头传来了禾真上人风韵流娇的声音。 她又换了一套水红鲤袖、收腰腰摆缀着流苏条的裙子,手上提拎着一个竹篮子,身旁依旧跟着一头黑豹,此时黑豹背上累赘着绑着一大堆东西。 她将竹篮子放在石台上,又将黑豹身上的东西解下来:“你们长得太惹眼了,还有一头异色的头发,我思忖着还是戴上帽得好,这是我们死地的角帽,只有遮头的半截,戴着也不妨碍行走,这里还有一些吃的、用的我一并捎来,你们若还有不便的,到时一并于我讲,能拿出的我自是不会拒绝,可为难的也只能耐你们忍忍了。” 她讲着,视线转了一圈:“那位……” “他身体有些不舒服还在歇着。”谢郢衣道。 禾真上人考虑到勋翟临走前对那人的重视,便迟疑道:“哦,那需不需要我给他看看?” 陈白起眸下斜了一眼。 谢郢衣道:“不过是昨夜歇得晚了些,不碍事。” 禾真上人闻言也不强求,她反正也不是真心关怀他,她将吃食摆上桌,便勾人般看向谢郢衣:“昨夜个儿太晚了,一直没问,还不知谢君的名字?” 瞧这句问的,完全是无视在场的另一个人——陈白起,小白花一样的未婚妻在场。 谢郢衣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平淡道:“谢楠衣。” “我叫禾真上人。”她自我介绍。 他古怪看了她一眼:“这是名号?” “不,这就是我的名字。”禾真上人笑道:“是不是很特别?”她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眉目传情。 可惜这是传给了瞎子看了,因为谢郢衣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客人的答话礼仪,问过她已经用过了早饭,便转身招呼自家“小白花”过来用早膳。 名字? 禾真上人原来是一个名字啊。 那是姓禾、还是姓禾真,或者禾真上?单名一个人? 陈白起忍笑,假装没看到禾真上人那涨红的俏脸,乖巧地坐下拿起一个还算热乎的菜饼啃食。 她不讲话,始终像一个背景,除了谢郢衣满眼纳入了她,其它人根本不拿她当回事。 禾真上人在一旁气了一会儿便也不跟自己较劲了,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便一脸为难道:“我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谢君帮一帮我。” 毕竟得了禾真上人的惠顾,虽是因为勋翟的缘由,他道:“请讲。” 见他态度良好,禾真上人立即道:“我今日正要去药田挖植,可族中近日都忙于祭礼,一时寻不着人相帮,不知谢郎君可否前来帮一帮我?” 谢郢衣听着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他看了一眼陈白起。 见她朝他乖巧地笑了一下,没有其它反应,便知她的想法,于是转头朝禾真上人颔首。 “自然可以。” 见他大小事都要询问一遍那个未婚妻,禾真上人看着就心情郁结,倒没想到别处,只当他拿她未婚妻当个宝,情深义重的男人无论是不是别人的,都令人眼馋得紧。 禾真上人勾唇笑着,眸中却是狩猎一般的志在必得的暗光。 —— 待谢郢衣与禾真上人一道离开之后,陈白起想着大白天太打眼也出不去,闲在洞中无事可干,便干脆躺下补上一觉。 当阳光斜射入洞口处,已是午后,沉睡的陈白起蓦地睁眼醒来,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有半分惺忪睡意,反而清醒着余悸。 心神不宁。 坐立不安。 她坐了起来,曲起腿,一支手撑着额头,脑海中回忆起先前那一场梦,在梦中那一大片火红的大火,铺天盖地,那场混乱的厮杀着实清晰得紧,历历在目。 这时谢郢衣正好回来了。 他忙了一早上,袖腕处打着褶皱,沾着些许干涸泥土,背脊与衣襟处微微汗湿,他整理了一个仪容,刚进来便看到陈白起坐在石床边,神情与早上分明时不同,便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白起闻声,偏过头,懒怠道:“别紧张,只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谢郢衣一怔:“……噩梦?” 她额角的细碎发丝被汗湿了,神色看起来有些烦燥懒倦,嘴角下撇,着实不像做了什么美梦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已经将谢郢衣纳入自己信任圈子内的人,陈白起也没一味隐藏着心中那股不得紧的情绪,而选择向他倾诉道:“梦境,很真实,但也很奇怪,发生在死地里,一群陌生的人与荒诞血腥的梦……” “是关于死地?” 陈白起:“嗯。” 谢郢衣想了一下,忽地脸色有异,忽然用低沉的声量道:“圣子可知巫族的预知梦?” “嗯?”陈白起闻言慢了半拍抬头。 谢郢衣深深地看着她:“在巫族的志事之中,传言神祝巫妖王会在灾难发生前做预知梦,它能给予巫族警示,若……若您真觉得这不像一个单纯的梦,或许便是上天在向您预警。” 陈白起怔松不已。 预知梦? 那这便是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梦境里面的人……她、他、还有那个人,全都会死在这一场风火血洗混乱之中? ------题外话------ 女神节快乐,虽然静一直只过儿童节,哈哈哈哈……给大家讲一个听来的笑话,知道为什么男生不能在女神节这一天惹女朋友生气吗? 那是因为3+8=11,哈哈哈哈…… (这个笑话都看懂了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主公,预知梦(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她看向他,慢声重字道:“如何确定它就是预知梦?” 文字记载总归笼统,详细之处谢郢衣却是不知的,甚至连“预知梦”也是他偶然想到,只因他一直拿她敬奉为“巫妖王”看待,是以她的异样之处他总会下意识往深想一些。 他问:“梦境内发生的事情在何时?” 陈白起道:“夜里。” “可有旁的事物辩证具体时间?” 她支着下颌,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梦境:“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四周插满了各色彩带,比往日要多些……嗯,还有很多人,他们簇拥着一堆高约八尺多的篝火,那熊熊的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底下跪拜的男女老幼……哦,对,好像他们是在进行一个什么仪式,盛装庄严,面朝黄土背朝天。” 谢郢衣定睛,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今日听禾真上人提过几句,再过两日,死地将会举行春祭,春祭应当是死地的一个重要节日,族中之人皆会盛情参入,一直进行到月升中天……倘若预知梦的事是真的,夜火通明,又聚众一群在夜里行跪拜祭天,最有可能是在春祭那日了。” “两日后的春祭之夜啊……要确定的话其实也不难,只有事先去看看梦中的场景,看看梦中的那些人,若现实当真有,那便毫无疑问了。”她道。 可问题是,她现在不能随便光明正大的白日出去,而晚上偷偷出去的话死地族的人大概都睡了,她也碰不着人,又如何去辨脸…… 陈白起眸睫微眯,入神地盯着一片半晌,脑中将思路整理了一遍,有了主意。 见陈白起松缓下来的神色,谢郢衣去拿葫芦瓢倒了些水喝下,他背对着她道:“你想救他们?” 陈白起闻言缄默了一会儿,才谓叹一声:“不光是他们,还有并无干系的其它人,甚至——”她话音一滞,及时收了声。 “其它人是谁?”谢郢衣听出些东西,他凑近她,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眸,像是要看穿她的掩藏道:“你的梦中,你在意的……还有谁死了?” 陈白起不怕他看,她只是叹服他的敏锐之处。 谢郢衣见她笑而不语,心下郁闷,颦眉道:“圣子……” 陈白起挡开他起身,小脸认真道:“叫我陈芮,我可不是你的圣子。” 他顿了一下,想到另一个人,他从善如流道:“阿芮,如你所言,梦境之中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死地的人毫无反抗之力,你想救人,难不成想以一人之力相敌?” 陈白起失笑:“死地的人虽说不懂武功,可却是药毒能手,自保之力应当是有的,他们都败了,你觉得以我一人之力可对上百、上千?” “可你依旧不会放弃。”谢郢衣如是笃定地看着她。 陈白起一噎,她讲道理道:“我也非明知必死之局还要硬往上凑,我只是觉得对方以武力相迫,无非有两种原因,一种是来寻仇的,可死地历来连北漠这屁大的地方都不乐意出,能惹来如此大规模的寻仇队伍着实不像,所以我猜测他们应当是为了死地中一件十分有价值的东西。” “你是想……若想破这死局,便先他们一步找出死地中那一样东西?你来死地,亦是为此目的?”谢郢衣若有所悟道。 陈白起用指甲随意叩着眼角处的面谱,道:“我并不确定我要的跟他们的是否是相同的一样东西,但大概率会撞上。” 谢郢衣没听懂她的某些特措词,但也不妨碍他理解她的意思 “你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冒险。”谢郢衣不赞同道。 陈白起看他,眼眸清亮有神,一无往前:“若是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这险不为别人,亦是要冒的。”她笑了笑,嘴角微弯,有那么一刻谢郢衣觉得他从未认识过她一样的陌生。 “我亦不怕失败,失败一次算什么,只要我不认输,我觉得我迟早能够将我败掉的东西赢回来。你能理解这一句话吗?强者的天敌是弱者,而弱者的天敌却不是强者,而是更弱者。我若为勇者,刀自朝更强者而去,却不会因心怯弱,将刀朝更弱者。” “若要向上,自该超越自身所处之境地,与其觉得我想渡死地这一劫,不如讲是我想渡这一难,因为我之心向之物,不容旁人觊觎。” 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一个已经生成了完整人性观念,她有是,有非,有坚持,心坚韧得像钢铁,从她的言语与行为上,他完全看不出她才真正“诞生”三年,反而比任何一个人更懂得面对自己的内心。 从这一刻起,谢郢衣才真正将她完全看成一个独自自主的人格,而非一个才十几岁、刚从娇宠舒适环境之中来到一片残酷现实世界的懵懂不安少女。 他按压下律动不正常的心跳,忽然道:“我听禾真上人提及过,死地内有一处禁地,是在那片药植的后方,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流沙地,十分危险,即便是死地族人亦不能轻易踏足,但同时,我看得出来那片禁地对他们而言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你不觉死地的规矩本就挺不正常的,或许就是为了掩藏什么重大的秘密。” “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谢郢衣道。 陈白起想了一下,她道:“那片禁地开启应当是需要一把钥匙,但我不知道那把钥匙是什么,或许是一个凭证,也或许是一样东西,我需要一个方向。” 谢郢衣看着她,缓缓道:“我会想办法替你打听的。” —— 在稍晚的时候,禾真上人又提了食盒过来了,陈白起吃着豆渣子口味的干饼,和着一碗菜稀小栗粥,看着谢郢衣与禾真上人在一边随意地聊着天,当然大部分是禾真上人在讲,而谢郢衣时不时地应上几声,但即使这样禾真上好似受到了鼓舞一样越来越起劲。 然后禾真上人又找了个借口,在你有心,我有心思的情况之下,两人又一起出了门。 陈白起等两人走后,看着桌上剩下的吃食,走到了隔壁的洞穴,在门口处朝内看看。 ……他一日都没有出来吃东西了,是在睡,还是身体不适? 但她也没有听到咳嗽声了。 日色渐暗,洞内的光线也逐渐昏沉,她隐约看到石床边有一道灰黯绰绰修长的身影,他久久没有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入定了。 “楚王……” 陈白起怪地走前一步。 忽然,空寂的洞内响起了他如孤琴独奏,琴声清丽,清幽中偶有珠玉跳跃,又再低沉下去。 “若不想被人听见,便不要再唤我楚王。” 听到他出声了,陈白起这才确定他没事,只是这一日他都待在洞里做什么? “确是不妥,可……该如何称呼你呢?”她语气婉转,恰时风边的轻喃,忽从耳边流过。 他动了一下,动有些僵硬,仿佛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导致,他微微垂下眼,如歌伴琴,繁音渐增。 “白起……” “——唤我。” 陈白起表情一滞,像是听错了一样,荒谬地重复一遍:“你说……唤你白、起?” 他待发麻的腿恢复知觉后,便行步越过了她身旁。 见他朝外走,陈白起转过身,不解道:“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他顿了一下,没有转身:“为何这样问?” 她低下头:“方才听你的口吻,好似有一种怀念、悲痛、追悔的……好似不是随意取的吧。” 楚沧月久久没有声息,他没想到她会听出来,他从不与人提起当年她的事,但在这一片昏暗到连神情都不必去掩饰的环境之中,他一向固若金汤的心防松懈了一瞬,他声线极低极细,但每个音节都清晰可闻:“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听到有人在耳边提起了,只是怕以后无人再唤这个字……” 所以,他宁肯舍弃自己替她去铭记。 陈白起仿佛听见他的言下之意,她站在原处没动,在楚沧月离开不知多时,她根底似生机一样伫在原处。 叮—— 系统:警告!检测到人物情绪有巨大的波动,系统将自动清除不利于任务的多余情感,三秒后执行!1……2…… —— 等陈白起再见到楚沧月时,他已经用过桌上的吃食了,他背对着她的方向,高大的洞口处余辉即尽,他高大的轮廓被渡了一层流金,像下凡的天神一样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你想让谢楠衣与禾真上人探听的东西事关死地百年之秘,她是不会透露的。”他像是知道陈白起在他身后一样,淡淡道。 陈白起见他如此直言不讳,顿了一下,思索一番得知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她面上的小白花式怯怯褪尽,挂上一抹淡雅无害的微笑,她道:“原来,这也是你非要来死地一趟的原由啊。” 她眼珠一转,似真似假道:“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不如……我们结盟吧。” 楚沧月背手,偏过脸,泠清的眸子落在她脸上,问道:“与你合作?” 陈白起也摆出一副谈买卖的姿态,她道:“你直接揭透我们之间的掩布,难不成是因为想与我们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吗?” “既是如此,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死地对外人的戒心使我们举步维艰,哪怕知道线索也难以独自完成,所以你才在得知我懂武功之后,想着我能帮得上忙,才与我讲这些的吧。” 虽然知道她不傻,也不是一个如表现那般娇弱的小姑子,但当她露出真正的一面时,楚沧月发现他还是小看了她。 明明是该他引导的话题,不过几个回合便变成她主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主公,预知梦(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我知道你应当知道不少关于死地的事情,我可以与你交换情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却十分重要的事。”娇脆的嗓音尤带几分稚气,但语气却沉稳中正,像个年少老成的样子。 楚沧月目注琅空,不为所动,他启唇抿齿道:“陈芮,做买卖不是这样做的。昨夜我已拿出了诚意,你也该多少拿出一些价值出来,我方好衡量一下与你合作是否值当的。” 陈白起也清楚她目前并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给楚沧月,的确有几分空手套白狼的架势。 她沉吟了一下,预知梦的事尚未确凿,她还不能拿这个当筹码。 她稍微设想一下,倘若她是楚沧月,若她知道了死地隐藏的秘密,费尽心思前往一心想要得到,临了又为何要与其它人合谋,无非只有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既是如此,他最迫切想要达成的便是…… 她用八成把握的心思,提议道:“死地禁地的开启钥匙由我来找,等找到之后你可以决定,是否要与我们结盟。” 他的身体状况她心知肚明,所以这种要身体力行的事情她可以代劳。 其实按陈白起原先的计划,可没有与人合作的打算,权因那预知梦不知真假造成的紧迫感,让她不得不事急从权,哪怕牺牲部分利益亦要从其它渠道尽快挖出死地的秘密。 她并不清楚死地究竟有什么,也无法直接从楚沧月口中问出,她需要在他面前营造出一种胸有成竹的姿态。 楚沧月听她提到“钥匙”时,便相信她对禁地内的事并非一无所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都讲到这一步了,他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 “那对于钥匙位置的方向,楚……白……你可知?”她一句话连卡两下,满脸别扭,终究还是无法自然叫不出那个名字。 楚沧月自是听出她的吞吐,他以为她是敬畏君主直呼其名怕犯忌讳,他看着她,狭长幽眸染着薄薄寒烟,如此一条如此鲜嫩稚活的生命,花样年华,在他眼中的她,不过就是一个尚未沾染人世沧桑的孩子似的。 想到她那日在他迷濛间喂药解了他的病渴,昨日又送了他一支发簪,还有今早送过来的止咳膏……楚沧月不觉得她是为了什么目的刻意接近,因为她行事总是刻意避着他几分,他探究不出她的想法,只能归类为这孩子大抵还是个心善的人。 想到楚溟(牙索)待她也是不同寻常,他先前涌动的心思暂歇,只道:“我长你许多,你唤我白叔亦可。” ——白叔? 陈白起诧异地看向他,脸如雷殛。 过份了哈!我拿你平辈,你却想当我叔?! 想着岁月经转,他的年龄、辈份、地位都逐渐攀登上去了,而她却每一样对比起来,都是越走越低谷。 想着她混成这样,简直心塞得无以复加。 见他还在看她,她咽下一口血,自毒地小声喊道:“白……叔。” 没喊之前心理负担重,但喊完后,她又觉得没有什么,于是放飞了自我,她整理了一个表情,重整旗鼓道:“白叔,你觉得死地的人会将钥匙放在哪里?” 但她喊他叔,楚沧月便真拿她当个小辈看待,他坦然道:“我并不知。” “你也不知?”陈白起顿觉这声“叔”亏了。 楚沧月听得出来她有些失落,他的确不知,死地与外界闭通消息许久,有许多事情根本想打探都没有消息来源,他知道的都是以往记载在册的死地,而非眼下这个数十几繁衍下来的死地。 但他心底有些猜测,他道:“死地族的土司(族长)嘉仓世代守护死地禁地,若说钥匙最可能在哪里,应是在他处了。” 陈白起连死地的地界还没有摸索透,更别提人了,谁知道那个土司是谁。 “可即便找到土司之处,但我如何确定找到的便是钥匙……” 楚沧月提醒道:“你还记得死地界碑上刻着的那一盘棋吗?” “你是说盲棋?” “那盘棋中藏有玄妙之处,与禁地开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你若不确定,带上谢楠衣一同前去,或许会有发现。” 楚沧月中了“殒命”后,身体状态日况愈下,体内的真气也所剩无几,他不清楚他这一趟来死地救药是意外之举还是暗中别有用心之人算计所得,但他却是顺势而为。 死地所百年所守之秘密,事关重大,可以说是牵扯到了诸国未来的命运,若不为他所得,那也绝不容落入他人手中。 见楚沧月微微敛着黑鸦纤长的睫毛,一双懒淡凝眸,转清幽,深深沉沉起伏着光,不知在想什么。 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变化的除了满鬓的风霜残雪,还有性情上的愈发深沉清冷,便是那眼神的古井无波、看破红尘,他如今那张中了殒命后枯萎沧桑的面容,倒是与这样一双枯井般死寂的眸子相匹配。 陈白起有时候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没多看,收回视线,她出声道:“楠衣不懂武功,晚些时候我先自去探探路,若一无所获,便再携他一道。” 楚沧月闻言颔首。 从陈芮身上,他又发现一个优点,便是对于自身的自信之余,却又会谨慎事先留下一条后路。 —— 谈完正事的两人一时陷入了一片迷之沉默。 两人之间讲起来并不熟悉,况且是一小民一君王,两大极端的身份,再加上他们之间的年岁相差十来岁,若三岁一沟,那挡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一条长长的鸿沟。 见事情谈妥,陈白起便礼貌性地告退,她进入了自己的洞穴,将一头披在背后的长发卷起来扎成一个丸子头绑好,再拿出禾真上人送来的角帽戴在头上,配上那一身肥厚的衣服,远远看起来就像一个有些憨重的假小子。 打整好自己后陈白起等到夜深,但她却始终没有等到谢郢衣回来,留了条消息,她便趁着夜色渐浓,一溜烟便在洞穴中失了踪影。 而另一头,楚沧月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异动,他若有所动,信步走向陈芮所在的洞穴处一看,内里空荡荡一片,先前还在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可他分明一直观注着她的行动,她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 年纪轻轻,一身轻功却有如此造诣,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小女郎,却不知她究竟是出自何地? —— 夜晚的死地与寻常村庄更清幽寂静,他们一向睡得很早,日出而起,日落而伏,严谨遵循着一个古怪又严苛的规矩。 一入夜,死地上方便会莫名笼罩一层白雾,从另一头石林吹过的呜呜谷风带着浓重的凉意,拂动着村子四周的雾气,村子像梯田一下依次朝下,那流淌的雾也像水一样随着风而向下游荡,远处沙丘黄石起伏的阴影渐渐和夜色混成一体,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将一切与外界隔绝起来。 死地族民居住的洞户挨得不远,如同蜂巢一样左右临舍,外观大抵接近,细微区别也不过是谁家门前插落的鱼棋不同,或多摆弄了一些门饰。 唯有一个单独在高处位置的洞穴,它用巨大的野兽兽骨铺满了房脊,那白森莹亮的骨架上停落着几只黑色的鸟类。 这是死地土司的开辟的洞府,也白骨为檐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在拿“摄魂术”催眠了一个睡得死沉的死地族人之后,陈白起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线索。 她如愿潜入了土司的洞府,死地的人或许自信界碑处的七转曲回阵能阻挡外界的侵入,并没有在洞府前设下什么机关或守卫之类的,长年的平静与自闭令他们逐渐丧失了该有的警觉与戒备。 一抹肥重的黑影却意外轻巧无声地出现在了土司的卧室内,她濯濯如水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个正躺在土坑上、睡得一脸安详细的中年男子身上。 特意劈敞的一扇木窗外,落下一片清色的月光,那显浅的光线将男子的面貌体态展现得十分清晰。 陈白起看到他的脸,怔松了一下。 有种一直飘着的心,忽然落在了地上,已不用再挣扎的感觉。 这张圆胖富态的脸……本该十分陌生。 但她却见过。 ——在她的梦中。 梦中那燃烧得旺盛的篝火高台之上,有一个中年男子正手握一样东西,声声呐喊着声音,主持着底下众多男女的跪拜。 那张本该模糊的脸,装在他面上,倒是一下贴合了。 便是他,梦中的他穿着一身大红的羽禽编织成摆的大袍子,头顶羽冠,那张富态的脸上却是不苟言笑,一双单眼皮尤其有神,对着火焰进行着某种神圣又庄严的仪式。 原来……那真是一个预知梦啊。 陈白起忽然觉得自己这具身体既给了她许多的惊喜,同时也伴随着许多的惊吓。 她走近嘉仓土司的坑边,当阴影爬上他的身躯,他在睡梦中似感到了不安,眼皮转动,倏地一下便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有一些懵懂。 但下一刻,当他看到头顶上那颗悬垂的脑袋时,呼吸一窒,他的面色,刹时便变了颜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主公,预知梦(三)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没给他发出声音的机会,一只微凉滑腻如冰的手已钳住了他的喉管,力道如落闸的水道隔绝了他的生机,连稀薄的空气都感受不到了,土司两眼翻白,手脚像脱水的鱼一样抽搐蹬动,霍霍地意识逐渐转入黑暗。 就在他以为会这样气绝身亡之际,那即将送他入鬼门关的威胁却遽然松开,土司来不及庆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身体的本能大口地喘着粗气,灰白缺氧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目下布满血丝,他瞪大眼盯着上空,正巧与一双虹膜异兽般冷漠的金瞳相对视。 他那颗本就激烈跳动的心脏蓦地一下撞上胸膜,窒痛袭来,他目瞪口呆,顿时如同傻了一般。 麒麟瞳术——摄魂。 刻意伪装平淡的嗓音在一片昏暗安静的室内响起。 “告诉我,你的名字。” 土司躺在坑上两眼无神,嘴自动回道:“我叫嘉仓错。” “嘉仓错。”她喊他的名字。 “在。”他答道。 两人之间通过名字的对答联系出一条通道,她需要加固这条通道的稳定性。 “嘉仓错,你家中有几口人?” “五口。” “都有些谁?” “我的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与孙女。” 没有父母跟妻子,想来都不在了。 “儿孙满堂啊,倒是幸福的一家。” 在提到自己的家人时,嘉仓错那木然的神色有了一丝放松,这表明他对她的戒备之心放低了些。 “想来你每日回到家中,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倒是欢快自在,只是有一事始终压在你心底,事关全族,你记起是哪一件事了吗?” 嘉仓错随着她的话而陷入了困惑,然后神色凝重:“记起了。” “很好,那你觉得在家中哪一处位置会让你觉得始终不安全,总想去看看?” 不能直接问他心底所想,如果的目的过于明确,对方就会有所警惕,你就会很难下手,所以,套话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对方放松警惕。 陈白起让他的精神意识有了画面,他与往常一般牧农后回到家中,家中的其它人还没有回来,他想起了,他儿子正带着媳妇与儿女去了外家,今夜不会回来了,看着空荡荡的家,他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他下意识走向了药房。 药房是一个大约有十来平米的房间,石壁上挖了上百个壁龛,里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陶陶罐罐,面面墙都摆满了东西,房间中央摆着一个两人合抱大小的羊角铜鼎,正冒着细长的青烟。 “你在找什么?” 她窥探着他的意识。 “……很重、重要的东西。” 有些迟疑的回答。 陈白起没有直接问他在找什么,而是善意地提醒着。 “哦,那你可要看好了,万一失窃了可怎么办?” 他明显被她的话鼓动有些慌了,连连道:“不能丢,不能丢的……” 在意识中的世界他小跑到了壁龛前,他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动静后,就从其中一个壁龛内捧出一个聚宝盆,那个聚宝盆全漆金色,内里摆放着各种小巧摆玩的金玉器物。 他蹲在地上,将盆中的东西小心地倒在地上,但却只盛了半盆,底下有一部分封实了,是个暗格。 他从颈间掏出一个串线挂着,像核桃一样的镂空珠子,指尖大小,他扯下,将它对着聚宝盆按下,然后聚宝盆闭合的底部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盆中取出一块东西放在手心,将它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这就是那个很重要的东西啊,还好没有丢了,它叫什么?” “赤乌。” “赤乌?它有什么作用?” 他的意识中那团东西黑乎乎一片,形质坚硬,物体不大,陈白起无法通过他的意识辨认出真正的实体模样。 “它很重要……” 他紧紧地攥着它,紧张中透着几分凶厉之色,只会反复地回答一句。 “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陈白起知道他这是陷入潜意识太长时间了,精神已经有些混乱,无法正常地交流了。 陈白起抓紧时间,最后问一句:“它是对你个人而言很重要,还是对死地族来说?” “不能泄露,不能……族祸始端,金简幽冥……血洗干天……” 现实中的他茫然空洞地望着上方,嘴里不断快速地张翕着,重复一遍又一遍。 陈白起没听懂,暗暗记下他的话,然后直接一掌劈晕了他,取下了他脖子上的那个珠子。 醒来后,他会忘记今晚的一切。 她去了药房,果然里面的布置与嘉仓错意识内的一样,她目光在壁龛上一一划过去,终于找到了摆放聚宝盆的位置。 她没有直接拿手去碰,而是谨慎地隔了块布取下来,她倒出里面的金玉珠宝后,像嘉仓错一样拿着珠子开启暗格。 终于,她看清楚了底下藏着是个什么东西。 一块黄色的石头,巴掌大小,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这便是赤乌? 叮—— 系统:检测到硅质岩石——燧石,是否收纳入包裹? 燧石? 陈白起怔了好一会儿,才将赤乌跟燧石等于上。 她以前没有见过最原始的燧石块,所以方才没有将它认出来,只以为是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石头。 她仔细想了一下关于燧石的资料,在现代而言并不算多稀罕的岩石,但质硬,断面较锋利,燧石也叫火石,若和铁器击打会产生火花。 这样一块燧石对死地而言很重要? 会不会……它就是系统所讲的禁地的“钥匙”? 陈白起盯着它一动不动。 可如果真是,那系统应该会提示任务完成才对吧,这说明她没有找对。 但这块燧石确也不寻常……她思忖了一下,还是将它收进了系统包裹内,打算拿回去跟楚沧月看一下。 在离开前,她药房内的一切还原,又回到卧室将取下的机关珠子归还给土嘉仓错后,确定扫清一切来过的痕迹后,便化烟而去。 —— 北漠的夜风向来比别处更干燥寒冷,若穿得单薄了些,便如刃片锋利刮肤,而北漠的当地居民深畏夜里的黑暗与危险,鲜少会踏月而出。 但偏有一队人马却艺高胆大,他们一行包着头巾抵挡沙砾擦脸,过了一片长满枯草的盐碱地,那一脚便踩没于脚踝的松软沙软,让人觉得步履飘浮,落不着实地,偏走久了,又觉得力拔千斤,沉重得令人举步维艰。 当这一队人来到一片风砺沙砾吹打磨砺得型怪状各异的石林之地,这才像活过来一下,但夜里的死寂与空荒让四周的石林变得阴森可怖,像那沉寂在夜里的魑魅魍魉都要苏醒过来。 尤其是矗立在那的一方界碑,血淋淋的几字——非我族类,踏入必死。 “你们说,这死地当真能够令人踏入必死吗?”走在最前头的一身衮边雉雀胡袍的青年一脸不信地问左右道。 他身后半步的随从回道:“死地能在北漠黑骑营与刺客盟十二城中占一地之位,据地而存,想来必有其生存的手段。” “倒也是,那你去找个人试试。”青年傲慢的声音带着几分与世大同的温和笑意,只是那眼底残存蔑视人性的态度却才是本质乍现。 他身旁的人不敢质疑青年的决定,他转过头,冰冷的眼神地后方巡视一圈,便随便指了一个侠客装束的男子。 “你去!” 那人握着旧剑的手一紧,脸色有些发白,却也不敢拒绝的。 他们这些人都是青年家中的门客,出门时所有的难的、苦的、危险与恶毒的事,皆由他们代之。 他也算是历经风雨闯过来的,是以总结了一条便是谨慎保命,他对死地的传言虽不置于全信,倒也不敢随意托大,他站在界碑外小心翼翼地跨前一小步……他觉得若真有危险,他还有余地撤离,哪怕是损失一条腿的代价。 但倏地,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处了。 身后的人见他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喊道:“走啊,傻站在那里作甚?” 但那人充耳不闻,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他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又派了一个人过去查看情况。 那人心突突地跳着,蹑手蹑脚地上前,总觉得无名危险像是黑暗之中伸出的手,随便能将人拖入地狱之中。 他终于走到那人身后,壮着胆子伸手朝他的背上拍了一下:“喂——”对方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地朝后倒下,那张脸的表情很平静,双目睁着,七窍流血。 “啊——” 他像触电一般朝后急促跳开,呼吸不畅,直堵于喉。 那后方被众人护着的青年见此沉下了脸,他久久没有出声。 他转动着扇子,轻拍于掌心,突然嗤笑了一下。 “怎么死的?” 听他问,他们就将人拖了过来,一番查看后,随从道:“看着像是中了毒。” “毒?半步封喉的毒?” “照理说,世上应当不可能有这样大面积厉害的毒,即便是有,那么一大片地方若全都投毒,却为何界碑前不会中毒,只有踏入界碑后的人才会中毒?” 他们之中有些脑筋特别灵活的谋士分析着情况。 青年合上扇子:“既然人都死了,不妨物尽其用,看看究竟内里乾坤有多神秘。” 他脚尖一勾,一脚的力道便将尸体整个踢进了界碑后的死地。 众人暗吸口气,满脸怔惊地盯着尸体着落的位置。 然而,尸体却没能穿过界碑,它在空中像撞到什么屏障,然后力的反作用下,它又被弹了出来。 有人惊呼:“……是阵法!” “什么阵法?”青年问。 这里面的谋士哪怕许多都是一些走南闯北的人精,但能看出这种异现象与阵法有关也算厉害了,但某些需要特际遇才能见识到的传事物,要问他们这是什么阵法,他们还着实看不出它的来历。 青年有些遗憾:“看来今日一趟是无缘进入死地一窥究竟了。” 这摆在死地前的原来是阵法啊。 说来,据闻秦国的那位人人称颂活神仙的相国倒是挺擅长这个。 “走吧,既然确定这事不好办了,那便该去会会这次来的那几路人了。”他划开玉体盈盈粉色陈横的扇面,掩唇而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主公,新魏王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盐碱地游牧营地来了一帮大客,牧民们都没有出去赶骆驼载货行商,而是留下来为他们服务。 这群大客不是本地人,给他们出的价钱着实大方,只需他们提供住宿的帐篷、衣物外,便是让一日提供他们二餐的水食。 当地人修建的营地都是十分简易的,由于北漠天气易变,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恶劣的气候,比如沙尘暴、冰雹或者雪暴之类的,因此他们都是将营地背在身上,一旦确定气候严峻,便拆散了营地的器具拔地寻找可防避的山洞。 北漠当地的营地分了好几种,一种营地代表着一种人群的聚集生活,游牧者属于北漠的边缘化种族,不闹事也不怕事,其中的游侠、散人等,却是一批可雇佣办事的团体,杀人、保卫、运押他们都做,只要出得起价格,他们什么都能出卖。 一队变装了的外族人来到北漠,包下了一下营地便一直没有其它动静,暗地里关注的人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暂时都收敛了的爪牙潜伏观察着。 外乡人到北漠这样一个充斥着“恶势”的地盘,若说纯粹观光,试问谁信? 同理,一队外乡人不惧北漠的“恶势”,定是有一定的底气自信敢踏足便能抽身,所以哪怕觉得对方是一头肥羊,那也得摸清这头肥羊有没有毒才能下口。 每当进入夏季,这一片沙丘包围的下洼地蓄着一池天然湖水,这边上长满了腿长的枯草与高大的桉树,这一片水池相对而言水源丰富,由此当地族民过往押货运载皆喜欢在此地扎营休息,时间久了,这里便有人用石头跟黄泥砌了一些格局用来遮挡风沙,慢慢形成了一座小型的居营基地。 清晨时分,营地内一个包着麻纱头巾的高大男子身披玄色披风,他静静地矗立在沙丘上,盯着远处清寒成岭的白尖山峰。 “大郎君,营地外有人给你送来了一份礼。” 身后传来了一道中年男子沉稳恭敬的声音。 玄袍披风男子转过头,由于面上包着布巾,只露出一双映着晨辉熠阳的清樾眸子,他道:“送礼?何人送来的?” “那人只托周边游牧带了句话,便离开了,而送过来的却是一个人……”他表情正经道:“是一个女子。” “女子?”男子不觉好笑。 以往有人向他送礼,不外是神兵利器、玩异珍,都称他练武成痴,娶剑为妇,与女色分毫不沾,俨然一个苦行僧一般在世历练心性与体魄,倒还是第一次有人光明正大地送他一名妇人。 他眼下掩人耳目在北漠,这送礼者若是知他身份,那这“礼”必然是有些讲究的? 他点了点头:“对方不辞一番幸劳地将人送来,倒不妨前去看看。” 男子带着几人来到营地入口,游牧看到他们,朝他们按胸行礼,然后退避开来,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主动靠近外乡人,但却会站在远处观望他们的情况。 “这动来动去的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说是个人了吗?” “什么人要拿个麻袋装着送过来当礼?该不会是刺客吧?“守门口的两名刀客拿脚尖踢了踢在地上滚动的大麻袋子。 “你们在作甚?” 威严厉喝声在后方响起,吓得两名刀客一惊。 他们回头,看到大郎君跟长鸣他们走过来了,立即挺直身板,一本正经道:“这物不安份,一直动弹,我们在查看是否是刺客藏有锐器在身。” 大郎君倒是和颜悦色,他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去将周围的游牧驱散开来。” “喏!” 两人应声立即动作起来。 “去解开她。” 大郎君又唤了身后的人。 长鸣让人拿刀划开了袋子,将那女子放了出来,可她依旧无法自由,只因她的手脚都被反绑着,她头发乱成一团,身躯扭动挣扎,口中“呜呜”地叫着……她的口也被堵着。 虽然她此刻的样子既狼狈又难看,但那张脸的五官没变,大郎君倒还是认出人来了。 看到是她时,大郎君眼中明显多了几分戏谑的暗沉。 “原来是季悠大掌柜啊……” 听到他一口道出她的身份,女子停止了挣扎,全身像冰冻一样僵硬住了。 “你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与你交往过甚的达官贵人,莫非都不曾识你原来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 巾帼二字用在她此刻的形象,着实嘲讽,但偏偏他的语气像与人闲谈取笑,不着半分恶劣粗鄙之色。 让人取出堵在她口中的布条,大郎君的目光划过她受伤的腿,又移向几乎占满她整个手背,那处上面血淋淋地刻着一个字。 ——玅。 大郎君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人——赵国公子,赵玅。 原来这“礼”是他送来的啊。 季悠脸上沾着灰,还有几处擦伤,她横过眼,瞪着他道:“你当如何?” 大郎君居高俯下地看着她:“你是秦国一方的人吧。” 季悠心中一震,但面上却维持着不屈愤恨。 她不会承认任何事情,从她嘴里也不会透露出任何消息。 大郎君倒也知道别国派来的暗探能做到季悠这种级别的,无论是能力与心理都应属于铁打似的,凭你铁撬棍打都很难掰开她的嘴。 “当初发生的事,孤一件一件地回想起来,倒真是觉得是谋妙计啊,想当初你拜入魏国权臣季诚门下,甚至为讨好季诚冠以季姓,以儿辈孝顺服侍,并月奉千金,知七国联盟伐楚,以一力助魏得良驹千匹,如此得了前魏王的器重,尔后与魏寺一党同谋权,害了前魏王的性命,又夺了孤的兵权,放置于坯,令魏国成为魏寺的一言堂……孤本以为你所为只为结党营私,谋取一人之利,但从结果而言……你并无得了多少好处,反而送出的更多,如今更落得如此下场。” “你是另有目的。一开始,孤一叶遮目,看不清你的目的,但从结果上而言,当初七国结盟,魏赵早已私下另订有盟约,先灭族,再逐一瓦解战后空虚的其余几国。然……唯有秦国免于被魏赵的二战波及。” “其余的燕投属,齐、鲁皆灭,唯秦置身事外,倒是你在魏国运转的好手笔啊,哦,应当说是你背后之人。” 随着大郎君剥析得越深处,越透彻,季悠的脸便越加苍白,那不屈的背脊一阵阵寒意冒起。 “如今你大获全胜,魏寺诛,其政党祸首皆数除去,魏已成了你的天下,你又何需再追根究底,你若是想报先魏王的杀父之仇,尽可动手,我季悠技不如人,落在你手中,你要杀要剐皆随你!”季悠仰着头,偏英气的脸是视死如归。 “如此瞧来,确有几分男儿气概。”大郎君感慨道:“只是你该知道,胜者是王,沦为阶入囚的你也并不冤,若非过于贪婪,你若及早收手抽身离去,以你对秦的贡献,想来你的主子也该赐你一份泼天富贵。” “当初的战神紫皇,如今的魏王……你即便是被踩入泥底,最终却还能绝地反击,站于众人之顶,与你这样一个人物作对,我从未有过全身而退的想法。”她颇为复杂自嘲地看着他。 “你杀了我吧,你想知道的事情,我绝无可能透露一字。” “杀了你?”大郎君摇头,他仰头望着那碧蓝的天空,悠然飘过的云朵,目光不占半分阴翳,仿佛与晴天白日同化一样风和日丽:”不,你还有活着的价值。” 一霎间,季悠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唇色尽失,瞳仁紧缩。 不能让她的活着成为魏王利用的工具,季悠心一狠,便想咬舌自尽,但早被一旁人刑训惯犯人的随从看出意图,他钳住她的下颌,重新捡起地上的布条塞回她口中,这期间她一直试图寻常,拿头撞地,找地面尖锐的石头撞头上的死穴。 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是一个狠人。 也不知她这样拼命,是不想被他利用了,而是不想害了她身后的那个人。 “我并不想对你做出一些太过残忍的手段,一来你是个女子,二来你能做下大部分丈夫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建功立业,出入朝廷,摆布操弄朝政,即使失败了,也是一个值得人尊重的谋士,所以……别逼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来让你听话一些。” 轻柔平淡的嗓音像冰冷的刀刃一样刮过她的肌肤。 季悠知道他说到做到,这个男人的心早在这一场魏国内战中彻底坏掉了,他对敌人越温和,手段便越残忍。 她全身颤栗,脸白得像鬼一样,双目通红,却没有再试探自杀。 “你猜猜,会有人过来救你吗?” —— 死地 陈白起刚回到洞府时,便看到门口静谧站着的人,他临寒而立,清眉俊目,竟给人有种夜间玉竹生花的错觉。 “郢衣?” 这一声自然而自的亲呢称呼让谢郢衣惊醒,他朝她看去,眼中有光。 “你回来了?” 谢郢衣快步朝她走近。 “有没有受伤?” 陈白起摇头,听他这样问,便明白他知道她今夜是去做什么了,她道:“是楚王告诉你的?” 谢郢衣颔首,他拉着她朝洞内走:“外边夜里凉,进去再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主公,兵(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她手心软凉,小小的一只,合手包裹时像正捏着一团松软的绵云,让谢郢衣心神摇晃。 他手心干燥,修长清润,握住她时不轻不重,陈白起不太习惯被人当成个易碎的娃娃对待,想要挣开,但气氛太过自然而然,若她动作太强硬,倒显得太过刻意。 她想到“撒娇妹妹”这个称号,或许人家不过将她当成一个同族的小妹看顾,她也莫要多想了。 “你几时回来的?”她问。 “也只比你早些,今夜帮禾真上人清点了一些库存的药材,又重编了一部分记册,所以耽误了时辰晚归。”他将自己的行程交待完后,对她微微一笑,如竹林翡翠,雨洗娟娟净:“我倒是探听到些事情,想来会对你有用。” 陈白起看得有些迷眼,这鲜少展颜的人偶尔一笑,却是令是耳目一新,春风拂面。 她弯了弯嘴角:“你当真全是为了去探听消息,难道禾真上人在你眼中全无颜色?” 谢郢衣也知道她是在打趣他,他目不斜视道:“我已有未婚妻了,旁人与我何关。” 陈白起睁着无辜的眼,歪头笑他:“可那是假的,我看那禾真人模样上佳,正如中所言——密态随羞脸,娇歌逐软声,她对你如此上心,你只当是逢场作戏倒是有些可惜。” 戏本上不是也写了,假戏真做,万一他在与她相处中对她有了心动的感觉,陈白起虽也觉得无不可,但若真相被揭露了,结果可能是他们俩要相爱相杀,最终虐恋情深一番了。 谢郢衣被她的话逗得耳廓红意蔓延,又因她一口否决两人的婚约一事,心中窒闷,他颦起眉:“你小小年纪,打哪儿看的些闲,莫非白马子啻从不管你吗?” 他的话只不过是话赶话脱口而出,但当他见到陈白起脸上的玩笑神态在听到“白马子啻”这个名字时凝在脸上,他眼底慌乱一瞬,顿时懊恼不已。 她回过神来,神色如常道:“他……一直都在管我的。” 说完,两人之间一时都陷入缄默中。 一个有些心不在焉,一个则是满腹酸涩。 想到她陪伴白马子啻那三年,他一无所知,与她失之交臂,倘若她当初一直留在巫族他定也会…… 陈白起随他到了洞府内,却见楚沧月也未睡,他见谢郢衣牵着她进来,两人如一对玉人般衣袖相交,相携相立。 “楚王。” 谢郢衣看到他,想起先前他回来后没看见圣子,倒是看到了她留下的信号,他待在室内不安,便要去门口,正好遇上楚沧月,或许是拿他当圣子的监护人看待,他主动告诉了他,他与圣子私下达成了协议,若她能取回入禁地的钥匙,他便将他所知道关于死地的消息告诉她。 谢郢衣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便对楚沧月道:“你们的合作只是到进入死地之后便会作废吧。” 所谋之物一致,自会争夺,又怎会同行一路到底。 在这个问题上楚沧月并没有直接回应他。 谢郢衣道:“虽然不知道死地内藏着什么东西让你们趋之若鹜,但是倘若一旦被死地的人发现,你殒命的解药便不想要了?” 楚沧月这才出声,他道:“你倒是比孤更关心孤的性命。” 他并不关心。 谢郢衣漠然地想,若非圣子总在某些时候在意他…… 谢郢衣淡声道:“楚王,我并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些什么,也不知你何以会心如死灰,当初在蒲州救你时,我曾用法来激发你的生存意志,然而你却对自身的冷漠,仿佛对活着这件事情并不在意。但你并非一个普通人,你是一国的君王,你责任重大,命系千万,难为那些为你拼命,那些宁可舍了命亦要你活着的人。” 楚沧月闻言,微讶地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一下,喉中顿动的笑声有些暗哑。 “你倒是个面冷心善之人。” 与他那个未婚妻一样,或许相似的人总是会被对方吸引吧。 谢郢衣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知这人并非什么软弱之人,只是心有痼疾心伤,除非他自己想要痊愈,否则别人根本没法能够“救”得了他。 —— 楚沧月打量陈白起一番,道:“看来你是有所收获了。” 陈白起道:“白、咳……白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到底还是喊不出那个“叔”字,他虽然比她目前这具身体大了十来岁,但也不足三十而立,喊叔也太抬辈了。 谢郢衣听她喊楚沧月“白大哥”时,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疑惑地看向楚沧月。 陈白起跟他解释了一句:“楠衣,楚王觉得为谨慎起见,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化名,叫白起,是以,我们以后都喊他白大哥吧。” 谢郢衣听完迟疑地颔首。 楚沧月倒也没有纠正她的话,他问她道:“你找到钥匙了?” 陈白起道:“我们先进去谈。” 三人进入里间,分别坐在圆桌石凳的三侧,这洞**壁涂有死地特有的磷粉,夜间暗室反而会发出微微的光线。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石头放在石桌上:“你们看此物,可认得?” 谢郢衣一看:“石头?” 而楚沧月拿过,摩挲了几下表面的纹路,只觉多少有些熟悉,他看向她道:“火石?” 火石引火在这时期还并不普遍,但也并非没有,只是技术不成熟没有完整的一套工序,有时候会点不起来火。 “没错。”陈白起又道:“这是我在死地土司那里找到的,他将这东西藏得很严实,像块宝物一样。” “你觉得这便是钥匙?”楚沧月道。 “在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应当不是,但却一定与禁地钥匙有关。”她其实已有想法,她看向谢郢衣:“楠衣,你还记得那盘盲棋吗?” 谢郢衣道:“记得。” “那你能将它完整摆出来给我看看吗?”她道。 谢郢衣虽然不知她的用意,却也应她所求。 他出去了一趟,捡了些大小相似的小石子,为了区分黑白棋子,他挑的是两种大差不差的颜色。 然后拿了一块深色的菱块石头在桌上画好棋盘,再一颗一颗根据记忆摆出来。 楚沧月看着棋盘上复原的盲棋,当真觉得谢郢衣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记忆力竟称得上是目上不忘。 大约一刻钟时间,谢郢衣略微疲惫地放下最后一颗棋子。 “好了。” 陈白起道:“辛苦了。” 谢郢衣摇头。 “你看看吧。” 陈白起盯着棋盘半晌,最后的些挫败地看向谢郢衣。 “能给我讲讲这盘棋吗?“ 谢郢衣笑了一下,他乐意为她解惑。 “……星辰作子,天地为局,这一局盲棋来往者皆是胸有大志,怀有棋定乾坤之威。” “你看起局,落子埋伏,布局图意,而了中段,便是步步惊心,紧紧逼人,白而抱阳,黑而负阴,机关算尽,最后,若要说最终双方有胜者一说亦不算完全准确,因为从整势下来清算,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输者,是棋差一着,胜者,是险些一招。“ 他为了照顾她的棋艺水准,将这盘棋可谓是讲得细透,陈白起自然一下便明白了。 她沉吟道:“我好像懂了。” 棋上的势叫凤火,败于阴极之上,火谓阳,阴之极则是……冰? 从棋观物。 燧石为火,自焚毁灭,自需要火镰(金属片)…… 冰通兵,兵器,或者是与金属有关的东西? “钥匙应当是一件兵器。”她心道。 叮—— 任务达成条件一:找到开启任务的“钥匙”(1/2)。 看来她果然没有猜错,之前楚沧月提醒过她,这两者之前的关联,她便想着从中找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联,如今东拼西凑倒是得出一个正确的答案了。 她道:“钥匙应当是一件兵器,而死地的族人皆不擅武,若能从中找出一件特殊的兵器或许便是我们要找的钥匙。” “兵器?”谢郢衣若有所思。 “对,或许是剑、刀之类的,也有可能是其它的,土司的穴居我方找过,并无任何兵器的踪迹。” 楚沧月道:“若是兵器太过显眼,直接藏在他居室岂不太容易被人发现,想来所藏之处应当是一个不为人知之处。” “死地的族人擅制药炼丹,他们的私人药房多建为地下洞,会不会藏在密室内?只是若一家一家找倒是耗时颇多,最好事先筛选好可能性最大的地方。”谢郢衣道。 “罢了,这个暂时还没有线索,胡乱猜测也不行,不如谈谈你今日可从禾真上人那边探听到什么消息吧。”她转头对谢郢衣道。 虽然她深知时间紧迫,两日后的晚上便是预知梦发生的时间,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都进行到这一步了,她相信她会有办法找到钥匙的。 谢郢衣听她问起,便整理了一下情况,道:“今日禾真上人邀我一道同她誊录下历来族中的采买帐册,虽然由于蚁鼠虫蚀了竹册,导致许多笔细帐模糊缺陋,可我大抵估算了一下死地每一年的记帐,却发现了死地的购粮数额十分庞大,完全超出本族人的人均数量。” “你认为他们是在屯粮?”陈白起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主公,殒命的阴谋(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若说是屯粮防灾年倒也讲得过去,可我随意翻过的帐册长达十数年甚至更多,如此积累下来,囤积庞大的粮仓又建在哪里?”谢郢衣道。 “民以食为天,我想倘若真有粮仓,为保险起见,应当就建在族地内,不会在别处。”陈白起顺着他的思路道。 可事实上,她夜里潜入死地的村庄来返数次,却并没有发现有这样一个疑似的地方存在。 谢郢衣赞成她这个说法,他又道:“另外,他们每年以各类伤补成药、药材、丹品与一些商户换购了种类颇齐的挖掘工具,不仅有植药的,还有石镐、铜斧、铜锤之类。” 陈白起闻言,第一时间反应便是:“这些工具……他们是要开穴采矿?” 就他们村子里的几十户人,哪怕全族出动也不过百来人罢了,其中应当还有不少老幼,凿石挖矿可不是一项简单地活。 “我探听过禾真上人的语气,她说死地里没有矿洞,要么是她在隐瞒些什么,要么便是这些工具另有用途。” 陈白起思考时,指尖有节奏地轻点着石桌,忽然道:“你们发现没有,死地大多穴居,且少用明火,但夜里却并不完全黑暗,我看到他们会在穴居内用上这种青磷一样的东西涂抹在墙壁上,我见过这种可以在夜里自行发光的石头,它叫萤石,将它们磨成粉后便会变成这种磷粉。而这种萤石并不常见,在外面鲜少流通,但在这死地却好似随意可见,我猜这当是死地特有的,或者是他们发现的,是以我认为死地应有矿洞……” 楚沧月低眸看到她手上的动作时,脑海中闪过些什么,他微微眯起眼,出声道:“你怀疑禁地内便是矿源?” 他此时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夜风琴吟般冰泉悦耳,反而有些暗哑磨沙刮腔,他出口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化,眸底黯流乍现,便清了清嗓子,捂嘴清咳了几声。 陈白起听楚沧月的声音有几分怪,但没听仔细:“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可要喝些水?” 他摇头,没有再开腔。 谢郢衣见他不像有什么事,便继续讲正题:“再过两日便是死地的春祭,他们十分重视这个节日,全在药植田下的宽敞平地举行祭天仪式,从日出至日落,这期间各户各家都会聚集在外面,我们应当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钥匙。” “不能等到那天了。”陈白起忽然凝声道。 谢郢衣不解地看向她,却见她露出的那一眼睫毛如羽,翳翳而下的阴影,令其眸如雾意深沉。 他神色一动,像某个不确定的念头一下被证实了。 他有些回不过来神。 难道……那个真的是预知梦?! 她真的做了预知梦! 谢郢衣攥了下手心,迟疑道:“那……” “钥匙的事,我来想办法。”她打断他道,明显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意识到她不想在楚沧月面前暴露一丝一毫关于预知梦的事情,谢郢衣便收拾起脸上的情绪,看了楚沧月一眼,又收回视线:“你一个人……可要紧?” “无碍的,他们一群不懂武艺之人,只要我不现身,他们还发现不了我。白日里若禾真上人又来寻你,你便继续跟着她出去,这死地的确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而禾真上人看来对死地内应当有些地位,否则又如何敢擅自带着外人进入。” 她想到什么,又对从先前便开始有些沉默寡言的楚沧月道:“白大哥你身体虚弱,这段时间便在洞中好好休养,如果勋将军他们能顺利取到药回来,无论如何先从禾真上人手中拿到殒命的解药。” 楚沧月见她抬着小脸,一片白的面具染着墙上的青磷幽光,双眸漆黑,有种黑白分明的纯稚之感。 她的声音软软地,轻轻地,像没有轻量一样落在人心上。 “嗯。”他从喉中轻嗌一个音节。 谢郢衣见两人对看着,心底有些不舒服,他出声打茬道:“按时间推断,若一切顺利,明日天黑前他们应该能赶回来了吧,可倘若他们回来,禾真上人便会让我们离开死地……” 陈白起转过头,倒是不怎么担心道:“这制解药还需要时间,解了毒才算完成交易。再说,我们既然进来了,要离开还是留下可不能再由她说了算。” 这口气倒是有些小无赖了,但她长得乖巧,声音又偏甜,即使这样也只会让人觉得软萌可爱。 ——虽然从本质上来看,她根本与长相是两种人。 其实陈白起对禾真上人这个人感官较差,从短短的数面来看,她表现出来的东西都太过浓烈,恨、惊、惧与爱,都太过明显,这又与她那多变的性格不相符合,因此观察她时,她总给陈白起一种莫由来的直觉……这个人,身上有古怪。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陈白起用食指轻蹭着下巴喃喃道。 “什么事?”谢郢衣问道。 她无奈地看他一眼:“可我一时又想不起来,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楚沧月也看向她。 陈白起站起身,撑了个懒腰,眼中浮起几丝朦胧睡意:“明日之事明日忧,夜已深了,熬夜对身体可不好,都早些歇息吧。” 谢郢衣见她累了,自然颔首。 楚沧月本神思沉默,却因她的一句话而怔忡了一下。 记忆中,好像也曾有一个人对常跪坐于案牍后办公的他道:“主公,夜深了,时常熬夜对身体可不好。” 时间久了,他以为斑驳泛黄的记忆该是模糊不清的,但当某年某月,一桩极为细微相似的话重现时,他才发现他只是不敢再想起了。 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能有与她相似的口吻与语气讲话,他以往总觉得她时常与旁人不同,无论是对同样一件事的见解与说话方式,甚至理解的角度方方面面,她总有其独特的模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属于她的影子。 先前的动作,与方才说话的口吻。 楚沧月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他眸沉如暮色,无人察觉他的心思变化,转身便率先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洞口,陈白起收回视线,压低声线,对谢郢衣道:“别太信禾真上人的话,还有……楚沧月他们。” 谢郢衣听了她的话有几分讶然。 “我不在的时候,他所说的话不可尽信,一切都待我回来再说。”她叮嘱道。 谢郢衣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他看着她平淡的神色,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害我们?” “也不一定,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她不说,相信谢郢衣也会懂。 之前她因为前尘旧事而对楚沧月一等人有些盲目的信任,觉得他还是当年的公子沧月,但在某个时刻她有些幡然醒悟,时隔多年,久到连当初到她腿高孩子都长大成为了能独挡一面的少年,他变了,她也变了,她不该再以当初的眼神来看如今的他们。 毕竟在他们的眼中,她与谢郢衣只不过是两人外人,或他们当真是为了解殒命之毒而来,目的倒也单纯,与他们的事情牵扯不大,但事实上,非也,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真有多少假,她有时候都看不透彻。 她不想因为她而影响了谢郢衣的自我判断。 她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明白了,是当初的孙鞅告诉她的一个道理。 情义、恩义,在某种重要的决议面前,或许一文不值。 她不会再去赌人性了。 谢郢衣见她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立即应道:“我明白了。” —— 冷野荒原 白日里被太阳灼烫的沙子到了夜里却被月光冷成了冰沙,北漠的天气常常诡异得令人头痛。 勋翟等人谨慎地匍匐在冷硬的沙丘上,呼吸小心,就怕惊动了下方那群在沙洞中起伏蠕动的恶心玩意儿。 它们呈肉红色,约腿粗,长长的一条,没有头,只有顶端一圈张合闭拢的尖齿,口器上还流着粘液,这种东西一条看起来或许只是觉得恶心,但百来条聚在一起看起来就十分恐怖头麻了。 它们正游曳在沙池中,起起伏伏,围着一棵半人高的枯树盘桓,好像在守护着什么东西。 这些便是沙蠕虫,北漠沙漠里特有的一种凶残食肉动物,它们吃蝎子、蛇,地底的鼹鼠或各类毒虫,平日时很少见到一条,只有某些特殊时期它们才会这样整齐聚集在一起,只为了……狩猎。 厚土蒲是一种长在石缝之间的菌类,形似灵芝,但颜色如土,若不仔细看,只觉得像一块扁平的石头。 每当它成熟时,便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这种味道会吸引一些毒物聚集过来,数量庞大,这时便是沙蠕虫它们饱餐一顿的时候了。 而勋翟等人并不知太多详情,他们依禾真上人推荐在北漠营地雇了一个认得“厚土蒲”的人,听他讲了一些事。 “厚土蒲就在那棵树下,可该如何引走那些沙蠕虫?” 被他们雇来的人头头是道讲着:“有肉就行,这些沙蠕虫没有脑子,只嗅味道,只要扔出足够的血肉就能够引开它们。” “如此简单?”勋翟锐利地盯着他,有些怀疑道。 那人似有些害怕他的眼神,缩了一下脖子,干笑一声:“你们运气好雇了我,我刚好懂得怎么对付沙蠕虫,不然你们是很难对付得了这些沙蠕虫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主公,殒命的阴谋(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去杀一头橐驼将血肉洒下去!“勋翟冷颜吩咐道。 橐驼是北漠营地人用来载货的代步,在当地人眼中十分珍贵,他们的坐骑在上一次的沙尘暴中丢失了,所以花费了大价钱跟他们借了几匹橐驼。 这些橐驼不比他们相伴多年的战马,需要时宰一两头倒也不心疼,至于后面怎么跟营地的人交待少了一头这种事情,此时根本没上过勋翟他们的心。 他身边的人立即领命下去办,而那个雇佣来的人扶了扶被风吹歪的头布,一脸“暴敛天物”的惊恐表情忙追上去,口中阻道:“哎呀,你们……你们怎能这样,橐驼在北漠何其珍贵,你……” 可惜,任他磨破嘴皮也没有人理他,更不会有人听他的话,待他们走远之后,牙索唆了下牙,不情愿地靠近勋翟,低声疑惑道:“那个叫禾真什么人不是讲过……这厚土蒲周围常常会有毒蜂?” “没有不是更好?”勋翟不耐回道一句。 牙索难得提醒他一句,却得了他这种态度的回应,当即冷嗤一声:“若是运气使然便罢,可倘若是……” 勋翟也知方才口气不好,他冷静地想了一下,然后道:“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厚土蒲对主公有多重要你也知道,即便知道……我也不会放弃,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牙索向来知道楚沧月身边的人对他是忠心不二,所他如言,即使知道前路的绝崖断壁,若是为了楚沧月他们也会二话不说地朝下跳。 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牙索道:“呵,随你。” 勋翟倒是对他侧目,眼中含有深意:“楚溟,主公始终拿你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看待,希望你莫要辜负了主公的一番心意。” 牙索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但心中却觉得他特意与他讲这些话有些怪。 “他楚沧月窃我父君的王位,让我成为丧家之犬流落在外,难不成你觉得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勋翟眼神愈发复杂,内心有种矛盾的尖锐,却又像是必须对现实妥协,他道:“你以后便知道主公待你如何了。” 牙索闻言面上冷笑,他撇过头,一副懒得与他多讲的冷漠模样。 很快,楚军一群便合力杀了一头橐驼,一股臊腥味道远远飘来,直逼人口腔,他们将一大块的分肢开来,为将沙蠕虫引开些,范围广些,连带着内脏与浸湿血液的沙子,一块都抬抛到了边上去。 撤离得很及时,只见那原本围在厚土蒲周围等待的沙蠕虫忽然好像嗅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那圆滚肉肿的身躯节节颤动,一下便钻头进了沙子内,沙地拱动起突起的弧度,飞快地朝着血肉的地方聚涌而去,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流沙漩涡。 “趁现在,动手!” 勋翟领头从坡上滑冲下去,他的目标自然是枯树下一块黄岩缝中长出的几块大小堆在一起儿的厚土蒲,其它人紧随其后,为防止周围的异动情况,他们需要戒严防守。 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被雇佣来北漠人并没有跟上队伍,反而他矮身借着坡高往后撤,他望着楚军等人,黝黑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看时机差不多,直接不管不顾掉头就跑了。 那头,勋翟难掩激动,扑上去便将那几朵长在一块的厚土蒲拔出,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厚土蒲竟是须根系,这一拔竟没有拔出,反而带出底下连接着长达十几公分的繁杂根须,它们深入到岩缝之中驻扎蔓延,狭窄的内里黑深深一片,不知究竟有多深。 既然一时拔不完…… “拿刀来!”勋翟恼烦,朝后一伸手。 “接着!”吴阿朝前一抛。 勋翟反手准确一攥,挥刀便朝根须上砍去。 齐根砍断后,他将厚土蒲快速放入腰间早有准备的布兜内,眼底的喜色与放松还没有涌上,却发现那掉落的根须好像被火炙成灰一般寸断枯萎了,由于盘桓虬结的根须灰断了,于是那密集堵实的岩缝张口大开,紧接着,一阵令人耳麻头震的嗡嗡声蓦地响起,令人耳呜头涨。 这时勋翟僵怔住了,脑海中第一时间响起的便是那句——“那个叫禾真什么人不是讲过……这厚土蒲周围常常会有毒蜂?” 当时他回了一句什么。 好像是“没有不是更好?”。 可现在现实狠狠地煽了他一耳朵。 屁的没有! 他立即朝后疯狂地吼道:“快撤!” “走!” “有毒蜂!” 在他没有任何迟疑便喊出声时,那群毒蜂已经如黑色的潮水一样从缝隙中喷涌而出,他的视野一下变得狭窄而模糊。 只觉一片危险的“黑”占据了一切。 他疾步后撤,甚至用上的轻功,他的心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说话的都声音都带着颤音。 但撤退的命令终究没有顺利完成,因为当楚军都意识到毒蜂原来竟藏在厚土蒲根系内时,为时已晚,刚要动身,却见后方的地面沙子簌簌抖动,像是底下有什么蛰伏着的、大面积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地冲出来。 终于沙面翻落,露出了底下狰狞的面目。 有人借着微淡的月光看清,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毒蝎子!” 那坚硬的外壳,竖起来的毒尾…… “嘶——打哪来的这么多毒沙蝎?!现在可怎么办,连过脚的地方都没有,咱们要怎么冲出去?” 有人气极败坏,有人浑身发寒,但毕竟是军队出来的,纪律严明,大多数还是选择沉默听令,但不可否认每一个的脸色都是极其难看的。 遇到这种情况,毫无心理准备,心态都快要崩了啊。 “嗡嗡嗡——” 那从岩缝冲出的一条“黑烟”渐渐汇聚成了一大片黑色的“云”在上空,虎视眈眈,仿佛本就黯淡的天空一下就要全黑了……仿佛他们此刻的处境。 对他们而言,目前只有一句话能形容他们的心情,那就是天要亡我矣! “引路人呢?!” 他们忽然想到之前给他们引路、讲解厚土蒲知识的人,觉得他或许有办法,正四周寻找,却发现那个雇佣来的北漠营地的人不见了踪影。 牙索狠狠咬着牙,咒骂道:“那个狗娘养的跑了!” 众人顿时如遭雷殛。 “该死的,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提前跑了?!” “难不成……他是故意引我们……” “啊——” 猜疑、痛恨、慌乱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哪怕再冷静的人都难以维持心态,而随着一声尖亢惨鸣,终于拉开了一场惨烈的开幕。 “既然逃不掉的话,那就杀出一条血路!” 勋翟脑袋已经快要炸了一样混乱如麻,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他握着刀,气运于刀身,一刀便挥砍掉一片刺涌而来的毒蜂群。 偏这时,后方又传来一道近乎绝望、战栗的惊呼:“将军,你、你看——” 勋翟心头霎时划过不安,他掉头一看,然后整个人都呆掉了,甚至连握刀的手都开始不稳。 由是方才抛掷下血肉的关系,那些潜伏地底下的沙蠕虫却是越聚越多,等它们狼吞虎咽地吞食完那些后,自然不忘原先的狩猎场地,朝着他们这方涌来。 比起毒虫这类食物,沙蠕虫更喜欢热乎的血肉,比如说脂肪更多的人类。 原先它或许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利用厚土蒲引来各类猎物裹腹,但现在它或许更中意这些意外闯入的猎物。 (厚土蒲特性:成熟期会瓜熟蒂落,根系自动萎缩干瘪,北漠独有的毒蜂尤喜欢成熟厚土蒲表面的孢粉食之,是以在即将进入成熟期间毒蜂会挨个钻入根系内等待。厚土蒲成熟散发的气味会吸引一些毒物的青睐,比如沙毒蝎。) 逃?能逃去哪里? 眼下只怕他们哪怕是上天入地都不能了。 勋翟与七健将皆面色惨白,他手掌按在腰间的兜上,他苦笑地想着,这刚捂热乎的厚土蒲或许永远都送不到主公身边了。 而这时,牙索肩膀处瞿亮了一瞬。 如同黑夜之中的萤萤火光,虽是渺小,却又是显眼。 哪怕是这种生死关头之际他也不免注意到了,他惊疑地侧目一看。 却见一只不知打哪来的蝴蝶在他肩上扑棱着翅膀,悠悠转圈地飞了起来。 若是一只普通的蝴蝶亦罢,但它看起来不像牙索以往看过的任何品种,甚至它看着……不像是实物,像是一团光线编制的彩梦一般,有着透明的羽翼与身躯,浮着金粉,随着它轻盈的体态,拖曳出一条长长的金色尾巴,美得不似凡物。 牙索自是被吓了一跳,他肩上什么时候停落着一只古怪的蝴蝶,他下意识拂手想要掸开它。 因着四周围都是各类毒物,忽然看见一只不同寻常的蝴蝶靠近他,他以为它也是北漠的某种厉害毒物,心中自是忌惮,哪怕一眼看去,它漂亮得不似真实的存在。 然而这一拂,他的手却没有碰着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主公,殒命的阴谋(三)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穿手而过……他怔然呆愣。 手上那摸空的失重,让他心乱如麻,茫然不解地看向他的手。 ……方才挥空的并不是错觉吧。 假的?幻觉? 然而它分明是真实存在于眼前,不光是他看到了,其它人那震惊的模样也不像是没看见啊。 它轻盈地围着他的身体绕了一圈,蝶翅上沾着金粉,灿若银河,然后拖了一条螺旋圈的弧线飞到了上空。 众人仰头瞪大眼,原本紧张的心如今更像绷紧的弦条,看什么都像一触即发。 不只是他们,还有它们。 那择人而噬的毒物也像被静止了一般,没再继续攻击,反而有些像遇上天敌一样,原地僵守,全身的感应器官都竖立起来,变攻为防,空气一霎时有种被充气鼓膜欲炸的紧张。 只见那只小巧的灵蝶恣意愉悦如在花间游嬉,它完全不在意由它引起的反应,它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看似没有规律地起跃点翻,却是在漆黑的夜幕上绘画出了两个狭长金色椭圆的形状。 那是什么?! 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看着有点像什么? 像…… 忽地,它越变越大,天地异象,两条被撕开的裂缝在空气中乍现,如同合闭上的眼睑,蓦地在空中睁开了一双黄金瞳。 它悬于空中,冷漠高傲,如同天神的意志莅临,将渺小的人类灵魂都震住了。 妈、妈呀! 哪怕是方才还算胆大坚持的人都被吓得摔了一个后仰,他们连连后退,面色“唰”地一下白如见鬼。 牙索怔怔地看着它,如同失魂一样。 巫蝶在那双“眼”的加持下,身躯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将他们眼前的天空颜色都占据了,然后它的口器伸出,煽动飓风,风沙走石,天翻地覆,在楚军眼中几乎是即将天崩地裂的场景,它将一切在他们面前的毒物都吞噬入腹了…… —— 死地 睡得正熟的陈白起感觉到体内的契约传来异动,她的精神力不受控一震,一圈无形的能量波扩散开来,她闭上的眼倏地一下全部睁开,平日那一双乌黑灵璨的瞳仁已转变成了无上蔑视的麒麟瞳。 她面无表情地翻身坐了起来,长发披肩。 出事了…… 不过是为了谨慎起见,她临走前将巫蝶放在了牙索身上,却没有想到她一时起意的想法却挽救了楚军一等人。 从巫蝶那边反馈回来的讯息看,勋翟一众险些在这次寻找厚土蒲全军覆灭,她自不相信勋翟会如此无能,所以这里面定是有其它问题。 只是她这边根本没有办法追溯前情,因此一切还得等他们回来才知道 她揉了揉精神力抽引发的前额叶肿涨,又重新躺下,却翻来覆去无法睡安稳,于是她又腾地一下翻身而起,一出洞口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另一个洞穴中,闭眼的楚沧月睁开了一下,夜长寂静,尔后又阖上了。 —— 北漠营地绿洲—— 天亮之际,漠地守营的游民瞧着远处的绵絮阴云,觉得这片大抵会有恶劣天气,便开始准备收拾东西拔营离开,今日入夜他们则要去另一处淡水地,他们营地的土司跑来跟大郎君商谈了一会儿,得知他们不会跟着营地离开后,一面感觉到可惜一面又觉得摆脱了一桩麻烦事,一脸复杂地离开了。 这时,蓟或过来,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大郎君,前哨传来消息,有一批人马正朝营地靠近。” 大郎君便是魏新王紫皇。 他没有意外,晒得稍微有些古铜色的俊琅容颜上浮出一丝毫无心机的笑意:“孤好来者是谁,我们不妨去迎迎这远客道来。” 两人出营,守在帐外的随从立即垂首默言跟上。 无边的沙海中,一队飞骑乘沙而至,奔腾的骏马,它四蹄翻腾,长鬃与衣袂风摆飞扬,壮美的英姿令人感叹,天际霞光蒸云的惹人目眩。 紫皇等人一行人站在高坡上,旁边的沙柳是连绵起伏沙漠唯一的亮声,他们身后被绑了手脚的季悠像头羚羊一样无力,她努力瞠大眼睛看着前方,丘脊线平滑流畅,迎风面沙坡似水,但那队人却是背风面流沙如泻。 光线太过刺眼,她干涩的眼眶似适应不了这种强度的光亮,有些泛红,也令她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清来的究竟是谁。 她私下各种猜测。 会是谁? 是主君? 但这个猜测太荒谬了。 她立即否决了。 不,不会是他。 那会是……他吗?会是那个她心心念念,多年未见的那个人吗? 一想到那个她只能永远仰望,不敢、亦不能暴露,将满腔春水暗藏于心底的那个人,她一面绝望,一面又满心欢喜,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痛便能永远铭记。 若当真是他来了……她会怎么样? 终于,那队人马已来到了他们不远的地方,沙漠上马蹄飞扬,一阵狂风袭来,沙粒飞扬,沙幕层起半楼高,在看到坡上的一众人时,他们方勒停下马匹,披光霞彩,如一团团火焰炙近,热浪袭来。 有一道粗犷豪迈的声音响起。 “前方可是……魏新王?” 紫皇闻言笑了一声,面上遮纱的面巾下,用同样震响四野的声量回道:“有这般眼力界儿,来的怕是秦锐军的蔚将军吧。” 蔚成风跨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他对身后的一众人比了个手势,然后张扬嚣扈的语气却有了收敛,却依旧沉稳道:“正是在下。” 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却转身替另一个人牵马。 能让他以这样的姿态对待的人,想来不多,魏王视线定定地落在那人身上,一面思索着。 要说这北漠的日头着实够呛,既干燥又灼热,一个不注意便风沙兜头扑面刺眼,因此出行在外,若不包头遮脸,不用多久估计那人就几乎没法看了。 因此他们基本上也都是当地人一样的装扮,包得跟个阿富汗人一样,包括蔚成风牵马之人。 然而,这人的气质跟身段那就是一个分水岭,有人一看这包头裹脸的,便是笨重拙朴,活像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有人掩头覆面,却能细腰轻,活像个山野妖精……哦,这也不准确,但有句话形容他的存在倒是极为精准的——一轮顷刻上天衢,便可逐退群星与残月。 大抵猜出来者何人,紫皇瞳仁微窒,然后轻轻缓吐一口气,似玩笑又似认真感叹一句:“远观云蔚天琅,却不知竟原是仙人而来啊。” 从一个晕马之人到如今骑术略成,来人却仍旧不适应骑在马上闲步,他由蔚成风牵着马,自己翻身而下,他抬眸着他,清清嶙嶙,风起不禁有一股道骨仙风,沙翻痕似浪,衣袂翻若云。 他没有表情,因为遮着脸:“魏王谬赞了,相伯可当不起这一句仙人,倒是魏王称神,是广而周知的。” 公子紫皇时,他便是魏国战神,这是拿他的“仙”来调侃他的“神”啊。 两人不曾有旧识,倒也谈不上叙旧,初初见面,为避免场面尴尬,便以商业相互吹嘘来暖暖场子。 相伯先生不懂武艺,自是做不到蔚成风与魏王两人声震四野的效果,但他的声音却如同清风自在,拂过耳膜便能引领人向往倾听。 知道自己论口才辩论是占不了这位的便宜,魏王倒也不在此上争论输赢。 他眸浮深意,若星河之道,他道:“想不到来的会是先生。” “哦,为何不能是我?”相伯先生仍旧态度和善,一脸不解问道。 “是啊,为何不能是先生呢。毕竟先生如今……已非同往日了。”他似自我省道。 这两人谈话,似心照不宣地讲着一些隐晦事情,其它人自是不敢随意插话,一路缄默。 但这时,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在后响起。 “先、先生?!” 季悠禁不住颤声喊了一句。 “是……先生吗?” 这千转百回,饱含热泪的呼喊令相伯先生这才越过前方众人,看了趴在地上的她一眼,目光倒是温和叹息:“季悠啊,你受苦了。” 轻叹一句,却令季悠心如注温泉,眼眶一红,却不如该如何打算,被他看到她被俘的狼狈模样,她却恨不得立即咬舌自尽。 但先生的下一句话却令她打消了念头。 “你还活着,那便当是功过相抵了。” 她一震,立即摇头:“先、先生,是季悠无能!能再见先生一面已是季悠的恩德,季悠愿一死令先生无忧!” 相伯先生闻言,心头便有些不得劲,他颇为忧愁地睇了她一眼。 心累,他本想她这些年来办事还算利落,便想着既然还没被做掉,他来了她便不会死了,待活着以后好好替他办事,她偏一心死了了断,这孟尝君教出来的人,莫不是都这种一言不合便自尽,半点不打算再苟活一下? 一想到这,他便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女子。 如她那般有勇有谋,偏还懂得一副花花肠子、能缩能伸的人只怕他也是再难遇到了。 一想到这,他满身负面情绪,轻愁萦眉,便觉是生无可恋。 旁边的蔚成风感知到他身一股浓浓的厌世哀愁意味,七尺大汉也禁不住嘴角一抽。 自打多年前先生“病”好后,加上忘了一段时期的记忆,那曾消失已久的矫情病便又发作了,甚至随着时月的推移,眼下愈发严重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主公,殒命的阴谋(五) 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时,陈白起才回来,她一身湿辘辘的,头发一摞一摞地耷拉在脸上,脸上没有戴面谱了,有些苍白与疲惫,唯一双乌湫湫的眼睛透着光。 谢郢衣起身时没见到她,连发都没来得及束,便汲鞋欲出去寻找,但在洞口处两人正巧撞上,看到她这副模样他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住她手臂,忧心于眉焦急道:“你……你怎么了?去哪里了?怎么身上都湿了?” 他看了看外面,疑惑道:“是昨夜下雨了?” 陈白起扒拉一把贴在脸上有些痒的头发,先前回来时披着夜风与冷月有些冷,可这会儿洞外暖阳又起了,寒意趋散了不少。 “掉池子里了,我没事。”说到这里,她抬头,咽了一下嗓,有些音量微压地对他道:“我已经知道钥匙是什么了?” 她压低了声量,小脸白白的,两眼也像注了光一般。 谢郢衣一愣,有些意外她的话,慢了半晌才“啊”了一下反应过来。 他其实对钥匙的热情不过爱屋及乌,他替她将湿摞的头发撩起放在侧边,知道她眼下根本不会有心情去回应他的烦琐担忧,但见她高兴,他自不会逆她好心情,便顺着她口气开怀问道:“真的?是什么?” 她揪了两把发水,眼神朝侧边,凝神听注四周动静,确定无人时,才道:“你听禾真上人讲过他们族中那些插着像鱼一样飘的彩带是什么吗?” 对于这些与外边不同的风俗习惯,或者特色地域风情,谢郢衣为替她打听消息,自是特意问过的,他道:“她与我提及过,说这是他们族中的一种信仰,也是死族的族徽,叫愉彩。” “鱼彩?”她偏了偏头。 远处瞧着飘起来的彩带的确像带鱼。 像是听懂了她的误解,他眼中有笑意,明明平时是那样冷淡理智一人:“不是池中鱼,而是愉悦之意。” 陈白起哦了一下,倒也不在意这个,她道:“你听说越绝书中,曾记载过一种武器,吴越春秋,使专诸置鱼肠剑炙鱼中进之,它称鱼扬,亦叫绝勇之剑。” 对于中原的文化追史谢郢衣知道的并不如她。 他想了一下,他自然摇头。 她讲给他听,还比了比:“那鱼肠剑便是精小,细长柔韧,可容鱼肠中曲斩弯转,杀人于无防之时。” “你之前讲过钥匙或是一柄兵器,你怀疑便是这鱼肠剑?”谢郢衣恍然道。 陈白起点头,微抬下巴:“我先前曾在土司的洞府中也看到过一个形似鱼的徽影,我当时便怀疑了,既它自喻鱼,我便大胆猜测它应藏在水中,当然这个灵机一动的来源也是你上次对我讲过,禾真上人说死地能够避世不出,全靠自地水源,不必为吃水发愁,而这处水源于族地而言,关系重大,每春发一池,足用一年的量,每次干涸蓄水之际,池底便会显露出祖上用于镇池之宝。” 这个宝是什么? 她觉得也许就是他们寻觅的钥匙。 “你这一身是?”他怔然道。 “死族地唯一一处水源地,便是药植后那一片梭梭树池子。” 他失笑轻叹:“所以弄了这一身?” “可我……真摸到了。”她有些得意道。 谢郢衣并不意外,她从回来后的状态、神情,语气,甚至连一些小动作都带着意气风发,小姑娘明显并不打算掩饰自己办了一件大事,一切能够顺利,能够如她顺遂,他自是欣慰。 “那今晚……我们便可以去禁地?”他问她。 她答他:“嗯,万事俱备,就在今夜,我们便去一探禁地!” 叮—— 系统:找到开启任务的“钥匙”(2/2)。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主线任务幽冥(一)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二),成功进入死地禁地,破解幽冥谜团。 任务完成条件:在死地的禁地中破解出死地五十年不出族的秘密。 任务失败条件:死亡。 —— 如昨日一般情况,禾真上人又带着黑豹来找谢郢衣,她好像挺喜欢打扮自己,隔一日又换了一套颜色艳丽的衣服,要说禾真上的五官虽然没有那种令人一眼瞥之便惊艳之感,但她身上有一种艳若春李的成熟娇魅,皮肤不够白皙细腻,却饱满如蜜桃,尤其是看人的眼神,带着钩子。 一般来说,这样看起来既有韵味又极好得手的女人十分吸引男人,哪怕不想跟她余生日日夜夜,也想一日。 但已经觉得完成了“任务”的谢郢衣恢复了以往的高冷矜傲,却不愿再下场与她虚于委蛇,态度一下变得十分冷淡熟离。 禾真上人有些懵。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谢郢衣面如皑皑霜雪,不见解冻的征兆:“我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累? 大青年的,又没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累从何来? 禾真上人这下更懵了,但她还是很体贴入微道。 “可是身体不适,北漠的气候昼夜变化大,你若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替你看看?” 青年不耐道:“不必,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不是说这几日给族内准备春祭的事忙得连口气都喘不上了吗?眼下这般偷闲倒是让我怀疑你话中的真假。” “……” 禾真上人闻言,温柔一时也顾不上了,姣好的脸色一下从红变青,想笑又气。 而在一旁听见两人以上对话的陈白起只觉眼角抽搐,仅凭对话与画面呈现便完全是一副无情郎君甩痴情女的场景,还是利用完便扔的渣男的口吻。 她知道谢郢衣的毒舌无情演绎得挺真实,但禾真上人是不是真的无怨尤的痴情女便不知了。 “啊……” 陈白起在后假意痛呼一声,颦眉捂手腕。 谢郢衣耳尖,闻言立即转过头,语气倏地收紧:“怎么了?” 她看他,小眼神透着可怜劲儿:“……方才不小心撞了一下手。” “我看看。”谢郢衣严肃地拉起她的手检查,却见腕如玉截,触手一片滑腻细白,他耳根有些泛红,却一本正经道:“哦,好像红了,我替你吹吹?” 他看她,眼中一片真挚而坦诚,干净得一望入底。 陈白起忽然有些接不下话了。 ……他从哪里看出红了? 她压根就没有撞到过。 在看到这一幕“郎情妾意”的画面,禾真上人的眼睛被刺伤了,她表情阴戾了一瞬,然后咬牙切齿,故作风度道:“既然谢郎身体不适,那我便晚些时候再来探望你。” 她摸了摸黑豹,便冷着脸转身要走,却被身后陈白起急切地喊住了。 “禾真上人,不知勋翟将军他们可有信回来,这都两日多了,也该回来了才对啊。” 禾真上人顿了一下,眉下的眼透着看不清的漠然。 她语气寻常:“哦,估计是那厚土蒲不易寻找,我只告知了他们大概位置,或许被耽搁了些时间,你们也不必着急,安心先待在这里,毕竟我承诺过的,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不会撵你们走的。” 说完,不等他们再讲话,她已先一步走了。 而等禾真上人那婀娜多姿的身影离开后,陈白起那小可怜的模样一收。 她道:“她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啊。” 谢郢衣看她,见她有话要讲。 “的确。” 陈白起又道:“她收留我们之前不是还一直担忧我们会被族人发现,用各种手段替我们遮掩行迹……” 说到这,陈白起又若有所思道:“可她却一点不担心他们回来晚了,就好像……她其实并不想他们回来。” 若真是这样,那样勋翟他们遇险的事,会不会也有她的手笔? 她的话让谢郢衣有些讶然。 他思索:“可她为何要这样做?只因为不想给楚沧月殒命的解药?” “你说她手上真有殒命的解药?”陈白起脸色一下变得不好。 谢郢衣一直在看她,见她在意这个:“勋翟他们能信她,想来她至少不会是完全骗人。” 说完,他不想她将话题停留在这个上面,便主动挑了一个她会感兴趣的话题道:“其实我觉得……禾直上人好像是故意表现得对我有意。” 陈白起果然被他的话捉住了。 “哦?” 感情线比较盲目的陈白起有些意外。 是假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觉着她看你,确是与旁人不同的。” 谢郢衣给她分析:“或许她对我是有些好感,但她表现出来的却远比这些好感要浓烈。以她的性格而言,若是真遇上一个喜爱的,也不该这样莽撞直白。” 说的也是。 禾真上人这个女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不像是一个无脑痴女,偏生她一看到谢郢衣,便表现得好像忘了周边的事,爱恨全摆脸上。 “她为何要如此?”陈白起陷入疑惑中。 “你方才提起,她明明说过要避人耳目,却日日唤我一道随行,表现得好似离不开我,我却觉得她是有意的。”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我忽然觉得她是想利用我们去做某些事情。” 她说完,口锋又一转:“她的确古怪,这一点我与你的想法是一致辞的。眼下还想不透的事情便先搁着吧,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我们且先准备一下夜探禁地的事。” 谢郢衣见她一放都放下的模样,嘴角这才微微带了一丝放松,他问道:“你打算我们单独行动,还是叫上楚沧月?” “禁地内究竟如何尚不知,他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加上他更稳妥些。”陈白起道。 谢郢衣迟疑了一下,还是与她讲实话:“他体内是靠着你我的巫力压制毒性暂时才能无恙,但我觉得……他的身体仍旧在快速衰退,到时候会发展成怎么样我也不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主公,明争暗斗(一) 陈白起神色平常,她道:“他的身体他自己是最清楚的,我一会儿去问问他,去与不去,端看他自己决择。” 谢郢衣截口道:“还是我去吧。” 她看谢郢衣,他好似挺坚持的,考虑了一下,她颔首。 商量完事情后两人一下缄默了,也没再说话,各自去准备一下出发。 —— 如陈白起所料,楚沧月决定随着他们一道出发,他这几日一直待在幽暗的洞**,甚少出来,再见他时,人看起来并无异样,只是样子十分沉默。 陈白起去喊他,他应了一声,然后重新披上了进死地之前的那一身,长长拖地的黑色凤翎金翼斗篷映着绿磷光线,逆光下长身映入石壁,瘦瘦如镰。 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好像又瘦了,额度微垂,肩骨如山岳起伏,走路的姿态与往常有些不同。 她道:“若是身体不舒服……” “……只是喉咙……有些……”他哑着模糊的嗓音,有些刻意的低缓,令人能听见又听不太真切。 咳嗽还没好? 她问:“那药……楠衣给你的药你服了吗?一日三次,你别停,断断续续效用不好,用上几日才好断根。” 他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斜眼看了她一下,喉中滚动,轻“嗯”了一声。 见他好像不想说话,她也收声了。 三人乘夜披月顺利来到了药植田,死地的族人一向睡得早,倒也方便他们行动了。 药植田很大,约有十几亩,梯田型,每一层种着几样不同的品种,而药田后方,半人坡高下是一片沙地,远远看去风吹浪动,松软如洋,先前他们曾试探性地搬起一块几十斤重的石头试了一下,从高处一扔下去,很快便被吞没沉下。 这是一片流沙地,靠脚是走不过去的。 谢郢衣也是听过这种自然异象,他问她:“禁地离这里几里地怎么过?” 先前陈白起来探过地界,她声称自有办法通过,因此谢郢衣在问她。 陈白起知道流沙地的特性,她私下计算过,她可以用刺客的特殊身法减轻身体的密度,如此一来,如轻鸿迅速掠过沙地,到达禁地的平坦地上,并无太大问题,然而不懂武艺的谢郢衣办不到,楚沧月暂时不易动用真气,也无法踏水无痕。 要说一开始,她还真没有计划他们两个人,只一心想完全系统主线任务。 可是随着深入了解,死地的情况或许并非她一人能够轻松解决后,她倒是不排除团队作战模式。 况且不带上谢郢衣,以他近来对她寸步不移的看守,她担心她一走,他便会不管不顾地随尾跟上来,昼时被人发现会更麻烦。 而楚沧月这边,一来他有心想要进入禁地,她阻止不了,二来他明显比她对死地的情况更了解,带上他也算是带上一个向导。 “这叫流沙地,一种可以流动的沙地,简而言之,它就是越重越沉得快,如那块石头,倘若是一片树叶,或者一根羽毛,它就可以飘在上面,如同水流一样。” “若身法轻巧,便可通过?”谢郢衣道。 陈白起道:“再厉害的轻功,也无法一掠数里,这其间倘若落地使力,便容易被沙流拽入,它是越挣扎越难脱身,是以若不知其特性,很容易便会沉入沙海之中。” 听她这样一说,谢郢衣也明白了这片流沙地的危险性。 “所以我来带你们过去。” “你要怎么做?你不是说越轻越好,若再带上一个人,重量自然增加。”谢郢衣颦眉疑惑。 她道:“流沙地只要动作迅速,方向判断准确,便可以逃脱,我有一套功法能改变自身重量,再托上你们,倒是可勉力通过。” 听她这样说,谢郢衣倒是相信她的能力,只是怕累着她。 “无其它方法?” 让她一个小女子负重两个大男人来回,想也知道这对体力是一种极大的损耗。 “没时间想其它办法了,你们谁先?”她一言定论道。 谢郢衣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楚沧月。 “我……” 他方开口一个字,便被楚沧月打断。 “我先吧。” 低哑如沙粒摩擦的声音,如这片干涸的沙漠。 谢郢衣一顿,表情立即有些不好。 他如此争先恐后为甚? 莫不是怕他们俩过去了,便会抛下他? 猜不透他的想法,但谢郢衣却觉得楚沧月如此轻易地接受与别人的未婚妻肢体接触,着实有些“为老不尊”。 他便不会推脱两句,据闻中原人不是都挺懂礼仪廉耻的。 “那好,我殿后。”他语气不太舒爽道。 陈白起倒无所谓谁先谁后,她对他道:“这来回不知要用多少时间,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我回来带你。” 谢郢衣颔首,他小心叮嘱:“你自己要小心,若麻烦我们便再寻时机,切不可冒险。” 陈白起心中自然不认可他的这番话,但嘴上却应道:“嗯,我会注意的。” 说完,她便蹲下来,偏头对一旁的楚沧月道:“白大哥,上来。” 楚沧月视线划上她身,他平淡的目光落在她纤瘦挺直的背脊,她今夜换了一套衣服,不再是那臃肿的死地袍服,而是勾勒出腰身的长衣胡服,她双臂如竹,腰身盈盈一握,骨架娇小纤弱,他对她而言显得如此高大,仿佛这一趴上便会将她压倒。 他终是起了几分心思。 “不必。” 陈白起听他拒绝,她见他打算硬撑着身体动用真气,只因为不想被一个小姑子背着伤了他自尊,她干脆直接动手,起身、转身,再动作如行云流水地将他一个弯腰抱了起来。 她力气足够大,虽然这样抱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这毕竟也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了,以往她好像也这样抱过其它男人,倒也习以为常了。 她板着脸,却善解人意道:“白大哥既然不喜欢背,那就抱吧。” 谢郢衣在旁看着陈白起用她那副纤弱不堪的身躯抱起一个比她高大一个头还多的男人时,完全是目瞪口呆。 楚沧月失重而起时,身体本能地僵硬,所幸他还记得对方不是敌人,控制住想要反击摆脱的冲动,只是一脸惊异地看向她。 不等他反应过来开腔讲些什么,陈白起已不耐烦耽搁时辰,技能一发动,两人便化作一阵轻烟离了地面。 —— 轻烟笼罩不住楚沧月,他如同被一团缥缈无踪的云浮于半空,像仙人踏云一般,快速地划过天幕,流沙地延绵而生,她过一段时间也需要借力施力,而每落一点,她会事先在沙地上抛下一片布巾,扩展了触地面积,再用脚尖借力跃起,不让沙地的吸力拖拽住她。 在她的几番骚操作下,最终安然顺利地抵达了彼岸。 她也有些累了,喘着气放下楚沧月后,顺手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抬眼间便看到前方一片黄石山壁,一座沙石山矗立在眼前,乌云散去,月光洒落,眼前的景象如拨云见日般现出,令人不禁有些震撼。 那样高的山壁上竟被人雕刻出一幅古战场石画图,看得出来,画上的时代还比较原始,人物大多都雄壮如猿,上半身裸着,下半身拿一块布遮挡着,手上举着茅,几拨人混乱战斗着……画面随着时代变迁延展着,他们的衣服变了,兵器变了,直到战乱平息,有一个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向高座,底下的人皆匍匐跪拜。 可再之后却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时光,而是高座之人在宴会之上,死在了一个人的手中,那人刺杀用的是一柄十分细长的剑。 “这上面是什么?” 陈白起能看懂壁画上表达的粗浅意思,但更深层的东西却是不明了,比如这是壁画是谁刻的,上面的故事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这上面刻的是西周王朝,最后一幕是死地祖先刺杀王侯的一幕。” 一道疲倦如秋日枯叶凋零般低沉的声音响起。 陈白起蓦地转过头,有些怔怔地看向楚沧月。 “你、你的声音……”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听清楚,他的声音已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几岁青壮年发出的,而是一种老态龙钟的老人,粗嘎低沉,像被岁月的沙砾摩擦得难以入耳的嗓音。 他那张黑色面具依旧戴着,她看清他的脸,甚至眼。 他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声音?”楚沧月笑了一声,却是自嘲的的冷漠之意:“可是难听?” 陈白起回过神来,顿时有些心烦:“你身体既已衰败成这样,为何还要勉强跟来!” 他没有给她答案,他揭下帽檐,一头银发披散而下,如同月光流泻如水,他对她道:“孤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趁现在还有余力,我们一道进入禁地一探究竟吧。” 陈白起冷下颜:“不行,楠衣还在等我。” 她越过他身侧准备走,却被他一把抓住。 虽然知道她在外表现的柔懦只是一种假象,但见她是完全不怵他,她对他的态度时常令他觉得自己是否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平易近人。 他的手很冷,声音沉静冷酷道:“他在禁地内帮不上任何忙,你带着他,一心二用,反而更危险。” 陈白起想挣开他,可又想到他那不堪一击的身体,强耐着性子道:“他在等我,我不能留他一人在外面。” 他乜她:“他不会有事的,他很听你的话,定会找处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或者即便他被人发现,依禾真上人对他的态度,亦会保他一条性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主公,明争暗斗(二) 听到这话,陈白起深吸一口气,一双清溱的眸子瞥向他,神色第一次对他带上了一种薄锋欲切之色。 “你拿什么来保证?我不知你为何非要入禁地不可,有利可图,为求所谋?哪怕是拖着这样一副残躯,成事不足。你看中我的价值,想让我帮你,便认为不懂武功的楠衣一同进入会是拖累,你难不成真认为你在我这儿有这么大的价值,我会为了你,而舍弃他?” 她眼神明晃晃地表示着,你别太自视甚高了。 楚沧月承受着她的嘲讽与尖锐,他淡淡解释道:“我并没有这样想过。” 陈白起一听他口气,还觉着自己被冤枉受委屈了? “那你想做什么?为何要故意留下楠衣?” 如今想来,他一开始便心有打算,两人到了禁地后便没打算让她回头再去找谢郢衣吧。 “陈芮。” 他喊她名字,第一次有着一种郑重其事的意味,他伸出手,当着她的面没有迟疑地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陈白起没有错过他的动作,心底一颤,颦起眉,表情有些怔愣。 他这是在做什么? 随着面具滑落,他的额头、眉眼、鼻梁与嘴唇一点一点都尽数露了出来,只见那张脸已不复原来的年轻紧致,或许还因为中毒的关系,变得十分丑陋逵黑,他微微抬起睫毛,狭长凤眸已是灰翳一片。 “我没有时间了……” 苍老沉稳的声音带着疲惫与陌生感。 “你说,我予你而言不值分文,可是……孤一直在你身上感觉到一种不被刻意渲染的关心,这种关心虽被你一直藏在深处,明眼里看不见,却又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陈白起静静地听着他讲,目光没有离开他的脸。 虽面上并无异样,但心底却不可能没有触动的。 她曾见识过他的绝世风华,但再次相逢,却变成了这样一副的面目全非,记忆中的美好画面被撕裂,她觉得十分遗憾。 殒命的毒远比她认为的更厉害,如今他毒素侵体,光从外表看就已是年迈过半,其内在又是如何破败?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她没有否认,虽然她这样做的原因却并不如他所讲那样单纯。 “孤确信以前不曾与你见过,自是没有这无缘无故的情分在,最大可能是受它人所托,那人……可是孤所识却又打算避之不见的人?” 陈白起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楚沧月见此心底有几分失望,但转瞬又平淡下心情,他道:“你对死地禁地的事情一知半解,却是摸索着前进,对一样自己都不清楚确定的东西想来你心中未必有非得不可的打算,但里面的东西却是孤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孤需要你的帮助,事后你可以向楚国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无损于国威与朝堂动荡的,孤皆可应你。” 这句话的信息量倒是有点大。 他认为陈白起会来这一趟很明显是为别人办事,原因很简单,一来她来死地之前并不知禁地详情,多方打探,自不会因为禁地内的巨大诱惑而来。 这条推测理论上来讲也是对的,因为陈白起是因系统任务而来。 二来,他看得出来她的武功路数乃是刺客流,各国各派的刺客皆为上位者效命,她或许是某一方势力请来探路的。 这条推测也完全可以成立,只是陈白起效忠的并非各方势力,而是虚无缥缈的战国系统。 总而言之,在楚沧月所掌握的信息中分析,陈芮本人并无过大野心,刺客一向受利、名所获,以他楚国的实力,完全可以满足她任何的狮子大开口。 他霎时间抛出这样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诱饵,着实令陈白起有些吃惊,这个承诺不可谓不大,至少一夜暴富,或一日成为人上人皆可轻易达成。 一个君王的承诺,足可以改变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陈白起静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与楠衣有何关?” “孤不想在一个本就危险的环境,还与一个对孤有敌意的人一同进去,别谈那浅薄的信任,光是提防于目前的孤而言便是一项负担。”他倒是直言不讳道。 陈白起一怔。 楠衣对他有敌意? 她对这个倒是感知不明显,不过这段时间白日谢郢衣与禾真上人外出,夜里她常常倒腾查探,两人时常碰不上面,交流也甚少,相信楚沧月与谢郢衣两人亦是如此,那他是从哪里察觉到谢郢衣的敌意? 唯二两次,她让他去送药,还有最近一次他代她去找楚沧月问话…… 这两次两人倒是单独相处过,具体什么情况她并不知道。 “这只是一方面,你也是想分离我们,这于你更有利。”陈白起却捕捉到他更深层的意思。 楚沧月倒是颀常她的聪慧,这小姑子虽然年纪轻轻,但总让他有一种在与一个诚府深沉的同龄人对话。 “或许吧。”他看她,有几分像在看一个颀赏的晚辈,尤其知道牙索倾慕于她时,他觉得,他这一生已是求而不得,却希望他的亲侄溟儿能够得偿所愿。 至于谢郢衣,说实话,依他敏锐的阅历来看,这对未婚夫妻着实不太像真实的一对。 听了他一番话,其实陈白起心底也在思考。 “在这之前,希望楚王能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可以。” “禁地内很危险?” “七转曲回阵。”他突兀地报出一个名词,又道:“这是鬼谷流传下来的阵法,死地曾与鬼谷有牵扯,如孤所料没错,禁地必也是鬼谷手笔,鬼谷弟子擅阵法与机关,而死地擅药与毒物,危险与否,可想而知。” “那禁地与周国有何关系?”她又道。 楚沧月重新戴上了面具,闻言,银翳眸子淡淡看她:“有,死地族人是曾隶属周国的一支族民,叫金石族,当初周国破城,裂分为西周、东周之前,金命族便奉命前往北漠,于禁地内封存下周国裂变残余的复兴力量。” 陈白起一震。 “是什么?” “足以改变整个中原战乱局势的存在?” 楚沧月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却足说明问题。 “到底是什么?兵器?财宝矿石?还是宝贵的传世书籍?”她追问。 楚沧月却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思忖再三,陈白起终还是答应了他:“好。” 其实有句话楚沧月讲得没错,她对他做不到视若无睹,倘若里面当真会发生什么危险,到时候无论是哪一个遇到危险,她都会分身乏术,既是如此,还不如将其中一个放在安全的地方,专注应对其中一个。 她望着隔着宽垠沙流的另一头,那边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楚任何事物,她指尖朝上,以巫力聚焦于指尖,一股巫力幻化成了一只虚幻的白鸟。 它脱离开她指尖,展翅射出,速度如同白光闪电。 那厢谢郢衣正一心等着陈白起来接他,他怕会被无意间经过的死族族人给发现,便走到高处的药草田内站着隐蔽身形,如今四周乌漆抹黑,若非特意关注走近,根本不会发现有这样一号人的存在。 他一直耐心地等着,却觉得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呜—— 忽闻一声尖锐的惊鸣声,他茫然抬头,却觉得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郢衣,等我。” 是……是阿芮? 等她? 她让他等他? 可他不是一直都在这里乖乖地等着她吗? 难不成……她不打算回来接他了? 谢郢衣想到这里,脸色一下变得有些茫然、失落,更多的则是一种被刻画在更深处的了然、执拗与黑暗阴郁情绪。 楚沧月啊,一定是他对她说了什么吧。 —— 禁地 月色朦胧,夜里的一切景物都是模模糊糊,如盲人摸象,那沙石山冷砣石壁上劈开了一道门,但奇怪的是门并没有锁上,只需用上几分蛮力推动即可开启。 “这是入门?” 陈白起上前检查,却找不到需要用得钥匙开启的地方,直接推门就行了。 她两掌用力,使劲一推,咯吱一声,石门缓慢地朝两边打开,这时一道急风从门内吹出,她立即躲开掩臂遮脸。 “咳咳……这直接就能进去了?”她半是疑惑半是不信道。 楚沧月也不曾来过禁地,他上前一看,已有一臂长宽的石门内黑崴嵬一片,冷风阵阵,像森罗万象的鬼怪在其中飞舞妖行。 “钥匙呢?” 楚沧月问。 陈白起拿出了“鱼肠剑”,一柄细长的短剑交到他手中。 “你认为这石门并非入口?”她看他。 楚沧月听她这么问,便知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既是不请自来,自当要谨慎几分。” 他上前,视线十分细致,几乎要将石门用目光摩挲一遍,最后他停顿在一处。 陈白起顺着他不动的视线看过去,却见推开的石门地面好像有一个凹槽的位置,一开始这个地方被沙石填满了,乍眼之下倒是瞧不出什么,但随着风吹拂过,一层一层地扫荡开来,那个形状奇特的凹槽便显现出来了。 楚沧月拿着鱼肠剑走过去,撩袍蹲下比对了一下。 “好像位置不太对得上啊。”陈白起弯下身,站在他身面道。 那个凹糟倒是像一个正在爬行的蛇型,歪七扭八的,这鱼肠剑细长一根,根本摆不下去。 “你曾听过这鱼肠剑的来历吗?”楚沧月不慌不忙地问道。 陈白起颔首,然后在点头之际,忽地明白了他问话的意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主公,三人行(一) 这“鱼肠剑”锻造得十分薄韧,虽刚猛不足,却柔韧十足,它可弯可曲,倒是可以试着扭曲成任何形状。 果然,一番扭动再试探性地放入,却是能恰好贴服凹槽部位。 陈白起:“……” 然而…… “怎么没动静?”陈白起不解地看向楚沧月。 他没有吭声,只低头凝眸观察了一下,还伸手摸了摸凹槽部位的边缘,那处沾填的沙土较表面的多了些湿润感,因此方才门内吹过的风并没有将它们吹走,还黏糊在上面一层。 “并没有填满。” “嗯?什么意……” 陈白起刚想说些什么,却忽闻一声凌厉破空的声响自石门后传来,她没有回头,因为已经来不及了,她矮身直接抄起楚沧月便朝旁边一滚,可没等她起身,又感知到头顶处传来“咔咔”的细微声响。 她眼神一紧,一把拉过楚沧月翻身压下,反手便是一挥。 噹噹噹…… 只见几根三角石棱深深地插入了沙壁半截,而离他们不远离的沙地,还深深插着一排指粗的木刺。 “什么时候触发的机关?”陈白起讶道。 楚沧月被她压着躺在地上,背部的凉意与身上的灼烫如同冰火两重天,他抿了一下唇,忍着不适,才道:“你……” 嗒…… 一滴黏稠的液体不知从哪里掉落在他的嘴角,他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道,他视线顺势移向身上之人的肩头,那处衣物被利器划破了一道口子,那处布料颜色较深,一看便知是血浸打湿了一块。 “你受伤了?” 陈白起闻言一怔,她稍微动了一下,肩部的痛意一下便袭传全身,她瞥了一眼痛处,颦着眉站了起来。 这点伤势,倒还能忍。 她不在意道:“只是划破了点皮。” 她掏出金疮药,拔开瓶塞将药粉分散地撒在伤口处,很快那灼痛的感觉便被清凉抚平了。 见她身上有药,看样子伤势也的确不重,楚沧月这才放下。 “应该是我们开启禁地入口有误,所以才会在无意中触发了机关。”楚沧月猜测。 他动作僵硬又缓慢地爬起来,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家一下迟缓,方才那一摔,也不知伤着他哪没有。 可碍于两人之间那“谈不上”的关系,陈白起也不好表现得多关注。 她见他站好了,没抱胳膊弯腿的,估计也没伤着哪里,才道:“可是如果一开始就错误,机关应该立即就会触发,为何要等这么一大会儿才触发?难不成,是为了让人觉得成功了,心防松懈,再出奇不意击杀入侵者?” 楚沧月也在想:“难不成是因为我们……缺少了一步,入口开启无法启动,这才触发了机关?” 陈白起觉得自己的脑能力不足,这鬼谷的人真是烧脑,第一步开门就让她望洋兴叹了。 “哪一步,你有线索?”她期待地望着他。 楚沧月瞥了她一眼,这小狗眼亮晶晶的,倒是惹人稀罕,可惜……他轻轻地摇头。 是他低估了鬼谷的机关,死地的人或许是摆在明面上的守卫,但实则真正的守护禁地的却是鬼谷这个旷世绝学的门派。 陈白起见楚沧月如今这状态大不如前,也只能自力更生了,她重新蹲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 叮—— 被动技能“灵机一动”触发,在一团乱麻的线索中要找出让人明晰的方向的确令人为难,于是你选择—— 一,先歇一会儿吧,有时候缓一下反而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二,哪里失败便从哪里爬起来,重新再开始一次,看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三,不如再找一找四周围,看看有没有其它异样的地方,说不定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入口开启“锁”。 “灵机一动”给脑子快打结了的陈白起提供了三个选项,第一个选项说白了就是所谓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这适用于时间上十分富裕的人,可天亮之后便是死地的春祭之日,这禁地或许随时有人会过来,而预知梦发生的时间也是明天的晚上,但谁知道他们攻打进来的具体时候,是以她根本没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而第二个选项则是三个之中相对比较冒险的方法,但却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而第三个选项她觉得可能性也是有的,不如……就先试试第三个。 “我们不如再四周围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可疑的地方。”陈白起抬头建议道。 楚沧月听她这样说,想了一下,便颔首。 “那我先将鱼肠剑取出来。”陈白起让楚沧月站远一些,她去将按进凹槽的鱼肠剑抠出来,可刚抠起来,又又面临着新一轮机关啪啪啪地无情袭来。 但这一次陈白起已早有防范,再加上不用顾及另一个人,所以她一个稳准落点,便毫发无伤地躲开了。 但这一试探,令她有了新的发现。 “这个机关应是以力的轻巧来发动。”她对机关术还算有几分粗浅的了解,当初也在书院读过一些机巧方面的书籍。 她的话就是说,这个机关好比一杆称,它有一个桓定的标准,重了不行,轻了不行,所以它需要特定的物件来“恰如其分”。 两人又在石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又抠又摸地找了一遍,却并没有其它发现,最终也只能继续跟之前那个门线上的凹槽杠上了。 陈白起不得不进行第二个选项,她道:“我重新再来试一遍,你在旁边看着,到底是哪一步触发了机关。” 楚沧月看了她一眼:“小心些。” 她全神贯注,随意地点头。 “我知道。” 她蹲下身,又重新将鱼肠剑放入进去。 “咔嚓”一声,鱼肠剑嵌入进去。 她屏息地等待了一下……很好,并没有触发机关。 而她一直盯着它。 随着时间地流逝,她看着本该紧密嵌入的鱼肠剑好似被底下的力道冲上了些许,她心中立马意识到有情况,果然,下一秒相同熟悉的破风声响起,同样的机关再度朝她发射而来。 陈白起游身一化,便如遁烟飘至楚沧月身侧,她盯着前方的情况。 “鱼肠剑方才……好似浮起来了些许。”她道。 从楚沧月这个角度是看不见的,但他却观察到了其它:“六弹指后,机关才会开启。” “鱼肠剑在六弹指后无法契合凹槽才会触发机关,那如果将它一下压住呢,不让它弹起来……” 陈白起道:“用什么压?石头?” 不行吧,碎小的石头压不住,大块的石头放不进去。 “等等!”楚沧月忽然眼底闪过一束光,凝眉入神道:“鱼肠剑既能契合,想来我们没有找错,而之后延迟的时间,若是为了延续下一步准备的时间……却也讲得通,问题便在后面,我们缺少一步至关重要……” 见他又提及这个,陈白起忽然也有了新的想法,她接口道:“重量!应该是力不足,所以鱼肠剑才会弹了起来。” 楚沧月想到之前他摸过凹槽处,那湿润未干的沙土,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这剑叫鱼肠剑,鱼生于水,或许那需要的重力恰巧正是水满槽中。” 陈白起闻言怔了好一会儿。 满脑子……这都行? “这……听起来虽然有些玄幻,但不妨试试。”她道。 “可没有水。”楚沧月沉声道。 “谁说没有?” 陈白起从兜里掏出一个手腕粗细的小竹筒,她摇晃了一下,水声撞壁。 楚沧月有几分讶然:“你带了水?” “谁知道入禁地会发生什么事情,自然该备的都得备上。”她理所当然道。 他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暗忖道,看不出,这还真是一位生活阅历老道的小姑子,先前见她事事受谢郢衣前后照顾,以后她在生活琐事上会是娇生惯养,而实则与她相处得越久,越能发现她身上全是惊喜。 陈白起这一次依旧让楚沧月离远一些,她又重新将之前的重复做了一遍,最后将竹筒里的水慢慢倒进了凹槽中,这个凹槽并不大,下窄上宽,水流入进去后,并没有沿着缝隙流入地底,反而慢慢溢了上来,待填满了凹槽后,再一看底下的鱼肠剑就像喝饱了水一样,通体透亮,微隐鳞光水纹乍现。 “六弹指已过。” 楚沧月走过来。 “成功了?”陈白起站起身,与他并肩。 “应该没错了。” 但为何依旧没有反应? 两人暗自奇怪。 偏这时,“轰”地一声,他们脚底下地面传来地裂般摇动,别说普通人,连陈白起这种身法轻盈的人都被晃得东倒西歪,她下意识伸手抓向楚沧月,但还来不及碰到人,下一秒,石门前的地板左右大开,表面铺落的沙石滚落,如同泻洪一般,而上方的两人如同那陷落的沙石一般一同掉落黑底深渊。 ——卧槽,这是找对了入口还是掉进了陷阱啊?! —— 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陈白起从昏迷之中转醒了过来,她应该是躺在冰硬不平的地面,因为她感觉到了背部袼痛的不适,她甫一睁眼,却意外地发现眼前一片光亮,与之前在禁地外的昏暗模糊迥然不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主公,三人行(二) 但这种光亮并非日光大白的眩目明亮,而是一种青幽迷濛的柔光,与禾真上人在死地安置他们的洞**涂墙当照明的磷粉相似,但却更为耀目,如同那萤萤之火如何能与星月争辉。 陈白起打量了一眼周身,发现身上除了沾了不少灰尘沙土并无外伤,她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肩上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其它部分并无明显的痛感。 她望向她目前所处之地,发现这是一个很空旷又鬼斧神工的地下宫殿,简单一字概括……大,两字,很大,三字,很壮阔。 一眼望至上空,若有上帝视角,只觉视野一下拔高百来米,底下站着的一人存在渺小如蚁,微不可见,怪石嶙峋,攀岩百丈,轻忽如尘,一人的力量完全无法在这厚重深沉的地宫中产生存在感。 宫殿内照明的光线全来自于石壁内被剥掉石皮裸露的一种绿色石头,它乍看如碧绿翡翠,但却自带光源,那些发光的石头分布在四面八方,远目望去,便如同千百只孔雀眼点缀在黑色的石壁上,既有几分初见的惊悚,也有几分久视的惊艳。 她在周围并没看到楚沧月,按道理来讲两人在挨着的位置一同掉落下来,摔落的地点不该会离得太远。 “楚……”她顿了一下,想起他的交待,便改口喊道:“白大哥?” 她喊了几声,空荡的回声阵阵扩播出去,莫名有些惊动四方的感觉。 主要是太安静了,她怕会无意中惊扰到什么东西,于是她没再喊了。 叮——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二)(1/2)完成。 这时收到主线任务完成信息的陈白起,先打开了系统任务列表,见主线任务的进度条前进了一半,便知道她这是成功进入了禁地内。 任务虽完成了一半,可找不到楚沧月却让她有些烦躁了,她想,一直待着这等也不是办法,还不如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找着人。 她沿着中间道路前进,在寂静的环境之下她哪怕放轻脚步,但踩踏磨擦的声响仍旧十分清晰,她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找寻着。 没走多远,她忽然听到淅沥的水流声在左侧一片林立顶天的石柱后响起,她顿下脚步,听清的确像是水流声,一时好奇便拐了一个弯。 很快,她就看到从高处的石洞浇落而下如珠如帘的水注,这无疑是地下水,在一处低尘处浅浅覆了一层水池,而水池旁趴倒着一个人,看身上的衣物好像正是她要找的楚沧月,陈白起脸色一改,立即小跑上去。 “白大哥?” 她迅速蹲下来,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将半身已浸入在水中的人给拉了起来,可刚翻过身,却被一张有眼无珠、血盆大口的鬼脸突然逼近给吓得瞠大了双眸。 嚯—— 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尤跳动得过快,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她低低喘息了几下,倏地惊目看向旁边,却见灰头土脸的楚沧月正躺在地上,他身上掩了一层灰土,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梦? 对啊,一定是梦,她想。 她动了一下,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并且胸口有些窒闷。 这伤势倒是比梦中要真实一些。 她再一看生命值,已掉落过半。 想来也是,从那么高掉下来,哪怕有缓冲,但她一人危机时刻又多托一人,到底还是受了内伤。 她眼下也顾不得抠门,拿出一瓶积攒下来的“小型生命药剂”自己先喝了一半,余下的便给楚沧月喂了。 她身体素质好,半瓶便已恢复了状态,正蹦哒着起身时,楚沧月这边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 她看过去。 躺在地上的楚沧月刚醒来与先前陈白起魔障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他先是有些怔仲地望着她,然后神色一变,挺身一起便抓住了她垂落在侧的手。 “她呢?她去哪里了?” 他声音有几分急切,冲口而出,但嗓音却似喉中却像堵住了一样,干涩艰难。 “谁?”陈白起懵然,她眨了下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道:“你……见到谁了?” 他闻言半晌没有出声,然后如梦初醒一般,茫目又荒谬地看向四周,最后自嘲地呓语一句:“是梦?” 说起梦,陈白起也突然想起她方才的梦境,便问道:“你也做梦了?我醒来之前在梦中不见了你,四处寻找,最后找着了你,却好些没被吓死。” “不过……”她抬眼环顾周围,表情有些古怪:“一般而言梦中所见除了臆想便是现实折射,可分明我是第一次来这禁地,何以在梦中见过的环境却与这现实中一模一样?” 一睁睛,发现这地下宫殿与那梦境之中分毫不差,她都觉得莫不是她搞错了,然而,她在梦中发生的事情却又与此刻发现的情况完全不同。 “你呢,梦到什么了?” 楚沧月撑臂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沉默了一下,才道:“见到一个绝对不可能会出现的人。” “哦。” 她看他情绪不佳,好似还没有从那虚假的梦境之中恢复过来,仿佛猜出他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了,她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若无其事地学着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而,在拍到手腕处时,她视线忽然一顿。 她眯起眼:“是真的!” “什么真的?”楚沧月朝她看过来。 陈白起攥紧袖口一截,脑子正在飞快转速,一边口中解释道:“我们梦中的事……不对,不完全是一个梦,或许我们的身体就是现实之中,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我们觉得它是梦,是因为眼前看到的东西都是虚假的,但我们经历的事……说不定又是真实的。” 她因为一面思考一面讲话,所以语言没有组织清晰,令人听着有些混乱,楚沧月敛紧眉头,直直地盯着她。 她又道:“我在梦中去过一处有水的地方,所以我的袖子上沾了水,这并不是假的。” 楚沧月一愣。 “那不是梦?” 陈白起心中有一个想法想要确定,她一把抓过楚沧月。 “走,我们根据梦中的路再走一遍,这样一来就可以确定了。” 她从中间的道路再次前进,但这一次脚上速度却加快了许多,但差不多的距离位置上,她果然又听到了淅沥的水流声,她按耐住神色,穿过石柱群朝着水池走去。 当看到那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场地时,陈白起的表情没有过多惊讶。 所以……环境是真实的,而她看到那个长着鬼脸一样的楚沧月却是假的。 那是她心中的臆想。 她道:“我觉得我或许早就醒了过来,但却被什么迷了神智,所以一面清醒地在这地下宫殿转悠,一面又神智不清地昏迷过去,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她说完,扭头看向他:“你也是。” 楚沧月声调放慢诡异地问道:“若是真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陈白起脑中的某根神经倏地一紧,却见楚沧月讲完这句话,平直嘴角的弧度却一下扬起,像锋利的弯勾,含着尖,带着刺,声音徒然如同地狱咆哮嘶吼的恶犬冲向人间:“啊——” 陈白起耳膜被震得一嗡,瞳仁一窒…… 嗬! 猛地一睁眼,陈白起却满头是汗,但眼神瞬间清醒,她扭转过头,又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处。 天啊……真撞鬼了? 再这样下去,她怀疑她不是被梦中那个诡异妖魔的楚沧月吓死,便是被这一趟又一趟的梦给累死。 她觉得她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噩梦循环,时间一到,便会从原地醒来。 上一个是梦? 还是眼下她还处于梦中? 虽然经历的事情是假的,但陈白起知道,在她一次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虚弱感一次比一次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直、隐形不断地消耗着她的身体。 “陈芮?” 在她满脑子思考办法时,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耳畔传来一道熟悉又久违的磁性声音,有点低哑,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感。 可陈白起一下便僵住了。 没办法,经过两次恶梦她都条件反射了。 “你方才怎么了?我们一直被困于这诡异的梦中,该如何彻底醒来?” 陈白起紧声道:“你别动!” “为何?为何你不转过身来?” 陈白起感觉脖子上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因为她感觉他越挨她越近,都快吐息吹汗毛的程度了。 她着实不想再看他现场表演真人变鬼脸了。 “我觉着这样谈话其实也挺……” 她话未说完,忽地一道力气将她给掰转了过去,一只如玉苍白的手摸上她脸颊,强硬地扯下她脸上戴着的面谱。 陈白起两眼失神,瞳孔微微收紧。 她并非因为楚沧月眼下所做的事情,而是看见同样摘下黑色面具的楚沧月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原貌。 黑亮垂直的发逶迤于背部,斜入鬓角的眉下,一双雪月光华流动的眸子,削瘦了许多的下颌处,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看着她,眼神如同火焰,如此灼热滚烫,异彩流溢璀璨。 “白、白起?” 他激动又颤栗地喊着她的名字。 陈白起直接呆住了。 他、他喊她什么…… 可她微张的嘴唇刚要开口,便被他扣着下巴拉近了距离,在她瞠大的瞳仁清晰注视下,狠狠地一口堵住了,而她除了呜咽声,便再也发不出什么声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主公,三人行(三) 哗—— 如同溺水者破水而出,陈白起甫一睁开眼便像窒息一般大口呼吸,小脸煞白,只怪这一次受到的惊吓远比前两次更甚! 被、被认出来了? 不可能吧? 她从地上坐起来,心有余悸地晃了晃头,拒绝相信自己捂得紧实的马甲掉了,然后她一转头——又、又、又看到了楚沧月! 陈白起:“……” 他身披一身玄色汲足黯光沉澱的斗篷,过长的尾摆略微拖地,更显身高修长,他面罩黑铁面具,檐帽耷下铺洒了一层暮哀的阴影,那静默岑长的身影被光投后,脚跟处贴着墙壁折叠出一块被拉长变形的影子,影子折射如羽翼倏地在他的脚底恣意张开,她仿佛见到了死神举着血红镰刀莅临。 看不楚他的表情,只听他口吻平淡地问道:“你怎么了?” 或许是她怔然看他的目光过于古怪,楚沧月觉得气氛有些邪恶因子在弥漫。 她听到他发出的声音是正常版的苍老低哑,而非梦境之中的时而诡异阴凉,时而年轻魅惑,忍不住无奈地按住眼睛,仰天长叹一声:“我真是撞鬼了啊。” 楚沧月:“……”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打算一直坐在地上不起来?” 陈白起颓然放下手,斜看了他一眼,眸色加深,嘴角勾起一丝阴滲滲的笑容。 “自然是要起来的。” 她扶稳了脸上的面谱站起来,扭了扭脖子,又活动了一下手关节,然后一个闪身冲步,一拳朝楚沧月挥去…… “别想再装神弄鬼了!” —— 事后,陈白起乖巧可怜地低头跪坐在楚沧月的面前,她嘴里滔滔不绝地简述着梦境内发生的一切之后,再诚恳得不得了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又是一场恶梦,便想着先下手为强。” 楚沧月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之后,就一直用一双凤韵不减的眼眸幽幽地盯着她,那过于久驻紧盯的眼神令陈白起不禁有几背脊发凉。 他凉凉地拖长声音道:“如此说来,倒也不能怪你。” 陈白起闻言惊喜,顿时点头如捣蒜。 眼前这个君王当真有海量海涵,即使被揍飞出去,仍旧能够理智地分析与体谅。 “可孤还从未被人打过脸。”他又道。 陈白起顿感窒息:“……” 这是想……打回来一拳才算公平?还是要十倍奉还才能咽下这口气? 可楚沧月伸手却道:“扶我起来。” 陈白起愣了一下,倒是第一听到他示弱求助,她连忙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见他本来还强撑着一口仙气苟延残喘着,可被她一拳打下去便散了,化黑的良心顿觉愧疚。 她忍不住提议:“要不,我抱……” 她的声音在他扫过来的眼神徒然变冷下顿了一下,改了口锋:“……背?” 眼神依旧锋利,她再改:“扶……” 很好,眼神终于平缓下来。 她义不容辞道:“我扶着你走吧。” 楚沧月没有身上没有出现任何形式上的拒绝,陈白起便当他这是默认了。 禀着关怀“老人”人人有责的心态,陈白起扶他时动作十分温柔。 “为何你的梦中全是孤?” 他忽然出声。 而他的话一下让陈白起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什么?” 她眸珠灵氲,茫然地看向他。 “走吧。” 他好似只是随意问的一句,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陈白起却觉得自她莫名打破那不断重复又重复的梦境回到现实后,楚沧月也有些不对劲了,她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便问:“我们眼下还是在梦中?” “庄周梦蝶,三梦三出一醒,应当是已破。” “那些当真只是梦?” 陈白起有些回不过来神,梦中的她条理清晰,侃侃而谈,完全是一种清醒的状态,所以她自己都被蒙骗过去了。 “看到这四周发光的磷石了吗?”楚沧月示意她看。 她环目四周壁面上,这与梦境的场景相同,千目青光点缀,令周围都散发着一种迷眼昏沉的光线。 “这些石头有问题?” “若孤没猜错,这些会发光的石叫虮石,有异志曾记载,这种叫虮石是一种深湖之石,偶有赤鱬久视后便发狂剿杀一湖血红,有人闻之兴趣,便取之而出,谁知最终凶暴成性,六亲不认,终自食恶果。” “你是说这些石头能激发人的恶性?是鬼谷的手笔吧,他们布下这种矶石阵,最大程度地发挥了它的威力。”说完,她又沉吟自语道:“这效力应当是一次比一次减弱,毕竟人体有自动适应的能力,次数久了便会察觉出问题进行反抗,所以才会有什么三梦一醒的说法吧。” 楚沧月只听清她的前半段话,后面是的她自己分析给自己听的。 “与其说是恶性,不如称之为隐藏的一面,是恶,是邪,是怒,是暴,皆可。” 陈白起奇道:“那你呢?你又梦到什么?” 方才她醒来时,也看到了离他们不远处的骷髅堆,这些人或许有费尽心思闯入禁地却被矶石阵给拉入潜意识的梦境中,最终活活熬死的,顿觉人类的感情有时候或许也是一种大杀器,所幸她的多余感情都被系统给抽取了,所以她的程度顶多是被吓到。 他低头看向她,如月光朦了一层阴翳的眸子没有太多焦距:“孤视力不佳,它是迷惑不了孤。” 陈白起一震,握紧了他的手臂。 “你的眼睛……” 楚沧月顿了一下,道:“不必担忧,孤虽然已不太看得清,却可以靠耳力行动,不会拖累你的。” “你身体为何会衰败得如此厉害!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陈白起终是沉不住气问了。 明明依照谢郢衣的说法,他可以撑一个多月才会逐渐出现毒素侵蚀的现象,他们拼命赶路只用了二十来天便低达了死地,一个月的期限未至,他却像过了好几个月似的变成了最坏的情况。 楚沧月听到她沉静又克制的质问神色有几分恍惚。 至他当上楚国这个至高无上的孤家寡人始,整个楚国上下再无人敢对他用这样毫不客气却又透着亲近的自然口吻。 不由得,他对这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家伙又莫名增添了一分好奇。 他身边少有晚辈环膝,他自少便也不太受小辈们亲近,他们对他的拘谨与躲避他都知道,连唯一的一个亲侄子亦是如此,他亲人缘一直浅薄,一如他这孤寡的命数。 “时辰不早了,眼下谈论这个并不适宜,待出去后再说吧。” 她与牙索年龄相当,他亦拿她当个还算合眼缘的晚辈看待,他想……若他能有一个聪慧可人的侄女,大抵便是像她这样。 —— 当他们从按沿路从地下宫殿走出时,这一次没有选择再去一次水池那边,而是继续朝前走,一路走来,原来开阔的视野越来越窄小,直到他们在尽头处看到一个天坑。 往上看去,成片的日曛白日光撒落,他们这才发觉原来已经天亮了,远处那蔓延绿色的草皮,周壁峻峭,如千山叠翠,万木葱茏,他们站在高处位置,从这边看去,只觉那深口径百米如同一个巨大的容器,且底部有一条地下河流。 这完全是他们想象不到的景象。 “这下面……有一个村落?” 陈白起眼睛瞪圆。 一堆建筑群围绕在一起,人流窜动,完全是一副晨起炊烟袅袅农作的日常。 忽地,陈白起不期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之前谢郢衣查到死地的帐本上记录着每年死地都会额外换购多余粮食囤积,但她查过了死地根本没有建造堆放的粮仓,当时她不理解,眼下看到这个天坑,难不成那些粮食…… 可这里会住着些什么人呢? 死地族人? 如今才刚刚天亮,日头不算太大,细细的微风吹拂着,清浅的光线洒落,在一条蜿蜒沿壁的小路上,有一队人来来回回地挑背着什么下山,他们光着上半身,浑身黝黑却健壮,背着两担实沉的东西,肩背都被压弯成弓。 她视线一路朝上,看到山壁那条小路十分狭窄,通过时仅可一人,甚至摆弧大了,都可能倾斜摔倒。 她疑惑,他们在山半腰开劈一处小路是要做什么? 那样子,有些像是在……挖矿? 隔得有些远,许多东西都看不太清楚,她对旁边的楚沧月道:“接下来怎么办?” 他既然执意要来,应当有计划才对。 而她眼下的任务与他应当并不冲突,倒不妨商量着来。 “先下去看看!”楚沧月眯了眯眼道。 他视力又恢复成原来那样,夜里是基本算全盲,白日倒是可见隐轮廓,如深度近视一般。 陈白起忽地拉住了他。 “这天坑内有毒瘴气!” 这毒瘴气无味无色,凭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她刚要行动时好在系统一再发送红色警告提醒,她才能及时拉住他。 毒瘴气? 楚沧月闻言怔了一下,倒好似也不太意外。 天然毒瘴气是利用周边环境与天坑内自然生成的一些天然植物形成的一种混合性有毒气体,这个属于无解,她既不能破坏周边环境,也不知道是哪些植物造成的毒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主公,三人行(四) 天然毒瘴气是利用周边环境与天坑内自然生成的一些天然植物形成的一种混合性有毒气体,这个属于无解,她既不能破坏周边环境,也不知道是哪些植物造成的。 “既是大范围产生的毒气,那底下那些人自然也不能避免,他们长年平安地生活在这里,我想应该有解决的方法。”陈白起若有所思。 楚沧月坐到一旁的石头上,人老了,便容易累,他轻捶了一下发麻酸涨的大腿,慢条斯理道:“你打算怎么做?” 陈白起见他已适应一副老年人的作派,眼角抽搐了一下,她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个人问问。” “如果打草惊蛇呢?此处封关闭塞,你一出现难勉会惹起惊动,再者,你要如何避开这底下弥漫的毒瘴气。”他提出关键的问题。 陈白起微微扬起下颌,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你先歇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让楚沧月先找个地方隐藏起来,陈白起一溜烟便消失在原处,而楚沧月这时扬袖站起,崖风吹鼓动着他的帽檐,他面无表情地盯视着下方,草坡滑披,山路蜿蜒,峭壁下方是一片苍翠欲滴的浓绿,但他并没有看见“阿芮”的身影。 “这样的手段前所未见,这样不显迹之人,与楚是福……亦或是祸?” —— 另一边,陈白起倒也没硬抗着进天坑,她用了一块布打湿了掩住口鼻,虽然这样做无法完全隔绝毒瘴气的吸入,但好在这毒瘴气也绝非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生命值相对而言掉落得十分缓慢,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办事。 相较一般人打探消息而言,陈白起她有一个绝对的天然优势,那就是她的审讯手段。 她蹲在一个草跺石掩处,这是一条山石路,路径上来来回回走着一些背货扛石的汉子,她抓紧了机会,便逮住了一个看起来十分老实憨厚,又有些疲惫的家伙。 他被人捂住了嘴迅速拖进草丛中,还来不及呼救,陈白起便对他用了“摄魂术”。 这些人常年待在一个封闭又单一的环境之中,除了防备心十分薄弱外,为人也是单纯迟缓,她并没有费多大劲便从这人口中得到了大部分想要的信息。 比如毒瘴气如何解? 他们这些人是些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面有多少人? 死地的人何时会过来一趟? 他们从山上背下来的石头是些什么东西…… 有些问题他回答得上来,有些问题他不理解、或者不确定便会迟疑,更有些问题他答也答不上来。 担心时间久了他的失踪会被人发现,于是陈白起给他解了“摄魂术”,又下了暗示让他忘记方才的一切,这才利索地将人又放了回去。 而楚沧月并没有等多长时间,便见“陈芮”回来了。 她衣襟处有些深黯,随手拍了拍水渍,率先道:“是水,他们喝的地下水能够暂时缓解毒瘴气,但若隔上一日不喝,也会中毒。” 楚沧月有些意外,他正了正身道:“你这么快便打听出来了?”她如何做到的? “并不难啊,只要抓个人,再问他一下,就可以了。”陈白起一脸纯真无辜道。 楚沧月:“……” 她掏出之前装水的竹筒递给他:“给,我喝过了,你先喝些,我们再找条路下去。” 楚沧月伸手接过,握在手中看了一眼,又道:“问完后呢?你怎么确定他的话是真的?” 陈白起知道他并非是不信任她,而是对一切不确定的事情保持必要的警惕,尤其是这种时刻,好不容易快要抵达目标,他不容疏忽。 “你信我,这水我喝过,的确可以减除毒瘴气的毒害。”陈白起一脸坦然道。 他方才的犹豫的确是以往养成的防备习惯,但他转念一想“陈芮”这小姑子一路的表现,这性子完全不是一个能轻易被人蒙骗的人,他的确多心了。 她手上有许多他都猜不透的东西,她既不愿说,他又何必追问。 他举起竹筒削尖那一头抵唇抿了一大口。 水质清甜冰凉,无并异味。 “可还问了些什么?”他道。 陈白起见他喝完后并无异样,又听到他的问话,沉吟了一下,才道:“这里的人并非死地族人,他们已经有五十年没有出去过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留在这天坑内。” “那些陷阱与毒障气既是防着外人闯入,亦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大山,他们曾尝试着跑出去,但无一人能够成功。” 其实在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陈白起还挺意外的,她没想过禁地内原来还住着这样一群人,他们也并非自愿留在这里,而是被天坑与禁地囚困在这里。 而天坑内也没有粮食瓜果的种子,自然也没有开垦田土耕种,虽说平日里能够挖些野菜草根,但这些食物远远填饱不了他们这么多人的肚子,而他们的食物来源大多数是死地族人从外面送进来的。 说起这些人的具体来历,那人自己也讲不清楚,他只知道大部分的父辈或祖父辈都并非是一个国、或者一个地方的人,顺下来三代人,除第一批进天坑的年迈者常年闭门不出,其子、孙辈则好似适应了这样封闭的生活,按照死地族的要求每日辛勤劳作,由着被人这般投喂食物活着。 “你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吗?”陈白起问他。 楚沧月听完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最后道:“先下去看看,孤若确定了,便告诉你。” 见他不似在敷衍,陈白起颔首,算是信了他的话。 “你拉着我,你不能施展轻功,这春意盎然新长的草地路沾上露水容易打滑。”她叮嘱道。 楚沧月倒没有那样迂腐,不受女子的帮助,但考虑着她已有未婚夫,不好直接肢体相触,他抡起袖子,以布料相隔握在了她的手腕处。 但陈白起却豪爽反而一握,两人手掌相握,他手凉如冰,偏她方运动了一番血液加速流动,手心发烫。 两人同时感受到对方不一样的温度与肌肤触感。 “握紧一些,若松手了,我可不救你。”陈白起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楚沧月:“……嗯。” —— 常年幽静的山地中,青山四合,人走不出天地,外面又探不进来手,天坑内平坦的岩层曾受到挤压或拉伸,变得弯曲产生了断裂,使得有些部分的岩石隆起,有些部分下降,形成一种自然天成的屏障。 这倒方便两人利用这些障碍物靠近村子,他们发现村子内很安静,想到早起外出挖矿的青壮年皆不在村中,外面也见不着游晃的人,但却能听到一些窑洞内传来“哐当哐当”的敲击声,像是打铁锻造的声响。 在村子靠西边的位置架起一个大锅炉,高约数米,需攀木梯而上,此时炉下正烧滚着大火,锅内发出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那里面是什么?” 心想着,陈白起手脚利索从木梯攀上去,探头一望,只见锅内煮着火红一片,似溶岩流浆翻滚着,火龙吐焰,直叫人眼前一片刺眼红光。 “……?” 这里面的是…… 这么想着,忽然陈白起脑中似有白色电光一闪,将之前混沌不明的迷雾一开劈散开来。 她之前抓人问话时,曾见他背的篾篓内掉落在地上的一块石头,因为沾着泥土她一时也没大留意是什么,但现在想起来……莫不是,这山上挖掘采凿的原矿或许是铁原石! 大锅炉后方有一间厚实土坯大茅房,柴门半敞,没有闭实,与周围其它的房屋相比,它的占地面积明显宽敞数倍,且没有篱笆围挡,格局简单四方,倒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陈白起心中有预感,走过去推门一看,只见里面空间远比外面看的更显大,只见地上、架子上与石座上堆放着的东西简直快要闪瞎她的大眼。 远不止百套的甲胄、头盔,还有各类各式样的冷兵器——如戈、茅、剑,斧钺等等十数种,且数量皆是几十件以上。 她上前一摸器身,竟全是精铁品质,甚至一部分剑身为块炼渗碳钢,其匠艺冶金工艺简直远远超出这个时代。 除了工艺之外,在青铜武器还是主流,诸国中尚只有精锐军队才会全员配备铁兵器,而这边竟随意满地的堆放着这样多的铁器装备。 除此之外,陈白起还在武器架上看到了一些不常见的特殊类兵器,有战士短兵器类、也有盾斧重兵器类,当然还有刺客灵敏身巧类的。 如此多种类的兵器,看起来都是费了一番心思去设计研究,乍不过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是误入宝库,眼花缭乱。 简直可以说是鲁班再世了。 相比陈白起的惊叹失神,楚沧月却安静沉默得有些异常。 “走吧。”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压抑。 她回头看他,有些讶然:“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儿?” 她以为他冒险进入禁地便是为了这一屋子堆放的铁兵器,她相信,无论哪一国的诸侯相将看到,都会眼冒金光,恨不得立即将它们抢光带回国去增强国内军事力量。 他不欲多说,转身便走:“不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主公,四人行(一) 陈白起还在爱不释手地看着满屋锋芒逼人的武器,便漫不经心道:“你先去逛逛,我稍后就来!” 楚沧月见她一副“财迷”到走不动的模样,好心提醒:“这些东西你根本带不走。” 不说会不会被人发现,仅是铁铸的兵器每件都十分沉手,以她这形格能扛上几样跑? 陈白起岂能是一般人,她知道他的意思,不以为然道:“那随便挑几件总可以吧。” 楚沧月见她发亮的眼珠子都不转,小嘴嘀咕哼哼,不过是小姑子猎奇新鲜心态,便也没再劝她了。 他想,她再不理智也顶多寻上几样轻巧贴身的兵器带走。 可他一离开,陈白起立即丧心病狂地将所有能收的都全收进系统包裹内。 没错,别人没法办的事,搁她这么便不是事儿。 “系统包裹”已经升级至最高,每一格最高能存99上限同类品,虽然这满屋子的兵器,她无法全部带走,但却也能收入百分之八九十,而且这些武器类装备拿去买给系统商城那也是极为值钱的。 好比说,一颗现实上品宝石,价值连城,可如果卖进系统商城不过价值几十到几百的通用币,属于低价收购,但一把普通白装的刀剑,却可以价值几千乃至上万的通用币,若是被人锻造出灵,附有其它属性,那价格更是成倍增长。 陈白起觉得这趟任务的确称得上是“惊喜”了,一夜暴富完全不是梦!当然,她没有如此目视短浅地将它们卖来换钱,她考虑着,有了这些武甲装备刀剑枪戟,以后完全可以自主组织武装一批军队。 唰唰唰地将一屋子兵器给装走了,她心满意足地瞅了好几眼后,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才出门去找楚沧月。 咦?人呢? 出去转了一圈,陈白起并没有找着人,她环目四望,不远处的奇异的是,四周的气好像都静下来了,轰轰的烟囱,院墙上一排铁钩上挂着风干发黑的肉排,这充斥在四周哐当、哐当打铁的清脆声响也一并消失了,整个村子一下像死了一般沉寂下来。 陈白起倏地心头一紧,凭直觉直接冲进一间石砖和泥土砌的打铁房里,烘炉内熊熊的炉火燃烧着,鸦黑的灰烬在空气中上下翻飞着,火红的炉火照亮了半边屋子,而地上……躺着一个人,在温度极高的室内,他衣似淌水,身下却是一摊血红流淌开来。 她怔怔地看着,然后颦眉走近。 这人应该是一名铁匠,他身体魁梧壮实,尤其双臂粗壮硕大。 他死时应该还在打铁,但是……是谁杀了他? 啊—— 外面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声,转瞬即灭,陈白起脸皮子一紧,第一时间赶过去,却在一堆木模砂箱的屋内又见一人仰面倒地而亡。 死者看似来都年岁不轻,方才那人即便看着身材壮实有力,但那张脸却是逵黑发皱,至少年过半百,而这个人更是花白的发须,长着黑斑,像是半只脚都要迈入土中的年纪。 他被人一剑毙命。 第二个人的死亡已令陈白起彻底冷静下来了。 她又陆陆续续地找到不少死在家中的人后,忽地下颌咬紧,如有预料一般,抬目朝前方看去,在深绿浅绿过后重峦叠嶂的山雾交汇处,巨山深劈出一幅巨大的苍翠障屏,只见楚沧月在浓墨淡画一样的背景下,垂着一柄龙蟠剑缓步而至,他衣物下摆泅湿一截,面染鲜血,目光冷寂而漠然。 看到她时,他脸上无动于衷的冰冷表情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堪称温和的嗓音问道:“选好了?” 然而,陈白起却好像从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你”她声音方出口后她才察觉到有多涩哑,她顿了一下,稳住声线,才道:“是你做的吗?” 楚沧月盯着她的眼睛,忽地笑了一下,但眼底却是压抑的暗光,像黑沉的湖水照不见底,也折射不出任何的光,他手上的剑“哐当”一下落地,坠地时剑身与空气摩擦发出一声轻吟的龙啸。 他不答,反问道:“你知道留在这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陈白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终于要将一切都托盘而出,便板着脸,静默等着。 楚沧月见她并没有一上来便义愤填膺地质问,没有道德至上地谩骂与指责,她好似一个已经拥有成熟灵魂的成年人,懂得将一切摆在明面上讲清楚,没有阴晦构涩的地方,才会给出审判结果。 眼前这个人,为何总给他一种心领神魂会的感觉,有时候他看着她会想发笑,有时候他又觉得揪涩得紧,就像有一柄剑将他的灵魂割据成了两半,他的情绪时常如汹涌在底的暗河,每一次冲击的血液都刮蹭着他尚未铠甲到完美的柔软之处。 这些感觉总是莫名其妙,这些琢磨不透的触动,也是那样没由来的…… “这些人……这部分人都是前周朝费尽心思留存下来的瑰宝,其中有当世最出名的铁匠、工匠与鲁班弟子。甚至还有一些到如今都被人津津乐道的学兵家,这些人在几十年前被人秘密送入此处,由死守看护守着,年复年、日复日地为光复周朝锻造各类精甲兵器,这么些年来,他们利用这个天坑地势寻得矿藏,又从别的地方找来石工凿地,源源取矿于他们锻造。” 原来死地的存在,便是为了这样一群特殊人的存在。 陈白起终于懂了。 “周王朝早已不成气候,即便他们有志起事,也不过是蚍蜉撼树。”陈白起摇头道。 楚沧月却用一种难言的眼神看着她,他道:“可以颠覆一个王朝的往往不是这些死物,而这样一群有异心又有野心的大才之人!” 他的话像一柄寒剑一下插入她的心中,令她心中瞬间发凉。 “他们随便的一个念头,便能制造出一件杀器,他们的一怒一喜,牵扯上的便是一条条人命,在可控之下的人,他们这种杀器可变利器,但若不可控,那便是一场难以估计的祸事。” “这些人,你自知带不走他们,又恐落下其它人手中,所以……宁愿毁掉?”陈白起艰难道。 楚沧月知道她不赞同他的做法,他并没有解释太多。 这些人的忠诚尤为可贵,但这种忠诚于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在他时日不多之际,他做不了更妥善的解决,只能替楚国永绝后患一途。 “这些人,十年如一日地为一个信念而活着,他们的残存力量有多强大,所展现出的杀气便有多大,孤若放他们出去,这场诸侯国间的战争只会因此演变得更加残酷。” “只要打破他们的幻想,让他们看清楚外面如今的时局,他们自不会再异想天开。”陈白起反驳道。 “死地不会给他们机会的……”楚沧月捂着有些发闷的胸口,当他说太多话,胸肺便会感觉到火烧一样的抽痛感。 “他们一直被死地的人用药物控制着身体,这些药……会令他们离不开禁地,也无法违背,他们一直被暗囚于禁地,自是不知外世,但死地族的人呢?” 他看她,眼神下笔有力:“他们深知无望,为何却不告知于他们?” 陈白起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能是为什么? 那自然是为了利用他们,一直初心不改地继续研发兵器与制造,将各类军事战术、兵法策略编修成册。 “死地族又与周朝有何干系?” “记得禁地沙石山的壁画吧。” 陈白起颔首。 “周分裂为东西国分治,死地族实则便是小西国王室的血脉。” 陈白起听到这,就算连蒙连猜,也算是明白了死地族的情况了。 死地的人一直暗地里利用前周朝留下的这些人才储备着力量,便是为了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拾旧河山,而一直留在天坑内的人或许并不一定是真心想要后半辈子都一直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然而他们却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当初的一个匆忙决定,谁也不知道最终却演变成如今这种情况。 死地族人这几十年来以避世、离世的姿态向世人宣告着与世无争,但谁知他们一直心思不纯,只念前朝,若将这些人留下的确会是另一场争斗的祸端。 所以说,有些时候对与错不是绝对的,端看立场决定。 “你——” 陈白起正想说法,却一抬眼,只见楚沧月的背后,一道翟瘦却高挑的身影缓缓而来,他走路步履随性却慢度,衣风轻扬,袍泽流光,有一种令人惊叹不出的风韵仙骨。 “先生,你走慢些!一会摔了,你又该要难受了!” 紧接着,一道气极败坏少年中气十足的嗓音毫无顾及地传来,只见一个背着镶着铁边的枪筒,头发利索用一根蓝色带子扎束于腰后的少年从后方风一样地跑了过来。 当这两人如惊雷乍现一般出现在陈白起他们面前时,她还真有些缓不过来神。 走在前方的那个青年,长得跟个神仙似的人物,哪哪看都好看得不得了,唯一就是脸色看着苍白孱弱了些,身子瞧着单薄病弱了些,除此之外,任谁见了都难以移看视线。 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她暗吸一口气。 还真是……相伯先生啊?! 至于他身边那个亦步亦趋跟着,跟个老妈子似的照看他的人……她眨了下眼,辨认了一下。 好像是长大了许多的南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主公,四人行(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这两人的道来一下打断了陈白起与楚沧月之间的紧张气氛,她看着他们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有些出神,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应。 楚沧月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那嘎然而止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已走近的青年,眼中划过意外。 是他? 南烛“噔噔噔”地追上相伯先生,他扯了扯下滑的挂枪带,正想与先生好好说与,但一抬眼,却瞪大眼看见了前方站着的一男一女。 这两人都挺怪异的,脸上遮得严实不说,穿着也是朝不能见人的方向打扮。 那两人看见了生人出现,都没有吭声,倒是南烛性子又直又冲,他插着腰,扬起下巴先道:“尔等……可是周朝遗民?” 看他的样子底气十足,完全不拿自己一介外来人身份当回事,反倒闯入更显嚣张。 以陈白起的心态来说,南烛再张扬挑衅也只是孩童胡闹无知,只是他的话却让她有了想法。 南烛想来是知道禁地的真相,联想到相伯先生乃是鬼谷弟子,当初禁地与天坑这里的机关场地都是由鬼谷帮忙建造,他们能知道也不出。 见他们周身完整干净,连头发丝儿都透着顺畅,便知是一路轻松自在地来到天坑,且从时间上来说,他们花费了一夜,可这晚来的两人抵达时间却只比他们稍晚片刻,想也知道之前的那些障碍设制与相伯先生都不是一件难事。 “他们不是。” 不等他们回答,相伯先生倒是先回了南烛的问话。 嗯? 不是? 南烛倒是完全不怀疑自家先生的判断,直接瞪着的大眼一下变得细眯起来,一脸警惕又傲慢地盯着两人,反手暗搓搓地摸向挂枪包。 “你们什么人?” 他清喝一声,模样不大,但气势十足。 而相伯先生则温文淡定地打量着这两人,一个娇小气稳的姑子,一个……划过他皮肤松驰皱纹横生的手背,即使身形挺拔高昂,想来年岁已不轻。 这俩人……是爷孙? 楚沧月与陈白起自然都是认得相伯先生的,可他们两人眼下都改头换面了,是以他却是很难认得他们两人的。 见“陈芮”一直沉默不语,楚沧月用着低沉年迈的声音道:“我们的确不是,但两位只怕也不是吧。” 楚沧月视力不佳,只勉强辨认出两人的身形面貌轮廓,但他耳力极好,听到了南烛喊先生,又听到了相伯先生的声音。 只是他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陈白起看向楚沧月,又看了一眼相伯先生与随时打算动手的南烛…… 她抿了下唇,低下眼,像是“害怕”地上前抓住了楚沧月的手臂,看着像是寻求庇佑遮挡,实则却是密不透风地在暗中保护他。 楚沧月被她靠着,小姑娘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淡雅馨香,娇娇软软的,有不同与男子那硬朗身躯的结实。 他垂眸,细密匝的睫毛斜成一道冷峭的弧度,他看了她一眼,心底却是暖了一下。 陈白起注意到他的视线,只因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那两人身上。 她猜……相伯先生一定不会轻易放任他们离开的,他独自带着最信任的人前来禁地,自是要做一些不与外人道来的事,所以他很大程度……会与他们起冲突。 偏这时,相伯先生眼神一动,不经意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龙蟠剑,他眼神异样,划过一丝狐疑,颦着眉似在回想些什么。 由于龙蟠剑剑柄被楚沧月用布带缠绕了几圈做掩饰,只剩剑身裎亮如新,即便见过的人看见,也不会一眼辨认出。 陈白起在一察觉到他的视线时,立即快速蹲下将楚沧月脚边的剑捡了起来,再将龙蟠剑挽了一个剑花放在身后。 头依旧低着,像受惊的鹌鹑一样。 这期间龙蟠剑在落入陈白起手中后,没有尖啸的剑鸣,也没有剑气排斥伤人,安静得跟她此刻的模样一般——装死。 她取剑的举动惹来了两人不同程度的注意。 一个是楚沧月,他是怔愕的。 因为龙蟠剑是一柄认主的剑,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触碰到它,还令它如此听说乖顺不反抗。 第二个则是相伯先生,他先前倒是觉得这柄剑有几分眼熟,曾怀疑过是龙蟠剑,然而他也知道龙蟠剑的特性,龙蟠剑是楚王的御剑,不容它人驱驶,这小姑子如此轻易地拿起它后,他便不做它想了。 或许是他看错了。 虽然留意到这两人的视线,但陈白起却没有去猜他们在想什么,她方才取剑藏于背只是为了打消相伯先生的怀疑,眼下这种情况,不能被先生怀疑楚沧月的身份。 她在见到相伯先生后便想了许多事,她的预知梦中没有他,但她见到了一个熟人……公子紫皇,她不得不有这种猜测,他这么巧此时道来,是否是与公子紫皇一道有过什么协议,结伴而往,如果真有,楚沧月的身份便十分敏感了。 秦、魏二国再怎么样也是曾参与过几年前的六国联盟,强楚一直是他们共同的肉中刺。 相伯先生的眼神看向她,那眼神不煴不火,却有种无形的压力,楚沧月移了下位置,替她挡下对方的审视。 “两位倒是能耐,破吾鬼谷数道关卡,最终抵达这里。只是不知两位,该如何称呼?”相伯先生虚虚弱弱地笑了一下,客气地询问道。 他倒是不怕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但正因此,陈白起越觉得相伯先生这是在“笑里藏刀”了,虽然相伯先生没有后卿那样两面三刀、阴险狡诈,可他也擅于“挖坑”一事,让人掉坑自埋是他最常做的。 这两师兄弟都长着一副欺诈的好性子,实则心肠都带着黑。 楚沧月当初不辞辛苦诚邀相伯先生出山辅助,可相伯先生当场便拒绝了,如今两人各自为国,倒是成了敌我立场。 “你来迟一步了,此处共有三十四名周朝人,其中二十六人成为了药人,身体已腐,唯口能吐言,另八人常年被人喂毒,体魄不减,但命寿大减,命不久矣。在一刻前,尽数殁。” 相伯先生闻言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道:“是你杀的?” 从他的反应很难判断出些什么,楚沧月知道相伯先生若想隐藏什么,那必是没有能够察觉得到的。 他道:“你要的东西已不复存在了。” “你好似知道我有要什么?”相伯先生脸上浮夸的讶然道。 楚沧月放慢语调,灰翳的眸子微微收起,像刀刮玻璃一样带着颗粒感的声音道:“我虽不知道你要什么,可是你什么都不会得到的。” 两人像打哑迷一样的对话语讫。 楚沧月一把夺过了陈白起背后的龙蟠剑,他的速度之快连陈白起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起身一跃,身拔数丈,剑身之势如巨龙滔天,他挥手一剑,轻若随手一划,便斩向旁边那用十几根臂粗铁链牵着的大锅炉。 雷霆之势的剑气与沉重存实的滚烫锅炉相撞,当场炉中红火一片的岩浆崩裂如山焰山喷涌而出,还没有融尽的铁火星子爆炸开来,如天上的飞火流星碎碎点点地砸向了各个茅房,被砸偏了的锅炉翻倾倒下,锅内的铁水倒落地面发出炙烤的嗤嗤声响,一直朝前蔓延…… 眼看着不过转眼间便火势迅速开来,相伯先生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南烛当场便是跳脚诅骂了一声,他忙掩护着相伯先生撤退铁水范围,又得躲避天上掉落的铁块火星子。 而陈白起也被这突出其来的一遭整得懵了一下,但她抬头,看到前方即将剑落人摔的场面,她还是飞身抢剑抱人。 救下因为强行动用真气而虚脱的楚沧月,她满脸铁青地骂道:“你在找死吗?!” 楚沧月此刻是真难受,身体的平衡被打破,接踵而来的自是各种难以忍耐的痛麻,不过短短顷刻间,他身上就像落水一样湿透,面色遽然苍白如雪。 他听到耳边清脆的怒骂,回过来一下神,他看她,睫毛有些无力的扬起,倒是第一次见她气到骂人的样子,可见小姑娘是真被他气着了。 他道:“不、不能让他们得到……” “得到又怎样!”陈白起怒声打断他,她两眼似缀着两团火焰,亮得映照出他的模样:“这世上便从未有打不破的梏桎,亦没有难缠到解不开的局!外在的一切,都只能是锦上添花,我若强大,我便自己给自己打下一个天下,无须任何事的雪中送炭!” 好一句狂傲不羁、又霸气自信的话。 楚沧月怔松地盯着她的眼睛,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是怎样一双眼睛,白中黑极盛,极浓,白却孤霜与时浮沉,若硬要形容,那便是亮如星辰万千,气势磅礴。 他很少从一介女子身上看到这样一双坚定又霸道的眼神,好像只要她愿,她便能。 有时候人说得再多,都只是一种虚假的掩饰伪装,可有时候无意间的一句,却可能是她真实的想法。 她……原来是这样一种性子啊。 “咳咳咳……”楚沧月想说话,但喉中突然蹿起的痒意却让他暂时讲不出一句话来。 陈白起看到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眉头都快皱成“川”字型了,她抱起他几步跳跃至一处避火的高地,看着下方俨然成为一片火海的村子。 “你是故意的,你打算将什么烧了?”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章 主公,四人行(三)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咳咳……” 他估计是累极了,高昂的头颅都耷拉下来,轻靠在她的颈项处,也似难受得紧了,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得不得了。 陈白起忍耐了许久,才冷着脸放下他:“给你的药呢?” 楚沧月由她搀着,取出了药,然手臂延至手指尖皆无力,半晌没有打开。 陈白起伸手抢过,替他倒出两颗特效止咳丸喂进嘴里。 看她兑换的特效止咳丸所剩不多,便知道这段时日他没少用它来止咳,由于一直压抑着症状是以他们并没有察觉到他身体的状况已如此严峻。 服了系统出品的药物,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只可惜它治标不指本。 楚沧月感觉快要爆炸窒息的胸口有了缓解的情况,呼吸上来的空气化作一股股清凉的风,将那燥动不安的痒咳意平息了下来。 他努力站起身子,陈白起冷眼旁观,但没有避身挪开,就像根树桩子似的任他支撑。 本不打算与她讲太多内情,可他想起了她方才在那样惊险混乱的时刻仍旧不忘第一时间接住了他,还有她送来的及时药……楚沧月阖上眼,不知为何嘴角呲出一丝笑纹,待那一阵急咳稍转好些,才断断续续道:“这些人,不能出去,除了之前、前与你说的那些,更重要的是……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纹了一段、一段周国兵力分布图符,若有心人将这些图符凑齐,然后挖出周朝潜伏的那些兵力……” 陈白起猛地看向他,着实被这话给惊了一下。 她这下才终于明白,他之前所讲的那一句话。 可以颠覆一个王朝的往往不是这些死物,而这样一群有异心又有野心的大才之人! 他们一直在秘密锻造各类兵器还不够,他们竟然还在各地屯兵! “他要找的应该是……君授册,有了这个,再设法找到各地图符所在,这些幽冥军皆会无条件地听令于他……” 陈白起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万一……” 像是知道陈白起在想些什么,楚沧月抬眼,狭长的眸子清寒如期至至,他唇畔泛白,低声道:“当初安排这些事情的人都是宗室经过精挑细选的……他们祖祖辈辈、子子孙孙……皆会忠诚于拥有君授册之人……” 他话一段,便歇一段,细细喘着气。 许久,陈白起才异地看着他道:“你难道……不动心吗?” 他明明找到了禁地,也知道一切的秘密,那么他完全可以昧下图符,拥有了周朝在最鼎盛时留下的这一笔“财富”,他与楚国完全就真正傲视立于诸侯国之上,哪怕最终统一都可以一试。 楚沧月偏着头看她,一双灰翳的银眸的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了,哪怕此刻光线明亮,然从他的神色瞧不出任何异样,依旧如月清华:“你方才那一句倒是恰合我意——若我够强,便打一个天下给自己。人不能将希望全放在一个倚仗之上,去抢守不住的东西,还不如握住自己手中仅有的。” 陈白起听懂了,又像没听懂。 她心存怀疑,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什么叫去抢一个守不住的东西?凭他楚沧月加一个强楚,何以会觉得拿着一个君授册会是一件守不住的东西? 他是在妄自菲薄,还是另有隐情? ——“你个秃毛小贼!跑来了咱们鬼谷的地盘,还坏了我先生大事!” 这时,身后一道凌厉破空的攻势袭来,带着火热的风呼呼作响。 若是一般人遇上,定是躲不开这又快又急的一击背袭,然陈白起却淡然瞥过一眼,将楚沧月推开,一个扭身,柔韧的身躯呈拱桥状,只见一柄红樱五尺长枪迎面,她一脚将枪头踢飞,再一旋身,扯回了楚沧月扶好。 南烛飞身夺下长枪,双臂朝后一探,双手各抽出两柄钢亮长枪朝着陈白起他们方向射去。 她身似幻影多重,眨眼间便于多处影闪,再落地时,手已挽下所有插来的长枪。 她轻描淡写地接下后,盯着南烛道:“看在你先生的面上,这一次便小惩大诫。” 风一下大作,底下的浓烟与呼啸的火苗已经控制不住了,只见一道黑影掠过火焰,南烛耳膜一重,视膜像被什么糊住了一样,只觉从天降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人被困于其中,里面寂静的可怕,外面的世界被隔绝开来,什么都听不见了。 要问南烛从小到大有过什么难以治愈的阴影吗? 还真有! 那是一双泛金似兽般冰冷的眼瞳,她曾给了他幼小的心灵罗织了一幕地狱般恐怖的画面,让他就此落下了挥之不去的影阴。 如今,他荒谬地发现,他又在另一个姑子身上感受到似曾相似的寒悚感觉。 在这种黑暗中他的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头皮发麻,仿佛前后左右有着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艹! 他低咒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拱起削颈的背,双臂如鹤臂一张,背挂的枪筒内十几柄钢枪尽数引流而划出,它们排列成队,随着他的劲力挥动朝着四面八方方向刺出,如花瓣张开,亦如同毒蝎的尾刺在敌人最无防备时攻去。 陈白起身似鹞轻翻身而跃于半空,她身形灵活多变,如同踏浪一样脚尖轻点于枪身上,时间变得缓慢了,一切成了慢动作,她眸静而恒远,这十几柄钢枪实属难控,其尾是用一根细长的链子接上的,她随着链桥而欺近了闭眼的南烛。 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南烛蓦地一睁眼,正好对上另一双眼。 南烛瞳仁一窒,想将她抖落,但显然是办不到的,她如猫蹲般轻盈地踩在链上,如同沾粘在了上面一样,完全不为所动。 “倒是比以前有进步了。” 她说完一句不知是贬还是赞的话,直接一脚,就将南烛给踢飞了下去,下方的火板被烧得干脆,他的力道撞断几块后,又滑地数米,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他哼哧哼哧地爬起来,钢枪掉了一地,却见那戴着一张古怪面谱的姑子嚣张地站在高处。 她的声线如清水,清澈而明亮,偏生又带着凉意。 “技不如人,便好生守着你家先生,那些挖矿的人可都要回来了。” 陈白起随手教训了一下南烛,也不恋战,掠身带上了楚沧月便离开。 有相伯先生在旁,她有许多手段都不愿施展出来,怕惹来不必要的怀疑,是以,避免冲突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叮——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二),成功进入死地禁地,破解幽冥谜团。 任务完成条件:在死地的禁地中破解出死地五十年不出族的秘密。 任务失败条件:死亡。 系统:恭喜人物,主线任务——幽冥(二)已完成。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三)你觉得既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于是你野心蠢蠢欲动,打算选择楚国暂时为同盟,找出君授册,并成为将图符拼出,接受/拒绝?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三)相伯荀惑的到来令你意识到除了楚国,还有别国侵入了死地,情势如火,急不可缓。破坏赵、魏、秦三国之间的结盟,阻止他们找到君授册,接受/拒绝?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三)任务可二择一。 陈白起看到发布的两个任务,要说第一个主线任务,根本不可能再完成了,图符都都被楚沧月一把火烧光了。 要说第二个任务也很难,阻止三国任何一方得到君授册,但却并不是没有希望。 只要她先一步找到君授册,将其毁掉,如此一来,三国之间的结盟自然而然便会结束。 要说没有了图符指引,即使有君授册在手也无用,但谁知道鬼谷的人当初有没有留一手,若相伯先生手上有另一份图符,那他只需要得到君授册便可以号令那批叫幽冥的军队了。 “你先前找到君授册了吗?”陈白起忽然问楚沧月。 “没有。” “它会不会被这一场火一起烧掉了。” 他摇头,不确定道:“不知。” “君授册长什么样,是卷册、铜器还是木牍?” “不曾见过,只知它上刻有一个特殊章印。先前并未在那些人身边找到,也没有多余时间继续再找了,所以干脆一把火全烧了。” 听了楚沧月的话,陈白起沉吟。 那很有可能还真没有被烧掉,不然怎么可能两个主线任务都与君授册有关呢。 看着下方烧得噼里啪啦的村子,火势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了,若真有那么个东西只怕也会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了,可若是根本没有在这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死地的人会这么放心放在天坑内吗? 他们一直利用跟用药物拘禁着这些人替他们做事,其中有没有异心的人尚不说,若君授册当真如此重要,想来也不会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陈白起不知为何倏地想起了预知梦中的一幕画面。 在混乱的一片场景之中,暗处有人出手撒毒粉,他蒙着脸,腰细高挑,在动作间腰间晃了一个很特的物件,像是一个小巧的金葫芦,它上面有一个纹路繁复的紫印符文。 如今想来那个符文正正框框,内里线条规整,倒像是个印章…… “倘若它并没有被这一把火烧掉,它应当就在死地族中的某个人手中。”陈白起捻着下巴念念有词道。 楚沧月闻言,倒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他拿眼看她,却不经意被她思考时的小动作所吸引。 他多看了两眼,又覆下眼睫毛,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但袍下遮掩的指尖却颤动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主公,四人行(四)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看到被大火与浓烟引回的石工急匆匆赶到,他们几乎全是一群壮年男子,长年艰苦劳作使他们皮肤黝黑结实,块头似塔,当他们看到被火吞噬的房屋与铁匠铺,又惊又怒,但火势已经阻挡不住了,他们只能忙拿上工具去地下溪边舀水泼边角的火,忙乱得像一群无头苍蝇。 这些人倒不在乎在村内的人,他们只恐慌倘若天坑被毁了,他们以后该何去何从。 这些人并不是死地的人,也不是前朝之人,他们是死地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群流离失所的健壮流民,每几年换一批年老伤残的,用药物控制他们的记忆,令他们逐渐遗忘自己的过去,天坑内衣食无忧且又远离战争苦难的环境,他们像被豢养的观察箱内的昆虫,失去了一切的反抗情绪,麻木又顺从地接受将天坑当作自己唯一的留身之所。 “你先前应承我的可算数?”陈白起望着下方淡漠的问。 楚沧月挑眼看她,少女软绵的腔调也难掩语气的有恃无恐,他想起入禁地之前与她讲过的话。 她帮他,他便承诺她一件事情,只要他能办得到的,便允她许口。 “作数。” “那我便再帮你一次。”她看着他,又不放心地提醒一句:“你莫要随意死,人死了,生前的一切便不作数了。” 楚沧月站直身子时远比陈白起眼下这个小个头要高上许多,像大人看小孩子似的,他俯下眼,忍着莫名的情绪,伸手按了按她的头,柔软的发丝像刚出生时小猫新长出的绒毛,他道:“孤的承诺,生或死,皆会兑现。” “别碰我的头,会长不高。”陈白起不满这种被长辈抚顶的举动,伸手挡开他的手后,顺势在空中与他相击三下。 啪—— 啪—— 啪—— “三击掌,你不可反悔。” 楚沧月看了看手掌心处,喉结滚动一下,低哑道:“不反悔。” —— 陈白起带着楚沧月一路奔走,打算原路返回禁地,却听到后方南烛一声惊声怒吼——“先生……尔等敢——” 陈白起脚步一顿。 楚沧月有些迟顿地停下,见她没动,便问:“怎么了?” 他五感越来越弱化,稍远些的声响他都开始听不清楚了。 陈白起看向他,最后若无其事道:“无事……” 她继续带着他从一处斜坡梯攀岩而上,草皮被她事先铲掉些,这样一来楚沧月踩上哪怕脚滑也不至于摔倒,来到隧道前,陈白起终还是停了下来。 楚沧月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那洞内一片黑暗深邃。 他茫然空洞地直视前方,问:“你方才是听见什么了?” 陈白起其实不太放心留他一个半盲半聋的人在这里,可她心中一直放不下方才听到的惊呼,她为难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你想回去?” 对,可她不想说。 他看懂了,他神色不变,平静道:“我等你。” 他没有问她回去做什么,站在入口处,光线昏暗不明,他更是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了。 但是……正因此,他好像能够“看”清楚更多的东西。 “我很快回来。” 她保证道。 —— 陈白起一回去,便看到南烛与相伯先生被石工们团团围住,这些人双眼通红,跟不怕死一样举着半截倒塌的火柱棍木朝着他们挥戳。 陈白起还嗅到一股异古怪的味道,她立即掩鼻屏息。 系统:检测到不明毒气在蔓延,请注意防护。 毒气? 石工门的状态不太对劲,像受了毒气的影响,神色癫狂无畏,不怕痛、也不怕火炙,他们人数众多,围起来就像一堵人墙,抬起炭黑的木桩子便要撞人。 而相伯先生不擅武力,南烛方才被陈白起一脚踢中胸口有些窒气,又汲入了毒气,体内真气紊乱,没办法带着先生突围而走,在被这些神智不清、一身蛮力疯狂的石工缠上后,一时只能左支右绌。 相伯先生懂医术,倒是不惧这毒气,但南烛因慢了一步,在被先生提醒这毒气汲多了会令人暴戾失去理智时,只能及时控制自己不再多汲入。 “外来者!一群外来者!” “就是你们放的火?!” “族长说了,乱入者,杀无赦!” “不能放过他们!他们是来害我们的,是他们放火烧死了贤能!必须杀了他们才行!” 他们的眼神逐渐黑暗血戾,他们捡起铁镐、锹等工具,一步一步朝他们欺近。 南烛虽说目前状态不佳,但却也是不怕这么一群空有蛮力的刁民,只是对方仗着人多,他若出手又恐后方先生被人趁乱挟持了,于是无法离得太远,怕顾不及先生的安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拿着各种家伙什招呼过来。 “他们已经不太正常了,小心些。”相伯先生在后叮嘱。 “晓得了,先生,你避开些!” 南烛反手闪电般刺出数十枪,耍出了重重枪法,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枪幕,在打斗之际,这些人好似完全不怕死、也不怕痛一样,只要还剩一口气便又爬起来,他们精神状态既亢奋又猖獗,瞪大的眼珠子充血红成一片。 相伯先生颦眉,这是体内的药物被激发了,由于人体承受不住,所以他们如今已变成了几乎没有理智的野兽。 ……死族的人用禁药来拿控制活人,着实有违天道人和。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从袖间一拂,弹出一颗琉璃弹,“砰”地一声落地炸了一个坑。 只可惜,这种威慑的力度却无法对这群没有了思想的药人产生畏惧的效果,他们怔愣了一下,又满脸凶狠地冲上来。 其中有一个人爬上被烧塌了半边墙壁的房梁上,打算从上方跳下扑向相伯先生,南烛回头瞧见,这才有了他方才喊的那一声。 “先生——尔等敢碰先生一下!” 相伯先生淡淡瞥向上方,手中琉璃珠再次弹射过去。 砰! 爆炸的威力使本就摇摇欲坠的房梁整个倒塌下来,将那个压在废墟与火苗当中,惨声尖嚎顿时响起。 轰! 火势被山风吹得摇摆不定,火苗蹿上天空数十米,肉眼可见的浓烟越来越大,它与天坑内的毒气障混合形成另一种毒素,即使喝了解毒的溪水依旧会受其影响。 此地不宜久留,相伯先生也不留情了,直接将手中的琉璃弹接二连三地掷出,只见前方狂轰滥炸,尘土烟雾将人的视线完全遮掩。 咳咳…… “先生——别再炸了,咱们快走吧,别管这些疯了的人了。” 南烛反臂掩着口鼻,打算回身带着先生撤了,但没想到一个半边血肉模糊的人从灰雾中冲了过来,他嘶吼着,眼珠子脱眶外凸,一把冲向相伯抓去。 由于扑来的迅速太快,相伯先生的身体反应跟不上神经反射,眼看着那一双血淋淋的手快要触碰到他的脸时,不知何处一道鞭飞笞来将那人卷飞掸开,一道身影取而代之落在相伯先生眼前。 陈白起一臂揽上相伯先生的腰,对不远处赶来的南烛喊道:“自己想办法跟上!” 说完,便带着人消匿无踪了。 而南烛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先生被人就这么咻地一下带走了,简直气得快捶胸顿足,他恼怒大喊:“喂——” 还我的先生啊! —— 在将人带到一处安全之地后,陈白起便将相伯先生放下,二话不说,十分高冷缄默地打算转身便走。 “等等。” 倒是一直从被救到被放下的相伯先生首次出声喊住她。 陈白起却没有停步。 相伯先生盯着她的背影:“你去而又返,救下人便走,难道真是一副菩萨心肠,打算施恩不图报?” 陈白起继续脚步不停,完全不为所动。 也算不上救,若她没有回去,他顶多就是遭些罪,凭她方才过去看到的那副惨烈轰炸的修罗场景,他是绝不会轻易狗带的。 相伯先生颦眉抿唇,忽然有种若就这样放她走自己会后悔的感觉,他道:“为何你方才靠近,鸾凤玉会空鸣?” 鸾凤玉? 什么玩意儿? 陈白起缓步停了下来,她转过头,却见相伯先生从怀中扯出一块黄色玉佩。 这就是鸾凤玉? 空鸣? 它响了吗? 她怎么没听见? 正当陈白起觉得相伯先生莫不是方才被惊着了,开始胡言乱语时,又听他道——“莫非……你是我的有缘人?” 说完,他像醒悟过来一般,一脸异又为难地看向她。 陈白起:“……” 别以为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就不会揍你。 感觉到对方要搞事情,陈白起决定还是一言不发地安静离开为好,但刚迈开一步,相伯先生忽地捂住胸口,呻吟一声:“呃啊……” 陈白起背脊一僵。 “……方才好似被乱流伤着了。”他抬起头,一脸痛苦又故作坚强地看着她,苦笑道:“无事,你若有事便先走吧。” 陈白起闻言颔首,毫不迟疑迈腿便走了。 相伯先生:“……” 见她真走的毫不犹豫,相伯先生嘴角抽了一下,又次挽留道:“等、等一下。”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 果然是相伯先生啊,各种骚操作层出不穷,像极了刚认识那会儿。 “我留了记号,若你随侍不笨,很快便会来了。”她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相伯先生算是见识到她的“冷酷无情”,可这样一个人却撇下另一个看起来状况不好的“老人家”回头来救他,他着实猜不透此人是何心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主公,一朝疯魔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相伯先生眼底深岄,带着一种郁郁的漫不经心,他正色道:“既然我要找的东西都被烧了,再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我倒是知道有一条近道离开禁地,你方才救了我,我可以带你一起出去。” 陈白起怪他突如其来的友好态度,她环胸扬笑,道:“先生,你想做什么?” 不久前对待他们还如同路边挡路的杂草,眨眼间态度却转变成这样和善? 若说是因为她回头帮了他一把他就改变了态度,这完全不可信,相伯先生这人心思向来不纯粹,虽说他长了一张纯粹的脸,一双看起来忧郁湖深的潋滟眸子。 说实话,相伯先生也挺怪这名小姑子对他的态度。 不敬、不畏、不近、不亲,她表现如此,但看着一副硬心肠的人,却回头来帮了他们,尤其她不谈回报,不谈交情,就像随手所为一般,冷漠着掉头便走。 若说人的语言、表情与行为可以是相违背的,但思想与行动却不行,所以有人说想看清一个人,不是看她说了什么,而是她做了什么这句话倒没错。 当然,这些别人心思的事情对于相伯而言并不重要,他会特意留下她,只因身上的“鸾凤玉”对她空鸣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它出声鸣响,他想知道她身上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她是否就是……他卦象之中不可错失之人? “我叫相伯旬惑,你若想离开,倒不妨与我一道,因为先前的矶石阵与禁地入口的机关因有人闯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重启,你若以为可以从原路离开,倒是想简单了,一个不小心,你可能会与那一地白骨乱坟一同下场。” 陈白起见他连这种机密之事都拿来与她“分享”,倒当真是诚意十足了。 只是这么懒怠冷漠成性的相伯先生,竟也有如此积极的一面,当真稀。 陈白起想着还留在禁地外面的谢郢衣,又心牵着预知梦发生的事情,倒是对时间方面十分看重,因此相伯先生的话却是误打误撞正好应了她的急,若事实真如相伯先生所言,情况有变,那她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还有一事她要问:“你不怪我们放火害你白跑这一趟?” 说“白跑这一趟”倒是往轻了讲,若“君授册”当真被毁,相伯先生可当真是损失惨重得一匹。 他道:“怪,但与你们同路却并不冲突。” 他看她,眼中无垢,浅淡剔透的眸子轻轻漾着的纹路是令人看不透的情绪。 “……你还真诚实。” 相伯先生听她这样说,微微一笑,之前还很丧的忧郁气质倒是明琅了几分,有种空灵而美丽的脆弱与蛊惑:“你心性警惕又沉稳,与你讲谎言被拆穿的可能性太大,我只是觉得……无须在这种小事上遮掩罢了。” 换句话说,你们这样的还不值得我说谎话来哄骗。 陈白起扯了扯嘴角,点头表示了解,她有礼地一揖道:“先生口才了得,那好,劳先生带路一段,我去接了人便过来与先生汇合。” 相伯先生受着,他似不经意道:“那位先前与你一道的……是你什么人?” 陈白起顿了一下,抬起脸,一派天真自然道:“先生是做大事之人,便不必在这种小事上费精神了。” 相伯闻言沉默了一下,反驳道:“对同路之人,费些精神倒不算是一件小事。” 但陈白起却不耐应付他的问话,她直接终结道:“事不宜迟,这等小事待出去后再说吧。” 陈白起眨眼转向一边,见一脸灰黑的南烛终于摆脱了那群狂性大发的石工纠缠赶了上来,便直接提气,只与南烛一个照面便消失不见了。 而相伯先生盯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那纤弱骨骼、与不堪一握的背影带着他掠过火海、人群的画面一直挥之不去,他在南烛急匆匆赶过来,正一脸担忧、愤怒交织打算开口时,先一步出声道:“早些年错过的……你说会在后来的一段人生,迎来另一个转机?” 南烛将话被迫咽进腹中,一脸茫然:“?” 相伯先生却没有理他,他沉吟半晌,有些哀愁与为难道:“方才摸骨时便觉着,这岁数着实太小了些……或许,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南烛满脸崩溃:我的先生啊,您老在那自言自语讲些什么天言天语啊!他也没傻啊,咋地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 陈白起以最快的速度回头去接回楚沧月,他的状况不好,她着实放不下心,但回到分别之处,见他依着墙阖目静坐在那里时,她的心蓦地跳动了一下。 直到他感知的有人靠近,缓缓睁眼,那煽动的睫毛像染疾的蝴蝶花,带着凌虐后的病弱迟缓。 那一双灰翳的眸子,再无光彩,黯淡得映不入任何人的身影。 “……回来了?” 他讲话时很慢,难听又涩哑。 陈白起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眼睛巡视着他的双眸。 楚沧月偏了偏头,眼力不行,便习惯拿耳力去辨别对方的存在。 陈白起从未有此刻感觉那样清晰——他只怕快拖不下去了。 可解药还没有制出,甚至……到底解药制不制得出来还无法确凿。 但她没有对此说什么,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般,将方才发生的情况与他说明一番,也询问他的意见,而楚沧月听后如她所料倒是没有反对。 他经不起颠簸,如今的状况自是能选一条最稳妥平顺的路最好。 他只道:“相伯旬惑此人一向不做无用之功,不行无用之事,他是否在打你什么主意?” 陈白起想起相伯先生提到的“鸾凤玉”,下意识道:“为何是我,为何不能是你?” 楚沧月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倒没有回答她,他摸索着想借物撑起身来,陈白起看了两眼,伸出手臂借他。 “扶着我。” 楚沧月顿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伸手,他突然问道:“你与……谢楠衣是什么关系?” 陈白起只觉这话问得有些古怪。 “我们指腹为婚。”她还是勉强回道。 “你们是青梅竹马?”他一边与她讲话,一边伸手抓住她的小臂,那衣下的纤骨软肉握手间,触感十分绵柔舒服。 “这倒不是。”她半真半假地回道。 她托着他起身,引着他朝外走。 “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陈白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反问道:“怎么忽然对我感兴趣了?” 听出她声音中的隐约抵触,楚沧月便也不再问了。 “走吧。” 他没有什么表情道。 陈白起看他一眼,深沉面具下的表情不可窥视,这个人怎么一下变得莫名其妙的,心情也是忽上忽上,忽高忽低。 楚沧月眼下对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先前他察觉到回来后的“陈芮”忽然对他的态度容忍了许多,虽不知为何缘故,但却并不妨碍他想试探一下她的底限,其结果而言,并不算差亦不算好。 她对他总是刻意划出一道屏障,但她又对他莫名有一种信任,从她并不十分抵触与他肢体触碰可以看得出来。 她对他的态度就像一个对他了解甚深,却不愿他有任何机会去了解她一样。 莫非……她身上藏着的秘密,与他有关? —— 四人汇合之后,相伯先生便很自觉地在前带路,他对待楚沧月是漠不关心加无视,他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他擅歧黄之术,却没有半句过问的意思。 他们这一次是溯溪径朝上流而去,随着溪流变宽域,坡度越高越陡,他们便觉得四周气温开始骤然降,甚至一些沿路岩缝石面有着冰榍与白雪未化的痕迹,他们拐着山路十八弯的路,直到来到山顶的峡谷处,只见一条豁口下方竟有一道贴壁石梯,梯子连接着一个洞口。 峡谷下山风凛冽,直吹得人仿佛都要站不稳似的,呼呼风声蹭人耳边刮,相伯先生衣袍鼓风而起,长发扬动,他道:“这条路可以直接通去外面。” 陈白起的头发比较长,又多,于是她将背上吹乱的头发抓到胸前绑成长辫,省得像个疯子一样遮挡了视线,她问:“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寻常步伐两个时辰足矣。” 也就是说普通人要走四个小时啊,脚程慢的话,只怕出去也是傍晚时分了。 “这里面有没有危险?”她又问。 “这条路是鬼谷特地留出的一条生门,里面倒是没有什么危险,只是看时辰的话……”他话到这儿,却忽地留下了一个悬念未讲。 于是,三人齐齐看向了他。 包括南烛在内,进来之时,南烛与先生也是走的常规路线,与陈白起他们的行程路径基本一致,因此他也不知道还有这条捷径之道可走。 相伯先生没看他们,而是盯着下方的洞口,慢条斯理地揭晓后面的话:“来与我们汇合的人,该是到了。” 陈白起闻言瞳仁一窒,心脏也霎时跳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将楚沧月护在了身后,化作凌厉的桃花眸一斜,却见一队衣覆软甲、腰挂刀刃的人正从底下那洞口处鱼贯而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主公,一朝疯魔(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是你的人?”陈白起眼神平静却带着压迫地睨向相伯先生。 相伯先生看了她一眼,神色依旧轻松自若,倒是好脾气道:“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少说话。” 陈白起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不留神被他给套路了。 眼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吧,当场被他们当成可疑敌人攻击……不走吧,被当成相伯先生一伙的,从他话中可以理解出二重含义,这些人与相伯先生是一起的,但让他们“少说话”,则表示不可信任,至少乱说话的后果他不保证能管得下来。 南烛见她还“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家先生,顿时火大道:“你个不识好歹的小娘子,咱家先生是要护你,不然你一会儿出去外面……” “南烛。”相伯先生忽地喊住他。 南烛这人性子历来便有些莽撞冲动,但好在听话,见先生不让他讲,便一噎,瞪了陈白起一眼,鼓起腮帮子愤愤收声。 先生干嘛要管这两人,明明是来者不善,坏了他们的好事,可先生却让他别生事声张,说什么襄助之恩,依他对先生的了解,先生历来只报想报的恩,只受想受的情,其余自愿奉上的,他历来都是“记不住”、“你是谁”。 “外面怎么了?”陈白起沉声问。 相伯先生这时朝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眉眼温和仙娆,但水色唇瓣却显得有几分寡淡冷漠,他转头,正与上来的一众人撞面。 其首的是赵国的公子玅,他穿着一身诸红色胡服,身量偏高,却肩窄面长,在身后一堆将士的陪衬下倒显得文弱了些。 他长相亦不属于英俊之类的,细长的眉眼,尖细的下颌,令他英气不足,倒像是那阴险狡诈外露之徒。 他领着一队赵兵上前,语调起伏悠长,隐含激动:“先生,东西都拿到了?” 他眼角端着笑,但笑却不入眼底,倒像是一个惯用笑脸来伪装自己真实意图的人。 公子玅虽这样问着,但眼珠子却早已暗地里将相伯先生的情况分析了一遍。 当初相伯先生与他们说明情况,琅中(天坑)内有毒障、险地,若带大部队深入只怕还未及要地,便已中毒身亡,他身有倚仗,要求独自带着自家小童入琅中(天坑)一探情况。 此事魏王一时缄默,而公子玅却是一口否诀,然,当他的部队一次次有去无返,他迫不得已也只能应肯下。 知道他们虽应承下却都心有不豫,相伯先生也不想在合作期间将关系弄得太僵,便指点他们到另一处入口等候,只要不深处琅中,便不会受毒障所害。 公子玅早早便候在这里,因此收到消息他们来了便第一时间迎上去。 他见相伯先生衣物束发皆不若早前整洁,却没有受伤的痕迹,另外,这多出两人的存在也惹他多看了几眼。 相伯先生没有隐瞒,毕竟此刻那浓滚滚直蹿入天上的黑烟还没有消失,他道:“琅中失了火,那些遗民已尽数殒落。” 那些人是生是死公子玅倒是不见多关心,毕竟他们这些当权者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前朝疑者不用,若他当时在,只怕行事亦会如楚沧月一般,选择斩草除根。 “那禁地内这几十年来积攒的兵器库……” 相伯先生早就知道他在意什么,直接道:“不见。” “怎会不见?!”公子玅控制不住怒急反问道。 南烛这下便不乐意了,挺身而出:“怎么不见我家先生怎么会知道,你这人倒是好笑,人家万一没搁这儿,放别的地方了,你难不成还打算让我家先生给你变一个兵器库不成?” 公子玅本就气极,闻言猛地一眼横过去,南烛一梗脖子,硬撑着不退缩,与他对视,但心中却觉得这个人的眼神着实恐怖。 而后方的楚沧月一字不漏地听完他们的对话,他心有疑惑,却是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陈白起。 是相伯先生讲了谎言,还是她在这其中做了什么? 陈白起权当看不见楚沧月那若有似无的审视。 她的确私藏了大部队兵器库,但还有少部分却是被杂乱的废墟与火势掩埋了,依当时的情形相伯先生没有下手细察,或者查看了一下觉得那数量少得完全不能是兵器存库的量也有情可原。 “公子玅若觉得是我将东西私匿了,不妨搜身。”相伯先生一身风光月霁道,他目光温和,像是半点不在意公子玅的恶劣态度。 公子玅闻言面容扭曲了一下。 这主仆两人一看便知身无长物,再说那可是屯积了数十年的铁铸兵器,它们又不会自行缩小,这两人身上能藏多少? 他们守在门口便是为了避免他们耍花招,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公子玅到底还是一个很有城府之人,他按捺下情绪,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君授册呢?” “应是在死地族人的手中。”相伯先生这句话倒是肯定。 公子玅握了握扇柄,眼瞳微眯,像腹蛇吐液:“所以,这把火究竟是何人放的?” 相伯先生若论起演戏来,那当真能是一个演技派,完全看不出痕迹,他先是茫然,继而又是叹气劝道:“知道是谁又有何意义?事情既已发生,眼下还是尽快连络上魏王,先找到君授册再说。” 有何意外? 公子玅心道,自然是看是谁生了一副狗胆与他等作对。 “魏王早作安排,入夜时分,便会大举进攻死地。” 相伯先生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看……离入夜已将近。” “不过是一群痴心妄想的人罢了,拿下他们又何须多费脑筋。”公子玅轻蔑道。 “死族的制毒能力会是个麻烦。”相伯先生道。 “蒙着口鼻,不靠近便好,我倒想看看他们死地的本事有多厉害。” “他们今日正举行春祭,不早不晚,倒算是一个好时机。” “说起来,这一路多得先生相助,破解那鬼谷多阵,令我军得以顺利进入死地,只是……”公子玅忽然话题一转,视线直指陈白起与楚沧月两人:“这两人是谁?先前与先生一道的人当中可不曾见过他们?” 相伯先生被他打了个回头枪,却仍无半分异样,他像退休的老干部一样养生道:“与我一道,自是我的人。” 陈白起下意识在楚沧月身前挡了一下,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认出已经完全变了样的楚沧月,但她知道绝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怀疑。 公子玅对娇小弱气的陈白起并不感兴趣,却在楚沧月身上多看了几眼,觉得那身形有几分眼熟,却又觉不像见过的,于是收回视线。 “既是先生的人,那玅便不多过问,可若出现问题,先生可是要负责的。”他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相伯先生:“自然。” 公子玅让人让开位置,以扇柄敲掌:“事不宜迟,我们先回死地与魏王汇合再说吧。” “请。” 陈白起跟在他们身后,心道,相伯先生为何要替他们打掩护,他到底想做什么? 几人下了洞口,一路沿着曲肠小道深入山腹,这洞内狭窄寒冷,石壁上挂着冰霜,陈白起穿着单薄,楚沧月亦是,但她好在身体健康能扛冷,但体虚病弱的楚沧月却被冷得嘴唇发白。 她与他走在最后,她看了他一眼,他呵着白气,眸中雾意朦胧,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发现他指尖冰冷发颤,便渡了一些巫力过去。 楚沧月感觉一股暖意从那一截柔腻软绵处传来,不一会儿,那股令他抽搐僵硬的寒意逐渐被趋散,他诧异地看向她。 “忍着点。” 她目视前方,没多少感情地说道。 他看着她做着与她说话语气完全不一样的举动,这副傲娇掩饰的她……莫名有些可爱。 似在她耳边低笑了一下,然后他回握住她了,力道有些克制。 “我都忘了何时不是在忍了……” —— 来到比较开阔的地段,相伯先生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公子玅等人先行,公子玅见他与自己人有话有讲,便识趣地留了空间给他们。 相伯先生回头看了一眼,他等陈白起与楚沧月走近,便对她:“你过来。” 陈白起不知他什么意思,一时没有动。 相伯先生与她静静对视一会儿,道:“你不知中了殒命的人,倘若长时间待在这寒冰之处便会加速病变?若你不想他死在此处,便过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善,好像一个好脾气的好好先生,如果忽略他话中的意思。 陈白起眼眸微怔大。 似在辨别他是否在开玩笑,但在确定他是认真时,便蓦地沉下脸。 原来他知道“殒命”,原来他早就看穿了楚沧月目前的身体状况,那么他巧舌如簧引诱他们进来,这一切都是故意所为了! 至于他有没有认出楚沧月的真实身份,她却是不确定了。 陈白起胸腔溢出一种尖锐的刺,正所谓自负要不得,她这一次遭了他的道便是过于自负,她以为她了解相伯先生,但却不知,她了解的是那个与陈娇、陈焕仙相识的相伯先生,那个对付无关之人有多残忍无情的相伯先生她何曾去了解过。 好在,她醒悟得还不算迟,她眼下是“陈芮”,一个与相伯先生不认识,甚至在立场上还是敌我难辨的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主公,放手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陈白起掀起嘴角,凉声道。 “过来。” 他看着她,招了招手。 这一次,陈白起倒是动了,她放开楚沧月的手,迈步朝着相伯先旬惑走了过去,那一双绿水无忧的眸子却透着一股婆娑寒霜。 相伯先生一直盯着她,感觉到她骤然升起的疏离与敌对,也感觉到她的“来者不善”,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始寻常姿态,从袖中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匣子递予她。 “此乃我炼制的烈火丹,服下后一个时辰内可抵御外感寒意。”他道。 陈白起一怔,半是诧异他的话。 见她这番不信任的模样,相伯先生眼神一黯:“我只想给你这个。” 陈白起莫名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委屈感。 但她却哂然一笑。 果然不愧是相伯先生啊,这打一棍子再送颗糖的驯服本领若非是她,只怕还就真的信了他的一番鬼话,认为先前的事情都是无意间促成,她是冤枉了他。 想着,一直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陈白起心中的胜负欲却被激发了出来。 论起脑子来,她在某些时候的确逊他一筹,但这世上除了有深谙“黑厚学”之人,也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人。 她面无异样,暗地里却弹指一瞬间,相伯先生站直的腿却朝前一软,险些扑地摔下,却被一双看起来纤细无力的玉手探手一挽,轻飘飘地便接住了他。 他突生变故,自然心下一噔,在被接住时,本能地仰首上望。 一双带着月芽弯度的眸子逼近他的眼,一瞬二十念,如水流灯焰,她讶道:“先生怎地这么不小心?” 说完,她很自然无比地接过他手中攥着的小匣子,又似有深意的关心了几句:“先生莫非思虑太多,平日疏于锻炼身体,导致一旦黑路行多了便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得劳益结合,方是长寿安康之道。” 而被陈白起抢先一步,起势伸手却没有救到自家先生的南烛:“!” 黑路? 什么黑路? 虽说这冰洞的确不够亮敞通明,可他总觉得这小娘子口中的“黑路”别有所指。 相伯先生依着她的力道站直,感受着膝盖骨发来的隐隐酸麻之意,他覆下纤翎睫毛,半掩眼道:“这是惑不小心,还是有人有意呢?” 陈白起见他竟直白地揭穿,暗想先生不是一向沉得住气,这下怎地好像在怨怼她呢。 她干脆一副无赖样道:“论脑子芮确不如先生好使,可若论耍阴招的话,这用脑还需费时间酝酿,可动手却是一瞬间的事,先生您说呢?” 相伯先生:“……” 他真是小看她了,操着如此一副软糯的话腔却可以当着他面讲着如此残暴凶恶的话。 最主要是,还没有半分违和感! 这世上皆说后卿此人佛口蛇心,他忽然觉得若引这两人相见,说不得两人还能引为忘年知己。 若是这话让陈白起听到,她定会无语地对他道:先生啊,我可是在没认识后卿前,便与你先引为知己了…… 你着实不太了解你自己的属性啊。 咳,相伯先生清了一下音,扬起一抹微笑:“你说得对,惑平日是缺少了锻炼。” 怕挨揍的相伯先生十分识时务。 “那先生站好。” 陈白起笑盈盈地将他扶好后,便松开手打算回去楚沧月的身边,但却被相伯先生蓦地一把给抓住了。 “惑见小女郎身健体魄,气息绵长有力,难得一见,惑有意向小女郎一探高见。”他伸手重新抠出她手中的小匣子递给旁边一脸懵逼看着两人互动的南烛,笑得温润有力:“南烛,将这颗火烈丹给那边那位……” 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最终他放弃,他又掉转过头:“小女郎方才自称芮,不知姓甚,家世何处?” 这是要跟她促膝长谈喏。 感觉自己不小心惹了一个麻烦的陈白起痛心疾首,但又挣不开他。 她见南烛果真拿着那个小匣子过去送给楚沧月,一面关注着楚沧月的情况,一面漫不经心道:“小女陈芮,四海为家。” “哦,陈女郎正值妙龄,可有心意之人?” “我早有婚约在身,自是一心于未婚夫上。” “……”相伯先生闻言停顿了一下,然后扬起小白花似的笑容道:“那亦无妨。” 陈白起后知后觉与他这一答一问讲了什么,她倏地回过头,盯着他一头雾水。 无妨? 她这边有一未婚夫,与他无妨,他又为何觉着“无妨”,这前后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先生,说来,芮是晚辈,被先生这样牵着走不太合适吧。”她比了比被他攥着的手。 相伯先生闻言,看了她一眼,忽地愁肠颦眉,一向不太健康的冷白的肤色愈发脆弱,像是一个病中绝望中的美青年。 “我一向身体不佳,曾听一方外之人言,若能借一借你们这年轻势头身上的火气冲冲病气,倒是极佳,可惑却忘了男女有别,失礼了。” 陈白起以为他都这样说了,应该是打算放手了,正试探地抽手:“……”没抽出来! 好吧,是她太低估了他的脸皮。 “先生……” 相伯先生歉意地打断了她,又道:“方才惑腿软的毛病还没有缓过来,倘若此刻放手恐会支撑不住,若耽误的路程,只怕那火烈丹在失效之前无法离开这冰洞。” 陈白起笑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先生,你个小人!又在威胁人! “那、就、牵、着、吧。”陈白起皮笑肉不笑道。 他就知道身后那人就是她眼下的软肋,他偏头看她,眼波从眼角处淌漾开来,笑意潋滟了水色,有种无声的清透诱惑。 “你耳根子好似红了。” “说是热的,你信吗?”她板起脸道。 相伯先生一听,笑得更抑制不住了。 他忍笑道:“信的,这洞冰一直都挺炎热的……” 陈白起:“……” 先生你这么皮,你身边的人真的知道吗? 很显然……南烛是不知道的。 看着走在前头的陈白起与相伯先生,两人身高差约一个头,虽说相伯先生一直都是那种削瘦文弱的身板,但与更纤细娇小的陈白起一比,都增添了几分文隽风流。 两人并肩而行,而楚沧月与南烛两人则闷闷不乐地走在后方。 南烛见先生笑得如此……风骚,顿时满心不是滋味地嘀咕:“先生从不这样对我笑。” 楚沧月在旁听着,却没有理他。 但南烛心情不好,便有了另一种倾诉欲,他看向旁边的人:“你是她阿ye爷?” 楚沧月目不斜视,就像一个耳聋口哑之人,他眼下已完全看不见了,但凭着身边之人落地抬起的脚步声,他亦能模范着正常人一样如常行走,不被别人察觉出异样,只是没有了那人的牵引,之前饱满冰冷的手却觉得空落落,像失去了要握住的东西。 明明眼下他服了火烈丹后,身体的寒意已趋散了许多,但他的心却像绞着湿布阴郁难解。 “我问你话呢,方才先生说,你中了什么殒命的毒,白白浪费了先生一颗珍贵的火烈丹,你对待恩人就这副态度吗?” “喂,你聋了吗?” 南烛不管怎么说都得不到他的回应,一时使性,便发怒了。 “聒噪。” 两个终结语一出,南烛便哽住了,眼眶都有些红了。 “你……你——” 其实楚沧月一直都在思考,这一路上相伯先生对他们的态度与行为,他应该有着什么自己打算,刻意拉开与公子玅的距离,他想做什么? “蠢货——谁叫你用火的!” “公子,它、它们要跑出来了——快走!” “啊——” 一句怒喝在前方炸开,紧接着便是各种纷杂混乱的声响。 后方的陈白起耳边极佳,她停了下来,还拦下了相伯先生他们。 “怎么了?” 陈白起还没有出声,便见巴壁的薄脆冰块在断裂,刷刷地朝下掉,前方的气息太过凌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先生!” 南烛第一时间冲上来护着相伯先生,将那些掉落的冰块挡开。 “前面可能出事了,你们先留在原地,我去探探。” 陈白起身势如电光,轻烟一掠,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麻烦帮我看好白大哥。” 她余音缈落。 相伯先生本有些担忧,但听了她不忘的那句交待,便收敛起了神色,漫不经心地朝后方看了一眼:“南烛!” 南烛这才不甘不愿地回去将那个“白大哥”给带过来,一起看护着。 在四周的动静越来越大时,陈白起回来了。 她拉过目光茫惘的楚沧月,对着相伯先生他们神色有些凝重又有些无奈道:“这冰洞内的僵虫被与你一道的那队人唤醒了,它们一向是屯食够了食物便会进入一个漫长的冰封时期,如今提前被吵醒,只怕会饿得疯狂捕食,我们最好在它们彻底爬出冰层之际,立即逃出去。” “什么僵虫?”南烛一脸荒谬道。 她先前也不知道什么是僵虫,全靠系统给出的预警资料,但眼下可没有时间给他解释。 陈白起凝色道:“总之,现下能够跑过僵虫醒来速度的人只有我与南烛两个会轻功的,我们要一人带一个人快速通过冰桥,因为僵虫掀动下方的冰层,导致冬日凝结的冰桥有了断裂之虞,我估计若不抓紧时间,很快就会崩裂。” 什么?!冰桥要断了?! 南烛这人心态不好,他有些紧张道:“我、我自、自然选我们家先生……可、可是,我轻、轻功不太好……” 他对自己不太有自信啊。 方才他看到了这个小娘子那一身出神出化的轻功,是他远远比不上的,他死不要紧啊,可先生不能啊。 可是,这两人本就是与他们陌路相逢,哪会真心相待,他若撑不住,他本以为她会冷酷地来一句,与我何关,但却没想到她道:“你们在前,只管跑,我带着白大哥在后方,必要时我出手相助你们。” 南烛怔忡,讶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太、太意外了。 他被自己的小人之心给羞红了脸,他个性虽莽撞,却也单纯直接:“那、那就谢、谢……” 陈白起颔首:“那好,我们走!” 陈白起转头,对楚沧月简短地问:“抱、背?” 楚沧月先前一直静默地听着她说话,这时才抿直唇线,半晌才闷气一吐,一字道:“背。” 陈白起弯了下嘴角,一瞬又平复下去。 “也好,这样一来我双手倒是可以空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主公,放手(二) 陈白起背着楚沧月,却见相伯先生静默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几分哀怨幽深。 陈白起觉着莫名其妙,只当看不见,她对着南烛严肃交待道:“前面的路有许多条岔路,你要记住别走错了。” “岔路?”南烛懵然。 而相伯先生虽知道有这条预留的密道,却也是第一次走冰洞,自然并不清楚内部曲折,他没有出声,仿佛默认由她来安排。 “嗯,第一条岔道向左,第二条向右,然后有三条岔道,以左,最后再向右……” 南烛听得满眼蚊香眼:“等等,哪条向左,哪条向右啊,我、我记不住!”他哭丧着脸。 陈白起眉心皱起,最后无奈道:“我在后方掷石引路,你只管看信号行事即可。” 南烛一听,立即两眼发光、忙不迭地点头。 “这个主意甚好!” 相伯先生看着自家小童完全被“陈芮”无形指使的像晕头苍蝇一样,心中谓叹一声:他是不是平时过于放任他自主成长了,才会让他至今还单纯得像个没长脑的鱉虫,果然搁身边的人有时间还是需要好好调教一下才行。 “走吧。” 她背起了楚沧月,而南烛也将背上鼓鼓囊囊的长枪包挪到一旁,屈膝背起了自家先生。 “先生,得罪了。” 他蹬腿一纵身,便如一枚炮弹发射,残影掠过,这一路上地上掉落了无数的碎冰尖刺,他都会小心地一一避开,着实避不开的,便会从旁抽出一杆铁枪横扫清场。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先前陈白起提过的第一个岔路口,陈白起手上早就攥了一把小石子,在没有停下的空隙之间,她便掷出一颗石子噹地砸在石壁上,南烛一直留意着,看见石子撞击的方向,便朝着哪个方向冲去。 由于他们配合无间,一路上倒是没有遇上什么障碍,反而速度始终不减,风驰电掣朝前。 这时地底好像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们所处位置脚下的冰层开始有了大幅度的龟裂与耸拱而起,就像有什么白色成片的不明生物正从那深蓝狭长的缝隙内蔓延涌动上来。 “冰僵要浮上来了!快!” 陈白起瞥过一眼,眉心紧锁,朝前方厉喝一声。 南烛下意识回头一望,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他“哎呀妈呀”一声,两条腿就跟上了发条一样,转速得飞快,明显再次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加速。 然而,陈白起心中却并不乐观,她觉得他们的速度再快,只怕也难以躲过这如海潮一般涌荡来的冰僵,毕竟随着地界越开阔,那铺盖的冰面便越厚实,那光滑的冰面若没有滑冰工具辅助,人很难稳稳地站定,尤其在疾速奔跑之中。 唯今之计,她还是需要想办法阻一阻它们增出的速度。 若是有巫蝶在她倒是可以有办法,它是蛊王,对这些虫类天生有着畏摄之力,再不济,用它吞噬一部分漫出来的冰僵也能腾出一部分地方来,可由于她担心谢郢衣独自在外会遇上什么她尤赶不及的危险,便将它留在了他的身边。 冷静地想一想,她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可施。 暗中打开“系统包裹”,陈白起在里面的内容中搜寻了一遍。 这段时间她做任务,倒是得了几个任务奖励道具——“囚牢”、“清平乐”、“盾符”,这三样她之前也抽空闲时间看过详细。 “囚牢”:化地为牢,可禁固指定一人于一刻钟内静立原处,无法行动。 “清平乐”:喜、怒、哀、乐,太过极端的情绪的人,只要听上一曲“清平乐”便会平缓下情绪来,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安抚。 “盾符”:在危机之际,可将盾符捏碎,它会化作一道盾障替你阻挡一次敌人的进攻。 这三个道具,她分析下来,唯“盾符”稍符合眼下的情况,可是她不知道当它被掐碎之后,能替她挡下多少。 若只是一人的范围大小,那便有些鸡肋了,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成效。 她从系统中取出“盾符”。 它拿在手上就是一张很普通的黄色的符纸,上面有着朱砂写上的符纹。 她回头一探,便将手中的“盾符”掐碎,它毕竟不是真正的符纸,因外力破碎后,便化为一道电光蹿向后方,电光张宽成域的土盾,满目金光如网纹路乍现,一瞬后又消匿无踪,但神奇的是,它却稳稳当当地将那些涌动的冰僵与他们隔绝开来,它们如“白浪”拍岸,却怎么冲都冲不上来沙滩。 陈白起见此,这才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盾符”比她想象中要有用得多,它是一次性是全方位防御。 “你方才扔的是何物?”楚沧月的眼睛不行,但却感觉到了她的动作。 “阻挡冰僵的东西。”她大而化小道。 见她没打算说,楚沧月便也没再开口问了。 他手臂悄然收紧,怪异又别扭地被她背着,但他却感觉到一种讲不出的安心,他的心脏贴着她的纤骨温软的背脊,那处,属于她心脏跳动的声响同时传于他的胸腔处。 前头跑得满头大汗、心跳急促的南烛也察觉到身后的紧迫感松缓了许多,他哼哧着,想掉过过头看看情况,却被陈白起一声清叱止住了动作。 “不要减速,快到冰桥了!” 南烛一听快到冰桥,浑身打了个哆嗦,像浇了一身鸡血一样,立刻忘了先前还好奇后方的情况,再次埋头全力冲击。 但当他们来到冰桥的位置时,却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怔住了。 但见一个难以形容有多开阔的大山谷,千里冰封,内里的沟沟壑壑被坚冰填满,形成了一组冰丘起伏,只见侧西方山谷流落的瀑布变成了凝固的巨大冰瀑,远远看去像是冰块雕刻出的工艺品,而东侧的岩崖上,还挂满了长短不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冰柱。 而南边一面超大的冰挂从天而降,连接着另一头的山谷,像一轮白色透明的彩虹,也像巨树伸出的玉臂琼枝,看着如此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那一轮从天而降的“彩虹”正是通往山谷另一端的冰桥,彼岸抵彼岸足有几十丈,如今那一座下滑陡立的冰桥之上,有着许多人锲而不舍地攀爬上去,却又无力地滑掉下来,由于身后有冰僵的威胁在,他们在紧张又冲动无脑下,只知道前仆后继。 而公子玅的身影已抵达了冰桥的另一头,他只面色冷郁地回头瞥了一下桥上的惨景,便当机立断地带着与他一队的其它人跑了。 陈白起盯着跨至另一端的冰桥,只见中部由于冰层稍薄的缘故,导致裂缝越来越大,一旦承受不住压力,便会从中间碎断开来。 “南烛,你带着先生走在我后方,我先探路。” 南烛一听,十分感激地看向她。 真是一个好人啊! 那段冰路一看就知道不好走,有她在前面站点,倒是可以提前给他预警。 这一次,陈白起走在前面,这条路需要攀高,因为桥身稍陡上,她踏上冰桥时,便已感知桥下地面是如何滑腻难稳,由于难以着力,她不能求急贪快而上。 然而,到底是连流沙地都可以超越的人,自然也不会被一座冰桥给难倒。 她每一个落点都十分巧妙,在抵达桥中央位置时,却听到后方那些拿兵器插冰而慢行的人在尖叫:“快看,桥下有东西爬上来了!” 陈白起心中一跳,遽地低头,却见后方一段桥面有一团白色的东西聚拢起一个“白圈”,“白圈”正是冰层下苏醒过来的冰僵,它们一面“啃”食桥身的冰块,一面吐丝将上面的人给拽掉下去。 南烛的位置正刻正是最尴尬也最危险,他本背着先生正小心翼翼地过桥,却不想前头有人不慎踩滑滚翻撞飞过来,他脸色发黑地避开后,脚下却有些打滑,所以没有跟紧陈白起,在她已过去一大段距离时,他却还在事故发生的地方。 他看着前头的冰桥被冰僵“啃”得只剩十来尺左右,有些慌乱无神,哭丧着脸朝前方的陈白起嚎道:“怎么办,桥快断了!” 陈白起盯着下方,面色凝重,心中却是有些犹豫。 若此时回头帮他们,无异是一种冒险,若一个不小心到时候只怕她与楚沧月都会折在这里。 然而,当她不经意扫过南烛身后相伯先生的眼睛时,她看到他很平静,带着一种强大的淡然冷漠,他似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看到她时,那平静的眸中却有一道光在摇曳着,她仿佛看见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出来,那样透亮而鲜活。 他对着她,从衣中掏出一块黄色玉佩对着她,那是……他之前给她看过的——鸾凤玉。 她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却忽地听见一道令人鸡皮疙瘩都出来的拔天长啸在耳畔清晰响起,千里空谷,仿佛天地一下都寂静了下来,唯它是如此清晰嘹亮。 呜—— 长啸之声如鸾凤长鸣,凛然寒风生,传透耳膜,陈白起怔愣于当场,风吹起她的发丝缕缕拂面。 她、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她想起了之前相伯先生与她的对话。 他道:“为何你靠近,鸾凤玉会空鸣?” “莫非……你是我的有缘人?” 她先头一直都认为他只是编一个“谎言”,但方才……它当真响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主公,放手(三) 陈白起心头微颤,那坚固如钟的封锁情感终于破碎了些许裂缝,那鸣声像是一道无声的预警,也像是指甲刮蹭了一匹完美的布帛,令人心生无限遗憾的怔松。 她的袖手旁观,与冷漠分析有了异样波动,她蓦地回过身,疾电风掣脚下滑坠冰面,动作协调有力,在冰面上轻快地飞驰,仿佛一只飞燕在紧贴地面飞翔。 她一掌压在了南烛地肩上时,他一震,蓦地看到她回来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陈白起一卷手,便抽出了南烛背着的那一包铁枪,起身一跃,震力一挥,射刺于冰面,那十几柄长枪枪头笔直插于冰面,虽加速了几分冰表的断裂,但却加固成了一条点线的路。 “踩上去,快走!” 南烛被她一提,纵身跃至了枪身之上,他反应过来,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表情,立即快速踏枪而行,其它人见此都面露惊喜,照着他的路线,也踩在枪身渡过那即将断裂的桥身中端。 终于在所有人都通过之际,那被啃得只剩一圈骨感的冰桥终于断裂了,下方那一截长长的冰身在空中断裂碎成了一块块坠落下方深渊。 所有人回头望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走!” 陈白起殿后,见他们停下,顿时沉声清喝。 他们被惊得一哆嗦,方才都见识过她的本事,也得益于她及时出手,令他们可以及时撤离桥中,是以这些人倒是本能地对她听服。 南烛背着先生累得满头大汗地快要到达时,竟见沿着桥身下方悄爬过来的冰僵吐蚕丝拽住了他的一条腿,想将他朝底下拽,他身形不稳,“扑通”一声摔跌在地,下颌撞在冰上发出砰的一声,顿时头晕眼花,下巴酸痛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他晕头转向时,他身上的相伯先生受冲击从他背上而摔倒下来,他滑倒在地一时抓不及可缓冲的东西,便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滑倒,冰面上本就没有多少摩擦力,他只来得及怔惊呼一声,便是半个身子都朝着桥边摔落下去。 “先生——” 南烛刚一抬头,便见此魂飞魄散的一幕,他拼命想挣脱腿上缠着的冰僵的丝线,凄厉地尖叫出声。 “陈芮——快救先生,你快去救救先生啊!” 陈白起正从后方赶来,也见此惊险一幕,她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眼看赶不及了,便猛地整个人扑了上去,她伸手,堪堪抓住他的臂腕将人紧紧拽住,却不想后方的楚沧月因她这一用力前扑而失力从后方跌出。 她斜过眼,眼看着他从旁朝悬崖下掉落的身影,瞳仁一窒,哪怕抓着相伯先生的五指攥得都快要变形了,她仍旧空出另一只手奋力一探,将他滑落的手抓住。 “楚——” 她喉中一紧,及时收声,一人一只手抓着他们两个人,咬紧牙关,额角的青筋都因用力过度而暴突起来。 “陈芮、陈芮……呜呜……你、你要抓紧我先生啊!” 南烛使劲蹬动着腿,他这边也分身乏术,手脚并用扒拉着一块冰石防止被拽掉下去,还在一旁哭唧唧地连声喊道。 陈白起被他吵得脑膜痛,很想吼一句——闭嘴! 可是她着实快没有力气了。 要说女子的力气本就不如男子,尤其她的力量靠的是全身调节爆发,光论臂力用力却是有限的。 她没办法将两个人拽上来,倘若是一个人的话,她或许还能勉力一试。 所以当她这副娇小而纤瘦的身板探身而下,一双手要拉住两个加起来快四个她的重量的大男人,简直令人触目惊心,都担心一不小心再用力一些便会折断了她的手骨。 “白、大、哥,你醒醒啊……” 她因充血双眸通红,看着楚沧月的情况,这才发现,他仿佛没有了意识,双眸紧阖。 她早就发现这一路上,他的息十分轻微,想来火烈丹虽能缓和一些他的情况,可却不能让他如常人一般抵御寒冷,他应当十分难受,却因不愿打搅她,而一直闷不坑声地扛到晕迷过去。 “白大哥——” 她需要喊他醒来自救,要不然他们三人都逃不掉。 她快撑不住了…… 她满头的汗水从鼻尖滴落下去,手肩与手腕的关节像快要脱节了一样,她自问,她凭什么要为了他们这样舍生忘死! 不过就是旧识罢了,难道还要赔上自己吗? 放手吧,陈白起,放手!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没有什么是舍弃不下的,你已经尽力了,只是情势比人强,你救不了他们的! 所以,放手吧—— 她一直在心中呐喊着,但身体偏偏违背了她的命令,她哪怕牙龈都咬到出血了,仍不肯放手。 相伯先生感觉到一滴水掉在他的脸颊上,他眨了一下睫毛,起伏扇动的气流,令那一双琉璃剔透的眸子像雨洗般干净而渺渺,他盯着陈白起覆下泛红的眸子,他好像听不见她正在嘶声地喊另一个男人,直接问道:“你方才……可是听见了?” 陈白起这厢喊不醒楚沧月,又见相伯先生一脸平静地问她这种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问题,气得瞪他。 你是智障吗?!这种时候竟还在意这种事? 她对相伯先生一直都是心存敬意,这还是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想骂醒他。 “你知道鸾凤玉是什么吗?”他忽地哽声道。 陈白起继续瞪他,心底却在想着该如何将他们两个救上来。 相伯先生眼神追忆着过往,他扬唇,眼波横水,眉眼盈盈:“它在六年前曾响过一次,在我一生最落拓不安之时,那时无人知,唯我一人知道,但我却放弃了,为此过后,我嘴不说,却心底足足后悔了整整六年,如今……”他像从记忆中抽回,看向她时,眼神是如此温柔而难过。 “错过的或许只能是遗憾了,可它再次响了,这一次,不是我一人听见了,你也听见了……” 他低低说道。 “只是可惜了……放手吧。” 他一挥手,使劲挣手脱离了她,陈白起本就是强弩之弓,手上一抓空,便错过了重新抓回他。 她整个人有几分呆滞。 而这时的楚沧月蓦地睁开了眼,他反手攥住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纵身一跃而起,可当他反手要抓回她时,却见她想都没想从他身侧一跃而下,将坠落似蝶展袍的相伯先生一把抱住,一翻身再一掌朝上推去。 时间在这一刹那似乎很快,却又很慢,第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开来。 楚沧月站在那处,目光冰冷至极,几乎是木讷地接住了被推上来的相伯先生。 他看不见,所以他就算马上跳下去,也根本接不住她…… 而相伯先生僵滞着脸落地后,几乎是失了所有的气度,慌乱急切地转过身,看着桥崖下方,那一刻的他像极了手足无措的孩子。 “陈——” 少女扬颈朝上嘶吼一声,她脸上的面具因为那疯狂流蹿的巫力而整个崩裂,她露出了一张瑰丽无双的脸,还有一双刀匹山峰无畏铮然的眸子。 “啊——” 她在半空中施展出高级武技“乱刃斩”,那如月光回旋的剑刃直接炸裂了一片断桥下的冰块,它们唰唰地掉落的冰块像落雨纷飞,此刻她的一双眼眸变成了璀璨夺目的金色,但一瞬她便又闭上了。 步烟、化鬼—— 她化身为青烟一缕,踩踏着掉落的碎冰而不断地跃起,这几乎是在考验她的精准度与耐心,她像刀悬颈间的人,一步不慎便会命殒于此,但陈白起的意志力何其坚韧,她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地攀登而下。 终于,她在力竭而倒之际,堪堪撞滑到了在冰桥之上。 她双膝发软,直接跪坐在冰上,半撑着身子用力喘息着,那粗重的呼吸声像快速拉动的风箱,她无力耷拉着脑袋,一头凌乱滑落于肩的长发垂坠在身上,像几笔浓墨落在纯白之上点缀。 楚沧月与相伯先生都慢了半拍地跑过去伸手接住她。 两人冲上去,齐口同声道。 “你没事吧?” “你可还好?” 陈白起被他们左右扶起来,她情况并不算好,努力控制着周身疯狂外放的巫力,她睁开了眼,眼眸已恢复了正常眸色。 而方才那乍现一瞬的金色眸子就像是一个错觉,但相伯先生相信自己并没有眼花,但眼下显然并不是问话的时候。 而楚沧月却因视力不佳所以并没有看见这些。 “冰桥快完全碎裂了,快走!”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一手攥住楚沧月的手,一手抽出他背着的蟠龙剑,一剑挥去,将南烛腿上的蚕丝挥剑砍断,然后跌跌撞撞地带着他们三人终于抵到了冰桥对面。 到了安全之地,在将剑还给楚沧月之后,陈白起脚下一打滑,整个人软摊滑下,却被离她最近的楚沧月及时怀抱住了。 “你怎么了?”他声音发紧问道。 受伤了? 陈白起没有受伤,只是脱力了,一双手都快感知不到了。 她将头抵在他胸前,苦笑一声,声音越来越迷糊了:“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伸手,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放在她发上,抚了抚:“好,我守着你。” 一双无神的空嫹的灰眸落在空气中,面无表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主公,幕后之人(一) 他其实已经摸到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张瞿白的面具,可遗憾的是,他眼睛已经彻底失明了,他或许再也看不见她如今的模样了。 如此想着,楚沧月灰黯的浅色眸子却划过一道郁光,颓废失落或许有,但更多却是病态的阴执。 看到陈白起昏倒在楚沧月身上,相伯先生快步走过来,探手:“我给她看看!” 楚沧月将脸转向他,但视线却是空空地落在虚处,他知道相伯先生一向医术高明,堪比扁鹊,淡淡如水的神色下,却没有出手阻止他。 在给陈白起探脉查看一番后,相伯先生这才松缓下了神色。 他道:“她只是真气耗损过度所以才暂时昏迷,别外,她双臂力竭伤了血肉,虽未损及骨节,却仍需好生将养一下,方能恢复如初。” 楚沧月闻言,孤僻又冷漠地颔首一下,示意听入耳了。 他不与相伯先生讲一句话,抱着陈白起便摸索着前行,直到走到一处安虞平坦的角落位置,抱着她坐下,等待着她醒过来。 他的动作始终平稳而安静,带着一种常年养成的挺拔姿态,哪怕他的时间被放慢了普通人的数倍,哪怕他每一步都踏得尤其沉重负疴。 相伯先生在一旁看着,他感觉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虽有心却无立场插手。 他并不确定两人究竟是何关系,依目前情况来说爷孙自是不对,因为先前“陈芮”唤过他白大哥,可若是兄妹……他也知中了“殒命”之毒的人会在短短数月间发披白霜、形如枯槁,想来他实际年龄应当比眼下的模样更为年轻才是,可相伯先生总觉得两人不像是兄妹关系。 “先生……” 南烛伤了腿,走起路来有些跛腿,他一脸羞愧、自责地来到相伯先生身边。 相伯先生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受不得先生的责怪、失望,少年的眼泪一下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了。 “呜……呜……是、是南烛无用……外出学艺了数年回来,却仍旧没办法好好保护好先生……南烛就是个愚笨如彘、没脑子,蠢得让先生蒙羞了……” 相伯先生听着他这番哭言哭语,稚气十足的自嫌模样,这才叹了一声。 他承认他有些迁怒:“罢了,你还小……” 南烛拿袖子抡了一把眼泪,觉得自己丢脸都丢到家了,他崩溃地哭道:“可是……那个陈芮小姑子也很小啊,但她却很厉害,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几乎丢了命去救先生……可我就知道求救……” 相伯先生听到他心底的这些话恍惚了一下。 他还记得他当时放手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却笃定了小姑娘绝不会弃他不顾,他放手,实则是为了抓住她…… 他弯唇笑了一下,如手持白鸾尾的云归仙人,浑身上下飘着股仙气儿。 的确招人稀罕,常言道,救命之恩若无长物回馈,又孑然一身,你说,该如何回报来着? 哦,好似是……以身相许吧。 要说相伯旬惑这人也就明眼看着正派,与他师弟后卿是两个不同作派的人,然而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又能指望他节操能高到哪儿去。 明明人小娘子看着比他可能要小上一轮岁数,可他仗着皮相上佳,心思阴晦,老不要脸,也敢腆着脸去肖想。 虽说这年头,老夫少妻配是常态便是了。 —— 陈白起转醒来后,便跟一个肥宅忽然剧烈运动了一日,或者说大家闺秀扛着重担子挑了八百里行程过来,总之,第二日起身浑身酸痛得连动一下手指都能哎哟叫娘。 “醒了?” 上方传来一道低哑吐寒息的熟悉声音。 陈白起蓦地抬头,却看到面覆一层薄薄冰霜的楚沧月,她愣了一下,忍着扯痛感连忙从他身上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方才从他身上起来,她就发现他又冷又僵,像座人像冰塑似的。 他摇了摇头,紫乌的嘴唇轻抿,却道:“如今这个时辰,应当该天黑了……” 陈白起听到这句话,忽地转头,却发现他们此时正在一个洞口处,从她这个位置朝外看,只见洞外日沉西山,一切静谧无声,一轮明月升起,令人仿佛听到月色落下的美妙声音。 天黑了? 他们也终于从冰洞中出来了。 想到今日死地族将发生的惨况,她咬着起身,想伸手拉起楚沧月,却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好像不是她的了,机械酸痛得抬不起。 楚沧月看起来情况比陈白起还要糟,可他却凭自身力气稳稳站起,不偏不倚,看着除了挂了一身寒霜之气,气色颓靡病萎,倒比先前那病恹恹要靠要背的状况更好。 陈白起没有多想,因为她心挂着另一头。 “你醒了?” 相伯先生这时从洞外走进来,他也一直守在这等着她醒过来,但再次看到她那张面具下的真容仍旧有片刻怔松,或许是身体的疼痛缘故,她脸色是近乎雪白,却更衬得乌眉鸦发如墨,有种瑰艳姿逸的容色。 “先生……” 他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见她双臂无力地垂落于身侧,神色带着诚意十足的歉意:“若非为救惑……这是血络丸,你的手扯伤了筋肉,服下它会好些。” 他递来一瓶药。 这倒真是及时雨,陈白起眼底划过一丝喜色,倒是没有客气地接过:“多谢。” 先生出品,必是极品。 她倒没有怀疑他会刻意拿瓶毒药来害她,直接倒出一颗便吞入腹中。 相伯先生见她没有丝毫迟疑地服下他送的药,眼底松络,口吻轻柔如清风拂湖面:“往后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南烛提着一个水袋走过来,正好听见他们在讲话,他见“陈芮”醒了,想起先前的事,既是对她佩服又是对她感激,小脸红扑扑道:“嗯嗯,你救了先生,你以为就是我南烛的大恩人!但凡有事提一句,我南烛义不容辞!” 陈白起看这对主仆对她过于热情的表现,想起之前惹来的那些麻烦事就觉得头痛,因此她刻意表现得尤其冷淡,颇有种性高孤傲感:“先前之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你们与我们始终不是一道人,这些话便不必说了。” 南烛见她不信,有些着急了,正欲争辩,却听先生道:“其实君授册与死地内的一切予我都并不重要,以惑之见,前人尤不能用它匡扶朝政,一统天下,后来人拾人牙慧,焉知不是复其前尘?” 这话倒是将自身撇得干净,疑似中立,可陈白起却有些怀疑:“那先生为何要与公子玅他们合作?” 相伯先生思索了一下,嘴角轻扬的弧度带着模糊为性,他半真半假道:“或许……目的与你们一样。” 一样? 她怎么想的估计没人知道,但楚沧月的一系列行为却表达的很明白——自己不想要,可又不想它落在旁人手中。 果然啊,她先前便觉得相伯先生对待他们的态度十分奇怪,他若真在意那一批匠人与屯积的兵器库,人被杀物被一把火烧尽,他如何能待他们如此心平气和。 想来,若非他们彼此在这一次中有了过命之交,他也不会轻易将那深晦如海的心思朝她透露一分。 “况且……死地的存在毕竟于各国也是一个隐患,总得亲自来看一眼才行。”他又接道一句。 死地族人是伪装的周朝人,他们的目的自是搅得天下大乱好混水摸鱼,他们的计划倒是安排得好好的,可偏偏就要看看其它人给不给这个机会让他们兴风作浪一番。 他这是在跟她解释……他们其实并不存在对立?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摆什么态度来对待相伯先生了。 这时,一队秦兵匆匆赶来,在看到相伯先生安然无恙地站在洞口处,他们如渡劫成功一般大松一口气,激动上前。 “相国,您没事太好了!” “出什么事了?”相伯先生看向他们问。 “先前我们遇上公子玅,他说先生被困于冰洞内,生死未知,我等闻言便立马赶来,所幸相国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 “公子玅?”相伯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倒是个临危不乱之人。” 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好像不太像在夸他? “现在死地内情况如何?” 他们道:“魏王于后山上已布置好了一切,死地族人正在族地中焰火祭春,一无所知。” 相伯先生沉眸一瞬,道:“去看看。” 秦兵应喏,围拥在相国身侧时,不经意看到了陈白起和楚沧月,疑惑道:“这两位是……” 视线划过那名素发披肩的少女时,哪怕此刻她稍嫌凌乱,但他们眼底都不同程度地划过一丝惊艳。 相伯先生简短地介绍一下:“先前在冰洞中得益于这位陈小女郎与白侠士出手相助。” 虽对这两人的来历存疑,但既是相国信任能带在身边的,又曾出手救难于相国,他们自是不会多问。 “谢过两位了。”秦兵一众齐齐向两人抱拳感激。 陈白起受他们凛然气势所感,当即敛目回以一礼:“小女子心感先生禀怀,方出手相助一把,诸位不必如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主公,幕后之人(二) 秦军见她不仅长得像初雪花蕊一般干净漂亮,还是如此一个虚怀若谷的小姑子,顿时对她的感官印象更佳了,连警惕怀疑的眼神都善意几分。 一番简短的会话后,相伯先生便带着人要过去与魏王他们汇合,他倒没提公子玅的人惹上祸事后自私逃走之事,但秦军联系前后之事,哪怕不知详细经过,却也知道公子玅最起码也是见死不救,明知相国身边只有小童一人,却没将相国一道带出冰洞。 若非命大,若非有人出手相助,相国如今会怎样,谁能预料? 公子玅此人乃笑面虎,心性自私薄凉,行事上难勉见风使舵、两面三刀,远比不上赵国大公子在国内得人心,想来也是有缘由的。 陈白起拉着楚沧月有意走在队伍最后,他们有事在前商议,倒是没有刻意留后方之人的动作。 陈白起心念着谢郢衣的安危,暗中召唤了“巫蝶”,“巫蝶”如今算是她的灵宠,可随心意而进行招回,于是它很快遁梭空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楚沧月看不见,陈白起倒是放心让它停在半空中。 “我让你跟着的人呢?” 她用心声问道。 它娟娟飞舞,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便一个俯冲便撞入了她的脑海之中,陈白起当即如同投影一般看到一幕画面。 画面中,竟出现了禾真上人,原来她一直以来都藏拙了,她会武艺,且应当不弱,她带上她那一头焦不离孟的黑豹在药植内守候多时,最终将不设防的谢郢衣给劈晕带走了。 看到禾真上人如此轻松地带走了谢郢衣,陈白起冷下脸。 “你为何不出手?” 陈白起在质问“巫蝶”。 它反馈回的迅息竟是——主人交待过它只可攻击那些心怀恶意或杀气之人,但这些禾真上人身上都并无,于是它一路跟踪尾随,却没有进行攻击。 对于这个回答陈白起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担心“巫蝶”无法分辨情况误伤了路人,这才下达了这种死命令,却没想还有另一种情况,叫强人所难。 罢了,目前事情已发生了,再追究这些又有何意义。 人既是被禾真上人带走,这样说来,谢郢衣十有八九也在死地族村落。 她脸色顿时不好了。 魏王、公子玅他们已布置好兵力准备攻打死地,若他留在村中,便会被牵联上。 跟着相伯先生他们来到后山白岩上,下方便是死地村落,这是他们设伏的地方,只见一排隐匿的弓箭手借着各样遮挡物潜伏于暗处,他们像夜伏的暗枭盯紧猎物不放。 那头与公子玅站一起的魏王紫皇看到随秦军而归来的相伯先生时,自是喜跃眉眼,他快步上前,两人走近便开始交谈起来,公子玅脸色有些尴尬与心虚,倒也有了自知之明,倒没上赶着上前自取其辱了。 而隔着人重墙离得稍远的陈白起却一目十里,将四下的情况都看入眼底,她在之前脸上又重新戴上了一张残缺的面谱,之前那一张面谱使用度因她的巫力暴走而提前报废了。 “白大哥,我要离开一会儿,你就留在这边等我回来找你。”她传音于他道。 楚沧月偏过头,下颌微收,声音像夜风刮过树梢般清凉:“你要去找谢楠衣?” 她低头:“我已失约于他一次了。” 她承诺过他,让他等她的。 楚沧月眼神空洞落于惘惘夜空之中,明明已经离开了冰洞,他仍旧觉得很冷,他霜寒泛白的唇像磨子碾转,挤压出字句:“是我……” 她打断了他的话,将火烈丹的瓶子递给了他,道:“一会儿可能会很乱,但相伯先生身边应该会是最安全的,你哪都不要去,就留在他的身边,我到时候回来就能找着你。” “陈……”他仅喊了她的姓,继续道:“我眼瞎了。” 他话中没有自暴自弃,仿佛只是一种事实的陈述。 陈白起怔了一下,望向他收紧的下颌骨。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见他不愿被人发现,便也没有提及此事。 他喉头滚动一下,像从喉管中很艰难地说出:“我找不到你,若你不回头,我可能就真的……会丢了你。” 陈白起有些失神,她觉得他可能察觉到了些什么,也或许只是她多心了。 她不再传音,而是用本来的声音回他:“你不会丢了我,我会将禾真上人给你带回来的,殒命的毒会解,你的眼睛也会好的。” 他听了这话嘴角勉强地扬了一下,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仰首,一头失了光华的灰黯银华垂于背后,风吹起他的衣角与发:“以往曾有一人与我说过,有些强取之事,得之吾幸,失之吾命。那时候我不懂,但后来懂了这句话时,才发现一个人能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洒脱地活着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了。” 他语调明明很平静,甚至是平淡,但陈白起却从中听到了深深的、无力的悲撼。 “忘得了的。”陈白起小声,却坚定地回道:“你看看天空,看看地下,它们还是与原来一样的,世上唯一会变的是心,只要你想忘,便能放得下了。” 楚沧月闻言,极缓地“看”向了她,有种被火已烧成了灰烬,只等风一吹便会散了的脆弱病质感:“所以……你放下了?” 陈白起心尖一颤,偏这时一排排飞箭从夜空中“咻咻”地射出,她避开了他的眼,转看向已经发动攻击的方向。 死地族正在祭祀,土司穿着那鲜艳的祭祀服,站在高高的台架上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地投入着,而底下是族人们狂热又虔诚地祭拜着,他们四周摆着许多火盆,那绵绵如幽湖河灯一般将整个族地照耀得十分明亮光彩。 而正在这种最不设防的时刻,那些绑有硝石包的长箭却齐射而发,但它们不是对准人身,而是朝着那些烧得正旺的火盆射去。 当箭头撞落火盆,发出镗的一声时,火盆的火轰地一下爆开,火星四射,星火弹上死地族中无处不在的彩带上,那火一直蹿起像一条腾飞的火龙在嘶吼,底下一时尖叫慌乱声响起。 不过片刻,下方已是火海一片,刺目的光映照在死地族人他们呆滞、慌乱、惊吓的脸上,他们盲目张望着四周,欲逃难逃,老少抱头惊惶尖叫,如她曾经预知的梦境中一模一样。 她看到了急功近利的公子玅带着人已先一步冲杀过去,魏王紫皇则仗着武功高强,直奔上了祭台,将土司擒拿住了。 那从后山奔涌而下的三国兵力像洪石泥一样一下席卷到了死地族人面前,眼前的一切十分混乱而吵嘈,而她却十分冷静,她挨次一一看过去,却根本没在人群中找到禾真上人。 明明所有族人都在这里祭春,偏偏她为何不见了? 还有预知梦之中,那个暗算了所有人的黑衣人如今又会藏在哪里窥视时机? “巫蝶,带我去找谢郢衣。” 巫蝶对主人是有求必应,它朝着一个方向如暗夜流光划过,陈白起化身步鬼紧随其后,而这时被人重重守卫的相伯先生却若有所感,朝后方这边看了一眼,他见到了只剩一人披月孤寒的楚沧月,他身边少了一人。 他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看着下方已算悬殊无争议的战局。 —— 来到一间破落的茅草房,偏隅的一角,陈白起落地,目如电光巡视一番,便推开了门,却不意外在里面没找到谢郢衣。 她沉下脸,眼神深晦似海,波澜不惊。 人不在。 禾真上人也不在,她将人带去哪里了? 整个村子四面八方都被魏王紫皇的军队监视、包围住了,她孤身一人,又能带着人去哪里? 陈白起一转身,窗棂缝隙穿过的光都映射不到她身上,一霎那间,她便于原地处不见了。 她脚程如同鬼魅不可测,短短的时辰几乎就将整个死地族都寻遍了一次,可是仍旧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另一头,军队突、奇、碾压式进攻,飞快地便控制住整个死地族的人,公子玅站在祭台下,光影将他的身形拉长得阴瘦如骨,他目光像看着一群不足道惜的蝼蚁一般看了一眼底下一群人。 死地族人被压跪在地上,他们有些人受了伤倒在地上,苟延残喘,有些人抱着头缩成一团哭成一片,周围围了一圈高大冷酷的军队,他们甲胄在身,寒刃冰冷在手,像随时会动手收割头颅的冷血傀儡。 公子玅走到在场唯一还算镇定的土司面前,用脚尖嫌弃地踢了踢他的腹部:“说,君授册在哪?” 土司被反绑跪在地上,他抬头看了公子玅一眼,像触电一般畏缩地又低下头,闷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公子玅闻言笑了一下,他抬眼朝身后方的人使了一个眼神,他的属下得令,剑起剑落,血泼一地,便杀了他的家人。 土司瞪大眼,泪顺着脸滚落,他恨恨地瞪向公子玅,崩溃地喊道:“啊啊——你杀了我吧。” 公子玅似讶道:“杀你做甚?本君只要君授册。” 土司声音喊得嘶哑,他便以头抢地,打算自杀身亡,却被人给拦下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主公,幕后之人(三) 公子玅拿起扇子的一头稍尖部位抵在土司薄薄的眼睑处,语气低柔阴毒道:“想死啊?可得不到本君想要的东西,只怕你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见土司又怒又惧地惊慌闭上眼睛,眼皮在公子玅恶意戳弄下变得通红。 他笑了一声,直起身子,扇柄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手心:“本君再给你一刻钟想一想,若仍旧想不起,那我便每问一句,便同时杀你族中一人,直到你想起来,或者我杀光了你们死地一族为止。” 锵锵!赵军举斧噌风器鸣的声响令人鸡皮疙瘩爬起,死地族人都抱头惊悚地“呜咽”一声,腿脚发软发颤。 土司睁开眼看了一眼又转回来,一只眼充血通红,另一只眼含着泪:“你……畜牲!” 魏王紫皇这厢处理完现场,便将手中剑抛掷给随从,撩袍弯膝蹲下,与土司面对面道:“孤只要君授册,你若拿出来,你族只要在此承诺永不踏出死地一步,孤便放了你们。” 逼近的一张脸棱角分明,他的瞳孔地焰火的晖映下有种薄透的澄明感,像阳光一样高尚品格流然而出,哪怕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如鹰派作风,但气度不凡的身份仍旧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一出场便将先前弥满残暴、邪恶的气氛一下拉转过来,哪怕公子玅在旁闻言嗤笑了一声,神色阴郁不虞,却没有出声反驳。 从等级来讲,一个公子,一个君王,即便不是一国家,却也是一种隐形的上下属关系了。 他的话是承诺,也是不容别的声音置疑的。 土司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眼前之人,但他眼底有着惊疑交加,暗忖半晌,却是犹豫着咬牙低头。 他不敢看他的眼,只低哑地哭诉:“我族根本就不愿再理世事,你们为何不肯放过我们?” ……这是委婉地拒绝了魏王。 魏王紫皇闻言,目光一下拔高俯视,眼底那曾存的温和逐渐收拢,像危险的预警化成了冰凌雪峰,他站了起来。 公子玅瞥了魏王一眼,不算明目张胆地嘲笑他的“善意”被人无视,他勾唇笑了:“不理世事?这样说来,那一则传闻便不是真的罗?” 土司瞪大眼睛看着他,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什么传闻?” 他围着土司慢身转了一圈,口中道:“你们一直躲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不是为了不理世事,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偷偷地囤积兵器库,再联合各地幽冥军造反吧?” “不、不是,我们早就放弃了。”土司急切辩驳,他没对公子玅,而是追着魏王的眼,攥着拳头恳恳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可、可是我们根本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死地族人只想好好地活着,不理前朝往事。” 魏王无动于衷,不知信与不信,却没有说话。 但公子玅却是不信的。 他问:“兵器库藏在哪?” 土司最终吐露道:“在琅中。” 公子玅闻言一股火蹿上来,气得上前一脚踢在他身上:“满嘴谎言,琅中早就被你的人一把大火烧了,且里面根本没有找到兵器库。” “不、不这可能的!”土司一脸不可思议:“哪来的火?!那里面的人……” 虽说他此刻的表情不像作伪,可公子玅却懒得分辨真假,直接阴下眼道:“别废话,既然你等不打算再做什么,那利索点将君授册拿出来吧!” 可土司毕竟不傻,他盯着公子玅,一身狼狈血污,却一收先前那畏缩痛哭的模样,冷笑一句:“倘若我真拿出,只怕我们一族……便当真活不了。” 随着他变脸,这夜间的气氛也一下变了,不知何时弥散的雾意渐渐浓了起来,斜月被沉沉的雾遮挡了,四周原本明亮的光线一下便暗了下来,只唯脚边那扑哧爬身的火光,雾障阴霾于天,不光视野狭窄了许多,连空气一下都变得逼仄起来。 魏王紫皇望天,眉心收一点一点收拢。 土司忽地朝天边大笑一声:“哈哈哈哈……我早知有这一天,若真逃不了,那就一起下去吧!” 他趁着众人分神不注意,猛地朝祭台下方一扑,他爬在地上,一只枯瘦鹰爪狠狠地插入泥沙之中,从沙地底下抽出一根红色的长绳子,那条长绳有多长没人知道,因为它一头攥在土司的手中,另一端被掩埋在土中,他用力朝后一拽,一个木头盒子就被拖拽了出来。 它因为被扯拽时力度过大,盒身的盖子已滑掉,盒子底下装着什么东西。 公子玅见土司拼命也要做这件事,又思及他先前撂下的那句狠话,一见此,暗知不好,他凶眼瞥向土司,拇指一摩挲扇柄,扇面唰地打开,他一甩,扇子便飞速旋转抹过土司的颈间。 噗—— 血洒大地,土司脸上尤带着狂笑,却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晦气!” 公子玅碎骂了一声。 他收回扇子合拢掌心,公子玅忽地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从地壳底下传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魏王!”他转头喊道,脸上布满阴郁。 魏王紫皇盯着那个被打开,如同禁忌一般的盒子,眼神一点一点变冷,他转过身,一把拽住一个离他腿边最近的死地族人拖起:“可知,那打开的盒子是什么?” 一直被秘密地藏在地底,又在这种时候打开,他难勉不会多想。 其它人看着不远处那个大开的盒子,没有下令,又由于不确定,所以没有人上前察看,也不敢随意靠近。 那人被吓了一跳,扫了一眼盒子,眼底有着恐惧:“是、是饵……” “什么饵?” 那人顿时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它会散发一种独特的味道,专门吸引沙漠巴古隶。” 什么意思? 魏王紫皇沉下颜,却也听懂了,这里面的东西不是什么毒药,于是他眼神一转,一脚踢过火盆砸去。 砰——火盆撞击至木盒,火舌一下将盒子吞噬入腹。 “没用的……只要盒子被打开了,它就已经散在空气中了……”那人哆嗦着声音道。 魏王紫皇一瞬眼神便变了:“什么是巴古隶?” 有人知道的士兵道:“主公,巴古隶是北漠言中就的沙漠中的王者。” 公子玅忽地拔高声量道:“你们、你看看那是什么?” 他指着一个方向,只见从药植田那一片山丘梯田下的流沙地内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像沙浪一样一层掀起一层的海涛。 众人一见,头皮发麻,都惊悚不已。 看起来那所谓的沙漠王者数量不少啊!否则,哪能引起这样大的动静。 “你们走不了……”死地族人见方才还一副生杀予夺强大的人都露出一种恐惧的神色,顿时脸上划过一种快意报复的神色,他们攥着地上的沙石:“看到这四周的雾了吗?这是先人们留下的结界,除非等到天亮,否则你们根本逃不出死地!” 公子玅听了这一头沉,猛地掉头,气极而笑:“死地族,好啊!” “杀光他们!” 魏王紫皇颦眉:“君授册还没找到,杀人泄愤有何用?” “没用就没用,如果真这样死在这鬼地方,至少不能让这些仇人还活着。”公子玅这人就是这样睚眦必报。 魏王有些头痛他这种不合时宜的蛮横,这时相伯先生由南烛护着走了过来,他衣轻发扬,黯淡的火光令其如玉五官如月神清雅无双,在了解了情况后,他凝神道:“这雾界一张,即使是惑也无能为力。” “先生亦无法?莫非这雾界不是鬼谷所为?”公子玅有几分嘲讽道。 魏王闻言横了他一眼,待他瞥开眼,收敛下几分张狂挑衅的神色,才对相伯先生道:“先生,可有法子破解?” 相伯先生也看到前方逼近的动静,他道:“魏王,破结界需得先找到阵眼,可眼下我们连死地村落都无法踏出一步,又有何用?再则,越凶险的结界阵眼便越是明显,倒是这种看似无害以隔绝为目的的结界,反而藏得严密……想来,我们根本没有那个时间了。” 听了相伯先生的话魏王神情一厉,心中有决断:“全军全力抵御,先确定沙漠巴古隶可否剿灭,若攻拿不下,便守防到天亮结界自开!” “喏!” 四下响亮的应和声。 相伯先生倒是一向颀赏魏王的当机立断的个性,他一双清丽眸子轻敛下,淡声道:“你们先退后,时间有限,我先去布一个简易的杀阵挡挡。” 魏王闻言大喜过望,顿时客气道:“那劳烦先生了。” 相伯先生颔首,叫上南烛,两人走到前方有条不紊地开始布阵,的确时间有限,在他们看清一群沾满土黄泥土庞大肥硕的生物冲过来时,他们退回了与魏王等一起。 再定睛一看,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那、那是一群什么怪物啊! 粗壮的圆肥的长长身躯,没有手脚,没有头眼,只有一个口器,口器内那一圈外突尖刺的牙森白尖利,流淌着丰沛的粘稠液体,毫无疑问若被它咬上一口,只怕一颗头颅都会没了。 “沙、沙蠕虫!” 有人在认出冒出来的是什么怪物时都快疯了,粗粗打眼看去,这一次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条,它们肥蠕的身躯挤拥着朝这边冲来。 原本平坦的地面都它们拱成一条条的隧道,那蹿钻的速度是那样猝不及防。 “射箭!” 噹噹! 射出的箭矢如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却根本难以穿不破它们那软肉的身躯,即便刺破了,也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这……这种东西要怎么打? 像蚯蚓一样,哪刀砍断了,它们就算剩着断肢也会动吗!? 心理防御有些崩溃,他们不由自主地急急后撤。 快、快到了! 它们像黄龙一样的土丘原野上蠕动而来,如千万人步伐,由远及近地汇集犹如无数条小溪流动的沙沙声。 他们脚下打软,呼吸急促。 这时,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地底倏地射出,一个五芒星束缚阵一个形成包围圈将冲得最前的沙蠕虫困住,风吹动了那一排绮丽的光线,与其背倒的阴影部分,一团团黑影升起。 在众人瞠大的瞳孔中,仿佛能看到那些黑影幻化成一具具骷髅兵,它们举起手中锋利的白骨刀朝着不断翻动挣扎的沙蠕虫身上砍去,气浪像海啸一样震荡开来。 嘎—— 这一轮白骨兵扑杀而过,如切割激动横扫而过,那截断的肉块伴随着一种刺鸣耳膜的古怪叫声堆成了山,然而沙蠕虫的数量仍旧可观。 “时间太短了,否则……”相伯先生脸色沉了下来。 魏王紫皇看到这种结果已是十分颀慰,他深吸一口气,安慰道:“先生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便交给我们吧。” 他抽出身上配剑挥剑向上:“儿郎们!听吾令,不畏生死,扬吾雄威!” “主公威武!” “冲!” “冲——” 魏军不畏生死,率先一步冲入阵中,魏王紫皇像在蓝海之中挑战比他身躯大上十数倍的海怪,脚踏着它们跳跃上下,起起伏伏,一剑又一剑的收割着血肉,而其它人也攀爬上去,拿刀、剑挥砍着,只是功效太微弱了些…… “还愣着干什么,上啊!”公子玅怒喝着身后之人。 他们一惊,像方回过神来,哆嗦着脚也咬牙冲了上去。 而秦军如一柄出鞘利剑守护在相伯先生,他扫了一眼最后方,从下来后便一直形同隐形之人的那个黑斗篷男子身侧。 她还没有回来啊…… —— 话说回来,另一头的陈白起跑了一趟他们先前住的石洞中,仍没有找到谢郢衣的踪迹,她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先回去找楚沧月再说。 在她回头时,无意间看到了禾真上人一闪而过的身影,她立即想追上去,偏这时雾意再度笼罩在了死地族四周,她一转眼便再寻不到她的踪迹。 她顿时脸都黑了。 不过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确定禾真上人并没有离开死地,这样一来,谢郢衣也没有被她带到她伸手难触及的地方。 这时她听到了系统提示。 叮——系统检测到人物周围出现主公候选目标,是否查看? 陈白起愣了一下,然后打开了查看—— 姓名:姓嬴,氏魏,名紫皇 年龄:23周岁 身份:魏王 生平简历:嬴紫皇,魏国最受崇拜与敬仰的战神,武艺高强,亦是一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 纵横乱世,南征北战,曾誉为“战国四公子”之一,亦是公认的战神,曾以“断尾求生”破了越国数万大军包围,以一力降十分从万军中斩杀了敌军首领十数,北伐十数小国,彻底铲除了北边势力,收服魏国偏北的诸多势力,壮魏为七强国之人,参与了六国诸侯讨伐楚国的战争。 功勋值:86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建议:立刻择主)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看到魏王紫皇的资料时陈白起发现他的成长是呈上升趋势的,各方面论来,他的确是一个值得追随的君主。 陈白起又继续查看下一位。 姓名:姓嬴,氏毕,名玅 年龄:21周岁 身份:赵国国君第六子 生平简历:公子玅于赵历24年于西征拿下齐国大将鲁深而显露头角,政治敏锐,抑制豪强,加强集权,利用豪强财力屯田,兴修水利,解决了军粮缺乏的问题。常年于深宫中翻手覆雨,令其赵国正统多次受挫,隐有取而代之之势。 功勋值:49 系统评价:下品主公。(建议:实在找不着合适的,可以试一试?)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陈白起在看到公子玅的评价建议,她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系统这是多不情愿才罗列出他的资料借她参考? 这两个人她先前在遇上相伯先生时便知道了,但她却没想到的是,这样偏隅的地方还有第三个主公人选的存在。 姓名:?? 年龄:??岁 功勋值:82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建议:立刻择主)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咦? 陈白起瞪眼。 什么意思?这个高评分的主公候选是谁啊,怎么没有名字跟详细经历介绍?! 会是谁? 难不成是楚沧月? 这也不对啊,系统内早有收录了楚沧月的候选主公的资料,假使有资料变动或者更新,也不会是无名。 所以说……这是一个她没有见过的才对。 而正是因为她没有见到人,所以才无法得出具体的内容? 突然她想起了一个人……会是那个放毒的黑衣人吗? 可是这样一个卑劣无耻背后下毒之人,又怎会拥有这样高的功勋值? 一般而言,功勋值的获取条件十分苛刻,必须是一个拥有名望值的人,至少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受民众信奉,然后做出一些重大贡献的事才会有功勋值的存在积攒。 虽说功勋值这与这人真实的品性道德无直接关系,但她相信一个人的名望值却与品性道德有关,卑劣的小人总是寡助得多,能超过七十以上功勋值的人,依她观察至少是一个有基本底限的人。 所以她不太相信会是这个人。 她又猜了几拨人,眼下找不到人,陈白起也不急于求成,她又重新回到了死地族落,却不想刚到便看到一幕震惊的场面。 前方祭台四周聚集了很多人,有相伯先生与秦军、公子玅他们,还有吓得慌怆的死地族人,他们都紧绷着神色眺望着前方。 只见那一条条人身粗的沙蠕虫快将整个村落都席卷了,垮塌的房屋,尸体、血与火,四处都是破坏后的痕迹,前方那起伏翻腾的虫身与军队鏖战着,他们的力量是悬殊的,虽说有一道凌厉萧杀的身影在其中斡旋,让他们有了一丝喘息逃脱的机会,但不多,最终仍旧是死伤无数,看得出来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要说这一幕在预知梦中没有出发,或者说,预知梦也不是一出连续剧,从头到尾都会一集一集地播出,她或许只看到了前面的那一段,与最后面的那一段。 难怪……最后旦现出来的画面是那样惨烈。 陈白起之前服用了相伯先生赠送的活络丹后,脱力的双臂已经有了知觉,她低头,握了握拳头,感受到力量的复苏,可失去的巫力却没有那么容易完全恢复。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楚沧月就像一抹隐入黑暗之中的无声无息幽魂,他安静地待在那里,却有一种与周围一切隔绝的感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一百章 主公,幕后之人(四) 说实话,她也有些弄不清此刻楚沧月的真实情况,说他羸弱到不堪一击,偏他总会出奇不意地出手,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要说他始终状态如常,却又不太像。 他是对她隐藏了些什么吗。 她思绪在楚沧月身上转悠了一圈,又放在了前方烽烟四起的打斗场面上,前赴后继的刀兵与剑兵生死肉博,那些竖起来莫约三米高的沙蠕虫被阵中光绳缠住了身躯,它们力道大,使劲在地面扳动扭曲,那横扫过的粗长尾巴与扑咬过来的口器都足以令人浑身寒毛竖起。 眼看着阵中的束缚越来越弱,不少沙蠕虫都脱困而出,其中有几条如入水的鱼划过而过,拱出一条长长长的土坡,朝着人群聚集最多的村落而来。 所幸还没走出十丈地便被魏王紫皇拾来的一柄长枪给截住了,冽风如无声的波纹炸开,那卒兵所持的枪身直直插入虫身,将它牢牢钉在原地,它嘶叫扭动却挣脱不了,直扫震得石碎尘扬,房塌木倒。 嘎—— 死地族人看得胆颤心惊,吓得不顾身后看守羁押的秦军,趁其不备一把推攘开他们,便慌乱地朝后面跑去。 “杀了他们!” 公子玅掉过头,抽出一把尖刀便朝最后落跑之人掷去,白刀入红刃出,血洒一地,然后他目光冷冽且不满地移向秦军,却见他们不为所动。 他知道,这些人只听相伯先生的命令。 “秦相国难不成还存有妇人之仁?”公子玅细小的眼眯成一条缝。 相伯先生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脸上噙出一抹风轻云淡的笑:“任他们逃又如何,不过是困在一个锅中待烹的羊肉罢了。” 公子玅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根本就逃离不开村落,这个雾界一旦开启,只能进、不能出。 “那就让他们这样跑了?”他仍旧有些不忿,还想带上仅有的几个亲随去追。 “难不成在你公子玅的眼中,这些人要比魏王与你的那些士兵更重要?”相伯先生目光漠然注视着前方,却是轻飘飘一句话便镇住了公子玅。 他再道:“若是魏王败了,凭你与我,能够撑到天亮雾界开?” 公子玅的脚步滞住不动,他:“你有什么主意了,该如何做?” “不如求神庇佑?”相伯先生拳掌相合,玩笑似地道:“或许等它们吃饱了,就不会吞食你我了。” 公子玅脸色一下就黑了:“秦相国,这是在拿我取乐不成?” “风变了……” 相伯先生又变了一副神色,他微微阖目凝神,伸出一只如白玉砌成的手摊平,感受着四周流动的空气变化,风速缠绵着他指尖,凉似水。 公子玅一脸看“神经病”地盯着他,不知正商量着正经事的他,忽然关注起天气做甚。 “秦军听令。” 落地之色,犹如金玉。 相伯先生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双色鱼转,阴阳其中,自然而生。 秦军唰唰地收兵,立即肃立应声响亮。 “谨听相国之令。” “风沉西,火扬东,虏阵横北荒,胡星曜精芒,与吾布阵抗敌!” “喏!” 火阵将是他的第二道防线。 秦军迅速出动,搜集起四周的物资与起火的干柴,甚至砍了祭台架子来塔了一个简易的三角塔,公子玅见相伯先生在后方从容指顾,犹豫了一下,也让自己身后的亲随上去帮忙。 他们一番迅速猛如虎的操作下来,完美地利用了周边崩坏的环境布下了一个火阵,相伯先生让他们在较远的开阔地上放火,那本是星星的火经风而扬很快便扩大火焚面积,其巽如油遇火之势,既不曾扑撩到他们后方,反而朝着远处不断蔓延。 魏王等人早前便收到他们的信号,在火阵初达成效后,便立即返回与一众人待在中央位置,终于困阵破了,剩余的沙蠕虫想冲过来,却被火海一样的阵法阻挡,想攻也攻不进来,一直在外面打转。 一身污渍、酣战一场后的魏王紫皇一剑撑地,他喉中干涸喘息着,看了看天色,对相伯先生道:“这火逐渐在减弱,根本烧不了一夜……” 相伯先生却胸有成竹:“我还让人准备了些别的东西。” 相伯先生让人抬来一大袋子的石块,然后命人将其弹射入火中,只见石块在火中噼里啪啦燃烧了一会儿,忽地火势猛地蹿升数米而上,原本明亮橘黄的火光如今开始变成了偏幽蓝色的火光。 是、是什么?! 他们都惊诧地瞪大眼,神奇不已。 底下的一群人都不知道相伯先生让他们带来的是什么东西投入火中,普通的石头可没有这样的功效,而站在后方高处的陈白起却看清楚了,那是——火磷石。 死地特产的一种矿源,几乎家家户户都备了一些用作照明用处,眼下却被相伯先生收集来另作用途,他当真是一个学认面渊博的人。 要说知识这东西学进脑海中,久而不用,有时候面对突发情况一般人是发挥不出来的,可他不仅有急智且还有远谋。 从一开始的困阵,到火阵,他一直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安排,最终才将一个崩坏的大局面给控制住了。 沙蠕虫毕竟也属于虫类,它也怕火烧火烤,因此一直想冲破火阵防线却一直没有机会,最终悻悻离去。 天未亮,火却无以为继渐渐熄灭,所有人与沙漠王者僵峙了一夜,在它们退去后,都两腿打架发软,累得摊坐在地上喘息。 陈白起一直没有出面,她在等…… 这时,有人在暗处弹出一颗细小的东西在还没有完全燃耗尽的火焰中,“嗤”地一声,与灰色的烟雾交杂的绿色毒气一并蔓延开来,它融入空气中便挥发了,肉眼难辨,因此此时却没有人察觉到,直到…… 中毒者一个个都四肢无力倒地,他们这才脸上大变,知道中了暗招。 “先生——” 南烛抚住下滑的相伯先生,一脸惊色。 “有毒……”相伯先生气虚声弱说完,便朝南烛小弧度地眨了一眼。 南烛一愣。 魏王紫皇以真气护体,硬撑着站立,他环顾四周,朗声乾坤正气道:“既然我们都中了你的毒,阁下何不现身让我们知道是何人所为?” 这时火架被烧了一夜终于成黑脆碎塌了下来,灰榍烟缈,星幕之下,一道黑衣人从被风吹得忽暗忽明的火光中步出,他脸上罩着一张普通面具,修长束腰的玄袍子令他如气质幽暗的夜间使者,萧萧肃肃,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与世间中。 从陈白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她不知对方底细,也不敢托大,小心地控制着呼吸,用力地盯着下方。 他会是她预知梦中的那个黑衣人吗? 毕竟是梦,不同于映像一样清晰入眼,梦中一切会随着人的清醒会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却不会太具体,她记得一些片段与画面,比如黑衣人与投毒,她之前是将这些联系在一起来看,还有那个令她有些在意的金葫芦…… 她看不到他身前,不知道那个金葫芦有没有被挂在他腰上。 “不容易啊,连沙蠕虫这样的恐怖之物都杀不了你们,果然令人佩服。” 那个黑衣人没有说话,反而是一道柔媚如丝、燕语莺言的女子声音飘来,一道绝妙婀娜的身影从黑暗的另一端处慢慢步出,她头戴七彩翎羽,一身灰白羽衣覆身,扭腰摆腿间,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臂与白皙长腿。 陈白起一听声音便认出——是禾真上人! 陈白起目光平静,倒不意外会看到她出现。 禾真上人一无所觉有人在暗处上方看着她的道来,她像撕开了身上的虚假皮囊,那曾欺善怕恶的作态都摒弃了,她如同高傲的女王一样看着已经支摆不稳的众人,顿时笑倒在了那个黑衣人的肩上,小鸟依人,眼角含泪,她指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点着。 “没想到吧,猎人也有跌入陷阱的时候,而魏王、公子玅,相伯先生,哦,还有……楚王,你们如此厉害的人物,如今或许……只能给我那些可悲可怜逝去的族人一块儿陪葬了。” 中毒的一众人本警惕戒备地看着她,但听到她话中的意思时,又有些懵然。 她方才说了谁?! 最后一个……是楚王? 当真是楚王?可楚王什么时候在这儿了? 这人怕不是得了癔症,在此胡言乱语。 知他们不信,却见她视线悠悠然地落在一人身上,她双臂柔弱无骨地揽在黑袍人肩颈上,偏斜着头。 而那黑袍人如同一具板正的木头柱子,或者是一个玉刻的雕塑,一动不动,有种不自然的僵硬木讷。 “楚王,你隐藏的可够深,时至今日他们竟无一人察觉到你的身份。” 此话无疑于一道惊雷炸耳,魏王紫皇、相伯先生与公子玅顺着她的视线,都一同脸色各异地缓慢看向那个独自一人站在一个方向位置,一身密不透风装扮的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一章 主公,幕后之人(五) 一直以来,这个人的存在感便十分淡薄,其中有他有意为之,刻意避开人群,常独行缄默,亦有其它人将目光与精神都忙于专注于死地族人身上,忽略了他身上的种种可疑之处。 再者,人是相伯先生领回来的,有他作保,又有谁会特意去怀疑呢? 不过看他偶尔露在外的一截手背,皮肤粗糙褶皱,像长满结疤的老树根,骨节萎缩粗大,这分明是一个老人的手。 禾真上人见他们观察着那黑袍加身,面覆黑铁皮面具的男人,始终半信半疑的样子,反观楚沧月更是沉稳如山,站在那处没有半分举措,恍若事不关已。 禾真上人见此也不妨将话挑明了。 “也难怪你们认不出来,这个垂垂老矣的人,就是曾经风华正貌的楚王,只不过他中了殒命的毒,如今已是半残枯朽之躯,即便是一个普通人都能够轻易拿下他。” 殒命? 这种罕见歹毒的毒药名称大部分人都几乎闻所未闻,因此对于禾真上人的话,他们惊疑不定。 真有人会因为中毒的缘故从一个青健年壮而变成一个暮迟老人? “你、你当真是楚王?”公子玅由信任的随从勉力搀扶站立着,他不可思议地打量起他,两国敌对以久,自不存在私下来往,而他也没上过战场,自也没见过楚沧月,所以一时也无从分辨。 他见人不应声,便看向魏王紫皇,向他询求答案。 但魏王紫皇盯着楚沧月,那张如煌煌之阳的俊颜此时却像被人抽掉情绪的石人,从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任何的成算。 而这方的相伯先生却比所有人都知道的得多,他知道殒命,因此对于那个死地族人所讲的话,倒是信了一大半。 他有些怔松,若他当真是楚沧月,那她呢……她又是谁? 无论信与不信,一众人到底心中有了隔阂与忌惮,但眼下这种情况,大家都中了毒,四脚无力酸软,哪怕是见到夙敌,打也是打不起来的了,反倒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禾真上人见这些人倒是稳得住气,竟没有如她所愿地狗咬狗打成一团,但她也不失望,她声音一转,带上几丝嗓音婉转的恶意流长,一一划过众人紧绷敌对的神色,嘴角笑意加深。 “要说,将你们这些人物聚集而来,还当真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 她一扬臂,宽大的袖摆滑落而下,不着片缕的纤细长臂下,猛地跃出一头黑豹,她轻轻地放下手,掌心温柔地摩挲着豹头。 “你们与沙蠕虫打斗了许久,又中了我的软骨烟,如今只怕是武林高手也是力竭腿软了吧。所以,该先拿哪一位来喂我的小爱宠呢?” 黑豹随主人的话而露出一副狰狞面孔,他利爪刨土,朝着他们呼鲁鲁地耸动着牙齿发出威胁的低吼。 那时重时浑的兽鸣声惊林雀起,风林欲摧,直惊得人心颤肉跳。 “不如,就你吧。” 纤纤玉指终于有了抉择,指尖停驻于一人前。 众人一看,正是相伯先生。 “总觉得你的味道最危险……”她红唇如焰,微眯起眼,吐息却伴随着毒素:“当然,这样也最美味了,我家阿大应该会喜欢的。” “相国!” 秦军一众咬牙欲站起,却最终全都不支倒地,他们爬着,奋力挣扎着,朝着相伯先生的方向黑红着脸、愤怒又绝望地喊道。 “相国快跑——” 公子玅阴沉着脸看着,魏王紫皇咬着牙拔腿却走不出几步,他额上青筋突起,知道已经赶不及了。 黑豹一跃而去,漆黑的一道长长的影子划过黑夜与火光,疾奔而去,而离相伯先生最近的南烛看着这样一头兼具力量与敏捷的成年豹,想抽出兵器来抵抗,可他却抽了一个空,手顿时僵硬不已,他这才想起来他的连枪都掉入了冰桥的万丈深渊之下。 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兵器,眼下只有一副身躯可以用的南烛,义无反顾地伸手将先生给挡在了身后,到底年岁还少经历的事也不多,还做不到置生死于度外,一想到他立马就会被这头豹子给一口一口给撕咬吞入腹中,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闭上眼睛,脸上是坚毅与悲怆交融,不知为何,一闭上眼睛他眼前便划过在一片火焰之中,在冰洞的惊险断桥上的那一道总是挺身而出的瘦削、动身移兮恍若仙的身影…… 他想,如果她在,如果她在的话…… 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南烛下意识喊道:“陈芮——” 救命啊—— 砰—— 扑至面口鼻的腥臭冰冽气息不知为何忽地远去,有什么重物大力地砸在了前方的声音响起,南烛脸色苍白,如同做梦一样地挤开了眼,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看到了方才那头逞凶恐怖的黑豹眼下就像一个小可怜一样四肢摊开倒在了地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它怎么……怎么一下就倒下了?! 南烛眼中亮起异彩,听闻身后一道带着揶揄含笑的声音响起:“你难不成每次危险的时候都只想到喊我吗?” 他猛地一转头,险些将脖子地扭断的力道,当他看到一身负风而临的少女那一刻,嘴一瘪、眼一红,顿时委屈得像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似的。 “呜呜——你终于来了!你跑哪去了?你不知道,刚、刚才有多危险,先生、先生跟我都差点……”他抽噎了一下,察觉到周围人讶异震怔的眼神,觉着这样当众哭得稀里哗啦有些丢人,便擦干眼泪,红着鼻子闷声道:“谢谢你,你、你又救了我们……” 陈白起见他一副与她熟到可以诉苦抱怨的样子,但这脾气倒是比早些年来要成长了些,懂礼又懂克制,她语气温和了几分:“你的兵器是我擅自丢的,说来,倒是有责任替它保护好你们。” “你一直都在?”相伯先生出声道。 这句虽说问话,却用的是肯定语气,他其实一直知道她在附近,因为鸾凤玉因她而鸣悦,他听见了,他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一直按捺着一切举动等着她来救他。 陈白起看了楚沧月一眼,倒没有否认,她收回视线,对相伯先生道:“我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相伯先生懂了,他颦眉有些自责道:“是我们……耽误了你的事?” 陈白起却展颜一笑,虽然戴着面谱,令人看不清她的颜容笑靥,却觉得她身上都在发光,有种自信斐然的光彩:“既做了选择的事就不算耽误,因为那是一件别无选择。” 相伯先生一怔,脑海中一直被她那一句“因为那是一件别无选择”刷屏。 原来……他是她的别无选择? 他自动忽略了南烛的存在跟事情本质的现象。 他冷白的神仙面容有些不正经的可疑红晕,却不知道他在脑补了些什么存在。 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少女,中毒倒地的赵、魏、秦士兵都惊住了,着实因为人不可貌相,聘聘袅袅少女腰,骨架又小,乍眼一看上去就像误入狼群的小羊一般弱小。 但方才……南烛闭着眼没看见,但他们却是亲眼看着她一脚将一头气势汹汹的黑豹给踢翻在地上。 魏王紫皇看向少女,难掩诧异与探究。 而公子玅则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是你!” 禾真上人将软趴在黑袍人身上的身子直起,阴晴不定地盯着陈白起。 她方才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出现的人与“陈芮”这个在她印象中一直怯弱沉默的少女联系起来,但由于她的一身装扮与面上那一张瞿白的面谱没有换,因此她才认出来。 陈白起转过身来,见禾真上人遽然冷笑的脸,语气温和有礼地道:“我的未婚夫好像暂寄存于禾真上人处,不知可否归还于小女?” 未婚夫……这三个字一下将相伯先生脑海中的绮丽情绪打散了,他看向她的侧脸,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色。 原来还真有这么一个未婚夫啊,且她好像还挺关心他…… 相伯先生面上不显,却是眼一红,心便黑了。 禾真上人见她依旧那样文文弱弱的模样,但见识过她先前那动如脱兔的身手,谁敢说她是一只软兔子。 她虽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意外,但这也并不会令她有多少紧张,她又恢复如先前那般慵懒姿态,挑衅道:“你的未婚夫丢了,为何要找我要啊?保不齐,是他见异思迁,觉着你嚼着稚嫩无味,便别寻它枝了。” 她想要故意激怒她一样专挑些恶意带刺的字句来讲。 “看来是我的态度令禾真上人误会了,不如我换一种说法……”陈白起压低眼皮,一抹桃粉染上眼睫毛尾端,如熏染的朱砂血红,眼神逐渐危险:“趁着我眼下还能与你好好讲话。” “——将我未婚夫交出来!” 禾真上人看着她,眼神一点一点收起,表情也一下失去了之前的轻松。 她觉得好笑,有些荒谬又讥讽道:“看来一直不起眼的,才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存在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二章 主公,幕后之人(六) “先生,此女为何人?”魏王紫皇在后方问与相伯先生。 他记得先前是相伯先生将人带过来的,当时他全心专注于攻打死地族落,只是一语掠过倒是没有多加询问,觉得只是两个无关紧要之人,可眼下看来,这两人都是一触即炸的“惊雷”。 相伯先生对于“陈芮”的定位暂时不好宣诸于口,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还未答,却见一旁的南烛握紧拳头,两眼发光地盯着前方少女背影,一脸与有荣焉激动抢答道:“她是大师,女大师!” 战国时期能称为大师者,皆是那些在某一个领域造诣深、享有盛誉的人,或是学者或是专家,这是一种尊称,很明显南烛是将她给推崇上了,认可了她的能力。 相伯先生看了一眼南烛,少年的想法很直白热情,喜便是喜,憎便是憎,从一开始的怒怼到如今的粉上,南烛少年过度得毫无心理压力。 而相伯先生倒也是满意南烛的回答,他本也不想与外人仔细介绍“陈芮”的身份,南烛的回答倒也合适不过。 “嗤,一个姑子,岂敢称大师?” 公子玅刚好过来听见心中暗嗤一声,不以为然。 他挪动着酸软的身躯朝他们这边靠拢,一面警惕的盯着前方,一面也插入话题:“那人……我记得她与那人是一起的,先生与他们一道,曾说过若出事便一力承担后果,那你可知……这两人的身份?” 要不是如今这崩坏的局势太过于被动,依公子玅的性子这话的语气还会更强硬更欠一些。 相伯先生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道:“我与那人不过萍水相逢,是以并不知那人是否就是楚沧月,他一直遮面寡言,再者如今他这番音容笑貌,与以往自是大不相同,即使曾见过,也难以辨认。” 公子玅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但转念一想,这秦国当初也曾参与了六国联盟伐楚,他身为秦国相国总不至于这个时候投敌献媚吧。 “那那女子呢?她是何人?”他又问。 “她三番二次救我于危难,我虽不知她身份,却是信她。” 魏王紫皇与公子玅两人从提及这两人的口吻措词便知在相伯先生心中,这两人不等于一伙,也不等于一样重量。 只是这一句信她,算是将天给聊死了。 他都直言不违地当众偏袒于她,他们再无根揣测也都是妄作小人。 呵,你信她,本君可不信! 公子玅眼中露出冷嘲轻蔑的意味。 “一个不知是何身份的人,施恩保不齐是为了好处,或者别有用心,相伯先生好歹也是一国之相,何至于如此轻信于他人?” 相伯先生颔首,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并予以肯定,不急不缓道:“我倒是也不想一个不知身份的人来施救,若是能承公子玅的恩倒是一桩美事,可冰桥坍塌,你头也不回地离开,倒是像忘了还有一个同盟在后方受你方祸端遭受着危险,为此,我也深感遗憾。” 这话一下便戳到公子玅的痛脚了,他脸色不自然,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一个女子在前方好充英雄好汉,若一会儿她败了,只会令我等怡笑大方了。” 要说南烛的脾气一直都是个爆竹性子,一点便炸,他可不管公子玅是何身份,他听了他的话只觉刺耳,顿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哼哼道:“你还是盼着她能嬴吧,不然她若输了,我们可都是要被那个死地族女人拿去喂那头畜牲,啃得尸骨无存。” 公子玅本不爽一小童阴阳怪气地落他面子,但最后听到“尸骨无存”四字时,脸一僵。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清了下嗓子,像是勉强接受道:“倒、倒是,如今既是一条船上的,自是需要同舟共济……她本事如何,可有胜算?” 见他变脸如六月的天气反复无常,着实有政客的二面三刀,其它都烦他,于是对他的搭话视而不见了。 “这死地的毒,先生可有法解?”魏王紫皇问道。 在医术上相伯先生自是心有成算,他道:“这软骨烟的确强横,连魏王如此内功深厚之人都难以幸免,只是任何大范围的毒烟皆有其不可避免的弱点,待它烟烬灰弥,毒性便会逐渐减弱,昼时自可行动自如。” “这便是让我们等。”他沉吟道。 相伯先生看着上空笼罩的隔绝雾意开始朦胧薄散开来,可隐约窥见天边东方的启明星亮起。 他道:“天快亮了……” —— 而前方,陈白起与禾真上的对峙局面已呈白热化。 禾真上人召回了受伤的黑豹,她抚摸着它的头顶以示安抚,显然没有好心情继续磨蹭:“此事本与你无关,你若自行离去我亦不为难你,可你若执意要与我作对,那我便只能先解决掉你了。” “与我无关?”陈白起眸色一暗,挥手而过,禾真上人颊间一缕青丝便悠悠晃晃地离根而落地。 她怔怔地瞪着陈白起,然后目光迟滞地移向地面,看着那整齐截断飘散的发丝。 她摸了摸颊边,脸色遽变:“你敢!” 她一掌刮过侧旁燃烧的火堆,柴棍焰火如浪轰然而起,她以内力汲住一团火,朝着陈白起的方向便拍压而去。 陈白起早有防备,她一挪位置,眨眼便却是已达了十数丈的地方,她挽袖负手,姿态笔直清凛。 她对楚沧月温声请求道:“白大哥,可否借你配剑一用?” 楚沧月因她一声“白大哥”而有了活人气,他沉哑的嗓音响起:“自可。” 他取下龙蟠剑便抛给了她,陈白起接住剑身缠绑着白布的剑,一个转身,风意与剑意化成了狂风凛冽,剑啸长鸣刺耳,震撼四方。 这柄剑当初是陈白起锻造的,自是与她心意相通,不存在排斥。 她剑术远比不上楚沧月,但龙蟠剑本身便是一柄神兵利器,此它主导引领,陈白起势如风火雷动,她一剑笔直刺去。 狂风扬起四周烧起的灰烬将禾真上人的视线遮挡,吹得她一时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挥臂如轮,连连疾退,一抬头,便见那饱含浓重铁猩寒森的剑尖直抵于她眼前,剑柄上的白布绷带稍嫌松散,隐约有一条金色龙雕之案,显得无比威严。 她脸色发白,瞳仁收紧,取出手上两串金串相击抵御。 锵!锵! 两器不断相撞,但禾真上人却是节节退败,只觉臂如重负,压力山大。 她之环器虽质硬非常,削砍不断,但其重量却是以女身可轻巧拿起的力量所铸,如此一来如何能抗得重剑加身,她也知硬对硬于她不利,于是欲取身巧左右相避,然而,她的身法与速度也是远远比不上陈白起的。 只见她舞剑如残影聚合又散,四处都是她的身影,其剑气噌噌破风,直逼门面。 禾真上人当真没想到此女如此厉害,光凭身手她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她喘息咬牙,心中杂乱纷生,一时分神之际,刷的一声,却见剑尖已直指她咽喉处。 她一声惊呼,进退不得,背部直冒冷汗。 黎明破晓,光暗交际一线天之间,一双素白纤柔的手握起一柄玄铁大剑,她手臂沉稳用力,不见丝毫晃动。 “不过如此。” 冷蔑轻软的声音落下。 禾真上人看着少女染成金黄的发、眉与睫毛,只觉浑身发寒、身躯发颤,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傲如凤凰的少女,明明如此的年轻,明明看着如此无害软绵,像是一只手稍微用点力度就能捏碎她了。 但这一瞬,她却觉得她如同一头庞然大物拦在她身前,令她寸步难行,无能为力。 “你、你究竟是谁?” 少女偏了偏头,有些不适应沙漠升上来的刺目光线,一双与寒剑同如一辙的眸子随意弯了弯:“若你能告诉我你幕后帮手是谁,或许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是谁,等价交换。” 禾真上人瞪大眼看着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无法回过神来。 而这时,之前一直形若木桩的黑袍人忽然出手,他掏出一柄匕首从后方猛地刺向陈白起的背部,而一侧与之合作共同偷袭的黑豹也一跃扑上,吼声大作,打算咬下她举剑的手臂。 陈白起斜眼过去,晨风吹起她的鬓发妩媚清冷,她完全没将他们这种在她眼中如同慢动作的行为放在眼中。 她手臂一挥,直接一道冗长剑气划过,可再看她的剑尖却像从来没有离开过禾真上人的咽喉,然而那黑袍人脸上的面具与身上的衣服皆一分为二,哗啦一下裂开两半掉落在地。 他手上的匕首也一并掉落。 扑咬过来的黑豹在陈白起眼下心情不佳的状态下,一剑横划过眼,它两眼流血,痛呼倒地,一直在打滚吼叫。 解决这一人一豹她拢共花费时间不足一秒。 陈白起冷眼视之,再一抬头,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失去了面具与黑袍的男子露出一张俊颜,他双眼并无神彩,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郢衣……” 黑袍人正是谢郢衣,他额间被剑气划破留下一道很浅的血痕,那丝血痕却令他那一双呆滞的眼多了一丝煞气,还带着木然的森冷。 他被剑气所滞,等再度动手时,已被陈白起一掌劈掉了兵器,揉身上前一个小擒拿将他反手压制在地上。 禾真上人看到自己爱宠如今被刺割了双眼,入林猛兽如同受伤的家猫一样哀哀叫唤,心中又痛又怒。 再见“谢楠衣”挣扎着要与少女不死不休,心中又蹿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意。 “哈哈哈哈……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他根本认不得你,他只会想杀了你……”禾真上人看着两人相爱相杀的画面,笑得前仰后合。 “是吗?” 陈白起淡淡的一声轻喃打断了禾真上的狂妄得意。 禾真上人不相信她能这样冷静,她难道不该伤悲愤交加,努力想唤醒他的神智吗? 禾真上人趁着陈白起擒抓谢郢衣之际已与她拉开了一道安全的距离,眼见少女始终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心中既郁卒又愤忿。 “你的未婚夫是自愿与我一起的,你忘了我与他这几日时时相处,早就暗生情愫,彼此倾心,所以他早就背叛了你,他不记得你,只会心心念念地杀了你!”禾真上人看不惯她的冷静,是以用最歹毒的字眼来刺伤她,她想看少女难受、伤心。 “你说他不记得我了?那我便让你看看,我的未婚夫对我到底有多忠贞不二。” 开启——巫妖王血脉之力——御! 她周身气势一下迥然不同,像是有一道无形之力加注于谢郢衣身上,下一秒,木讷呆滞的他浑身如同散架一样激烈抖动,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像泼油一样遇火焚烧滚烫,那样的高温像要将他整个人烧尽,还远不止这样,它们突突地奔腾于身体各处,他全身都痛,但更痛的是头,痛得到他多余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捧着头痛苦呻吟。 “吾令你,醒来!” “啊——” 随着这句赦令,如同拨云见日,谢郢衣身上那些操控他的毒素被澄净的火焰一烧,全部都消失了,他灵台霎时一片清明。 过了稍许,他僵硬又迟缓地放下手,抬起了头,在看到陈白起时,他惊讶道:“圣、圣子?” 除了他,没有人会这样唤她,看来人是清醒过来了。 陈白起拥有巫族最纯正的统治血统,在她御下,巫族皆唯命是从。 “楠衣,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陈白起见他清明蕴光的双眸,紧绷冷厉的神色这才松缓下来。 听到“楠衣”这个化名,谢郢衣彻底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发现四周围的环境都不一样了,他好像陷入某种黑暗沉睡了一觉,一醒来便物事人非……这时,他看到了禾真上人,怔松了一下,那遗失的记忆也一并回来了。 他冷下颜,脸色阴郁难看地道:“我想起来了,是她、是她强硬地喂了我毒,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禾真上人看着对她仇视以对的谢郢衣,难以置信道:“不、不可能的,他怎么会醒过来?他明明吞了我的药,不可能会清醒才对……” “是你太自视甚高了。”陈白起一想到她竟会拿药物来控制谢郢衣当她的傀儡人,眼神便逐渐凝结成冰:“你们死地一族的人只懂用药物来控制人以达目的,但人心岂是那样容易掌控的东西,逆道而行,只能是自取灭亡。” 禾真上人这人一向不信奉道,她看着谢郢衣,眼神几经流转,最终恨恨道:“自怪我心慈心软,不忍心彻底将他制作成一具没有思想与自我的傀儡,否则,他是不会有清醒的一天!” “得不到的只会靠掠夺的手段去获取,那你最终得到了,也只会摧毁在你手中。”相伯先生走了过来。 笼罩在死地村落的雾界已散,日光庇泽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与魏王等人走上前,人多势众地站在陈白起的身边一同看着禾真上人。 唯有一人,公子玅却是在看陈白起。 先前她掷下豪言的那一句“未婚夫的忠贞不二”可以说是令他的三观在她身上得到了重置。 她这气态可比大老爷们还要大老爷们啊。 他们方才在后方看着她是如何出手,如何帅气制服了禾真上人一等,更是如何以强势又霸道的姿态将自己的未婚夫夺了回来。 她将禾真上人的自信、得意与阴谋统统击碎、还碾成了粉,让禾真上人完全变成了一个渣,这过程是怎样一个轻描淡写便不提了。 这个谜之厉害又帅气的少女,真让公子玅别开生面,还附带啪啪打面一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三章 主公,幕后之人(七)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得不到?”禾真上人抚了抚胸前秀发,一双冷魅的眼睛看向走来虎视眈眈的这一群人:“谁说我得不到?若真的看着让它落在别人手中,我宁愿将其摧毁。” 死地的秘密迟早是会被发现的,这个她早有预料,除非他们愿意永远死守在这荒瘠、贫苦又干燥、区区之众的地方,可她并不愿。 “你费尽心思将他们都引来,导致你的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如此两败俱伤的作法,我相信死地土司是不自情的吧。”陈白起淡淡道。 禾真上人将目光移向她,方才她在这个柔弱娇小的少女身上半分便宜都没占到,甚至是节节退败,除了一开始的气极败坏,此刻她却是无半分异样,甚至,她对于这个问题是理直气壮的。 “为何不可?我还如此年轻貌美,你瞧瞧这死地内,不是风烛残年的人,便是些歪瓜劣枣。”说起这个,她忽然觉得悲哀与愤慨,神色有些追忆:“早些年,我不甘心就这样一直死守在北漠,便瞒着族人出行游走,我向往外面的天空,也向往外面风尘潇洒的精彩,在这三年中,我遇到了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惜,前面有多美好,结尾便有多残酷悲伤。 “可土司还有族中的人,却只为自己着想!我不愿回来,他们便找来北漠黑骑一路追踪我,导致我狼狈逃蹿,日夜受其颠簸困苦,甚至最终还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 提起这桩往事,禾真上人便眼睛通红,如厉鬼索命:“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我与他们一道永远困在这死地当中,只为守着前朝的一桩秘密,便拿我们这么多人的自由、命运、未来、甚至是幸福来陪葬,我如何能甘心?” 她看向死后遍地族人的尸体,红着眼,却无动于衷:“最终我还是被迫回来了,被手脚束缚地锁在药炉内三个月,日日受着炙热火刑,他们以为我是屈服了……”她笑了:“哈哈哈哈……我禾真岂能屈服,我不过想着,既然他们如何都不肯放过我,那我便也让他们也永不安宁!” 听了禾真上人的话,陈白起这才明白她为何要与楚军做那一桩交易,只因北漠黑骑害死了她的一个重要的人,所以她要让他们整个骑营全灭,而这事是她一人悄然操作,死地族中之人对此全无所知。 当然,死地一族也成了她泄愤的一环,她将他们带进死地,本就不怀好意。 “这么说来,这一切都是你密谋的?你为了报复,不惜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全不在乎毁人毁已。”陈白起道。 禾真上人好笑道:“我连自己都不在乎了,又何必在乎其它。” “难怪先前我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我们发现的线索都是你一点一点掰碎了送给我们的,难怪你一开始便故意表现得对楠衣不一样,想必你也是借此来迷惑我们,让我们将你身上的疑点顺理成章。”陈白起拨通了一切。 她先前便说怎么一切仿佛如神助一般这么顺利,一遇到难题,马上这边就迎刃而解,而这一切分明是禾真上人透过谢郢衣的口将要传达的东西透漏给他们知道。 当时她确实怀疑过禾真上人,但她始终没懂她的动机是什么,她这样做,于死地族人百害而无一利,她图什么呢? 如今她明白了,图的就是报仇血恨,图的是自由。 禾真上人弯起嘴角,一身华丽羽袍在光线上如烈火般艳色,她道:“没错,现在倒是无所谓告诉你,我便是故意引你们去的禁地,让你们去摧毁掉那困住死地一族一代又一代守护保守的东西,让他们彻底绝望。” “看来你的确很恨你的族人,但是你为何要杀魏王等人,他们替你除掉了你最恨的人,一来,不说有恩,却也是无仇,二来,他们来历不凡,杀了他们只怕以你如今这孑然一身的状态,后患无穷。”陈白起别有深意地问道。 禾真上人一顿,没想到她一下便抓到了一个重点。 她吸了一口气,脸上故作妩媚的轻浮之态消失了,她不屑又自满道:“死地一族曾立誓,只有等到君授册出现的那一刻方能离开死地,解开这数十年的封闭之门,可这么多年了,这里面的人都开始安于现状,恐于外面的变化成战乱,不想离开这安虞和平的生活。” “但我的想法却不同,早些年我离开死地各处游历,见识过瑰丽的景色,也见识过不少风流人物,我虽为女身,却也胸有丘壑腹有乾坤,能文能武,我是想摆脱死地,但我不想灰溜溜的离开,我想要扬名立万!” 陈白起听了她的话神色一怔,与禾真上人身为一名女子讲述她的野心勃勃的违世言论,她更在意的是“君授册”竟不在死地? 但她不能直接问君授册的事,因为她不想其它人察觉到她也对君授册志在必得。 “你要扬名立万,所以便拉着我们给你的族人陪葬?你也配?”公子玅看禾真上人就像在看一个女疯子似的,在他眼中,禾真上人不过是一个歹毒、用心险恶之人,还是一名本该乖乖雌伏待在男子后院的妇人,她却在此口出狂言,那岂能是一声“可笑、荒诞”能形容的。 禾真上人射向公子玅,目光铮铮,如有铁画银钩:“我如何不配?你不就险些命丧我爱宠腹中?“ 公子玅一噎,恨得牙痒痒的,但更呕的是他体内毒还未解,不能出手。 禾真上人嘴角讽刺:“你们丈夫大多狂妄,我虽为女身,却也是心有抱负。我曾甚为遗憾不能如丈夫一般行走诸国,成为一名出谋划策、敬献一身之力助主公成就不朽之功之臣,但后来直到我听闻楚国便有一神女子一路襄助楚新王成就了不世之功,她便是陈家堡的陈娇娘!” 她眼神发亮,如同痴魔一般着迷:“她的事我一桩一件地去费力打听,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我的另一个化身,她所能做到,我禾真上人为何不能?” 她眼神一变,指向陈白起身边的那一群代表着诸多势力的庞然大物,脸上更加狂热道:“而他们,将是我的战功,将是我踏出死地后阵铺未来道路的光芒!” 当禾真上人提到“陈娇娘”时,楚沧月那边明显有了波动。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尤其冷冰。 陈白起神色意外,她也没有想到禾真上人一直崇拜的对象竟是曾经的自己,她拿自己当榜样,不,或者是前行超越的目标,想要以女身在战国纷争的世界占上一席之地。 只是,她倒是比曾经的“陈娇娘”要敢太多,便如同那一句话,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她当初便是没有这个狠劲,陷入败绩,一切刷档重头再来,当然如今,她会汲取教训,却不会变成像禾真上人一样的人。 “你与她比,对她就是一种侮辱。” 沙哑暗沉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人一看,却是那个甚少出声、被禾真上人指认为“楚王”的男子,他目光漠然地望着无边际的东方:“她是什么人的人,你岂能知道?” 他看着开始炙热升高的太阳,眼睛即使被光线刺得泛红酸涨,仍不移眼:“她的功迹不在她曾杀了多少人,而在她曾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她代表的是仁战,她是一种在危难时奋不顾身的帮助,一种在阻碍前不退缩的勇气,她的存在,便是一种鼓舞与力量。” 他倏地看向禾真上人,那冷蔑的眼神如同刀子在她身上磨:“而你心中只有戾气与仇恨,记仇不记恩,以杀止杀,你如同这世上所有稍有些脑子便自鸣得意的人一样,泯灭于芸芸之众却还妄想与天上凤鸾相提并论。” 禾真上人从未被人批判得如此狠过,她一直还算稳的脸一下便涨得通红,转眼又铁青发白,气息粗重。 来自于楚沧月的毒舌她一进竟反驳不得,因为她自知她的功利企图之心太昭然若揭,她的每一个人性弱点也都被他剥析得分明,再者,要论对“陈娇娘”了解最深的人,莫过于楚沧月。 因为当初“陈娇娘”离乡背景,一路跟随侍奉的主公——便是他。 她虽觉得在众被羞辱,却也很快拿捏住了刺向他心中最柔软处的刀,她咬着颤声回道:“我自是不敢与陈娘子相提并论,可如此一个被楚王赞赏无双的女子却惨死在你成王之后,要说不是你卸磨杀驴,这天下又有谁能信?” 她道:“你不过是一个伪君子,也莫要在此装腔作势了!” 一句比一句重。 “你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根本不配陈娘子为你舍身忘命!” “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将这样一个你口中举世无双的人变成一抷黄土,我虽不知她私下究竟是怎样的人,但从她流传于世的众众事迹当中我知道,她绝对不甘心就此长埋黄土,她分明还有那样的意气风发,心中定还有那样多的雄心壮志未实现!” “而这样一个人,却死于你手!你可悔之,你可心虚?!” 她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有着十足的力量打击向楚沧月。 他脸色遽白,身形不稳地退后一步站定。 被两人谈论扯皮的当事人陈白起表示,她本还沉浸在楚沧月对她如此赏识的话中,这些话当初他吝于向她表达,所以她听得也不多,总觉得他是满意她的,却不知道有多满意,如今才知,她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但转眼,却见他又被禾真上人的话给“砍了一刀”。 假如两人此刻是游戏人物在对局,估计就是楚沧月率先对禾真上人发动了无情攻击,禾真上人瞬间便掉了一大半血量,然后她愤怒地反击,却使出了慧心一击,直接就干掉了楚沧月99%的血量。 没办法,好像所有知道过去他与“陈娇娘”之间发生的事的人,都了解“陈娇娘”是他的死穴与软肋。 相伯先生本也不虞禾真上人牵扯上已故之友陈娇娘,但却见楚沧月先按捺不住,便暂隐不发。 但见禾真上人拿往事旧怨来刺楚沧月,当年的事并无外传真相,别人不知,他却是知的。 他虽已知悉当初真相,但心底对旧友的遗憾与怜惜,令他也无法不迁怒楚沧月有几分责难,于是,他便冷眼旁观着。 陈白起不想他们再继续提及一些已经过去许多年的前尘往事,便一步挡上前,对着禾真上人还来不及收起的恶意与痛快的眼神,出声道:“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殒命的解药,你当真有?” 禾真上人由于突然被问,眼神第一时间便给出了答案,而等她反应过来后,立即巧言善辩道:“那自然,可是我不会给他的,哪怕你杀了我。” 但禾真上人狡猾的知道,为了解药,她不会杀了自己的。 陈白起闻言眼神一下便安静了,但她周身平缓下来的气场却一下变了,如同一下气温骤降堕入酷冷寒冬。 “你说谎。” 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变化:“我已经给足了你拖延时间,只可惜,你的援兵还是未到,而我,此时却不想再给你任何机会了。” ------题外话------ 这几天牙髓炎犯了,牙痛,脸肿,耳也痛,在痛不欲生地渡过……呜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四章 主公,幕后之人(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禾真上人心脏处被攥紧了一瞬,她嘴角不自然地抖动一下,却极力表现如常道:“你、你在说什么?” 言不对心,她身体此刻已下意识做出了防备与反击的姿态,神色的微表情也是忌惮与勉强的,因为她清楚知道自己不会是这个神秘少女的对手,若再次对战,下一回她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陈白起一个字都不想与她再说,她直接出手。 禾真上人的武器是一对金钢圈,一种环于臂腕间,可挡可攻可收可放,较为灵活性的小型兵种,比起“龙蟠剑”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它们的防与攻都不在同一个等级上。 陈白起助力起跃一剑,便沉砍在禾真上人抵挡在胸前的臂环上,“呲溜”金属摩擦下滑激起炸眼的火花,令禾真上人脸色遽白,双眸瞠大,一时竟被剑罡之气震得内腑疼痛。 刀挥下之后,禾真上人焦虑着自己或许也只能扛下这一击,便疾速蹬腿后退十数米,将酸软的手臂朝下无力一放,金钢圈便尽数断裂成几段当当地掉落在地上。 她盯着自己碎落的兵器,片刻无法回过神来。 公子玅一等人看着这一幕,都吃惊地看向陈白起手中那柄被绷带缠绕的大剑,它看起来如此朴实无华,却能力拔山河兮。 这是个什么神兵利器,哪怕远远地瞧着都感觉得到它的威力像海啸爆发,冲击力十足。 而楚沧月在后方盯着少女握剑的背影也有些失神。 “龙蟠剑”跟了他这么多年,人与剑的默契早就磨合得密不可分,合二为一,可它在他手中用种通俗的话来讲,那也只是一件随心而动的辅助工具,他的强大倚仗它可最大发挥出威力,但它在她手中,却像是有了灵魂,以剑身的最大潜力化为替身来守护着她。 这是陈三赠他的剑啊…… 没有了武器的禾真上人脸皮一僵,她慌色抬头,对上少女睇望来如冰雪一样剔透纯色的眸子,心中寒意戗起。 这个智近似妖、武力值强得令人头皮发麻的人究竟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禾真上人不止一次在心中诅咒。 莫非当真是流年不利,一切的顺利就搁她手上嘎然而止! 她忿忿不满,亦满怀不甘就这样退去…… 可能怎么办?! 她的毒烟拿她没办法,她的傀儡人被她轻易破解,越不过,也阴不过,正面拼更是只有一个输面。 她当真看走眼了! 真的! 禾真上人回想当初,简直快呕死了,一朵食人花偏装成一朵盛世白莲,让人放下戒备与防心,若一开始她便按计划只带着楚沧月一人进来,或许便不会出现如今这吐血的局面。 眼看着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只剩落荒而逃一条路了? “嬴了?”公子玅喜上眉梢,感觉又意气风发了。 别看他现在依旧萎靡,但他这样千万别给他有翻盘的机会,一旦给了他翻身便是老子天下第一。 魏王之前为对付沙蠕虫耗损了一身真气,力竭落地又中了毒烟才会如此虚弱,缓了一阵后,他状况亦有好转,他赞誉:“这般妙女子不知是何方人士,今日若无她,只怕我等危矣。” 后方的几国士兵虽受传统思想观影响,觉得女子不如男,但谁能抵抗如此帅气飙飒的少女,就如同没有人能够抗拒得了对力量与权势的追求。 相伯先生却有些心不在焉。 要说人脑是一个复杂又难解的东西,它有时候明明很安静,却又能在不经意间浮起一些他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 方才看着少女的言谈神色、怒笑沉言,有一种与记忆中那人熟悉的契合感,为此,他觉得心脏曾有些莫名的悸动。 他有些莫名也有些恍然。 他有时,会对自己进行审判,他心中惦记的究竟是谁? 要说,禾真上人也是一个果断的人,她已知大势已去,连最后的机会都被她拆穿剥夺,也不继续僵峙,她眼珠一转,为寻找契机,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物掷向陈白起。 她放声响亮:“你不是一直在追要殒命的解药吗?没错,我的确没有解药,但我却殒命的药方——” 陈白起握剑的手一顿,没有再动身,反手抓住了禾真上人投掷来的东西。 手心中,此物坚硬,有些冰冷。 她摊手垂眸一看,却是一块黄色晶石,蛋卵大小,光滑的表面上刻着一些黾字。 “至于上面的你看不看得懂,那便不关我的事了。” 禾真上人见她认真在看晶石,打了个口哨,地上的黑豹翻身而起,恶意留下一句气人的话,一人一豹便飞快地溜之大吉。 风声呼呼刮蹭过耳边,禾真上人几乎是打起十二分精力在奋力逃跑,她以为她不会被追上。 “你想去哪里?” 后侧很近的地方蓦地传来一道冷漠无声调的嗓音,禾真上人整个毛都炸起来了,她不敢置信地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少女已如影随行而至,她骇得满脸呆滞,脚下打滑摔倒在地,而剑尖已平稳地在她鼻尖处停下。 “你满口谎言,与其信你的嘴,还是取下你的命真更实。” 少女高高举起剑,平波无情的眸子划过她脆弱的脖颈,眼看着禾真上人便要血溅当场。 但或许是她命不该绝,一个黑衣人后发而至,他一掌凌厉非常朝着陈白起的门面拍来,她颦眉,撤回剑于身前一挡,趁着这个空档,黑影起伏闪动间已将禾真上人救走。 陈白起挥剑站定,亭亭玉立,目光没有多少变化,却第一时间落向黑衣人的腰间处,果真看到了一个金葫芦出现。 叮—— 系统:检测到“君授册”,请人物尽快完成主线任务。 阿哈。 陈白起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终于找到了。 虽说不敢百分百确认预知梦中出现的这个金葫芦就是“君授册”,但眼下有系统辅助确定,便算是百分之一百了。 只是这人是谁呢? 她视线从他的脚移至他的脸上,从身材上来看应是一个精壮青年,不是那种文弱不堪的平肩瘦腰,也不是那种倒三角的肌肉膨胀,身形整体修长而高挑,哪怕蒙面,墨长发丝飘逸,整体而言,蕴秀内含,气宇轩昂。 黑衣人的出现一下打破了之前的观望,其它人也不是平庸之辈,一下便察觉到他的危险程度,全都如绷紧的弓弩对准他的方向。 “小姑子,小心!” 魏王在后方提醒了一声。 相伯先生想走上前,却被南烛一把拉住。 他看了看四周都没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便小声劝道:“先生,就算你没中毒,可你上去还是帮不了忙啊,没瞧着那位……”他拿眼神示意谢郢衣的方向:“他还是陈女郎的未婚夫呢,可看着也不是个能扛揍,所以人家便也没有上前凑数添乱。” 相伯先生:“……” 你个憨憨,你以为你先生上前就只剩替她扛揍的数?!还有,你以为你说小声些了魏王这等高手便会听不见,人家不过只是礼貌性地充耳不闻罢了。 陈白起看着禾真上人被救后一脸劫后重生的呆滞样,又移向黑衣人:“你便是……她的幕后之人,先前我便怀疑,死地一向封闭自居不闻世事,即使最终言过其实,但自小便长在死地的禾真上人,想来也做不到凭一人之力络诸国,在短时间内将想该传达的消息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尤其……她没本事算计到楚王。” 男子放开了禾真上人,对上陈白起时没有说话。 而禾真上人终于回过神来,她看到他,脸上有着惊喜亦有着畏惧:“主、主子,你来了……” 她“扑通”一声给他跪下。 双肩缩起,小幅度地颤抖着:“是禾真无用,本想替您效劳,办下一件大事,可最终却没有完成……” 不等她说完,黑衣人一挥手,禾真上人的话便全部哽塞于喉中,无法透露一字。 “我已知。” 他终于出声,但明显是变过声的,声音像被伤过一样粗砺难听。 “你的罪责过后再论,如今这番乱局怕是不能善了。” “退后。” 他厉斥一声,便对陈白起与她身后的一群人,身负万丈光芒,沉叹道:“路已只剩一条,所以你们今日必须死在此处方能开辟新路。” 他身后的天空忽然飘来一片片的白色絮状物,像柳絮,也像雪花,逆着光现,一片一片,众人仔细一看,却发现它们并不是雪,也不是什么片状的片榍,而是一只一只的眼睛,它像是用最拙劣的笔尖画出来的,每一只都各不相同,尽数睁大在上空,带着一种扭曲疯狂的盯注感。 陈白起与谢郢衣见此怔然。 这是……巫术?! 同族用的术法自有其方法感应,因此他们一下就辨认出来了。 “他……是巫族的人?” 她暗用心声询问后方的谢郢衣。 谢郢衣也是一脸惊怔:“他施展的的确是巫术……” 莫非这事还牵扯到了巫族人的身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五章 主公,算计(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陈白起沉着脸,暗忖着,莫非死地的事还牵扯到巫族人的身上? 这并不是她乐意看到的,甚至她希望巫族能将他们的斗争只局限于南昭国内的范围,不要牵扯至更广垠的中原版块。 可是……她感应着对方,从他身上她并没有感知的巫族的血脉间的牵引,他并非巫族的族人,然而他能用巫术,却也必定与巫族的人有关! 她望上天,铺天盖地的“眼睛”带着一种粘腻感沾在天空上,“它”们将天空的光线遮挡,洒下一片不祥的阴影,呲——呲——片状的“眼睛”扭动起来,倏地一下朝一边缘落单的士兵扑去,士兵慌不择路逃蹿,然下一秒,惨叫声仍旧划破凝滞的空气。 只见那人被“眼睛”裹缠了起来,口鼻眼都无缝隙露出,他前脚划倒后脚,摔在地上挣扎翻滚几下,几下便闭息而亡。 “眼睛”察觉到他再无声息,便又重新从他身上飞了起来,最终落在半空,但这些“眼睛”却变成了血红色,预示着它们见红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动,或许是有机会上前救援的,但多少迟疑地想看看这些“眼睛”要做什么,被它们沾上后会怎样,于是等他们回过神后,一具干瘪似缺水苍白的尸体已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这是什么?!” 有人后退骇叫。 “天上这么多,如何躲得过?”他们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声音拔尖,围成一团。 若是有生命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他们还能提起勇气奋力一博,可这种完全不在认知范围内的危险东西,足以击溃他们敌对的信心。 “保护相国!” 秦兵立即护住相伯先生在中央,举兵戒备地凝视着上空。 公子玅一寒,朝人多的地方避了避:“江湖人?这是江湖人的诡异手段吧!” 他手上也是罗了不少有本领的江湖人士,可真正的本领的人都有族地或者效忠的世族,不易寻觅到厉害的,眼下这般凌厉诡谲手段之人,他甚为忌惮。 “是千瞳之术。”谢郢衣脸色复杂出声道:“此术一出,非见血不可,不将全部邪瞳汲食够生气,术不破。” 这话,他当然不是为其它人解惑而讲,而是为了提醒圣子。 竟是巫术害人,偏生此术乃巫邪一脉,他破解不了。 “什么千瞳之术?你听过?这师从何处?你怎么知道?”公子玅转过头,急急地问他。 而听到谢郢衣报出自己手上的术法,黑衣人朝他处瞥了一眼,倒没有多少被拆穿或道出来处的慌张,他只用那种刻意难听的嗓音道:“小小弹丸之地,倒是来了不少了不起的人物。” 魏王见黑衣人这样讲,便知那位谢郎君所言不错,而他倒还算沉得住气,用礼贤下士的口吻询问道:“不知这位义士,可知这千瞳之术可有破解之法?” 诡魅之术岂是一般人力能扛,术有专攻,既这位谢郎君对其出处如数家珍,想来也有应对之策。 谢郢衣没见过魏王紫皇,但是看他所站的位置也能猜出他的身份定是不一般,但他历来不将族外之人的身份高低放在眼中,也仅是淡淡应之。 他之前外罩的黑袍与面具皆被陈白起一剑为一为二,他此刻便是穿着自己原本的一身欄素长服,面容似峰巅皑皑之雪,孤傲清峻。 “千眼汲食足够的血气,便可自行破解。” 魏王紫皇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定定地用力看着他,语气却放轻:“非得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方能破解?” 其它人也屏息听闻。 谢郢衣倒也不觉他这话天真,他道:“千瞳术是以邪术炼制,一次便再无,另则方法亦有,只是鲜少人能做到。若是有一绝顶高手愿以自身之真气引血闯入千瞳中,令千瞳尽数覆其身上,以一抵百,倒是可以牺牲一人而成全众生。” 想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定是要宗师级别的高人,以下的人哪怕牺牲自己喂了千瞳之术估计也难成。” 要绝顶高手?要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祭那千瞳? 此话一落,在场之中有人心中升起了希望,也有人心中一片灰暗寒冷。 在场要论排得上榜的高手只有魏王,或者加上一个中了殒命的楚王,对了,还有先前挡在他们身前的那个少女。 而这三人,谁又会这样伟大牺牲自己来成全其它人呢? “若真是需要高手来喂血献祭,那便让我们来!” 魏兵自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君主犯险,他们热血满头,赤脸红眼,欲割腕冲上,却被一脸冷厉沉眸的魏王一臂挡下。 “退下!” “主上——” “孤让尔等退下——” 厉叱震耳欲聋。 “你们去了又有何用!” 魏兵一怔,剧烈颤抖着脸皮,却又分明不肯妥协让自家主上去。 公子玅等人一直沉默着,他倒是想让魏王牺牲一下拯救他们,但这时候开口相逼却显得太卑劣与迫切了,万一魏王翻脸,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反正有时候沉默亦是一种诉说。 相伯先生了析各人心思,但站他这立场自不会大义凛然地劝诫,魏国与秦国一直以来都是表面和平,私底下却是波涛汹涌,若能顺势除掉一劲敌,他倒是乐于见成。 这时,一道女声飘进像凝滞了空气的后方。 “魏王,你恢复几成了?” 魏王紫皇猛地抬眸看去,像一时没明白她问话的用意,却还是道:“五成。” 其它人一时也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个时候她主动搭话倒是出乎他们意料,要说,她与他们这群人无亲无故,先前相助已是不易,自不会这么傻地牺牲自己来拯救他们吧?! 魏王紫皇亦是这样想,凭她的本事想要从千瞳之术明哲保身,想来还是有办法的,自不必这淌他们这一池浑水。 然而,她对他道:“你若信我,便来当这个引子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因她的话怔了一下,少女的眸子像雪一样亮,或许一般人觉着触着会凉,但他却觉得那里面一种能焚烧人理智的热度。 至少,被她这样一说,他脑袋一热,竟有种应允的荒唐冲动。 “你无法救下这么多人,我亦是。但如若你肯出手相助,我却有信心救下全部。”她声音很平静,却又充满的自信的笃定。 陈白起的巫力至今还没有全部恢复,所以她只能优先救下自己想救的,如此一来,其它人便会死在千瞳术之下,但如果有魏王助她一臂之力,情况便会大不同。 当然,前提是,他愿意去冒这个险。 不愿的话……那她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魏王紫皇活到如今的他,其实早就丢了那颗稚子之心,他虽不说是一个疑心病重的君主,却也不会轻易相信人了。 他想说,他无法信任于她,原因有太多太多了,他与她素不相识,连姓名都不曾交换过,让他拿命来赌她的话,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他脸上如心中所想那般浮起一丝讥笑,但口中却道。 “好!” 冲动亦好,赌一把亦好,魏王紫皇觉得她的话就像是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让他不必再左右为难的借口,一个或许能够救自己也能救下魏军的借口。 赵国的人与秦国的人的性命他可以不在乎,可他自己亲自带出来的人,每一个他都想留着。 他直接一刀割开手掌心,血一下便飙洒出去,他握手成拳,一跃至半空,将血一挥洒去,将浮于半空的“眼睛”引至他周身。 啪啪啪——“眼睛”像沾湿的白纸一张又一张地糊在他身上,他喉中咆哮,眨眼间便被贴裹成了一个球。 “主上——” 自始至终,黑衣人对他们的行动都冷眼旁观着,既不插言更无插手,仿佛是觉得他们只是在临死前的无力挣扎,完全够不成威胁。 他不觉得他们有能力破这千瞳之术。 陈白起见千瞳快将紫皇淹没了,她这边也拿刀狠狠地朝手心割开一刀,起身一跳,将血一掌拍于“球”身,只见她的血像最猛烈的火遇上石油一般,一下便轰地一下烧起了金黄色的火焰,那些“纸榍”一般的眼睛被灼烧成一个窟窿一个窟窿。 神引于身,飞拔而起。 她另一只手一凝,一只小小的金蝶跃于其手指尖端。 它一出,扬翅扇起飓风,众人眼前一花,几近睁不开眼睛,待再次抬头看时,只见那些“眼睛”全部都化为了晨光碎片,消失湮灭于空气之中。 禾真上人在下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她、她怎么做到的?!” 不仅是她在问,其它人也都一脸懵傻的想问。 而黑衣人因术法反噬,脸色遽白,他稳住身形定了定,然后用一种深沉又惊的目光看向陈白起。 “千瞳”分明还处于饥饿的状态,她却将它们强行趋散了,她用的手法非寻常人能办到,似巫术又不似,更强横百倍。 将千瞳之术强行趋破,陈白起便扶过失血过多的魏王紫皇落地,他虽然性命无碍,却也是遭了一趟大罪,其它人一脸心急如焚地围了过来关切,她像道具人一样将人交给他们之后,便对黑衣人道:“你跑不掉的。” 她手还在滴血,她拿出金疮药在手心上洒了一层药粉,血止住后,又随手抛给了魏军的人,让他们给魏王紫皇上药。 男子笑了一声。 “难怪禾真会败于你手,你的确值得人高看一眼,只是仅凭这样……你还是抓不住我的。” 说完,他面色古怪地回味了一下自己的话。 什么时候,他们的角色对调了,变成了这个少女对他的穷追猛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六章 主公,算计(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黑衣人一把抓过禾真上人朝后方飞去,一下扯开了与陈白起之间的胶着距离。 “来追我吗?” 他蒙巾上的冰清眸子微弯,笑语一句,便掠空而去。 “我等你。” 陈白起自是要追,却见一队人马如同分流的潮水从后山闯入村口,一下便遮挡了她的视线与道路。 他们立成一堵冷硬的人墙,啸风欲摧万林,旗笙猎猎,却是一队声势浩大的军队。 公子玅在后瞪眼,一脸绝望地吸气:“竟还有后手?!” 随着毒烟燃尽散断,他们虽说体内的毒性已转弱,但大多数人只是恢复到行走无碍,如今被人围困起来,对方看起来人高马大力强兵壮,这若真打起来,只怕情况不容乐观。 魏王紫皇经千瞳术一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看向相伯先生。 意在让他出声将少女留住。 但相伯先生却面如幽水沉寂,并无任何语言。 诚然,若少女抛下他们去追黑衣人与禾真上人,那剩下在这里的人就相当于是一群活靶子,任人射来任人砍。 可若她留下来,那么黑衣人与禾真上人便再无阻碍,可以从容离开。 谁都看得出来,少女的目标很明显便是禾真上人与黑衣人,她与他们之间无亲无故,先前救他们倒是可以说是顺势而为,但眼下若要让她放弃自己的利益而来替他们这群人拼命,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其实陈白起心中也在犹豫。 若真放他们离开,她的主线任务便会宣布失败,人海茫茫让她去寻找一个不知姓名面容的黑衣人谈何容易。 但若不管不顾地去追,那被敌军包围的相伯先生与楚沧月他们怎么办? 她心不够狠,这一点她承认。 或许对方也是在试探她的底限。 就在她被僵在当场时,一道苍桑却浑厚的低沉嗓音响起:“这些人便交给孤。” 陈白起还是没听惯这把嗓子,她回头一看,却是楚沧月扯下了头上的檐帽,他戴着一张黑铁面具,目光深深沉沉地看着她,仿佛隔着天山远海,云低风凉,一切都静谧无声。 交给他? 他难道还能动武? 心中顿时有了怀疑,却见他扬臂而起,像一个讯号,同样一队人从别一个方向现身,他们不同于一般正规军罗队整齐,出行一致,却乱中有序,像特立独行的杂混兵器,漫天射落,却是北漠刺客盟十二城的杀手。 这是楚沧月能调动最快、最锋利的一支队伍,至于他们是合作关系还是上下属关系,这一点从不为外人道来。 陈白起呆怔一下。 这便是楚沧月安排下的后手? 无人得知。 所有的这一切也无人察觉,甚至陈白起一直以为他是黑衣人与禾真上人他们的早计划瓮中要抓的鳖,但如今看来,他在入局后便开始了老谋深算。 敌对双方一混入便毫不留情地厮杀起来,局面一时呈胶着状态,难分胜负。 陈白起想了一下,将“龙蟠剑”与之前从禾真上人那里得到刻有“殒命”药方的黄色晶石一并抛给了楚沧月。 楚沧月下意识伸手接住,他撇向一手一物,一样是物归原主的兵器,一样是她为他谋来的药方。 她对他抱拳,亮声道:“还劳烦楚王帮我照看一下未婚夫,我去去便回,多谢。” 说完,她已亟不可待一步化烟而去。 而楚沧月如钺静立原处,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眸转深黯风诡,声不可闻道:“未婚夫啊……孤自会替你看顾好的。” 后方的战事全数抛给了楚沧月,陈白起全力追击黑衣人与禾真上人。 要论速度,只怕鲜少人会是她的对手,更何况黑衣人还是带着一个人一起走,就在即将进入七转曲回阵中,她拦截下了黑衣人。 他讶异她的速度,一把推开了禾真上人,从袖中取出一支青翠碧绿的笛子,指转灵活如莲花开盘,笛身旋如绿光,一阵风吹萧萧,四下惊破,耳膜如炸开来。 陈白起反应极快,当即封闭耳识,一个寒冰刃拂去,冷色与绿光交错相撞,笛子失了准头,被黑衣人吸力抓回手中。 手上的笛子握着手中如同刺骨的冰一般,黑衣人手指蜷缩了一下,按捺地虚握住它。 禾真上人惊呼:“主上——” “待在那里。”黑衣人淡声道。 禾真上人脸色急迫紧张,却又因他的命令而僵立在原处。 “你与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一路人,你又何必为他们如此拼命?若是为了他们手中的权财,你不妨考虑一下投效于我,他们能给的,我只会给予你更多。”黑衣人道。 陈白起敛袖负于背,侧立的身如笔直的刀刃,透着一种风刀寒剑的凌厉。 “谁说……我是为了他们?” 黑衣人闻言也不纠结这个话题,他直言道:“我并不想杀你。” 禾真上人闻言瞠大眼睛,一脸无法理解地看向黑衣人。 主上……他在说什么? 此女分明与他们处处作对,甚是威胁,主人为何还对她另眼相待? “为何?”陈白起也有些无语地回视他。 这人莫不是有被虐体质,她所作的事每一件都足以让他们的立场成为死敌,可他却对她没有杀意,这话他敢说,她却是不敢信的。 黑衣人一抚玉笛,一串洞出笛声悠扬飘荡而出,它并无起伏声调,唯绵延回响,入耳欲静,仿若梦中乍现的万壑风生。 陈白起虽一直提防着他,但却没料到他有这一手,笛声入耳,她有片刻的失神魂守。 等她心神回到现实,她瞳仁不知何时已映入了一道身影。 他不知站在她的面前多久了,他的一只冰凉的手划拉过她的眼角,像一道越过雪山的风轻轻抚过她的眼睛,绮叠萦散,飘零流转:“因为你的眼神……很漂亮。” 陈白起在被他触碰到的那一刻,体内因巫妖王血脉压制相平衡的麒麟血脉竟像一下被点燃了一般,势不可挡地席卷而来。 叮—— 系统:检测到周围有人候选主公人选,自动扫描完成,是否查阅? 陈白起心脏强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应:是。 姓名:姬 年龄:24周岁 身份:(东)周国世子 生平简历:??(未触发,需人物再探索) 重大战绩:??(未触发,需人物再探索) 功勋值:82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建议:立刻择主)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陈白起在查阅完系统内容时,身上有种火熛火燎的感受,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复杂到难以言喻,若非要形容出来,那唯两字可概括——卧槽! 当她跌跌撞撞地探索这一次该如何更好地完成麒麟择主这个大主线任务时,竟冷不丁地就遇到一个合适的主公人选,可是…… 这人如今就是一个大雾团,她伸出手过去,什么都碰不到,虚无缥缈得可怕,她会选择这样的人为主吗? 陈白起眼神一暗,心中十分不确定。 “你是周国世子?”陈白起挑目,漠然无波的眼神直盯着他不放。 黑衣人乍听她的问话还有些没有集中,但在意识到她话中的内容时,他神色中的漫不经心一下便破碎了,像平静的海面先是乌云密布,紧接着便是深海暗涌,那危险又紧张的气息一下便扼住了四周的空气。 禾真上人脸色遽变,死死地盯着陈白起,她喉中的尖叫险些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黑衣人与她对视,一个表面宁静底下却汹涌,一个像看不见底的深渊一样寂静,对视久了,仿佛谁都无法真正触及到对方。 “你在说什么?”他问。 陈白起道:“你不是在招揽我吗?你先前的口气自诩可与列强楚、赵、秦相媲,你的来路定不会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头领吧。” 她像看透一切的娓娓道来:“死地的人乃前周朝遗民贵族,死守前朝秘密,哪怕他们最终选择隐性埋名,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但却绝不会投效外族它国,哪怕是如禾真上人这样一个野心小人,想来也不会做此等愚昧之事。” 她看了禾真上人一眼,见她怒目而视,显然对她口的评价的“野心小人”四字十分不满。 “先前我还怪,她为何笃定拿下魏王、楚王等人便可邀功开始一番功业,要知道中原如今几乎已经是这四雄称霸,她一下便得罪了魏、楚、赵、秦,她还有谁可以投靠呢?” 黑衣人听到这,眼神逐渐平缓下来,他甚至还耐着性子等她继续讲下去,看看她的最终结论。 “洛阳,前朝周,巫……”陈白起想起了洛阳湖底被囚多年的白马子啻,要说周国的人与南诏国定是有关系的,与巫族……定也有些联系,这些曾经看不透、理不顺的东西,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浮出水面,倒也能摸索出个大概轮廓了。 “听闻周王世子在出生时天生异象,被视为祥瑞之兆,因此在周岁未满便早早定为世子,只可惜他生来便体弱多病,常年缠绵卧塌养病,王室担心世子早夭,便向民间询方问药,寻找能异士救助,最终他被一异能术士带走了……” “够了!” 黑衣人眼神变了,终于出声打断了她。 陈白起却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知道的还真不多,让她继续讲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编了。 若非系统直接点明他的身份,她光靠猜是猜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至于后面他的过往经历,其实这些事是她从白马子啻口中偶然得知,据说早些年他被囚在湖底时,为确保洛阳那边信守承诺护他,南昭王便设了一个局带走了当时年幼的世子,其说法自是为他调养病躯,毕竟南诏国盛兴巫医之术,世上的疑难杂症若他们都无法医治,那世上便再无其它人有法了。 这事白马子啻不过只随口跟她提了一句,在当时的“白马子芮”记忆中并不算深刻,只是方才说着说着像是灵光一闪不知怎地忽然便想起,于是她连猜带蒙的这么一说,再看他给出的反应,倒是八九不离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七章 主公,算计(三)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你究竟是什么人?”黑衣人,也就是被拆穿了真实身份的周世子,他目光探究又暗晦地盯着她。 若说一开始他对陈白起的存在是一种不知者无罪的轻漫观察态度,那如今却是风急雨骤了起来,紧弦绷直那一刻,却有着无形的杀伤力在积蓄蔓延。 全因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也道出了不该道破的话。 他可以在局势有了转变,失了最佳时机时暂时放弃猎杀魏王紫皇、相伯荀惑等人,但前提是他的身份与暗处的真正布局没有暴露。 人所有的有恃无恐皆来源于别人的看不透,若他的底牌被揭露于眼前,他又该如何维持他的优越感? 然而陈白起却是全然无畏的。 要说为什么呢,那自然是因为她自信他打不过她。 她终于看到他变脸了,这表示她成功戳到他的痛脚处,他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想来所谋之事绝非普通,也不知道他一会儿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陈白起漫不经心地想着。 她道:“你的身份可是我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才猜出的,如今周世子这般轻易问出口,难不成指望我也轻易地告诉于你?” 她这语调并没有什么刻意的挑衅,但光凭内容那就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嚣张。 周世子心中牙痒痒地想,这小姑子说话时的声音听着挺软,偏生这性子硬得紧,禁不住让人想拿刀砍上一砍,看能不能折折她的硬气。 周世子胸腔起伏了一下,他隔空点穴将气血上涌、正准备冲上来朝陈白起大放厥词的禾真上人定住。 禾真上人听不得陈白起在主上面前如此无度放肆,哪怕她自知并非她对手,仍旧气冲怒言而出,然而她却不懂,为何主上却要拦下她。 她湿红着眼,一脸失神懵然地盯着周世子,眼中呼之而出的询问如此明显。 周世子没有理会她,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陈白起身上,他看不见她的脸,但那一双令他觉得生机勃勃的眼睛却璨然如桃花弥漫山间,三月春,四月红,妖红过眼是一片繁荣烂漫。 他猜,她定姿色不俗。 当然,起初他想,哪怕她当真其貌不扬,但仅凭这一双酷似的眸子,他也不免对她容忍了几分,但如今,他却不确定了。 只是,关于她的来历…… 他倒是有了思路,很快便语气平淡而幽诡道:“当年周国发生的事情早被禁口,能知情的人所剩无几,除了一些经事人,而你先前能破巫族的千瞳术,你若不是巫族的人,只怕也与南诏国那边有关系吧。” 这是应她的话,他对她来历的猜测。 陈白起倒是不觉得惊讶,也不觉得他这样的人会猜不到这些事,她故作沉默了一下,像是被猜中真相而一时哑口无言的状态,而周世子一直看着她,眉毛一挑,跟一直蛰伏的猎人终于看到跌入陷阱的猎物一般,他先前严肃萧杀的神色一改,嘴角含笑,正打算继续开口,却听到她意味婉转道:“你猜?” 你猜? 这两字一下打断了周世子脸上的满意表情与正欲出口的得意话语,他仿佛就像是被她牵扯的木偶,在方才短短的时间交锋之中,丧失了自我,沦为她的言语傀儡。 迎着她的视线,周世子无法通过那一张面谱看清楚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却能猜出她应是一副笑意盈盈的安然模样。 周世子终于有些怒了,他这一刻的神色有一种平静的危险。 上位者的情绪总是不容外人轻易窥视的,他们喜怒无常,偏生又喜欢不露声色,以一种潜收怒张的气势来震压四周。 “我猜,你不会想知道激怒我后会有什么后果的。” 陈白起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曾见识过太多当权者喜怒之上的威压与霸气,她自不会在周世子这里露怯。 但她这人并不是一个激奋主义者,她转念一想,倒也觉得不必与他之间闹得太僵,以对局的结果而言,她是拦路虎,而他是败走羊,她若还盛气凌人,倒还真容易逼狗跳墙。 再者,此人在系统那里的主公推荐指数挺高,万一以后有缘他有机会成为她的下一任主公,她可不想因为眼下的意气之争败了最初好感。 “其实我无意与周世子为敌。”她表明立场,态度也一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她并不在意展示表面上的恭敬:“世子与小女来处倒是有些缘故不假,只是小女与禾真上人确有私仇未报,着实无法这般轻易放手。” 莫非,她的来历当真与南诏国有关? 周世子审视着她。 忽地,他想起一事,来自于南诏国金边封柬的一封信函,上面是白马子啻亲笔所,托他在中原之势力,代他寻一人。 他神色微凝,暗忖。 不会这般巧吧…… “你非要杀她不可?” 陈白起不知为何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对,他在想什么? “倒也不是。”她眸含莹光,嘴角微微翘起,好像有商量余地一般道:“倘若她能将殒命的解药双手奉上,我倒是可以不追究她险些害我命丧禁地,又意图下药窃我未婚夫,令他杀我之事。” 禾真上人在一旁瞠大眼睛,怒目瞪视她,却有口难言。 周世子忽然有些看不透她的意图:“你明知她并无解药,这便是非杀不可了。” 陈白起讶道:“当初不是她在外自称有殒命解药的吗?” 她看着禾真上人眼神一寸一寸地凉下。 “难不成,她是在骗我?” “殒命之毒,世间罕有,不会如此恰巧你身边亦有人中此毒吧,想来,你这解药是为了楚沧月所求?”周世子想着她的身份,道:“你与楚沧月是何关系?” 陈白起半真半假道:“我欠他一份人情,我应允过他替他讨回殒命的解药,如今你们让我言而无信,若不拿她当作交待,我只怕无颜再见他。” 周世子也不在意她话中真假,他道:“禾真一心投靠于我,对我忠心不二,若我就这样将她交出,至此我底下的人都该如何想呢。” 陈白起闻言脸色一改,倒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那就不必谈了。” 改刺探的东西都刺探得差不多了,更多的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她也不必与他再斡旋。 这时,禾真上人找准了空隙,便从袖中抓出一把东西攥紧在手中,她飞快越过周世子,朝着陈白起的方向便用力投掷过去。 陈白起倒没有对她放松过,一见她动作,心中便分析起她手中之物为何,她下意识拂袖而过,急风将它们挡滞了一下,却在半空中轰地一下炸开一股淡紫色浓烟。 “蚀骨?”周世子认出,猛地一下看向禾真上人。 却见她冷着脸,眼神死死地盯着陈白起的方向一眼不眨,好像不想错过她下一秒便会被毒烟蚀腐了皮肤,溃烂成一团血水。 然而,禾真上人注定是要失望的,陈白起是见识过禾真上人的毒烟,只要它被局限在一定范围内,便造不成什么大威胁,她俯身一掌拍地,当场尘飞土扬,她再运劲气一推,毒烟四散,眼前景物再次一片清明。 禾真上人暗吸一口气,脸色遽变,她没见过真有人一力降十会,当场心跳得紧,她觉得哪怕有主上在身边都没有了安全感。 “你怕什么,如果方才你再靠近一些,直接将毒抛洒在我身上,我只怕也没有机会再与你这样讲话了。” 随着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禾真上人呼吸急促觉得快要窒息了,而这时周世子手中的飞笛横挡,陈白起伸手一抓,却觉那支本该玉体冰凉的笛身却十分烫手,她眉头一颦,当场松开。 在它掉落之际,周世子伸手一探,却见笛子安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陈白起看向手心,并没有任何痕迹,但方才触碰时那灼烫的感觉却不假,也不知是何缘故。 周世子道:“我虽杀不了你,可你也无法轻易从我手中将人带走。” 陈白起垂下手,道:“你杀不了我不假,但后一句却不一定了。” 她再度出手,这一次她速度极快,为截拦下她,周世子也必须全力以赴,他截下她的手,她又伸腿,他扯开禾真上人,却又被她翻身而过,她就像一只手脚灵活攀爬的猴子,防不胜防。 眼见她就要抓到禾真上人…… “等等!” 周世子忽然出声喝道。 陈白起被他攥住了一只手臂,她抬眼看他:“你阻止不了我的。” 她或许从他哪儿抢人会比较麻烦,但若是杀人却是千百种手段可用。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周世子气结。 若非顾及她可能是他要寻之人,再加上她身手了得,他不一定能解决得了,他真想杀了她直截了当。 禾真上人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是以她目前还不能死。 于是,他直接解开了禾真上人的哑穴。 陈白起停了下来,打算看他想做什么。 周世子问道:“殒命的解药你当真没有?” 禾真上人本惊慌不定,听了他的问话,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没有,但药方我已给了她,若是找到一个医术高明之人推衍一番,或许……或许可以。” 陈白起闻言,仔细观察她神色,见她不似在说假话,便道:“殒命当真是死地族人研制出来的?” 倘若是,为何他们会没有解药丹方,只有毒方。 禾真上人怕她再不依不饶,便一口气全数道出:“……死地族只有我给你的那一份毒药方,殒命之毒也是从中所写炼制,至于解药方我在族地从不曾见过,想来要不是丢失了,便是殒命根本没有解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八章 主公,君授册(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没有解药?” 陈白起眼珠像凝结的黑珠滞在眼眶中,她声量很轻、很缓,像不懂注解而在唇齿间碾磨一番。 咚!咚! 禾真上人额上冒出一层密集的细汗,她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心脏处像被一计重捶给敲了一下,手脚都开始有些发麻了。 这是一个人面对无法承受的压力时的表现,她无法摆脱来自于陈白起覆下的阴影。 “你的话若再有假,天涯地角,虽远我亦必诛之。” 清软恬淡的少女嗓音没有感情起伏的道出。 禾真上人徒然一僵,指尖的麻意逐渐扩张至胸腔处,令她血液有片刻的冻结。 她现在着实怕了这个叫“陈芮”的小姑子,她简直就跟一个索命阎罗一样,只有被她这样不死不休地追杀过的人才能知道,她就是深渊,一旦掉入便会永坠黑暗,无望前路。 “你肯放了……我?”她沉哑着嗓子,不相信地问道。 陈白起看着她的神色,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提起另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将殒命下在楚沧月身上的?” 禾真上人茫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她会问起这个事,她眼中思虑如溪淌过,拿不定注意,便看了周世子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方道:“我得到殒命后,便想了一个周详的方法,我托人寻来一名女子送去了楚国,她身上种了引,但凡与她就近接触,便有机会无声无息种下殒命。” “女子?”陈白起看她。 禾真上人道:“那女子并非寻常之人,她与楚王早逝的红颜知己陈娇娘面容有着七、八分相似,我设计在大街上闹起骚动,令路经的陈氏族长注意到她,果然不如所料,他思女心切,明知此女并非陈娇娘,亦将人给带走了。” 提到此处,她仿佛对自己人性的拿捏十分得意,嘴角轻蔑微勾的笑意十分刺眼。 陈白起漠然薄凉的眸子微垂,接话道:“所以,她到了陈氏门阀后便想法设法接近了楚王,然后令他中了殒命。” 禾真上人闻言脸上却是一下没有笑意,她摇头:“并无,他明明见了她的容貌,却与她私下并无过多接触,直到那女被陈氏族长发现其别有目的处死后,我们才知楚王不知何时已中了殒命。” 陈白起本以为从禾真上人那里能知道楚沧月中毒的来龙去脉,却不想还是落了一处空白弄不清楚。 她抬眼:“你们走吧。” 话音刚讫,禾真上人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展现,便觉得周身如错骨分筋一般的巨痛袭来。 “啊——” 一声尖锐的惨叫,她脸色苍白,软摊无力地倒在地上,像没有骨头的鲶鱼。 “你、你对我做、做了什么?!” 禾真上人仰头看向陈白起,而后者俯下的眸子像月光漂于深谙的湖面之上,那幽冷的光泽没有丝毫温度。 “可你不能完整地离开,总归要给我留下些什么才能让我糟糕的心情平息下来。” 禾真上人情绪都崩溃了,她感知到自己丹田破碎,手脚酸软无力,知道自己的武力被她轻易给废了,不仅如此,她以后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妇人都不如,从此她便成了一介废人! 她指尖攥紧地上的泥土,想尖叫,更想杀了“陈芮”这个贱人,可她知道,她做不到,她甚至连碰都碰不着她。 她全身颤抖着,声音破碎得厉害:“你凭什么废了我?你与他们有何关系?你也并非多看重楚沧月,你选择抛下他们追上来,便是放任他们留在原处送死,如今一副正义主持公道的模样,你假仁假义!你不配?” 她猛地抬头,眼眶含着泪,但神色却是凶厉狰狞的,如图穷匕见。 陈白起盯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却笑了:“终究你太小看楚沧月了,或许他们现在正踩着你们的人的尸体享受着你们送上门的胜利。” 禾真上人一僵,一脸不信,但在她不似玩笑而笃定的眼神中,慢慢地面如死灰。 怎么可能? 她安排好的一切,她费尽心思计划的这一切,最终就这样功败垂成了?! 而她付出的这一切,全都成了一场空? 呵呵…… 禾真上人笑了,她两目空洞,嘴角自嘲地弯起。 一场欢喜一场空…… 一场欢喜一场空啊! 她眼中恨意徒然如飞速生长的荆棘一样蔓爬入整个瞳孔,她敛下眼睑,喉中咯血,唇齿腥甜。 还有机会! 只要她手上的那张底牌还在,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周世子在旁倒不是没想救禾真上人,只是陈白起出手太快,他想阻止已是晚矣。 事已至此,他见人已废了,但命却是还在,倒不耽误他的事,便也没有出手。 只是她提到楚王等人的事,他倒也不意外,他道:“他们若当真如此好对付,我倒也不必如此殚精竭力了。”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禾真上人。 若非她自作主张,为抢功劳而将他原先的计划捣乱成如今这副局面,他何必出面冒险。 因此即便少女不出手废了她,回去后,他也会问责惩罚她。 此时,天边咻地蹿起了一簇紫蓝色烟火,他向上空瞥了一眼,一把抓过地上的禾真上人。 “你的姓名?”他问。 陈白起知道他要走了,想着主公推荐指数,倒是回了他:“小女陈芮。” 陈? 带一个芮字啊。 周世子深深地看着她,话中别有深意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只希望下次见面,不再是冷面相对。” —— 在他带着人走后,陈白起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抬起了一只手,看着手中握着的“金葫芦”。 他临走前道:只希望下次见面,不再是冷面相对。 而陈白起想,若他知道她从他身上夺走了什么,只怕下次见面,他们不仅是冷面相对,还会刀剑相向。 想着什么,她嘴角浮起一丝掩盖不住的笑意。 很好,“君授册”get。 叮——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三)相伯荀惑的到来令你意识到除了楚国,还有别国侵入了死地,情势如火,急不可缓。破坏赵、魏、秦三国之间的结盟,阻止他们找到君授册。 系统:恭喜人物,主线任务——幽冥(三)任务已完成,请注意任务奖励获取。 叮—— 系统:检测到人物有“君授册”,现发布主线任务——幽冥(四)请解开“君授册”的正确用法,并拼齐图符,成功找出幽冥军分布所在地。(时限:三个月内。) 注:此任务不可拒绝,请注意在规定时限内完成任务,失败将会有系统惩罚。 看到新任务发布,陈白起重新将“金葫芦”放回系统包裹里藏着,她可不想跟周世子一样挂着个“君授册”大摇大摆地晃荡,他估计是信奉大隐隐于世的那种高人信条,可偏偏不敌有人眼尖能慧眼识宝,于猛虎口中夺下。 先前她故意多番为难禾真上人,声东击西,掩盖真正意图,借此与周世子对招贴近,再利用系统包裹将“君授册”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入囊中。 当然,这其中也并非全部演戏,她演技还没有这么好,只能说真假掺半,所幸最终事情走向如她所愿。 她看任务详情,除了将“君授册”破解,还得找齐图符啊。 不过既然系统让她去找,想来图符应该还在,即便死地的图符被大火烧毁了,但别的地方应该还会有吧。 只是麻烦的是,这图符又该长什么样,她会不会看见了不认识也会从眼前错过呢? 陈白起又想索了一下,“君授册”这件事情掺杂了太多方势力在其中,她到底是单干,还是与人合作效率更高呢。 一边思虑重重,一面她又重新回到了死地村落,只见里面的战局已是尘埃落定,刺客盟不愧是荒野中的一匹狼,光凭个人作战实力便远超一般普通士兵,他们将周世子留下的人尽数斩杀在地后,又将其它人给看管起来,等候楚王发落。 而此时楚沧月的情况却十分不妙。 除了刺客盟的人,勋翟、牙索等人不知何时也赶来了,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神色憔悴,头发凌乱,眼底布满红血丝,胡子拉碴未整理,身上还带着或多或少的伤,每一个人都风尘仆仆。 他们焦急慌忙地围着晕倒的楚沧月,勋翟如今主事,他早便将死地族逃跑的族人全数追捕了回来,正一个个押跪在地上审问。 “说,殒命的解药在哪?!”勋翟没有戴头盔,凌乱的头发披于肩上,他眼神极冷,又灼热,内心煎熬。 死地族人害怕地疯狂摇头:“我、我不知道……” “说!” 勋翟杀了好几个人了,每一个都说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荐,他已快完全丧失了理智,直接一枪刺去,但却一旁的谢郢衣给挡下。 “你杀光了他们亦是问不出解药的!”他按住勋翟颤动冰冷的手,道:“你冷静点!” “那你说该怎么办?!”勋翟横过眼,眼中戾气、愤怒与茫然、绝望混淆,眼中透着一层薄薄水光,哑着嗓子问:“……主公,该怎么办?” 谢郢衣一时无法与这样的眼神对视,他瞥开眼,道:“她会有办法的。” “她?” 她是谁? 勋翟反手一把紧紧攥住他的手,正准备问,却见被他们队伍看守住的赵、魏军团莫名开始骚动起来,像是突然看见什么激动的事,他若有所感,猛地一下回头。 却见在村口处,风烟当口,一名纤瘦少女正目不斜视,缓缓而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零九章 主公,认定(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老实说,眼前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魏王紫皇与公子玅他们只见楚王率领的一群江湖刺客在击杀完敌对方的兵团之后,便翻脸无情迅速地包围住他们。 他们为自己太早松懈而懊恼之际,立即应激反抗了,可只惜敌我双方实力完全不平等,最终只能像俘虏一样被暂看守在旁。 要说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置他们呢? 那是因为楚王毫无预兆地晕倒了,楚国那些的注意力一下被他吸引走了,都慌了神去,于是他们就成了搁置品暂时摆在那儿没动。 所以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愤概楚王稳到最后的“黄雀在后”,还是感谢他倒下的时机恰到好处。 公子紫皇已恢复大半,以个人战力倒是可以趁其不备突围而出,然他的人的命还全都攥在别人手上羁押着,于是他按捺下情绪,打算伺机再动。 而公子玅也是一个人精,他分析一下战局便知多余的叫嚣与反抗只能换来羞辱与冷言冷语,于是他挨近魏王一伙,脸上隐而不发,心中却思量连连。 而最冷静最顺流而下的反而是相伯先生一众等秦军。 眼下,他们这些人算是阴沟里翻船,先是与沙蠕虫鏖战耗损了体力,然后又中了死地的毒烟,毒性未消便又遇上大部队围剿,灾祸连连之下,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而言,他们大多数都快处于崩溃的边缘。 只是在漆黑无望的边缘处,偏生又让他们遇见一缕亮光未灭。 那抹光——便是那名神秘出现的少女。 他们虽不愿承认,但内心处都在默默地等她归来,总觉得若她出现,事情便会有一线转机。 终于,在压抑阴沉的等待之中,而她终于出现的那一刻,他们的眼中都有了一种死灰复然的亮度。 “……回来了?”公子玅乍喜又惊地喃喃道。 他快步冲上前,被楚军刀剑拦下,他招手大喊道:“喂——快来救我们!” 这话喊的……但凡有点脸都得羞愧一下。 人与你无亲无故,就先前顺势而为救了他们一次,他就赖上人家了不成? 陈白起抬眼,眼神穿越过渐渐薄淡的烟灰,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公子玅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下去的僵硬。 好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眼神啊。 由于公子玅的胡闹,所有人的视线自然不可避免都齐齐地投射在了她的身上,就如同她是一只误闯入狼群的异类,十分惹眼,又觉得格格不入。 陈白起跟公子玅没有什么交情,更由于他之前的行径对他更无好感,所以她没有对公子玅的呼救作出任何反应,而是眸转似水,先淡扫过一眼前方的情形,最终在谢郢衣的身上停下。 勋翟看着她那一刻,有几分愣神:“这是……”他转看谢郢衣:“你的未婚妻?” 他赶回得匆忙,一心只挂念着主公安危,并未注意旁事,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队伍中少了一人,如今他才想起来先前并未见与谢楠衣形影不离的那个未婚妻。 “是。”谢郢衣看到她,心便不受控制,在旁人看来,他从眼神到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谢郢衣抛下勋翟,快步上前,这时其它人都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倒没有人阻拦。 他来到陈白起身边,想伸手,却又自持地捏了捏指尖,用眼神检查了一下她身上,发现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他暗松了一口气,才道:“你回来了。” 陈白起倒是很直男地拍了他一下:“嗯,我回来了,先前原因种种却总留你一个人,你别怪我。” 她真诚地对他说。 谢郢衣失笑:“我只是不愿用一些中原人惊异的手段,又并非真的嬴弱,你别总将我当成真的易碎之物。”他说到这,一下想到了之前的事,神色一下低落了几分:“虽是如此,但说来可笑,我总是在你面前落下狼狈,让你来救。” 陈白起却挑眉道:“说什么客套话呢。”她抿起唇角浅笑,道:“那你救我的事你不说,你帮我的事你说,你偏要拿这些事来说,怎么,是打算让我与你道谢还是道歉?” 谢郢衣看着她一时忘了该怎么说话了,也忘了心中的失落,许久,他垂眸一笑。 “你总是能最简单的言语让人口服心服。” 也让人心动不已。 冰雪融化那一刻,总是会有积累了一个冬天的力量才能破土而出的种子,它们会逐渐长大,会变得令人无法忽视,它会成为高大的树,也许也会开出漂亮的花。 勋翟这时也走了过来,他脸色一直不好,焦虑与阴翳布满双目,他脸色沉肃道:“楠衣,为何赵国的人会认识你的未婚妻?” 谢郢衣一时没有回话,这个问题其实他也不在清楚。 反是陈白起看到勋翟带着七健将几人过来,而他身后空缺的位置她不经意扫过,却看到一群人丧头耷拉脑守在晕迷的楚沧月身边。 她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下一刻身影如风一闪而过,人已来到他身边。 她人至,但还来不及追上的衣与发却还连袂浮风飘在空中,她面无表情,缓缓蹲下,一只手轻搭在他的脉上,这时衣袍才像收敛的羽翼缓缓归顺垂落她周身。 其它人周边的时间就被被停了下来,只觉一眨眼便见少女已突破了人墙,悄然无息地来到了楚王的身边,在震惊之际,刷刷地纷纷拔剑而出,将她与楚王团团围成一圈。 勋翟见眼前的人骤然消失,回头一看,瞳仁猛地一窒,二话不说便带着人拔腿赶过去。 “你想作甚?!” 他奔跑中厉喝一声。 陈白起清眸如盈水,但触之却无那软轻的柔顺,只有一透到底的澄净,她侧过脸,睫毛翘起两排黑羽毛,周围一圈的尖锐兵器险指脸,她问道:“他……怎么了?” 对怼到眼前的危险与尖锐的咄逼她视若无堵,表情平淡得像喝水一样平常。 谢郢衣没有武功,赶在最尾,他费力挤开挡在前面的人,在看到被当成敌人一样团团围住的陈白起,紧声道:“圣……阿芮!” “他内息……很乱,命脉却若有似无。”她继续道。 谢郢衣听到她失神盯着一处自言自语的话,看了一眼楚军,嘴角撇下,回道:“我医术不佳,他曾多次强行催动真气遭到了反噬,原本被控制住的毒性已从四肢百髓攻入了心肺,他……无力回天了。” 听到他的话,勋翟等人身体一僵,然后一脸苍白如鬼地瞪着他,好像没听懂他方才说的话。 “是吗?” 陈白起松开了楚沧月的手,她目光在他那一双枯皱如老树皮的手上停驻了一下,然后起身,却自带一股不容忽略的气势,那些抵在旁的兵器下意识地退了退。 勋翟回过神,他此刻就像受了重击一样,浑身虚弱悲怆,他看了谢郢衣一眼,见他对他“未婚妻”有问必答的恭敬模样心底不解又诧异,他又看向这个叫“陈芮”的少女,想到这前的她与眼前她,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再听他们的对话,是在讨论着主公身上的毒,先前他问过谢郢衣,他只笼统地说是因为殒命的毒导致的晕迷,他说他医术不精无法解毒,所以他被逼得走投无路,禾真上人找不到了,他便只能举刀向死地族的人一个一个地逼问解药的下落。 然而,在他斩杀了好几个死地族人后,他们除了害怕痛哭,却依旧咬口说殒命之毒,他们既没听过,更不知解药何处。 勋翟从没有像此刻一般的绝望愤怒。 他无计可施,也无处求救。 但听到少女那镇定的一问一答,她与他们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就像一注光投入他黑暗的心底,他莫名地有了一种希冀。 一种渺小、荒诞又可笑、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等待能被救赎。 陈白起道:“可有办法暂时保住他的命?” “我无法。”谢郢衣摇头,他见陈白起闻言后缄默不语,他总能察觉到她对楚沧月的特别之处,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又在意楚沧月到何种程度…… 眼神因内心的阴郁而覆了一层翳暗,谢郢衣不愿她看见他内心,道:“可你有。” 陈白起抬眸,眼神收紧:“要如何做?” “你血脉之力纯粹,若能发挥其十之七八,倒可行。”谢郢衣因碍于旁人在,因此含糊其词回道。 “你直接说如何做。”她道。 “逆血倒施。如此一来,这或许会折损你大半……” 陈白起打断他的话,只问:“如何逆血倒施?” 谢郢衣胸口有些窒闷,不想说,却又拗不过她的固执,他长长吐一口气道:“过血,将他深入肺腑的毒素引入自己体内,再以你的血脉之力进行压制,这过程中你或许会因为逆血倒施而痛苦不堪,即使最终成功引出毒血,但这对你的身体亦会损耗过大。” 逆血入体,以血换血,他命或许是保住了,可她却倒霉了。 不仅要承受痛,还得受余毒之苦。 当然,殒命的毒搁别人身上估计就是一个悲剧,但陈白起身负巫族的巫妖王血脉,可百毒不侵,这也是谢郢衣说的他办不到,她却可以。 别人汲毒是找死,她却只是伤身,等身体自行吸收再以巫力化之,她便又可以是一条好汉了。 勋翟这下倒也是听出明堂了,原来谢楠衣是有办法的,只是这件办法他一直舍不得,所以才没有告诉他们。 他见少女听后没作声,立即上前激动道:“若贵女肯舍身救下主公,你提任何要求翟都愿意应下,吾等一众愿拼死护你周全,在你完全康复之前,绝不会让你发生任何危险!” 陈白起在想事情,一时并没有回应。 却不想,他们误以为她不肯答应,竟一下全体都扑通一下给跪了下来。 “求您,救救主公!” 他们常年锻炼,身躯刚硬如铁,他们收兵跪地,头颅低下,背脊却是如壁刃般笔直,一个个铁血男儿身负悲痛与沉重,将流逸的空气都扼得难以呼吸。 陈白起愕然看去,原本她是他们之中最矮小的那一个,看谁都得抬头,可这一刻,她却可以轻易俯视他们的头顶,他们折了腰,只为求她出手相助。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在她还是“陈娇娘”的时候,她是否也曾这样,为了救楚沧月,她不畏艰幸、不知苦劳,将他的存在奉为至高? 或许有吧。 那时候的她,一心为主,事事以他为先,并未深刻考虑过自身。 想来,她如他们此刻是一般心情。 她收回放远的眼神,对他们道:“你们去找一处干净安静的地方。” 勋翟一众听了她的话反应了一会儿,然后一个接一个,最后齐刷刷地抬头,眼眶通红,眼晴却亮得可怕。 他们知道她这是答应救人了。 与他们相反,谢郢衣却唇色泛白,掌心紧攥,半分没有畅怀的意思。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围观他们动静的公子玅眼神微眯,虽然他这边听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讲些什么,但从他们前后翻天覆地的态度上来看,公子玅觉得他们定是对少女有所求,这才从拿刀相逼到最后下跪感激。 舔了舔嘴角,他再次喊道:“你让他们放了我们,等我回了赵国,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无论你想要黄金布帛,府邸田契,甚至其它皆可。” 陈白起倒是有些“佩服“”这公子玅的能屈能伸,她终于回应了他,只是内容估计并不是他想要听的。 她道:“我救不了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是你们自己。” 自己? 他们这帮“病残”之躯如何对抗得了楚军的虎狼之军,靠自己什么?靠自己如何死得更快些? “你是何意思?”他忍着脾气问道。 依他对她的分析,此女分明有一副侠义慈悲心肠,不忍杀人如麻的手段,如今他们这么多人落在敌军手中,只待楚王醒来,只怕就会被一一送入黄泉,这其中还有与她曾为伴的相伯先生,她不可能会见死不救才对。 陈白起倒没想过在公子玅眼中她的形象会如此的光辉圣母,他只看清了那个表面纯粹的她,却不识那个暗礁下复杂的她。 她看向被秦兵护在其中的相伯先生,走前几步,她每走一步,楚兵都淌开一条道给她,让她通过,此刻的她就像无形之中成为了全场焦点,她所往之处,无人阻挡。 终于她离相伯先生靠近了距离,虽说他那边有秦兵相隔,她这边有楚军相拥。 她忽然语出惊人道。 “先生,倘若楚王手中有殒命完整的毒方,你是否能制出解药?” 相伯先生一时没有说话,像在沉吟,南烛闻言倒吸一口气,两眼瞪处圆溜溜的,紧张又纠结地看了一眼先生。 而魏王紫皇诧异了一下,转眸看向相伯先生,想知道他会如何回应。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两人,由于话中内容牵扯得着实有些大,他们都不知道该作何种表情才对了。 赵、魏、秦这三边,本来以为要全军覆灭了,眨眼间却发现他们原来还有一张保命王牌,只要相伯先生能制出解药,那不就等于拿捏住楚国的命脉了? 正当他们欣喜之际,却听相伯先生一脸为难道:“死地乃制药宗地,连他们都无法之事,我又有何能力办到。” 啪哒! 这是一颗颗升起的心又再一次被重重摔在地上稀碎的声音。 陈白起却没有全信,她道:“因为我猜测,这或许不是死地制的毒药,而是来自于鬼谷。” 相伯先生顿了一下,然后讶然道:“是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一十章 主公,认定(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陈白起看不透他的想法,她直接将方才从昏迷中楚沧月身上重新摸回的黄色晶石抛给了南烛,他反应力快,慌手慌脚地伸手一抓接下,手心硬物冰凉。 他怔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寻摸着她的意思,试探性将黄晶石递给了在旁边的相伯先生。 “这是殒命的毒方。” 相伯先生随意接过黄晶石,将它微微抬高于眉梢,透过光线照射可以看到晶体上纂刻着一些文字,他将它转了一圈,眼眉无动于衷,又重新将它放下,然后面露淡然歉意道:“此方上的字我却是看不懂,甚惜。” 这时,像看懂了什么的勋翟下颌倏地收紧,他浑身绷得死紧如一块无情的石头,已一剑斜刺于他颈间。 “秦相国别怪勋翟说话不客气,若你今日若办不到,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死!” 南烛立即跳起来,快动手格开他,又顾及着先生的安危:“你敢!放开先生!” 魏王也一步上前,他沉声道:“生死由命,即使是秦相国也无力改变!” 勋翟闻言,呵笑一声,眼神冷结成冰:“那我偏要逆天改命呢?再说,若他当真救不了吾主,那你们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所以我劝你、还有你们,最好祈祷,他有办法救人。” 陈白起这时弯下身,将勋翟方才从腰间甩掉落的“厚土蒲”拾起,拍了拍上面沾的灰尘。 她思量了一下,平平无道:“我懂。” 她懂? 她懂什么? 他们慢了半拍地联想起前后对话,相伯先生道:此方上的字我却是看不懂。她道:我懂。 所以说,是她会替相伯先生翻译的意思吧。 楚国一众人都诧异惊喜地看向她,虽不知她哪里来的殒命毒方,可听她话中的意思,好像凭着这份毒方,再加上相伯先生的医术,或许有希望救君上。 魏王紫皇当真要拿异样的眼神来看待此女了,她身手不凡,有勇有谋,且还懂许多人不懂的东西,这样一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相伯先生的神色却一下沉默了,甚至有几分不好看。 “你不是说你不管此事吗?”相伯先生声音泛凉。 陈白起敏锐地感知到他心情不太好,于是没有说话。 他淡淡道:“既然说了不管,那便什么都都不要插手。” 陈白起吸了一口气,忽然道:“先生当真无所谓生死?” “我自然在乎。”他无视颈间的威胁,寻常开口道。 “那就是先生不想救楚王了。”陈白起总结道。 相伯先生听她提起楚沧月,笑了一下,语气却薄凉浅淡道:“我不想救他方是正理。” 秦楚本是大敌,他为何要费力去救一个心腹大患。 话谈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也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好,既然先生执意不变,那我便不管你们之间的事了。” 她飒然一转,掉头便走。 楚军一愣,见相伯先生始终拒绝不肯出手,后方的孙河瞪鼓眼珠,气极懑胸,拎一重捶便朝其腹中砸去。 勋翟回眸一看,面色惊诧:“孙河——” 风声冽冽,重捶激荡起风寒森,发丝飙扬。 噹——地一声,铁捶重重砸地滑出一条长长的泥道,勋翟失神转过头,而孙河则抚着发麻的粗壮手腕怔然地转身,看着那个说着不管要走、却又回头了的少女。 她站在他们后方,脸有些黑,她放下手,对着被南烛抱住的想以身相挡的相伯先生,道:“你如何才肯救他?” 她发现哪怕被系统抽走了情感,但她还是没有办法看着两个曾与她关系匪浅的人就这样死在她面前。 这感觉就像是忽然有一天天降灾祸,有人被压倒在废墟下痛苦呼救,哪怕你与他们素不相识,出于人性的选择,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抽身而去。 终于挣得她的妥协了。 相伯先生推开一脸傻愣愣的南烛,他无视周遭所有人的注目,嘴角微微弯起,他神色一下温柔起来,若山水一带明净绚丽:“你来我的身边。” 陈白起有片刻无法做出反应。 “什么?” 他被她那直剌剌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握拳掩唇,清了一下嗓子,再道貌岸然地解释了一句:“若我能给楚王解殒命之毒,你便与我一道回秦国。你看到了,南烛一人根本护不住我,是以我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送我回秦国。” 陈白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像是一种无形的较量,没有人率先移开视线。 叮—— 系统:检测到相伯荀惑身上有图符*1,建议人物接受他的提议,再寻机得到。 图符不是说是纹在人的皮肤上的吗? 他为何会有图符? 陈白起一下迷惑了。 分明在他抵达之前,图符连同那些前周遗民一并都被楚沧月烧了,莫非图符还有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世上? 陈白起不着边际地猜测着。 虽然系统有提示建议,但她却另有主意,于是她终是开口道:“我拒绝。” 这三个字一落,相伯先生像听错了一般怔了一下。 估计他从未想过她会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 三军与楚军都意外地看着她,好像不懂她明明摆出了条件,为何又要一口拒绝。 陈白起又不傻,她可没有自负到能够挑起这么多人的命运,她道:“我不过是一个中间人,你们的事本与我无关,至于你们谈不谈得拢,代价都不应该是我来付才对吧。” 她的这番话一下便令先前懵懂不满,乃至觉得她该应下的人都一下清醒过来了。 对啊,凭什么她要应下? 哪怕相伯先生的条件并不苛刻,只是让她随从护送回国。 但是,她是一介不相干之人,非赵非楚非魏非秦,甚至她还出手救过他们,如今这局面闹成这样,也非她始作俑者,可如今他们却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始由她负,终由她担,结果却是她甩不掉她好心得来的累赘负担。 众人一下都沉默了。 有些羞愧,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相伯先生,你又何必为难人家一小姑子,更何况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你有法子解毒,何不直接与楚军商谈!”公子玅适时充当好人一般开口,义正言辞。 相伯先生看着陈白起,见她冷静又清醒的模样,就知道他只怕很难让她心甘情愿地上勾了。 她是一个不为外界干扰,内心强大之人。 终究是他太小看她了。 知错便改。 相伯先生也不再继续先前抗拒,他举起那块黄晶石,第一次正眼看向勋翟,道:“你们能付出什么代价来救你家君上?” 勋翟冷酷回道:“就换你们秦军的命如何。” 这是没打算将魏、赵两国的人算进去了。 相伯先生轻轻摇头,有些好笑地反问道:“我们的命与你家君上相比,孰轻孰重?” 什么? 勋翟被问得一哑。 两者相比,自然是他们君上。 所有人事情都比不上他们君上的命。 他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直接将了勋翟的军。 他若说,君上的命更重,那相伯荀惑便能够顺理成章地提更多要求,只要他不怕死。 而勋翟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命,却不能不想方设法去求得主公的命。 陈白起在旁看着勋翟在相伯先生面前转瞬便被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有时候别看武力好似能够解决一切,但当你拥有了弱点、有了要誓死守护的东西时,拥有一颗冷静的脑子却会是更重要的东西。 她觉得她不应再出手帮他们了,因为她不能归类在哪一个阵营当中,所以勋翟能不能令相伯先生应下救人,而相伯先生又能从楚军那边坑来多少,她都只能冷眼旁观。 “既是交易,那自然是要对等的。”魏王紫皇出声道。 公子玅本不爽勋翟先前的话,也呛了一声:“我们若能拖着楚王一块儿上路,倒也死得不亏,反正赵国又并非我一子继承王室,倒是楚国……好像就只剩楚王这唯一一个血脉,他若没了,也不知道楚国会变成什么样了。” 勋翟牙糟咬得死紧,此刻被他们说得心乱如麻。 陈白起在旁看着他的“无助”“弱小”,却想仰天长叹一声——棒槌啊! 你搞不定,你就不知道等你家主公醒来后,再让他来对付这群人精? 急什么? 一急便会乱了方寸,让别人有机可趁。 明明是楚军这边占有绝对的优势,你可别被相伯先生忽悠几句,便晕头转向了。 “那相伯先生可有十足把握能救得我家主公?”七健将之一庞稽急急问道。 相伯先生面上含笑,不紧不慢道:“自是没有,可哪怕有五成的希望,你们也该庆幸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哦,你们该好好祈祷,我有办法救人。” 咦,这话听得有几分耳熟……稍微一回想,这不正是勋翟先前朝他们阴渗渗放的狠话吗? 他还真是睚眦必报一人啊。 楚军闻言脸色难看,一时间竟难以抉择。 “你如何才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一章 主公,认定(三)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瞧瞧这卑微的问话……陈白起内心无语抚额,面上却是一派无情。 一想到她曾经的同事竟都是这样一群傻白甜,她若还在他们这支团队中定会感到痛心疾首。 他们已经完全被相伯先生带着节奏走了,或许是出于对他医术无脑的信任,也或许是以往对他盛名在外的敬仰,更或者是此刻的病急乱投医,总归他们都有些丧失了理智。 但她还没有开口,却听身旁的谢郢衣清泠出声了。 “将军,你何必如此心急,待楚王醒来后,该如何斟酌商议,倒还不迟。” 他的忽然发言,就像是在一群火上蚂蚁身上浇了水,一下令他们头脑降温,清醒了过来。 勋翟回过神,看了谢郢衣一眼,见他深深地回视他,眼中的深意令他一个激灵,猛地又看向了他身前的少女。 他这才想起,是她! 她可以暂时压制住主公的殒命之毒,令他清醒过来。 还有,那毒方也需靠她才能够解读出来,若没有她,谁也不知道殒命之毒或许来自于鬼谷,而他们阴差阳错之际正把握住了他们主公的命脉在手。 他想,有她在,如今还不到他们孤注一掷的时候…… 他神色蓦然一变,外放的情绪一点一点收敛进去,青年将军俊颜淬了一层铁的流光冷泽,再转过身去面对相伯先生他们之际,气势与语态已与先前全然不同。 “谢弟说的是,他们的何去何从,权由主公发落,翟确不好逾矩。” 公子玅脸色一僵,瞪向谢郢衣,对这个突然冒出来一个程咬金,心中暗恨不已,而魏王紫皇则若有所思地瞥了谢郢衣一眼。 “这位……便是陈女郎的未婚夫?”相伯先生像才看见谢郢衣这个人一般,他眼神很淡,很随和,但视线却在他身上侵略性地打量一番,相伯先生容貌是极具迷惑性的,也是无可比拟的,当他想摄人目光之际,无人能左。 谢郢衣一下便感受到了不同与其它人的扼喉感,谁能想到,看起来那样温和无害之人,一旦凌厉起来却是致命的。 “倒是与想象不同,或许……”他眼眸中流过异彩,笑得漫不经心道:“能配得上她的,总归有值得高看一眼的地方吧。” 谢郢衣总觉得他在内涵他,他脸色不太好看:“与你何干。” 虽说他的贬低踩高的话谢郢衣并不在意,但有一样却是被他说准了,他内心深处有着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不自信。 相伯先生眼中的世界与它人不同,它像另生一界来锁定他要目标,那里面构造的横竖交岔皆是击打的弱点。 他看似普通的一眼,却能够分析出许多,他又慢悠悠道:“方才听你的口音好似……” 这时陈白起遽地站了出来,她挡在谢郢衣身前,截了相伯先生的话:“相伯先生如今身陷敌营,却还能口若悬河,想来定有法子自救脱身,方才倒是陈芮多此一举了。” 不能让他再针对谢郢衣了,她不清楚他在谢郢衣身上看出多少问题,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他将谢郢衣品头论足,像精准的仪器一般将他内里外地剥析给众人倾听,这完全不能说是带着善意而来的。 再者,其它人她没有立场干涉,但谢郢衣是她名义的未婚夫,她不能眼瞧着他被相伯先生欺负去了。 她看到相伯先生由于她的插言而缄默起来。 他看着她,目光再无日月星光,像雪碎碎堕下琼芳,万树一下冰结一片。 她这是当着他的面,驳了他的面,一心要维护她的未婚夫。 “你救我三次,一次在冰桥上,一次在不久之前的豹口之下,还有方才那一铁捶袭来,这三命于你而言,便是多此一举?” 他有些受伤,像身不堪重负,脸色遽白,眉愁萦于脆弱:“或许,你早便觉我是一具拖累了吧。” 听他提及,她才想起她救了他这么多次。 陈白起后知后觉地恍然道:“原来我救了你三次啊?”她表情一转,又道:“可这三次都换不来先生的一句承诺,反而被要挟着当护卫,想来也是我不够份量,当不起先生的感激吧。” 她也一脸失落叹息,但话中却是在刺他先前拿她当谈判报酬的事在恩将仇报。 相伯先生一窒,向来是他堵得别人哑口无言,眼下却在她这儿吃了瘪。 他闻言看向她的眼睛,有些不安,有些无辜,好像在辨认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可她没给他机会看仔细。 “我并非……” “不过也是小事一桩,先生也无须太过介怀。” 相伯先生顿时有些慌张道:“不,不是……” 不等他解释,陈白起已先发制人:“陈芮还有事要办,先生保重。”她拉过一边有些愣神的谢郢衣,对着一脸懵逼状态的勋翟,道:“勋将军,我想倒有一处安静的地方,你找些信得过的人带上楚王,随我一同过去吧。” 勋翟此刻内心十分复杂,他算是真正见识到她一出马万人俱静的场面,连相伯先生在她面前都要谨慎措词一番,才能不被反怼得面如土色,对比自己先前的情况……而一向傲气冷然的谢弟更是像被母鸡护在身后的崽一样,无助、可怜、脆弱?呵,他在暗自窃喜吧? 他暗中分析了一下三人的状况,不,他更是观察了一下其它人对少女出面的反应,很显然,无论敌我双方,好似都默认她一介妇人插言主持,并无不妥反感的异样。 他一面颔首,一面在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 他威武八面地沉声道:“将他们牢牢地看守好!” 转过头,他对陈白起的态度却一下如春风拂面,虽摆不出谄媚假笑,但那举止神色皆和善得不得了。 “陈女郎,劳烦你了。” 陈白起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心中感叹一声——铁憨憨! —— 牙索在人群之后,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因为他身份特殊的缘故,勋翟让他像普通士兵一样湮没于众。 他至“陈芮”出现后,一直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 他完全不知道她的这一面,之前他眼中的她像山中仙鹤一样漂亮干净的小仙女,她清纯无垢,不染纤尘,美好得不似人间之物。 而眼前出现的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她是的实感的重量,她像山、像海,像不可僭越之凛然之物。 眼前的她,遮了脸,却越看越让他想起了一个很久之前的人了。 那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却令他印象深刻之人。 他走在他们身后,压抑默然地跟随而去。 —— 重新回到当初被禾真上人安排暂居的偏隅洞府之中,陈白起摒退了所有人在洞外口守着,是以昏暗的洞穴之中便只剩下她与楚沧月两人独处。 只是一人是站着,一人却是躺着。 石穴挖掘的府洞没有点火,只有石壁上涂层的磷粉亮着淡淡的光,外面的人都揪着心,自是没有心情高声喧哗,而洞内亦是一片寂静无声。 陈白起静静地看着楚沧月半晌,只见他身上外面的那一层黑凤金翎斗篷被脱去垫在身下,他内里也是一件漆黑的衣袍,质感顺滑较为贴身,宽袖大摆,迤逦铺床。 他虽说外表肌理已呈老年化,但健硕修长的身躯却并无多大变化,宽肩窄腰,四肢颀长,身材瞧着依旧能够吸引人。 她蹲下倚在石床边,想了一下,伸出手,勾起一角,便将楚沧月脸上一直戴着的面具一点一点取下。 将面具完全掉落,她看着他的脸,神色没有多大变化。 早就猜想过,亲眼所见也不出所料,一张苍老晦暗的脸露出来。 他睫毛如雪,静谧又无力地覆盖而下,哪怕是老了,他五官仍旧是好看的。 “你这是将别人的一年过成了十年啊,不过几年不见,你便一个人老成这样了?”陈白起轻声道。 “我若不救你,或许你就会这样在无知无觉中老死掉了,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就等于在未来征途中解决掉一个隐形的拦路虎?” 她不知道她想跟他说些什么,有些话没过脑子就是嘴巴忽然想说。 “你现听不见我说话,也没有认出我是谁,这样挺好的,省了许多麻烦,当陌路人也好……” 她声音停下,很久都没有再出声了。 “楚沧月……我不怨你了,你要好好下去,别再轻易就放弃自己。” 空洞寂静的洞府中,她的声音像淌过漫漫长河,徉过时光岁月,洗褪了一切杂质后的干净纯粹。 “你是楚沧月,是楚国的王,是勋翟他们的主君,你成不了白起,也不必背负任何人而活。” 她脱下了他的衣服,举起一把匕首在他心脏位置处细划了一刀。 随即她又很快在自己的手心滑了一刀。 他的血是黑色的,而她的却是鲜红。 她将左掌覆在了他的心脏处,两人的血相融到了一块儿。 她感受到了来自于身躯传输过来的刺骨寒意,像一股最森冷的恶意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冲击,暴乱,吞噬着她的热度。 在最痛的那一刻,她咬牙坚持,但牙缝中却迸出细碎的呻吟。 这时,她感受到了一只炙热灼烫的手抓住了她的。 此时的她如堕冰窖,浑身冻得颤抖,嘴唇紫白,睁开一双朦胧的眸,她视线迟缓地下移,看到了一只削瘦修长的手正紧紧攥着她,好似通过这样的力道能够分担一部分她的痛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二章 主公,认定(四)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她有些木讷地转眼,看向了未未睁开眼的楚沧月。 由于她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巫力,这是一种最为纯粹的生机之力,他原本腐败枯暗的肤色逐渐有了好转,一点一点地恢复了青年的模样,那张哪怕在黑暗中仍旧流莹如脱胎玉质的脸,与记忆中相重叠在一起。 相反,从他体内汲过的毒性侵袭着她的经脉血液,而她的眉毛与睫毛却挂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眸珠盈水,心脏处受到压迫而蓦地跳动了一下。 将殒命的毒吸入了她的体内,她咬紧了牙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痛苦,除了感到骨子里透出的冷,还有像碾碎骨头一样的疼痛感。 她移下眼睫,看到她的手开始有了老化的改变,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不知道她如今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会不会也变成了一个老婆婆? “白起……” 他忽然唤她。 像梦呓一样轻、一样轻嗌的声量,陈白起咬着牙强忍着喉中的细碎声音,只当他在说梦话,但又感觉到头顶传来有一股异样,她倏地抬头,却是一怔。 只见楚沧月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但他此时还动弹不得,脸部轮廓僵硬绷紧,唯有一双狭长孤漠的眼睛在动。 “白起……” 他唇又艰难地吐出两字。 陈白起抬头之际,披散于肩的头发如流水一样滑泻而下,原本该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却白了,像霜花覆满头,雪白无垠。 看着她那从肩头滑落的秀发,楚沧月眼神发怔,喉中一哽。 陈白起掀起的睫毛又浅浅地落下,她将划破的手收回,看了眼他那光溜溜露出的胸膛,顺手将的衣襟他扯拢了回去。 她脸上戴着面具,中气不足地轻喃道:“君授册我没能给你追回,但至少你的命我替你保住了。” 楚沧月眸中似震了一下,他喉中滚动一下,连身躯有着轻微的颤动。 陈白起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她颈项弯后,将一只手掌盖在脸上,将脸仰起喘息着。 过了一会儿,她取出一瓶小型生命药剂灌入口中,咕噜咕噜咽下,再掌心合握,感觉瓶身消失虚无才松开手。 她垂下头,慢悠悠地看向楚沧月,这才感觉视线内的事物清晰了些。 失血过多,可不就头昏眼花。 但定睛一看,却见楚沧月屈着肘,僵硬又痛苦地撑起上半身:“白起……她常有些神的手段,从危而不乱,置之死地而复生,孤常常在想,或许当初孤看到的尸体并非她,她还没有死,或许……她早已死而复生了,然后一直活着孤所不知的地方……” 楚沧月蓦地出手,一把扯过没有防备的陈白起拉进怀中。 她本就难受,这样一下撞进他怀中,一股淡淡佛桅熏香吸入鼻中,她眼前一黑,睁着一双眼却是迷朦空洞,她神思游离地望着他的眼,那是一双因用力凝视而显得如火灼如鎏光的眸子,他抚着她的脸颊,覆下,一双病中淡色嘴唇印下……浅尝即止。 她在失去意识时,似乎还听到了一道复杂得像哭腔一般的声音哽咽低诉着。 “……慈悲,终是还给孤了……” —— 一片开阔的绿野之上,有两人并肩而立,原野吹过的清风将草皮吹荡如波浪一层叠一层起伏不断,亦扬起他们轻薄流逸的衣袍与长发扬起,恣意而畅快。 纤细男装的少女仰头与另一名月华矜贵蟒袍男子讲话,男子将就她的身高而低下头,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相视而笑。 “主公,你信鬼神之说吗?”少女压低稚脆的声音,故作成熟的好问道。 男子负手,望着前方:“鬼神啊……” 少女等了好一儿会都不久他回答,便好笑道:“这是一件需要想这么久的事吗?” “我本不信的。”他也笑道。 她追问:“从不信吗?” 他想了一下,才道:“只有陷入绝境自救不能之人才会将希望寄信于这些虚无缥缈之事。” 少女听了也深以为然,于是,她随口又问了一句:“若假如有一日你信了……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他闻言望向她,嘴角在笑,但眼神却已有了一种莫名随风而逝的伤感,他答道:“若有一日我信了,那便是我失去了一件最为重要的东西。” 少女被他正经的神色与语气震住了,她下意识问道:“那你想让鬼神替你找回来?” 他却摇头,语气很轻很轻:“我希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能有鬼神替我佑护着她,别让她厌烦了等待,能等我拼尽全力赶到她的身边。” 等我。 以往是你来到我身边。 这一次,换我来。 —— 陈白起是在一阵吵嘈声中醒过来的,她躺在硬邦邦的石以上上,身上没有了之前的身轻如燕,反而有种刚附身陈焕仙身体的沉重感,但在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后,她也很快地接受了眼下需要虚弱一段时日的事实。 她起身过快,眼前发黑,需要坐在原处缓一会儿。 她两眼失神地落在空气中,方才做的梦让她还有些没回过情绪来。 那其实……也不算是梦吧。 场景与梦中对话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只是最后一句……却变了。 他说:“我希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能有鬼神替我佑护着她,别让她厌烦了等待,能等我拼尽全力赶到她的身边。” 但当初他好像说的并不是这一句,她不知道为何她会梦到这些。 “我要见她。” “楠衣、谢弟,你冷静些,她的伤都上了药了,你也看了,她只是暂时累着睡下,很快就会醒,你这样闹会吵到她的。” 外面传来两人的对话,很明显一个声沉忍怒,一个好言相劝却又寸步不让。 “我要见她。” 谢郢衣压低了声量,却仍旧固执的再次重申一遍。 自她入洞府替楚沧月医治他便一直没见过她,他几次三番想入内皆被楚兵各种理由拦下,因此他心中的焦灼可想而知。 勋翟为难地直想叹气,他挠了挠脑门,焦虑道:“可主公下了死令,让我们围住洞口,不让任何人进,我……” 谢郢衣终于暴发了,他冷声道:“他凭什么不让!我才是她最亲近之人。” 勋翟心中狂点头道,对啊,他也觉得不应该啊,也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 可是主公偏生要不讲理,他能怎么办,除了听令还能怎么办? 当然,这其中他也有一部分私心,他不想让谢郢衣将人带走,毕竟陈芮当真将主公救醒了,不仅如此,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主公竟恢复了原貌,状态也焕然一新。 有她在,他才能够安心。 就是对不起谢弟了。 他心生歉意,所以怎样都不会用强硬地手段,只能尽力安抚着他:“所以你也该体谅她才是,她如今大耗元气,正是需要好好休养,你先等等,容我与主公好生说说,等她醒来你便能见着人了。” 谢郢衣眼神深深幽幽地盯着洞府:“楚王,她不欠你的,你凭什么幽禁她?” 这时,楚沧月从内步出,有侍从替他披上斗篷,他没有再戴面具了,随着光线临摹出他的俊美面容时,谢郢衣怔了一下。 原来他的真实样貌是这样的。 他的心不知为何被刺了一下。 “孤只是想让她好生休息一下。” 谢郢衣回过神,他脸色难看道:“我会照顾她,不需要你们。” “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孤有义务照料她。”楚沧月淡漠应道。 恢复了高岭之花的声貌之后,楚沧月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势却是更加摄人,他的一言一行皆透着一种不可攀比的高岸。 “你——” 陈白起这时爬了起来,听到这里,她整理了一下衣物与发丝,走了出去。 “我已经醒了,就不必劳烦楚王。”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发哑,但却还是妙龄少女的声线,不然一开口就是一把子老婆婆的苍老嗓音,她估计得吓一跳。 “阿芮,你醒了?” 谢郢衣眼中一亮,拂开勋翟的阻拦,冲向她身边。 其间有人想伸手拉住他,却被陈白起一道气劲给挡开。 看到她望来的那一双清凌微凉的眸子,其它人都愣了一下,拉人的楚兵狼狈退后一步,按着发麻的手臂僵在当场,最终,任由谢郢衣顺利地靠近她。 楚沧月转过身,他见陈白起与谢郢衣两人好样默契又自然地站在一起,眸色微冷:“去取些水来,记得要温的。” 周边人听令,立即下去办。 陈白起醒来后的确有些渴了,她看了楚沧月一眼。 “你的头发?!” 谢郢衣忽然惊声道。 陈白起闻言撩了一缕头发抓到眼前,一看却是一种流水般的灰白色。 “是余毒未褪,过些时日便好了。”她安慰道。 谢郢衣看着她的一头银发,眼底波涛汹涌,红着眼,半响才挤出一句:“……我不该说的。” 他有自责,更有悔恨。 陈白起却勉强挤出一丝笑,看着他无奈道:“你这样说,让我又该怎么办呢。” 事情做都做了,若谈后悔,除了添堵别无用处,毕竟所有人都无法逆时回转。 因此她的每一个决定,她都会事先考虑清楚,她能接受好的结果,同样也能承担不好的后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三章 主公,三个男人一台戏(一) 他……让她为难了? 谢郢衣心咚地一下沉地,脸色难看,有几呆怔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最终气弱地嗫嚅:“我、我并非那个意思……” 因为自己的心情混乱不快,便将情绪变成恶劣的气氛散发出去,这既无济于事更会给别人添堵。 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讲这些话的。 陈白起见他身上的黑郁之气越来越浓,都快实质滴水的暗沉低落了,她本意并非让他更难受,便出声打断:“楠衣,我站着有些累了,你扶我一下。” 他愕然抬头,这才发现她看起来的确不太好,说话站姿都没有以往的挺拔精气神了。 想着她之前勉强自己做了些什么,他便绷紧下颌骨。 却不再提过去的事了,他道:“你怎么起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自然地扶起她一只手臂挽住,撑着她半边身子的力道站好。 陈白起故作轻松打趣道:“这还不是担心你在外身单力薄,让人给欺负了嘛。” 她说话时眼神轻轻地划过四周,但凡被她视线触及、在她的眼神下的人都不自觉地紧张转开了眼,像心虚气短。 勋翟尤其,他尴尬一笑,望天道:“陈女郎,你看看……你还需要些什么东西,我们立刻去办。” 如今她身份地位可不同于往日,他们都得捧着点她。 这时,有人小跑过来送上了温水,其实外头一直烧着柴火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没费多少功夫便弄来了楚王要求的不烫不凉的温水。 取水的人本打算自己送过去,却被楚沧月一伸臂给截住了,他摩挲着陶土碗缘,移步亲自送到了她面前。 “没人欺负他。” 他递上时说道。 他在没有戴面具之后,离得近看他,有种美颜的视觉冲击,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他不经意露出的落寞表情。 虽然陈白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他有些“落寞”的。 陈白起醒来的确渴了,她没有矫情拒绝:“在我看来,你们限制他的自由,拿我来劝他放弃,便是一种欺辱。” 楚沧月这一下不“落寞”了,反倒不阴不晴地说了一句:“你倒是顾着他。” 陈白起接过水,一口饮尽之后,道:“多谢。” 说完,又接上他的话:“既是要当夫妇的人,我为他自是理所当然。” 她虽演技不怎么样,但却时刻谨慎着自己目前的人设,再说对她忠诚者她历来珍惜。 楚沧月澄湛的眸色转深,如水波流动的暗河结了冰,他想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但实则他的脸却白了一下。 “他当真是你的……未婚夫?”最后三字,他念得尤其重,原来只觉刺耳的三字,如今却像一股邪火涌上心头,他压低眉眼,狭长的眸睫覆下,若锋利的寒刃,诺大的气场一下散开:“不知,你们是何时订的婚,又是何人为谋为证?” 其它人都惊吓了一跳,王君一怒,他们立刻退避三尺,明显察觉到他们主上与那个少女之间好像不太对劲。 陈白起看着他,一时没有回答这番咄咄逼人,她觉得他自昏迷醒后的性格便变得有些琢磨不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神深暗饥饿得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陈白起按住谢郢衣怒张着想上前理论的动作,她面谱下的神色有着与他势均力敌的气势,她提醒道:“楚王,我们并非你楚国之人,出于礼节对你有问必答,可有些事情若是不想回答,或许便能当作没有听见。” 一见她生气了,原本眼眶有几分猩红的楚沧月一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他连忙收起脾气,态度恢复良好,还懂得给自己台阶,适时转移了话题:“那个……你的身体可还好?” 像精神分裂了一样,楚沧月身上一下没了先前乍然一现的阴森狠戾之气。 “阿芮,我们该离开了。”谢郢衣气冲冲道。 这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脸色同时一变,彼此之间对视了一眼,一个冷,一个狠。 陈白起顿了一下,看了他们俩人一眼,回了一个字。 “好。” 一个好字,也不知道是应了谁的问题。 这时候勋翟便有些急了,他走上前道:“何必急于一时,陈女郎的身体若匆忙上路只怕会有损伤,再者……陈女郎不想看看主公会如何处置赵、魏、秦等人。” 他可不信陈芮与那些人无半分干系,当初她出现时那些人的惊喜反应就说明了一切,再加上她对相伯先生有意无意的维护,令他都想探究清她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陈白起微微敛下眼睑,唇色浅淡,听不出多少情绪地问道:“楚王,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楚沧月将她手上喝完的陶碗接过来,再转递给勋翟,才道:“昏迷之后的事情孤已经知道了。” 陈白起见他那自然而然待她的态度,她明明之前还觉得她能够看得懂他,可如今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她虽说有些觉得事情事出有因,却又不愿去深究这其中的真相,只用以事论事的口吻道:“你体内的毒只是暂时清除了,不久后还是会复发,殒命的解药是必不可少。” 他道:“那你想让孤如何做?” 陈白起讶异地看着他,忙道:“说笑了,区区陈芮一介平民,如何能作得了楚王的主。” 他漆黑漂亮的眸子一直看着她,面色的表情格外平静,是以陈白起放松了心神。 却不料,下一刻,他猝不及防地出手,一把将她从谢郢衣身边拉过来,拂袍如流水,玉腕光洁,骨骼分明,他伸手托起她巴掌大小的脸,柔声压抑着磁性的嗓音道:“若作得了,你可否会劝孤放过相伯旬惑?” 陈白起此刻十分懵然,谁能想到一国之君会当着他所有属下的面,说耍流氓就耍流氓的?! 他这是被魂穿了还是精神失常了? 这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楚沧月! 可怜她此刻巫力尽失,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因此挣了一下,见他不肯放手,便只能悻然放弃了。 而谢郢衣则勋翟第一时间给制住了,勋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家主公“丧心病狂”地当众调戏良家子,但身体却忠诚地维护自家主公权益将捣乱的给死死制住了。 他家主公竟也有主动亲近姑子的时刻,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还稀奇啊! 谢郢衣脸色冷硬如石,气得脸上肌肉都颤动着,正当他打算不顾不管使用巫力时,陈白起却道:“楠衣。” 他听到她的声音时顿了一下,意识与理智亦在同时回笼,他知道她的意思,最后僵站在原处,没有再试图上前抢人了。 陈白起抿了一下唇,看着近在咫尺的楚沧月,眸如壶中日月,映澈着微凉晃荡的光泽。 “不知楚王,将我当成了谁?” 楚沧月俯视着身躯,两人交错的气息融合在了一起,他闻言静默了表情。 明明挨得这么久了,为何他的心……仍旧这样空荡荡的呢? “你的眼中……映出的不是我。” “是吗?” 他不置可否,嘴角勾起,笑了一下,但脸色却像一击重捶敲在了他的头上,透着荒凉幽暗的惨白。 他转眸,狭长的眸子如流河暗涌,那里面的情绪太深太沉,以至于陈白起看了一眼便觉得发怵。 她颦眉伸手推开了他,这一次,轻而易举。 “我救过你,楠衣也曾帮过你,你还曾允诺过我一个承诺,只要无损于国威与朝堂动荡,你都会答应。” “所以你现在要兑现了,是吗?” 陈白起颔首,她心中的危机感在催促她最好快刀斩乱麻,于是她道:“待相伯先生制出殒命的解药,你便放他离开。” “你呢?” “我?” “你打算与他一道走?”他的神色就像此刻灰蒙蒙的天际,平静的表面下却酝酿着雷暴闪电。 陈白起的确有这打算,毕竟他身上有图符的线索,为了任务她必须与他同路才行。 可她觉得她若出声承认,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见她沉默不语,楚沧月也是久久没有说话。 两人分明挨得如此近,但这中间隔阂的距离却又是那样遥远,就像时间之河分割开来的过去与现在,无论如何再怎样嘶声呐喊,如何奔跑探手,都无法再触及两端的彼此,所有的情绪都沉入这条暗河之中。 勋翟见两人陷于僵局之中,尴尬出声道:“陈女郎,你……不是没答应相伯先生的要求吗?何以现在又反悔了?” “之前拒绝,是因为我不接受算计,现在救他,是因为他对我还有用处。”她抬起下巴,故作冷酷无情道。 楚沧月低哑着嗓子,带着几分嘲弄问道:“你拿我的承诺只单换一件与你自身无关的事?” 陈白起坚定道:“是。” “孤的命倒没有这样廉价,你或许可以再贪心一些,野心也可以更大一些……”他慢悠悠吐息,每个字像是漫不经心的建议,又像是铁钉一样砸进人的心里:“你若想,成为孤的王后,亦不是不可以。” 他在说什么?! 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所有长耳朵听见的人都惊呆了。 像是无法理解方才听到的那番话是出自于一向高岭之花、阳春白雪一样的楚灵王之口。 该说是太撩……还是太骚了? 陈白起两眼瞪直,一时也作不出反应,只怔愣愣地看着他。 他果真不对劲啊! 这时,庞稽一众七健将抓获的一众囚犯风风火火地带了过来,他穿着铠盔,脚步声沉,看到前方气氛古怪安静,不由得撩起嗓子问了一句。 “咦,这是怎地了?” 可惜,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梦幻呆滞之中,没有人回他。 倒是陈白起迅速回过神来,她握拳抵唇咳了一声,掩饰被楚沧月刺芒一样的目光盯视的无所适从,她转眸之际看到了庞稽身后众囚犯之中的相伯先生。 嗯? 这好像也没有隔多长时间,但再见到先生时怎么感觉到他有些虚弱? 她打开系统查看他的数据,这一查看,才发现他体力值低下。 这是渴的还是被饿的? 估计……都有吧。 也是,身为俘虏基本上是没有人权可言的,若食物紧缺,更是不配分到份额食物的。 她心中难掩塑料同情,可怜的相伯先生。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可怜的相伯先生抬眸望来,他本是一脸面无波澜的死鱼样,但一对上她的视上,他愣了一下,下一秒,却一下“活”了。 他抚额虚弱,对着她,是愁眉萦娆,似颦非颦,娇袭一身之病,就像生命如风中脆弱的花朵一般,饱受了摧残,只等人来拯救。 陈白起:“……” 喂喂,有点过了哈,饿个一顿巴二顿的,还不至于就变成这番命不久矣的姿态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四章 主公,三个男人一台戏(二) 只能说相伯先生一出现,陈白起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大半,但她按捺着没动,是想看他究竟要作什么妖。 那头察觉到她心不在焉,楚沧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松散人群之中“骚首弄姿”的相伯先生,他眼神徒然一冷,对着侧站抠头的庞稽道:“谁叫你擅自作主将人带过来的?” 庞稽莫名被斥责一顿,他望向楚王一脸懵逼,结结巴巴道:“不、不能带吗?可,可这、这是……” 他转头,下意识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勋翟的方向。 勋翟脸皮一颤,松开了谢郢衣的制锢,赶紧上来“扛锅”,他怕主上这会儿会迁怒到他的身上,连忙解释:“是我自作主张,主公既已醒来,即便可以该如何处置这些人的事先放在一边,但属下想,这殒命的解药却必须尽快配置出来。” 他虽意外之喜承蒙陈芮出手相助,主公得以苏醒过来,且状态良好,令他紧绷的神经可以稍微放松了一下,但这一日不解毒,他便总感觉脑袋上还悬挂着一把刀子,不知何时会掉下来。 楚沧月乜了他一眼,冷冷清清,知他心意,抿着唇线,到底是没再责问下去。 “药方在此。”勋翟从兜内掏出一块黄玉石,正是先前陈白起递给相伯先生相看的那一块,只是事后又被勋翟找人取了回来。 “陈女郎,这药方上所刻的不知是字是符的东西,翟寻了些人来都不曾见过,连相伯先生都不识,不知你是否真的看得懂?”勋翟小心求证地问道。 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听她亲口确认一遍才可安心。 陈白起看他殷切又焦虑地看着她,就像她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一样重要。 陈白起颔首,她接过黄玉石,纤细五指摆弄转动,褐黄玉石的粗砺杂质在她肌如凝脂衬托下,如上不了台面的一块废土石块,谁曾想它其实正主宰着一国之君的性命攸关。 她道:“我会将药方的内容用九州通用言译写一份,只是药理方面我并不擅长,便也不多作意见写序。” 她抬眼,眸清眉秀,那一双鱼跃水波的桃花眸那样透澈明净。 勋翟闻言大喜过望,忙对左右道:“你们,速去死地村落内寻来笔墨简!” “喏。” 陈白起见他一番急风骤雨安排好了,便闲下无事去后方的石凳桌边坐下干等着,当然她没有选择入洞府内静养,很大程度还是为了留下来看事态发展。 等吩咐下的人匆匆走后,勋翟深吸一口气,念想着陈芮的话,他抱拳对主公道:“主公,这次俘虏的赵、魏、秦同盟,这些人中除了相伯先生,其余皆我楚国多年之夙敌,万没有放虎归山一说。” 公子玅一听顿时脸色黑沉,率先出声叫道:“你楚国竟如此卑劣无耻?!”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何来无耻一说?”勋翟俊颜带讽。 “魏王可有话要说?”楚沧月看向一身硬朗挺拔之气的高大男子。 魏王紫皇迎着他的视线,咧嘴一笑,虽是青年健硕成熟样貌,却尚余少年的豪爽天然,他道:“孤甚少有机会与楚王碰面,今日如此场景下会面相谈,倒是遗憾。早些年,世人称吾与你为战国四公子,我为战神,你为战鬼,那时紫皇的心中便有愿有朝一日能够与你在战场上堂堂正正一战,昼时无论输嬴,皆时人生一桩酣然畅快之事,不负生死。” 这话有点内涵楚沧月不正派,两人是在不对等的情况下交手,紫皇输的不甘,也认为楚沧月赢得不光明磊落。 他这些打官腔的绕舌话,楚沧月如何能听不懂,他也笑了,但他笑起来却似岭上冰雪皑皑,洒下的冬阳只为他渡了一层颜色,却无法温暖:“说起来甚少碰面,孤倒想起来有一次,你父与孤一同论政谈策时,你倒是侍候在旁,只是时间缓缓久矣,有些忘却了你当日在众兄弟之中,究竟所站何位了。” 他内涵楚沧月,楚沧月就直接打脸他。 你与我论同为公子时期的往夕战绩军功,民心所望,我偏要与你谈谈辈份资历,哪怕你如今称王为君,却不知我早便与你父称兄道弟,那时的你,不过也是卑下站与魏国众公子中的其名一位。 紫皇盯着他,脸上依旧维持着笑意,但眼神却深黯如潮。 “当初孤确与那场宴会上与楚王见过一面,那时楚王义气风华,不可一世,自不会孤放在心上,只是时事论英雄,往日不代表今朝,便如当初龙囚浅滩的公子楚不也成了今日威风凛凛的楚灵王。”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是越来越浓了。 “时事论英雄?这话倒也不错,只是若魏王若意外薨了,不知谁又会是新一任的魏王?不知,你魏王室中可还有正统血脉来继承王位?”楚沧月慢言带着剌肉破皮的钩子道。 魏王紫皇端正大气的眉眼一下有了破釜沉舟的凌厉,他喝声道:“楚王尽可试试,吾堂堂魏国百年强盛九州,岂是失了一国之君便就此一撅不振,遥想当年诸多大战,我魏人宁死不受辱,以血肉铁躯铸盾,即使孤不在,他们也会拧成一股,如同那心揣仇恨的狼群,夜以继日,与仇人不死不休!即便是输,亦会输得壮烈,令敌人惨痛不已!” 他声聩于耳,如雷鸣响彻四周,令众人怔忡相望。 只觉他的话不是一种空穴来风,而是掷地有声的宣誓,而是一种深信不已的保证。 楚沧月虽知魏王紫皇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方正不阿,但他却也颀赏他做事远比一些君王有原则性。 他考虑了一下,倒是认同道:“如此说来,留着魏王来牵制魏国,倒比直接杀了你惹来魏楚不死不休的进攻,会更划算才是。” 魏王紫皇一听他当着他的面一本正经的商讨着拿自己去换利益,他下颌骨错咬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知是称赞还是讥刺的语气道:“不愧是在六国同盟剿杀下都还能找到出路全身而退的楚王。” “六国?现在……”楚沧月覆下的黑鸦睫毛扬起一截弧度,淡唇微勾,面容冰冷:“也只剩你们三国了吧。” 噹! KO! 魏王紫皇惨败于楚沧月的毒舌伐心之下。 这时相伯先生倒是姗姗尽来开口了,他温和地微微一笑,道:“如今倒是人在刀口不得不服输,楚王既然一直不先开口,那惑便自行先抛出条件吧。我尽可施会力推衍毒方,研制解药,只是与我一道来死地的人,我也要一个不剩全数带走。” 勋翟听到相伯先生忍不住先开口讲条件,这表示他不再是觉得他稳操胜券,这也表示他坚若铜盾的心理有了可攻破的缝隙。 他眼中一喜,将隐忍激动的眼神投向主公方向。 楚沧月却是没有半分勋翟那般的想法,他远比勋翟更了解相伯旬惑这个人。 他声音一沉,拖长的声线像钢丝刮蹭过风,有种阴渗渗的意味:“相伯先生的胃口倒是大,一条命便豁免了这么多人。不如,我们且试试,孤先杀了你身旁那个小童看看,你是否会固执己见?” 被提及的南烛脖子一梗,少年的脸绷得死紧,但眼神却是凶狠如小兽般瞪着楚沧月。 相伯先生眼眸微眯,他知如今的楚王不好对付,口舌之争确也没有必要了,只有确切的利益才能打动他。 他道:“你倒是可以不在乎你的命,可你的战士与臣民呢,你的国家呢?” “这些事便不由相伯相国操心了。”楚沧月道。 后方,当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对话的两人身上时,谢郢衣走到陈白起的身边,低声问:“这两人,你究竟打算护谁?” 陈白起本在专心看擂,看是人狠话又毒的楚王厉害,还是心眼跟莲篷一样多的相伯相国更胜一筹,却冷不丁听谢郢衣这样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谢郢衣却误会了,以为她的沉默是一种为难、纠结,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圣子,莫非你是要效仿中原君王一般想要左拥右抱?” 陈白起这下听明白了,她瞪直了眼,立即就是连声三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是吗?”他一脸怀疑道:“我瞧那楚王虽年岁已不小了,但那副容貌却仍是世上少有,而那个相伯先生,也是一副天人之姿,他们两人与你相处之时,皆对你青眼相加,你当真不曾心动?” 很明显,听形容词,就知道谢郢衣满腹邪火,已完全不顾现实与事实,将那两人打为以色侍人之辈来评论。 陈白起回他一脸“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人”,她如今只一心想要搞事业,别的事情都暂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那他们若最后谁也不肯妥协,闹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你也无所谓吧。”谢郢衣凉凉道。 陈白起对这事却很有信心道:“不会的,聪明人与聪明人谈话,若没有必胜的把握,那放的所有狠话那都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一旦双方寻找到平衡点,就可以正式谈判了。” 谢郢衣见她侃侃而谈的样子,暗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与他们应该是素昧平生,但你却好似与他们很熟悉似的,你或许可以否认,但一个人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一十五章 主公,三个男人一台戏(三) 陈白起板起脸,一本正经回道:“不认识。” 谢郢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陈白起岿然不动任他看。 良久,终于像妥协了一般,他松出一口气,压低嗓音无奈道:“你不想回南诏,我明白其究竟原由,但阿芮,中原非故土,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你不该对这些人关注过多的。” 他心中其实还隐藏着许多的事情没提。 他擅自离开巫族这么久,凭巫族追踪术法的能力,只怕再过不了多久便会找到他们。 另则,巫族的人皆十分注重正统血脉,尤其十二干支的直系血统,绝不允许与外族人通婚混淆了巫氏一脉,而“白马子芮”是他们巫族百年召唤才得以转生的巫妖王,她的地位绝不亚于一国之主,她将来的婚姻早有定数,族中族老们定只会让她招赘,绝不婚嫁,更别提是与外族的联姻。 是以他,才会是她唯一的良配。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她勾起唇,似笑非笑道:“假如,我志不在南诏,而是整个九州呢?” 谢郢衣闻言微怔了一下。 像在确认她是在跟他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最终,他看不出她有讲笑的成份,她是如此认真。 他眸色微暗,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自信恣意笑容:“那又如何,若你想,巫族便会全力辅助于你达成所愿。” ……这样啊。 陈白起仿佛从这句话中一下获得了大量的信息,她有些出神,指尖轻点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处,她道:“郢衣,既然出来了,便不必拘泥于一种方式参与呢,正所谓自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留在这些人的身边,不正是最接近权力战争的中心地带?” 谢郢衣也算知道她是鹰派了,可他又着实不愿意看着她去冒险受伤:“你想知道的事,根本不需要亲自去获取。” 陈白起试探一问:“怎么说?”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他正色答道。 “包括如今诸侯国内的状况?”她随口问出。 谢郢衣身为外族人,前半生皆留守在南诏培养壮大,他能获取的情报有限,国界与地域的广垠会限制消息的流通与传播,但这一次他却不再是茫然无措,而是胸有成竹地从袖兜内递给了她一样东西。 陈白起低头一看,是一卷绘着花鸟绣纹的布帛。 她接过帛布,看了他一眼,见他颔首示意她随意,便将其慢慢卷开,帛上有字,只见上面叙述着一段文字: 九州,始夏朝,继夏而兴起的商、西周,之后周王室式微,西周灭亡,其王室血脉东迁,定都洛阳。 接下来便是旷日持久的诸候国争霸,而东周名义为天下共主,却是名存实亡矣,这数百年的纷争之中,周王朝境内的诸侯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诸侯国互相攻伐,战争不断…… 其间在经历诸候国连横合纵,六国连盟等军事策略,强楚仍屹立不倒,而三家分燕、鲁、齐后,赵国、魏国、秦国终跻身强国之列,与楚国争雄夺霸,形成势均力敌之势,如今中原的格局正式形成,楚国、秦国、赵国、魏国,最大可能由这四国之一问鼎天下共主之位。 这下面还写着一些分析国策,或一些正在施行或者推举的政策利弊…… 直看得陈白起叹为观止。 看来巫族……比她认为的更渗入中原根脉之中,他们笔触所至,绝非国外之片叶之语,而是深入至肺腑。 陈白起捏紧了布帛:“这个,是哪里来的?” “见你对中原之事感兴趣,我便让人搜集了传来。”他没有欺瞒道。 “那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她问。 “不早……亦不晚。” 陈白起慢慢放松下来,像闲谈一样的口吻问道:“郢衣,你说,这天下究竟会是谁的?” 谢郢衣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他现在也摸不准她的态度,于是十分官方答言:“以目前的赢面而言,楚王当之不让。” 陈白起若有所思:“楚王啊……” 系统有规定,认主过的主公若是进行的主线任务失败,则不能再重复选择,所以她已经不能再奉楚沧月为主。 所以,很遗憾,楚王不行。 眼下这些人之中,魏王紫皇倒是一个可行考虑的对象。 但她曾分析过魏国,魏国的智囊团基本上已经饱和,再加上新一届的王君紫皇也是一个有勇有谋、且独断专行之人,她此刻自荐的时机不太对,受用太少,这样一来是刷不满谋士辅助霸主称帝的不世之功。 至于秦国更是如此,有相伯先生他们在,她何以解忧? 思来想去,她都不打算以依附的姿态再去投靠任何一方的势力。 要说先前,她虽有目标与想法,还没有下定决心,一路左右思虑。 如今,她像是茅塞顿开,她想起了以往巫族在中原的各种痕迹,他们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她不相信巫族真只志在南诏国,他们的野心从谢郢衣的只字片语中也可察觉不简单。 原来她的身份从接受开始,她便认为这是一个摆脱不了的麻烦,她并不打算掺与进南诏与巫族的前尘旧怨当中,也没有兴趣当巫族的巫妖王,与此同时,她也没打算将自己要做的事牵扯到巫族人身上。 但现在得知巫族或许早就开始参与了九州争霸的权力战争时,她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以她一人之力,哪怕有千钧,亦需时日累积,但有了巫族的帮助的话这一切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脑中已寻思了不下十几种方法,能以最快的速度定下如今这纷乱斗争的局势。 只要她以绝对的优势掌控住九州,再以认主,助他拿下九州共主之位,如此一来,系统定会判定她有助龙之功,完成制霸战国这一项终极任务。 她眼中有亮光,问道:“你目前能联系到巫族的人?” 谢郢衣讶异她的话,迟疑道:“你……想见他们?” 她不是一直表现得十分排斥与巫族的人有牵扯,为何会忽然态度大变? 陈白起反问他:“是否,若是我想不见就能永远不见?” 谢郢衣张了张嘴,一时默言。 陈白起大无谓道:“所以,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再说,我与般若弥生也该有个了断了。” 谢郢衣自然是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他道:“你若想见他们,我可以试试。” 陈白起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眼如月:“郢衣,有你在身边,倒真是让我感觉安心许多。” 突如其来受到陈白起对他的肯定与赞赏,谢郢衣有些呆。 对上她的眼睛,他脸上赧然一闪而过,却有又着掩藏不住的隐密欢喜与羞涩。 他小声道:“我……不帮你,又能帮谁。” 而陈白起此刻正沉浸在雄途霸业的设想当中,倒没有仔细听清他在说什么。 当然,即使听清楚了,她也不会听懂这句话的更深层含义,她一直以为谢郢衣敬她、近她、体贴入微与不离不弃的行为,只是拿她当巫妖王对待,却完全没有想过其它可能。 按现代话讲,妥妥就一不解风情的钢铁直女。 —— 再说陈白起这边谈得差不多时,楚沧月那边也正进入尾声。 楚沧月承诺,他可以放过赵、魏的人,但这两国的人都要付出一定代价,也就是相当于要拿“钱”来赎身,否则就直接撕票。 而相伯先生只要研制出殒命的解药来,他们自会信守承诺放秦国所有人离开。 自然,这一切的前提便是,楚王能得到殒命的解药,能够活下来,否则,这些人无疑例外都是得留下来给他陪葬的。 这时,楚兵终于从废墟渣滓中搜罗来了竹简与聿(毛笔)奉上,陈白起也不参与他们“讲价”“还价”的场面,她在后方将毒药方记了一遍,然后默写了下来。 表面上看她是这样,实际上她根本也不知道那黄玉石上写的是些什么,一切全靠系统逐字翻译,她再一字一字地誊写下来。 其实这种文字是一种古老的契行字,它早年在夏未时被用来谍报传信,传递最简的字却概括最难的词义,后来评它又成了一种演变字,比如说“一”字,只需一笔即可,偏生还有另一种一样读法的代字,“壹”,一样词义的字,后者它不仅繁复,还不易令人记下深刻。 这通篇下来的字,全部都简易翻译一遍,倒也是满满的一篇。 她费力写好后,将扎上未干的字迹吹了吹,待干得差不多了,就让谢郢衣交给楚沧王他们。 “可觉累了?” 这时楚沧月拿着竹简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人,他见她眼下青黑,嘴唇苍白,清越低悦的嗓音语气不禁多了一丝心疼。 陈白起起身:“尚可,还望楚王尽快将毒方交给相伯先生,让他研制出解药才是。” “你先入洞内休息一下,余下之事孤自会处理。” 陈白起颔首,紧接着,她又迟疑了一下:“小女自知楚王会处理,小女留下,只是斗担想与楚王讲一句话。” 想与他讲话? 楚沧月眼中迸发出夺人魂魄的光,压低声线,温情款款问道:“何事?” 陈白起没看他,有些硬着头皮道:“还望楚王能……优待俘虏。” 俘虏? 她与他的事,关俘虏何事? 楚沧月一顿,有些没回过神。 见他一直没开腔,陈白起尽力让自己保持着一种中立的态度劝道:“相伯先生身子弱,饿个一两顿就行了,再饿下去只怕会受不住,楚王仁怀,毕竟还要倚仗对方解毒,倒也不好太苛刻了。” 楚沧月这下终于听懂了。 但他宁愿他从没有听懂过。 他盯着她,眼神有些用力,虽说谈不上恶狠狠,但却也有种被什么恐怖之物盯注不放的错觉。 他嘴边悄然扬起一抹阴冷雀跃欲试的扭曲笑容。 “可孤却听说过一句话,肚饱生邪念,饿时头脑会更清晰才是。不如,我们试试,看他时候能够制出解药孤便什么时候让他用食,在他饿死前,会不会更加有动力,尽力一博?” 陈白起:“……”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竟想活活饿死相伯旬惑?! 恶魔啊这不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六章 主公,三个男人一台戏(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怎么?阿芮你觉得孤此法不妥?”楚沧月往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便拉近不少,他在她头顶佛下的微微气流令她头皮有股想挠的痒意。 她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似雪莲白无垢,眸中存温意,深深浅浅,眉心一道冰炙诛砂,一头稠墨黑发披于身后,一种强大的侵略气息从他身上传来。 见周围人的目光因他们俩靠得太近而变得怪异探究,她不想再继续纠缠,便低头敛礼,趁机后撤一步:“妥,楚王行事自不容小民置喙多嘴,是陈芮逾矩了。” 却不想,楚沧月完全不视大庭广众之下,慢懒道:“孤连王后之位都容你设想,你可以再大胆一些亦无妨。” 他这话声量并不大,也不知道谁的耳力佳听了去。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朝她靠近,陈白起吓了一跳,忙瞥开眼,揉着太阳穴,打哈哈道:“我、我觉得身体不适,想……” “想休息了?” 楚沧月自然地接过她的话,然后做出了一个傻掉所有人眼珠的事情。 他上前一把将她给打横抱了起来,陈白起愕然,在他怀中瞪着眼看他。 他俯下眼,真情实意道:“你为我疗伤而虚弱至此,孤投桃报李,亲自照顾你完全如初亦是应当。” 陈白起觉得她身上都快被其它人的眼神射成筛子了,她十动然拒。 然而,楚沧月却道:“若你肯接受孤的照顾,关于你提议的优待俘虏一事,孤倒不是不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陈白起一下便咽下了喉中拒绝的话。 她最终像放弃了一般,木着声音道:“那便……谢过楚王了。” 这时,终于忍无可忍的谢郢衣袍袖下掐指,手上一道黑光打来,正要击中楚沧月的背部时,却被陈白起及时感应到反手一抓握在了手中。 谢郢衣脸色一变。 陈白起越过楚沧月的背,与谢郢衣对视了一眼,而这一切楚沧月与其它人一无所知,他们是看不到巫咒之术的痕迹。 摊开手心一看,嫩白的皮肤上有着焦黑的一块印迹。 这是一种伤人的巫咒,由于她体内的血脉抵消的咒术之力,只余皮外之伤,若这道咒落在楚沧月身上,只怕会严重得多。 她看向脸色苍白、眸心微颤的谢郢衣,却没有怪责,只是抿唇朝他微微一笑,张嘴做着口型。 “没事。” 谢郢衣倏地一下捏紧拳头,眼睛一下就红了。 都是他的错,他竟伤了她! —— 谢郢衣自楚王抱着陈芮离开后,便僵直地站着一直处于乌云罩顶的黑脸状态,这时候谁都不敢去主动招惹他,是以他独自离开时,也没有人阻拦。 他独自失神来到后山药植处,他看着那片绿幽茂密的药植,心中戾气丛生,一把抓过一截嫩尖捏茸于掌中。 他低喃道:“她是我的……” ——“郢衣,将她带回来!” 一道古苍沉厚的传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谢郢衣一怔,蓦地回过神来。 “族老?” 他不意外被这么快找到,只是他现在还不想这么快带她回去。 “族老,你说过,双生子,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只能一生一死无法共存,她若回来,那般若弥生会怎样?” 悠悠漫老苍嗓的嗓音传来:“此事无须你操心,待到了问心石前,一切皆会有结果。” “族老……”谢郢衣望向天空,第一次想问:“为何,为何独独会挑选我成为巫妖王的未来夫婿?” 他的话,这一次对面隔了许久才回应。 “一切……皆是上天注定,你与她,姻缘天定。” 这句像是庙里解签箴言的话如同一根定心针,令谢郢衣心中的迷茫不安一下便尽数散去了。 他站在高坡上,风吹起他的青色发带飘起,他风骨极佳,黄山白云之间,晦明着色皆成画。 他低声自语道:“……我会将她带回去的。” —— 入夜后,北漠之地气温骤降十几度,蒙濛雾阵再启,死地族中没有了村落随处燃烧的火光与彩带,显得暗淡深静,一个被火烧垮掉半边的石屋内,残垣破壁,白色淡烟余袅,到处都是一股烟熏火燎的呛鼻味道,它前后都把守了人,此时屋内就只剩相伯先生与南烛两人。 “先生,他们可真狠,不说吃的,连口水都不给咱们送!还想让你给他们楚王研制出解药来,我呸!” 南烛蹲在地上揪了一把烧得枯黄的干草,狠狠骂道。 相伯先生面前有一张厚重的石桌,石桌后是整面大石凿出许多摆放器皿的壁龛,里面的瓶瓶罐罐自然是各类药物,这是死地一族用来摆放药草的库房,如今腾出来给他们俩当研制解药的暂时居所。 他站在石桌前,也是一脸忧愁:“你说,她为什么要救他?” 南烛腾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先生,要不我们将解药直接弄成毒药,将楚王跟他们楚国一帮子人毒死一了百了算了!” 相伯先生也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是选择了他?” “先生——你在说什么啊?!”南烛扭过头气恼道。 相伯先生被他吵人的声量惊得耳痛,他颦起了眉,剔透微凉的眸子一睇:“你又在说什么?” 敢情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对话了半天,却谁也没有听见对方的话。 “我——”南烛崩溃哭丧地按着肚子,大叫:“我饿啊……” 相伯先生闻言,高贵冷艳地回复了一句:“难道先生我不饿?” “那您为何不急?”南烛瞪眼。 相伯先生十然淡定:“因为,很快便有人会给我们送吃的了。” “这怎么可能?!你是没看见楚王今日与你谈话时,那冰冷冷的无情模样,我看他就是想折磨我们俩。”他愤愤不平道。 相伯先生却道:“再无情的人也会有弱点,只是……” 想到今日所见楚沧月对陈芮的那些亲密不合乎常理的举止动作,他眸色幽长。 他欲言又止,像是也遇上什么难明之事,话未尽,最终轻吁一口气。 “他有什么弱点?”南烛一头雾水:“知道他弱点,他就会给咱们送吃喝的来?” 南烛虽然觉得,这两者之间前后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他信任相伯先生,于是他便耐着性子继续等待着。 果然,他家先生就算一个神机妙算的算命先生一样,他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过不多久,真有人送来的吃的,但内容极其简陋,却只有一碗水与一个干硬的囊饼。 “为何只有一份?”南烛一脸不可思议道。 他起先是颀喜终于等来吃的,但看到送来的东西后,却是满脸大写的失望。 这小小的一碗水加上一个扁扁的囊饼,完全无法解救他此时此刻的饥渴难耐,更何况他们是两个人。 相伯先生盯着那一份吝啬、像是施舍一样摆放在他们面前的寒酸食物,面无表情半晌,却是没有温度地笑了:“楚王,他怕是忘了一件事,医者既可医人,亦可……” —— 咕咕—— 饥肠辘辘的肚子到了晚上一直闹腾个不停,相伯先生像一个深夜出没的怨鬼一样站在了没有窗户的石窗边,风冷吹一身,他脸皮泛青嘴唇青紫,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睡迷糊的声音:“嗯?……先生,你怎么不睡?” “你歇着吧。” 硬绷绷几字。 咕噜—— 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南烛睡意清醒了几分。 “您……是不是饿了?” 他一个骨碌从石床上翻身爬了起来,将揣进衣兜里啃了三分之一的囊饼拿出来。 “您多少吃点吧,这东西是难吃,可我啃了几口发现还是能顶饿,你不吃,谁知道他们明天还送不送吃的来。”南烛苦口婆心地劝道。 相伯先生可以受苦,但他生活自有条件以来,向来每每精致讲究格调,他道:“嗟来之食。” 南烛一愣。 虽然伙食较差,可怎么就成了嗟来之食了? 这不是劳务工餐吗? 正当他还想再劝劝矫情症发作的先生忍耐一下,却忽然闻到一股浓香肉味从破烂的门那边传来,这时守门的人都不见了踪影,他诧异地看过去,却见一道纤衣楚楚、夜色披弥周身款款而来的身影。 “是谁?”南烛立即做出戒备攻击的姿态。 “是我,陈芮。” 步入进来的人正是陈白起,她手上提拎着一个编织篮,虽隔着距离,可对于饿得狠了的人来讲,再远也能嗅到里面有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 “你怎么来了?”南烛惊喜一瞬,但又想到她与楚国的关系,她还为楚国的人出头当众回绝了先生,脸色一下又变了回去。 他努力板着脸:“你来做什么?!” 陈白起没在意他这副小孩子气性,举起手上的篮子:“我给你们来送些吃的。” 这厢相伯先生还没来得及讲一句话,想起方才先生的言论,南烛就像是他的代言人一样,气冲冲道:“你拿走吧,先生才不会受你这嗟来之——唔!” 突然讲不出话来,南烛瞪圆的眼睛看向朝他动手的先生。 他的嘴被相伯先生一把捂住。 他淡淡地看向他:“南烛,你还在长身体,该去睡觉了。” 南烛见先生说完便松开了他,但一张口便是撵他睡觉,他满脸委屈道:“可是那嗟来之食……” “去。”相伯先生声低一度。 南烛一哆嗦,连忙掉头走到石床边,乖乖地躺了上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七章 主公,送你漫天星河(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陈白起见相伯先生将南烛打发走了,转眸隐笑,故作不解问道:“他方才说什么?” 相伯先生何等人精,哪能听不出她的调侃,他不接她的话,反问:“你怎么来了?” “送些吃食过来。”她走到一旁将篮子搁下,起身打量了一下这间破败熏鼻的穴居,又将视线落回如同宝珠蒙灰白仍风华绝代的人身上,道:“哦,顺便再与先生商量件事情。” “与楚王有关?” 陈白起顿了下,拿眼看他,摇头。 “与先生有关。” 这话一下便让相伯先生脸上白冷郁暗的神色明媚了几分。 “你与楚王是何关系?”他走到桌边揭开藤篮盖,见里面装着两碗栗米,还有一只用蒲叶包着、烤得金黄香喷喷的整鸡,另外还有一小坛子酒。 他吸了一口气,喉结十分隐晦地滚动了一下。 有饭、有肉还有酒,难怪这么香…… “受人所托,待此事了结,自是要分道扬镳。”陈白起道。 相伯先生闻言,也不道信与不信,他施施然在桌边坐下,拂袖一扬,示意她在另一边坐下。 “你一身本领不凡,悟类、敏锐与机智皆是出类拔萃,非寻常家世能培养得出,你难不成想与寻常人一般碌碌无为过一生?” 陈白起顺他意坐下,替他摆好食,道:“先生这话是想为陈芮谋一条出路?” 但相伯先生却道:“你既拒绝了我,又不愿留在楚王身边,想来你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我便不好事多嘴了。” “先生真是一个明慧之人。”她接口道。 她又端出酒来,取出从死地族内掏出的陶土碗,给他与她一并倒满。 “敬先生一碗。” 相伯先生平日爱好养生,酒肉之物都少碰,但今日却来了兴致。 也或许是因为……对象是她吧。 “亦回敬陈女郎三番相帮之恩,还有……今日这一顿。” 两人都干了一碗,都是鲜少饮酒之人,这一碗下肚,酒意从腹中冲出一股热意,直熏上头,脸颊都开始泛红了。 “再来。” “可。” 两碗下肚,很明显,相伯先生已两眼微微焕散,口吐酒气,眯眼含笑。 陈白起见此,倒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先生吃些食垫垫肚子,否则易醉。” 迟来的提醒倒有些欲盖弥彰了。 “嗯?醉?” 他揉了揉额头,声音亦像浸过酒一样低醇醉人。 “哪会这般容易醉……” 他低低喃喃地反驳着。 还真的会醉……因为这酒并非这个时代产的那种低浓度酒,而是系统出品的高度酒。 陈白起见他难受,想着先头只一心想灌他酒,倒忘了他饿久了,她亲自动手扯了根鸡腿递给他。 “不醉也会伤胃,你先吃点。” 他放下手,撑着脸,侧颜如仙,对她辗然一笑:“你懂得真多。” 这赞美就跟个小学鸡没见过世界一样容易受感动。 陈白起只有些微醺,不至于脑袋跟酒精出家了,她拽过他一只手,掰开,鸡腿让他自己拿着。 她不走心地回了他一句:“你懂得比我还多。” “不,你比我知道的更多。” “哪里,先生才是博古通今。” “陈芮更学识渊博。” “先生学富五车。” “陈芮经纶满腹。” “先生……” “陈芮……” 两人像是陷入了一场词汇比赛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地非要证明对方更加博学多识,于是卯足了劲地称赞对方。 最后,两人对视一笑,都在收获心满意足的赞美之后,开始歇场歇声,你一碗、我一碗,边吃边喝,最后都差不几喝得个酩酊大醉。 相伯先生唇色艳红润泽,此时万籁寂静,夜阑风静,他仪态慵懒醉态,像只汲食足够阳气的妖精。 “你可知,你终会搅得九州再次大乱?” 他温柔含笑地看着她,眸似月入乌畔雾蒙蒙,唯酒意红晕醉荡,有一株白莲摇曳,迟迟不肯谢瓣,艳艳夏荷色。 陈白起此时已也有七分醉意,她无力地歪着脑袋,支颐一笑,脑袋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晃:“先生、先,这话太看得起我了。” 他望天,下颌扬起,宛转光色,如影随心皆是愁:“人会说谎,但我的卦不会……” 陈白起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觉得他这个角度看上去也太好看了,食色性也,她乐呵呵地颀赏了一会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夜空。 她眯起眼看了一会儿,顺应心情,无不遗憾道:“怎么都看不到星星啊……” 死地外面的天空她曾见过,深夜的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繁星点点是那样璀璨明亮,但这里面却被雾界的浓雾给遮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一片雾濛濛的昏暗。 相伯先生蓦地转过头,问她:“你想看星星?” 陈白起瘪着嘴,跟个小孩心性似的,委屈地点头。 “想看啊。” 星星好看,没有星星难看。 他见她点头,眼中蓦然亮起一道光,他笑着道:“那我给你看!” “什么?”陈白起歪头,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眨了下眼睛。 他有星星吗? 他要给她看星星? 已经没有了逻辑思想的陈白起,一下便开心起来,她拍起手掌,弯起嘴角:“好哇,你给我看啊。” 却见相伯先生一挥手,天上那一层遮掩的“幕布”一下便被揭开了,那黑蓝的天空,漫天星子如宝石,如明珠,如银河,天空一下明亮得令人发怔。 陈白起傻眼了。 “星……” 真的看到星星了啊!? 还那么大,那么亮,就像伸手可摘下一样! 相伯先生此刻纯稚得像个孩子炫耀最得意的作品似的,他坐在那漫天星辰下,周身朦了一层淡淡的星光,寒夜尽褪星河长明,他张臂道:“我一直想送给你,这样一副山河俱宁,山野千里,唯你前路似明星璀璨……”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支撑不住,趴倒在了了石桌上。 陈白起在听到他所讲的话后,便一直有些发愣。 她仅存的理智提醒她,这片星河一直都存在于天地之间,从不私拘于某一人独属,但听他送她时,她真的差点以为这一幕美景良辰是他抓来捧在手心送到她面前的。 “傻啊……” 她见他倒了,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身,运行真气将体内的酒意彻底蒸发,片刻,她脑袋一下便重新清晰无比。 她想着自己方才与他那酒醉憨态的模样,有些失笑,但笑了一会儿,又失了笑意,她似一种赞叹的轻喃道:“真是厉害啊,明明一下就将能将遮挡的雾界给解除了,可之前……” 他心思太深,有时候连她都觉得恐怖。 算了,别的事先搁一边,她今晚的目的算达成一半了。 他将相伯先生摆正俯在石桌上,然后……摸上他身。 她打的好主意,如果能找在死地找图符,她便也不用耗费时间跟在他身边。 她首先摸向他的腰,然后是腹、胸还有大腿部分…… 可摸了个半天,什么都没摸着,却因为这一番动作将模糊睡着的相伯先生给弄醒了。 他抬起头,伸手猝不及防地将站起来的陈白起给拉坐在他身上。 陈白起有些懵。 怎么醒了? 那她要怎么解释? 可实际上,相伯先生现在根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脑袋一片浆糊,行动全靠本能驱使。 “失、失礼了。”他有些大舌头道。 哈? 在陈白起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道理时,他一手固揽着她纤细一盈而握的腰肢,另一只手已揭开了她脸上的面谱。 在看清她略微诧异呆怔的脸时,相伯先生脸上并无异样表情,唯那白皙的耳根处更红了一些。 “你方才……想扑倒我?” 陈白起回过神来,她真没想到他会想看她的脸,而且喝醉的先生动作出其不意便算了,还语出惊人。 “我没有!” 明明是他突然扯得她踉跄不稳才倒在他身上的。 “可是……你摸我了。”他琉璃般剔透眸子浸着一种湿润的醉酒汽,偏生还认真道:“我感觉到了……” 陈白起她:“……”她没法反驳。 但她要解释,她一脸衣冠禽,哦,不,是道貌岸然的模样道:“我没有摸你,我是在……摸衣服。” 相伯先生现在这种状态哪能理解摸人跟模衣服的区别,他想了一下,抬眸看了她一眼,眼角微红,似红莲荼蘼妖娆一片碧河夜色,他用一根手指勾起衣襟扯开一边,大胆道:“那你想摸我吗?” 两人一来靠得太近,再加上美色如此主动,哪怕老僧一匹的陈白起都被他撩得老脸一红,忙伸手按住他的自荐,摇头坚决道:“不想。” “不想摸我?你为什么想摸衣服,你是不是想在我的身上找什么?”他倏地眯起眼眸,那徒然严肃的表情竟像教导主任批评人一样让人心虚。 陈白起立马否认:“不是,我没有在找什么!” 相伯先生闻言,眸似柔肠百回,又慢条斯理地重新问一遍:“哦,那你是想摸我,还是摸衣服?” 陈白起忽然觉得自己跟一个醉鬼在这儿较真这个当真是傻了。 与其拿与他争辩的时间还不如哄睡他再继续行事。 于是,她终于屈辱地咬牙道:“摸你。” 相伯先生听到想要的答案,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眸似弯月,跟灌了一瓶蜜,眉角含笑,是陈白起从未见过的那般单纯开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八章 主公,送你漫天星河(二) 反应过来的陈白起总觉得他此刻有些过份精明,不像是个酒醉之人。 于是,她放低声量,试探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喝醉了吗?“ 相伯先生眨巴一双像泉水洗涤过的漂亮眼眸,不小心地打了个酒嗝,斩钉截铁地回道:“我、我没醉……嗝……” 很好,真的醉了。 陈白起肯定颔首,脸上兴起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 相伯先生这下像j是对天上的神秘黑蓝与星河璀璨都失了兴致,而是转过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白起的脸仔细看,那眼神就像擦干净了朦胧污垢的镜子,能照人一样的发亮。 看什么看?反正清醒过来后也不一定能记得住。 陈白起心态十分光棍地任他“观赏”,也不急着将面具拉下来遮脸。 他长得好,热气醺脸,脸颊跟晕染了胭脂似的,唇色亦深,以往雪肤偏青白总透着那么点病气,如今倒是看着水色十足,像一颗成熟饱满的水蜜桃。 “你头晕不晕?”她好奇地问。 “晕……” 晕啊。 “那,想不想睡?”她放轻声音。 “嗯……”鼻腔后错的轻哼像风吹过的芦苇荡漾,勾人微痒。 陈白起捂了捂触电的耳朵,然后凑近他,笑意盈盈,轻哄道:“那你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好不好?” “嗯……” 他小弧度弯起嘴角,听话地慢慢阖上密匝黑长的眼帘,呼吸逐渐放轻平缓,许久没有动静。 呼…… 呼…… 就在陈白起以为他睡下了,目光在他脸上打量观察时,却不料,他“唰”地一下又睁开了眼睛。 陈白起身体反射性动作,猛地拉开距离:“……”吓她一跳。 可他估计醉糊涂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怪异行为,睁圆的眼睛又懒洋洋地耷拉下来,半闭半启,跟力气不支一般歪着脑袋。 “你……”陈白起抚额无语。 但他却跟临睡前还掂量不忘一件事情要交待似的,忽然惊醒,念想着事,他眼皮撩动扬起,细碎的光揉进了他漆黑的瞳孔之中,星光之下,他神情在此刻看来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来北漠之前曾卜过一卦,它指引着我过来,遇到了你,一期一会,一生一际会,不会……不会再丢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终是松开了她,手垂落下来,这一刻酒精占据了高地,身体一倒便不醒人事。 陈白起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神经紧绷,在听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见他朝向仰倒过去,她立马伸手接下他倒下的脑袋,再起身轻轻地将他摆放回石桌上趴着。 她轻吁一口气。 这人喝醉了还真乖,不闹不叫没耍酒疯,当然除了过分精明爱纠真之外,倒也没太严重的毛病了。 这四周一静下来,陈白起便不由得想起他倒下之前讲过的话。 他说,他来北漠之前替自己卜了一卦,他们的相遇是卦象早有预兆…… 这都是什么碰瓷言论。 陈白起也没时间在这里想东想西,她一心挂念着任务正事。 她见相伯先生没了意识,之前她没有在他身上摸到类似图符的东西,她便怀疑,不知道这“图符”是以怎样一种形式存在,但系统认证指明在他身上是毋庸置疑的。 若不是物件,莫不是……与那些被死地族人用药控制的前朝遗民一样,是被纹在皮肤上面? 她有些为难。 因为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她不仅摸了他,接下来还得看光他。 若被他知道了……那场面她简直不敢想象。 可是,她又想着她这好不容易才争取得来的机会,就这样放弃简直对不起她曾丢地上的脸面…… 说服自己做人就要脸皮厚,咬一牙,手不抖,就下手。 她抿了抿唇,伸手将他本就扯得松散的衣服剥开一层,目光倒是不见多少羞涩,只是那一片裸肤着实太过白嫩细滑,常年不见光线的部位总是有种被包裹的馥郁暗香,像夜之昙花绽放,白得发亮…… 怎么有种犯罪的错觉呢? 陈白起顿了一下,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待再继续时,却听到身后冷不叮地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陈白起一僵,如果有具象的形容,那就猫炸毛了。 但她表情极为镇定,生硬地侧过身,她往回一看。 正是另一边在内室睡了半天却没睡着,又爬起来看情况的南烛。 从他那位置来看,由于陈白起的背挡着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但陈白起这一让,他就看见他家先生的衣襟大敞,袒胸露臂,而她的手…… 南烛这下完全看清楚了,他瞠大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方才在做什么,顿时脸皮涨红,又羞又讶道:“你要脱先生衣服?!你……你一女子,竟如此性急?” 突然,她有一种方才被相伯先生逮住时同样的心慌气短感。 “不……”她无力地想要解释。 她是性急,但绝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性急”。 她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就被南烛气极败坏地打断了,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被刺激到既觉尴尬愤怒,又有些说不明的失落难过,他口不择言道:“你都有未婚夫了,你还要脱我家先生的衣服,你想霸王硬上弓吗?!” 脱衣服是直观事实她忍下就算了,可这个“霸王硬上弓”就过份了哈! 他的声量太大,陈白起怕他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 她“腾”地一下站起,无可奈何道:“你闭嘴!” 谁知她凶,南烛比她更凶。 “我不——”他像斗鸡一样红着眼道:“不准脱先生的,你实在要耍横……”他噎了一下,想起就是眼前这个少女曾多次救过他们,不仅如此,她还又飒又强,若她要硬来的话,他根本挡不住,于是,他嘴一瘪,用着哭腔崩溃道:“你放过先生吧,要脱……就脱我的!” “……” 要问此刻陈白起的感受,那只能用晴天霹雳来形容。 这时,门口忽然涌进一群人。 陈白起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她反应极快拉下面具遮住脸,又将相伯先生扯开的衣襟迅速拢回原处,这才转头一看,却看到以楚沧月为首,一大群人都赶了过来。 楚沧月站在门洞处,半张脸掩于阴暗处,厚重的凤翎玄袍披泻于身,身形高挑修长挺拔,他长睫像切削的雪钢流溢一道寒光,瞳仁冰冷,当他轻悠悠地望过来时,仿佛将空气都凝结冻固住了一样。 “什么不准脱先生的,要脱就脱我的?”他的声音轻慢,还带着几分好笑的疑惑,但不过是先扬后抑,下一秒,全是漠然渗人的平静:“所以说,是谁要脱谁的衣服?” 他身后一众由于挨得最近,也是感受最深的,不知为何,只觉温度骤降十数度,场面有些窒息,挨近楚王的人身上顿时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白起被他这样意味深长地盯着,只想在额头上刻一个硕大的“冤”字! “谁都没有要脱!”陈白起黑着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辩解道:“这一切都是误会。” 南烛不服,立即跳出来:“不对,你……” 陈白起眼神一深,直接点住了南烛的哑穴。 他似完全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以为她还会让他再继续胡乱散播谣言? “我说是误会就是误会,不信,等相伯先生醒来,你自行问他便信了。”她独断霸道对他道。 南烛人小言微,倒是好打发,可楚沧月这边却是不好唬弄。 他没有感情的眸仁扫过醉倒的相伯先生与那一桌子的残羹剩余,眼色比这深不见度的夜更幽深难辨:“孤以为你身体不适,正在洞**好生歇息,一直忍耐着不去打扰你……”他说到这,话锋一转,嘴角扬起一丝讥笑,凉凉道:“可有什么事,值得你夜半三更不眠,跑来与一个阶下囚饮酒作乐?” 陈白起一时哑言,虽然他用词十分不准确,还带有那么点狭隘臆想用语,但她行事也目的不纯,倒也没个正道理由可以拿来说。 两人一直陷入僵局,好像都等着对方给个理由、或者台阶能够下得来。 勋翟看着这两位巨头冰火相撞,互不相让,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他挑了一个本该是最关注第一时提出、但却被自家主公抛到九霄云外的事,出声道:“这死地夜晚的雾界怎么忽然没有了,是你……还是相伯先生做的?” 虽说天色已晚了,但还是有值夜的人在巡逻,而一直盘桓在天空遮挡星月的雾障一下消失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自然很快便传到他们的耳中。 雾界是怎么忽然一下消失的,他们并不知道,但这死地中有能力办到这件事情的人不多,他心中原先揣测的人选倒是聚在了一块儿,于是他便大胆将猜测问了出来。 面对此刻睡意正酣的相伯先生,再对比被众人审讯的自己,陈白起觉得今夜下手就是一个错误,完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自己又折了酒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九章 主公,来互相伤害吧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什么雾界?我来此只是为了与先生探讨一下药方的问题,其它……什么都没有做。” 心虚……是不可能心虚的了。 于外,她还是打算维护着相伯先生在众人面前那岌岌可危的道德形象,到底还是因为她的一句话,所这以打破雾界的“好心人”是谁,就别管她要了。 “此处,你不该来,更不应在这种时候来。”楚沧月面无表情道。 陈白起不喜他用这种口吻限制她,于是回以同样神情道:“我以为,我该是来去自由。” 来去……自由? 楚沧月听了她下意识吐出的真实心声,只觉那颗失去了坚硬铠甲与尖锐刺芒的心好像被人剜破了一个大洞,外面的冷风呼呼地朝内灌着,他浑身发寒,夜色悠远暗溟,他脸色更加苍白了,像一截枯朽的树木。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慢声道:“的确,你向来不受拘束……”顿了一下,他抬眼,目光像极了死水幽潭下的暗涌,恶念作祟:“但他却不是,没有孤的允许,他不可见任何人。” 阶下囚何谈自由。 他此话一落,看守的士卒茫然抬头,看到楚王漠然冷酷的神色时,脸色血色一下褪尽,自觉擅离职守,放了人进去,吓得哆嗦腿一软,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求处罚。 陈白起看了一眼认罪求罚的看守,又移向面目如冰霜雪铸的楚沧月,想到今天晚上的这一摊子事都乱成一锅粥了。 罢了…… 她松出一口气,收敛了身上的冷漠与抗拒,温和平静道:“与他们无关,是小女无状闯入,以后……小女会谨记此事。” 可见她这副息事宁人的样子,楚王表情更加难看了。 陈白起说完,朝楚王行了个礼,便转身去收拾好桌上的碗篮,弄完离开前顺便解开了南烛的穴道,让他将醉酒的相伯先生扶进去休息。 “这酒不伤身,还有益气补精元之作用,晚些时候你给他喂些水,便别打扰他休息了。” 她交待了一句。 南烛本来一肚子窝火想发作,但后续见她与楚王之间因此今夜这一趟而产生紧张又古怪的气氛,气性倒是转移了些,最后不知为何听到她交待的一番话后,连最后一丝不满也熄灭了。 他不甘不愿地“嗯”了一声。 他瞥了楚王一眼,小声:“你……不会有事吧?” 陈白起知他这人莽撞冲动,脾性太大,但本质却不是一个歹毒乐祸之人。 她拍了他肩膀一下,没多作解释:“去吧。” 她将喝酒时发热脱下的斗篷重新披在肩上,一言不发与楚沧月越身而过时,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他体温偏凉,有种玉沁雪的质感。 “随孤来。” 他挥退了所有人,不容分说地拉着她一路来到了之前来过一次的高崖之上。 因为雾界消失了,死地的天空与北漠外面一样明澈干净,空气清新。 两人站在崖边,夜风吹过植被波澜而起,继而打着卷刮过峭壁,有些汹猛,吹得发丝飞扬,衣袍猎猎。 陈白起自上来后一直没有说话,仿佛在等着拉人上来的楚沧月先开口。 楚沧月负手望着上空,许久,声音才空洞寂寥道:“孤允你自由行事,唯有一条,不许不告而别。” 陈白起似意外他特意清空场地,单独与她谈话的内容竟是这个…… 她想了一下,回他:“楚王如今命在旦夕,却与小女讲这个合适吗?” 他听后,却另有一番理解:“倘若孤好生活着,你便会答应?” 如今解药尚未有头绪,并不一定会成功,他倒是信心十足的样子。 “那便待解了毒,你不妨亲自再来问小女一遍。”她似是而非地答道。 答应是不可能的,但直接拒绝或许会导致一些麻烦的后果,因此陈白起只能模糊其词,拖延时间。 楚沧月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当你骗人时,总会将自己装得很诚恳,就像撒谎也是一种善意的无奈之举?” 陈白起一愣,她……是这样的吗? “所以……我总会原谅你,舍不得怪罪你,甚至舍不得拆穿你。”他道。 他看她的眼神与旁人不同,那是一种宠溺到舍弃原则的伤感,如同冰山一样强大无坚不摧的人在她面前一下如此脆弱,陈白起觉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她纠结了一下用词,才憋出一句:”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忽然拉过她,凑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陈白起被迫仰起头:“承认什么?” “你与相伯旬惑亲近,却不肯与孤有半分干系,你待孤……是避之、拒之、弃之,在你眼中,是否……”早已没有了我? 楚沧月字字艰辛,半句苦涩至中段,却难以后继咽下之言。 她是否,还在执着地怨恨着他? 这句埋藏在心底的话,他竟害怕到不敢问出口。 陈白起虽此时没有恢复巫力,但楚沧月也不见得比她好多上,她一个巧劲推开了他,连退后几步,与他拉开了适当的距离。 她低下头,风吹起她的帽檐盖在了头顶,她的大半张脸都掩于下片黑暗之中,她身形在夜色中十分单薄。 “楚王,如果陈芮做过什么事令你误会,那我与你道歉,但……陈芮与旁的女子不同,绝不会成为某人后宫姬妾之一,陈芮心眼小,护独食,性甚善妒,且霸道,绝非良配之选。” 她一番话快速地说完,便不待他回应,直接跃身而下。 楚沧月站在高处朝下山之路看着,她身似一只神秘又绝美的蝴蝶落入夜色,与黑夜逐渐融为一体。 “不会有别人……一直都只有你。” 风中他低语的话也不甚清晰了,就像砸落在地面的水滴,零碎无踪。 他像一座黑色雕塑站在山崖上许久,尔后他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情绪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对暗处淡淡道:“鼬,今夜好好招待一下相伯旬惑。” 暗处一道声音不存任何异议,应道:“喏。” —— 夜里,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惊恐的叫声:“啊……鼠、鼠祸啊——” 门边的守卫相互对视一眼,也有些毛毛的感觉,但想到之前的教训,便硬着头皮没有理会。 只希望刺客盟的这位城主能够动静小些,别殃及无辜就好。 —— 翌日,一大早醒来的相伯先生的确如陈白起所言,没有宿醉头痛难受的感觉,但睡了一夜,他精神依旧萎靡不振,只因一个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眠,耳边总有人时不时尖叫哭喊着闹腾不休,还有“吱吱吱”龃木的声音在响,甚至睡梦中有一大片黑压压的老鼠爬到了他的身上。 他患着浓重的黑眼圈起身,心情极度不佳,尤其从南烛口中得知,他昨夜经历过的恐怖场景,眼神更是阴沉沉的。 不用猜,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他已知晓。 紧接着,他又就被人看守着研究药方,否则便不提供早饭。 “欺人太甚了!”同样两只黑眼圈、甚至眼还肿着的南烛气不可竭道。 但相伯先生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发脾气,甚至还十分配合。 这毒药方配设十分精妙,但对于知道其详细内容的相伯先生而言,着实没有太大的难度,只是反推出解药倒是需要费些精神,这就跟你知道一个人中了蛇毒,却不知道是哪一种蛇,需要一一对比毒性来锁定,他要干的就是这种烦琐而重复的工作。 相伯先生本打算慢吞吞地来进行,但经过昨日的事,他倒是不打算继续与楚沧月绵时间了。 一旦他认真起来,倒是效力十足。 再加上死地内的药物充足,很快他便炼制出第一炉解药。 勋翟谨慎,他并不十分信任相伯先生,觉得贸然服下解药不能楚王亲自上阵,万一有害,即便是杀了始作俑者亦无济于事。 “你并无中毒,服下这解药,只怕反而有害。”相伯先生道。 “先生这解药有毒?”勋翟反问。 相伯先生当着众人的面,坦诚道:“殒命之毒,着实是一种特,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以毒攻毒一说?” 以毒攻毒? 他们一愣,不少人的确听过一些,但谁也没有见过,也没有证实过是否真的可行,这种只是传闻的东西一下变成他们需要面对,事关重大,谁能放心? 七健将中有人迟疑:“可若是你别有用心……” “你们不信任我,又何必让我来替你们主动炼制解药呢。”相伯先生叹息道。 这时楚沧月却打破僵局,他淡声道:“将解药取来。” 勋翟有些错愕地看向他:“主公——” “若不服用,如何得知真假?”楚沧月漠然道。 “可这种真假……是拿您的命来试?”勋翟咬牙不赞同道。 但楚沧月却很平静:“这本就是性命攸关之事,拿命一试又何妨?” “楚王豁达。”相伯先生眼眸一亮,像是“真心诚意”地称赞一声。 其它人顿时都恨恨地瞪向他。 真是明目张胆地在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恶,甚为可恶! 相伯先生被他们这么多人仇视着也不慌,他摇头道:“无畏生死为勇,看破生死为透,你们远不如楚王啊。” 要说相伯先生这人看着跟个天仙一样好脾气,但实则一旦不高兴了,便向来乐于折腾别人,以别人强烈难受的情绪为食,这种恶趣味此刻倒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章 主公,来互相伤害吧(二) “可否拿给我看看?” 清绵温凉的女声此时响起。 僵峙的一众都齐齐望向她,见她伸出一只白玉小手,周身淡定从容,如山风绕峰不见摇撼,一时之间,念及前事种种,他们眼中不免都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期待。 好似,她的存在,便能给他们一个最正确的答案。 想起前不久他们俘虏了赵、魏与秦国的士兵,他们在屈辱压下看到陈芮出现时,那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亮光希望,那时候他们还不懂,她有何神秘力量令众心向往,如今却有些感同身受了。 此时此刻明明她的举动不合时宜,但没有人出声质疑她,或者反驳喝斥于她。 站在楚国对立面的相伯先生见她出声,睫羽轻眨,眸含泉淙水明,他转过脸,让南烛将解药奉上予她。 南烛看了看先生,又看了一眼陈白起,最后脸色古怪地将解药拿过去给她。 陈白起伸手接过,将它掂在手心观看了一下。 一颗黑色丹丸,浓郁的中药味,约小指头粗细,质地偏硬。 明面上她是在仔细观察,因为收到太多人紧密盯注的视线,她装也得装出一个高深莫测的模样,但实则她在用系统鉴定。 系统——药品名称:粗制的殒命解药。 粗制? 好吧,粗制就粗制,好歹不是冒牌的。 陈白起见系统“官方”认可它了,眼中凛色一松,她颔首,对楚沧月道:“楚王,小女觉得此药不假,你若信我,不妨服下它。” 嗳? 见她张口便劝服用,楚方一片哗然。 这么简单就辨别清楚了? 勋翟猛地看了一眼楚王,想看他是否会听信陈芮的话。 其它人张了张口,脸上都存有犹疑,想说再谨慎些,或者再拷究一下,但他们又确实没有办法来确定这个事。 在场唯有楚沧月看着她的眼睛,如同蛊惑一般,他玉清魅惑的雪冷容颜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上前捻起她手心的药丸,张嘴,直接一口咽下。 其它人惊讶,一脸猝不及防,但阻止已来不及:“主公——” 他们围拢上来,却被楚沧月伸臂挡后。 “还好?”陈白起小心地问道。 楚沧月道:“还……”刚吐一字,他忽然脸色遽变,猛地转过头,呕吐了一口黑血。 噗—— 陈白起一怔,看着地上那一摊血迹,有些茫然。 “主公——” 勋翟脸色大变,冲上前扶住他,满脸焦色。 “主公,可否撑得住?是否是解药有问题?” 其它人怒视相伯先生他们,团团将两人围住,胁迫怒喝:“是不是你在解药中动了什么手脚?!” “以毒攻毒,自是要受些苦楚的。”相伯先生被利刃所指倒还是冷静。 南烛虽然背脊冒汗,但也硬着头皮摆出强硬不屈的姿态。 实则他内心发虚,这、这……事真不是先生故意捣鼓出来的? 不,应该不会吧。 他自己给自己内心鼓劲打气,坚信先生一改先前懒怠之态在研制解药,绝不是为了要报复楚王,他是真的想早日制出殒命解药,早日摆脱他们返回秦国…… 见相伯先生面对这突出其来的一幕与他们的质问依旧如此笃定淡然,他们都半惊半疑,药理方面他们着实不懂,若是错怪了他的话……一时不知该不该发作,于是他们将为难又无处愤忿求救的眼神投向陈白起。 陈白起心中也是大为不解,明明都验证无误了,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她想到先前楚沧月因她一句话,便毫无疑问地服下解药,她自觉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便立即上去,用刚积攒了些许的巫力探入他体内查看情况。 感觉到她的靠近,这时,楚沧月直接挥开了勋翟的扶持,一头伏在了她肩头。 他虽然卸了大部分力道,但一颗沉重的头颅还是让陈白起感到了重量。 她伸出双臂撑在他的肩上,偏头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许久,他小声近似梦呓般声音道:“痛……” 这一声除了陈白起,无人听见。 “哪里痛?”她有些紧张了。 不会是解药是假的,毒入肺腑,命不久矣了吧?! “全身都痛?”见他不答,她又问。 “怎么个痛法?” 接二连三的发问,看得出来她是在真切的担忧着他,楚沧月从她肩上抬起脸来,肤色惨白,满头是汗,唇色沾染着乌紫色的血溃,看得出来他的确很痛。 “……感觉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陈白起瞳仁一窒息,盯着他的一双眼,却是久久无法出声。 这时,他忽然从她身上滑倒,她回过神来,立即伸手接住他,却感觉手心一阵湿腻稠粘。 她定睛一看,却发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竟开始冒出血珠,那血从他皮肤毛孔中不断渗出,不过片刻,他竟如同一个血人一般。 这一幕,直看得陈白起触目惊心。 当然,落在其它人眼中亦是如此。 “主公?!” “主公——” 周围一下闹哄哄的吵噪声覆盖了一切声响,他们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无措喊叫,哀痛万分。 他们看着相拥的两人,一时想上前,又不知为何拘停了脚步。 陈白起从人群之中抬起了头:“先、先生,这真是……解毒必经之事?” 明明那样多人的声音掺杂其中,但她的声音却极具辨识度,一下无误地传入相伯先生的耳中。 相伯先生望着她顷刻严厉冷然的眼神,本来该答的“当然”,却有些吐不出来了。 他覆下眼眸,像一下失了兴致一般,神色恹恹道:“殒命的解药我方是第一次试出,结果如何,听天由命。” “你怎么能不知道!?”勋翟气冲冲地回头,他朝相伯先生方气势汹汹走去,南烛第一时间挡在先生身前。 “你、你想什么?!” “这个解药是真的,我们再等等。”陈白起沉着脸大声道。 其它人一呆,看向她,面对她像坚石一样不移的眼神,他们之中有人很想反驳或者质问她,明明主公都这样了,她还坚信解药是真的! 但看到主公那痛得发颤,却仍旧紧紧地环在她身上的双臂,如同守护着她,一时竟红了眼,无法对她恶言相向。 陈白起由着楚沧月靠在她身上,她不动不移,将自己当成一截树桩,忍耐着了半天,终于见他慢慢平静下来。 她再一探,细察了许久,一直紧绷的脸才松缓下来。 “他的毒……解了。” 她的话就像一个开关,一下将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住了。 他们似不敢相信一样,问道:“毒……解了?” “嗯。”陈白起肯定地颔首。 勋翟倏地冲过来:“真的解了?” 他眼中的光简直能刺人。 “若不信,你自可等楚王醒后再问,眼下你们先带着他去换一身衣服,我这边有话想问一下相伯先生。”陈白起将已经昏迷过去的楚沧月推给了勋翟。 勋翟手慌脚乱地接过,一面控制不住表情颀喜若狂,一面又后知后觉听到她说要与相伯先生他们独处。 勋翟扶着主公,对此犹疑了一下。 “若将军不信任小女,自可留人在场监视。”她面无表情道。 他闻言脸上顿时划过一丝不自在,道:“不必了,陈女郎……多次相助于主公与我等,我自是信你。” 陈白起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那便多谢了。” 勋翟抱着主公走出两步,忽然又顿住。 “陈女郎,主公……醒来定是想第一个见你,望你能快些。“ 她与主公之间的事,他们虽说知道的不多,也没有看得多明白,但主公对她的在意是摆在明面上的,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主公第一次这样主动亲近一名姑子,以往他的不近女声就好像是为了等待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子出现在他生命中。 他不该再被辜负的。 陈白起神色有片刻停滞,但很快她便恢复成若无其事,她温声又坚定道:“将军说笑了,小女是有未婚夫的人,与楚王也并非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勋翟这时也想起了他那头顶仿佛有些绿的谢弟,顿时愧疚地叹息一声,什么也没再说了。 自古忠义两难全啊…… 待勋翟带着人走后,她掉转过头,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她上前一把抓过相伯先生的手。 “别出声,你们跟我走。” 由于陈白起已被楚国的人默认为友方,所以他们一路行走,皆不曾遇上阻挠盘问。 相伯先生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一出,不由得地奇道:“你这是……” “殒命的毒既已解,我们也该离开了。” 相伯先生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惊喜道:“你与我一道?” 能不一道吗? 她要的东西还在他身上。 经此一事,如果继续跟在楚沧月的身边,他是不会再给机会让她接近相伯先生的。 跟在身后一头雾水的南烛不解地探伸过头,问道:“不是,为什么要逃?既然毒都解了,楚王自该信守承诺,放我们大大方地离开啊。” 陈白起闻言白了他一眼:“你先生弄了今天这样一出,你以为楚国那边还会这样轻易放你们离开?” 不扒掉你们一层皮来补偿他们主公受的罪,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听见她话的相伯先生:“……” 陈白起又问相伯先生:“想来解毒过程不至于如此惨烈吧,你做了什么?” 她想起了殒命解药前标注的“粗制”二字,当时她只以为是先生第一次炼制,难勉手法不准,药物份量达不到精准的程度,但解毒之效并不多大影响,如今想来,她可能太小看这个“粗制”的内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一章 主公,别有用心 听见她话的相伯先生:“……” 说到这,陈白起嘴角弯起一抹淡笑,直接了当地问相伯先生:“想来解毒过程不至于如此惨烈吧,先生可是做了什么?” 她想起了殒命解药前标注的“粗制”二字,当时她没有多想,只以为这是先生第一次根据自己的判断炼制,难勉手法火候不准,药物份量达不到精准的程度,仅是这样,但解毒之效并无多大影响。 如今想来,她当真是天真了,也可能是太小看系统对于“粗制”标注字眼的内容了。 相伯先生虽然腿长步伐较大,但被她拖着朝前走时却跟不上她步履轻盈换速,因此上身前倾稍许,他身上的道袍水合服道袍赢弱轻扬,似水荡漾,他沉吟一下,笑盈盈问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陈白起一怔,紧接着内心不住冷嘲。 呵呵,承认了。 十分干净利落地承认了! 她麻木无情道:“诈你的。” 相伯先生:“……”他抿了一下唇,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我没承认。” 声量甚少,越发令人觉得他这是在心虚了。 相伯先生心想,只要我否认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陈白起斜了他一眼,嘴角一晒。 仿佛在说,现在装,太迟了。 只是木已成舟,再继续扯这些旧帐也无济于事,但对于他这种遇到事,不要慌,先搞个事非得“皮一下”的行为,她真的觉得非常相伯先生。 “如今他们心思都在楚王身上,正是离开的最佳时期。”她好像就此打住一般转过头去了。 南烛小跑地跟在后面,见两人的谈话暂告一段落后,他才挠了挠头皮插话道:“其它人呢,不管他们了?” “他们自有办法脱身,只要付得起代价,保住一条小命应当是没有问题的,至于秦军……到底先生还是替楚王解了毒,完成了约定,他们哪怕是为了成全在外名声,也不至于出尔反尔,行下赶尽杀绝之举。” 南烛想了想,心底还是不得劲,总觉得有些慌神,他道:“可是这周围都有楚军与刺客盟的人把守,这村落内倒是通行无阻,但想离开却是不行的吧。” 陈白起这时却凉凉地回了一句:“这种小事,难道还能难倒一个随手便能破解了雾界的相伯先生吗?” 相伯先生闻言,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看来,你对于楚王一事仍旧十分介怀。” 这下轮到陈白起不吭声了。 然而她这种表现令相伯先生感觉到了不舒服,他停了下来,并抽回了手,温温吞吞道:‘据我所知,你与楚王之间相识不久,期间还有未婚夫在场,你为何对他好似挺在意的?” 按理来说,他与楚王之间的事与她并无相干,她又何必对他行下的事咄咄逼人。 言下之意他只差没说,你不了解他的品性,最大程度不过是贪图他的美色罢了。 陈白起见他耍起性子站着不走,也停下来侧过身,面具下一双幽瞳若萤,若有所思道:“这类相似的话,楚王也对我讲过。” 相伯先生眼瞳微亮,他似有了兴致,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她回过神,拿眼看他:“想知道?” 相伯先生一听这话,神色收敛了几分,似乎还有些失望:“你的回答,大抵上不是我爱听的。” 陈白起却用着与他先前饶有兴致的相似语气道:“哦,那我想……楚王大抵也是不爱听我此刻要回答你的。” 相伯先生闻言稍愣了一下,在反应她话中的意思时,眨动了一下眼睫毛,微低眼眸,不知何时已嘴角含笑。 “咳……我方才想了一下,待到了曲转七回阵时,启动阵法后稍作改变以断后路,便可彻底摆脱楚国追兵。” 陈白起听了也不意外,这死地的阵法基本上都是鬼谷整出来的,他身为鬼谷传人,倒也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如今这人哄高兴了,倒也是愿意干正事了。 “需要多长时间?”她问。 相伯先生想了一下,保守估计:“不足半个时辰。” 陈白起颔首:“那我先去带郢衣过来,你们随便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不必留下任何记号,我有办法找到你们的。” 由于系统默认了暂时组成的任务队伍,所以他们的位置只要在地图上便可以找得到。 相伯先生这才想起被他刻意遗忘的一个人,这人虽然在他心中没有多少存在感,但在“陈芮”心中却不一定了。 然而,他却没有立场阻止她,只道:“你……真的会与我们一起离开?” 她虽信誓旦旦保证会来找他们,可到底她是主动方,他们除了等待结果之外,别无选择。 陈白起看得出来相伯先生他们很不理解她是怎么在人前拒绝人后又转变的突兀,她也知道一言两语也难说服他们信任她。 “自然,事到如今,我没必要骗你。” 相伯先生盯注着她的眼睛,仿佛想看出她眼底的所有秘密。 “那好,我等你。” —— 陈白起回头去找谢郢衣时,却见他独自一人站在药植田内,入神地望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郢衣。” 她站在他身后唤他。 谢郢衣一怔,转过身,表情有些意外:“阿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那边解药……” 陈白起打断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楚王的毒已经解了,所以,我们也是时候要离开了。” “离开?”谢郢衣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然后如光汇如星月眸中,明显感觉他身上阴郁之气一扫而空,他假模假样地迟疑问道:“可楚王……会轻易放你离开?” 好吧,这也是一个将事情看得透澈明白的人。 陈白起漠然道:“不用他允许。” 说完,她又道:“你有什么东西落下吗?如果没有,我们马上走。” 谢郢衣根本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他摇头。 “没有,我们可以立刻出发。” “那好。” 陈白起带着他准备按原计划一道去找相伯先生他们时,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嗤笑的声音。 “你们想走?” 陈白起第一时间将谢郢衣挡开,转眸一看,却是一直不怎么出现在人前的牙索。 她见他独自一人:“你打算告密?” 牙索脸色有些不虞,他冷冷地注视着陈白起,忽然道:“那天晚上……还有城主府中帮助我们脱困的人,是你?” 陈白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此时要离开了,她也没有必要否认做过的事:“是我。” 牙索听到她承认后,表情明显变了,但没有陈白起以为的勃然大怒或者被人戏弄后的强烈憎恨之意,他是一脸复杂地盯着她。 陈白起道:“我从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如果你觉得是我故意在愚弄你,想要向楚王告密的话,我不会阻止你的。” 牙索修倏地咬紧牙关,一脸黑沉,他哑然一笑:“在你眼中,是不是我始终就是一个耍诈无赖、卑鄙无耻之徒?” 陈白起有些意外他对自己的总结,这话与其说令她不愉悦,还不如说刺伤的是他自己。 她知道他的身世,也知道这些年来他流落在外,一衣一栗靠的全是自己的摸爬滚打,他会变成这样,也不会是他的错。 想到当初那个被她从楚宫带出的小小少年,陈白起有感而发道:“别抗拒你的叔父,他待你,是真诚的。” 牙索一愣。 “真诚?” 他似乎对这两个字十分陌生。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他远比你认为的要更看重你。” 她的话也是点到为止。 牙索并不喜欢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平静地问道:“你会去哪里?留在楚国,当真不行?” 陈白起对于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但对别人自然不能据实以告,所以她以哲学的口吻讲诉道:“住哪里其实无所谓,最主要是人心要安稳、安乐,安静,我的心告诉我,我要寻找的地方始终没有找到,所以我仍在途中,无法落地。” “好了,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了,剩下的便是你的选择。” 她说完,便带着谢郢主一道快速离开了。 牙索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脸上的戾气与阴沉渐渐消失,少年面庞却再无稚嫩之气,他有了一种从内到外的蜕变,他以前局限眼界而错失过许多,但以后……他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想要的东西从眼前消失了。 或许,他该试着去相信他叔父的……“真诚”,看看他的真诚能给予他多少价值。 —— 陈白起带着人与相伯先生他们汇合后,气氛并没有因为加入了多一个人而变得更加和谐热闹,反而更加沉默死寂,尤其谢郢衣在得知他们要与相伯旬惑主仆一道离开时,表情一下便不能看了。 他想问陈芮,但却被发现端倪的楚军追兵打断了,为了能够摆脱身后的追兵,相伯先生开启了曲转七回阵。 阵前相伯先生一下切断了后路,楚军茫然前行,一路追赶疲于奔命,但实则却是一直在原地打转,这个阵法与鬼打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最终陈白起带着他们冲出了死地,幸运的是死地外面绑着一些没有带进去的战马,他们一人挑了……呃,相伯先生是由南烛带着共乘一骑,四人一同策马离去。 远处起伏的沙丘上,有一人正遥遥地望着他们骑马远去的方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二章 主公,莲言十级(一) 成功从死地出来的陈白起等四人得益于行动迅速决定的猝不及防,但同时也由于仓促果断,他们身上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带。 茫茫沙漠之中,植被那鲜少的绿被湮没在黄色广垠之中,不是当地的居民根本辨别不了东南西北,就像一头扎进了沙海当中,拔沙脚陷,灼烫滚烈,连呼吸都难以持继。 这种情况即使再渊博头脑都得屈服于体能的孱弱。 所幸,他们之中还有一人兼具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 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每一次都靠着陈白起用脚去“丈量”,而且她每出去一趟,回来总能给这几个“嗷嗷待哺”的人带来吃的跟喝的,甚至她还能预判天气,及时避开一场自然灾难。 因此这一路上的困难基本全靠着陈白起”克服”,倒也是有惊无险地经过大半个月的沙漠艰辛之旅,他们终于穿过北漠之地,来到了夏盛时迁。 从时迁前往秦地这中间有一段不短的沼泽路,荒原水草茂密土壤泥泞十分不好走,一般人觉得危险都是选择饶路而行,但他们的选择却没有那么多,由于察觉到后面有楚军的追兵在,所以他们不得不选择舍弃了马匹,走这条相对危险的路。 陈白起将从北漠之地带走的几匹马绑在了野樟树上,打算等楚军追来后再将这几匹“借”用的战马还给楚沧月他们,要不然提前放了它们,它们会凭驯服的本能去找到楚军大部队,如此一来便会提前暴露他们的位置。 她回过头,看到在薄湖临水的相伯先生,他独自站在那儿,远处林莽草深,天空是浅蓝蔚白,他们所站位置悠然如湖中小岛,风吹过波光粼粼。 “先生,我寻了些衣物,我们最好换一身轻便的衣服,这样一路上不至于受衣物拖沓。” 走近了他,她抬眼,发现他神色淡泊平静,嘴角微微扬起,像那令人心旷如怡的风一般。 相伯先生收回视线,看到“陈芮“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套灰褐长衣,他倒是没有再矫情拒绝,他接过时,只真情实意地道了一句:“这一路上,倒是让你受累了。” 这一路上几人都受得她一人照顾较多,他看起来年长她许多,但反而还不如她坚韧、坚持。 陈白起又拿出一条肉干放在他的手上。 “这并不算什么,倒是先生这一路上瘦了。” 她除了巫力受限,高级刺客改造的体魄依旧较普通人强壮许多,所以她能熬的苦远比他们量大。 相伯先生摸脸,拿眼找她的眼睛,疑惑地问:“我瘦了?” 陈白起颔首,他外貌的确憔悴了许多,一路上他们条件差,没有戴帽子遮阳,他一张神仙似的玉白脸也被晒黑了,面颊削尖,唯精气神较以往要好上许多,一双凝墨的眸子像蘸饱足了光子的幻海。 “先生好像从不曾抱怨过辛苦,一路上也没有主动喊过要歇息,我倒曾一度以为你是不是被人易容调包了。”她开玩笑道。 他闻言,果然笑了,他凝着她,眼皮的褶皱较深,像飘红的花瓣惹上那一抹粉,那专注的眼神让人有一种一往深情的错觉。 他道:“与你一起,总是轻松愉悦,所以又何来艰辛抱怨?” 这一路上,他这样不知是轻浮还是认真的话时不时会说,当然是避着谢郢衣的面,陈白起也听怪不怪了。 她见他又不正经了,于是脸上的笑一收,端起脸:“先生,先换衣服吧。” 她派送完衣服跟食物,便转身要走,但这一次相伯先生却没有轻易放过她,而是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皓腕。 他的力道很轻柔,就像她只要稍微用力一些就能挣开他。 “你还能听得到鸾凤玉的鸣叫吗?”他覆下身,不容她眼神躲避。 陈白起看向他,顿了一下,正打算摇头,忽然耳边再度听到那一声拔天高亢的鸣叫声,它在她耳畔轰地爆炸开来,就像是遇上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一样,愉悦而吟唱清长,盘桓于空,长鸣不止。 她的嘴半张,怔住了。 它的鸣乐,比前一次的奏响更加优美,如同凤鸾飞天合鸣。 相伯先生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一下,他像极力压抑某种情绪地阖上了眼睛,却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凑近她耳,吐息灼热:“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听见凤鸣鸾合,便注定你会是我的命定之人,此生,我啊……非你不可。” 陈白起一愣,美眸瞠大,猛地推开了他,耳廓巧妙地擦过他温热的唇,有种发烫快烧起来的感觉。 她下意识捂耳,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像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气氛好像一下有了某种化学反应,两人都静止不动地注视着对方,仿佛都在等着对方给予一个答案。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突兀又冷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却见换好一身秦民朴素土灰色袍衣的谢郢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陈白起看到他,见他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目光却一直盯着相伯先生,便下意识开口:“郢衣……” 她一噎,想了半天说词,最后抚额。 擦!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也懵了好吗! “阿芮,我方才在荆棘林那边看到一片野林树,远着看去好像长着些野果子,只是树有些高,不太好攀摘,若是你,倒是轻而易举吧。”他对着她温声细语,但却始终没有看她。 一对上她无辜的眼神,他总会心软地忘了计较所有事情。 陈白起见他没再继续追问方才的事情,便有些回不过神似的“哦”了一下,她不确定地回道:“那好,我……去摘?” 谢郢衣这才看向她,扯出一个笑,他道:“嗯,辛苦你了,肉干太硬了,吃些果子可以润润嗓子。” “好,我很快就回来。”她爽快地应下。 她走后,谢郢衣却依旧站在原处。 此时的他,脸上哪还有之前勉强挤出的笑,他唇抿成一条直线,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你知道吗?” 相伯先生对于他的变脸与“小心机”也是看破不说破,他道:“知道。” “那你是明知故犯?”谢郢衣唇抿得发白,好像是无法理解道。 相伯先生挑眉,笑得很好看,以一种很理所当然的态度回道:“难怪你不觉得……越美好的东西常常越多人追逐,你若守不住,只一味怪别人掠夺强取,这种心态未免太过幼稚了。” 不肖说,听到这番莲里莲气的话是个人都能被气死。 眼下的场景就像谢郢衣本是待在农村明媒正娶的“大老婆”,随着“老公”陈白起入城,遭遇了城里来的“小三”相伯,相伯人长得好看又时髦,擅婊又绿茶,虽然谢郢衣为原配但始终底气不足,除了强撑的坚强外,他一无所有。 但人被逼到角落后退无可退则会绝地反弹,他已经改名了,现在叫钮钴禄谢郢衣! 谢郢衣鸦黑的瞳仁中闪过丝红光,终于宣布告罄,指尖于空气隐形中画出一个字符。 絆! 相伯先生松散的站姿一下便被锢住了,他愕然一瞬,使劲动,却像被一种无形之力给束缚住了。 谢郢衣在前冷目看着他,他伸出一指,猛地刺向他眼球。 相伯旬惑瞠大眼睛,根根分明的睫毛卷翘如羽,那根手指正停在他眼球黑仁处上方,薄薄一层的空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戳破碎。 “杀尔,如宰鸡牛。中原人,你未免太过自恃甚高了。” 一张如冰雪雕铸的容颜,他眼底的冷酷戾气毫无保留侵袭。 这是第一次,谢郢衣朝外面露出的尖利爪子,他舍弃了家族与过往,离开了母国,离开了巫族,这一路跟随着“白马子芮”,他可以因为她而收敛,也会为了她而拿起屠刀选择厮杀。 这世上,谁都无法阻挡他! “郢衣。” 陈白起感觉到了巫力的波动,她又返回走了过来,奇怪地看着谢郢衣与相伯先生怎么这么近地站在一起。 解。 谢郢衣转过脸,并无异样地道:“我这就过来。” 相伯先生身躯僵硬了一下,然后才能动得了。 他盯着谢郢衣离开的背影,眨了一下干涩酸痛的眼睛,然后伸手轻轻捂住。 许久才勾起嘴角。 “这熟悉的异士手法,终于找到了……” —— 两人并排而行,陈白起察觉到谢郢衣的异常沉默,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情况,只觉得他周身气压莫名有些低。 “方才,你与相伯先生在聊些什么?”她随口问道。 谢郢衣身上的气压瞬间更低了,明显并不想与她讨论这个问题,所以他跟她提了另一件事情。 “我已经与巫族那边联系上了。” 陈白起似乎没想到话题一下转到这上面去了,她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他们何时会来?” 谢郢衣垂下眼,道:“巫族是不会在无关紧要人面前显露身份的,所以……我们必须与相伯旬惑他们分开才行。” 陈白起觉得这个不是问题,便自然道:“我也只护送他们到秦国,再之后他们的行程便与我们无关了。” 她不信路上这么长的路程她还从相伯先生身上取不到图符。 谢郢衣一愣,随即难掩语气中的惊喜:“当真?” 他还以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三章 主公,莲颜十级(二) 因得了陈白起的保证,谢郢衣一颗漂浮烦燥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至少当再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能安慰自己对方不过是他们人生当中一块碍眼的绊脚石,等踏脚过去后,便随时可以将其踢开。 而相伯先生在谢郢衣一番“身体力行”的警告后,这一段时日倒也不再私下作妖,不知是另的谋算还是有了忌惮,总归两方的假象和平就这样维持了下来,没惹起陈白起怀疑。 天气越来越热,哪怕是阴天,也觉得闷热汗流,那湿辘辘的潮热直逼得人头昏脑涨,若是这种时候再干点什么体力活,那简直就是一种酷刑加身。 丰袤的水草地蔓延无际,泥泞土地行走十分艰难,稍平整干躁的路走久了脚底都能沾上一层厚实脚沉的泥锅巴,更别说越往里走,水深及踝,腐泥又软又深,这一脚下去再拔出来就是一个脚印的坑。 相伯先生身子一向孱弱,或许与平时做的都是些办公室类的脑力活计,像这种天气走稀泥路根本走不了几步就得歇菜,于是南烛承受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他一人扛起了两人的重量,拖着泥巴腿气喘吁吁地朝前迈步,而那被抛在身后的一长串脚坑印能证明这一路上他究竟有多艰苦。 “先生,你、你说……为何陈女郎只顾着自家未婚夫,不管我们啊?”南烛佝偻着腰,满脸是汗,一脸的凄苦相。 要说南烛是习武之人体力还行,但背着个比他还高的成年男子走上几个时辰的路也是够呛,更何况他觉得背上的先生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冷硬无情地压在他身上,并且还一直散发着一种阴郁又低沉的气压,令他胆颤想哭。 相伯先生趴在他身上,听了他的话,朝前看了一眼上方的两人,盯注半晌便收回视线,凉凉地瞥向南烛:“自然是因为有你的存在。” 南烛:“……”对不起,我不该存在。 他又想起了昨日陈女郎探测完沼泽路线时回来与他们商议,说前面有一条难走的水草湿路,由于遍布幅度太广,为节省时间绕不了路,只得直淌着泥水路走上几个时辰才能过。 当初商量时,陈女郎似考虑过,也曾问过他们打算,先生犹豫了一下,为难羞愧地说道自己体虚乏力,可能会拖累队伍。 他当时头脑一热,想着陈女郎这一路上替他们扛了多少累活难事,不能在这种时候给她再添麻烦,当然也是为了给先生鼓劲,他直接就大包大揽,声称倘若先生走累了,自己可以背着先生走。 当时陈女郎对他投来了赞扬认同的目光,他内心不由得一阵喜滋滋的,并且谢未婚夫也当即支持了他的决定,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喜闻乐见的大好事。 只是,当他转过头去,看到先生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他的心咯噔一下。 事后证明,先生的脸色何止不好,还能更不好。 “快些。” 相伯先生面无表情道。 南烛哭丧着脸,却不得不听话继续卖力上赶,他低着头小声嘀咕道:“靠近了,您又看得不舒服,一会儿肯定又得……” 相伯先生一顿。 他深深地看了南烛一眼,直看得他头冒虚汗。 “你既知先生不舒服,难道不该做些什么?”他语气温柔如绵线缠绕,慢腔慢调道。 “比、比如?”南烛缩了下脖子。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就不该自作主张先生的事情,不该好心办坏事,呜呜…… 相伯先生状似认真沉吟:“比如受个伤之类……” 南烛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不会吧,玩这么大? 好在,先生很快又道:“或者身体不适,吃错东西之类……” 南烛一听,立刻明白了他的“中心思想”。 “哎哟……” 南烛酝酿了一下情绪,便深吸一口气,故意放大声量引起前方走前探路两人的注意。 “怎么了?” 陈白起听见声音转过头,她布裙木钗,面上依旧戴着一张面谱,唇红齿白。 南烛脸皱成一团,哎呦地叫着:“我、我肚子痛……” 陈白起拎着裙摆,一深一浅地往回走了过去,一边还问道:“很痛吗?” “嗯嗯……”他连忙点头。 陈白起走近他,问过他痛的位置,南烛随便指了个肚脐眼儿周围的位置后,她似乎下意识想动手去按,却见南烛缩瑟了一下腹部在躲。 她顿了一下,收回手,转头看向前面剩下的那一段深浅难辨的泥泞水路,又看向一脸状似担忧沉默看着南烛的相伯先生。 她宽慰着先生道:“不用担心,南烛或许只是吃坏了肚子,不如……我先带着南烛过去,距离不远了,先生不如在原地等一会儿,我再过来接你。” 南烛一听“陈芮”要先送他,急忙摇头。 “不、不用,你不如先送先生过去吧,我、我原地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只是……” 南烛快速打断她,再次坚决道:“我、我能忍的,麻烦陈女郎帮我照顾一下先生,先生赶了这么久的路,体力本不就如我们武功之人,如今这天儿太毒,我不担心我自己,我只……只自责自己不争气,要陈女郎代劳。” 陈白起观察他脸上一直冒着热汗,但说话还算有中气,应当无大碍。 “那好,我让郢衣在这先陪着你,我会尽快回来。”陈白起道。 “好……我、我歇一会儿,便会赶上去的。” 看她如此郑重其事的向他保证着,如此真实的关心着他,南烛咬了下唇,低下眼,不敢与她再对视了,只怕眼底的心虚与愧疚会被她察觉出来。 陈白起的确没有多想,因为她想不出他们会这样胡闹的原由。 她看向相伯先生伸出手,深思熟虑后觉得两人的身高差的缘故,学南烛一样背着只怕会让他半截身子都掉进泥水里,所以她想将南烛背上的相伯先生接下来,再抱着走一段,却见相伯先生已识出她的意图,先一步跳了下来。 陈白起双手落空,见先生脚踩在泥里,顿时有种暴殄天物的感受。 他微笑着牵起她的一只手:“你牵着我引路便可。” 虽然她想抱着他走,他很高兴,但他更希望她换一种方式来拥抱他。 陈白起见他体力值低得可怜,怕他捱不住,便劝道:“可这腐泥路既潮湿又难走,走久了或许还会烂脚过敏,先生不必逞强……“ 相伯先生持续微笑:“无碍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再说,不是也快到了吗?” ……那是对我而言快到了,若换成你,我就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了。 但见他坚持,陈白起轻叹一声:“那好,依你,走吧。” 南烛在旁看着两人的神情对话,难皮疙瘩掉一地,总有一种陈芮“小娇妻”在宠着相伯先生这个“老夫”的错觉。 陈白起想了一下,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在相伯先生不解茫然的神色中,她挟住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将他半边身子的力量都架在自己身上,运劲踏步前行。 她带着他走,远比两人一步一行,拔泥踩坑地走要快上许多。 虽然如此一来,陈白起所要耗费的力气更大。 若是她巫力恢复了,她也不必用如此原始的方式来渡过这一截水路。 很快两人就经过谢郢衣的身边。 距离隔得也不远,再加上谢郢衣一直关注着,自己也听到是怎么回事了,他扫了一眼终于挺直了腰杆的南烛,又看了一眼小白花一般善良坚强的相伯旬惑,冷笑一声。 他故作不解地问道:“我记得相伯先生擅岐黄之术,方才为何不替自家小童诊治一番?” 相伯先生一顿,侧过脸看他。 “不、不用了……”南烛在后方摆手。 相伯先生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哪怕粗布麻衣在身,也有着白莲碧转流波般皎然自洁的风华:“眼下此处不便诊断,且南烛自小跟随我身边,药理方向亦略懂一二,他既觉腹痛或许是吃错了东西,想来也不必太紧张。” “是吗?”谢郢衣一脸不信:“我倒觉得他一开始喊得痛得紧,但怎么这会儿又似一下好了不少呢。” 而相伯先生则是“你不信但你没有证据”的心态胡说八道:“谢弟或许不懂,这人的承受力各不同,南烛自小过于娇生惯养,耐力不足,这其中的确有我几分责任。” 谢郢衣瞪眼看他,谁是你谢弟? 还有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这是打算来一招模糊焦点,再顾左右而言他吗? 陈白起直女,并没有听出这私底下的针尖对麦芒,她接口道:“这身体不舒服,哪管小病还是小痛,都会难受,先生也不必这样讲。” 相伯先生看她,苦笑一声:“我……只是不想别人会误会。” “若不想别人会误会……”谢郢衣胸膛起伏几下,似极力在克制出口伤人:“便别做些伤德性的事情。” 这话的指责针对就太过严重了。 陈白起颦眉,当即道:“郢衣,不可这样与先生讲话。” 谢郢衣听到她的斥责,只觉胸口处堵了一块石头,他也自知论心性的操控与城府,他不是相伯荀惑这个老妖精的对手。 他常常故意在圣子面前败坏他的形象。 不行,他不能让他得逞。 他努力让自己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看来的确是我误会了。” 相伯先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果然人都是会成长的,但随即他又收回视线,宽容道:“你也是因太紧张阿芮,我自是不会怪你的。” 谢郢衣冷冷看向他。 尽情得意吧,反正笑得最后的人绝不会是他。 见两人又恢复了之前的和平相处,陈白起便与谢郢衣交待了几句,先将相伯先生带过去。 谢郢衣见也没有更好的理由阻挠,只能任他们先走。 陈白起带着相伯走过了泥泞湿地,前面是一片地势高出一截的干草地,相伯此时也不用假装了,当真是喘着气软着腿半身几近都依在她身上走。 他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戴着面谱的侧脸,醉酒那一夜的事情很多他都记不清楚了,但她的五官在他不断地回想,一遍又一遍,终于能够清晰了起来。 微凉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觉得气氛正好,他无耻地暗忖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再深入培养一下感情? 正当他这样想着,却不想有人比他更急,一把将他反身就扑倒在了刺背干硬的草地上。 草榍扬飞,绿光炫晕流转,上方的人撑起一片阴影洒落,相伯先生愕然怔然抬头望去,只看到细碎的光从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清丽柔美的轮廓。 噗通—— 噗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四章 主公,湖中探(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别动!” 低韵却冷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由于是贴着耳廓轻呼出,就像有一股带着暖意的风刮过耳膜最痒的部分,令人不禁轻颤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 一只手快速掩住了相伯微张欲言的嘴唇上,那力道略重,将他的气音全数压回了他的喉中。 “嘘……” “陈芮”覆下脸来,距离一下拉得很近,那双眸子一下纤毫毕现,它状似桃瓣,尾端轻曳多情,然瞳仁偏深致冷静,她正盯注着他。 相伯先生怔忡失神,她手心有一股无法形容的香风,席卷他呼吸感官的全是她的存在。 噗通—— 噗通…… 心跳一度乱了顺序,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人……别出动静。” 低低的警示延迟了好久才从他耳中传入他脑海之中,将他从这场“绮梦”当中拉出来。 “楚军?” 她掌下的唇凉凉的,轻轻阖动着,陈白起没有听清他的话,但却通过他的眼神大抵猜出他在说什么。 “不……”她似在思索,但由线索太少又不能确定答案,最终只传音道:“这些人跟在我们后面有一段时日了,但却一直没有现身,我也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杀意,但这一次他们却不再遮掩行踪隐匿在暗处,而时直接等在了我们前头……” 这才是她一直觉得诡异又无法理解的事。 相伯先生没再试图讲话,他知道她眼下身体还在恢复当中,不宜动武,若是弄出动静惹来对方注意,只怕会给她带来麻烦。 他们一直等在那儿自是不在意暴露了,可她却不能再这样拖时间了,郢衣与南烛他们都还在后方,她若想让他们三人安全,还是得想法先引开这些人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陈白起传音给相伯先生:“先生,你莫要动,待在原处等上一刻钟后再起身,时间长了不见我回去,南烛他们自会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昼时会赶过来与你汇合。” 他听出她的意思了,一把拉下她遮嘴的手,目光深暗,做着口型无声问道:“你呢?” “目前尚不知他们的目的,倘若是为了先生而来,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先引开,你们趁机脱身。” “若他们的目标是你呢?” 陈白起摇了一下头:“是我与郢衣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与他并非中原人,第一次踏入九州,牵扯上最危险的事也是北漠之行,除此并无其它恩怨仇人。” 相伯先生闻言后,一时沉默安静地看着她。 他猜出了谢郢衣大抵是异域的人,但却从未打心底里认为“陈芮”并非中原人。 因为在谢郢衣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有很浓重的文化落差隔阂,甚至是语言礼仪差异,但在“陈芮”身上他却感受不到这些,她却像一个九州本土人士,从她身上你能品到不一样的思想与见识,她就像大海广纳万物,但却不会是仅仅是某一样的特别。 他对她的来历自然是好的,可他好像又隐约知道,若问到敏感的事,她不想说,他不仅什么也问不出来,或许还会将她推得更远。 “我帮不了你,这个你拿着。” 他从袖兜摸出一个竹筒样细长的东西递给她。 陈白起认得,这是韩国王室特制的火漆筒,外漆黑药,内里一般都装着密闭的毒气,有不伤人性命的迷药,也有杀人的。 她没有拒绝,只是以她目前的身份自然是不懂的,是以接过之后她假意用眼神问他——这是什么? “遇到时危险,拔开它,记得闭气。”他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只能简短地告诉她用法与禁忌。 陈白起倒也相信他,于是她颔首,将火漆筒收起来。 叮—— 系统:检测到人物获得道具——火漆筒,是否收纳入系统包裹? 陈白起:是。 “保护好自己。”她这一次没有再传音,而是靠近他耳边小声,郑重叮嘱。 相伯先生呼吸一紧,正想也说些什么,却见她已伏跃而起,像灌林中灵活的小鹿,她故意弄出些动静,紧接着便飞奔出去。 唰唰唰—— “在哪边,快追!” 几道移动速度飞快的身影紧追不舍,很快他们就不再视野范围内了。 相伯先生躺在草地上,呼吸轻缓,他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一呼一吸,保持着冷静的思绪与沉静观察四周的头脑。 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弗生经”,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翻身坐了起来。 远处带着湿热的风吹弯了一截蒲草,他方始抬头,便听到一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先生可否替我卜上一卦?” 相伯先生背脊徒然一僵,只因这道声音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人,它杂音很多,既不尖锐也不平缓,声音既不粗狂也不斯文,就像众声集汇成一道的假音,再加时机不对,着实怪异又令人惊悚。 半晌,他松下身来,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果不其然,他环顾四周一圈,并无发现此人的行踪。 “听你言辞倒是诚恳,然而这藏头露尾之行为,确令我不敢应对。”相伯平静道。 那人回道:“你若见了我,于你并无好处。” 这话倒是有些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的意味。 相伯荀惑拍了拍压折在身上的草榍泥土,像是真诚劝服道:“若你是为求卜一事,阁下何不去寻阴阳家的人,相较于我学术不精,他们才是行家。” 更重要的是,阴阳家的人是开门做“生意”的,只要出得起他们门中要的价格,他们一般来者不拒。 那人却像曾经考虑过似的道:“若是算自身前程祸福,阴阳术倒是相宜,但若是其它,却不如先生有先天之计,所以我心中所挂念之事,还是找先生倒是更为合适。” 相伯荀惑一震。 先天之计…… 先上天一步要做的事,该是怎样一件颠覆野心之事? “阁下……只怕高看小可了?”他掩下个中情绪,自谦道。 “鬼谷新一任的鬼谷子……相伯荀惑,你担得起我的高看。” 这时,一阵猛烈刮来的风将原本平静的空气搅乱,耳边是草木刮蹭的哗哗声响,一道身影自远处迅速拉近,就像加速的画面,这个人戴着斗笠,身量很高,也很瘦,整个人的存在感像缥缈的雾意,有种空濛的虚芜感。 相伯荀惑一下被他的气压逼近,发衣乱扬。 下一秒,一只苍白、近似老树枯朽的手伸近他的额头,轻轻一点。 叮咚…… 似有水声从高处坠落入冰湖之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冰冷到骨子里的触感好像百来盘虬的树根脉络,迅速侵入了他整个身躯。 他不禁生理不适,抖动了一下。 耳边再度传来那道难辨清晰的声音。 “你活着更像一个迹,你身上有命运的味道,所以你能勘破……” 他一下拉近了相伯先生,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很久,相伯先生被他抵住了所有的行动,哪怕危险意识尖锐地发出了警鸣声,他却发现他动不了了。 “我本是来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忽然道。 相伯虽然身体动不了,但还是能说话的。 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形容——危险。 从他身上他什么都“看”不见,就像面对看不见却又存在的空气,它可以是一直无害的,但也随时可以让他窒息而亡,它的威胁是来自于四面八方,避无可避。 目前能做的事,最好是顺着他的话走。 “寻人?生或死?” “生。” “那你要找的人,想来已经有消息了。” “何故?” “能确定生死的,那自然是找着了。” “嗯,确实找着了。” 两人聊着无趣又空洞的话题,就好像他们彼此的思绪其实都不在这对话上面。 那人一面应同,一面松开了手,只觉四周一下寂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就好像空间一下被时间定格了似的。 “先生可否替我卜算一下,我寻之人是否能达成我之毕生心愿?”他的语声终于不再轻飘飘不着地面了。 相伯先生在他手指离开之后,那冰冻僵硬的身躯才终于有了回暖的感觉。 他那失去血色的面容亦重新恢复了许多。 万金油语录顺口而出:“有志者事竞成。” 那人却摇了一下头,斗笠下的面容似隔了千重山,声音平和又低沉道:“这于我而言是一件大事,希望先生最好慎重对待。” 相伯先生历来也是一个不怕被威胁的人,他是面皮软,骨子里极傲之人。 他面浮温雅洞悉一笑:“既是大事,那卜算的结果好与坏,你都不会放弃,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人闻言停顿了一下,似在想着什么,最后,他抬起头,看着相伯才慢吞吞道—— “其实,我只是在找一个看得过去的借口,看杀不杀了你……” 随着这句很寻常口吻的话语落地,一股深渊般扼人咽喉的恐怖气息却开始弥漫开来,就好像之前他所有的话都只不过是一场客套无聊的开场白,而最后这一句才是他的真心所想。 相伯荀惑眼眸微敛,倒是没有这般轻易被吓到。 只是心理强大没有什么卵用,他一介弱质生,一碰上这等以武相挟之事,不能硬碰硬,只能靠它法获胜。 他觉得或许自己的处境还不至于全无生机…… 这人的确对他有杀意,然而却因顾忌或者其它的思虑阻挠而一直没有实施行动。 尤其是那一句……“看得过去的借口”,凭他这等世上难寻其一的身手,若想杀一个人,又何须找什么借口,除非他怕杀了他之后,无法向某些人交待,或者无法达成某种目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五章 主公,湖中探(二) 最终,那名不知来历的神秘人没有对相伯荀惑出手。 他拢着双手,瘦长如白鹤伸颈的身躯隐于水草摇拂当中,风扬身现,风止,人隐。 “罢了,还是留给他/她吧。” 似经过一番不怎么严谨的衡量,他才道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然而相伯先生身上的危机感却并未减弱,他面上似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道:“无功而返,你不遗憾?” 那人闻言,似讶地瞥了他一眼。 随之,喉中滚动了几下,闷闷地溢出了沙哑的笑意。 “确也遗憾……” 随着他的低话,不知打哪刮来一阵湿潮大风迷眼,水平面骤然泛起层层涟漪,相伯先生下意识转过脸,待风平水止,他心中若有所觉,再睁眼望去时,已不见其踪影。 相伯举目望去,空荡无声,他独自一人站在辽阔的草地上,天地一下仿佛被拉大了,他渺小如一粒米砂,极蓝悠然的白云下,草绿间白色河流汩汩而过,千里风光,连天草绿碧水。 那人……的确离开了。 他静默伫立了许久,直到南烛与谢郢衣一脸是汗地匆匆赶到。 如陈白起所料,他们两人在原处等待的时间超过了预期,心中便开始着急了,从哪个层面而言,他们都并不放心两人一道离开,于是在久等不见“陈芮”如期返回后,关系如冰的两人也不商量,直接像拔河竞争似的,争先恐后朝前赶路。 “阿芮呢?”谢郢衣一上岸乍见相伯荀惑一人,疲倦汗流的脸色一下变了:“怎么只有你在,她人呢?” 相伯先生眼下神色已恢复了平常,他看了谢郢衣紧张的神色一眼,念及“陈芮”他眼中似有歉意:“来了一拨可疑的人,她去引开他们了。” “什么可疑的人?”谢郢衣怔愣了一瞬,却因他的解释太过空泛,心似烧着了一把火:“你就让她一人去了?” 若是全盛时期的白马子芮谢郢衣还不会这般担心,可如今的她巫力耗空,正值虚弱期间,她的一举一动皆会牵动他那颗紧张的心。 “具体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先离开此处,我会沿路留下印记,她若看到自会追上来。” 相伯先生何其敏锐,他大抵猜出对方的目标在于自己,而引开“陈芮”只为腾出独处空间,是以只要“陈芮”足够机警,应当不会有危险。 只是他想不明白,那人对他的态度十分奇怪,来者不善是自然的,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仿佛杀他与放他之间,权衡于意念之间。 本依他那鬼神莫测的手段杀他一个没有防备与武功的人,简直轻而易举,即便有“陈芮”在身边,但两者之间的差距他也能够感觉得到,丝毫不会阻碍到他。 可他偏生做出一些令他费解的事,比如故意让那些人引起动静,借机引开“陈芮”,这完全没有必要,若他想动手,依“陈芮”眼下的状态也根本阻挡不了他。 若他只想会会自己,谈些隐密之事,他也完全可以让“陈芮”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些直接的方式他都没有选择,而是更加迂回用心,他思来想去,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与“陈芮”是否认识,他并不想与她在此碰面,才故意引离错开? 虽说这个猜测没有太多佐证确定,但他的直觉却偏向于此。 “是不是与你有关?”谢郢衣冷声质问道。 南烛见不得人这样与自家先生说话,当即跳出来,挡在自家先生前面,满脸骄横瞪着谢郢衣道:“现在讨论这个有什么用?你再吵大声点,最好将人引回来,让陈女郎的努力都白费算了。” 他虽然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当着他的面凶他家先生,他当他南烛是摆设吗! 谢郢衣倏地一下拢紧双眉,他抿了下唇,盯着这对主仆眸似寒刃,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你们最好祈祷她会安然无恙地归来……” 相伯因那神秘人之故,心情也不活跃,但也能理解谢郢衣此刻的心情,因此对于他的怨怼敌意并未放心上,他挡开面前的南烛,平心气和与他道:“我自不愿她有分毫的损伤,只是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她的拖累,还是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听她的话等她找来。” 谢郢衣阴沉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相伯先生再道:“她离开前曾说过,保护好自己,我相信这句话不仅是对我说,也是要告诉你的。” 谢郢衣眼波一动。 “贸然冲动,反而容易坏事,她是一个智勇之人,行事若无把握,便不会独自前去,你于她相交甚于我,相信你应懂她、信她。” 谢郢衣听着相伯先生的话,面似幽水死寂。 “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自是知道,反而是你,别以为有多了解她,她的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幽暗深漆的眸子摇曳过一道光,他转过身,便朝前走去。 相伯先生听出他话中有话,他在暗示他所见到的“陈芮”可能只是她示人的其中一面,只有与她最亲近之人才会知道她的全部。 老实说,比起谢郢衣对他不加掩饰的危机感与敌意,他对谢郢衣掩藏的恶意亦不少,要知道名为嫉妒的涌滚恶流是人性中最难平息的,自从知道他是“陈芮”未婚夫那一刻起,哪怕是他,也无法控制它的成长与反扑。 南烛见先生一直没讲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那个姓谢的又满腹戾气独自一人要走,想到他再怎么样也是陈女郎的未婚夫,如果人丢了,等她回来问起岂不无法交待? “嗳?你往哪走,这个地方这么大,别乱走一通最后迷路了!”南烛跺脚,叫他:“你不想陈女郎回来找不着你,又受累再跑一趟出去找人吧?”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戳中了他的要点,谢郢衣脚步停了下来,见他没再私自行动,南烛瘪了瘪嘴,想着毕竟人家未婚妻前后帮了他们主仆大忙,眼下对她家落单的未婚夫宽容些也是应该的。 于是便没计较太多,见他要走,便带上自家“柔弱”的先生赶上去一块儿,正巧见他从袖兜内取出一样东西出来。 他手中摆着一个巴掌大的圆扁盒子,盒子的盖子揭开,里面悠悠晃晃地飞出一只小虫子,瞧着比蚊大一些,又比蝇虫小一些,若不仔细盯着看很容易就会忽略。 “这是什么?!” 南烛瞪大眼好奇地打量,却见它越飞越高,然后像探头一样,锁定了一个方向,便飞远不见了。 谢郢衣等了许久,才冷声道:“它会去到她身边给她引路。” 听到这话,南烛的好奇心更是被高高吊起,他想问这是什么虫子,为什么会引路,它怎么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可转头一看到谢郢衣的那张臭脸,他就知道就算他问了,他肯定也不会理他。 于是他忍耐下来,咽下到嘴边的话干脆也不问了,他操起手,哼了一声,也不稀得搭理他。 —— 三人一言不发地赶路,因为顾忌陈白起会找来,他们没有离开与陈白起分开的地界太远,只找了一处相当隐蔽可遮挡躲藏的地方。 湿地总是草茂丰长,不远处一个天然浅泽湖泊,湖岸树影倒挂,影影绰绰。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每个人身上都溅了不少泥,衣污狼藉。 入夜之后,为保险起见,他们并没有冒险烧火照明,这种天气夜里根本不冷,夜里燃火大多数是为了趋赶野外的虫兽之类的东西,只是此处地界开阔,若有野兽出没倒也能及时察觉,只是夜里想睡个安稳觉却是不能了。 人身上有汗还有污渍,那盘桓在湖边的蠛蚊就像闻到腥味一样蹿过来,一晚上都嗡嗡嗡地在耳边响个不停,相伯先生一向看重自身洁净,忍了许久,终于还是耐不住道:“南烛,替我守着。” 他交待完,便走到一处有水草遮挡的湖边位置,慢慢脱衣下水。 一入水,他便阖目轻嗌一声叹息。 只觉一天的燥热与晦物都经这明净的水冲刷掉了,那冰凉触发肌肤的感受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他缓缓睁开了眼,天色昏暗,不知打哪飘来一串萤火虫围着他转动,幽黑的水被照亮得熠熠,水光流溢在他白壁无暇的面容之上。 “卦象上明明平安无虞,可为何你仍迟迟未归……” —— 说话另一头,拉回了白日,陈白起独自一个孤勇地引着那群可疑之人离开后,那些人倒是勤恳地追着她绕了几圈,可渐渐地距离拉远,等陈白起再回去那群人却没了踪影。 起先,陈白起担心或许是对方故意引诱,她按捺在原地不动,等了近半个时辰,但对方一直都没有动静,好似真的放弃了她似的。 她心觉古怪,于是立即原路往返赶。 回去的路上,她心里不得劲,便一直在思考,总觉得她这一路好像不是在引人,而是被人“引走”了似的。 回到原处,她果然没有找到他们,而相伯先生他们也不见了,她在四周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打斗跟受伤的痕迹,心中松了一口气便猜测或许他们三人是按她所说的那样先行离开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六章 主公,说了你可能不信 正当她打算起身去找人时,忽然在空气中感应到了一丝微弱的牵连。 就像脆弱的神经忽然被拨动了一下,一股电流蹿过流走十分玄妙的感受。 她抬起了头,眉眼微动,视线便准确地落在一处,只见绿深交叠的叶片随风轻晃,其中有一片叶尖上点缀着一个并不出奇的黑点。 当“黑点”不动时,就像是一块溅上去的黑泥点,半分不起眼,但倘若离得近看了,才清楚它是有棱角起伏,是个活着的物体。 “……篦虫?” 一个陌生的词,但陈白起却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虫子,但她的身体却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的记忆似的,能完美复刻一些不曾见识过的东西留下印记。 篦虫。 一种从胞衣脱壳便是成双成对的虫子,它们的成长期较一般虫类要漫长太多了,而成熟期的雌雄篦虫在进入交配期时,双虫的身体便会散发一种奇异的气味来吸引彼此,因此双虫无论隔多远,只要将其中一只放出,另一只都追随气味而来。 因此篦虫有这种特性,所以巫族的人特意将培育成熟的篦虫用于追踪与引路。 当然,这种篦虫得之不易,也只有巫族的人手上才有,也只有巫族的人才懂如何使用。 陈白起走上前,用了一点点巫力催动,被巫族驯服的篦虫不再像壁画一样贴叶而伏,而是动作悠晃地飞到她手上。 仔细看,小小一颗落在掌心,像一颗圆滚滚的黑芝麻,它背部覆了一层硬甲壳,却不是纯黑的,在明亮的光线下有些显锈红。 总之“篦虫”看起来完全不显然,就像野地里随处可见的那种瓢虫。 她知道这是谢郢衣专程留下给她引路的雄篦虫,雌篦虫在他那儿。 看到留下的篦虫,陈白起更加确定他们三人如今安然无虞,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而是先绕道去办了另外一件事情。 耽误了些时辰,当陈白起让雄篦虫带路与他们汇合时,开已经大黑了,四野茫茫,土厚草莽,虫鸣低吟。 她从开阔草地走到了稀林,草势起坡度缓下,腿上的缠绕的湿热倒没有白那么执着了,夜间清风徐徐吹来,白日的闷头湿热也被吹散开来,只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走了没多久,旁边的杂野斜坡浮延起一层疏光,她打眼看去,便看到一群蓬雾聚集萤火虫在草间飘过,昏暗的夏夜好像瞬间被洗礼了一般,密叶光笼影,寻常的夜也像有了另一种梦幻的滤镜。 陈白起看到此景,再经夜风吹发轻扬,心情平静而舒缓,她看到前路一片昏暗无光,却经它们恣意欢快游走而变得敞亮,正巧篦虫所引的路相同,她便跟着它们走了一段路。 不知不觉,她被引到了一片星斗浇灌而下的湖泊前。 她脚步乍停,抬眼间,只觉清新的气息与豁然开朗迎面而来,夜虫鸣起,层层鳞浪随风而起,伴着跳跃的星光月色,她目光尚未从明净波光的浅湖上移开,耳中却收到一阵异样的声响。 哗啦—— 似有水声被拨动的声响,陈白起耳根子一动,她想着莫不是有什么动物落水了,于是拨开一截垂枝,走上前,却不想下一幕却看到了一幕美男出浴的画面。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这一刻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衣湿贴肤肌,墨发饱足了水份如光亮的丝绸垂落,底部一截如墨花散开,黑与白,如淤泥中盛开的一朵白莲…… 哗啦—— 她怔忡了一下。 等回过神来,十分自觉心虚立即转开了眼。 然后,想了想,颇感无语又无奈地抚眼仰头。 非礼勿视。 这是第二次了,她怎么好巧不巧又撞上这么尴尬的事,好在这一次相伯先生并不知她的存在,只要她悄然无息地默默撤退…… 她放下手,脚尖微缩正打算往后挪。 但刚要动作,突然,陈白起脑中一道闪电劈过,她蓦然清醒过来。 她停下,开始寻思,她这不是正打算想找机会看看先生身上有没有纹图符吗,眼下……不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她又有些迟疑。 机会是机会,只是这种偷窥人男士洗澡的的行为……未免太猥琐了吧! 她板起脸,内心斥责完自己,目光就忠诚地开始在湖边毫无察觉的人身上窥看。 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背……哦哦,白得发亮,不对,专注些。 嗯,转过去了……咦,没有? 前面呢……也没有? 手臂上呢? 还是没有…… 奇怪了,怎么都没有? 陈白起为难地颦起眉,视线不自觉地往下…… 上半身既然哪都没有,不会是在…… 陈白起脸色顿时变得深沉起来。 这也太为难她了吧,她不是那种为了任务可以轻易掉节操的人啊。 这次犹豫了时间稍微长了些。 这时,她余光见水面闪过一道碎光摇曳,她动态视力经系统改造已算登峰造级,即使如今巫力不继战力因此折损大半,但却不影响她的其它加成。 当她看到不远处平静的湖面像有什么东西朝这边游过来,水纹层层涟漪泛开。 她察觉到不对劲,再定睛一看,借着星月之光与萤火偶尔的浮跃,却见水下一条红色水蛇正朝着相伯先生的方向游去。 叮——系统:检测到红线蝮蛇,剧毒。 陈白起一下严肃起来,现在可不容她多想了,眼见毒蛇已经要接近相伯先生了,她眼睛一瞟,在垂落的枝叶折了一片叶子,运足劲头,对准蜿蜒游动的蝮蛇划去。 咻—— 叶片如利刃划过空气,水流被截断发出“咚”的一声。 她不确定这一击是否解决掉了那条蝮蛇,向前几步,簌簌草叶被踩动,丛中原本隐匿的萤火虫一下被惊起,只见点点萤光漫星而起,它们在草丛中飞舞,万物灵生,湖面一片被映出朦胧绿幽幽的光,唯美又梦幻。 煌煌萤光之中,湖中的人似讶异不解,但也听到了动静,蓦然回首望来时,那双饱蘸光线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松。 陈白起也一脸冷静地回视他,她的表情力图镇定却仍掩那么几分被当场抓包的不自然。 这时,林中背靠树后的南烛听到一些动静的南烛。 “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由于湖边传来的声响不大,又没有听到先生的惊呼声,所以南烛只谨慎了一下,没有立即冲过来,而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相伯先生回过神,多看了几眼岸边僵直站立的“陈芮”,撇下眼,清了下嗓子。 “没、没事,不必过来。”他讲话时,脸色有些控制不住的发烫微红,但语气却很笃定的。 不是,他为什么要撒谎?! 陈白起一头黑线,她感觉他肯定是误会了! 她绝不是在耍流氓,更不是故意要偷看他……咳,一开始的话。 这时,她眼尖又看到那条红线蝮蛇果然没有死,甚至身残志坚,一击不中,再次从水下一蹿而上,打算缠滑到相伯先生的手臂上。 相伯先生似感应到什么,他下意识转头,便见一张大张蛇嘴朝他扑来,他脸色遽白,还没有反应过来,陈白起已先一步下水。 “别动!” 她动作极快,只因早有成算,伸手一把将它揪住,指尖运劲直接气断七寸,再“唰”地一下将死得不能再死的红线蝮蛇扔开。 “先生没事吧?” 她转过身。 不想,相伯先生方才似受了惊吓,胸中憋足的一口气刚松下,脚下一个打滑跌倒,便朝着她的方向扑过来。 陈白起身体本能侧身一避,他便直直朝水中倒去,但下一秒陈白起手臂一伸又将他给捞了回来,并且视线极快在他身下转了一圈。 不动声色。 嗯?没有? 她两眼瞪圆,像是付出了莫大的牺牲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得到一样。 这、这哪哪都看过了,怎么还是没有?! 陈白起不相信! 知道赌徒心理吗? 输得越多越不甘心,想翻本将本金赢回。 她扶好“惊魂未定”的相伯先生之后,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关切道:“先生,夏湖毒虫甚多,你若洗好,还是早些上岸吧。” 或许相伯先生也觉得眼下的情形十分尴尬,因此他被陈白起捞着站稳之后,便一直一声不吭,看样也并不打算羞愤暴打她一顿。 方才那毒蛇他应当也看见了吧,她毕竟救了他一次。 陈白起暗松一口气,便推着他上去,他只穿了一条湿透的裤子,一步一步上岸,她却留在湖中没有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 相伯先生顿住,双臂环胸,缓缓转过脸看她:“……” 陈白起闭上眼,无辜道:“我一直闭着眼,什么都看不到。” 相伯先生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总之也没有说话,转身继续走。 事实上,他一转身,陈白起又睁开眼睛了。 她的目的真的很单纯。 到底在哪里呢? 难道真的没有纹在身上? 结果……她还是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与图符相关的东西。 相伯先生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了,他的动作很优雅好看,可惜满心只有图符的陈白起无心颀赏这些。 由于野外没有擦身的布,所以他直接将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往身上套。 正当陈白起满心失望悻悻收回目光时,突然发现他底下的那层亵衣在被打湿后,竟显露出一块颜色。 陈白起当即一个激伶,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叮—— 系统:恭喜成功获得到图符1/4,已复刻于系统任务中,可于任务详细中查看。 原来,图符一直藏在他最里层的那一件衣服上啊,而且必须是遇水才会显现。 若没有这一次的巧合与误打误撞,只怕她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功夫才能得到这一张图符。 陈白起感觉先前失落的心情一下豁然晴朗。 真是让她好找啊,还闹出了这么一场…… 她嘴角微扬,余光在不经意扫过一处看了什么,霎时表情一滞。 却见前方出现了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站在那里多久了,一个神色震惊,用一种复杂愤怒的眼神瞪着她,仿佛没想过她会是这种人,而另一个则泛着森森凉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完了,她感觉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七章 主公,但我还是要说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小树林里,自从一起从湖边回来之后,四人便成了泾渭分明的三角对立位置,互不交涉靠近。 一边是“同仇敌忾”队相伯先生与南烛主仆。 相伯先生:“?” 一头乌(绿)云队谢郢衣。 谢郢衣:“呵。” 一脸麻木自暴自弃队陈白起。 陈白起揪干身上湿辘辘的衣服:“莫挨老子。” 这针叶林子里后半夜很安静,原本存在的风声、蝉声都彷佛销声匿迹,他们没有烧火所以没有火光,月色洒下也被枝叶剪影稀碎,只落下斑驳的痕迹,撑颚望着空气一处,陈白起打了个哈吹,有了朦胧的睡意,眼皮逐渐往下垂。 这时,她听到南北方向南烛跟相伯先生嘀嘀咕咕问道:“先生,她……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那声音,何止一个咬牙切齿。 陈白起的睡意一下就散了,她调整了一下方位,竖起耳朵。 ……这是在背后说坏话的节奏啊。 “你误会了。” 相伯先生温声细语道。 陈白起听见后心中的小人直点头。 对对对! 都是误会。 “可我全都看到了!”南烛义愤填膺,禁不住提高声量。 相伯先生连忙伸手压了他肩膀一下,示意他语量小声些。 他转过脸见“陈芮”闭着眼耷拉着脑袋,好似睡着了,才低声道:“那只是意外。” 对对对对! 陈白起赞同。 只是意外。 南烛却不信,他气红一张嫩脸,又道:“只是意外她怎么一直都在……看?” 到底是年纪小,没有经历过事,讲到最后,他都难以启齿了。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维持微笑的心态。 相伯先生也回忆起陈芮当时那“专注”巡视的目光,只觉经湖水洗刷清凉的肌肤又开始有些发烫,他喉头微痒,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力替她辩解道:“她估计是怕我再遇上危险……” 陈白起唰地一下亮了眼,要不是眼下情况不允许,她都想给相伯先生鼓掌叫好了。 对对对对对对! 她那是关心! 可南烛没有那么简单被说服,他两眼瞪得像青蛙,再次发出有力的重锤:“可你都上岸了,她还一直盯着你穿衣服,这简直那啥了!” “那啥了”可以翻译出——丧心病狂,道德败坏,色欲熏心等一系列虎狼之词。 陈白起再次倒吸一口气。 而相伯先生一哑,这一次,缄默的时间稍长。 很明显,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她的这些行为。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替她讲话。 “别总以最坏的心思去揣测别人。” 他板起脸像最老派的学究一样,义正言辞地训着不服嘴拗的顽童——南烛。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 陈白起捂住噗通乱跳略显心虚的心跳声,满脸感动。 以往她对先生的认识在这一刻全都被推翻了,从此他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个正义的小天使。 再说南烛这一边简直目瞪口呆了,没想到他苦口婆心讲了一堆实锤证据,自家先生却有一个恋爱脑,偏信偏听不说,还觉得是他居心不良满口污蔑。 先生啊,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是原来的先生了! 南烛他彻底自闭了。 不,南烛觉得自己还得再挣扎一下,他痛心疾首道:“先生,你太不了解你那张脸对别人的诱惑了!她绝对是对你有企图!” 嗬! 前面的就算了,这句话她真的忍不了了。 陈白起睁开眼,“腾”地一下准备站起来,却没有想到另一个人比她还先一步站了起来。 她一惊,梗着脖子看向在沉默中爆发的谢郢衣。 他此刻的表情像打倒的墨研一样黑沉,他对着前面两名讲“悄悄”话却根本没掩住声量的主仆,心中自是敞亮,他们该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这一黑一白的伎俩。 他皮笑肉不笑道:“别自视甚高了,她不会对中原人有任何企图的。” 然后,他又转过头,看着陈白起,淡淡道:“你说是不是,阿芮?” 陈白起现在已站起一半,一时不知是该蹲下去还是站起来。 她咽了一口口水,总觉得如果她一个答不好,此时的谢郢衣就会有弑主的冲动,于是她难得乖巧地点头。 但谢郢衣却没有这样轻松地放过她。 “那你说说,你方才在湖边,是想做什么?”他的声音有种清冽的干净,此时故意放低又轻又柔,但陈白起却从中听到刮骨的磨刀霍霍的危险。 被抓包却坦然相对的主仆两人也一同看向了她。 那样子,好像也是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陈白起站起身,将脸上有些滑移的面谱推了推正,努力让自己摆出最诚恳能信服人的模样道:“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会信,我一开始呢是被一群萤火虫引到了湖边,湖光夜景一时拖住了我的脚力,正当我打算在湖边吹吹凉风时,却意外撞见了……相伯先生,当时,天色已晚,我自不大看清楚的。” 一口气讲了一大堆,她扫了一眼他们的表情,见没有打断,又继续道:“我正打算走,可偏偏我看到有一条毒蛇朝先生游去,比起我自身的尴尬无措,我当时更为担心先生的安危,想着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我也顾不上许多,便下水救人,再之后……你们便都来了。” 大体上事情的经过如她所言,至于私下的想法与过程中的细节方向,那现场也只有相伯先生与陈白起知道,她当然是能糊弄就一语带过。 “你为救我,我自知一切只是意外,不曾怪你。”相伯先生神色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却第一时间表露了立场。 听见相伯先生的话,谢郢衣冷哼了一声。 “你不是跟着篦虫的吗?为什么会被萤火虫勾走?”谢郢衣喉中挤出的声音带着低沉。 呃?陈白起停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这时,相伯先生忍不住替她解围:“可能是因为萤虫不惧黑暗那明亮的光,令她流连忘返,你有事与她好生说,不必动怒。” 陈白起:“……” 话是这个意思,可她总觉得不能这样应和。 而听到相伯荀惑这番绿茶话,谢郢衣自是更气了,他嗤笑道:“不过是一群华而不实的东西,难道不知道只有篦虫才能引你回到正确的道路?” 这听着话中有话的意思啊。 相伯先生此时也凉下脸,眸泛潋滟,不急不徐地接道:“萤虫也可引路,甚至它的光亮更能让她自己判断哪一条路才是更适合她的。” 谢郢衣收回虎视眈眈盯着陈白起的视线,转向相伯荀惑,那冷下来的目光足以冻人:“不过是路途中偶遇的一段风景,再美又如何,最终她还是会走回篦虫的那条路。” 相伯和煦一笑,不以为然回道:“那可不一定,万一她觉得那片风景太美而不舍呢。” 陈白起站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地争辩着,火药味十足。 不是,你们在说些什么? 是在讲萤虫与篦虫吗?拿两种昆虫来一较高下也能让你们这么激动? 最终两人争执不下,齐齐转头问向一脸懵逼的陈白起。 “你说,你觉得萤虫好还是篦虫好?” 陈白起一下成了两人共同盯注的目标,压力成倍增加。 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终她十分耿直回道:“我不喜欢虫子。” 谢郢衣:“……” 相伯先生:“……” 真是对牛谈琴。 估计是被她的回答给梗到了,两人再没有了争锋相对的气氛,也没有再理她,各自重回“阵营”待着,小树林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陈白起坐了回去,她揉了揉额心。 难搞啊。 —— 接下来的路程几人都各怀心思,几乎路上没有什么交流,因此行程加速,比预期的更早到达秦境的函谷关。 陈白起在相伯先生那里得到了四分之一的图符,本打算离开,但又想着沼泽地的那队人,心中不放心,还是决定多待几日护送相伯先生他们到秦国。 到了函谷关附近,相伯先生顺利地联系上自己人,这事他没说,但陈白起却自有办法知道。 他一直试图说服陈白起在秦国待上一段时日,可陈白起一直没有给他准信,一来谢郢衣十分抵触与他同行,二来她还不打算去见在秦国的“故人”,她要办的事太多,不宜耽搁。 一条龙脊起伏的山脉在不远处,风起尘沙如浪,炎热的日光将黄土地晒得干裂,空气扭曲模糊。 他们走在官道上,同路过关的人基本上久久看不见一人。 “要不,我们先找处阴凉的地方歇息一下,错过午时再上路。”陈白起擦了一把汗向身后的三人建议。 本想着函谷关不远了,赶赶路到城内再好生休息,却不想这一路走来,连一处可遮阳的阴凉地儿都找不着,活活顶着烈阳走了这么久的路,一个个被晒得皮肤泛红,汗流夹背。 南烛也热得实在受不了了,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垂着双肩道:“去哪里歇?这四周连棵树都没有。” 陈白起嘘眯起眼,阳光太足,令她视线有些发黑,她环顾四周,平原占地开阔的视野,她没先找到可暂歇的地方,却先看到天上不知打哪儿飞来一缕缕的白色草絮,它们无根无依,随风而扬。 她眉心一动,仰着头,她看到那是……蒲公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八章 主公,两头焦 铃铃...... 铃铃...... 向远处看去,空寂无人的道路上,石辗铺面的官路被晒得发亮,近正午的日头烈焰扑面,仿佛待久了连头发丝都会被一块儿烤焦。 道路两旁一丝风也**,稠乎乎的空气也好像被岩浆凝住了,要说唯一鲜活的动态,便是逐渐飘扬过来的清脆铜铃声在有节奏地摇动着。 叮铃铃...... 两头灵鹿拉着一辆骈车带起一片飘涤扬彩,车头檐角挂着的四个铜铃被溶塑成一个个精致铃兰,车后跟着一队罗列整齐的白衣人,他们的衣饰十分有特色,一眼就能辨别与其它人的不同,即使炎热的夏日,他们依旧长衣垂地,披头遮脸。 飘零的蒲公英散落满天,伴随着悦耳脆铃声,他们缓缓而至,就像是从另一个国度远来的神秘组织。 相伯先生与南烛也看到了,哪怕他们也曾游历经事,一时也看不透这支队伍的来历。 以鹿为骑? 实属罕见。 在入秦关的经道上出现这样一支队伍,相伯先生自是下意识深思探究对方的身份,最近南方那边闹起了前周军起义,许多小国权贵被集成一支小型势力,北域蠢蠢欲动暗下小动作不断,另外还有异域那边...... 要说陈白起或许认不得鹿跟人,但她却认得他们衣服上的独特徽记。 她暗吸一口气,眸有种被火粹过的亮度,她看向谢郢衣等着他给出解释。 ——为什么巫族的人,会在这里出现? 然而,谢郢衣却**自作主张的心虚与慌张,面对她质问的目光,他表现得十分淡定。 鹿车停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铜兰铃晃动一下也哑声而止,巫族一行安静缀于尾,谢郢衣身着**麻衣,日头的光眩晕于他发顶,他信步走至两头灵鹿之前,长衣如蝶,双手印额,伏礼而下。 “恭迎圣子归墟。” 谢郢衣一人伏礼而站,而其它的巫族使者都扬袍膝落跪地,一时之间陈白起成了地位超然的存在,她的身份开始扑朔迷离。 相伯先生亲耳听到,这一众人整口烁金。 “恭迎圣子归墟——” 陈白起站在路中间,较一众男子她身材略显娇小玲珑,然她背脊挺拔如乔木,百*屹立,风从中不摇雨落下不侵,自是令人有种油然而生的折服感。 她不偏不移,受着巫族的跪拜礼,除一开始的意外,尔后她很快便调整了情绪。 巫族,她志在必得,既是如此,那她就该接受她拥有的身份。 只是巫族她想过迟早要回,却没想到谢郢衣闷声不吭便叫来了巫族,让她形成了被动。 或许知道陈白起对他擅自叫来巫族迎接她心生不满,但谢郢衣却是如堕魔障一般无法思考再多,他不喜她身边出现这么多男子,更不喜她对他们无形之中生出的特别举止,这些都让他无法忍耐,所以......哪怕她觉得不高兴,他也这样做了。 他要带她回去,回到巫族后她就会知道,只有他才是她可以依仗相信的。 “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谢郢衣低着头,姿态低眉顺眼,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已有决定的强硬的态度。 谢郢衣从来便不是唯唯诺诺的一个人,他生来天之骄子,自有他强横孤傲的一面,只是他从不在陈白起面前表现出这一面,这还是第一次他不顾她意愿行事作主。 陈白起看清楚了眼下的局势,自然也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眸光微敛,如梅霜凛艳,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撇开一切的不合适宜,她本也觉得是该与相伯先生他们分别的时候了。 她转过身,一下身份的转变与周围气氛的烘托下,她好似一下变得陌生而遥远。 自这些人出现之后,相伯荀惑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便是“陈芮”要离开了,他留不住她。 所以,他后面的目光都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在她转身看向他时,他们四目相对。 陈白起似笑了一下,她的音容笑貌在夏炎日光下有些虚化的感觉,他越想努力看清却越感徒劳。 “先生,保重。” 相伯先生听到最后那两个字,太阳穴像被重击砸了一下,眼神中一霎那流露出太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异样,只维持平常的样子,像送将要远行的好友,他只关切地问道:“你还会再回来吗?” 回来? 这个用词让陈白起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先生。”陈白起凝视着他,忽然叹息一声,意味深长道:“若再见,或许你会后悔曾这样问过我。” 她身法妙玄,几步一蹬便进了虚坐以待的鹿车,西海鲛纱帘卷垂而下,鹿角相触,轻摇的铜铃再次响起,巫族的其它人一并起身。 “相伯先生,我倒是期待与你的再次见面。”谢郢衣站在鹿车旁,第一次朝他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 同时,那双因巫力淫浸如星芒布列的眸子有了未来的星罗棋布与血雨腥杀。 一阵奇异风味的铃声飘过,如来时,他们如同神迹一般远去,飘散的蒲公英也不见了。 “她、她是什么人啊?” 南烛咽了口唾沫,一脸惊异咋道。 “来去如风,总觉得那些人不简单......她也走得太突然了吧,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相伯先生对一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根本没在意南烛的话,他还在想着她最后的那一句。 “如此艰难才能重逢,我如何会觉后悔,哪怕沧海已变桑田。” —— 秦国 秦王赢稷得知相国安然无恙归来了,立即亲自前去迎他,这趟稽婴正出使赵国不在,倒是虚一芦正与秦王议事,得知此事后,便与他一道前往正德门。 觐见君主,相伯先生为示尊礼先行回府换了一身衣服才前往秦宫,一番过场的寒暄过后,他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都讲述了一遍。 赢稷一身黑金冕服,神色冷峻威严,他掌握坐下虎头:“死地不复存在了......也许也算是一件好事。” 相伯先生道:“本以为这一次楚灵王只是图穷匕见,却不想他却是最终受益者,而晚到一步,图符只来得及绘下四分之一。” 赢稷却不在意这个:“相国拼不成,别人自然也不行,倒比原来预想的要好得多。” 相伯先生却道:“其实当初先辈鬼谷子对于图符的安排并非死地一枚暗棋,我在死地中得知还有另一法可拼集齐图符召出冥军。” 赢稷倏地一下看向他,目光中的暗芒如有实质。 “说来听听?” “图符被分裂成了四片,而每找到一块图符碎片,皆可从图符碎片藏有的印记中找出下一块图符所在,我大抵已经知道下一块图符所在了。”相伯先生慢条斯理道。 “真不愧是相国!” 赢稷大为赞叹。 “哦,对了,相国对于救你的那位有何想法,她出现的时机着实太过巧合与牵强,相国认为是否她是另有所图,毕竟相国曾说她曾拒绝过你一次,且与那楚灵王关系匪浅。” 提到那个女子,相伯先生倒**之前谈正事那般游刃有余,他沉默了一下**即刻说话。 赢稷似从他的神色中窥到些不同寻常,倒**执意追问下去,他相信相伯荀惑是一个难得的清醒聪明人。 “另一件事......相**得如何了?” ...... 与秦王谈完话,相伯先生刚迈出正门便遇上在游廊等着他的虚一芦。 “都尉?” 他对着相伯先生拱手,笑道:“相国安然归来,且又立下一功,当真是可喜可贺。” “都尉鳌战北戎,又收复一失地,这才是可喜可贺。”相伯先生熟捻着与他一来一往打着官腔。 “听闻相国是被人救出死地的,不知是何等**能在楚王手中虎口拔牙?”虚一卢像个心直口快的人一样也不再兜圈子了。 但相伯先生却觉得他与一般的武夫是不同的,至少他的消息渠道就比别人更四通八达,他这边才刚回来与秦王汇报完这次死地之行,他那头就知道了些不为外人道的细节情况。 “江湖中人,多有奇能异士,只可惜她心向往自由,不受约束,所以也无法劝服他效忠吾主。”相伯先生一脸可惜地打着太级。 虚一卢更是直接打听道:“那先生可知她来自何处?” “她既不愿牵扯上来,自是不会据实以告。”他也有些遗憾道。 “是吗?”虚一卢语气一沉,也不知信没信。 他见相伯荀惑一直不肯在这件事情上与他透露丝毫,与平日的半藏半露不同,想来他心中另有计较。 既然打探不到什么,他也不再浪费时间,只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道:“相国,听闻你与陈族长私交不错,你刚回来想必还不知道,他这几日正打算娶夫人吧?” “什么?”相伯先生表情意外。 这件事情虚一卢并不想表露太多,他语焉不详道:“此事......你不妨亲自去问问便知道了。” 说完,他便告辞了。 而被留在原地的相伯先生脸色凝重,沉吟片刻,他一回到府上连朝服都**换,**让人跟,直接朝一处偏僻却打理精致的院落奔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二十九章 主公,心如焚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院中蜀葵如火如荼,粉浅红深,幽香独立俏,一道白衣身影在栏道石径旁舀洒,她面蒙一块白纱,一头束于头顶的墨发如瀑垂于腰间,皓腕细腰,身材高挑,朦胧薄纱后半张妖娆如椿的容颜足以令院中的百花折煞羞愧。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她动了下眉,抬眸间,睫羽剪枝,恍影花色撩人,。 只见院中一人疾步而至,面沉如水。 难得见来人如此喜形露出外,心知有事,蒙面女子便放下手中的葫芦瓢,拿了条干帕子擦了擦湿润的手。 果不其然。 “陈孛要娶新夫人一事,你可知晓?” 他一刚到,便直捣主题,连一句多余的旁白都没有倒是少见。 心思晦深之人,总不是这样直接的,他们总喜欢铺垫一些前缀旁物。 “娶新夫人?”白衣女子闻言也是意外地怔松了一下。 “你一直待在咸阳城,竟连如此重要的信息都不知道吗?”相伯荀惑莲容生严,厉声道。 女子似被他如此大发雷霆的模样给惊到了,她自觉荒谬好笑:“先生,这陈族长鳏夫多年,再娶亦属寻常,你有必要想是亲父再娶后娘一样强烈反对吧?” 这话翻白了讲,那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干你屁事! 相伯先生眸滇如雪,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冷静道:“他要娶谁我自管不着,但这样短时间内让一个鳏夫多年的人娶一个连你都没有听说过的人,你难道不觉得事有蹊跷?” 不、不蹊跷啊,一见钟情了解一下? 虽说心中这样吐槽,但只是这人若换成陈孛,一个对陈娇娘母亲情深似海的人,倒是有些值得推敲一下。 “的确不对劲,他这些年来早就清心寡欲起来,竟忽生心思去娶一个女人,还闹得人尽皆知,的确不像他的作风。”白衣女子摩挲着下巴沉吟着。 不仅如此,他同时还收到其它信息,这里面只怕问题颇大。 但相伯荀惑没与他解释太多,只道:“姒姜,这件事情交给你了。” 论手上的谍报工作能力,姒姜绝对是首屈一指,再加上他与陈孛曾经的关系,让他去办这件事情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 姒姜回过神,描摹细长的眉线轻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先生怎么忽然这般关心陈族长了?你以往念在娇娘的面上,顶多也不过是在大事上关照他一二,可眼下这般紧张的态度倒好像他是你老丈人一样容不得疏忽。” 白衣女子,也就是易容变装后的姒姜半真半假的取笑他。 姒姜倒是不怕他,他暂居于他府上,但总归只是客卿一样互助互利的关系,并非他的部曲属下,所以说话行事自是洒脱随性。 相伯先生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接他这话,只再叮嘱了一句:“若有问题,立即来报。” 姒姜等他走后,先前养花闲人的状态已经没有了,他一下想着这趟出门相伯荀惑回来后整个人都有了变化,又想着陈孛娶夫人一事,开始寻思起哪哪都不对劲的感觉。 这相伯荀惑不是才刚回咸阳吗?他怎么能一下就察觉到陈孛娶夫人一事有古怪,哪怕这与陈孛一向的行事风格不符,倒也不置于一口否决这新夫人别有用心吧? 他总觉得相伯荀惑或许隐瞒了他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也不要紧,既然这事跟他牵扯上了,这再深的水他总归也能摸到底的。 姒姜伸了一个懒腰,心想着,也闲置了这么久了,该好好活动一下筋骨了。 —— 瀛洲是南昭国朝西的一座中心岛屿,低处不可见,但从麒麟仙山顶可看到其如半月浮于海面之中,但因无路亦难行船泊,所以至今鲜人踏足过。 传闻,瀛洲是仙人所指,凡人不可企,鱼(渔)人不可近,乃海中之殿堂。 但实则谁也不知,瀛洲内这个叫归墟的岛屿是巫族十二干支祖祖辈辈用来埋骨之地,是巫族观看天象占卜异端的海境,也是巫族后辈生活的大本营。 这日,晴空万里的归墟遮天避日,一大片阴影掠空遮挡下来,风大树摇,海面泛起涟漪波涛,底下的人惊讶朝上空一看。 “是使者回来了吗?” “应该是吧,这是从仙山那边过来的。” “你们瞧,那是不是鲲鹏?难不成是谢少主回来了?” “对啊,能召鲲鹏为骑的,定是谢少主,只是他常居南昭,鲜少来归墟,上一次过来还是与弥生圣子商议婚约一事呢。” “难不成这一次过来是订盟完婚了?!” “哪有这么快,但如果真是,那倒是一件大喜事,哈哈哈……” “等弥生圣子完成巫妖王最后的仪式,那将会有一场盛世婚礼,到时候咱们都要到麒麟山顶摘一束月光花献上祝福……” 底下巫族的人正欢天笑语地议论着,却完全不知道巫族即将发生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归墟内岛有一座玉鎏山,山下修了一条长廊,长廊环山而建,一眼望不到头,宛如一条彩虹与青山连接起来,石峰巧玲珑,山峰上百匹白纱形成一道世外之境。 池水氤氲,峰林竹栈一赤身少女从温泉池中步上玉石阶上,立即有两名侍女上前为她披衣挽发。 “圣子,使者们回来了。” 一名侍女挨近般若弥生时,小声告知道。 般若弥生那张娴美平静的脸上一怔,那乌黑幽沉的眸子长久一动不动地盯注着一处,似涂黑了一丝狰狞。 “那么……她也回来了?” 花瓣一样润泽的唇轻声道。 “……听说是带回来个人。”侍女背脊微僵,躬着身子谨慎地回道。 她眸转落于侍女头顶:“谢郢衣呢?” 侍女顿感千斤压顶,回答得愈发诚惶诚恐:“谢、谢少主好似也一并回来了。” 空气一下就像被撕裂破了一个口子,呼呼地朝内灌着令人窒息的冷风。 侍女们感受到什么,脸色倏地发白,额冒冷汗,“噗通”一下尽数跪倒在地。 许久,才响起般若弥生似笑却恨的阴柔怪异腔调。 “果然……他失踪的这些时日都与她在一起啊。” “他是不是觉得我已经不配成为他的未婚妻了?!他背叛了我,他竟然也选择了她!” 她们尽量伏低身躯,瑟瑟发抖,不敢应声,这段时日圣子更加阴晴不定了,以往她虽表里不一,但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突然开始歇斯底里。 内心积攒的狂燥与暴戾日渐加深,般若弥生也不想这样,她只觉得内心像有一只黑暗的恶兽在不断地吞噬着她,她眼前一片漆黑,如何嘶叫抓狂都看不到前路。 “乾族老呢?”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的问话侍女不敢不回答。 “乾族老、霖族老他们在天坛……” 天坛? 飞兽降落的地方。 般若弥生像受重击一样踉跄退了一步。 “他们都去接她了?” 她失笑,两眼失神:“呵呵呵……他们无一人通知我,却齐齐去接她?!这样一来,我算什么?!” 她此刻如同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一样满脸愤怒刻薄。 “圣子,你冷静些。” 这时,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她不畏不惧此时精神状态有些失控的般若弥生,甚至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 “别怕,别担心,一切有我。” “……红姑。” 般若弥生回过神,当她依偎在这个熟悉温暖的怀抱当中,她这才像个孩子似的露出泫然若泣的表情。 “红姑,明明她已经被巫族抛弃了,巫族选择的是我,我才是巫妖王,我才是!” 红姑沉默了一下:“无论她是不是,你都是般若弥生,这一点不会改变。” “不——”般若弥生推开她,一脸抗拒坚持道:“我必须是巫妖王。” “圣子。”红姑心疼地看着她那痛苦的神色:“你的伤还未痊愈,不要太折磨自己,你的身份是族老们肯定过的,即使她回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般若弥生对她的话置若不闻,只反复念叨:“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她走了,为什么要回来,她说过,她哪一边都不会选的,她现在回来是什么意思?” 红姑见她如此,颦眉抿唇,手刀快速砍向她的后颈,搂住晕倒的她。 “今日所闻之事,谁敢透露半个字,你们该知道我的手段。”红姑一双凌厉的凤眸划过一圈,掷地有声。 侍女立即应喏。 “退下吧。” 她们这才如获新生一样忙不迭地离去。 红姑看着昏迷过云的般若弥生,心中长长叹息一声,又酸又痛,也有同仇敌忾的怨怼。 她是在般若弥生被接到归墟后,便一直负责照顾她,衣、食、住、行,她懵懂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红姑,第一句喊的人也是她,是以般若弥生对她的感情比谁都要深。 当然,红姑无子无女,一直亦拿般若弥生当作后半生的全部依靠一样精心照料,全心全意。 “圣子,红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可是……巫妖王一事,事关整个巫族命脉兴衰,干系重大,你让红姑怎么办啊。” 她边说着,一边透过飘纱望向云海重重的山群那边。 那边三峰重叠,形如骆驼,其凹陷的中心位置便是天坛。 她心情复杂汹涌,同时也有几分好,那个据说是与圣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被接回来了,她又该是怎样一个人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章 主公,我是来加入这个家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海山上的云重重叠叠,像波涛起伏的大海一样,雄伟壮观,这时天空振幅起波动,云层翻滚抖动,如同万鸟归巢,羽扬千层风卷飞。 一头巨大的白头雕敛翅缓缓落地,它展开的修长翅膀扇动的狂烈风气,让底下覆盖的云雾一下褪尽,露出了那灰白色的石面,还有峰岭间那雕檐玲珑的房舍碉楼。 艳阳金辉难挡,霎时峭壁如渡一层金光闪闪,只见有两人稳稳立于白头雕的头顶,其后跟着的人则各自乘着一头振翅的飞禽,那蹿动的雾像流纱与乳动的白琏,青衣白裾边的少女与同色系衣袍男子以通天拔地之势魏然屹立。 底下等待的一群人抬头遥望怔神,大风吹得他们衣与发都凌乱不堪,可却没有一人退避,全都胸藏汹涌,像被定住了一样。 终于,风息云凝,谢郢衣的契兽白头雕与巫族使者们乘骑都停落在了天坛之上,一时那十数头高大的兽躯将宽敞空荡的天坛一下占了大半,环境显得逼仄,而将一切凝固的时间才开始了流动。 “霖,你说……命运有时是否惯作弄人。”乾族老衣襟灌风,站得笔直,那张刻凌严厉的脸上有着道不清说不明的淡晦色。 霖族老抚了一把扬飞的美须,喟叹一声,伸手拍了拍老友的肩,笑语道:“但至少它并未打算玩死我们,到底还是留了一条后路。” 乾族老没因他这轻松玩笑的话而缓下神色,他那张历经风霜而显得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一丝担忧:“她……可会谅解巫族?” 霖族老收起了笑,望向前方,那张不再年轻的儒雅面庞也没有了表情。 “她这不是回来了。” —— 鲲鹏是谢郢衣给白头雕取的名字,它可渡海越洋,又能翼飞千里岳,与传闻中北冥的鲲与鹏沾了那么点意思,他小时读到这篇文章轶闻篇章时,便期望自己的契兽未来可以成长为这样的庞然大物,可载他乘风破浪,自由翱翔。 鲲鹏身为谢郢衣的契兽,心意相通,落地之后,其伏下高大身躯,以羽翅覆地,它身上毛羽丰厚,却不柔软,触感如同坚硬的皮甲,他们脚下有托,顺势下地。 看着前方等候多时的族老们,他们站在高台上,统一的白色斗篷袍衣,与四周的轻云白雾融为一体,谢郢衣想了一下,鼓起勇气主动牵过陈白起的手,他不想再站在她身后了,她的身侧该是他的。 “怕吗?” 他问。 少女面具下的神色不可窥探,但她却轻笑了一声,声音清恬悦耳,像沁入人心的清泉, “担心我一人面对他们,所以才想与我站在一起,共同进退?” 她扬了扬被他牵握的手腕,语气倒是轻松自在。 谢郢衣按下她乱动的手。 “事到如今,我们早就撇不清关系了,进、或退,我都与你一道。” 陈白起本是随口那样一说,但得到他这样正经如同宣誓一样的回答,顿时觉得她若再以轻浮的心态,倒有些对不起他的郑重了。 她整理了一下神色,重新道:“当然,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 谢郢衣心蓦地漏了一拍,他抿了下唇试图将唇尾上扬的弧度,下意识想看她说这话时的神态,但又被他努力克制住了,目不斜视。 “咳……嗯。” 族老们都兴师动众第一时间来到天坛等着,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事情在这种场合下便有些不合时宜了,所以谢郢衣也没有回应太多,但他相信,她是懂他的心意的。 巫族的使者一般是十二干支派遣出去接应、运输或传递消息之用,他们这一趟任务完成,便不能再继续待在这样内核谈话的场合内,于是他们向族老们行礼,回禀完任务便安静地告退了。 最后,底下只剩下谢郢衣与陈白起两人。 “天命谢郢衣见过在座各位族老。”谢郢衣放开了陈白起,他双臂划圆叠于胸前,贴额向他们行礼。 以他天命少主与巫妖王未婚夫婿的身份自不必如普通巫族一样对着族老们行跪拜之礼,只需敬长辈的常礼。 “郢衣,你这一次私自离开南昭,行事大胆妄为,该受何种族规处罚想必你也知晓,待事后你自行去寻窃天族老领罚吧。”乾族老扬袖,却不欲与他多言。 谢郢衣的事他已自行坦诚告罪于上,因由于他身份特殊,是以乾族老等人没有自持位高权重擅自对他进行处罚,而是交由他天命族的窃天族老。 除了他不欲干涉十二干支其它支族的事务外,他、或者说在场的人注意力一开始便在与他一道过来的面具少女身上,心神分散。 巫族权力的上层人一部分都来天坛了,这十几人代表着大多数巫族的意志与决策方向,除了一些秘境闭关或者行动不便的不在。 他们多数年长,面容苍老精朔,他们或明或暗地观察着天坛上的青衣少女。 她就那样安静又平稳地站在那里,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颜色的面具,没有露出那张他们在另一个人身上看熟悉的脸,如此一看,除了那一张脸,倒觉得她与般若弥生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少女衣着简约而利落,没有那繁琐华丽的装束点缀,清素濯清华,与一般人不同,她或许习惯了宫廷礼仪的森严,无论是站姿或行走,背脊笔挺,颈项放松,双肩下垂,有种将领的飒拓,也有种公孙贵族宛如游龙的凛然高贵,仪容严肃,举目庄重,令人不敢轻易造次。 乾族老看着她,想起以往种种,想起她险些就死在自己的族人手中,再不见寒霜藏刀,反而怕自己太过尖种会伤了她。 “你……现在叫什么?” 到底是知道她还是对巫族心有隔阂,是以他们取的名字只怕她也不会承认,于是这个话题一来是表示他们的尊重,二来也是表明他们对她的亏欠。 陈白起闻言一怔,有些意外他们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她站了出来,想了一下,便道:“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陈芮。” 芮,是白马子啻取的,她懒得再想,就觉得没有必要改了。 而“白起”这个字,知道的人太多,为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她也不打算在外用。 可听到其它人耳中,却得她对白马子啻仍余有旧情。 白马子芮这个名字他们都知道是白马子啻取的,但好在她没继续冠白马姓氏,而是选了一个中原姓氏。 一些族老与巫族干事心中思量许多,但眼下也不是讨论纠结姓名称呼这个的时候。 他们对上一次分别时那剑拔弩张、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姿态仍记忆尤新,因此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哪怕她此时说话时并无任何对巫族的怨怼冷漠。 仿佛也清楚他们在迟疑怀疑什么,陈白起率先落落大方朝他们行了一个礼。 双臂划圆叠于胸前,贴额弯腰向他们行礼。 她不懂巫族的礼,只是照本宣科搬来谢郢衣的行礼方式。 谢郢衣见此微呆,耳根悄然红了红。 无论位尊位卑,一旦成婚,便是夫妻同礼示上,这倒是巫族历来的习俗,只是这个习俗……却不适用于将成为巫妖王的她。 而其它人见她骤然行礼,心一下惶然,面露惊讶,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立即回礼而下。 他们行的乃是下礼,显然在潜意识当中,他们已将陈白起曾经那英姿勃发深刻在脑海之中,她那摧枯拉朽的巫力与圣银印记的震撼,令他们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下她的行礼。 万一她当真是巫妖王……那他们,哪敢受她此大礼啊。 只见,一个照面,他们都向对方表达着最诚挚的礼遇,倒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而夹在他们中间的谢郢衣见双方见面都如此隆重,无奈好笑之余,倒也不好干站在一旁,他与陈白起位置相近,从他这主方位看上阶,好像是他在受礼了。 于是,为示恭敬与尊重,他也不得不跟着一同行礼鞠躬。 陈白起感受到上方的动静,但她没有抬头:“小女无状,不知各位族老是否还在记罪陈芮之前误投敌王还无礼出手之举?” 她率先打开了一直隔阂于彼此心是秘而不宣的话题。 乾族老一怔,下意识沉声道:“此事不怪你。” 他挺起身来,却见她一直不肯起身,皱起眉,他大步下阶走近她。 他的气息浓厚而稳忱,高大的身躯一下笼罩在陈白起前方。 他站定了一会儿,手试探性地伸出去,见她并没有躲开或者不喜,方起手托起她来。 他手指微颤,隐忍着控制着。 他这人性格虽冷厉,但却中正,以当时的情况而论,她也不过是被逼到那个份上才做出的反击,至于她作为白马子芮的那段时日……即便有错,亦错不在她身。 “若不怪就好。”她借着他的力道而起,就好像与他亲近一般,收起一身的桀骜与疏离,语含笑,温和如那脉脉吹过的清风:“因为我已经打算好好的与自己的过和解,也打算与你们好好相处。”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意外,也同时也心头一震。 也不怪他们反应不过来,着实曾经“白马子芮”那唯我独尊的样子他们至今难以忘怀,她以强横之姿扫荡完巫族,虽说她的态度始终不曾有过恶劣与仇恨,但那冷漠与陌生决绝离去的背影,足以让他们明白她对巫族绝无怀有好感。 “你……说什么?”乾族老声线不稳地问道。 陈白起看向他,她的目光不是审视,也没有丝毫阴霾躲闪。 有时候强硬的态度或许会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但若想融入集体,还是随和与亲和感更佳。 她不缺立威的机会,但比起般若弥生与他们日日相处积累下的深厚牵绊,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自然不宜太过独立特行令人心生排斥得好。 另外,她也感觉到乾族老似对她隐约有那么几分愧疚之情,如此一来,示弱反而更容易让他亲近与展示他的歉意。 “乾族老,中原有句话叫落叶归根,人总是无法否认自己的来处,虽然去处可以选择,但来处却是融入血液,淬入体魄的,人活着,便不可能放干血,剔骨削肉,活如干尸骨骸。” 她的话一下将他们的情绪调动了起来,每个人对于自己的种族与家乡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受,尤其是对自身种族血脉尤其看重的,得到她如此高度的赞同与融入,他们好像一下便能够接纳她,也能相信她言语中的真诚。 “好、好孩子!”乾族老捏了捏她的手腕激动道。 霖族老在后也面有动容,但心中的想法却不可而知。 在族老后方的巫长庭也看着她,她戴上了面具,他还记得她的长相,但却完全不会将她与般若弥生联想在一起了。 若她不是般若弥生如假包换的同胞姐妹,他会觉得眼前这个少女难辨年龄,她声音清脆怡人,但语气却是持重轻柔,没有了以往那天真烂漫的性子,她站在威严甚重的族老们面面前,却没有半分拘束与迟疑,就好像她心有丘壑深邃,完全可以把控场面,他们在她眼中不具压迫性。 她心性之成熟足以与乾族老、霖族老等老辈交流融洽、推心置腹。 很难想象,之前被养在白马子啻身边不谙世事的人是如今这个全身没有破绽的她。 她的一切都像神迹一样不可琢磨。 她的话值得相信吗? 她回来,是真的如她所言打算落叶归根吗? 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她要回来,而他们……也需要她回来。 “圣子,欢迎回家。” 巫长庭面露真诚的微笑,向她道。 只有确定为巫妖王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圣主,之前般若弥生是唯一的圣子,因此圣主的称呼便由此而来,但当候选人变成了两位,便统一称为圣子。 陈白起听到了巫长庭的声音,她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但他那张脸倒也属于过目难忘的好看,于是她稍回忆一下,便记起几幕关于他的画面。 她弯唇浅浅一笑,目若苍莽晴空,万里滑静无纤烟,那是一望无际青天碧海。 “甚感荣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一章 主公,不是来拆散它的 安顿好“陈芮”,谢郢衣便被乾族老一众给带走了,当然这事没当着“陈芮”的面。 归墟一线天下、坐落在茂密树林丛中的一座三层建筑,此乃巫族修行闭关所用的风雷塔,一层为禁固,二层为闭识,三层为炼魂,风雷塔时代久远,那岁月留下斑驳的黑色墙体令其庄严肃穆,望而生畏。 五厅四柱的大殿之前,火光映亮四柱角落,四位摘下檐帽的族老落座,形成一个环形视野,而谢郢衣则一人单膝跪于地面,光线打在他身上折射,形成一个锥心阴影在他身下展开,如同囚禁一般接受着他们的审问盘查。 “郢衣,你是弥生圣子的未婚夫,你可还记得?”霖族老率先发问道。 空荡的环境内,他的声音环形扩散,如铜钟悬撞,嗡鸣震耳。 “陈芮”如今称陈圣子,而般若弥生则是弥生圣子,般若此姓于巫族代表着至高无上,如今事态未明确,倒是不适宜安在一人头上了。 霖族老语气倒不重,但这不瘟不火的态度摆在这森严殿堂上,却没有缓和几分其压迫感。 谢郢衣低着头,姿态恭谨,然无人看见的面容上却是表情平淡:“郢衣并非弥生圣子的未婚夫,而是巫妖王的未婚夫。” 这话一落,四位族长神色皆有怔仲,一时倒觉得有些意思。 霖族老玩味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认为陈芮才是你认定的巫妖王?” “郢衣不敢妄回揣测,但是与不是,待最终仪式上便可确定。”他倒是没有正面回答,当着众族老的面他还需谦虚慎言,但他这副一切交给天意的模样,倒从侧面显示他早心有笃定。 乾族老呼吸放沉,如鹰般犀利的眸光盯在他身上。 “当初是你私自带走她的,是吗?” 没有在“陈芮”面前的刻意收敛气势,此时的乾族老才是谢郢衣与其它人一直认识的那个他,他的存在就像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诫尺,赏罚分明,刻板冷酷。 谢郢衣背脊一僵,只道:“郢衣甘愿受罚。” 这时十二干支的旦族老眉心一跳,他与天命族关系不错,自是要帮口几句:“族老,这事反而是一件好事,若非谢少主,或许陈圣子还不一定愿意回来,这、这……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说到最后,他在乾族老扫过来的平波无情的目光中声音渐弱,最后扛不住仰头左顾右盼,粉饰太平。 乾族老收回视线,虽觉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但错便该罚,对便该赏,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但顾念着他的身份,乾族老还是法外开恩了,他面容冷硬如铁,沉声道:“你非我乾族一脉,于罚于赏皆该交由天命族窃天族老定夺,但你所行之事却是干系到整个巫族,是以,大罚暂且搁罢,你需先受十二烈炙鞭,以儆效尤。” 十二烈炙鞭? 旦族老脸上的表情一滞,心想这十二鞭下去谢氏小子的小身板哪能完好如初,却不想下一秒,便听到谢郢衣毫不犹豫无畏接受的声音。 “郢衣领罚。” 他猛地看向谢小子,却见他没有抵抗辩解的缄默模样,好像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他甘之如饴的事,他心中不悔,是以坦然而平静得过份。 乾族老哪能看不出他的态度,但他既乖巧认错领罚,他也指摘不出什么过错,于是他望向一旁站立的巫长庭。 “你管辖巫武赏罚堂,他的二十鞭便由你亲自来执行。” 巫长庭看了谢郢衣一眼,抱拳应道:“喏。”他在南昭隐瞒身份为朝官,与同在南昭的谢氏一族的谢郢衣由于背景身份的不同,他们私下倒是没有见过面,偶尔在稷下学堂见他,他规规矩矩,总是一副冷清自持的模样,眼底漠漠然,却难掩目空一切的傲然之气。 但这一次回来的他,却好像哪里有些变了。 该怎么说呢,他眼神之中不再是“目空一切”了,他眼中有了一个人,因为这个人,他原本远离世俗稍嫌稚嫩的心思与气息也深沉了起来。 而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十二干支半月族老此时在后感叹一声:“最后的祭天仪式进行,十二干支的主要成员都将到归墟,只希望这一切最终可以尘埃落定啊。” 其它人闻言,都露出沉默的模样。 霖族老忽然道:“郢衣,你跟在陈圣子身边这么久,你觉得她为人、行事如何?” 谢郢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虽然他早就知道回来这一趟会被族老们盘问些什么,心中早有腹稿。 该说的与不该说的他自有定论。 他停顿了一下,好似认真思考过后,再道:“陈圣子一开始就像一张白纸……” “霖族老,私下妄议圣子是否不太妥当?”乾族老冷硬的声音打断了谢郢衣。 谢郢衣倏地闭上了嘴。 他倒是有些意外乾族老对阿芮的维护。 而霖族老表情僵了一下,然后他与乾族老对看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不赞同与严厉的颜色,哪怕是几十年的好友,他仍旧感到心脏一紧。 他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来:“你倒是护得紧啊。” 旦族老看了看乾族老又看了看霖族老,怕两人因此这事闹不愉快,便道:“陈圣子不是回来了吗?想了解她还不简单,道听途说还不如亲眼所见,你们说呢?” 半月族老轻轻地捶了锤自己的老寒腿,摇头晃脑,很佛系道:“个人心中有个人的标准喜好,她是如何模样可不按你们心思长,只是心思不长歪,我啊,只管接受便是了。” —— 陈白起被安排的住所是精挑细选过的,内里布置文雅精巧又不乏舒适,长长的古典回形门廊,柱檐上攀附着的藤蔓绿荫成芸,门厅向南北舒展,挂着哑声的古铜金铃,这里的每一处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岁月痕迹。 看得出来,对于她的居所巫族是用了心思,力求做好的。 卧房之中,矮窗被撬起了一角,跪坐在席上的陈白起正闭目“看着”巫蝶收集回来的风雷塔信息,一边打座回蓝一边思考着。 “看来,目前情况于我有利。” 这一趟回来之前,她分析过巫族将对她的态度,没想到,回来后情况比她预计得要好,最主要的是与她有敌对情绪的般若弥生不在,这表示他们打没算这么快让她进入紧张的对擂状态,而是先让她有适宜与归属感。 这是他们的温柔之处。 但同时她也注意到有好几个族老没有出现,这里面能说明的问题其实也有很多。 他们要么是真有事,要么就是……暗中支持着般若弥生,对于她的归来,尚在权衡利弊。 这也正常。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而人多的地方则有党派,这是一个常见的事,这次出现的四位族老,大部分是曾经见过她的,对她有了深刻的印象。 说起乾族老,从谢郢衣那里她也知道了一些事情,他与般若弥生的关系较其它人要深厚许多,与他对自己的愧疚她也能够感受一二,但这两者都无法动摇他那颗如钢铁一般坚定的心,若是说有王位继承,那么他绝对是那个拥王之人,但凡涉及到巫族之事,跟他谈感情是没有用的。 所以这么多人当中,他是中立派的,也是最不用担心的。 霖族老这边情况不明,他虽看起来是一个温和好相处的人,但从有限与他打交道次数来看,这人腹黑得紧,想法从不表露于面上。 另外,掌管巫族巫武一脉的巫长庭,他是她定要争取的。 巫族分为两系派,巫师与武巫,巫医与巫祝一类皆是巫师,而巫族使者与一些习武者皆是武巫,但巫族内的武巫与外面会武功的也有不太一样的,他们虽没有巫族的天赋技能,也无法修习巫术,但体内却还是有少量巫力血脉的,只是与法修习巫术便意味着无法再精进,只能习武强体。 但巫族中巫师却是少数的,巫武却是巫族的主流,但在地位上巫师却远远高于巫武。 从等级上来看,巫师统领着巫武,如同智者号令群雄。 因为巫师不仅可以习巫技,同时也还能够习武技,只要精力能够分配得过来,但大部分人都是于精于准,专心于一样,同时兼具两样的人,都需要时间的积累,在后期才能厚积薄发。 像谢郢衣他是十二干支中的天命族,这一族大多数族人都是巫师,他也顺大流,专精于天赋巫术。 而巫长庭倒是全能型,这有赖于他的巫族天赋,崭露头角后,他从蛇堂选拔出成为赏罚堂的堂主,也是巫武的堂主,管辖整个巫族上下的赏罚事宜。 他的存在就相当于武官中的太尉,掌控中央军事的最高官员,内中惩诫高官子弟,外可行兵陷阵上场杀敌。 如此年纪便得此重任,不可不说巫长庭此人除了本身实力强劲,想来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而正因为他年轻,背景又简单的缘故,他背后没有牵扯那么多别的东西,单纯以个人利益出发,所以才有争取的价值,也有争取的可能性。 陈白起想,第一步,或许便是该找个时间约他出来“聊聊”。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一章 主公,自古深情留不住 再次看到谢郢衣时,陈白起便觉得他脸色不太好,除此之外,他看着她时,眼神总像酝着一团火,将冰霜雪化,软和温柔得不可思议。 ……这还是谢郢衣吗? 陈白起觉得他可能是病了,她伸手过去,手背贴在他额头上,不顾他微讶迷茫的神色,直接问道:“你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谢郢衣因为她的动作,苍白的脸上浮起些红晕,他按在她的手背上,握着比他小几号的手,将其拉下来。 “我没事,你在此处住得可还习惯?” “甚好。” 陈白起表情轻松,她没有认床的习惯,也是一个懂得如何调节自己心理、可以适应各种环境的人,再艰苦的地方她都能睡得着,更何况巫族给她安排的住所确实也不错,香居软榻。 “那你喜欢这里吗?”他与她隔案而坐,一袭蓝染白领袍服,愈发衬得他俊逸澄澈,冰清玉洁。 他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问完话便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内双深长,不想错过她一丝的神色变化。 陈白起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回视他,倒是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若这里成为我的家,焉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东西?” 谢郢衣听到她这样说,表情未变,好似也是知道她心事的,他垂下眼,手指摩挲案上的杯橼,盯着热汽氤氲腾空。 “我带你回来,自不会是让你成为过客。” 两人一番平平无奇的对话中却隐藏着彼此的深意,结果……当然是双方都满载而归。 他希望她对巫族有归宿感,而她希望他能够不谋而同。 谢郢衣,他的确是站在她这边的,陈白起再次得到了确定。 她心情不错,眉眼舒展,想起另一件事,便站起来讲话:“郢衣,你与巫长庭可有私交?” 谢郢衣也随之站起,只是他的动作稍微有些僵硬与迟缓,看起来不太利索,他眉头轻颦,唇色更白了几分。 而陈白起绕过他走到窗台摆放正花期正盛的金雀兰前轻轻拨弄,倒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并无,但也算说得上话。” 谢郢衣缓了一会儿才平静道。 陈白起动作停顿了片刻,她眸藏深意:“我想与他单独见一面。” 谢郢衣听她提及巫长庭,便大抵猜出她的心思。 “圣子,是想拉拢巫武一派?” “你说,巫妖王在巫族代表着至高无上,但巫族无主已有百年,早就习惯了以十二干支为主为政,那么此时巫妖王的出现又能代表什么呢?一个代表着可以无往不利的吉祥物,还是一个聚拢人心的象征摆设?”陈白起忽然道。 谢郢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但转念一想,她的话……也无不道理。 “神像是高高摆在祭台上的,可我却想下凡。” 陈白起转过身,她眸子极亮,那其中饱蘸的墨色却令人心惊。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谢郢衣听到自己像是一个甘愿献祭自己给神明的祭品,没有一丝挣扎与犹豫。 陈白起听到他这番话,又看到他这认真得无以复加的表情,只觉心中曾对他有过的一丝埋怨也消失弥散了。 他对她的“忠诚”,她完全感受到了,自此,她再也不会怀疑他。 她道:“巫族上层根深蒂固可不好搬动,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还是得一步一步来,饭得一口一口的吃。” 谢郢衣考虑一下,便道:“若圣子打算约见巫长庭,那郢衣即刻去替你安排。” “不必,我刚来乍道,大张旗鼓行事反而不妙,你替我打听好他的位置,我亲自去。”陈白起道。 谢郢衣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行事历来严谨缜密,有时候他都觉得她的思想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龄。 在谢郢衣走神想事情期间,陈白起又道:“郢衣觉得巫长庭与般若弥生的关系如何?” 他回过神,不确定地回道:“关系还算亲近吧,他曾受乾族老嘱咐教导过弥生圣子。” 她双手环臂,指尖轻扣地沉吟着:“那如果我要让他弃她而就我,需要靠什么?” 谢郢衣分析道:“巫长庭此人虽在外一向温文内敛,但行事一向有乾族风之风,公允而正直,因此他所掌握的赏罚堂一下无人诟病,想来也并不是轻易被感情打动之人。” “若真是重感情,他便当不了这赏罚堂的主事了。”陈白起笑着附和了他的分析。 以他的身份自怕多的是人来与他打感情派,若他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只怕也无法坐稳这赏罚堂堂主。 谢郢衣又道:“他对弥生圣子虽体贴关怀,但弥生圣子的许多事情却不经他手,这两人私下或许也并非表面那般和谐。” 陈白起嘴角噙着的笑意弯深了几分,她挑眉道:“如此看来,争取的机会倒是又大了几分。” 谢郢衣颔首,道:“我马上去办。” “等一下,快要午膳了,你用过再去吧,昨日我食了一道鲜菜笋竹,倒是出众不同,今日不知又是何种鲜味,一人用食太过无趣,你且陪我一顿吧。”她叫住了他,且还一口气讲了一大段话来挽留他。 谢郢衣动作一滞,他有些受宠若惊,但不可否认,下一瞬心底涌上的是他掩藏不住的欢喜。 他自然是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虽不想承认,他先前面色无异,但见她如此重视巫长庭,心底多少有几分怕被巫长庭取代的犹患,但此刻见她将他当成唯一亲近之人,连喜食之物都拿来与他分享,想来他在她心中并非那般无足轻重。 “那是春笋最嫩时挖出,用特殊汤炖好后再干晒,等要食用时用贝类烹调。”他与她柔声讲解道。 陈白起也喜欢听这个,她感叹道:“如此繁琐做工下的菜肴难怪味道特别,你再与我说说这巫族的其它事情,美食、风俗、人情,或者习惯禁忌、喜好,我觉得巫族就像一个展现在我眼前的宝藏,每挖掘一个地方都有惊喜。” 谢郢衣面上浮起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好。” —— 这边陈白起与谢郢衣一边品尝着巫族特供的佳肴美食一边其乐融融地谈笑风声,而另一边已经一日没用膳食的般若弥生正秘密联系了一群人见面。 黑暗的密室之内,只有石台中央嵌入的一颗萤光石发出幽幽绿光,照亮一方,隐约可见石台四周围满了人,但身影都陷在黑暗之中,就像生存在不能见光的鬼魅邪影,难辨具体轮廓面貌。 “最后的祭天仪式将在什么时候举行?”般若弥生清丽的嗓音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 一道粗哑难听,明显是刻意改变了嗓音的声音回应道:“商议过了,待窃天族老向天卜告,择好了黄道吉日,便可在归墟安排,最早或许半月内,最迟不过一个月。” 般若弥生咬了咬牙,她似气极而笑,轻柔的声音像虫子爬上甜腻的糖浆一样粘腻恶心:“一个弃子,当初在南昭让她侥幸活下,如今却回来想与我争啊。” 也有人与她同仇敌忾道:“圣主拥有圣焰印,乃吾血脉纯正的巫族,将来的妖巫王,乾族老与崖风族老等人简直糊涂,竟会相信一个被白马子啻教出来的人。” “她已来到归墟,那如今该如何做?”有人冷静地问道。 “如今她有谢氏少主从旁守护,想做些什么只怕会打草惊蛇。” 提起谢氏少主,有人不满道:“谢郢衣他几乎可以代表着窃天一脉,他的选择举足轻重,他如今难不成……” 般若弥生不悦的声音及时打断了:“放心,我不会让他有机会站在白马子芮身边的。” “圣主如此笃定,不是是否是早就心有成算?”另是一道不曾出过声的人开腔。 般若弥生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什么开怀的事情一样道:“你说,若让白马子啻知道白马子芮回来的消息,并且还要成为巫妖王,那他会是何反应?” 白马子啻……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不能打开的禁忌之盒。 众人一时没再说话了,时间在静静流逝,他们密集的身影渐渐消散,暗室内的声音一下消失了,只剩一注饱汲了恶意的光线在黑暗中继续幽幽亮着。 —— 谢郢衣办事效率就是快,不过隔日便传来了确切消息,陈白起心中早有准备,于是稍微收拾了一下便独自去了荟萃亭。 荟萃亭是天坛群山中修建的一个景观台,它的位置恰到好处,近可看野中山花烂漫,碧草萋萋的怡人之景,远可观碧海晴空,天水相连的辽阔明朗。 巫长庭站在荟萃亭旁的山崖旁,背对着山路,腰身纤修,风吹衣袂扬起,背影如同一幅意境丰厚的水墨画。 这时,不知打哪来的一只黑色蝴蝶悠悠从他肩膀飞过,他不曾在意,下一秒,一阵狂风忽地刮过,草皮贴地,细碎的山石摇晃,耳边呼呼作响,而巫长庭只觉失神一瞬,人便不知觉地朝着崖下倾倒。 这时,一只羊脂白玉的手从他身后方伸出,一把拉住了他。 “小心。” 他蓦然清醒过来,愕然回头,却见到戴着面具的少女用力将半截身子跌落的他拉了回来。 他踉跄朝前,在站定之后,抬起头,有些讶异又有些古怪地喊道:“陈圣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三章 主公,唯有套路得人心 “是我。” 陈白起淡淡应道。 她身姿躺风,稳如松竹,表现得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寻常自然的事,但巫长庭却怔愣了好大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道:“……方才是你推的我?” 陈白起跳蓦地跳了一下:“……” 这个结论是怎么下得如此精准的?! “有人推你?”陈白起一脸煞有其事地露出了惊讶,她严肃道:“我方上来只见你一人站在此处,并无它人,然后不知怎地,你神色不对,好似有了轻生的念头,径直朝前倒去,我方出手拉住了你。” 巫长庭回想了一下,的确没有后方施压的力量,反而是她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那将他拉回来的力道如今仍记忆尤新。 只是她说错了,他一没有轻生的念头,二来这次出现这种“意外”实属古怪,就像神使鬼差一般,紧接便是她出现的时机太巧合,让一切更加扑朔迷离,是以他才有了怀疑。 但确实没有证据,但她救他却是实打实的。 嗳。 巫长庭抿唇一笑,眼角的笑纹如沐春风一般,他道:“抱歉,应是方才被吓了一跳,方才会胡言乱猜。” 他的解释听起来是如此的真诚,但态度却没有太多真心实意的歉意。 笑面虎? 但陈白起并不介意,毕竟作为罪魁祸首,他若当真是真心实意,她也是受之有愧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比她要高很多,她才到他的肩膀位置左右。 她抬着头,但气势却半分不见弱势,她琢磨了一下他的道歉,才道:“是我动的手。” 已打算揭过此页的巫长庭:“……” 陈白起很坦然大方(无耻厚颜)地承认过后,便以比巫长庭方才更诚挚的态度歉意道:“为与你礼貌又不失尴尬地搭上话,我的确费尽了心思,只希望巫堂主能够见谅我行事鲁莽吓到你。” 巫长庭原本已腹稿的节奏已经完全被她打乱了,他有些木然道:“我……” “我补偿你。”她截口道。 她的正直不阿总是那么出其不意啊。 “补偿?”他古怪地重复了一句。 陈白起颔首,她看了看天色,抿唇笑起一个梨涡道:“作为赔罪,我请你到最贵最堂华的酒居小酌一番。” 小酌这是文雅的措辞,大白话讲就是吃饭。 为表诚意,自然是五星级的。 现代的餐桌文化知道吧,这是最快又最容易打开话题联络感情的场合,吃吃喝喝,面对面,哪怕再不熟悉的人也能拉近几分关系。 巫长庭看着她,禁不住笑了起来:“陈圣子这么快……就摸清了归墟的酒馆膳舍?” “这不是有你吗?”陈白起眼睛睁得圆了几分,理所当然道。 巫长庭一边赞同地点头,一边笑问道:“这样啊,圣子请我,怕不是就为了让我给你带路?” 陈白起否认,她戴着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虽说内里不是稚子般纯洁无暇,天真无邪,但也干净得似碧空如洗,让人生不起恶感。 “巫堂主比我更了解归墟,自然是由你带路,当然,付帐的事便交给我了。” 巫长庭看着眼前这个在她面前又是不一样面貌的少女,只觉新奇,他记得在白马子啻身边的她,稚气天真、美好得如新生的雏鸟一般软绵,他记得她在恢复“意识”后的杀伐果断,他记得她回来归墟时那侃侃而谈的练达老成、八面玲珑的样子。 现在的她就像一个真正十几岁的少女,少了那清雅冷傲的高华之气,狡黠中带着一些顽皮,眼神不见成人的晦暗,笑起来的时候,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好像……每见她一次她都有不同的样子。 “为何要请我?” “因为想请所以就请了。” “只有我一人?” “只有你、我二人。” 问清楚后,巫长庭也没有继续问了,她有什么想法或者是目的,后面自然会透露的,他不必急于一时。 “那长庭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向她行了一个礼。 双掌相叠,贴额而下,只低头。 谢郢衣曾跟她简单科普过,合掌贴额礼是寻常的下属礼,一般是较为亲近随意的关系。 如此看来他对她的感官认知还是不错的,没有抗拒与排斥。 陈白起一边想着,一边查看了他的好感度。 系统:巫长庭对你的好感度为30。 30啊,不高,只能说开局不坏。 两下并肩相伴一道下山,巫长庭看着前方,若无其事道:“知道你还小,行事不免带了几分意气用事,但下次别再用这种方式来结识朋友了,容易出人命。” 十分老辈式的教育着。 陈白起:“……哦。” 看不出来,原来他是这么老派的一个人呢。 —— 巫长庭虽不知陈白起对他私下打着什么主意,但却有一尽地主之谊的心态带着她来熟悉归墟。 他想起前两日谢郢衣受了十二烈炙鞭,他亲自监罚的,当时谢郢衣血透长衣,痛得全身痉挛,动都动不了,还是他派巫武的人送他回去的。 但伤得这么重,他第二日还是表现如常地去看了“陈芮”,看得出来,他将“陈芮”看得很重要。 但毕竟受了这么重的罚,哪怕他有心,也没有办法这么快恢复如初,自不可能行走无常地带着“陈芮”在归墟内到处游逛玩耍,是以来了归墟两日的“陈芮”只怕除了自已的居所附近,便哪都没有去过吧。 这般年纪的人,生性好动、好奇,想来也是闷得慌了。 他带着她穿过纸剪的彩鱼画廊,那处绘彩艺术,有着巫族独有的审美与文化气息;他们来到了金铃许愿垂挂的菩提树下,风和日丽下,一切都熠熠生辉,他们还去了风景怡人的海居,那里到处都是织纱浣洗的少男少女,彩衣飘飘,罗网将沙滩染成了深红色…… 陈白起随着他一路走着、笑着,看到了很多以往不曾见过的有趣又好看的东西,他还会给她解释其中的由来,耐心十足。 最后,估计是觉着她走累了,他们便歇在了一个水上筑的楼阁上,此处叫“临风”,楼阁依山而建,整体就像给山体穿了一件红绿的“外衣”,他们在最顶层的位置可以看到大海被截流灌入一池湖泊,而湖中有一道一道的红门,形成一道虹桥之景。 “这里可有什么特酿?” 陈白起坐在红漆倚栏旁的位置,楼外湖水清澈,慢风徐徐。 招呼的酒保摇晃着脑袋,念念有词道:“这里有楚国的南陵酒,赵国的苍梧酿,前齐的栗子稞醉,还有……” 从他口中巴拉巴拉念出一大串子的词,都是熟捻于心,所以张口便有。 陈白起很是安静地听完,可她对酒这个东西不太了解,便看向巫长庭。 “巫大哥,你平日喜好哪一种酒?”她问。 因在外头,所以她没有称呼他堂主的身份,而是换了个拉近关系的称呼。 巫长庭倒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虽然在身份上而言,他为“大哥”多少有些冒犯了圣子的威势,但既然是她开的头,他只当是顺势而为。 他道:“我甚少饮酒。” 他的自律让他很少有不清醒的时候,饮酒误事,是以除非必要场合,他甚少独自饮酒行乐。 陈白起又问:“那你喜欢果子酒,还是粮酿?” “随意。” 陈白起却抿起唇,很认真道:“不能随意,我正要投其所好,你再不愿,也给我点面子配合一下吧。” 巫长庭愣了一下,然后便忍俊不住笑了。 而酒保听着也觉这少女甚是有趣,竟将一番谄媚的话讲得如此逗。 “你啊,总能让我哭笑不得。”他对酒保道:“清酿吧,前韩有一种泲酒便它,再温一壶盎齐。” 陈白起伸过脑袋插话道:“什么叫盎齐?” “它不宜醉人,再风味甘甜,盛起时如云雾缭绕,是姑娘家最喜爱的一种。”酒保笑着解释道。 他看了一眼巫长庭,又看向陈白起,好似误会了些什么。 “郎君如此用心布置,女郎可得好好品味一番这酒中情意啊。” 他低笑一声,便躬身下去了。 而他的话却让两人都呆了一下。 余留下的两人……很快又恢复如常。 陈白起只当那酒保说的玩笑话,没大放在心上,她眨了下眼睛,睫毛快速地扇动几下,有些担忧道:“倘若一会儿我酒品不好,你可不要气得直接抛下我。”她叹息一声:“毕竟我也是巫族的圣子,丢人丢大了可不太好吧。” 巫长庭再次便被她逗笑了。 这句话不知怎地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不会不管你的。” “真的?” 她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 他颔首。 “你真的,不会不管我?”她坐直起了身子,眼神一下认真起来,便给人一种不可随意玩笑的许诺感。 巫长庭笑意凝在嘴边。 陈白起见此“噗”地一下笑开:“又吓到你了,我只是想知道,在巫大哥心中,有没有因为我与弥生圣子之间的罅隙而对我心生不满,如今看来,巫大哥心中公允,不会因私交而感情偏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四章 ,主公,别觊觎我没结果 等酒菜都摆上台,酒保发现离开前还和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异样安静,这是吵架了,冷战了? 他眼珠溜溜一转,便趣闻口吻道:“女郎可知这外面的红门多少道?” 他指了指楼外边,湖光潾潾,阳光下,如同一块块衔接起的七彩玻璃,更远处浩渺的水面,烟波荡漾着山形树影,那处有一道接着一道的红色牌楼,它们下身在水底筑基,上身则在湖面徜徉。 陈白起闻言抬起头:“红门?”她转头望向栏杆外,那湖面拱起的牌楼十分显眼,它们鳞次栉比延伸至海边,倒一时不好数清有多少。 “这里面有个什么讲究不成?” 酒保却是摇头,与他方才故作神秘不同,他的答案朴实无华:“没有什么讲究,只不过就是水到渠成。” 陈白起闻言微微一愣。 酒保又道:“你看,它的作用是测量水涨水退,长度则是抵达海边,那离海有多远,它就得横伸至多远,因此这其间需要落座多少道红门,也不是以眼力随便计算的,而是要考虑最终到达的间距。” 听了这一席话,陈白起发现这酒保腹中是有墨水的。 “这说话倒是有趣。”她捧场的接了一句,便等着听他铺垫下来的后续。 这姑子着实聪慧,酒保看着她,笑道:“这倒和人与人之间交往的不同,人心难测,一扇心门到另一扇,这过程还要开启多少扇,那都是未知的,所以啊,凡事还需耐心些。” 陈白起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失笑道:“你这是在开解我啊。” 酒保撤出托盘夹在腋下,抿唇笑出一排白牙:“小的只是给女郎讲了一个归墟的小故事,接下来那不打扰两位了,两位慢用。” 他退离后,陈白起不由得感叹一声:“巫族真是卧虎藏龙啊,连一小小的酒保张口都是醒人的道理。” 巫长庭替她斟酒,一边道:“他的话也只可信一部分。” “哪一部分?”陈白起接过,先是嗅了一下,然后才呡了一口,只觉得像是甜米酒,但有些酸,喝着倒还挺不错的。 “好喝。” 巫长庭见她杯器空了,又给她倒了一杯。 这时,他才道:“这人与人之间,除了主动去开启一扇一扇的门外,还有一些是将你拒之门外的,闭门不出的,你永远达不到,该放弃就放弃。” 陈白起闻言又闷头喝了几口。 她勾了勾嘴角。 “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这样光喝酒也挺无趣的,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她抬头建议道。 “游戏?” 陈白起眼睛亮晶晶,她道:“就是耍酒令。” 巫长庭这下听懂了,他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拂她意。 “你想怎么玩?”他问。 “很简单的,我先来说说规则……输的人呢,可以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真心话就是赢的人向输的人提出问题,输的人一定要说实话,若不愿意回答,可以以酒代替,自罚三杯,而大冒险则是一样,则赢的人提一个要求……” 她顿了一下,眼珠转动,笑得一脸无害道:“比如跳到下面的湖中随便游上几圈,也或者下楼随便找个女子求婚之类的,总之是一场冒险之行。” 巫长庭:“……”你在南昭国王宫玩耍酒令都玩这么大的吗? 真心话! 若输了,他……必须选择真心话。 “规则懂了吗?”陈白起问他。 巫长庭颔首:“可以一试。” “那好。” 他们在个自面前摆了一个空碗,拿着细长的金属器皿敲着碗缘,在铛铛的清脆声中,他们同时喊着:“棒棒、棒棒……” 巫长庭:“鸡!” 陈白起:“老虎!” 游戏规则是:老虎吃鸡,鸡啄虫子,虫蛀棒子,棒打老虎。 所以…… “你输了啊。”陈白起眯眼合掌一笑道。 巫长庭好像也没有太意外,毕竟他第一次玩这个,技艺生疏。 “那你要问什么?”他认赌服输。 这是要选真心话的意思了。 陈白起眼睛眯眯,嘴角翘得老高,整个表情很好的诠释着一个词——不怀好意。 她拖长一口气,道:“你生平做过最丢脸的事情是什么?” 巫长庭瞳孔微微扩大,好像一时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于是被问住了,半天都没有回答。 “不会不记得的吧,那就是不答咯?行,那就喝罚酒吧。”陈白起看他这么纠结,干脆就替他做了决定。 于是,巫长庭自觉地自罚了三杯。 他喝的清酒,度数远比陈白起喝的甜酒要高,三杯下肚,已有酒汽散发全身。 “好,继续。”陈白起拍了拍手,又开始摩拳擦掌。 “棒棒……” “棒子!”陈白起。 “老虎!”巫长庭。 又输了。 巫长庭眉头颦了一下,经过上一个问题后,便有些惴惴她要提问的问题。 “巫族中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果然,都是一些刁钻的问题。 以他的人设而言,自然不存在于“最”讨厌谁,因为他在巫族中代表的中立与公正,私怨这种事怎好摆在人前来谈。 “……你问的这些,好似都与你无关吧?”他并不想她的好奇心全投注在他身上。 “可与我有关的事,你能说的我大抵都知道了,不能说的你也不会告诉我,既是如此,那我为何要问?”她理直气壮的回答。 巫长庭表示服气。 于是他又自罚了三杯。 这一次,他也被激起了胜负欲,开始认真以待了。 —— 但在陈白起的各种暗箱操作之下,她输少赢多,成功将酒量一般的巫长庭给灌得醉得不轻。 又一次,巫长庭估计受够了她问的什么“若给你一种力量,让你可以让三个人彻底消失,你会选择谁?”“你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于是,在喝得意识快不清晰下,他终于选择了一次:“大冒险。” 陈白起瞳仁亮了一度,就像是一个等待许久的猎人终于等到猎物掉落陷阱那一刻,按捺着兴奋故作平静道:“你真的要选大冒险?选择了,便不能够更改了。” 这时的语气与之前她问他“你真的,不会不管我”时候有种同样的微妙,但这一次,巫长庭没有失神躲避。 “嗯,你说说,你、你要我做什么?”他支着脸似醉非醉地看着她,此时他脸上的和善有了一丝晦暗的讽讽意,但很淡,若不仔细看是很难看得出来的。 他不傻,而她也没很认真的掩饰,只是都在等,等一个最佳时候揭开谜题罢了。 陈白起只喝了几杯甜酒,是以神色清明,她手上轻轻地敲着碗缘,半垂下眼睫,却是语出惊人:“我想要你将死地的图符拿出来!” 咚! 巫长庭瞳仁一窒,脸上的醉意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眸心一下全是冻结的冷意。 他慢慢坐直起身子,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陈白起掀睫,看他震惊的样子,嘴角笑意浅浅,平和道:“我说,巫堂主是否可以将死地的冥军图符交给我,正巧我在凑整,缺了那么二块,若你肯割爱,我定会感激不尽。” 她又重复了一遍,甚至更细致了一些内容,完全不觉得自己是突然扔了一个炸弹在别人面前。 这是一个巫族机密,是由巫长庭带队执行,他几经周折方与人达成协议完成了任务,他自信不会有外人知道他得到图符的事情。 他的内心可想而知是如何波涛汹涌,久久难以平静。 她是认真的,不是试探,而是一口笃定她要的东西就在他身上,这一点从她的神色与语气上来观察便能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巫长庭一挥手,在四周隔了一道结界,这是他的天赋之力——墙。 “我如何知道的便不好告诉你。” 是系统检测到的,还给她发布了的任务。 巫长庭越来越看不透她了:“你知道图符是为何用?” “知道。” 知道? 既然知道,那她怎敢小口一张便大口气地让他拿出来给她? “图符非我私人之物,我无法交予你。”他直接拒绝道。 被他一口回绝的陈白起也不失望:“我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既然这个你做不到,那我们的大冒险便重新换一个吧。” 大冒险? 巫长庭忽然醒悟,他们还在玩耍酒令,而他输了,选择了大冒险。 到底是不好耍赖,他忍了忍,道:“换什么?” 陈白起给他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举起杯子:“在我成为巫妖王那一刻,你便要心甘情愿地奉我为主,并献上贺礼,便是图符!你敢不敢玩这个大冒险?” 巫长庭沉默了一下,也举起杯子:“身为赏罚堂堂主,自然是以巫妖王马首是瞻。” 陈白起在他碰杯时,伸手按下他的酒杯:“我要的是你的忠心,而不是赏罚堂堂主,你就是你,你是巫长庭,而不是谁都可以当的赏罚堂堂主。” 谁说赏罚堂堂主谁都可以当。 巫长庭心下吐槽,但她的话令他的心头一悸,有种被她抓住了心脏的感觉。 他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我并不特别,在巫族地位背景也并非最高,你为何选择的是我?” 陈白起笑得不正经道:“你的身份是其一吧,但我更看中的是你的……脸,你长得好看,摆在身边赏心悦目,若日日相对倒也不嫌厌烦。” 这个理由当然是她瞎掰扯的,真正的原由太过利己逐权,私下大家都能明白,但摆在明面上说就有点没意思了。 巫长庭看了她一眼,瞳孔深深,弯唇一笑:“谢少主知道你平日私下便是这样调戏别的男子?” “这与他何关?”陈白起不解。 巫长庭好笑:“你若要当巫妖王,那他不就是你的未婚夫了,你觉得与他无关?” “什么意思?”陈白起一怔。 见她好似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巫长庭意识到谢郢衣并未与她提过这件事,那既然她不知道谢郢衣与她的关系,那她一直将他看作什么人呢? 他告诉她:“谢少主是天窃族老选定最适合辅佐守护巫妖王的伴侣,有他站在你的身边,便相当于一整个天命族成为了你的后盾,不然你以为你为何可以这样顺利地回到归墟,却无任何人敢打扰。” 陈白起还真不知道谢郢衣与她之间会有这么深的羁绊,他们在外以假的未婚夫妻宣称,没想到他们私下真的有这么一桩婚约。 她有些懵:“那之前……他与般若弥生订下了亲,便可不作数?” “自然不作数,他是巫妖王的未来夫婿,而非某位候选圣子……”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叹息道:“谢少主为你……付出良多,在还没有举行仪式加冕的情况下,他不顾别人的反对,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你,这说明如今联系你们的不仅仅是一纸婚约,更多的是他对你的情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五章 主公,“渣妻”与贤夫 陈白起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谢郢衣默默在背后为她做的那些事,她也是第一次审视起谢郢衣对她的态度。 之前她也曾怀疑过他的“用心”,鉴于他本身性格孤傲无物、淡漠泊然一人,他对她的“好感”太过快,就像她对他意义是不同的,所以他毫无保留令她一度私下揣测其真实目的,后来他们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她自以为了解,这都是他迂腐的忠主思想影响,如今看来却不一定了…… 她若有所思,神色复杂。 巫长庭揉了揉发涨的额心,虽然他不如表现得那样七分酒醉,但实则也有四、五分了,这酒后劲大,他此时多少受了些影响。 其实早在她来找他之前,他就曾考虑过她的事情,他自有他的野心抱负,与巫族一些深居简出的族人不同,他早早便出士为官,在官场上他学会最多的便是趋炎附势与审时度势。 明面上般若弥生在归墟树大枝茂,但盘根错乱下的地基却是松散无力的,只怕一个大浪打来便易摧毁,相反,归来的“陈芮”却是底气十足,她背后是谢郢衣的整个天命族,乾族老对她心有愧疚,想来是不会偏帮哪一方的,其它观望的几脉干支族不谈,只要她能证明她便是巫妖王,他们自会投效麾下。 现在,她在逼他选择哪一方,不给他留后路。 但对于她这样看重自己,巫长庭内心是有一丝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窃喜。 他内心斗争了许久,终是松口道:“我倒是并无谢郢衣这样的勇气与孤注一掷,但是……我可以接受你的大冒险。” 陈白起蓦地看向他,有那些片刻回不了神。 “你……这就接受了?”她瞪大了眼。 巫长庭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可爱,他失笑。 “若你是巫妖王,便是吾主吾王,你所令不敢不从。”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我以为……我还要开些条件才能说服你呢。” 巫长庭的眼神有些揶揄,温和地问道:“哦,什么条件,长庭愿洗耳恭听。” 陈白起正了正身体,直言不讳道:“比如,提高巫武在巫族的待遇,比如普通弟子也有竟选巫族内廷的资格,比如……族老不再是巫师内定嫡系弟子,而是有能者居之。” 巫长廷听到最后一条睁大了眼睛,呼吸骤停。 他有些呼吸不稳道:“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竟想撼动巫族百年来的传承体系?! 陈白起也不在乎自己语出惊人:“我当然知道,自从南昭国叛出后,十二干族已分开太久了,各自为政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松散的人心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凝聚得起来的,但以后我还是希望它们能够拥有同样的意志,那就是……我,内廷执权太久了,哪怕巫妖王临世,他们也不会轻易愿意放权,所以啊,我想巫大哥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娇俏的语调,却有着令人心头一颤的力量与气场。 巫长廷愣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震惊,才喃喃道:“你……真让我意想不到。” 她的思想是如此的危险又胆大,她不怕将天捅破吗? 陈白起不在乎他现在是在跟她虚与委蛇,还是在看市买股,她今天约他出来就是为了表明她自己的态度。 她从酒杯中蘸湿一滴水珠,然后转眸,望向楼外水中落座的红门,指尖一弹。 噔…… 那一滴不起的水珠在空中幻化作一条长虹划过了红门抵达了空阔的海域,就像一座无形架于天空中的桥梁。 天生异象,这一幕很快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一时之间楼内与岸边看热闹的挤满人,他们仰头相看,争先恐后,发出阵阵哗然声。 “你看,天上,那……那是什么?” “我瞧瞧,是云桥架空,我曾听老一辈人说过,这是吉兆啊!是吉兆!” “对啊……可为何归墟忽现虹桥?” “我听说啊……这是因为巫族迎来了真正的巫妖王……” “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嗳,此事不可外传,不可外传啊,你们等到祭天仪式后就知道了。” 楼下收回巫力的陈白起脸色白了白,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虚弱感,反而笑意盈盈地举杯:“那便祝我们马到功成,一路长虹。” 巫长庭说不出心底的感受,他听着底下的议论纷纷,心道,只怕过不了多久虹桥天象一事便会传遍整个归墟,或许这便是她的目的,她要让整个巫族因她而轰动,她的存在很快便不再将是秘密,而虹桥则是她为自己迈上最高处铺垫的升台。 收回繁杂飘移的思绪,巫长庭也举杯与她相碰。 “若单论心思,般若弥生当真不如你十分之一啊。” 如之前他对她的评价,她多智近妖,完全不似这个年龄段的表现,反倒是般若弥生她虽天生聪慧好学,短短数年便能掌握住比常人十数年都办不到的东西,但从她身上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这种年纪该有的缺陷与岁月年稚留下的不足,但这些在“陈芮”身上却像是被一只大手拂去了痕迹。 —— 归墟岛总共分为三大板块,一是族民居住的区域,月亮岛尾端,一个是内廷巫师的居所,月亮岛头尖,另外则是各类议会办公与仪式举办的场所,月亮岛中心。 巫长庭前几日带陈白起喝酒的地方便是月亮尾,这个地方也是整个归墟最热闹、人群最多的,而月亮尖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平日从不对外开放,普通巫族不得入内。 这日,天窃族老终于发来了消息,将祭天仪式定于本月三十,名为归巢日。 而时今距离仪式还剩十二天时间准备。 月亮尖 听到谢郢衣带来的消息时,陈白起对时间的快慢没有异议,只问他:“这么十几天时间,祭天仪式可会仓促?” 她曾听谢郢衣说过,一般大型隆重的仪式都需要好几个月时间来做准备的。 “这倒不会,因为许多东西早在将……圣子带回归墟时,便一样一样地开始准备起了,如今只剩布置,十几日足矣。” 他所提的圣子自然是指般若弥生,他们准备的祭天仪式一开始也只是单独为她准备的,如今多出“陈芮”这么一个意外,也不过是添添补补一些东西,倒也赶得上。 陈白起听懂他的意思,她又问道:“祭天仪式是怎样的?” 谢郢衣对她是有问必答,他道:“巫族早年供奉上古麒麟神兽,以忠义为本,而归墟是天然宝地,是以当日出麒麟仙山相映辉那一刻,巫族十二干支分族以一日十二十辰之力运阵以麒麟神兽现身择主。” 陈白起见他说得玄乎其玄,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巫族供奉的是麒麟啊……” 谢郢衣颔首:“巫妖王是巫族的纯血脉,它天生便拥有巫族的最高奥义,当仪式完成后,巫妖王将会宣示巫族的未来,这便是整个祭天仪式。” 陈白起很快回过神来,她问:“这么说来,当日十二干族的族老皆会同时出现?” “自然,还有祝巫与巫姑,内廷巫师。” “祝巫与巫姑?”她疑惑地看向他。 知道她没有听过,谢郢衣又尽职尽责地给她讲:“祝巫是赐福者,平日里很少会出现,而巫姑……则是巫族选取出来的受天者。” 他提到巫姑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受天者又是什么” 谢郢衣深吸一口气,没有隐瞒她关于巫族内最隐秘的一些事情:“我们巫族背叛了祖宗对南诏国开国王立下的誓言,并与南昭国血海深仇,屠虐了白马氏一族,自会受到誓言的反噬,而族人们为了暂时摆脱诅咒带来的反噬,便想了办法……从族中女子中命盘一个最适合的人成为巫姑……她们则要代整个巫族受过,背负着整个巫族咒印的巫姑寿命极短,极少有活过二十,所以她们亦叫受天罚者。” “巫姑原来是这样的存在……” 陈白起脸色有些晦暗,她道:“荣耀与惨痛都受过,巫族也该翻新篇章了。” 不明白她这话的含义,但谢郢衣也不想多提这些代表巫族灰暗的过去,他换了种心情,有几分期待地开口:“为你赶制的祭天仪服与头冠过几日便会送过来,都是我亲自替你换的样式,你若不喜……便早些开口,我再叫人替你改改。” 她的祭天仪服是他亲自去选款订制的? 陈白起有些意外。 这些琐碎之事……原来该是由他这个天命族少主做的吗? 她见他像一个为丈夫打理操持家务“贤妻”,心中不禁有些不自在。 终于,她还是捅破了那一层摇摇欲坠的遮掩布。 “郢衣,我听巫长庭说,你与巫妖王之间……有婚约是吗?” 谢郢衣愣了一下。 “你知道了。” “我……” 他见陈白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一慌,便急急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什么,婚约的事我一直没有说,只是觉得你若知道了,或许便不会这样自在与我相处了,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六章 主公,真的假不了(一) 陈白起听着他这句“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时,心情十分沉重,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情商估计全拿去点亮智商这一块儿了,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他对她揣抱着是怎样一种炙热又一往无前的感情。 社会主义挚友情哪里不香了 她反省,能在前世活到三十几岁还没有谈朋友结婚,本身也是一奇葩人物。 只是现在,谈感情费精力啊,她那催命的主线任务所剩时间不多,她并不想因别的事耽误了任务而再挂一次。 于是,她委婉道:“以目前的形势,我若应下与你的婚约,你难道不怕我只是在利用你?” 这话可不假,摆明了“娶”他就相当于娶了一个大金蛋,一般人十分难以拒绝这种诱惑。 谢郢衣听她这么说,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难过失望的神色,他只平静地接受道:“我只怕自己没有能供你利用的价值。” 陈白起胸口一沉:“……” 造孽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她一时不出声,却内心在捶地。 谢郢衣不知她内心如何呜呼,她虽演戏不行,但表情管理却做得很好,若她不想表露出什么来,别人也看不透。 见她自他那一句真心流露的话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谢郢衣心尖揪痛着,面色减少了些血色,可他没有再急切紧迫地说下去。 他看向她,她与他私下会面,常常会摘下那张白莹面具,并无遮掩那一张白嫩雪稚的漂亮面容,她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周略带粉晕,桃花映水水泽朦胧,眼尾微翘,笑起来则像月牙一样下弯,看似多情流露,实则水过无情。 她就近在咫尺,有些情难自禁,他伸手抱住了她,但怕她反感抵触,并没有用力,而是双臂虚环在她背后,她若不愿,轻轻一推他便会松手。 “阿芮,选择权始终在你手上,我除了等,除了为你奉献,我别无它法,我只求你不要……不要推开我。” 陈白起张了张嘴,她望着空气一处,一时腹中无语,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他。 他见她当真容忍着自己的行为,嘴角扬了扬,但很快又酸涩地掉了下去,他分不清此刻心底是喜抑或是悲。 有些话,他一直没告诉过别人,但此刻却想告诉她。 他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喜欢这样一桩婚约,它就像专横的线绳硬生将两人陌生的人的感情纠缠在了一块儿,我向族老倾诉反对,但族老说,这是我的命,我无法抵抗。” “什么是命?当时的我只觉得这是毫无道理的强权,它没有理由,却必须人心甘情愿地接受。它不该是我的命,我不甘,也不愿,日复一日,我心中愈发厌烦,便也不太愿回归墟了,我向族中请命,以谢氏子弟的身份去了稷下学院读书,长年累月,在书院中我翻遍了所有书籍,可里面都没有一篇文章是教人如何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不愿意去走的命运。” 他说到这,笑了笑,似为当初那个年少叛逆又愤怒的少年感到可笑。 “然后呢?”怀中的人低低地问了一句。 谢郢衣见她在认真听他的话,一时心中柔软,便斗胆抚了抚她头顶的发丝,那柔软又顺滑的发丝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舒服得令人喟叹。 “我也曾迷茫过,挣扎过,拒绝过,但时间久了,一直没有发生的事情在我心中便淡化了些,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有一日族老对我说,巫族的圣主降临了,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让我结业回归墟一趟见见,我一向信服且敬重族老的每一句箴言,是以我努力劝服自己,或许该见一见圣主再下定论……” “事实上,面对弥生圣子,我心如枯井,毫无波动,但为了天命族与巫族,我并没有太激烈的反抗。” “我只是在心中对族老所说的,上天注定的姻缘,感到了由衷的……失望。” 他最后两字加重了语气。 也并不是当时的般若弥生哪里不好,她其实与他见面时已被教导得十分得体,言谈举止都没有什么差错,与他相处时也尽量做到亲近欢喜,但他总是没法投入。 他在她身上只看到一种端着的大方,强撑的气质,勉强的欢喜与惶惶的野心,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思前想后,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晦暗的吞噬。 她或许天真,但已经没有了无邪。 这都是巫族赋予她的外在光鲜,而她自我生成的内在糜烂。 “但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主动接近我吗?”他语气有了变化,似想到什么美好的回忆,令他沉重的语调都变得放松了起来。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我却幡然醒悟。” 他有些羞涩与期待,捧起她的软呼呼的小脸,双目相对,他眼中有光,却越来越亮。 “族老说的没错,只是我认错了,原来你才是上天,赐予我的命运,也是与我注定的姻缘。” 陈白起从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便能感受到他有多激动,他注视她的眼神仿佛有着无尽的期待,期待着她的回应。 “……” 真是造孽啊! —— 送走了谢郢衣,陈白起面无表情地坐在房中,整个人佛了。 外面天色渐暗,午后徐静的海风忽然吹得越来越大,树枝打得瓦檐啪嗒啪嗒作响,一片乌云笼罩在了岛屿上,窗棂处一丝白烟无声无息地蹿入了房内。 它并非真正的烟雾,倒是像一缕白线有目标性地从后方挨近了陈白起,然后一下射进了她的身体内,陈白起颦眉一下,似感应到什么,刚想转头一看,但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这时,纸窗被推开,有一道利落的身影跳入房中,将昏迷的陈白起扛在肩上带走了。 他一路小心又谨慎地避开所有岗卫将她带到了归墟回廊,这里布下了抑灵阵,所有巫师进入都动用不了巫力。 长廊一路延伸至一片槐松林,在松林深处有一潭瀑布,高高的水带如银瓶打落从高处倾泄而下,激起一片水雾缭绕。 在瀑布水流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伫立等候良久,直到林中传来动静,她掀目遥遥望去。 “人带来了。” 一个健壮的男子扛着少女来到瀑布前,他将人放下,朝瀑布后行了跪礼,便咻地一下闪身离开。 “这是中了魇烟了?” “让她在睡梦中死去倒是一种仁慈。” “她巫力深不可测,这样放任始终是个隐患,动手吧。” 高处水流石台上,各类杂乱又高低不同的声音响起,原来……这瀑布后面存在远不止一人,他们站在不同的位置,发表着言论。 “她若在这时、此处死了,那顽固的几人查起来,我们只怕会麻烦。” “没错,参与的人,都会有麻烦。” “人既已成功带来了,便没有回头箭了。” “废了她吧。” “杀了岂不一了百了。” 在一群乱糟糟的声音中,一道突兀的清软声音响起,代替了之前的冷杀之气,却掀起了万丈波涛巨浪。 “诸位商议了这么久,还没有想出如何来处置我吗?” 众人神色一震,像是一下被人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倏地诧目望去。 只见倒在地上中了魇烟的人,此刻正撑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脸上没有戴面谱,一张他们熟悉的脸上挂着清恬又亲和的笑,好似半点不觉得自己正处于四面伏机的位置,而是迷路散步恰好来到一场会谈。 “我就知道,魇烟是制不住你的。”般若弥生从瀑布后面走了出来,她站在半山腰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看向她,两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面面相觑,在旁的人看着只觉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陈白起道:“看来巫族对你确实倾尽所有,如此重的伤此刻看起来却好似痊愈了。” 般若弥生闻言绯色嘴唇抿出一抹笑,眼角描摹深邃眼线的部分弯起,倒是比陈白起不施粉黛的脸多了几分风情。 她道:“若没有你,他们会更看重我。” 陈白起则心想,我要的可不是他们的“看重”,这个词,多少有些弱势与被动的意味。 这就是她跟般若弥生的不同,她要的,从来不是依仗别人的强大,而是通过壮大自己的实力去去庇护他人。 “你一次又一次地想杀我,难道你真的半点都不念及你我之间的血亲关系?”陈白起看她,表情一点一点褪去了冷陌之色,倒有了几分温情:“我们是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本该比任何人都要亲近才对啊。” 般若弥生听到这话时有些怔松,也有些许动容,但随即她想到什么,攥紧了拳头。 “你说得没错,本该如此才对。但天意弄人,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能怎么办?”她慌乱又悲愤地笑道:“巫妖王只有一个,可我们有两个,我从启蒙记事起,便被身边的人奉为唯一的圣主,他们教导我、培育我、恭维我,让我坚信除了我,没有人会是巫族的未来,更没有人告诉过我,如果有一个同胞血脉的亲人来抢,我该怎么办!” 陈白起明白她这是心态崩溃了哇。 “祭天仪式上,我让你先,若你被选上了,我二话不说便退出。”她道。 “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了,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回来的!可你还是回来了,你分明便是要与我争!”般若弥生阴冷着眼瞪着她。 陈白起怜悯地回视她:“即便我不回来,你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你应该比所有人都知道的,只要祭天仪式进行,便会有天启指示,若昼时……” “你闭嘴!我一定会是巫妖王的!”般若弥生眼睛猩红地打断了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七章 主公,假的真不了(二) 看样子她该不是有什么法子来瞒天过海,才会表现得如此信心满满。 “本想让你更痛快地离开,可你偏偏要清醒过来,我知你巫力天赋觉醒了,可这里有抑灵阵,任何巫师都用不了巫力,光凭拳脚功夫,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般若弥生那冻寂下来的面容已褪尽了一切软弱的感情,只剩冷漠敌意。 陈白起见她执迷不悟,终于暗晦下眸色,她退后一步,便看到从松林内一队戴着狸猫面具的白衣巫武围上来。 这种服饰的巫武一般是亲卫亲军,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调动的,就好像王宫中的禁卫军一样,有着严厉的编制调派。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也不想的。”般若弥生口中喃喃低语着,她抬眼看着陈白起,眼中有着伪善的悲怆与真实的狠决:“双生花,叶不见花,花不见叶,这是命中注定你与我难以共存!” 看着这样虚伪却又真实的她,陈白起觉得有趣,便也笑了。 “真想看看你彻底绝望认输的样子,所以今日,姐姐便再原谅你一次吧。” 一句“姐姐”却不再有半分温情与亲近,那温软轻柔的话语却像是某种暗黑的预言一样,般若弥生全身发凉,头皮发麻,这种再度被压恐惧扼住的感觉让她瞳仁一竖,怒发冲冠,指着她。 “动手,杀了她!” 然而,在他们动手之前,陈白起先化身为一道琢磨不透的烟雾,四周瀑布激落的水汽一下被蒸腾起来化成了雨滴,一股气流犹如凛冽的风穿过所有人周身,脚不沾尘土,一个罩面便将巫武们都钉在了原地,他们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全身僵硬却不能动,像风干的蜡人。 瀑布的水流都像滞停了一瞬,洞中隐藏着影影绰绰的人心神受震,纷纷踉跄倒退一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了脑门。 “即使不用巫力,你也杀不了我的。” 冷袖大力拂背,衣袂轻飘飘地落下,再次回到原处的陈白起仿若从头至尾都没有动过,她回头看了般若弥生一眼,便转身离开。 那遗留下的那种轻蔑随意的眼神却久久令般若弥生无法释怀。 般若弥生颓然滑下,双手握紧拳头,指尖扣进了肉里。 “我不会认输的” 回去后陈白起看到谢郢衣来找她了,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看到她出现,便挥退几下属下,一脸担忧又紧张地上前检察着她全身上下。 “你去哪了?没受伤吧?” 陈白起知道他是出于关心,也没有太抗拒,只道:“没事,他们那些小手段我早有预料。” “不可大意,若真是样样可以全盘掌控,你又为何会被带走?”谢郢衣脸色难看道。 听了她的话,他哪里不知道她是故意露出破绽来引人上钩,可这种事情毕竟冒险,倘若有个万一差错,便是危及性命的事 陈白起这人向来不是一个猥琐发育的人,她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看看她手上的底牌是哪些,摸清楚了才好放心。” 谢郢衣面色柔软了下来,但眉心仍旧没有松开:“以后不要如此,你想知道的,我都会替你查。” “可样样都靠你”她见谢郢衣脸色不对,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便道:“郢衣,你听过双生花,叶不见花,花不见叶这句话吗?” 谢郢衣脸色遽然一白,握着她手臂的指尖微微发麻。 这件事情是天命族最机密的要事,即便是巫族的内部人员都鲜少知道,她从何处听来? “你你听谁说的?”他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不过是一些无稽之谈,毫无意义。” 陈白起打量着他:“你怎么这种表情?” 谢郢衣抿紧嘴角,很想表现得寻常一些,可是内心的惶慌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道:“还有三日便是要举行祭天仪式了,你不必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祭天后便是冠冕,到时候归墟会十分热闹,我带你到处去逛逛。” 陈白起知道他在隐瞒着自己一些事情,这对于她来说比较罕见,他对她一向坦白,偏在这件事情顾左右而言他。 真的是无稽之谈吗? 但般若弥生没必要在那种情况下撒这种谎言来欺骗于她,他若当真不知,直接否认便是,偏生避讳,只怕这事不简单。 “亦可,归墟会举办盛会吗?”她状似好奇接话道。 谢郢衣颔首,好似想引她产生兴趣,便详细地介绍道:“嗯,有灯节与渔水节” 见她没有再追问双生花之事,谢郢衣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因想起了当初天命族派人暗中刺杀她的事,而心情愧疚痛苦。 当初族老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们认为般若弥生是巫妖王的正统,而侥幸活下来却投靠了白马子啻的她是需要解决的障碍,他虽知此事,却无力回天,当时他也并无此刻义无反顾的心情,但如今,他只想爱她,护她,敬她,拿余生的全部来弥补当初天命族犯下的过错。 双生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她们倘若真如预言那般无法共存,倘若真的只能留下一个,那人 谢郢衣瞳仁深处的漆黑染上了冷酷的猩色。 只能是陈芮。 因为巫族内部有反叛者暗中加害一事,谢郢衣加强了陈白起起居的守卫戒备,如此地平静渡过了三日时光,终于到了祭天这一日。 凌辰时分,归墟上下便进入不眠之夜,开始各方布置点缀,从巍峨的山顶望下弦月海岛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岛屿中心的祛秽木被点燃,那数米高的熊熊火焰照亮了一片天空。 一条高高的石梯上,有两道纤细身影并肩而登。 从天黑走到了日出时分,在破晓那一刻,金色的光照亮了大地,层层云海被染得橙红鲜亮,与地面的火焰一同冶艳。 登梯上,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人穿着紫红瑰丽,发束高衩,气势凛人,一人则是白金华贵,坠仙髻,仙气飘飘,谈不上谁更好看谁更惹眼,但毫无疑问,论身姿步履行云流水就该属于那一名白金衣裙、淡雅荣曜的少女。 高高的祭台之上站满了人,早已等候许多时,且每一个在今日都是盛装出席,他们站在梯台上,看着下方两位少女款款而至。 他们的表情无疑是激动、兴奋与期待的。 布置好一切的祭台上,十二位族老已穿好正装行将就位,他们中有一部分都已年迈到难以单独行动,若非这一次祭天事关重大,他们不会勉力出山,但再难他们也来了,能站的便站着,不能站的则摆了锦蒲跪坐在地上。 等两位少女登上祭台后,主持祭天的祝巫让人奉上两匹向上天祷告的布帛放在她们手上,让她们开启焚烧祭天仪式。 待烧落的灰烬被风吹得扬起时,低沉响亮的螺声响起,呜 呜呜 呜呜呜呜 像揭开新的一页篇章,沉闷悠扬的螺声飘远,响荡整个海平面时,一阵梵音乐章开始应和传唱起来。 那古老又神秘的语言,有着震撼人心的触动。 “上祭品。” 祝巫将每一个步奏的节控把握得十分精准,巫武们几人抬上祭天需要的焚烧木材,玉帛、牲肉,大火燃起,以烟祀天。 天坛上的所有巫族皆伏身跪地,口中高唱巫语。 祀天完毕后,陈白起与般若弥生被领到了中央位置,围观的一众都安静地站远了。 祝巫拿来祛秽木的新鲜树枝沾上水,洒在两人身上,摇头晃脑,配合着身上的清脆响铃,口中念念有词。 “净心净身以无垢迎新” 一通净化后,祝巫躬身谦卑道:“礼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八章 主公,决裂(一) 哗啦一阵翅震嗡鸣树抖的声响,一队人不期而然跃落在了崖柱边,那耸立十数米的顶梁柱后栖居的雀鸟被惊飞。 后方有听见了边缘动静,疑惑回头一看,却见不知打哪来了一些打扮古怪的人。 “尔等何人?!” 一声厉喝惊喊在空旷高敞的祭坛内回响扩散。 这震亮的声音一下惊动了所有人。 他们顿时皱眉严正以待,定目看去,但却在下一秒瞳仁紧缩,面色大变。 流云如纱,风掀起浪,在那碧空海阔之间的巨柱残桓山壁之间,一些奇型怪状模样的人分散各处,他们或闲懒地卧、或恶意邪笑地蹲、或冰冷如剑地站、或古怪扭曲地倒挂 奇就奇地,在没有注意到的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像这座祭坛上的一石、一山、一树,完全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但一旦察觉到的时候,他们的存在感便极强,如风、如电、如雷般撕开一切平静的强势,但最强要属于于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 他身量高佻,却不如成人那般壮硕硬板,一袭黑纹月色长袍线条流畅地勾勒出他直肩细长腰,发丝用同样色系的带子绑起,色转皎洁,无暇面容的少年君王站在那里,便如莅临高巍广厦高楼中那宏伟的殿堂,他一来,连四周涌动暴烈的空气都乖乖地匍匐了下来。 “是、是” 他们倒抽一口冷气,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脸色越来越白。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不可能!” 有人难以置信地叫道。 那尖锐高亢的声音连连撞向四壁,一下扩播得甚远,这下几乎整个祭坛的人都被牵引过去了。 当然,在阵中等待着圣光的两位也注意到后方的动静,她们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少年君王迎着风,发带在脑后与发丝一同飘扬,他抬头望向天空,白皙下颌与颈间延伸出诱人而美好的弧度,那片光柱冲撞浓重乌云遮天的景象似牢牢地吸引着他的目光,直到他感受到一道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他长睫像迁徙的漆黑柔翎,不偏不移地回视落在一人身上。 风凉,他面容白得有些过份,好像不染杂色的白玉,没有丝毫血色。 陈白起看到他时,怔仲不已。 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太意外。 而般若弥生却是瞳仁一紧,面上即将浮上的笑意,却又被她警觉地强行压了下去。 他真的为她来了?! 哈哈哈哈他来了,他竟会因为白马子芮即将成为巫妖王这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真的愿意冒险闯入归墟岛来带走她,原来白马子啻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原来他也会意气用事,原来他也会让别人成为他的弱点! 般若弥生心中十分快意,甚至觉得自己之前对白马子啻的惧怕着实可笑,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终究会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是白马子啻?!” “他为何会出现在归墟?” “不可能,归墟被先辈们用虚幻阵法所包围,若非御兽渡海,他绝对找不到的!” 各种质疑声与震惊声交杂成一片吵嘈。 由于白马子啻出现得蹊跷,来了又没有任何举动,他们一时之间不确定他是有阴谋还是有埋伏,但到底归墟是巫族的地盘,他们心中还是底气十足,倒没有多少惊慌失措。 要说也是白马啻给他们投下的阴影太大了,要不然这么好的机会,敌人都到了他们的地盘了,他们还是没有轻举妄动,直接上去动手。 十二族老正在运阵当中,无法抽力去做其它事情,唯有分了一缕心神看向他,待看清楚确实为南昭少年王时,也是心神震动,内心各种揣测。 然而,面对自己一露面便引起的轩然大波的白马子啻表现得无动于衷,他只专注又诡冷地盯着陈白起,而他身后的暗萨亦一样,他们就像蛰伏地黑暗之中的蝙蝠,只待人最不设防的时候,便会一涌而出汲血噬肉。 “子芮,不认得兄长了?”白马子啻终于出声了。 他还是与以往一般待她,就好像忘记了他们之间早就不复从前了,就好像忘了她已经变了。 陈白起与他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中间还有那么多的人相挡,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好像将一切距离与空间都切割开来,只剩彼此。 她终于确定了,他来这里,是为了她。 但她心中有了决策,所以她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来阻挠她。 陈白起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我的兄长。” 看着她冷淡到无情的面容,白马子啻眸色微暗,道:“只不过才离开兄长几个月,你便被巫族的人教导成这样了,看来带你回去后还得重新让你学学规矩。” 陈白起今日的装扮十分华美,淡云素衣,如立虚无缥缈间,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打扮盛妆打扮过,明明该是她旁边的般若弥生更瑰姿艳逸,但他的视线却没有一瞬的偏移。 “白马子啻,别自欺欺人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白马子啻眼睫微微眯了稍许,陈述事实一般道:“你是孤一手一笔教出来的,也是孤将你从千年冰窟带出来的,你的命是孤救的,所以你只能是白马子芮!” 陈白起总算见识到他固执到偏执的一面,她感应到阵法有了变化,她意识到最重的一刻即将到来了,她面上浮起一丝很浅却又神秘的笑:“那你看清楚了,我到底是谁?” 强大的巫力一下从阵中扑涌而上,那耀眼却不刺眼的光从足底星辰焕出,般若弥生整颗心都揪痛了起来,她猛然抬头,强大的风力将她的衣裙都吹绽开来,她双目几近眦然地盯着上天。 是她!巫妖王绝对是她! 这时,十二位族老向日月星阵以巫力运转星辰之力向上天祈告指示,翙翙之光,如羽纱一般缓缓落下,两人站得并不算远,但那代表殊荣的光束却只准确无误地笼罩在一人的身上。 站在荣光下的少女如蒙圣光,全身打了柔光,美得不似真人,她因光落时而闭眼,那强大而蕴含着无穷尽力量的光滋补着她之前身上的破损,一一补给完整,终于她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甚至更进了一步。 “不不可能!不会的!” 而满心期待的般若弥生僵硬着头转过去看着沐浴光中的陈白起,大受打击,花容失色,泪一下涌上了双目。 她死死盯着陈白起,额上青筋突起,气血汹涌,噗地一口喷出了血。 这时候巫族的人全都看着“陈芮”一人,甚至连白马子啻的存在都后推成了第二位,更何况是般若弥生。 巫族的人看到这一幕也是热泪盈眶,心潮澎湃。 待那几乎将整个祭坛都照得通明光亮的圣光消失后,“陈芮”睁开了眼,她额心瞬间浮起了圣银纹,一头巨大的麒麟圣兽虚影在她身后浮起,如同化身,如同庇佑一般矗于她身后,连天空一下都显得昏暗了起来。 她双瞳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如曜日一般灼目辉煌:“吾乃巫妖王。” 那蕴含着直击灵魂的声音一下铺阵开来。 巫族众人一震,只觉这几个字好像铭刻在他们骨血之中,令他们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只能卑微臣服于她。 黑压压一片全数跪在了地上,除了神魂受创的般若弥生呆站在那儿,还有白马子啻一众人。 “巫族拜见巫妖王” “巫族拜见圣主” “吾族之圣重临,天佑巫族”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声,那里面饱含的情绪如浪潮一般打来,虽然暗萨一等人不是巫族,没有与巫族一般恨不得对巫妖王顶礼膜拜,但也不免受了影响,只觉膝盖骨十分发软,受其威压忍不住想要选择臣服。 但好在他们还是抗住了,只是动作不再像原来那样恣意,而是规规矩矩地集体站在白马子啻身后,阴晴不定地看着前方异常强大的巫妖王。 “现在,你觉得我还是白马子芮吗?”陈白起的视线落在白马子啻身上。 白马子啻看着她,嘴角才勾到一半,下一秒,却狠狠落下,满脸冷颜地盯着她。 “你不是巫妖王,你只会是孤一人的子芮,只等孤将整个巫族覆灭了,没有了巫族的巫妖王,你觉得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听到他这话,巫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愤然抬头,盯着他,气极又怒极。 竖子,口出狂言! 十二族老们从阵中涉出,身体已开始运转巫力打算随时动手。 但陈白起却很平静,她口吻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受到他的威胁:“你办不到的,因为我有在,巫族你还动不了。” 倏地一下攥紧拳头,白马子啻因为听到她对巫族的维护而心堕寒冰,冽风扬起了他的发,他身后的暗萨一下煞气冲天。 “他们才是利用你,操纵你,你却为了这样一群伪善又自私的人而背叛于孤,难道血脉真的如此重要,难道你与我朝夕相处数载便可这样一笔抹消?” 陈白起此时看他就像在看一个误入执念的人,她道:“何必强求呢,白马子芮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捏造出来的一个傀儡人罢,你难不成真的觉得她是完整的?” “哪怕是残缺的!哪怕是残缺的那也是孤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的,所以,你现在可以独立了,变得不可一世了,便想舍了孤?”他看着她的眼睛很用力,好像想要通过她的眼睛刺透进她的心底。 他沉下眼,每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晰:“你说我们之间互不相欠,你错了,你欠孤的情,你还没有还给孤,你凭什么说结束便结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三十九章 主公,决裂(二) 情? 什么情,社会主义兄妹情吗? 陈白起看到他望向她时,眼底几乎要灼烫过来的烈焰,好像一把火将他曾经的厌世与漠然幽暗全部烧尽了,有另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从灰烬中慢慢蹿芽生长了出来。 或许是难得在别的地方灵光一回,陈白起终于察觉到或许白马子啻对她的感情好像跟她曾经以为的不太一样。 她敛了敛眸色,有几分沉思。 而这时,在一群巫族中的谢郢衣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取来半张面具戴在脸上掩饰在南昭国的身份,起身迅速越过跪挡在他身前的族辈们,站到了空阔宽敞的地方。 “她是我巫族的巫妖王,圣主已经明确选择了巫族,你如此死缠烂打未免也太过难看了!” 他铮铮厉言,无畏坦然而出。 陈白起转眸看向他。 白马子啻长睫半垂落,也冷冷瞥向他的方向:“孤与她的事,与你何干?” 他的气息十分危险,似下一秒便要狠厉出手。 巫族其它人这时亦纷纷起身,站在谢郢衣的身后对抗着白马子啻散发的浓烈恶意。 谢郢衣却不怕他,他迎视着对方,掷地有声道:“自然与我有关,圣主与我有婚约在身,我将会是那个永远陪在她的身侧的人,是以她的事我责无旁贷。” 白马子啻闻言面色一怔。 他在说什么? 谁与谁的婚约? 耳中似被什么堵塞住了一样,周边的声音一下便不太清晰了,他冷静着脸,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极为缓慢地落在陈白起身上。 “他、的、话,当真?” 婚约? 短短几月,她便在巫族有了婚约者?! 眼底的暗色越来越浓,如墨稠一般化成了一股孽欲黑海。 陈白起一看到谢郢衣出现,便猜到他或许会提及这件事,虽然她并没有应承下这桩婚约,但也不会当众否认这件事情来打脸谢郢衣。 嗳,都是债啊。 异象出现不过片刻便归于虚无,陈白起额心圣银纹亦褪去,但她此刻的关注度与存在感却依旧是无人能比的,她走出星月阵,十二族老亦出阵,如同默契一般站在了她的身后,与白马子啻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局势。 她没有回答他,只挑选着一些不太刺激的词道:“白马子啻,人与人之间讲求一个缘法,缘聚缘散,缘幻缘灭,这皆有定数,强求不得,你与我之间起因于恶因,结亦是恶果,如今便缘尽于此吧。倘若你非要在今日闹事,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她想劝他就此罢手离开,不想伤他,不想当着巫族的面与他闹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可她的心思,他不懂。 哪怕她已经足够温和地拒绝了,但仍旧扎心。 “恶果?你就是这样看待你与我之间的?”白马子啻清涟不妖的面容带着不解的疑惑,但他的眼神却像会吞噬一般阴暗,不见寸光。 对于他听话不听重点,陈白起也是无奈了。 难不成他以为他们这样的身份还能结出善果? 她摆脱不了这具身体带来的附加条件,就如同他生来便是白马氏,生来便注定要继承祖辈们留下的血债仇恨,这是无解的。 他真的生气了,她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 她移开视线,用最平静的语气道:“今日你出现得如此恰到时候,若说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我还真的难以相信。” 她转移了话题,同时也是想他冷静一些。 “有人通风报信又如何?”白马子啻扫了一眼般若弥生,将她被抛在人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收尽眼底,他又看回陈白起,却半点不按她的套路走,固执着旧事重提:“子芮,孤若不放手,你便离去不得。” 陈白起抬眼,变回黑色的瞳仁掩在一双风情又清冷的桃花眸中,她一点一点收敛起情绪,像石塑的神像,既可以慈悲悯人也可以铁石心肠。 “若时间能够倒朔,我宁愿你不曾救过我。” 这样一来,她与他便不用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而她这冷酷无情的话一落,白马子啻脸遽然一白,感觉心脏处传来一阵刺痛。 “你……后悔了。” 他以为他这一生只为南昭国的仇恨而生,他无心,亦无情,但如今却因为一个视他为仇敌的人而心痛。 可笑啊…… 白马子啻嘴角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勾起了嘴角。 “呵呵……”他抬起了下颌,脸上的笑死寂成灰,两眼漠漠地望着她:“你在选择成为巫妖王时,便没打算给我们之间留下任何余地了吧。” 只要她不成为巫妖王,他都可以说服自己忘记她是巫族的人,他做了那么多,想让她彻底背弃巫族,让她对巫族绝望,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他们。 陈白起没出声。 而一直安静观望的巫族见圣主当真与那白马子啻当众划清界线,那一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十二族老挥臂一振:“白马子啻,今日便让你有来无回!” 白马子啻已被彻底激怒,他瞳仁放大,眼角瞿红:“闭嘴!” 他身后的暗萨仰天啸叫一声,如弹丸一样射出四处,他们手上攥着雷光丸,分散的位置从各个角度朝地上猛地一掷,顿时“嘭”一声的轰炸巨响,石板炸裂,尘飞土扬,并且四周弥散开来各种颜色的烟雾。 咳咳—— 万没想到他们手中有这种东西,受到雷光丸爆炸影响的巫族及时展开了一道大型屏障,而巫武受了重伤的则暂避锋头,其它一涌而上与暗萨交手。 —— 山风吹着烟雾将整个祭坛都笼罩了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白马子啻朝着陈白起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时,一道熟悉又依恋清恬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兄长……” “阿兄……” 他脚步一顿,便看到一身白裙笼金纱衣裙的少女朝着他这边跑了过来,她似乎受了伤,捂着一条染着血迹的胳膊,踉踉跄跄地走近了他,然后一头扑进了他怀中。 “阿兄……你终于来接我了。” 带着哽咽的委屈声音在他胸前闷闷传来。 “阿、阿芮?”他些回不过来神。 “阿兄,方才那些话都是我骗他们的,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可你来得太晚了,我都怕你不会来了。” 白马子啻愣住了,慢了半拍脑子才开始转动,他垂下眼,难以置信。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阿兄,阿芮不想当巫妖王,只想与你永远在一起,你可信我?” 白马子啻木然着脸,眼底似有抑压不住的汹涌,他垂落的双臂,缓缓举起,想要回抱住她。 这时,前方似有什么人在靠近,他冷然机质的瞳仁抬眼,却看到一张与怀中一模一样脸的少女正朝他走过来。 她看到了他,也同时看到了他怀中的人,她顿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吭,静静地看着他。 但白马子啻却是一眼就认出来她了。 “子芮……” “兄长,我才是阿芮,她是假的!”他怀中的少女急急道。 他猛地低下头,一把掐住她的下颌,将埋在他怀中的小脸抬了起来。 与前方少女果真是一模一样的脸,并且还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她一双染粉桃花眸含泪,却又倔强得不肯滑落,那双稚纯童真的眸子像只能装下他一人那般真挚。 “阿兄,我是你的阿芮啊,你别被她骗了……” 比起前方那个寡情淡眸的少女,眼前的少女更像他的“阿芮”。 可是…… “你装得很像,只可惜,现在的她不会再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孤了。” 他眼神荒凉却又冷酷,就好像清醒地守着一间不会有人归来的空房子,但又除了那个人,谁都不允许踏足。 少女闻言一僵。 她反应极快,见一计不成,便毫不犹豫地出手。 白马子啻觉得胸前一阵剧痛传来,他嘴角溢出一丝血。 他一掌将怀中的人拍出去。 噗—— 般若弥生喷了一口血,捂着胸口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她用袖子擦掉嘴边的血,指着他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以为她还会这样对你吗?哈哈哈,可笑……可笑啊,这么简单就上当了,你不是为了利用她吗?你对她,分明用了真感情,哈哈哈,可笑,你竟然爱——” 噗—— 一根银丝穿透她的心脏刺入地面,般若弥生睁大眼睛仰着朝后倒去,口中不断涌着鲜血。 收回手的白马子啻面无表情将胸前插着的匕首拔下,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再抬眼看着前方的少女。 却见陈白起一跃而至,及时伸手抱住了倒下的般若弥生。 般若弥生僵硬灰暗的目光看向她,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楚人。 “妹、妹……” 陈白起愣了一下。 她最后用力紧紧攥着陈白起一角衣服。 “你是妹妹……” 她好似终于卸下了身上一直背着的重负,嘴角迟缓地微微扬起,然后在她怀中闭上了眼睛。 低不可闻的遗言仿佛还留在陈白起的耳边。 “我错了……” 只是她,早已回不了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这是她可悲的地方,她不知道她还有其它选择,她眼前一片漆黑,仿佛什么路都没有了。 她错了,可她死不悔改。 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脉搏停止,陈白起才道:“人之将死,其鸣亦悲。” “你不会是在同情可怜她吧。”白马子啻捂着伤口,脸白如纸,幽幽一双大眼看着她,语气像背书一样细数:“她不止一次想杀了你,还传信于孤来归墟,不过是想让你在巫族人面前当众名誉扫地,方才你若不出现,她便要借你之名来污蔑陷害于你,她所做桩桩件件都是想置你于死地,此人如毒蛇,不除迟早祸及己身。” 他从不是如此多口舌之人,但看着陈白起那张看不透神色的脸,却不由得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因为他不想她因为这个人而对他心生芥蒂,虽然他觉得若她真是因为血缘关系,便可以原谅般若弥生先前对她做的种种恶事,那么她便当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 “我并无同情、也不可怜她。”陈白起却是摇头。 只是看在那仅剩的微薄血脉份上,送她这最后一程。 放下般若弥生,她站起身来。 “不出一刻,巫族便会脱困而出,你们的雷光丸撑不了多久,你能够离开归墟的时间已所剩不多了。” “你可知,若今日你不与孤走,来日你我会怎样?”白马子啻问她。 “来日事来日愁,现下说什么都有几分意气用事。” “你是怎么做到的?”白马子啻好像头一回认识她一样:“你教孤,如何能做到如你一般无动于衷?” 陈白起盯注着一处许久,然后才回视他。 “我对你,无情,自可做到。” 白马子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染血的苍白嘴唇抿得死紧,他兀自站在冷风之中,像泥塑木调一般一动不动,方才好似有人拿一根绳子牵在了他的心肠上,走一步,牵扯一下,最后剌得紧了,除了感到窒息之外,还会阵阵生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章 主公,臣服(上) “真不愧是巫妖王。” 白马子啻喉中声音暗哑,纯粹如玉石黑濯的眸子一片漆黑,好像终于弄懂了一般。 他垂肩歪头,看着她,那漠漠空洞的眼神中,就好像曾经从灰烬中生长的幼苗已枯萎化成灰被吹散了。 “你没心,却叫我长了心。” 陈白起微微颦起眉。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变了,从前的你可不会说出这样软弱的话来。” 白马子啻看够了她这张平静的脸,他转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处:“你今日若不与孤走,从此你便不再是白马子芮,你将会是孤的敌人,孤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一开始的情绪有多汹涌,如今便有多死寂,死水一般,他不再对她浪费一丝一毫的感情。 陈白起袖下拳头倏地攥紧。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随你。”她平复住胸前的起伏,咬牙道。 他听到这两个字,气笑了一声,但笑意却始终不入眼底,胸前被刺伤的位置,血泅染的范围越来越广,而他却没有半分将注意力关注在上面。 陈白起却看到了,她从衣兜内掏出一瓶特效创伤药递给他,还未张口讲话,却觉一股力道打偏了她的手。 砰—— 药瓶被白马子啻拂袖一扫重重砸在了地面,瓶身破碎开来,里面黄褐色的药粉洒落一地。 陈白起僵直着手,怔怔地看着被摔碎的药瓶。 “收起你的假惺惺吧。” 他任血滴落在地上,任痛意蔓延全身。 拂然冷情转身,白马子啻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视线,仿佛也像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世界,与她背道而驰。 陈白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这时一只翩舞的黑色巫蝶至他消失方向飞了回来,它甜蜜又依恋地围绕着陈白起飞舞一圈,然后缓缓落在她的指尖上。 “送走他了吗?” 巫蝶触角晃了晃,又扇动了一下翅膀,仿佛在回答她:他走了。 陈白起缓缓垂下睫毛,那软软的,茸茸的,此刻有几分雨打落的茫然颓色。 下一秒,她喉中一股腥甜涌上,“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而她指尖的巫蝶也轰然炸成了金粉随风而扬走。 巫蝶乃陈白起的巫力凝结出的虚体,它消失了,代表着她在祭坛布下的结界破了,在反噬的作用下,她才会吐血。 虽然吐血了,但陈白起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痛苦的神色,她用手指擦拭过染血的唇瓣,这时她身后之前湮灭的声音一下像打破了梏桎回到了人间,而一直被强留凝固在四周不散的烟雾也有了动静,它们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露出了被掩藏的视线。 “圣主——圣主——” 谢郢衣在着急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终于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前方的陈白起。 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紧贴那副清瘦笔直的身躯,明明该是弱不禁风的感觉才对,偏生她却给人一种强大到无畏天地的气魄。 “圣主,你受伤了?!” 他看到她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还有地上的一摊血,脸色都变了。 陈白起拉开他的手,道:“受了些小伤……” 只不过是她在雷光丸爆炸时,第一时间便布下了一个结界将整个巫族的人都收了进去,一来是避免巫族的人受伤,二来也是以结界幻境拖延住他们脚步,隔开了他们与白马子啻的正面交战。 没有她巫力高的人,是察觉不出这件事情的,却不想……中途会出了般若弥生这个意外。 结下这么大一个幻阵结界,困住的还是巫族内一群老人精,她不能有一丝的松懈,这于她的精神力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身躯的痛……倒是有些麻木了。 “发生什么事了?”谢郢衣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也源于对她的了解,他疑惑道:“方才,你明明一直在我身边,但一眨眼你便不见了,还出现在了这里……” 他余下的话在陈白起望过来的眼神中问不出了。 “你说过,你会永远对我忠诚的。” 谢郢衣一震,愣愣地看着她。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要问。”她道。 他的脸经风一吹,透着一种荒凉的白色,他低下头。 “我,知道了……” 陈白起看他如此,主动伸出手牵起他。 温软细腻的小手握在他手上,谢郢衣指尖一颤,抬眼。 “我不是不告诉你,而是眼下时机不对。” 他听到她放软的话,这才觉得那颗跌入寒潭的心暖了一些,他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我信你,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 清俊的眸子格外有光。 “白马子啻呢?!” 这时,乾族老在后方拄着杖怒声吼道。 “为何人一下便不在了,方才明明在交手,为何雾散便不见了人,他们逃去哪里了?” 烟雾尽数散开,但正与他们胶着打斗的白马子啻一众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现场除了留下被炸毁的地裂,却再无其它,连战斗过的痕迹都像被什么一手抹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并不是乾族老一人的错差感,其它巫族族人也是一头雾水,方才他们觉得自己就在现实之中,因为发生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但如今却有些怀疑是不是中了白马子啻的诡计。 霖族老面沉如水,他捏了捏拳头,脸上一直保持的儒雅从容都消失了,一想到他们这么大一群人都在无知无觉中被白马子啻给耍了,他便难以平静。 他咬牙切齿道:“立即发散人手去四周搜索!” “长庭,派人开阵封岛,绝不容许任何一个人有机会离开归墟!” “喏。” “天命族老,还烦请你剩下往星馆立即占术指路。” 天命族老坐在轮椅上,由弟子推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他长眉低垂:“老夫自当尽力。” 在他们忙乱了一歇后,有族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仔细一辨认,立即大惊失色地围拢过去。 “圣子,是弥生圣子——” 正忙于全岛逮捕白马子啻的乾族老与霖族老听到了,脸色大变,抛下手上的事情,也快速赶了过去。 当他们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人时,都傻了一下。 “弥生……” 乾族老不稳地走上前,颤着手抱起了她,眼眶一下便红了。 “弥生,弥生你醒醒……” “弥生……” “是谁,是谁杀了你!”他额上青筋突起,一脸狰狞仇恨。 霖族老站在一旁,脸也绷得死紧:“定是白马子啻,定是他下的手!” 陈白起这时也走了过来,谢郢衣跟在她身旁。 她看到乾族老那真心实意悲怆的样子,目光垂下,张嘴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般若弥生是自知引来白马子啻,暴露归墟一事罪大恶极,这才引咎自尽。”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都震怔住了,好像没听懂一样齐刷刷地看向她。 “怎么会……” “圣主说,白马子啻能够顺利找到归墟,是圣子泄露的消息,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有人留意到弥生圣子此刻的穿衣打扮与先前大不相同,反而与眼前的巫妖王同出一辙,这等变化也好像在彰显着不同寻常之处。 巫族底下的人都表示难以置信,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而一些知道其究极原因的巫族上层则缄口不言,神色各异。 而乾族老听到陈白起的话,背脊僵直,抱着般若弥生的手不住地抖动着。 当他还没有从般若弥生死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却又听到陈白起宣示的这番罪状,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甚至他心底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恶意揣测,她是否是因为弥生多次加害于她,所以她才会在弥生死后泼污水脏她轮回路。 “弥生她绝不会做出此等背叛之事!” 若是顾忌陈芮此刻已是巫妖王的身份,乾族老绝不会善罢甘休此事。 他信她! 弥生虽然曾行过错事,但叛族勾结白马氏一事,她是绝不敢做的! 陈白起一直知道乾族老为巫族奉献了一生,他未娶妻生子,孑然一生只为巫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说他这一生唯一的偏情便是在般若弥生身上。 她既是他的主,亦是他看着她“长大”的,两情交融下,他慢慢地私心已将她当成了亲人,所以他才会一再放任她,明知她犯过的错亦未惩罚于她。 在乾族老眼中,般若弥生不过是一个孩子,孩子能犯多大的错?孩子定是善良的。 可般若弥生不是孩子了,当野心与膨胀,当她任由心底的恶恣意滋长,她就已经不是乾族老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你认为吾会说谎,还是觉得是吾为了报复,而故意冤枉了她?” 陈白起语气平淡反问,说话期间她额上的圣银纹再度显现,目光以傲视群雄,气势逼人。 空气仿佛被灼热一般,滚烫的让人窒息,血脉之力的辗压,令巫族等人浑身难受,心悸跳动,只觉像天快塌下来一样心慌不已。 他们立即伏地。 众声如雷。 “吾等不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一章 主公,臣服(下) 风扬四野,旗帜猎猎,远山树林长得葱葱茏茏,浓雾缭绕在云间,笼罩着整个云山,就像在四周拉起了白色的帐篷。 此时巫族祭坛上除了派遣出去的人外,剩下的则是归墟内廷的主要成员,他们在巫族内向来是说一不二,不仅是在巫族,在别的地方亦是受人尊重的存在,但此刻无一例外地低下了尊贵的头颅,朝着那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臣服。 “都起吧,你们想要证据,亦可,只是这祭天仪式应当还没有结束,先继续吧。” 温温凉凉的嗓音像融入风雾中的银装素裹,那融入骨子里的威严与御下一开,有极强的干涉力度,令人感到心颤肉跳。 继续? 眼下这副场景,还有弥生圣子的事……佝偻着背的祝巫握紧羊角杖慢慢起身,他心有迟疑,但看了看四周,全都伏地缄默,只怕也没有人敢当众反对。 霖族老看了少女一眼,瞳仁像被烫了一颤,伸手按了按乾族老的肩膀。 “弥生的事……到时自有定论,圣主冠冕一事,不可耽误。”他沉痛道。 崖风族老与半月族老确不如乾族老那般信任般若弥生,巫族这么多人都安然无恙,偏她死在了白马子啻身上,再联系到她身上那一套变了的衣服,多少会产生一些联想与猜测。 “人死不能复生,弥生圣子的事再悲痛亦无法改变,乾族老,巫族与圣主的事才是大事,你莫要失了分寸。”崖风族老皱起眉头劝道。 乾族老始终没有吭声,他下颚绷紧,两眼赤红,弯起一条腿,却是小心地放下般若弥生的尸首,缓缓站了起来。 这表示……他屈服了。 祝巫留意到这边的动静,见大家都开始各就各位,十二族老在前摆出架势领前,后方的巫族都凝神静听,一切看起来好似都恢复如初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整肃表情,清了清嗓音,扬杖晃动蠱铃,悠长拔高的嗓音传遍祭坛。 “上事天,下事地,敬先祖圭璧币帛。” 早已准备好的各类祭品鱼贯送入祭台之上,满满地铺阵开来。 “一礼,敬天。” 巫族众人伏地而跪,叩拜天地。 “二礼,敬地。” 继续叩拜。 “三礼,血祭,盖以血滴地。” 众人起身,各取出身上的利器,割破了手指,将血挤滴于地面,歃血为盟灌地。 祝巫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耷拉的眼皮瞠大,情绪被调动了起来,高亢地双臂举起。 “抬圣冠。” 早有准备的四位巫女穿着最隆重的服饰缓缓而至,她们以白狐面具遮脸,以谦卑又小心的态度奉着圣冠而来,后面还有几个人分别捧来披风、护项、护膊、战袍、护胸、铜镜、战裙、战靴。 “冠冕加身,敬请神鬼避之,祭日于坛,祭月于坎——” 祝巫那瘦小的身躯抖动了起来,他头上戴的羽冠散动,羊骨杖上串的骨珠撞击发出沉闷当当的声音,他口中念念有词,时而高亢,时而低落,摇头晃脑,手舞足蹈。 陈白起站在众人所瞩目之处,她张开双臂,任由他们将一件一件的圣衣加诸于身上。 她漆黑的头发被了放下来,又由巫女那细长的手指尽数梳拢扎起,以冠高高束于头顶,她身上宽松而华美的染血衣裙被冷硬的铠甲紧缚了起来,红色的战甲覆盖住了她娇柔的身躯。 她长颈挺拔,双肩展开,背脊笔直如无坚不摧的剑,光线洒在甲片上如金鳞,气势如骄阳,或许受这铁血的铠甲影响,她那一双平日看起来水波温漾的眉眼,一下变得有了力度,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注视着前方一切。 宽衣的一众巫女整装完毕后,便弯腰低头地退下,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高处,虽说高处不胜寒,但她却舒适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有别与众,流露出琉璃般的光彩。 这一身战甲名叫霸业,是先祖当初留下来的,它身负业障太多,煞气过重,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甚至巫族的人都难以驾驭,因此明明是一件神兵却一直搁浅于楼阁束封。 可如今,它穿在她身上,却毫无反应,温驯得仿佛是一件普通铠甲。 不会有错了。 她便他们巫族的巫妖王! “天佑吾巫,众巫拜见圣主。” 众巫盯着她看,失神了许久,听到祝巫一声激喊,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忙行参见跪拜之礼。 他们此时心情有多复杂难以形容,激动地将头贴于地面,久久没有起身。 “天佑吾巫,圣巫在上,我等叩拜。” 陈白起手臂一挥,万千巫蝶从她身体内蜂涌而出,然后在她身后构建出一张靠背的黑色坐椅,狰狞的兽角,尖锐的獠牙,如同血内搭架般充满威吓力,她扬起猩红的披风而坐,沉身坐下道:“吾不只要让尔等的忠诚,还要尔等的信任。” 他们齐齐仰头看着她,映入眼眶的人,不再是他们熟知的那位巫力强劲到忌惮的少女,她如今已成长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步。 “吾所指,尔等意愿所指,吾所鄙,尔等仇恨之所指,忠诚不仅是身躯所行。而吾亦承诺,吾乃尔等之王,守护、庇佑,永不舍弃。” 她以巫力施放了血脉之力——“御”,她之言,便会如同刀刻骨,深深地铭记在他们的心上,哪怕是对她心口不一的人,亦无法违背这与生俱来的威压。 他们不受控制,或者说当全身的血脉都为之时,理智再也无法成为脑袋的主宰,他们热血上头,满腔汹涌。 “以血脉、以巫族起誓,永不背叛,誓死效忠。” 那一遍又一遍的宣誓,如雷鸣轰隆之声似能传达整片天空,整座归墟。 —— 祭天成为了认证的巫妖王之后,陈白起便进入归墟内廷,搬到了最高处的日耀殿,在其位,自要行其事,她没有时间懈怠,因每日都会有不一样的巫族高层前来拜见会话,她坐于高庭,一一见过这些人,并在心中将其记录下来。 而关于白马子啻一众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巫族内倾尽一切力量皆没有成功抓捕到他,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巫长廷一众徒劳无功而返。为此乾族老已阴沉似水了好几日。 直到窃天族老占卜出岛上并无外人,邪恶之力已然离开了归墟,乾族老终于等不下去,前来日耀殿。 而陈白起亲手准备了一份“证据”送到了他手上。 那日她与乾族老关闭殿门在内密谈了许久,待守殿的侍卫看到乾族老出来时,好像一下整个人被抽去了脊梁骨,他的背不再挺直,公正严厉的神色也不复存在,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耀日殿。 这日,听闻窃天族老准备回去了,而他在离开归墟前,特意前来与圣主拜别。 他坐在轮椅上,由弟子推入殿中,他很老了,脸上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平整的,垂落的皮肤将他的五官都淹没了,远远看去,像是一团快要压垮的腐肉。 见他要下地进行参拜,陈白起立即上前止制。 两人靠得极近,坐回轮椅的窃天族老慢慢地抬起了头,费力地睁大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了一句:“你竟逆天改命……” 陈白起本来是就将老年人眼神不好,便静静地任他打量,但忽闻他这句话,不禁神色一变。 她盯着他的眼睛,本以为该是一双浑浊无神的双眸,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但奇异的是,他的眼睛却好像能汲人魂魄的漩涡一般,看久了便会迷失其中。 “窃天族老,此话怎么讲?”她低低笑道,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窃天族老不过动这么几下便感到了身体的疲惫,老实说,这一趟前来归墟,着实令他浑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样难受,人老了,便挪不动窝了。 “罢了,天数不可参,天命不可透,巫族已没有退路了……“他摇了摇头,枯燥的白发掉落几根,他粗哑着嗓子慢吞吞道:”其实老夫今日前来,除了拜别,还有一个请求。” 陈白起温和道:“族老不妨直言。” 人老了,也学不来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玩故弄玄虚那一套,他直接道:“想必圣主已知郢衣与圣主有天命婚契一事,老夫斗胆,请圣主可尽快履行婚约。” 陈白起顿了一下,道:“关于婚约……” 她欲言又止。 “天命族一向甚少插手其余十一族的事,但圣主若能与郢衣成婚,那天命族在内、对外的情报将对圣主毫无保留,望请你成全。”他手按在椅把上,用着气喘费力的嗓音,讲出了一句让陈白起无法当下决绝拒绝的条件。 为此,她沉默了许久。 窃天族老看懂了她沉默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他叹息一声:“那孩子,钟情于你。” 倘若她不是巫妖王,只怕他这条情路会走得十分坎坷,可如今看来,哪怕她与他名正言顺、天作之合,但也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啊。 终于,陈白起给出了回应。 “此前事忙,我无暇考虑,但此后,我会郑重考虑。” 窃天族老也并不想表现得咄咄逼人,若非他时限将至…… “希望圣主最后的回答……不会是拒绝。” 等窃天族老离开之后,陈白起负手于殿中,独自一人静思了许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二章 主公,续弦(上) 没多久,巫长庭前来面见她。 他看起来应当是梳洗过一番才前来觐见的,头发半干,肤熏衣香,但即使这样仍旧有些憔悴,眼底泛青,神色疲倦。 这些时日里他的确疲于奔波,既忙于带人搜查整个归墟查探可疑之人,又得与巫师一道重新维护与修改归墟岛进入的阵法,布兵防海的军事布局还得重新调整一番,针对可能出现的薄弱位置与疏忽出口,为此次悄然不察放入了白马子啻一行人进行将功补过。 “吃了吗?”陈白起问他。 想起这一切与自己多少也有些关系,陈白起的良心不安了一下,因此对着他表现得慈眉善目起来。 巫长庭闻言愣了一下,行完礼勉力笑了一下。 “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一口。” 他轻叹,半真半假道。 “能者多劳,辛苦你了。”她很有领导精神地立即宽慰着下属,务必要让他看到领导对他的器重。 巫长庭这人看着好脾气,谁都能聊上几句,但实则内敛藏心得紧,倒从来也没有向人抱怨功劳的习惯,只是见她虽已成为了巫妖王,明明那日在祭坛上是那般威严夺目,但私底下却没有摆任何架子,一如既往地与他玩笑聊天,也不由得放松下了这几日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 “这是长庭该做的,倒担不起圣主口中的能者了。” “谦虚。“陈白起不赞同道:”该做是该做,可做得好与否却是你自身的能力,听郢衣说,你将乾族老他们交待的事情完成的一丝不苟,废寝忘食,如今归墟可是连一只别岛飞来的虫黾都进不了,固若金汤。“ 巫长庭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 “圣主连归墟何时多飞来一只陌生的虫黾都知道啊。” 陈白起当然不知道,她见他被逗笑了,眉宇间的沉郁褶皱也一并舒展开来,看起来倒不如刚进来时那般苦大仇深。 她摆了摆手:”现在倒是有精神打趣了,你既然都这么累了,得空便回府休息去吧,有事晚些再说亦无妨。” 巫长庭却收起神色,刚来时或许心中还有些迟疑纠结,但此刻他却毫无顾忌地抛开了一切。 “圣主,长庭是来遵守承诺,这便是你要的图符。” 他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她。 叮—— 系统:图符收集完成。 叮—— 系统:恭喜人物,获得“幽冥军布防地图”1,余下图符将会自动指引方向,详细可查看内容。 还剩最后一张图符了。 但四分之三的图符足以指引她找到幽冥军,而这剩下的图符想来是别有用处,她若想万无一失,倒是应集齐完整的图符再去找幽冥军才是。 陈白起收下图符,心情甚佳,她深意盎趣地盯着他。 “确定了?” 他撩袍跪下,额紧贴于掌背,郑重道:“巫长庭此志永不更改,魂忠于圣主,躯干不灭愿为锐器、盾派,为圣主所向披靡,此志不渝。” 陈白起听得眸心一动,立即上前扶起他。 “你之心吾已信矣,你若不背叛,吾将以后背交付于你。“她掷地有声道。 巫长庭:“谢主隆恩。” 她嘴边缓缓绽开一笑花,她道:“之前你说这图符并非你私人之物,如今你可以告诉我,这些图符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巫长庭没有隐瞒道:“王宫。” “哪个王宫?”她下意识问道。 巫长庭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已猜出,大抵是想更确定,便将如何得到图符的事娓娓道来。 “是南昭国王宫,这图符便藏在白马子啻的密室当中,圣主知我在南昭国借了一个假身份为官,前些日子,白马子啻秘密接见一位来历不明之人,两人曾一同消失过一段时日,我派人去查探,发现他们在中原的北漠出现过,也曾去过洛阳,但都没有久待,而在他回朝后,在书房中闭关了数日不见任何人。” “我心觉有异,便趁他去狩猎春祭时,潜入他书房寻找,偶然间触碰到机关方从密室内搜出了这个,而后面费了些精力才弄清楚这个东西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图符会在白马子啻手上,他前半生一直被囚困,后来则一直待在南昭国境内,会有机会去认识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他不该有这个才对,再说他得到图符于南昭国又有何益处,此事牵扯到九州诸侯国,南昭国一异域边境小国家,他若聪明便该选择在这时明哲保身…… 陈白起忽然想到前南昭王好似与洛阳周王室有些关系,甚至将唯一的年幼嫡亲血脉白马子啻送到了洛阳囚藏起,一开始她以为这是一场变了味的交易,但此时的她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图符、北漠出现的周世子、会见来历不明的人…… “难道,南昭国与洛阳那边……若周王室与白马子啻一直不如表现得那般,他们不仅私下有联系,甚至还是合作盟友,那他们的目的……” 她脑洞大开,但由于线索太少,又无法下定论。 罢了,这事暂时先搁住。 她手上捏着“幽冥军布防地图”,再加上系统会指引她找到最后一块图符碎片,此事宜急不宜拖。 她下了决定,对巫长庭道:“巫大哥,我不日将要出归墟一趟,不知你可愿与我一道同行?” 但在走之前,她得先弄清……巫族到底打算对九州做些什么。 巫长庭见她极为有主意,且神色之间有着不容置喙,身为下属能怎么办,只能听令了。 “长庭不胜荣幸,但圣主且不可再唤长庭大哥了,于礼不合。” “也没有哪一条礼规定我不能唤你大哥啊。”陈白起不太在意,喊惯了便顺口。 “霖族老最重视族内规矩,他虽看起来斯文温和,慈祥和蔼,可若被他听到了,我这堂主只怕也做不长了。”她私下这样称呼他,巫长庭自感贴烫,然她如今已是巫妖王,正所谓君臣有别,界限不可混淆,无论于公于私。 陈白起如今才算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有了一个慎重的认识,她的随和也只能是雷霆威严下的清风拂岗,不可接地气。 再听这霖族老性格有些严苛啊,这么一件小事便能撸掉一个大有前途的堂主,哪怕巫长庭这话有夸大嫌疑,可若没有事实依旧他也不敢这般随意造谣吧。 想着,陈白起避免担心起自己来。 “……听说,为给我深入了解巫族诸多事务,霖族老特请不日前来替我讲课,此事……不知巫堂主有何看法?” 巫长庭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语气沉重道:“望圣主,自求……多福吧。” 陈白起:“……” —— 一番寒霜彻骨之后,陈白起终于在霖族老那里“毕了业”。 于是,次日耀目殿中,陈白起第一次以巫族领袖的身份召集归墟岛中内廷所有巫族开了一场畅谈会议,巫族的上层凡在归墟者,都必须到场聆听。 在这一场会谈上,他们节选向陈白起汇报了一下巫族的内部事务,一些是陈白起从霖族老那里了解过的,一些则是支族们更细致的内容。 总体而言,她所了解的巫族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也就相当于一族一国自制,内部的制度已基本完善。 她能够插手的地方很少,如今她相当于是一个无兵权无政权的上位王,底下的人倒不是不忠诚,随时打算叛变,他们只是早已习惯了十二干支各自为政,至今发布的族令也并无滞力与差错,自不会想要去改革变迁。 于是,她的存在说白了就是一个镇国之宝,吉祥物。 但她已正式成为了巫妖王,巫族内部的决策也会过一下她的眼,但至于她的反对与赞成却不是那么重要,因为运行的车已上轨道,你既刹不了车,而终行线路的终点也快到了,你也无法独自推动车朝别的方向开。 当然,陈白起心中也并不急,若巫族当真毫无破绽,也不至于费尽心思以众巫之力求巫妖王莅临,这里面自有他们困难与办不到的事必须由她来才行。 说起十二族老同时也代表着十二种巫族血脉之力,他们不需要像别的国家设置太多部门与办事人员也可以很好的运行。 比如乾坤一族咒术,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 比如半月族的惑心术,谎言、假话?不存在,与人交流办事都会事倍功倍。 还天命族的瞳探术,只要条件吻合,无论何人、何事、何物皆可被寻到,无论远近。 当然,任何逆天的能力那都是有严苛无比的施发条件,若非如此,巫族一干人等只怕早就上天了。 所以说,巫族这一种族虽然集合起来也不会是一支强悍无比的军队,但绝对可以成为一支暗杀于无痕的刺客。 而此时陈白起才知道,原来巫族早就在九州埋设了许多隐性埋名的族人,他们或隐于市井,或居于高堂,但每一枚的存在都不简单,数十年间发生的诸多阴谋战争皆有他们参与其中的手笔,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便是将九州的力量控制在手中。 这野心,膨胀得着实够大啊。 当他们无意中提到最近已对楚国陈氏族长陈孛进行了洗脑控制时,一直面摊静听的陈白起挺直了腰,脸上多了几分怔忡。 “你说的是……楚国陈氏族长陈孛?”她直接挥手,打断了一位巫族高层喋喋不休的汇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三章 主公,续弦(下) 那人见巫妖王对别的事都反响平平,但却对这件小事有了询问,心中虽不解,但也不敢怠慢,立即回道:“确是他。” “陈孛要续弦?”她放轻语气,细听还能察觉到声音有几分古怪。 “呃,是。” 那巫族高层摸不透少女巫妖王的心思,便将求救的视线投向半月族老。 这事倒也与半月族老有关,他也看不透她对这事的反应,便插声道:“楚国陈孛虽这些年碌碌无为,但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她曾为楚灵王登位付之牺牲,立下不世功劳,得楚灵王看重,哪怕她死了,亦荫庇陈氏一族,是以陈孛在楚国的地位倒是举足轻重,若得他在手,十分有利于我们把控楚国,获取楚国内部消息。”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半月族老:“哦,那他续弦,是自愿上当,还是巫族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半月族老只觉她的眼神有些犀利,却不知为何,只能小心道:“这、他所娶女子乃巫女长圭囝,她擅诱心之术,想来自有办法让他自愿,请圣主放心,定不会让外人看出端倪。” 他猜测她定是担心扫尾不够谨慎暴露了巫族,要说巫族的人对巫妖王都有一种盲目的崇高幻想。 陈白起知道自己太过关注陈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便收回眼神,没再问太多。 巫族为谋取楚国政权,已悄然将手脚动到了陈父手上,却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 —— 一场冗长的会议之后,陈白起揉了揉坐酸痛的腰,沏了一壶自备的清茶,便让人叫来谢郢衣。 谢郢衣没多久便过来了,还给她带来了一盆新鲜摘的山葡萄,看葡萄上还沾着水珠,想是送来前清洗过了。 陈白起给他倒了一杯茶,便伸手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唔,酸酸甜甜的,爽口又冰冷,估计是提前放凉水中浸泡过吧。 “哪摘的?” “竹林那边长了不少,圣主若喜欢吃,我每日都摘些送过来。” 他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那杯茶,润了润嗓子。 陈白起又摘了一颗喂进嘴里,待咽下后,方道:“郢衣,我要出岛一趟。” 他喝茶的动作一顿。 “是有什么事吗?” 陈白起觉得这件也不必瞒他,于是据实以告。 “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与楚军一道去死地发生的事吗?” 谢郢衣颔首:“嗯,你出岛与死地有关系?” “其实是与前周王朝有关系……“她跟他解释了一下幽冥军跟图符的事,又道:”我无意间从相伯先生那里得到了一份图符,来到归墟后意外得知巫长庭那边有两份图符,如今我已集齐大部分图符,幽冥军的所在地貌位置已逐渐清晰,这只剩最后一份了。” 听到她讲的这些,谢郢衣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事情了,他一向知道她有她的报复与计划,如今她对他如此坦诚相告,心中既觉感动又有欣慰,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亲近了不少。 “那你有线索了?” “没错。” 谢郢衣道:“那我与你一道。” 见他期待地看着她,陈白起放下摘葡萄的手,板正背脊,正色道:“我倒是想与你一道,可是我更需要你在巫族帮我,我没有什么亲信,我只信你,需要你留在这里替我守着归墟,有任何情况随时与我汇报。” 他闻言怔愣了一下,脸上有着明显的失落。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忽然想起一件事:“郢衣,窃天族老离开前曾来找我谈过一些话。” 果然,谢郢衣一听到族老的事,便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族老,他找圣主,是说什么了?”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不偏不移:“他提了我们的婚事。” 婚事? 谢郢衣的耳根红了红。 她说,我们的婚事……以往她从不这样讲,莫非,她是认同了? 谢郢衣有些惊喜地看向她,眼底一片灼热。 陈白起继续道:“我答应过他,这件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 好像是她眼中的保证给了他信心,也或许是她终于肯直视他的感情给了他可以期盼的底气,现在的他没有了以前的忠患得患失,至少……他可以有努力的方向了。 “我、我会在归墟等你回来的。”谢郢衣朝她微微一笑。 他很少笑,更别提笑得这么灿烂开怀。 陈白起都不由得被晃闪了一下眼睛。 “我会尽量……快些办好。” —— 陈白起身为巫妖王本该坐镇归墟大本营,一般无大事为保护其安危是会被劝留在日曜殿中,但她这个巫妖王便生叛逆,留下一封信与印鉴,便带着巫长庭一道离开了归墟。 要问陈白起为什么非得带上巫长庭一道呢,一来有他在她可以很顺利地离开归墟,不遇到任何阻碍屏障,毕竟归墟的防卫调度全是由他负责,只要带着他,出入归墟可谓是畅行无阻。 二来,巫族若得知她身边跟着巫长庭,便不会急着派人出来找她,他会在其中斡旋,这样便能给她争取更多自由的时间来处理事情。 两人站在飞禽身上渡海,海风徐徐,巫长庭忽然对她道:“圣主最好还是考虑一下答应天命族的婚事。”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巫长庭诚恳地劝道:“你或许还不清楚天命族在整个巫族代表着什么。” 听他话中有话的意思,陈白起问:“怎么说?” “自巫族分裂出十二干支族后,巫族基本上所有决策都会经天命族问天占卜后再下定论,无论是暗地里的私事还是明里的公事,十二支族若代表着一个人的躯干,那天命族绝对便是头部,它的威信与掌握的东西足以令你站稳整个巫族。” 他这话也算是掏心掏肺地直白了。 巫长庭见陈白起没有吭声,也不知是在抗拒还是在消化。 “你若想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巫族说一不二的王,最好的办法便是与谢郢衣成婚,让天命族对你唯命是从,让它们成为你的眼睛。” 陈白起这次沉默得更久了。 而巫长庭该说的也说完了,也不再多嘴,剩下的就看她自己该怎么决定了。 陈白起看着那一片无垠碧蓝的大海,眼底一片平静,说不上来的心情。 “将婚事……与利益捆绑在一起,这么做,究竟是对不起他还是对不起我自己?” 巫长庭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何必这样想,你讨厌他吗?” 陈白起没有犹豫道:“没有。” 巫长庭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陈白起颦眉,她如今的感情都被系统无情地取走了,印象中只剩必须完成的任务,哪有什么喜欢的人。 看她这表情巫长庭也知道她这是没有开窍,想起白马子啻曾看向她的那种可怕又暗深的眼神,他想,与其让她与巫族的仇人纠缠在一起,不如替她快刀斩乱麻,凑与谢郢衣这一对好姻缘。 “既然圣主并不厌烦谢少主,又没有心怡之人,那为何不与他试试,至少他永远不会背叛你、伤害你,至于圣主……你是巫妖王,巫族至高无上的存在,天下谁敢束缚你,往后若遇上合心的,身边再多几个人想必他也是能够接受的。” 陈白起闻言,像是被打开了新的世界,无语地看着他许久。 这人,比来自于现代的她还要开放大胆啊,这种话都能随口说出。 巫长庭见她这副“他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他说的是实话,观看诸侯国的王侯将相,哪个不是后院争艳,既是如此,凭什么他们巫族的王却要学这世俗的女子这般循规蹈矩,恪守本份? 她分明有恣意任性的资格,也有贪心霸道的权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四章 主公,你可是自己撞上来(上) 根据系统指引的方向,最后一块图符是在朝西的方位,落座点具体不清晰,但范围划个圈却是在楚西地界,也不知道它在何人手中。 既是陇西方向,陈白起心中对陈孛续弦一事心有牵挂,既然路经丹阳,那正好省了她特地去绕路的时间了。 一旦出了归墟海域,便不能再乘空航,主要那么大一只飞禽载着两人在天上飞太惹人注目,也容易被白马子啻等人察觉行踪,所以这一路只能靠陆地上的四条腿跑。 为有效利用时间,她用系统地图规划出了新的路线,很任性,两点之间线最短,别人不敢走的路她敢闯,别人没走过的路她摸索前行,她率先踏出一条道来,总之不迂回,只走直线,哪怕河流高山在前,她亦要踏步如飞。 就可怜巫长庭这一路上心惊胆战,见她不走寻常路,总会擅自脱离正常的路径,带着他朝无人之地越行越远。 一开始他还会劝阻、犹豫,但随着她越走越远,越走他越认不清楚前后东西方位,就算此时让他带路也是无头苍蝇乱飞时,他死心了,既然她执意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他既劝不了,又管不了,就只能由她了。 好在凭她的身手再加上他,倒也不担心会有什么人身安全的问题,最多也就是费些时间在原地打转。 但很显然,巫长庭是小看他们圣主的能力了。 在他认为她是路痴带着他随便乱蹿时,他们已经进入到了楚国边境,看到界碑上的文字,巫长庭着实傻眼了好一会儿。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真的带他来到了楚国! 从此,他对圣主的意见是更加信服了,哪怕不合理,哪怕打乱常规。 这究竟是怎样的天才方向感,才能在无人之路的山川莽林间独自开辟出一条最短、最省时的道路来,她这是开了天眼吗? 带着这种疑问,巫长庭暗中打量她的眼神逐渐增多,只觉得原来的自己着实见识太少,还怀疑过巫妖王大人的能力。 离最近的一座城还有一段距离,但天色已晚,陈白起便打算在野外露营就将一晚。 这楚国边境外是一大片荒漠,没有树,也没有挡风的大石头,夏日黑幕下群星熠熠,远处的小坡山形成一个又一个的黑包,夜风时不时地吹来,地面温度褪减,多少能吹散掉白日里那些的闷热烦燥。 巫长庭去捡了些干土块跟干草来烧火,陈白起想了一下,去周边挑挑拣拣弄来了块大石头。 这石头比较扁圆,她拿出自家系统出品的小刀在中间给它挖出了一个洞,再用干硬的黄土堆一简单灶台搁在上面用火烧,不一会儿就将石头烧烫了,她让巫长庭拿来一条干硬的熏肉,她将熏肉片成薄片贴在石头上。 不一会儿便听到滋滋的油香味道飘溢四处,她见肉片烤卷了,便将随时携带的香料倒入,用洗干净的石块在里面翻炒两下,再倒入水,放入盐等调料,等水开再将剩下的肉切成一块一块地放进去咕嘟咕嘟炖煮。 最后熬煮出一锅浓肉汤就着干馍馍夹着或沾着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关于圣主的烹饪手法与别出心裁的煮食味道早已征服了巫长庭,他觉得跟圣主一起在外面奔走办事也并非是一件苦差事,至少在吃这方面她从没有亏待过他。 等两人吃足喝饱后,远处却有人闻香而至。 黑夜中燃着的一束火光搁哪儿都十分亮眼,那人畏畏缩缩地走过来,却没敢靠太近,等了一会儿,一道有些局促的男声道:“两位、两人好心人,不知可否也给小的也来一碗汤?我……我饿了好几日了,这一路上都没有挖到草根……小、小的看你、你们都食完了,我就、就吃一点……” 是流民还是乞丐? 巫长庭转过头,见来人身量不矮,腰身细长,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农汉,穿着一件陈旧破烂的麻衣,夜色之中看不太清楚五官,身后背着一大袋子的东西。 陈白起也抬眼望过去。 与巫长庭不同,祭天仪式之后,她的巫族血脉已是100%纯度,巫力更是增幅不少,所以黑夜对于她来说如同白昼,她看清那个农汉长相并不出众,两颊带长了不少痘痘,头发枯草凌乱爬在脸上,或许是仗着离得远,光线又不足的自信,他一切都伪装得很好,没有掩藏住自己那一双眼睛的灵动与光亮。 陈白起盯着他有些出神。 巫长庭此时已是一副中原人的装扮模样,他虽在南昭国为官,但少年时也曾乔装游历过中原九州,自是没少与中原人打过交道的,这些年来九州战祸不断,到处都能遇上一些失去家园的可怜人在流浪。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农汉的举止神态,目前为止并无发现什么异常,但考虑到他一身脏臭或许会影响到圣主的心情。 “你站远些,不可冒犯。” 那农汉闻言吓了一跳,立即退了好几步,便低下头拘谨地站在那一处不动了。 巫长庭转过头对陈白起请求道:“女郎,可否施舍一碗汤给他?” 陈白起收回视线,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翘起,随意挥挥手道:“剩下的都给他吧。” 巫长庭没有意外地颔首,这一路上的相处早让他看清圣主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她从不会轻视任何人,是一个内心强大又心存善念之人。 当他正打算将石锅端过去给那个农汉时,但被陈白起按住了手臂,她笑道:“让他过来用吧。” 巫长庭停下动作,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倒时那农汉听到了,惊喜地抬头,立即感激地朝陈白起哈了哈腰,畏手畏脚地走了过来。 巫长庭看他都走过来了,且还是圣主亲自叫的,便没有阻挡。 离得近了,他发现这看起来很脏的农汉身上竟意外没有什么臭味。 他蹲下来,朝石锅里看了看,闻着香气扑鼻的味香味,喉中咽了咽,但他手上没有碗锅中也没有乘汤的工具,一时竟有些无措地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笑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便递给他一个烤在火边的馍馍:“用这个就着汤吃。”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时竟有几分恍惚怔忡,但很快她在少女眸中笑意盛起时,蓦然地回过神。 他迟疑地接过她上的馍馍,手上捏着软绵的馍馍,又古怪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女戴着一张看起来只是半成品的白色面具,上面什么都没有,过白的颜色加上她的娇小,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好似某个家族偷跑过来的贵女,但哪家贵女会有她这样仿佛全身被看透的眼神。 她旁边那个龙凤之姿的男人一看便知道是一个厉害的角色,但在她面前却是毕恭毕敬,她都不需要声色俱厉的命令,便能让人在她笑语轻言中不敢越雷池半步。 “……谢谢。”他垂了垂眼,啃了一口馍馍。 她像是随口问道:“不客气,你叫什么?” 农汉闻言愣了一下。 这个“贵女”还真是不按套路出题啊,一般情况下谁会在意一个脏兮兮的乞讨汉叫什么啊,估计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一句吧。 完全没有料到会被问到叫什么的农汉,只能现编。 一时之间他脑海中没有什么特别接地气的名字。 “嗯?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农汉不假思索道:“小的叫巨。” 陈白起表情蓦地一下凝固住了,她没有再说话,只眼神深深地盯注着农汉。 农汉不知为何都不敢抬头了,背也开始流汗。 干嘛一下这么看他,他……他说错什么了? “女郎?”巫长庭见她神色不对,担心地在旁喊了一声。 陈白起收回情绪:“没什么。” 她对道:“那你要去哪里?” 农汉舔了舔发干的唇,道:“丹阳。” 陈白了点头,倒没有什么意外:“哦,正巧,我们也要去丹阳,那不如一道同行?” 巫长庭闻言微讶地看着她。 农汉也有些懵。 咦,他都做了什么,她怎么就忽然要邀请他一起走了? 虽然他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可这一切就好像他准备了一大堆办法,可对方还不等他施展开来,就已经替他搭好桥,连路都不用他走,直接给抬过去了。 农汉连该摆什么表情都不知道,最后只能干巴巴道:“多、多谢两位好心人。” 陈白起让他将馍馍泡着吃,这样会香很多,农汉现在脑袋还在想着其它事,所以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她说一步他就做一步,直到将嘴塞满。 “既然同行,那我也介绍一下,我叫陈芮,他是长亭,是我的护卫。” “陈?”农汉含糊地疑惑了一声。 陈白起装不知他的演作,顺着他的话问:“怎么,陈这个姓氏很奇怪?” 他将包在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连忙解释道:“不、不是,只是最近听说丹阳的一个大士族陈氏族长要娶亲了,便想陈女郎是不是也是丹阳陈氏的族人,前来给族长祝贺的。” 陈白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为陈族长要娶亲而来?” 农汉不知为何心猛地跳了一下。 “不不,我只是一介穷苦人,听说陈氏财大气粗,成亲当日会在城门口施粥三日,还会洒银瓜子闹喜,我这不是顺便去赠赠他的喜气。” 陈白起挑了一下眉,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却想着。 只怕……最后不会有喜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五章 主公,你可是自己撞上来(下) 翌日天刚亮三人便一道进了边境城中,以物换物买了些用得着的东西跟三匹马,便一路朝赶楚国丹阳。 入都城自然是要比其它城池更严厉些,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外地人,到了城门口需要例行盘检搜查,但巫长庭早有准备,他取出一份文牒递于城将一阅,便插了队率先进了城。 陈白起也没有问那他份文牒从何而来,三人进了城后,巫长庭问过她的安排,知道她将在丹阳暂桓数日,便说先去替她安排住所。 “女郎不妨在这闹市游玩一番,挑些喜爱的东西,长亭稍时便来接您。”他递给她一袋子珍珠当货币,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农汉。 陈白起接过:“嗯,你去吧。” 待巫长庭走后,就剩农汉留在了她身边,到了丹阳之后他跟忘了需要跟他们分别一样,他们没有明说赶他,他就装没记起这事。 他在路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用毛巾束好,但由于五官长得不好,再加上一身黑皮,站在气质非凡的少女身边仍旧看起来穷酸猥琐,连当下人都磕碜得紧。 但少女却像没有发现这种差距,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与他很平常地走在一起。 “你饿了吗?”她转过头问他,语气温和亲切。 农汉一愣,他其实不太饿,但还是扯了扯嘴角:“饿,饿了。” “哦。”陈白起转回头,抱臂想了一下,眼眸刷地一亮,兴趣盎然道:“那我们先去看看丹阳城有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吧。” 农汉:“……” 既然还是要去逛街,干嘛问我饿了不饿? 让我自作多情很好玩吗? 他错了错牙。 丹阳分内城与外城,外城共有四条主街道,西北走向,而外城一向比内城要繁荣热闹许多,街两旁的商铺大开正门迎接四面八方的顾客,陈白起闲步慢行,看着丹阳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几年前她到丹阳时还没有这样热闹,街道两边多了不少新建的茶楼、酒馆、当铺与作坊。 她旁边时不时有牛车经过,人为让车路而挤拥成一堆,埋怨声、叫卖声、讲话声,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这一切都让这条街显得生活气来。 她忽然站住,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挪动一步,直到被过路的行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肩膀。 她受力侧过身子,刚一台头便被农汉扶住,他将她挡在身后,便梗起脖子朝那个行人怒骂过去,行人见他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又见少女一身优雅不俗的气质,害怕自己惹上麻烦事,便抱着头挤进人群匆匆跑了。 “女郎,你没事吧?”农汉这才回过头来问。 陈白起回想起方才他的泼夫骂街,有些发愣,但回念一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农汉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心底却嗤笑,都被人撞了,险些摔倒,不怒还笑? 她脑子真没什么问题? “你方才为何要护我在身后?”陈白起问他。 农汉睁大眼,张了张嘴想说这一路上承了她的恩情,护着她是应当的,可这样正当的理由,他却一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见她被人撞了,他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怒火中烧跑过去了。 他从内心来讲,他心思不纯地留在她身边,从不承认她对他有恩,自然也谈不上会对她真心实意。 可他方才为何要那样做? 难道他也有病? 农汉心中古怪地自问。 陈白起看他被问住了,一脸纠结自疑的样子,嘴角笑意不由得加深。 “你饿了吗?”她换了个别的问题。 又来? 农汉看了她一眼,果断道:“不饿。” “那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农汉:“……” 他有理由且有证据觉得这个叫“陈芮”的女人是在故意在逗他玩! 陈白起带着农汉去了一家看起来最贵的酒馆,且财大气粗地要了一间包厢。 两人甫一坐下,陈白起纤白玉指一挥,便放出了一只不似凡间之物的金色巫蝶,它轻盈飘舞,在他们头顶上盘旋。 农汉眼睛都看直了,惊声问道:“那、那是什么?” 陈白起道:“巫蝶。” “什么是巫蝶?”他又问。 陈白起顿了一下,挑了个最简单的回答:“巫蝶曾是蠱王,后来经历了破茧成蝶,便成了这副模样。” 农汉听到“蠱王”时眉毛跳了一下,显然是知道,其它的只听得半懂,却若有所意地点了点头。 突然,他不知想到什么,背脊一僵。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你放出它出来做什么?” 陈白起看他紧张的样子,便解释道:“我只是借助它设了一个结界防止有人偷听。” 言下之意是,你放心,虽然你很可疑,但我也没打算现在干掉你。 “这样啊……”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但心底却将警戒线高高地拉起,这个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绝非一般江湖人士。 “你好像很紧张?难道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担心我放巫蝶来害你?”她看着他打趣道。 农汉心头一紧,连忙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女郎好像很厉害,巨这种小人物能结交你这样的大人物,心中有些激动。” 她又听到他自称”巨”,嘴角一抽,笑意减消,她语气不像开玩笑地道:“巨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不如你换一个名字吧。” 换名字? 凭什么?这名字是他一老朋友的名字,他借来一用正好省得再想其它名字。 农汉猛地抬起头,却见那张面具下,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黑不见底,却又漂亮得有些诡异。 于是没有节操的农汉换了。 “换什么?小的目不识丁,不如女郎给取一个?”他脸上挤出一丝艰难的笑来。 陈白起这才笑了,她故作思考,慢悠悠道:“我觉得啊……姒姜这个名字就不错,你说呢?” 啪。 他刚塞进嘴里的果子骨碌掉在地上。 农汉一脸懵然地盯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你怎么……” “有这么惊讶吗?下巴都快掉了。” 陈白起眸一笑,胜星华。 噗通……噗通…… 他遽地跳起来,脑子里不断地转动,猜测她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是敌人……还是故人? 联想到她之前的种种举动,还有萦绕到她周身那种让他神使鬼差的感觉,他蓦然觉得全身开始发热。 他沉着道:“我问你答,你——” 陈白起也站了起来,她走近他,不顾他后退一把将他拉近,再将手按在他的胸口的位置。 他的心跳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何必这么麻烦,我还有一种更准确的验证方法,那就是——” 陈白起贴近他的耳边,笑声道:“你是永远无法违背你的主人,也会在她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冲上去。” 她的话如同黑夜的一束火,在他眼中炸开一片烟花。 她笑骂道:“我都一眼认出你了,你怎么这一次这么迟钝?” 姒姜傻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她,眼眶一下就委屈红了。 “你这个坏心的……我、我以为我这一次要花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能重新找到你,我怕就算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你,你也会不认我,就跟以前一样,欺负我认不出你来,便即使我们遇见了,也要装作不相识的样子!” 听到他恶狠狠的话,她立即反驳为自己正声。 “我哪有你说得那样绝情,这一次我不是主动认你了?” 他没等她说完,便一把将她抱住。 “我、我不管,我再也不要听你的了,以后你去哪我便去哪,这一次你将什么狗屁理由说得再动听,我也都不会离开你了!”姒姜带着哭腔对她喊道。 天知道当他知道“陈焕仙”死的时候,他心中有多痛苦与懊悔,哪怕他再劝自己说她这人死不了,跟有九条命一样,他不能绝望,他得等着她,可他仍旧每日过得煎熬无比。 她一日不出现,他便一日不得安生。 陈白起心想,好在她有事先之明设了一个结界,否则他这副样子被人看见,他还要不要脸了? “好了,多大年纪了还哭?” 她随口的一句却不想点了炸药。 “你嫌弃我老?”姒姜推开她,然后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她被他看得心虚,只能哄道:“我、我没有,我与你差不多岁数,又怎么会嫌弃你老呢。” 当然,她这得从陈娇娘年龄开始算,两人才差不多岁数,若以现在这副身躯的话…… 可姒姜没有那么容易被抚顺毛,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情,负气道:“你、你刚才还故意逗着我耍,看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在心中偷偷地笑?” 陈白起嘴角抽了一下,叹气道:“我承认,看到了为了维持你一介卑微弱小的身份而不得不强忍脾气时,实在有些忍不住欺负了你一下下。” 姒姜听了这话倒是没闹,因为他的注意力又偏了,他想了他还没有恢复原样,他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脸:“我如今好丑,对不对?” 陈白起算是服他了,只是戴着一张假脸皮,又不是毁容了,有必要问得这么碎心肠吗? 但她刚将人惹毛了,不好再毒舌,只能捡好听的说道:“你从来不是在我眼中,而是在我心中,所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只记住你真正的模样。” 姒姜怔怔地看着她,他此刻很庆幸自己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否则他那满脸通红的样子肯定会暴露在她面前。 他恼羞成怒道:“陈白起,你这张嘴,究竟骗过多少男人?“ 如果姒姜是现代人的话,一定会说——不娶何撩,你这个渣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六章 主公,掌心与掌背 “可我没骗你啊。”陈白起一脸无辜相。 姒姜闻言心中一甜,抿唇想笑,但不想让她这样轻易地就唬弄过去,故拉长语调道:“那你骗过哪些男人?” 陈白起觉得这条问题有些危险,她拉过他一道在软垫坐下,问道:“主要是,我也不认得几个姑子,不骗男人骗谁去,再说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姒姜转过身,挺起上半身双手撑在她的身侧,靠近她:“当然有啊,你对他们是骗财还是骗色,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你到底想问什么?”陈白起坐在那儿没动,任他将脸伸近。 姒姜看她对于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完全无动于衷,却故意纵容着他的挑衅,动作一下便停下来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那个叫长亭的,是谁?” “下属。” 他眼眸微压:“他对你很忠心?” “应当是。” 他心中顿时不痛快,伸出一只手摸上她光滑冰凉的面谱,指尖若有似无地轻轻摩挲着边缘:“那你很信任他?” 陈白起按住了他乱动的手。 “我可从未告诉过他真正的我是谁。” 姒姜垂着眼,没再说话了,但一直抿紧的嘴唇悄悄地翘起。 她握住他的手,将面谱给揭了下来。 姒姜因她的动作而抬起了眼,恰好看到面谱被揭开,他呆愣了一下,瞳孔瞬间映入一张如同雪花一般纯澈通透极美的面容。 他连呼吸都忘了,屏息几许,才嘟囔道:“这张脸,倒是比陈娇娘的那张要好看多了……” 陈白起与他靠得近,自然没有漏听他这句。 她没好气道:“好不好看,其实都不打紧,我也不指着用这张脸去征服天下。” 姒姜终于回过神,只是盯着她时眼睛很亮:“说不准,一张好看的脸可以征服许多男人,然后再让男人去征服天下不就好了。” 陈白起不思议地盯着他,这么婊里婊气的话他一个男人是怎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陈白起以为姒姜方才刻意挨得这么近只是为了让她露出真容,如今面谱已被揭开,她便推开了姒姜。 姒姜被推得一愣。 “长亭快过来了,我们便长话短说,你为何这般打扮出现在楚国?”她问。 姒姜一屁股坐下,这下却是看都不看她了。 “我本一直留在陈府上替你保护陈族长,可大概一年半前吧,他忽然让我离开楚国,他态度坚决,而我当时一心挂念着你,转念一想,觉得凭陈氏在楚国的地位,他若一直留在丹阳城估计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于是我辞行后,便四处流浪去寻你你踪迹。而不久前在秦国时,听到陈族长竟要娶亲之事,我觉得不太对劲,便乔装打扮一番打算混进丹阳城看看清况。” 他语简意赅地讲着:“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你们,我一看便觉得你们不是普通人,便有意接近查探你们的身份。” 陈白起问:“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 “嗯,他这些年过得挺清苦的,若他真心有了想相守一生的人,我觉得我们应该祝福他才是。”他转过头认真道。 但他心底想的却是,等他娶了夫人,便不会老跑来防碍他们。 陈白起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可在他身边的是巫族的人,无论他们是不是真心相爱,她都不可能忠于他。” 巫族? 姒姜没听说过巫族,但却知道异域盛兴巫蠱之术,这等邪术常害人而人不自知。 “你怎么知道是巫族的人——” 陈白起忽然伸手打断了姒姜的问话,她侧耳似听到什么,宽袖一挥,将巫蝶收入系统,包厢内布下的结界消失,便听到有人靠在门边敲门。 “客人,有一位叫长亭的人前来找你。” 陈白起道:“让他进来。” 确定他们是认识的人后,引客的人将路让出,便退下了。 巫长庭推门而入,却意外看到圣主与那全身与无骨蛇一个懒散坐着的农汉靠得很久,那是一种亲近之人才会有的距离。 他眸色一闪,倒没有急着探究他离开后发生的变故,而是一板一言地先汇报事情。 “女郎,住所一切都安排好了,眼下便可与我一道过去休歇。” 他说完,又看向农汉,语气温和道:“还有这位,既然已到丹阳了,也是时候该自寻去处了,你总不能因为我家女郎心善,便逮着一只羊毛薅吧。” 最后那一句暗嘲的话是他在路上捡圣主说过的来学的。 “我为何要自寻去处?” 姒姜斜眼瞟他一眼,当他不再伪装时,连一张丑脸也多了几分烟视媚行的感觉。 巫长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说话,就好像他的任何举动在他眼中都不过只是一条跳蚤小虫,兴起不风浪,且看他会如何蹦跶。 “我从今日起便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这事,可是你家女郎亲口诺允的,你有个什么资格在这里代主行事?” 巫长庭表情一讶,询问的眼神看向了陈白起。 陈白起颔首:“是我让他留下来的,他于我有用。” 有用? 有什么用? 巫长庭表情若有所思,他打量起那个农汉,想起他方才那嚣张又妖里妖气的说话腔调,不由得联想到一些不和谐的地方去了。 他微瞠大眼,似想起了什么,竟带着几分痛心地对陈白起道:“女郎,长亭是说过你若遇上合心意的尽可留下,可也不该选这么个又丑又老的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番话,陈白起险些被口水呛到。 心道——完了,捅马蜂窝了。 姒姜腾地一下站起来,怒极反笑地问:“你说谁,又、老、又、丑?” 巫长庭目光立即扫向他,那眼神明晃晃地仿佛在告诉他——心里没点数,在场的除了你,还有谁? 竟当着陈白起的脸说他又老又丑,姒姜瞳仁一下便紧缩成针,越是平缓的语气越是藏着危险的气息:“你找死!” 他手快如残影一晃,一排毛针便朝巫长庭周身甩去。 噔噔噔—— 巫长庭及时闪避开来,他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木门被一排细针钉入一片。 他回过头,很是平淡道:“原来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像你这样身手的人,女郎身边不计其数,你又能算什么。” 姒姜如今最听不得这个,一想到陈白起身边又多了不少与她关系亲密的人,他便心灼一片,可他偏还要刺激他。 姒姜身形极快地欺过去,风扫乱四周摆设,他身上看起来单薄的衣物内却是藏着各种毒针暗器,他衣袖一抖,手臂内便滑出一条细长的带勾索鞭,直缠向巫长庭。 他伸手一抓,只觉手心一痛,紧接着发麻。 “毒?” 他看了一眼,不以为然道:“在巫族面前耍毒?” 姒姜见他被伤了,便没有再继续发动攻击,却见巫长庭不慌不忙拂袖单手结印,一指束棘化成鞭长的利刺便要卷绑向他身,他一脸诧异,连连退后,却发现那股力量如影随行,但在它还没有碰到他时,一道更强劲的巫力直接将其击溃。 陈白起将脸色有些泛白的姒姜拉了回去,她颦眉对巫长庭道:“巫大哥,你最是冷静的一人,为何要与他这般胡闹。” 巫长庭一直很平静的神色有了变化。 他脸色有些不好地反道:“是他先动的手,难道长亭还不能反击了?” 陈白起看到他受伤的手,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她略感心虚地想,她……好像也没有拉偏架吧。 她正了正色,对身后的姒姜颦眉道:“姜,你怎能随便动手?” 姒姜则一脸被说懵的样子慢慢看向她,他指着自己。 “你怪我?他当着你的面在赶我走,你却一句话都没帮我,现在你还要帮他?” 陈白起一噎:“……” 他们两人现在也不打架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跟她才是罪魁祸首似的。 眼见炮火一下子都拉到了自己身上,陈白起这时火气也上来了,既然左右都不是人,她也懒得劝了。 她轻笑一声,但笑意却不及眼底:“都给我安静地罚站吧。” 她一挥手,用巫力直接封住了两人的声道。 两人有了感应,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发不出声的喉咙,吃惊看向她。 “怎么?是不是不服气,是不是也想与我较量一番?”陈白起微眯起眼威胁道。 想起她的恐怖之处,两人霎时都变得乖巧了起来。 陈白起愤愤地想。 果然退一步得寸进迟,进一步海阔天空! 问:俩倒霉孩子凑一块儿不听话怎么办? 答:这是欠的,揍一顿就好了。 —— 没想到巫长庭准备的房子是在内城,内城向来居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所以这边的房子岂止价高,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连购买资格里都没有。 但贵有贵的好处,这边地理环境优美干净,没有市井的喧嚣与闹腾,陈白起来到新居所,见里面有风雅静谧的落英院子,绿柳垂墙,有书房套间还有偏厅,这宅子整体看起来既小巧精致却又温馨怡人。 巫长庭经过上午那么一闹,此刻也冷静了许多,他向来是一个持重沉稳之人,却不知为何上午乱发了一通脾气,如今反思过来,便也没再继续与姒姜有任何交流,两人一路走来如同河水不犯井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七章 主公,这事就挺突然的 巫长庭引着圣主在宅子内逛了一遍熟悉环境之后,便恭敬道:“这宅子长庭已提前让人打扫过了,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备下了,若女郎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长庭再行安排。” 陈白起看着他,眼中有温和轻松的笑意。 “巫大哥办事向来细致有心,短短半日便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辛苦你了。” 得她真诚赞许,巫长庭先前一直阴郁的心情开始转晴,面上倒是和煦了许多。 “圣主莫要再唤长庭大哥了,于礼不合,再则这些都是长庭该做的,担不起你一句辛苦。” “既在外,你年长于我,唤声大哥亦无妨,你也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可没拿你当外人。” 巫长庭听她这么说,并没有多开心,反而心中一直憋着那股气倒是一下有出口了,他沉颜道:“若圣主没拿我当外人,那为何一路走来,却从未与我提过那个叫姜的人的事,你缘何要留下他” 陈白起其实也知道他一直对于姒姜的事心有芥蒂,她有意打开这个话题与他讲讲这事。 此时,姒姜因嫌弃自己那一身伪装丑陋一进宅子便寻了间房去拆卸妆容,有些话她也没兜圈子,直接对巫长庭道:“姜是我在回巫族前便相识的,这一次偶遇上只因我先前没认出他,他闹别扭才一直装作与我们不相识,而我隐约觉得他有些熟悉,身上亦有诸多疑点,这才留下他在身边观察。” “要说相认,也是在酒馆的时候,再之后我想与你解释,却不想你们一见面便是一副水火不融的样子,事情被打断了,一直也没找着时机与你提,如今你主动问了,我也就与你说,绝非你误以为的那般与你隔外,想隐瞒于你。” 巫长庭听完她长长一段的解释,这才明白原委。 “是长庭误会圣主了,请圣主见谅。”他惭愧道。 “这事不怪你,只是希望你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再为难于姜,他虽并非吾巫族之人,但他身边已无亲人,只剩下我了,我已允诺他一直留在我身边。” 此时此刻,巫长庭心情复杂,一时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嫉妒那个叫姜四的人了,连谢郢衣都不曾得圣主如此维护,但他却办到了。 “先前的事是误会,既然圣主留下他,以后长亭定拿他当自己人看待。”巫长庭唇畔含笑,面无异样道。 陈白起见他应承下来,无论是真心还是为顺她意,总归以后在明面上他是会应付过去。 “另外还有一事,我想见见那个叫长圭囝的巫族,你传她过来一趟。” 巫长庭倒也知道丹阳有一个半月族的巫女化叫长圭囝,化名小雪,只是她负责的事与他无关,他并没有打算与她见面互通有无。 可眼下圣主指名道姓要见她,他便需要跑这一趟了。 “喏。” 等巫长庭走后,陈白起便回到后院去看姒姜弄好没有,正巧看到站在院中合欢树下的他。 长长的黑发披于雪白颈后,一身鹅黄镶金边的宽大衣袍轻质顺滑披于身上,腰间于一根细长的涤绳束起,腰身堪堪露出一截风流韵致的线条,那仅露出一半的侧脸,高挺细致的鼻梁,唇似三月桃花,那昳丽如妖般绝美的容颜,何止颜如渥丹,郎艳独绝。 不得不说,姒姜的真容是笔墨都难以描绘出来的好看,尤其经过先前那副平凡又黑丑的农汉形象对比下,他在她眼中这一刻仿佛都在发着光。 她静静地颀赏了一下他的美貌后,上前道:“怎么不说话了,还在生气?” 她就不信他察觉不到她来了。 姒姜像一个瘾君子一样,摆好了最佳的角度与造型,隐匿又病态地享受够了她那独他一人目不转睛的注视后,这才施施然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肤白欺雪傲霜,微勾的眼如狐狸一般媚长瞟来:“我气什么,我不说话,只是觉得你好像变陌生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 陈白起脸上没有戴面谱,她道:“是因为这张脸?” “因为你的态度。”他接口道。 陈白起听笑了:“我什么态度?” 他一时也说不上来,他仰头望着头顶的合欢树,慢慢措词后才道:“你以前啊虽然也是一个大家小姐,可是你身上总有一种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距离感,你对所有人都一样客气,无论尊卑低贱,一视同仁,就好像你曾与世隔绝地生活过,在那里人人都是一样,所以在你眼中有着打破一切时局的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妄。” “在这世道的人都会受这世间的规矩所困,每一步突破都行得艰难无比,偏你却有你独独自己生成的一道生存准则,你心怀仁善,却又懂他人苦难,傲气却不清高,你的心性最是坚韧,权力阶层、贵族权阀在你心中就好像是可以打破的障碍,你从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陈白起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啊。” “可最终你都做到了,你本是一个值得人向往且与敬佩的人,无关男女,亦无关身份。”他感慨道。 “那我现在变了吗?” “变了,也没变。” “哪里变了,哪里又没变?”她好奇地眨了下眼。 他看向她:“你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但你的心依旧热忱而强大。” 陈白起知道他并不知道她具体经历过什么,所以他对她的神秘感到了距离与陌生感,而他坦诚将这些说出来,要的也只不过是想与她更亲近一些。 陈白头,道:”姒姜,你说我变了倒也没有错,以往我只想让自己发挥最大的能力,可如今我觉得个人的力量始终达不成我想要的,所以我需要权势,也会利用与伤害,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纯粹,我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目标,为达成这个目标,我可以改变我自己。” 然而姒姜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是知道她这个人的,有些人或许会在伤害过后彻底变得面目全非,但她不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骨子里的东西始终是不曾变过的。 他道:“别这么严肃,我反倒觉得你这样很好,说明你不止人在这里,心也慢慢融入了这里了。” 陈白起一怔,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古怪。 她正要开口,却听他忽然叫她:“白起……” “嗯?” 她不明所以他这一声腔调都换了的轻颤呼唤,那余音未尽的停顿就像鸿毛一样撩过她的心间。 他认真地看着她,眼角染上了一抹绯红,浅褐如琥珀般双眸内的情感像极力压制的洪潮一下冲破了堤坝倾泄而出:“我心悦于你。” 这势如破竹般五字乍入耳那一刻,陈白起便呆住了。 “你一直心悦于你。”他迎着她的视线,不偏不移,扬起一抹像春头花蕊迎风颤巍巍的笑容,温柔如水,笑颜如花。 然而他笑着笑着却流下了泪,那泪莫名带上了些许伤感的解脱,还是隐藏不住压抑数年的爱恋。 陈白起看到他的泪有些无措。 “你、你别哭……” 他用纤白如玉的指尖揩掉一滴滑落于颊的泪珠,浓密的睫毛低低垂落,美人落泪都是极美的:“你不必觉得困扰或为难,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不然我这些年白白为你付出的感情,为你做的事,你始终以为只不过是因为主仆契约或者朋友情义,那我岂不亏大了?” 陈白起脸上有些尴尬。 要他不说,她或许还真不会多想。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他:“你想让我回答你吗?” “不、不用了,反正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离开你了,所以无论你是什么回答……都不重要了。”他有些逃避地转开了脸,生怕说慢了会听到她的拒绝。 陈白起听了这话,一时沉默地看着他,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一个不求两情相悦、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反应的匆忙告白,请问你是告白了个寂寞吗? —— 晚些时候,巫长庭便带来了乔装过的长圭囝,她应当是得了巫长庭的提醒事前知道了陈白起的身份,当初凭她的身份还参加不了巫族的祭天仪式,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巫族圣主。 她跪拜在陈白起面前,行的是巫族礼。 或许别的人看到陈白起第一眼会被她身上的独特气质所吸引,但巫族的人却是第一眼便摄于她身上那纯正巫族血脉的威压。 “半月族巫女长圭囝拜见圣主。” 陈白起承了她的礼后,让她站起来。 长圭囝虽站起来,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她与陈白起差不几高,低着头时,陈白起看不清她的长相。 于是,陈白起直接让她抬起头来。 长圭囝不敢不从。 陈白起这才看清楚她的样子,不太高,大约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还算白皙,一张十分纯情的鹅蛋脸上缀着一双盈盈杏眸,双唇偏厚,五官秀美而无害,有种说不上来的女性柔美,再加上她的身材丰满,这种长相对于年长的男人而言,是很有吸引力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近陈孛的?” 偏清冷平静的语气没有什么力度,但却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打进了长圭囝的心底,让她有种痉挛的寒意。 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圣主看她的目光意味深长。 长圭囝不知圣主叫她来所谓何事,可如今听她问起了陈氏族长一事,她便好像有些懂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八章 主公,陈孛(一) “圭囝与那陈孛相识该有二年了。”她如实回道。 头顶漫不经心的问话还在继续。 “那两人是如何相识?” 长圭囝停顿了一下,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巫长庭。 却见他凉凉瞥了她一眼,那平日惯于温和细致的眉眼有了不虞之意,像冷冽的水浇在了她身上。 他在责怪她对圣主的问话有怠慢之意。 她一激泠,指甲扣着肉,忙对圣主将他们相识的过程讲了出来。 她是奉令去接近离楚国政利中心最近的那几个人,但别人她都没有把握,最后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弱气”的陈孛,然而陈孛这个人既不像时下门阀权贵喜爱设宴聚众作乐,也不喜好扈街霸凌四处走动,她想要与他偶遇一次都着实困难,更别提想要接近他了。 但她并没有放弃,既没有机会那便创造机会就是了,长圭囝靠着手段先与一户卿大夫相识,入了他宅院得宠后,便借他名义四处行走,倒是得了机会来往一些权贵,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场春宴让她在陈孛面前露了脸。 她刻意隐瞒了身份与他搭话,但并没有让他印象深刻。 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渔色之人,她又换了另一种法子。 她知道他每年夏季都会挑些最信任的随从一道去陈家堡住一段时日,于是她便故意与先前跟着的卿大夫闹翻,惹了一身的伤狼狈可怜地拦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相救。 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理会,直到她下了狠心,任那家的人打得她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之际,他家的下人这才前来喝止。 后面的事自然是顺理成章,他救了她,而她掏空一切心思想留在他身边报答救命之恩。 其实像她这样的人陈孛见得多,怜悯之心也早就磋磨得几乎没有了,只是某一刻她那倔强又绝望的侧脸令陈孛想起了她的亡妻,这才动了一下恻隐之心。 但他心有警觉,还是派人去查了一下她的底细。 只是这底细查出来的全是长圭囝一开始便伪装好的假货,得了假的身世来历的陈孛倒是很快便对她打消了疑虑,但若说亲近,那也是没有的。 她对于陈孛而言并无任何特殊,只是随意摆在一处,便没再理会。 长圭囝擅于把握男人的心理,她像无孔不入的水一直在暗中窥视着陈孛的一举一动,在得知陈孛一直对他女儿的死耿耿于怀,对亡妻的愧疚与想念,便逮着一次他独自一人的机会,便以自己也曾失去过一个孩子为契机,一边悲伤一边以同情心理来开解于他。 她在他面前从不提别的,不过度靠近,只做一朵他需要时便出现的乖巧解语花。 陈孛身边常年服侍的都是一些男子,他们自没有女子行事细致,于是她时常代替他身边的人对他嘘寒问暖,热了做凉夏糕点,冷了缝制新衣,时日长了,陈孛倒也习惯了她的陪伴,无关情爱,只是一个人冷久了也需要一份真挚用心的关怀。 而长圭团觉得时机成熟,他已足够信任,便趁他心神松懈之际,用了那惑心之术,慢慢对他的行为思想进行了影响。 到如今,陈孛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便会受她所控制,依她的心意行事,她想让他娶她,这样一来她便有一个最正当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对他进行操控。 “待我与陈孛成婚后,会将陈氏一族牢牢握于手中,请圣主放心,圭囝绝不会误了吾巫族大事的。”她诚惶诚恐道。 陈白起静静地盯着她,漆黑深幽的眸子让人看不清楚情绪。 她问:“你对他,可曾有过真心?” 长圭囝闻言心跳加速,微微睁大眼睛,一双内弯的杏眸看人时常误以为温情脉脉,但此刻却无半分迟疑,她快速道:“圣主放心,圭囝一心只有巫族安排的任务,对那陈孛绝无私心。” 陈父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给愚弄了啊。 陈白起嘴角浮起一丝笑,但眼底却暗无天日,那寸灭的光后起的雾霭隐藏的却是让人心颤胆寒的东西。 “办得好,你且先回去,莫要引起人的怀疑。”她语气轻柔,就像一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 明明是那样温和的语气,不知为何长圭团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脸皮控制不住地绷紧,心中极度不安,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喏。” 在人走之后,陈白起坐下,慢慢地在杯中斟满一杯水,她望着平于杯缘的水在杯中轻轻晃荡着,对巫长庭道:“惑心术对人有没有什么伤害?” 巫长庭看不懂她此刻的神色,但却莫名觉得她心情不佳,他想了一下,答:“且看施术者有没有留情。” “留情又如何,不留情又如何?”她道。 “若是留情保他留有自我意识,便可在解除了惑心术后逐渐恢复正常,倘若下狠手,彻底抹杀了他的意识,那么即便解开了惑心术,那人也是五官尽失,面目痴呆——” 嘭—— 盛满了水的那只上好砂瓷杯被她五指捏碎成碴,她双眸亦瞬间凝结成冰。 巫长庭一震,声音嘎然而止。 他怔仲地看着她满手的狼藉,一时哑言。 这时姒姜一身妖娆鹅黄、款步姗姗地走了进来,他看到偏厅内这副场景亦是愣了一下,但他到底比巫长庭陪陈白起更久,一眼便看出她正处于盛怒之际,忙掏出一块没有任何点缀的素帕,走上前去蹲在她膝前,小心又温柔地擦拭着她手上沾湿的水渍与瓷片残渣。 他声如莺啭,温柔地埋怨道:“你若气,随手砸了它便是,何必拿自己的手去糟蹋。” 头顶上方的人没有出声,不安弥漫的死寂令四周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可有受着手?”担忧的声音细语绵绵。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处沉垫垫的重量稍有缓解。 她从他手上抽出了手,站起来。 姒姜捏着帕子,盈睫扇动,有几分委屈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伸手将他也给一并拉了起来。 陈白起转过头。 “巫大哥,抱歉,我方才心情不好。”她平静地为方才突如其来的莫名怒意向他致歉。 巫长庭看到姒姜的第一眼,眸仁便像被蛰了一下,此人容貌之盛远超他想象,一瞥一颦皆是倾城姿。 但巫长庭并没有被他拉走太多注意力,在陈白起开口之际,他收回了视线,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圣主不必道歉,不能与圣主分忧本是长庭的错,若圣主有任何的不痛快,不妨说出来,长庭定会倾尽所有如你愿。” 他的话很漂亮,既宽容大方,又忠诚不移。 她望着他笑了一下,弯起的弧度不深不浅,恰到好处:“巫大哥倒总是这般温柔啊。” 没有多少走心的称赞。 巫长庭见她转移了话题,好似方才只不过是一场误会,早已是雨过天晴了。 他倒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她有她的秘密不道于人知,于是顺应她意道:“圣主可还要见见在楚国巫族其它部的人?” 她摇了摇头:“暂时先不用了,今日我有些困乏了。” 听出她的潜台词,巫长庭下礼道:“既是如此,那圣主便早些休息,长庭便先行告退。” 陈白起微笑着颔首。 “巫长哥也忙碌了一日,也早些歇息吧。” 等巫长庭一离开,陈白起脸上挂着的虚假笑意一下便消失了。 姒姜看到她瞬间的变脸也不惊讶,他挨近她,故作讶然道:“怎么,在你信任的属下面前还需要遮掩啊?” 陈白起没什么情绪道:“毕竟他也是巫族的人。” 看到她面无表情的侧脸,姒姜了解她对陈父的感情,也知她此刻心情定是不愉快。 其实方才姒姜在外面已经偷听到一些事情了,起先她以为来的是陈白起如今手下的人,后来通过两人对话弄明白她原来正是陈父即将迎娶的新妇。 当他听到恶妇讲述她是如何欺骗与利用卑鄙狡诈的手段来害陈父时,亦是戾气丛生,恨不得当场劈了她。 他听到她自称是受巫族所指使,显然,如今的陈白起也是巫族的人,且地位还十分崇高,从他们的态度便能窥见一二,但是他相信她如果知道这一切,是绝对不会让人这样来对待陈父,是以这其中的错综复杂还需要她亲自讲述一番他才能弄明白。 他收敛起脸上的玩笑,想起方才巫长庭所讲的惑心术中者的后果,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是我的错。” 她打断了他的话。 姒姜看她。 “他本就无心这些权利政治,他也并不想回到丹阳,是我将他推到这一步的,也是因为我他才受此横祸。”她冷着声,眼却红起。 姒姜听不得她这样自责,更看不得她难过。 姒姜有些无措,他拉起她的手,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我当初不该离开他的,我就该一直留在他身边替你好好守着他,你别这样说,我……我心疼。” 陈白起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一挥手,人便化烟成风消失在姒姜的面前。 “白、白起?” 姒姜瞪大眼睛,只觉一阵风从耳边掠过,他忙追出去几步,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白起——” 知道她走了,他一只手掐在门上,浅褐偏妖的眸子低落地黯下,颇有几分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而远处不易察觉的合欢树后,巫长庭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四十九章 主公,陈孛(二) 高墙深院之中,一棵蔚蔚百年梧桐枝叶茂密间飞檐翘角处,挂着的一排古朴悠久金铃迎风摇晃,发出清脆悦耳之声,窗柩内隐约可见有一个人在深帘后一动不动地跪坐着。 风止时,其院中树下已悄然一人停驻于此良久,她身影纤瘦,如孤月投水之中,缥缈淡泊,她安静地站在门前,斑驳的树影摇曳在她的面谱之上。 这座寂寥却奢华的院子内没有设置守卫,当然,即便是有守卫在亦是挡不住她的。 她就这样像凝固了的雕塑一般兀自失神停留了一会儿,才抬步上阶,伸手拉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布置风雅精巧却冰冷的房内除了她的细微脚步声,却没有一丝其它声响,若非入门一眼可见深帘后坐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她还会以为进入了一间空房。 面对突出其来闯进的人,深帘后跪坐的陈孛却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很不对劲。 陈白起走了过去,并伸手掀起了垂落的深色布帘子,走了进去。 当她看到帘后陈孛的样子时,瞳仁怔松,鼻尖一酸,手上脱力,那撩起的纱帘便从手中滑落了下去。 她艰难提步,一步一步地来到他身前。 他真的变了好多,以前那张看不太出来实际年龄的娃娃脸在这几年的时光中被摧残得厉害,肉嘟嘟的面颊凹陷了,几乎看不出原来那被娇养出的富贵模样,他鬓角不知何时起了许多白发,眼角的细纹也深了不少,唇枯泛紫,好像一下便老了十几岁。 她走到他的面前,缓缓蹲了下来,与他齐平而视。 但见陈孛那一双大大的杏眼就这样睁着,毫无神彩光亮,空洞无一物,明明瞳仁映着她的脸,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伸手揭开了脸上的面谱,露出底下一张雪绒花一般纯美无邪的脸,又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阿父……” 她张嘴喊着他,那轻轻的两个字说出口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见他依旧傻傻呆呆地放空眼神,她心中一痛。 “阿父,我是娇娘,我回来了,你还认得我吗?” 他在她低哑沉痛的喊声之中,渐渐有了一些反应,他迟疑地低下头。 偏脸看了看她,木讷道:“你是谁?” 陈白起气息一下收紧,双眸瞬间化为麒麟金色,拉着他的意识一道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内。 在现世界她与他根本无法沟通,所以她进入了他的里世界,她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她一睁眼便发现这是一片很干净又舒适的空间,她看到他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清风徐徐吹来,泥土与青草混合清新的空气吸入胸腔之中,仿佛之前压抑闷重的心情一下都开解了几分。 他的精神世界看起来很平静,这表示他此时此刻并没有觉得痛苦。 他只是一个人孤零零,无聊又茫然地坐在那儿仰首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 听到有人在喊他,陈孛眨了一下卷翘如扇的睫毛,愕然回头。 当他看到陈白起那一刻时,双眸一下极亮,像天上悬挂着着的那一轮日光:“娇娘?我的娇娇儿?” 陈白起见他如此欢快,面上亦有了笑意,她颔首迎上去:“父亲。” 他跑过来抓住她的一只手腕,开心道:“你快来啊,为父方才在草丛里替你找了好多蛐蛐玩,你小时候最喜欢玩这个了。” 陈白起忙拉住他:“嗳?父亲,我长大了,现在不爱玩这个……” “哦,你长大了,便不喜与为父一块儿玩了?”他转过头,一脸哭唧唧地对她控诉道。 里世界的他好像一下恢复了年轻,一张本就显小的脸如今看起来就跟个白包子少年一样,捏哪儿都是软嫩多汁。 此时的陈白起又想起了当初被这个弱受父亲支配的恐惧感,她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立马脸色一变,认真道:“玩。” 他一听她答应了,哭脸一收,却是摆了摆手:“你长大了,的确是不适合玩这个了,不如玩其它的游戏吧。” 陈白起抚额一叹,却道“那父亲想玩什么?” 陈孛吱唔想了一下,脸上一下有了光彩,兴致勃勃道:“你大了些时最喜欢便是玩踢布包,总爱缠着为父与你一块儿玩,不如我们现在就玩这个吧。” 踢布包? 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陈娇娘没有阿姆、没有同龄玩伴,时常最爱找的便是陈孛这个阿父,因为他一向很宠她,什么合理不合理的要求都会应她。 “好啊。” “可布包呢?”他苦恼道。 “在这儿呢。” 陈白起一摊手,手上便出现了一个红色三角布包,里面包着沙子,她在空中将它抛了抛,再用脚尖踢向了陈孛方向。 “父亲,接着。” 陈孛以前也是练过的,他的身体有记忆,一看到布包踢了过来,便调整好位置一脚准确踢回。 “看我将它踢高些。” 陈白起仰着头,朝后退了一段距离,估计着掉落的角度,又一脚踢了回去。 “越高越好接,父亲你要输了。” 两人就这样跑着、跳着,你来我往、你一脚我一脚在草地上欢快尽情地玩耍着这小孩子的游戏。 “谁说我会输,看了飞燕展翅。” “这是飞燕吗?是肥燕吧,哈哈哈……” “竟敢取笑为父!” “哈哈哈……” “不玩了!” 他有些累了,一脚踢了回去,便气呼呼地囔道。 陈白起见他既不想玩了,便伸手一把将踢过来的布包抓住。 见此,陈孛一下笑了开来,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指着她道:“哈哈哈,你输了,你方才用手了!” 陈白起一听,便知他方才说不玩只是为了让她犯规认输。 真狡诈,像个老顽童一样。 她无奈道:“好吧,我认输,谁叫你是父亲我是女儿,我们家里你最厉害。” 陈孛闻言一愣,也不笑了。 然后看着她时,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像兔子的眼睛一样。 “怎么了?”她有些慌。 陈孛伤感地呢喃道:“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娇娘向以前一样让着为父,哄着为父了,我这个父亲向来没有什么出息,你一不在,我便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活着好累,说话好累,连笑都好累。” 陈白起赶紧走近他:“父亲,对不起。” 他红着眼,却朝她挤出微笑:“娇娘,为父一直都在等着你回来,等得太久了,都快以为这一辈子等不到了。” 陈白起听到这话,又想到惑心术的事,眼眶一下也红了。 “对不起……” 除了这一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该早些回来的……” 她哽咽道。 陈孛笑得很慈爱,伸手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跟哄小孩子一样。 “为父的娇娇儿,不要自责,也不要害怕,没事的,没事的……” 她咬紧牙关:“我一定会救你的。” “其实能够再见你一面,为父已经很知足了。” 但陈白起却不肯:“可我不知足,我想你能一直陪着我,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可我现在明白了。” 陈孛道:“你啊,做什么事都聪明,唯独在感情这一块儿向来爱犯糊涂,迟钝得紧。” 陈白起苦笑道:“因为从来也没有人教过我啊。” 陈孛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顺她背上的头发,语气越来越虚芜。 “记住了,以后遇到重要的人便紧紧地抓牢,否则错过,就会有遗憾。” 嘭—— 随着他说完这一句话,陈白起在他精神内构建的里世界轰然破碎,她僵硬着脸抬起头,眼看着他朝着她扬起悲伤双释然的笑脸,身影最终化成了粉沫…… 陈白起蓦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依旧呆傻的陈孛,呼吸好像都被扼住了。 她站起来,攥紧了拳头,转身便离开了。 但没过多久,她又重新回到这个房间,但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回了惊惶不已的长圭囝。 “解开他的惑心术!” 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可商量的余地。 被扔在地上的长圭囝爬起来,瞪大眼睛道:“圣、圣主,这怎么可以?” “你最好趁现在我还能平静地跟你讲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长圭团意识到圣主是认真的,同时她觉得圣主对她毫不留情的碾压,在她没有刻意收敛气势的情况下,她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像被冻结了一样。 她白着一张脸,喉中干涩,连话都讲不利索了:“圣主,若现在解开,便会控制不住他的行动了,再说若、若解开惑心术,他会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只怕到时候只能杀了他才能杜绝楚王等人的怀疑了,如此一来,我等这些年来下的功夫岂不功亏一篑!” 陈白起听到她的话,脸上的血色好像一下便抽干净了,只剩苍白。 她眼珠僵硬且木讷地转向长圭囝,如两颗冰丸一般寒冰刺骨:“你对他,竟没有半分留情!” 那一刹那迸发出来的庞大气势令长圭囝感觉到呼吸都困难了,她睁大一双微凸的眼睛,难受地捂着自己的脖子,为自己辩解道:“只有、有这样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倘若他意志坚强,中途清醒过来……” 额头突感的冰凉令她嘎然止住了声音,她瞳仁颤抖地移上,看到了一根如冰霜所铸般白得透明的手指正抵于她额头。 像是能将人骨子里的恐惧都全部勾出来的声音在对她轻声说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他完好无损地恢复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章 主公,嫉妒(一) 长圭囝牙齿止不住的打颤,连声音都变了。 “我、我做不到……啊——” 一声痛极的惨鸣从她喉中拔亮泣出。 “饶、饶了我,呃啊——” 她的惨况一直从心理的压迫延伸至躯体的痛苦,而一道如枯井深幽般没有波动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仿佛无形之中再次加剧了“刑罚”施加的力量。 而与之相反的是,她声音放得很是轻缓平静,就好像眼下动手无情折磨的这个人不是她一般。 “你再好好想想,或许你只是一时忘了呢。” “啊啊——好痛、好痛啊,什么东西在刺我,啊……有东西在咬我——” 长圭囝双臂抱着自己,全身像烫熟的虾蜷缩在地上痛得打滚,口鼻涎液流了一脸,神状癫狂可怖,可见其痛苦程度。 陈白起漠然无动于衷道:“若还想不起……” “圣主——” 这时姒姜跟着巫长庭一并急赶了过来,前者到了门口关注却是在陈孛身上,后者则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狼狈涕流的长圭囝。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在对上圣主那抬起看过来的眼神时,巫长庭呼吸一紧。 “好痛,啊啊啊——救我!堂主,救我——”长圭囝余光捕捉到巫长庭的衣服下摆,一路挣扎着爬过去。 巫长庭回过神来,他脸色为难道:“圣主,你不能杀她。” “为何不能?”她好似疑惑,想了一下,弯唇朝他温温柔柔地一笑:“杀了又如何?” 巫长庭背脊一股电流蹿过,皮肤顿时战栗紧绷,他深吸一口气,用中肯的语气道:“巫族的族人自出生起便会被族中长辈以术法赐于长生烛,她若死了,烛火熄灭,半月族老便会察觉到这边的情况。我想,你也并不想让人知道你与这楚国陈氏族长有关系吧,况且你若想替他解开这惑心术而不伤根本,或许还需要依仗半月族老的能力,他自是比一个普通族人更懂得惑心术的运用。” 巫长庭一早便察觉到了圣主与那陈孛之间好像不似寻常,她对他的关注已超过对一个陌生人的界定,见长圭囝与探听惑心术或许皆是为了他,虽他心底十分不解这南辕北辙的两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但很显然她对陈孛的态度端是极为维护,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但对他而言,陈孛的生死他并不在意,相较而言他更为在乎族人的性命,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游说圣主手下留情。 陈白起顿了一下,眼中流转光线,倒是给了他几分面子,背手收回了巫力。 长圭囝这才逃了一劫,她全身是汗,虚脱无力地摊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两眼失神。 “巫大哥,望你尽快能从半月族老那得到好消息,否则……”她斜眼瞥下,盯着长圭囝的视线如同死物,轻言慢语咬字道:“这一件事便过不去了。” 巫长庭心口一震。 远没有想到这个陈孛竟对圣主如此重要,为了他,圣主竟不惜与半月族撕破脸皮…… 他有预感,若这个叫陈孛的人死了,便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或许到时不仅仅是长圭囝一人…… 他低下头,掩下眼中的复杂深思。 “长庭定会尽快办妥此事。” 陈白起见他并无敷衍之色,言之凿凿,这方才颔首:“她就交给你处理了,记忆我已抽走,她自不会记得今日发生的事,但接下你该教会她该做与不该做的事。” 抽取记忆?! 巫长庭怔忡不已,心惊她的能力,连人的记忆都能操控,这远不是人之力能达到的范畴。 她真不愧是巫妖王托世,所持之巫族天赋皆为逆天。 巫长庭越与她相处得久,便越觉得她就像一个巨大的宝藏,身上有取之不尽的神奇,但这一日后,他却觉得她也可以是深渊,只是当这与光明相反的黑暗浸袭周身时,她依旧可以不见污秽缠身,不妖不邪。 他伸手抚向心脏处,他一向是个心思沉稳的人,偏此刻却有些乱了心序。 那是一种遇到危险却又控制不住被强大吸引的心跳加速。 陈白起拉起呆若木鸡的陈孛靠在自己身上,回头望了姒姜一眼,一转身便带着人离开了。 姒姜看懂了陈白起的招呼,也正准备离开,只是他在经过巫长庭时,见他木然着一张脸,眸色深深情绪不佳,便翘起瑰美柔美的唇角,笑了一声,似嘲似奚落道:“为了这么个货色,在她那儿落下个不好的印象,你可真会做亏本买卖啊。” 巫长庭凉凉看了他一眼。 “你与陈孛亦相识?” 姒姜嘴边幸灾乐祸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想不到他一下便能从自己的情绪中跳脱出来,察觉到他这边的情况,不得不说,这个叫巫长庭的男人不可小觑。 “你觉得呢?”他不答反问,让人瞧不准他的态度。 巫长庭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扫方才阴沉难看的神色。 “你说得对,这次是我陪着圣主出一趟门,遇上同一件事,我为了一个犯错的族人而忤逆了圣主,行事倒是的确不如谢少主那般全心全意,一颗心都只挂在圣主身上。” 他这话说得内容有些意有所指的暧昧,的确如他所愿引起了姒姜的注意。 “谢少主是谁?” 巫长庭故作讶然道:“圣主没与你讲过吗?谢少主是圣主姻缘天定的未婚夫,两人情谊深重,恐不日便会换契成婚,成为一对令人钦羡的神仙眷侣。” 姒姜闻言一呆,像失了魂一般,不可置信道:“……她有未婚夫了?” 巫长庭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又焚烧于内的模样,淡唇轻启道:“看来你的确不知此事啊。” 姒姜攥紧的手心,眼神一下乱了:“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有这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原本谢少主是与另一位圣子定下婚约,偏生两人始终关系浅淡,反倒是圣主与谢少主共患难同生死一番,两人间暗生情愫,谢少主为圣主反婚,而一向淡泊名利的圣主一改往日态度参与了争斗,最后方顺理成章取代了前一位圣子,成为了如今巫族圣主,而她做的这一切不足以说明圣主的心意吗?” 他的话半真半假地道出,却每一句都如刀子一样戳进了姒姜的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要说姒姜对于巫长庭的话自不会全盘皆收,但是他也看得出来巫长庭并非一个无中生有的人,就算这过程是有误的,但前因后果却是可以追溯的。 真也好,假也罢,眼下他并不想被巫长庭牵着鼻子走,他讲这些不就是为了刺激他,巫长庭虽看穿了自己隐藏下的深晦心思,但他却到底也太小看了他。 他抿唇一笑,梨涡浅浅,褐眸晦深道:“那又如何?” 他忽然想起之前巫长庭对陈白起所说的话。 他说:“女郎,长亭是说过你若遇上合心意的尽可留下,可也不该选这么个又丑又老的吧?” 当时他便觉得这话听着古怪。 为何遇到合心意的不是去追求婚嫁,而是“留下”,原来是她身边早已有正位,旁人再喜欢也只是被当成一个见不得光的玩意儿留着。 可那又如何? 巫长庭看着此时的姒姜,他面色虽有些苍白,唇色却像开到荼蘼的花瓣,尤其那一双带着钩子一样的昳丽水媚双眸看过来,整个人就像一只祸国殃民的妖孽似的。 怪只怪他生的这张脸太过于勾人,谢少主本就还没有彻底笼络住圣主的心,如有他在旁只怕会成为阻碍两人感情的最大麻烦,若他能知难而退便是最好,若不能……那就别怪他了。 —— 陈白起自不知她走后发生的事情,她将陈孛带回了内城安置的住所,她知道陈府那边巫长庭会处理好,相必他也有办法让府中的人暂时察觉不到陈孛失踪的事。 她将人带回来,便是想尝试着凭她的摄魂术是否能解开巫族的惑心术,然而试过后她发现这个咒术太过顽固霸道,一个不慎便可能会让陈孛彻底变痴傻,于是她换了另一种方法,不急着解惑心术,而是替他先固本,用巫力一点一点地开始滋养他临近崩溃的精神海,让他多少能够恢复一些意识。 这个尝试倒是有成效,只是这个过程却是困难又辛苦,如悬走钢丝,她聚精会神的替陈孛修补完一部分精神海后,已是满头大汗,神色萎靡,倒是陈孛那呆滞失神的样子却看起来好了不少。 陈白起见有效,眼中神彩重现。 这时姒姜回来在外敲门,她唤他入内。 “你帮我将父亲送回陈府。”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姒姜听出来了,遂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陈白起摆手道:“方才费了些神,休息一下便不碍事了。” 姒姜隔着一段距离,见她除了看起来有些疲倦外的确没有什么大碍,又看向一旁看起来呆呆傻傻的陈孛。 “陈族长如今被他们都害成这副模样了,你还打算将他送回陈府?” 陈白起顿了一下,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失踪。” 姒姜闻言,脑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绷断,只觉从先前便一直存在于心口的那一根刺越插越深,他道:“你是在包庇巫族?” 陈白起听出他的不对劲了,她问道:“你怎么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一章 主公,嫉妒(二) 姒姜看着她如琉璃一般干净透彻的眼眸,那颗碰上她便最是软忱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给攥住后,再使劲反复拧紧。 他很想冲动地问她。 ——你当真已有了要相守一生的人了吗? ——那个叫谢郢衣的男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偏偏要选他? ——你们是不是就要成亲了?那我呢,我……我该怎么办? 他胸腹中翻江倒海,每一次冲击都叫他两眼泛酸。 可他又不敢问,他怕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纤浓的睫毛覆下掩住眼底的全部神色,声音并无异样:“我没事,既你决定了,那我便先送陈族长回府。” 他弯下身掺起陈孛在肩上,侬白如脂玉的面颊旁滑落一缕秀长的黑发,却被陈白起伸手轻轻地拽住了。 他动作顿于半空,拿眼看她。 浅褐色眸子似妖媚长,寸寸滟光。 陈白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不是在包庇,遇上的事多了,你便知明白这世上本就并无对错,只有立场的不同。而我的立场便是你们,所以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 姒姜长睫如敛羽的翎毛止不住轻颤,像雨坠花溅落的水珠,有种脆弱颀喜到欢愉的惊艳美感。 静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消化她口中的偏爱,他嘴角像偷了蜜一样悄然翘起。 他蓦地抬眼,凑上前便啾了陈白起的脸一口,在她呆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极速撤后。 “有你这一句,就够了。” 他像是怕她事后怪罪自己的轻薄之举,挎起陈孛便越门而出。 而陈白起却傻眼。 她古怪地摸了摸脸,她这是……被占便宜了? 但一想到他那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又古怪地觉得谁占谁便宜好像还不好说呢。 但到底她内心并没有厌恶与排斥,只是一想到他前不久的告白,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大意了,当他对她抱有不一样的心思开始,便注定他会化身为狼,而不会选择永远安份地当一头忠犬。 —— 等姒姜送完人再回来时天色已晚,陈白起一番打坐后气色有了好转,她燃上灯,窗外下了淅沥下雨,阶台下的合欢一树幽静,夏意已将尾声,庭院潇潇,倒多了几分初秋的凉寒。 “父亲可睡下了?” “嗯,送回去之后,倒是安稳睡下了。” 陈白起听后便一直缄默地望着窗外的夜雨深深,许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姒姜看不得她这样不开怀的样子,他凑近,呵气如兰道:“有你护着他,他啊有福着呢,定会醒来的,你这忧心的样子啊,做得太早了。” 陈白起如今找到法子暂时温养着陈孛的精神海,倒是可以尽最大的力量令他的意识不至于在咒术中崩溃,但想万无一失,还需看半月族老那边可否能彻底解决了惑心术的隐患。 姒姜说得对,还没有到无计可施的地步,她不必操之过急。 陈孛那方的心思方方放下,她便转过身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眼中的穿透是那样不容逃避,直咧咧的刺入人心底。 他一僵,避开她了的眼,意态轻懒道:“为何这样问?” 陈白起拿眼打量他:“我在离开陈府前见你还一副打算搞事的样子,可一回来便跟个败犬似的,莫不是论口舌你还输给了巫长庭?” 姒姜闻言面上浮了一层极浅的怒,嗔瞪了她一眼。 什么败犬啊?他在她眼中便这么没出息? “我才没有输给他呢,而是……”输给了你。 他含糊隐了尾音,不想与她再讨论他跟巫长庭两人私底下讲了些什么不愉快的话题,他面色一扫,认真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那巫族又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其它人哪怕再熟悉,也是不敢这样贸然便问出这等过于刺探冒犯的事情,但姒姜不惧、不畏,他坦然而从容,这皆源于陈白起对他的信任,他知道,她可以不信这世上的任何人,却是会信他的。 这源于他们之间结下的那永不背弃的契约,亦源于他那一颗始终待她真挚、唯一的心。 果然,陈白起并没有觉得他这样问有什么不妥,她让他坐下,整理了一下这些时日发生过的事情与他讲了,拣去一些不能说的,剩下的包括与谢郢衣的那一桩巫族包办婚事都一并讲了。 听完她讲的这一些事,他久久无法平静,这里面的内容多数叫他吃惊,关于巫族的来历与他们的野心,但到底最令他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你与他……牵及到如此多的方面,断是断不干净的了,是以,你会娶他?” 这个他,自是指谢郢衣。 讲到这个“娶”字,他颇为滑稽地挑高音调,笑音尾讽。 也不知是在讽这桩婚事的由来,还是在讽女子娶男一事。 以巫妖王的身份自不会如寻常姑子一般嫁人,谢郢衣即便与她成婚,亦是以入赘的形式嫁入。 陈白起面色平静,这件事其实她也考虑良久,但最终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没有一口拒绝便表示她在犹豫,决择与衡量,她眼下没有感情归宿,为了任务自也不会纯粹地以相爱为前提择偶,但毕竟是终身大事,关系到两人的未来,她可以无所谓自身,却会考虑到另一半会不会接受这一桩近乎是丧偶式的婚姻。 姒姜见她没有对这桩婚事有明显的排斥,她其实怎么想的,他也能从她的性子与行事作风猜到了几分,但他就是胸口发闷发苦,那种身不由已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想,这就是嫉妒吧。 哪怕是因势所迫,哪怕是另有目的,但那个叫谢郢衣就是有这样的机遇与好运,他既不用像楚沧月一样摧肝伤肠,不用如他一般兢兢业业的在后谋求,不如像姬韫那般苦忍隐藏,便可以凭着那与身俱来的身份轻易成为离得她最近的人,将来还会成为她的夫婿,与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永不分离。 一想到这,他便嫉妒得面目全非。 他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魔鬼,有些事本不该提,他却还是软声道:“白起,你要与别人成婚,莫非你已忘了楚沧月了?” 陈白起一怔。 她对这话有些疑惑,不禁奇道:“我没忘,只是这些又与他何干?” 姒姜有些狐疑地看向她,她好像对楚沧月……变得无动于衷了? “你记得他,那你们发生的事……”他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看出什么言不由衷的痕迹。 “我又没有失忆,自是没忘,只是我与他的君臣之谊早已事过境迁,在死地相帮替他解毒,亦不过是看在过往主仆一场的情份上。”她道。 没有,她眼底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以往提到楚沧月的复杂情感,就好像她将这个人彻底从内心挖除掉了。 姒姜有些失神地盯着她,脑子一时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转念一想,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看到楚沧月不知岁月疲惫地紧攥着过往不放的偏执,却忘了,她早已不是陈娇娘了,以往那些恩怨情仇在她心目中,或许早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最终消失无踪。 可是,如果她连楚沧月都能够轻易放下,那他还能有几分胜算? 姒姜垂下眼,嘴边扬起一抹笑,却是那样虚渺不可捉摸,看似温柔得能浸到人的骨子里去,但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到底有多苦涩。 “白起,那我呢?” 他近似迷茫一般呓语道。 “我在你心中,又算什么?” 陈白起一开始没听懂,直到他又问了一句,她有些怔忡。 不由得想起他前不久对自己的告白,陈白起在被系统强制抽走影响理智判断的情感之后,便时常不太分得清楚自己对别人是抱有怎样一种感情。 如今亦是,她无法对他动心,因为她心如一潭死水,她对他的爱意不会感到脸红心跳的激动,也不会感到厌恶抗拒。 她诚实以告道:“我眼下无法对任何人心动,但是我又清楚地知道,你对我很重要,我并不想失去你。” 他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低下的额头半是愤恨又是情不自禁地轻蹭着她的肩膀。 “你真的,好狡猾啊……” —— 接下来的几日里陈白起每日都会趁夜潜入陈府将陈孛偷渡出来,用巫力替他温养破损残缺的精神海,是以偶尔他会忽然“醒”来片刻。 “娇娘。” 他坐在那里,两眼失神,嘴里却在唤她。 陈白起听到便会回应他。 “父亲。” 她知道他只是潜意识在讲话,实则人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陈孛像个木偶一样,没有表情,却在张嘴讲话。 “你是不是又躲在后山整你那些奇奇怪怪的用器了?” 陈白起闻言叹息一声:“不是奇奇怪怪的,它们都有特殊用途。” 他们仿佛回到了以前生活的那个穷山僻壤的陈家堡,两父女相依为命的日子。 “你一个姑子家家的,为何老爱与那些糙汉一同来往啊。”他口中又抱怨道。 “……” 看来他对她经常外出结交人是怨念颇深啊,意识不清的时候都在念叨这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二章 主公,解咒术(一) 陈孛能开口碎碎念的时间不多,真正“清醒”的时候更少,但凡他一“清醒”过来,便会拉着陈白起不断讲述一些往事,他并不完全恢复意识,只是能看见,能讲话,可以跟人互动。 只是在他的眼中,陈白起已是陈娇娘的化身,他忽略了现实世界的变化,只沉浸在自己构建的虚拟世界当中,这里有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心事,也有他融入某种记忆片段后止不住的思念与温情。 每当这个时候,陈白都都会耐心地与他一问一答,让他思想能活跃起来。 “娇娇儿,为父为你埋了一窖的美酒,是按你以前讲的那个奇特法子酿的,本想着等你成婚之日将它们挖出来,可一直都没等到,嗳,它们也埋了太久了,你什么时候才与为父一同去将它们挖出来?” 陈孛一身缁衣跪坐在合欢树下,眉目宁静,虽然双眸仍旧灰蒙蒙的,没有什么情绪,就好像灵魂被困在一具泥塑的躯壳中。 夜深有风,树下簌簌清宁,陈白起取了一件鹤松披风盖在他肩上,撑颌蹲在他的面前。 “我们俩酒量都不好,父亲你埋酒当新婚贺礼做甚?”她奇道。 陈孛听了她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作出表情,他愁苦下脸:“儿大不由父啊,若你嫁人了,便为人妇、为人母,自己有了一头家,那娘家便会只剩下为父一人了。到时为父孤零零一老头,定是会时常念着你伤心寂寞的,有了这酒啊,便可以一醉方休。” 陈白起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一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笑叹了一声,伸手覆在他膝上冰凉的手背上。 “……我不嫁人,阿父,以后啊我便娶一个女婿回来孝敬你可好?我不会离开你,这样一来你便不用变成一个孤零零的老头伤心了。” 陈孛哪怕感知迟顿,也渐渐感到那冻冷麻木手上的温暖,他手指细微的动了一下,偏过头,一双木然空洞的眼睛看着她,声音带着轻颤:“真、真的?!” 陈白起嘴边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双眸弯弯:“嗯。” 她本以为这样应肯了,陈孛定会更加开心,却不想本来还开怀不已的陈孛不知想到什么,又无端忧愁烦恼了起来:“娇娇儿,你怎么还没有成婚啊,你说你都多大了啊。” 陈白起听他竟嫌弃自己岁数大了,一时有些怔住了,她深吸一口气:“阿父,我不大。” 若论陈娇娘也不过二十多岁,更不遑现在这具妙龄少女身躯,当然对于来自于现代的陈白起而言,她从不认为年龄是进入婚姻的前提。 但陈孛不听她的,他唉声叹气:“在为父心中你自然一直是个孩子,可婚姻大事亦不可不重视啊,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孩子都好几个了,你却还是孤身一人,如今为父也老了,以后也陪不了你几年,若我走了,你这样该以后怎么办?” 越说越难过,他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他家娇娇儿睥睨天下却孤独终老的模样,一时不禁老泪落襟,鼻头通红。 听到这番凭空想象的话,又见他是真的真情实意的哭得伤心,陈白起一时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种状态可不能再伤心伤了神,她立即凑上去给他擦泪,一边轻声哄道:“父亲,我不会永远孤独一人的,待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情之后,我便尽快成婚可好?” “说得好听,你连个要成婚的人都没有,你要如何成婚?”他满口不信。 陈白起一噎,她下意识道:“有,有的,我已有一个未婚夫,只待时机成熟便成婚的。” 为了劝慰哄骗陈孛,她也算是豁出去了,明明还在犹豫与天命族的联姻一事未下定论。 “真的,你有未婚夫了?”他迟疑问道。 “自然不敢诓骗父亲。” 他眼角挂着泪,欲坠未落:“那他是怎样一人?” 陈白起想了一下,一时也编不出假话,便如实道:“他叫谢郢衣,是天命族的少族长,长得好看性子也沉稳,当然嫁妆也很丰厚。” 见她提了他那么多样,却都没有落在陈孛在意的点上。 陈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那娇娇儿你喜欢他吗?” 陈白起好笑地反问:“非要喜欢才能成婚吗?” 陈孛一怔,他有些无语:“不喜欢你与他成婚作甚?总不能是贪图人家嫁妆丰厚吧?” 略感心虚的陈白起眼神不太坚定地转开了,她抿了抿唇:“……他说他心悦于我、亦会忠心于我,而我也并不讨厌他,甚至是颀赏他的,虽则我若与他最终成婚或许并非是因为情投意合,但我亦绝不会辜负他的。” 听到她这样讲,陈孛颦眉地思索了一下,却发现脑袋好像生锈的齿轮转不动,他不知道为何内心虽觉得这样不对,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那你们何时成婚?” 陈白起见他有些难受了,便一指触于他额心输送着巫力,一边随口答道;“呃,四海平定国泰民安后?” 却不想,陈孛不知是头痛还是对她这个答案的不满,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像个孩子似的负气:“呜呜……” 陈白起也头痛了,他如今的状态看似正常其实不然,不仅容易情绪化还脑子不够用,一激动便要流泪,于是她退一步道:“至少也要得到天下统一吧?” 陈孛不傻,他道:“难啊,如今楚、魏、赵、秦四分天下,弱国早已被吞并,诸强战乱绵起烽火未绝,哪有那么容易天下统一?” 陈白起却眸色加深:“只要失去平衡,内乱消耗、四国胶着的状态才会被打破,父亲你放心,这一场乱战你定能亲眼看见它的结束。” 他闻言表情一震,他恍恍忽忽地看着她,眼神没有焦距。 陈白起回视着他,慢慢收回手指:“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对你说谎的。” 陈孛脸上露出无奈又疼爱的表情,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啊,我总犟不过你。” —— 这日,陈孛忽然开始头痛欲裂,以头抢地,这是惑心术反噬正在侵噬着他的心智,若想解除反噬就必须继续对他施展惑心术安抚,但这样一来就跟吸毒一样会越陷越深,至最后彻底毁灭。 这根本就是无解,哪怕她每日输入大量巫力替他温养精神海,但咒术一日不解这种痛苦便会一直在。 陈白起的心情自那日起便一直阴沉难晴,想了很多办法都于事无补。 终于,失踪了几日的巫长庭回来了,他对陈白起道:“圣主,半月族长根本赶不及过来,但他却透露了惑心术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他们做不到的事,或许由你亲自来,倒是有一线希望。” 陈白起压下眼,问道:“要如何做?” 陈孛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追根究底,她只需要解决的方法。 巫长庭将自己从半月族老那里传信过来的内容告诉了她,他道:“待长圭囝将惑心术的解咒方法教于圣主,圣主以巫族本源之力替他解咒,再辅以巫族的宝物幽泉雀舌,或许可保留其意志,让他毫发无损。” “幽泉雀舌为何物?” “是此物。” 巫长庭掏出一物放在手心:“长庭已将幽泉雀舌从归墟取来。” 陈白起盯睛一看。 却是一片绿玉,它呈勾型,前尖后圆,中间有一个洞,尖头处从中压扁,倒有几分雀舌的形象精髓。 “有了它,再由我亲自来解咒,便可以救得了他?” 巫长庭听她郑重地询问,倒也不敢有所骗瞒:“至少有八成。” 陈白起缄默了片刻。 “剩下二成是何缘故?” 巫长庭解释道:“圣主即便是天赋异禀,在最短时间内习会了惑心术的解咒方法,但毕竟是第一次施行,其过程中难免会遇上一些……” 陈白起知道他的顾虑了,她出声打断了他。 “我不会将这种意外发生在他身上的。” 她看向他,声音很是轻缓,却字字铿锵有力。 与其说她这句话是不可一世,倒不如说是她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巫长庭听到这话,掩下眼底神色。 终是没忍住,他道:“圣主,你待那陈孛如此与众不同,究竟是何缘故?” 那阿孛一老鳏夫,即便长得年轻了些,圣主总不至于瞧上了他吧? 陈白起待他一向客气亲近,第一次她对他的问话视而不见,只淡淡道:“巫堂主,我暂无心情与你解释这些,你且先去将长圭囝找来,解了咒术再说。” 巫长庭看到她疏离冷淡的面容,心情一下便坠入了谷底,透着寒意。 他低下头,恢复一个下属该有的姿态道:“是长庭逾越了,圣主行事自有其道理,我这便去召长圭囝过来。” 见他转身便走,陈白起颦了颦眉,又喊住了他:“巫大哥,人带来了你便去好生休息一下吧,这几日奔波亦是劳累你了。” 到底是有几分莫名的迁怒,可冷静下来后,陈白起又感到后悔。 不是没看到他眼下不眠不休的青色,也不是不知道这么短短几日他便达成她的要求需要付出多大的精力,可陈孛的事一来着实不好解释,二来她此时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讲给他听,所以她只能敷衍躲避他了。 巫长庭背影一顿,应了一声“喏”,便施展轻功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三章 主公,解咒术(二) 陈白起由于巫族血脉满级,如惑心术这般普通的咒术,一上手便很快就融会贯通,其速度直叫巫长庭都惊目咋舌。 可正当陈白起准备着手替陈孛解开惑心术,这时楚王却忽然急召了陈孛入宫,来的是楚王身边的宫正郭霈,他这一趟的份量极重,由不得长圭囝他们说辞推脱,于是她不得不对如今失智的陈孛施展了惑心术,让他暂时恢复“正常”随宫侍而去。 随之,她越想越不对劲,便既是慌又是惧地联络上了巫堂主,将一切据实以告。 这事很快又传到了陈白起的耳中,她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本以为楚沧月召陈孛入宫不过是商议些事情,入夜前定是能放人回来的,但她却没有想到,他竟将人直接留在了宫中,到第二日都不曾见陈孛出宫。 这事怎么看都有几分不对劲。 他是发现了些什么? 巫长庭期间曾让长圭囝派人入宫去打听情况,但宫人对此缄默如晦,最终没有什么消息流出,仅说有要事商议。 陈白起这时的心情倒不如一开始那般轻松了,长圭囝打探过,留在宫中的禁闭外通的只有陈孛,并没有宣召其它楚国要员一同参与,她想,若是真有什么紧急要务有解决,也不会单单留下他一人议事参言。 她合情合理地怀疑楚沧月留下陈孛是另有原因,但无论如何,陈孛身上的咒术若不及时解开,后患无穷,思前想后,她还是等不了,决定亲自潜入楚宫查看情况。 姒姜得知她的想法,试图阻止她,一来他也觉得楚沧月此举有古怪,好似故意扣着人不让放出宫,他担心是宫里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二则他从内心深处有着不愿意承认的紧张与醋意,他并不乐意陈白起与楚沧月重逢,因着两人过往的那此瓜葛纠缠,他总担心两人见了面,会旧情复燃,再无旁的干系可插入了。 只是陈白起心意已决,仍执意前往,他的心思她只看懂了浅层,更深层的东西姒姜藏着掖着怕露了怯,她自是不知的。 姒姜见既是劝不住,便牙一咬打算与她同往。 “宫中戒备森严,你不熟悉路线,反倒容易陷在里面。”她有些不赞同道。 他勾了勾她的小指:“我跟着你便是。” 他知道陈白起曾经在楚王宫待过一段时日,自是比他更熟悉地形,他们也不分开,正好一路走。 陈白起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那两人同去又何必,若说照应的话……” 姒姜忽尔一笑,语音迤逦拖长,眼底层层叠叠如碎钻折射的光泽:“我便是要跟去,你应我去,你不应我亦去,你是否忘了你曾答应过我,去哪儿都让我跟着一块儿?” 陈白起一噎,她无法可说了。 “那好,且看你跟不跟得上我吧。” 姒姜笑靥浅生:“别小看了我。” —— 夜幕之下的内城并不似外城那般彻夜灯火辉煌,闹市不眠,而是如同一只蜷伏阖目假寐的庞大神兽,白日那令人拒不敢靠近的威慑稍敛,然深宫乃帝王之所,亦乃神兽之目,但凡有人进犯触碰,却是会惹来滔天大祸,藏身兽腹。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陈白起站在一处树丛间的琉璃瓦顶宫殿上,她望着不远处的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路径花道来回巡逻的官廷禁军,较为隐蔽场所布置的暗桩,几年后的楚宫远比以往更戒备森严,若非有她这般得天独厚的神奇轻功,只怕早被人察觉到动静了。 姒姜得她掩护在旁,要跟上她的步调,着实令他拼尽了全力,是以此时气息有些不稳。 “你在看什么?”他温热的身子挨上来。 陈白起此刻正处于一种玄妙的感悟中,她口中轻语道:“东风不与夏,风起叶落三片,钟楼隐响三声,水映湖泊三点,时来天地皆同力。” 姒姜在旁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她此时周身都飘着一股子与世隔绝的仙气,都不似人间之物了,他似嗔似讶道:“果然已是不同凡响,换了个身份现在讲话都这么玄奥了吗?” 陈白起这才看他,眼神清明筠亮:“三三得九,九九归一,九与一皆为鳌首相扣,若以物形楚宫,那便是头与尾,头尾衔接处……”她略一思忖,心中已有答案:“父亲在紫樱楼。” ……她记得,紫樱楼乃楚灵王的寝宫一角? 这边,姒姜瞪大眼睛:“这一口江湖术士口吻却是哪学来的?” 陈白起白了他一眼:“娘胎里带的。” 这是她的天赋技能之一,巫卜,初级阶段只能随机触发。 “与我来。” —— 水阁矗立,翘角飞檐,栋柱彩绘暗红,一派古色古香的别致格调,又有一种使人油然而生的庄重之感,一轮新月于浮云半空,给高墙楼兰渡上一层朦胧绮丽的光线。 “有没有一种请君入瓮的感觉?” 试想别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偏偏楚灵王的寝宫四周最应该看重的地方却是连个守卫都没瞧见。 陈白起既见四周无人,月上中天,湖水静谧,便与姒姜步行踏入。 “倒是有这么几分意味。” “那进是不进?” 她斜瞟他一眼:“你说呢?” “我都听你的。”他故作娇羞,面如绯玉,肤透薄如透明般,像个新嫁小媳妇一样对着她勾着笑。 陈白起有些受不了,拿手指点退了一下他脑袋。 “正经点。” 姒姜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那柔若无骨的触感令他有些爱不释手,手上力道不由得有些紧,但他马上意识到了又松下力道。 “没有不正经,对你……我从来都是认真的。” 他凝视着她,含笑半垂落的睫毛覆落一层浅浅的阴影在瞳仁上,如风起涟漪荡开的湖面,似月,千钩的月,有着谁都抵抗不了他的温柔。 岁月在他身上粹练出的某种东西似乎更加醇香诱人了,不似酒冽、不似花香,而是一种捣碎了碾溶了后沁出的极致魅惑味道,它无孔不入,哪怕你屏息闭眼,它仍旧如勾魂夺魄一般钻入你的身体。 这一刻,陈白起不否认她亦有些被美色所惑的怔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四章 主公,无言的诗(一) 陈白起伸出手,微蜷的指尖透着些许浸风的寒,轻触在姒姜烫润的面颊上,他似有些讶与喜,眸中盛荡的水波流光一圈一圈涟漪开来,对于她难得的主动亲近,呼吸微紧,有些情难自禁想伸握住她的手,然后压着她更加用力、更加亲密地贴合在他的肌肤上。 但一下秒,他脸上的肌肉被蓦地扯开,他的表情崩裂,霎时有些呆萌地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掐起他脸上的一团嫩肉,似笑非笑,语气轻凉:“长能耐了啊,还对我用美人计哈?” “才、才不时、媒、人几。”他口齿不清地反驳。 才不是美人计? 她随便掐了一下便放开了手,嘴角微微扬起,翘睫覆下的幅度略显冷清,似真似假道:“别想魅惑我,我可不想讨小老婆。” 姒姜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何谓小老婆?” 陈白起给他没解释,她其实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智障了,“正夫”都没有,还“小老婆”呢,只怪他气质太像那逮着正室不在家便使劲勾引男主人的狐狸精,从头到脚都透着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的风骚劲儿,像极了野心上位的小老婆。 “别扯些旁的,先办正事。”她想打岔开来。 可姒姜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那办完正事,再办私事?”他眨巴着漂亮的眉眼,连忙扯攀道。 陈白起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 推开“紫樱阁”暗朱红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幕花树夜景觞流水,从两层楼高的假石山景缥缈起水雾溅落,水声潺潺,那棵枝袤虬粗的百年紫樱树仿佛遮天避日地怒放着,孜孜不倦,飒飒间,紫气宏岚。 飞檐环柱楼阁内,并没有光亮。 树荫下的黑暗笼罩着眼前的建筑,像一头辨别不清面目的恐怖兽口正朝着前方,再仔细一看,月光那浅透朦胧的光透过物体折射在地上的光让楼阁有了一些隐约的轮廓。 寻常人或许只能摸黑,但陈白起视力惊人,她一眼便看到了楼栏旁不知久伫多久的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高处的风扬起他披散在后的长发,他姿态优雅而平静,有种天地亘久的不朽气魄。 无疑,他在等着他们,且恭候已久。 陈白起挡下姒姜前行的脚步,并将他拦在了身后。 也察觉到些不对劲的姒姜感知了一下四周,但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能问她:“有人?” 陈白起轻轻“嗯”了一声。 姒姜如今对陈白起的本领是越来越震惊了,她那一身化雾为烟的轻功已是叫人觉得如同神术,如今她的感知能力甚至远比他这个习刺客心法的人更为精准敏锐。 难不成巫氏一族的血脉当真如此神乎其神,超越一般人的存在? 她说她是巫妖王,代表着巫族一脉的最顶尖的传承者,她亦将全是巫族最强盛的领导者。 姒姜有些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抿紧嘴唇,瑰丽的唇色有些发白。 “是何人?” 清潾潾的风吹过堂间,蹴地一下,庭院内光亮大作,正正将高楼之上人的面目身形映照出,那片片羽光划落在他高挺削直的鼻梁,冷白如玉的肌肤不染斑驳,一双幽长而深邃的眸子,他身着厚重忱长的冰蓝袍子,如今时值凉秋,他却外披了一件挡风的冬季白羽貂毛,视线从上而下俯视着他们,面无表情,但那股凉意仿佛从他体内直透人心。 当他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时,好像将四周的空气都一并抽走了,令人感到窒息。 突然盛起的光线令一直处于黑暗中的两人控制不住生理反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待再睁开时,脸上的表情却已是经换了一轮。 楚沧月? 姒姜看到他时,心一直下沉,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一时不知该意外还是该觉得正常。 难怪方才他察觉不到有人在黑暗中窥视,要知道楚沧月的武功早已是登峰造极,世上难出其右,他还远远比不上他。 只是,当他的视线从他的脸移到他的头上……那一头如霜泽披旎的银发却是让他失怔许久。 说起来,他与楚沧月已是数年不见了,自从那一次楚沧月打算利用寿族复活陈白起失败后,他便渐渐淡漠在人前,尔后得知了陈白起是“陈焕仙”后,只想追随她而去,自更是在楚国待不下去,每复转折多国寻觅她的踪影,自更是难以与他碰面一次。 却不想,再次相见,他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 / 风雾中,只觉相逢应不识,他却是尘满面,鬓如霜。 失神了片刻,姒姜蓦地想到什么,第一时看向了身旁的陈白起,这一刻,他心跳如擂,喉中发干,却是想知道她如今看到这样的楚沧月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陈白起确如姒姜所想,正仰着头看着楚沧月,纤细的脖颈与下颌形成一道静谧的对峙,她依旧戴着面谱,那白玉中生出裂纹的面谱在黑夜与白光交杂中迸发出的黑线,就好像在那一张无动于衷的面目下产生的细微动静,悄然无息。 “楚王。” 她清亮一声出喉,似在回答方才姒姜所问的“是何人”,亦似在与一直同她视线相交的楚沧月打招呼。 楚沧月听到她的声音响在这空亮的庭院之中,一直紧紧抑着情绪的眼瞳微微放大,睫羽轻颤,静止的眼、面与唇都有了鲜活的动作。 他方才于冷风中站了许久,如今他身体大不如前,天一降温便畏寒,唇色不见了粉只剩淡,当看到她旁边的姒姜时,楚沧月眼底划过一些莫名的情绪,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常常喜好穿着灰白儒袍的少女身后亦总有他。 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是梦影,不是幻像。 他开口,如水漫过夜色的青藤缠绕,没有她当初不辞而别的震怒,也没有她以为的诘问指责,而是很轻,像失去了伸手去抓的勇气:“孤曾说过,孤可允你自由行事,唯有一条,不许不告而别……” 与之前带着几分霸道的口吻不同,这一次他只是重复着,就好像这一次它不再是一种要求,而是一种……恳求。 陈白起想起了当初在死地他曾与她说过这一句话,那时她心中早有定论与决策,自是不会应允,如今两人再碰面,却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早知我在丹阳?” 他看到她躲避的眼神,倒也没有非要一个答案,他孤傲了一辈子,到头来到她身上才尝到了什么叫低头。 他也想要给自己一个体面,可若是体面换来的是她再一次背离他带着别的男人跑了,那他宁可一身狼狈地出现。 “若非你与陈族长接触甚频,孤倒是不知的。” 陈白起闻言,脑子里想过许多,最后她颦眉道:“我并非要害他,可若楚王你将他一直留于宫中方才会害了他。” “孤知。”他应得很干脆。 他既是知晓,那为何要阻挡他们见面? “不知楚王此举是因为另有谋算还是因为不信任小女?” 她并不清楚他这一句“孤知”代表着什么,或许他对长圭囝有了怀疑,才会派人一直监视着陈府,也或许是她的出现令他多关注了一些陈府发生的事情,这才从中看出一些明堂,也或许他是将人召进宫中后,通过一些言行举止察觉到陈孛身上的异样才推测出来些什么,但无论哪一样,她都想说:“陈族长的情况已经拖不起来了,无论楚王有何打算,都请将人先交予小女。” “你对他……还有对姒姜,他们每一个都能够令你动起恻隐之心?” “这与你将人硬留在宫中有何关系?”陈白起难解地看着他:“你难不成想让他成为一个从此不言不语的木偶人?” 见她用最险恶的想法来揣度他,楚沧月唇抿成一条泛白的直线,额心的朱红似血,更衬肌肤白得透明。 “你为何可以对任何一个接近你的人抱有最大的善意,却偏偏以最大的恶意来看待我?”他深吸一口气,却呛到了气管,咳嗽得脸都涨红了,但他的眼却没有片刻离开过她的脸。 他掩着唇,看着神色怔愣过后,有些歉意缄默的陈白起,终于忍下的喉中痒意,他挺起身,涩着嗓音,用负气的语气震声道:“若是孤不将他留在宫中,你是否就永远都不会主动来见孤一面?陈白起,你更狠心啊!” 他在说什么?! 他叫她,陈、白、起? 他彻底认出她了! 好像什么东西忽地在耳边炸开,陈白起脸上有那么片刻失去了所有表情,只能木然一样地盯着楚沧月。 “我……” 他一拂袍,风吹羽绒动,连光照都捕不及他的影子,他已来到了她的面前。 陈白起身体本能地退了一步,而楚沧月想迈动的脚步滞停在了原地。 这一次,他既是冲动,亦是忍不住,便是将最后一层遮掩布都一并揭开了。 她分明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要将她当成一个陌生人来对待,那种刻意,那种连接近都必须小心翼翼的刺痛,生平一个不谨慎触碰到禁忌打破了平衡,她便会消失不见了。 可最终,他将自己困死在那里一层一层,他缚步不前,她却仍旧是头亦不回地走了。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他解毒醒来后遍地寻不见她时,那几近崩溃的绝望是何种感受,那酸涩发涨的眼眶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陈白起看着他,知道他已彻底认出了自己,不然依他的性子不会直接当众喊出她的名字。 她不知心底涌上的酸涨是什么滋味,它本不该存在的。 叮—— 系统:检测到人物的偏移感情还有残留,即刻进行清除封印处理。 她上一秒的情绪随着系统播报下一秒便如风吹烟雾一般散了,只剩一片空茫茫的不知所谓。 陈白起将手放在心口处,有些难受地揪紧一下,又慢慢地松缓开来。 “你我之前早已是过去,如今还是不必再纠缠更好。”她的表情有些深洞,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她怎么能! 楚沧月用力地盯着她,胸中痛意大盛,一股悲怆的愤怒令他瞿红了眼眼,他的发扬起千丝万缕,跨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陈白起,你到底有没有心?” 陈白起的反应力一遇上他就好像躲了起来一样,她一时不察,被他拉得一踉跄跌入他怀中,在站稳之后,她仰起了小脸:“我没有心。” 楚沧月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白了几分,他好像连呼吸都带着痛意,又悲愤又恨地看着她。 为何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肯软化一分,她都不肯再与他……回到从前? 他要怎么做才能留下她? 楚沧月像一个被人丢了的孩子,一脸无措又难过地向她无声地询问着。 “你有的。”他忽然想起了,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像在笑的笑容。 “你心里在意陈族长,你明知宫中或许布下了天罗地网仍旧愿意为他奔赴一场,所以你一定会为了他而留下来吧,倘若你留下,孤便让你即刻见到他。” 陈白起脸色沉寂下来,许久都不曾说出一字。 在旁干巴巴又酸又插不上话的姒姜,看懂了陈白起无言的意思,便冷声道:“楚王,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吗?她早非当初那个陈娇娘,她也不会再像原来一样傻傻的留在你的身边了,你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咄咄逼人?放手?”楚沧月没有看他,却是低低笑了一声,他深深地凝视着陈白起:“孤不会放手的,而她也一定会答应孤的,是不是?” 陈白起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人说完,她知道楚沧月一直在等她的回答,但她明明不会有其它的答案不是吗?为何要迟疑犹豫了。 她道:“我不会留下的。” 她与他隔开了距离,这才感觉到先前那逼仄的空间除些令她喘不过气来。 还是不行吗? 楚沧月黯下眸色,眼底下起了倾盆大雨,水烟濛濛间全是潮湿的伤痕。 “是因此这些人吗?” 他视线瞥向一处,从假山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跨步而出,却是一名威武着甲的大将用大刀挟持着一个娇小妇人而出,其后还跟着一个身材丰满又长相艳丽的女子。 姒姜倒是一眼最先认出了那个被挟持的人。 嗯?怎么是那个叫长圭囝的巫族女人! 她不是在陈府吗?什么时候落在了楚沧月的手中? “妖言惑众,便是这些人蛊惑了你吧。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交待过了,你若想救被施了咒术的陈族长,便不该这样一意孤行才是。”楚沧月像精气神都乏乏了,他淡淡道。 “君上,异族妄图在楚国境地起事,杀一不可摄众,臣请令在全国范围将其一干族众剿灭干净了才是。”那大汉乃是一名威名赫赫的将军青赤,他很年轻,亦正得君宠,是以他颇微不善地盯着陈白起,倒有几分怒起斩杀妖孽的罡正之气。 异族? 这么说来,长圭囝倒是真的向他们透露了不少巫族的事了。 完全不在意青赤的威胁目光,不在同一个层次的人哪怕拼尽全力在她眼中亦如一只蚂蚱在跳,连多分一丝眼神才敢嫌麻烦。 倒是楚沧月冷冷一眼扫去,让青赤头皮一麻,如被死神扼住了喉咙,不得不惊惧地收起敌视的目光。 看到巫妖王那一双如水剪瞳不着重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本就虚弱又紧张的长圭囝一下回忆起当初她对自己施以酷刑的场景,膝盖一软,便恐惧地跪倒在地。 她连连否认,却怎么都掰扯不清楚:“我、我没有,是那、那个恶毒女人用金针灌顶,我不怕痛,我、我一直忍着,真的,是她趁我昏昏沉沉时,逼我吐露真言,我、我是被逼的……我、只说了陈孛的事,别的什么都没有透露,真的,求你相信我。” 她提到的那个女人也指证过,正是随行而来的那名丰满艳丽女子。 那女子笑意盈盈地盯着长圭囝,对于长圭囝骂她是恶毒女人一词也没有半分恼怒,因为她对于一个随时可以拿捏的玩意生什么气呢。 陈白起见长圭囝这副吓破胆的样子,倒也没有再继续在她身上施压。 这话也只能信一半一半吧,她至少言语中透露出了自己的异族的事,否则那大将如何用那种语气口吻吐出异族二字,在座的都是精明之人,有些事不必一字一句言明,也可从旁支末节中推敲出些有价值的东西。 毫不意外,巫族在楚国蠢蠢欲动的事暴露了,引起了楚国的警觉。 姒姜听到长圭囝的话,有些古怪问道:“金针灌顶?这位莫不是刺客盟十二城主之一的金娘。” 金娘走上前几步,假模假式地向陈白起他们两人施施一礼,举止倒不似正经女家那般,浑身透着一种娇笑怒嗔的风尘味。 “正是金娘。” 陈白起倒不至于将这种人放在眼中,她正想转开眼,却听到金娘笑言道:“青将军又何必太在意这些异族人,你且瞧这个女人也是个孬种,不过十二针便扛不住了,真是令人失望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五章 主公,无言的诗黑化(二) 姒姜听了这话却是不舒服了,她口中的异族人却不是单单在指地上趴着的长圭囝,也有意指在场的陈白起的意思吧。 毕竟不久前长圭囝对她惧怕哭得一鼻子眼泪一鼻子鼻涕的样子,众人可是有目共睹,且说陈白起与长圭囝乃同族,甚至是领导者谁也不会认错。 “刺客盟九城主金娘的金针一般人只怕连五针都扛不住吧,能捱下这十二针倒也算是一个真勇士了。”姒姜冷呵呵道。 听到他的话,金娘那描摹漆黑侬艳的眼眸瞥过来,方才她一直留心在那个戴面具的少女身上,倒是没太仔细瞧她身后这名男子,如今细细一打量,顿时惊为天人。 “这位爷倒是见识不薄,连金娘这些个私密事都惦记在心啊,莫不是这位爷早就对金娘存了有几分心思?若真是,那金娘便也愿意受了,毕竟……这位爷长得可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金娘用舌舔了舔红唇,拿一双溜溜的眼从姒姜的脸到身段一一打量过,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 成年人的。 陈白起连忙拉住被恶心到已经黑沉下脸打算暴走的姒姜:“别被人一气就上头啊,看两眼又不会掉块肉。” 这金娘好歹也是一个刺客盟的城主啊,杀人无数不说,且狡诈阴险得紧,这家伙就这样冲上去也不怕被她真的别了便宜。 姒姜挣脱不开,又听了陈白起的话,一脸不可思议地扭头瞪向她:“你——敢情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可有可无?那个老女人都对我嘴上调戏了,难不成非要动手动脚你才觉得有所谓?” 老女人?听到这个称呼从一个美人口中吐出的金娘再深的城府脸也刷地黑了一层。 老娘可正风华正貌,这死男人是瞎了狗眼吗? 陈白起很想说,你一个男的就算被动几下也不至于要拿命吧,可见他真气急了,她能怎么办,只能选择出面维护他的男儿清白了。 她拍了拍他,让他站好,再看向金娘,月色不浸的黑眸,温和的语气:“虽说满庭花艳惹人眼,可别人庭院的家花外来的人总是窥视总归是不妥吧。” 那意有所指的警告在场的人基本上都能够听得懂。 金娘却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但她自不怕这瞧着软趴趴的糯米小姑子,若不是碍于楚王待他不同的模样,她一城之主何需与一个小丫头礼貌。 掐着玉兰指笑了起来,金娘朝一旁的楚王道:“君上,原来这位女郎已有家花了啊。” 方才在假山后看了一段时间的她,虽然没有听懂他们之间讲的许多事,但却看懂了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 她不信,楚王听到这女子如此维护另一个男子会无动于衷。 要说金娘并不了解陈白起,当她口气温和时便是打算留给别人的最后一丝余地,倘若还不知收敛的话,那她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姒姜却是知道她的,他眸光璨星,却懒懒抄起手,抬起有些傲娇的下巴,等着陈白起替他出头。 “你是非要这样难为我了?” 陈白起笑了笑,那笑意从嘴角漫延至眼角后,化成一道薄脆的冰晶覆于瞳孔之中,她啊其实并不想在楚沧月面前动武,但像金娘这种当着她面便挑拨离间的行为,她却觉得不为自家美仆讨回一个“公道”倒是不对了。 她遽然间出手,那是谁都难以躲开的,只是楚沧月正好介于陈白起与金娘中间,他扫了姒姜一眼,心中气闷,却是出手拦下了陈白起。 风起,风止,两人已贴得很近,彼此之间的衣袂裙摆交缠过后,又各自分开飘落而下。 陈白起被他拦下,抬眼看他,他这是在维护自家下属? 不是……楚沧月看懂了她眼中的话,他覆下眼帘,他不会承认他只是嫉妒陈白起为姒姜出手而有意打断。 凭什么姒姜被调戏了要让她替他找回?他都从未享受过她这般在意。 后方的金娘一阵冷风扑面,额间的冷汗涔涔而下,方才有那么一刻只觉如深渊来临,全身被一种躲无可躲的强大意志钉在了原地,她心神大震,只觉对方不吝于一个庞然大物在面前,而她渺小如尘,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化为无形。 她眼睛瞠到极限,这个少女……如此年纪,竟已成为她忘尘莫及的人了?! 一时之间,金娘从惊惧的状态回过神来,但心态却一下失衡,想到她不过言语调戏对方男伴一句,她便想动手教训她,又想到她曾对那异族少女的同族人下了狠人,如此歹毒之人不知事后会如何报复,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心中有了成算,于是眼下一狠,十二支金针便射出。 她暗暗想着,事后若楚王责怪起来,她便托辞是对方先动手,而她在危险来临之际身体先一步反击,她只为自保,怪只怪对方先起恶意,昼时哪怕楚王有心想迁怒,也得先考虑一下十二刺客盟的价值。 她一瞬间脑子过了不少念头,也料定无人能躲开她最拿手的武技,却不想,被拦下的陈白起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亦或者是她有意将一切事态往这方推动着,她并不意外楚沧月会出手,本想在他的地盘上多少要给他些面子,即便是条龙她也可以暂时先盘一盘,只为不与他彻底撕破脸皮。 别怪她怂,再厉害的大宗师也怕面对千军万马的阵势不是,与一国之君为敌,绝对不是一件聪明人该干的事。 所以她被拦下了却没有继续再攻击,但她想,若是对方不甘不休,那便怪不得她了。 与金娘某一刻相同心思的陈白起想着,她可以给对方一个机会,但倘若是金娘主动挑事了,她总不能双手一抬,干脆受死吧……抬起一双桃花潭深黯的眼眸,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陈白起直接在空气中抓掌一汲,那十二支金针便落定于半空,盯着那十二支前端螺旋纹的指长细针,她想起了先头姒姜说的话。 五支针便足以令人痛不欲生,这十二支射来,看来这女人是起了杀心啊。 她本就对刺客盟的杀手并无好感,如今更是不打算留手了,她骨指如鹰爪,将金针在半空之中掉转了一百八十度,反手一挥。 以同样的轨道,却反增两倍的速度射回给了金娘。 凭内力,如今的她还不会输给谁。 金娘瞳仁放大,脸上的血色被抽空,在死亡的威胁下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自傲的金针会反噬主人,她会被自己的武器给反伤了。 她咬痛舌尖,找回神智,在最后一刻滚地一躲,刺刺地数支金针刺入地板,她虽避了一下,但仍旧有七、八支金针射入她的体内,而她那只常拿来施针虐待他人的手如今多了几个血洞。 金针一入体,便如活物会钻,会咬,她抱着半条手臂当场痛得叫了起来。 “呃啊——” 一旁被这一幕惊吓得退了几步的长圭孟看到金娘方才还是一副得意志气的模样,但下一刻便被自家圣主收拾得像条蚂蚱一样满地惨叫,心中既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一种扭曲的报复感。 她是巫族的人,她想她虽在他们中原人眼中轻贱如一条狗,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她受过的折磨让这个金娘也好好承受一遍吧。 金娘拿持金针是一种特殊技艺打造,一旦进入人的身体便会难以拔除,除非用她习得的共生内功催动其出体,但此刻金娘痛得连话都讲不清了,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运起内功催针而出。 “金娘!” 青赤一脸急色地上前扶起她,想要帮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手足无措间,就被碰到伤口痛得直抽气的金娘怒极一把推开。 “别碰我!” 她满头的冷汗,发丝凌乱,白牙咬成了红牙,她尖利的指甲将地板抓出十条指痕,她知道眼下单单是一条手臂痛,但很快便会蔓延至全身,她咧开嘴恶狠狠地看着陈白起的方向。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啊。” “就不知,你这是为了你那个同族手下,还是为了这个家花啊?” 金娘倒是一个狠人,她哪怕痛到全身痉挛,两眼泛白,却还硬撑着一口气,要与陈白起起口舌之争,挑拨她与楚王的关系。 虽知她险恶用心,但陈白起却是一个不易生怒的人,她很多时候不会被人轻易挑起情绪,所以金娘的话落在她耳中,并没有任何让金娘得意的反响。 她攥紧了手指甲,又瞥了一眼一脸漠然无衷的楚王,她知道他出手拦了那少女一次,但这一次是她主动挑事,说到底她犯了他的忌讳,他有意让她受到惩罚,所以她求与不求他都不会施以援手了。 姒姜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他心情很好,慢悠悠地晃上前,容色更甚方才几分,连夜里的庭院都因他这一笑而更明亮几分:“听说刺客盟城主金娘的这金针的痛分三层,第一层是痛得想杀人,第二层则是痛得想自杀,这第三层嘛则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啧啧,你现在这眼神啊真不错,希望接下来你可要撑下去啊,千万别自杀呢。” 金娘此时脑袋都痛得嗡嗡,周围的声音都开始虚化了,所以她知道有人在跟她讲话,但却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也好在她听不清,否则这气火上攻,只怕还得吐血。 “君上!” 赤青见自己根本没法救金娘,只能求助于楚王。 他是一个气血方刚的年轻人,自然会对一个共进共出,行事大胆食色性也的异性产生好感,所以看到金娘如此自会着急,但既他在意金娘,那为何又会对出手伤了金娘的陈白起视而不见呢。 那自然是因为他同时也是一个看得懂时事的人,连金娘的十二金针都能随手破解的人,哪怕她看起来再无害,年龄再小他也不敢轻慢待之。 他自知若是他出手,定是一样的结果,便只能强忍了这口气。 他看得出来,这少女出手只为教训,但金娘却是想致她于死地,如今金娘反受其害,他也没有立场上去报复。 见青赤求到自己面前,楚沧月替她拦下第一次便是看在刺客盟还算办事衷心有力的份上,怪只怪她有眼无珠,什么人都敢惹,若非陈白起率先出手教训了她,光凭金娘企图伤她一点,他便不会饶过她。 “送她回刺客盟。” 如此冷酷无情。 青赤不忍道:“君上,可她痛成这样,如何上路?” “等她痛够了,识得哪里错了,便也不枉费受这一遭。”楚沧月冷漠道。 这金针实属金娘所物,待她痛过三层后便会稍减痛感,这本是一个令人缓冲一时却又要面临新一轮的折磨、更加残忍的设计,但却恰好可以免了金娘疼痛至死的结局,只要她在缓冲期间运转功法则可逼出金针。 只要她……能够忍过金针入体的痛不欲生。 赤青见君上确也不会出手,头颅垂得低低的,双拳握紧,却是不敢对君王的话提出质疑,他知君上如今不打算让他们留在此处,便行君臣别礼,抱起满手是血的金娘快步跑出了紫樱阁。 将人打发走了,楚沧月骨节分明的指尖转动着腕间的佛珠,脸上有着落寞道:“白起,与从前一样,你最是护短,你对我,若与对你的下属一般,那该多好。” 陈白起却笑他不知足,她看懂了他明目张胆的偏爱,他却看不懂她的。 她道:“若你与他们一样,那凭你拿我重要的人来威胁我这一桩,我早该动手将你揍趴下了,还会与你好言好语商量?” 现在她又不是谋士职业,所以能动手的时候都懒得废话了。 见她终是承认他与别人不同,楚沧月怔了一下,回味了一番她方才的话,冷清的面目这才回暖了。 他忽然也不想再用强硬的手段来逼迫她了,他想她终是会对他软化的,毕竟当初她与他是那样亲密无间,那样彼此信任依赖,不是吗? “留下来陪我可好,我不想再与你错过了。”他对着她,甚至连王的自称都不用了。 楚沧月似桂月神一样披了一身寂寥,秋风吹寒雨,轻织出一层浅浅的烟网,他发沾湿着碎珠,略显清瘦的身子早不似当初那般健硕挺梧。 他的眼望着她时,那样复杂隐痛,像是有无限的悔恨无法弥补,像是有极大的遗憾想要抓紧。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刀一刀的年轮纹路,但它却始终宠幸着她,她还是他曾见过的那位目光坚毅的少女。 他看着她,总会有一种恐慌的感受袭来,她的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而他却觉得自己好像那垂垂老矣的能陪着她的时日好像已不多了。 陈白起受不得他这样看她,她垂下眼,想了又想,满心无奈,却还是只能摇头:“我们如今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是楚王,而我,不再是楚国人。” 楚沧月又一次被她没有圜转余地的拒绝了。 这一次,他久久不语,只用一种荒寂又平静的眼神凝视着她,但眼底却似有炎星溅落。 “你执意要与我划清界限?于我而言,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靡靡嘶哑的嗓音像凉透了的弦,风雪一程披一程,仿佛下一秒就会脆裂绷断。 够了!他非得逼她说出伤人的话才肯罢休吗? 陈白起咬了咬牙,胸口处的火烧至喉间已成冰冷的灰烬了,她轻嘲道:“若我要窃你王位,夺你楚国,你还会认为我只是我,是其它什么人都不重要吗?” 竟是如此决绝的话语啊。 楚沧月脸色泛白,先前那点暖意早已凉透了,他失神恍惚地看着她冷硬抗拒的面目,看着看着,他却是笑了,他从不会这样笑的,笑得仰起了脖子,笑得声传远扬,笑得呛沙了声音。 而他的眼底的清明像黑滴入水中,一下晕染开来一片黑暗,那笑到了最后,却是那样古怪而危险,还有着一种扭曲的崩坏。 他拖长已是沙哑到刮骨的声音,凉凉道:“无论你是谁,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哪怕你怨我、怪我也罢。” 他懒悠悠抬眼,半身覆上阴影,平地冽风而起,天地涌动起的巨大压力如血泊海翻涛,伸手朝前一抓,陈白起脸色微变,她扭身一闪,却见他方才那一招却是一招虚式,下一式的擒拿已至。 陈白起翻身一跃,等刚站定,眨眼之间楚沧月已是贴面靠近,如同鬼魅不着痕迹。 见鬼!陈白起只得化烟消失,她心惊地发现,他的速度竟已能够跟得上她了。 “白起!”姒姜看到两人打起来,脸色遽变。 上空传来一道急声喝止。 “别过来,你不是他对手!” 要说陈白起本不该如此被动,她一身的金手指,但到今日她才察悟出她身上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对敌经验太少,之前遇上都是水平低劣她太多的人,所以直接靠碾压过去,但这种方式对上同样顶尖高手的楚沧月却是不行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六章 主公,无言的诗黑化(三) 他是当世顶尖的高手,并且他还是武将出身,打个比方,她相当于是拿了别人的满级号去屠人,而楚沧月的号却是自己从新手村开始一级一级靠自身的实力与经验累计起的满级,这双方其中的差距只要一交上手便会很明显了。 她的反应力明显没有对方变幻得快,哪怕她身形功法更胜一筹,也只能堪堪拉平一些差距。 陈白起将巫力凝聚于指尖,一只由金线缠绕成菊包裹成了茧,嘭一下炸开,一只金色巫蝶显身,她一挥,宽大的衣袖扫出万千蝶飞如金粉扑向楚沧月。 他反手一振,长剑在手,骨结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剑柄,只轻描淡写一剑挥过,一道蓝弧撞上“金粉”,迷障尽散。 “别逼我。” 他步步紧逼,鬓角滑落的银白发丝拂过他紫白的嘴唇,灰黯的眸子没有一丝情绪,那高挑的身影在渐渐大起来的雨雾中笔直伟岸。 他顿了顿,道:“我不想伤你,可我不慎若伤你一分,我便自伤十分可好?” 病态温柔的话却带着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坚决。 这是打定主意非得将她给留下不可了! 见楚沧月彻底黑化了,陈白起觉得若是硬杠只怕今日谁都落不了好。 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楚沧月,她的蛊王巫蝶如今已可以幻化成三种形态,金色为防解,黑色为毒咒,紫色为戾气,其中只有金蝶是温和性质,其它却都是出手必伤人的杀招,她到底不想对他下死手,偏他胶缠得紧,让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 “楚王,你冷静一些。”她舞蝶而立,周身光转如莹,衣裙发衩皆焕绮丽之色。 楚沧月垂眸:“我很冷静。” 陈白起咬牙:“你都称自己我了,哪里冷静了?” 他却是道:“从今以后,在你面前我并非孤,孤这个自称太不详了,有你在,我便不是孤。” 陈白起愣愣地看着他,那样柔肠万千的话,偏生他却用一种最平静的态度说出,他像封闭了五感的人偶,除了那内里火热焦灼的心肠,外在的一切都变得冷硬坚固,好像这样一来,他就能够无坚不催,就够不受她的冷言冷语与绝情话语的伤害而崩溃碎裂。 他持着雪亮的剑一步一步朝着她方走来,而陈白起已重新稳住心神。 她不敌其力量捭阖,只用巧劲拂挡推阻,巫力化链千转百回,形成层层叠叠的灵墙,静止的空气被气劲所迫,化为厉风吹向楚沧月。 而他长剑未曾出鞘,只因他只为逼得她节节败退,他身形轻巧闪进,衣袂翻飞,好似舞姿优美至极,不乏刚毅。 他处处为攻,而她却处处为守,终是被一剑撞溃散了灵气,再聚力之时,已被他一臂揽腰而至,她狠狠地撞上他的胸膛。 “……不打了。”她面有郁色道。 楚沧月伸手抓住她偷袭的手:“那你这只手在做什么?” “只是随便伸伸。”她讪笑一声。 “哦。”他又及时攥住她的另一只手腕:“这只手也是随便伸伸?” 陈白起现在是双手都被抓起,他俯下头,而她仰着头,两人挨得极近。 他道:“你嘴里可还有一句实话?” 她眸色莹亮,不避不让道:“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他神思陷入妄怔,嘴角飘浮起一丝虚无空蒙的弧度,他呢喃着:“我只想一切重新来过,我想你将我重新放在心上……” 他松开了她的手,慢慢地靠近她的脸,那张如月神一般完美无暇的脸哪怕病态苍白,仍旧可以令人目眩神夺。 她由他这样靠近,没有躲,当两人即将负距离时,他却停了下来。 “我贪婪得很,所以你无论再说些什么,我都不会放手的。” 他的手悄然饶到她身后,所按位置正是她的气海穴,他打算封住她的内力。 他以为她会再次反抗或者冷颜拒绝,但陈白起这一次的行为却出乎他意料,她踮起的脚尖,直接贴上了他近在咫尺的唇。 那柔软香甜的贴合令楚沧月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直愣愣地盯着一处,全部感官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两片唇上,连她什么时候退后的都不知道。 她执起他那只苍白指尖泛红的手捂在温热的脸上。 动作虽温情,但语气却是平淡道:“若真当你是不重要的人,当初在死地我又何苦费尽心思替你找寻解药,替你护下中了禾真上下圈套的勋将军一等人。” 当初在去取药时遭了埋伏一事勋翟自然是一一禀告了楚沧月,其中被一只巨大的蝴蝶相救的奇异事件楚沧月与众人虽猜测诸多,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是眼前之人所为。 他有些回不过神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纷杂交错,斑驳复杂。 忆想起前尘过往,她好似就从未亏欠过他,她总是在背后助他良多,以前如此,如今亦是,反倒是他…… 风飒飒吹过紫樱树,秋雨落了半歇渐停,檐下积落的水滑下清脆的雨滴,他只觉耳边的声音一下都寂静了下来,所有的事与物都褪尽了颜色,唯有怀中之人才是真实与温暖。 他紧紧地回抱住她,半身的宽大衣袍落下将怀中娇小的少女笼罩起来,她背后发丝沁湿了一层,泛着凉意,但她的身体真的很暖……很暖。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喉中如塞一团绵花一般涩然低诉道:“我会还你的,欠你的我都一一记着的……” 怀中的人任他久久的抱着,任他宣泄着一直压抑的情绪,直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下来。 “救命之恩……不如,现下便先还了吧。” 埋在他怀中失了真的声音骤然响起。 本因她亲近而松懈戾冷暗黑气息的楚沧月却一下无法动弹了,像全身流动的真气被禁锢住了,手上的剑哐当坠地,他面目僵硬绷紧,双目震醒,怒极至伤地看着她。 “你、在、骗、我?” 而推开了他退后几步的陈白起对他说了一句。 “你心思太重了,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喜欢的,你若执意觉得亏欠了我,那眼下我有一事相求,望你能放我去见父亲,此事了了,权当还清了,那就不那么觉得亏欠了吧。” 她深深叹息一声,似有些头痛的无奈。 “你若执意想留下我,我且问你一句,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如当初一般,纳我入后宫为夫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七章 主公,无言的诗殇父(四) 楚沧月如何不知她的心志,当她是陈娇娘时便是不甘委身于人为妇,哪怕是他身边唯一的王后位置,亦是囚禁困栰她的樊笼。 他被她假意施展的柔情所困,他自不想,原来只要她稍对他假似颜色,他便一败涂地了。 “你不愿的,我又何时真的逆过你的意了?” “你方才问我,你想听什么。” 他双垂如坠翼落于身侧,肩膀松卸着,银发如霜湿贴于身蜿蜒于腰,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不哀不伤,却是情深不寿,像那细细绵绵的雨,那样无声的安静落下。 “陈白起,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只想奢望一个你,可你已不愿给我了,那么……那我想要听你骗我,就像方才那般骗着我,哄着我,假的亦无所谓,虚幻的亦无所谓,只要是你。” 陈白起想过他有的各种反应,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会对她这样说。 若非情到深处无怨尤,又怎会宁可拿自己当一愚人供人哄骗呢? 听着他的话,她忽觉那颗如石的心脏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阵剧烈的痛意袭来。 她怔然地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更没有动静的哀伤,然而,她眼角的泪便那样悄然无息地滑落至脸庞。 楚沧月瞠然眸窒。 “白、白起……” 她后自后觉地眨动了一下眼睛,这时姒姜像忍受不住一般冲过来,他颤着手替她小心地擦着眼泪。 “别哭。” “我哭了?”陈白起愕然。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哭一样,正想揩眼的动作却被姒姜一把抓住。 她慢了半拍地看向他。 “醒来!别听他的,白起,你是来找陈族长的,他与你早就不相干了,他已经被你制住了,事不宜迟了,我们赶紧走吧。” 他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惶然与急切,他紧紧抓着她的双臂,忍着的颤悸是他不愿意承认的难过。 陈白起缄默了片刻,嘴角扬起细微的微笑。 “对啊,你言之有理。” 她系下颈间的绳子,脱下身上的长袖披风后,走到了楚沧月面前,将它罩在他头上,免他受风雨。 “陈白起!” 见她要走,楚沧月脸上掠过惊慌。 “别走……” 可他却抓不住她。 别走,别走……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停留,抓起姒姜便朝着那二层紫樱阁内而去。 她感知得到,陈孛一直都在这里。 一入楼中,就好像进入另一个空间了,身后的光、还有那片雨中凄然飘落的樱花与树下的那人都逐渐远去,楼内一片漆黑,陈白起脸上没有惆然若失,反而十分安静。 姒姜瞥了她一眼,她没有察觉。 他眯了眯眼,勾过她一只手,不重不轻地掐了一下,嘴里酸溜溜道:“你方才对他用了美人计吧?” 陈白起一愣。 反应过来他的话后,才悠悠道:“是用了计,但我没有你美,所以你用的是美人计,我这可算不上是美人计。” 姒姜被她赞着美,却也不觉着是假话,他弯起嘴角,指尖纤纤解开了盘扣云袖欗袍外衣披在她单薄的身上,他凑近她:“那这么美的我,你怎么不中计?” 偏那楚沧月却中得死死的,就像在炫耀他的一片痴心似的!姒姜心中暗恨不已。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脱下衣服给她穿,外面虽夜下秋寒雨,但她体魄强韧并不觉冷,她挡手想拒绝,却没有姒姜的动作快。 见他坚持,她也没有固执拂他心意,念及他的问话,她想了一下,老实道:“因为我不会动情。” 哪怕动了情,也会被系统强制地抽走封起。 姒姜没听懂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以为她还没有开窍,心动而不自知。 这样也好…… 姒姜垂下眼,掩下眼底说不清的神色。 一进入楼中,她感知一下方位,便进冲二楼,此时二楼楼台大开,风吹起紫樱树簌簌作响,楼下的光映红了楼面,有一人正坐于席上,光映其背,身形隐于黑暗之中瞧不清面目,但陈白起却一眼便认出他来。 原来楚沧月方才所站的位置便是此处,莫名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当初好像她就是在这里赴他的约,喝下他斟的酒,然后遭遇到后面的毒杀身亡。 回忆不可追,她恍惚了一下,便收拾起情绪,走上前,查看起陈孛的情况。 他虽为坐姿,但弯着颈,脑袋耷拉着,应是睡着了,呼吸平缓,神色平和。 也不知楚沧月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他如此平静,以往若没有她给他输送巫力,他时常会睁眼坐至到天亮。 见他没有什么事,她便背起了他,趁着夜黑雨深便飞速地出了宫。 将人带到她的住所,她便让姒姜替她护法,让她专心解咒。 解咒的过程十分顺利,陈孛很快便醒了过来。 他轻喘着气,眼神还有些焕散,迷茫迟缓地打量着四周环境,却发现是在一间陌生的房内,正是夜里,房内却没有燃灯,直到他不经意扫到前方有一道纤瘦的人影。 他视力已大不如前了,再加上室内昏暗,即便他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却仍旧瞧不清前方站着的是何人,只是人的感觉很奇妙……明明觉得那道身影很陌生,面目也模糊不清地瞧不见,但她就站在那里,他便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亲近。 陈白起见他怔松迷茫地盯着自己,知他是没有瞧清楚她的样子。 “父亲。”她轻声唤他,好像怕声音再大一些便会吓着他了一般。 陈孛讶然失声。 许久,才颤声道:“你、你唤我、我什么?” “父亲。”她又唤了一声,但这一次声调微扬,带了些笑意。 陈孛至清醒后,记忆力便有些断缺,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中咒太深,若非是陈白起来解咒,只怕他这一得都只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是以,他并不记得这些日子他与陈白起相处的时光,也并不记得中咒后的记忆。 “谁是你的父亲?我陈孛早已是孤寡之人,休得编些谎话愚弄于我!”他勃然大怒,因气极那张青白的病容有了几丝血色,但到底损耗了许多精气,一气便两眼发黑,身形晃摇不止。 陈白起连忙上前掺住他,一手贴于他背部,运气替他解郁疏气,嘴上解释道:“父亲,你可还记得你小时最喜与娇娘玩踢荷包,可你最不喜欢绿色,是以小时也从不允娇娘用绿色荷包,穿绿色的衣服,偏生娇娘那时就喜绿色,非要与父亲对着做,为此你气极了还打了娇娘一顿,为这娇娘大半个月都没有理过父亲,直到父亲半夜跑到娇娘床边哭得伤心,娇娘这才与你合好……” 陈孛听着她讲的事,原本激动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僵硬起来,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后,一时没有办法接受。 陈白起手下动作未停,持续护着他的心脉,让他平静下来,她继续讲着一些琐碎又只属于父女两人才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你以为我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来找你,你定是怪我、怨我,所以便不想与我相认了,是吗?” 她放开了他,站起来退后几步,这时陈孛全身哆嗦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却已是泪水涟涟。 却见她直直跪在他的面前。 “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未曾承欢膝下,反而害父亲劳心伤神,你今日若不肯原谅我,那我便长跪不起。” 这时,终于相信眼前之人便是他的女儿的陈孛,连爬带蹬地扑到陈白起身上,抱着她便是哇声大哭道:“娇娇儿,呜呜……当真是你吗?为父不是在梦里吧,你真的回来了,我还怕我这把老骨头等不到你了……” 陈孛这人生来性子便古怪娇弱,几十岁了仍旧喜笑啼哭皆随性,但自从陈娇娘“死”后,他却开始粉砌脸面,将自己变换成了一个严肃、刻板的族长形象,鲜少有这样流露真性子的时刻,如今见到死而复生的女儿,他却是什么都忘了,只想将心中多年积累的委屈、伤心、凄凉与寂寞一道哭诉于她听。 当一个人身边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无人时无处话凄凉,人多热闹时却更是满心寂寥,他活着就像没有了明日一样,每日都靠着过去的回忆才能支撑下去。 陈白起听他哭得伤情,心中自然也不好受。 她想起了当初给他当女儿,却像角色调转了一样,时常是她在照顾他,他这人说好听点叫随性,说不好听点,那叫矫情软弱,虽然聪明有才华,但并非一个坚强又果断的男人。 他性格上的缺点很多,一开始她拿他当便宜爹,权当捡一副身躯后多送的一个赠品,并不太上心,但最后却发现,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他或许做不成一个顶天立地、人人歌颂的大英雄,却是一个可以为女儿豁出一切的好父亲。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全都毫无原则地成全,哪怕她要成为一个谋士,成为一个男人一样去打仗,他虽然会反对,但最后还是选择尊重她,背地里替她筹谋划策,不惜违背自身的意愿回到丹阳。 人心换人心,她到最后亦是真心认他为父的。 她劝慰道:“父亲,其实我早就与你见过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曾与一个叫陈焕仙的少年相遇?” 听她的话中似另有深意,哭得有些昏涨的陈孛稍敛了泪意,继续听她道:“我一直都记得你说过的话,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解释,而那个陈焕仙就是我,我当时改头换面与你重逢,奈何我想跟你相认却时机不对,想等手上的事情结束后另寻更妥当的时候告诉你,却不想最后还是错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八章 主公,缺父爱的圣主 陈孛像是陷入了回忆,表情一换再换,张嘴嗫嚅了几下,才后知后觉道:“……原来我的感觉没错,果然是我的娇娇儿啊。” 陈白起见他这般伤感恍惚,既是愧疚又是自责道:“是我的错,我曾犹如过是否与父亲相认,因为那时的我已非陈娇娘,而是披了另一个的身份游走于世间,我总担心太多,总思虑太多,以至于总是错过。” 陈孛忽然想起什么,声音拔高,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打摆子:“可、可我记得诸国线报说,陈、陈焕仙死了,难不成你——” “我没死,但也是很侥幸地捡回一条命罢了,养了许多年,无意间得知父亲有危,便立即赶来了。” 她由于无法将实情原原本本道出,所以话语不详,一句话断断续续,掐头断尾的,倒像是在编话。 “掌、掌灯,我想看看你!” 他挣扎着要起身,但太过虚脱的身子却不听话,双腿软着,一直撑站不起来。 陈白起唯恐他伤着自己,施了几分力道止制了他的动作。 “父亲莫急,我现在便去掌灯,只是……希望你看到我,不要惊慌。”她有些不安地事先提醒了一句。 陈孛听这话已是被吓了一跳,他破音道:“难不成……你毁容了?” “呃,比这还严重……” 毁容好歹还能辨认出原貌,她却是直接换了一具身子,身上哪哪都与过往的陈娇娘不同了,也不知他瞧着会不会觉得恐怖。 “不、不怕,你不要怕,为父、父也不怕的……”陈孛忍着泪意努力安慰着,实则心痛得快死了。 呜呜……比毁容还要严重,那他的娇娇儿岂不是面目全非了,那以后她可该怎么办啊。 没关系的!没关系,陈孛想着,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他阿孛的女儿,若她嫁不了人,那便由他这个当父亲的人一生来守护着她,他会努力活久一些的。 陈白起见他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罢了,等他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起身去点灯,树灯约有七盏油捻子,她只点亮了三盏,当房内亮起来时,她便转过身来。 陈孛看到转身的少女纤骨神玉,披着一件男式盘扣欗袍,落下的袍袖从中岔开,更显中段腰身不盈一握,面上却戴着一张白玉生瑕的面具。 陈孛见她连先前黑暗中都戴着面具,心下更加确定她是真的容貌毁坏了。 陈白起摸上脸,语气平静道:“父亲,我现下便摘了面具。” 陈孛尖叫道:“不、不必了。” 他揪着心,连声打断了她,他怎能如此自私,让她揭开面具,岂不是再一次在她的心上撒盐,这世上有哪一个女子不珍惜自己的面容,哪一个女子能泰然面对自己毁容一事。 陈白起动作一顿,莹清黝黑的眸子落在陈孛身上,估量一下他此时的想法,便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只怪她方才多提醒了一句,他便将脑补进行到底了,眼下连她的脸都不敢看了。 陈白起觉得就算她真的毁容了,也不至于会如此脆弱。 “父……” “陈族长可是醒了?” 这时姒姜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只穿了二层轻薄的白青底衣,下摆轻荡,战国时期没有底裤,因此行走间倘若步履稍大一些,那一双白长笔直风骚大腿都若隐若现。 他打量了一下陈孛的状态,一根手指托颌,弯唇笑道:“两眼湛神,哀喜自若,看来的确是恢复了?” 看到进来的人陈孛愣了一会儿,他也有许久未见过姒姜了。 “姒姜?” “陈族长莫非认不得我了?离开前,我便说过,我会找到她的,如今我终于找回了白起,还将她带回来见你了。”姒姜笑意盈盈道。 陈孛看着他这张熟悉的脸,便很容易想到过去,这张辗然笑靥的绝美容颜已是好久之前的记忆了,好像在失去了陈娇娘后,无论是他,还是姒姜都难再真心的笑了。 泪水一下又盈于眼中,陈孛匍匐下,便是想向他道谢跪下。 “谢、谢……” 姒姜一惊,感觉背脊一道射来视线让他压力山大,他知道他方才不实的邀功话陈孛信以为真,真拿他当大恩人一样。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奔上前扶起他:“别、别啊,我不过戏言罢了,你是长辈,是白起的亲爹,你可千万别折煞我了,你以往不是最不待见我的吗眼下忽然对我这么热情,可快吓死我了。” 陈孛被他的话说得又是气又是好笑,他是不待见过他,总觉得他待在自己女儿身边跟个妖颜惑宠的奸妃似的,是以更加信服姬韫与巨,但后面他一直留在楚国时常照顾他,他早就拿姒姜当自己人看待了。 后面赶他走,也是因为看得出来他心在外界,他一直想要去更宽阔的天地游徜,他知道姒姜一直留在他身边是因为娇娘,但他却不愿姒姜年纪轻轻,却因为自己被困在这一眼望到头的地方。 “姒姜,别再让父亲这么激动,伤神。”陈白起在旁叮嘱道。 姒姜见她一开口便是指责他,他委屈地瞪她:“你偏心,只要父亲不要夫婿了。” 陈孛一下抬头,眼瞪得大大的:“你、你们——” 什么夫婿?! 他们何时成婚了?为何他这个老父亲不知道?! 陈白起嘴角一抽,这段时日倒是听多了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话,倒是懒得计较,但陈孛却听得真真的,误以为真。 陈白起立即解释道:“别听他乱说……” 但没等到她解释完,陈孛表情顿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脑海中闪现过一个片段,他脱口而出道:“为父好像记得,你说过你有一个未婚夫的。” 哈?陈白起呆住了。 姒姜脸上本得意欢愉的表情一下滞在脸上。 陈白起脸色变了变,还没来得及阻止陈孛,便听到他恍然醒起,惊喜道:“我记得你说他叫……叫谢、谢什么的。” 陈白起瞥了神色阴沉的姒姜一眼,像想不起来一样干笑道:“有、有吗?” 但陈孛的脑子就跟锈卡的齿轮上了润滑油一样,一下好使得不得了,他肯定道:“对!为父想起来了,你说他叫谢郢衣,是一个什么族的少族长,长得好看性子也沉稳,并且嫁妆也很丰厚。” 陈白起听着他一口气将她当初哄他的话全都讲了出来,她不禁头痛地抚额。 还以为他当时神智不全,讲过也就忘了,哪成想他别的没记住,偏这些她拿来安抚他情绪的话一字不落的全记下了。 姒姜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倏地站了起来,对着陈白起方向冷笑一声,扭头便走了。 陈白起想追,可她又不能抛下老父,她看向陈孛,声音压低,喜怒难辨道:“父亲,你为何要故意那样讲?” “明明是你对为父说的,你可不能怪我……”陈孛一见她这模样,眼神飘忽,心肝便有些颤颤的。 被强势女儿支配的恐惧感又重临了。 没错,他方才是故意气姒姜的,哪怕想起这些事情,但也没必要全数讲出来,只因他听到姒姜自称为婿时,顿时便不忿了,情份归情份,他的女儿哪能随便嫁人,没得他承认的野汉子都不算数。 陈白起太了解他了,哪怕嘴上认了错,心里也是死不悔改的。 他如今糟了大罪人还没有恢复过来,骂是不能骂,连说都说不得,她也不与他计较这些了,她叹了一口气:“你刚解了咒术,此时怕也是昏沉脑涨,先好好歇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她走到树台旁,熄了四盏,担心他夜里睡不安稳,便留下一盏映黄昏沉,倒不至于一屋漆黑。 见她安置好他便要走,陈孛坐立不安地叫住了她。 “娇娇儿。” “嗯。”她偏转过头,等他开口。 陈孛看着她戴着面具的半张脸,软白的耳廓绕着几缕细软发丝,眼睫低垂浓密,嘴唇不扬不抿地平顺合着,一派温婉宁静的模样。 他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口中殷殷叮嘱着:“你……你别走远了,醒了便来给为父亲请安,一定要记得。” 陈白起默了一下,嘴角微扬,放低了嗓音:“女儿定遵父言。” 陈白起缓缓关上了房门,下了廊阶,回头一看,只见屋内剪影拉长,陈父的身影便坐在那里,久久瞩望着门口处未动过。 —— “圣主,我们是否该离开了?” 巫长庭等在陈白起的房门前良久,见她穿了一件男式欗袍而来,神色难测,漫步衣袂轻扬而至。 回来的时候陈白起将抹去一部分重要记忆的长圭囝径直扔给了巫长庭处理,想来他已从长圭囝口中听到一部分发生的事情,至于其它相关于她秘密的陈白起自不会让长圭囝有机会宣扬出去。 因此巫长庭并没有问别的,只是与她商议离开的事。 陈白起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她道:“楚王被我封住了真气,等他冲破穴道后会昏睡一日一夜,明日再出发亦无不可。” “巫族如今暴露在人前,楚王定已有了防备,长庭私以为离开丹阳一事宜早不宜迟。”巫长庭颦眉道。 陈白起想了一下,道:“离开前还有些事情你得去做,联络巫族潜伏地丹阳的族人都不要轻举妄动,但与长圭囝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有过联系的族人都必须尽数撤离,楚王醒后必定会开始彻查关于她的一切。” “我会安排的。” “另外去酒肆、茶馆还有洞井酱铺等九流之所,找个说法将陈族长与长圭囝的婚事掩盖下去。” “圣主想将错推在谁的身上?”巫长庭语气平淡地请示。 “没有谁的错,只推托陈族长病重,无法完成婚礼,你只需找人扮演几个有说服力的,惟妙惟肖地演一出戏则可。” 见她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巫长庭稍松一口气道:“长庭知道了,定会办妥。” “以防楚王醒来后派兵追捕,你另外准备几辆外形相比的犊车出城,一出城后各分东西,尽量跑远些。” “喏。” “姒姜会易容,我们入城的模样已被多人识得,若贴像追捕极易被发现,所以你再去准备一些衣物装备,一出城便我们便弃车,重新换一种身份。” 巫长庭颔首:“长庭会尽快将要用之物准备妥当。” “至于别的事明日再说,时间不多了,巫大哥即刻便去办吧。” 巫长庭本该就这样听话转身就走,但他念及今夜发生的事情,有些话却还是没忍住:“长庭知道圣主身上有很多秘密,但圣主不该被这些事情缠住手脚,你该做的便是立即斩断一些不该有的牵扯,去寻找最后一份图符。” 陈白起知道他是真心在担心她,所以她这一次没有逃避,而是回应了他的问题。 “以往的我也如巫大哥这般想的。”她失笑道。 突然一阵电击传遍全身,她瞳仁一窒,攥紧拳头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 这是系统的惩罚,之前系统发布了一个警告,若她执意将陈焕仙的身份说出来,过多透露与系统有关的讯息惹人怀疑,便要受到相应的惩罚,最终由于陈孛并没有从中怀疑什么,所以她只被惩罚中级电击一个时辰。 她走前几步,将脸隐在瓦影之下,并没有让人看出异样。 “巫大哥,你知道一个门户、一个族群乃至一个国家,它们组成的都是人的单位,是什么让这些人能够这样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巫族百年不灭,靠的是什么,真的只是复仇的执念与强盛的吗?” 他没有回答,他知道她也不需要他回答。 果然,陈白起不等他答,便又道:“若是有人用刑罚逼你出卖巫族你会妥协吗?” “我不会。” “没错,你不会,因为你性格坚毅,向来是宁死不屈。” “若我再问你,如果是一个为利是图的商人呢,他们这种人向来没有什么立场跟原则,若是逼他们出卖国家,出卖家人,出卖至亲,他们会妥协吗?” 巫长庭觉得会,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随即又想……也或许不会,因为哪怕是为利是图的商人,为国家大义或许并非人人都可以成为舍身成仁的英雄,但若是至亲家人,为生命中重要的人而宁肯舍弃自己的性命的事例却并非少见。 毕竟人非牲畜。 他的神色变化陈白起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所以这便是人性,若人不愿正视内心,那便是泯灭人性。” “你掌管刑堂,常常要求自己要公正,而一个真正的公正的人想要不偏私便需要一副铁石心肠,因此你看不起感情用事的人,因为你觉得那是一种软弱妥协的表现,但人非草木……” “别太抗拒来自感情的软弱,因为它也会使人变得更加坚强。” 听完她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虽然巫长庭没有马上改变心态,但却也是一时感慨良多,若有所思。 于他绕了一大圈的弯,但最后一句才是陈白起真正打算告诉他的。 “我承认耽搁一日亦是有打算为陈孛事后谋划一番,陈孛与我……关系如父女,或许于你而言很难理解,但我却做不到弃他于不顾。” 她拉开门,手心早已汗湿,便顷身进了房。 巫长庭原先还在想她所头讲的那番大道义,但蓦然听她话题一转的最后一句,却是满脸怔然,怎么也没想通他们的关系怎么一下就成了父女? 他也是仔细瞧过陈孛的模样,五官不错,长得有些偏小,但绝非什么绝世俊男,他更不觉得陈孛哪里有一分像圣主的父亲模样。 想那双胞圣子本是遗腹子,在生下她们时,其母亦难产死了,所以圣子从出生以来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亲生父母。 但凭双位圣子那顶尖的容貌亦可窥寻其父母定也是不俗之姿。 可这陈孛却是样样不附的。 总不能圣主仰慕的父亲便是陈孛那样软趴趴的样子? 巫长庭想得太多脑袋都有些涨痛了。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当父便当父吧,她既亲口与他道明待这陈孛的态度,那便不会有其它的想法,他便当圣主一腔的孝女心思无处安放,这便拿这陈孛当了个替身孝顺。 他虽说给她管前管后,但也不好管她有特殊僻好想认个爹吧。 —— 姒姜屈膝坐在瓦片上,他重新换了一身轻软的金菊黑丝袍,他听着底下陈白起与巫长庭两人说的话,见两人讲完后散了,他便倒头仰睡下着。 时下雨停了,天上冒出了隐约几颗星子,飘来的微润空气带着几分花香与泥土气息。 这时一团捏圆的纸球从底下的窗子扔掷到他的旁边,他乜了一眼,拿捏便如此精准的方向,不用猜也知道这东西是谁扔过来的了。 他本负气不想理会,但眼睛却总是不听使唤朝旁瞥去,最后,他终于对自己妥协了,伸手抓过来展开。 ——气大伤身,若明日不美,那便再也施展不了美人计了哦。 姒姜嗤地一下,气笑了,但笑着笑着又不气了。 他想,哪怕再生气,他还是会这样一直守着她,谁也别想让她割舍开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五十九章 主公,不舍的体温 翌日拂晓,天边彤云薄布,陈白起已端正膝坐于陈孛房的门前。 昨夜硬抗了一晚的电击,她是被越电越痛,越痛便越精神,越精神越不困,于是一夜没睡,熬了一夜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头还算饱足。 陈孛还没有醒。 直到金满大地,他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然后连鞋袜都没有穿,赤着脚便登登地跑到门口,刷地一下拉开了门。 直到看到门前守着的人,他眼中的惊魂未定这才停凝下来。 “娇娇儿……” 陈白起敛蔽起身,向他福礼,微微一笑:“嗯,父亲醒了,昨夜可安枕好眠?” 他有些呆呆地回道:“呃,啊啊,还行。” 陈白起起身,打来水亲自伺候他洗梳之后,再与他一道用了早膳,这期间其它人都没有出现,好像是默契地不打扰这对父女相聚。 而从起床之后陈孛一直都好像还在梦游一样,一个命令一个动作。 陈白起知道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她知道他喜欢喝她炒的茶,但她手上没有现货,于是她切了些新鲜水果加上蜜水煮了一壶水果茶。 她给他倒了一杯,陈孛从未喝过这种,他试探地喝了一口,酸酸甜甜还带着果香橘皮的甘味,倒是味道新奇。 两人闲谈间,陈白起道:“父亲,你还记得你中咒的事吗?” 他摇头,疑惑道:“我中过咒术?” 陈白起见他真的忘了,便又问:“那你记得你要娶新夫人的事吗?” “什么?!不可能!”他这次却是反应很大。 陈白起这下算是明白了,惑心术还有给他留下了后遗症,那便是便失去了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在她看来丢了便丢了吧,反正也是一段虚假的欺骗。 于是,她从善如流道:“哦,我乱说的。” 他将信半疑地看了她半晌,这才平静下来。 她又问了一些事情,这才确定他是忘了与长圭囝相识的事情,还有这一段被操控的时日,但其它事情倒是没有忘记。 为避免他对于失忆一事感到惶恐不安,陈白起还是简略地跟他解释了一遍:“父亲是因为中了一种毒咒,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失去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是有一事,女儿还是得与你说一说。” 她将她入宫与楚王交手,还有将他带出宫的事说了一遍。 “女儿与楚王算是撕破了脸皮,所以如果他醒来自然会下令逮捕于我,今日我便得离开丹阳了。” 陈孛乍一听到她说要离开脸一下就白了,但很快,他好像又想通了,郑重地颔首道:“好。” “好?”陈白起重复了一声。 她没有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然后她听到陈孛站起身,道:“你等等为父,我收拾一下便与你一道走。” 他现下是完全破梦而醒了,甚至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陈白起抬头“啊”了一声,讶然道:“你要与我一道走?” 陈孛沉下眉,一脸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若为父一人留在这里,如果楚王再拿我要挟于你,你回是不回?” 她愣了一下。 然后,想了一想这种假设。 “回吧。” 陈孛闻言一脸欣慰地听完她的回答,又正色道:“那不就对了,所以我与你一道离开,反正族氏的事我早便放手了,如今我只是一个闲散之人,与哪里都无所谓的。”说完,他又慢悠悠补了一句:“除非,你不愿意带上为父这个累赘。” 陈白起立即反驳:“不、不是,我哪有这样讲。” “那就行了,我们一道走。”他一锤定音。 陈白起眼看他打定了主意绝不更改的样子,只能跟在他身后帮着他一道收拾细软,然后听着他不断的叨叨叨。 最终,陈白起带上了陈孛,与姒姜、巫长庭,还有长圭囝总共五人一道乘车离开了丹阳。 —— 楚宫 时间拉回昨晚陈白起制住楚沧月冲入紫樱阁之后,楚沧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阖眸,身上氤氲起气流如烟荡散了飘落的雨滴,他浑身一震,僵硬的身躯一个踉跄朝前,手脚已是可以动了。 他却没有行动,而是直起身子仍站在原处,他拉下盖在头上的衣服,这是陈白起留给他仅剩的温柔,或许是因为贴身穿着过,他将脸埋进衣服中,便余留的体温与馥雅香气让他如吸毒一般。 雨水慢慢浸湿了他的发,他的衣襟与肩膀,他依旧站在原处,直到他察觉到紫樱阁内那道令他眷恋的气息消息后,他方将衣服收好走进了紫樱阁。 他步上了二楼,看着已是空无一人的楼阁,那敞开的门扉后,时间仿佛一下回到了几年前,那时紫樱盛开如云似霞,满树烂漫,他们相见欢笑,眼有憧憬,谈笑醉酣于案前,落樱化作翩跹万玉娥,一片落于她发间,她看向他,笑眸微弯,美得叫他心动。 风轻,花香,人好。 他当时以为属于他的一切苦难都终将过去,他找到了那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她敬他重他护他爱惜于他,他想将这样一个如此独特又唯一的她留在身边。 他要让她成为他的人。 可他一直忘了问她的意见。 忘了问她,是否愿意换个身份陪伴在他的身边。 那时的他是如此自负,他从未想过她会拒绝他,因为她明明是那样看重他,就好像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存在的意义。 明明他想了那么多的如果,那么多的美好…… 楚沧月疲倦又湿冷地走到陈白起曾坐的那个位置,在黑暗之中再慢慢地躺下,瘦长而孤寂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你说,你说白起这个字是你给你自己取的,因为你想当一个叫陈白起的战神,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志向,所以我该成全你的,是吗” “你还活着……” 他低低哑哑地笑了起来,像一个不落坟的孤魂野鬼一样飘在空荡漆黑的夜里。 “你不知道,我有多久庆幸你还活着……” 他掩臂于眼上,耳廓滑落的泪打湿了铺在地上的毛毡。 他哽咽得几近失声地呢喃着。 “我曾起誓,只要你能活过来,我便什么都不求,无论什么都甘之如饴……” 从看到她为他而落下泪的那一刻,楚沧月便再也没有办法阻止她了。 她的一滴泪,在他心中下起了倾盆大雨,他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由她来去自如…… —— 如陈白起所料,城门处设了哨卡,但对她而言除非楚沧月亲自来拦,否则上百成千的人的阻挡都是虚设无形。 离开了丹阳城,陈白起让姒姜给他们都重新改换个样子与身份。 这事巫长庭早有考虑,因为他们都身负武艺,若化身为江湖人士走一堆倒是太惹人注目了,可化为四处流浪的普通走货商,而陈孛一看一自闲散富贵气,肉松软懒,扮作下层人士或行走江湖的人都不妥,倒是可以继续当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落魄寒门士子。 总之就是一家五口为生活奔碌的普通人。 陈白起扮演妹妹,穿着粗布蓝衣,脸上涂黄,但由于天然丽质,再往丑了扮亦自有一份清丽。 姒姜扮二兄,不变自身那宽肩窄腰的纤瘦的身材,只在手脚处做了工夫,让其粗大黑糙,样子倒也是与陈白起往丑了装,但为了与陈白起有兄妹感,他亦保持了一定的秀气五官。 巫长庭扮大兄,身材加了码,让其修长劲瘦的身材粗犷了许多,皮肤加黑,将眼睛部分加深,眼角加长,令其柔和平顺的眸子变成了一双厉冽凶目。 长圭囝的装扮是最随意的,姒姜给她涂黑了,加上几个大麻子就不管了,反正过不多久巫族便会来人将她接走。 落魄的寒门士子陈孛则加了八字须,眼睛部分多加几层褶皱,肤色腊黄,乍一看确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学究。 装扮好的他们自然不能乘车,将车犊卖了,陈白起买了几匹马又添置了一些“货物”便直奔最后一块图符标示的地图区域——梁州。 梁州位于秦国偏北,那处寒山冰川延绵的高山地区,气候恶劣,还不到最冷的寒冬当地的人便早早穿起了厚袄子,戴毡帽,穿皮帮靴,一进城便可见一个个都穿得“虎背熊腰”的。 到了梁州几日,巫长庭去租了一家佃户的空屋暂住,陈孛长时间赶路身体不太舒爽,日常便在屋里待着,巫长庭则去帮陈白起四处打听消息,而陈白起与姒姜他们一边假借着卖货来正当盘亘的理由,一面到处寻找最后一块图符。 姒姜与陈孛都听陈白起讲过图符的作用,也知道她来梁州的目的。 “小妹,察觉到了吗?”为身为二哥的姒姜是卖货的摆摊人,连出摊几日的他渐渐有些不耐烦与人讨价还价的扯皮买卖。 他们摆摊的地方是一条狭窄的土泥板街道,四周围都是卖货易物的小商贩,叫卖吆喝的声音从不缺,只是这片区并非富人光顾的地界,所以来往都是一些嘴皮子利索又拮据抠唆的平民,他们可不会在这些看起来并不名贵的东西上一掷千金,反而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系统上的标示只有一个大概位置,具体藏在哪一处或者哪一个人手中却需要靠她自己了。 陈白起也觉得没有时间再慢慢找了,她想了想,对姒姜道:“你继续摆摊,我去想想办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章 主公,声望值(一) “去哪儿?”姒姜赶紧拉住了她。 他由于要扮演个兜比脸更干净的商贩,所以只穿了一件磨肘破洞薄衣至膝盖的棉袄,脚上穿着一双不保暖的单鞋,手腕跟脚裸处都得干活利落挽捆起来,寒风一吹便冷得直打哆嗦。 陈白起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双手套,这是她方才游逛地形时顺便买下来的,她本意是想着陈孛体弱若这般天气出门给他配备的,如今倒是瞧着姒姜更需要。 “不想再拖了,我去想些别的办法,我瞧着这天乌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你一会儿便收摊先回去。” 拉过他双手将手套一只一只给他套上,他虽在手上做了文章,但手指的长度却改变不了,这手套倒是短了那么稍许不合。 “这是送我的?”姒姜盯着手上那一双针脚并不细密且配色奇差的手套,却是喜孜孜地扬起嘴角,眸光亮晶晶似碎砖撒满湖水,欢喜不已。 她见他这么容易便满足,便笑他:“好好戴着,若长冻疮了就得难受好久了。” “那你呢?”他又问。 陈白起皮肤薄,冷风一吹亦是指尖泛红,但冷她却是不冷的。 “我需不着。” 她察觉到四周围的人商贩与路人的眼神有意无意开始落在他们身上,两人在外声称是兄妹,但一向演技很好的姒姜偏生不按剧本出演,老拿黏糊的眼神看她,所以左右经常见面的人却是私底下嘀咕猜测两人的关系。 陈白起不想两人拉扯惹人注意,她推着他回去。 “好了,看摊去,记得若是下雪便立刻收摊回去。” “知道了,若下雪了,你也要早些回来。” “好。” 在陈白起走后,姒姜像得宝一样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手套,怎么看怎么喜欢,他旁边一个同样是临街小贩的邋遢老汉挪着屁股下的簸箕过来,笑呵呵挤眉弄眼道:“嗳,小伙,那个挺俊的小姑子当真是你的妹妹?” 姒姜偏头看他,神色一敛,冷艳道:“不然呢。” 老汉瞧着她,嘴里“啧啧”摇着:“老汉瞧着不像,哪有人拿着亲妹子送的东西却是一脸欢喜臊羞的模样,想我老汉年轻时又不是没处过情人,这世上啊有一种东西是掩盖不了的,那便是小雀扑腾飞跃的爱慕。” 姒姜听着这老汉的话抿了抿唇,却抿不住想上扬的嘴角,他从不小看任何人,他知道越是经历世事长的人越是有一双毒辣的眼睛,他们活得艰难,但并不表示他们都是愚昧的。 “那你说,她对我,可有情?”姒姜两眼紧张地问道。 他能看穿自己,是不是也能看穿陈白起的内心啊。 老汉见他承认了,且还是一副小年怀春的忐忑不安模样,便高深莫测地抓耙几下花白的胡子,却是道:“这想娶媳妇儿,你啊就得玩命地追,追着追着,这人啊才会掉到你手上。” 姒姜听着有几分道理,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要怎么追?” 他其实更想问要怎么追才能将人家预定的媳妇给抢过来当自己的媳妇,可又怕这样问了会在外败坏白起的名声。 其实就是个老光棍的老汉见他如此正儿八经地跟他取经讨老婆,一下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甚至都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完全不理会自己活生生就是一个讨不到媳妇的失败的案例,开始了一番胡说八道的演讲。 总之接下来,就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最终两人都“尽兴而归”。 —— 梁州城在秦岭以西,兴道河、南郑县以北,它前身是一道驻防之地,经年变更而发展成了一座古土城池。 陈白起站于林巅高处,大半个覆白的梁州城都尽收于眼底,稀落的雪飘在她的发梢与眉毛上,她嘴唇冻得干燥,面颊泛红,酡红的高原红倒与如今的平民气质完全完美融合。 她听风吟唱,衣裙随风吹散开来,从她身上凝聚而出的巫蝶万千,她一振臂,它们便啪啪地飞散开来,落入底下梁州城中的千家万户之中。 这时,她察觉到身后传来一丝窸窣的异响,像什么轻盈的脚步踩在枯叶上,她立即警觉地转过身。 却见林子里头昂首阔步钻出一头皮光油亮的白虎,它高壮如牛,四肢粗壮,爪尖刺出趾外,威武雄壮地迈着八字步伐过来,它盯着她,眼神炯炯有神。 “老虎?” 陈白起眼眸如被针刺缩了一下,然后偏了偏头,若是普通人面对这吊睛白额大虎怕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但她回过神来,想到如今她的武力值却又稳住了身。 它止住了步,朝前嗅了嗅,然后吐出一条血红的舌头,舔了下尖牙与钢针般的白须,灵性地与她对视几眼,便扭转过头,猛地朝林中“嗷”的一声兽吼,虎尾扫击四甩,前肢肌肉一个伏卧,便咻地一阵风朝着森林里跑了。 陈白起有些讶异它的举动。 她望向林子上空,看到林中安静栖息的飞禽惊振翅而逃,蛰伏藏匿的猛兽地从林中吓破了魂四处奔走,她看到这一幕,又望向那片覆盖越来越厚重的铅云,混混沉沉,隐约不祥,忽然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立即进入林子里,她看到湿软的地上有着各类动物迁徙的足迹,她看到蛇虫蛙蚁融成黑流朝着山下而去,或许是它们的惊慌异样让森林的气氛改变了,她感到了叶惊树颤,石跳山滑。 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脑袋一时乱糟糟的,刚迈出一步,便忽觉得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摔倒。 她眼前一黑,然后脑中闪过一幕又一幕天昏地暗、城野崩坏的画面。 这是……预知梦?! 大白天她竟触发了预知梦! 艹! 她不适的感觉一消息,她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往梁州城内赶,一路上她心跳加速,背沁细汗。 她位处高势,眼力无与伦比,远远距离她看到前方直耸于云间的冰山群峰边角如灰尘石块一样地斑驳掉落,激起水流翻涌增高,只见那轰倒如浪潮一般下倾,下方是一片分支的海域,倘若水势持续涨潮冲垮堤坝那么海啸与冰块便会越数十里而冲向梁洲城方向。 梁洲城地势断层陷落成盆地,被水一淹就全完了。 陈白起在心中咒骂了一声,依她估计最多一个时辰,或者更短的时间让所有人撤离到安全的高处,她一路直奔入城。 连守城的城将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身影,她率先跑到城中租房的地方找到陈孛,他正在篱笆院中戴着顶斗笠练习五禽拳锻炼身体,眼见今日陈白起如此早归,心下讶异。 他停下动作,正想与她问话,却又听见隔壁佃户家圈中养的牲畜嘎嘎地闹腾起来,想到一大早便是鸡鸣犬吠,一直不消停,也不知这些家畜是不是没有喂食饿疯了,才一直闹吵不休。 陈白起面色沉凝地走进房中,打开樟木箱柜取出里面早就打包好的包袱背在身上,一转身,便见陈孛也进来了。 “这是做什么?要走了,莫非是找着图符了?” 见她这架势是打算收拾物件离开,陈孛便惊讶问道。 “城中将发生大事,父亲,巫大哥跟姒姜回来过没有?”她一脸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陈孛受她影响心中也有几分紧张了:“出什么大事了?巫长庭没有回来过,姒姜倒是拉着货板车回来过一趟,可他说不放心你一人,拿上两顶斗笠,便又冒雪出去寻你了。” 陈白起颦眉绷着脸,似在权衡如何去做。 “到底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楚王的人马到梁州城了?”陈孛见她不吭声也急燎急火了。 “罢了,我先送你出城。”陈白起有了决断,直接背起人就跑。 被拉趴在她的肩上,陈孛惊叫道:“娇娇儿,你做什么?!” “父亲,听着——” 陈孛被她严厉的轻喝吓了一跳,张着嘴,但想说的话都被吞进肚子里了。 她见他安静了下来,也没有挣扎,方认真叮嘱道:“一会儿我送你到了南城门口,你便朝着南方的八公山上爬,爬得越高越好,你也不用管其它人,也不用等我们,你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完全有自保的能力。” 听到她这样讲,陈孛更是吓得心肝直跳:“我、我一人走?不、不是,娇娇儿,你就不能告诉为父到底发生了何事?” 陈白起轻功很稳,陈孛没受到多少颠簸,但是现在他依旧觉得浑身难受,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捏住了身躯。 陈白起双眸沉沉,她道:“许是地裂,水发,天灾将至,恐殃及梁城,我得去通知城中的人,我不知道姒姜跟巫大哥他们在哪里,我也没有时间去找他们了……” 她有些乱了,长长纡出一口浊气仍觉得心脏处沉澱澱。 眼看到了城门口,眼下天未黑,城中走来探往的人流量不少,陈白起将陈孛在一处歪脖子槐树放下,旁边倚躺在树桩上避雪的穷瞎子听到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连爬带滚地跑了。 陈白起瞥了一眼逃跑的老乞儿,又收回视线,并将包袱挎在陈孛的身上。 “父亲,原谅我,你若不走,我可能会顾不上照顾你。” 陈孛也是当过一族之长的人,深明责任一词的重要性,他得知此事的严峻性,哪怕此刻心中惶惶如猫抓,仍梗直脖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可靠,让陈白起能够对他安心。 “孩子,你去做你该做的,为父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你莫要为我担心。”他面上的八字须与深褶眼皮让他看起来苍老而颓靡,但他眼中重焕的光彩却是如此生机勃勃。 自陈白起回归后,他就如同枯萎的花重新栽入土里,老枝焕新芽,生活亦有了盼头。 陈白起看懂了他替她着想的心:“父亲……” “快去吧,为父走了。” 他拍了拍她的手,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转身掉头便朝着城门口小跑了出去。 陈白起看着他那慌张像只背着粮仓逃难的小松鼠的背影,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下一秒,她收起了笑,气势一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平地拔高数丈而起,如一只羽鸽轻飘飘地便落在了城墙之上。 她此时站在城中最高之处,入眼是前方鳞次栉比的房舍,或细肠小道或宽敞车马大路流动的人群,她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在梁州城的人,请即刻起速速撤离城中往高处避难,不出一个时辰百岳玉山将地裂雪崩,冰山巨石坠落海潮上涨,城中将有覆倾之危矣。” 第一遍,城中不远听到声响的人都有些懵然,他们好像听到一道澈亮如水瀑激流而下的穿透声音在头顶炸然响起。 “在梁州城的人,请即刻起速速撤离城中往高处避难,不出一个时辰百岳玉山将地裂雪崩,冰山巨石坠落海潮上涨,城中将有覆倾之危矣。” 第二遍的时候,他们都听仔细了,并且还循着头顶的声音找到了那个发声的人,见之是一个穿着单薄粗布、模样黑瘦的少女站在城楼之上在喊话。 “在梁州城的人,请即刻起速速撤离城中往高处避难,不出一个时辰百岳玉山将地裂雪崩,冰山巨石坠落海潮上涨,城中将有覆倾之危矣。” 第三遍的时候,他们后知后觉领悟到她话中意思时,只觉被愚弄的愤怒与荒谬。 “这人谁啊,怎么爬到城楼上的?” “城中的守卫都哪去了,还不赶紧将这个妖言惑众的人赶下来。” “她莫不是疯了,城池覆灭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当众说?” 她这种高处喊话,危言耸听的举动一下便引来了最大的关注,底下的人都纷纷跑过来看热闹,他们仰头望着她,嘴里各种指责叫骂的话都有,底下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所说的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一章 主公,声望值(二) 这时城楼下气势汹汹地跑上来一队歪帽胡装甲士,他们握着斧钺将她给团团围住了。 “何处小贼,还不速速下来!” “若行反抗,立即处死。” 陈白起不与他们争执,直接翻掌一扬,十数名甲士便瞪大眼被定住了,由于猝不及防,他们的动作都举行到一半,活像被冰封住了的雕塑。 陈白起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城楼口处的梁州百姓,也知道单凭几句话,并不足以取信于这些人,于是她面色一整,直接釜底抽薪,长睫呼扇一眨,天空飘落簌簌的雪花受到了某种力的作用而缓慢了下来,像一幕静谧的画面,她再睁眼时,一双漆黑瞳仁转变成了金黄竖瞳。 该怎么形容这样一双眼呢,傲视一切的漠然,又凌绝于空的俯视。 于此同时,一头庞大的麒麟兽虚投于她的身影,其势荫天避日,其身蒙蒙的金光显示其威势赫赫。 “吾乃上古麒麟神兽,因不忍无辜之人而牺牲,以人身示警,尔等焉能不信服于吾?!” 她声似万兽啸谷,远播于整个梁州城上空,城中本蛰伏的金蝶受王之招唤,从千家万户之中浮飞而起,它们绕飞于那名神瞳少女身边,底下的人愕然失神地望着天空,只觉这一切宛如梦呓神境。 这一切……是真的吗?! 众人哪曾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都吓得腿脚发软,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然后又反应过来神迹是来示警的,他们刹时脸色一下灰白起来。 “是、是真的吗?麒麟神兽乃是圣兽,以仁善显世,它的话定不有假吧……” 一个城中文儒老学士却是知道麒麟,他瞠大一双浑浊的大眼,想努力看清楚一些,一边情绪激昂地大声替众人解惑。 “这么说来,是真的会有天灾?!”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人一下都尖叫了起来。 “或许是真的,近日来我家中频频发生异相,蛇鼠白日都跑出来了,牲畜们都躁动不安……” “对啊,我想起来了,城西那一口清泉井往日都是清澈见底的,可这几日却直冒黑水,叫人怪异。” “神、神迹都出来了,不能有假吧,咱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她方才说,说有地裂,那咱们能跑到哪里去,我以往听人说过,天崩地裂时,无处逃生,顷刻间一切便会夷为平地。” 底下的人好像一下被即将来临的庞大灾劫的紧迫被扼住了喉咙,开始焦头烂额,慌乱无措。 陈白起无奈装了一次神棍,但效果却无疑是显著的,她见他们终于肯相信了大半,便开始安抚起他们恐慌的情绪,她道:“无需慌乱,吾说过,你们眼下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赶到安全之所避难,速速归家将此事告诉你们的家中之人与左邻右舍,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八公山上。” 她的预知梦中灾难覆盖的范围她已了解,是以从地图上经过一番斟酌寻了一处高势淹不到水又不在地震范围的地方。 “记住,时间便是命,不要做任何过多的耽搁,否则哪怕有神庇佑亦是自寻死路。” 她最后再重重警明了一番。 城门口聚拢的密密麻麻的人眼下简直拿她的话当圣旨,安定下心来,便急急慌慌地跑起,有直接朝城外八公山跑去的,也有割舍不下家中人火急火燎跑回去找人的。 而已经不在城中的陈孛隔得很远也能听到了少女那如钟鸣远扬梵音般振憾话语,眼角一酸,心中既是自豪又是担忧。 他拢了拢厚实的包袱回头,隐约可见那蜿蜒如山脊的城墙上站着如墨点般的身影,她轻薄得如纸片似风一吹便会飞起来,但她却又站得那么坚定直昂,她以一人之力无畏人言地挺身而出……她从来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女儿。 抹了抹眼角,陈孛咬了咬牙,不再往回看,用尽全力奔跑了起来。 王权都擅于编造君权神授来统治,而平民哪怕不敢明着言传心底亦是信奉神鬼之说,因此陈白起如此造势一弄,众人莫不信以为真,慌里慌张地开始奔走相告,梁州城中一下像炸开了锅一样了起来。 陈白起很快便看到城中的人背着大小包拖家带口地跑出了城,在人群之中,她终于看到了被挤在其中的姒姜。 他护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老汉朝着城门口跑来,逃难的人潮拥挤还有驭车挡道的,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人身上抽打,视线都开始有些不清晰了。 似有所感,姒姜停下脚步蓦地仰起头,便看到了城墙之上的人。 看到陈白起时他神色有些怔松,但很快他回过了神,他护着跌跌撞撞的老汉出了城,与老汉耳语几句道了别,他便运气蹬着城墙快速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手上还拿着斗笠,自己却没有戴,雪花不断飘落在他发间未化,但已润湿了一大片。 “你这样看起来,还真的很像他们口中的麒麟神兽化身呢。”他看着她瞥来的那一双如日轮辉辉不敢直视的眼瞳,面目僵硬半开着玩笑对她道。 陈白起为维持一身神棍的气势,巫力外泄,改变了力的运用,是以天上下的雪一近她身便会被自动挡开,她不需要这些雨具,取过姒姜手上的斗笠给他戴上:“别说笑了,巫长庭呢,你见着他没有?” 姒姜收起脸上的无从适从,他也看到她好像真的风雪不侵,厉害到不似凡人了。 他没有拒绝,待她给他戴好,便道:“未曾,方才我在城中便听到了你的声音,想来他若在城内应亦能听见的。” 陈白起却有些不安,巫长庭一向是一个办事有章程之人,消失这么久不出现不像是他一向沉稳的作风。 但见到姒姜她还是松了口气:“父亲一人去了八公山,如今梁州城的人都尽数前往避难,人多混乱,你帮我看顾着他些,我待城中人都离开了,寻着了巫大哥便去与你们汇合。” 姒姜抿了抿唇,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些人既知危难将来,自会逃难去,你又何必在此守着,再说巫长庭这么大一个人了,哪怕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也该看到城中这番乱哄哄的场景,只要一问便知情况。” 陈白起不若姒姜那般置身事外,她曾听过一句话,拥有多大能力便会承应多大责任。 她放空眼神道:“姒三,你信我,自是觉得我说什么事全是真的,可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既不信人心,更不信神,我既得天启示意,救人便救到底。” 姒姜知道他从来都劝不回一意孤行的她,他低下头,看着手上戴着的手套:“我想留下来。” 陈白起顿了一下,她道:“随你。” 姒姜却遽然一僵,他抬起头,有些紧张地观察她的表情,却发现他看不透她是否因他的话而生怒。 他抓过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他舔了舔唇角,郁郁道:“还是不了,我在这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还是替你守着你的父亲令你可以安心救人,而无后顾之忧。” 陈白起不知他为何说话反复,但她敏锐地发现他此刻有些不对劲,她道:“你是自由的,我以友人之身份托你之事,你拒绝并无错。” 姒姜却不甘心道:“我都与你衷诉真情了,你莫要拿我当友人,我想要你的心,所以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愿你能念着我的好的。” 如果他留下来,虽然能守着她,但她却不会觉得他的存在有用,若是这样,他的陪伴便毫无意义了。 怕听到她平静的拒绝或者为难地扯开话题,姒姜知道这个时候谈这些有些不合时宜,情难自禁过后他又恢复了如常,他道:“好了,我这便走了,你一个人莫要太逞强,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万万以保全自身为主,我……与陈父都等着你。” 陈白起见他一时风一时雨,倒也没太在意他先前说的那些话,只对最后一句叮嘱应承地颔首。 “嗯。” 在姒姜离开后,陈白起见撤离的人流量逐渐稀少,便也入了城内,她身边围绕的金蝶以她的意志而行动,她所经之处,它们便化成金粉潜入一所所房屋之中,替她探知是否还有人停留。 她在一间破败的稻草牛棚之中,找到一个瘸腿的老妇与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两人正抱在一起痛哭害怕。 陈白起见两人行动困难,便携上两人一道给送出了城,在半道上遇上了逃难同行的人,便给了些财帛托他们顺载了一程出城。 如此往复她陆陆续续在各处找到许多或落单有困难的人将他们凑在一块儿相护相助离开,或不愿相信有天难的人强制给运送出了城,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对她的行为心怀感激,亦有一部分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是各种咒骂反抗。 这些,陈白起都不在意,她找梁州城的县令直接用摄魂术令他听令,召集城中所有守卫,将剩余反抗的人打包全部安排出队避难,一番人仰马翻,直到最后守城的县令与防军皆全数撤离后,整个梁州城肃然清空了。 眼看着还不到入夜时分,天空却像天狗食日一样黑沉一片,远处混沌之处的山岳丘陵,一道接一道如银蛇般的闪电掠过厚重的铅云,天地乍亮还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二章 主公,阿乖跟阿乖父亲(一) 陈白起望向天空,感觉就像一鼎洪炉打翻一样,黑沉中泛起了渐层若断的火焰云,她如风中海燕一样飞翔于坊馆的旗杆上,却是在城中各处都没有找到巫长庭的踪迹。 她此时已收敛起巫力外放的状态,双眸恢复了漆黑,那张黄黑小脸沾上了飘落的雪水看起来有几分脏乱,远处天边传来的轰隆声越来越接近,陈白起看到了翻滚怒吼的黄色浪潮像巨大的鲸吞食了大半个梁州城,所至之处,满目疮痍。 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山谷那边奔泻而下,冲入梁州城数里外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之中,那轰轰隆隆的声音在拍打着各种阻挡的物体,它的声势吞并了其它毁坏的杂音,令人震耳欲聋的全是洪水泛滥的骇人景象。 四处可供行的路面都变成了河流,矮处房体还余了半截,高处却是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好在湍急的水势经过最初的冲击已稍缓下来,至少没有数米高的黄泥沙浪席卷而来,陈白起凭着艺高胆大,借着飘浮物与高物掩体进行跳跃移动,仍旧不死心地在城中寻找着巫长庭。 他到底去哪里了?莫非真的发生了意外? “巫长庭——” “巫长庭——” 她放开声量大声地呼喊道,但是与崩腾的洪水相比她的声音还是十分渺小。 随着水势越来越高,房屋逐渐被冲毁倒塌,入目之地没有一处完好,看着水流冲击造成了庞大漩涡,那扭转的力道几近冲毁了并排高耸的城墙,这些用夯土打实土墙根本经不住大水冲撞,很快城墙便一截一截被冲垮。 眼看能够踏足的地方越来越少,她只能选择先行离开,偏这时她看到远处有两道身影在水流湍急的飘浮物上惊险地飞掠过来。 陈白起定睛一看,却正是她久寻不见的巫长庭,她眸色一亮,连忙迎赶过去。 却见他正与另一道身影一路狂奔过来,他们惊险地踩踏着飘浮物、身形不稳,多次都险些被洪水卷入其中,偏这样两人还依旧缠斗不休,可见两人之间其仇恨不浅。 陈白起这人向来护短,再加上她拿巫长庭当自己人之外还信其品性,不会无缘无故与人结仇,于是一把攥住险些被推入洪水之中的巫长庭,面若冰霜,直接一掌朝那人劈去。 那冷冽的风刀夹带着化水的冰块朝那人射去,他虽避开了风刀,却躲不及那如暗器一样锋利又尖锐的冰片,一时划破了周身衣角,血痕沁出。 “圣……小妹!” 巫长庭看到她竟出现在这里,还救了他,一时眼中竟是既惊且喜。 那人乍见少女,神色讶异,不防其出手,一时竟是节节败退。 行家一出手便知深浅,眼看对手一下变成两人,且这少女在这洪池之中尤来去自如,其轻功身法不知胜他几筹,他自知不敌,唯饮恨瞥了两人一眼,咬牙转身离去。 “想走?” 陈白起见起势后撤,指腹巫力化丝抽去,欲将其团成茧困住,却见他神色一变,大喝一声:“不是想要图符吗?拿去!” 他不甘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卷轴朝着陈白起方向扔掷去。 陈白起猛然间听到“图符”二字时神色一动,恰好这时后方巫长庭立即出声提醒了她。 “此人手上有最后一份图符,快接下!” 陈白起古怪一挑眉,暗忖,随便遇上一人手上便握有图符?开玩笑的吧,这莫不是对方玩的一手调虎离山之计? 虽说不信如此轻易便将最后一份图符收入囊中,但她还是手中缚人之势一收,拽接住了堪堪要跌落水中的卷轴。 却不料这时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叮—— 系统:图符收集完成。 叮—— 系统:恭喜人物,全部图符收集完整,获得“路引香制作图谱1“,详细可查看内容。 陈白起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吧,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得到最后一块图符了?! 但系统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却无比准确地告诉她,她真的收集完整了,就跟撞大运了似的。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只怕是巫长庭查到什么对方才那人穷追不舍,于是两人才结上了仇,那人想对巫长庭下死手好摆脱他,却不想阴差阳错地撞到了她手上,最后只能断尾求生。 却是不知道,巫长庭是怎么得知图符在那人手中,而那人又是何身份,如何得到这四分之一图符的。 就在陈白起这厢拿着卷轴发怔之时,后方一块房梁巨木被水流冲击而来,巫长庭看见,惊叫了一声:“小心!” 陈白起一回头,脸色急变,运劲一甩第一时间便送走了巫长庭,而自己来不及闪避被撞中背部,跌入了水中,而那人寻着机会却是早已逃之夭夭。 “圣主——” 巫长庭被甩过来时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他站在一个快被淹没的房檐上,目光眦裂地盯着那浑浊不堪的黄泥水面。 他想到她是为了救他才被撞到水里去的,他脸色遽白,打算不管不顾地跳入水中捞人,却见陈白起在水下翻滚了几下便浮了出来,他傻怔了一下,方才快要炸裂的心脏在看到她安然无恙时才恢复了一些。 只见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蹬力朝这边游过来,却又被水力缠绞住。 “圣主,将手伸过来!” 巫长庭走到最边缘,探出身子要拉她。 陈白起呸了几口呛进喉咙里面的脏水,往前一伸,便牢牢地握住了巫长庭的手,借力一跃,已站到了已被淹至脚裸处的房檐上。 “圣主,你没事吧?” 巫长庭脸上全是后怕的冷汗,一脸紧张地询问她。 方才他亲眼看到她被冲过来的木梁撞到背部,不知她受伤深浅。 “没事,只是呛了几口水。”陈白起随意摆了摆手,便低下头揪起衣服蘸饱足的水,忽然在隆隆水声中隐约听到哪里传来的婴儿的哭声。 她颦了颦眉,犹豫了一下,对巫长庭道:“巫大哥,你赶紧离开这里,我听到有孩子在哭,只怕还有人被困在洪水之中。” 巫长庭闻言讶异了一下,却是一把抓住了她:“不行,若有人我去救,圣主你赶紧离开这里,若再发一波大水,只怕整座城都会彻底被淹没了!” 陈白起越发确定听到婴孩的哭声了。 她拉开他的手,语气不容置喙道:“我水技甚佳,且轻功远胜于你,不必担心我,我找到人便自会带人去寻安全之所避灾,你且速速离城,护好自己。” 陈白起没再给他反对的机会,一跃而起轻盈如叶正好踩踏着一截浮木中端快速顺流而下。 “圣主!” “圣主——” 眼见他喊不回她掉头,巫长庭脸黑沉一片,气极败坏地拍了一身的水。 —— 陈白起顺着弱气的婴孩清脆哭声找寻,待清晰可闻之际,便四目张望,却见一个富堂的二层楼阁之上,一名身披质感特殊滑稠黑色斗篷的男子正抱着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孩凭栏而立,楼阁的下一层基本都已被淹没了,而四周围除了这名男子跟那襁褓中的孩子便再无其它人的存在。 陈白起奇怪地看着这对组合,她还以为她过来看到的会是一个柔弱无助的母亲抱着自家孩子惶惶无助地被困于水中央,却想不到撞见的却是一个看起来还挺健壮的父亲抱着孩子十分冷静且沉默地站在楼上望水。 陈白起此时也没有多余时间胡思乱想,她提气一跃而落在了他的们身边,她此时由于落水,一头凌乱发丝散披在身上,脸上涂的伪装颜料糊成一片,黑黑黄黄的,她并不知道她自己的糟糕形象,只对这对父子道:“跟我走,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一腔正气的话,听着是那么令人安心。 男子在她靠近之时,便转过头看向她,他倒没有因为她此时的邋遢与怪异的形象产生退后的冲动,反而十分认真且深邃地打量着她。 “哇啊哇啊……” 他怀中的孩子又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兜帽下的樱色唇抿直,低下轻哄了两声,却无甚效果。 陈白起见他那生硬又刻板的哄娃技术,着实看不下去了,便朝他伸出双手:“你抱得太紧了,给我看看吧,他哭得这么厉害,不是饿了便是尿了。” 担心他觉得她是陌生人不放心,陈白起又赶紧保证一句道:“放心,我不是坏人,更不会抢你家孩子的,只是现在时间紧,赶紧哄停孩子,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了。” 她也曾经帮带过亲戚家的孩子,是以对照顾孩子也算有经验了。 估计是真的无计可施了,低着帽子看不清脸的男人缄默了一下,便将怀中孩子递上前。 陈白起小心接过襁褓,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地拍摇着,待他觉得舒适得哭声渐歇时,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孩子有没有打湿布包,发现孩子既没有尿湿也没有拉粑粑,莫非是饿了? 正当她这样猜测时,却见襁褓内的孩子竟然停下了哭泣。 咦?为何不哭了? 她看着突然停下哭泣的婴孩。 刚才看了他的下身,知道这是一个男孩子,大概有七、八月大了吧,长得粉雕玉琢,他不再眯眼哭时,睁着一双黑溜溜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并咧开无齿的粉红小嘴朝她呵呵地笑了。 陈白起怔了一下,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甚至还有些心头痒痒的。 这小孩长得……真怪。 要问哪里怪的话? 那就是——怪可爱的。 她不由自由地也跟着他笑了。 拿手指轻轻地戳戳他的小脸,嫩得不可思议,那触感简直了。 叮—— 系统:主线任务——“护送”,患难见真情,你决定将这名叫“阿乖”的婴孩平安地送还到回家中,接受/拒绝? 阿乖? 原来他叫阿乖啊,这怕是乳名吧。 陈白起听到系统最新发布的任务,想着反正救人便救到底,将这个叫“阿乖”的小家伙跟他那个看起来不太会带孩子的父亲一道送回家也不算多难,再说主线任务一般都是强制性任务,若是拒绝鬼知道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于是,她也没有多想,便选择了“接受”。 她慢慢找回了抱婴儿的感觉,愈发顺手地轻拍着襁褓,对他的父亲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了。” 小乖的父亲看起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几眼十分乖巧待在陈白起怀中的阿乖,便颔首。 陈白起眼看周围的水越涨越高,很快这里便会汇成一片汪洋,她带着一个大人跟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孩困住了不少手脚。 她倒是怀念起谢郢衣了,若这个时候他在便好了,他会召唤大型飞禽,直接便可以越海渡洋了。 想再多也是枉然,她一手抱着阿乖一手抓起阿乖父亲跳到之前载人的那根浮木之上,开始稳着身形顺流而下,这过程中遇到阻碍的乱石便击力偏移位,到了一片乱石区越不过了,她也不怕暴露,直接召来巫蝶,将整截浮木给抬起空运着走,直到巫力不继才重新落水走水运。 终于飘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断层上坡,他们弃洗浮木而上岸,看着不一会儿便飘不见的浮木,陈白起这才觉得先前一直吊着的那一口气松了下来。 她现在累,很累,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提不起来了,除了体力消耗过大,主要是为了空运浮木这种高端操作,巫力也是被抽得一干二净,她安置好阿乖的父亲并将怀中已睡着的阿乖塞进他怀里,便昏头转向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好好休息回血。 阿乖的父亲抱着阿乖就站在一旁,一直以来他表现得都很冷静而从容,虽不知长相,但整体看起来就觉得他并非一般的凡夫俗子。 不知阿乖的父亲是哪里人,会是梁州城中人吗? 任务是送阿乖回家,可若他们是梁州城人,那如今梁州城被大水给淹了,她该怎么送他们回家? 陈白起一边看着阿乖的父亲,一边思维焕散,想着该如何顺利地完成主线任务。 没隔多久,陈白起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一队人正朝着这边赶了过来,她不由得站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是什么人过来了? 陈白起的动作太过突兀,她站起来时,阿乖的父亲也看了过去。 见她神色沉凝地盯着坡上林间的方向,他想了想,也转过头去看。 正好看到一队包了头套的精壮黑甲士从林中穿出匆匆而至,他们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这一支黑甲士约有三十几人,气势沉厚,领头者是一个身量颀长、生了一双清透猫眼的青年。 他长发束高,少年时期的婴儿肥已褪尽,面颊较以往多了一些削瘦的棱角强硬,身上也多了几分男性成熟的挺拔。 陈白起万万没想到会在楚西地界看到这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透 是透吧,他怎么会在梁州城附近? 猫眼青年拉下挡雪的面罩,傲气凛然的视线扫过前方站的人,在那个一脸黑黄脏乱的少女身上鄙夷地快速划过之后,视线却在阿乖父亲身上停驻了下来,然后他猫眼徒然亮了起来,惊喜万分地朝阿乖父亲跑了过去。 “主上——” 陈白起瞪大眼睛,猛地转过头看向阿乖父亲。 是她听错了吗? 透在喊谁主上? ……那个一直跟喉咙哑了不肯吭一声的阿乖父亲伸出一只漂亮如艺术品的手将兜帽缓缓从头上揭下,然后露出了那一张让陈白起做梦都意想不到的脸。 卧槽—— 后、后卿?! 这番惊吓还未完,下一秒陈白起又蓦然想起了什么。 她将视线僵硬地挪向他怀中抱着的部位。 好家伙,这么多年不见,别的跟她认识的人都一心搞事业都还打着光棍,就他混得特超前,一边搞着事业一边还抽了个空连孩子都给生了! 陈白起的脸色一下精彩纷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三章 主公,阿乖跟阿乖父亲(二) 透看到相国竟安然无恙地从梁州城跑出来了,不禁欢喜若狂,天知道当时他远远看到前一刻还好好的梁州城忽然被大水覆没,心底一咯噔,霎时坠落到了谷底,四肢麻木,凉得彻底。 只要一想到相国还待在城中,他便五内俱焚,嘶声裂肺地喊着随行往回赶,但他知道除非他长了翅膀会飞,否则怎么赶都是赶不及回去救相国的。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相国竟早已平安地从梁州城出来了,双方还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偶遇上。 这简直就是上天庇佑才会有了奇迹啊! “主上,大水发城,你是怎么离开的?”透被冷风吹得瞿白的面颊染了几分激动的红晕,他急不可待地追问道。 后卿也有些意外这么快就与透汇合,但他向来喜形不露于色,嘴角浮起几丝不明意味的笑,不染阴暗圣洁的面容像神殿供奉的玉像般蛊惑人心。 他声线干净温和道:“倒是多亏这位女侠在危难时刻出手相助。” 他说着,若羽毛一样让人发毛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陈白起的身上。 陈白起一抖。 透很是惊讶,他也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女,其实方才他早就注意到这里突兀地出现这么一个人,她穿了一身劣等粗布湿衣,长得又矮又瘦,瞥过她的脸时,只见五官糊成一团,还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似的……这样一个他没有瞧上眼的人,竟会是主上的救命恩人? 他不禁脱口而出:“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洪斜如野马下坡,势如破竹,她这一把骨头的瘦弱样子还能将主上带出城?” 别怪透不相信她有这么大本事,围在旁边的甲士们也都一脸意外突然。 陈白起闻言又是一抖。 因为她忽然想起她之前在后卿面前都暴露了些什么了! 她简直想锤死之前那个天真的自己。 完了,她以为这对受困父子不过是当地的一些普通民众,她陷于危境之时身上的特殊本领暴露便暴露了,大不了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或者用摄魂术抹了其一部分记忆,总之对于可能再也见不着面的人,她无需顾虑太多,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一腔热血救下的人却会是后卿。 他会不会认出她来? 如果认出她来,他会不会逼问她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复活的?还有她身上缠裹的其它秘密,若是经他眼查出端倪,他就是个事端造造机,她总觉得她会多出很多、很多的麻烦事来。 “她……很特别,莫要小看她了。”后卿却意味深长道。 陈白起再抖。 她这是恶寒的。 总觉得他好像要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 陈白起不知道后卿跑来梁州城打算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的秘密,她身上还有事,父亲跟姒姜他们还在八公山等着她,于是她决定赶紧跟他们这伙人分道扬镳得好。 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心直口快、心揣仁善的江湖儿女,她模范着当初认识的一个女汉子,直接抱拳道:“救人不过随手之事,你们不必谢恩,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我这边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掉头便要走,但没迈开几步路,就被后卿喊住了。 “慢着。” 陈白起不想慢,她选择听而不闻,却不想听到身后孩子扯开嗓子的哭声。 哇啊、哇啊—— 陈白起脚步一滞,一脸如遭雷殛。 她忽然想起,她不久前才刚接了一个主线任务,那就是送这个叫阿乖的孩子回家。 既如今得知这孩子是后卿生的,而后卿是赵国的相国,那她要完成任务,岂不是要将这孩子护送到赵国去? 再说送孩子,自不得还得附带一个大的,那她这一路上,岂能安好? 陈白起很想干脆放弃任务算了了,但脚却始终迈不开来。 “还有何事?”她头都没回地生硬问道。 后卿额前的血玉流转过一道光,他黛眸微弯,很是无奈地提醒她:“孩子哭了。” 她还没聋,她当然听得见那孩子哭了。 “然后呢?”她耐着性子又问。 后卿这时从后方走上来,绕了一个弯与她面对面,并将怀中襁褓中的孩子递上去,面带微笑。 “所以……你再抱抱他便不哭了。” 陈白起:“……” 何等何厚无耻之徒啊! 看到被送上门的孩子,陈白起此时此刻有一个十分阴暗的想法产生。 要不……她直接将孩子给抢走算了,然后由她独自将人送回赵国,送到相国府上去,这样一来任务不就顺利完成了。 但最终她也只是想想,她带孩子也只有半桶水,若将人家孩子从他父亲手上夺走,最后还没给照顾好,她只怕会被后卿这心眼比针还小的家伙追杀到天涯海角吧。 再说这从亲人手中抢孩子这事,就跟人贩子拐卖一样,简直道德沦丧,她也干不出来。 “主上——”透这时也走过来,看到主上竟将孩子递给那个不知底细的少女,他猫瞳微微瞠大了一些,但看到哭得可怜的小家伙,他犹豫一下,试探地伸出手道:“不如让我试试?” “你行?” 后卿看他。 被主上那幽深的眼神看着,透有些虚,但他到底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他硬着头皮地点了点头,将孩子抱了过去。 但却不想,怀中的小乖刚移了怀抱,哭声一哑,没过一秒,却是蹬腿揉眼,哭得更是厉害了。 透感觉耳膜都快被震穿了,他脸一黑,手足无措地连忙将人塞到陈白起手上。 “还是你来吧!” 他赶紧躲远些,不就抱一下嘛,也不知道自已哪招这小祖宗的烦了,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被塞了满怀的陈白起一脸懵然。 这些人是将这孩子当成什么了?烫手山芋吗? 抱着烫手便甩给别人? 陈白起眼神不善地扫过一脸无辜微笑的后卿跟满脸委屈不解的透,但眼见这孩子被他们转来转去折腾得厉害,终是心有不忍,将孩子好好地抱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一到陈白起怀里,便哭声渐停,他委屈可怜地抽噎了几下,便含着拇指,将小脸蛋儿挨在她胸前。 她又重新检查了一下他包着的布巾有没有尿湿,随口问道:“你们身上有带孩子吃的吗?” 吃的? 透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他们先前出城给这孩子找到了能吃的,他回头板着脸对一个甲士道:“东西拿来。” 甲士反应过来,摘下腰间挂着的东西,递上一个装得鼓鼓的囊袋。 陈白起接过透递过来的袋子,便好奇拔开一闻,一股很腥很浓的奶味蹿入鼻子,应是山羊奶。 这东西倒是适合这七、八个月的孩子喝,只是陈白起也疑惑,这孩子的母亲呢,将这么小一个孩子交给一个没奶的父亲带,难道就这么放心? 先不说这么大的孩子需要母亲的呵护,光是应对他的吃喝拉撒便是一桩麻烦事,尤其摊上后卿这样一个假仙的父亲,一遇上事便有将孩子送人甩手的嫌疑。 “这煮过了?”她问。 透闻言讶异了一下,这玩意儿还要煮吗? 他回头跟其它人交换一下视线,见他们也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这事。 “没煮。”透干巴巴回道。 陈白起扫过他们一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透着不满:“天气这么冷,这奶刚挤出来又腥,就这样喂他喝了他可能会生病。” 倘若她今日不在,他们是不是就打算拿着这袋子又冷又腥的奶直接喂给这孩子喝了? 主要是这生的羊奶可能还有各种细菌,且煮的时候还需要掺些水来稀释一下浓度,但这些说了他们也不懂,她也不想费神跟他们讲太详细,她只道:“这奶得喝温热的,冷的会伤到他肠胃,另则熬煮时掺些清水,太过浓稠不好吸收。” 众人对视一眼,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时都没有动作。 倒是后卿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他吩咐道:“去烧火。” 如今四处都是溢涨上来的洪水,他们被困在一定范围内哪也不能去,找点事做也无妨。 后卿既已开口,甲士一众自然是立即活动起来开始做事。 捡柴烧水倒是难不倒他们,很快他们便找来石块围篝烧起一团火,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在这种阴湿寒冷的天气众人围成一团烤火倒也是暖和。 陈白起本身有巫力护身倒是不怕冷,只是如今巫力不继,又穿着一身湿润的衣裙,多少也感觉到了手脚冰凉。 怕这孩子会冷着了,陈白起抱着他凑到火边,便问他们要煮食的饮具,但这群莽汉子面面相觑,却没有哪一个手上有够热奶的饮具。 陈白起感到头痛又无语地站起来,跑到周边泛滥的洪水边假装找寻,最后从系统内“捡回”一个有缺口的熬药瓦煲,她将奶倒在里面煮热,问他们要了些清水加进去,待煮好了温凉后,又倒进袋囊之中慢慢地喂给小乖喝。 小乖倒是不挑食,也有可能是饿着了,他不排斥羊奶的味道,开怀大口地畅饮喝足了。 趁着瓦煲还烧着,陈白起从身上斜挂的挎包内抓出一把栗米,用这些栗米熬煮了一锅稀米汤备着。 她打算喂完奶后再给孩子喂些米汤补水,省得喝多了羊奶燥了。 见她同样一双手却将之前闹腾不休的孩子照顾得妥妥当当,其它那些大老儿爷们看着都既佩服,又深觉无事一身轻,先前的紧绷都不见了,浑身轻松了起来。 “好了,孩子现在不饿了,也不会再哭了。” 陈白起忙了一歇,终于将孩子又哄睡了过去,便想着将孩子还给他父亲带,却不想后卿束着双手摆出一副后爹姿态,压儿不接。 “嗯?” 他看了她很久,但在她眼眸望过来时,又瞥开了视线,他嘴角噙着笑意,温文无害道:“这孩子倒是黏你,想来孩童虽是懵懂,但却天生能感知到人心善恶,你救过他,如今又费心照顾着他,那便不如好事做到底,再替我照顾他一段时日吧。” 哈? 陈白起荒谬道:“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一直照顾他?” “你帮了我们,你惹愿意,你可以认这孩子当义子,那便是名正言顺地照顾他了。再则,我们一群男人都并不会照顾孩子,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倘若你仁心尚存,不忍他小小年纪便夭折在这里,便先代我先照顾一下他。”后卿想说服人时总是显得很是诚恳,哪怕提出的是一些无理的要求。 他这不是在碰瓷了吗? 还给她来道德绑架这一套! 陈白起怒了,有些口不择言道:“敢情我救了你们,就还得负担起你们父子俩后半辈子的生活不成?你现在就让我认义子,那我往后是不是还得认一个义夫啊?” 她以为她这样出言不逊会惹起后卿的不满,继而嫌她言谈粗鄙不愿与她深交,却不想后卿闻言连脸色都没有改变一下,倒是透等人不满她口出狂言来调戏自家相国,几十人刷刷刷地齐站起来,寒甲映冷光,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四章 主公,阿乖跟阿乖父亲(三) 陈白起才不怕他们呢,哪怕她现在处于虚弱期,那也是蜷缩起利爪尖牙的庞然大物,他们顶多算一群“活泼”过头的蚂蚁。 在她的预想当中,她只想跟后卿翻脸、掐架,然后双方不欢而散、各奔东西,他鄙夷她,她逃之夭夭。 只是她料到了所有人该有的反应,却没有料到后卿他的天生反骨。 他修剪干净的指尖摩挲着碧玉指环,一下一下地转动着,风吹过他鬓角须发轻扬,他喉中隐了些许笑意,正经道:“你若愿意,多一个义夫也是使得的。” 他在说什么? 陈白起都怀疑自己的耳朵生毛病了。 不,不是她耳朵有病,而是他后卿有病,还不肯吃药的那种。 “你为了儿子,连自己都能卖?”她简直目瞪口呆了。 儿子? 后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玲珑缀月华般眸子微微上挑,然后笑道:“为父母者,何辞劳苦付出,更遑论一副身躯,望你能体谅介个。” 她什么时候跟他要“身躯”了,他想付出,难道她就得感激涕零地收下! 陈白起脑子一反应,便醒悟自己这是被人反调戏了。 这人可真睚眦必报,为了一时嘴炮爽,都不惜自降格调。 可这完全都不像是后卿会做的事,难不成他现在生了孩子都开始这么不挑了吗?连一介武夫村姑都不放过?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用隐忍可忍不下去的语气道:“你家夫人知道你这么……”暗骚吗? 后卿见她想冲上来挠他几下却又最终憋下去的可爱模样,很想伸出一只手让她尽兴折辱,但这想法太变态了些,不好当众宣出于口中,于是面上叹息道:“夫人失踪许久至今未归,偏这孩子幼小可怜,又无人照顾,吾方才托女侠相助。” 周边吃瓜的人看着这他们两人的对话,表情一度魔幻崩裂,他们很想扇清醒自己,莫不是还在做梦,要不然他们怎么感觉都快不认识眼前这个“卖身为子”的相国了。 还有他们一本正经讨论的“夫人”是个什么鬼? “不行,我家人还在等我回去,恕难从命!”她直接一口回绝了。 呔,回答得太顺,她又忘了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 “家人?”后卿眼眸微眯,神色一下淡了许多,那削薄的粉优唇瓣边角平仄不显:“莫非……女侠成婚了?” 陈白起板起脸:“……没。” 气势怪弱的。 后卿一下面生华彩,他本就生得俊美,一双眼睛汇聚了浮生幻月,恍若另一幅天上人间融入其中:“不知女侠姓名?在下赵国后卿。” 竟是直接报真名,玩这么大! 陈白起眸光微闪,想随便编个假名唬弄过去,但嘴上嗫嚅几下,还是吐了真名:“陈芮。” 这具身躯本应姓般若,但她游走四外报一个非中原人的姓氏着实相难解释其中缘由,便仍顺陈父作陈氏,至于芮,从这一世懵懂记事那人便喊她这名,她性子懒怠于改名,便沿用至今。 后卿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姓名,面上略是遗憾地询问:“女侠当真不愿与吾等一道离开梁州城?” ……倒也不是当真不愿,一想到任务哪由她任性作主。 她瞄了几眼怀中抱着的小糯团子,提不起兴致问道:“那你们要去哪?” “秦国。” 一心以为他们打算返赵的陈白起再次懵了。 她用责备又无法理解的眼神瞪着他:“天气寒冷,你带着这么小一孩子不赶紧回家,又跑到秦国去做什么?” 主要是,他们跑秦国去了,她该怎么完成任务,总不能真靠抢吧? 喂喂喂,这女人过份了啊!他们家相国是何等雄韬伟略的人物,岂是她这等小人物能够大呼小喝的,哪怕有救命之恩也不行! 透等一众,再次对陈白起主动发起了死亡眼波。 倒是后卿不觉她这口吻语气有何问题,反倒是十分有趣地回道:“正是要带这孩子回家啊。” 神的带孩子回家啊,他一赵国相国,权力滔天,却带着孩子回秦国的家,这是孩子的家宅变异了,还是他投敌叛国了? 嗳,等等。 陈白起忽然想起她得到的那一张“幽冥军布防地图”,其圈划的一部分便在秦国地域,她倒也是要去秦国跑一趟的,再者主线任务“护送”这次没有限时,这事或许还是可以商量。 “你们要去秦国需盘桓多长时间?” 她若暗中跟踪着他们的行迹,等她完成她要办的事后,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顺道搭上她一块儿去赵国送孩子完成一个任务? 后卿想了想,倒是回答了她:“少则一月,多则二、三月。” 这么久? 透的脑袋是左右来回看,到最后他看不过眼相国那反常的有问必答,愤愤道:“主上,何需与她汇报,若是想寻人照顾孩子,待水势下沉,透便去梁州城中逃难的人中寻一个乳娘便是,无需非要勉强她,欠她的,稍时透便送上万金于她。” 透以为相国是为了让人给他带孩子才这样委屈求全,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陈白起听透那财大气粗的口气都给气笑了,她眸瓣似三月春刀睨向他,摊出小手:“何必稍时,刚好都在,便现在货款两讫吧。” “你说谁是货?”透反应奇快地猫眼一竖,尖牙都要咧出来了。 陈白起眨巴了一下眼,无辜道:“我说谁是货了?” 透一噎,气极:“你个刁野山妇……” 话到一半,突然脚下平履忽地动山摇了起来,陈白起第一时间伸手抓过后卿,将怀中孩子抱紧,她神色一肃:“抓紧我!” 那头透一稳住身形伸出的手一空,他愕然地看着自家相国被人抢走了。 不对啊,方才明明是他靠得离相国更近些,按理是该他先拉过相国的才对,除非是相国……他自己靠过去的? 透一脸受打击的惨败模样。 “应是地裂来了,别愣神,河水应会再上涨,再往里面走些!” 陈白起率先带后卿便朝林子里钻去,不远处流淌的洪水受地震影响激烈的晃荡起来,水碰山壁溅飞数米高,后方大片的农田瞬间被搅入浑水之中,这座看似巨型的坡林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拽动着,左右晃动得厉害,地上倾斜的山石咕噜咕噜地滚落,人跟本无法在原处站稳。 轰隆轰隆……远处的水流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分裂开一样,所有事物都开始往下沉去,他们后方的地方寸寸分裂下陷,其场景着实吓人。 没再多看,陈白起将襁褓收紧,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后卿朝平坦开阔的地方飞奔而去,后方紧追不舍的赵军一等人却是悲催的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越拉越远,那看着瘦不拉叽的少女跑起来却是健步如飞,在这样晃荡震动的地面她就好似不受影响似的,偏生他们这群看起来牛高马大的男人却是跌倒了无数次,撞破了头,靠爬带拉才勉强能够移动。 越过林子来到一处斜下坡,坡下已淹了到小腿的水,陈白起眺目望去更远处,那边隐约可见八公山,以她视力可以辨别上面惊慌抱树站着许多人,有老有小,三两成群,有些身形晃悠站不住脚的就跟下饺子一样跌落水中,一回头入的人便消失在茫茫荤水之中。 她不知道陈孛他们怎么样了,她心中着急万分,可眼下又一时赶不到八公山去。 地裂一波接一波地持续着,由于陈白起手上加载了系统区域地图,再加上一早她便分析过这附近的地形结构,在别人慌乱茫然之际,她为向导带着赵国一干人等顺利地找到一处地势比较平缓的地界,这附近大范围内没有悬崖峭壁和陡峻岩石,相对而言危险不大,周边虽有树,但由于树本身有根扎土韧性十足,短时间在地震波作用下不至于会折断倒塌。 陈白起一马当先将后卿带到了安全空旷的地界,只闻一声震闷轰耳的声响在后方响起,却见后卿一把攥住她,眸色沉凝道:“透他们还在后方,方才山石摇摇欲坠,只怕会有滑坡……” 陈白起想起方才穿过林子,斜坡周边有许多陡峻岩石,如今摇晃得厉害,山体一旦松散当真可能滑坡崩塌,她将孩子迅速塞进他怀里:“看好孩子,别乱跑!” 后卿还不及说什么,她一转身便步化为烟而去。 当她赶回恰好看到惊险的一幕——高处一方泥土松塌一大片,裸露出的大块岩石受重力影响滚落下来,而前前后后几十个赵兵甲士侥幸跑掉了十几个,还剩一大部分前后不得,仰头一脸惊恐呆滞地看着上方快速淹落的沙土与大石,面显死相。 陈白起身影一闪,瞬间便出现在十数米开外,她双手快速结印,一股强大的气流延展开来,如一个巨大的屏障挡在上方,那掉落的沙土嘭地一下撞飞出去了。 陈白起一人承受了全部下坠的力,可想而知受到了反噬,她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血,但她眸若坚冰,周围肆虐的风气卷起她的长发如魔如狂,地上战栗的石子受气场干扰跳动不止,她周身如千万条光电闪烁令人目眩神迷,难以拔除视线。 卧、卧嘈,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当少女出现打救他们那一刻,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心潮澎湃的激动,什么叫死里逃生的惊喜,什么叫曾经的他们对她爱搭不理如今的她让他们高攀不起! “还不快走——” 众人跟个惊魂未定似的,一个个脸色惨白,被她厉声一吼,都如梦初醒,快速爬走来,赶紧逃离这危险的出事范围。 透也受到了来自于灵魂冲击,他方才站得较远,倒没有被山体滑坡波及,但他想救人却发现他连迈步第一步都不敢。 他根本无法靠一人之力挽救即将被山石泥土掩埋的同伴,他本以为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做得到。 但最后他看到有人办到的,还是之前被他没有放在眼里,打算随便给些财帛才发走的人。 这一刻,他感到了羞愧跟丢人。 如此高人岂是用这些俗物能回报的,他现在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他走了几步,一咬牙,又跑回头拉起她:“一起走!” 陈白起累得慌,也懒得挣开他。 等他们都回到后卿所在的位置时,地裂震感最强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切好像都暂时平静了下来。 “主上——” 透一脸都是灰跟泥土,身上动起来更是尘土飞扬,当然其它人比起他来,还要更狼狈,但是后卿稍微关注了一下人数——一个不少,无伤无残,全都活下来了。 后卿心神晃漾,口中甘苦交杂,看向陈白起眼神复杂得让人心颤,但转瞬,他又恢复成让人看不清的模样。 陈白起晃开透还拉扯着的手,先一步走到后卿身前,双手自然一伸,便方才塞到后卿手怀里的小乖又给抱了回来。 等将人抱回来之后,她有些发愣。 而后卿也是一脸好笑又探究地看着她。 “还是给我抱着吧。”后卿看得出来她很累了,他难得体贴道:“谢谢你替我将他们带回来。” 陈白起有些恹恹地,她身上渐渐有脱力的症状了,但她心中还记揣着一件事,她低头看着怀中没有知觉的小乖,方才逃跑太过惊险,担心会吓着这么小的孩子,所以她用巫力暂封了他的五感,她一回来便给他解除。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便将小乖还给了他。 见她耷拉着眼皮,反应迟钝的样子,后卿望了一下四处没有什么可以靠挡全息的地方,由于怕地裂震塌,他们现下所处的地方四面无遮物,空空荡荡,视野开阔。 于是,他脱下了身上披着的斗篷铺在地上,扶着她:“你先躺着休息一下。” 陈白起忍着内息的翻涌,喉中那一口腥甜被她硬生生吞了回来,她没坐上去,而是弯下腰捡起斗篷掸了掸灰,又重新披回他身上。 “我这一身已经比地面都要脏了,还讲究这些做甚,马上入夜了,若找不着能用的干柴起火今夜只怕得熬着寒意入睡。” “用我的吧……”透赶忙递上一件披风,这是他刚脱下的,他见陈芮状态不好,些许是方才救他们时受了内伤,他心中像猫抓一样烦燥不安,总想为她做些什么来报答。 没等他送上去,他旁边却是接二连三有人送出手来朝前挤。 “还是用我的吧……” “我的……” “用我的吧……” 眼看几十个人都争先恐后脱下身上的御寒衣物递上来,陈白起微愣,后卿却是柔光漫溢入眸色,轻软地看着她道:“看来你面子比我大啊。” 陈白起推开他们:“不必这样。” 她随便挑了处干草地便席地而坐,她阖目开始打坐加紧修复体内的损耗。 后卿见她那坚强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眼神晦暗了片刻,他对透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与我细细道来。” 透一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心尖尤余一股惊悸与激动。 他快速将他们遇到山体崩塌险些大半人折进里面,在最关键之时陈芮是如何出现,如何出手救出他们的事一一述说出来,其它人在旁听着,眼神也随着透的回溯而起伏变化。 眼下的他们情绪最是高昂之时,越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们便越是难以平复,谁都不想死,尤其是这样窝囊意外的死亡,所以在最绝望时被救出的记忆越是深刻难忘。 相反,费力救了他们的陈芮反而低调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施恩莫望报的这种大能淡泊心性可见一斑。 —— 当陈白起从混沌缠绵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脑袋枕睡在一条结实温暖的大腿上,她怔仲了几秒,仰头一看,却原来是后卿盘腿半抱着她放睡,她身上及肩部位还披盖着一件斗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六章 主公,孩子是谁的?(一) 陈白起回了他一眼,轻声道:“是赵国相国后卿。” 姒姜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 陈孛脸色变了变,自是没料想到会在楚国边境遇到这个人。 倒是巫长庭不明所以他们的反应,他微讶道:“圣主遇上赵国的相国?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中原人传其为鬼谷传人,其智如妖,赵国曾是诸强中下国力,其国君治国平庸无能,险被列强楚、郑等国吞并,但后来却是一名布衣少年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挫败了楚国的强势进攻,令赵尤一息留存,眼下十年过去了,赵国俨然亦是诸强之一,后卿此人着实能力非凡,令人仰望啊。” 陈白起听了他的话,小声嘀咕道:“他确实厉害,就是心胸小了些。” 她声量不大,别的人只听见她含糊的字眼,没听仔细。 陈孛不解地急眼问道:“既是国中股肱之臣,他之安危举足轻重才是,为何会亲自去秦国?”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他其实有些怵后卿,当年在平陵县发生的战事尤存记忆,那人看着是个人,却净干不是人的事。 陈白起只能耸耸肩,道:“不知其目的。” 姒姜这时回过神了,他连番吐语道:“可是你不是来梁州城找图符的吗?虽然梁州城眼下被淹了,但或许图符仍旧在某个梁州人手上,你如此轻易便放弃了?再说,你要去秦国完全无需与后卿一道,秦国我也待了一段时日,国中各处尤其是秦国国都我都熟,我带你去便是了。” 陈白起见他越说越逼近,她不由得仰着脖子退后,回道:“你这么激动作什么?” 姒姜一僵,眨巴眨巴眼,重新坐回头,理了理领襟褶皱,慢条斯理道:“我激动吗?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么些人,其中陈族长是楚国人,你眼下又是巫族异域人,我呢也不是楚人,咱们来历太复杂,不好统一口径,不宜于后卿此等阴险狡诈之人久处。” 啧啧,听听这形容词,阴险狡诈,这是生怕人不知道他对后卿这意见大了去了。 巫长庭不懂他为何如此坚决反对,他只平常心道:“我倒是挺好奇这个人的,如有机会见面倒是可以认识一下,再者如今的秦关不好过,先前便听酒馆的人闲谈,秦国近日内出了一件大事,事关秦王,但凡过关入城的人都得凭“节”与“传”一一验证来处,正因我们来历不清,更需要混水摸鱼。” 诸侯国近期出行了一种政策,便是从别国来的人或者官员必须持“节”“传”等凭证方能放行,“节”代表出国的护照,“传”则是一种文字补充的材料,供出关时进一步核查,如果入城没有“节”,被查到那就问题大了,城中戍卫立马拿下送进监狱。 要说姒姜身上倒是有这两样凭证,但巫长庭跟陈白起却是没有的,他们本身来自异域便相当于偷渡者,没有经过正当的合法手续便引渡入了楚国,而陈孛的身份来历清楚,倒是可以去楚国县衙办理出国凭证,但这样一来他的行踪便会被人查出来。 姒姜混了这么久,身上还是有些来历,他道:“不必担心,这事由我来办,你们还是先去找图符。” “图符已经找到了,所以不必再留在梁州城内。”陈白起告诉他。 姒姜却似不相信地看着她,荒谬道:“怎么找到的?你昨日与我方离开不足半日,然后便是回城向梁州城民示警天灾,这期间你都分身乏术了,怎么一下就找到了?” 说起这个,陈白起也是跟做梦似的,她便看向巫长庭:“不是我找到的,而是巫大哥。巫大哥,这图符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知那人手中有图符?” 巫长庭回想起这事,神色凝重,他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跟他们从头讲述了一遍。 却原来他四处游走打探与图符相关的消息时,意外在街上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他心下有些在意,便跟踪了上去。 最后确定了这人是南诏国骥骑的一个武副将,这个虽然在南诏国官职不高,但他却是白马子啻一手提拔而起的,因此在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对他有了关注。 巫长庭为官时便曾看过他与白马子啻一道出现过,这人五官瘦长似猿,还长着一对招风耳,模样甚为奇特,因此对这人印象深了几分。 他见到这人去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房子与一人接头,那人蒙着面包着头,行事十分谨慎地递给他一样包着的东西,两人在一起秘密接头之后,武副将便钻入另一间屋中,一番重新打扮之正打算要走,却被巫长庭给拦下了,他没有认出易了容的巫长庭。 再之后便是两人言语试探,你来我往,最后直接交上了手。 但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后面发生的天灾,一路上两人惊险地逃蹿,几次交手又错开,武副将之前在南诏国便有意藏拙,此番危险之际却是全力应对,一时竟与巫长庭打得难分难解。 再之后,他们便是遇上陈白起,为了从她身上逃脱,他不得不断尾求生,抛下了图符这个饵。 陈白起听完其实心中有很多疑惑,但她更在意一点:“你之前那一块图符便是在白马子啻的书房密室得到,这一块又是与陈白子啻的人有关,莫非……白马子啻也在秘密收集图符?” 巫长庭自然也考虑过这些,但没有结果的事多想无益,他道:“是与不是都不要紧了,现在所有的图符都在圣主手上,你可以比任何人都快一步寻到幽冥军。” 叮——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主线任务——幽冥,任务奖励已送发,请尽快查收。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人物已获得重要信物“君授册”、“幽冥军布防图1”与“路引香制作图谱1”,请利用手上的现有道具找到分布的“幽冥军”,接受/拒绝? 陈白起自然是接受的。 她这些时日她没少花心思琢磨君授册的正解使用方法,终于让她找到金葫芦的特殊之处,剩下的便是将“路引香”制作出来,虽然目前还不清楚路引香的具体用处,但听名字就知道应当是引路所用。 陈白起看了看“路引香”的图谱,上面制作所需的东西有十几样,有七类木料,六种香料,还有二种石头磨成的粉沫,上面有图样比照,还有名称,她不知道这些东西稀不稀罕,好不好找,待有空抄下来问问姒姜,他会易容奇巧,应当对这些物什比她要更了解一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七章 主公,孩子是谁的(二) “所以,最后的决定?”陈白起一一看向他们三人,看他们有没有其它的意见。 “说来说去,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姒姜懒懒问她。 巫长庭道:“我自是听圣主的。” 只有陈孛一想到后卿便后脖子发凉,他闷闷道:“为父去哪儿都可以,只是这后卿是个不好相与的,娇娇儿是打算与他据实以告?” 据实以告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这样隐晦的问只是想知道陈白起在后卿哪儿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他有没有认出她原来的身份来。 两人对外声称拜了干亲,以父女相称,这事倒不干预别的人什么事,只为在巫长庭那儿留下印象,以后也好顺理成章解释给别的什么人听。 陈白起劳累奔波了一日,神色都有些恹恹的,她撑起精神先回了姒姜的问题:“我遇上他时,他正抱着个几月大的孩子,孩子的阿姆不在身边,一群大老爷儿们慌手慌脚不会带这吃奶的孩子,便一直撺掇着我这个村妇给他们带孩子,我倒是拒绝了,可他硬是不接受,所以我也不能直接翻脸,便想着缓缓这事,与你们先商议下再做决定。但我估计我已经被他盯上了,想在他那儿脱身只怕不易。” 她说完,又调头对省心的巫长庭点了点头:“行,那你随我行动。” 最后她转过身对着陈孛,唉声叹气道:“他可不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我身上下了鸣蜂香,无论我跑到哪儿,他便能循香引蜂来找到我,所以如果我想甩开他自己去秦国,最后的方式还是——做掉他。” 要不是系统提示她被下了那听都没听过的鸣蜂香,她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着了那后卿的道,她就奇怪她当时可以溜得那么轻易,原来是因为他溜狗的绳子够长,反正另一头早已被他攥得紧紧的。 哈?! 陈孛被她最后那一声恶狠狠的语气吓了一跳。 “怎、怎么做” 姒姜白了放狠话又不做的陈白起一眼,跟当真了的陈孛呵呵笑道:“她就是在跟你胡扯瞎编,她能做掉后卿?”他又黑着脸对陈白起道:“你又怎么招他了,怎么就被盯上了,怎么就不能脱身了?” 这两人私底里向来不清不楚,多有纠葛,她若真拿后卿不胜其烦,凭她的本事还能让他后卿占着便宜? 巫长庭却关注到另一件事,他脸色沉凝道:“鸣蜂香是什么?可对圣主有害?” 姒姜颦眉地凑近她身上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香味,他见他们都是一脸茫然闹不清的样子,便跟他们讲解道:“鸣蜂香我倒是听过,却也是第一次见,这个鸣蜂香是阴阳宗专门用来追踪人用的,他们用一种特殊的香留在人身上,自己跟别人都是闻不到的,但天外之峰下的苍驹南蜂才能够捕捉到。” “这倒是跟我族的雌雄篦虫作用相似。”巫长庭听明白了。 姒姜却不以为然:“江湖中会使用这种手段的人不算少,但也是各有各的弊端,这个鸣峰香虽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别人身上,但这种效用最多半月就会消失。” 陈白起见他对这类追踪类的事张口便来,看来她手上那份路引香图谱的事有戏,只是眼下不便讨论这个,待路上找机会再与他探讨一下。 陈孛听完马上接了一句:“可半个月的时间早就被人追上了。” “就不会跑快些?”姒姜盯着陈白起怒其不争道。 陈孛见姒姜这一个晚上都在阴阳怪气的说话,也恼了:“你当后卿是个傻的,你知道的他能不知道,他下这鸣蜂香的目的根本不仅是为了追踪,而是为了警告,他的手段层出不穷,与其与他斗智斗勇,最后被他如跗骨之蛆穷追不舍,还不如暂时和平同处,眼下又没有到非你死我活的地步。” 说来陈孛的话也正是陈白起心中所想,她觉得目前后卿对她也就是猎奇的心态,他不了解她的来历,或许是见识到她异与常人的能力,有意想招揽她入麾下。 姒姜噎了噎,他脑袋倒是一下清醒了许多,他不服道:“他为何非要让陈芮留下,那孩子——”突然姒姜喉中声音一下消音,他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地看向陈白起:“你说,他有孩子了?!不对,那真是他孩子?” 他的声量一下拔高,足以证明他内心的难以置信。 对于他的后知后觉陈白起很是无语,她横他一眼:“对,是他的儿子,长得跟他老父一般国色天香。” 此时此刻,也不管她这种连带的称赞话了,姒姜忽然笑开了,眼波弯弯,跟个要张灯结彩要娶老婆的地主似的喜气洋洋:“他这是娶了夫人又生了儿子啊,甚好、甚好,为何才生一个呢,明明儿女双全才是人生美满。” 陈白起嘴角一抽:“人家娶妻生子又不是你,你作甚如此开心?” 陈白起表示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陈孛却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他不想理他的小人得志,只对陈白起道:“虽说一路走,但你也说了他只邀了你一人,我们如何跟队伍?” 陈白起想了一下,才道:“我会跟他谈的,相信他不会拒绝,只是需要重新再精细地易容一番,不叫他认出我们来,平日你们也不必与他们打交道,我去雇个马车待在里面,待进入秦关时,他若不嫌我们耽误他正事,便正好让他寻关系将我们弄进去,这事姒姜也就不必费神了。” “混进跟他们一路,倒是还可以避免被楚国的人追捕到。”既然有了决定,巫长庭也有了其它想法:“另外,跟在他身边或许还能探知到一些其它的消息。” 比起巫长庭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陈白起其实内心的想法更多。 她一向知道后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所到之处必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不用猜他去秦国就是要去搞事的,就是不知道这事会不会跟幽冥军有关。 “对了,月半族老来信说长圭囝在楚国被人废了巫力,又失去了一段重要的记忆,想请问圣主可有办法为她恢复?” 一离开丹阳巫长庭便联络上巫武将长圭囝带回归墟了。 由于陈白起从不避忌姒姜等人谈论族内一事,是以巫长庭待他们的态度也很微妙,他也不会特意避开他们单独与陈白起汇报一些事情。 陈白起揉了揉额角,道:“他这是来试探我的吧,该怎么说你看着办吧,至于帮她恢复……”陈白起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办事不力不受惩罚还要给她奖励?月半族老怕是老了,连奖罚都分不清楚了。” 巫长庭闻言已知道她的想法了,他道:“长庭知道该如何回信了,另外……”他顿了一下,眼神余光瞥了一下姒姜,道:“谢少主也来信了。” 陈白起放下手,水亮澄净的眸子看向他:“他说什么了?” 巫长庭正待出声,却见陈白起伸手打断了他:“算了,信给我,我自己看。” 她倒是没有多想,也没有故意避着人单独看,只是她看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便想说回去的时候抽空再看。 陈白起虽说并非出于什么暧昧的心理想亲自看信,但却架不住别的人误会。 巫长庭张着嘴,又重新阖上,他挑了下眉,看了一眼因为好奇却又按耐着不好当众询问的陈孛,与已不见喜色、只剩已嫉妒得面目全非的姒姜,眸含笑意。 他没说别的,只道:“一会儿圣主离开的时候,我便交给您。” 陈白起颔首,她又道:“你们趁着还没有天亮抓紧时间歇息一下,我得赶回去了,待谈妥条件再过来接你们。” “你老是这么来去匆忙,你才更应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陈孛心疼地说着她。 “放心,我先前睡了几个时辰,你们先睡,别送了,我先走了。” 她站起来,伸了一下懒伸,便揉着酸痛的肩膀出了门。 陈孛跟姒姜知道她不想他们送,便一人叮嘱了她几句,便目送她先生离开。 而巫长庭则跟着她一道出去给她取信。 —— 天刚微微亮时,八台山附近的潮水已消退了一大半,担惊受怕了一夜的梁州城民众迷迷糊糊地在翌日醒来,看着天空已恢复了晴朗,那不染一丝残阴翳的碧蓝天空,让所有劫后获生的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他们看着身旁完整无缺的亲人们,心底一阵一阵的后怕袭来。 叮—— 眼前一片五彩七色颜色相继炸开,陈白起突然听到系统播报。 系统: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物以一力善举挽救了梁州城一城百姓的性命,百姓为此感激你的恩德,获得民望值+300,名望值+700。 叮—— 系统:人物名望值达1000+,可获得“小有名气”的佩戴殊荣。 “小有名气”:当人物佩戴此称号在头上,在群众的号召力可提升10%的力量,你所讲的话会让一部分人无脑信从。 陈白起意外获得了“名望值”跟“小有名气”的光环,她怔愣了一下,望向万里无云的睛空蓝天,便好心情地扬起嘴角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八章 主公,丑头三组合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傻笑什么?”透伸了伸僵硬的懒腰走过来,虽然无所事事了一晚上,但由于没睡好,又在寒夜冷风中摧残了一夜,精神脸色都不算太好。 刚说完,忽然想起来这个看起来跟个邋遢村姑的小姑子实则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时,又赶紧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尴尬地补了一句:“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陈白起笑睨他一眼,眼底有着不着痕迹的审视:“你对我,好像态度不一样了。” 透没敢直视她,他抱了抱拳,权当为先前轻蔑她之事道歉:“请前辈原谅透先前的出言不逊,亦感激您出手救了兄弟们。” 陈白起琢磨着他喊的那两个字:“前辈?” 她怎么就成了他前辈了? 透煞有其事道:“我猜前辈定是特意隐瞒了真实身份行走在乱世的独行侠,只是透不知前辈是如何做到以假乱真,扮成一个十几来岁的小姑子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陈白起听了这话才明白原来透将她认作了装嫩的老前辈,这个老不是依资历,而是依年龄,难怪后来跟她相处时别扭中又有那么几分局促。 “主要还是这具皮囊真实。”她笑了笑,似真似假地回道。 透脸上的假笑一僵,怪异地重复一句:“皮、皮囊?” “哦,说错了,是人皮面具。”陈白起朝他一笑,不好意思道。 透想凑上前去看,又觉得太过冒昧,他眼神直勾勾地打量她的面部轮廓,好奇道:“前辈,不知这面皮是何人所做?竟让人细看也寻不着接缝的边角。” 他也见过不少人易容,大多数做出的假脸都有匠气跟别扭,想做出浑然一体的感觉的人着实太少。 陈白起眼下来去匆忙也没条件洗脸,还是之前姒姜做的那些伪装,那漂亮的心型小脸在脸型上做了些变化,变成了有些肉感的鹅蛋脸,再加上遮掩肤色的涂料经水一泡糊了一脸,令人看不太真切面目。 “自不是我。”陈白起随便回了他一句,便装不经意问道:“你家主上呢” 透见她不愿多提脸上的事,自当是高人的怪癖,他也不多问了,见她主动提及相国,他看了看左右,不确定道:“主上可能是去四处走走了吧。” 既然后卿不在……陈白起眨了下眼,小声问他,就跟特务接头似的:“我问你件事,你们主上带着孩子,那孩子的阿姆呢?” 透抱臂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许是死了吧。” 陈白起觉得这事就挺意外的:“死了?怎么死的?” 透皱眉,无所谓这件事,所以口气随意道:“不清楚。” 陈白起更奇了:“为何不清楚,孩子的阿姆什么情况,难道你家主上都不关心?” “主上为何要担心她?”透古怪问她,一脸不解。 陈白起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撞破了什么:“……” 老婆死不死都不担心,那他还担心什么?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道磁性低笑时有几分缱绻勾人的声音:“有什么问题,不妨亲自问我本人便是,何须经他人之口呢。” 陈白起蓦地转过身,只见后卿正站在那儿,他衣若轻云浮兮,一双明目如同群星点缀,玉容无暇,额中悬垂的血玉令他神韵独特。 听到了? 陈白起眼神闪烁了一下:“方才只不过与透随意聊几句,不耽误你们了。” 她打算赶紧溜了,却在经过时被后卿伸手给抓了回去,两人面对面。 一高一矮,一望一低,气势上稍微有些不对等。 “这孩子的母亲乃敌国培育多年的细作,被有心人查出了些蛛丝马迹便想带着孩子连夜潜逃回国,只可惜最终孩子活了,她却死在了敌国。”后卿解释给她听。 这事……这么复杂的吗? 陈白起连连点头,干笑一声,为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喜好背地里八卦私事的人,她摆出面色肃容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各国之间不仅在战场上较量,连后院之事都是危机四伏啊。” 后卿挡在她身前不让她走,甚为赞同她这句话,他悠悠道:“后院的女人多了,自然就容易藏污纳垢。” 有这觉悟,又干嘛在后院塞这么多女人。 不过转念一想,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自己性淡不主动纳,也会被其它人以各种理由巴结送入府中,再者又不是女人,无须为谁守节守身如玉,收也就收了。 “但孩子是无辜的。”她感叹道。 后卿眸底漾了丝笑,他瞥了一眼被其它人抱着的孩子,语气轻然道:“有那样一个母亲,他生来便不算无辜,只是他同时也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总感觉他们俩所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后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看了看天色,道:“你先前说你要去八公山接你的家人一道去秦国,眼下低洼处已潮退,官径朝西一截可通行,倒是可以早些出发了。” “哦。”她应了一声,又多看了他一眼:“早上给孩子喂奶了吗?” 听他说那话,她都觉得他可能有迁怒的嫌疑,毕竟从昨天至今天,他对那孩子的态度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后卿朝她很是后爹一笑:“不曾,等你回来再喂吧。” 陈白起眼皮一撩,很想问候他一句——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吗?莫不是打哪儿捡来的一个便宜儿子吧。 最终她还是扛不住人性的光辉将小乖给喂了些米羹,将打湿的尿布给换了,可惜他们身上没有准备替换的布巾,只能让他暂时光着屁屁包好。 —— 灾难过后的梁州城民众不少人也开始向外活动,他们身上带的食物本就不多,若城中洪水不退他们也总得想办法生存下去。 陈白起回了一趟梁州城,看到城内的水仍旧没退多少,一片汪洋水泽,城池建筑房屋已被毁得差不多了,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不多,剩下的只能靠当地的县令上报州郡来处理这批难民。 陈白起忙完奶妈的职责一回到八公山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三人,一时彼此之间沉默了许久。 最后,是陈白起沉痛道:“你们这是朝着非人的地步整的?” 同样沉默的陈孛与巫长庭闻言同时愤恨地瞪向一脸我很冤枉的姒姜。 姒姜如今的模样那叫长得一个丑,歪嘴斜眼,还嘴角粘了一粒长毛的黑痣。 他乐呵一笑,十分猥琐:“是不是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二眼了?” 陈白起恶寒地点头。 “那就对了,正是要如此。”姒姜点头。 陈白起却不敢苟同:“不是,一个人长得好看的确容易引人注目,但丑过头也是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我觉得不必刻意这般。” 姒姜抓了几下头上干燥的假发,一意孤行道:“后卿这帮人自视甚高,丑得出奇反而安全,总归他们不会冲上来扒拉咱们的面皮,待他看得辣眼不与我们接触,岂不更好。” 这话倒也没错……陈白起想了一下,便无视陈孛与巫长庭望向她求救期待的眼神,对他道:“给我也再弄弄,我总不能一直花着一张脸吧。” 姒姜一下兴致勃勃道:“你想弄成什么样的?” 陈白起眼神一一划过他们三张脸,同出一辙的丑,最后无奈道:“我跟人说了,我来接一个爹二兄长,你说我若长得跟你们不一样,那他们能相信我们是一家吗?” 姒姜要的就是这个,他立马打包票道:“那好办,包管你丑得……” “不——”陈白起断声谢拒:“普通平凡一些就好了,你们可以躲着不见人,可我太丑就不太好出门了。” 陈白起虽然并不是一个十分在意皮囊外貌的人,可她也绝对不是一个不懂审美的人,要扮成跟他们一样鼻下长倒葱毛,鼻头长肉瘤,睁着一双死鱼眼,一头酥上天的爆炸头,她真的觉得这样走出门很容易被人套麻袋。 这时,陈孛跟巫长庭射向她的视线同时带上了怨念。 他们也不想弄这么一张丑得出奇的脸出门在外啊。 见陈白起十分坚决,姒姜最终只能悻悻地收起满腹小心思,替她重新收拾一番,由于他们跟陈白起相处过,所以五官上面不好再做大改变,只能在皮肤上做文章,最后她顶着一张还算清秀却满脸麻雀斑的模样现世。 陈白起取名陈芮,陈孛改名陈忠,姒姜为陈北,巫长庭叫陈南。 陈忠为父,是个鳏父。 陈南为大哥,未婚。 姒姜二哥,未婚。 陈芮小妹,未婚。 当陈白起带着这一父两兄与后卿一众正式见面时,他们先是眼睛瞪得像铜铃,紧接着都跟眼睛被什么刺中了一样,多看一眼都是伤啊。 “前辈的家人……”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扭曲的赞美:“挺特别的。” 要问哪特别,那只能是——特别丑!一个个长得跟个鬼似的! 后卿不愧是oss,倒是很有耐力,面对这样三张挑战人体消化系统的脸,他仍眸中带笑,笑似烟波雾霭,淡淡看人时,却像能直接看进人心底里去。 “令尊跟令兄,眼神有物,气定神闲,一看便知非等闲人物。” 他有礼道:“在下后卿,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陈孛下意识回礼:“陈忠。” 巫长庭也回礼:“陈北。” 姒姜虽高傲得没有回礼,却也变了一把嗓音报出名号:“陈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六十九章 主公,球一样滚大的谣言 这三个名字一听就取得挺随便的,后卿笑了笑,倒没有过多跟他们三人扯家长,彼此对彼此就这样轻拿轻放了。 双方交换过名读也算是拜过山头了,接下来就是默契地冷漠寡言不打扰,相安无事不共处。 又多等了一日,围在梁州城周的洪水退潮,露出底下泥泞松软的土地,他们就将绑在山上的马匹牵下来,打算启程出发,离梁州城最近十几里外有一个小山村,因为要顾着个孩子吃穿,他们先派去换了些鸡蛋、羊乳跟换洗的布巾,另外还高价跟当地佃户农家买了些米粮、炊具。 陈白起也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哪来的门道搞来一辆半旧的马车,将三人一装,一行四人就好跟随赵国队伍开始大道朝秦行。 一开始陈孛一等人都觉着后卿为人低调,出门只带一亲随跟几十个扈从,不想越往前走队伍便越是壮观,前方带队伍的人马后缀着一辆喘气都喘不赢的马车,然后左翼、右翼方也跟上两支队伍,到半途中,马车已是被四方包抄起来。 陈孛:“……” 好家伙,像押送犯人一样被重重包围的感觉。 陈孛放下支棱起的车窗,他转身坐回来,身体随着马车行驶晃动着:“阿芮啊,你说后卿是不是打算要跟秦国打仗啊,为父瞧着好像哪里不对。” 作为一个合格的临时保姆,陈白起正在给阿乖喂牛乳,小孩子正在长身体,每隔几个小时便哭喊着要吃。 “几百人的队伍打什么仗?”陈白起好笑地回他一句。 又不是山匪绿林打家劫舍。 “你没看见他的队伍在不断地扩大吗?”陈孛却瞪她道。 这孩子怎么跟她老爹说话的! “这是在替换队伍,厉害的精锐部队常常需要充足的修养,为保证他们时刻保持最充霈的精力来完成护卫,有兵力充足的情况下,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还有提前开路侦察的。”陈白起跟他稍微解释了一下情况。 陈孛虽带过兵,也打过一些小型战役,但他心思从不在这上面,也没有跟一些大将的经验,所以有些事情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问题,却不会明白这其中的诀窍。 姒姜倒是还知道一些,他道:“这后卿谨慎得很,为防止被人摸清人马,这一路上都是在路上行走期间增减人数,谁也不知道他暗中埋伏了多少精锐部队。” “圣主竟懂中原人的这些?”巫长庭吃惊地看着陈白起,听她一针见血的说法,足见她是有见识的。 陈白起对于自家堂主的大惊小怪只想叹息,说起来南诏国与如今中原随便一个国家相比那都算是弹丸小国,所以军力储备也就几万,这区区几万人调动起来能摆的阵势也就那样,更何况南诏国近十几年除了内战消耗,也没什么机会跟周边那些个小部落发生纠纷,如此他们在军事战略方面也是贫乏得紧。 唯一一个能被南诏国国民称颂记忆的战事还是开国之役,所以长年待在归墟的巫长庭再聪慧,也不会知道一些他不曾接触过的事情。 陈白起鼓励他道:“这一路上,巫大哥可以好好看看中原诸国列强的兵将,他们是在马背上成长的,论个人之力或许不及吾族任何一人,但单兵本就不是他们强项,他们向来喜欢兵临城下,众志成城。” 众志成城? 这四个字听起来如此有力量,在南诏国却少有人会懂这样震耳发聩的词。 果然外面的天地都更为广阔,他曾游历时没有陪伴圣主这样的人,所以他所见所识皆是一些小局面,哪曾有如今这般见识。 巫长庭心中涌上了许多情绪,他朝她颔首:“我省得。” 他又似若有所感道:“这些年吾族虽在中原布下各类棋子,但始终不曾轻举妄动,便是从各方探来的消息让我等明白,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就如这一次长圭囝以为她可以通过一人而达到只手遮天的目的,但最后却不想,这一切早就在别人监视的眼中。” 巫族的人虽有他自身的优势,但族中却没有一个能够统率全局的人王,族中族老们年纪都大了,对时局跟风云的变化随着日复一日的衰老而精力不继,哪怕他们还年轻,长年拘束一地,如他一般,不知外面天地是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自也无法适应中原九州之间的战事,贸然加入,若能力不足操纵,只能全盘倾覆。 但如今他们有了圣主,有了巫妖王,在她的身上,他真实的看到了希望。 “你们挑错人了。”陈白起终于有时间与他慢慢说与此事,她将自己跳出这次事件,站在上帝的视角来讨论这件事情:“陈氏一族早就不在父亲的掌控之中了,他早些年便将权力一步一步退让,他虽还担着一个受人尊敬的老族长的名号,却新族长却是早已将他架空起来,你们消息滞后,看不清楚他的利用价值,这是其一失误。其二,野心暴露得太早,一个身份各方面有问题的女子却大张旗鼓地嫁入名门望族,自会引起各方人马的注意,但你们看到陈族有谁出来闹或者阻止吗?” 巫长庭一怔。 “没有,对吗?因为他们已将父亲当成了弃子,也是在静静等待她目的达成之后究竟打算做什么,到时候不待她真的做出什么危害楚国的事,便会先一步被人连根拔起。” “难怪……难怪圣主当时如此生气。”他终于明白过来,却只能苦笑一声:“我当时,没有想过这些。” “有些事已无力挽回,我不说,只是觉得及时止损,没进一步,便可退一步,楚国由楚沧月这条青龙镇守着,不是你们随便派一个跳梁小丑便可以搬得动的,心太贪,却又应付不了翻船后的残局。”她神色淡淡道。 她的一番话也只是点到即止,没有更深入给他分析,但巫长庭却是真心觉得半月族老曾经的自以为是着实可笑,还有那一封信,半月族老虽不知道在楚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猜到长圭囝的失败与圣主有关,言辞颇自满,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啃下楚国这根肉骨头,却不知这本身便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陈孛表情有些讪讪地,他家娇娇儿倒是一下便看穿了他,他近几年的确不理世事,朝中之事都交由族中子弟去办,他陈氏族长也任命给一个稳重能担事的后辈了,他就是一个游闲散人,却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将主意打到他身上,险些害他变成一个傻子。 族人薄凉他一早便知,但过往他从未在意过,自娇娘逝世后,他万事俱灰,哪管别人如何看他。 往事譬如昨日死,他醒过后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如今娇娘回来接他,他也什么都不怪了,只一心义无反顾地与她走了,反正他早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从此陈氏一族便是陈氏一族,他陈孛只是陈芮的父亲。 接下来,他们也没有再继续谈一些严肃的事了,姒姜无聊单手转动夜明珠练手感时,余光瞥过陈白起怀中又睡着了的小屁孩,不满道:“陈三,这真是后卿的孩子?怎么不见他们父子亲近?” 随时都将孩子抛给陈三,害得这孩子粘她得不得了,活像一对亲母子似的。 如今她是三妹,是以姒姜又唤回她曾经的称呼。 陈白起闻言挑了一下眉。 看吧,不止她一个觉得这孩子跟他父亲就是一对塑料父亲子情。 “这事说来话长。” 但眼下赶路无聊,所以她很乐意讲给他们听一听。 陈白起跟他们讲了一遍孩子的阿姆与孩子阿父拥有着怎么样一段泣天动地的爱恨情仇,由于讲到激动处,感情渲染时不免加工了些内容,直说得对面三人一愣一愣的。 她最后给这一段一死一伤的感情总结一句:“一看到这个长得有几分像阿姆与几分像阿爹的孩子,他就会想到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心中一时爱恨交织,难以面对。” 她心中感慨,谁年轻时没有看过几本古早虐心虐身的啊,所以总结合情合理。 姒姜表示他就没有看过,他没有陈白起脑洞大,一下抓到一个重点:“孩子的阿姆死了?” 陈白起让他小声些,外头可走着不少人:“他阿姆若没死,这孩子能被他父亲养得这么糙?” 姒姜压下声,咬牙道:“那他岂不是就成了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 喂喂,她方才好像讲的不是这个内容吧,他抓重点的本事可真让人疑惑。 同时也是鳏夫,还带着孩子养大的陈孛顿时敏感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鳏夫便不能独自抚养孩子长大了?” 鳏夫本就够惨了,还得遭人非议歧视了不成?! 姒姜此时的想法与方才陈白起一样,他也对陈孛抓重点的事情感到疑惑。 他的重点是,后卿死了老婆,他又单身了,谁管他是不是鳏夫还带孩子啊! 陈白起插话纠正两人道:“他这不应算是鳏夫吧,他后院美人众多,且死的这个是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还不好说,也许也只是一个美妾?” 后院美人众多? 姒姜听到这,莫名就觉得陈白起或许是哪里误会了。 后卿这人能够娶妻已经够让他惊讶的了,还纳了一院子的美妾侍旁,他真想问,她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啊,完全就不像他听说的后卿。 只是姒姜足够阴险,他觉得她这样误会他更好,他完全乐见其成。 他十分绿茶地接口道:“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还真是没有想到。若是我定不会娶这么多的女子,她在,我一心一意只会守着她,她不在,我亦会守身如玉,端不会如他这般流连花丛伤了我最在意的那个人的心。”他还叹气一声,拿眼瞟陈白起:“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明白了,他也许是后院的女人生的孩子多了,这一个也就不稀罕了,要知道像他这种后院人多的,那都是喜新厌旧,无情得很。” 听完他这番茶艺的话,巫长庭脸皮一抽,陈孛更是胃部不适。 陈白起直女得很,不擅茶艺,完全没有听懂姒姜那番自吹暗贬别人的话。 她只恍然地想着,他……还有其它的孩子? —— 马车外面变装骑兵排列整齐前行,天色昏沉,黄土大路两旁风起着连绵的尘沙,最前方的后卿并不知道马车内的一父三兄妹正不遗余力地败坏着他的名声,注意听也只隐约听到车中人好似在聊天,那时高时低音量却不知其内容。 透朝后看了一眼,终是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相国,您为何非要拉着陈芮前辈一道去秦国?” 后卿脸上罩着一块灰布遮挡风沙,他露出的一双眼眸格外亮,柔醉了的香醉点于其中,如一池让人迷失的湖泊,他轻声、像跋涉万里才终于寻到绿洲的旅人,连声音都藏着克制轻颤的欢愉。 “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才好不容易让她自己撞到我手上,你以为我会再轻易放她走?” 透本就是顷耳静听,所以他的话是一字不落地听进他脑海之中,他瞳仁一窒,眼中如地震一般地动山摇。 她……她难道就是…… 透咽了一下口水,急急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又掉转回来,都开始口无伦次了:“相、相国,你怎么确定?明明、明明脸、声音、不对,甚至身高什么的……什么都不对啊。” 后卿视线移向他,纤长漆黑的睫毛下,眼中盛炽的光慢慢聚拢,它如此有力量,又如此笃定自信:“她是变了一个样,但相伯荀惑都能认出她来,你以为我会将她认错?” 透一下便呆住了。 话,不是这样说吧,这件事应当是慎重而反复试探才能确认的吧,哪有人这样,一眼便认定了? 他觉得有些恐慌了,他知道相国好像一遇上关于那人的事就会变得令人难以琢磨。 “若真是她,她如今变得这么厉害,若她执意想走的话……”他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看着阴晴不定的相国。 ……他怕“陈芮”若真是那人,她一转身再次消失了,相国怕是会彻底疯魔了吧。 后卿此时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正常的样子,他垂下眸,指尖慢转扳指,语气轻缓阴凉,像是在讲一则恐怖故事一样令人发寒。 “只要她执着于幽冥军,她就会一直跟着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章 主公,孩子不是我的 秦国 由后卿在前打头阵,他们这一路上十分顺利地进入了函谷关,又连过三座城池到达了湣郡,陈孛在路上受了些风寒开始咳嗽,陈白起便跟后卿商量一下,暂缓一日出发。 后卿倒是好说话,应了她的要求,派人寻了间样样齐全的大宅子安顿一夜。 陈白起在青铜温炉上热了一壶开水后,走到陈孛榻边,替他掖了下被角,便听到靠在窗边的姒姜道:“今年怎么冷得这么早啊。” 她抬头,见支起的窗外大雪纷飞,院中伸出的一支梅花在雪中冶艳独开。 “窗开小些,风大。” “嗯。”姒姜关窗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 陈白起说他:“你多加衣服,别一会儿父亲还没好,你又冻着了。” 姒姜不以为然道:“你惯会小瞧人,我正值年轻力壮,哪会这般轻易着凉。” “你就吹吧。”陈白起笑。 陈孛喉中发痒,咳了两声便醒来睡不着了,他见陈白起守在床边,便赶她:“别忙活了,为父不要紧,你有事便去忙去。” 陈白起见他醒来,让姒姜给他倒了碗热水润润嗓子:“我的确要出去一趟给你抓些药来熬,你受了寒,好在不严重,也别起了,在床上煨着。” 她起身,走到屏风后取了件斗篷穿在身上。 “早些回来,外面风雪大,最好多戴顶斗笠。”姒姜上前给她整理了一下。 陈白起颔首:“门口挂着几顶,我一会儿取了戴上再走。” 陈孛道:“要不先别去了,晚些时候风雪再小些……” 陈白起打断他:“我又不是真的娇弱,这些雪对我来说没什么,好了,喝了热水就躺着,别老翻身起来。” 陈孛听她的话,又重新躺了回去。 等陈白起出门后,姒姜便留下照顾陈孛,他喊他:“阿父。” 陈孛听得别扭:“谁是你阿父。” 人前便罢,人后再这样喊就是故意要占他娇娇儿的便宜。 姒姜也不在意他的反对,他眸色如犀,忽然问道:“姬韫有与你联系过吗?” 陈父一愣。 他反应过来:“问他作甚?” 姒姜松懈的伪装,回归他本性,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雅韵成诗,风流天成。 “他是你的大女婿,我以为你会知道的,我想,他若知道她回来了,定会很是欢喜吧。”他有意试探道。 陈父闻言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想了许久,他对姒姜正色道:“娇娘还活着一事,不必告诉他。” 姒姜狐眸微眯:“为何?” “他们……不适合再见面了。”陈父踌躇道。 姒姜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也没再问出为何他们不适合见面的话题,他忽然又想起一人:“还有巨。”提及巨他的神色要松缓许多,当时他跟巨的关系也挺微妙的,但到底守望相助多次,再怎么样彼此之间也多少有些战友情、同事爱。 他感叹道:“自从白起不在了,我们这一群人就像一个容器被人砸成了四分五裂,最终各奔东西,如今许多人都找不着了,想再见一面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年了。” “只要还活着,总归会遇上的。”陈孛不想再多说了,他扯过被子翻身便睡了。 姒姜看着他侧睡的背影,像不经意地随便问道:“你与楚王……当真没有什么私下协议?” 陈孛倏地一下翻身而起,他转过头,胸膛起伏不定,正想说话气管却发痒难耐,撕心裂肺的先咳了一阵。 姒姜看他难受,眼睛都咳红了,又想着这是陈白起的老父,面上立即浮现出歉意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先别急着说话,歇息一会儿吧。” 好不容易止住咳的陈孛,指着门口,哑声:“滚——” 啪。 姒姜关上门,灰溜溜地被赶出来了,一抬头,便看到站在走廊间的巫长庭。 他此时有脸被他弄成丑得一匹,但身姿挺拔高昂,肩、腰、至腿部间良好仪态的站姿,令他给人一种气质出众的感觉。 “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姒姜问。 巫长庭随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我站在这儿与你何关。 姒姜哦了一声,勾起嘴角,一脸恶意:“在偷听啊。” 巫长庭面无表情回道:“你或许不明白圣主对于巫族的意义,但是……我必须确定她身边的人,都是安全的。” 姒姜走到他身旁,也学他先前那般看着庭院内的颜色都逐渐被白雪覆沉,他道:“你又能做什么?” 巫长庭却没回答他这个,他用平淡的口易道:“你是越国人吧,且乃王族中人。” 他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 身世被揭穿这件事可不在姒姜预想当中,他有些惊讶。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之前露出的真容带着些许越国人的特征,越人之美超脱世俗,另外你所用的易容术也有据可追,你不设防,我有心查探自会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巫长庭倒是没有隐瞒。 姒姜知道他的陈白起的人,自然也信任陈白起看人的目光,所以他没有刻意遮掩自己。 “那又怎么样,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家圣主通通都知道。”他满不在乎道。 巫长庭面不改色:“如此甚好。” 巫长庭说完他想说的,便打算回房。 但姒姜却还有事搁心里,他追上去:“你们口中常常提及的那个叫谢郢衣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巫长庭本不想理会他,但听他打探谢郢衣的事,心思一转,便回道:“谢少主他的天赋是巫族中最强大的,他未来定可以帮到圣主,如果你当真是一心为了圣主好,最好便是劝圣主早日与谢少主完婚,夫妻同心,共谱佳曲。” 姒姜听了只觉刺耳,他讽笑道:“说得好像没有他,便什么都做不了似的。” 巫长庭却道:“武虽可定城邦,但唯有智可平天下。” 姒姜好笑:“谁是智谁是武?” 巫长庭笑了笑,只留下了一句话,便让姒姜无言以对了。 “谢少主解太上道宫的十绝棋局只用了四个时辰。” 姒姜很懵逼,姒姜很羞愤,同时,他也很心酸。 但凡懂棋艺之人都知道,这十绝棋乃当世最难解的残局,解一局都难,解十局更难,有一个自称棋圣的人曾花了二年多时间,日以继夜,废寝忘食,最终只解了九绝,但最后一绝棋却怎么也解不开,听闻后来有人传,这最后一绝还是其年迈之时才最终完成。 姒姜曾陪陈三闲时试过,两人比试看谁先解完。 最终,他一局都解不了,陈三……亦是。 他没解完是因为脑子不够使,而陈三则是忙的没时间,但他相信,有时间她也解不完这十绝。 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后,他们俩依旧不分胜负,倒是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拿着这十绝棋瞬间将他给秒杀成了莽夫一个。 ——四个时辰啊,他还是个人吗?! 太、可、气、了! 会读书会对弈了不起啊! 姒姜冷笑一声。 他姒姜活在这世上从不靠那些内在美的东西,他肤浅得很,全凭一张脸! 比脸,他不信那个谢郢衣能比他更好看! —— 晚些时候陈白起将抓来的草药熬煮好便端来喂给陈孛喝,里面都是一些止咳的药物,他喝下后,当夜便睡得好些,不再半夜起咳。 到了第二日,陈白起早起熬了一壶温在车上,打算让他一日喝三次,彻底断了病根。 随着天气越来越严寒,路都快冰封雪埋时,他们终于到了咸阳,而这时,陈白起突然收到系统的提示声。 叮—— 系统:主线任务——“护送”,检则到人物到达主线目标“阿乖”家所在范围,是以“护送”任务进入倒计时17:59:59,请尽快将目标“阿乖”送归家中。 什么? 陈白起失手捏碎了一块实木桌角。 “!”正在桌上用膳的三人都一脸受惊地盯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突然这么激动。 陈白起没管其它人怎么想,她只是满脑风暴。 阿乖难道不是赵国人,而是秦国人? 他们是进入咸阳时,系统才有提示,这么说来阿乖的家是在咸阳。 可这孩子不是后卿的崽吗? 后卿哪怕在秦国安宅,但那也只能算是置业,如何能称之为家? 难不成这个家是指阿乖他阿姆的家? 送他回家是指送到孩子阿姆这边,那么顺理推,那孩子阿姆是咸阳人? 可也不对啊,他阿姆都挂了,她将人送回去,是送到谁的手上? 明明他爹还在,再怎么样这个“家”也不该是指娘家才对吧。 将这件事情翻来覆去想完……陈白起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她眸似火簇,两排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她瞄了一眼主线任务的倒计时上面。 18个小时,9个时辰! 一天的时间都不到,现在靠她自己慢慢去查小乖的“家”在哪儿明显时间不够,而最快的方式还是直接去找罪魁祸首问清楚! 她晚饭都吃不下了,一阵骤风冲进后卿所在的寝室,由于火遮眼,她一眼根本没有看清周遭环境,抓着他便靠墙上撞去。 后卿愕然了一下,后背撞靠在冰冷的墙上,微微颦眉。 “说,孩子是谁的?” 陈白起两眼瞪得圆溜溜的,一双桃花眸经过刻意压细长,皱褶拉平,有些单眼皮的感觉,她看起来很生气,尖牙时不时露出一截。 她这奶凶奶凶的模样让后卿根本气不起来,他估计背大概明日会淤肿一片,但他仍温柔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白起一抖,鸡皮疙瘩掉一地,她绷住气势继续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抱来的孩子是谁的?” 后卿视线落不经意落在她滑于颊边的一缕头发上,手指不受控制地想亲近她,缠了缠,却被她啪地恶声恶气打了一下。 他吃痛,收回了手,想动一下,又被她的力道压得死死的,他只能为难道:“你要问什么,我会告诉你,可是……能不能让我先披一件衣服,天气太冷,久了我或许会生病的。” 穿什么衣服? 难道他现在没有穿衣服吗? 陈白起顺势往下一看,一张蜡黄的脸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变化,但她的耳尖却轰地一下红了。 卧槽! 他竟然浑身上下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寝衣,下面一大片更是什么都没有穿! 原来他方才刚沐浴完正在穿衣服,她来的凑巧,若是早一刻或晚一刻都不是这样的光景。 她烫手一样松开了他,连退两步,如遇洪水猛兽一般。 而后卿恢复了自由后,长睫如水波渐弯,见她局促无措的模样,笑意爬上嘴角,稳得就像被人看光的人不是他一样。 陈白起瞥开眼,暗吸一口气,想了一下,却没有放他去穿衣服,而是闭着眼小手一伸,人力大无穷地人甩到了榻上,他的榻上不知道被铺了多少层棉絮,上面软蓬得紧,他陷了下去,她随即压上去,再手脚麻利地拿被子当将他裹了一圈成茧。 她膝盖顶在他腹部,压着不准他动,居高临下,恶霸的宣布道:“就这样说。” 想打乱她的节奏?想得美。 现在人落到她手上,那就得按照她的方式来。 后卿也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脆弱处有些危险,便无奈道:“你这脾性何时时候如此火爆了。” 啧。 陈白起掐起他下巴,咧开牙阴笑道:“在你明知我误会了,却一再误导我继续误会的时候啊。” 他见她现在挺暴躁的,也不好再继续撩拨,只好软下声承认:“孩子不是我的。” 果然。 陈白起松开他下巴,直接问道:“那是谁的?” 后卿仰着头看她,桌上的灯火有些飘忽地闪亮闪暗,他那深刻的五官被阴影一打,更是说不出的眉如墨画,性感蛊惑。 “你为何如此在意这孩子?” 陈白起气势瞬间弱了一些。 怕他看出什么来,她冷艳睨他:“与你何干。” “可你不说,我便不知该不该与你说实情。”后卿无辜眨眼道。 “你说不说?”陈白起眯眼,用手肘压向他的脖子。 后卿呼吸有些不畅,但她主动靠他这么久,他又不想挣扎:“我若不说,你是否会杀了我?” 陈白起冷冷瞪他。 自然不会。 像是看懂了她眼中的话,后卿笑道:“那我不说,你是否就拿我没办法了。” 陈白起因他的无耻而气结。 她挑起唇角:“不杀你,我难道就不能折磨你了吗?” “哦,你打算怎么折磨我?”后卿眼角微微上扬,好奇地问道。 陈白起见他完全不害怕,心底呵呵一声,便大刀阔斧地按住他的肩膀,一只手开始在他身体各处软肉上挠痒痒。 后卿很是意外,又有些慌了,他忍不住开始躲避,他笑地扭动着挣扎,但又因四肢束缚在被子里而避不开。 “哈哈……你、你怎么知道我怕痒,别……” 陈白起嘴角翘翘,眼中得意。 小样,她可是跟他在精神世界里相伴过那么多年的人,他有什么弱点她还能不清楚? “你说不说?”她沉声威胁道。 后卿终于扛不住,连连投降:“好,我、我说,你凑过来些。” 陈白起停下来动作,也不怕他耍花招,便将头发拢至一旁,低下头来。 他突然抬起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陈白起呆住了。 后卿眸中的笑意藏不住,又凑上去亲一口。 这一次声音有些响,陈白起眼眸瞠大,看着床上这个狗胆包天的狗男人,只觉得她的拳头已经控制不住了。 后卿也意识到了危险,他快速地说了一句:“你若不动手,我便可以任你随便问三个问题,有问必答。” 陈白起抡拳的动作于半空中一滞,她僵硬的眼珠挪到脸上,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将她给拉了下来。 一个翻身连人带被将她给压在了身下,深深地吻了下去。 陈白起怒不过,翻身在上。 不能揍他,她还不能避? 他不放弃,追上来叼住她,另一只手握上她紧攥的拳头,顺着手背滑入指尖,强硬地掰开与她十指相扣。 双手被压在被褥中,陈白起气喘吁吁,感觉比跟人打一仗还要累。 “够了!” 她脸陷在被子里,他却穷追不舍,跟一头饿极了的狼一样,被浪翻滚。 “我说——够了!” 陈白起用上劲将后卿给推开了,却见他上半身裹着的被子不知何时滑落至腰,正一副不知羞耻地靠在床角喘息。 她似污眼一般倏地闭上眼,耳朵发热。 后卿此刻的好心情完全浮现在了脸上,他用拇指揩过嘴角的水渍,哑着一把性感的嗓音道:“孩子是秦王赢稷的。” 陈白起的眼刷地一下睁开,注意力一下也被转移开来。 “秦王赢稷?” “然。”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孩子竟是赢稷的,难怪咸阳是小乖他家,原来他老子是秦王啊。 她恍然道:“那你之前所说的,那些后院什么的女人,也都是指他?” 后卿撇得一干二净道:“自然是他的,我身家清白,后院更是如白雪一般干净。” 陈白起鄙视,就凭他干的那些事儿,还身家清白,她很想让他拿镜子照照自己再说这些话。 她问:“秦王他的孩子怎么到你手上了?” 后卿答应过她有问必答三个问题,便不会食言。 他回道:“因为这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来赵国找我,见他们孤儿寡母的,我善心大发,自然就留下来了。” 陈白起却不听他明面上的话,直接拆穿他:“那个女人就是你的人,是你将细作放入秦王后宫,所以出事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赵国去找你,对不对?” 后卿笑得一派和善温存:“她是我的细作不假,可我本未打算将她放入赢稷的后宫,是赢稷动心,自愿主动纳她入后宫的,这事我总不好棒打鸳鸯,便由着他们了。” 听听这话,他还不如当初直接给他们棒打鸳鸯,省得人一家落到如今这般妻离子散的下场。 “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将孩子给我。”陈白起问他要。 “给你,你要养他?” 他好像不能理解道:“你若想要个孩子,咱们可以自己生,不用养别人的。”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扯起被子就扔到他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身上盖起,听到他的笑声从被子下闷闷地传出来,她真想一脚踹他下床。 “谁要养孩子,这孩子还这么小,你既带着他来咸阳,想必也不是想着带他回来故土游玩一圈吧,所以我替你将人送回去。” 后卿拉下被子,没有拒绝,却是建议道:“明日我便要去秦宫,你想送孩子,不如我们一道。”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样光明正大的去见赢稷,难道赢稷并不知道他的枕边人是后卿送的? 如果知道,他不乱刀砍死后卿都算好的了,还会心平气和地接见他?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你明天要拿这孩子跟秦国换什么?” 后卿忍耐了一会儿,又想靠近她。 “要换的早就换好了,我这一回真的只是单纯地给他送还公子。” 陈白起才不信他:“你狡诈得很,送孩子无利可图你才不会专程跑这一趟。” “你这么了解我,可真是让卿欢喜。”他声音甜似蜜。 后卿快摸到她身边时,陈白起一个利落闪身避开,却不想床边一根银弦缠住了她的脚,她身形一晃便倒在了床上,眸光中后卿像个妖孽似的覆上。 “相国,你……没事吧?” 透带着人尴尬地站在门口处,由于门一直半敞没关,是以一眼便看见床上两人贴在一起,他们看着一时不知该不该冲进来。 其实陈白起进房时,透便感知到了,但想着相国定不想让人打扰他们两人单独相处,便一直守在外面,但到底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法安心,因此估摸着他们谈话的时间,便假意无心闯入门看看,却没想到他们发展如此迅速,这……这都直接都发展到床上去了! 后卿转过脸,面色无异地吩咐道:“替我们将门带上。” 关尼吗! 陈白起额角“啪”地突出一个“井”字,她一脚踢开后卿,便直接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 自入秦关之后,陈白起便暗地里开始根据“幽冥军布防图”开始找军驻扎点,但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什么,她觉得关键点还是在“路引香”上面。 于是陈白起将“路引香图谱”誊抄一遍,她找到姒姜,将“路引香的图谱”拿给他看,问他知不知这里面的东西。 姒姜接过,仔细看了一遍之后,道:“路引香?”他摇头:“这个路引香是什么,我并没有听说过,但这图谱里面写的东西我倒是认得不少。” 陈白起道:“这路引香是由七种木料,六种香料,还有二种石粉炼制而出,这些东西好不好找?” 姒姜道:“有部分去香料铺便可以寻到,但这七种木料却需要些门路才行,你放心,这些东西我替你去找,最多三日便会有消息。” 见他有信心,陈白起也放下心来,她道:“那这事就交给你了,我明日大早要与后卿进秦宫一趟。” “你要进宫?”姒姜讶道。 陈白起见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样子:“怎么了?只是去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你知道相伯先生在秦国当官吧?”他问她。 陈白头:“知道。” 姒姜迟疑道:“在回楚国之前我便在他府上当客卿,陈父要娶亲一事还是他特意来告诉我的,他对陈父的事……颇为上心。” 要说他是为了什么,也一定是为了陈白起的关系。 陈白起倒是不提相伯先生,只笑道:“你倒是在哪都混得不错啊。” 姒姜看不懂她在想什么,他只能将他想说的说完:“岳麓山院的沛南山长眼下没有出使外游,他还在咸阳,但往日他很少待在一处,时常为秦国四处奔走……” 陈白起失神了一下,又很快回神:“嗯。” “另外就是曾经的齐王,如今的孟尝君,自国破被吞并后,他便带着残余部队投靠了秦国,在秦国封侯为君……” 陈白起缄默地听着姒姜讲述着如今这些人的生活。 “还有……陈牧。” 她有些怔然,脑子一下便浮现出那孩子的模样,她道:“他不是应该还在岳麓书院求学吗?” 姒姜摇头:“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我曾见他跟在百里沛南的身边,还有一个叫莫荆的人。” 陈白起叹息一声,弯起嘴角:“我知道你的意思,秦国这里有那么多我熟悉的故人,我入宫后或许会碰见他们……”她顿了一下,又张嘴继续说完:“我不会再刻意避开他们,只是我现在这样,也不会特意与他们相认。弄权风云,善不过孑然独行。” 姒姜却道:“任它风云多变幻,我只爱憎分明,守它一方自在地。” 陈白起微微一笑:“那好,你爱憎分明,我护着你,亦替你守你那一方自在地。” 姒姜亦笑了,他很是郑重地与她托付道:“那你记住了,我的爱憎分明是你,我的一方自在地是你,所以你一定要替我护好你自己。” 陈白起脸上的微笑凝在了脸上,但很快,她却止不住的失声笑了起来,她伸手半遮着脸。 姒姜难得见她这样放开一切畅快开怀大笑,他故作不满道:“你在笑话我吗?” “没,没有。” “那你笑什么?” “就是开心啊,因为开心所以就笑了。” “因为什么开心,是因为我吗?” “对啊,就是因为你。”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姒姜被她这样凝视着,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心思泛滥,便又想作妖了。 “那你就收了我,我以后天天逗你开心,好不好?” “你怎么老想给我当小啊?” “这还不是你花心,早早就定了一个十绝棋四个时辰便解开的正夫要娶,我不当小,难道要我当外室啊!” “哈哈哈哈……原来脑子不行的,都当不了正夫啊。” “陈、白、起,你又笑话我!” “我没有。” —— 翌日,掐着时间的陈白起抱起小乖跟着后卿身后一道入宫,他们由太仆主管来迎入宫,按照外交来使的品阶,长道由牛车接送至主殿阶下,下车之后,两排宫人与侍卫夹道行礼相送入殿觐见秦王。 秦宫明显近期大肆修缉过一遍,红漆刷柱、梁瓦翻新重建,连步下石铺长阶都扩长了许多层,地面落了一夜的雪一大早便被宫人清扫干净,天高地阔,前方的正大衍宫四字高悬在上,大国的气度庄重之感油然而生。 “你就带这么些人?”陈白起眼见要跟秦王碰面,便传音于后卿:“若一会儿秦王要翻脸,我不会帮你的。” 后卿失笑低声如自语道:“他若要杀我,你真不帮我?” 他声量再小,他知道别人听不到,她却是能听到的。 “你为什么透都不带,你真这么笃定秦王能让你来去自由?”她感觉他自信过头,秦王这人她也见过,强势又冷厉,他这一次吃了这么大一亏,等接回自家儿子,还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后卿见马上要进殿了,便弯唇与她小声道:“你若担心,那便跟在我身边好好看着那秦王能耐我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一章 主公,来造作吧 陈白起想秦王现在的心情定然是不妙的。 不,应当是十分糟糕才对。 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首先从她随后卿进殿说起,他们一行五人,没错,后卿就只带了二个单兵再加上她一个“保姆”,“保姆”还抱着一奶孩子,总共青黄不接的五人就这样踏入了这黑穆沉珵、看起来跟个广场一个宽敞的地方。 若从高处看,长方型的南北轴线之中行走的五人,就像五个小点在挪步,左右两旁包金正方木柱穿插的空隙中站满了罗列有序的黑甲士,他们目厉如金刚,腰间傍利器,前排分散两列的则是秦国的部分看热闹的官员,再后面是高台之上的王座,一人戴冕冠垂十二旒,着袀玄黑斋服,他悠悠转过身之际,深刻石雕般面容深沉,目光如炬。 被这么多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且都不善来意,心理素质稍微差点,那都得头重腿软,浑身打摆子。 但既敢一人单挑秦王一众,后卿何止是心理素质过关,那脸皮也是比城墙更厚。 而陈白起则觉得,自己不是来闹事的,反而是真心实诚给秦王送还公子的,她自不必心虚那些如针如钉的目光……主要是那些眼神大多都是针对后卿,落在她身上的几乎是毛毛雨。 停在合适的位置上,他们一行人停了下来,依旧他们是外邦下臣,对别国君王不必叩拜稽礼。 更何况后卿在赵国那就是一个土皇帝,赵王对他都要礼贤下士。 他双袖一拢,行了个额贴手背之礼:“后卿见过秦王。” 后方一众依礼而随。 很是嚣张无比的一队人啊! 秦众倒吸一口气,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后卿,你倒是真敢啊。” 赢稷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落针有声的寂冷空气中被一下无形放大,如雷霆之怒。 后卿挺起身来,他掸了掸下摆,姿态不紧不慢,娴雅悠闲,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这无视一切的态度,一瞬间便在陈白起眼中跟渡了光似的,整个光线不足的禁庭内只有他是那个最亮的崽。 刺眼的发亮那种! 他道:“秦王以国礼相迎,后卿心虽惶恐,但又甚感荣幸,如何不敢呢。”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换源神器。 呸,谁以国礼相迎! 秦国官员对他怒目以对,但碍于主场在秦王那边,不好群舌而战。 “哇啊~哇啊~” 这时,一道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十足的孩子哭声打断了双方,陈白起一惊,低下一看,却原来是小乖醒来了,他似不适应这个沉重的环境,闭着眼睛,张大嘴巴,正不安地哭闹了起来。 陈白起轻拍着他的背,将他抱正竖起来,将小脑袋轻轻靠在她肩膀处,哄着他,这时一道目光带着强烈的力度落在了她身上。 陈白起抬眸,正对上了赢稷的视线。 他比起前几年要成熟许多,眉间加深的褶皱让他不怒而威,挺鼻如峰,淡紫的薄唇抿直,像一头正值壮年的雄狮酣卧而视来。 他们就这样平静地对视了两三秒,陈白起忽然想来,她将小乖掉转个头,让他小脑袋对着赢稷的方向。 于是,一个哭得跟个软包的小豆丁跟他父亲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过了一秒,孩子哭得更加大声了。 而孩子的父亲则僵住了。 后卿在旁看得有趣,他道:“难道秦王不认得自己的孩子了?” 赢稷此时脸色复杂:“他是……” 喊不出他的名字。 因为赢稷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孩子被他阿姆带走时还那么小,瘦巴巴的一团,如今倒是长大了一些,小脸白嫩肥嘟嘟的,头发眉毛都长起来了,乌黑亮泽,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孩子。 后卿道:“我家阿芮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乖,只是这孩子平日里却不太乖,一路上总闹腾得厉害,只粘她一人。” 果然,没一会儿陈白起便将吓着了的小乖哄笑了。 赢稷此刻并不想听他废话,他沉沉地盯着孩子:“抱上来。” 舍人听令快步上前,欲从陈白起怀中抱走孩子,却被她先一步避开。 系统怎么还没有提示任务完成,这孩子都送到秦王跟前了,还不算是送到家了吗? 陈白起迟疑了一下,面对脸色发狠准备强抢的舍人,抬起头对赢稷道:“秦王,小乖不喜欢被陌生人抱,不如由小女抱上去给秦王吧。” “大胆!”有人当场便是一声斥喝:“你是什么人,有何资格靠近吾王!” 后卿沉下脸,一眼扫去:“谁大胆?这孩子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他什么脾性她能不知?再则,这孩子一出生没多久便在外逃亡,身子向来体虚,若再哭狠了出个好歹,难不成你能担待的了?” 那人一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在后卿的注目下,他像只鹌鹑一样,都眼神都不敢再向上瞟了。 陈白起见后卿跟个恶霸一样镇摄住了现场,她又再开口:“小乖若哭狠了就很难停不下来的,秦王若不信,非要拿孩子的身体来试,小女亦无话可说。” 赢稷瞥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道:“抱过来。” 这一次的“抱过来”自然是指恩准陈白起的请求。 赢稷自负,众目睽睽之下,她想做些什么也得看他给不给这个机会。 后卿看了陈白起一眼,她从他身边缓步经过,他并没有阻止。 虽然没有商量过,但两人之间偏就有一种莫名默契,她要做的事,他看着,由着,护着。 陈白起经过秦国的官员们,他们的视线随着她移动而移动,她心态平稳地站在平台下,将手上的孩子递给了赢稷。 小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却不肯伸手让他抱。 陈白起教他:“你叫他。” 赢稷有些发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陈白起解释道:“你叫他小乖,多喊几声,他就会对你笑了。” 赢稷闻言却板着脸没有缓解。 好像在质疑她的话。 于是,陈白起对着小乖示范一遍给他看,她笑着喊道:“小乖,小乖,乖乖,来,笑了一个,哈哈……” 她逗着他,张嘴哈哈假笑两声,果然,下一秒他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她将脸凑过去,他还在上面香了几下。 陈白起示范完了,便抬起头看向赢稷。 他依旧绷紧着脸,颦着眉,张了张嘴。 “小乖……” “小乖。” “小乖乖……” 听到有人在叫他,小乖反射性地转过脸看向赢稷。 “笑。” 然后,他咧开小嘴笑了。 咯咯咯…… 那一刻,赢稷双眼失神,看到那粉嫩的小牙床,感觉到心都要化了。 陈白起见赢稷许久没有动作,便试探性地将小乖递到他怀里,小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他弯下腰,抱着这软软暖暖的一团,赢稷感觉自己的手都是僵的,不敢用力。 殿中的其它人都没有出声,只安静又心思各异地看着眼前父子重逢的这一幕。 “哇啊——” 小乖终于察觉到知道自己被移了一个不舒服的陌生怀抱里,哭着伸手要找陈白起。 “呜呜——奶,奶……呜呜——” 他口齿不清地哭叫着要陈白起抱,赢稷无法,只能手足无措地将孩子交给她抱。 她先前说的话他还记着。 孩子若哭狠了便很难停下来,他身子弱,不能哭久了。 陈白起看他一脸严肃的慌乱,心中好笑,倒没有拒绝,因为她终于听到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声。 她终于完成了任务,便心情甚好地凑上去亲了一口小乖,嘴里轻哄着喊他的小名,他看到她终于抱他了,抽着抽着也就不哭了。 他们俩经常玩这个游戏。 眼看这个其貌不扬的娇小姑子对自己儿子想亲就亲想抱就抱,赢稷牙槽咬紧,眸色深暗不虞,却也没有说什么。 他将坏脾气都全数投注在后卿身上,他狞笑一声:“你说,孤将你今日留下,赵国会待如何?” 要不是他,他的亲生儿子怎么会视他如虎,待别的人如此亲近依赖! 后卿将视线从陈白起身上收回,移向赢稷,听了他的话,好笑讶道:“魏国马前失蹄如今被楚国压制得自顾不暇,你难道真想在这个时候与赵国为敌?” 赵魏本是交往过密的盟国,偏生在公子紫皇继位后,却反而与秦国走得更近一些,这一次他们几国在死地都被楚国剥了一层皮,唯有魏国舍得下,最终全身而退,这一桩事几国都恨得牙痒痒。 秦国虽近年也是与魏、楚、赵等并列为强国,但到底底蕴不及其它三国,若无魏国从旁的底气,真与赵国交恶,不是损城于赵,便是会被楚国从中获利。 赢稷哪能不知道这些。 他冷声道:“雪姬死了。” 雪姬便是小乖的阿姆,一个长得像冰雪一样干净清纯的女子,赢稷第一眼看到她时,便想到了另一个曾经让他心湖惊鸿难忘的少女。 后卿无辜道:“可人是你杀的。” 雪姬在逃亡过程中被追捕的秦兵一箭射中,几番奔命到赵国之后,得后卿所救,但哪怕尽力医治过一番,却仍旧没挺过去,抱憾去世。 赢稷本无意杀她的。 他胸闷难受,缓缓闭上眼,轻吐一口气:“她为了你背叛了孤。” 每个字都咬得那么重。 后卿却抛下诛心之语:“怪只怪你啊,若你当真待她真诚,而并非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又如何会不信她从不曾背叛过你呢。” 赢稷怒目而睁,气势煞人,他一挥袖:“后卿,孤不如你,永远那般冷眼只重权利野心,你笃定孤会顾忌魏、楚而对你投鼠忌器,可今日你既来了,那便留下身体一部分在此这吧。” 他话音一落,柱旁的黑甲士都一涌而上,铠甲间摩擦的铁器声,寒光一下浸入空气,整个大殿充满了萧杀之意。 一直没有出声的稽婴迈步而出,他笑眯眯道:“赵相国,你就是这样的有恃无恐,我想赵国总不能因为相国仅缺了一条胳膊或者腿便举兵犯秦吧。” 后卿被人包围起来,仍没有慌张。 “留下一条腿来吧!” 一声暴喝从侧传来,一柄钺朝着后卿下半身砍了过去。 站在上方的陈白起盯着下方,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紧在袖下攥紧起了拳头。 活该! 她就说嘛,他这般猖狂,现下要翻船了吧! 她对自己说:别管他,她早就警告过他了,是他自己先撩者为贱! 被人砍了手或者砍断腿那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她说过,她不会管他的。 她不会…… 不会—— 玛德! 后卿一回头,复层衣摆被冽厉的风气掀起,眼看钺的利刃削薄处就要割破他的皮肤时,但却被一只纤弱细软的小手给牢牢抓住了。 那样大的力道袭来、那样锋利的利刃口,却在这样一只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柔弱手中再难挪动一分。 陈白起抬眸,杏一般的大眼睛,燃烧着幽蓝的火焰,却是朝着身后的后卿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坑我!” 她就说他怎么会这么好心主动建议带她入宫,却别的人谁都不带,他一开始就算准了她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后卿看到她半蹲在那里截住了砍来的钺,脸上并没有算计得逞的快意,他反而有些眼眸酸涩:“你明知我坑你,你还来救我?” 她听他这满腹心酸又自嘲的语气,不知为何心底那簇烧得正旺的火被水呲地一下浇息了,气都有些气不下去了。 她收回视线,顺势将手中的钺与持钺的人一道掀翻后站起,她冷声道:“少了一条胳膊跟腿的后卿,那是谁,我不认识。” 稽婴意外了一瞬,他阴下神色道:“原来是带来了一个隐藏的高手啊,难怪相国这么自负。” “小乖!” 赢稷脸色难看地扫向陈白起抱着的孩子,又眼神凌厉恐怖地盯着陈白起,他没想到,这个完全看不出会武的侍女竟是深藏不露。 他方才虽察觉到她气息骤变,但她太快,他出手时已来不及阻止她离开。 陈白起将后卿拉到一边,她凝眸时波澜不惊地扫过周边如黑潮水一下漫进的秦兵,她微扬下巴声音嘹亮道:“有本事你们就比他更阴险、比他更坏,再狠狠算计他,最后在战场上打死他。但今天他跟我在一起,我是不会留下他给你们折辱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二章 主公,来造作吧(二) 比他更阴险,比他更坏?! 他们因这番话而惊呆住了。 但很快,他们出奇的愤怒,觉得这番话简直是在侮辱他们的人格品性。 因为这世上就根本找不出比后卿这厮更坏种的家伙了,他所行之事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众人满口是血的地心中喷道。 秦国官员有人朝陈白起方向呵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你当你是什么人?” 由于周围都没有动静,所以他这一声冷呵声音十分清晰响亮,甚至还有回音,一出口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怎么感觉整个大殿内就他一人在撂话! 其它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他顿感不好妙。 陈白起迅速捕捉到说话之人,目光锁定,那人瞳仁一窒,只听到她认真道:“自然是正直敢担当的好人,我可从不会躲在人堆里吼话,要挑衅都是直接站在人面前。” 她笑眯了一下眼,慢声道:“这位大人,你可敢啊” 敢? 那人打了个寒颤,立即避开了视线,埋进人堆里。 ……他还真不敢。 方才也不是眼瞎没瞧见她那凌厉的身手,他一介文官细胳膊小腿的,估计还禁不住她一掌。 “他不敢,我敢!” 这时大门处进来一人,背光的身影在地面投影出一条细长的影子,他一身落拓粗麻衣衫,体形壮硕高大,从门后吹来的风扬起他的宽大的衣摆,他阔步而入。 这是一个剑客,他腰间挎剑,手跟腿部为活动方便而用布巾束紧,虎步朝中殿走来,随之一名青衣素袍的男子一道而来,他发绑一条同色丝带,一头墨色长发其余皆披于肩后,他仪态其佳,足下远游履,凌波生素尘,宛如仙师儒雅。 其旁还跟着一个小少年,他面容尤存稚气,但眉清目秀,模样生得极好。 听到门边传来的声音,陈白起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这三人走来。 这三人正是莫荆,沛南山长与……陈牧。 陈白起眸色瞬间转换,面容仅极快闪过一丝情绪,便已如常。 “我便来会会你。” 莫荆站定,他长剑一划,直指陈白起,气流如云被撕扯开来,风气从平静到凌乱,扬起脚边的风。 他是一个武痴,自不会因为眼前之人的性别与年龄便差别待遇,既她有本事,他便愿与她较量一战。 陈白起本身并非一个好战份子,毕竟她当惯了文士,常常喜欢以理服人。 她见莫荆功力似又增长了不少,已能做到内敛霸气,便拉过后卿在身后,两名被包围住“弱小无助”的赵国甲士也赶紧凑过来,挡在相国四周防备。 陈白起见自己的恩师都闻讯来了,虽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场面中重逢,但既然碰见了,她并不想在他面前打打杀杀行如此暴力行径,便有意与秦众一等商量道:“你们非得让后卿的身下留些什么才肯放人吗?” 这口气是一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都开始跟他们打商量了。 秦众等人心思活络,私以为她是被莫荆给震摄住了,心底发怵这才有了变化,他们眼中一亮,心中怂下的得意瞬间又蹿了上来。 这一次,她听到没有迟疑,众口铄金道“——然!” 陈白起都被震懵了一下。 她倏地一下回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问后卿:“你都干了些什么人神公愤的事!” 瞧把这群人给气的! 能将仇恨值拉得如此之满,她也算是佩服了。 后卿觉得有误会,甚至觉得自己并不如众人所想那般过份,他摇了摇头,不能理解道:“我也不知啊,说来我还曾帮助过他们,因此我觉得两国既是友邦,那有利互通,我只是借了他们一些矿产暂用,又闲暇时在秦国买了一些东西待无用时又卖了出去,其余亦皆都是小事,却不知为何他们会如此大动干戈。” 说完,他还叹息一声,似为此受到了伤害一般。 屁! 秦众听到他这番言辞也是直接想扔他鞋拔子。 他后卿做的那些混帐事竟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成“借”“买卖”一些东西?! 先用大白话说说前者。 早些年伐楚不成,反齐国失利被众国瓜食,诸国得益偏秦国因地域问题所获甚少,只得了些一时变现不出去的矿产源,而秦国因为这几年内耗得厉害,又为盟国出兵,便打算暂时闭国休养生息一番,他们有心开始发展一下国内经济,于是便与得财物最多的赵国有了“首尾”。 赵国倒也仗义了一段时日,搞了些策政互通贸易,因得了赵的扶持加盟,秦国的发展倒是平稳有序,眼见秦国的商农有了些起色,赵国便不再掩饰其霸权本身,开始想干涉他们的国政,秦国其实也早有防备,自是不依,曾派国内厉害的游说官员去赵谈和,一番好言相劝,赵王倒是犹豫了,说这事可以商量。 但转头,后卿他便拉拢了其它几国造势,逼迫秦国签下了矿产均分政策。 不签,可以,赵国直接撤资走人,让两国同时陷入经济瘫痪,还伙上一帮同流合污的一同来找你麻烦,看你内忧外患如何安生。 要说,后卿这人做得绝,他不顾秦国百姓的死活,甚至连本国的人都能够舍得。 当然,赵国或许早料到有这样一天,早就准备好了可以熬得住,但秦国确实不行,哪怕他们能够别想法渡过,但也扛不住一旦弱势后,被其它虎视眈眈的国家给吞并了,齐便是摆在面前的例子。 他们能不签不让吗? 好在这部分损失也可抵上赵国前期的投入,他们咬咬牙便也忍了。 但他们都太低估后卿的心黑程度了。 因为这还是开始的第一步,后面他还有更过份的。 他趁着两国僵峙之际,传出各种风言风语,闹得秦国人心惶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藏了那歹毒的心思,将低价在他们国家买的各种囤货,等搞完他们,再高价卖给他们国家的人,又在他们身上生生刮了他们一层油走,雪上加霜。 并且刚搞完他们国内经济,他还来搞他们秦王的后宫,拿王室子嗣来要挟来谈撤资的事,想就这样拍一拍屁股全身而退! 他们自然不能干啊。 但不干的话,秦王这把岁数才生下的长子还要不要? 那……自然是要的。 所以,这又是一件让人气得心肝痛的赔本买卖。 以前秦人虽听过楚灵王对赵相国后卿那叫一个深恶痛绝,遇上赵国与他参与的战事那都是披甲上阵亲自出马迎战,当时他们都觉得楚灵王到底是有些心胸狭隘,不顾全局,如今当他们被后卿当成一只肥硕的羊薅完一次羊毛又来薅时,他们才懂楚灵王的痛! 但凡他们有楚灵王那一身本事,那上了战场不追上去将后卿这厮砍成个七段八段都对不起他们所遭受的罪! 感觉到周围的黑色怨念已浓稠至实质一般朝他们涌来,陈白起拉着后卿退了一步。 她咽了下口水,她觉得在场所有人都想冲上来咬她身后那家伙一口,看着就挺凶的。 “我怎么觉着他们并不认同你所说的话?” 后卿想了想,便一脸“这世道已道德沦丧”的模样:“估计是因为歧视我是赵国的,又看我单枪匹马的到了他们的地盘,想趁机欺辱于我,以丧赵国之威,我着实没有想到会这般……” 卧漕! 秦人听到这话都气得脸红脖子粗了,瞪着他们俩的眼神那都要吃人了。 陈白起恶寒了一下,咬牙道:“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是觉得不刺激得他们吐血便不罢休是吧。 “是你要问我的啊。”后卿无辜道。 陈白起:“……” 是!是她错了!她干嘛要多嘴问他。 “看你拿什么来护着他!” 莫荆盯着后卿目光发冷,他长剑一出,剑身如同闪电快速转动,刀光闪眼,其它甲士立马退开一大段范围,让他施展。 陈白起不能任他逼近到门面前,否则容易误伤到后卿,她一转身,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但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莫荆剑势滞停,眼竟跟不上她的速度,下一秒,一只纤掌便压在了他的剑柄之上,莫荆一愣,蓦地抬头。 好快! 他脸色骤变,剑身一转,利刃朝上一划,快速变换了几套动作,一剑加一剑,形成一道剑网,如同波浪惊沸,挥剑成河。 陈白起却是不急不忙地避着,她甚至只有单手迎他,另一只手上抱着一个好奇乐呵的孩子,他好似觉得白起跟平日一样在逗他玩,乐呵地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一幕莫荆莫名有一种被人羞辱了的感觉。 陈白起直言道:“你的眼跟不上我的身法,纵然你的剑法无双,若碰不着人亦是枉然。” 莫荆脸一黑。 陈白起却已一指点在他的肩上。 “哐当”一声,他的剑落地,他震惊地盯着他无力的手臂,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原处。 他——他输了?! 哐当! 掉地上的不止是莫荆的剑,还有一心期待能够看到后卿等人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秦众的心。 他们的心此刻摔地上砸得稀碎,一脸面如死灰。 后方的百里沛南一惊,快步朝僵硬住的莫荆跑来。 “燕祈!” 陈白起转眸一瞥,见山长走到莫荆身边搀扶住因大受打击而神情恍惚的他,见山长紧张,她忙道:“只是点了麻筋,不碍事,一会儿就没事了。” 百里沛南闻言,表情愣了一下,他抬眸看向她。 站在不远处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无论是样貌还是身体都没有成长到让人觉得成熟独立的样子,她看着他时,眼神是那样一望无垢,如明媚春日一般和善有神,甚至方才与莫荆动手时,他也能感觉到她身上没有敌对的杀气腾腾。 她的态度,有种对于恶意的包涵与纵容,不知这些是基于她对于自身的自信,还是天性便如此。 想到方才她好像很轻松便打败了燕祈,他想,应该是前者吧。 “可以将大公子交给在下吗?”他忽然温和地请求道。 陈白起看着他。 “凭阁下的能力,我相信不拿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作为盾牌,亦可全身而退,但相反,若是当真伤着大公子,只怕赵相国与秦国才谈好的条件便因筹码的损伤而功亏一篑。” 百里沛南回视着她,他的眼神不带压迫感,语调清润,似春风化雨,素手掬起一捧青烟,一言一词逐渐溶化人心底的围墙。 陈白起依旧看着他,眼中有着奇怪又令人看不懂的东西,她道:“我从未想拿小乖来当盾牌,我没有放手,只是想再陪他玩一会儿,我不会伤着他的。” 她说得那样诚挚,诚挚的都令人无法怀疑她在狡辩。 而莫荆闻言牙糟咬牙。 果然是拿他在玩啊,她在瞧不起谁! 百里沛南见她这样说,沉默了一下。 陈白起又道:“他以前还好,可自从我带了他,他便开始娇气不爱别人抱他了,我有时候想撒手休息一下都不行,若我就这样将他交给别人,他会哭的。”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换源神器。 陈白起提起怀中孩子便下意识放轻声音,那温软含笑的声音传到殿中每一个听众在耳中。 她低下头,手指轻抚他嫩得跟块豆腐一样的小脸:“他会一直哭的……” 她见小乖张开嘴,肉呼呼的小手抓到她的一根手指便要往嘴里塞,她抽出手,然后将手掌轻放在他的眼上。 “小乖,该睡觉觉了,乖。” 小乖摇头,想抓开她的手,明显不想睡,还想跟她玩飞飞。 陈白起这一次却没有依他,她喉中轻哼着一道童谣,一面用巫力温和地安抚着小小的身体,一面轻摇晃着哄他睡。 慢慢地,他松开了小手,睫毛眨在她的掌上,合上眼便睡着了。 见他闭上了眼睛,陈白起撤开手,看向山长歉意道:“孩子不能给你,因为先生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吧,你身上带着寒意,不适合现在抱他。” 不知为何看着陈白起有些失神的百里沛南听到她说话,回过神了。 他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是我唐突了。” “但孩子也该回家了。” 陈白起一转身,再次出现在离赢稷就近的位置,就跟个没有身躯的鬼影似的,骤出骤没。 她的突然出现可吓坏了分散两边的秦国官员,他们嗬一声便一哄而散,纷纷躲到了秦兵身后,颤着手抖着心指着她。 “你、你要做什么?!” 那声音平地拔高几个度,尖锐得紧。 而赢稷早有防备,他黑濯石一般的眸子覆上戾气,掌中蓄了十足力道,正准备一击击中,却见她很是淡然地站在那里,将睡着了的孩子递了上来。 他的动作就这样停在了半途,有几分愕然不解地看着她。 陈白起假装不知他方才的杀招,面无异色,跟个傻白甜似的叮嘱道:“秦王,小乖睡醒后他可能会饿,你记得给他喂奶,若他哭闹,你便喊他小名,陪他玩飞高高。” 赢稷没想到她在双方闹翻之后,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将孩子再次送回到他跟前,他沉稳住气息,打量她良久,终伸手将小乖抱起。 “何谓飞高高?”他垂眸问。 陈白起答:“就跟我方才那样,带着他飞来飞去。” 赢稷:“……” 这么小的孩子都可以玩这么刺激的游戏了吗? 这一次,小乖睡着了,被他抱着,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小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粉嫩的嘴半张,就这样安静又乖巧地躺在他的怀中。 赢稷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难道这就是血脉牵连的感应? 陈白起忽然道:“他叫小乖,但这小名不是我取的,而是他的阿姆。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便给他取了一个这样的小名,想来是希望没有母亲的孩子往后能够乖巧懂事一些,这样才能讨人喜爱,不至于在长大的过程中活得太过于艰苦。” 赢稷闻言一震。 因为系统任务中提到这孩子叫阿乖,她想,既然不是赢稷取的,那只能是那个死在赵国的雪姬了。 她应当很爱小乖,否则也不会冒死亦要带着他一道逃走,她中箭重伤,但孩子却被保护得很好,她死前想必唯一不放心的便是这幼小无依的孩子。 所以陈白起希望赢稷能明白,没有了母亲的孩子,若再没有父亲的庇护,那么他便只能泯灭本性地艰苦活着。 赢稷脸上有所撼动,但很快又归于一片沉寂,令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陈白起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她在众人倒吸气时又回到了后卿的身边。 后卿道:“看来你对那孩子倒是养出了感情。” 陈白起没理他这话,只跟他交换了一个阴晦的眼神。 随后两人齐面朝前正经,但私底下却在传声。 “你说我那一番的话有没有触动到他。” 后卿沉吟:“依我所见,你应是拿捏住他的软处了。” 陈白起见秦王半天没动静,迟疑:“那他是不是该顺势放我们离开了……” 既然不想动手干翻全场,那只能搞些别的阳谋了,只看这秦王会不会顺坡下驴了。 场面再一次陷入一片凝固,一方面他们在等秦王做决策,一方面也是在衡量他们若群涌而上,能不能够拿下这几人。 赢稷长身而立,阴沉的目光扫过后卿,但最终却落在了陈白起身上。 他抱着怀中温软,眼底划过冷似寒冰的精芒,出声道:“放他们走。” 这个起貌不扬、长着满脸麻子的少女身手着实让人毛骨悚然,连赢稷都看不透她的真正实力,除非真的打算撕毁与赵国的条件,跟他们不死不休,否则眼下想拿后卿来泄愤便是不能够了。 冷 后卿倒是幸运,能找来这样一个妖孽般的高手护着他,若今日非她,哪怕来的是任何一个人,他都休想全身而退,但偏偏是这个人,让后卿有了底气,难怪今日他敢就这样有恃无恐地来面见自己。 但没关系,赢稷相信。 ——来日方长。 “如此,便谢过秦王。” 陈白起面上盛起笑意,赶紧止制后卿张嘴,先一步应下。 这不合规矩? 不合就不合吧。 天知道他这一开口阴阳怪气,会不会气得赢稷又反口了。 稽婴闻言讶异地看了秦王一眼,见他似已决定,但他心中却忍不下这口气。 这一年,相伯荀惑另有秘事在外,百里沛南则忙于外交游说,国中之事基本都是由他来处理,在多次算计都败于后卿之手后,他心情郁结成仇。 他暗下眼,忽然道:“等一下。” 话说陈白起这边正要拉着后卿准备快速离开这片雷点甚多的事非之地,却被一程咬金叫住。 她是不怎么想理会的,因为这一趟入宫耽误了太长时间,陈父他们在外只怕会等得着急了。 但稽婴这人能屈能伸,他追上来,态度十分和善地问道:“这位高人不知如何称呼?倒是从没听说过赵相国身边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女帼国。” 陈白起知他是什么人,这话一听就知不怀好意。 她随口答道:“我是相国路上随便抓来给小乖当奶妈的。” 稽婴一噎。 胡说八道也请考虑一下你方才犯下的种种凶相。 他嘴角笑意不减,也不气馁道:“原来如此,却不知赵相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打动了高人,我们秦国再多加两成,高人不如便就此留下来继续照顾大公子吧。看得出来大公子十分依赖且喜爱高人,若你能够留下来——” 他话没说完,却被后卿直接打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稽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官方笑容,他对上后卿的视线:“我自然知道。” “呵……”后卿和煦道:“只怕凭你还雇不起她。” 稷婴却不信,故意道:“是吗?这世上还有没有价格的买卖?” 后卿见他执意不悔,眼神徒然幽暗阴冷,像撕开了和善圣明的面具。 他轻柔地劝诫道:“别试图让她离开我……” 他一挥手,袍袖猎猎,几股银白的丝线眼肉难辨地射出缠向稽婴,稽婴完全没有意料到后卿出手如此猝然,说变态就变态,他腰部被缠住捆绑,只见另一根如针尖直插入他惶然瞪大的一只眼。 他呼吸骤停,背脊冷汗沁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三章 主公,来造作吧(三) 这时一道身影及时挡在了稽婴的面前,而那根来势汹猛的丝线被迅速地收了回去。 稽婴脸色惨白地盯着身前的人,呼吸一下回归,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而秦殿内的其它人也都一时没回过神,方才发现的事情太快、也太突然,待他们后知后觉察觉到情况时,那边已经结束了。 陈白起风起衣落,缕缕发丝飘拂过眼边,她眸盈薄透之色,不盛怒涛,却最扼人心:“还想不想离开这里了?” 后卿脸上的表情滞凝,他握盘收手,朝稽婴方向笑得一派无世无争的模样:“怎么会呢,我在想,秦国会不会因为一个御史大夫少了一只眼睛而起兵赵国呢。” 如今秦国的丞相乃相伯荀惑,稽婴为秦国的御史大夫,要说论国之重要性,稽婴自是比不上后卿在赵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而先前稽婴用来讽刺嘲笑后卿的话,如今却是原路被他砸回了稽婴身上。 这时其它人终于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下都炸了。 “后卿,你别欺人太甚!” “这是秦国,他凭什么在这里这么嚣张!” “关门!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走!” 嘭!一声沉重巨响,大殿的桐木镶边门从外面被人关上,室内的光线一下昏暗了不少,两列排行整齐的金漆树灯的烛火悠悠晃晃,地面重影一下拉长如遍地荆棘尖锐。 看到场面再度失控,对方人马都打算群起而上,陈白起只觉脑壳痛。 她就是傻,她干嘛非要掺入这群人的恩怨斗争之中。 “够了!” 她清声一喝,一股强横到无与比拟的气量一下蔓延开来,周边的人都觉气息一窒,身体被什么东西打中哎呦地摔倒在地上。 赢稷眼见形势不动,厚重深色长袖一卷,跃至众人面前,以力挡力,冲散开那股气流。 方才情急下意识的震摄后,陈白起立即回过神,见陈牧站得较远倒是撑柱站住了,但那方沛南山长踉跄几步朝后要摔下去,她拂手一扬,一道风如臂一般接住了他后仰的力道。 他在站稳之后,有些怔愣,抬眼看向她。 陈白起收回手,迅速垂下眼睛,心底一紧。 完了,山长估计在瞪她,他会不会对她印象十分恶劣。 这时,后卿挨近她。 “第二次了。” 陈白起却倏地掀眸,甚至来不及问他在说什么第二次,便一掌挥开她,迎身接上赢稷刺来的长枪。 赢稷的长枪也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他上朝并非携带兵刃,这柄木制长枪不过随便抽取的一个甲兵的武器,他早将小乖交于舍人,直接就打了上来。 他的目标不肖说自是要教训后卿。 然而有陈白起这座大山阻挡在前,他根本靠近不了后卿。 他长枪朝她下身一横扫,却被她巧妙退开,地面刺啦划过一道火光,陈白起眸色加深,知其兵器尚不足以造成这般锋利,她指尖一勾,五指划出五指白炼如烟,它们可以铁断他兵刃上附带的真气,两人瞬间交手十几招,其速变换快得周遭人都看不清楚。 她为何没有召出那日的金色蝴蝶? 后卿在安全的地方注视着打斗的两人,手指漫不经心转动着扳指,心中疑惑。 方才也在另一个角度看过陈白起与莫荆的打斗,自然知道不能让她轻易靠近,是以他才果断选择长枪以防周身,可越与她交手久了,才发现她到底有多可怕。 他几乎全尽了全力,却似在跟一团空气在打,每一次的精准力道都落了空,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输掉的莫荆会露出那样的神态。 一招过后,两人几乎默契一般同时收手。 赢稷负枪而立,冷冷地注视着她。 他赢不了她,若非她一直没有真正出手,他或许早就败于她手。 她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前让他输得难看,便是给了他一个君王的尊严。 双方停下手来,静默相看。 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下怔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陈白起面容温和,朝赢稷抱拳一礼:“今日,打扰了。” 说完,待他们有反应,她掉转头抓起后卿,一袖便拂开了紧闭的殿门,光线一下射进了昏暗的殿内,门后正守着的几个宫卫被撞飞,她嘴上歉意一句,便带人飞快的溜了。 在后的两个赵军反应奇快,见此,也飞快地跟在身后一同麻溜地跑了。 ——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殿中的秦官跟秦军都傻眼了,一眨眼还在声讨的人却不见了,空气一度像凝结一般没有流动。 赢稷倒是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只是脸色有些阴沉,足以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他忽然问:“左相,你与后卿身边那个小姑子相识?” 百里沛南回过神,听到秦王的问话,却是摇头道:“回君上,臣从未见过。” 但赢稷却若有所思道:“但她对你却甚是……礼遇。” 百里沛南一愣。 其它人也倾耳静听着,想知道秦王在说什么。 “她共为你改变了主意两次,你可察觉?”赢稷又道。 这事……百里沛南倒是隐约有些感觉。 第一次是她在与莫刑交手之后,他上来,他看到她好似有一瞬间慌张,改变了态度。 第二次则是她本欲出手,却见他被撞倒时,那豪横的气势便敛了个干净,出手时再无之前那般毫无顾忌,看得出来她有了收敛。 莫荆闻言不想别人误会他,便插言了一句:“这有何奇怪,岳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可是比秦左相更为出名,凡识字读书者,皆对他有所仰慕,他并非认识那些人,可那些人若非要暗地里敬重于他,也无不可能啊。” 百里沛南见他拾起剑走过来,神色一松:“手好了?” 莫荆动了动手腕:“嗯。” 手是好了,就是心情不太好,一想到先前那一幕就憋屈。 众人一听,觉得有道理,心想,这倒也是。 稽婴此刻也从方才迫死的状态恢复了过来,他在意另一件事情:“方才我见那后卿与少女相处,倒不像是她口中所讲的那般简单,至少后卿对她十分不同。” 想他不过想试探一两句,那后卿的反应却如此之大,足以说明问题。 “但依后卿的城府即使这少女对他而言非同寻常,他也不该表现得如此明显,倒有些像故布迷阵。”有人却不相信后卿这厮能有感情,他就该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也有人愤愤道:“此女虽厉害却始终只有一人,难道我们还耐他们不何?依我看,不如派重兵轮番上,不信拿不下他们。” 百里沛南这时却告诉了他们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 “不必追了,放他们走吧,后卿早已派了五万大军埋伏在临川、梓山附近,咸阳一行他早就做好了完善的安排,你这边拿下他,或许他那边便派大军压境屠城解救。” 嘶! 众人闻言,一阵气血翻涌之后,再度感觉到了熟悉的吐血之感。 狗贼果然阴险! 但百里沛南又道:“不过他这番只顾着对付秦国,却还是大意了。” 赢稷神色一动,问道:“此话怎讲?” 殿中官兵都眼带期待,巴巴地盯着他。 “赵王病危了。” 众人一惊。 “当真?” 百里沛南将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他们。 “公子玅趁着后卿不在朝中把政,便联合了一些宗亲一道打算来一出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把戏。” 稽婴闻言,眼中一亮,兴奋道:“此子倒是个真小人,听说当初是后卿主张赵国不与楚国以城换人,而公子玅几经生死才逃回赵国,经此一事,只怕两人之间永远不可能会和平。” 百里沛南颔首:“这事事关重大,哪怕有公子玅的刻意拦截,赵国朝中定也会有人给后卿发来消息,过几日这事想来他也该知道了。” “所以他会立即返朝了。”其它官员对此事有了思路。 稽婴向来对这种事情懂得举一反三,他立马想到办法:“公子玅不会是后卿的对手,只是这事来得突然,倒是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机会。” 有人问:“此话怎么讲?” 他对秦王道:“君上,只要我们能够阻止后卿如期返赵,只等公子玅布置好一切,坐稳了赵国,将劣势助涨成优势,哪怕最终两者相斗公子玅失败了,相信赵国也会因此大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四章 主公,离间计(一) 众人对这则消息简直是喜闻乐见。 但也有人理智地分析起现况:“诸位莫忘了,后卿身旁有那位邪门的小姑子在,只怕咱们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他吧。” 此话顿时如同在他们头上浇了一盆凉水,先前的意气奋发都有些恹恹的了。 赢稷负手,他深邃的眸子压低,低沉道:“那便离间了他们。” 此话如同雷炸响彻他们耳中,众人一阵恍惚。 “离间?” 稽婴一开始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但想到后来种种……他揉了揉额角,不太有信心道:“方才的事君上也看到了,她并没有对臣开出的条件感兴趣,想来此女要么心境奇高,不为俗世之事羁绊,要么目空一切,未将其它人放在眼里。” 这就跟你给一个饿极了的乞丐施舍一碗粥,他便会十分感激,但若是一个极贵人家,你予他千金万载他也不会满足于此。 能力越强,拥有的越多的人,那真心能够打动她的东西便会相应变得很少了。 而且这其中还有后卿从中作梗,想与她顺利搭好关系只怕会很难。 赢稷视线移向百里沛南,道:“左相,那少女好似待你与旁人不同,倘若是你亲自出马呢?” 嗯? 好像对哦。 殿中头痛想法的一众霎时眼神亮晶晶地看向百里沛南,这一看,他们顿时觉得秦国又行了! 沛南山长的模样好,气质好,且观那一身大家风范,雅人深致,他虽穿着淡素,但温眸凝人时似一片蔚蓝不惊的大海,不拒点滴,又包容江河,那来自由内心深处的修养令他看起来就是个……好人。 派好人去离间坏人,计划完美! “派臣去?”百里沛南有些讶异。 “莫非……左相不愿?”赢稷颦眉问。 赢稷想,倘若左相当真不愿,那便再寻人选吧,只是相比其它的人,他觉得左相成功的机会更大。 百里沛南张了张嘴,一时却没有出声。 “左相,其实你也不用特意做什么,你就当与她结交,平时多展现自己,同时对比一下后卿,真圣洁与假慈善,两者便立现高下,你再一游说她,她定会立刻选你。”试图给他加强信念感的郎中令谆谆道。 上大夫也真心实意地劝道:“就是,我们也知此事难为你了,像左相这般为人却去做离间之事,倒也是辱没了你的才能,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后,铿锵愤慨道:“对付后卿此等卑劣之人,若不比他更阴险,比他更坏,如何能够办得成大事!” 咦,这话怎地如此熟悉? 有人听完上大夫的话后,回想了一下,忽然醒起这话不正是那少女所说的吗? 她说,有本事你们就比他更阴险、比他更坏,再狠狠算计他,最后在战场上打死他。 当时他们觉得这番话完全是在玷污他们冰清玉洁的品性,但现在终于逮着机会可以绝地反击报复,他们又觉得这话是怎么听怎么顺耳。 人性的堕落就是这么简单,嘴上说得再好听,憋得狠了,那能狠狠出口气的事谁不想干。 百里沛南面对他们殷切又厚重的期望,好像他若再拒绝他们都能扑上来了。 莫荆在旁看着却不好插言,一来他并非秦朝人,也并官场中人,随意插言只会给百里沛南惹来非议。 最终,百里沛南道:“……好。” “当真?!” “左相果然是吾等楷模,国之栋梁啊,有你出马,此事定能完美解决。” “没错,我等便在此静候佳音,且看那后卿如何在秦国跌一个大跟头。” “还好有左相在啊……” 各种马屁接接踵而来,若是一般人站在这里或许都会觉得飘飘然了,然而百里沛南却是十分平静。 被迫“临危受命”的百里沛南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那少女扑扇明亮的眼睛。 人们常说表情会骗人,但人的眼睛却不会。 当她看到一个人,眼神会下意识变得柔软蕴笑,只怕心底的尖锐会不小心刺伤对方,这表示她对那一个人是饱含感情的。 那她……为何会那样看他? —— 将“惹事精”后卿带回了住所,透等一干人一下就出现了,却被后卿挥手让其避离,陈白起面无表情直接要走了。 后卿想拉住她,却被她避开了,她由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与他说一字,只一转身,人便离开了。 后卿的手僵滞在那里,他嘴角弯起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眼中却有着些许叹息与茫然。 只是想借这些人来试试她的反应,没想到将她给彻底惹恼了,接下来,他该如何给她陪罪,她才会再对他笑一下呢。 他坐下,回忆起往前的事,一幕一幕、一件一件,最后支着额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总归是在乎他,哪怕他做错了,但她是将他先安全带回来了后再发脾气。 他见过别人家也是这样,自家的人犯了错,他们会本能地维护着,家人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指责惩罚他,有怨有气都留回家里撒。 “你这么好,你叫我怎么能放手呢。” —— 陈白起刚准备回房,便见陈孛与巫长庭坐在庭院内的石墩上,看样子他们坐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姒姜倒是没在,应当是去替她找“路引香”的材料去了。 “你们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有事也该进屋里等啊。”陈白起颦眉道。 陈孛见她回来了,再在她身上扫了一周,发现没有什么痕迹,这才板起脸问道:“进宫怎么样,你一大早跟着后卿入宫去办什么事?” 先前病了让陈孛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由于陈白起一路悉心照顾,此刻却是精神气却十足,语速是一气到底。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耷拉下眼睛,引他们进屋。 “我饿了。” 那低眉垂眼模样莫名有些可怜。 陈孛一惊,脸色有些不好看:“你还没用膳?” 眼看都午后了,她这一日就是这样饿着肚子去办事的? 此时陈孛对后卿的不满又叠加了一层,他虽有些怵后卿这人心机深沉,阴险狡诈,但一想到他家娇娇被他祸害到饿着肚子回来,便生起了无限勇气。 “那后卿邀你一道去见秦王,回来却是这样打发你的?”陈孛怒了。 陈白起暗道,你那是不知道我跟他是怎么回来的,若知道,你估计就会直接骂他狗了。 “早饭倒是用了,只是眼下有些饿了。” 陈孛一下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听到她喊饿,顿时父爱泛滥,也顾不得打听那么多,立即出门给她去买吃食。 要说府上倒是请了厨子来经办他们这些人的一日三餐,但却是请的短工,因为他们没打算久居,所以这厨子每日是按时到按时离开,午膳早过了,若再将人喊回来生火煮食到底是慢了些,还不如直接出去转个弯到街上买摊贩上的热食。 三人皆跪坐着,陈白起正专心吃饭。 “所以……你是给秦王送孩子去了?”陈孛脸上有表情有些飘忽。 他万万没想到这段时日他家娇娇儿带的小孩竟是秦王的大公子,这里面的曲折迂回虽然娇娇没有讲得太细,但他也能猜出几分。 她倒是想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美好习俗,耐何这两人好奇心太重,等不了她慢吞吞地吃完饭。 “嗯嗯。”她含糊应付了两声。 “然后圣主还在秦宫内与他们的人起冲突,最终打出来的?”巫长庭讶道,满眼怔忡荒谬。 她顿了一下:“呃,嗯。” 陈孛声量加大:“然后秦王就这样放了你们走,没有派兵追杀过来?” 他们难道就是被追杀的命,赵国那边的事还没有解决,如今又被秦国的人盯上了,这要逃到哪里去躲起来才算保险啊! 陈白起被他吼得缩了一下脖子,她连忙安抚道:“估计后卿还是留了后手,他们虽有意想教训他,却心有顾忌,也没想在这一次中直接恁死他。” 巫长庭却是摇头,若说先前他有意结交后卿这般传奇之人,但眼下却有些心底打怵:“这人着实心计深沉,恐……不宜深交。” 这还是他一次赞同陈孛的观点。 陈白起却心想。 这事估计难办,从后卿之前的种种表现上来看,他大概率已经认出她来了,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揭穿。 他做的这一切事后她想了想,便明白他的打算了,他一来是想测测她对他的容忍底线,第二则是拿别人来观察她如今的实力,他那人不同一般性子,向来也是能屈能伸,她若弱些可能他在得到她真实身份那一刻便就强取豪夺了,可偏她强,于是他就曲意逢迎,换个法子也要将她留下。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她自问并没有在他面前露出“陈白起”的什么马脚啊。 陈白起放下箸,道:“等办完秦国的事,再想法甩掉他离开。” 陈孛却忧心仲仲,他隐晦地提醒她:“这人以前就对你不怀好意,为父觉得时不宜迟,不如现在就与他划清界限!” 陈白起无语地看着父亲,实话实说道:“如今得罪了秦王,仅凭我们自己也出不了城啊。” 她还好说,但剩下他们三人怎么办? 他们所有的伪证符、节都还在后卿的手里,这咸阳出入都严防紧守,尤其现在,而他们若与后卿闹翻,除了偷渡离开别无它法。 陈孛杏眼覆翳,不甘不愿道:“那岂不是要一直受制于人?” 陈白起却道:“不急,这事我已让姒姜去办了,若他有办法替我们搞定符、节,便不用依仗后卿,再者,我信他不会加害于我们,别的暂时就多担待他些,若父亲实在不喜他……”陈白起抬起头,真诚建议道:“不如离开时,我替你揍他一顿出出气?” 多少人拿他没办法,可这难不倒陈白起。 “咳……”陈孛险些被她的话给呛住,他连忙摆手:“他是什么人啊,这种话你敢随便说——” “若能让你消消气,我倒是可以站在这里任你打。” 一道娓娓动听声音的插入打断了陈孛的话,当他意识到这是谁在说话时,便梗着僵硬的脖子,蓦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却见换了一套广袖双丝革云暗云纹深衣、外披妆缎狐肷大氅的后卿不知何时过来了,他长得端是凤鸾无双,一身风华。 陈白起对于他的出现倒没有意外,凭她如今的耳力,自是比任何人都能更早察觉到他的到来,她也确保他只听到她最后所说的那一句话。 巫长庭也感觉到有人靠近,但他想他都能知道,相信圣主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并没有因为后卿的到来而做出任何反应,仍旧与陈孛神色如常的谈话,他便收拾起心情,没有打断他们。 任她打? 陈白起挑眉,她听得出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他当真的以为她只要揍他一顿便可以消气? 而陈孛听了后卿的话则倒吸一口气。 他可是知道的,多少人想打死后卿这祸害皆不能如愿,估计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主动要求别人揍他还心甘情愿的吧。 他难不成是疯了? 但陈白起却没有半分动容,她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说笑了,我一介平民可不敢殴打堂堂赵国的相国大人。” 后卿闻言不觉高兴,反而有些失望。 他倒不在意这些皮肉上的疼痛,只在乎她究竟还要气多久才肯消气。 他眼睛扫过桌上的残羹,语气遗憾道:“我让人替你备了些丰盛吃食,原来你已经用过了。” 高兴地吃完独食的陈白起完全不受他这一套。 她对陈孛道:“父亲,这屋内太逼仄了,我想出去散散步。” 陈孛见她要走,他也不想留在这里面对这个跟鬼上身一样不正常的后卿,赶紧道:“那便一起吧。” 巫长庭自是要跟上,于是他们选择性忽视了还站在门口处的后卿,一同准备外出。 眼见陈白起目不斜视地与他越过,后卿长睫如羽有些落寞地覆下,却没惹得她半分怜惜,就这样冷酷无情地走了。 见她走远,他站在她身后,掀起馥浓漆黑的眼帘,嘴角浮起温软的笑意,想了想,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五章 主公,离间计(二) 话说另一头姒姜为了替陈白起以最快速度凑齐制作“路引香”的材料,最后决定回一趟丞相府,只要能借助相伯荀惑在秦的势力,或许便不需要三日。 相伯今日并没有进宫,他并不想见后卿,只是没料到姒姜竟回来了。 相伯一直也留心着楚国那边的消息,知悉陈孛原本定好的婚期不知何故一延再延,最终仍是没有成功娶亲。 但更具体的内容却被咸阳封锁着,不得而知,如今姒姜回来,经他口倒是了解到一些事情,原来陈孛并非真心娶亲,而是受了控制,如今他失踪,而那位新妇也一道不见了。 姒姜自没有托盘而出,他装作为念旧情,远出去找陈孛的行踪,而这一趟回来只是想请右相帮个忙。 相伯倒是没有怀疑他的话,也允了他的请求,只是同时相伯也有一事托他四处行走时去查。 他让姒姜去查一查以鹿骑代步,衣徽绣有古兽麒麟的族群。 姒姜应下他的事,便又寻了个借口没待在相府,先行离去了。 在姒姜走后没多久,宫里便来人,而相伯在听完今日殿上发生的事情之后,负手步出花庭:“我便知他这人向来不吃亏。” 廷卫跟在他身后道:“右相,他们请左相去使离间计,你觉得这事妥当吗?” 相伯着一件白缎暗飞鱼长袍,腰身细长,墨缎一般长发披于身后,眉眼比之那檐下素雪更加无暇绝色。 衫袍拂扫过花间枝伸出的姹紫嫣红,他道:“百里沛南应下了?” “应下了。” 相伯讶然了一下,他凝眸望向一处,慢慢道:“这倒不像他了。不是常有人作文章说文人迂腐,这话倒也没有说错,书读得多的人,常常人便会守着某种底线,尤其固执,不行那违心之事。他应了……只怕这因是在他要离间之人的身上了。” 什么因? 廷卫不解:“是他与那后卿?” “或者是他与那个神秘小姑子呢。”相伯笑道。 廷卫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左相面前就是一个不带脑子出门的人,左相的话他常常都理解不了,于是他尴尬笑了一下,也不再继续秀智商了,而是问起另一件事:“右相,他后卿为何会亲自来秦送人,他是不是还另有目的?” 相伯提及后卿,脚步停了下来,他道:“他的心思一向沉,有目的也不出奇,在他还在咸阳时,多派人盯着。” “下属知道。说来……监视的人看到那陈芮与后卿相继出门,似往南塔那边的灯辉夜市去,右相可要去看看?” 相伯想了一下,道:“亦好。” —— 夜幕下的秦世盛景,水流月光,水涓涓而流过拱桥,木兰轻舟,看着河畔两旁灯火盈树,笙歌迭奏,陈白起站在船头听着船夫给她讲着咸阳这个季节哪里有好玩好吃的。 巫长庭也站在她的旁边,他这张丑颜无人问津,而陈孛则嫌别人看他的异样眼光,宁愿坐在船仓里烤火取暖。 他们的船后还跟了一艘小船,船头一人戴着幂蓠站在那里,远远有人看见虽瞧不清楚他的面目,但他即便是静静缄默地站在那里,风吹动他面上的薄纱,衣袂飘飘,给人一种游离于人群灯火之外的高贵清华。 陈白起在夜市的湖上逛了一圈,看到岸上热闹,等游船兴致过了,便要下船。 陈孛跟巫长庭也跟着一起上了岸。 她看到灯笼高架那边有人在玩掷壶,听路人跟同伴闲谈,只要用那种巴掌大小的令箭投中三壶的人,则可以在摊上任选一件手工制品。 陈白起跟陈孛他们说了声要去看看,两人不感兴趣说去附近的茶馆等她,她应好,便走了过去。 一靠近便见摊位上有一对男女正不高兴地跟商贩争论。 “我明明都中了三枚令箭,何以不行?” “这位郎君,小的都说了,是同时命中三枚入壶,可您这是一枚一枚地扔的,虽说准头有了,可却分了三次,不合规矩啊。”商贩为难道。 “是你一开始没讲清楚,我花了银锭子买了你二百枚枚令箭,好不容易中了三枚,你却道不算?我看你就是想骗钱!” “可、可是,这……” 见他们的争吵被围观了,女子有些难堪,她拉扯着男子:“算了,我不要那个兔子了,我们赶紧走吧。” 男子也看到周围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脸上一赧怒,见女子急得脸都红了,最后朝商贩冷哼一声,便低着头拉起女子快速走了。 他们一离开,前面投壶的地方便空出了一个位置,陈白起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手工品,都是一些用桔秆、竹子或者藤条一类编织的精巧小动物,有兔子、蚂蚱、麻雀……有大有小,看着活灵活现,手艺的确不错,做为游玩的奖品的确足够吸引人,也难怪方才那位愿意花费大价钱来投壶。 “还有哪位要来试试,这玩法其实很简单,随便投三个便可得一样?”商贩热情笑呵呵地开始拉生意。 陈白起听到他的话终于明白先前那位是怎么上当的了。 “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陈白起一脸无害地走上前。 她视线一转,指着桌上的奖品:“我想要那个绑着红绸的牛。” 商贩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不似平民的粗布麻衣,两眼顿时冒精光,连声道:“好、好,可是这个虹牛个头大,编织耗时大,需要你中十二枚令箭才行,所以,您要不先买一百枚试试?” 陈白起看他跟遇上人傻钱多的骗子一样兴奋不已,嘴含天真的微笑,倒也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了。 “不用,先拿十二枚。” 商贩一愣:“你打算只投一次?” 陈白起道:“嗯,就图个新鲜玩玩罢了。” 见她坚持,商贩便不情不愿地数了十二枚令箭给她。 这令箭是由两部分组成,前方是瞄准的木锥,后方用细绳缀了一簇羽毛,扔掷时前方拖拽着后方的彩色羽毛,看起来倒是挺好看的,但难度也相应增加了。 “哈哈,这位女郎一次只怕难矣,这之前还有一个懂武艺的人,他也是这样自信,可最终却不行了。”商贩故意大声道。 游逛的行人听到动静,见有人要一次投十二枚令箭,便渐渐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看来又是一个上当的人,先拿十二枚,等不小心投中一枚,觉得有希望便又会继续买下去……”旁人见识过商贩坑人手段的啧啧道。 有人道:“这小姑子看着挺自信的,说不准人家真有本事呢。” 还有懂行的人一语道破道:“这有本事的人还少吗?可这投壶的准头偏生不似别的,人家这里面早就设了明堂咯。“ 陈白起就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一样,对商贩温温软软道:“我玩这个对你好像有些胜之不武,不过……” 她走上前,抱起那只半臂长的小牛,便朝外走去。 商贩一惊,忙上前去阻止:“嗳?这位女郎,你都还没有投壶,便想抱着我的东西走了,这可不行……” 他这边还没有喊完,却见背对着他的少女抬手,随手朝后一抛。 咚咚咚咚—— 十二枚令箭全数精准无比地投落进了壶中,每一个摆在地上的壶身都相应晃动了一下。 他张着嘴,目瞪口呆。 这、这么可能?! 他慌忙地冲上去,将每一个壶倒了出来,数着一个不缺的十二枚令箭,他满脸震惊。 他终于明白,他这是遇上硬茬了,他先前跟她玩的小心机都算是白费了。 啪啪啪…… 哗,被惊呆的何止商贩,那些看热闹的也被少女这漂亮潇洒的一手惊艳了,纷纷欢笑拍起了掌。 “不了起啊,这一手。” “哈哈哈,她根本没给小贩机会说要一次投入十二枚的机会了,哈哈……”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让他经常讲些含糊的玩法骗人,总有些个厉害的人来教他做好人。” “不知此女是何人,盲投的手法都耍得出神入化……” 陈白起抱着自己刚赢回来的虹牛越过人群,正打算去茶馆找巫长庭跟陈孛,却在不经意抬眸时,却见在绚烂的灯火中一辆牛车停下,从里面步下一名如玉兰般雅姿的青袍男子。 他一眼便看见了她,陈白起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弯唇笑了一下。 他似愣了一下,然后挥退跟随的人,独自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他如一副水墨画的韵致铺延开来,光打在他脸上融合成了一种极为柔和的画面。 “不想会在这里相遇。”他主动过来打招呼,还如此平和,倒是出乎了陈白起意料。 “对、对啊。” 想到她之前发生的事,她很难不尴尬。 百里沛南看她低着头,手上还抱着一只藤编小牛,只觉眼下的她就像是一个不谙事世,喜爱热闹玩耍的普通的小女孩。 “先前在殿中匆匆一面,倒是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陈芮。” “可有字?” 有,但不能说。 她含糊道:“没有。” 百里沛南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他问:“你为何……一见到我便笑?” 陈白起惊讶,她有吗? 她不记得了。 或者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吧。 陈白起捏了捏小牛的牛角,想好了说辞,便道:“可能是因为一看到左相,陈芮便会想起一个亦师亦友的人,许久不见,甚为想念。” 想起以往种种,他是唯一一个愿意舍弃了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的人。 虽然最终被她阻止了,但他的这份恩情她会永远铭记于心的。 百里沛南终于弄清楚原由了,只是她的话令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一双略感哀愁的黑眸望向一旁:“若是思念一人,与其看着别人怀念,不如直接去见他。”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这样跟她说。 她思索了一下,揖下一礼:“左相说得对。” 她这副受教的样子一时让百里沛南仿佛是与他的那些学生相处,他不由问道:“你可识字?” 呃? 这话题怎么一下扯到这上面了? “陈芮识字。” “那你曾读过哪些书?” 陈白起就跟教导主任抽中上课背书一样,端正态度,报了好几本流传较广的经书。 百里沛南知这世道学习有多艰难,他感叹道:“你虽为女子,却也是个好学的。” 陈白起也感叹:果然是当过山长的职业习惯,一上来就是先关心学习,师德这么好的老师往哪儿找。 百里沛南在与她讨论了一番学习知识后,蓦然想起他此番前来的任务,他神色一滞,有种想抚额的冲动。 他好像将努力的方向搞错了。 平日鲜少与异性接触,无论老少,所以他想接近她,却苦于找不到话题,方才见她有几分学生样,便关心起她的学习状况。 可如果一开始陈白起的回答是这样的话。 ——“你可识字?” ——“不,陈芮半字不识。” 那估计接下来,他们就只能一路相默无语。 “左相……” “你并非我下属,无须唤我左相,直接叫我先生吧。”百里沛南对她道。 这算是他难得主动的交好了。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两人并肩漫步在街道,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抚曲,似在唱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客纷纷,热闹之中的陈白起与百里沛南的氛围却是意外和谐宁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六章 主公,修罗场(一) “先生。” 百里沛南转过脸,绒边襟领没过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江水绿暖的眸子,他的眼折射着暖光,好像也少了些远空静澜的疏离。 “陈芮,你是哪里人?” 他的声音如同亲切关怀学生一般与她闲聊着。 陈白起心底泛起一丝古怪。 现在流行套话一上来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她隐过嘴角的笑意,认真回答他:“我来自异域。” 至于异域哪一处,她并没有明说,百里沛南也没有再问了。 其实,她会这样直接就回答他,本就让百里沛南觉得有些意外。 最终,百里沛南忍了忍,还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就算是再像故人,亦不是故人,你还小,不懂人心。” 听起来像是教导与提醒,也好像是在刻意拉开彼此之间模糊了的界限,不过才见过一面的人,还是在敌对立场下,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和平自在相处,可偏偏她拿他当好人,说话也毫无心机。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百里沛南心里俨然成了傻白甜的陈白起听着不懂,她便问:“先生不是来劝我离开相国的吗?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 这样直白道破他目的,百里沛南顿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子的确优秀,她的武功已属当世顶尖,更难得的是为人还通透聪慧。 “我知道,但我想,我应当是失败了。”百里沛南失笑道。 陈白起却偏过头,打量他唇边轻逸浅靥,慢腔慢调道:“也不一定,或许先生再努力一下,便就要成功了呢。” 百里沛南一怔,像是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哪有人会主动怂恿别人来挑拨离间的,她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白起在猜到百里沛南此行主动接近她的目的后,心中便有一个清晰的想法。 她觉得这是个解开她与秦国之间误会的好机会,她并不想因为后卿的缘故而与秦国结仇,更不想与后卿捆绑成一体利益,他们本就是两个独立团体,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陈芮这边想让先生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陈芮便会离开咸阳,不再干涉秦、赵两国之间的私人恩怨。” 再说直白些,那就是他们要再对付后卿,就各凭本事,她绝不插手。 那边,戴着幂蓠的后卿赶过来时正好听到了她这一句话,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褪了个干净,手上捏着的竹叶编织小马儿也一并掉在地上了。 “你跟后卿是……” 百里沛南有些弄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了,若真如她在殿上所言只是同路之人,那她当时为何那般维护不弃?若说关系密切,可如今她又亲口说要与他撇清干系,不参与他的事之中。 陈白起没有撒谎,她道:“我拿他当好友看待,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可是要称霸整个战国的女人,而后卿也是一个不甘于人下的人,他们之间的路走到最后自是不同。 后卿走过来,声音从幂蓠中传出,跟失了真一样冰冷。 “又是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你在别人身旁时,我来晚一步,你与我作对便是说着道不同,如今你身边已无它人,我且没有来迟,可你仍旧是一句道不同便打发了我,我想问问你……” 他逼近她,隐在纱后的眼睛没了笑意,如覆薄冰讥冷。 “我走的是什么道,你又走的是什么道?” 陈白起后退了一步,她仰着头,见他跟着了火一般吓人,这周围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她倒没有刻意感知到谁的靠近,如今被后卿逮到她跟别人讲他的话,莫名有几分心虚感。 她挤出一抹微笑:“你冷静点。”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女主歇斯底里哭闹时,男主一般都没有立即解释情况,而是先让她冷静点,主要是这样的场景加上一个明显不理智的人,她身上的攻击力太强,好像所有解释的话都容易被她一下扭曲变成了狡辩,昼时可能连自己都说不服了。 所以……还是先冷静一点,这谈事主要靠理智,而非靠发疯。 “冷静?”他又瞥了她一眼,用一种佩服的语气道:“你倒是很冷静。” “……”我不就讲了几句大实话,我招谁惹谁了我。 “不关她的事。”百里沛南上前维护,他见陈白起小脸茫然转过来,好似在求救一般,便义正言辞对后卿道:“你方才问什么道?你后卿行事暴戾恣睢,聚奸党于赵国,横行天下,不以民生,只为己悦,此为损人利己之道,而陈芮识字明理,不与你为伍,修明身,渡厄途,自行的是众生道义。” 这样一番慷慨陈词,把陈白起都给听懵了。 她……好像也没有他说的这么伟大吧,再者,她也不是那意思。 后卿最听不得有人将他与陈白起划分为两个阵营,他转过眼,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倒一下没有情绪,对外人他一向是令人摸不透的深渊。 他道:“百里沛南,原来你也并非世人传颂的那般高风亮节啊,堂堂名门书院山长,却背地里行挑拨离间之事,你们秦国打得好算盘。” 百里沛南面对陈白起这样心底质纯的小姑子或许还会觉得羞愧,但于后卿,他只淡然一笑:“挑拨是指无事生非吧,但在下所言皆无泯心之语,自是问心无愧。” “你以为这样说便可以问心无愧?百里沛南,你再将你的目的说得冠冕堂皇,也掩饰不了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若是针对我亦罢,可陈芮却待你一片赤诚,你若拿贰心待她,未免过份了。” 见百里沛南神色一下变得难看,后卿也没有心情与他打嘴皮仗,他又看向陈白起,气不打一处来:“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你想要什么我亦都可以帮你,为何你仍想弃了我而去从旁人”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难道她就只有两种选择,不从他便是从旁人? 你还是继续冷静些吧。 —— 不远处一座二层酒舍碧纱窗内,相伯看着下方三人间纠葛许久了,南烛在后探着头看,兴奋道:“想不到沛南山长玩离间计还是一把好手,先生你瞧,他们是不是要闹起来了?” 在外南烛唤相伯为先生。 相伯没听进他的话,他目光悠远,有些不解道:“你觉不觉得,那个小姑子看着有几分熟悉感?” 南烛仔细看了看,却是摇头:“那样普通的一张脸,不曾见过,先生觉得哪里熟悉了?” 这时下面的三人好像吵起来了,相伯算是最了解后卿的人了,他道:“倒是从未见过他这般慌神的样子,看来他对这小姑子是真上心了。” “可惜,人家小姑子更喜欢明镜止水的沛南山长,没瞧着方才她对着沛南山长有说有笑,可后卿一来便什么气氛都没有了。”南烛抱臂幸灾乐祸地笑着。 相伯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忽然一阵夜风伴随花树簌簌吹过,他腰间的鸾凤鸣玉佩发出了一阵清脆动人的鸣悦声。 相伯蓦地低下头,盯着鸾凤鸣。 这一刻,他脑中思绪繁乱。 不知想到什么,他徒然站起,便朝外走,脚步还有几分急切。 “先、先生?你去哪儿,不看了吗?”南烛惊讶地追上去。 “是她。” “是谁?” 相伯没有再理他,而是下了楼,疾步走出了酒舍。 南烛一路在追,急道:“先生你在打什么哑谜啊?” 眼见先生已经要走到外面,南烛忽然想起上一次先生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惹出的麻烦,便立即返回去拿一顶幂蓠。 相伯走在街道之上,看到来往的行人提着一盏生肖灯,两两成双地交谈笑声,他目光在人群之中巡视着,没放过一丝可能,当他看到一名娇小绿衣女子从旁经过时,他神色一亮,快步赶过去,伸手拉住了她。 绿衣女子惊讶一回头,在看到相伯荀惑时,瞳仁一窒,一时都呆住了。 因此眼前这位男子美好得都不似人间之人。 南烛这边终于追上来,眼看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正对着他们家先生发花痴,他手上拿着一顶幂蓠就赶紧给自家先生戴上。 “抱歉,认错人了。”相伯看着她的眼睛失望地松开手。 那女子回过神来,却是羞红了脸,小声道:“无、无碍。” 相伯戴好幂蓠转身便走,他继续在人群之中寻找,但此时鸾凤鸣却没有再响过,他看着街上走过的陌生男女,脚步慢慢停驻下来。 “先生,你在找谁,你告诉我,我替你找啊。”南烛不忍看先生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相伯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我听错——” 呜呜~~ 当他刚准备放弃时,腰间的鸾凤鸣竟又再次响起,他倏地一僵。 这一次他确定,这不是幻听。 她在咸阳,她就在他附近! “陈芮,陈芮——” 他喊着她如今的名字,快步在人群之中极力寻找。 上次匆匆一别,他还有许多话没有与她讲,他不知要怎么找到她,这段时日他常常回忆起他们相处的时间,但却越来越不满足于此。 他想见她。 哪怕一面。 另一头,陈白起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转过头,便看到前方一名穿着上乘鹤纹裘衣的男子戴着白纱幂蓠在找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七章 主公,修罗场(二) 一开始陈白起并没认出他是谁,直到看到南烛站在他旁边,她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陈芮——” 他拉住了一个背对着他的绿衣女子在喊她的名字。 陈白起下意识退后一步,眸色涌动着什么,这时她身后的后卿贴上来,他俯下脸,细软的发丝搔过她的肌肤,淡淡道:“是相伯荀惑啊,你说,他在找谁?” 陈白起想避开他,却被他一只手按在肩膀处,她余光见沛南山长也听到了动静,神色有几分讶异地看向前方的相伯先生,他正要迈步,衣随风动,她不知想着什么,耸肩拂开后卿,侧步上前伸臂一拦。 百里沛南脚步顿住,抬眸,翙翙润眸,不解地看向她。 陈白起嘴角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状意一无所觉地邀请道:“先生累不累,我们一块儿去茶馆那边坐坐吧。” 百里沛南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视线越过了她,看了一眼后方相伯荀惑那边,迟疑道:“我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他好像在找人……” 陈白起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她见他执意要上去,便放下了手。 “是吗?” 这时,一顶幂蓠罩在了她头顶上,她怔住了,她眼前的视线一上暗了下来,清晰的视野成了模糊的影子。 她仰起头,却被一只大掌给按了下去。 后卿道:“夜凉了,戴着吧,别冻着了。” 陈白起的幂蓠歪了一下,她双手将它撑平,嘴角下撇。这一刻,她决定原谅他之前所做的事情了。 感觉遮住了脸跟身形,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一下变得渺小许多。 这时相伯先生他们已经找了过来,他惹起的骚动随着南烛给他遮住脸后减少了许多,旁人顶多好奇闲语多看几眼,便与相伴之人慢慢离开了。 南烛看到他们三人时? 表情变了一下? 但很快他定了定神? 与相伯先生耳语了一句,想拉着人赶紧走。 但相伯荀惑却没有避开,而是径直走了过来,他的情绪随着凉薄的风吹过白纱帐而寂寥暗淡? 他先是与百里沛南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与后卿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后卿走前一步,恰好挡在了陈白起身前:“我们师兄弟? 也有数年没有见过了吧。” 相伯荀惑颔首,口吻却不温和:“不见或许更好一些吧。” 后卿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们之间从离谷又经过这么多年早已渐行渐远? 他好奇地问道:“你方才好似在找人?” 相伯荀惑低低垂落睫毛? 玉手素衣正要掀起眼前的白纱,唇启:“要寻……” 腰间的鸾鸣玉再次出声,它婉转曲鸣而飞? 那高亢的声调好似是愉悦,相伯先生蓦地抬眸,讶异地看着他们三人? “要寻何人?”后卿盯注着他的眼眸。 相伯荀惑取下幂蓠,墨发如泄披于腰间,他的视线似穿透了后卿,忽地定定地落在他身后之人身上。 他眸弯似月,轻声问道:“不知女郎,可识一个叫陈芮的小姑子?” 一开始或许他捕捉到那一丝熟悉感时就该多用心怀疑一下了,但好在如今他不再拿错觉来遮避眼睛了。 他温醇和厚的嗓音像飘落的樱花浮于水面,那粉嫩的花瓣随着轻风飘动,清香随着微风轻轻的洒满了人间,让人心间一下便溢满暖流春意。 他这一问,百里沛南转头看向陈白起,眸中有了探究。 陈芮,不正是她吗? 可是,相伯荀惑要找的人,又怎会是她呢? 他今日并没有出席在殿上,也不曾与她见过,与一个陌生的人,相伯却表现得太过熟捻了。 陈白起呼吸一滞,一时却没有动。 她在想,她都将全身遮挡成这样了,相伯先生竟还能一眼认出她来,他难道他有一双透视眼不成? 还是说,跟后卿一样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追踪香? 后卿在得知相伯或许已经认出陈白起来时,一双深长玲珑眸微眯,仿似一番好意说道:“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不如你形容一样你所认识的那个人,我先我家那位的帮你想想?” 你家那位?! 好家伙,风大了你都不怕扯着你喉咙! 南烛瞪大了眼,百里沛南一脸无语转头。 相伯荀惑却表现得十分平和,他看了后卿一眼,不急不慢道:“若她不识,那便罢了。” 后卿:“……”放弃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南烛,我们走吧。” 相伯荀惑此刻的表现与先前那焦急慌乱寻人大相径庭,他转头便走,河边流溢的彩灯划过他一双纤毫栩栩黝黑的眸色,他刚跨出两步,便如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悦涓涓细流的声音。 “先生方才不是问我可识一个叫陈芮的人吗?还没问到答案,便要走吗?” 他颀然转过身。 却见那戴着幂蓠的少女从后卿身后走了出来,幂蓠很长,过了半身,风一吹,袅袅而扬。 “你认识吗?” “我认识。” 相伯先生听到她的答案,脸上一下便笑开了。 “这样说出来,她会为难吗?” 陈白起倒是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她不为难。” 反正都被他认出来了,还有什么为不为难的。 相伯荀惑搁下幂蓠递给南烛,诚挚邀请道:“那她能与我府上做客吗?” 灯下看美男,越看越惑心。 “恐怕不行了。” 后卿先一步温声拒绝,他看向陈白起,有意无意提醒道:“我们前不久发生的事闹得不太好看,倒不便与他府上太过亲密,否则秦王该怎么想?” 他一下将相伯的单独邀请变成了双人邀请,另外他话中的含义若仔细分辨,全是劝陈白起若真是为了相伯荀惑好,便不好在这种时候跟他走得太久,否则会平白惹来赢稷对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的猜忌。 聪明人说话那都是一道弯转三转,不似冲动人拒绝人那都是直言直语,白白得罪了人还达不成目的。 百里沛南本是单独与陈芮一道走着,后来来了一个后卿,他插不上话,后来相伯先生也来了,他更插不上话,他看了看这三人错综复杂的对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判断他们的关系。 总归是比普通交换姓名认识的更多一些。 见陈白起一时没有回话,相伯便知她听见去了后卿的话,之前他并不知道她便是秦殿上那个武力超群护走后卿的少女,所以来时并无甚准备,眼下匆忙见面,他心潮激涌,脑袋并不太平静,但想与她待在一起的心思十分清晰。 “那便去旁边茶馆坐一坐?” “还是不了……”后卿又接口,他善解人意道:“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是非口杂,何不择日再请吧。” 他嘴上说得宽和,心底却不以为然:择日?呵,过了今日他便不会再给陈白起与相伯荀惑任何见面的机会了。 南烛一直站在后面,他跟其它人一样见识过后卿的厉害后,都有些怵他,但此时为了自家先生,他鼓起勇气道:“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人家陈芮都还没有说话……” 在后卿眼神漫不经心扫过来时,南烛心气儿一下便熄了大半,脸上虽还鼓着盛怒,但话语却有些说不利索了。 后卿微笑着,一字一顿:“天色太晚了,陈芮,你也不想平添麻烦事,对吧。” 后卿朝陈白起伸出手。 “我们先回去吧。” 相伯荀惑早年美惨病,如今虽“病根”已除,但耗损的精气也不是那么容易弥补回来了,他受不得冻,天气稍冷一些,便会穿得比别人厚,他今日本没有打算在霜风寒夜中滞留,所以只披了件鹤缎裘衣,如今手脚冰冷,唇色浅淡。 他出声时,已带几分虚弱难受:“那日匆匆一别,本就憾事,如今难得重逢,陈芮,我想与你……说说话。” 陈白起顿时头大,她看了一眼腹黑微笑的后卿,又看了一眼病弱卖惨的相伯先生,最后看了一眼吃瓜群众百里沛南。 她清了清嗓音,开始建议道:“夜寒露重,我们一直僵峙在这里挨冻受别人侧眼不太好,我父亲跟阿兄正在茶馆等着我,不如我们便一块儿进去坐坐吧。” 三人:“……” —— 一进入最负盛名的南晟茶馆,几人便受到了众多人惊艳的目光,主要是走在前头这三位风格迥异却都是人间极品的男子,让大堂中无论男女都挪不开眼睛。 陈孛跟巫长庭也坐在大厅内,只是隔了一帐子,他们本盯着窗外等着陈白起,之后也随着周围人窃窃私语而注意到门口处。 当看到夹在三人中间却毫不起眼的陈白起时,两人一怔。 与别人不同,他们遵循好色的本能先看到那三位男子,而陈孛跟巫长庭却是先看到掀起半张幂蓠找人的陈白起。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投个壶回来,怎么除了手上多抱着个红绸织牛奖品,身边还多了三个男人? “阿芮。” 陈孛起身招手,喊着她。 陈白起转头便看到了他们,考虑到这三人的身份,不好将就大堂,便订了一个包厢,包厢在后院,独立的房间隔绝了大堂这些人的视线与交耳讨论的声音。 几人走着,陈孛拉过陈白起慢行于众人之后,小声与她道:“这是怎么回事?除了后卿,这相伯先生跟另一个人是谁,怎么都跟着你来了?” 由于几人都没有带随从侍卫,所以南烛也被留下并没有一道跟过来。 陈孛不认识沛南山长,但却是认识相伯荀惑的,他对相伯荀惑一向有好感,但考虑到目前他易容了脸,大家不认识,便不好太熟悉的上前搭讪。 “那位是岳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如今也是秦国的左相。” “原来是他啊。” 陈孛恍然道。 “我们在路上遇到,便一道来茶馆坐坐。” 陈孛见她一脸平静的样子,想着她这张脸相伯先生定是认不出来的,所以:“可是你们现在这种……呃,难道相伯先生跟沛南左相是来找后卿晦气的?” 她道:“应该不是。” “小妹,这事与我们无关,又何必掺和进去?”巫长庭不懂道。 这人是后卿招来的,他们目前不过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平民,何必搅进他们那混乱的圈子里。 陈白起很想长叹短吁一声。 可不就跟她有关系嘛。 沛南山长是带着任务来招安的。 相伯先生是认出她是陈芮过来会友的。 后卿这家伙更神,也不知道都剥了她几层马甲了,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死死的。 看出他们是大客,身份尊贵,茶馆的负责人前来引领他们去了茶馆最大的包厢,到了门口,走在前头的三人停了下来,齐齐转过身来盯着慢吞一大段距离的陈白起一干人。 “他们怎么不进去?”陈孛有些不安道。 陈白起道:“哦,估计在等我们。” 陈孛倒是听进去巫长庭的话,也觉得掺与太多,听得太多容易出事:“我不想去……” “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不是为了后卿而来,反而像是为了……”巫长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陈白起,欲言又止。 永久保存书架,记录阅读历史下载 陈白起的确不想他们也掺和进来,便道:“罢了,父亲你们先回去,二哥不知我们出来了,久了没等到我们回去只怕会担心。” “那你呢?”陈孛问道。 “我?”陈白起无奈道:“我自然是要陪着的,谁让攒局的人是我呢。” 陈孛呆住了。 巫长庭也一脸讶异。 人是她喊到一块儿的?! —— 陈白起让后卿将人先带进包厢,她送完陈孛他们就回来。 后卿乐得她将他当成自己,将人托给他照看,便一脸和善亲切地应下。 而陈白起刚送完人回去,她回在走廊处,那梁上挂着的灯笼投射下橘黄雾濛的光,她看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走了过来,陈白起看见他,一时没有移开视线。 “请问,左相可在里面?” 少年看到她时愣了一下,然后上前礼貌地询问道。 一开口便问她,还直接点明左相,陈白起故意问道:“你认得我?” “秦殿内,我见过你。”陈牧温和道。 “这样啊……沛南先生在前面的包厢里。”陈白起颔首。 陈牧并没有兴趣与她交谈,谢过后,便与她错身而过。 但却被陈白起伸臂拦住了,见他停下,疑惑地抬眸。 两人眼下差不多高,挨得近了,陈牧那一张长开了许多的脸倒一下清晰起来。 想到往事,陈白起忍不住想与他多说几句话。 “今晚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她有些没话找话似的。 陈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虽不想搭理她,但碍于教养还是回道:“茶馆内并不冷。” 陈白起记忆中的陈牧要更稚气软糯一些,他会对着她哭,会依赖着她,亲近着她,拿她当成最重要的亲人。 可如今的他,长大了不少,眉眼之间也有了陈焕仙的痕迹,他用陌生又冷漠的眼神在看她。 “你为何没在岳麓求学,而是来了秦国?”她不由得问道。 “是山长与你提及过我?”他听她口吻对自己颇为关心,只是不知为何,他道:“我现在跟在山长身边依旧可以学习。” 可单纯的在书院内研究学问跟留在秦国左相身边学习内容环境那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她不信他不知道。 “你想做官?” 这时代做官那都是世袭,或者官员举荐后进行考核,并没有所谓的科举考试选拔。 见她似不赞同的看着他,陈牧奇道:“为官有何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如今世道混乱,他无权无势的平民,哪怕做官也会受世袭权贵门阀排挤,这世上想混到人上人,没有好的背景跟人力注定是艰辛而波折的。 想她为陈焕仙那一世,由于背景太过普通,前期想尽了办法想爬到高处,哪怕她有战国系统辅助都如此艰难,更何况是他如此年幼稚嫩。 陈白起劝道:“你还小,且先安心地读书,有些事情或许以后再做会更好。” “你与我并无相干,我的事我自己能决定。”他冷下脸,越过她便走。 “陈牧,我方才的话的确太过了,只是我曾亦有一个弟弟,他很乖也很聪明,我与他分别了许久,见到你时便觉得你很像他……” 他蓦地转过身,面覆寒霜。 “我有兄长的!再者,我也不是你的弟弟!” 他似乎被气着了,脚下用力,噔噔噔地跑开了。 陈白起傻眼了,她完全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发火了。 这时姒姜不知何时找来了,他从暗处走了出来,他双手软若无骨,轻轻地环在了她的肩上。 “你这么想要一个弟弟啊,我可以给你当弟弟,姐姐,你疼疼我嘛~” 陈白起的脸徒然一黑,胳膊上的鸡皮都起了一层。 “你怎么找到我的?喂,正经点。” 姒姜媚眼儿一转,不依道:“不嘛,姐姐,弟弟冷,你抱抱我嘛~” 卧槽! 这谁顶得住啊! 陈白起正想扯开他,却见走廊拐角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晃动,如同鬼光里面的光影交错,忽明忽暗,脚步声响起,陈牧带头,只见百里沛南、后卿跟相伯先生他们相继都走了出来。 她动作一顿。 姒姜本来跟个无骨之物软软地趴在陈白起身上,看到有人来了,则慢挪地站直了起来,他那一张丑得让人不忍直视的脸后卿见面便掠过不说,但百里沛南跟相伯先生初次见到,都怔愣一下。 方才他们俩姿态亲密地站在一起,这一幕几人都看得真真切切。 “方才光线不足,倒是没瞧得太仔细,不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后卿状似好奇地问着,但他声音被过堂风一吹阴阴凉凉,再加上那一双黑得透不进光的眼眸却不似这般轻描淡写。 陈白起:“……”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这种有理都讲不清楚的状况,你们能信吗? 姒姜那张丑容本不该惹来有心人的警惕,陈白起那放松信任的态度才是问题所在。 相伯先生直接忽然掉姒姜与她太近亲呢的靠近,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无意中问道:“陈芮,说起来这次见你,怎么不见谢楠衣,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这一句话,一下直接在有心人的耳中炸响开来。 后卿一开始并不相信相伯荀惑所言,但见陈白起一脸没有否认的模样,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这个谢、楠、衣他是谁?” 后卿觉得自己就算有再好的忍耐力此刻也快濒临极限了。 一个接着一个,她是觉得他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成?! 姒姜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他收起方才制造混乱、为恐天下不乱的悠闲恶趣味,不满咬牙道:“怎么还有一个谢楠衣?” 不是只有一个叫谢郢衣的吗? 难道这个谢郢衣还有一个兄弟叫谢楠衣,他们兄弟俩商量好了要共侍一妻这么道德沦丧吗? 见他们齐齐拿花心大萝卜的眼神盯着她看,陈白起很想问一句,你们有立场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吗? 这时,她又听到姒姜好似一下醒悟过来,想起巫长庭曾经说过的话,他也阴阳怪气道:“在我们那儿,凭小妹的身份,其实身边多几个男人也并无出奇,你们若无容人之量,只怕很难留在小妹身边了。” 管他什么谢楠衣还是谢郢衣的,目前还是先对付掉这几个潜在敌人才是最要紧的。 几个? 后卿呆住。 容人之量? 相伯荀惑傻怔。 ——她想得美! 后卿与相伯荀惑得想法难得同一调。 只是相伯荀惑他更在意姒姜所说的在“我们那儿”是哪里,他嘴角微笑加深,却笑得并不怎么实诚。 “不知陈芮家住何处?这样的另类习俗,我倒是还不曾听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八章 主公,幽冥军(一) 陈白起将姒姜的手扭到他背后,无视他脸色一变,哎呦假意痛呼的样子,语气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二哥,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可这样胡编乱造的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好,可好?” 姒姜不服气地抬脸,吓得一噎,眼眶一下泪意盈盈,如梨花带雨:“……我错了。” 她见他终于安份下来,便松开了他,又对相伯荀惑不好意思道:“我家住在海外,不算什么大地方,或说些许陋习延俗倒也是有的。” 有? 她是承认了? 相伯荀惑的心咯噔一下坠入谷底,面如霜风打似的。 这边解决掉了两人后,陈白起这才收起玩笑,看了一眼陈牧与沛南山长,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沛南山长弯起嘴角浅浅一笑,不将方才他们这些人的玩闹话放在心底,他拱手道:“确有事在身,今日扰了陈小友的雅兴,望来日有机会弥补。” 陈白起赶紧敛身回礼:“不至于,先生若有事便先行离去,只是若有陈芮能够帮得上忙的,陈芮定不会推托。” 沛南山长听出她的真诚实意,从认识她以来,她好像一直都是个挺敏锐的性子,或许是看出了他掩藏在平静下的汹涌情绪。 他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拿她当一个亲近的小辈一样,轻声笑道:“你的心意我记下了,就先行告辞了。” “先生慢行。” 陈白起起身,看了一下肩膀处,又转过视线,目送着他与陈牧一道离开。 这时,南烛也匆匆而至,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越过他们,走到相伯荀惑身边耳语了几个字,相伯荀惑神色静了一会儿,便也一脸遗憾对陈白起请辞道:“本以为今日能与你好好叙叙旧,却没想遇上要事,下次再邀约陈芮,陈芮可愿入我府上一叙?” 陈白起微微颦眉。 刚教训完口舌是非的姒姜,眼见后卿又要上嘴来打岔,她也来不及多想,便先他一步出声道:“自然,与先生相识一场,虽时日不长,但却受益匪浅,再者陈芮父亲一向仰慕先生才识品性,若有机会陈芮会与父亲定会一同上门拜访。” 相伯荀惑听了这话,眸亮如夜昙盛开极短一瞬,又恢复如常姿态。 “那我便等你。”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后卿看起来面色不佳,颇有一种要开始兴师问罪。 陈白起完全不惧他,她眼尾一佻,眼神一压? 便道:“你难道一路都在尾随于我?在秦殿内你故意设计我一出? 如今不见任何悔改,这是还想对我乱发脾气?” 后卿一愣:“……” 自知理亏的他顿时都不敢再开腔了。 趁着他气焰被压下,陈白起马上又问道:“方才你们在包厢内发生了何事,为何他们都相继离开了?” 这事后卿倒是知道一些。 “应当是秦宫出事了? 至于何事暂时还不明了。”他道。 “会不会是小乖?”陈白起下意识担忧起那个刚被送回家的孩子。 后卿也觉得事态不同寻常,连召左右两相同时入宫,这事值得他费些心思去探听一番。 “静待些时候,自会有答案的。” —— 接下来两日都在平静无波之中过去,无论是百里沛南还是相伯荀惑都没有回府,后卿也时常不见踪影,这整件事情都透露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但这期间倒还是发生一件让陈白起提起兴致的事,那便是姒姜将她要的“路引香”的材料全部都凑齐了。 她不会制作线香或者柱香,便直接将它交给了姒姜,他这人虽易容时扮得粗糙,但贵族的奢侈生活也让他有条件都活得讲究,像制香炼香他都颇有心得。 他拿了图谱跟材料,出门半日不到便拿回十几柱“路引香”交给她。 陈白起拿到“路引香”后,却在开始考虑该怎么用,图谱上只有材料图样跟名称还有其制作方法,唯独没有详细使用说明。 姒姜撑着下巴,指了指:“不如试试点燃它,瞧瞧有什么变化?” 陈白起听了觉得有道理,她用火点燃了一根将火扇熄后,看着它香烟一缕袅袅飘起,如同寻常的柱香一样,除了“路引香”散发的气味与檀香不同,别的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去外面试试?” 陈白起拿着香支出窗外,淡蓝色香烟飘至半空,风一吹便散了。 “怎么不行?”姒姜奇怪了。 这时,陈孛跟巫长庭也过来了,他们见两人拿着一柱燃起的柱香跟探雷似的,到处踩点,甚是奇怪,上前一问这才知道原由。 陈白起放弃这愚蠢的行为,将人召集入屋,视线一一扫过他们三人,深沉道:“集众之智,来,我们一人想一个主意。” 三人颔首,报以同样认真的态度。 陈孛最近觉得白面杏眼没有威势,便想蓄美须,所以下巴长了一圈胡渣没有剃,加上那张歪嘴斜眼,丑得十分老成。 陈孛道:“为父为来吧,我觉得不如先将这柱香插于窗边等着,看最后能不能引来什么奇况。” 陈白起想了想:“嗯,是一个办法。” 等一柱香都燃熄灭了,外面仍旧是风清云淡,一派宁静安好。 方法一,结果:卒。 巫长庭第二个来,他方才认真地想了一下,光在屋内燃香估计没用,他建议道:“这供香一般放于庙宇的香鼎,不如我们出随近的寺庙一趟试试?” 陈白起想了想:“嗯,是个办法。” 于是,一行人出门,问路,找到咸阳石牌坊迦叶寺上香。 第一柱香燃尽,寺中仍旧是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方法二,结果:卒。 姒姜另辟蹊径,他想到一法:“这路引香不似一般供奉神龛祭祀那类,其香味独特优雅倒似熏香类,不如我们将其熏制在衣物之上,再穿着走出去看看能不能引发些什么事情。” 陈白起想了想:“试试吧。” 于是四人熏制好衣物一同再次出门,保险起见,四人各自挑选了一方向,等到时辰后再返回原处汇合。 等到天快黑了,四人返回看到了彼此脸上一样的失败,长长叹了一口气。 方法三,结果:卒。 四人就这样忙活了一天,都快累趴下了,却什么收获都没有。 陈白起悠悠道:“我觉得……” 三人刷刷地一同看向她,眼中有着期待。 她顿了一下,松垮下肩膀,有声没气道:“还是从名字上来好好想一下线索吧。” 反正现在摸不着头绪,也是瞎整一通。 名字啊。 路引香。 路、引、香。 路引,引路? 从字义上来理解,很明显地是指用来引路的道具,可这样浅浅一柱香,随风而飘,缥缈不定,完全不存在方向感,广阔的路途凭香而引,他们试过完全是乱走一通,没有什么规律所言啊…… 所以这路引,引路,是引什么路? 陈白起揉了揉额角,左右踱步,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从系统包裹内掏出那一卷“幽冥军布防图”。 “这是什么?”他们三人惊讶地凑上来。 “这是用图符拼凑出来的一张幽冥军布防图,之前我一直觉得它用处不大,九州这么大一片范围,它指划的地点却十分模糊……” 她话音一顿,眼中忽然有了别样神彩。 没错,的确怪异,这张“幽冥军布防图”上的标注着实太过简洁,每一处都只是划出一个大概范围,比如说这一次他们所在的秦国图,它划出的范围比咸阳整座城的地理范围还要广,所以她才会在城中摸索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幽冥军”所在的位置。 陈白起指着手上的东西:“你们说,这个路引香会不会是用在这个地图上的?” “这……倒是有可能。” 三个的想法跟她相同,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那我们要怎么用?”陈白起问。 她抬眼,莹玉般的眸子盯着三人,三人想到自己先前想到的些不靠谱的主意,都沉默了。 陈孛移开眼睛,没好意思道:“你脑子要好使一些,你来想吧。” “白白给我们浪费了好几柱香了,剩下的该谨慎一些。”姒姜懊恼道。 这凑齐“路引香”的功劳不能全算他的,这其中相伯右相是帮了大忙了,若再来收集遍,只怕会更难了,所以每一柱的消耗都需要谨慎一些。 “对啊,圣主既能想到路引香是用于这地图上,想来心中也有些想法,不如由你来操作,省得我们好心办了坏事。”巫长庭一脸信任地看着她道。 见三人保持一致意见,陈白起也不勉强。 “那我来试试吧。” 她点了一根香,将它放在地图上方,不敢靠太近,怕会烧着了。 然而,这张麂皮地图没有反应,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谍战片,里面经常会出现一些用上一种特殊显现的颜料来传递消息场面,那种颜料干后便会看不见字迹,或靠火或靠别的什么汁液涂抹才能显现。 有了这个思路,她便想着也拿路引香的烟放底下来熏熏地图,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一开始,除了麂皮有些发烫,并没有什么改变,但随着那股烟雾如水淌过地图时,它上面一成不变的图案竟开始有了变化。 “它变了?!”陈孛惊喜道。 “不行,烟被吹跑了,显现的图便会消失。”巫长庭紧声道。 陈白起立即对姒姜道:“去拿东西来,我将它记下来另外再誊录一份。” 她手上的“路引香”有限,若能将它画下来便不必每一次都拿“路引香”这么麻烦了。 这一刻,没有人怀疑她是否有这个能力重新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地图,她这么说了,他们就全然没有异议。 “快、快、快。” “来了来了。” 姒姜飞一般的速度拿回要用的笔、墨跟一卷秦简,陈白起一目十行,快速勾画,这一步需要精确跟仔细,远比一般画画更耗神,他们几人合作,一柱细香燃完,又赶紧续上另一柱。 眼看天色昏暗下来,巫长庭又赶紧去点上灯,保持室内明亮,陈孛一手摊开地图,一手拿着“路引香”熏图,姒姜则游走在几人之中打下手。 看着誊录下来的崭新地图,这一份上面是密密麻麻,不仅线路有标示,连周遭环境都有了详细面貌。 终于,陈白起停下笔,手长时间握笔用力有些僵硬,她甩了甩手,这才长松一口气。 其它三人颀喜道:“完成了!” 花费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将空白绘制成了图形。 “嗯。”她亦扬起大大的笑。 方才一直聚精会神高度集中,若是一般人此刻一松懈只怕早就头昏眼花,疲惫不堪,但好在陈白起精神力强大,并无不适。 她想,万里长程终于完成了里程碑的第一步了,只要踏上了路,接下来就好走了。 墨迹未干,简卷就这样大喇喇地摊开来,姒姜低头观察,指着一处:“看这个位置应该就是幽冥军的所在,离咸阳不远,我去问问这周边的地名,还有这个叫南无山的地方在哪里?” “天都黑了,不急于一时,明日再去探路吧。”陈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她道:“秦国不宜久留,幽冥军的事能早一日办妥便早一些,我总觉得咸阳可能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如今有了巫族血脉,有时候可以提前感知到一些将发生的事情,这几日她总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不似一种危险来临的惶然紧迫,而是一种会牵连到她身上的麻烦事儿。 巫长庭是知道一些巫妖王能力的事,他听她这样讲,便明白圣主可能感知到了什么,他自是全力支持她的决定。 “既是如此,不如今夜便去一探究竟。” “嗯,夜里我行动起来也会更方便一些。”陈白起赞成。 陈孛见是知道自家女儿有多固执,见阻止不了他们,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只叮嘱道:“要万事小心,莫要急进。” “自然。”陈白起向他保证,又看向巫长庭跟姒姜两人:“我一人去即可……” 话音未落,姒姜跟巫长庭却异口同声道:“我随你一道。” 陈孛脸一黑,他其实也想跟着去,奈何遇到这种出力的事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本站手机app: 咪咪阅读 陈白起道:“不必三人都去,至少留下两人好牵制住后卿他们发现后的询问。” “他怀疑便怀疑,即便留再多人,他也不会相信我们扯的谎言,除非是你来。”姒姜满不在乎道。 “姜四所言极是。”巫长庭应和道。 陈孛担心她没有人照应,人多到底更让他放心些,他也劝道:“让他们跟着你一块儿去吧,为父帮不上忙,就留在这里等你们。” 三人去换了一身更适合的衣服后,陈孛见自家娇娇儿一身飒爽利落装扮,他愁眉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白起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况,只能保守估计道:“今夜想来是赶不及回来了,若明日午时还没有回来,父亲便跟紧后卿便是,他再怎么样也不会伤害你的。” “他会庇护我?”陈孛却一脸不相信道。 陈白起指了指自己:“不是信他,而是信我,我对父亲所说得话,您信吗?” 陈孛自然信她,只是一想到后卿这个人的恐怖,他便有些腿软,也只有她才能在他面前能压制得住他。 这样一想,他才发现他也是有后台的人了,他家女儿如此厉害,他完全不必面对后卿时唯唯诺诺,他该拿出应有的志气跟高姿态,不给他家娇娇儿丢人。 陈孛一下便转换了观念,心中有了底气,眼中也不似之前那般不安,他道:“我自是信你,那你要早些回来。” “好。” —— 姒姜这几日除了替陈白起搜集“路引香”的材料,也去黑渠道给他们抓紧办了四份假证,咸阳一般会在戍时关城门,他们正好赶在城门落闸前,编了一段故事利用伪证混出了城。 若是陈白起一人,她不必这样麻烦,直接用身法技能步烟便可轻易出城,但姒姜跟巫长庭显然没有这样逆天的本领,只能走正规渠道出城。 他们出城之后,陈白起便下载了区域地图,对照着她画下的地图,发现有很多地方名称对不上,连路径地形都有了改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七十九章 主公,幽冥军(二) “这么黑,都瞧不清路了。” 姒姜扒拉开一截垂落的树枝,踩分开半人高的毛绒刺剌的草丛,或许是前不久下过雪,潮湿泥泞的石头路十分难走,咯得脚心发疼。 “不用看,直接朝前走就是了。” 陈白起跟在他身后,这边没有路,且人迹罕至,蒙头乱走便容易失了方向,尤其是在这骨子里都冻僵的深夜黑林,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些辉莹月光也被荒蛮生长的大树给遮挡住了。 “这一片全是些石山洞穴,连路都没有一条,我们要找的人会在这边?”姒姜都开始怀疑了。 陈白起比照过地图,她心中笃定。 “你听过这南无山附近的矿区?” 姒姜经她一提,忽然想起了,他回想了一下:“这滦铁矿架井好似就在这附近,有大批秦军把守,我们要去那边?” 陈白起道:“标志的位置就在那附近,所以先去看看。” 姒姜搓了搓冻僵的手,嘴上热呼:“采石撅山的都是一些吃上不饭的当地征民或者奴役,幽冥军怎么会在那里?” 陈白起一向扛冻,主要是巫力充沛,她呵出一口热汽,脸颊红扑扑的:“他们隐姓埋名,或许早已改头换面,如今是什么身份都不足以为奇。” 到了矿地附近,他们潜藏了起来,在高处往下看,看到下方用细沙石面辗出了一条小路,路两旁用圆长尖木做了防围栅,圈出一方天地,各处路口的位置都有持矛秦军在把守,不远处空地上建有排房、草蓬炼炉,角落处堆满了成山的黑炭乱石,黑烟不断从炼炉中飘出,有人推着小车输送炼渣倒向断坡下。 再后方更远一些,裸露的草坡有百来人拿着石锤、石斧、石凿在采矿,而山体露天的坑道内的石工拿着的采矿工具相对好些,都是矿器,如铜锹或者长棍铁镐。 哐哐哐哐,敲石凿石的清脆闷重响声传遍整个山坡,干活的人没有交谈,抖着簸箕,背着竹篓,一筐一筐地运石,周边燃烧的火束照明,他们闷头苦干,举器挥汗如雨? 肌肉纠实,每一击看起来都力大无穷。 陈白起他们藏在一块大石之后? 乌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石工干活的场景。 “这些石工倒是个个生得壮硕? 孔武有力。”巫长庭感叹道。 一般石工为了怕磨损衣物,干活时通常都会脱掉衣服,只拿块兜裆布在腰间? 无视寒冷暑酷? 但底下的石工倒是穿了一条裤子? 没着上衣,露出一身黝黑块壮的腱子肉。 姒姜多看了几眼,跟他解释道:“他们长年干这种粗重活,搬搬抬抬要吃苦,若没有一副强健的体魄只怕早就熬不过去了。” 陈白起在下面转了一圈? 像是自语道:“不知这里做工的石工有几人?” 姒姜听见? 他眼眸一转? 有了主意:“你若好奇这事? 不如去问问这矿场负责的官员,他们一般对于石工都记录在册。” 陈白起有了主意? 她对姒姜道:“你快去查查这些矿工的来历,另外? 想办法探听一下这座矿山在被凿井开采之前? 是否有别的什么人在这附近居住过。” “我这就去。” 陈白起让姒姜去矿窑查探消息,自己则带着巫长庭去矿区周边查探情况。 估计下工的时辰到了,戍时未过,石工们都纷纷开始收捡东西下工了,挖采的石头也没有着急搬运走,便径直下山,他们将手上的采矿工具统一放在一个簸箕里,将背篓放下来统一叠好,放在门边堆好,便进了排房内休息。 一时之间整个矿区都安静了下来,陈白起看到秦军一动不动继续换岗把守,只是夜里多了一队人巡逻。 看起来矿场没什么特殊的情况,一切井然有序的正常。 巫长庭不懂陈白起一直在暗中盯着这些石工做什么,难不成圣主怀疑这些石工与幽冥军有关? “圣主,要不要抓个石工过来问问情况?”巫长庭提议道。 对于审讯犯人他最拿手,不信对方不说实话,只要这些石工口中有线索,他便能一一掏尽。 观察了这么久,陈白起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挺奇怪的。” 巫长庭问:“哪里奇怪?” 陈白起指着下方矿场:“这里面的这些人。” “他们?圣主是说石工?”巫长庭以前没见过这类人,也不知道怎样的他们才该是正常的、或不正常。 “不,不止他们。” “还有谁?”巫长庭讶异。 整个矿场除了这些不断劳作的石工也无其它闲杂人等了。 陈白起还在考索,她摆了摆手:“不急,一会儿等姒姜回来,先听听他怎么说。” 巫长庭深吸一口气,颔首。 夜深人静,寒意浓重,巫长庭久立不动便觉手脚都开始发僵了,只能不停地运转巫力取暖。 半个时辰过去,姒姜一阵风似的回来了,他还给他们带回来一囊袋子酒,估计是从矿窑哪个倒霉蛋身上摸的,这么冷的天气喝些酒可以御寒,陈白起先给巫长庭喝,她更在意他带回来的消息。 姒姜来回两趟,也不冷了,反而有些热,他喘着气道:“这矿地上大概有六百多个石工,大部分都是周边州县送过来的罪役,小部分奴役,只有几十来个苦工,由于他们来处太杂,也没有正规的册子记录,连名字都是随便叫的,而那个官员看起来更是不太聪明,问他以前这地有没有人,他说他是后来过来的,并不知道采矿前的事。” 陈白起听得仔细,她道:“这么说,这些矿工都是外来人居多,且来历不明,说是罪役,但谁也不会特地去查一个罪役的来历吧。” “的确,这里面有重兵把守,上面也时不时派人来盯着,这些石工是逃不了的,只能劳作到刑期结束,所以这些人别的什么事并无人关心。”姒姜道。 巫长庭这时也品出些明堂了,他道:“若真是如此,这些石工也有可能是伪装的幽冥军,他们当初被周王画地为圈,只能终生守锯于一处,等待召唤,若原处被人占据,他们要想光明正大继续留下,伪装成石工也是一种可能。” 陈白起闻言摇了摇头,她道出这话的破绽漏洞:“要完成这样大一场骗局,仅仅是他们自己迟早会露出马脚,虽然矿场不会特意去追查罪役的来路,但总归之前是有来路输送进罪役的,那原本的罪役这些人呢,运送罪役的人呢,他们彼此之间总归不会一个熟人都没有吧,若这些人忽然一下都失踪了,秦军难道不会追查?” 巫长庭跟姒姜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 “那要不然,就混一部分人进去,掉包一部分身份不明,又孤僻不爱与人说话的,这样不就容易得多了?”姒姜道。 陈白起想了想,还是觉得说不通:“分划一部分进去,总归是将主动权交在别人手上,幽冥军曾被诸侯国吹嘘得如此神勇霸道,他们不该是这样的表现才对。” “也是啊,即使是不想与秦军交恶,行事也不该如此畏首畏尾,堕了他幽冥军的威名。”姒姜也认同。 巫长庭道:“若不是矿场的石工呢,或许一开始我们就找错了方向?” “可这方圆十里再无人烟,幽冥军总归不可能全部躲到地底里去了吧,就算躲地底,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这么大一群人想销声敛迹可不容易。”姒姜反驳道。 陈白起眸色沉沉,却不慌不忙道:“确也是这地最可疑,再等等吧,或许明早我便会想通一些事情。” —— 天大亮,排房的石工相继起来,他们掀开帐帘而出,秦兵们则拉来十几个食桶,给他们一一舀食,再一人分派一个干梁窝头。 石工们排着队,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井然有序,用完早饭,石工们又像往日一样背起重叠的背篓,拿起簸箕上山干活。 仅阖目养神的陈白起醒了过来,姒姜跟巫长庭倒是小歇了一会儿,但睡不踏实,四处灌风的感觉挺难受,他们望着不远处飘起的袅袅炊烟,巫长庭真诚赞道:“秦国不愧是大国,以小观大,连矿场一方都治理有方,不打骂催促,且吃食充足,难怪石工们上工从不拖沓延误。” 陈白起看了看日头,接话道:“的确,吃的好,睡的好,还不必受别的矿场监管的催鞭之刑,当真是官民一家,其乐融融啊。” 巫长庭是巫族人,他不懂,但姒姜到底是中原世族权贵中历练出来的人,他这时哪里还能看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与陈白起对视一眼:“这群石工绝对有问题,他们行动如一,缄默行事,这种风格只有军队才能训练出来的。” 陈白起看巫长庭看过来的讶异眼神,笑道:“秦王哪怕是一个治国明君,也不可能惠及每一人,这些罪役本就是为服役受苦而来,兵将向来瞧不起这类人,若在别处那是动辄便是打骂,眼露鄙夷厌烦。而并非真心来劳役的石工则会满眼颓废,能偷懒便偷懒,反正无利可图,做得多了反而害及其身。” “可你看他们?” 陈白起指着下方:“若是一般被迫流放服劳役的人,天大黑才下寝,天一亮便起工,日复一日,他们会是怎么样一副表现?” 巫长庭好像明白了,他看向下方,失神喃喃道:“总归不是这样平静而祥和吧。” 陈白起闻言,眸色映光而亮,嘴角扬起。 “我想我看明白了。” —— “来者何人?!” 他们三人不再隐藏行踪,径直从后方出来,在沙石小路上,他们突兀的出现让把守的秦军脸色不善,大声喝退。 陈白起温和道:“小女陈芮,特地前来是有事想见一见你们的主事。” 秦军打量这三人,女子看起来年龄不大,皮肤蜡黄不似时今贵女那般白皙,穿着亦是普通,另外两名男子长得倒是高大,可惜那一张脸扭得令人发指,粗粗一眼掠过,他们得出结论,这三人只怕是得了失心疯才跑来这里胡闹。 “呵,哪里来的几个疯子,赶紧离开,否则便别怪我们不客气!” 看出他们眼底的不屑与鄙夷,陈白起很容易便看穿他们的想法,她瞥了一眼姒姜。 “下次一定不要弄这丑的脸!” 一般人会被人误以为疯子吗?那不还是因为他们丑得人家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跟他们说。 姒姜心虚道:“下次……会注意的,哈哈。” 陈白起拿出一个金葫芦把玩在手上,见他们的注意力在她手上的金葫芦上转了一圈。 陈白起忽然语出惊人道:“能将整座山的秦人都换成你们自己人,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在秦国眼皮子底下行事,真不愧是幽冥军。” 这一句话,令听见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别说秦兵吃惊,连巫长庭跟姒姜都一脸“第一次听说这事”的表情看向陈白起。 等等,不是才怀疑……石工吗?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连驻守的秦军都一并给算上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说这整座矿山与矿窑里面的人全都是幽冥军偷龙转凤的结果?! 这个大胆又好似合情合理的结论巫长庭跟姒姜连想都没打哪儿想! 秦军面色不太对劲,他们咬牙道:“果然是两个疯人,尽在此胡言乱语!”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用单纯的用言语来喝斥,而是快速招人围拢过来,将三人抱抄堵绝了他们的退路,其身上的杀意毫不掩饰。 “是真的啊?”姒姜一看他们的反应就明白了。 巫长庭倒是不惧这些个人,只是他忽然觉得人跟人这脑子、眼力跟见识那都可以是天渊之别,无关年龄。 “圣主、英明啊。”他只能这样感慨道。 陈白起却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英明的事,主要是她一开始便确认幽冥军绝对在矿场,只是她不确定的是这里面究竟哪些人是,但后来她想,若想让一切都顺理成章,幽冥军替代了罪役一事不暴露,那只有将整个矿场都纳入可控范围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举着尖矛便朝他们身上要害刺来,陈白起怎么可能让他们碰到,一拂袖便轻易缴了他们的武器。 “别急,不妨听我慢慢道来。” 她一甩手,十来根长矛便插入他们身后的沙地半截棍身。 秦军两眼瞪直,手心淌汗,只觉全身都发麻了。 “你、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后方赶来的秦兵见此,咽了口唾沫,便色厉内荏道:“休得在此放肆!” 陈白起弯起嘴角,朝他们笑得和善友好道:“我只想与你们好生说说话,放心好了,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她话音刚落,秦军竟齐齐抖了一下。 姒姜小声对她道:“这个时候你就别笑了,我感觉得他们好像更怕了。” 陈白起脸上的笑一僵,有些失落地叹息一声,下一秒一阵黑烟穿过他们周身,所有人还没有回神时,已全都被定住了。 她抬头,看着从矿窑那边脚步急切地赶过来的一群人,辨认了一下,便负手而立,耐心等待他们靠近。 应该是有人去汇报过了,来的除了统一秦兵装束的人外,在前是几个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他们身侧还随了两名穿平民衣服的青年,他们扫视了一下前方的情况,见无人伤亡,却是碾压一般地制胜的三人。 “三位是从何处知晓幽冥军一事?” 姒姜跟巫长庭跟上来,姒姜看了看,对陈白起道:“那个脑子不太好的秦官好像不在里面。” 陈白起颔首表示知道了。 “我能找到这里,便不是玩虚了,诸位也不必试探了,我此番便是传程来找幽冥军的,我知道这片矿区除了矿上向朝中汇报的官员没有被替换,其余全都是幽冥军的人吧。” 他们沉默了许久,只深沉地盯着陈白起。 陈白起没有半分被影响,她站得稳挺得直,就好像被上千人暗中包围起来的不是她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一名左眼有道疤的中年男子出声。 他长了一双鹰眼,看人时十分凌厉凶狠。 陈白起看他们好像都想知道,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我见过秦军,哪怕是正规军也只有秦王身边的王军才有你们这般内敛自律,你们步履体态刚硬有型,你们换岗巡逻,从来都是一丝不苟,这样纪律严明的队军不该会被发配到这样地方守矿,太大才小用了,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将军都不会这样做。” “因为怀疑,我也去过周围地形查探过,我看到后山有一片空地上有许多人来回踏步造成得脚印,我见过军队操练,也大概猜得出来是有多少人的军队才能够造成这样的脚印范围,可我大约估算过,这矿上顶多也只有几百名秦军驻守,那这多余的几百人又是谁,只要稍微一推理便可能结论。” “更最要的是,我还找到了堆积出山的铁器,这些按道理按时便要输送到府库作坊,但却被你们私昧了下来,可这么大的量可不能说是无人察觉吧,但对今的确秦国库府的造者、主造者他们没有做出反应,这只能说明他们被蒙蔽了,而能蒙蔽他们这么久,除非是石工跟守矿的官兵勾结,上下打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章 主公,幽冥军(三) 鹰眼刀疤男静静的听完,才开口道:“你分析得不错。” 嘴上平静,但他心中却冷硬不已。 既然知道他们最大的秘密,那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他们了。 姒姜跟巫长庭扫视了周围一圈,风声猎猎卷幡,冶炼蓬的黑烟升空飘远,沙沙脚步声逐步逼近,他们站在陈白起的一左一右,赤手拳博全身戒备。 陈白起一个不及高大男子肩膀的小姑子,却站在了最前方,她与他谈笑风声:“只要查到我所说的线索,一般人也都能够猜到。” 鹰眼中年男子却呵笑了一声,他招了招手,身后的秦军得令上前,而他眼底的血色浓郁起来:“可一般人却没有你这种来去自如的身手。” 陈白起眼神平静地看着停下劳作的石工跟伪秦兵将他们的包围圈越缩越紧,像套绳收网一样,上千人的队伍带着风霜严寒的紧迫气氛。 陈白起并没有受到这种严峻形势的影响,她继续道:“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今日前来的目的只为了一个,便是收复幽冥军。” 这番话却如小儿啼语,众军哗然而笑。 “呵,你以为你知道了我们幽冥军的秘密,便可以以此相胁?”刀疤男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笑着摇头。 陈白起颔首,理所当然道:“是啊。” 那人一噎,看笑话的眼神一改,冷冷道:“你未免太自信了。” “你是来拉盟友的还是来结仇的啊。”姒姜凑上前对她小声问道。 瞧她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好听的,反而像是来找茬的。 陈白起傲然地抬起下颚,道:“自然是来收小弟,但我也不是什么杂兵蟹将都收的,所以,先试试他们有何本领吧。” 她回姒姜的话没有刻意收敛声量,不少人都听见了,他们都怒目而视,完全将他们三个人当成了阶级仇人。 姒姜跟巫长庭与她形成三角,巫长庭听说过幽冥军的威名,虽说眼前只是幽冥军的一部分部众,但他仍旧感到了喉结紧绷? 他道:“他们本来人数便占优势,如果当真还有些特殊本领? 咱们这叫不叫……” “作茧自缚?”姒姜快速接口。 巫长庭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陈白起则“噗”地失笑? 对着他们神秘说道:“我们自有保命法宝? 这么久没有动动筋骨? 不如先拿他们练练手? 你们若累了,便退开换我来。” 听她这么说? 两人一下精神一震。 “好。” 姒姜与巫长庭对视一眼? 眼中同时划过一道流光。 “喂,来比比吧。”姒姜道。 “比什么?” “就比谁缴的兵器更多?” “有何不可!” 两人设下赌约便一同出手,巫长庭功力深厚,一动一起便是罡威之风扑面而起? 姒姜则身法轻缈,衣未起身已至。 他们两人一出手便扼住了众人的视线,矿场上的石工没来得及换来冷兵? 只拿着手上的石具开始反击。 一开始还是一对十,见拿不下,后面人数渐渐增多? 姒姜跟巫长童从一对二十到一对三十,最后几乎是一对一百的打斗。 两个人分开,各占一地,飞沙走石,身边都是百人的混战。 “你们若老实交待出你们的来处? 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或许我们可以给你们留条全尸。”刀疤男子负手冷沉道。 陈白起嘴角扬着的微笑一直没有落下。 她眸转瞥向前方:“你们就只有这样啊?倒是有些让人失望了。” “你——”众人气结,一面恼怒此女的出言不逊,另一面则是为久拿不下那两男子而伤了威魄。 “结阵!” 一声厉喝如雷响曷,之前散打如鹰啄的人群却开始有了组织变化,他们之前的合作变成了紧密的进退有宜,而还有优势的姒姜顿时寻不着空隙,他们有意消耗他的体力,姒姜像网中的鸟无法施展开手脚,他跃起飞脚扫去,踢中一排石工的腿脚几欲骨裂。 但还不等稍歇一口气,一股搅破风气的力道穿胸而至,姒姜仰身一避,起身时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但一口气没提上来,敌方直袭其后,眼见姒姜情况危急,巫长庭腰腿发力,顿时腾空而起,直插入姒姜这边的战况,见一计石斧从中砸出其后脑,便一臂硬扛替他捱了一击。 姒姜讶异回头:“你……你为何要救我?” 巫长庭额沁一层薄汗,痛得咬牙道:“你我为同伴,我救你难道有这么奇怪?” 若是别人他也不会奇怪,只是姒姜知道巫长庭一直觉得他对陈白起居心不良,担心他的存在会破坏了陈白起与天命族的婚事,私底下一直都不大喜欢他,所以他没有想到,巫长庭竟然会以身代他受伤。 姒姜眼神有些复杂,他不情愿道:“我记住你这个人情了。” 巫长庭只道:“专心些!” 两人背靠背对敌,但估计幽冥军开始不耐烦跟他们纠缠认真了起来,拿着石具的石工换成了持长矛的秦兵,他们包围呈排阵,长矛围成一排从上、从下、从任何角度飞速刺来,姒姜跟巫长庭相互扶持,替对方守着背后避开一波,但这样也撑不了多久,他们攻不破,也击不退。 说实话与训练有素的军队打绝对比跟跟一群武林人士打更累人。 姒姜累得手脚都开始乏力了,可他手上也没有什么个能够称手的兵器,也不能对他们下死手,这样的切磋较量除了让他们“活动筋骨”,没有别的收获了。 觉得快撑不住,姒姜也不要面子了,他对着陈白起的方向大吼道:“你还要看多久啊,你再不出手,你的美妾跟忠仆都要被他们戳成窟窿了!” 美妾?! 他说的是谁? 他们三人之中有谁担得起“美”这个字的形容? 这一声简直是石破天惊,不仅吼停了正在攻击的幽冥军,吼懵了巫长庭,更吼得陈白起直嫌丢脸,捂眼道:“闭嘴。” 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众人定睛一看,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忍不住揉了揉眼再看时,她却再次出现时,似流淌在阴云和黑幕之间的一缕痕迹,她半蹲垂臂地踩在了一根横矛之上,那个举矛的秦兵愕然呆愣,手上的矛的重量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却立在他的眼前。 她旋身而起,身姿优美如漫天飞雪悠悠落间,众人手中的长矛便不受控制脱手,飞射起来,她一拂掌将它们射入地上。 等他们反应过来,陈白起腾空而起翻转半圈,一脚如闪电般对其胸膛如拍球般狠踹过去! 几十人弓缩地狠砸到地上,拖地了十几米,只觉一口气喘不上来,久久都没再爬起来。 陈白起落地,连发丝都没有乱一根,她对姒姜与巫长庭:“这下不冷了,劳动一番是不是浑身热血了。” 两人无语地看着她。 玩命地打了一场,全身都是冷汗加热汗,他们哪还记得冷不冷这回事。 陈白起像个周扒皮一样朝他们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不行啊,才撑这么些时间,看来下次给你们配把刀剑,省得你们这么一会儿就累成这样。” 巫长庭跟姒姜:“……” 过份了哈! 说完,她一手拎一个便将两人给扔出了战圈。 姒姜跟巫长庭见她出手了,一直吊在半空的心脏终于掉回肚子里了,他们喘着气,还不忘斗嘴。 “我、我方才数了,我缴了五、十四根!” “……我虽然才五十二,但你的数绝对数错了。” “是你输了,你想不认帐?” “你后面的数亦有我一半相助,仔细数一数,你单独的数不过三十几根!”巫长庭据理力争。 “你这样算,那你的数也不对!” 巫长庭也懒得跟他争辩了,他道:“还比什么,圣主一手便是百来根戳在地上,跟她比,你不觉得羞愧吗?” 姒姜却不以为耻:“她历来便与常人不同,吾等凡人还企图与她比,是你太高看自己还是低看了她?” 巫长庭:“……”他说得太对,他都无话可以反驳了。 这时,姒姜的注意力又被前方的战局吸走了,他惊怒道:“太无耻了,这都有几百上围上去了吧!” 对付他们两个时都没来这么多人,对付对方一个小姑子倒是卯足了劲地加狠马力。 这是看不起谁啊? 巫长庭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却没有担忧之色,他道:“对付圣主,他们这些人还远远不够,若不认真拿出点真本事,他们会输得很难看。” 矿场的平地上全是秦军,后面也加了不少石工参战,陈白起的身影在这些魁梧高大的壮汉之中是那样渺小不起眼,但偏偏她就是那个最瞩目的人。 “这、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一直坚信是必胜的人都开始有了紧张情绪,因为他们眼睛没瞎,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子在几百人的包围之中仍旧应对有余。 刀疤鹰眼的男子取出一枚黑色令牌高举,他朗声高喊道:“全部一齐上,用上金刚阵困死她!” 号令一下,所有迟疑、惊怔的人都一下摒弃了脑中想法,像一具具机器一样听令,从百人加至数百,再一加,一直在加,远远看去人山人海,少女如海中一栗,但她仍旧一直没有输,哪怕对方群而攻之,她依旧巍峨屹立,像一座大山一样难以搬倒。 “他们要做什么?”姒姜看出情况不对劲了。 眼看着几乎矿场上所有人都拿了兵器将陈白起围困了起来,他们以圆阵围了三层,后方的石工敲石以鸣金骚扰,后方掷石扰乱她。 姒姜跟巫长庭见此都开始有些不安躁动了。 “他们这是打算用车轮阵来将她的行动拘限起来,封锁住了她的上路,再以圈包围,她倘若冲破第一层,他们马上补上第二层,如此重复下来,倒下的绝对是她。”巫长庭沉声道。 这阵以千人为一组,实属一个大阵,这本该是用来对付大批军团的招式却用来对付一个人,或许一般人会觉得幽冥军他们疯了,但实际上他们没疯,他们只是遇上了一个让他们快疯的人。 姒姜又道:“看到后面那些掷石的人了吗?若是箭矢只怕威力更大,他们与前面的圆阵配合得很好,专挑他们进攻时的破绽投掷,无论力道跟精准都恰到好处,还有敲石音来扰乱她的判断,若她心烦意乱,就达到目的了。” “幽冥军果然厉害,一个阵中便饱含了种种妙法,你说,圣主该怎么破这金刚阵呢?”巫长庭颦紧眉头道。 姒姜看了一会儿,便舒展开眉眼:“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她这人啊不能以常理推断,我们看不出破绽,但她却不同,她想给幽冥军一个下马威,他们就逃不出臣服于她的宿命。” 巫长庭看向他,道:“你就这么相信……圣主?” 姒姜回视他,眼眸一转,狡黠的光一闪而逝:“你不信?那我们再赌一把吧,就赌——” “不赌,我信。”巫长庭果断地道。 姒姜张着嘴,半晌,才鄙夷地道:“奸臣。” 巫长庭觉得自己着实担不起这样名不符实的称呼,他反唇相讥:“方才不是还说我是忠仆?我虽厚颜敢自称一句忠仆,可你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是美妾,就凭眼下这张黑脸黑痣上长毛的脸?” 姒姜对自己的脸向来自信,哪怕现在这张脸是丑的,他仍旧坚定道:“这世上你认识还有哪几人能与我媲美?” 巫长庭以前的确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自从跟着圣主游历以来,却是大开了眼界,他张嘴就来:“先不说中原有相伯荀惑、后卿、楚王等貌比天人的相貌,且我国的君主那张容颜亦是与你不相上下,你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可以靠脸来获得圣主的芳心?” 姒姜顿时眼神幽怨了:“你提的人都是与陈芮相识的,莫非那个与我容颜不相上下的异域君主亦认得陈芮,还与她有什么瓜葛?” 巫长庭一僵。 这人一遇上圣主的事,敏锐得简直可怕! 但他不想提及这个人,他抬眼看向前方,道:“快看,圣主好像找到破解之法了。” 到底是对陈白起的关心超过其它,姒姜暂时放过这个话题,倏地看向战局。 只见陈白起半点没受击石杂乱声响扰乱了精神,她的精神力远远超于常人,别说一些杂乱的声响在耳边敲打,就算拿大鼓炸她耳膜,她也能及时封锁五感。 她力绞于袭来的石子收集于袖中,一枚一枚聚鼓起袖包,以一力降十会,以收集来的石子撒出,击溃了第一层包围圈,不待第二层补上空缺,她反身将长矛夹于腋下,用力朝前一拔,冲向那些敲石的外围,将缴获的长矛当箭矢射到他们门面,他们吓得脸无人色,摔倒在地,如惶如恐地盯着她。 这种临时凑成的简陋版金刚阵本就不完整,所以根本困不住陈白起这种在军营中历练过的绝世高手。 哪怕这些人扔在普通军队中,能以一敌十,千人聚一军,堪敌万人,但相反,这世上能一敌万,这样的人当真是存在的吗? 陈白起扫荡开了阻挡之人,狂风猎猎,她独自傲然矗立,如无坚不摧的利剑出鞘,森寒逼人。 她太可怕了! 阵破那一刻,这些幽冥军身上如铠甲一样的骄傲好像被她给一下敲碎、击溃,他们脸上第一次有了对自身能力怀疑的茫然。 “起来!你们快站起来!”刀疤男脸上涨红,那条蜈蚣一样的长瘢痕更显狰狞,他飞快从上坡冲下,尘雾如烟飞起,他脚尖踢起一根长矛握在手上。 他身后瞬间跟上十几名人,他们叠合成一条线,恍若一人。 但一靠近陈白起,便腰腿合劲,一跃而起,一分为无数身影从空而落。 陈白起偏过脸,只见头顶的那一片阳光一下全被阴翳遮满了,黑云似山一下沉压了下来。 咚! 他们十几根长矛齐齐深深地插入地面,尘烟散去后,他们一惊,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心刹时如堕寒窖,一股无力之感让他们脸色惨白。 啪啪—— 一阵拍掌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众人闻声望去。 却见少女不知何时与另外两人男子站在了一起,她脸上仍旧是那样温和无害,她鼓着掌,眼底没有了一开始的轻视与傲慢,只剩一片全然真挚与赞赏。 “这么多年没有实战磨砺,没有敌对的对象模拟战事,但对于阵法之间的每一步的配合默契足以证明你们平日从不曾耽误与松懈,十年练一兵,苦寒夏炙,你们仍旧坚守如一,我很是佩服。” 她在做什么? 幽冥军一众被她一番话给整懵了。 主要是事情反转得太快,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们的金刚阵不该如此威力,想来是没有配备专用的一套兵甲,但即便这样,也能逼迫我到这种地步,看来幽冥军曾经的威名的确名不虚传。” “……” 倒了一地还有很多浑身疼得爬不起来的人,他们觉得她现在根本就是在羞辱他们,并掌握了证据! 陈白起其实并没有说假话,但凡今日换个人,比如说像巫长庭跟姒姜也算是高手,若被金刚阵困住,不用千人大阵,百人大阵也足以拿下他们了。 他们被训练得很好,远超一些宫庭精英军卫。 陈白起扬起嘴角,眸亮如星璨,一字一句清晰道:“我对你们有很深的期待了。” 他们十分怪异又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忽然真诚起来的少女,她明明打败了他们,但她却没有打击与侮辱他们,反而大肆赞扬起来。 她的眼神那样真挚认真,口吻那样真诚赞叹,不像是在说谎。 忽然他们觉得心底方才的仇恨与咬得牙痒痒的恼怒好像一下消了一些。 陈白起这时将手中的金葫芦向他们举起来。 “不知诸位可认得此物?” 幽冥军大统领,也就是刀疤男他的目光如火一般烧过来。 陈白起将金葫芦直直抛高于半空,一掌撑于上,注入真气,金葫芦便停于高处,光线透过它,射映在地面有三个大字:君、授、册。 当金葫芦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之下,透过某种角度倾斜下来光时,便会出现这三个字完整投影在地上,这是陈白起以前拿着它反复把玩时发现的秘诀。 幽冥军看到那三个字时,都惊呆了。 大统领、二领统他们都快速跑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神情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有……” “为何不能是我?”陈白起一翻掌,将掉落的金葫芦收入囊中,对他们疑惑道:“是我费尽了心思找到了一直蒙尘的你们,是我即使打败了你们仍旧认可了你们的能力,也是我不远万里前来解放了你们终年守于一圜却郁郁不得志的远大抱负,所以……为何不能是我?” 他们闻言都怔愣住了。 陈白起并不高大,但她周身那不凡的气度却让她不容任何人小觑,她目光如寒冰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她道:“我不想强迫于你们,所以我先让你们深刻地认识了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众人目瞪口呆。 先前她的故意挑衅与以一人之力挑战他们全军只是为了让他们“认识”她?! 好、好一场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啊! 的确是深刻了,深刻得他们估计这一辈子都难以忘却今日发生的事情,还有她这个人。 陈白起又道:“如今我们已算不打不相识了,所以当初你们的祖辈曾起誓,你们只奉手持君授册的人为主,如今,他们的后辈,你们可认这个誓言?” “那真的是君授册?”有人私下焦急地问了几大统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几位统领身上,因为他们的决定代表着整个幽冥军的所向。 大统领握着长矛盯着少女失神良久,他沉着脸,整个人像被撕裂了一半拉扯了许久,那些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他望着前方那个武力超群的少女,想到若这一次错过,他们这些人不知道还要留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多久。 ……这么多年,他等够了,也受够了。 如今“君授册”终于重现于世,无论是谁手握其权,他们都不会违背当初允下的诺言。 最终,他率先跪拜抱拳,伏下的背脊如山,带着用力紧绷的力度。 “杨阜,幽冥军三部大统领见过新主!” 见大统领承认了,他们恍惚了一会儿,好像这才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眸仁一下都亮了起来,好像之前在矿场内做工时的麻木与隐忍一下被点燃,他们顿时身躯内都有了鲜活与梦想。 他们是谁人? 他们一直记得。 他们不是石工,他们不是罪役,更不是秦军。 他们是幽、冥、军! 他们该是一支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军队,他们该是驰骋于疆场的英勇之军,他们的魂志早就飘至了九天之上,偏他们的身躯却一直被困于泥底,无法翻身。 等了这么长的岁月,他们终于等来了他们一直在等的新主! 他们的眼睛如着火一般明亮,胸膛也像火烧一样炙热。 “吾等幽冥,拜见新主!” 声似隆隆山谷激流冲击着整个矿场中,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一般激昂热血。 —— 停滞了一日布置好幽冥军的事宜,陈白起念着陈孛一人留在后卿身边,便打算先回咸阳一趟,秦境这边幽冥军的事宜已基本稳妥,咸阳就不必再继续逗留,她打算接回陈孛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只是她没有想到,刚到咸阳城门便被一群埋伏的官兵给包抄起来。来人众多,且气势汹汹。 姒姜跟陈白起使了一个眼神。 怎么回事? 陈白起回他一个,我哪知道。 这时官兵分流开来,身着朝服的稽婴从中走了出来,他目光发冷,看着他们三人:“陈芮,陈南,陈北,你们三人这两日去哪里了?” 陈白起看到稽婴出现时忽然心中有了一种不太好得预感,她垂眸想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稽婴盯着她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一拂袖,下令道。 “将他们三人抓起来!” 姒姜跟巫长庭见他们抓过来,身体下意识想要抵抗,陈白起却止制住了他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一章 主公,决择(一) “后卿是不是离开咸阳了?”陈白起突然出声问道。 姒姜跟巫长庭都惊讶了一瞬。 稽婴敛了一下眼神,看了她一眼,神色冷若冰霜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让戍卫拉出一群人,他们被麻绳捆绑着手脚,蜷缩着肩膀,像受惊一般低着脖子。 陈白起沉凝着目光看向他们。 这十来个人是宅子里给他们帮佣的厨子、扫洒跟浣洗的人,谈不上熟悉,却也见过面的。 “若不想这些与你牵扯上的无辜人士身首异处,你们接下来最后不要反抗。”稽婴阴绵冷语道。 姒姜刚从后卿趁着他们溜号时跑了的讯息中回过神,一见稽婴这无耻小人竟他们来这一套,顿时怒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陈芮,他分明是看你人善才敢拿这些人来要挟,有本事将这些人拖到后卿面前试试,别说十几个人,当着他面屠一城人他都能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这是将后卿妖魔化了吧他。 巫长庭抿紧嘴唇,与陈白起耳语道:“圣主,看来之前我们住的那间宅子被抄了,他抓了这些人来泄愤,只能说明后卿等人已提前离开。” 陈白起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想,估计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后卿这人向来行事周详又底牌足,从不惧在人家咸阳王城脚底下闹事,但这一次他却偏偏与她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便领率着众部匆忙离去,这不像是他平日的行事风格,除非突发其来发生了一件让他不得不即可启程离开的大事。 而这群人当中并没有陈孛,想来他听从了陈白起离开前的叮嘱,跟紧了后卿与他一并离开了,也有可能不管他愿不愿意,后卿都一并将人给带走了。 无论如何,陈孛没在其中,她还是稍松了一口气。 另外稽婴堂堂一御史,不派武将卫尉来抓人,偏一大早吹着寒风大动肝火地跑来亲自逮人,也甚是奇怪。 他能查出他们三人离城外出倒也不出奇,毕竟他们出城时都有记录,只是他来抓他们三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为何事,总不能是后卿跑了,他想拿他们三个人来要挟逼迫后卿回来吧? 可后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凡打过一次交道的人都知道,佛貌蛇心,他可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胁。 那还剩一种猜测,那就是反正正主跑了,他也逮不着,便干脆抓拿他们这些同伙来泄愤出出气。 但看他那样子好像事情又并非这般单纯? 都是混政治圈的人,外邦无小事,哪怕他们与后卿有私怨也不会这样高调的抄府拿人,看来在他们离开期间咸阳定是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最终摸不准是什么事情,陈白起让姒姜跟巫长庭稍安勿躁,先随着他们捆绑去一探情况? 最终? 他们没被送去县衙,而是随着稽婴的青毡牛车一道驶入了宫庭。 在进宫前他们三人被喂了掺在水里散功的药粉,还用上了精铁镣铐? 那叫一个防范严厉。 “我们跟秦国无冤无仇? 是不是后卿又惹了什么事连累了我等?”姒姜合理猜测道。 徒步走在轱辘牛车后面的三人又开始嘀嘀咕咕个没停。 陈白起摊手:“稽婴如此严阵以待,还将我们带到宫里来,想来是秦宫出事了? 但是不是与后卿有关? 就不得而知了。” “早知道他们都跑了? 我们也就不回来了。”姒姜后悔晚矣。 巫长庭却不明白圣主的一系列决定,他问道:“圣主为何要任由别人摆布? 凭这些人根本拿捏不住圣主? 我们直接就可以反了离开咸阳。” 陈白起明白他的意思,她道:“不过顺势而为,想看看秦宫发生了什么。” “秦国的事与我等何干?目前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吗?”巫长庭忍不住劝道:“圣主,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招军买马,万不可为了一些别的闲杂之事耽误了正事,我不赞成你随稽婴入秦宫。” 幽冥军他们目前先找到了第三部队,其余六部还不知在哪里,他并不想因为其它事情分了圣主的心。 陈白起眸长悠深,并没有答话。 的确,只要她想走,根本没有人拦得住她,哪怕是下了散功粉,哪怕精铁镣铐捆缚手脚。 只是……这里还有一些割舍不下的人在,她明知发生了大事,不去看看情况,一走了之也会不得安心。 陈白起瞥向巫长庭,没有一味地顺他的心思,她道:“巫大哥,我拿你当好友知己,但有些事情,我既已做了决定,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 她轻言细语,但这不带半分重量的话落入巫长庭耳中,他刹时感觉到了巨浪骇涛覆沉而来的窒闷。 姒姜在旁看到他脸色骤变,唇色发白,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便帮腔了一句:“他也是不明情况才……” “我没怪他。”陈白起无辜道。 姒姜有些不信:“那他怎么吓成这样?” 陈白起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她向他无奈地解释道:“血脉威压,他估计是认为自己冒犯了我,所以身体便自行惩罚了自己。” 姒姜讶异,他小声凑近她问道:“巫族的人竟然可以以血统御下?!” 这就有些牛了。 陈白起伸手拉过巫长庭的手腕,于把脉处输送巫力为他平息。 “巫大哥,我没怪你。”她再次重申道。 巫长庭此刻已好了许多,他垂下眼睫,攥紧拳头:“我知道,你一向待下属宽厚如家人一般,但你的仁慈与温和不是我逾越规矩的借口,我方才……竟以下犯上,企图让圣主依我的想法行事,实该惩罚。” “不过一桩小事。”她只是跟他表明她的态度,并没有想要指责他的意思。 “不,是我忘了分寸,圣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考量跟思虑,与你身边这么久了,我明明看得很清楚,却因自己的功急心切而头脑发浑。” 见他固执已见,陈白起也没再相劝他,她放开了他。 “你要自责便自责吧,反正在我这儿,你一向都表现得很好,你反正也左右不了我的想法。”她轻声笑道。 巫长庭蓦地抬眼看了她,她的确是一个很有胸怀的大主,幽冥军这一次能够这样顺利地收编,忠诚度提升,那靠的不仅仅是君授册的强制誓言,更有她的个人魅力,人都有慕强的心理,她不仅武力强,内在更强,好像有她在,万事都能够迎刃而解。 这时,姒姜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一样,瞪着眼看着陈白起:“你、你……”他看了看左右,低压声量道:“你怎么还能动用真气?” 陈白起倒是不觉得哪里奇怪,她道:“若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敢带着你们勇闯秦宫?” 姒姜跟巫长庭:“……” 呵呵,他们就没有她的“这点本事”,所以他们不配带人,只配被人带! —— 长廊步阶下,两台立玉龙与金凤,铅云飘起了白毛雪花,他们避雪走到一座寝殿前,门前两排尉兵雪铠威严铺满了整条回廊,稽婴领头在前,发顶与衣肩落了一层浅雪,他一路都心思重重不言不语。 他在房檐下停下,挥手让人带走了姒姜与巫长庭,只留下了陈白起一人。 “大人。” 刀兵上将让守卫让开了路,替他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陈白起霎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苦涩药味从内飘来,听里面混杂的细小声音,似乎房中还有不少人守着。 这时,一人从内走出来,却是面无表情的陈牧,他在门槛处看到了稽婴,行了一礼后,不经意看到了稽婴身后的陈白起。 他愣了一下,好像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白起微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权当打了声招呼。 稽婴没理他,扯下带着风雪的披风递给旁人,便带着人押着陈白起朝内迈进。 室内十分温暖,四角都摆着火炭盆,但由于关闭了门窗,空气不太流通的缘故,飘过来的气味有些复杂。 碧玉珠帘一阵叮叮晃动碰撞,伴随着铁链交错撞击摩擦的哗哗声,室内焦急如焚等待的众人闻声而望来。 一个官员皱着眉头迎上来:“御史,你带谁来了?” 其它秦国官员也留意着他们这边的讲话。 稽婴眉宇之间全是黑气,他盯着前方屏风后,道:“后卿估计收到赵国出事的消息提前跑了,只剩下这个叫陈芮的回来了。” 那个朝中官员看了陈白起两眼,却摇了摇头:“你想审问她便带去暴室,带她来此处为何?” 稽婴往向瞥过一眼:“她若有法,便可活。” 这时沛南山长从多星宿山河屏风后步出,他衣带有些褶皱,脸色苍白,眼底的疲惫掩饰不住,当他看到稽婴身后的陈白起时,有几分怔愣。 “陈芮,你怎么……”当他看到她手上跟脚上都铐着铁镣时,目光一滞,他视线一向转向稽婴。 “一切事情尚未明,你不该如此待她!” 他的指责与眼神都十分严厉。 稽婴却满不在乎,他冷笑一声:“左相,你怎知那个刺客不是她?你说事情未明,但刚放他们出宫不久,宫中便发生了行刺事件,刺客出入如无人境,君上如此武功修为的人,都遭其暗算到如今生死未明,你说她无辜?你拿什么来证明她无辜?!” 沛南山长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解释道:“我都说了,当时她与我在一起,她根本没有机会入宫刺杀!” “说不准是她的同伙呢?”稽婴却不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又与后卿厮混在一起,她比谁都有嫌疑。” 他现下满腔的怒火与怨恨无处施放,全数都迁怒到了陈芮身上。 “你们在外吵什么,不知君上此刻需要静养吗?” 这时相伯先生也不虞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衣服已三天未换了,日夜照顾伤重的赢稷,他方才听到了稽婴跟百里沛南吵闹的声音,只是没想到会看到陈白起在这里,他视线下移,也注意到她是被人铐着走进来了,神色一下便阴翳蕴怒。 本站手机app: 咪咪阅读 “稽婴,你是否从未将本相的话放在心上!” 这一声怒喝惊到了在场的官员,他们讶然看向相伯荀惑,而见他当真动了气,稽婴咬紧牙槽,转开了眼。 “右相,君上如今怎么样了?” 赢稷的伤一直是相伯荀惑在照看,稽婴哪怕火再大也不敢向他撒。 相伯荀惑冷冷扫他一眼,并不回答。 百里沛南也从未见过相伯荀惑生这样大的气,他一向自持体弱,维持温吞怡和的模样,又好脸面,脸都不曾与人红过,是以,他没有见过他这样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 稽婴也不懂,左相还可以说是妇人之仁,但右相从不是这样心慈手软之人,那他为何要如此偏袒陈芮。 他曾私令示下,不准任何人动陈芮。 当时他以为他是顾忌陈芮那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可眼下人都被抓到他面前了,相伯荀惑勃然大怒的理由很显与他之前猜测的不成立了。 “右相,你……” 这时,一直安静着听着他们说话的陈白起开口,她无视周围紧张的气氛,恍然道:“原来,是秦王遇刺了啊。” 她嗅了嗅浓厚的中药味夹带着一缕怎么都散不完的血腥气,又道:“看样子他还伤得不轻。” “你怎么进宫了,稽婴有没有伤着你哪里?” 相伯荀惑走上前拉过她,见她衣物未损,身上没有血迹,方才脸色好转。 他毫不忌讳在众人面前展示他对陈芮的关心。 这一下,众人才明白,右相或许与这个叫陈芮的少女早就相识了,且关系……很好? 可她好像跟后卿的关系……也很好? 再联想到后卿跟相伯右相的关系,他们好像无意中窥探到什么了。 稽婴也一脸吃惊地盯着两人。 陈白起摇了摇头,她道:“我感知到房中有一股奇怪的气息从屏风后传来,秦王的伤势怎么样?” 相伯荀惑愁颦眉头,道:“君上身上的外伤一开始倒并不严重,但这几日他无故昏迷不醒,伤口也一直无法愈合,用什么药都无用,甚至开始溃烂了。” “可以让我看看吗?”陈白起有些好奇她方才感觉到的东西。 “不行!”稽婴断然拒绝。 陈白起不解地看向他,问道:“那你带我来,是为了让我看看在秦王寝殿的砖瓦是否结实坚固?” 稽婴一噎。 这时其它在场的朝中重要官员也持反对意见,秦王已昏迷了几日,每况愈下,这时候找个不知底细、且有敌对前科的人送到秦王身边,着实太过冒险胡闹。 百里沛南也没有出声,也不知道他是反对还是赞成。 相伯荀惑却对他们道:“我只懂医术,但却一直没有令君上的情况有所好转,或许君上身上另有原由。而陈芮她懂得很多,若她真能看出什么问题,那便能救君上一命。” “我等自是信右相,但此女我等不信。” 朝官们记仇,现在都还记得她当初为帮后卿将他们的脸一度“打肿”一事。 “你们是担心我会行刺?”陈白起很是善解人意地道:“请诸公放心,御史大人喂了我散功粉,又将我的手脚都锁了起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话音一落,秦官都齐刷刷地看向稽婴处,见他板着脸阴晦深幽地盯着陈白起半晌,然后颔首。 原来她的武功被封锁了起来啊。 顿时,官员们身上的紧张畏惧一下松懈了一大半。 相伯荀惑听到稽婴暗中竟对她做了这些,且那药还是他曾给的,悲花怜叶的眸子阴翳在浓纤长睫之下,没有人察觉到它已蓄满了如雪一般冰冷。 这笔帐,他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既是如此,不妨让她看一看,医夫不济,连医术顶尖的右相也束手无策,但凡能一试,都不妨赌一赌。”百里沛南此时出声赞成道。 一时之间,他们也拿不定主意,没有人再说话。 相伯荀惑径直带着陈白起入内,他问她:“你方才说的奇怪气息是什么?” 陈白起不答反问:“秦王的伤,你怎么看?” “旧伤不愈,伤口处的皮肤红肿正常,不似中了毒。” 陈白起随他走到了睡榻,赢稷仅着一件单衣躺在上面,下半身盖有厚被,露出了上身那红肿溃烂的伤处。 她覆下身,将他的衣物掀开一些,仔细看着他胸口处的伤痕,不是刀剑划伤的长口,而是被暗器打中了圆洞型,伤口有十来个,指头大小,乍一看他胸口一片没有一块好皮肤了。 “你退开一些。”陈白起伸臂将他挡后。 相伯荀惑见她好像发现了些什么,不敢耽误她,立即退后几步。 陈白起垂下脸,漆黑的眸子下一瞬变成了鎏金色,她看到赢稷胸口的伤处有一团团黑雾一样的东西、如同贪婪的爬虫一样扭曲缠汲在他的血肉之中,每一分每一秒地吸收着他的生命力。 陈白起终于确定了:“是咒术。” 她一眨眼,瞳仁恢复如常。 咒术,也叫诅咒之术。 相伯荀惑怔呆在那里一时没有说话。 而其它人不知道何时都涌进来了,他们一直紧紧地盯着陈芮的一举一动,但凡她有何不对之举,他们就能第一时间上前阻止。 “什么咒术?”许多人没有听过。 陈白起转过身,跟他们讲解:“应该是来自于阴阳宗的一种歹毒咒术,且这咒术威力非凡,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得到。” 她曾经与阴阳宗的人照过面,所以记住了他们身上的独有气息,而巫族亦擅于巫蠱诅术,自然这些都瞒不住她。 见她一语道出他们想破头都不知道的原由,稽婴大喜过望,他眼白处布满血丝,激动道。 “你可有办法解?”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倒是看出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关心着赢稷,她摇头道:“我不会。” 稽婴呆了一下,像是失望落空后的不知所措,但很快他回过神来,对她怒目而视:“你既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会解?你根本是不愿意,因为后卿?” 陈白起真不会解,她不去与胡搅蛮缠的稽婴计较,转过头对相伯先生道:“施展如此厉害的咒术一般需要媒介,或许你们可以先找找最近有谁靠近过他,或者他最近与什么长期待在一起的东西。” 媒介? 什么叫媒介? 这个词他们没听懂,但隐约明白它是一个关键,必须找到。 “找到了呢?”官员们连忙紧声问道。 陈白起温润似水的眸子波澜不惊,她道:“找到了,自然是毁掉它,即使不能解咒,至少也能给秦王留下多些保命、寻求解咒方法的时间。” —— 陈白起被留在了赢稷的寝宫中,门外是寸步不离的坚甲利兵,其严防的架势想来是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她很平静且耐心地等着他们查出结果。 相伯荀惑得知是诅术所为,便去医房研制新的伤药,他下了死令不允许任何人怠慢陈芮,衣食住行务必要细致妥贴,自然她手上的镣铐与脚镣都卸去了。 百里沛南回了一趟府上,回来后则一直陪着陈白起守在秦王寝宫中,偶尔会外出处理一些政务事宜,但别的官员却被劝返出了宫,人多聚守毫无用处。 盘查之事则由稽婴与卫尉军一道负责。 所以与秦王接触过的宫人都被一一反复地审查盘问,但始终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眼看两日过去了,稽婴越来越上火,不仅加大范围,更动上了狠厉刑罚,一时之间整个王宫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自己。 陈白起听闻此事,找来稽婴询问。 “查到线索了吗?” 一日一日的过去,稽婴身上的阴郁也越来越浓,他冷声不耐道:“很快便会有了。” 知道他是因为眼下还需依仗她来救赢稷才会来见她这一趟。 陈白起见他衣摆处溅洒的血渍,很新鲜,只怕他来见她时仍在审讯。 她道:“若真有线索早就该有了,你该换种方式,查查别的缘由,秦王出事前有没有触碰过特殊的东西,或者他平日里喜爱把玩哪些物件。” “你以为我没有查过?”后卿这几天就跟大病一场似的,两颊凹进,脸白唇紫:“他事前,身边并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他所接触过的东西我都一一检查过,全是些旧物,他不似别的人有闲时,他每日都因为政务忙到废寝忘食。” 当初赢稷在书房内重伤倒地,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没有任何人察觉,连有刺客行刺一说都是因为见他胸前破损了十几个血洞而猜测的。 陈白起感叹,一个好的君王果然是乐以天下,忧以天下,连样个人爱好都没有时间培养了。 但正因为他是这样自律严明,想在他身上下咒太难了,但对方却实实在在的得手了。 媒介有两种方式可以传递,一是有人靠近,趁其不备利用某样东西持续靠近施咒,这需要时日来完成,另一种则是需要媒介在短时间内与他亲密接触,时间长短不好估计,但至少也该有一两日。 陈白起忽然想到什么,她立即问:“这段时日,秦王有没有进过后宫?” 稽婴道:“咒术与此事有何干系?” 陈白起直言道:“男女关系的亲密亦可成为媒介。” 稽婴闻言脸色大变,立即喊人去查典事。 不过一会儿,来人回禀。 “足有半年主公都未曾踏入过后宫一步。” “……”陈白起真没想到这秦王放着这么大一院子的美人还能食素长达半年之久。 这时,一直旁听的百里沛南却颦起了眉头,忽然对旁问道:“大公子呢?” 守着炭盆的宫婢立即躬身上前回话:“回左相,大公子如今在侧殿由乳母照看着。” 百里沛南道:“将大公子带过来。” 陈白起蓦地看向他,有些不懂他忽然想见阿乖的用意,又好像明白了他要见阿乖的用意。 稽婴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看百里沛南,又看向盯着百里沛南看的陈芮,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 不一会儿身材丰满的乳母便抱着小乖小步慢吞地走了过来,她垂着头,双臂收紧,有些不安地给在场的人行礼。 百里沛南让她起身,然后使了一个眼神给陈白起。 陈白起这时还不懂他的用意便真的脑子傻了,她想过很多人,但下意识却刻意避开了小乖,因为不忍。 她走上前,伸手揭开了包裹着小乖的细软包布,外面天寒地冻,还下着雪,所以出门时乳母给他包得厚实,但再厚实,用心查看,也能看出问题。 乳母一惊,抱着孩子想向后躲。 但陈白起已然看清楚了。 她木然着脸,双眸怔松不已。 百里沛南这时上前,语气沉重地问道:“……是他吗?” 乳娘见怀中的孩子已经暴露在他们眼前,想到她故意隐瞒大公子的异样,她全身一哆嗦,便慌忙地想下跪求饶,却被陈白起一手攥起,挣脱不得。 她问:“他这样多久了?” 乳娘吓得眼泪汪汪,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 她怀里的小乖本来一直昏昏沉沉睡得不太舒服,他迟疑地睁开了眼睛,那张发青发黑的小脸此刻像鬼童一样可怖,但当他看到了陈白起,圆鹿般大眼一亮,好像认出她来似的,小手握拳,咧嘴朝她咯咯地笑了。 他看起来瘦了好多,原来那胖嘟嘟,白嫩嫩的小脸都小了一大圈。 咒术伤害的不仅是中咒之人,拿人身为媒介,亦一样要承受痛苦。 她心一酸,伸出手来想摸摸他的小脸,却被急忙得讯赶过来的相伯荀惑一把拉住。 “不可!” 陈白起一顿。 “不可碰他。”相伯荀惑严厉道。 陈白起松开了乳母,但伸臂一捞,却将孩子从她怀中给抱过来,才对相伯荀惑道:“放心,我不会中咒术的。” 相伯荀惑哪会放心,但他见她都将孩子抱起了,他揪心得脸都白了。 “你这又何必……” “我与旁人不同,阴阳宗的咒术耐何不了我。”她说的是实话。 他们巫族可谓是咒术的祖宗,以她之血脉若施咒,可千里杀人,若别人对她施咒,更是会反害其身。 所以媒介所带的毒咒伤不了她。 另一头,稽婴大受打击似得僵站于原地。 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原来他们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媒介竟是……大公子。 对啊,为何不能是他。 正因为是他,所以秦王才不会有防备,正因为是他,秦王对他的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他刚回来那会儿秦王连睡觉都是搂着他睡的。 可为何是他! 稽婴双眼通红,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额筋一条条突起。 “你说过,找到咒术的媒介便必须毁了它,如今……媒介是大公子,所以……”稽婴转过头,气息粗重,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哑着声道:“所以,只有杀了他才能够救君上,是与不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二章 主公,决择(二) 稽婴的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神色遽变,他们都看向陈白起,等着她的回复。 “我是说过找到咒术的媒介便要毁了它。”陈白起抱着已经很是虚弱的小乖,包布滑落一截,露出他还没有长平的小脑袋瓜,他头上没长太多头发,幼细枯黄的一撮,小脸也不复原来的白嫩饱满。 原本金童一般的孩子如今黑丑如恶鬼。 稽婴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后,鼻息粗重,手指哆嗦起来。 “可是……可是也只能是拖延时辰罢了……” 拿大公子的命如此轻贱地换一日或者二日的时间来拖延秦王身上的咒术,若最终能破解了咒术倒也罢,可若是最终的结果是父子同殁呢? 这样惨痛沉重的后果,是他们万万不能接受的! 一时之间,室内的人都沉浸在悲痛茫然决择当中,没有人注意到陈白起将额头轻轻地抵于阿乖的额头上,他浑身冰冷,气息渐弱,在与她肌肤相触之际,那覆满面容的鬼斑化成了一股邪恶的黑气,黑气如一张凶恶恐怖的大口,如有实质一般汹猛迅速地涌入她的体内。 “啊——” 一声尖锐的叫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 只见乳母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吓得双腿发软摊地,指着陈白起放声尖叫。 “她、她被恶鬼附身了!” “陈芮!” 相伯荀惑看得心惊肉跳,立即冲过来想阻止,却被陈白起拂袖一挥,推了开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 其它人惊喊道。 只有稽婴迷茫如雾的瞳仁一瞬炸开,灰黯纠结的眼底忽然有了光亮。 他盯着陈白起,攥着拳头在等着,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奇迹发生一样。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阿乖身上的黑气被陈白起全数汲走,她抬起头来,脸色倒无异,但耳后、脖颈与手背处,所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黑线一样不详的扭曲纹路,相反之前如鬼童一般可怖的小乖如今肤色恢复如常,呼吸平稳,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起来。 “你——” 陈白起倏地抬眸,那一双瞳仁此刻黑暗无光,却冷静自持,不像失去了理智或癫狂失常的样子。 稽婴全身一寒,咽下了声音。 她此刻看起来……跟个恶鬼索命似的。 陈白起低头,亲了亲小乖逐渐回温的小脸蛋儿。 “小乖。” 小乖睁着葡萄大眼,也不怕她现在这副吓人的模样,他想拽她的头发来玩。 “睡。” 她伸手覆在他眼睛上? 不出几秒他便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地睡去了。 众人:“……” 这哄孩子睡觉的技术她敢称第二? 估计也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在小乖睡过去后? 陈白起身上的黑纹开始减淡、变少,最终在他们眼中消失不见了。 在场的几人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怎么、怎么会,为何消失了……”乳母瞪大眼睛颤声问道。 之前大公子身上的黑斑无论她如何搓洗都掉不了? 她怕会被问责惩罚? 尤其最近王宫内人心惶惶? 便一直隐瞒着暗自想办法,所幸秦王伤重,众人对大公子的关心不似以往,她才能够隐瞒至今。 但为何那古怪妖异的黑气到了她的身上,却又莫名消失了? 陈白起没跟他们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道:“媒介确实在小乖身上? 但我送他入宫以前他身上是没有异样的。” “你是说下咒的人一直潜伏在秦宫? 见到大公子后临时起意将媒介下在他身上?”百里沛南一下便想通了关窍。 “如今我将媒介转嫁到了我身上? 虽然秦王身上的咒术还没有解,但我能控制媒介? 你们若能在三日内找出施咒之人,或解或杀? 都可救下秦王。” 相伯荀惑这时回过神来? 急问道:“将此毒咒媒介转嫁于你身,对你可有危害?” 陈白起摇头:“我体质特殊,除了感觉到寒冷之外,不会有其它危害。” 他闻言板着脸伸手摸向她的手背,室内此时温暖如春,但她却是冰冷一片。 相伯荀惑忍住想将拥入怀中温暖的冲动,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他怕她觉得他轻浮……动手揍他。 “三日?”稽婴错了错牙,他指骨捏得咯吱作响,口气颓然道:“我们都里里外外查找过一遍了,若施咒之人早就逃之夭夭,别说三日,三年都不一定找得到人!” “我身上的媒介,能感知到施咒之人,他没有离开秦宫,现在方位应该在朝西,你将那个方向可疑之人找出来带到我面前,我能辨认得出。”陈白起淡淡道。 没想到事情一下峰回路转有了转机,稽婴抬眸,傻傻地看着她。 好似被惊喜打晕了头,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你、你是真心帮我们的?” 之前的她,可没有这样积极,那懒怠平静的模样,就像游离世间的方外之人,一切端是天意使然,一切端是听天由命。 陈白起将孩子送给了相伯荀惑抱,她身上的温度现在越来越低,已不适合再抱着他了。 那乳母自私寡情,孩子自是不能再由她带了,见相伯荀惑手忙脚乱的生疏抱娃,她指导了一下他的抱姿,头也没回抽空答道:“不太真心。” 所有人看她的脸还是那样腊黄平扁,看不出气色,如一张假皮罩在外面,但脖子处的颜色却有细微的变化,渐渐覆了一层白霜。 脸是假脸,但身体的其它部分只涂了些颜料,随着长时间没有补色,已开始褪色,陈白起没发觉自己眼下的诡异之处,但其它人都留意到了。 本站手机app: 咪咪阅读 “事后你们得给报酬。”陈白起认真提醒道。 稽婴视线从她脸上跟其它不对劲的皮肤上收回,闻言心底虽对她这番唯利是图的作态嗤之以鼻,但也意识到要救主公还得靠她,于是明面上却是收敛了许多。 “你这番帮了大公子,若还能救得君上,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应允于你。” 果然跟后卿是一丘之貉。 但如此一来,他倒也安心了许多,不怕她贪,就怕她不贪。 因为着急去抓人,稽婴一刻也没停留,让尉兵抓起乳母便走了,而沛南山长近日要替昏迷的赢稷处理许多政要之事,也是分身乏事,过来看过陈白起后便也告辞去忙了。 其它人退出寝殿,宫婢侍卫恪守职责,陈白起身边只剩相伯荀惑没走。 “冷吗?我让人再加些炭盆进来。” 相伯荀惑没有与她靠着都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寒意散发,他让人赶紧送来厚衣跟热水,还吩咐厨房熬制沸弗汤,这是他研制出的一种能在冬日驱寒暖身的汤剂。 陈白起见他为自己忙得团团转,但她的状况并没有改善多少,甚至睫毛似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她呵着寒气,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吓着他。 百里沛南与稽婴走后,小乖也被宫人们安置歇息,陈白起眼下无事,他拉住相伯,对他道。 “无碍的,我可以运功驱寒,我这种低温症会持续一段时日,但于我本身除了冷些,倒没有别的损害,先生不必过于担心。” 相伯荀惑却有些怀疑,他忽然意识到她的话:“运功?你的内力不是……” 稷婴的散功粉是他当初研制出来的,没有解药,只要时间到了药效便会慢慢消失,一般完全恢复需要半个月左右,但没想到,她这就已经恢复了真气? 陈白起体内运行的并非武家所习之真气,而是巫力,散功粉根本于她是无效的。 就算是巫长庭也一样,散功内力影响的只有姒姜。 “我根本没有失去功力。”陈白起老实道。 相伯荀惑顿了一下,却不计较这个,只记挂着她说可以运功驱寒:“那你赶紧去运功吧,我在这儿替你守着。” 陈白起讶道:“先生不去药房了?” “咒术不解,其它都是徒然,我该做的都做了,如今,我想守着你。”他温柔地凝视着她。 陈白起脸皮已经僵硬了,笑是笑不大出来了,只能维持面无表情的冷酷样。 “先生怎么认出我的?” 她想起那他在灯街闹市上一边喊着她一边找人,很明显是知道她在那里出现了。 相伯荀惑一愣,有些猝不及防被提问到,看着她那一双没带什么攻力的明眸善睐,脑中却想到她曾拳打无数高手的暴力画面,莫名觉得不能说实话。 他斯文地抿唇一笑,换了一种女子喜爱的表述方式,说道:“或许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吧。” 陈白起:“……” 这么扯的理由,你是认真的? —— 稽婴办事效率十分高,入夜后便让廷尉兵押着一批又一批的人过来,由于人数众多,只能全数控制在了庭院内,而陈白起此时穿得像一个白熊似的,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在临时搭的小帐篷内,烤着炭火,看着拉到面前的一个又一个人。 大概百来个人阅过后,稽婴紧张又焦急地盯着她,却见她依旧摇头。 “怎么会没有?”他不信,烦躁道:“你不是说往王宫朝西侧找吗?我抓来的全都是在西边的人。” 她好像有些感冒似的,声音瓮瓮从绒面布罩下传出:“西边是些什么地方?” 秦王宫的西侧有“顺英堂”,先王的夫人一般便被安排在里面,一些位份高的则是“燕延堂”,但如今空置较多,另设有围房几十间,房间较宫堂要矮小许多,陈设简单,是供一些宫中太监、侍卫以及值勤官员的住宿之所。 这些人稽婴都一一带过来让陈白起看过了,但她都说不是。 陈白起听完之后,道:“你带来的都是居守的人,那些轮班离舍的人呢?” 稽婴一愣。 对啊,王宫夜白两班轮值的人皆不同,由于一部分侍卫轮值在他身边替他办事,他一时忽略,并没有查过。 稽婴幡然醒悟,知道自己忽略了。 他道:“是我疏忽了,我即刻去围房所有人的查值班册子……”他想了一下,又道:“或许我还漏了一处。” 平日里他行事多思虑绝不会犯这样的错事,可因为秦王的命吊着太过着急了,一心只顾大肆抓人,却忽略了许多细节。 陈白起也反应奇快,她道:“你是说西宫那些年迈幽居的老夫人。” “先前以为她们常年幽居内宫,想来不会有错,但既然没找着人,那便彻底清查一遍吧。”他下了决心。 见他面色残酷冰冷,陈白起只劝一句:“别太暴露你的想法,若对方察觉到你的意图,只怕会多生事端。” 稽婴自有分寸,他道:“放心,我以查刺客为名四处搜捕,不只西侧,其余几方皆有人手假意行动,他只会以为我们摸不准情况依旧在宫内四处排查刺客,却不会知道我们已经锁定了方向。” 在稽婴走后,陈白起让人带她去见了姒姜跟巫长庭,眼下他们有求于她,自然会满足她的一些不过份的要求。 姒姜跟巫长庭两人虽然被限制了行动,但却是吃好睡好,除了平日无聊了些之余,便是好奇宫中发生了何事,但陈白起有言在先,在她没有主动来见两人之前,他们不能擅自行动。 “你怎么过来了?” 看到陈白起时她的两个大伙伴都惊呆了。 “你怎么穿成这样?” 主要是她此刻的形象十分颠覆,往日她是比谁都不怕冷的,哪怕他们两人冻得手脚发僵,她都面无异色,水色红润,但如今却裘衣加手套帽子,穿得着实厚实,连纤幼细软的腰身都不复存在了。 远远看着就像一颗圆滚的球似的。 陈白起扯下脸上的面罩,对他们说:“冷。” 人一冷,连话都不想多说。 姒姜奇道:“你不是不怕冷吗?” 于是,陈白起便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跟他们两人讲了,听得两人是一惊一怔。 巫长庭听到陈白起以自身为容器汲食了咒术媒介,十分震惊,他道:“圣主,哪怕你有巫力护身,但那咒力若不得化解,你这寒冻之症只怕会持续许久。” 是,凭她的纯净巫氏血脉护体,那咒术媒介虽然不会伤及其根本,但人若长期处于受冻状态本就是一种变相折磨。 陈白起还能忍,她不在意道:“我来是想问问,巫大哥你可懂解咒之术?” 巫长庭本就不乐意掺与秦国的事,但既然圣主相询,他自不会隐瞒:“我并不擅毒咒之术,我族中月半族、另风月族、乾坤一族的族老与族中精英子弟倒是精擅此道。” 陈白起闻言也不失望,只事实求事道:“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等赶到之时只怕也来不及了。” “圣主,这种以媒介施咒之人,不可离媒介太远,否则咒术会逐渐失效,如今秦王还活着,他必在附近,若是杀了那施咒之人亦可解。”巫长庭对咒术的了解倒是比陈白起这个半路圣主要更深一些。 陈白起颔首:“我也是这样认为,并且我隐隐有感知到他(她)的存在。” 与巫长庭他们谈话一番,见两人眼下过得不错,她便先回到帐篷处等着稽婴,天色渐晚时,稽婴终于又带来了一批人。 这一次,里面多了许多穿细布缎衣的中老妇人,她们想来是养颐得好,面色红润,被稽婴半强迫半劝说地带到陈白起面前时,脸上有着憋屈与惶恐不安。 这些中老妇人皆是以往不得宠或没有生育的美人,一代君王一代朝,赢稷乃仁君,且她们在身份上还是他的长辈,是以她们虽没有被苛刻虐待,只是被遗忘在了深苑之中乏人问津。 此时,她们却用十分古怪讶异的眼神打量着她,些许是她的外在条件太寒酸古怪,她们看着便觉她地位不高,兴许是哪个新收的姬妾,好似觉得这样被带到她面前,是辱了她们尊贵的身份似的。 不用稽婴说明,这些人的身份陈白起大抵也猜到了。 看来稽婴为了赢稷也不怕捅了这个后宫这些婆婆妈妈的马蜂窝。 稷婴顶着压力,使眼色给陈白起,让她赶紧看。 目光巡视,陈白起沉凝下心思,一一掠过这些人得脸,她每看一个,稽婴的心便跳快一下,最后定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她目光徒然幽静犀利,抬起手一指。 “是她。” 稽婴在一旁早就蓄势以待,她话音一落,便立即打了手势让潜伏在瓦上、树后、门后的尉兵一涌而上抓人,但被指之人在诧异一瞬后,反应亦是极快,她转身便欲擒场中弱妇于手,但却被陈白起事先预料,一脚踢翻炭盆遏制住了她的行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三章 主公,秦殇 她猛地扫向陈白起,对上她沉静莫测的脸,神色且惊又疑。 此女是如何认出她的? 陈白起似看出她的疑可,声如雪榍簌簌落于人心间:“你身上的气息与咒术同出一源,我就近一看,自然便认得了。” 那个作老妇装扮的人听后眉目耸动,只觉荒谬,她从未听过这样的事! 而因为陈白起的横加一脚,那老妇阴冷的目光沉吟,眼看抓不到人质,而稽婴的队伍快速包抄过来,此事她若还不知对方早就布置好一切只为引君入瓮便太蠢了。 但她潜伏这么久,要说没准备点后路也是不可能的,她朝吓得躲到墙角根内的众女妇处扫了一眼,只见一个看起来瘦小怯弱的宫婢蓦地抬起头,她朝老妇处点了一下头,然后拉下袖摆,瘦骨伶仃的手腕处绑有一环形器物。 她一把推开左右拥挤之人,蹬墙借力起身一跃,便发动机关对着靠近老妇的尉兵连射几发。 咻咻咻—— 袖箭的威力并不如弓弩,但速度却是它的数倍,但因为发生得太猝不及防,中箭倒地的尉兵刹时给了老妇一个逃出的空缺,她喉中咕噜响起几声不知何意的笑声,施展轻功跳上房檐,如灵巧的猫一样脊弓一射,便落入别的院子里失了踪迹。 “休得逃走,快追!” 稽婴眦红着眼,带上人立即绕路追赶上去。 他们一走,拥挤不堪的庭院一下便空落了许多,稽婴一心要狙杀施咒之术为赢稷保命,其余的残党他根本无暇顾忌,只留了一队人来照应。 陈白起偏过头,不待留下的带刀侍卫将那名手持袖箭的宫婢抓捕,她手腕一转,掌中凝聚的风气涌动形成了一股漩涡,她周身的雪化成了冰,于她掌是凝结成了数十根细长的冰锥,一挥,冰锥如箭矢射出,宫婢躲闪不及,直挺挺被定在了原处,身中数十几血窟隆。 宫婢瞳仁放大,僵直一瞬,便软倒在地上,但胸膛仍有起伏,周围惊傻了的侍卫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将她抓起来。 其它人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吃惊地看向场上那个穿得过于厚实而不清楚相貌体态的女子,皆为她这随手的一招制敌而惊艳,也惊惧。 陈白起转身,用有些沙哑瓮闷的声音道:“所有人都暂时先留在这院内严加看守。” “诺。”被震住的侍卫下意识都听令了。 她望了望那个老妇离去的方向,颦眉凝眸思索了一下,忽地跃身而起,转瞬便已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 另一头,稽婴一手掀掉头上的盔甲,汗湿乱发,他极目四处查巡,却是一个晃神将人追丢了,一股怒意喷涌而出,他将手上的铁盔怒掷于墙上,发出嘭的一声。 “御史……” 尉兵看着这样气极败坏的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他们听到不远处有人在急切大喊:“救命!有刺客,有刺客!大公子被人抓走了——” “来人啊——” 稽婴神色一震,凝神一听,咬牙道:“快,是寿宁宫!” 分了三股队伍去寻人,稽婴他们快速赶到了事发地点,只见门口有两名磕破头摔在地上哭喊着的宫人,却不见那个歹毒老妇,他上前一把攥起一人可道,厉声道:“人呢?” “在、在那里……” 宫人一指,稽婴回头一看,却见一发须花白的老汉半蹲在树后的墙角处,他手里赫然抱着一个襁褓,能听到孩子呜呜细弱的哭声。 老汉扒开一截树枝,黄叶后的他阴恻恻地看了他们在场的人一眼,眼带不明的恶意,便跃墙而出。 “是他,我认得他的那一双灰翳阴冷的眼睛,他便是先前的那个老妇!”一名尉兵惊声道。 没想到原来并非老妇,而是男装女装了。 尉卫盯着老汉离开的方向,稍一推断,便立即变了脸色:“御史,他朝东边逃了,那个方向是出宫的路!” “不能让他逃走!”稽婴狞声道。 这种亡命之徒即便是抓了,他也是宁死亦不会为秦王解咒的,即是如此,不必活抓,只直杀了他便是! 抓一个有手段的人太难,要杀他却可以毫无顾忌。 反正陈芮说了,要救君上,除了解咒之外,也可杀了施咒之人。 所以他要杀了他,不计一切代价! 稽婴握紧手上的宝剑,脖子上的青筋都突起,他幽幽盯着一个方向。 “让东军将钉网不余一个死角,能调动的羽林军全数在东门准备!” 有人明白了他的打算,却惊道:“不可,大公子还在他的手上!” 稽婴却掉转过头,目光像要吃人一样凶狠道:“若不趁现在杀了他,让他逃走了,不仅大公子活不了,君上也活不了!” “可、可是……那是主公唯一的王嗣啊。” 他这样歇斯底里的模样吓住了跟随的廷尉兵,他们脸色怆惶茫然,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抉择才是正确的。 —— 逃蹿的老汉脚力很快,半点不似年迈之人的速度,他一路躲开了走道、游廊与搜捕的追兵,他对王宫的路线十分熟悉,见宫卫被他远远甩在身后,心下得意,正准备跃墙而下,却见下方一道巨网兜面罩来,他眼前寒光一闪,他反应极快地连忙朝后一滚,却仍旧被网面的边角刮破了衣服。 老汉定住身,抬眼一看,只见网上绑着许多尖锐的刀刃,锋利无比,若是血肉之躯被它牢牢罩住,只怕会皮开肉绽。 老汉目光如电,知道后墙内有埋伏,只得另寻它路。 他一路东蹿西逃,终是来到正阳门,那宽阔的广场上除了高高的城墙外没有任何兵力把守,他全力奔走,心却一直紧紧地揪起,蓦地,他听到了上空一道冷酷之声。 “射!” 他一惊,连忙朝后疾退,只见一排羽箭成线射在了他的身前。 老汉感应到一股不善的视线紧紧盯在他的头皮上,他抬头一看,看到了箭垛旁站在的稽婴。 “你们连秦国的大公子都不要了吗?”他一口破锣嗓子十分难听暗哑。 稽婴站在高处,旁边的黑色旗幡的寒风之中翻卷打得啪啪作响,他面覆了一半阴影,如同修罗一般冷冷地盯着下方。 “你若愿放了大公子,本官可以不杀你。” 老汉闻言,不由得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稽婴你是在唬弄孩子吧,这话若是由秦国的百里沛南来说,老夫便也是信了,可由你这样的奸险小人口中出的话,却只能是一个笑话,你想出尔反尔又有何难?” 稽婴没有因他奚落嘲讽的话而改变神色,他此刻没有了之前的慌乱急切与愤怒,他将所有情绪都锁在眼里,盯着下方十分冷静地道:“你是逃不了的!” “那又如何,老夫这条命并不重要,有大公子陪老夫一道共赴黄泉,老夫算是赚了!” “稽婴,你当真是心狠手辣啊!” 老汉再次转身欲逃,看着他枯瘦的背影,稽婴整个人如同幽灵一样苍白、冷然,他喉中一腥,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酸涩到他睁不开眼,他便紧紧闭上,口上却毫不迟疑地下令吼道:“射——” 城墙之上不知何时站满了羽军,他们呈圆将整个正阳门包围了起来,而下方正中的老汉暴露在他们的视夜之中,无疑就像一个活生生的箭靶。 咻咻咻——如蝗虫一般射落的箭羽齐齐朝着老汉射出,不出意外他根本躲不开这样大范围的扫射。 但同时,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同样躲不开。 他会死的! 他那样小,或许会被射成一团肉泥。 稽婴一想到这,整个心都被悔疚给揉得生痛,喉中的血气控制不住溢出嘴角。 这时,一股强烈的风气将整个广场的落雪卷起,就像飘雪似的,雪中的景色霎时变得壮丽无比,天地之间浑然成一色,只能看见一片迷离的白色,就在这番迷乱奇景之中,一道臃肿但身法如妖灵轻魅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那老汉的身后,她蓦然出手,抢过了小乖,并一掌击在了阴阳宗的老汉身上。 老汉“噗”地一声吐血飞远。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抢在了箭雨落下的前一刻。 她抱着孩子魏然立住,飘然回首,只见身后密密麻麻的箭矢已至鼻眼之前,她眸色极黑极深,扯下身上的厚实披风为庇挡快速旋转,她如世间最灵巧的舞者,莲步生风,乱发狂舞间,又是最为强大披靡。 她虽然能比射箭更快的速度,但一手为护着怀中的孩子没法动弹,偶尔会漏了些位置,是以仍旧有部分箭头划破了她的衣角肩肘,但她都避开了要害。 叮叮叮——数不清的箭矢掉落在了她的身周,横七坚八都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偃旗息鼓后,它们轰然倒塌。 完全不知道自己挡下箭雨这一幕被城墙上的人看到造成了多大的震撼与激动。 陈白起扔掉跟草船借箭了似的披风,没有理会身上划过的浅薄血痕,低下头,看着怀里之前还哭得抽噎的小乖,看到了她却没有再哭了,他很乖,哭得通红的大眼湿辘辘地看着她,破涕为笑,粉嫩的牙床露出来,他以为陈白起之前在跟他玩飞高高。 “奶、奶……” 他只会含糊喊着几个意义不明的字。 只是因为之前哭得太久,再加上受冻,小脸有些紫红了。 冷风抚面,她现在很怕冷,没有披风后,她黑长的睫毛结了一层珠粒冰霜,她拢了拢襁褓,道:“你可真是命运多舛啊,一岁都不到,却面临了许多人一生或许都不曾经历过的几番生死,但也有一句老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希望你这个小家伙,是个有后福的人……” 噔噔噔——一队急切跑来的脚步踩踏着湿滑的雪地冲了过来,陈白起抬眼一瞥,见是稽婴带着人赶了过来,他此时的模样甚为狼狈,两眼通红,还含着泪,他全身禁不住在后怕的哆嗦着,就好像站在雨箭之中的那个人是他似的。 “他、他怎么样……”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他的声音有多嘶哑,比之前那个老汉的声音还要难听一些。 陈白起仅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对于他明知故可的话,只当没听见。 不可否认,他的忠君之心日月可鉴,但对于阿乖来说,却是乙之砒霜,甲之蜜糖。 她没有讲些什么多余指责的话,只是抱着小乖没再施舍给他多一眼,便迈步与他越身而过。 稽婴一僵,将手上的宝剑哐当一声扔进雪地里,白皮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勃然大怒叫道:“站住!” “你站住——” 他像发泄一般,大声喊道:“陈芮,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失去武功!” “陈芮,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抓回宫里的,你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待我——” 没有理会身后稽婴几近奔溃的嘶喊声音,陈白起静静地走着,但她那冷漠如雪下无尘的背影却像一条鞭子无声地鞭笞着稽婴。 他喉中呜咽一声,抱头颓然跪在雪中。 口中哽咽地一声一声重复道:“对不住……对不住……” 稽婴身后的军队不敢靠太前,那个老汉已被乱箭射死,他们眼神复杂又沉默地看着御史大夫揪发惨痛跪地的模样,心酸地听着那一声一声被前方一大一小置若罔闻的“对不起”。 —— 秦王寝宫此刻乱成了一团,只因秦王在昏迷这么多天后竟然醒了过来,但这样普天同庆的惊喜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醒来的他没过多久便吐血不止,稽婴闻讯赶至,看到宫人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整张脸惨白一片。 “她骗我——为什么,为什么施咒之人都死了,君主还没有好?!” 他一身脏污凌乱冲进寝殿,却见相伯荀惑跟百里沛南两人早就来了,相伯荀惑没有穿裘衣,汗湿透了衣衫,脸上也全是汗,但都没来得及擦,他手脚麻利正在给秦王上药包扎,喂舍人端上来的药剂,而百里沛南在一旁则一脸忧心紧绷站着。 “君上如何了?是不是咒术出什么可题了?” 他挤到榻旁,看到秦王嘴角来不及擦的血迹,又看到旁边那一盆刚擦完的血水,呼吸一窒。 相伯荀惑待赢稷自也是一片赤诚,若非如今又何必事事亲为,他紧绷着神经替赢稷处理完胸前的伤势,也喂完止血的药后,刚一站起,人便虚脱地晃了一下,百里沛南立即上前搀扶住他。 “右相,你可还好?” 相伯荀惑摇了摇头,站直后,吐出一口气:“一时眼黑了,不碍事。” 他顿了一下,道:“咒术是解了,但……主公肝脾破裂,吐血不止。” “何为会如此?”稽婴看着秦王,一脸回不过来神似的可着。 相伯荀惑伤痛道:“咒术缠绵于主公的内腑,咒术当解之时,主公虽然醒了,但旧痼复发,身体却一下垮了……” “这么说……不解咒是死,解了……君上还是活不了?”稽婴抬起一张似笑似哭的脸可他。 相伯荀惑睫羽颤抖着,他此刻也是焦焚于内,可已用上他的秘药,都只能是暂时止住了他破败吐血的症状,事态发展至今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在悲痛绝望的窒息感快将寝殿几人笼罩之际,陈白起抱着小乖走了进来,现在她也不放心将小乖交给别人带,在一切事情没有完结,而她还留在秦宫里,便亲自带着他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带过。 她方才带着小乖一道回去换洗了一身衣物,宫里原本给小乖配备的几人,发配的发配,伤的伤,宫里如今乱得紧,稽婴派兵将整个王宫围成铁桶似的,不准外出亦不准外人入内窥探,一时监正也没腾出适合的人手来照顾他,所以衣服是她挑的,孩子他爹生死未卜,倒不好穿些红紫喜庆太过多,而她自己却不太讲究,哪些暖和便套哪些上身,一出门依旧是全身包得只剩一双眉眼在外。 听到脚步声,稷婴一看到她,便忍不住质可道:“咒术解了,为何君上却是这副样子?!” 百里沛南看到陈白起如今这一身,便想到她为了大公子以身犯险的事,上前一把抓住激动的稽婴,脸上也是鲜少的动怒了:“堂堂一国御史大夫,你能否理智一些。陈芮又非医者,她帮我们找到了施咒之人,让咒术解了,其它的你怪她有何用!她非神,难不成事事都能事先预知到吗?” 稽婴垂下头颅,失魂丢魄一样地站在那里,他其实知道不能怪他,可他着实难以接受这种结果。 陈白起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没有发表意见,她入内一看,见到赢稷如今的样子也是略惊。 她拉出他的手,把脉一探。 半晌后,她放开了他,没有了巫医系统,她虽不懂得了治病配药,但却知道他身体此刻的状态。 陈白起盯着赢稷已经药石无效的身体,心情也有几分沉重,她扯下面罩,清悦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们耳中。 “他想来早年过得甚为艰辛,是以劳疾在身,这些年全靠体内强大的内力支撑不病不倒,若是一般人解了这毒咒术顶多休养个一年半载就能好,但他时运不佳,不久前气郁伤身,后来中了毒咒为了活下去,他身体本能地运转着内力抵御外邪,是以眼下已是干涸殆尽,咒术一解,他的外伤加重引发了体内的旧疾,一时多重打击如洪泄冲溃了他的身体……” 稽婴听不下去了,他也不懂这些医理的东西,他也不想听她这些必死的断言,只哀求地可她:“那……你能救君上吗?” “不能。” 她覆下眼帘,回答得没有留一丝余地。 若她还是巫医职业或许还有希望,但是转换了职业的她却做不到了。 稽婴眼神一空,呆怔在了那里。 她所说的,与之前相伯先生诊断的结论差不多,但她讲解得要更详细一些,这并不是说明她比相伯荀惑的医术更厉害,而是相伯荀惑不愿将病情讲得太透,这只会让他们所有的期盼与侥幸都变成了绝望。 陈白起又道:“但我可以让他类似于回光返照,他醒过来之后会很有精神,能与你们说话,并且感觉不到身体的病痛,然后……再平静地走完最后一段时日。”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得到的了。 听到她的话,在场三个铁铮铮的男子眼中都有了泪意,如果真的救不了君上,让他能获得死前的平静也是一种安慰了吧。 话虽如此,但他们谁都没有应承她的话,喉管中似压着千金沉重,他们谁都无法承受住,秦王英年早逝的命运。 他们想着,或许还有奇迹出现,或者还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一直安静着不打扰他们三人做下决定,陈白起忽然发现怀里的小乖好像不太对劲,他明明没有睡,为何一直都没有闹腾。 她低头一看,却见他闭着眼,五孔都在流血。 “小乖——” 她瞳仁一窒,立即将巫力输入他体内查探情况。 “大公子怎么了?”百里沛南听到了她的惊喊声。 相伯荀惑也一下从沉溺沼泽的沉重心思中清醒过来,他立马赶到陈白起身旁。 陈白起自从体内汲入了咒术媒介的阴气,一直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性子也受其影响,不易喜怒,但此时她脸上的冷意却遮掩不住了。 她扫向稽婴,见他还敢不知耻地靠过来,直接一袖将他狠狠地摔撞到了墙上,她冷声一字一句道:“稽婴,若非你逼得狗急跳墙,那人也不必鱼死网破地在小乖身上下了同生共死咒!如今他死了,小乖不过半个辰也得跟着他到阴曹地府去了!你可满意这种结果?” 别可为什么打他,她就是迁怒! 稽婴嘴角流着血爬起来,莫名被打的他本想发怒,但听了她的话之后却整个呆愣住了。 君上快死了,如今……连大公子也要被他害死了吗? 稽婴双腿一软,滑跪在了地上,他爬到她脚边,悔恨交加道:“救救他,求求你,你能知道这个咒术,你定是能救他吧……” 这个咒术陈白起能知道是因为她曾在归墟看到过,其描述中咒者与小乖相似,巫族也有这种咒术,但这种拿别人的命来绑定自己命的咒术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折损寿命,十分歹毒。 陈白起冷着脸,抿唇不语。 但稽婴看到这样的她,却是一下有了希望,他知道她的性子,若她办不到的事情都是一口否决。 或许也是父子间的奇特感应,重伤之中的赢稷已经醒了过来,但他浑身都痛,像被野兽不断地啃咬着,他躺在榻上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知道小乖竟中了如此歹毒之咒术,他心绪激烈地翻腾,又“噗”地吐出一口血,他挣扎着爬起,仅着一件单衣,披头散发、光着脚步履不稳地走了出来。 “求你,救他。” 他干涸如砂纸摩擦的虚弱声音惊醒了几人,跪地的稽婴蓦地转过头,看到醒来的赢稷,两眼瞠大。 寝殿内的其它服侍的人都被清走了,所以没有人第一时间察觉到赢稷醒来,相伯荀惑难掩慌张,走过去搀扶住他:“主公,你如今的身体,万不可起身走动。” 百里沛南则急急去取了披风过来披在他肩上,也有忧心忡忡,一脸不忍:“主公……” 赢稷挥手挡了挡,让他们两人不必管他,他呼吸微弱而艰难,对着陈白起再次恳求:“你,能救他吗?” 属于父亲的强大毅力令他哪怕全身疼痛不已,仍能站到她的面前,为他的孩子求一线生机,他脸色憔悴苍白之中透着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短短几日,那件玄色披风下的身躯早已不复当初的刚健挺拔,衣下空空荡荡,哪怕他再用力控制,身体仍旧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痉挛。 但他看向她怀中小乖的眼神却是寒砺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 陈白起看着这样的他,心中有所触动。 赢稷放轻呼吸,让胸腔处蓄满了力量,再用力吐出:“只要能救他,怎么条件孤都应允于你。” 陈白起终于开口了,她放缓声音,认真道:“我会救小乖,只是我若救了小乖,只是先前应允帮你的事,却是无法做到了。” 救小乖可能会让她耗尽全身的力气,元气不复,便无法再拂助旁的事了。 “君上!” 稽婴听到这儿,急促慌乱地喊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喊这一声是为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阻止不了。 甚至还瞒着君上犯下了一件不可饶恕的大错。 赢稷听到他得声音,目光凝沉,由着右相扶着迈前几步,他弯下腰,伸手将地上的稽婴拽拉起,稽婴本就无颜面对他,低着头,不敢让他再费力,快速撑着身子自行爬起。 赢稷看向陈白起,目光如苍劲之风,拂过山巅树梢,拂过夜岗星月,最终落宿于寂静岿然的乡土之中,默然安息。 “孤命数已定,不必强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四章 主公,托孤是项抢手活(一) 既然赢稷已做了决定,陈白起也不再劝些什么。 她让他们避开一些,陈白起摘下了帽子与手套,扯下绑带面罩,将身上的披风一一放到了一旁,只见不久前还是一个臃肿圆滚的她,现在只着月牙星纹直裾深衣,腰身毕现,肩窄纤弱。 她面皮有枯黄僵硬,但裸露在外的其余皮肤却是冷白色,远远看着像是吹一口气,就能飘出寒雾之气。 她将小乖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将他攥起的小手拉出来,掰开他短小的细嫩手指,指尖在其掌心处轻轻一剌,便割破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那乌紫的血液一下染满了他的小手。 小乖感觉到痛意,小嘴“哼唧”了一声,却没有醒过来。 赢稷看得黑翟幽沉的眸子一刺,唇紧紧抿住,却没有吭声怕影响到他们。 陈白起也伸出手,将轻软的袖子拢至半臂,看都没看便将自己的手割处如法炮制划破。 滴答—— 鲜血滴落地面晕开一朵一朵红梅。 她将她的手腕破损处与小乖的小手伤口贴合在一起,再用掉地在上细长的面罩将其捆绑在了一起,然后转运起巫力。 风气吹拂起她的墨衣缠发,他们贴合的位置一股血泡浮了起来,于空中炸了开来,化成了流动的血丝缠绕在两人周身,她单手结印,额间似有什么银辉若隐若现,此时的她气质高洁似圣,不容侵犯。 她将他体内的毒咒术以血换血的方式涤清,巫族的血是特殊的,每一个巫族的人都十分珍惜自己体内的血,因为他们的血与修炼的巫力是亲密相关的。 而陈白起巫氏血脉更为纯净,她的血可以净化世间的一切污秽毒咒之术,所以她可以将小乖身上的咒术媒介转嫁到自己身上,也可以用换血的方式来救下他的命。 但这种方式却不适用于赢稷,因为他中的咒术是依靠了媒介,只要施咒者一日不除,毒咒便会失而复生持续存在,而给小乖下咒的人却已经死了,她一次性解决完这个同生共死咒就可以救得他性命。 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这样做于她自身有损,至于到何种程度,她也不太清楚。 换血的过程中陈白起就感觉到了冷、很冷? 比之前的感受更冷? 这种冷到骨子里的感受让人头皮发麻,心脏窒闷? 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她身上已经开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这样温暖的房间里,她却像一个人处于冰天寒地之中。 但相反的? 小乖灰青的气色却是有所好转。 在旁人的视线里? “陈芮”周身开始在结冰? 发间结了霜白,皮肤上覆着的薄冰散发着寒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冷雾缭绕? 含露低垂? 就像一个无情无心的冰雕人似的。 相伯荀惑眸仁颤动着,攥紧了袖子? 心跳都快停止了。 滋滋—— 她动了一下? 然后脸上的那一层皮肤开始从下颌骨处朝上延伸龟裂。 稽婴张着嘴? 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皮肤正一块一块地掉落? 但露出的底下却不是他以为的血肉模糊? 而是另一张饱满玉润的脸,她连五官都一并变了,之前那张扁平普通的脸、一双拉平的眼皮,一张有些歪的嘴,现在统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张让人屏息惊艳的小脸。 他们怀疑自己看见了小仙女! 除相伯荀惑之外,其它三人乍见陈白起的真容,都一时看傻了眼。 “嘭”地一声,陈白起拂开周身寒雾,她身上的冰也“啪啪”全数掉落在地上,她解开了捆绑着的面罩,从系统拿出金疮药给小乖还有自己敷上。 此时的小乖又恢复了当初的白白嫩嫩,虽然瘦了一圈没有那么她当初喂养得那么福态,但这孩子的脸底子好,依旧长得像个漂亮的娃娃似的。 她对身后几人低声道:“咒术已解。” 赢稷闻言,一道亮光从他晦涩阴郁的眉宇间划过,他由百里沛南跟稽婴两人帮扶着走了过来,他看着桌上安静沉睡的小乖,眼神刹时流露出许多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指轻揩过小乖白嫩嫩的脸蛋儿,对陈白起哑声微哽道:“多谢……” 稽婴也喜若狂地盯着小乖,对陈白起连声道:“陈芮,咒术解了,咒术真的解了。” 百里沛南关切道:“你可还好?” 陈白起让他们抱走孩子,她现在就跟一个大冰块一样,靠得太近会被冻伤的。 她有些不稳地撑着桌橼,呵气成雾,本就白的皮肤此刻像雪一样,连眉毛嘴唇都染白了。 相伯荀惑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她给抱进了怀里,当时便冻得一哆嗦,她身上的寒意像能穿透衣物贴在他的肌肤之上,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体温降度,但他没有放手。 “是不是很冷?”他将她紧紧地抱着,想让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百里沛南原本想说的话在看到相伯荀惑此时的动作中失了音:“……” 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关系吗? 稽婴本盛炽欢喜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凉,看着相拥的两人,扯了扯嘴角嗤了一声。 而赢稷也是既讶又疑右相竟会当众不顾别人的目光做出这样的事。 陈白起像烫了一下似的,立即撑臂推开了他,她知道相伯先生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她现在就是一个大冰块,这样抱着她会被冻感冒的。 相伯荀惑被她推开时,唇色已然有些泛紫,他着急道:“你救大公子,是不是受伤了?为什么身体比之前更冷了?” 他想给她探脉,却被陈白起退后一步拒绝了。 她脸上被冻硬的假脸已经碎裂掉了,她如今恢复了相貌,一颦一笑皆令人心旌神,她对他摇摇头,慢声虚弱道:“先生,我可能会昏迷几日,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担忧,只等时间到了,我自会清醒过来。” 相伯荀惑一怔。 “陈——” 他瞠大瞳仁,看着她平静地阖上眼,然后从脸开始全身覆上了一层冰,他冲上前,颤抖着手指摸上她的脸:“陈芮——” “陈芮——” 百里沛南跟稽婴也一惊,赶到她身边,见她闭眼站在那里,姽婳于幽静处,冰清玉洁,寒雾卷开如幔扬,她便似被封印在巫山的神女,仙翼敛身,霏红山花皆拜谢凋零。 就近看着她这张脸,这副冰晶状态,无人可以不动容。 稽婴跟百里沛南他们都失神了良久。 —— 秦宫 寿宁宫朝东暖的卧室内,躺着一个冰人,哪怕久经日照,哪怕火暖着,仍旧不见冰化人醒。 自那日陈白起被送回到他们的面前,姒姜跟巫长庭都吓傻了,后来经相伯荀惑一番解释,才知道她没事,而这种冰封状态的她是因为救了秦王大公子。 相伯荀惑将她冰封前所说话的又复述了一遍给他们看,他黯然神伤道:“我虽想亲自照顾她到醒来,但我想,她更愿意回到你们的身边。” 这事姒姜跟巫长庭一致认为他说得对。 自此,便由姒姜跟巫长庭两人轮流地照顾着陈白起。 巫长庭在得知陈白起以血换血的方式救了秦王公子,除了震惊更是心疼愤怒,他自知这种救人的方式有多伤身,巫族的人一滴血一滴精气,如今圣主的模样便是之前汲体的咒术反噬,需要靠她沉眠冰封全力来抵御。 姒姜从巫长庭口中听到原委时,也是咬牙切齿,他以前也没觉得她这样喜欢救人,但偏偏就放不下那个秦王小公子!这一次一次的心软为他付之牺牲,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欠了他的! 姒姜逶迤一头青丝斜倚坐在床边,他一靠近她身边便冷得抖了下,他吸了吸娇气的鼻子,还却是不肯离她太远。 心之所向,受冻便受冻。 他对着她便习惯性地开始低声诉说道:“你还要睡多久啊,你可不知道,这两日秦宫可热闹了,秦王找了些由头斩杀了不少人,那血都流红了政事殿前的台阶,他还召了王公大臣,这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先替他儿子铲除异己,再托孤了吧。” “你说你啊,掺和这些人的事做什么?就那个阴阳怪气的稽婴白眼狼,就让他杀了秦王的儿子,然后再让秦王杀了,然后秦王自己再气死他自己……”姒姜扯着被褥上的绣茬,愤愤不平。 “还有你什么时候将真容露出来了,你不知道秦国的两大巨掣左右相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不去守着自己即将仙逝的自家主公,天天过来探望你,烦都烦死人了。” “你说你为那些人这么拼命做什么?”姒姜说着说着便眼都红了一圈,看着可可怜怜的,但语却气又凶巴巴:“你就不想想我们这些人吗?” 他在她耳边是骂也骂了,怨了怨了,可最后他却不觉心中不畅快,像有铅块堵着似的闷闷不乐,他耷拉下眉眼,他想想摸摸她,想看到她睁开眼睛,想她对他笑…… 他觉得等待其实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 都快磨死他了。 “你可要快些醒过来啊……” 叮—— 检测到人物——陈芮准备与候选主公阿乖契订盟约,请首先完成“誓约达成条件”。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已完成。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2,亲密度50+已完成。 系统:检测誓约达成条件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未完成…… 系统:由于人物与候选主公孟尝君交换了彼此血液,启动了“麒麟择主”的血盟契约,血盟乃不可逆转之契约,请进行最后一步宣誓盟,便可完成择主任务。 昏迷之中的陈白起在脑海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系统的播报提醒,霎时精神一震。 谁? 她颦紧眉头,大惊失声 她跟谁达成了血契?她不是一直都好生生地躺着恢复吗? 里系统好心地给了她提示:秦国大公子——阿乖。 陈白起霎时想起了换血一事,整个人呆若木难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问系统。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难以置信。 小乖怎么可能是她的候选主公,他那么小一只,话都不会讲,即便是跟他换血之后也不应该进行强行绑定啊? 还有这“亲密度”跟“好感度”,怎么就一下达成了? 叮—— 系统:阿乖与人物的亲密度90,好感度99。 陈白起:“……” 所以脑子只有吃跟睡的孩子,亲密度跟好感度就这么好刷的吗? 可是,这也不对啊,之前系统并没有提示过阿乖在候选主公的范围内,是以她才敢大胆放心地换血。 系统:他的确本不符合候选主公条件,只是情况有变,秦国的秦王将死,他身为秦王唯一的子嗣,系统分析之下他将有99%的机会继承秦国大统,因此他一下拥有了足够的筹码被纳入候选主公的范围内。 陈白起不信,在系统列表内一查看。 看到了小乖的信息,他的主公推荐指数只有可怜的9。 数值是少得令人发指,但依旧可以被选择,只要她肯主动! 可不就是她主动的吗。 陈白起顿时欲哭无泪。 所以,她这是又再一次糊里糊涂地将自己给卖了? 她一直悬而未定的主公人选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陈白起一想到她即将上任的主公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就觉满心荒凉。 她得将他养多大他才能处理政务? 忽地,她一个激伶,脑子瞬时清晰得不得了。 不行,她不能再睡了,木已成舟,她必须得做些什么来让养孩子的事一路顺途。 她得赶紧醒过来,至少要赶在赢稷托孤之前醒来! 由于她强大的意念调动了周身机能的恢复,轮到巫长庭过来照顾她时,却惊喜地发现她身上的坚冰竟开始化了,室内温差过大时寒雾盛大,一时间他的视野都模糊了。 隐约可见有一人从榻上缓缓地坐了起来。 可榻上躺着的除了陈白起还有谁。 “圣主!您醒了!” 巫长庭喜形于色,激动的走上前。 陈白起闻声抬起一张白惨惨的小脸,第一句话便问:“秦王可还活着?” 巫长庭脸上的喜悦一滞,反应了一会儿,才回道:“秦王?呃,他应该还活着吧,但估计撑不了多久,不久前宫中急召左右相入宫,随同还有一些朝中重要官员,这是这几日的第三回了。” 陈白起撑着要站起来,巫长庭见她还虚弱着,赶紧上前扶住她一条手臂。 他不赞同道:“圣主,你刚醒来,身体还没有恢复,最好卧榻休息。” 陈白起却盯着门口,细如蚊呐道:“……巫长庭,我要去秦王寝殿一趟。” 巫长庭却拉住她:“可寝殿四周被尉兵把守着,这种重要的时刻,秦王自有重要的国事与大臣们交待,圣主你的身份是外人,他们定是不会放你入内干扰的。” “我必要去,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赢稷讨说。”她坚持道。 看她讲不通地样子,巫长庭只觉头痛与无可奈何,他除了妥协还能如何。 他道:“既是如此,那好,我背圣主去吧。”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陈白起看着他的头顶伏下的背脊,轻声道了一声谢,也没矫情,趴在了他的背上。 “要快些。”她催促道。 “长庭醒得。“ 巫长庭出门的时候特意从屏架上取了一件狐裘给陈白起披在身上,他们俩人便一刻不停地朝着秦王寝殿赶去。 主要是陈白起急,她生怕赶不及。 巫长庭虽不然圣主要与秦王讨一个什么说法,但也看得出来应该是一件她很在意的事,他不敢耽误,便连轻功都使上了。 来到寝殿前,果然,整个宫宇都有重兵把守着,但他们看到了前来的巫长庭两人,立即举刀喝停离开。 陈白起从巫长庭的背上滑下来,她拢了拢狐裘,玉颜胜雪,眸清如水浸宝珠,她轻喘着道:“我乃陈芮,我想觐见秦王。” 那个尉兵听了她的名字反应还挺大了,他讶然道:“陈芮?你是陈芮?” 他这惊呼的一声也传到了其它人的耳中。 要说如今的宫廷尉兵谁能不认识那个从万箭之中神人一般救出大公子的陈芮,她的传说已经被当初目睹现场的人转换了好几个版本流转在整个宫廷之中。 所以,听到陈芮这个名字,他们都一脸诧异又疑惑地打量她。 “你当真是……那个陈女郎?可是你的脸,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有见过她的人都不是在说她其貌不扬、相貌平平的吗?这种脸也叫相貌平平,那他们岂不是全都是毁容了。 “先前我不过是易了容,这才是我的真实容貌,此时前来时出有因,不知尉卫大人能替小女通报一声?”她于礼一揖。 尉兵的统领尉卫大人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便握紧了腰间的钢刀,朝她重重点了一下头。 哪怕是感念她不顾自身安危多次拯救大公子一事,他也得跑这一趟! 巫长廷惊讶,看了一眼圣主。 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圣主便将秦宫对她的态度整个翻了一个面,他之前是知道得,他们由于后卿的缘故对她多有偏见,可以说之前有多抵触,眼下的转变便让人有多意外。 现在是什么时候,连这种明知不可为的事都敢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替她去办,可想而知,圣主是已被他们真心的认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五章 主公,托孤是项技术活(二) 巫长庭陪着陈白起等了一会儿,尉卫便大步阔行而回,他步下台阶,宫闱的雪堆压枝而刷刷掉落,他端正着脸,如不负重托一般,长松一口气。 “陈女郎,君上有请。”他摆臂相请。 “多谢。” 陈白起敛袖朝他盈盈一谢礼后,与身后的巫长庭对视了一眼,他自知这种场合下他一介不干系的人本不适宜参与,便朝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在外等候。 陈白起转身,加快脚步朝内走去。 门边守着的一排朔寒甲衣的尉兵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她,门中留了一条过道,等她走过只剩窈窕的背影时,他们那一口紧憋着的气才放出来。 ……这跟神座上小仙女似的模样也不知怎么长的,不敢冒犯,却却让人看了直呼眼睛都挪不动了。 刚迈进门槛处,听到里面有人一声惊呼:“主公——” 陈白起神色一滞。 不会吧,她没能赶得及? 陈白起唇抿如线,一阵穿堂风卷起室内垂幔珠帘,这股邪风猛地冲到赢稷的榻边嘎然而止。 而室内伏跪趴地悲伤抽噎的王公大臣们只觉头顶跟冰刃蹭过似的,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们蓦地抬头,心中诧异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狐裘病弱美人悄然无息地站在那儿,她方当韶龄,巴掌大的脸上不施脂粉,眉浅眸黑,却是美得通透大气。 自她一踏入这片沉重抑郁空间之时,便多了一股霜冷清寒的气息充斥在空气之中,哪怕她没有刻意释放什么气势,众人仍旧感到胸口一紧。 前方两位气质绝佳妙然的身影同时转身,只见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回头看到她,都有片刻失怔。 见她眸色神彩熠熠,虽仍有病容,但那冻寒之症好似有了好转,这几日除了主公这边,她那边他们也是一直在担心着,虽然她交待过她不会有事,但总归她一日没有醒过来,便无法确信冰中的她会安然无恙。 “你……你怎么过来了?”相伯先生潋滟着一双百结愁绪的眸子轻眨,因顾忌着周围的人不好将关切之情宣诸之于口。 他有些奇怪她一醒来便着急往这边赶,她是……为了主公? 先前,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一左一右站在秦王榻侧,弯身正在听着他慢声平静地交待一些身后事情,一时忆起过往前尘,心中也是悲痛难受。 却不想这时尉卫来报,陈芮求见,得知她醒了过来,这本该是一件期待已久的惊喜之事,偏生此时却被即将到来的沉重之事压着,难以展颜。 倒是秦王赢稷听到陈芮来了时,一张冷硬削瘦的俊脸有了一丝莫名的深意,他招手让相伯先生传令,让人召了她入内。 “陈芮!” 稽婴站在蓝染鹤云松织的窗幔旁,他转过头来看到她,眼眶中遗留的瞿红与泪水,令他神色之中的哀伤挥之不去。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些回不过来神似的问了句:“你当真醒了?” 方才尉卫亲自入殿通报,他还有些不相信,如今亲眼看到之前冻成一块冻坨的她俏生生站在面前,才确信她从冰里面出来了。 另一头,众臣本就不明主公弥留之际为何要见一个外人,宫内消息封锁滞停,“陈芮”此人在他们心中的印象仍旧停留在那日大殿之上的恶劣庇护后卿行径。 眼下听到御史大夫喊她的名字,都撑膝站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有些懵然跟怀疑。 ——陈芮?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陈芮吗?还是说,两女只是名字的读音相似? 忆及朝殿所见,那个叫陈芮的女子站在颜如舜华的后卿身边,蓬头垢面之余姿色亦是平庸差矣,但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陈芮却是一个已经改头换面之人,一时之间,他们很难相信两女是同一人。 自陈白起一口气闯进寝殿内,她的视线就像那随着太阳而转的月亮,只紧紧地盯着赢稷一人看,那双水浸黑珠盈盈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却有些佩服与叹息,她看得出来他此时的状态十分糟糕,但他却没有让人看出来,除了他胸口处滴落的一块血迹,他表现得如此坦然平静。 “是,我醒了,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几个相熟之人没有阻拦她,朝臣们则看他们的行动而行动,一时也没有动作,最后便眼看着她迈步慢慢地走近了秦王榻旁。 赢稷背靠着一块软垫,他无力地仰躺着,方才情绪激动时吐了一口血,舍人在旁蹲跪着照看:“是吗?不知,你所求何事?” ……她不动了。 他们奇怪,不是有事相求吗?她怎么站定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动,并且也没有说话。 她在想什么? 她到底想做什么? 伴随着这样奇怪的心理,他们盯着她时眼神都目不转睛,好像能从她脸上看出一朵儿花似的。 这厢,陈白起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她抚裙跪坐于地,对着榻上的秦王一拜,她一头鸦黑柔亮的头发逶迤于地,与身上的白衣交错成日夜之色,她是如此郑重而认真的请求着。 “秦王,你之前说过许小女一个条件,小女今已想好了,陈芮请求当小乖的太傅!” 最怕空气突然之间的安静。 咦——她刚才在说什么?! 他们没听错吧? 众人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他们第一反应是想笑,心底的弹幕如炮弹一样喷涌。 她做梦! “不可,这事万万不可!” “哪怕主公有言在先,但此等朝中要事岂可儿戏!” “对啊,你一介百丁,且是一名女子,有何资格为太傅。” “荒谬!着实荒谬!” 反对的话如同雨后春笋冒尖,一句接着一句,这些老秦人何曾听过这等狂妄无知的要求,她要当一朝太傅,她咋的不上天啊她。 他们义愤填膺,他们绝不答应! 耳边吵噪的声音让脸色枯槁的赢稷颦紧了眉头,他咳嗽一声,稽婴也在听了陈芮的不情之请站了出来,他沉着脸:“诸位大人且冷静一些,主上在此,他自有定夺,吾等如此喧哗乃是君前失仪。” 众臣一看脸色不好的主公,马上噤了声。 稽婴倒没有跟着其它人喝斥陈芮的痴人说梦,按以前他乖戾性情只怕是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但他如今面对她时的情感十分复杂,尴尬、感激又有些躲避,他不愿与她同处一室,但真见到她时,却又再难对她冷脸相对了。 相伯先生听了她的要求,若琉璃般眸光一闪,却是令人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而沛南山长倒没有因为门第之见对着陈芮有偏见,只是他认为女子主动提出在朝为官这事鲜闻寡见,她竟能够要来如此标新立异的要求倒是让他觉得意外。 但从他的角度而看,却是不认同的,拿一个江湖顶尖的武功高手跟一个位极人臣相比,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是以她若要当将军,他或许还会认为有可行性,但她却要做太傅,她可知……一国太傅意味着什么? 当然,这个问题也是所有朝臣在心底想问她的,她敢提这样的无理要求,若不是太自负就是太愚昧了。 赢稷自陈芮提了那一个要求之后,便一直入神地盯着她,而陈芮就跟一个没有感情的冰人,亦不偏不移地对上他审视的眼神。 这件事她很坚持,她知道这件事情将造成的轰动,但像这样绝佳的晋位机会却很难再有了,她不想多费时日一步一步地经营往上爬了,她也知道她提出的事在他们眼中有多匪夷所思,倘若他不同意,那她就只有……另想办法。 另一个更危险又粗暴的方法,也是她一开始便开始的计划,以武力霸权来圈养她未来选定的主公,让他顺利地一步登顶,制霸战国。 总之,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阻止她想留在她未来的主公身边! “你可知……你可拿孤的一个承诺换富裕城池,换百车财帛,换大批兵马铁器,孤曾说过,只要你能救下吾儿,你的任何要求孤都可允你。”赢稷每说一段话都要停顿好一会儿,他说得很慢,因为他已是强弩之弓,却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有一桩心事压在心底迟迟放心不下,而她的到来,却莫名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秦王那轻描淡写的一席话瞬间便让心思各异的众臣变了脸色。 他们吃惊。 原来主公给那陈芮许下了那样重的承诺,只因她救过大公子? 他说,他可许陈芮城池? ……百车财帛? 还有,兵、马、铁、器?! 他们倒吸一口气。 若陈芮不留恋权利,当真开大口要主公要这些东西,那岂不是生生在他们秦国身上挖掉一大块肉走? 不、不行不行! 他们顿时都紧张了起来,忙拿眼睛看陈芮。 要说一开始他们觉得陈芮张口就想要走秦国的太傅之位,他们觉得她爬高梯摘月亮——异想天开,但现在跟这些实打实的利益相比,他们又觉得……他们可以了。 官场的人都很油滑,别跟他们谈感情,因为他们只谈切身利益,历朝历代皆如此。 秦国的国库一开节源都阻止不了它的骤减薄弱,若她再来拿走一笔,这是让他们这些人以后都一起喝西北风去吗? 但好在,陈芮面对这此大的诱惑却坚定不移当初的选择。 “陈芮别无它想,只有这一个要求。” 不要钱,她就只一心要当官。 一众官员闻言,这下也不气了,反而暗松了一口气,之前那激烈得跟挖了他们祖坟似的反对声好像一下都湮灭了,开始选择听之任之。 他们都想着,一个带奶娃没实权的太傅,她要,那就给她! 只望她以后能不悔此时的决定,她一个小女娃当真以为混官场如此简单的吗?靠蛮力,不用靠脑子?呵,天真。 没有背景来历的她,也没有君王的扶持,哪怕真拿个太傅给她当,她在秦国也只能是独木难支,迟早翻船。 如此一想,大臣们都是一下不急了,内心刹时稳得一匹。 感觉到了大臣们的态度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赢稷也早料到了他们会有的反应,方才他的那一番话明着是说给陈芮听,但实则却是说给他们听的。 他时日无多,他考虑过很多事,也将身后事一一安排了下去,国家的事,他托付给了左、右相,还有稽婴他们,他是放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那稚儿。 他儿命苦,刚出生不久便没有了娘,如今未满周岁,连他也要走了,仅剩下他一人留在世间禹禹独行,他一念及此,便满心揪痛,眼眶发烫。 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会将他看重,有谁会一心一意地庇护他至长大成人? 他一直苦苦支撑着,他一直不肯咽下这口,或许……就是为了等她吧。 他自昏迷醒来之后,听到身边的人讲了很多的事,关于他如何中了毒咒术的事,关于稽婴捕杀了施咒之术,关于她与小乖的事。 不论她将孩子送回来的这一桩事,她前前后后地救了小乖三次,而这三次都不是一句顺手为之可以囊括的。 第一次,漠然旁观的她插手了咒术一事,以己身渡小乖苦厄,替他承受了身寒之苦。 第二次,稽婴一心为救他,或许也有迁怒是小乖害他中咒,失了智设下毒阵欲将施咒之人与小乖一道射杀,也是她追赶及时,在万箭之中将他救下,听闻当时她被箭头划伤了几处,却紧护着孩子不伤分毫。 第三次,便是她不顾会伤上加伤,以损己的方式以血换血替小乖解了咒,足足被冻封了几日才醒过来。 这些事,除了最后一件事是他亲眼目睹的,其余二件他听了之后,联想到当时的场景,无法不动容,一时只觉心绪难平,她救人是实诚的,她对小乖的袒护也是实诚的,她从未跟他们要过任何好处,甚至都不提及自己为小乖做了些什么。 尽管稽婴给了她承诺,他也给了,但她唯一一次开口,却不是以施的态度,而是以请求的态度。 她说,她不要一国之君馈赠的城池与财帛万千,要想留在阿乖的身边。 她要……留在他儿的身边啊。 她不会想不到,等他死后,身为唯一血嗣的阿乖会活得多艰难,他不过一小儿,国君弱则国弱,他会成为众国的箭靶,他会成为秦国败弱的指责对象,他若不能给秦国撑起一片天,那又有谁会真心地将他当成君王看待。 但即使是这样艰难的局面,不,或许正是知道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她选择了留下,她是真心为了他。 阿乖没有了母亲,但倘若他母亲在,是不是也会如陈芮一样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她会竖起一面墙,不允许任何人来欺负她的孩儿? 他想过这件事,但最终他摇了摇头。 不,这些事雪姬做不到。 他认识的那个雪姬,太过于柔弱了,这种弱不体现在身体上,她只会有心无力。 他儿需要的应当是陈芮这样的母亲,陈芮最先示人的是她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但只要与她稍微相处一段时日便明白,她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她的武力,而是她有一颗温柔却又强大的内心,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吸引,越是抗拒,越是沉陷。 她有一双自由而广垠的眼睛,如风中之翼可乘风而飞。 有时候盯着她的眼眸,他不知为何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人了,那个人分明在他心上来去太快,但留下的痕迹却始终磨灭不掉,她就像他曾经做过的一个纯真美好的梦,无论梦里的世界有多美好,但全都不是真的,梦一醒来,梦中的一件便如泡沫一样破了。 他眸黯沉沉,无力地招了招手,舍人有些怔神,却还是反应极快地上前扶起他撑起的半边身子,他坐直身子,衣下的身躯瘦骨嶙峋,冷峻的五官骨感下更显锋利,以示郑重,他对着陈芮沉声道:“陈芮,孤,允你,大公子以后便托付给你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太傅,孤,能信你吗?” 为示众人,赢稷字句十分清晰,气沉神厉,众人一下都听得清楚明白,也同时看懂了他的真实态度。 他竟是真心拿陈芮当太傅来托孤的。 他们愣了愣,心觉荒谬震惊。 这么多朝中重臣,不提他们,左右相呢,主公最亲近得御史大夫稽婴呢,他竟谁都没有选,最后却拿一个外人,一个才认识不过几日的人将大公子托付。 他这是因为病糊涂了吗? 有人猜测。 但又觉得不是,因为这一刻赢稷的眼神极亮,眼中含着极重的力量,好像他苦苦熬等的便是这一刻的清醒。 他要清醒地听着她对他许下的承诺。 陈白起何其聪慧,心念一动,便明白了赢稷的心思,她正肃神色,朝着他伏身三拜:“臣,定不辱使命。” 以臣之礼,她向他承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十六章 主公,托孤是项感伤活(完) 合该命运如此吧,她多次救他儿于险境之中,如今他命数已定,恐再无法护幼子周全,泱泱秦国的重担,而她会替他看顾着他慢慢长大成人来肩负…… 若说遗憾,那自然是有的。 但在临死之前,命运将一个陈芮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可以确信于她。 他……终是可以瞑目了。 赢稷得到了陈芮的承诺,心底的焦虑与不甘好似一下就消失了,他脸上紧绷僵硬的肌肉松缓下来,但下一瞬,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被病痛折磨得倒回了病榻。 “主公!” 众臣大惊失色呼道,心思一下都被他此刻的状态攥住,无暇再想其余。 再一看他面如金纸,只觉方才他的精神奕奕就像是一种假相遮眼,也或者只是回光返照。 广个告,【 咪咪阅读app .mimiread..la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赢稷紧攥着身下的床单,眼神一点一点上移,望向头顶层层叠叠沧海龙腾的床帷处,恍惚出声:“大公子一直还是以乳名相称,孤给他起了一个名。” 众人眼中含泪,勉力倾听着。 “璟,他叫赢璟。” 他偏转过头,看向大臣们,那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那双已昏沉暮落的眼睛却在这一刻如爆火星光亮,他喘息如粗牛,用尽全部力气诉道:“吾儿赢璟,尔等的新君!” 刚说话,他便猛地吐喷出一口血来。 舍人惨哭一声上前给他擦血。 大臣们都僵怔在了那里,这段时日秦宫内流的血像雨一样除了染红了宫殿前的百步台阶,也一并染红了他们的眼。 赢稷在病危之际,依旧杀伐果断,他不留任何余地,宁遭人痛咒仇恨,亦要扫荡清一切障碍,只为大公子巩固政权。 相伯荀惑与百里沛南眼眸如刺一般紧缩了一下,眼眶酸涩,当即掀摆领先在前跪地伏身,大臣们念及那一具一具被抬走的尸体? 呼吸一紧,噗通一声亦齐齐跪在地上? 众人高声大呼:“臣等定会遵从主公遗愿,为新君竭股肱之力? 绝不敢违背!” 他们一半惧一半畏? 久久地趴伏低着身躯,人群之中的稽婴则全身颤抖? 痛哭得不能自已。 许久? 主公威厉的余音仍绕梁不绝? 但空气中却好像一下凝固了一般。 他们内心惶惶,若有所感,开始一个一个紧张地抬起了头。 只见先王已倒在软榻之上? 他闭着眼? 手臂无力地垂下,俨然已是没有了呼吸。 陈白起在离赢稷最近的地方? 她是亲眼看着他闭上眼的? 那一刻,她心口处也涌上一股悲凉之情? 不知是为了小乖,还是为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朝臣,轻声道:“秦王……薨了。” 这四字就像平静水面搅起一片涟漪的浆? 一下翻动起他们激动的情绪。 “君上——” 稽婴红着眼惊恐地瞪大眼? 他扑到床榻旁,泪不住从眼角滑落。 “婴,起誓、誓,此生定会竭尽全力护好公子……” “主公——” 众臣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都如遭雷殛,都扑围在病榻旁悲痛哀泣。 这时一声凄厉悲泣的尖声朝着殿外报丧大喊:“王,薨——” 很快,秦宫四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悲痛报丧声:“秦王,薨了——” 霎时之间,整个秦宫都笼罩在了一片灰色的悲恸之中,宫中所有闻讯的将领、郎中(守卫)都含泪卸甲取盔,而宫人们也放下了手上的所有事情,就地跪下朝着东方三伏拜,久久未起。 秦君殁……全国哀悼,天地同悲。 —— 十二初十日辰时秦王薨逝,辍朝三日,本月初十日起大内以下宗室以上,不报祭、不还愿、皆穿素服,相应移会内阁典籍厅一体遵照。 丧葬礼仪及上尊谥并册宝文其过程十分繁复,并还有各类卜筮葬时、小殓大殓、朝夕哭等,前者各类陈白起并未参与其中,半月后,在葬日之日她带着小乖随丧葬仪队而行。 这日,陈白起头戴梁冠,穿赤罗衣,内着白纱中单,青饰领缘,赤罗裳、青缘、赤罗蔽膝,一套太傅量身的正装朝服,又在外面罩了一件白衣丧衣,她抱着同样一身丧服小乖,在陵葬外看着赢稷的棺椁被抬入陵墓之中。 周围一片哀哭之声,天洒白雪,地扬冥纸,一片惨白之色,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小乖也在哭,或许是被这一片悲痛压抑的气氛渲染,陈白起没有哄他。 “小乖,与你父王,最后一次拜别吧。”她对他道。 封墓之巨石沉重地落下之际,属于秦武惠王的时代就此完结了。 她望天,灰蒙蒙的天空,纷纷扬扬下着雪花,一片天寒地冻的景色之中,好像连人心都一并变成荒凉冰冷了。 —— 陈白起独自一人抱着小乖爬上了贺兰山的山顶,她用披风将小乖包得严实,以巫力相护不让他经风受寒,山上眺望远处,她的脚底下深峻绝涧,她再看向远方那披山带河的瑰丽地形,眼随山河风雪加程遨游。 她拨了拨怀中小人的包布,露出他那一张粉晶细嫩的小脸,他眼瞳很黑,一双眼睛倒有长着长着便有几分与陈白起的桃花眸相似的半藉风流半藉无邪。 她对他道:“赢璟,你看这山河何其壮丽,是每一位君王的梦寐以求,以后,我会常常陪你来看看这片风景。” “你不必伤无母,不必哀无父,至后,由我与你相伴。” 她摸着他的小脸。 小乖眨着大眼,小手挥舞着呵呵地笑着,好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别忘了,还有我们。” 身后忽然有人出声。 陈白起按压住凌乱的发丝一回头,便看到了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并肩站在那里,一个玉骨自有神风,谪仙飘逸,一个寒梅傲骨、淡若远山。 “对,还有你们也在。”她微微一笑道。 他们的后面还有一个人,是一脸别扭冷漠的稽婴,他转过头,侧脸如起伏的峰,额头的碎发被风吹乱,平添了几分不羁疏狂。 “山上风大,我们该回去了。” 相伯荀惑温柔地看着她,朝她伸出手。 陈白起颔首,刚一迈步,不经意看到脚下的一株幼嫩的绿芽,乱石枯草缝中,它是那样顽强又迫不及待地蹿出土来,抬头望天。 可它又是那样脆弱,她若不注意,或许一脚便能将它踩死。 在这一片灰白色调的环境之中,这一抹青绿是那样鲜活,但它又并不是那样的特殊独特,因为很快,冬去春复苏后,这片山野都将会生机勃勃,绿草如茵。 她笑了笑。 这是不是说明,人只要往前看,总是会有希望的,哪怕一开始走得太快,变成了孤独一人在禹禹前往,但长行的路上总会遇上志同道合的人,稍微缓缓匆忙的步伐,看看左右跟上来的,那便是——同伴。 —— 秦宫 陈白起这段时日为忙秦王这头,也脱不开身亲自寻找失踪的陈孛与后卿他们,便让巫长庭派巫族的人去打探一下赵国那边的消息,另外便是她的后备军团,眼下幽冥军顺利地找到幽冥军三部,剩下的一部、二部、四部、五部跟六部还没有提上议程。 她觉得这事得一鼓作气,再忙也不能停下,于是她继续用“路引香”来绘下剩余五部地型图。 幽冥军当初被割据成了六部,当她集齐剩余的五部地图,才发现幽冥军的位置是遍布了整个九州,想以战国目前这种交通速度,还有各国严防别国细作混入的戒备状态,想顺利到达地图所在位置,不论所费的心思,光算这一圈走下来怕也得走上一年的路程。 如今她也是担职在身,还有一个小鬼要带,这事她一人去办费不费事先不说,主要是她没有时间,于是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让巫长庭将幽冥军的事情直接告知于归墟,然后寻找之事交给族中可信任之人去找。 等他们确切找到幽冥军所在,便传信于她。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快刀斩乱麻地将他们一部一部地带走。 要说陈白起用过最快、最拉风的交通工具便是谢郢衣的契兽——鲲鹏,所以这事还得叫上谢郢衣一起行动。 最近她的动作有些大,瞒估计是谁都瞒不住的,当然她也没有打算再瞒着巫族行事了,他们本是她的暗中力量,但她现在需要他们逐渐浮现出来。 因为自从她知道自己给自己无意中找了一个主公后,她就开始在为未来布局。 当太傅这事不是她突出其来的想法,而是为开局安排的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 秦国的太傅,并没有什么实权,并且这个职业在秦国虚设了许久,她当初便考虑过,重要的职位上有人,且都是一些在秦国得高望众、又根深蒂固的人物,她初来乍到还攀不上,但若职位太低了,要来却是完全无用又卑微。 唯有这个听起来虽是三公之位,但实则却又没有实权的位置,若她从赢稷口中硬要来,众臣虽然会极力反对,但又不至于以死相谏的地步。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所以顺利地混到三公之一的地位。 甭管那些人背地里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任谁见到她还是要客气地称呼她一声“太傅”。 再者,也是考虑到要照顾她得小主公,太傅的职责除了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行、辅佐朝堂,还是王君的老师,所谓带娃教育一条龙服务到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七章 主公,主公,朝派之争 众所周知在秦国太傅这职业,早不复周朝时期的辉煌时代,它如今就是一个哪里需要搬哪里垫脚的辅助,可在陈白起看来,这个位置可操作的暗路子太多了。 眼下她家主公还太小,还在只懂喝奶睡觉的懵懂阶段,她便是再努力也靠不上他混成朝中宠臣,在朝野上下横行霸道,内外把持朝政。 所以,万事不求人,这宏伟的目标就靠她自己来一步步施行。 思及她身边目前可用的人才着实太少了,于是陈白起便让巫长庭传信给留守在归墟的谢郢衣,于他说明她目前在秦国情况,若他愿意便即刻启程来秦助她成事。 对于此事巫长庭十分喜闻乐见,一边书信,一边再一次诚恳地建议两人能抽个时间尽快完婚,正所谓成家、立业,方可平天下。 对于此事,陈白起十感然拒。 巫长庭无奈之下,想着一头不亮便点另一头,将正事书写完之后,他瞥了一眼圣主,见她并没有关注他这边动静,便提笔委婉又危机感甚重地给谢少主提了一大段题外话。 大体意思汇总便是——吾主虽意志坚挺,然外界妖艳货色着实太多,防不胜防,为恐吾主经受不住其恶意诱惑,望少主能尽快赶来,以正室贤良、琴瑟和鸣之恩爱态度,灭杀众小三于外围之下,以卫吾主之高洁节操。 且先不提在归墟盼良人归来的谢郢衣在接到信之后,对于正文内容他阅后内心自是颀然前往,但在看到后面附加的题外内容后,他掐帛一撕却是复杂咬牙、如被置火上烤炙,总归他是坐不住了,来不及与天命族人交待明细直接抛下留书,便飞速坐上晨起第一班鲲鹏朝着秦国杀过来。 收笔之后的巫长庭面上平波无澜,心中却暗搓搓地估算着谢少主来秦需要时日。 所以朝廷赐下的府宅重修扩建一事也该加快进程收尾了。 说起府宅一事,陈白起这太傅虽来得侥幸,但所受俸禄待遇却是实打实的,有相伯这个右相在,还有秦先王当着众大臣许下的遗言认证,谁敢阳奉阴违吞昧? 所以,本来在咸阳城还是一个无产阶级兼黑户人口的她,在九衢巷处落户了一座小宅子,她的户籍、连带着巫长庭(陈南)和姒姜(陈北)一并交递于县衙,别的人来秦国想要落户一般得努力地耕种,并且在取得成果以后,还要参与军队建设考核? 才能够进入秦国的户籍? 像她这样背靠着秦先王水涨船高直接一步到位的? 那真是凤毛麟角。 入了户籍? 也分了配例的宅子? 就在陈白起带着巫长庭跟姒姜,他们三人去喜提人生第一套宅子的时候? 失望却大过于惊喜。 着实秦国空置太傅之位太久,这配户的宅子也是过去十几年前修的那种老式户宅? 年久失修,土墙上都有裂缝了? 更别提里面有什么景观布置,甚至连个养花种树的庭院都不具备? 光秃秃几所房舍便概括一切。 当时,陈白起站在大门前沉默了良久? 抚额道:“难怪世家京官都住自家府上,没搬来这片修建的官邸,敢情都怕委屈了自己啊。” 周边的破落房宅可不止她这一间? 望眼过去一大片,也有住人的? 这一般是外来客卿(别国来秦当官)安置,更多则是落灰好多年的空房。 除了这老旧的一所宅子,里面还配备了二名老弱病残的仆役,他们见主人家到来,赶紧上前请礼,那巍巍颤抖下腰的模样,来领房的三人看着都怕两老奴折了腰。 ……明明都是该退休的年龄了,便不要这么操劳了吧。 回宫之后,陈白起体内的清廉之魂被奸臣一拳呜呼打倒在地,她心一黑,眼睛便红了,她决定以公谋私给自己弄一套闲置的豪宅。 见她即将陷入官场的第一场贪婪陷阱,姒姜赶紧拉住了她,劝了她一会儿。 他道:“别这么小家子气,你看看你啊,眼睛就只盯着那一亩三分地,可你说这整个秦国哪一座宅子府邸能比秦宫更大、更奢华的?” 陈白起一想,摇头:“这自是没有的。” 姒姜见她孺子可教,手指一挥:“所以啊,你去贪外边儿那些破落宅子做甚,咱若真要下手,那就直接来一把大的,取了这秦国最大的王宫为家宅。”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第一次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姒姜”的眼神看向他。 “……”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不贪则已,一贪便是一个国家。 最后虽然没有被姒姜鼓动起造反的心思,但陈白起倒是被他劝服了,做为第一次下海当贪官的代表物什还需得慎重挑选一下下手,否则别人会怀疑她的节操下限设置得太低。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app,【 咪咪阅读app .mimiread..la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新宅完全抵御不了寒冬肆虐,于是她决定还是继续留宿在小乖的寿宁宫混吃混住,若有人来提不合规,那她只能说一句,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啊。 陈白起跟姒姜把心一横,就安心在宫中暂时住下。 但巫长庭却有些意难平。 简直是岂有此理! 圣主身为三公之一,却住这样寒酸的宅子,用这样年迈的老仆,身为隐形富绅的巫长庭愤愤地想,别人家有的,他家圣主也都该有! 于是第二日他便雷厉风行地找了人翻修宅子,斥巨资买下左右临舍扩建家宅,只管有多大修多大,不然他们人多不够住,他还传讯让巫族腾蛇堂的精英巫武来给圣主守大门。 谁说他家圣主没有背景底蕴,他们真当巫族的人没有金山银矿的? 得知自家下属如此财大气粗的陈白起:“……”失敬失敬。 话说另一头姒姜最近心思如此活跃也是被陈白起一番骚操作给醍醐灌顶。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陈白起只是来秦国办趟事,一个转身便成为了秦国顶尖的存在,可怜他姒姜在各国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别人手底下的一名没有编制的小员。 对于混黑厚官场,他确实是佩服陈白起,也根本不担心有人能够算计得了她。 以前她是陈娇娘时就够玲珑七面、行事稳妥,现在还加上武力超群,那些个人除了在背地里酸,怕是不敢叫嚣到她的面前,除非他们不怕被揍死。 “以后啊,我哪儿都不去,就在秦国安安份份给你当门客~只望以后,你苟富贵莫相忘。”姒姜笑眯眯凑到陈白起面前,粘粘呼呼道。 “我记得你好像在相伯先生那里还挂着名吧。”陈白起坐在案几后,正在捧卷研读秦国的现行商法。 姒姜噎了一下,然后伏地案几上,下颌有一下无一下地敲点着案面,无赖道:“那是姒姜,我现在叫陈北,不干我事。” “甚好。”陈白起一指抵开他额头,省得他吵闹她读书,她凑近他看了两眼,似辣眼睛一般又退了回来,道:“你真要一直用这张脸?” “用又如何,不用又如何?”他直起身子,手抚面庞,眸转皎洁之色。 陈白了点头,道:“也不如何,就是我之前事忙,忘了告诉你,不久之后谢郢衣就会要来了,我记得你之前一直自负仅靠这张脸就能够力压群雄,可如今你敢拿这张脸再对着别人将之前的话说一遍?” 姒姜两掌“啪”地一下撑在案几上,逼视她:“你说谁要来了?” 陈白起看他:“谢郢衣。” 他歪起头,若有所思:“你的那个未婚夫?” “……名义上算是吧。” “他好好地待在他巫族,为何忽然要来?”姒姜一脸狐疑道。 陈白起移开眼,说道:“我这边有要事需要他的帮助,所以便让巫大哥传讯让他来秦国一趟,他回了信,说不日便至。” 姒姜眯眼,凶狠狠道:“算你有良心知道提前告诉我这个消息,若要我用这种丑样见他,我就先杀了他,再自杀。” 这么狠? 陈白起嘴角一抽。 他挺起身来,摸了摸粗壮的腰身,抽出一块铁板哐当一声扔到地上,腰身霎时摇曳多姿,他又取下粘在面皮上的假发,一头黑色似锦缎一样光滑柔软的头发垂至腰间。 “我得重新换一张脸。” 陈白起赞同道:“不错,下次就换一张普通一些的……” “谁跟你说我要换普通的了,要换,我就换一张比我还更美的脸!”他斜睨她一眼,傲气道。 陈白起:“……” 不,太丑跟太美都太显眼了,她这边建议他最后走低调路线。 “他来了正好。”姒姜邪气一笑,除了那一张丑颜,他得身段气质已是尝矜绝代色:“正愁找不到他来品一品这羞愧不如的感受呢。” —— 秦王去世得突然,自然也遗留下许多问题,比如除了堆积如山的政务,更要紧的事便是内忧外患,所以秦国急需一人出来摄政代幼君主持大局,而当初秦王临终前除了陈芮,早前更是郑重托孤的辅政大臣有二位,便是当朝左、右相。 但朝臣们私下早分有党派,一边是支撑左相,一边却是支撑右相,还有少部分是支持御史大夫。 而被遗忘到天边儿的太傅执笏则站在一旁,安静又无聊地看着他们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口沫横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八章 主公,赵国大事 等唇枪舌剑的朝会结束之后,已近正午,这些人又拖堂了,争辨个不休却始终没有结果。 陈白起就像一个临近退下来的老派干部整了整她的青饰领缘,目不斜视地迈步准备离开,在刚踏出殿门,却被后方的相伯荀惑喊住了。 “太傅。” 陈白起闻声回头,温文一笑,向下一礼:“右相。” 听了一上午的争吵,她脑门有些肿涨,神色佛系懒怠。 相伯荀惑见她好像半边魂魄都飘走了的神游模样,好笑不已。 已好久没有找她说说话了,这段时日积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让他无暇空闲于私事,再看她正装朝服与他站在同一大殿之上,就在他望眼所及之处,两者同朝为官,这种感觉既奇妙又有一种隐秘亲昵之感。 “你的新宅翻修好了吗?”他眸怀星月,山河映着跃动的光泽,笑意盎然。 陈白起知道她分下的那所破宅子跟两个老仆役的一事只怕整个咸阳城的人都传遍了。 看乐的偷笑,焉坏的生怕别人没来看她的笑话,四下大力宣扬。 别的人若在她面前提及此事,恐怕便过来故意奚落她的,但相伯先生应当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没有想到日理万机的相伯先生也会被人八卦到。 她干笑一声:“快了吧。” 这翻修旧宅的事巫长庭全权负责,她一直留宿在宫中奶娃娃、看法籍也没时间过问,倒也不比外人清楚进展如何了。 “那等你新居入宅,请定要第一个邀请我前去祝贺。”他郑重其事道。 “好说好说。” 相伯荀惑抿唇一笑,故意凑近她一些:“我一直忘了说,你穿这一身女式朝服站在庄严大殿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陈白起一怔:“……” 怎么感觉莫名其妙地被人调戏了? 这时,又有其它官员跑过来找相伯荀惑说话,他们一脸正事要紧地将他团团围住,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刹时以声量与背影隔绝了他与陈白起之间的交谈。 这些朝官的心理陈白起也懂,但见相伯先生因她之过被迫围在中心回话,便识趣独自先行离去,省得见她在,这些人喋喋不休。 在回寿宁宫的路上,她双手插袖,脑子里转悠着一些事,闲步慢走。 “太傅。” 这时,陈白起又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今日倒是稀奇,平日遇着个人都拿她当隐形人看待? 难得遇上有人不避讳与她搭讪。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道理成人都懂。 陈白起一转过脸? 便看到一个留着两撇短须的青年官员追赶上来? 一眼瞥过? 不认识、没见过? 再观他身上朝服式制? 大约是个卿大夫级别,再联系上他的年龄处一猜? 妥妥的贵族官二代。 这就更奇怪了。 他们这些傲气凌云的贵族可最不喜她这种天降? 所以他跑来搭话的原因是…… 官员走到她身旁,却不太敢多看太傅张漂亮得让人很容易失去原则的脸,他像偶遇上同僚一般与她闲聊道:“太傅,不知你近日可听说了赵国之事?” 陈白起像倦懒的冬鸟? 眼眸半垂,继续朝前走:“嗯。” 他看她拿自己当路边草,好似不感兴趣的冷淡模样? 皱了皱眉,又道:“听说赵王被公子玅幽禁在宫中。” “嗯。” 他加重语气再道:“听说赵国相国后卿返国被拦阻于邯郸城外。” “嗯。” “……太傅,你在听吗?”他脸色一黑? 咬牙问道。 “嗯。” 嗯、嗯、嗯,你是喉咙破了,还是嗓子哑了,只会这一个字吗? 官员忍着脾气,也不再卖关子等反应了? 直接将早就准备好的话一口气说完:“赵相国听闻赵王之事? 情急之下率着属下一众打算硬闯邯郸城,却被城中流箭所伤,至今生死未卜,你说,这是不是俗话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官员跟背书一样将话说完之后,却久久没有听到那一句应和的“嗯”声,他有些意外,心想,难道她终于有反应了? 他转头一看,却见太傅停下脚步,没再继续漠然无闻地朝前走了,她转过脸,两眼漆黑冷静地盯着他。 那眼神,莫名让人不寒而悚。 忽然想起官员们近日私底下对她杀人不眨眼的各种揣测传闻,他心惊肉跳地道:“太傅,吾乃文人,休得动手!” 太傅似愣了一下,她好脾气道:“放心,我暂时不打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暂时? 官员小心翼翼道:“要是……我不想回答呢?” 太傅眼神徒然一冷:“那我就将你往死里揍。” 嘶—— 广大前辈们诚不欺我,此女果然并非善类。 动辄便是喊打喊杀。 前来闲话的官员此刻内心流泪满面,他想,在历任的太傅之中,唯有她是最恐怖的吧。 端着文职的碗,却干着武将的暴戾之事。 “您、您问吧。” “赵国的事,秦国有没有参与其中?” 官员眼珠一转:“没、没有吧。” “后卿中箭一事,是确有此事,还是你道听途说?” “本、本官也是听人说的。”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让你过来与我说这些话的人,是谁?” 最后一个问题猝不及防,官员险些就一口说了。 “没……”他眼神慌乱,一口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真话不行,说假话被她看出来绝对也没好下场。 呜呜……早知道就不来淌这趟浑水了。 “是我。”这时,稽婴从绿荫小道走了出来。 他挥挥手,那个已经吓得全身冒冷汗的官员立即飞快看了一眼太傅,尴尬又急切地行了一礼,跑了。 见到他,陈白起顿时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了。 “居心叵测。” 对此事,她只有这四字评价。 “陈芮!” 稽婴自赢稷逝世后便大病了一场,差不多隔了一个多月才上朝,此时他清减了不少,眼下泛青,眼神冷鹜。 他追上来,对她道:“你不是派人在探听后卿的消息吗?我特地找人来告诉你,你莫非还不高兴了?” “你是好心?” “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你不过是想拿这件事情来试探我。” 稽婴一时没有说话。 陈白起停下来:“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派了人在后卿回赵的路上拦截了他?目的是让他耽误了回赵的最佳时机?” 稽婴闻言一讶,似没想到她一猜便猜准了。 她又道:“之前我与左相在市会相遇,当时我便觉奇怪,他马车停于闹市边侧不走,却见我而下车,想来便是有意结交于我。或许从那时起你们便在布局。” 稽婴并不否认,他提醒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现今已是秦国太傅,你的立场应当与秦国站在一起,过去你与后卿的事都该一笔勾销,至此与他形同陌路。” “你倒是挺会替我安排。” “陈芮,你可知天下有多少人在耻笑秦国,只因秦国破格让一个女子当了太傅?” 稽婴的话让陈白起一时有些沉默。 她当然知道,但这是一时的,她相信她会让天下人看到,她陈白起虽为女子,却是担得起秦国太傅之职。 但不可否认,因她的事,让秦国官员备受别国的非议,身上的压力备增,是以对于他们私下的恶意诽谤与无度揣测她从不理会,权当给他们解压了。 “稽婴,若后卿终是惨胜才夺回赵国政权,那么秦国便危矣。”她道。 稽婴脸色一变:“你便这么相信他后卿定能赢?” 她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只平静地分析给他听:“后卿离开赵国的时机太过巧妙了,这一次他只带了一个神箭手透在身边,他身边那么多奇人异士却留守在赵国,这期间的空缺便来了一个籍籍无名的赵国公子玅成功幽禁了赵王,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他与她相遇在楚国,但他却是要来秦国办事,那当初他绕这么一大圈行程是为了什么?她一路上并没有找到答案,但此时她好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他是人,不是神,你没听到他中箭不治之事?”稽婴又道。 “军中主事病危一事事关重大,有瞒则瞒,岂能这般有板有眼地相传得这么快,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后卿当真要死了,他管束不了流言蜚语传扬开来,二是便这则消息是他故意放出来的,什么目的我暂时不清楚,但你该想一想,一则来路不明的传言可信度有多少?” 稽婴诧异地看着她,他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想到这么多,这件事情的确事关重大,不仅秦国、其它几国都在密切关注,他收到斥侯的消息时,第一时间便与左右相商议,相伯右相当时也是如她这般猜测。 推荐下,【 咪咪阅读app .mimiread..la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当时他们商量派人故意施障阻碍后卿一事,右相不在,而事后他却并不赞成此事,反而眉心紧锁,以他之言—— “若当初你们直接选择派人截杀他,都远远比拦阻他回赵国更好,可惜你们没有这么做。” 而同样的话,他再一次听到,只是这一次,却是从一个他认为并不懂政权的女子口中。 他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问出口。 “为何这样说?” 陈白起摇了摇头,很是中肯地评价道:“对于后卿此人,既然做了,便不妨将事情做绝,因为在他眼里可没有酌情这个词,秦国错过了杀他的最佳时期,迎来的便会是他往后记恨毫不留情的反杀。” 稽婴不懂:“你……你不是曾与后卿生死相顾,在殿中你护他周全,他也待你不同,为何如今提起他的生死,却可以这样冷漠无情?” “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看着她走进寿宁宫的背影,稽婴一时有些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 陈白起进入寿宁宫之后,身旁没有了别人,才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她有些神思不属地朝前走着。 在看到檐下等她的姒姜之后,她肃色一整,拉过他进入房中,再闭上房门,她道:“刚从稽婴那里得到的消息,赵王被他儿子公子玅给幽禁了,后卿返赵后硬闯邯郸却中箭不知生死,你说若父亲与他一道,那父亲如今的处境……” 姒姜没想到她一回来便同时带回一个这么劲爆的消息。 “稽婴的话能信?那巫族那边有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陈白起道:“尚无,秦国比后卿更早一步得到赵王被幽禁的消息,是以早有安排斥候潜入邯郸,自然传回的消息更快。” “你也不用着急,这一听后卿硬闯邯郸,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对那赵王有这么深的感情?为了他能不顾生死硬闯?。”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当初我便不该嘱咐父亲若遇上事便随他走,如今父亲若掺和到赵国的事里,他该如何脱身?”陈白起愁道。 “你又不知道会发生后面的这一切事情,别想太多,更别自责。”姒姜忙出声安慰她。 陈白起沉目深思了一下,她问他:“你身边可还留着一两样父亲曾用过的物什?” 姒姜想了想:“倒是有一样,他的束发簪子,当初替他易容时,觉得不适宜,便取下暂时替他保管着。” “你将它取来,我有用处。” 姒姜颔首,便出去取物,不一会儿,他回来将一根簪子递给她。 陈白起接过簪子,闭目感知,她额间浮出一枚圣银徽印,巫卜,她的天赋技能,一开始只能靠被动感知,但随着她使用熟练慢慢有了感悟,偶尔能够主动去触发。 她集中注意力,身上浮起一圈一圈水波纹样得光泽,姒姜在旁看得心潮澎湃,讶异连连。 “所求,困蒙之所,终明也。” 她口中吐出一句,便蓦然睁开了眼,念及方才的卜言,她细细抿化。 “所求,自是平安。” “困蒙之所,处于困境的蒙昧之人,这是指父亲,终将明也,这么说来,他目前安然无恙,亦不会因为后卿之故而遭无妄之灾。” 既然巫卜出的占言是大吉,那她便暂时能够安下心来了。 “神了,这巫族的占卜之术!”姒姜惊叹地围着她转。 陈白起放下陈孛的簪子,长舒一口气道:“这次是运气好,却并不是次次都能够做到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八十九章 主公,劈了岔的流言 翌日,陈白起晨起去看过还在酣睡的小乖之后,她便换了一身不打眼的常服,乘着轺车打算出宫去新宅处看看。 那离了宽敞正街道后本该驶入一段不平狭窄的土泥路,只是这一次再去的路却已是重修过了,那展平的灰石板路扩宽了十余尺,一眼望去视野开阔平坦,畅通无阻。 驶夫讶道:“主家,这条路好似与以往不同了……” “我也没想到。”陈白起眨巴了几下眼。 她主要是没想到巫长庭竟能铺张奢侈到连过府的路都一并给修了! 土豪,真土豪! 路的尽头处便是她分配的那所破宅邸,她不想惹来非议,便让驭夫将轺车先安置到一旁去,她自己则先过去寻巫长庭。 甫一走近,陈白起便见到热火朝天的工地外也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朝着建修的房宅内指指点点。 ……是附近的居民? 她略微好奇地站在他们的后面,想听听他们围在她宅邸外都在讲些什么。 “我听说这当朝太傅竟是个姑子,这事在贵族里都传遍了,喏,这县令看不管她,便故意分了这一座年久失修的破落府宅给她的。” 陈白起:“……” 此乃谬论,她家宅子的事县令还真管不上,这是少府(官名)的锅。 “这宅子我路经时便也瞧过,除了大些,其余墙瓦都是破破烂烂,压根儿住不得人,果然,我便没瞧着那个太傅过来住过。” 陈白起:“……” 不是,你人都没有见过,哪怕太傅(我)过来了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吧。 倒是有人好奇另一件事:“不是说这太傅来秦当官之前,是一介穷侠游民,除了一身粗浅武艺,她哪来的财帛修葺新府?” 陈白起:她的确穷没错,但谁叫她有一众家底颇为丰厚的族人,新府是族人赞助的。 一人满不在乎回一句:“估计也是秦王赏赐的。” 陈白起:……这真不是。 “我记得秦王以前赐了上将军六进大宅,那宅子可气派得紧啊……” 陈白起心想,竟还有这种好事?这看来她终究是没有混上那个好时候啊。 她听着他们来来去去也没翻腾出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便打算要走,却又侧边有一人道:“我怎么听说太傅是个易了容的女的,实际上……她是个男子?” “当真?这倒是说得通了,哪有女子当太傅了,如此说来,他应当真身为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 “不对,若真是男子又何遮遮掩掩不为外人道,而朝外示女身? 我认为? 她非男,亦也非女。” 有人惊恐道:“那、那是什么人?!” 陈白起脚步一顿,最后黑着脸? 还是坚强地继续走开。 没走多远,在垒起半人高的土墙之后? 她看到了有十几个身着士袍的男子聚在一起,她偏过头留意了一下,便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在长吁短叹道:“秦国大势已去啊。” 一下便来这么沉重的话题啊。 陈白起忽然觉得有瓜可吃。 这句话挺适合当题引? 因为当即便有应和声响起:“女子都可当政? 这简直是阴阳颠倒? 牝鸡司旦!” 听着这措词用语? 倒是比先前听到的那群只关心八卦传闻的小民要严重许多。 陈白起终于听到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便脚尖一拐? 静悄悄地挪到他们身后,听着他们如何表述心中的一番“慷慨陈词”。 “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成为新君,一个女子成为太傅,呵呵,我看不见秦国的未来,咱们还是早日决择,另投别国吧。”一身傲气的士子甭管眼下多落魄,那志向都是远方的诗与梦想。 他们之中虽丧气失望的人居多,但也有老秦人在据理力争。 一个老者愤怒道:“在朝中的人还能比你们这些年岁稚青,连一场战事国政都不曾参与的人更蠢?他们都没说什么,尔等倒是急着跳出来未战先逃。” “嘿,老人家,你这么说,是觉得这女子当太傅一事可以接受?”有人不服说道。 也有人道:“不接受又如何,秦先王逝世间当着众臣金口留下的口诏,她已经是咱们秦国的太傅了,你们不认,但朝堂官员认。” “可听闻若当任三月无功绩,可弹劾。” 听到这,有国府内情的人嗤笑一声,他道:“你们不知?前几日万人书都被左相轻易压下,当初闹得多凶,最后散得便有多狼狈,国府至今无任何回应,诸位难道还不明白吗?” 众人懵然:“明白什么?” 他白了他们一眼,表情深沉:“此女大有来头!” 后面则听他们越分析越偏离主题,连她可能是某个被灭之国的女公子都猜测出来了。 看来国人并不愚钝,甚至说大多数人都是敏锐的,虽然秦国暂时还并没有什么急情发生,但他们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头顶逐渐覆近的灭顶灾祸。 陈白起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那一片延伸而去的灰色的层脊,这一片区域的住宅中挨家挨户都住着秦民,千千万万的人,若是守不住将会如何…… 她早猜到了秦人会如何议论她,只是没想到,原来还有人对于她的存在如此理智,而非一味的抵制。 可想而知,秦人的思想并不顽梗不化,他们与其说觉得她的性别不合适太傅一职,更担心的是她为秦国带来的弱化反应,在外,别国歧眼看待此事,定是对秦国国威造成了一定影响,对内,她无任何政绩效应在身,他们认为她不胜其任,除了徒惹笑话之外,还增国耻。 这些事,她其实一早就考虑到了,当初在楚国她陪伴在楚沧月身边,与他从一路险途艰难走到一路大道平坦,但最终仍旧无法得到她想要的,与其说是天意弄人,不如说是她将她的未来曾经设想得太过美好天真,从不曾真正意识到掩藏在平静之下的尖锐矛盾。 这一世,她不会再走老路了。 虽然刻意敛息低默于一旁,但陈白起却不知那一张赛雪欺霜的脸与独特安然若素的气质仍旧惹来旁人频频侧眼。 看一眼,呆了。 再看,就有些移不开眼了。 渐渐地,周围的热闹声都开始消弥了,都暗中打量与猜测她是谁,为何一人站在这太傅的宅院旁。 等巫长庭闻讯找过来时,便看到了一幕古怪又好笑的场景。 工地场外往常围着的一群人,今日竟也不闲言碎语,也不高谈阔论,全数都脸朝一个方向,如同向日葵一样朝着一个方向看着一个独自站在空地上的气质温凉的少女。 少女不如时下贵女穿着那般雍容华美,珠钗金碧,她一头垂顺的墨发以白丝带辫了两股于脑后绑成一个歪髻,俏皮灵动,身着一身白衣,领缘与袖口都绣了一圈青色藤枝,明明别人都是一身厚衣加身,臃肿笨重,她却一身玉雪身,翟瘦于枝间凌寒独自开。 巫长庭扫过一眼,忽然觉得圣主之前那张姒姜易容过的脸还是挺好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不必眉飞色扬,便能让所有人噤声呆看。 本在想事的陈白起不经意抬眼,看到巫长庭来了,下意识朝他笑了笑,喊了一声巫大哥,而巫长庭则向她行下臣之礼,周边人霎时倒吸一口气。 这次倒不是因为少女笑靥如花的美而颤动,而是因为看到这两人的举动,他们好像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了…… 这个翻修太傅府邸的人近日频繁出现在这里,稍一打量便知道他是太傅信任的人,特地派来的监督施工,之前他也曾出面过几次干预他们在外围探视,只是后来见他们并无做出其它举动,便任之由之。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咪咪阅读app .mimiread..la 】缓存百~万\小!说,离线朗读! 无疑这个人是太傅的人。 无疑这是太傅的宅邸。 无疑太傅传言是个女子。 无疑方才……在太傅的宅邸、太傅的人、向一个女子行礼,女子没有回礼! 那么问题来了。 这女子是谁? “太傅。”巫长庭礼起喊了一声。 轰! 他们听到了明明白白的“太傅”二字啪啪甩脸。 一时,众人七情上脸。 完了,她肯定听到了! 这是他们脑海中唯一划过的念头。 可是,她早就听到了吧,她具体来了多久他们没留意,等留意到时,却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表现,她就像个忽然天降的小仙女似的,不染尘世地站在那里,安静而乖巧。 说起来,眼前的这个太傅,与他们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形容都不一样。 首先,他们不知道,原来太傅还能长得这么好看,如果秦王当初是因为她这张脸而色令智氏让她当上太傅倒也能说得通…… 十分肤浅跟脸控的一众人一不留神,又开始在脑海之中浮想联翩另一则现编小故事了。 关于女太傅与秦王那些不为人道的小故事。 陈白起走上前与巫长庭问了些话,他见她难得来一趟,便带着她到工地上逛了一圈,还将未来太傅府绘制的宅邸布局羊布图给她看,指出现改了几样不太适合的地方让她确认,陈白起觉得术有专攻,她只能提出一些主观审美的地方,至于布局跟改造的事就让专业的人去决定。 巫长庭看了看时辰,邀请陈白起到旧宅还没有拆建处看一看,陈白起应允,巫长庭又招了几个正在做工的工匠,让他们一道随行,顺便给太傅讲讲挖湖的位置深浅大小,凉亭有哪几种样式挑选,还有一些景观偏好要记牢…… 在他们即将离开之前,陈白起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着还围在工地外没有离开的那些人,她出声道:“秦国的天,的确要变了,但却不是变暗,而是……明光烁耀。” 他们闻言愣住了,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看着她。 她弯唇一笑,如预言一般,每字梵音震耳:“若不信,便拟目以待。” 她也不在乎他们的反应,只是她觉得偷听了这么久,既然他们也认出她来了,那便给他们交待一句。 她若无其事地带着人翩然离去,背影却久久地留在了他们的眼中。 她却不知,自此继众多流言之后,又横空杀出了一条流传最盛的传言—— 那就是,太傅其实并非女公子,而是沧海遗珠真王姬(周天子得女儿)也! 有人问,为何? 答——只因她一日太傅那天凉王破的口吻让他们觉得,区区一诸侯国的女公子的身份已经匹配不上她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章 主公,巫族小辈(上) 巫长庭领着陈白起到了后巷一处尚存、留来摆旧物什的土坯房,推开冻手的柴门,里面挨墙角处早已等候着许多人,他们都穿了一身普通现下秦人式样的服饰,垂眉低眼,乍一看与外边儿那些聚众闲话的民众相差无几,但仔细看,却又分辨出差别来。 听到了推柴门的动静,他们停下窃窃私语,蓦地抬起头朝门口处扫来,然而眼中的警惕与戒备在见到巫长庭与他身旁之人后,便尽数褪去,转换成了全然的颀然与激动。 “圣主!” 巫长庭连忙伸手让他们先按捺住,别大声喧哗,他让跟着后面的一众伪装成工匠的巫武都赶紧入内,反身谨慎地锁上了外墙的柴门。 “先入内讲话。” 他朝他们摆了摆头,示意朝内走。 这外面的矮墙仅一人高,是石头泥巴混砌的院墙,挡人视线尚且勉强,声量稍微大一些经路人都能听见。 但应召而来的巫族人却一时没动,他们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这时才笑了笑,半分不介意道:“听巫堂主的。” 她率先走去。 而巫族一众则讶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看来巫堂主跟在圣主身边,深得圣主的信任与恩宠,可代她行令调事。 巫长庭看懂了他们深层的小眼神,顿时有些窘迫,圣主与众多王卿贵族不同,他与她相处久了发现她只在大事上会事无巨细,别的小事或私事,却是随性得很,她会给自己信任的那个人许多自由,让他拥有自我的意志与个性,不必学扯线木偶。 看姒三那人便知,她从不拘束身边人要对她毕恭毕敬、唯唯诺诺,她待他也是如此,他想她既不需要一个听令行事的下属,那他便成为她身边那个士为知己者死的人。 是以,近日他学了中原人宫中那些替君王处事的宫正,习惯替她安排生活上的方方面面,急她所急,想她所想,两人之间有了默契,便不必事事请示,却不想这一幕落在他族人眼中,却有些变了味,成了两人之间……有暧昧? 没再继续深想下去,巫长庭收拾好表情带着他们入内,只留下了几名巫武在院墙下守着,提防有人靠近窃听。 巫长庭扫向门口站了一排溜的人,向圣主介绍道:“这里十一个人,分别是乾坤、半月、腾蛇、崖风、旦曰等十一分支族向圣主推荐上来的族人,全是巫族的嫡系血脉,他们虽说少不经事,但巫技天赋却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圣主只要对他们稍加培养磨练,往后定能派上用场。” 今日到来的巫族,有男有女,虽然都做过一些伪装,但通过那一双对外面世界好奇、期待跟紧张的眼神,便能知道他们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还来很年轻。 他们听完巫长庭的话,便昂首笔直跪下,伏拜于圣主。 “请圣主收下我等。” 中气十足的干净利落声音。 在巫族内,血脉力量代表着一切,不似中原权贵那般还掺杂着许多别的利益,人心复杂,但巫族的凝聚力却是用别的特殊方式维系,是以他们对圣主的臣服是绝对的,关于这一点,陈白起是相信的。 “都起身吧。”陈白起喜欢跟一群生机勃勃的人相处,她身上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嘴角时常温着一抹浅笑,对他们道:“你们先说说你们叫什么,来自于哪一分支族,巫技天赋,让我好记住你们。” 他们起身,望向她时眼神都很亮,脸上的兴奋与崇拜掩都掩饰不住,但一对上她的眼睛,却莫名有些羞赧紧张。 与老一辈已是固根扎地的旧派巫族不同,他们生存的环境与条件相对于几十年前要好上许多,因为他们不愁生存的问题后,便对于新世界的确充满了好奇与向往,他们渴望能够体现自己的价值,他们也渴望能够在更广阔的天地展示自己的能力。 之前族人们常常告诫他们这些小辈,中原人是有多狡猾、阴险,他们的国家占地如此广垠丰沃却仍旧不满足于此,铁骑还是时常挑起战火征战别的抵御,他们对非我族群更是残忍,他们巫族人数小众,出门在外时常要小心千万别暴露了外族人的身份。 他们的老叔父辈早年出海秘密潜伏进一些诸侯国内,一开始他们不谙中原习俗,也不通语言,除了闹过许多笑话,处境更是举步为艰,光是想要靠近普通中原人的文化见识水平,便花了许多年来积累学习。 慢慢的,意识到他们再努力在诸侯国也不可能爬不到什么高的地位,因为他们除了与生俱来的巫族天赋技能之外,别的地方确是不如中原那些从小便闻道读书的世家子弟,而且这时候的官场是垄断的,想从中开辟出一条路,堪比登天。 于是他们也不尚文,以国家政策、官学治世这一途是没戏了,干脆直接走了武道,若是和平代年大抵也没有他们混水摸鱼的份儿,但正值战国时期,各国打仗乱得一匹,正是乱世出英雄的好时机,他们也靠着看家本领混出些成绩。 但在这些小辈眼里,当初对老叔父辈的敬仰一下便消淡了,因为他们意识到,过程辛酸得掉一把泪,结果了了,这些过往的成绩如今拿出来跟圣主一比,好像一下都变得不太够看了。 老叔父辈们:不肖儿孙!说得简单,有本事你们来试试啊! 圣主自冰封醒来,虽被仇敌白马子啻偷走,但圣主天生魅力不凡,深受神眷,不仅没有被残害,还转头便化干戈为玉帛,将仇敌麻痹大意,成功翻身当上了一国公主。 牛弊啊,我的圣主! 后面出现的真假圣主一事,他们也参与其中,亲眼目睹了归墟祭坛之上,她天赋惊人,大放异彩,那一幕这一生他们估计都不会忘怀。 这才又过没多久,归墟的人一直认为圣主擅自离开一事实为任性、不顾大局,但现在说这些话的人估计脸都打肿了吧,他们在收到刑堂巫堂主的消息,得知圣主在四大强国之一的秦国一步登天当太傅时,这则消息简直惊呆了归墟的巫族一众。 同时,他们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同样都是巫族的,他们不懂为何偏偏就她这么优秀! 难怪她能是巫妖王,而他们只能是混武将的巫子。 叔父辈们:归墟的同胞们,我们感受到被冒犯到了。 不仅如此,她当了强国的大官不止,还暗中筹备军权,秘密找到了当初周天子为复国而准备的神秘王军——幽冥军,并成功得到幽冥军第三部队。 简直就是神奇了,我的圣主! 小辈们激动了,归墟则整个炸开锅了,他们听着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也不再忙着搞分化、搞各自为政了,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搞了几十年好像真没什么显著的成效,还不如投股在巫妖王身上,等着以后好收获丰盛硕果的回报。 于是,他们赶紧将自家有前途的嫡系挑一个供献出来,想着趁起义时与圣主结下的袍泽情谊,以后成事之后他们也水涨船高成为主上近臣。 一个梳着长辫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压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她举止利落出列,叠掌贴额:“小女龙悦,是腾蛇族三少主,祖父是腾蛇族老……” 一个介绍完之后,退入队伍中,又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出列,他长得清俊,瞳仁透光时隐约有些泛青,他叠掌贴额:“小子闯天,是崖风族的大少主,父亲是崖风族族老……” 他们很懂规矩,一个个出来自我介绍完之后便退回去,安静地等着圣主发言。 陈白起倒是认真地将他们记下来。 所以……这都是将归墟的“皇亲国戚”给她送过来了。 ——表态度?示忠心? 或者也有几分监视的意思? 陈白起心想,巫族看来对她已放了一大半的心了,从送来的这些人的质量便能知道他们开始陆陆续续在她身上压成本。 当然,她会让这些人成为她手上最得心应手的剑,却只随她心意而指。 知道包子打狗是个什么结果吗? 等她帮他们培养出一批优秀的后辈,他们要想再讨要回去那便难了。 这十一个人,代表着十一分支族,唯独缺少了天命族。 将他们每一个人得巫技天赋熟记于心后,她有了计划。 陈白起终于开腔了,却是向他们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们是否都是第一次离开故土,过来中原?” “是的。”他们很是精神地回答道。 “那这一口中原话倒是挺顺畅的。”她笑赞完,瞥了一眼巫长庭:“与巫堂主一样。” 关于这一点,谢郢衣倒是要逊色一些,他也会讲中原官话,却会带上一些口音,这与学习后不常练习运用有关。 他们也放松了心情,有些性格外向活泼的会争先一个回答:“这些年来巫族一直在学习中原文化,所以归墟的嫡系都学过中原官话。” “早些年我们族人就因为对中原文化了解缺乏,外出的人受了不少罪,后来便让我们这些小辈抓紧学习。” 陈白起颔首,明明她外表看起来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小,但她无形之中流露的气场却让人不敢造次。 她道:“看得出来巫族对你的培育是不遗余力,而你们也都成长得很是优秀,但是光听这些还不足以让我深刻了解你们,不妨我们来做一个考核。”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一章 主公,巫族小辈(下)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考核?” 他们有些吃惊,暗忖着,这考核是否与课业考核一般,拿出平日学习的最高水平来评定优劣。 “圣主请直言。” “如何考核?” “评定考核是以何标准?” 他们兴致盎然地提问道。 陈白起见他们对于她的考核接受良好,甚至还有几分雀跃欲试的兴奋,便继续道:“我手上正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一些人手帮我去办,眼下你们正巧赶上,我将这件事交给你们,若谁能够将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又最稳妥的方式办好,便可以至此留在我的身边,而我只需要二名亲随。” 亲随?! 圣主的亲随,那岂不是跟巫长堂一样与圣主朝夕相伴,时时受她启迪熏陶…… 这等好事突然砸头,他们想得眼睛都发绿了。 一下就来这么大的奖励吗? 他们可以! 只是,圣主也说了,她只需要二名亲随,也就是说他们十一人之中她只挑拔尖的二人? 这该死的胜负欲,他们开始迫不及待了。 “龙悦愿为圣主效力。” “闯天定会办妥此事。” 一女一男第一时间排众人前应声。 反应稍慢的人也都忙不迭应下,都想争取给圣主留下一个积极努力的正面印象。 “既然你们都愿意接受考核,那稍后我会将你们要办的事写成封简,再交给巫堂主让他转交给你们,但有一条,消息不互通,在完成封简任务之前,你们都得独自一人,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陈白起意味深长道。 他们不傻,自然都听懂了。 圣主这是不让他们抱团,而是跟间谍一样,隐瞒身份跟目的去替她办事,谁也不清楚别的人是什么任务,也不清楚他们任务的进展与最终结果。 陈白起很满意他们的通透,鼓励了一下他们,倒也不急着与他们深谈、交流感情,目前她只需要来观察他们会如何完成她交待的任务,再看每个人的潜力值,因材施教。 从土坯房出来,她让巫长庭与她单独走一段路,有事相商。 回宫的路上,驭夫驾车在旁轱辘慢行,而陈白起与巫长庭并肩走着,她问他:“巫族派人去找的幽冥军剩余五部,可有新的消息传回?” “还没有,虽然圣主绘制的地图位置明确,但到底是多年前的环境,眼下许多景致都改变了,他们寻到了附近却并没有找到幽冥军的踪迹。”巫长庭没想到事情并不如这一趟秦国之行顺利。 或许是因为这一趟是圣主亲自出马,她无论是智谋与武功都远胜它人,自是办起事来如有神助。 陈白起也是无奈,她若不亲自去一处新的地方便下不了“区域地图”,只能靠着“路引香”绘制出“幽冥军布防图”上的原始路型认路,如此一来便没了清晰的变化对比,也难怪他们兜转着周围耽误时间。 想到巫族有一分支族特擅长此事,陈白起考虑:“若是有天命族的人帮忙……” 巫长庭立即接道:“那自然是事半功倍,但天族命掌管着整个巫族的命脉运势,坐观星月盘,轻易不会为旁事出手的。” 这就是为什么巫长庭老劝她赶紧跟谢郢衣成婚,还不是馋人家嫁妆丰厚。 谢郢衣虽为天命少主,但他这个少主含金量远远胜过其它十一族的少主,且还是唯一的,目前天命族明面上的掌事者乃天命族族长,他的曾族父,但实则却是那个神秘又可窥探天命的天命族族老,族老已将久半身坐化枯朽,却坐镇着整个天命族兴衰命旺。 他们一族个特点便是宠孙,尤其曾曾孙,若是自家人开口,那就是完全没问题。 陈白起问:“即使是为巫族,他们也不肯出手?” 巫长庭见她不明白,便具体解释一下:“圣主看过巫族史记,便知道巫族本是从一整支族群分化为十二干支,若说巫妖王乃巫族的王君,那天命族便属国师一职,与其它十一干支的下臣属不同,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特殊的,尤其如今十二干支经过多年各自为政,分化得厉害,早是同根不同心了。” “再者,天命族习惯顺从命运,认为天长地生、万物皆有因果,若非一些重要的事情他们不会轻易干涉天命,之前为了卜算出巫妖王,天命族便折损了许多人的命数在其中,连天命族族老都半身坐化,与枯树石床融为一体,一生不得下地。” “巫族对天命族有愧,有亏,别的族人是不敢再轻易向天命族张口了。” “若圣主想请他们替你卜算幽冥军的事,就这样张口是不行的,他们向来理比话都多,族中没有哪一支分族能讲得过他们的理,唯有晓之以情,若能为同族之亲属家眷,不用你开口,他们都会主动相帮的。” 这还真是逮着机会便开始给她逼婚…… 她摆了摆手,道:“罢了,这件事以后再讨论吧,且让他们再找找。” 但听了巫长庭的一番科普,她算是彻底明白天命族在巫族的地位了,还有谢郢衣属于一个金钵钵,难怪当初他对般若弥生那样冷淡躲避,她都死活要攥紧与他的婚约不肯放手,敢情是早就看清楚他身后有矿啊。 与巫长庭在宫门话别,陈白起回宫之后便立马写下十一卷封简,装入木盒中让郎中送出宫交给宫门处等候的巫长庭。 巫长庭捧着盒子回到了之前那间土坯房,见到一直等候不离的十一人,他将盒中十一卷羊皮封简取出,让他们自行挑选。 十一人没有犹豫,快速伸手,各自拿走属于自己的任务,但他们都没有着急打开,而是与巫长庭道别后,等四下无人之时才打开。 无人察觉,自此日起,陆陆续续许多大臣官员家中新增了些不起眼的人,或仆役、或有些小本领的门客、亦或者是美艳歌姬,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并没有在秦国这一锅烹煮的高汤上浮起一丝涟漪。 秦国目前表面上一切都没有丝毫变化,但这世上有一种变故叫——风云突变,它未来时,风平浪静,但当它出现,却是祸福已定。 十二月初五,一骑马横越数座城池的斥侯来报,有一支没有旗纛与国家徽图的军队在函谷关四周徘徊,而雍城令也连夜进城面见了右相,他提及近日雍城内有人无故传播流言,且有一些不明异动,他曾多日夜间访查,似有不明的势力在城中流动,意在扩大散播秦国谣言,制造国内恐慌。 这件事陈白起很快也收到消息了,还是相伯先生主动派人来告知于她,他说自己打算前往雍城一趟查辨真伪。 这两件事情发生在几乎同一时间段内,很难让人不将其联系到一起,正值秦国动荡之际,会发生一些不可估算的危险倒也不算意外。 陈白起目前手上只有一支幽冥军一千多人可调度,但幽冥军如今现世太显眼,她不打算此刻动用他们,另外她还有一批五百人的巫武化成石匠、木匠跟工匠在修宅子,可以挪动部分调动,于是,她派了百人巫武一路暗中保护相伯先生,在不引起他的注意之余,将雍城的消息第一时间反馈回给她。 她觉得这或许不是民间组织,而是别国的斥侯部队,至于哪一国还不确定,但无论哪一国,或者直接好几国都有可能。 秦国如今是什么样的状态,其它的国家只怕早就知道,他们一直没有动静,只是在观望最佳时机,如今的刺探则是想看看秦国的底牌。 若是秦国没有相伯荀惑与百里沛南镇守,只怕它国早将派铮铮铁骑兵临城下,血染山河了。 在咸阳等待消息的陈白起,也没有听到赵国那边传来什么最新的消息,后卿中箭不治的消息好像一直没有反转,赵国依旧是公子玅手中把控,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后卿没动静,公子玅若胜券在握,为何不赶紧收获胜利的果实,对病弱的赵王取而代之,广宣于众呢。 总归赵国那边的情况挺古怪的。 时日不经意又过去了几日,谢郢衣终于要抵达秦国了。 陈白起从巫长庭那边听到这个消息,便计划着这两日出宫,由于秦宫一般人等不可随意出入,尉卫跟郎中戒备着整个王宫秩序,她与姒姜的存在已算特殊,若想再添人,只怕她是个太傅也会被人撵赶出宫。 所以谢郢衣来了,不能够与她一道赖在王宫住,但好在几百人的快赶加工将她的新宅已修建好大半,除了北宛跟东宛的池子跟栽种的花树还需要些时日,西宛与南宛已可住人,她打算将人安置在西宛。 当初巫长庭执意不惜耗巨资将她的新宅扩修得比原来大上十几倍,她还觉得会浪费,但现在却体现出好处了,那就是如果她娘家人(巫族)过来了,通通都有地方住。 另一边,姒姜在得知谢郢衣这一号人物终于要来时,面上是漫不经心,但私底下却是许多日前便开始偷偷置扮最惹眼的衣服、熏香、配饰,每日一套地在身上试,直到试出自己最满意的那一套“战袍”为止。 “要什么更美的脸,你真实的模样就是最好看的了。” 因为陈白起的这一句话,他也不再折腾去弄一张更美的脸,专心在自己的脸上雕琢,让其更精致美化。 眼下相伯先生出去雍城,他也不怕在外暴露自己的真容给陈白起添无谓的麻烦,反正在相伯先生的相府中他也一向是深居简出,只做些不露脸的任务,整个秦国就没有多少人能认出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二章 主公,实用与好看(一) “焕仙……焕仙!” 蓦地从纷杂凌乱的梦中醒来,百里沛南出了一身汗,他轻喘着呼吸,翎羽长睫覆在湿润的水瞳之上,坐起久久无法平静。 他忆起梦中化为星榍消失了的“陈焕仙”,苍白清瘦的手掌压在眼上,双唇止不住轻颤着。 他终是没能救得了她…… 他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但她却不肯要。 想起那日在山洞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还活着时却没有半分喜悦与幸庆,只有绝望与痛苦,他遍寻不到“陈焕仙”,他不认为她那样的状态能够靠自己离开,那么她是被人给带走了? 或许……她还没有死,她被能救下她的人带走了。 他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对自己讲。 每次一想到“陈焕仙”的事,他便揪心眼酸,几乎彻夜无法睡眠,他起身在屏架上取了一件裘袍披在肩上,他站在窗边,望向天上那一轮弯钩弦月,轻云喑逸,地面上的万家灯火仍映不透夜色的黑沉。 夜深寒重至檐间霜白,乌鹊倦栖,静悄悄一人,轻呵的热气化成了雾,百里沛南眼前一片氤氲朦胧。 他最近总感觉身体忽冷忽热,冷时手脚冰冷如堕冷窖,热时体温升高仿佛全身血液如熔浆喷发,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他寻不着根由,哪怕找了右相看诊,亦没寻着病因。 尤其是太过靠近太傅陈芮时,这种感觉尤甚,但这话他没有与任何人讲过,一来觉得难以启齿,二来他莫名觉得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他曾主动几次找她想探究一下,但每次一靠近,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纯净而轻柔,就好像她身上有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他向来平稳的心跳也会骤然加速,浑身发烫,只要她在,他便忽视不了这种感觉,他曾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过多关注于她,但等他回过神来,眼神已是停驻在她身上良久。 并且,自她出现之后,他除了梦见焕仙,最多的却是梦见她。 梦里的她没有脸,却穿着一身女式太傅朝服,她融入了他与焕仙的过往记忆,在樾麓书院内她常常亲呢欢笑地唤他,山长…… 也不知这种奇怪的梦是如何产生的,每次醒来百里沛南都心悸发烫,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 另一头,同样做了一夜混乱梦境的陈白起醒来后,揉了揉额头,近日睡眠质量着实不太好,老梦到一些过去的事,还都是关于山长与她的,她见山长如今身体健康,官运亨通,人人崇敬,也没什么放不下心来? 为何还会这般执着地梦见他? 难道其实她内心还有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执念丛生? 陈白起努力想了想? 还真没有啊。 得不出什么合理的结论,陈白起心中掂念着另一桩要紧事,便早早起来收拾一下准备出宫,离宫前她向寿宁宫报备了一下行踪? 若是遇上什么事可以循踪寻她。 今日出宫她特地跟少府“借”了一辆挺有牌面的驷驹青铜轺车,一大早她便等在城门口处,值夜的戍兵并不认识她,却认得那卿大夫级别的马车,想到最近咸阳城内被讨论得火热的那个人物,他好似猜到她的身份,连忙汇秉了校尉,校尉急匆匆赶来相询。 “不知太傅这么大早来城门,可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出城?” 校尉是见过陈白起的,自因当初王宫封锁,他曾调派入宫在在尉卫大人手下当差,偶然见过她一面,但她这张脸太容易记下了,一面便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陈白起客气回道:“打扰了,我不打算出门,只是在等城门开后,来接一个故人。” 接人? “那下官立即让城卫开城门。”校尉抱拳积极道。 陈白起没应,只问他:“离开城门的时辰还有多久?” “还有一刻钟,也差不多了,并不碍事的。” “既剩一刻钟,那便多等一会儿亦不碍事,总不能因为这么稍许时间,便坏了既定的规矩。”她摆了摆手:“我身上的谣言已经够多了,就不必再添一笔仗势以权谋私的话题。” 见她说着自己的事,明明是些不好的事,但她依旧眸色平静,态度温和,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情绪。 推荐下,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太傅年纪看着小,但这心性倒是挺沉稳的。 校尉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他看懂了她并不在乎这些,甚至她也并不记恨那些以各种恶意揣测议论她的人。 见她意已定,校尉也不再劝说些什么,但他也没有离开,而是退到一旁与她一道等城门开启。 辰时一到,咸阳城门打开,陈白起站在空无一人的城门口,城门外的风沙吹了进来,她眯了眯眼睛,在城门彻底敞开之后,她看到了一道修长俊逸的身影站在城门之外,她眼眸微讶地睁大,与他隔着一段距离相望。 对方似也没有想到,城门一开,他盼望相见的人便恰好等在了城门之内。 两人都挺意外在城门开启后的第一时间见到对方,怔忡了一瞬,便相视一笑,暖暖的日光洒下来,除了身上懒洋舒服,心上亦是暖流浸泡。 “阿芮。” “郢衣?” 他刚开始还稳重地一步一步,但越近她,他越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脚步。 他快步小跑着,城门外从雪巅河涧处吹过的风吹过他垂肩的黑发与青狐裘衣,他双眸似熠熠的日光灼眼,他略带气喘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我、我很想你。” 他脱口而出,可话刚说完他自己却愣在那里,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冷皮脸轰地一下通红了。 陈白起发现这一次再见他,他好似有些变化,以往他可从不会这样,张口不顾别人什么反应,倒先将自己尴尬得面红耳赤。 她稍愣了一下,担心她一直盯着他,会让他直接头顶冒烟了,便状似随意地转开眼,问道:“既然早到了,为何不传信给我?” 见她没有再一脸错愕地盯着自己看,谢郢衣的心理压力果然放松了许多,但有也些许失落,他不自地笑了笑道:“的确昨晚便到了,但想着城门未开,等天亮入城之后,稍作整理再去见你,但没想到……” 是意外,还是惊喜,总归他知道自己是很开心来咸阳第一个所见的人是她。 他忍不住又看着她,嘴角禁不住向上场,他想表现得冷静一些,但越想掩饰越遮掩不住。 一段时日的煎熬,他如春山之光化雪,心底因藏有一个人,说不得,想不得,日日辗转反侧,便那是冰峭傲骨都磨得没了棱角,只想以最柔软的一面来待她。 “我猜着你该是这两日来咸阳,倒也没想到,刚来等头一日,你便来了。”陈白起自己也觉得就挺突然的,由于这几日相伯先生去了雍城不在朝中主持朝会,所以她早上便能腾出时间来专程接他。 谢郢衣却幸庆道:“那就好,没让你等空。” 陈白起却偏了偏头,笑眸轻眨:“空等也无妨的,你是我的好友,亦是我请来的贵客、帮手,这样的诚意我该让你看到的。” 她的话就挺直白了,除了那一句“好友”他听得不太顺耳之外,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欢喜。 谢郢衣抿了抿唇,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心底有一股火燎似的冲动,他忍不住问道:“我、我知此时问这个不太合适宜……” 他心底的火像一并烧入了眼中,看得陈白起一怔,一种无形的炙热从他身上包围过来将她笼罩。 “但请见谅,你且勉强听听,你走之前曾说过,你会好好地考虑我们之间的婚约,那现今,你、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若是巫长庭问,她随口也就糊弄过去了,但她的确承诺过他此事,若出口必践言。 她见旁边一直没走的校尉,他转过头假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模样,但实则她知道他在听。 她道:“这处不便说话,你承诺过你便不会实言,只是有些事我还需与你私底下商量一下。” 谢郢衣何其聪明,一听这话,便知她对这桩婚姻并非如以往那般矢口否认。 他颔首,偏过脸垂睫,语气如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我不急。” 不,他很急。 自从收到巫长庭那一封信之后他便更急迫了。 他不想因为他得清高孤傲、等待沉默而失去她,所以他凭着一腔孤勇,当面说了他一直存于心底的话,也问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见了那驷马青铜轺车,他对中原文化了解得比其它巫族更透彻些,他想起她如今的身份,便问道:“听闻,阿芮现在是秦国太傅了?” 陈白起知分别数月,他想与她聊聊身边发生的事情来减少刚见面的疏离感。 她配合道:“嗯,巫大哥在信中还提了些什么?” “不过都是寥寥几笔带过。” “那你是想听更详细的经过?”陈白起拉他上车,两人乘车而行。 他期待地看着她:“若阿芮愿意腾些时间讲给我听的话。” “闲下一路恰好无事,便讲与你听。” 陈白起抽重点讲述了一下她在秦国的经历,谢郢衣听得很认真,也没有打断插话,等她讲完了,他才道:“阿芮身边发生了这么多事,郢衣却无缘参与其中,甚是遗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三章 主公,实用与好看(二) “都不见得全是好事,旁的只听见只当能避则避了,再说,你现在来咸阳了,以后许多事也少不得麻烦你。”她笑言道。 谢郢衣觉得圣主既能想到传信他,让他过来咸阳,便是觉得他对她有裨益,而他也想能够帮到她。 他认真承诺道;“郢衣往后定会尽心尽力的辅佐。” 陈白起挑眉:“不必那么严肃,我自是信你的。” 谢郢衣心情刹时好转,也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他问:“秦国太傅平日里需要做些什么?” 陈白起想了一下,她这个太傅平日里没被分派些什么任务,秦国虚设太傅此职业良久,别的部门运行得挺周整,所以她就挺闲的,只有她给自己安排的一些在职学习。 她摊手道:“带带孩子,再读读书。” 一国太傅原来这么空闲的吗? 谢郢衣心底讶道,但他觉得这样直接问出来会冒犯到她,所以十分礼貌地没有问出口。 但陈白起早已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了,她望天无奈道:“不,别国的太傅绝对跟我这个是不一样的。” 她都被排挤到边缘化了。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她能够这样休闲度日的时间也只有目前了,她也就当作度假放松一下,不然等以后忙起来估计英年秃顶都有可能。 —— 来到那条笔直通往太傅府的石板路上,往日围观在外面的群众都被驱散走了,巫长庭身后跟着几个蓝染仆役服饰的巫武站在门阶下等着,等气派的驷马轺车近了,谢郢衣朝车外一眼便看到了他们,除此之外,他还看到另一个打眼的人。 所谓打眼,就是那种万人之中仍旧可以一眼便先看到的人。 他就站在巫长庭的身边,与巫长庭相对比,他要稍高挑一些,他骨骼秀丽风流,锦绣织缎裹素腰,比起女子都不遑多让,他一头油亮漆黑的长发绾于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他面上以星碎红玉缀边覆了一层极薄的白纱,薄到除了多了一层神秘朦胧感,其五官并没有得到多少遮掩。 一双顾盼漪光彩的玲珑眼,眼尾微微上佻,没有俗气的尤物风尘? 只有倾倒众生的天生丽质。 轺车在旁停靠之后,陈白起便领着谢郢衣朝太傅府走去? 巫长庭他们也朝这边迎上来。 谢郢衣先是与熟识的巫长庭打了声招呼,视线才不经意移向姒姜。 “不知……这位是?” 凭直觉他认为这个人就是巫长庭信中所提及的“妖艳货色”。 谢郢衣虽然是在问姒姜? 但视线却平静地移向陈白起等待着。 陈白起顿了一下? 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她回道:“他叫姒三,与我友人。” 她的这番介绍同时令两人都没有满意。 一个不满意关系说浅了,一个则不满意关系说深了。 谢郢衣明面上没有任何异样,他施然一礼? 凭是君子如兰雅风怡人:“在下谢郢衣,阿芮城门未开便去接我? 一时情难自禁? 一路上只顾叙旧忘了时辰? 倒劳烦你们在外久等了。” 谢郢衣说话十分有技巧,不刻意攀近? 也没有自报亲呢亲系来宣示主权? 但仅一句“阿芮”,一句“城门未”去接的深厚情宜,便足以说明一切。 试问若是关系不近的人? 能允容他这样的亲近? 姒姜只当没听懂? 他也是态度甚好? 他嗔乜了陈白起一眼,弯唇道:“倒也没等多久,方才一出宫,我本想陪着她一道去接谢少主,但又怕你看到我会多想,便留在了此处。” 若两人之间无事,又怎会觉得别人会多想? 姒姜便是礼尚往来,你玩白莲我便泡绿茶,看谁更让谁心理不舒服。 “阿芮往日身边多有旁人在侧,我亦习惯了,怎会多想。”谢郢衣本不是一个喜欢口舌之争的人,但这一次他却不打算由他拿捏话语来宣示主仅。 这人容貌之盛是谢郢衣前所未见的,留这样一个人长久陪伴在圣主身边,叫他如何心安。 “我又岂能是旁人。”姒姜笑讶道:“只是谢少主没有误会我便好,你还想着能与谢少主好好相处,请教一下谢少主与小芮儿论题辩证的本领,我与她啊平日都只会聊些无关紧要的事,笑闹打趣,倒比不得你学识渊博,助她增长见闻。” 这话就够气人了。 暗喻谢郢衣在陈白起那儿就是个工具人,只与他讨论正事,公事公办,却与他私下亲近,并没有牵绊上别的什么事,两人之间亲疏高下立判。 谢郢衣:“……” 巫长庭看谢郢衣初战败迹,心中叹息一声,上前打断了他们的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两位倒是一见如故,只是站在这门口处聊天多有不尽兴,还是移步到太傅府。” 陈白起也被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给弄成了局外人,心中也挺惊讶的。 姒姜在这之前不是一向挺看不惯谢郢衣,她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该是左一句挑刺,右一句挑衅,却不想倒是意外和谐,连“好好相处”都冒出来了。 看来倒是她之前的想法太狭隘了,他身为一国公子,哪怕是灭国了,那一身大国熏陶下的修养亦不会让他当众做出缺乏礼数的行为。 她放下心来,对谢郢衣道:“这太傅府方扩建新修,许多地方还未完善妥当都封着,只有西宛倒还勉强能住人,我请你来了自不能让你住在外边儿,所以委屈你暂时在西宛挑个房间住着,以后地方大了,你可以随处逛。” 谢郢衣却半分不在意,他与她并肩而行,一路说道:“自己的家郢衣岂会嫌弃,正好趁着府邸还在建修,我倒是可以监管看看哪处不妥。” “你懂土木建筑?”陈白起问他。 “略懂。”他谦逊道。 这时助攻小能手巫长庭适时插话道:“谢少主岂止是懂,他擅风水建筑,对于布局设景、园林打造都是精通。” 陈白起听完,惊奇地看了谢郢衣一眼:“郢衣,你太谦虚了。” 看前方两人聊得尽兴,姒姜却暗中咬牙。 提什么他不懂的东西! 姒姜立即岔开话题,怕他们在这一话题上越行越远,他上前不经意挤开陈白起到一旁,取代了她的位置,与谢郢衣聊道:“原来谢少主当真无所不知啊,姒三这里倒是有一个疑问,谢少主觉得得住宅实用与好看,哪个更重要?” 谢郢衣见刻意隔开自己与圣主的姒姜,他依旧维持着好容色,倒是认真考虑了一下,他道:“若两者只能取其一,自是实用,华而不实,终归不过是遮目一时。” 姒姜却持不同观点,他道:“但若不是好看,这府宅直接修成石头房,保管坚实好用,又何必又是挖湖又是栽树,还有什么特意花心思设置景园?” 谢郢衣不答,只问道:“那谢某想问姒君,若是一块空地上只有风光碧幽的湖与缤纷落樱的树,那能叫住宅吗?但若没有这些,却有一所能够遮雨挡风的房,这可叫住宅?” 姒姜一时哑言,他答不出。 因为答案很明显。 好一个谢郢衣。 算你狠! 实用跟好看,实用胜! 陈白起觉着这两人喜欢待一块儿聊天聊地,便由着他们,她自觉腾位退到一边儿去。 而巫长庭看了看圣主,又看了看明面上在笑谈,暗中却已是刀光剑影的两人,微微一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几人来到西宛,只见漆白墙头被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月洞红漆大门虚掩着,门上黑色匾额上书“西宛”两个烫金大字。 陈白起推开大门,内里打扫得干净素雅,她道:“西宛内有三所院宅,郢衣,你可随便挑一院住着。” 陈白起大方地任他挑。 谢郢衣移步看了看,三所院宅相挨近,却错落有致,留给彼此有着充足的空间,以花径相通,拱桥流水为界。 “阿芮,你定是喜欢中间那一所院子吧。”谢郢衣忽然道。 陈白起一怔:“你如何知道?” 他道:“你向来对左、右没特殊偏好,若三选一,定择其中,再则你不喜吵闹,而左右宅所皆有一条朝外的路径通道,行人较繁来回,你一般不会选它们。” 陈白起也失神良久。 她倒是没有刻意去注意自己的心思,但经他这么一说,她好像的确是这样想的。 姒姜:“……” 这人是人精吗?这些事都能看得出来?为什么他与陈三相识这么多年,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你心思一向细腻。”陈白起感叹道。 谢郢衣确定了陈白起选择的住所,便立刻有了决定,他选了靠右边的位置:“我喜欢栽有海棠树的那所。” 不,你只是喜欢靠她比较近的那所。 姒姜暗吸一口气,也连忙道:“那我便要左边那所吧。” 巫长庭:“……” 不是,那左边的凤尾院是预定给他自己的,怎么就这样随便就分完了? 陈白起见姒姜这样积极,以为他是在宫中闷坏了,想住在宫外,便道:“行,这几日你便不用回宫了。” 姒姜听着有些不对劲,他问:“那你呢?” “我白日还是留在王宫看顾小乖,好歹也是他的太傅,若整日在外游玩落在别人眼中如何想,我只能晚些时候再出宫来。”陈白起道。 姒姜不想留她一人在宫中,他道:“我还是回宫陪着你吧,宫正忙着照顾赢璟,你身边却无人照顾。” “我需要谁照顾?我忙起来常常也顾不得你,你一人在宫中也是无聊,还不如留在宫外与巫大哥、郢衣他们一起作伴。” 见两人在一起随性又自在地聊着,巫长庭便走近谢郢衣。 他突然出声道:“看出点什么了吗?” 谢郢衣一直面无表情地注意着前面两人说法,一时没有听清巫长庭在说什么:“什么?” “我说,咱们圣主还没开窍,暗示没有用。”他道。 谢郢衣终于收回视线,他语气不太好道:“那当如何?” 他借着宽袖遮掩悄递了一样物什于他。 “给你,拿着。这里面的东西,好生看,仔细研究一下,看过你便懂了。”巫长庭压低声量与他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四章 主公,婚契、除夕 谢郢衣下意识伸手接过,是一卷颇厚的简牍,握在手上沉澱澱的。 “这是什么?”他睁着净雪无垢的眸子,疑惑道。 巫长庭看着他毫无成人杂念的通透眼眸,顿时有几分教坏小朋友的心虚感,他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两目直视前方:“是让你能够取悦圣主的秘宝。” 就这? 他讶然地抬起手中之物。 巫长庭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颔首肯定:“就这!” 谢郢衣犹疑尚存,却还是秉循其心将其收下,他将信将疑道:“我……回去后,定会仔细研读的。” 巫长庭见谢郢衣一本正经地向他保证,便知他没有懂起,便又默默地补了一句:“莫要让别的什么人瞧见了内容。” “切记。” 听巫长庭再三叮嘱,谢郢衣便觉此简牍定是珍贵非凡,不易获取,他心中感激,嘴上便道:“我知,此乃巫堂主辛苦所得,郢衣定当会好生珍惜,阅读熟记后,便如期归还,定不会让其有丝毫损伤。” 巫长庭:“……” 不,不是这样的,我让你私下独自翻阅,不让别的人瞧见,并非是怕有损伤,而是怕你……届时尴尬羞愤。 —— 太傅府还未建修完成,是以膳食房还只是一个摆设,摸约年底将会全面竣工,陈白起便与他们约起一道去了秦国最负盛名的酒肆接风,几人一顿热酒下肚,放开心防,相谈甚欢,直到月上柳梢。 陈白起得在禁廷闭宫门前赶回去,便让巫族将三个喝大了的酒鬼送返太傅府,她也喝了些酒,脸上酒气醺醺,面颊泛红。 在官行通道时偶经遇上沛南山长的轺车,陈白起上前打招呼,百里沛南一见她,那种浑身灼烫的感觉又来了,他极力控制着身体的反应,见她一身酒气,便温声道:“太傅酒后吹冷风,只怕易生病,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山长这是回府?”陈白起虽没醉,却松驰了神经,语话有几分轻飘飘的软绵之意。 听她唤自己山长,百里沛南紧攥了一下手,他领缘的一圈绒毛轻拂过线条姣好的下颌,轻抿了一下嘴角,又平复了下去。 “临近腊节,还有些事需要去庙堂一趟。”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 陈白起想了一下,还是问道:“左相,近日可是在躲陈芮?” 百里沛南翕动了下唇,他看她于月与灯下皎洁明亮的小脸,他又垂下眼:“太傅,莫要多想。” 他避而不答,陈白起却半分没有怪罪与冷淡,她一如以往对他笑靥如花:“山长,陈芮自知如今在朝中身份尴尬,不敢与你攀依,但等陈芮往后扭转了印象,能够在秦国有了好风评,不再惹来朝野内外的闲言杂话后,希望山长能够拿陈芮当一个晚辈学生,偶尔……” “陈芮!”百里沛南忽然打断了她,陈白起抬眼不解地看向他。 他也却想拿她当一个小辈,可是…… 他揪起胸口处的衣服,移偏开了眼睛,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黑海,燃烧着荡动的火焰,气息有些不稳道:“我并非要躲你,只是一靠近你,我便觉得很是难受,似火一样烧遍全身,一开始这种感觉还不似如今这般强烈,但近日却越来越频繁……” 陈白起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听完呆怔了一下。 “火烧……” 百里沛南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而忧伤。 “陈芮,你对我……是否做了什么?” 陈白起顷刻间回过了神,她急急道:“陈芮不曾对山长做过什么,你身体可是哪里难受,我帮你……” 她上前,一伸手便抓过他的手腕处,想给他探脉查探,却被他反应激烈地一把甩开。 百里沛南退后几步:“别碰我。” 他指尖禁不住痉挛颤动了一下,他克制地挺直身躯,对她摇头道:“我方才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你走吧。” 陈白起滞住了动作,却不明白山长为何会这样。 这时,里系统倒是出声,替她解了惑:百里沛南为寿族人,他曾愿舍了性命来换取你活下去,当时你承了他一半的寿族血,换而言之,你承了他一半的寿命,这相当于他单方面与你结下了命契,命契并不完整,当你接近他时,他体内的寿族血脉便会本能地渴求交融,你与他相处越久,他血液反噬的感觉便会越强烈。 陈白起不解:既是命契,哪怕是不完整的,可为何他会如此强烈反应,而我却没有反应? 里系统:因为你现在是陈芮,而非陈焕仙,命契于他是来自于血脉,而你则是灵魂的一个印记,你近日可是会常常做与百里沛南相关的梦境? 陈白起这下是听明白了,原来他如此痛苦还真是她害的,她缄默了一下,才道: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山长好受一些? 里系统:离他远些即可,越远越好。 陈白起抿紧了唇,为难道:可如今我与他在秦国同朝为官,哪怕私下不来往,可朝堂上总会遇上的,若要彻底远离不可行。 里系统:那便将他的寿命还给他,解了这命契。 陈白起觉得里系统便是故意埋汰她的:我又不是寿族,且陈焕仙那具身体已被你彻底毁了,我拿什么还他? 里系统又道:倒还有一法,便是与他结下巫族婚契,你拥有巫妖王至纯血脉,当世没有哪一族人的血脉之力可以比拟,足以消弥寿族的命契副作用,届时你们还可以寿数共享。 陈白起傻眼。 巫族的婚契?她怎么没听说过? 里系统:只是这婚契只能许一人,你若与他结了,便不可与其它人再结了。 陈白起黑下脸,荒谬道:沛南山长乃我的老师,我怎能与他结婚契,这不是欺师灭祖? 里系统:……只有这三种办法,以成本而言,第一种方法与他拉长距离更为合适,第二与第三种,要么做不到,要么代价太大。 陈白起:只要离他远些,他便不会如此难受…… 见陈芮愣站在那里,久久没再说话,百里沛南忍着难受,由驭夫扶着上了车。 在车走之前,他终是没忍住,对她道:“叫人煮些解酒汤用过再睡,今日于你所讲之事你便忘了吧。” 陈白起仰起头,反应了一下,对他点头,她追上几步:“谢过山长的关怀,陈芮知道了。” 见她即使被他无故这般对待,仍旧没有怨怼,百里沛南紧了紧手,移开了视线,轻叹一声:“回罢,夜凉了。” 等沛南山长的车驶远了,陈白起仍跟根木桩子似的站在原地,她仰头也久久叹了一声。 造孽啊! —— 不久后咸阳城又下了一场大雪,城中的颜色都染白了,同时天气也更冷了,但屋室栉比、街衢巷陌、市坊却十分热闹,因为“新祭”快到了,这也是秦国一年一度祭神拜祖、庆贺丰收的腊祭,相当于现代的春节。 每年秦王都会在年底去祭天,今年比较特殊,新王不足一岁,还得由着太傅抱着,与一众朝官去郊坛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祭天顺利完成后,本该由国君给众大臣分祭肉,但依旧是同一原由,新君太小了,既主持不了祭天仪式,也分不了祭肉,右相依旧在雍城没有如期归来,于是这些事情都全程由左相百里沛南代劳。 他之前频繁来往庙堂便是为了祭天一事做准备。 祭天之后,咸阳城中的年味倒是越来越浓,官中亦然,在春节来临前,官员们之间会互相赠送“压胜钱”,这个“压胜钱”与现代的压岁钱有着相同含义,一般代表着是彼此之间美好的祝愿。 比如平安,健康,又无病无痛地增长一岁之类。 秦国的压胜钱不是放真正的钱,而是一枚铜钱,战国时期的铜钱并非通用币,而是一种辟邪与乞求吉祥之物,收到的人就相当于得到了对方的祝愿。 官朝中人缘好的,官位大的,自然身边都围满了祝福的人,铜钱收得多了便喜气洋洋,收得少的人今年倒也不气馁失落,他们只要看了一眼太傅陈芮,她自始至终都两手空空,身旁无一人与她祝贺新岁,便心理一下平衡了。 陈白起也留意到周围人若有似无的视线,但她也没多在意,“压胜钱”没有就没有吧,她也不是小孩子,要不到压岁钱便会哭。 就在她意兴阑珊之时,有一人走近了她,陈白起察觉,抬眸一看,却是一身玄色朝服的沛南山长。 他声线一向温润偏暖:“伸手。” 陈白起茫然地伸出手。 “新岁福缠延,万事心愿成。” 他在她手上放了一枚用红绳缠了一个穗结的铜钱。 当冰凉的触感落在她温热的手心时,陈白起一下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握着铜钱有些高兴,又有几分尴尬:“我没有准备……” 她是真没想到有人会给她送“压胜钱”,之前或许她会有想法山长会送她,但那夜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她也不敢奢望长辈祝福了。 “无妨。” 那怎么行? 陈白起想了一下,从系统包裹内取出一枚朱砂玉串放到百里沛南的手掌心中:“这是陈芮给山长的。” 这是一枚护身符,可为人抵挡一次祸事。 她下礼一揖:“恭贺新年,一祝山长岁岁平安,二愿山长安康福寿,三请山长欢喜常颜,新日清山丽,久远团圆聚,笑靥常挂于面上。” 她起身,双眸如繁星明亮,两颊盛粉烂。 百里沛南自听得出她的一腔真诚祝愿。 他受她好心情的感染,亦难得对她笑了一下,皎如玉树临风。 此刻他身体上的难受他没有表露出半分,他也不知道他为何看到她孤伶伶一人站在那里,旁人都是喜气热闹,便没有忍住过来找她。 那日之事,他一直没有放下,他对她始终有些歉意,因为没有控制住情绪,随意对她发泄了脾气。 可陈白起哪能不知道他的勉强,她神情一滞,朝他再次谢礼之后,便安静地走到了别处,主动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另一边的稽婴手中紧攥着一枚亦绑了红绳的铜钱,面上无异,眸漪波澜地看着陈芮与左相两人。 —— 终于赶到春节前夕将太傅府修建好了,如今难得有了一个新家,又有一帮亲友在身边,陈白起想着就算自己不过节,也不如让姒姜、谢郢衣他们与她一道冷冷清清地过年。 于是,她准备筹备一下怎么过这个春节。 读过秦国习俗相关的书籍,上面写道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要用桃梗刻制神荼、郁垒像,在除夕前夜那天悬挂在门前,用来避免妖魔鬼怪的侵扰。 只是到了来世演变,人们嫌刻木人麻烦,就直接在桃木上画两个神像,提上神荼、郁垒的名字,于除夕下午挂在门两旁,以压邪驱鬼。 这叫桃符,也是秦国现今的春联。 她的府邸虽大体修建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招募到合适的仆役与厨子,全是巫武伪装的守卫、杂役,他们一个个精神挺拔,可防盗防贼,但论伺候人扫洒做饭的事却是忙手忙脚,但好歹也超额完成,将府内上上下下都清扫了一遍,也买了些喜庆之物装点了一番。 这日下朝,陈白起特地找来一截人高的桃木搬入府中,其它人看见想来帮忙却被她避开,姒姜与谢郢衣他们围着这么大一截桃木看。 “小芮儿,这是要做什么?”姒姜好奇地看着她将桃木摆好便拿剑比划了几下。 陈白起直接拿剑刷刷地劈,抽空回道:“做桃符。” 他知道桃符是什么,只是:“这外边儿有现成的卖,又何必这么麻烦找木、削木、画图。” “想来阿芮是觉得,这些事情自己做来更有意义。”谢郢衣在旁道,他做不了削木之事,便道:“我可以帮你吗?” 啧,马屁精。 姒姜忙凑到陈白起的身边,拂开那被削飞的木榍,笑脸道:“我画技不错,那画神像的事便交给我吧。” “好。”陈白起一口答应,她又看向谢郢衣:“郢衣,你的字是我们之中最好的,你来提两句喜庆的话吧。” “好。”谢郢衣自是爽快应下。 “我去替你们准备笔、墨颜料。”巫长庭也颀然加入他们。 午后,等他们在门的两旁挂好了自己亲手制做的桃符时,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远比其它家的桃符,几个人都与有荣焉,相视一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五章 主公,监国之争(一) 除夕之夜,陈白起将小乖也一并接出了宫,宫正骥伏与卫尉木子羯不放心,也一并跟随出宫照顾幼主,这事陈白起赞同,刚好给她新修的府邸暖暖房。 几人一起热热闹闹聚在一起,互赠“压胜钱”,这一次陈白起准备充足,每人是一把一把地掏着送,口中好话连篇,如淘淘河水连绵不绝,直将众人震得目瞪口呆,也眉欢眼笑,直呼其豪爽。 年夜饭陈白起预备着包饺子,他们膳房还没有请人,倒是宫正骥伏见此窘况,无奈利用权职在宫里喊了十来个庖子来帮厨,他们府上加上伪装护院的巫武数百号人,要准备的食材本就不少,这抻面碾皮、和料拌味也是一项大工程,有了帮厨倒是一下给陈白起分摊了不少工作量。 让宫里来的庖厨给她打下手,陈白起亲力亲为自己和料拌味,她系统内还有不少积攒下的调味料,经她手的东西自要比其它人做的口味更丰富多样些,她不做便罢,要做就让他们觉得别开生面。 谢郢衣、姒姜跟巫长庭瞧着稀奇好玩,也想来膳房帮忙,他们也没有什么君子应远离庖厨的想法,连圣主都能纡尊降贵给他们下厨做年夜饭,他们又有什么身段放不下的。 陈白起这边忙得紧,一面将帮厨给她将面皮裁成四方叠高高一摞,她再用圆器压着边将多余的边角砍掉,这是一种快速获得圆形饺皮的偷懒取巧的办法。 她随手分给了他们一叠饺子皮,跟一碗拌好的猪肉馅料,他们学着陈白起又压又捏又褶的手法,可除了捏出几个奇型怪状的面疙瘩,却什么贡献都没有。 陈白起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便哄着他们出去,但三人坚决不肯。 最后,见陈白起包的元宝饺子用菜疏和的颜色好看、又馅多饱满漂亮,与别的疱厨包的不一样,便起哄着让她只给他们几个人包些特殊的,其它人便交给帮厨不必管了。 “那你们想要什么样式的?”陈白起无奈地问道。 姒姜手上全是粉,他也不急着洗,一根手指支着下巴,月芽儿似的眸子微眯:“你先说说,你会包哪些模样的饺子?” 陈白起别的不敢说,但这个却可以打包票:“什么都会,你们可以随便提。” 姒姜却不信,他殷红的唇角一勾,道:“我要吃长生果(花生)与莲子、加上糖块馅的,然后你包朵花给我吧。” 陈白起就知道他想使坏,但这也难不倒她,她笑了一下,拿了一块饺子皮开始放馅,皮拿著压了一个均分五份,中间先捏好,边缘留下五个孔,再将圆孔中间相连的部分用手捏在一起,便自然呈现一朵花开的样式。 姒姜惊呼:“这……还真是朵花?我、我还没有吃过这样的饺子!” 其它厨子听到他动静? 心下也好奇? 纷纷围过来,当看到陈白起真拿面皮包了一朵花样式的饺子时,都对她的手艺表示的赞赏,这乍一看做起来不难? 难便难在这创意上。 巫长庭看着有趣,也主动求了一个:“我偏好咸腊肉馅的,劳烦小妹给我做一条鱼饺?” 在秦国巫长庭上户的身份是陈白起的大哥陈南,是以有外人在时,他一律称陈白起为小妹。 “年年有鱼?有兆头。” 她又取了块面皮,压、捏、划、塞,很快一条散尾的小金鱼便出来了,不能说它与池中的锦鲤一模一样,但神似得憨态可掬,这娇小萌化的模样着实喜人。 “这条鱼我自己来煮。”生怕被别的人抢了,巫长庭姿态优雅但动手迅速将做好的小金鱼自己装好一盘。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问过他们俩的食量,陈白起给他们一人做了三十来个装好,便问不争不抢的谢郢衣:“郢衣,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郢衣有些走神,他听清她的问题后,摇了摇头:“我不挑,阿芮给我包什么都可以。” 陈白起猜他或许有些想家人了,因为她也会在人群热闹中想陈孛、想起过往的陈家堡,想起许久不见的故人,但避免她的情绪影响到他们一同低落,她常常会将这些隐藏在心底,不流露半分。 “郢衣,那我给你包一个四叶草鸡蛋韭素馅的,你不太爱那些稍嫌臊腥的豕肉。” 见她竟会留意着自己的口味喜好,谢郢衣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微笑,他问:“什么是四叶草?” 陈白起解释道:“四叶草一般很难寻到,若能找到,则代表着幸运,亦有心想事成的寓意。” 谢郢衣看着她,她想将心想事成送给他,这是在暗示还是……他脑中浮想联翩,耳尖有些红,忙咳着掩饰一声,道:“那便这个吧,陈芮能不能教教我,我想……来年也能试着包给你吃。” 陈白起听他这样有心,自然是颀然接受:“好啊,你站过来些,我包慢些,边包边教你,你好好看。” “嗯。” 在一旁被谢郢衣一番操作排挤又遗忘了的姒姜:“……” 好一个心机婊! 啊——气死他了。 “我也要学。”姒姜挤上去,非得分开两人。 “姒三!” “我也要学,我来年也要、不,我以后年复年都包给你吃!”姒姜也一番真情实意到。 陈白起一时哭笑不得。 “学就学,你别挤啊。” 姒姜掉转过头,对谢郢衣一脸纯然无辜请求道:“谢少主,你能退退吗?我想与小芮儿站在一起学包饺子。” 谢郢衣看了他一会儿,不气不恼,气度非凡,却颔首:“嗯,那你先学吧。” 他从善如流地退开,姒姜却有些狐疑他怎么战斗力一下这么弱了,不对劲啊,一回头,他看到陈白起正低头包着的那个四叶草饺子,心念一转,神色一僵,顿时有种搬砖砸自己脚的感觉。 所以,他现在是要跟陈白起主动要求,学着包专程给谢郢衣吃的饺子? …… 看到陈白起掀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姒姜绷住脸皮,蓦地转过头,对着谢郢衣语重心长道:“我们都别学了,笨手笨脚尽给小芮儿捣乱,咱们家大哥有钱,以后再多请些厨子教就是了,教会了他们,再轮着做各种式儿的饺子,便累不着小芮儿。” 巫长庭:“……” 这件事还能跟他牵得上关系? 巫长庭看着但凡他们三人凑一堆,便是各种鸡飞狗跳,他笑着凑上前,倒是应和了这句话,他对陈白起道:“闲时便当一种趣味吧,还是朝堂上做个一呼百应的太傅更适合你。” 陈白起无语道:“我是女子,你们该不是拿我当男子看待了吧,别的人亲手为家人准备年夜食,皆被众客称赞贤惠、心灵手巧,可到我这儿便是你们要反过来给我包、不适合、怕累着我,难不成我做这些事当真如此奇怪?” 这一次,难得三人意见一致,异口同声道:“你不必做这些。” 陈白起笑了,她虽然做了巫族的圣主,做了秦国的太傅,但她一直没忘本心,她只是陈白起,她做事只分愿意与不愿意,不分合适不合适。 “难得有闲时,便想陪着你们好好过过节,平日里全依仗你们照顾,我也只是在今日做了一些微薄之事回报,希望来年,我们都还是好好在一起。” 她没有讲些花哨繁美的话,但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反而动人。 谢郢衣深吸一口气,认真又心绪翻动道:“只要你不赶我走,我谢郢衣愿年年复年年地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此生不倦。”此情不移。 最后那一句,当着这么多人,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便隐在了心中向她宣告。 姒姜微扬起下颌,他笑得灿若明星:“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你承诺过我的,我们又怎么可能不在一起呢?” 巫长庭也道:“你视我们如家人,家人自是要在一起的,今年你包饺子,那便由我们来煮,这也算是彼此对元旦(秦国春节正式名称)的祝福,往后忆起倒也是一桩美谈。” “我赞同。”姒姜跟谢郢衣道。 陈白起笑道:“那烧一大锅水,下饺子吧。” 他们用大鼎当盛器,叫来府上所有人,每个人都分到满满一大盆热腾腾的饺子,陈白起特意取来食盒让人给左相府沛南山长也送了一碗自己包的,权当新年祝福尝鲜。 陈白起几人吃自己包的也都吃撑了,想着今夜反正不能睡,要守年夜,便决定出去散食逛灯会游玩。 一出门,他们便发现在外走动的人都戴了面具,他们脸上的面具多数是黑色的,木纹式样,用一根绳子绑在后脑勺。 巫长庭想着习俗不能破,便外出买来几张面具,几人各自选了自己看上眼的戴着,小乖太小了,面具自然不合适,陈白起想带着他一起出去玩玩,便考虑拿块细布给他遮住半张脸。 “太傅难得休沐,今日便好生与兄长、友人去玩吧,君上便由老奴在家抱看着,也省得出外吹了寒风。” 宫正是难得对陈白起和颜悦色的人之一,所以他的话,陈白起一向比较容易接纳。 陈白起想了想,便将小乖给他。 “那便麻烦骥老了。” 宫正骥伏那张苍桑却和蔼的脸露出微笑,向她行了礼。 “太傅客气了。” 既然小孩儿有人带,陈白起与姒姜、谢郢衣他们三人便没有顾忌一道上街去玩了,除了官道,街坊有人跳祭舞,这几日城中没有夜禁,自是通火辉明,而过年嘛,人都好热闹喜庆,总少不得约逛着一块儿玩闹买东西。 月入中天时,他们抱着一大堆“战力品”回府了,几人除了陈白起这名女同胞购物热闹高涨不减,剩下的男同胞都歇菜了,但这还没有完。 回府后,陈白起便让人搬出事先准备好的几张红皮鼓,按照规矩,新年的前一天得用击鼓的方法来驱逐“疫疠之鬼”,陈白起听到不远处别人家的宅邸传来沉闷震响的鼓声,觉得不能示弱于人,便喊来众人,轮翻一顿猛敲,直到所有人都累得双臂发软,月上中天才停下。 一番彻底热闹过后,累得紧的众人,便是一同安静温馨于府中守岁。 新的一日到来,新的一年到来,意味着旧篇翻章,一切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翌日,太傅府门槛石阶边角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门便被人从内拉开,一队郎官(京师兵)哒哒踏着冰冷的地板列兵而出。 陈白起也是起了个大早,昨日携带着一伙人将新君一并偷溜出宫,今日新年伊始新王是要接受朝官拜年,他们得赶早回到王宫,而其它人无所事事自然仍旧在温暖的被窝里补觉。 过完年后,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陈白起依旧闲暇读书,带孩子,上朝会,直到右相相伯荀惑从雍城回来,并给朝中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日,三公九卿紧急到场进行议会,一个个面带肃容,气氛紧张。 “右相是说,你查到周王朝的人在雍城内四处散布吾秦将亡得谣言?”左庶长一脸难以置信。 他设想过许多可能性,这或许是赵、魏,甚至是楚那边的商人走卒细作在大肆制造国内恐慌,分化他们秦人的凝向力,却不想这事还牵扯到了洛阳那边。 稽婴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他沉思着:“是周王,还是周王室其它王室族人秘谋行此事?” “难不成他们认为,凭他们如今弹丸之地,能够凭借分裂吾秦国来收复王权?”秦国的官员听了这个消息只觉好笑。 自周王朝分裂东迁以后,其管辖范围可谓是大减,形同一个小国,或许还不如一个小国,至春秋到战国,面对诸侯之间互相攻伐和兼并,身为天子却不能担负共主的责任,甚至经常还要向一些强大的诸侯求助,混得着实不堪,因此也从未被诸侯国放在眼里。 也有人觉得这事透着不同寻常:“这个消息从何处传来,是否确切?” 相伯荀惑有把握道:“本相持兵符与雍城令率兵抓获的约百名商贾细作便是证据,他们经审讯与侦查非所疑几国之人,经查证乃出自洛阳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六章 主公,监国之争(二) “果真是洛阳?” 稽婴心道一个落魄的王族也敢密图他秦国,简直痴心妄想! 确定了这件事情,左相百里沛南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他问左庶长赢蠡:“那函谷关外徘徊不入的兵马可曾查探清楚是何来路?” “暂时只知来路很杂,并非一路。”赢蠡想了想,又保守估计道:“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猜测是一些残存的贵族汇成的队伍,其中有韩、晋之流。” 他用了“暂时”“没有确切”“猜测”等谨慎又不敢确定的词,足以证明这件事还得继续往下查才知道蠢蠢欲动的哪些人。 太尉弼飔道:“此事不如交给孟尝君,他手底下养着各类奇人异士,比起军前斥侯,一些不起眼却有非凡本领的人更能发挥作用。” 上将军不满道:“他养的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不入流,如他一般,行事毫无章法,离京数月不见回禀。” 有人附和:“连主公逝世他都不曾赶忙回来,国中之事,还能指望他?” 看得出来,秦国官员泰半对孟尝君此人并不待见,哪怕他手上有人可用,他们也宁愿酸言酸语地忽略他的用处。 陈白起在边缘处,多看了这些人几眼,嗯,长得都挺尖酸刻薄的。 “此事再议,诸位请先随我来。”相伯荀惑颦眉打断他们,引众人到一面张开的秦国舆图前面。 相伯先生用手指在一处划过,语气严肃道:“雍城、栎阳若与西线汇成一道流言逃亡之势,吾腹中之地不保,函谷再发兵形成内外夹击,此番压境绝比当初六国结盟伐楚其情势更严峻,因为秦国没有楚沧月,更没有他未雨绸缪早就布防好的军队人马。” 秦王赢稷英年早亡,此事太过突然,任谁都没有这么快反应过来,哪怕他们这段时日已经很殚精竭力仍尤顾不及。 右相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众人闻言心中都如压了一块铅石一般沉重。 确实,如今秦国方丧主,群龙无首之际,若有人在其中挑拨谣言,国内恐惶迟早分裂,他们守到幼君亲政,这需要十几年的时间积累,这期间稍有动乱不慎便是颠覆灭顶之灾,秦国急需一个代国君行使权利的监国。 如这一次,若是当真有战争发生,必是需要兵员征集与调动,而发兵、中止、高级武官的任命与撤换,这些都是需要秦王亲自下令? 其余人皆没有这种权利? 还有将军带领军队必持虎符? 而出发经城? 须持节才可通行无阻? 在这一点管制得十分严厉? 哪怕是一国之相亦不可逾越王权。 而亦正是这一点? 一旦无主便成了一件危险的事。 众人再次旧事重提? 在朝中选一德高望众的朝臣为监国,行百官之率? 统百官之职。 人选不可避免? 仍旧左、右相为主,倒也有人提议不如左、右相一同代幼主摄政? 但却得到更多的人反驳? 倘若届时发生两相分歧时,那岂不是又是一桩纷争。 “左相这些年来在朝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实担得起监国之职。” “右相何尝不是? 全军上下无人不称赞左相办事公道廉明,若右相为监国? 必能上下一条心!” 朝堂分成经纬两派,各自为政,文武交杂,你争我往。 在他们心目中,对于各自拥护的丞相,都有其必选的理由。 百里沛南在秦二次为相,曾辅助过两代君王,眼下是第三代,他虽年岁不大,却已是三朝元老,他曾建立秦都政权,也着力于改革秦国户籍、土地制度、实行屯田、加强战备等,行事勤勉众所周知,朝中大小政事必亲自处理,赏罚严明,在朝中威望甚重。 而相伯先生则改法重制旧制举措,政治上,在军功爵位与度量官僚升贬赏罚制定了一套严酷的法律,官员在严酷的秦法之下,很难有悖逆法律的行为出现,秦法根植人心,一度肃清了恶吏霸权横行,亦制约了公族门阀的过度干政。 经济上,他曾遍访诸国取得新经,主张重农抑商、奖励耕战,大力发展军事,他的变革以法制秦将秦之内政治理得很好,上令下达,行之有效,行事效率增倍。可以说秦国如今没有了秦王,仅剩一软弱可欺的幼主,甚至还出了一个女太傅的丑闻,别的国家还没有趁势攻打上门,全靠他在秦国的威势强撑着。 这两位都是乱世之才,国之栋梁,他们相信只要给予秦国足够多的时间积累,秦国将会是九州沉眠中的巍峨巨神苏醒,战无不胜。 “既是如此,便拿此番国难之事来判定吧。”御史大夫稽婴出声道:“谁若能最妥当完善地解决暗藏在秦国的危机,重拾秦国之威赫摄于诸国退避,保我秦安虞,便可监国!” 众官先是缄默了片刻,深思考虑一番,也觉这是一个办法。 “善,便行此法!” 众官都认可,与其争辩不休,何不如以能力定下监国,这样众人皆可心服口服,更不必撕破脸皮闹得难看。 “不如,下官也来参加吧。” 这时,陈白起出乎意料地出声了。 要说她的声音也不高、也不低,但远达不到一出声便落针可闻的地步,也应不能在一片讨论争辩声中被人第一时间听到。 但偏偏,那一道不同与在场那如泉水、涓涓悦耳的女声,如此清晰从容地传入他们了所有人耳中。 空气中流动的吵闹氛围一下停滞住了。 众人都安静下来,他们望向陈芮,神色有些吃惊跟满眼荒唐。 “监国。”她轻飘飘地吐出两字。 一直以来,陈芮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傅表现得太安静孤僻了,一开始他们还警惕、排斥、故意做些事情来膈应她,但后来他们发现无论他们如何看待她、无视她,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以致于他们都渐渐忘了朝堂还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今日,在他们提议众选一合适之人行监国之职时,她却是第一次当众开口发言。 她说她也要参加,她参加什么? 众官怀疑自己耳朵产生了幻听,否则怎么会听到她在此大言不惭! 秦国的监国,若祭祀太庙之后,便相当于后世的摄政王,这可是手拥实权,可号令百官,指挥千军万马,挥斥方遒,又岂有是随便一个人想当便当的。 陈白起从阴暗的最角落的位置走到人前光亮处,她心性一向平稳而淡然,她不在意他们此刻表现在脸上的态度有多轻蔑与抵触。 要说,她来秦国这么久了,在这些朝臣面前也只开过两次口。 一是跟先秦王赢稷要了太傅之位。 还有这一次,则是与众望所归的沛南山长、相伯先生争这监国之职。 她知道,她在他们眼中一直是安份守纪、沉默寡言,如今大放厥词,他们愤怒她是一条不会喊的狗突然咬人了,不过那是因为那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事,她乐意他们忽略她,让她安静地听取众官议会之长,学习为官之道。 但实则,她的野心一直都在,她等的、要的,便是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然,要论实打实的政绩奉献,她自比不上劳苦功高的沛南山长与相伯先生,所以要想在高人面前拔尖,她唯一占优势的,那就是她行事不用依仗秦国借力。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你有何资格在此大放厥词?” “监国岂是你此等女子可做的!” “陈芮,你为太傅已是古今破例,你还不知足,非要吾秦国再次贻笑大方于九州方肯罢休吗?!” 这一次,他们没有了顾忌,也不再掩饰,他们怒不可遏地以最大恶意来诋毁、羞辱于她,想借此打消她的痴心妄想。 可以说,一开始她这个太傅在他们眼中,便是一文不值。 陈白起很冷静,面对这些怒目不屑而视的人,她也没有急赤白脸上前与他们争辩,只等他们一股气都说完了,她才施施然一笑。 她一步踏前,笑意敛住。 “资格?我既为秦国三公,先王认,宗庙认,这天下再如何耻笑于我,但他们亦认,既是如此,我陈芮为何不能一争这监国之职?” 她说完,再踏前一步,无垢清澈的眼瞳看着他们。 “我为女身,除此之外,我与尔等还有何不同,如今秦国有难,倘若我有能力助秦国趟过危河、行过火难,我为何不能担监国之职?” 她再度踏前一步,这一步,蕴含着无穷的威严,她周身流动的空气沉凝,似将这一方空气都抽走了,众人窒息。 这时众官只见她三步,便像投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那内敛的气势一外放,便叫人头皮发麻,不敢直视。 “若以我之能可胜在座诸位,我为何不能担这监国之职?” 她的发聩三问,在朝堂之上响遏行云,他们一时都只能傻怔地看着她,哑口无言。 好像这才是他们第一次认识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陈芮,这时他们也都想起来了,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陈芮,这个曾一力降十分的陈芮在殿前展现过何等恐怖的身手。 完了! 他们想。 如果此时他们再坚决反对,愤然不同意她参与监国之争,她会不会心性大变,直接操起兵器便将他们屠杀在殿中?! 当然,他们其中不缺口伐笔诛的文官,他们自有一套正理歪理来反驳于她的说辞,但……他们不敢,尤其在她气焰尤其嚣张顶盛之际。 但在犹豫、纠结跟憋屈之中,他们仍旧傲骨不屈地坚持着,这时,宫正骥伏抱着幼主进入了政事殿,身后还跟着领着一队尉兵的威风凛凛卫尉大人。 这一刻,他们的到来如同一缕曙光照耀着他们,将他们从太傅陈芮的阴影下解救出来。 他们都颀然得意的以为卫尉带兵是前来镇压陈芮这个恶势力的。 只可惜,这缕曙光下一秒却变成了笼罩在他们头顶之上更大的阴影。 因为他们联合取出一份先王的遗诏。 骥伏已是年过半百,掌管王宫事处几十年,过度的操劳令他鬓角全白了,但他的面相十分和善,即便他本人实则十分有诚府。 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诏书,道:“这封诏书是先王临终前便早已姒写好的,他曾言道,他欠陈芮一条命,当时的公子璟欠她三条命,若陈芮愿意为了公子璟留在秦国效力,那这份诏书便在最适当的时候拿出来。” 所谓最适当的时候,便是宫正骥伏与卫尉木子羯一同认可她之时,若察觉她其心有异,这一份遗诏便再无现世的可能。 这段时日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也在暗中考核她。 最终,他们认可了她,并且双方达成了一条秘密协议,关乎秦国,关乎赢璟,关乎她自身。 “当初先王托孤为三位大臣,并在遗诏中提及陈芮为秦王的亚父,她既为太傅亦是主公亚父,且金印紫绶,她自亦有资格监国。” 木子羯看了陈白起一眼,也道:“此言不假。” 亚父?! 她当了太傅不算,竟还要当幼主的亚父! 先不论真与假,这事若是宫正与卫尉不出面,不在此时拿出先王遗诏,此事又有何人知晓? 宫正与卫尉为何会站在她那一边,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觉难以置信。 相伯荀惑眸色深深地看过宫正与卫慰,这时忽然开口:“此事,本相赞成。” 百里沛南与他对视一眼,也道:“本相也赞成。” 他们两人一直没有参与群臣的争论,是因为他们若一出声便会成为焦点,如今外敌环伺正是需要群策之力,若朝臣因他们两人而心有隔阂,分裂成两派各自为政行事,心存有私,这并非他们所要的结果。 虽然他们曾立誓效忠之人不在了,但秦国却是定要为先王守住,国泰安宁,此为首要之事,其余地位之争,倒可以押后再说。 虽然陈芮站出来一事让他们始料未及,但正好她出面可以打破眼下这场僵局,有了她这个共同的“敌人”,群臣好似一下倒比原来更加团结一致了。 虽然他们团结的目的,是为了击溃太傅陈芮当监国的希望。 这亚父的头衔与太傅金印紫绶给她一加成,再加二位托孤大臣都异口同声地赞成,那他们……他们再坚决反对有何用? 当着先王遗诏、还有宫正怀中幼主的面,他们自也不能再与太傅据理力争,面红耳赤。 此刻的心情就跟火烧了一遍,又拿水浇了上去,焉了。 但很快,他们又都振作了起来。 这是看谁能处理好这一次的危机方能成为秦国的监国,这不是单纯的比武较量,不是谁的拳头硬便谁胜出。 他们谁也不认为陈芮能有治国、领兵打仗、处理紧急事务的本领,哪怕她有一身的通天本领,那亦是孤掌难鸣。 所以他们其实根本不必太过担心,且等着看她最终一事无成的笑话吧。 —— 下朝后,陈白起回到了寿宁宫,宫正与卫尉早等候多时,双方见面都十分和谐地行礼。 “这遗诏倒是来得及时,谢过骥老了。”陈白起微笑,面上不显心思。 “太傅不必如此。”他摇了摇头,又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只要记住你的承诺,绝不做有害于主公、秦国之事,老奴便不算办了一件祸事。” 她掩下眼帘,温声道:“我承诺于你的事定不会更改。” 其实遗诏一事不假,只是遗诏之中的亚父之名却是空缺的,先王临走之时,曾忧心过许多事,最最放不下的自然是茕茕无依的幼子,他托孤于左、右相,自也是信他们,只是旁戚仲父(叔父)等人暂时安份,不表代他离世后依旧安份,百里沛南为百官之首当之无愧,但却心慈思虑过甚,只怕会护不住幼主。 而相伯荀惑此人虽外表处看病弱温和,但真实性情却是孤傲冷漠,他忠于他,以后却不一定会忠于赢璟。 而稽婴,赢稷对他却是十分失望,最终到死前他都没有抉择出亚父的人选。 于是他留下一份遗诏交给他信任的两人一同掌管,让他们替他好生观察他逝世之后,众人的所作所为,再填上合适之人在上面,最后将这一份遗诏公布于世。 最终,宫正与卫尉商议一番,有了决断。 他们认为比起其它人,一来陈芮生为女子与生俱来的母性,会令她与幼主相处久了心软生情,再者她有一身强横的武艺在身,但于权谋之上,却并无建树,这样的她,倒是比其它人更好控制。 在他们心目中,自也不认为陈芮能够越过左、右相当上监国,他们只不过是想借她之力来平衡朝堂势力,据他们观察,她与左相、右相之间都有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这关系是好是坏暂时还不好判断,总归她可牵制住二人最好,他们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培育幼主成长起来,在这之前陈芮将会是他们幼主的剑、幼主的盾。 若说相伯荀惑与百里沛南是忠心秦国,那宫正与卫尉则是继承了赢稷得遗愿,只忠心于赢璟一人,但这两者的区别却可能会产生不一样的结果。 其实宫正与卫尉以为隐晦深藏的想法,在陈白起这里却是一览无遗,她不拆穿甚至乐意配合,只是因为她与他们一样想要保护好赢璟,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眼下是事多腾不出手来,但以后该是怎么个保护法,他们又该站在什么样的位置,规矩还是得由她来定才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七章 主公,乔迁之喜(一) 由于太傅府正式修建好了,陈白起也没有什么借口再继续赖在秦王宫不走,可小乖习惯一日三顿都看到自家“傅傅”,晚上也是一向是由她(tā)讲育儿小故事哄着睡觉的,所以她(tā)搬到太傅府后他半夜时常会不安地哭醒,哭着喊着要找“傅傅”。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咪咪阅读 。 宫正自是心疼自家小主公,瞒了两天,见他还是不肯就范,无奈之下只能上府央求着陈白起暂时先不忙搬入太傅府,至少给主公一个缓冲期。 陈白起拿乔了片刻,倒也应允了下来。 她(tā)想,之前宫中的人私下常议论称她(tā)跟姒姜为老赖,讲她(tā)常居寿宁宫是借着幼主的威势在宫里头耍威风,尽做些不合规矩之事,如今她(tā)是被他们请着回来的,既耍了威风又仗了威势,还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供着她(tā)继续,也不知这事气不气人。 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变态。 近日背着龟壳行走朝堂的陈白起,心理略微有些变态,喜欢瞧着这些人气不过她(tā)又干不掉她(tā)的嘴脸。 要说,已经将近一岁的小乖,如今也是被各种好物养补得白白胖胖,粉嘟嘟的小脸儿蛋十分得人稀罕了,以前稀疏的头发也长密了不少,细细软软还打尾卷儿,妳教他说话,他也能简单地喊几个叠字。 而他第一个喊的人便是她(tā),“傅傅”。 为什么会喊陈白起“傅傅”呢,因为陈白起常念叨,不要再叫我“奶奶”了,我一不老,二也不能喝,妳现在是我主公了,以后得唤我一声太傅,或者亚父。 他还太小,喊不出标准的“太傅”读音,更喊不来亚夫这个词,但她(tā)念叨得多了,单独的叠音fufu“傅傅”这个倒是挺容易上口。 宫正一开始听着幼主喊陈芮“父父”时,神色一怔,而后明白此“傅”非彼“父”时,他曾面上感叹心底却长松一口气,傅通父音,或许在幼主心目中,这是拿她(tā)当至亲看待啊。 对于他这言不由衷的话,陈白起也只是随和地笑笑? 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宫正既想让她(tā)忠心效主? 却又不愿意赢璟太过于亲近于她(tā),这世上哪有这般的好事,他的如意算盘遇上她(tā)? 终将是要错付了。 —— 陈白起还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相伯先生等她(tā)的太傅府修建好,便邀请他到府上来? 不止是他,还有沛南山长、陈牧、莫荆他们,她(tā)都有记在心上? 于是她(tā)办了晚宴席坐、发了亲笔请柬? 每一张请柬还夹了一朵不同样的香裕干花? 特意定在一月初十邀请他们过府一聚。 右相府中? 门房收到了太傅府送来的请柬,他有些讶异。 门房心中想着最近朝堂之上因权位之争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谁人不知太傅她(tā)恶相终现,野心勃勃地想争权,凭他浅薄的见识认为,丞相定是不会去贺这太傅的乔迁之喜。 虽说是这样想,但他一个小小的门房,又不好私自作主拂绝了太傅的请柬,毕竟咸阳城的人都知道如今这太傅之位陈芮是坐实了,且还成了新君的亚夫,光凭这一层身份,她(tā)便是水涨船高,风头无二,于是他思前想后,便将此事转交移给了丞相的亲随南烛大人。 南烛在接到太傅府的请柬时,是纠结为难,他挠了挠头,还是去了书房,相伯先生正在伏案编册文书,窗棂外渐暗的光线分割了暖黄的阴影,冷风飘雪呼啸过庭院,又吹进了窗内,将窗旁他的神祗玉颜打得霜白病质。 “丞相。” “说。” 南烛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有请柬。” “推了。” 他头亦没抬,手中的笔中如有神,飞快又专注地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字。 近日,国中的流言如同雪花一样飘扬愈甚,雍城之事刚解决,栎城便有人声称听见神谕,将一些发生过的天灾之事扩大为秦国国基不稳,幼主不堪肩负国事,其它列强即将发兵征讨,一旦发生战争,秦国定将覆灭,血流成河。 他当即命栎城令与特使调动郡县的边兵去往秦国各城宣读急令,并将可疑传播之人尽数抓捕归公府。 另外他修书一封,于太庙请了玺印,传于洛阳诘问此事,若周王室对此事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便会采取其它的方式来获得确切结果。 要忙的事很多,相伯荀惑根本无心参与任何与正事无关的会客活动。 “那……好吧,我去推了。” 在南烛捏紧请柬即将要迈出书房门槛时,相伯荀惑忽然抬头,问了一句:“是谁的请柬?” 南烛一僵,背影莫名透着一种被逮着了的心虚感。 相伯荀惑看出些问题,他放下笔,面无表情道:“拿来。” 南烛转过身,眼神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是、是太傅府上的,我可没有隐瞒,是丞相妳说推了的……” 最后一句他只敢包含在嘴里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相伯荀惑一听太傅府,眼眸一亮,水色潋滟化却了面上的削骨寒刃,他起身接过,一打开便看到请柬里面的一束干枝梅花,它被保存得很好,淡淡的花香尤存,犹如一首旖旎而动人的诗。 他小心地将它捧在手心,嘴角扬出一抹微笑,如沁了蜜一样泡在温水之中。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看请柬上写的内容,便对南烛道:“去回信,我定会按时赴约。” 南烛一听心道,果然,一听是陈芮的邀请,哪怕那日天上掉刀子,他们家先生都会穿上铠甲头盔去赴约吧。 他叹息一声,小小年纪却已看破红尘似的。 情字这一说啊,果然是害人不浅,明明两人现在是政敌,是竟争对手,私下走这么近不是惹人非议吗?偏生丞相怎么都劝不住,仍是要一意孤行,在陈芮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有时候他会想,若是当初他们没有在死地相遇便好了,但这样期盼的他,又会从心底深处感到一种窒闷的慌乱感,就好像其实这种期盼并非出自于他真心。 南烛也会暗自思索烦恼,一时觉得陈芮这个人仗义又有侠女风范,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一时又觉得在朝堂上争名夺利的样子十分市侩,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她(tā)自从来到秦国一下变太多了,他都快认不清她(t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八章 公主,乔迁之喜(二) —— 左相府这边也差不多时间收到了太傅府送来的三封请柬,百里沛南得知是太傅陈芮邀请他们去参加她的乔迁之宴,远处棉雪一程又一层,苍白的世界却被暮色染红如彤,他持柬于中庭游廊下,青氅袍衣勾勒出他笔挺神韵纯粹的身姿,面有犹豫。 人的身体与心或许是分裂的吧,否则为何明知靠近身体会痛苦,心却仍旧执着地向往? 他漠然地想着,不久后他便要带领一批可信可用的文吏前往秦国城县宣谕辟谣,此事非他不可,国中有乱党结营中伤公府,意图扰乱民心,造制恐惶,只有他出面替国府宣扬公室威信,方可安定国内国民人心,消除内患之忧。 可以说他这边走文路,右相那边便是雷霆之威行军令,同时进行。 在离开咸阳这段时日,他诸事繁忙,若借口不去自不会落下诟病,太傅亦能理解。 但明知有理由不去,但他仍在犹豫。 这只能表明,他……是想去的。 陈牧、莫荆也莫名受到太傅宽待,指名的送上请柬邀请,但他们与那太傅无甚交情,一切端看左相的决定,他若要去,他们便随行,他若拒绝,他们自当行径一致。 重新再次打开请柬,百里沛南看到那一株白玉兰花,曾有士称赞:兰之香,盖一国。在世人眼中兰亦是高洁、清雅的代表。 她送上这一株兰花于请柬之上,是为何意? 缄默了半晌,百里沛南终于拗不过心中真实的想法。 “去回太傅府,本相会与陈牧、莫荆一同前往赴宴。” 另一头,宫正与卫尉、还有一些陈白起觉得可交的人,当然还有不受陈白起待见、但也算熟人的稽婴都收到了请柬,在得到所有人的回讯之后,陈白起便吩咐开始准备几日后的宴席菜单,席位为几,宴设位置等。 膳房这边已经请足了人手,府中已是样样不缺,巫长庭就像一个万能的管事,从不让她操心府中杂事,因为他全数办妥。 很快,便到了一月初十这日,陈白起身为主家,特意换了一身定制的雪绛双色暗花长袍,但改了许多细节的处理,包边立领,交襟下覆刺绣腰封,更显腰身,还外披了一件白鹤羽毛做的披肩,脚蹬珠履,通体精致利落飒爽,可谓武装到了发冠之上。 想她由于太傅的身份,她平日亦不朝着柔软飘仙的女性装扮。 在一群男人之中上朝为官,若穿得一身女气华美,倒有些不尊重朝朝,所以她除了朝服,其余定制的常服都是她亲自找人设计,一律偏中性,剔除了温婉的女性阴柔,多了肩直腰抻的英气笔挺,花色亦常靠梅与兰,男女皆适宜的那款。 太傅府设的是晚宴,是以一到酉时时分便张灯结彩,大开府门,两排精神笔直的守卫等在门边迎接客人,陈白起这一次没有特意办得隆重而盛大,反而像一场寻常的家宴,仅请一些相识的亲朋好友过来聚聚,给新居暖房添喜的意思。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便也陆陆续续来了人,相伯先生是来得最早的一批,他一下牛车,便看得出来是特意打扮过的,但又不会过份华美喧宾夺主,他礼数周全带了贺礼,并足足装了一车,正由南烛在手搬运出车腾给门口的守卫。 看得出来相伯先生很信任陈白起,除了南烛,他并没有带上其它人,连一个护卫都没有,这不似来政敌家应酬,反而是真诚地来做客贺喜。 陈白起身为主人家自然要出现在门口,再者来的人都是她请的客人,亲自招呼更显真诚。 姒姜心虚相伯先生瞧见他担着左相府的俸禄却混成别人府上的人,便没粘在她身边,谢郢衣在替她确认席位安排、膳房传菜衔接、用器妥当等细节,而巫长庭则在督导府中各人员的情况,务必让太傅府第一次宴客做到宾至如归。 看到早早便来的相伯先生,陈白起上前招呼,张嘴便是下意识模范其它人寒暄的口吻:“右相,请进请进,人来便好了,何须如此客气备上这般丰厚大礼。” 这熟悉又十足老派的话从陈白起那张嫩生生的小仙女口中道出,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违和感。 但她本人不察,她觉得如此标准又地道的迎客话,足以弥补她不太熟练的迎客技巧。 相伯荀惑倒也不熟悉她这一面,瞧着有趣,再打量她这一身别开生面的打扮,既精神又漂亮,不知为何一看到她,他心情便会无理由地变好,像沉寂的蝴蝶扑棱地一下飞了起来。 他道:“你也没别的亲人在秦国,这新府上,样样都需得着,你不必与我客气。” 陈白起觉得相伯先生这人就挺会做人的,她想接地气,他比她更接地气,这句“样样都需得着”不该是那贤惠的媳妇儿对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丈夫抱怨要勤俭治家的名言吗? 她感慨了一声:“右相真是个实在人啊。” “只对你实在。”他失笑,一语双关。 她将他迎进了花团锦簇的暖阁内,阁内摆上了火彤彤的炭火,跟调了室温一样不冻人,打开的门窗隔了一层细软白纱,白纱两角缀着白粒珍珠,风打来,既可流通空气又可挡下刮骨剔骨的寒意,让室内温度始终保持着。 “这里面有两排书架,里面摆了些有趣的逸事书简,还有我闲时誊录的典籍,先生若觉无聊可随便翻阅。” 她这边忙着,不能留下久陪,不一会儿沛南山长也来了,除了他之外,他身后还跟着莫荆与陈牧,他们遵循礼节,上前贺喜,并送上贺礼。 当然,他们的贺礼是一份一份的,不像相伯先生那样夸张地拉了一大车。 陈白起扬着笑上前迎接,一张口又是那一句。 “左相,还有陈少郎、莫大侠,来,请进请进,人来便好了,何须如此客气备上这般丰厚大礼。” 百里沛南、莫荆与陈牧:“……” 不太适应这样油腻的她,但又觉得这样好似又挺正常的,毕竟以往去别人家做客主人家也似这般招呼的。 “太傅盛情,不敢推却,不过是一份薄礼,见笑了。”百里沛南拱手,温声回道。 不得不说,百里沛南不愧是为人师长,身上总有一股书香世家沉澱下的纪律严明的意味,让人看着便不敢喧哗嬉闹。 俗称,班主任在窗边看你的气质。 陈白起赶紧收起了轻浮的态度,她正经应道:“左相难得抽空一趟,倒是陈芮耽误你时间了。” 见她一下收起了之前的作派,变得如官场上那般正经客气,百里沛南心中一闷,暗自反省是否是他表现得过于严肃。 他深吸一口气,又感觉到了一股火灼般的痛意从每一寸皮肤上传来,他抿起唇角,隐而不发。 “太傅客气了……” 陈白起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集中在山长身上,毕竟她既已知道他的情况,她见他身体在用力克制,便立即道:“快进快进,外面站着冷。” 她让开门口,刻意与山长拉开了一些距离,并让门房领着他们去暖阁暂歇。 “左相见谅,陈芮这边还有客人来,我让门房带你们入府稍作歇息,待时辰到了便准备开席。”她站在一旁施礼道。 百里沛南探究地看着她,心下觉得奇怪。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以往在朝堂之上,每次当他与她不可避免接近时,他发现她总会在与他寥寥几语之后,再若无其事地拉长距离。 如今想来,似乎每一次都是她主动避开。 痛的是他,她并不知此事,他更不会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那为何? 总不能是,她知道他一靠近她,便会受热炙火炙的痛楚吧。 不会的,她不会知道的…… “那我便先入内了。” 他覆下清冷淡雅的眼睫,客随主便,他与莫荆、陈牧三人随门房入了太傅府,只留陈白起望着他的背影独自站在门边。 接下来,一辆牛车接一辆的来了,他们门府前的空地都被占满了,别的路过的人瞧着太傅府上这一辆辆“豪车”,觉得明日的谈资一下又丰富了。 待请柬上邀请的所有人都来赴宴后,陈白起方闭府入内。 太傅府的南宛斥重资请了几百人来生生挖了一池湖水,这时节引水灌池不需半日,池边栽了一圈梅树,红梅、白梅都有,而此次宴席便设在此处。 他们在空地上搭了一个露天帐篷,以削细的竹木捆架搭架出一个高数米的圆棚,类似似蒙古包一样,只是没有封闭起来,棚面上用薄透的白纱罩下,然后在四周拉出了一排一排的灯,灯罩面涂了颜料,霎时夜里光都有了各自的颜色,它们映在可穿透的白纱上,洒在潾潾波光的湖水中,五光十色,绚丽多彩。 陈白起巧用心思,还在圆棚四周摆了时令盛放的花,灯下串铃,栽了雪夜绽蕊的红梅,色彩与意调相融和,场景布置得十分唯美。 在棚内她摆上了十几张席,是一个头尾相接的圆型,这样一来便无须分尊卑地位而坐,大家可随性而坐,想坐谁旁边便坐谁的旁边,席中的空位则点燃了一团篝火,干柴摆成了树型,浇了火油,一点燃便似一棵火树炙热。 他们一行人经陈白起引领入南宛,便看到这一番心思下布置的奇妙景色,都愣看了一会儿,为她的别出心载而惊奇。 “为何想着将席位这样摆放?”一位在王宫中与陈白起有来往的年轻郎中奇怪问道。 陈白起顿了一下,因为若按正常规矩摆席,三公九卿,三公之位为前,她为主家在上,左右便是左右相的席位,那么沛南山长定是要与她席位靠近,她不想他连吃个饭都要倍受折磨,便从中想了个办法。 “今日这席位不讲究,权当知己好友聚食,欢快便是,无须注重太多礼仪,这些席位全都是一样的,你们可随意挑坐,无须拘束。” “太傅果然是一超脱世俗之人啊。”有人捧场称赞道。 陈白起谦虚摆手:“哪里哪里。” “这些是什么?”卫尉走到了另一边,口中难掩好奇。 在圆棚的周围摆放着两长长长的桌面,陈白起还准备了各色果酒、果汁,用青铜爵器装着,摆成了一个三角杯塔,台面上还用器皿摆放着各类生鲜食物,摆盘有讲究,有切片的肉,有成块的排骨,还有一颗白肉、红肉的丸子,另一张上则是熟食,还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各色瓜果,累累一共,随意扫过一眼,便觉好似有上百来种菜品摆在上面。 他们啧奇连连,有些摆食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 “这上面摆的都是可以食用的,这一边是生食,可煮汤可烤炙,这边则是烹好的熟食,可直接用席位上的盛器装入食用。” 陈白起让人开始摆盘。 “诸位可随意在用餐时自行选择食物,然后或立或坐,自由地与他人在一起或是独自一人用餐。” 这种吃食法他们前所未闻,一时都颇为新奇,连连发问。 谢郢衣这时低调地过来,他身后跟了一串人,他们每人手里捧着一物,然后在每张席桌上摆了一个特制烧着炭火的小炉子,上面放着一个土陶盆,盆中有乳白葱段的汤料。 “此乃何物?”他们围上前观察。 “汤锅,你们可取那桌上的所有生食放入锅中煮涮,边吃边煮,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又有人从容不迫地端来各色的蘸料放入席桌上。 陈白起不等他们发问,便开始解释道:“这一碟,是蘸生食的酱料,这一碟,是蘸汤锅的干料,这一碟是麻辣,这一碟则是蜂蜜,这两碟都是用来烤肉用的。 宫正被她这一系列的新奇吃法给惹笑了,他道:“老夫瞧着眼都花了。” “花里胡哨。”稽婴抱手于凉风中,完全无感。 “其实不难,不妨一试?” 她去随便夹了一块片如蝉翼薄的鱼肉,在蘸生食碟中过了一下,然后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脸抗拒的稽婴面前。 她笑得不容抗拒道:“御史,不知可敢一试?” “我——唔!” 陈白起在他张口一瞬,便直接粗暴无比地塞了进去。 稽婴一时只觉满口酱香咸口,顿时瞪大了眼。 “怎么样?”她凑上前,她眼睛黑亮无比地盯着他,好似他若给出否定答案,下一刻她就一口吞食了他。 “咕咚”一下,生鱼肉给咽了下去,稽婴心跳有些快,一半是被吓的,一半是怒的,他用力盯着她,终是咬牙道:“味、美、鲜、甜!” 陈白起这才满意地扬唇一笑,如桃花次弟开,满树和娇烂漫红,稽婴看得一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百九十九章 主公,你醉了吗 听到一向与太傅拌嘴的御史大夫都认可了,他们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真的吗?那我也试试?”张赣道。 这一次她邀请的人有借了她驷马轺车的少府张赣,他这人性子有趣,与他正经讲理他却不屑得搭理你,但凡你一激他,他便容易上钩,这一次他顾忌着他们太傅府与朝官不和谐的关系,不愿赴约,但陈白起只需在请柬多提一句—— 如果连交友都需谨慎胆小地顾忌别人的视线,你这样的人,本公亦不屑于相交。 他读到最后,倒吸一口气,果然气冲冲地让人回了讯。 要说这一次来她这一趴的人都是秦国顶级的人员,不说左、右相,稽婴这个御史大夫,九卿之一管禁军卫士守卫的卫尉,内事管宫正,财务大臣少府,国君侍卫郎中令……她隐住唇边的笑意,一脸毫无心机地应酬着他们。 陈白起终于放过稽婴了,她对他们介绍道:“这鱼肉我特意挑选最肥美之部位,片下来一直用干净的雪块冰冻着,不让它肉质起变化,是以隔着时辰亦不会有泥腥之味,而这蘸料乃我独家秘诀,诸位倘若试过难忘,那也只能往后多多来我府上品尝了,我可不外传啊。” 众人听她这样风趣一说,都欢快大笑。 “好了,诸位都是精细人,虽然是第一次这样用食,但尝试一次,相信你们会觉用食既是一件饱腹之事,亦会是一件趣乐之事。” 她话音一落,湖心的一座无桥凉亭飘来了琴、磬、萧、埙和奏之曲,湖面一盏盏飘扬的明灯,烟笼寒水月笼纱,一名窈窕的武姬着轻衣随风起舞,软剑时而刚劲,时而如蛇缠绕,隔岸晚望灯火下,弄影清绰迷离。 气氛一下便来了,接下来大伙都放开了身上的包袱,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在餐桌上浏览、挑选着自己喜欢的食材,有偏好素食的,见到萝卜白菜鲜菇,便煮了一锅素斋宴,有偏好肉食的,见到牛羊豕,便煮了一锅香肉烹,也有偏好熏制的熟食腊货,学着太傅的示范直接拌上干碟送嘴。 撞上有人好奇不确定的食物时,旁的人吃过后便对他大赞推崇,如此攀谈下来,平日不太熟悉的人也能聊上几句家常,关系不错的人则到一旁饮酒畅聊。 鲜压榨的果汁跟果酒也很受欢迎,很快便清空了一轮,但很快又有人备上,四周时常有仆役盯着餐桌,一旦少了哪样,便会第一时间添加。 这边,陈牧跪坐于席间,有些失神怔愣地盯着面前咕嘟煮开的汤锅。 “你不去选些喜欢吃的东西吗?”陈白起坐过来问他。 他转过头,看着她,没有出声。 陈白起又问:“若不喜这些,还有一些蒸米糕、豆粮包,你可喜?” 陈牧终于问道:“你怎会做这样?” 陈白起微笑:“为何这样问?” 陈牧低下眼:“我兄长,曾经也给我做过这种汤锅,他说这叫火锅,可以将所有的食材放入一起煮,然后一家人围在一块儿吃,乃是冬日最暖和的吃法。” 陈白起一时沉默了下来,她将手上挑拣的一些他曾喜欢的食材放在炉边,她像一个和蔼的长辈一样,对他道:“别挑食,多吃些肉食与鸡蛋,你还在长身体,要早睡早起,莫要多愁烦恼,否则以后可能会长得比旁的同龄人矮。” 她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便起身走开了。 而陈牧听到她这一番叮嘱的话,悄摸上了头顶,但又很快放下了手,却是鼻尖,眼眶微红,他低下头,紧紧地攥紧衣摆。 兄长,牧儿想你…… —— 陈白起像一个尽职的主人家,招呼着客人食喝,等她转了一轮,将每一个人都聊过一遍之后,便端起果酒,这是用桑椹、杏梅、酸果子泡的果酒,她尝了尝,觉得没有现代酿的果酒有味,以后有机会她便自己试一试能不能泡些上乘的果酿。 这些果酒是拿纯酿来泡的干果,度数不低,她没有喝多少,但她这人喝酒上脸,不一会儿便感到脸皮有些发烫,飘起了红。 由于棚里有火树烤着,哪怕寒夜亦不会觉得太冷,她觉得她的脸被火一烤更烫了,但她还是坚持着烤了一盆涮了蜂蜜,又洒了孜然的肉端给相伯先生,他与南烛都不太擅长厨艺这一块儿,只能学着旁人拿了食材放下沙锅中煮熟。 相伯先生见她如此有心,很是感激,他接过后没放下,却对南烛道:“你再去取些吃食来煮。” 南烛眼巴巴地盯着先生手上那一盆烤得金黄脆香的羊腿,咽了一口唾沫,他想啃一根羊腿再去,可见先生无动于衷的脸,他只能哭唧唧地跑开了。 相伯先生等南烛走开,对她道:“你这是饮了不少酒?” “不过几口,我容易上脸。”陈白起的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她不由得拿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感觉这样会好受一些。 “你的脸很红,不如用凉水敷一下会舒服一些。”他不动声色地建议道。 陈白起想了一下,也觉得先生说得挺对的。 这次宴席上有这么多重要的客人,若瞧见她这张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脸,确不太庄重。 相伯先生又提议道:“湖边有水,我与你一道去吧,我手上恰好沾了些油腻,亦想一并洗洗。” 他诚邀她一块儿到湖边去,陈白起便不疑有它。 抛下在席上热闹的一众,他们两人单独来到湖边,听着远处缈缈靡靡的清悦琴音,湖水没有黑夜的深沉,相反,它因陈白缀在空中的灯而如同火焰一样燃红一片,恰如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味。 相伯先生让她帮忙端着那一盆烤羊腿,也不知他为何不放在席上,莫不是怕被人偷食了? 然后他撩袍蹲在湖边,取出一块干净的素色帕子浸湿,水光、月光与灯光,他半张脸介于各种流溢之下,好看得令人目眩神迷。 她有些失神地盯着他。 他起身,一无所察地走近她。 他瞥了一眼她的双手,很是礼貌地询问道:“你端着东西不方便,我替你擦擦脸吧。” 陈白起经凉风一吹,神智回笼,她道:“我可以……” 相伯先生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可以,因为你瞧不见,或许是你方才烤了肉,脸上有一块熏黑的痕迹。” 一面若无其事地说着谎,一面弯下身,他捏着一块湿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小脸,她肤质很好,没有一丝杂质,他问她:“太傅今日可有上妆?” 她从不上妆,她稍避了避:“并无。” 看起来十分单纯且平静地替人家小姑娘擦脸的相伯先生,实际心思有些浮躁,像被对方口中无意识呼的酒气熏晕脑,他忽然想到,酒好似有记载称清圣浊贤。 世人亦常称酒可助兴。 他平日并不饮酒。 今夜亦没有破例。 但他的心神却有些迷失。 他停下擦拭的动作,密匝的睫毛轻轻一掀,横波眸仁似有着对无知少女的蛊惑,他对她道:“陈芮……” 嗯? 一直垂眼的陈白起,听他温着嗓子喊她,她抬眼。 却见他逼近的眼神很深,也很亮,他好像要将他的世界强挤入她的眼中,让她的眼里只充满了他一人。 他喉中似含了块糖,吐息着甜腻的气音问她:“你醉了吗?” 陈白起呼吸一窒,却照实道:“没有。” 相伯先生低下头,忍俊不住地笑了一会儿,然后将脑袋轻轻地搁在她娇小的肩膀处,喟叹:“可是我好似醉了……” 他偏过脸,她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不知道他即将要做什么,并没有躲开。 他倾首上去,将微凉的双唇轻印在了她滚烫的面颊之上。 一触即退。 “所以,你可以原谅我……” 他染上了她脸上温度的唇,又稍微移上一些位置,若有似无地含着她白嫩柔顺的耳珠低语呢喃:“这一次的酒后失德。” 陈白起一僵,她脑子一团乱糟,她这是遇上职场潜规则了? 她想推开他,却被他洞察到意图,先一步抱住了。 他一改之前的声色诱惑,声音一下变得虚弱而无力:“我有个病,便是醉了便必须抱着人才会好受一些,你别推开我。” 他如今也是管不住这张巧舌如簧的嘴了。 陈白起嘴角一抽,却是不信:“先生你身上的毛病的确还挺多的,怕骑马、畏冷、还怕死,现在说喝醉了还喜欢抱人?” 相伯荀惑听着她细数他身上得缺点,脸不红心不跳不见羞愧,反而还有些甜蜜,他对她道:“我还怕变老……” 怕老? 他又不似姒姜那般只能凭脸取胜的人,先生有颜有才,不该是在意这些的人才对。 “为何?”她问。 相伯荀惑以前从不曾忧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他无惧无畏,哪怕是死亡,他也学着去坦然接受了。 但自从遇上了她,他于懵懂之中对她有了心动的感觉,再后来,他心悦于她,常思念于她,他便多出了许多轻愁。 因为他知道岁月无情,它一直在不断地朝前进行着,他想到,他认识她他正值年华,她及笄之年,时过境迁,如今他即将而立,而她依旧碧玉年华。 他心中隐约有一种恐惧,倘若她再一次消失不见,待再出现之时,他或许已经老了,他人生只剩不惑、半百、花甲……到时哪怕他心意不变,哪怕他再渴望能够如现在一样将她拥入怀中,只怕也会因为彼此之间的差距而选择退缩。 他知道,他的人生或许也只能冲动这一次。 他眼眸中有着解不开的哀愁与伤感,但仍旧对她笑得柔情万千:“陈芮,先生没有几年好颜色了,所以趁着现在还能够让你惊艳,你可不可……好好地看看我?” 陈白起为他眼神之中流露的强烈情感而怔忡不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章 主公,与她只是好友 她深吸一口冷空气,一只手端着羊腿,另一只手勉强地抱了抱他,她郑重道:“皮相之美于我……”她顿了一下,咽下话中的心虚感,像一个修佛的得道高僧一样五根清净道:“毫无吸引力!哪怕惊艳一时,也不过是转眼便抛之脑后了,所以先生你不要怕老,人都是会老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只要将自己活成了你理想中的样子,这样即使以后你老了,仍旧是会很好看的。” 他听后很久都没有再说话,陈白起以为他想通了,却又听他自嘲道:“可旧书哪有新书更有趣呢?” 陈白起却板起脸来反驳:“先生错了,书的价值在于内容,而并非新旧,若日日能从旧书中得益,便是历久弥新。” 咳,当然,她也没有说新书的坏话,毕竟万一新书真的更有趣,总不能扒高踩低吧。 她的安慰虽说不是相伯荀惑心中想要的答案,但好像只要是她说的,他都觉得是悦耳动听,是能钻入心尖的细麻愉悦。 他轻舔了一下发干的绯色唇瓣,忽然问了一句始料未及道:“你抱了我,你也醉了吗?” 陈白起吸了下鼻子,她自己倒是一身酒气,她嘟囔道:“先生,我可没有醉后乱抱人的毛病。” 再者,她也没有喝醉。 “哦……”他青葱指尖如梳篦滑落她一头如水凉软的发丝,偏离了她颈项一些距离,让彼此可以面对面看得清楚神色,他朝她笑得像个腼腆纯情少年郎一般,疑惑问道:“那你为何要抱我?” 陈白起傻眼了。 我的先生,这不是他先抱她的吗?怎么能倒打一耙! ——“阿芮,你在那边吗?” 这时,假山景观后的梅树后传来脚步的窸窣声,一道疑惑、又不确定的呼唤传了过来,伴随着细微铺近的烛火光线。 陈白起一抬头,听出是谢郢衣的声音。 相伯荀惑见有人过来,他收敛起面上的神色,遂放开了陈白起。 他并没有听出来者是谁,但能喊她“阿芮”? 想来并不会是今夜的宴客,该是府上她熟悉的人。 “是谁?”他斜过眼,问她。 陈白起还没有回答,便见谢郢衣已从梅树后走了过来? 他打着一盏灯,那嵬嵬的光线仅只能照亮他脚前那一片? 他踩踏在掉落在雪地的冶艳花瓣上,凉凉一抬眼? 便与站在湖边的相伯荀惑对视,幽冷的湖光折射入他们眸中略刺眼? 但两人都没有移开视线。 相伯荀惑咬字缓慢:“谢楠衣?” 显然? 他对他印象深刻,如此昏暗的光线之中仍旧一眼便认出了他。 “见过右相,在下并非谢楠衣,那不过一介化名罢了。”谢郢意向他致意,虽没有报出真实名讳,但也算礼数周道? 又转过脸? 他对陈白起伸手? 换了一副柔情似水的神色:“阿芮? 府上的客人们还在? 你出来太久了,先随我回去吧。” 不知他有没有看见之前发生的事情,总之眼下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就像一个心胸大度的贤妻,不在乎自家的人在外面有多少野花,只要她肯回家他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陈白起这边看到他,一下便想起了一会儿安排的娱应节目,她抬步走近他,却被身后的相伯先生伸手给拽住了。 他道:“我瞧瞧你的脸还红不红?” 她不得不转过头,他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一番:“用冷水敷了一下,果真好多了。”他温柔体贴地接过她手上端着的烤肉,有些遗憾道:“你为我烤的肉,放得久了倒是有些凉了。” 这时,谢郢衣终是忍不住不阴不阳道:“凉了便重新再烤吧,总归外面食桌上还有很多脍肉。” 他几步上前,牵过陈白起的手要将她从相伯先生身边拉开。 相伯荀惑这一次倒是没有别的动作,他十分温和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话中有话道:“这倒不必了,我不擅厨艺,所以手上这一份肉,我定是不会舍弃,还会好好的珍惜,我会一口一口地将它吃完,这样才能不辜负太傅的一番心意。” 谢郢衣闻言动作一滞。 他想,当初巫堂主传信到归墟上,还写了些什么?哦,好像是除了“妖艳货色”,还有“恶意诱惑”! 他知这人难缠,便转过身,他看着陈白起,又重复了一遍:“阿芮,席上的客人都还在等着我们,与我回去吧。” 陈白起摸了摸自己已经不烫的脸:“嗯。” 因为她的平静顺从,看着不似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样子,终于让谢郢衣紧绷的神经松缓了一些,但这种放松并没有持续到下一秒,因为,他随即便听到相伯荀惑开口。 “那便一道吧。” 相伯荀惑不与谢郢衣过多争执,他这些年在官场上早已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凭谢郢衣的道行还引不起他的情绪变化。 谢郢衣宽袖下的手紧攥起来握成拳。 谁要与他一道?阴魂不散。 陈白起明显感到了谢郢衣情绪不佳,她想起,好似从之前在死地开始,谢郢衣便一直对相伯先生十分抵触,甚至不惜违背她意愿提前联络了巫族部众,迫不及待要与他背道而驰。 他为何不喜相伯先生她也猜不准确,有她有原因,也或许也有别的,毕竟他在遇上姒姜时反应并不似这般大,他是从容而游刃有余的,但轮到相伯先生这儿,却是调了个头。 想着这几日为了替她将乔迁之宴办得妥当不出差错,他一刻都不曾松懈,忙上忙下的,她不想拂了他意,便反手拉过了他宽厚的手。 “郢衣,辛苦你了,一直忙着替我看顾宴席,连口水都没喝上。” 谢郢衣听到她的温切关怀,注意力一下便拉回到她身上,心便不再拧巴成一团了。 他动容又赧然地回视着她。 “我、我不累。”他清了清音,让自己别表现得太像一个楞头青似的:“我只想能帮着你些什么,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亦想能替你做得完美一些,让你能够轻松一些。” “你做得很好。”她毫不吝啬地赞扬他。 而相伯先生怔然看向陈白起,脸上却无法再保持风轻云淡了。 他好像高估了自己,或许其它人再怎么做都引不起他半分的波动,但是她却不同,她随便一个动作、一句话,便能让他坠入谷底。 未婚夫啊! 相伯先生那颗被嫉妒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心脏却平稳地跳动着,他淡然收回视线。 当初谢郢衣当着他面宣示所有权,并将陈白起带走的那一幕早已深深铭刻在相伯荀惑的脑海之中。 他想,他会让谢郢衣自己亲口将这句自称吞回去的。 —— 从湖边回到席位上,百里沛南一下便捕捉到陈白起的身影,还有与她一道回来的右相相伯,另外还有一个风骨萧然、瑶阶玉树般男子,他仿佛有印象,是之前替陈白起布置宴会场的人,之前没有太留意,如今一看却发现他应当不是府上府史或管事之类的。 他很随意且从容地站在陈芮身边,倒像是……关系十分亲密的姿态。 不止是百里沛南一人看到,其它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们已入席围了一圈,火光将他们的脸照得暖融融的,席间酒酣耳热,相伯荀惑亦撩袍寻了一个空座入席坐下,他左边是百里沛南,右边却是一个空席位。 这个位置该是留给陈白起的。 “太傅,不知这位是……” 他们有人在问,其它人则在旁看,面上带笑,笑中却别有深意。 由于一起并肩进来了,自然免不得多问一句。 “在下谢郢衣。” 谢郢衣礼仪堂堂,施施然向下一揖。 他没有自我介绍,但其它人明显都在猜疑他的身份,尤其是与太傅之间的关系。 相伯先生笑着道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引:“诸位亦莫要大惊小怪,太傅正值妙龄,有爱慕之人也属正常。” 这话无疑是一个炸雷,其它人闻言脸皮一僵,神色各异。 他们好似这才恍惚想起一件事情,女子到了适龄便是会嫁人的……太傅嫁人? 他们堂堂秦国的太傅要嫁与一个男儿为妻,这话乍一听,怎会如此别扭与膈应呢? 他们哈哈一笑扫清了尴尬的气氛,卫尉与陈白起问道:“太傅府上竟有如此丰神俊郎之人,莫不是太傅你的兄长?” 郎中立即接口道:“大人看岔眼了,两人不像,或许是别房亲戚,你瞧,同样是一身不凡的气度。” 他们看似玩笑地大力称赞,但却无一人要将年龄相近、郎才女貌的两人往男女暧昧上扯,甚至刻意地避开了两人最可能的关系。 陈芮刚正式金印紫绶,还没有在朝堂站稳根基,加上她女子的身份,若在这种时候暴出她有未婚夫、还会嫁人为妻这种事,绝对又是一场令秦国不堪的风波。 他们估计会说,成婚妇人便该待在后院内,他们会扯些舆论,比如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成婚自然会待产、生子,按照传统还该晨昏定省孝敬公婆,这些事一旦与她身上产生联想,她该如何服众,该如何推动朝政? 一开始陈白起并没有对此做过多的联想,但见众人的神色与这一系列的东扯西猜,她顿时明白过来了。 谢郢衣也恍然察觉到了异样,他看着席上的人,他们每一个人打量他的神色开始有了审视的压迫,他的满腹定稿却是什么都不能说。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眸垂落。 这时终于有人问了出来。 “猜了这么久,一直不得表态,不知可否冒昧一味,这位谢郎君与太傅……是何关系?” 稽婴嘴角缓缓勾起,指甲轻刮台面,状似不解地问道。 谢郢衣倏地看向除了开头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一直沉默安坐的相伯荀惑,他心中如电光闪亮,终于察觉到了他的阴险用心,他将自己逼进了一个死胡同中,竟是要让他当众亲口否认与陈芮的关系。 稽婴久得不到他的回答,又见他一直怔怔地盯着右相:“难不成你与太傅是……” 这时少府张赣不耐烦道:“太傅,你也支个声啊,总不能你们当真是互相爱慕的关系吧。” “不可能!”不待陈白起回应,宫正骥伏却是脸色变了,他严肃地看着陈白起,意有所指道:“秦国太傅岂能随意与人婚配,太傅如今全心全力辅助幼主,怎可能有心思谈论这些事。”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百~万\小!说,离线朗读! 空气一下有些滞静,谁都没有再吭声。 直到一声克制到发冷的声音响起:“我与太傅是相识已久的同乡好友。” 陈白起转过头看向谢郢衣,他就站在那里,面上的血色褪尽,像将自己上架献祭一般,神色麻木却又决然道:“今日府上盛宴贵客,太傅特意请我来帮忙招呼。” “原来如此啊,我先前便觉这位瞧着挺面善的,原来是与太傅同出一乡。” “谢郎君一表人材,听其谈吐不俗,定能益助太傅良多,待以后得了政绩,若有心举荐为官,亦无不可的。” “原来今日我等能够尝到这般新奇又独特的食法,却也有谢郎君的功劳啊。” 听到他这样说,不可否认,所有人心底都暗松了一口气,随口官场不费嘴皮地恭维了他几句。 陈白起看着谢郢衣,他说完那一句话便不再多吐一字,这是他第一次否认与她有婚约得关系。 他在难受吗? 她提步想走近他,谢郢衣似有所觉,他抬起眼看向她。 那一双如雪洗清凌的平淡眸子让她的脚步停在了当场。 他眼中的意思她忽然看懂了。 他让她什么都不要做,就这样站在那里。 相伯荀惑端起玉爵,轻抿了一口,他墨绸般发丝垂落于肩下,眸仁凉凉,神色令人瞧不清楚。 而沛南山长则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在陈白起与谢郢衣两人之间转过一圈,却始终缄默着没有与其它人一样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不傻,其实多少也看出了一些冰湖底下的涌流,但是有些事能够私下做,却是不能当众承认,人生在世,总不是什么事都能够随心所欲,哪怕是一国之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主公,情诗(一)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谢郢衣引起的事就这样被众人轻轻地揭去了,但这件事情的影响却遗留在了他们心中,让他们隐约有了某种迫在眉捷的危机。 陈白起入席继续作为东道主主持着下面的宴席节目,行“飞花令”,定的是五言。 所谓“飞花令”是一种饮酒行令,属雅令,凡是爱好诗词的人都喜欢,这也是一种高雅地展示自己才能的场合。 玩法便是吟诵含特定字的诗词歌赋,比如她指定含“酒”的诗词,接下来所说的诗句都必须带一个“酒”字,若玩法再严谨一些,则需将“酒”字在诗词由第一字依次轮下去,譬如第一人说“酒债寻常行处有”,第二人则需将“酒”字排在句式的第二位,如“浊酒一杯家万里”…… 这无疑是加大了行令难度,因为除了搜刮脑中关于“酒”的诗词,还需要筛选出合适的一句。 在座大多数都是士人出身,听了陈白起讲解的新的酒令规矩,只觉兴趣盎然,都开始迫不及待开始。 陈白起说先试玩一轮,过过规矩,她率先出了一个字,并言明,答不出者为输,输者需满饮酒一爵,不可再参与进这一轮,需在旁围观结束,等至新一轮的开始。 一轮后,众人都把握好了节奏,新的一轮正式开始后,众人以圆周为一圈轮序,一开始都是出口成章,有说有笑,争相出彩,热烈的气氛再度被炒了起来,但后来慢慢词穷,不断有人卡壳,想不到合适的诗词,只能无奈饮酒认输。 赢的人则兴致高涨,觥筹交错间,都互不相让非争一个输赢。 几轮过后,要说战力最厉害的,那绝对是沛南山长的诗词库量最大,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是一轮到便出口赋诗,完全不带停顿的。 而正由于他战力惊人,其它人隐约有了危机感,便开始有了联合之势,输的在旁不甘寂寞给提示,沛南山长以一敌众,而他为人向来不喜过于针锋相对、锋芒毕露,也不会仗着自己书读得多寸步不让,于是几轮下来,他也一脸无奈地饮了酒。 一开始,陈白起没有参与进来,在旁看着热闹,其它人也因为多方考虑并没有硬拉她一个女子参与,所以她负责当酒令官,没有加入轮战,但她见自家山长就因为脾性好,被这些人给联合着轮流欺负了个遍,便也眯起眼,找了个理由加入了进来。 别问,问就是上下五千年的诗词库量。 一开始,没有谁将一个看起来年龄小、又是一介武夫的她放在眼里。 但后来,他们都追悔莫及! 她一上场,沛南山长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她身上,他不知她的文化水平,是以便担心她会被灌酒。 “太傅,你读过几年书?”他关切地问道。 他想着,一会儿他会尽量顾着些她。 陈白起扬唇却神秘一笑,举了一指竖于唇上。 山长放心,弟子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她入席,坐在相伯荀惑那一侧,与山长隔了一个座位,顺序是从山长开始,然后轮到相伯先生,再轮到她,上一轮是沛南山长的赢局,所以由他开始喊令。 只是沛南山长没有想到,始由他,终却止于她。 她每一轮都会卡输下一人,她的做法很绝,轮到她时,该是第三字为令词,而她直接将三、四的诗词都说一遍,直接卡在第五字上面,就好比拿“天”作例——天,天,接下来,下一位则需将“天”放在最后一个字上。 她突然来这一下,下一位很懵,下一位瞬间接不上词令,因为他没有想过这一句。 于是,他输了。 又继续下一轮,这一次陈白起的下一位心中已想好了对策,他将最后一字的诗词都提前想好了,他意得志满地等着,却不想陈白起这一次不按套路出牌,她只念了一个,将字卡在了第四字上,下一位懵了,下一位有些急,但听着鼓敲三声,他也输了。 又是一轮,这一次她的下一位准备得满满,他将剩下的所有诗词全部都想了一遍,但最终还是逃不过输的结局。 因为她一口气将后面的诗词全部都轮了一个遍,也就是说他要从第一字开始了。 卧槽!这谁能想得到?! 下一位:“……我认输。” 好狠一女的! 这是在场没轮到、跟已经轮输在场外的人心底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他们暗下吃惊,跟看一个怪物似的盯着她。 不可能吧,这是哪里养出来的鬼才妖孽,看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她难不成是一出生便在勤恳读书吗?凭什么她能够一口气背出那么多令人惊艳的诗词,而他们却憋了半歇也没有憋出一句,要说她用的这种方法他们也不是想不到,可他们办不到啊! 这必须脑子里有充足的内容,想卡哪儿就卡哪儿,将别人前面的路都堵完了,让人无路可走才行。 这种事谁能办得到? 反正他们做不到。 或许……在场只有沛南左相有这个本事吧。 他们停下心底的咆哮,心念一转,忽然有了想法,竟暗搓搓地期盼着太傅能对上左相,看这两人谁更胜一筹。 接下来就像一场屠宰场,陈白起的下一位是来一个怼一个,到了最后,场上只剩下沛南山长与相伯先生两人安稳存在,没有被炮火波及。 但沛南山长也顺理成章成为了她的下一位。 全搁场外的人都全神贯注。 他们喝得醉熏熏的,但还有神智在,只是精神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有些亢奋激动地看着他们。 在他们热烈的视线下,太傅却是朝沛南山长辗然一笑,小太傅本就长着好看,笑得乖巧时更是能将人的心软化。 但下一秒,她却手撕了他们那颗软化了的心。 只见她举起面前的青铜爵,仰头,十分干净利落地一口饮尽。 众人傻眼。 众人瞪眼。 她这是认输了。 他们灵魂在头顶上飘了一圈,重新回到身体里,终于反应过来。 她、是、主、动、认、输了?! 他们倒抽一口凉气。 好、好一幕人心险恶的画面啊! 陈芮的这一番犯恶行径,终于还是惹来了众怒,她再次被强制性地发配去继续当酒令官了,他们这一伙人则愤愤不平的人继续玩! 陈芮这人可不像左相沛南那样和善好相与,瞧她这片甲不留的行事手段,再继续留着她,他们恐怕以后都会对行酒令产生阴影了。 陈白起耸耸肩,完全没有被排挤的感觉,她运功将酒气挥发掉了,神色自若地继续当她的酒令官。 经此一事,她相信他们会明白乖乖地遵守规矩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果然,他们新一轮开始便勒令不许任何人用上一轮太傅的那种“如何完美地干掉下一位”的方法,当然他们若输了也不会再给旁人支话作弊。 接下来,相伯先生除了输给沛南山长一轮,倒是一直都稳赢着。 剩下的人酒喝多了,脑袋晕陶陶的,便也想不出什么妙言绝句,最后他们攒了一个局,想看席上文学造诣最深的左相、足智多谋的右相、还有能文能武的太傅,这三人来下场比一比,看谁能赢到最后。 听到这事,谢郢衣表示,三人太少,不如加上他,四人一同比试一轮。 其它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们想着,反正他若水平不行,便会很快被淘汰下来,若他还可以,那便更有看头了。 少府张赣举起手来,他因为太热而脱了身上的一件披风,舌头有些大道:“输的人也不必饮酒了,不如即兴弹一首雅曲吧,咱们左相可是樾麓书院的山长,多才多艺,张赣一直心中遗憾,无缘听闻山长的瑶琴天籁。” 以前畏于左相那一身长者的威严,张赣从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如今酒壮怂人胆,他趁着气氛正好,便也就一口气说了。 很明显,之前在飞花令中输的人就是想搞事。 “左相据说有一手风骨奇绝的书法,不知今日可否能让我等见识见识?” “还有右相,右相之画当世难求,若能得观一赏,亦是一桩极品美事。” “太傅……呃,太傅定也有一身让人惊艳之才展现。” 提及那两位左、右相,他们如数家珍,满口钦慕,到了陈白起这里,却是绞尽脑汁也只含糊地称赞一个可能性。 他们一边极力恭维着一边别有用心地怂恿着三公赶紧上战场厮杀去,主要是之前被他们三人轮流虐得太惨,现在只想让他们能够互相残杀,好让他们有怨报怨。 相伯荀惑没有拒绝,他眸转月光之色,提议道:“不如换一种玩法吧,这一次不限文体,亦不出字,以字意来代替,诗中不可出现这个字的诗词。” 有人疑惑:“字意?” 他进一步讲解道:“如——风,说出的诗中不可有风这个字,却又要诗中有风的意境,如这一句——如早秋惊叶落,飘零似客,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这首诗里面并没有风,但却品出有风在。” 众人一听,稍一想,便觉得这一变,却又是另一种的难度了。 没有参与在内的人都暗暗窃喜着,二话没说都纷纷称好,酒精上头,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陈白起也不想破坏他们的兴致,便没有拒绝,但她想了一下,却问谢郢衣:“郢衣,你觉得如何?” 她征询他的意见,若他不愿,也可退出。 谢郢衣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相伯荀惑,他道:“我没意见。” “那左相呢?”她又问沛南山长。 沛南随和应道:“可。” 既然都没有意见,便循了相伯先生的提议,第一轮,他们都一致让陈白起来挑一字。 她想了一下,折中挑了个不算难但也不算简单的字——黑。 可景、可物。 依顺序位,陈白起是第一,她打完版,沛南山长排第二,谢郢衣在第三位,最后则是相伯先生。 或许是对“黑”这个字,他们三人都不如相伯先生理解得深。 所以,第一轮,是相伯先生最后胜了。 输的则是没有什么胜负心的沛南山长。 他喝了些酒,有些不胜酒意,便没有与他们三人较真。 输了的人需要展示一项自己的技艺,他没有谱曲,而是问陈白起要来了笔墨,当众写了一幅让人惊叹不已的字,给众人纷纷递阅观赏过之后,他将其赠予了陈白起。 陈白起惊喜地收下了先生的墨宝,并向他承诺自己定会好好的保存,以后当成传家宝流传下去。 见她一副小孩子得了喜爱之物的脾性,受了酒意的影响,沛南山长忍着开始灼烧的痛意,他笑着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别说胡话,不过是一幅随手笔记,不必如此郑重其事。” 陈白起一怔,她抬起头,有些惊讶他的动作。 等她意识到什么,立即撇开脑袋,不着痕迹地退开一些。 “右相的墨宝千金难求,哪怕随手,也是陈芮捡得了大便宜。”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感叹道。 这一次,沛南山长确定了。 她在躲他。 她或许……真的信了他之前与她所说的那一番“胡言乱语”,所以她哪怕每一次见到他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喜悦,亦会有所顾忌地退避开来。 他覆下眼帘,缓缓地收回了落空的手。 别的人喝多了,也没有过多注意到他们两人之前的互动,只叫嚣着该开始第二轮了,他们还声讨着,这一次必须都得认真一些,不可如左相一般敷衍了事。 —— 第二轮,赢者出题,相伯荀惑赢了第一轮,他似早想好了:“情。” 情? 众人一愣,有些浆糊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谢郢衣看着相伯荀惑,动荡着不灭的火焰,目光之中充满了不屈的斗志。 逆轮顺序,第二个该到他,他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比喻相互赠答,礼尚往来,这句亦算含有情义在。 陈白起想了一下,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此句亦含情,此为悲情。 其它人听完,都颔首表示认可。 这时,论到相伯先生了,他缓步走至陈白起身前,微低下头,目光绻缱,对着她念起诗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主公,情诗(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陈白起微瞠地看着他。 此诗含情,却是一腔热烈的男女之情。 “情”一字,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于她与谢郢衣俩人理解,多倾向于大情大爱,可他却实实在在地对着她念起了小情诗? 周边本来看热闹的人也徒然静了一瞬,但时人对于男欢女爱的思想较为奔放大胆,再加上都是一群老油条了,也就尴尬一会儿,便也认同他的“情”诗。 谢郢衣下颌收紧,清俊又不失柔和的线条绷得有些冷硬,他不想输,尤其是输给相伯荀惑。 只是他脸皮比较薄,比不得在场这些历经千帆的人,他经过一番心理建设,也不甘示弱,硬着头皮对陈白起,涩然低吟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陈白起如今,面前站一个,侧手边站一个,三人呈三角对立,而她是夹角。 “……” 想不到谢郢衣也弃“大爱”而就“小爱”,偏爱酸文不可自拔。 只是,你们念情诗便念嘛,干嘛一个个都盯着她念! 其实刚念完,谢郢衣的耳尖便红了一圈,这首诗描述的内容太过于直白,让纯情的人难为情了。 她瞥过他烧得通红的眼尖,好奇他为何要如此为难自己。 陈白起却坚持己见,非要走社会主义兄弟情,她对相伯先生念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这是友情? 众人听完相视一笑,这首诗挺有意境的,接下来又该轮到右相了。 相伯先生盯着她的眼睛,风轻吹在白色的飘纱上,他纤睫的阴影打在眼眸上,波澜拂动远空,深情无悔:“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论生死离合我们都要在一起,这是我们当初早已说好的约定…… 陈白起咽了口水,感觉有些撑不住了。 谢郢衣吸一口气,该轮到他了,或许在别的场合下他还没有这种浑身火在烧的感觉,但当着她的面,他的心赤诚而紧张,苦于表达内心,更羞于表达内心,但由于跟相伯荀惑较着一股劲,他慢慢垂下侬黑的睫毛,还是接了下去:“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陈白起默念的社会主义兄弟情有些摇摇欲坠,她想,再这样轮番对着她念下去,骨头都快被酸文软化掉了,这谁顶得住啊! 到最后,谢郢衣都觉得这不是在比学识诗词,而是比看谁的脸皮撑得更久了。 又轮到陈白起时,谢郢衣此时连脖子都泛上了红意,只是在火光的遮掩下不太明显罢了,他想到那些相对足够含蓄的情词他已经念完了,接下来他该怎么继续? 他脑海中飘过一些大胆热情的诗词,张了张嘴,他发现他可能无法流利地将这些诗词对着陈白起说出。 他会输吗? 他又在相伯荀惑面前,认输了吗? 这时陈白起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闷着抿紧双唇,背脊僵硬,望天长叹了一声。 就在谢郢衣脸皮涨红,满心晦涩自恨时,却听到陈白起没有念诗,而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声叫他:“郢衣。” 他抬起脸,在一片火光中看到她,眼神有些怔愕。 其它人也被她突然喊人的举动给整神了,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玉面融着橘色火光,莹黑的眸子渡了一层流溢的光泽,她对他道:“郢衣,无论哪一种诗词都是寄托着前人的当下情感,你可以将它们当成是一种文体与情感的运用学习,你念的是别人的意境,当初写的人都不觉得有多难为情,你又何必替古人羞涩?” “你该是骄傲无畏旁的烦扰。” 她的话比燃烧的火更有力量,让谢郢衣脸上的不自在一点一点在退却,他见她完全没有受到他跟相伯荀惑念情诗的影响,反而是他心思浮动,这种场合之下,一切都只是在比试,他不该想太多来庸人自扰。 他对她点头,一扫神色中的郁郁不闷,朝她微微一笑,眉似山岱,眸似星月。 三声鼓令停下,由于陈白起将时间都费在与谢郢衣的讲话上,没有在规定的时限内念出诗词,她输了。 而陈白起这边一退场,相伯先生嘴角的笑弯了一下,又因为太勉力,又垂了下来。 听着她与谢郢衣所讲的话,一下便失了所有的兴致,他面上像戴着一张假面具,无喜无悲。 他脑中好似有一个重复键在一直按下。 ——你该是骄傲无畏旁的干扰。 骄傲、无畏? 她对他有如此美好的期许啊。 经陈白起一开解,谢郢衣的战力值一下飙升了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简直就是将春秋战国时期的所有情话大全都念了一遍。 许多人都听得面红耳赤,却也在赛点处等着结果。 终于,是谢郢衣赢了! 相伯先生像泥塑的菩萨,面上挂着毫无破绽的温和之意,也没有输的自觉,陈白起不在了,他暗中攒这个局的意义便不在了,是输是赢于他而言无甚重要了。 谢郢衣赢后,他没有表现得很激动,而是呆了一下,便平静地转过头,但两眼却发亮如星地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一场的飞花令输赢这般看重,但既然他在意,赢了,她也真心替他高兴,她回了他一笑,见他一直不明朗的心情终于好转了。 世上何以解忧愁,唯有大力赢一把! 瞧,这不是高兴了。 “郢衣,厉害啊。”她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他不懂这个手势的意思,却知道她这句的意思,他抿唇内敛自持一笑,却掩住脸上的喜色,他对她道:“阿芮,全靠你。” 陈白起眨了下眼,没听懂他所说的,为什么全靠她? 她没懂,但还在忙的巫长庭却懂:不是该说全靠我吗?没有我给你送的秘籍,你一个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的人,哪里懂得这么多的情话大全? —— 这一场乔迁之宴无疑是成功的,每一个赴宴回去的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对太傅府此次的招待称赞有加,而没有被邀请的人都听说了那晚的热闹,据说有新奇食法、还有许多不曾品尝过的稀世佳肴、人间美味,他们面上虽然不屑,但私底下却是有些好奇羡慕的。 这一次太傅府竟能够成功邀请到左、右相,还有御史大夫、少府等人,她好似一夜之间与秦国顶尖那一拨人都打好关系了,他们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们在想……往后,是不是该稍微改变一下对太傅的态度。 另外,陈白起早有预谋,她借着这一次的宴席大肆宣扬,有意在咸阳推动着一股风气,她让巫长庭借着这股风,找机会加入商盟圈。 在咸阳城开一间自助馆,装修规格朝豪华风设置,其食材也往贵的方向摆,定位的客人自然是咸阳城的有钱有势的人。 再开一间通吃馆,装修普通,食材亦无须太贵,种类多样化一些,再定一个合适的价格以单人收费,进入便可以进馆内通吃所有菜品,通吃馆的定位则是普通平民、走商或者外地客人。 这是她在乔迁之宴前便定下的计划,这时代没有宣传的媒体,所以她只能想法给自己的新兴食馆宣传造势。 而咸阳城并非她的终极目标,只是起步,她的目标是开全国连锁。 自然她想让自己的人进入秦商盟圈,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重新掌控秦国的商脉,夺回被后卿曾拿走的东西。 战国时期由于与各国联系日益密切,如之前雍城被左右逮捕的私商更是多如牛毛,这些年商人势力的迅速增长也影响到各国的发展,在陈白起看来,他们能够成为一种弊端,亦可以成为一种新兴的社会力量。 既是如此,她便不能放任他们在外,有威胁与不确定的东西就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样才能够安心。 开馆子的事宜陈白起全权交给巫长庭去办,巫武的人也任由他调派,而姒姜在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相因公事相继离开咸阳城后,身上一下没有了束缚,也动了动懒骨参与在了其中。 —— 二月立春左右,巫族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在赵国晋阳找到了“幽冥军”的踪迹,陈白起这边也一直放心不下陈孛的安危,她将此事与谢郢衣商量了一下,打算借他的“鲲鹏”一用赶去赵国。 谢郢衣对于她,自然没有不舍得一说,但他虽没有异议,但却提出一件担心的事,鲲鹏从来没有走过从秦到赵的路线,所以它无法自行寻路,而人在上空云雾蔽眼更是难以辨别东南西北的正确方向。 这点对于别的人或许是一个难题,但对陈白起来说却不是大问题。 因为她每到一个地界,便可以下载“区域地图”,如今的九州版图已点亮了不少位置。 她拿出舆图稍微规划了一下从秦国到赵国的大致路线。 谢郢衣见她专心研究舆图,试探地问道:“不如,我陪你去一趟吧。” 陈白起停下动作,她想了一下,对他道:“巫大哥跟姒三都不在府上,我虽请了病假,但倘若有人找来还需你替我遮掩一二,我会尽量快去快回的。” 这一次除了幽冥军的事之外,她还有一桩私事要办。 如果能够利,她会将陈父一并带回来的。 ------题外话------ 谢:我赢了 沛南山长: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 相伯先生:我不是输给了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主公,赵国风云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赵国邯郸 十一月,立冬 偏好绛色胡衣的婆娑与一身银甲薄衣的透并肩走在黄杏林荫道上,冬日的景色单一冷白,山河都冻僵了,少有鲜活的颜色可赏。 两人边走边说话,婆娑一头及腰长发辫成好几股异漪风情,他虽为男子却偏爱好女子花绿,他这样的独立特行在邯郸是独一份。 他道:“这次相国带回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就长得挺怪的。 哪里怪? 当然是怪丑,还老。 但奇怪的是相国对他的态度,他将那人保护得很好,也安置得妥帖,事事看顾着,要不是确信相国的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他还以为相国这是领回来了一个爹呢。 他声线偏软腻,好蜜糖一样沁心,但透却觉得娘里吧唧,他扫过他,不耐道:“他不重要,现在公子玅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们一行人甫一回京,便在邯郸城门被人拦截大闹了一场,在这之前,更是受到多方势力伏击,但最终仍旧没能阻扰相国抵达,公子玅与郎中令合谋控制住宫闱,又让执金吾封锁城门,将相国一等人秘密截杀于城门外。 然而,相国一等人着实狡猾多端,最终只中箭逃逸,未能如愿。 如今赵国向各县、郡的郡守与城令下达了公室急令,四处抓拿一干反党,但凡有牵扯或徇私者,诛连九族。 而赵国国都更是城中闭门闭户,商贩酒肆,坊间闾中人人自危,但无人可知,赵国明面上臣服于公子玅的那批人已逐步替换了,卫兵、守城的将领与尉廷全部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将公子玅的假谕公室诏令办得气势浩大,却也不过在人前做做戏罢了,即便到了府前? 也会过门而不入。 婆娑撩了一把秀发,他好奇心挺重要,如今在最好套话的透这边都得不到答案? 那别的知情人便更不用说了? 全是一群相国死忠粉。 他百般无聊地把玩着发尾的饰物:一只黑红小甲虫? 他道:“他认定相国要死了,估摸着最迟半月后便要动手了吧。” 透挥开一片掉落的杏叶,他呼出一口白气? 道:“嗯? 按计划行事。” 婆娑这人为了显身段,没有穿臃肿的厚裘衣,在外面站久了便觉得冻手? 他嚯了口热气暖手? 与他闲聊道:“我不懂? 相国以前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探知相国的心事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 但婆娑着实想不透? 是什么让相国改变了主意。 透顿了一下? 他五指握上腰封用力,指骨泛白,他道:“因为他有了必须要做到一步才能拥有的东西。” 十一月下旬,小雪 公子玅因一举重创了赵国神话后卿,令其闻风而逃自今不知露头? 心中得意? 连着开流席宫宴数日? 如今朝中受他把控? 他也自知私底下众臣不服,连宗室公府都对他所为颇有微词,若非顾忌赵王在他手中? 顾忌早就反了他。 公子玅这人向来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且自命不凡,他在将心腹大患后卿重伤后,又多等了些时日始终不见其有何动作,便认为后卿定是重伤不治身亡了,朝中没有了他,其它人在公子玅眼中都不算什么,他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便找了各种滑稽又荒唐的理由残害宗室大臣,甚至底下所有议论他的百姓亦遭到了无情屠杀。 人一旦没有了底线,只会越陷越深,短短一个月的时日,他已清空了所有反对的声音,以残暴又血腥的手段,一时朝野上下噤若寒蝉,对公子玅是既恨又怕,既怒又怨。 另一头,后卿的确是受了一支箭伤,为了取信于公子玅放松警惕,他并不在乎受一些皮肉之伤,这段时日一面养伤,一面隐匿于暗处布势,他知自己是一个活靶,只要他一日没有现身,没有宣告彻底身亡,便能吸引住公子玅的大部分注意力,让他无暇顾忌更多变动。 赵国一处偏僻宅院,前庭深雪的角落梅落飘红,风递幽香传,几名扈从替了仆役的工,正在铲雪清院。 “秦王赢稷逝世,秦国如今群龙无首,若非咱们赵国也值多事之秋,倒是一个绝佳攻打的时机。” 四下无人,只有枝上积雪簌簌滑落的声响,他们觉得耳朵寂寞,便一边干活一边与旁的人聊起别国的事。 “听说,秦王病逝时糊涂,让一名女子当了新朝幼主的太傅,这事可古往今来从未发生过,我初初听着都觉得是骗人的事。” “可不是吗?秦国近来势头猛蹿,眼看着已是追上了诸列强国稳站一足之鼎,偏生在这时失了国君,又闹了这事,看来秦国衰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谁?”透本在游廊之上,他刚从邯郸城赶回准备向相国回禀重要之事,却不料听到这群人闲话,他一步跨下台阶,霜白覆雪的眉眼带着一股凌寒之意,见府上的人便问:“方才你们说,谁在秦国当了太傅?” 他们吓了一跳:“据、据闻是一名陈氏女子,其余之事便不知详细了。” 陈氏——莫非是陈芮?! 不怪他这般联想,主要是他想不出还有其它女子有这等本事能够一朝翻身,便成为了秦国三公之一的太傅。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也唯有她能够一次一次打破世俗规矩,挑战世人认识的极限。 “此事是真是假,你等从何处听来?”他质问。 “是、是听从秦国那边刚来赵的走商所说,是真是假……这当应不假吧,毕竟这事即使是杜撰也没人敢这么编。”他们低下头,虚虚道。 透脸色大变,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便凛然抬起头,对他们勒令:“此事不允许在府中再恣意谣传,违令者斩。” 他们一抖,哪敢不从。 “喏。” 十二月初,大雪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后卿这个定时炸弹,公子玅其所为已不受理智控制,他向来排斥儒家思想,为将时便习惯于以杀止杀,行事与以往稍嫌懦弱的赵王完 全不同,他不允许有别的声音出现,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便能惹起他的全部神经,他在等。 等成功,或者……在等失败。 在最终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国城传出后卿相国平安无事,他一直在暗中厉兵秣马,不日便会攻入王城诛杀欺宗灭祖的公子玅,这则消息像天下飘落雪花一夜间覆盖住了邯郸城,公子玅像被无形大手扼住了喉咙,他手持沾满鲜血之剑,立于殿宇之中,仰天大笑:“整个宗室被孤杀得只剩下我公子玅一人,你们若杀了孤,公室再无王族血脉,哈哈哈哈……” 原来丧心病狂的公子玅,自知自己犯下大错,绝非正统之选,便将自己的全数同父兄弟,宗氏旁的亲属一并杀光了。 他以为宗氏血统只剩他一人,旁的人便没有了选择,唯有一心遵从于他。 这事造成的轰动与恶劣简直让赵国上下震惊。 十二月二十三日 后卿与赵国上、中、下三军率领边统军队与王城的卫尉、郎中令的城中军一道里应外合,成功攻入了王城,拿下公子玅与一干叛乱之党羽,救下躺在榻上已是奄奄一息的赵王,太医令一众赶忙替赵国看诊,一诊之下,却是悲痛失色。 原来公子玅始终没有动手杀赵王,皆是因为就算他不动手,赵王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已病入膏肓,这些时日他因病被幽禁于室内,无旁的人与他讲话,他也无精力理事,是以并不知外面是何等的腥风血雨。 而如今得知公子玅在数月内犯下了何等滔天恶事后,赵王两眼一瞪,除些直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悲怆地大呼,生此等逆子,已是无颜色去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他强撑着一股劲,怒发冲冠,取来一柄宝剑亲手斩杀了公子玅之后,留下一封“相之才能,可安国定邦,能震摄它强,赵已无嗣子可辅,赵相可当肩负起国之重任,佑其赵国上下百姓,此乃众望所归。”的传位遗诏,便阖然长逝。 赵国一时几番变故,其悲壮灰白,举国哀丧。 然赵有相国后卿只手撑着,有无国主都无法撼动这座巨物,如此动荡,甚比秦国之变局牵扯更大,但却是影响极少,朝堂上下甚至在翻年后便很快又顺畅运行。 十二月底,冬至 透一直紧紧隐瞒着的事终还是被自家相国知晓,他这边不说,却也拦不住别的人谈论。 后卿近日一直在政事堂,他召见透于密室相谈。 室内闭上了门窗,初初只觉视夜一下昏暗下来,但久了眼睛适应之后,倒也什么都看得清。 眼睛看得清,但这心在暗处久了,只怕会有些灰濛阴翳吧,透想。 后卿一身常服,披了件蓝染裘衣,他墨发披肩,似羽化飞仙一般泠衣缈邈,脸色沧冷地问道:“透,你可知秦国如今太傅……是何人?” 这件事透早已查清,是以没有任何疑问,他自知瞒不住,便低下头,单膝跪地:“是……陈芮。” “陈芮?”后卿像听见一件荒诞不经的笑话,他静静地想了一下:“怎么会是她?” 透将头垂得更低了。 他移步走至透的跟前,一把攥起他得衣襟将人提起稍些,让透抬起脸来面向他。 他额前的血玉吊坠轻晃,嘴角含笑,但眸亦赤红:“你说,怎会是她?又怎能是她?” 透心下一颤,知相国不信,他紧了紧拳头,低声道:“透已查明,秦国太傅确为陈芮。” 他又将他查探到的一切向相国托盘而出。 他告诉了相国他们在离开秦国之后,陈芮那边发生的事情,具体深入的详情并不清楚,但大致能流传在外的说法却没有遗漏一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主公,我会选你 “她……” 后卿喉中一阵腥甜抑止不住,“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在地,他的旧伤并未痊愈,再加上近日忙于被公子玅一众拖延的政务,大到国家税务,小到小邦进贡皆由他一手操办,身心皆疲惫。 “相国!” 透连忙爬起来搀扶起他,吓得脸色青白一片。 后卿却拂挡开他,他怒目将案几上赵国玉玺扔掷砸地,嘭——厚沉的玺砸在地板的铺阵的毡毛垫上。 透瞪大眼,全身惊悸颤悚。 后卿胸膛起伏不定,双眸失神地盯着一处空气,喉中如梗核:“为何,还是太迟了……我舍下一切赶回,我做尽一切能做之事,她便等不了这一时半会儿?” 他重重一声:“她竟不能再多等我一会儿!” 这一刻,后卿竟有些恨她! 也恨这命运! 他比谁都要了解她,从她一开始选择楚国楚沧月,再到后来的齐国孟尝君,再到如今的秦国,除非她死,否则她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决定的。 如今,她已然先选了别人,他再夺下这赵国成为赵王又有何意义? 后卿哑声笑了起来,唇边的血色涂唇,阴翳昏暗的光线罩住了他大半张脸,模糊的神色令人看不清楚。 “我机关算尽,我步步运筹帷幄,但却难算这天意……你说可笑不可笑啊?” 透眼中的泪一个涌了出来,指尖死死地攥进肉中,听着这话,全身止不住地发寒颤抖。 —— 等陈白起走空路穿云越山带着一身冰渣子赶到赵国边境之时,才知晓赵国前不久发生的轰动大事,公子玅宫变反上欲称王,但却被相国带兵闯入王城反杀于殿中,在这期间公子玅丧心病狂,残害宗氏同胞兄弟,导致王室血脉无一幸存,如今赵王病逝,朝中无主,相国得先王遗诏,可自取赵国为主。 并且后卿手上还有洛阳共主亲赐的封爵诏书,如今是名正言顺,不日便即将成为新的赵王。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白起无疑是震惊的。 她觉得论混职场这一块儿,她是敬业的,可人家后卿却是专业的? 这悄不丁地就从打工人直接混上了顶头老板。 她完全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内,赵国便发生了这样大一桩变故? 看来后卿在赵国经历的也不比她在秦国的少。 她衡量了一下,觉得眼下邯郸刚血洗一番? 不宜以生面孔贸然进入? 不如先去解决“幽冥军”的事。 她得族人指引,顺利地找到了以匪窝为据点的幽冥军第三部? 他们为匪军还占山为王? 这些年横行霸道惯了? 自是不服她一小女子,但在当教授那会儿多少不服管的刺头学生她都能教,自然不会对他们束手无策? 恩威并重? 带吓兼哄,费了些时间成功将其一众给收服。 她让他们收拾一下? 最迟一月之内撤离赵国? 去秦国与第四部汇合。 如今“幽冥军”还剩下四部尚并寻齐,但陈白起相信也过不了多久了。 在成功地拿下“幽冥军”后? 她这趟来赵的要事也算解决了一桩,接下来便是去邯郸城,入城后她并不清楚后卿搬没搬入赵王宫,但又不好贸然去四周打探? 再者普通老百姓哪能知道这些? 于是她入夜后特地去探了一趟相国府,只见府上漆黑一片,门户紧锁,却是早已搬空。 她大抵也猜到后卿如今急需处理朝中被遗留下来各类麻烦事,为办事方便想必是直接搬出了赵王宫,她仗着艺高胆大,等到月入中天,夜深人静之时,便设法潜入了赵王宫内,只是这赵王宫比秦王宫构造更大,夜里幽篁篁光线不足,若不知目标位置便需一处一处地去找。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她下载了邯郸的区域地图,然后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大海捞鱼,这边找到了赵王寝宫,却见一排窗户内都是漆黑一片,门外有守卫站在房檐下。 没人? 后卿会在哪儿? 陈父又会被他安置在哪儿? 难道,陈父并没有在王宫中? 她勤勤恳恳地找了一圈,也用“摄魂术”询问了宫中守卫,可依旧没有一丝可用的线索,她就纳闷了,这后卿深更半夜都不需要睡觉吗? 难不成他跟她一样去当贼了啊。 她挠了挠眉毛,蹲站在瓦顶吹了一会儿冷风。 她又赶去了一趟政事堂,里面依旧漆黑无光,连门前的守卫都离岗了,这说明人并不在里面。 可明明她问了尉兵,尉兵说相国的确搬入了王宫,夜里就歇在赵王寝宫旁的侧殿,今日也并未外出,一直在宫中处理政务。 她站在积了一层薄霜泛白的楼宇顶上,眼看这墨蓝沉黑的天都快亮了,后卿却始终没有回寝宫歇息,她仰天呵了一口白雾,觉得今晚她算是白跑这一趟了。 可在路经一处坐落在湖水中央的花竹兰慢的亭轩时,她停了下来,只见那座亭轩被清池的水环绕着光线,恍若一座明珠岛屿飘于暗海之上,疑似有人。 她犹豫了一下,在远处辨不出是什么人,她还是决定先去探一探。 来到那一片幽幽明扬的水池,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池上飘着一大片从极寒之地移植过来的紫幽昙,夜袭娇寒它含苞待放,这欲绽还敛的姿态十分娴静,环绕着湖池的廊下点燃的八角灯笼,一片连成线的光线之下,她看到了那道一直寻觅不见的熟悉身影。 极奢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灯下的他似被远处清寒的白雾笼罩着不真切,他坐在亭轩的红漆栏杆之后,风吹过他苍白而恍若天神般完美的脸,他看起来好像瘦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因为当上赵王而高兴。 陈白起身若飘蝶落在一朵幽昙花上,与紫藤树下碧池凭栏饮酒的他对视。 他在亭中穿着十分随意,一袭华袍衣襟松散,一头墨发随意挽于脑后,酒意慵懒,比琥珀酒色更幽晃的眸子沁着令人看不懂的神色:“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她这个。 他没有意外她出现在这里,也不意外她在寻人。 陈白起见他神色既淡又随意,再加上隔着些距离,她窥不出一丝情绪。 “没有。”她道。 她其实是想来找陈孛的,可翻遍了整个王宫都没有找着人,但看到他那一刻,她发现她在无意识之中也在找他。 “既然没有找到,那你要去哪儿?”他问她:“就这样轻易便放弃了?” 她沉默了一下,清亮的眸子盯着他道:“我没有放弃,人是你带走的吧,你早知我到了邯郸城,今夜也是故意在躲我?” “我没有在躲你。” 他仅回了这句便站了起来,一身垂顺的袍子从旖旎的白玉上拖曳而过,他端着一盏琉璃走到了池边,垂眸而安静,像一尊剔除了神骨打入凡尘的虚弱神祗,他将手上盏中之酒缓缓倒入水中。 当酒水融入池水之中,池中异象生,池中半含的紫幽昙竟一点一点地开始绽放了,游廊处挂着的一排灯笼的烛火全数灭掉了,天地霎时陷入一片漆黑,但这种黑暗没有持续多外,因为下一秒便被另一种奇异梦幻的光亮代替了,那些绽放的紫幽昙的花瓣在风中轻舞摇曳,花瓣上的花粉便在夜色之中随风飘起一层紫色莹光,如万千紫星浮尘而起,令人如至星河水央之中,美得让人忘了说话。 陈白起从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花,人处一片瑰丽幻河之中,一时有些失神。 “陈白起,我等了你很久。” 泠泠如碎玉一般的声音,在夜寒与幻奇紫萤火之中,有种来自灵魂深处孤寂诉说的空灵悠远。 终于,他们之间揭开了最后一层遮掩布。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说的“很久”,并不是指这几个月的时间。 “我也终于等到你来了。” 她蓦地看向他,她眼中映入他一人。 却见他从亭台的侧梯绕过,然后步下阶梯,径直走入池水之中。 哗啦啦…… 寒水清澈,静谧蒙雾,随着他移动,一池凌波乱,水先从他的脚裸淹至他的小腿、大腿,直至没至腰际,他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他在岸上,她在水中,他知道她不会上岸来,所以只能他淌过那冰冷刺骨的池水走到她身边去。 “你可知,为了能令你心甘情愿回到我的身边,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都做了些什么?” 陈白起回过神,见他竟在这样寒冷的夜入池,她看出来他的不对劲了,另外四周的空气也开始有些不同寻常。 “你在做什么?”她紧声道:“别再过来了。” 他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褪却,他继续平静地道:“我以代价,让阴阳宗的梅氏舍了二十载寿命卜出你还活着的消息,可她算不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但她说可用月令引出异星,我问她,月令代表什么,异星又是谁?” “梅夫人说月令代表楚王,而异星则是你。为了得知你到底在哪儿,所以我布局让楚沧月中了殒命,我知道你若活着,若知道他出事了,定不会对他的事闲手旁观的,我又借了洛阳周王室之手布下了死地之局,其目最主要便是让你能够顺利获得幽冥军的情报,我知你性子,你定会想尽办法得到它……” “我会在楚境梁州出现,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出现在哪里,我也知你为找幽冥军定要去一趟秦国……” 他似有些冷得受不住了,脚步停顿了片刻,他从袖中掏出一物卷叠在一起,静静地凝注片刻,他随手一洒便是一张被风吹展开的帛布扬飞而起,陈白起心一紧,下意识吸力一抓。 她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将白帛抻开一看,这里面却是“幽冥军的边防图”,与她从系统那处得到的不同,它上面有着完整的舆图。 她呼吸一窒,指尖徒然攥紧。 他没有骗她,“幽冥军”早在他手,是他在后面一步一步地推着她去将这份他准备的“惊喜”拆开。 他方才动作过大,加上浑身因冷意绷紧,胸前的伤又再度裂开了,他低缓沉哑的嗓音有些收紧:“我知你所思、所想、所愿,我也做你所思、所思,所愿,我已是这赵国的王了,有我在的赵国,你可以随心所欲,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依你,你要这天下……我也会替你打下来。” 陈白起僵着手放下了手上的图纸,几乎是一脸呆震地看着他,安静又麻木地听完他这一席话。 “可是,你怎么能够让我……让我……”他咬着牙,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颤着,前方清澈的池水已被浑浊的血色染红,之前走动溅落在他脸上的一滴水珠,从他的眉骨滑过他苍白病态的脸颊,仿似一滴无声的泪掉落于池水之中:“……输得如此狼狈!” 他嗓子沙哑得犹如地狱的恶鬼,喃喃自语道。 陈白起手上无力,白帛掉落池畔内,他的话如暴风袭来,让她不能呼吸。 她快速打开了系统,翻到了系统提供的候选主公页面,她看到了他的名字,由于他成为了赵王,他如今也是她的候选主公之一,而且系统对他的评分很高。 她猛地一下攥紧胸口,瞳仁内翻涌着。 叮—— 系统:警告,人物此时的情绪波动过大,若超过情感设定临界点,系统将会自动判定为会危害主线任务的成功,自行替人物取抽多余的感情。 陈白起见他的脸已被冻得青白,她终于将他看向她的那一双眸子看清了,她“噗通”一声也跳入了池中,惊起一池的浮光。 冰冷的池水一下裹住了她的下半身,刺麻的僵硬下肢带走了她身体的温度,池水并不深,他站在那里没动,她朝他划水快步走了过去,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咬牙道:“我并不需要你替我做这些,我并不想我得每一步都在你的计算之中!” “我陈白起是有多难才走到今日,你明明是知道的!” 她松开他的肩,强硬地捧住他冰冷的脸,让他好好地看着她。 “我……”她眼眶发红,狠着眼对他,一字一句道:“若是你早与我说,早与我说你要做的这些,不用这些手段,我会选你!” “听清楚了吗?后卿!” “——我陈白起,会选你!” 他们两人,一个不说,一个不懂,一个输得满身是伤,一个已无力改变现状。 后卿呆呆地看着她,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好像梦呓一样的呢喃着。 “你在……在说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主公,没有被偏爱 陈白起湿凉的指尖贴在他更冷的面颊上,却怎么也温暖不了他。 “若能重来,我会选你。” 他闻言,对视片刻,短促地笑了一声,潮湿的睫毛像被打湿的羽毛,他被池水浸泡得如冰块一样的手抚上脸上的小手,低沉舒缓地说道:“再说一遍,我想听你再与我说一遍。” 她的鬓发也被染湿,白如清雪的小脸冻得泛青,她抑住发颤的声线,对他道:“若你早与我说,你会替我实现我一直渴望达成的愿望,若你早与我说,你会与我一道统一了这九州江山,若早你与我说……”她哽了一下,又咬紧牙关,继续道:“若你早与我说,你竭尽心血拿下一个国家,奉上一支英勇军队,只是为了打造一片广垠天空,让我能够在赵国肆意自由,我会选你的。” 她红了眼,负气骂道:“我陈白起又不是个傻子,这么好的条件,我为何要拒绝?” 后卿眼底的迷惘与浓雾好似随着她的话而迟数散去了,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话了。 他脸上的金属质冷感像被酸性腐蚀掉了一层破裂的碎片,容色沉静。 ……但为何最先涌上心头的却不是颀喜若狂呢。 “所以,你要弃了秦国,而就我后卿,对吗?”他唇色已冻得没有了血色,眸色很深,带着几分意味不明问她。 他永远是那理智到冷酷的后卿,他不愿糊涂的活着,宁可残忍地清醒着。 “后卿……”她看着他的眼眸,又怕看着他的眼眸,但她始终没有避开,以一种逆势而上的语气吐出四字:“举、棋、无、悔。” 她没有骗他,若知道他会成为她的候选主公,她会选他。 只是,棋局已开盘,人生如棋,她跟他都无法重启再来一遍,除了朝着既定的目标走下去,别无它法。 半世忧伤,全为你。 恋你痴狂,谁可解? 他盯着她那一双看似多情却无情的眼睛,须臾,他温柔却又似虚假地笑了。 他呢喃道:“没错,举棋无悔。” 他都走到这一步了,又何须犹豫呢。 他话音刚落,迂回的游廊处便倏地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八角宫灯,它们并非一亮,而是以一种奇妙规律摆成了七星为一组,游廊如一条恣意猖狂的长龙环绕住池子。 紧接着地面轰地地升起了一座座灰色石雕,石雕排列成星芒七角,石雕上面挖了一个中空的洞,洞内设有机关,将投影而来的光穿过折射成一道道笔直的光线交叉纵横,而正立于池中的陈白起被七芒星的光罩于其中,便忽觉她的身体动不了。 她跟吃了肌肉凝固剂一样,全身僵硬,却怎么都挣脱不了那禁锢的束缚。 “你……”她神色一滞,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想起后卿之前的每一步举动,无意的有意的,诱导的暗示的…… 她深吸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最终却怎么也忍不住,她两眼冒着火光,怒骂道:“后卿,你tm的又算计我!” 这样冷的天气,这般冰冷刺骨的池水,只为了引她下水困她于池中,不惜以已身为铒。 敢情他都难受成这样了,还不忘算计她? 这池子不对劲,他下池除了是苦肉计,还是为了引她入池进入阵心,他说他了解她,他可还真是了、解、她、啊! 这要不是阴差阳错系统横插一脚让她与小乖定下主公契约,她觉得她若真选了后卿,保不齐往后这一辈子都会被他吃的死死的。 哗啦啦…… 他静站在那里,脸色比夜更凉冷,像一抹失了颜色的黑白幽灵,墨发浸入水池如藻浮飘于周身,不慌不忙,不急不徐,但胸口处的血几近染红了整个前襟处。 这时,陈白起才终于看清楚他那泅湿一片的暗色并非是池水打湿所致,她眼中的怒意凝了凝。 她想起了坊间传言说他在邯郸城外中了箭伤,生死未卜,她先前见他好生生地,以为这不过是一则假消息,但此时她明白,他的确受了箭伤,且至今尚未痊愈。 眼下伤口撕裂,旧伤复发。 “你既已如愿困住了我,便赶紧上岸去,你真想冻死在池子里吗?”她看不过眼道。 后卿胸口的伤早已被冻得麻木,失去了痛感,他没有听她的话,她在这里,他又能去哪里呢。 他问她:“你听过极寒之地才有的紫幽昙吗?” 陈白起张了下嘴,便听他恍然道:“你应当不知,否则便该知道这紫幽昙的花粉若汲吸入体内,是会有让人身体逐渐麻痹的效用。” 陈白起:“……” 是啊,她的确不知,她就是这么的孤陋寡闻! “虽然紫幽昙的花粉会让人退避三舍,但偏偏它们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便是在彻底绽放那一刻,而紫幽昙稀罕之处便是它极少能为人而绽放,想等它自愿开花很难,或许一年、二年、三年、十年,若没有缘分是等不到的。” “可若不想等,也有一法,便是以烈酒催熟它绽放,便如此刻,它们也可以为我们绽放得极美,但却有些遗憾,那便是它们的生命只能维持到天亮的那一刻。” 陈白起缄默地听着他讲。 “你说,只为这极短一刻的美,而令其失去了以后的生命,究竟值不值得?” 她不知道他是指哪种不值,但她却还是说了她的想法:“不值。” “但我却觉得值得,你看这一片不亚于星月璀璨,明夜趋暗的紫光,它们很美,我在极寒之地偶然看到后,便一直心心念着要与你一道观赏,我想着,若有一日我做了什么惹了你生气的事,便用它们来取悦你原谅我……” 不知哪里听过一句话,喜欢就是每次看到美景时,便第一个想要与她分享。 他的心忠诚地遵循着这条定律,他将它们从极寒之地移植入这片幽池栽种时,脑海中想的全是她。 陈白起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气势侵袭。 他伸手轻抚于她的面颊上,指腹温柔又深黯地摩挲着她的下唇半晌,又托起了她细嫩的下颌,手指往下,从她唇窝处抚擦而过,她的齿列一松。 他目光比月色更凉:“你怪我机关算尽?你怪我没有事先坦白?”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 他带着寒气与冷调香的气息覆下,贴近她猝不及防的唇瓣,这个吻丝毫不客气,气息深入。 末了,他撤离了一些距离,但又快又凑上前,狠狠地在那充血的唇肉上咬了一口,但很快又松开,只留下了啮印,却没有咬破皮。 他附近她耳边,音色淡而沙哑灼烫:“可是陈白起……我从来都没有被你偏爱过,你凭什么让我自信你会选择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主公,七星伏蛟阵 两人彻底分开之后,他垂睫敛眼地注视着她有些肿涨泛红的嘴唇,指腹轻轻一抚过啮痕,有些心疼,也有几分报复的快意。 “你说你选我……” 他思忖一秒,然后低哑轻嘲地笑了起来。 “这话,我却只在梦里听过。” 所以,他不会再信了,唯有亲手抓住她,这样他才敢确认这一切是真的。 被他摩挲过的唇瓣有着一种火辣发烫的刺痛感,陈白起表情的波澜比羽毛落入湖水中起的涟漪更少,只在心中暗骂一声——真狗。 东方天际,茫茫弥漫了一层轻飘飘的白雾,白雾远处,深蓝的天空淡淡的蒸霞桃红泛起,放眼池中的紫幽昙在触及日出光线的地方开始一朵接一朵地快速凋零枯萎,娇艳欲滴到化朽干瘪不过一瞬,待绻绻的晨风一吹,它们便化作了一片莹紫细尘灰烬吹向了天边。 在天色倾亮那一刻,埋伏在亭榭的人马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们若一片孤城上突起的利刃山峰,划破了晨寒的夜雾,蓼萧凌厉地铺阵开来。 “都背过身去!” 后卿浸在水听眉眼没有被晨光暖化一寸,他泠泠之声如碎玉撞冰。 唰唰——亭榭与游廊的尉兵军随令动,不敢往池中多看,立即果断迅速地背过身去,形成一道道钢硬缄默暗红色人墙。 陈白起有些愣神地看着一池的紫幽昙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就仿佛前不久在暗夜发生的不过是一池紫光幽梦。 她暗忖着池中的紫幽昙没了,没有了紫幽昙的花粉麻痹神经,她或许有机会能够挣脱这池中布置的阵法。 “你是不是在想,没有了紫幽昙花粉,你便可以想法破了这七星伏蛟阵?”他的手循着她的长发抚直她的腰窝间,将她搂紧靠向自己。 水中的两人如同一株同生的双生莲,枝蔓交缠。 “这七星伏蛟阵据闻起源于远古夏朝,轶闻相传蛟蛇欲褪皮化龙,偏遇上天公不作美,连年降下旱灾,世人谓蛟蛇褪皮乃灾祸之源,便联合周边部落众人将其捆锁于洞窟内杀害,那蛟蛇死后怨气冲天,化作十方诛杀阵屠杀了许多无辜之人,最终有夫名祝,让众人以人头石雕为桩,布下引光七星祭台,将怨蛟囚困于星海河之深渊,渡其怨气往生,方解了这一方祸劫。” 七星伏蛟阵……这阵法一听就挺阴邪的。 只是她虽然能够勘破一切阵眼,但若身体动不了,一切也只是徒劳。 跟讲一则故事一样的闲聊口吻,实则他在告诉她,这“七星伏蛟阵”来历不凡,但凡入阵,便如怨蛟之于星海深渊,阵不破则牢不破。 后卿用手背触了触她冷若冰霜的小脸,轻声哄道:“这池水泡久了不好,我带你上岸。” 她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池水及他腰腹处,但却在陈白起及胸处,他打横将木偶一样僵直的她抱了起来,缓慢地朝着岸边走上去。 陈白起见他脸色很不好,眉睫湿濡,唇色惨白中透着冻紫,湿发如蔷薇枝蔓爬满肩背之上,似乎连呼吸都快结霜了。 “换别人来!”她终是切齿出声道。 后卿呼吸微沉,声音却渺渺:“……除非我死了,便可换旁人。” 陈白起简直被他气笑了:“你以为你现在离死还远吗?” 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了,关节也因遽散的体温而僵硬生痛,他抱着她走动,阵心随着她而动,阵线如同茧一样锁定在了她的身躯上,除了眼跟嘴,她没有一个地方能动。 她阖上眼不想再看他,哑声许久,最终只能评价这一句:“你可真是本性难移。” 比起别人的施与,他更愿意亲手去掠夺,前者是因为他害怕在别人收回手时,便会落得一无所有。 他思索地重复一声:“本性?”他看她,嘴角浮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苍白微笑:“我的本性亦是你。” 她说他,本性难移。 他答,我的本性是你。 她一下哑口无言。 他在说,他这一生对她的感情便如本性一样难移。 陈白起脑中不经意想起之前他对她那一腔如怨如诉的话。 “你怎么能……能让我输得这么狼狈。” 她当时脑中飘过一句自疑,她让他输了吗? 他又是将什么赌注放在了她的身上? 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眸色漆黑而惘然,她身体依靠在他怀中,两人之间贴合严密,但她没有从他身上汲到一丝一毫的温度,她冷,他更冷,他们就像两块冰坨靠在一起,除了逐渐凝固成一块,并不能彼此消融在一起。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又这么认真与专注地看着他。 她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但却记不起第一次见他的具体模样,但她印象之中的他,就像一团光,明亮的,惹眼的,让她难以言明,却会为之向往的光。 耳边似还回荡着他不久前所说的话。 “可是陈白起……我从来都没有被你偏爱过,你凭什么让我自信你会选择我?” 她神色怔松不已。 偏爱? 凭什么让我自信? 她好像有些明白他在她身上究竟输了些什么。 他也并不是一直本性难移的。 他也尝试着放弃了最能让他感到舒适与习惯的行事风格,他违了自己的本性,不靠掠夺的手段,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她能够看见他,给他“施与”,他改变自己,以她最容易接受的方式,可是结果…… 他输了。 是她,让他输了。 所以,他怨怒、甚至憎恨着一切的失控,想将一切导回到了原轨。 陈白起在这一刻,终于看清楚了他。 他此时的精神状态其实并不正常,若继续这样下去,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多久…… “后卿,停下来……” 水已漫至他大腿根处,他胸前的血又泅湿了一层,将她手臂处的衣料都一并染成了鲜红,但相反,他脸上的血色似被抽尽了一般孱白、僵冷。 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你说你没有被我偏爱过?” 她再次出声,但这一次她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手臂倏地收紧几寸。 “真没有吗?” 她反问着他。 后卿前行的脚步缓慢停了下来。 “我当真就没有偏心过你后卿吗?” 她再次加重了几分语气问他。 后卿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哑声回道:“有……” “但还不够,对吗?”她淡声接下了他未尽之语。 他沉默。 人的心不就是这样,贪了一,便想着二,有了二便想着三,最终便想贪尽全部,占尽了她的全部内心。 “后卿,你看着我。” 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怔了一下,旋过视线,凝注她的眼眸。 “低下头来……靠近我。” 她的眼神像有钩丝,缠绕住他低头。 他黢黑的瞳仁有些涣散,他顺从地弯下颈项。 她放轻声量:“再靠近一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得很近,她静静地探进他的眼眸深处,眸色溶金一下从瞳孔转若麒麟明灿,她稍顷身偏头,便贴上了他柔软而冰冷的唇上。 后卿如触电一颤,瞳仁紧窒。 第一次……这是她第一次向他主动。 他此刻脑袋已经想不到了别的事情,就像被水妖蛊惑了一般,他放下了她,两人直立站在水中,他的手循着她背脊的弧度滑至她的腰间,将她压在身上。 陈白起的身体仍旧不能动,她将体内的巫力一点一点地哺进后卿的体内,让他不至于失温又失血枯竭而亡。 他对此一无所察,感官都用来感知与她的每一分悸动,十分投入。 这时,陈白起的视线穿越过他,直直地落在后方亭轩一躲避之人的身上。 那人一惊,只觉周身像被一道霸道的气势给锁定,动弹不得,寸步难行。 他身上一下便冒出了冷汗,他强抑住铁青震惊的表情,回视着她。 陈白起金眸煌煌,如天威降世,以巫族独特的秘术传音:“助吾破阵。” 四字如炸落入那人耳中,他僵怔了片刻,终是不能忤逆身体忠诚的本能反应,趁着四周没有人察觉到他的举动,抓起一枚石头以指气将石头射熄了环廊下挂着的八角灯笼,再以暗线将一处石阵布置好的角度拽偏移了一寸。 一时之间,那射穿陈白起周身如织的光线有了断层,原本凝固枯淏的气终于也可以勉强催动了,陈白起感知到肌体中失去的力量也在一点一点恢复。 她暗蓄一股力量,弹指一挥,身上散出的光斑便化成了敛翅的金蝶一下尽数扑棱飞了起来。 嘭—— 巨大的气流将七星伏蛟阵的阵法破了,这一股强大的气流卷起池水翻涌荡开,后卿身形不稳,朝后仰倒而去。 啪嗒、啪嗒…… 滴答的水珠如庞大的雨势冲天而落,听到这般浩大声响的一众一脸惊诧迅猛转过身来,视野一片朦胧,只见一只纤白的手穿过密匝的暴雨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后卿。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他失重朝前一倒,便靠在了一具娇小又柔软的身躯,面颊划过一缕凉凉馨香的发丝。 熟悉又让人安心的气息让他心脏蓦地漏了一拍。 陈白起一挥臂,金蝶于他们头顶处拉开一张透膜的罩子,坠落的万万千千雨珠像滞凝于空中一般,她穿梭于其中,将他一把抱住“哗拉”一声从水中一跃而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主公,将光还给你 陈白起带着人一跃至亭谢之上,衣袂飙扬水花四溅,四周的弓箭手准备拉弓对准,廊间的尉兵也聚拢在亭檐下,将整个池院都重重包围了起来。 哗啦啦…… 须臾之间,她漠然转眸,震袖兰指一转,巫力带动着气流化雨水,薄薄洒落紫蓝晨阳穿透轻雾,他们搭箭“咻咻”地一射。 她朝水池随意一抓,巫技——寒冰刃,冲天的水浪将她与他们之间隔开了一层水墙,幕绝箭蝗射入。 寒气嘭地一下炸开,白色的雾如气浪从水平面袭卷开来,惨鸣下人仰马翻,他们手上的兵器哐当落地,直接冻结在地面上。 他们趴地上失神震愕当场。 站在高处的陈白起如飞天神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她一只手轻柔地刷过后卿湿冷的袖袍,捏在其手腕处:“你们若再继续动作,我便折了你们相国的一只胳膊。” 透怒目跑出来,他抬起下颌,凛风彪飒,以半人长银弓搭箭瞄准她:“陈芮,你赶紧放了我们相国!” 咻咻——子母连箭,破空疾飞而至。 原处倏地没了身影,但下一瞬又出现,她一只如若无骨的纤白小手抓住两只一长一短的箭身。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慢声道:“好啊。” 一转眼,一只竖翅无害的金蝶缀了他的银弓弦上。 锵—— 刺耳鸣嗡的断弦声震响耳膜,子母箭原途归还。 他眼瞳越张越大,连连蹬步退后几步,险些一摔跌倒在地。 陈白起转过眼,看向后卿:“他们让我,将你还给他们。” “我答应了。”她将他轻轻朝前一推,手顺势松开了放在他腰上的紧箍。 他步履虚浮地后退,下意识抓住她一截袖袍,那冰冷似水软滑的袍角从他手心被外扯的力道抽离,他身于猎猎晨风中,红日正如钢水薄喷而出,金光耀眼,给他周身镶了一层光。 “回到他们那边去吧。” “鲲鹏!” 天边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翱翔的大鸟,那是其它人从未见过的庞大品种,当它从头顶飞过时划落的翳沉影阴都透着一种压势。 陈白起蹬天梯一跃,蔚蔚金灿云树之上,她衣染一抹瑰丽绮红霞彩,一翻身,徐徐降落,便已安稳站于飞鸟背脊之上。 “陈白起,你走不了的。” 后卿额间的血玉轻晃流光,他仰首朝她一笑,他看着她头也不回,竟毫无预兆地从两层高的楼轩下倒去。 “相国!” 一声惊骇的尖叫传遍四野。 陈白起表情一凝,倏地回头一看,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先如炮弹一步飞身而下,风如冷刃刮过她的脸颊,在他掉落地面时,她及时拉住了他,一个旋转,与他调换了一个位置,横空飘游的金蝶像受惊一般,那迎风摆动的衣下的它们飞扬而起,减冲了两人掉落的重力撞击。 后卿见她终是回头了,好以暇整地注视她片刻,头一偏便无知无觉地倒在她的肩上,晕了过去。 这时哒哒——的脚步疾冲过来,带煞的阴寒长兵尖器抵住了陈白起周身。 陈白起一手搀住昏迷滑倒的后卿,无视周围的威胁,撑膝从容不迫地站直了起来。 透扔了长弓,跑近急声喊道:“相国!” “只是晕了。” 看人在陈白起的怀中,透回想起方才相国之前从高处摔落那一幕,他连呼吸都是凉的。 “将相国还来!”透咆哮,眼中布满血丝。 陈白起这一次倒没有轻飘飘地应他一声“好啊”,她缄默着站在那里,像在思考。 透攥紧双拳,脚下如长根扎土一下定在那里,他狠狠地瞪着她,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将相国从陈芮手上抢夺回来,但是……他不能。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更靠近相国那暗晦似海的心思,相国不愿的,他连倒都要倒在她身上,他又怎会愿意离开她? 陈白起望了望天空盘桓嗥叫的鲲鹏,它还在等她,她又看了看昏倒在她身上的后卿。 “不还。” 清泠简短而无赖的两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透与其它尉兵的耳中。 他们茫然又惊讶地看向她,好似方才耳朵产生了错觉似的。 她弯下身抱起了他,之前他在池中抱她举步维艰,现在调了个个她却是轻松自若。 昏迷中的他眉染金辉,如金桂树下纤手弄云的月神。 比醒着看人时的他,看起来要柔软无害许多。 她对旁人吩咐道:“送个大一些的铁笼子过来,我便替你们救他。” 众人一时没动,全都神情不得要领地看着她。 “他失血过多,又寒意入体,既是急症又是难症,一般的太医令这时出手只能治本,难愈其根,神医难觅,倘若风湿寒症不拔除干净,往后他年岁大了便只能恁瘫在床榻之上。” 他们听了她的话都慌了神,虽拿陈芮当敌人看待,但前不久本该可以就此海阔天空逃逸而去的她,却为救相国而折回,再联想到相国对她的不同寻常的态度……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就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 “铁笼子……咳,你、你要这个做什么?”婆娑这时虚头巴脑地挤过来,小心翼翼地替其它人问道。 她垂眸,嘴角浮起一抹笑花,语气却低靡玩味:“陪他玩一个……他一直想玩的游戏。” 她将他搬到了亭轩之中放下,俯身而下,温凉的指尖划过他苍白无色的唇珠,再滑延其眉心一戳。 这狎昵却又并无暧昧颜色的举动看得他们身后一众心惊肉跳的。 放肆! 大胆! 这个小妮子简直有恃无恐,是谁给了她这样玩弄他们相国的底气! “你当真能救相国?” “你不是一心想要离开吗?” 透连声质问,但陈白起始终没有回他的话,他想到相国因为知道她当了秦国太傅而气极吐血,设下七星伏蛟阵却累及伤重己身,心底便有了对她的迁怒与怨怼,但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相国的身体。 “好……只要你能留下,让相国安心养病,你提任何要求,我都答应。” 最终,透咬牙同意了她的全部要求。 他想,相国倘若知道,她终是为他回头,还为救他留了下来,应当会……开解愁肠郁结的吧。 —— 赵国的人对陈白起投鼠忌器,自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为了相国的病情,他们还得“割地赔款”。 而等后卿再次转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厚垫软铺之上,但这不是他在相府的寝室,也不是在宫中暂歇的偏殿,而是一个封闭了门窗、室内的空间很空荡,以黑沉的厚帘遮挡了的房子,偶有凉风吹动边缝一角,扬起些许空隙,漏流出那一丝半丝的光亮让他确认了这件事情。 后卿发现他也没有躺在卧榻之上,而是被关在一个特制的铁笼子里,视线内的一切都昏暗模糊,明明双眸正常,却如真眼瞎似的。 他曾经历过许多的事,哪怕一睁眼醒来遇到这样的场景变故也不会立即惊慌失色,而是冷静地思索。 他想起了他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他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指腹下摩挲的布料与刺绣纹路不是他平常所穿的,看来是有人重新给他换了一套干爽的。 胸口裂开的箭伤也重新包扎好了,这次醒来到恢复意识感知,他发现伤处的痛意极大程度减轻,身体有了暖意流淌,若非奇效之良药,不会有这种效果。 他能真切地感觉到,他在昏迷的期间得到了很好的熨贴照顾。 但醒来的他,却被人囚禁在一间黑屋的铁笼之中。 后卿并不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雾萦云绕的襛纤身影站在那里,静静地漠然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她安逸自在得就像是这一片黑暗的主人,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无处遁形。 她看到他自醒来之后,除了一开始的惊讶茫然之外,便是检查自身与观察四周,哪怕他的视力不足以令他看清周围的环境,之后他便是一直缄默而安静地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等他心底大概有了一个被人困禁在铁笼中的概念之后,黑暗之中等待的人这才悠悠闲慢地开口。 “待在笼子里的滋味可好?” 当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之时,后卿怔然抬头,但他什么都看不清。 “陈……白起?你没有走?” “没啊,因为我觉得这就样走了,倒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她没有接着继续说,而是又转换了一个话题,她问他:“饿了吗?” “是你啊。”后卿像是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一样自喃,他想了一下,又问:“我昏迷了多久,这里是赵国还是在别的地方?” 她脚步很轻,除非刻意加重步伐才能让没有武功的人听见。 她站在笼边,像一个任性又恣意的独裁者,只道:“过来用膳。” 他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她……有些不同了。 他一时没有动。 “你若不饿,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她没有打算与他有任何的交流,留下一句淡然的话,脚步便逐渐走远,后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很快,又听到了门闭上的“咔哒”声响。 他按着有些窒闷的胸口,支撑着身子缓慢地站了起来,他脚下的每一步都垫着毛绒绒的软毯,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的四肢被一根很细软的锁链给锁住了,这让他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自由活动无碍。 他愣然片刻。 手指轻轻地覆上,锁扣的凹凸处被人仔细地包裹了一圈软帛布,这样一来便不怕动作摩擦时会磨伤了他的手腕皮肤。 这些……是他一开始为陈白起准备的。 他垂下手,顿了一下,然后走到笼子的最边橼,缓缓背靠着铁栏滑坐而下,静静地注视着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什么也没有想。 在这样一片混沌的世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颜色,她一离开,便带走了一切,除了他一个人的呼吸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知时间沙漏是如何流逝走的,后卿一个人被留在黑暗之中,直到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咔哒—— 她回来了。 她再次问他:“饿了吗?” 而这一次,后卿没再提旁的事,应道:“嗯。” 她道:“那你靠过来一些。” 他侧耳倾听,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慢慢靠近她,他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气息,又听到她在说:“你身上有伤,行动多有不便,我来喂你吧。” 由于两人靠得很久,他摸约能够描摹出她的身影,但他更想的是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 但是…… 他垂眸轻晒,他看不到她。 因为主动权在她哪里,她不愿,便能掠夺了他的视力。 他发现在他这里寸步难行的黑暗,在她那里却是畅行无阻,她在他这里,来去自由。 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明白破茧……囚禁与自由,在这一刻,在后卿心中有了鲜明的理解。 他张开嘴,由她动作轻柔地一口又一口地喂食,她好像习惯了这样的喂食,并没有让他感到喂食过程的难受与不适。 在她给他喂完一碗药膳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当她温凉馥淡的气息远离时,后卿手攥铁柱:“你要去哪儿?” 她没有回答他,再次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他恢复了之前的默然静坐,头抵牢笼,仰起脸,阖上眼一动不动。 时间仍在寂静之中慢慢流逝着。 咔哒—— 她又来了。 “该用膳了。” 他这一次更沉默了。 她让他吃,他便张嘴。 两人便在这样无声之间怪异又和谐地相处着。 她起身欲走,但他没再问那一句“你要去哪儿”。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出声问他:“天黑了,要点灯吗?” 后卿有些恍神。 天或许早已经彻底黑了,连偶尔遗漏的光都没有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片黑暗之中,不知日月明暗。 终于,他开口道。 “不要灯……要你。” 久不说话的嗓音有几分暗哑的耽色。 陈白起似听见了也似没听见。 后卿迅速捕捉到了她朝着内里移动的脚步声,他只觉眼中的黑暗似因为她无形之中的退让,而多了一丝鲜活。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百~万\小!说app,书源多,书籍全,! 她走了过去,将室内的灯树一盏一盏地点燃,一下光亮霸道横行地侵吞了一切黑暗,而后卿偏过头,只见久浸黑暗的双眼需适应一会儿才能够适应刺眼的光。 等他可以睁开眼时。 而她……却早已离开了。 燃亮了一夜的光在天明之际熄灭,室内再度一片黑暗,陈白起端来食水走过来,看到后卿靠在笼杆上,阖目浅眠。 听到旁边的脚步声,他抬头。 “该用早膳了。”她道。 他忽然道:“我错了。” 陈白起怔了一下,她屈膝蹲在他的面前,她问他:“哪错了?” 他神色很平静,却很是温柔道:“错的,我都自作自受了。”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她的意图,知道她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对她用上七星伏蛟阵,意图将她关在一处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让她独属于他一人,于是,她便也他体会被人囚禁着失去自由与光亮的滋味。 施之于她,是苦、是甜、是涩、是甘,他都只能安静地受着。 他并不在乎黑暗,可他却忍不了她明明就在他的身边,他却看不到她,触碰不到她。 若是角色互换,施之是他,受者换她…… 他体会过一遍之后,明白了个中滋味,便懂了。 “那你会改吗?”她问。 他思忖了一会儿,才答:“你不喜欢的,我便改。” 比如,他若有机会将她囚禁在孤岛之上,却不会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黑暗之中,他会一直陪着她,会与她说话,会抱着她与她一同安眠。 陈白起哪能不了解他,知道他这句话保留性很大,但她也懒得跟他计较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看来这样静思静养对你而言,的确有用。” 她将他囚在笼中,也是想让他能够放空所有繁杂多余的思绪,他会将全部的感知用来探索她的到来,她让他在黑暗之中冷静,又会在他过度安静低迷的时候进来。 她其实夜里也会过来看顾他,因为这两日夜里他还会有些低烧,只是那时他用了有助眠的药膳睡熟了,并不知晓罢了。 后卿却道:“有用的是你在。” 陈白起看着他终于恢复成了原来的那个后卿,她注视他良久,终于笑了。 她道:“剩下的伤只要好好地静养便可以恢复,你的人一直在外面等着你。” 后卿眉眼一动,若有所思:“所以我们根本没有离开,还是在王宫内。” 没错,她没有抓走他,也没有真正的囚禁他。 她一扬臂,那垂坠遮光的黑沉布帘便被她掀起,光线一下密集充斥进了亭轩楼阁之中,他手遮眼偏头一看。 原来,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还在之前的那个地方。 “后卿,我已经在赵国耽误了不少时日。” “你要走了。” 之前在黑暗之中他也问过她“你要去哪儿”,当时她没有回应。 但现在两人都站在光亮之中,她对他坦然道:“我该回秦国了。” 他之前应该是最不想听到她说这一句话的,但奇怪的是,当现代他真正听到之后,心中想的却是——好似也没有什么听不得。 他的心,或许……已被她无形之中治愈好了。 他走近她,隔着铁笼子却始终到不了她最近的位置,他道:“你将我一直锁在笼子里,便不打算先放了我再走?” 莫名有些令人心软的委屈。 陈白起眸转狡黠,却是一笑,早有预料般道:“不能放,在我离开之前,还得劳相国你继续留在这里面。一会儿我会去开门,再关上门。你就当我这一次外出仍旧没有带上你,你便耐心多等一会儿,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闻言,心便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撩过,留下止不住的痒意与悸动,他怔然地看着她。 她道:“我将光都还给你了,别再在黑暗中等了。” 她仰起头,高声一喝:“鲲鹏!” 这时,鲲鹏从天而降,俯空飞过她身侧,她一跃而上,一个打旋,便停于池畔半空,她再对他道:“后卿,我千里迢迢过来这一趟,过了的元旦跟祝贺你登基为王的礼物总归还是该有的,所以我留了件东西在你身上,你记得要好好找找。” 后卿在亭中仰首看着她眉目灼灼,指尖唯有紧攥着东西,才能够让他平静地听着她讲话。 “算你厉害,我找了好几日都没有在邯郸找到我父亲,连与你最亲近的透都不知道你将人藏在了哪儿。既是如此,我只得先将父亲托付给你看顾着,我父亲的元旦礼也备了,记得要转交给他。”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他有些想笑,他朝她张了张嘴:“好,我会交给他的……” 那远去的清亮声音依旧回绕在耳边,但人却已是远去了,后卿眸映那一片蔚蓝天空,静谧的视线里望着她乘鹏千里。 这时透一干人等冲了进来,当他们看到相国被关在铁笼子里时,一张张正义凛然的脸上都带着气极败坏,心痛如绞,实则一个个的……心虚极了。 ……亭中楼阁的黑暗是他们布置的,笼子也是他们给准备的,他们跟陈芮同流合污了。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后卿放出来,都低着头噤若寒蝉,不太敢吱声。 怕枪打出头鸟。 “相、相国。” 透看相国的气色相较前两日好了不只一星半点,心中大为欣慰,当然,还是有些担心被秋后算帐。 婆娑见相国自陈芮走后,便像望妻石一样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想了一下,忽然大声道:“透,你说自古有女公子和亲诸侯一事,那有没有太傅和亲君王的可能呢?” 周围一众猛地看向他,目瞪口呆。 和亲?这讲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一旁的后卿却倏忽地笑了。 婆娑一直紧盯着相国,见此,暗松了一口气。 若有什么事能够后甜,那自然是留在脑海之中的记忆。 透悄撞了一下婆娑,拉他在后面,忧心衷衷地问道:“相国这是……要疯了吗?” 好不容易抓到的人都逃了,相国这样还能够笑得出来? 婆娑很想大力拍一下透的榆木脑袋。 他用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教他:“这是有了盼头,觉得自己又行了。” 透似懂非懂,他嘀咕道:“是、是吗……虽说,倒是比之前那种吓人的状态要好。” “要不,我们干脆去秦国将太傅抢过来算了。”婆娑却意难平道。 他待在相国身边久了,便着实不想去秦国,但偏生那位去做了秦国的太傅,也不知以后他该何去何从? “不可能,秦国跟咱们相国有仇,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太傅来赵国做官!”透一脸绝不可能的表情摇头,他想了一下,冷下脸道:“待相国为赵王,干脆率兵攻打下秦国,夺了这天下,她当不了秦国太傅,便只能归咱们赵国了。” 婆娑却跟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 这天下之争才是那位的主战场,你拿她当奖品? 呵,怕不是最后所有人都将成为她的胜利果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主公,官匪勾结(一) 陈白起收到谢郢衣的鹞鹰飞信,得知秦国函谷关近两日频频有关外军队外围骚扰,其意有蓄势进攻之苗头。 另则,咸阳城内的十一位嫡系巫族在执行任务期间,其中有一封红蜡密函的内容加急送至太傅府,以红蜡密封代表此信件十分紧要,但这事谢郢衣不可僭越打开,唯候她可及时回秦阅览。 从赵返秦,在离栎阳地域范围处,乘着鲲鹏的陈白起注意到下方雪崴山谷有一支队伍拖着细长的“尾巴”冒雪前行,她拉下罩在头顶的长绒帽檐,见下方约有百来名赳赳铁甲兵卒,后方则用结绳缀着一长串着或着灰色短袄,光脚的青年汉,这支队伍没有妇孺,也没有老弱者。 正直午时,但天空却是一片灰沉铅厚的黑压压,密织的风雪如网落下,风雪之途既靡离视野,更一程难过一程。 下方墨绿色的树茬都被雪掩埋了,白茫茫一片,所以行走的队伍在高处就像一条蠕动缓慢的黑色大虫,前端的车马队伍与后方步行的人显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面,一辆六辕胧车,车身以皮裘栽成的帐子垂落四周遮挡风雪,车周是骑兵形成的包围拱形前行,后面则由马与人力一道拉着十几辆压辙很深的马车,看这一队奢华隆重的规格,倒像是哪一国的王候车队出行。 风雪渐渐地大了起来,她不便再行空路,便让鲲鹏自行先去躲避风雪,她则徒步前行。 见这支队伍前行的方向与她相同,她心中有些在意,便想着不如打探一下这行队伍是何来历,便掩了脸不着痕迹跟在了队伍的后端。 前方的队伍一面维持着队形不掉,一面又得避着些扑面而来的风雪,是以没有人会特意去观注别的事情,只有队伍最尾端的人乍然见到一个陌生人跟着他们,表现得有些惊讶。 这荒郊野外的,再加上风雪又大,怎会突然冒出来个小姑子? 别说,除了觉得惊讶,心底也有些毛毛的。 陈白起披着一件雪白斗篷,若低着头,几乎与周边的雪色山地融为一体。 “同路人,不知你们来自何处?” 刺骨的寒风在耳畔呼呼地刮着,她清缈似月的声音顺着风,钻进了他们的耳中。 他们忽然有些怔神,清明的眼睛像墨水滴入水中荡漾开来,心底本该存在的惊疑却好似一下被什么抹平了,哪怕见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很轻易地接纳了,好似她就该是他们的“同路人”。 “我们是精海附近的渔民。” 精海? 是哪里? 陈白起没听过,拉了拉帽檐遮住眼眸,便问:“既是海边居民,为何来秦?” “我们如今都是奴隶,被贵主买了。” 买了? “所为何用?” “不知。” 她视线越过冗长的队伍,穿过白茫朦胧的风雪,隐约可见头端行进的排场骑兵团,她道:“你们这贵主是何来历?瞧着倒是挺气派。” “我们不过是一些犯了错的渔民,哪敢窥知贵主之事,只隐约听旁的士卒提过……贵主乃秦国大官。” “你们这累累一众,该也有几百号人吧,全都是渔民?” 中间那一段的人衣着腌脏破烂,手上被麻绳缠捆着,还有兵卒随行看守,行急了打、行慢了撵,时不时会传出粗喝斥骂之声,相比后端这一批好歹还有旧衣裹身、闷赶独自赶路的渔民,他们要落魄狼狈许多。 “还有些是从别国带回的死囚,本该被行了刑扔死人堆里,可被贵人从刑官手里头贱价赎了回来。” 陈白起听着这事,却越品越觉得不同寻常了。 这秦国境内有泾河与渭河,吃水不成问题,但却也挨不着什么广阔海域,时下秦人更不喜吃什么腥臭内陆水产,若真是秦国大官,特地去精海买一批渔民回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晒咸鱼吧。 另则,死囚犯在哪儿都是被打上了耻辱烙印,这些人不可出士、不能做官,甚至连一个普通人的户籍待遇都没有,比一般的奴隶更低贱,没有人会愿意留着这种人。 可这疑似秦国的大官却特地去找来这些死囚,若说没有特殊的用途目的,这完全就是不可信的。 本来只是想打探一些情况,但现在陈白起却觉得若不追根究底,可能会错过什么。 风雪渐小,岔路口连接上山的一条小路,一队头上绑着布巾的人马出现,陈白起退后一步,身隐化于消失不见。 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双方想来认识,便混在一起交谈了片刻。 一处树林中,白袍少女掀起帽子,视线由远及近,看到绑着头巾的人马领头者是一个中年男子,而这“贵主”的队伍则派出一名戴盔的青年与其接洽谈话,她似从中看到一个隐约透着几分熟悉的身影,但人影重重错落,有些看不真切。 先前陈白起便在心中怀疑,这么一支富得冒油的队伍不走宽敞笔直的官道,却独走这羊肠曲折的山谷偏僻,也不怕被山匪绿林给埋伏抢劫了。 如今见有人与他们在此处秘密接头,想来做的也该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在出了狭窄细长的谷道,即将进入东峤岭时,所有人……被引送到了一座营寨内,一个肥头大耳的壮汉腰间插着两把大刀上前,在寨门处与“贵主”队伍的领事谈了会儿话,便放行入内。 那豪车上的人依旧没有露面,由骑兵护送着,就这样驶着车、带着身后的兵卒、死囚与渔民几百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寨子。 陈白起想着青光白日,也没有再下雪了,她若这一身装扮跟进去未免太显眼了,这寨子外围架了一堵墙,类似于堡垒一样,一站一岗,一岗一哨,她没法掩人耳目潜入,只能乔装一番,掳走了一个边缘渔民,与其交换了一身衣服,再将脸涂黑一层混在尾端入了寨。 寨子里面有一个很宽敞的广场,眼下各国连年征战,俘虏、奴隶与死囚何其之多,战国时期不会有人专门设置一处牢房来关押犯人,他们会根据情况与刑量来对待,轻则斩断手脚,生死由命,重则砍头、分尸,再扔入乱葬岗内任秃鹰野兽啃食饱腹。 所以,他们这些低贱的人就随意被安置在寒天冻地的露天坝子里,没有片瓦遮头,也无热食可饮。 :。: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主公,如此前任主公 陈白起低头敛容,她个头在男人堆里显得尤其矮小畏缩,为她避免被看守寨子的人因为人群之中多看了一眼,而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她便尽量不站边围,朝人集中的地方站,借由他们来遮掩她的身形。 她一身破袄短裤、光着脚的渔民打扮也不好往死囚堆里钻,可是这些渔民都是精海那边的,或多或少都是熟悉的人三五成群站一堆,她这样上去反而显眼,最终她默默地走到一排死囚旁边,想借他们挡挡,但刚走没两步,被后方一道力给拽了过去。 她羽睫微掀,克制住身体本能反击的冲动,暗自揣测对方的意图,像一个不谙武艺的普通人一样低声惊呼了一声。 “安静。” 头顶一道陌生又淡泊的声音响起。 陈白起蓦地抬头,乌漆抹黑的一张小脸,对上一张同样脏乱不堪的脸,这人一头的乱发垂落遮挡了半张脸,只可见其鼻梁挺直,一嘴泛青的胡渣,竟有些难辨面目与年龄。 “本就显眼,若再乱行走动,不怕被人发现吗?” 听他压低后依旧冰泉冷涩的嗓音应当是个青年人,但陈白起想着她与他无亲无故,他为何要将她拉扯过来说与? 广场上没有阻挡的风吹过来,带着他说话间的轻雾洒在她脸上,凉丝丝的。 谈话期间,青年人周边的死囚有意聚围在一起,堵截了旁人的窥探视线。 “我、我不动。”她小声道。 他抬起被麻绳绑捆在一起的手腕,冰冷的手指抚过她脸颊边际,支起她下巴……没有喉结。 “姑子?” 她推开他的手,嗫嚅地解释道:“我、我是精海的渔民,是被误抓进来的。” 这人不简单,手腹处有剑茧,内息绵长沉稳,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还有他一动便牵联起的一片死囚队伍,更不像个会被人肆意凌虐不反抗的死囚…… “安静一些。”他淡淡道。 她立即闭上了嘴,像是有些惧怕他一样。 也对,他现在是一个一身潦倒死囚的模样,手上还绑着困束的绳子,否则看起来就像一个随时会失控行凶的暴徒。 浅淡的日光像濛了一层灰,在男子不甚清晰的脸上、发间染渡了一层明暗不一的落魄,他的眼睛下方被睫毛打出了浅浅的阴影,瞳仁的神色偏淡,天生自带风雅温醇。 只是这一切都挡在垂落的蓬松乱发下,无人可看见。 “她是什么人?” 男子身后一道高大阴影覆下,杀意如实质的视线落在那无辜闯入狼群的渔女身上。 男子顿了一下,反手扯下身上罩着的那一件破烂的披风盖在她头上,冷声对后道:“噤声。” 那人一滞,知他有意维护,轻吐一口气,隐了气息,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陈白起视线一暗,她手指攥下那件带着温意竹清香的旧披风,将头躲在里面。 这人留在死囚堆里,有什么目的? 他又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同情、怜弱?还是觉得她来历不明,想着留下可有利用价值? 陈白起垂眸冷静地盯着地面想着。 “走吧。” 他隔开了路,看着她跟个惊惧的小耗子一样披着风小跑开,躲到他们的后面去了。 晚些的时候,天色渐暗,一直被留下广场的人都冻得有些受不了了,寨子里的人才端了一大锅稀水冷食,但这种时候,又冷又饿的他们根本顾不上对这清汤寡水的嫌弃,争先恐后地抢上前,由于他们没有食具,每个人上前都直接用手在里面挖着喂嘴里。 渔民还好一些,好歹四肢灵活可用,但死囚们则是被绑住了手,手不就人,只能趴下身子低着头,匍匐而食。 陈白起没有过去,她拢紧披风,缩着肩膀,安静又沉默地蹲在角落。 她有意无意地留意着那个没了披风、只着一件污青单衣的男子,她以为那个人看着有些特殊应当不会去做这等丧辱之事,但却看到他与其它人一道走了过去,他面无异色,伸出一双哪怕污黑仍旧修长好看的手,也学着其它人一样在抢食。 那一刻,她稍微有些意外。 最后,她也小步挪了过去。 有人注意到她了。 有了长长的披风的遮挡,她顶多也就是看起来矮小一点,别的看不真切,她蹲在他的旁边,旁人若挤了,她便挪挪位置,表现得很安静。 她面无异样,用手挖了一勺稀汤水准备放进嘴边,不想刚张嘴,却被一把干爽温凉的拉住了。 她抬眸。 他瞥开眼。 “吃这个。” 他松开了她的手,手伸进披风下,塞在她手心一个冷了很久的发硬窝头。 一个如婴儿拳头大小、中间按压了一个凹陷、塞着颗干杏的糯栗窝头。 在这个世界,窝头用这种做法蒸的除了她,她还没有见过别人这样做过。 她垂着眼,神色有些怔仲,迟疑地伸手接过。 然后一言不发,蹲到一边去,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披风下她默默地啃着。 吃不知味,但她还是将一整个都吞入腹中。 天色渐暗,日落西山,寨子里白日里走动的匪类减少,周边插上了火把照亮墙角一隅,白目那些视线也被黑暗淹没了。 耐心地等着四周的人都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之际,陈白起从角落处起身,那青年与他的人一直像人墙一样挡在她面前。 入夜后气温就更低了,这些人不得不抱团坐靠在一起取暖休息,她走到了那人身后。 只要她愿意,没有人能发现她靠近。 他并没有与其它人背靠在一起取暖,而是屈膝一条腿斜靠在墙角处阖目入睡。 墙角的积雪未化,地面自是湿冷冻骨,但这些人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近乎虐待的环境气候,她静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方取下身上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她蹲下,神色复杂,留下一个用白帛包着的葱油饼放在他的手旁。 似感应到了什么,周边机警的人刷地一下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什么都没有。 青年也如惊梦一般睁开了眼,他垂下视线看到了盖在身上的披风,指一动便碰到了手边的饼,衣与饼皆尤有余温。 他愣了一下,然后捏紧包着的饼起身,他在渔民跟死囚堆里找了一圈,都没有再找到那个小姑子。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良久,直至别的人察觉到异样,纷纷奇怪地打量他。 他走到她先前待的那个角落位置,将披风一扯罩在了头上,捏着那软热喷香的葱饼,他将它送进口中,嘴角温柔地扬起,眼眶却慢慢地红了。 他仰头,喉中哽咽。 他也只认识一个人,能随时从身上拿出像刚做好一样温热的食物。 —— 陈白起趁夜秘密潜入了山中寨子,这座寨子依山而建,山穴洞居,东西南三面深涧,只有北面小道上山,穿过一片小树林,后方瘦骨青竹稀疏间建了一连排营寨房,其中最大一间吊脚楼被簇拥其中,她看到了绑在树边的成排的战马,还有那一辆十分显眼的驷马胧车。 确定了她要找的目标准备,陈白起借着竹林婆娑的遮掩,穿梭其中,仿若轻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了房顶之上,楼背倚山坡,三面峭壁,飞翼角,干栏腾空而起,轻盈纤巧,亭亭玉立。 她在楼顶之上听到二层下有人在谈话,她如蝶一扑,轻贴于楼檐下,静心探听。 “此趟跑商不俗,只要将这一批死囚再换下,趁乱杀死,便可从那些贵族它国手中获取至少数千金。”一道略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响起。 有人呵呵地笑道:“这么多家,有富商一家几百金,有别国斥候一国上千,倒也值些价。” “好说好说,只是冯老,前些日子东湖那边又来信,说湖底金矿难采,眼下又快到三、四月老霖季,只怕会折损了不少人手,方才去点数一看,这一批渔民远远不够数。” 那个叫冯老的老神在在,漫不经心道:“鳌寨主,既是如此,那你便再寻些人来,精海不成,便去别处,会泅水即可。” 那个叫鳌寨主的人明显被噎住了,他干笑一声:“我们这些人哪敢光明正大地出关闯北,还是得依仗着贵主的能耐啊。” “只要你们好生替吾主做事,好处自少不得你们。” “我等万不敢有歪心思,近日贵主发令让我等安份些,便一直不曾出山办事,安生在寨中等着贵主归营。” “嗯,这咸阳城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 “还是之前那些事,只是据说太傅称病没上朝,也一直没有露面,有谣传她不在咸阳城。” “这女太傅不足为患,不过一介武夫,遇可除了惊惶尖叫,无甚可取之处。” 那冯老很明显是个男权主义者,对女子的轻蔑评论足见他心态。 鳌寨子也是同样看法,他也不再提此事:“右相他们还在大肆抓拿商人,只怕往后东部商人不敢涉足秦地了。” 冯老嗤笑一声:“秦王一死,往后秦国如何还说不准,我等总归不会与秦人一同共赴国难,等捞够了钱,咱们就海阔天空,换别处地方待便是。” 听到这儿,陈白起算是清楚了这些死囚的用处。 她眸色幽静。 原来这些人是用来换走本该被秦国处决或逮捕审讯的人,秦国近日在肃清可疑之人,许多被抓的人焦急万分,家中有门路的人快速上通以钱疏达,有罪无罪,都避免少不了被审讯脱一层皮,他们算计得好,换上死囚后便可不论生死,这其中的价格数百至千金。 以家为计,百金起,以国为计,千金起。贵,自然贵在这些打算死遁传回消息的斥候奸细身上。 对秦危害越大,自然其中斡旋的难度便越大。 他们可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啊。 另外发现的东湖的金矿,这可是属于国府所有,万没有私矿一说……这已经不是循私枉法的罪名可以一言概之了。 陈白起没想到无意中竟查出这么一桩“大买卖”。 这时,他们私下的谈话没再继续,而是上了楼,陈白起听见动静,便又换了一个位置,来到靠断涧处的房间外壁。 一行人在栏廊外站着等候,得了应允才入内。 这几人方才谈话还算言深随意,如今到了这房中却是要拘谨收敛许多。 “东家,方才听鳌摩说了,咸阳城内倒发生什么大事,只是近日阳中新兴了一种食馆,吃法新奇,倒是惹来不少人传赞。”冯老一揖礼后道。 室内温雾缭绕,隔着一层掇英菊青纱玉屏之后,有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正在披衣整领,姿态慵懒而疏狂,室内熏制着贵族特有的片香,有暗香盈袖,莫道不。 “秦人的食馆?他们不是只会练兵铸器,满脑子兴国安邦,还会想这些新奇玩意儿?” 一道从内室传出的低沉邪肆的嗓音一下攥住了陈白起的全部注意力。 她眸心微怔,顿时“果不其然”、或者是“舍他其谁“的想法过脑中一逝而过。 当初看到那辆奢华驷马拉车时,她心中便有了揣测,主要是那种车队规格一般人还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出行晃荡,除非他有这个底气跟资本。 “听说这食馆是太傅陈芮的兄长的,除了咸阳,其它几县城也陆续开上了,客人源源不断,倒是让别的酒馆茶肆生意萧条了不少。” “呵,秦国明路上的商脉都被赵国的后卿断了,这一次相伯荀惑有意肃清别国探子,那后卿伸出的爪子也就算是到此为止了,至于这暗地里的……有本君在,他们是拔除不干净的,本君想让它存在它便存在。” 换而言之,若那新兴食馆挡了他的财路,他想让它消失它便会消失。 陈白起都要佩服他了。 齐国没了,也没能拦住他敛财的本性发挥,他前世该不是貔貅吧。 稍撬了些许紧闭的窗子,余光探入,这时,屏纱后之人已沐浴穿戴好,他慢慢地踱步走了出来,刚洗净旅途尘灰的皮肤似从内透着一种光彩,他较几年前模样没有多大变化,依旧是一身朱衣华贵,大气雍容的五官在银色袍氅一圈厚绒毛领衬托下,桃花眼风流多情,一副放荡不羁的俊美长相,只是眼神暗了许多,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如鹰般的眼神。 齐王…… 不,如今再无齐国,他只是薛邑的孟尝君。 陈白起很遗憾没有与她的“前一任”一路并肩作战走到最后,但是她是万万没想到,她这头换了个身份,才刚当上一国太傅,私想着与他续上这职场前缘,她的前“主家”却打好算盘准备要先一步投敌叛国了? 陈白起感到了久违的头痛。 孟尝君来秦国当官,根本就不是奔着当忠良贤臣来的,她算看透他了,他就是来人秦国捞金的,还是捞完后反手插一刀才跑的那种渣!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主公,嗓门挺忠诚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 陈白起这边再见孟尝君,都还来不及与旧主感慨一下前夕过往,便被他做的一系列的出格事情给整懵了。 她是真没有预料到,他私底下伙同官匪勾结偷偷攒小金库便罢了,这还打算转头便将吃干抹净的秦国给卖了…… 陈白起长叹一声,再抬头,便听到楼下有人在喊:“有人!” 她回头,眉清眸凉,纤指摘窗边一滴露,一弹指,底下的人便生生给定住了。 但那一声大喊在空旷的地界以数倍的声量被扩大,却已是足够惊动寨四周围的巡岗布防,塔塔脚步声越聚越多,四方的人流都朝着吊脚楼附近赶了过来。 漆黑的路径被火光烧出一条光带的路,嵬嵬深林处被惊动了寨中匪徒,他们将吊楼整个包抄起来,底下的人举着斧钺,光线熔亮,他们仰头看到了二楼上站着的人。 是个不怎么威武高大的……咦?好似并非丈夫,或精锐刺客,还有那一身有几分眼熟的破袄短裤、赤脚的造型,就一个看起来就挺落魄脏乱的姑子?! 陈白起这边取下了头上的布巾裹发,也取了一块素帕子沾湿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手部位,让自己不至于太过于失礼地对上前主公,她好似一个精密的机器,早已经在脑海之中演算完即将到临的全部场景,她的心是如此岿然如岳,神色自若地面对逐渐逼近的威胁。 下面的人在叫嚣威吓,一队人急冲冲地闯入楼中,噔噔地朝着二楼疾跑而来。 这时,房中的人冲了出来,领头者是一个满脸髯须的独眼男子,他一双张飞眼上粗眉稀疏杂乱,他举起腰间板虎,对着陈白起便震喝一声:“何方贼人来了竹林寨!” 后面紧跟着一名矮小的老者、还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寒碜男子。 而最后一个施施然迈出门槛的人,与前者几人的形象大不同,他一出场,却是一下将这暗廊映得炳炳烺烺。 这群人倒是有意思,方才本该是他们在房中之人最先听到喊声的,可却非要等到人多势众之时才敢露面,摆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模样,由此可见这些人平日里便是那欺善怕恶、审时度势的狡诈之辈。 她穿过人群将视线落在孟尝君身上,轻喊一声:“孟尝君。” 少女的声线偏软,沁入凉寒的风气,倒多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沉稳郑重。 孟尝君挥了挥手,旁人顺势让开,他目光威势压人,沉声道:“尔是何人?” 一言道出他名号的人,绝非是普通人,再加上这竹林寨的布防因他之故加注了兵力堪比军营,她能够来去自如,如今在他们这么多人的包围下仍旧可以处事不惊,从容淡然与他谈话,足以证明她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 陈白起的脸与手擦干净后,便将污脏不堪的帕子随手扔向栏杆外的山涧之中,风一吹,它便打着卷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不识我很正常,因为当初金印紫绶时,君远游在外,并不在朝堂上。”她温声解释道。 孟尝君定定地盯着她那一张雪净的脸,这张脸本就不该泯灭于众,足以让人见之难以忘却,而且还如此年轻,像个不谙事世的天真闺秀。 金印紫绶,朝堂…… 这些字句本不该与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害脸幼的小女子有联系牵扯的。 他想到一则传闻“容灼媲飞仙,武悍摄修罗”,这是用浓烈的词句来形容一个女子的,他蓦然醒悟,有些意外,也有些荒谬地看着她,道:“你是……” “陈芮,秦国太傅。” 她接下他的话,给了他肯定地回答,孟尝君一双桃花眸倏地瞠大,其它人也是一副受惊的模样看向她。 见气氛已渲染得差不多,她顺势又砸下一个炮弹:“另外,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已尽数听于耳中,记于脑中。” 这下,不肖说孟尝君与其它人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她若是一般人听见便听见了,江湖人士武功高厉害又岂能影响国府朝政决策,偏生她是秦国的太傅,此事便一下变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陈白起趁着他们愣神之际,比一道暗光射过眼睛还更快的速度,乍现在孟尝君的面前,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拖近几分,好声好气地建议道:“我这边正好要回咸阳城,不如便顺道捎君一趟吧。” 孟尝君呼吸一紧,他万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速度,更没预料到她有这样的打算。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孟尝君完全没有这种习惯,他起掌朝她心脏处一击,意在取命,但很显然,实力太过悬殊导致这一掌扑了空,他的胳膊被陈白起轻松反手一掰,压制在了背后。 她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欲对她杀之而后快的阴翳,轻笑一声:“有句老话讲得好,跟谁谈利益不是谈,不如君与我谈,我包管开出的条件比别人都高。” 孟尝君知道自己这一次算遇到硬茬了,他勾唇一笑,桃花眸邪气四溢,饱满性感的唇却讥嘲地扬着。 “你?” 他似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但又因受制于人而强忍着脾气,眸中闪过凛然的英锐之气。 “配吗?” 陈白起凝神地看着他,要说孟尝君这人还挺厉害的,有脑子也有眼力,这是摸准了她不会对他下杀手,便可劲儿地试探她的底线踩。 这时,旁的人见她挟持了“贵主”,便举着冷兵朝她砍来,这条过廊并不宽敞,人多了反而更施展不开来,她躲开后方的偷袭,五指一伸,抓住一人来不及收回的胳膊,她目光却不淡不咸地盯着孟尝君,一个扭转朝下一用力,那人便一声惨叫直接从二楼的木地板砸破跌到了一楼。 哐当一声,一柄沉重的长钺失了主人掉落在地。 她用脚尖勾起长钺越肩朝后一踢,咻——地一声长钺如箭直直地穿过廊间众人之间的缝隙,直插入楼梯的梁栏上,其尾端因力道过大而嗡嗡直颤。 前冲的众人一滞,僵直地站在那里手握紧兵器,方才一道急骤冷风嗖地刮过,他们只觉颈间处一凉,颤巍巍地伸手一摸,指间那红艳艳的……是血。 似有什么东西在咔咔作响,他们回头,二楼的楼梯轰地一下整个倒塌发出的巨响吓得他们娇躯一颤。 他们都呆住了。 同时心惊后怕,都怪他们对咸阳城中的传闻不太信,以致于对这女太傅的武力值一无所知。 原来,她当真如传闻中一般恐怖! 见他们都霎时安静了,陈白起并不意外这一手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主要是看人品,跟在孟尝君身边混久的,能有几个是不畏生死、忠良热血之辈,所以他们瞧不起老秦人勇烈刚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忠直性子,而秦人也不太看得上孟尝君他们身上与之相反的迂回曲折、狡诈无耻之行径。 “鲲鹏。” 她朝外辽阔之天空一喊,一只羽丰巨翅的大鹏同风而起落,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目下,陈白起搂上孟尝君的蛮腰一跃而上。 孟尝君没想这一变故,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陈芮!你胆敢!” 陈白起敢,上了她的鲲鹏,半路是别想下道了。 她还对下方的人礼貌道:“孟尝君这一次从外面带回来的这些人,请一个不少地送到太傅府来,我算过人数,若少一个……”她朝着他们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如春:“听过咸阳城的市人是如何形容我的吗?我想,你们应该都不会想看到惹怒我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她虽然一副好脾气笑眯眯讲话的样子,但下面的人表示听过这个太傅传闻的人,都不禁弱小的抖了一下。 听说秦国太傅不生气时都很凶残,平日最大的爱好便是揍人,朝死里揍,还爱威吓朝臣,那她若生气……该是怎么一副地狱场景? 不—— 不敢想。 他们哭丧着脸,看向上了“贼鸟”下不来的孟尝君,纷纷胆怯地朝她点了点头。 冯谖也算看清了局势,他趴到栏杆上,伸手动情悲惨朝孟尝君一喊:“主公,吾等定会设法前往营救的,请保重啊。” 孟尝君听了这话,没见有感动,反而脸一黑。 威胁完又见到他们的反应之后,陈白起便觉得这事妥了,见冯谖这前同撩这副演唱俱佳的戏精,倒也没有将恶霸的形象贯彻到底。 她道:“放心,我只是请孟尝君回太傅府去作客,同朝为官,我一身清贫如洗,便也想讨教一下君是如何生财有道,富甲一方的。” 留下这一句看似安抚,实则却内涵十足的话后,飞鹏已掀起巨大的风流载人航空而去。 “主公——” 众人凄厉无比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陈白起深受“感动”,她对孟尝君道:“虽说君的属下贪生怕死、为富不仁,但这嗓子却一个胜一个嘹亮忠诚。” 孟尝君只觉一把把“贫生怕死”“为富不仁”“嗓子忠诚”的刀就这样被她插脑袋上:“……” 孟尝君还以为秦国的官都该是一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一根筋,没想到除了一个腹黑装仙的相伯荀惑外,又来了一个像太傅陈芮这样阴阳怪气“品种”的人! 在经过竹林寨门口的宽敞坝子时,陈白起偏过头,上空的冽风吹起她长发如黑翼飞在身后,她看到了死囚里的那个青年,因为之前寨子里引发的骚动,再加上此刻鲲鹏掠空刮起的大风,所有人都察觉到寨中出了大事,他们茫然惊慌地仰起头,其中便有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陈白起认出了他,却不知他没有没看懂她留下的东西,她没忍住,对他传音道:“我叫陈芮,你若愿意……便来咸阳城的太傅府寻我。” 他听见了,神色有些怔忡,他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将心中那一句说出口。 直到她乘骑着鲲鹏从他头顶而过,已远远地融入一片黑暗山林之中,他仍旧没办法回应她。 他取出胸前叠放整齐的那一块沾了油渍的素帕,脑中闪过的一帧一帧一幕一幕的回忆画面,指尖攥紧到手背的青筋突起,他两眼无神空洞地注视着一处空气。 “秦国太傅……为何是你?” —— 孟尝君的体质不似陈白起这般妖孽,没有防护的航空运输让他冷得面青唇紫,发梢都结冰了,陈白起看不过眼,便问他:“要不要我给你暖暖?” 孟尝君一脸受辱道:“滚——” 陈白起:“……” 她明白他嫌弃她一身渔民的腥臭打扮,可她也没说用最原始的人体方式取暖,她这边还有很多更高端的方法。 见他一副良家抵死不从恶霸的模样,陈白起这人也向来随和,不好强人所难,见他自己用强劲的内功也能撑得住,便专心赶路,估算着时辰,也快抵达咸阳城了。 她没有让“鲲鹏”载着他们进咸阳城,如今她也无须韬光隐晦,只不怕别的什么人对她窥视查探,只是“鲲鹏”体型太大,低行飞速易造成骚乱,为避免麻烦,他们在城外一处山坡草坪空地下了。 这段时日以来,“鲲鹏”与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人一鸟相处得十分融洽默契,陈白起揉了揉“鲲鹏”憨厚温暖的大头,它也使劲供着她,就像一个猛男害羞撒娇。 眼看着咸阳城开城门的时间到了,陈白起让它自行去玩耍,在没有谢郢衣召唤时,一般“鲲鹏”可以自由在山野里行动。 她转过头,对孟尝君诚挚邀请道:“愿邀君一道入府一叙。” 正在整理被高空狂风凌乱仪表的孟尝君瞥了她一眼,冷艳高贵道:“做梦。” 陈白起有着一头柔顺靓丽的秀发,下来后随便拨弄几下也就顺服了,她被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叹息一声:“我也就是随便、礼貌性的问一声罢了,难不成……”她微讶地看向他:“君当真以为我在征询你的意见?” 孟尝君只觉胸前再中一箭,他竟从不知这世上原来还有如此能气人的女人! “很好啊。”他冷笑连连,连打结的发丝都没心情去理了,他震袖一拂,眯起一双危险的桃花眸:“陈芮,你眼下如此嚣张,只望以后不要后悔。” ------题外话------ 静:白啊,你这样不行啊,人小孟一个处处精致boy,你要时刻注意他的形象啊。 陈白起:……哦。 孟尝君:本君是贵族!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我,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陈白起:…… 静:…… 孟尝君:……你们都在嫌弃我!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一章 主公,你还挺能吹的 接下来一路,孟尝君好似接受了被她挟持的事实,一直表现得很漠然冷静,没再故意捣乱弄出动静,到咸阳城门口时,早有零星几人等在那儿,应当是城中夜归来不及进城的市人,近来咸阳城少有外来者进出。 陈白起与孟尝君一道走到城门口处,他双手拢袖,顶着一众异样的视线,淡淡瞥去,眸一眯便冷肆异常:“是不想要你们的招子了,嗯?” 市人一众平日哪见过这般气势喝人的人物,顿时吓了一跳,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只能赶紧低头看脚着尖。 但没有一会儿,他们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看向了另一个人。 他们一个是穿衣打扮瞧着就跟个王孙贵胄般盛气凌人的贵人似的,一个却是大冬天光着脚、穿了件灰扑扑的破短袄子的贫穷姑子…… 这两人相伴走来,看着要硬说是主人领着奴隶又不太合适,主要看气质,那个小姑子站在这样有强烈对比的人身边,也没有半分卑怯躲闪,还很自然而行地跟他同一步调行走,除却了那一身穷酸的衣服,她就他就像同一阶层的人。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小姑子也不知喝什么玉琼云液长大的,那张脸完全照着世人向往纤尘不染的仙女那般长,换句话说就是她的脸完全长在他们的审美上,他们痛心地想着,这种长相的人怎么能过得这样的凄惨! 陈白起也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的热切,但却没有多想,更没有向孟尝君那样凶神恶煞地喝斥,她理解群众的八卦之心,将心比心嘛。 城门一打开,零散站着的人便排起了队,戍兵把守着城门,持市人“符节”安静依序地进城,轮到了陈白起与孟尝君,孟尝君排在她前面,戍兵伸手摆了摆,却见他始终没有动作,陈白起见他像一尊门神似地站在前面挡道,想了一下,小声问道:“没带?”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像是会随身带着身份凭证才出门的吗? 按以往他进城的规格,他一般都是躺在车上恣意享受美酒微醺,他的扈从下属前往办招呼,而城卫在得知是他时便赶紧恭敬地放行,像这等小事,他连面都不用露。 出了这么多趟远门,就属与她一道回城这一回最、寒、酸! 陈白起看懂了他转头望过来那一眼的难言指责弹幕,她叹了一声,见戍卫们用可疑又警惕的眼神打量他们两人时,陈白起赶紧递上了她自己的“符节”。 戍卫不耐地一把抢过,眼梢吊高,定睛一看:“户籍——咸阳城太……太傅、傅府三公陈、芮……”他顿了一下,猛地抬头一看:“太傅?!” 眼前这个人是太傅、傅、傅? 陈白起听他这一声吃惊不加掩饰,一下便引起了周遭的动静。 前头排队的人后望,后面的人探头朝前看。 她莫名有一种预感,赶紧劝道:“不必惊动……” 哒哒哒——攥着她节符的戍卫立马掉头,便跟一阵风似的跑走了,不多时他带回来一个人来,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校尉。 他们守城的戍卫难道都有这样一个传统习俗,只要看到她就铁定要找上司来才能解决问题? 在看到她那一刻,校尉神色几经转变,他僵硬道:“太、太傅您……” 陈白起伸手打住:“不,我并没有落魄到去当乞丐,我这只是在微服私访,不必声张。” 校尉似懂非懂,但却信了她的话,当他不经意看到孟尝君时,他倒是认得他,讶道:“您这一次,是去接孟尝君?” 不,我也不是每一次来城门口都是为了接人。 陈白起忽略这个问题,只客气道:“不知可否劳烦校尉去驿站租一辆牛车,我这样一身回府着实太过显眼,再者孟尝君之风神俊茂也容不得一般人免费瞻仰。” 校尉听到最后一句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回礼:“卫即刻去办。” 这事校尉亲自去了一趟驿站赶回了一辆牛车,他虽对孟尝君这人感官不太好,以往也只是明面上过得去,但他对太傅陈芮却是毕恭毕敬的,或许这就是武将对绝世高手的一腔敬仰之情吧。 见入城有牛车代步,孟尝君对于陈白起这一步的安排表示认可,一路上脸色倒是好上不少,由于没有驭夫,校尉表示他可代劳,便载着他们一道抵达了太傅府。 陈白起对于能者多劳的校尉卫勇表示了热情的相邀入府招待,奈何卫勇还有公职在身,不便久留,另外他还得跑一趟驿站去还牛车。 —————— 等卫勇走后,陈白起一回头,便看到孟尝君站在太傅府的石阶上,神色恣邪地若有所思。 她走近,他仰头看着这座院墙快占一条街的府邸,回想了一下:“本君记得这里……好似之前是一间破烂的土墙三连排房吧。” 陈白起觉得他这话明显在挖坑,便语带保留道:“确是,当时少府拨下这府邸稍微小了些,是以太傅府不久前扩建重修了一遍。” 孟尝君斜了她一眼,像是在嘲弄她的表里不一:“看来太傅也不如你所说那般清贫如洗吧。” 陈白起半点不心虚,她只是惭愧道:“我的确清贫,这太傅府是我的下属众筹所建,我却没有出一刀币。” 孟尝君闻言,呼吸一窒,简直是用一种奇异又鄙夷的眼神在看她。 好像在说,这种话她怎么能够这样理直气壮的说给别人听。 陈白起上前扣门,府上巫武来应门,看到圣主归来,连忙派人去通知其它人,而为示看重,陈白起没有让其它人引客,而是亲自带孟尝君到东宛的客厅,并让仆役给他端来火盆暖身,各种好吃好喝地招持着。 她这一身风尘仆仆、还穿着带有鱼腥味的衣服不宜久留,她安排好孟尝君,自是先去西宛梳洗换置一番。 等陈白起重整一身来到东宛客厅时,却发现厅中已站了不少人。 谢郢衣、姒姜还有巫长庭他们得到消息,都第一时间跑过来见她。 但他们没有看到陈白起,倒是先见到了在厅中颐指气使着仆役为他服务的孟尝君,他就像殿堂之中的尊贵君王挑剔着各种不满,仆役不知他身份,都噤声寒蝉地站在那儿不敢吱声。 要说孟尝君一般也不会与这些下人一般见识,就是这一路受陈白起辖制,打不过也阴阳怪气不过她,自然气不顺,见着她的人在眼前晃,便厌屋及乌,看哪儿都刺眼。 四人正相互对视打量着对方,思忖着对方是何身份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陈白起便就来了。 “阿芮(小芮儿、小妹)你回来了。” 看到头发还有些湿濡的她换洗了一身,神彩奕奕的样子,他们都很高兴。 陈白起见到他们,亦由心地笑了起来,她道:“嗯,我回来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没发生什么事吧。” “一切都好。”他们当着外人自不会多说些什么。 而孟尝君乍见梳洗干净后、又换了一身月牙白对振式收腰合服袍的陈白起时一时没能转开眼。 淡淡雅紫海棠开满双袖,素衣仅这一处点缀便足以夺目,她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随意的戴上绘银挽带,她本就长得好,再加上如今穿上这一身特制的衣服,可以说此时的她足当得起一切美好的词汇。 她姿态悠飏,温步而至。 那一刻,他有些怔神失语。 说到“外人”,巫长庭问:“这位……不知是谁?” 除了姒姜,其它两人都从没有见过孟尝君,哪怕是姒姜也没有什么机会与他有接触,以往也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印象中的他慵懒而华贵,有种王侯身上最糜烂的缺点,亦有贵气尊荣堆砌出来的美好假象。 陈白起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孟尝君。” “原来是他啊。”姒姜恍然。 谢郢衣有些迟疑道:“阿芮,他该是秦国的上大夫吧,你将他抓回来做什么?” 抓?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 他们怎么会认为他是被她抓回来的? 巫长庭揉了揉额角,替谢少主开口道:“我们亦有耳闻孟尝君,他是什么人物,不说随侍与护卫,光是排场的扈从便该是站满这窄厅,如今他一人戾气冷颜地坐在这里,身边也没有他的人,你还派了两个人守着他,不是抓回来的,难不成还真是一见如故请回来作客的?” 陈白起倒是想与他“二见如故”再将人客客气气请来作客,但是…… “你们是不知道他在暗地里都打算对秦国做些什么。”她在他们面前也不掩饰了,直接摊牌。 姒姜好奇地问道:“哦,他做了什么?” 她这边正准备说,却见一直缄默的孟尝君突然出声打断道:“陈芮,你不是说跟谁谈利益不是谈,让本君与你谈,还说你开出的条件比别人都高?” 陈白起一顿,看向他,饶有兴致道:“君这是愿意放下芥蒂,想与芮相谈了?” “若不谈,你是否便执意与本君作对?”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是作对,是合作。不如你出本钱,而我以秦国之力,我等一道共谋天下,如何?”她笑眯眯地道出一件搁哪儿都是惊雷的话。 孟尝君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盯了她半晌,她可真敢夸下海口啊!他敢说他身边最能吹嘘子虚乌有的谋士都不敢想她这样张嘴就来。 :。: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二章 主公,就落我手上了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许久,他道:“想与本君共谋天下可不止你一人。” 略显傲慢又直白的言辞,彰显着孟尝君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他轻挑地掐压着摆几上点缀的一盆海棠花瓣,毫不留情将其碾碎汁液沾指。 陈白起瞥了一眼振袖上如紫蝶翩缱的刺绣海棠花,觉得他在借物暗喻,却不得不残忍地提醒他一件事实:“可你只落在了我的手上啊。” 她很是温和地提醒着。 很明显,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掳走这一件事情刺痛了孟尝君的高傲自尊,但他已逐渐习惯了“陈芮”这人温吞外表下的反骨,所以神色没多大变化,他讥道:“你这太傅你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本君会这么蠢选择与你同盟?” 陈白起也不是真觉得这样“空手套白狼”能说服这届金主,其实在回程的路上她已是想好对策,她将早打好的腹稿道出:“若我可以助君取得东湖的金矿呢。” 孟尝君知她窃听到他所司机密一事,但拿这事与他谈条件,他冷冶一笑道:“呵,本君不需要——” 她又慢条斯理地接下去:“且不再折损渔民泅水溺毙之风险。” 他依旧不感兴趣,眼皮一瞥懒懒回她:“不必——” 一连被拒二次,但她不受影响,继续着:“之前我说了,你与别的人谈买卖所得之利,与我谈只会更高,君与它人同伙挖矿或许只可得整座金矿挖掘出的部分利益,但你若与我一道,却可得全数金矿的二分之一。” 孟尝君的拒绝三连卡在喉中,吐不出,又咽不下:“……” 孟尝君简直都有些佩服她了。 她怎能将一套又一套的天大谎言讲得如此动听诚恳,她当真拿他孟尝君与一般利欲熏心到糊了眼、蒙了脑子的人一般看待? 这座金矿并非他最初发现,别的人也不知请了多少工匠去东湖勘察最终铩羽而归,在他接手之后,也可以说是寻了各国最负盛名、最具经验老道的石匠工来,其结果可想而知,但这座湖底金矿看着着实诱人,利益可期,但想采掘却十分的困难,除了裸露在表皮浅层的一部分,底下最大一部分却被断定绝无可能。 如今她却跟个卖假药的江湖术士一般扬言,可以将整个金矿的价值都给挖出来? “哈哈哈……”他没忍住哄堂大笑,简直就是拿她的话当一则有趣又荒谬的笑话在听。 在旁的谢郢衣等人却觉他的笑声刺耳,他们不与外人一样,拿陈白起的话当天方夜谭在听,他们信任她是每一步事实的积累叠加,如山岳之重不可撼摇,是以,见他不信反而奚弄取笑,皆一脸不善气恼地盯着他。 狗贼! 陈白起倒也没觉他这种反应不对,她很是不骄不燥道:“君若不信,这应下的东湖一事,倘若我做到了,你我再谈合作。” 或许是真的觉得荒谬可笑,但又想戏耍一下她,孟尝君敛了嘲弄的笑声,指尖一下接一下地点着桌面,他道:“你如今闲人一个,倒是可以随口撂下豪言壮志当玩笑,可却是实实在在耽误本君的时间,为示你诚意,不如你立下一则军令状,如此一来,本君也无妨与你消遣些时日。” “军令状?”谢郢衣诧言看向陈白起,清眸微敛,眼中划过一丝异色:“阿芮。” 陈白起听到谢郢衣喊她的声音,与他对看一眼,弯起唇摇了摇头。 她重新看向孟尝君,倒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忖度道:“这若立下军令状便如当发了毒誓,必须得做到,君这是不打算给我留后路了啊。” “你还要后路?太傅方不是说得如此自信,本君还以为你就笃定了本君最终只能选择你。”孟尝君学她一脸讶道。 讨人嫌的狗贼!阴阳怪气!姒姜一众瞧他觉得十分不顺眼。 陈白起却清咳了一声,她想了一下,略有些松口道:“那君也立一份军令状吧,我若办不到,便不当这太傅也罢了,而君则承诺我若能解决了东湖金矿一事,便绝无二话与我结成同盟一线。” 孟尝君这人瞧着一身的富贵毛病,但实则内心却是谨慎而狡诈,他不会轻易受人把柄,他双眸深邃地盯着她半晌,道:“那再加上一条。” 她不意外他加码:“哪一条?” “除了东湖的金矿,你陈芮还得替本君将相伯荀惑这一趟抓回的东商与密探救下。” 陈白起迟疑:“这事可有些难办……” “办不到便不必再谈了。”他断然冷下声道。 “但也并非一定做不到。”她大喘气似的接口,完全不受他影响,拳掌下合:“可,那便这样定下吧。” 孟尝君的神情有些没跟得上她变脸之快,卡壳了:“……” 陈白起朝他无辜一笑,像个懂事的小仙女似的抿起唇角:“我这边让人送来笔墨砚简。” 双方按着对方的要求写军令状,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对清,孟尝君鸡蛋里挑骨头,让陈白起不停地更正,但她跟个没脾气的人似的,怎么也不生气,一遍一遍地重写好再询问他意见,最后倒是孟尝君觉得没甚意思,拿捏个泥性子的人连火星都搓不起丁点儿,无趣。 他执笔草草地写了一份给她的军令状扔在案几上。 “事已谈妥,你最好想想该如何将本君从你府上送回去。”他站在那里,一双桃花眸阴恻恻地盯着她幽幽道。 陈白起对此早有安排,她知道他爱排场,去哪里都讲究个雅风奢侈,受人仰慕钦羡,于是她将她府上最高规格的驷马轺车拉出来给他代步,又叫来百名铁甲护卫为他保航护驾,一路上是鲜花洒香开道,为他开启一条花路,闲人忽近,恭敬又夸张地将人从太傅府送回他在寸金难买的王城南街府邸之中,既满足了他高傲的虚荣心,也找补了他在她这儿丢失了男性自尊。 这边送走了孟尝君,陈白起揉了揉酸软的肩膀正想要去找姒姜谈谈竹林寨的事,却没想谢郢衣已先一步在走廊处等着她,其它两人倒是没跟在一起。 他片刻不耽误地递给她一样东西:“这是红蜡密信。” 陈白起看了一眼,没打开:“去书房。” 进了书房关上门,陈白起走到树灯边,将红蜡对着油灯燃着的火烤了一会儿,等蜡软化了,再将筒信打开,里面卷着一块细长的帛布,而布上写着的内容让她吃惊。 “写的什么?”谢郢衣在旁问道。 陈白起将密信递给他看。 他两指抻开帛布,快速阅完。 “秦国都尉虚一卢是南诏国的国师?”谢郢衣有些意外。 他看向陈白起:“这虚一卢是何人?我却从未听说过南诏国还有国师。” “这人平日不显踪迹,我也不太记得印象中有此人,稍后让姒姜去查一查他。”陈白起回想道。 “秦国的都尉怎会与南诏国有关系?”谢郢衣却有些想不通。 陈白起沉寂下眉眼,长长的睫毛覆下,在眼眸上打出一片匀黑的阴影,她指点桌橼,慢慢地思索着脑中产生的千丝万缕。 南诏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国师,如今在秦国为官。 这事与南诏国便有了牵扯。 而属于南朝的“图符”被巫长庭发现出现在南诏国白马子啻的密室内。 图符,幽冥军。 洛阳周朝王室。 最近频频出现的异动、谣言、函谷关外的兵马…… 陈白起脑中所有的线索蓦地连成了一条线,她眸光一闪,终于有了一个结论:“南诏国只怕与周王室早已结盟,他们如今在一起行动。” 她与谢郢衣怔愣的双眸对上,淡淡道:“这次秦国发生的事情恐怕也与这虚一卢脱不了干系。” 她的事流径如此迅猛而贴近,好似在她身边亲眼目睹了一切,这事她便曾怀疑于朝中大臣,一开始只当他们无意在外说道,如今想来或许便是这虚一卢在添油加醋给她杜撰危害性。 谢郢衣与所有巫族一般对南诏国的人厌恶至极,他想到了陈白起与孟尝君之间的交易,道:“圣主,不能放了他们,此次秦国抓获的商人中定亦有南诏国的密探!” “郢衣,此事我自有主张,我会完成与孟尝君的承诺,将人救出,但之后的事则由我们自行把握,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她不可能放弃这次拉孟尝君入伙的绝佳机会,她若料得没错,这一次秦国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超过众人想象的程度,如冰山只露出水面的一角,底下是何模样谁也无法估计。 她或许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积累财富与拓宽商脉为秦国囤攒日渐消瘦的国库,但如果能得孟尝君的襄助,往后征途霸业的起始资金便算是妥了。 谢郢衣听完她的话,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左、右相自各城巡游回来了没有?”陈白起问。 “还没有,听说遇上些事在半途耽搁了,途中又有新的谣言兴起,说是赵国的相国后卿一登极王位,第一时间便会西出进犯函谷关,于是左、右相在处理源头,倒是逮捕的东商都将押送回咸阳了。”谢郢衣回道。 陈白起慎重道:“郢衣,派一批人严密盯紧这些押送的队伍,一定要让他们顺利地将所有人带回咸阳。” 谢郢衣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你怀疑除了孟尝君,还有别的人想插手此事?” 她只是心中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她道:“有备无患,总之这些人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谢郢衣颔首,向她保证:“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的。” —— 翌日,陈白起卯时便入了宫,还带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来哄被她冷落了许久的小主公,宫正以为阿乖大半个月没有见到“陈芮”,或许会对她有些生疏,但没有想到小乖一看到她,便是瘪嘴一嚎,都不许别人碰她,非要让“陈芮”抱。 他见此一面心塞一面也是满心无奈,既然“陈芮”来了,他也没再继续守着阿乖,告退去处理其它事务了。 小乖待其它人都挺公平,但只要“陈芮”在,他就整颗心都偏了,就跟见着亲娘一样,亲近得不得了。 陈白起从宫人手中熟捻地抱起小乖,这狡猾的小家伙见她抱着他了,便啾起湿辘辘的嘴啃了她两口,也不忙哭了,咯咯地得逞在笑。 陈白起也笑着,不甘示弱地也香了他好几口,当这软甜的味道从小家伙身上传来时,就挺治愈人的。 她从袖兜内掏出一个精巧的羊皮拨浪鼓搁在他的小手上,然后抓着他肥嘟嘟的小手,教他怎么玩。 小乖得了新玩具,葡萄大眼张大,好奇地看着拨浪鼓一开始倒是规矩地玩着,但之后就是又甩又咬又抓。 给孩子玩的东西陈白起自然有好好地清洗过,这拨浪鼓在做好之后她用开水煮过一遍,又用酒擦拭过一遍,上面也没漆什么别的颜料,倒不怕他上嘴啃硬木。 她用修剪圆润的指尖轻轻地戳了他被养得肥嫩的小脸一下。 他永远都会亲近她,也永远都不会背离她,这不是因为感情好这种虚无缥缈随时会变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体内流着她的血,她身上的巫妖王血脉霸道强横,这意味着他以后将会与所有的巫族一样,与她有着天然的血脉亲缘联系。 所以无论谁想从中作梗,在她的背后造谣离间他们,她都不担心,因为小乖的心永远都只会向于她。 “小乖,这世上没有谁的关系会比我与你更亲近了,你我君臣,但亦是血脉从属,所以我会忠于你,你亦不会背叛我。”她朝他微微笑着,低声喃喃道。 小乖流了口水,他听她在讲话,也不玩拨浪鼓了,抓着她戳脸的手指便往嘴里送。 “傅傅——” 他喊她。 “傅傅……” “嗯?长牙了?” 感觉到他的牙床尖利了些,她拨开他嘴皮一看,一排肉床冒有些白尖,倒是长了两颗。 “我们小乖长大了呀,看来不用一直喝奶吃米糊糊,很快就能吃肉肉了。”她笑逗着他。 他也听不懂,手脚并用,抱上她的肩膀,脸上撞上,便朝着她细白的脸颊一口啃下去。 他咬的力道不大,但是全是口水。 这孩子牙痒,却总想啃她。 陈白起扒下他,无奈道:“我还是给你做个磨牙棒吧。” 她也没有养过其它孩子,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只是觉得与其让他逮着机会便咬她,不如去啃别的东西磨牙吧。 其它宫人见他们玩闹在一起,都掩嘴闷笑着。 陈白起留在宫中陪小乖玩了一上午,然后找了个机会见了虚一卢一面。 这人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与他谈起话来,却能感受到这是个不显山不显水的人,说话滴水不漏。 如此有城府的人,在秦国却始终没有听到有什么建树,默默无闻地当着他的都尉,倒也有些奇怪。 她没有让他察觉出什么,问完话便也放了人,却派了人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切举动。 从宫中出来之后,见太傅府上有人来报,孟尝君那边派了人过来,他们没有耍手段,的确将那数百号的死囚与渔民送到了她府前。 要说这些人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进城的,但一面有孟尝君的符节担保,又加上他们说这些人是要送到太傅府的,于是城卫回禀了上头,得了令便放人入城。 太傅府前来了这么一群人,周围已引来不少人在旁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陈白起没有乘车也没有等随从,而是独自一人快速地赶回府邸,她站在一旁,视线看向被送来的这些人,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发现并没有她想要找的那个人。 果然啊…… 都不在了。 她当初决定突然带走孟尝君除了明面上的原因之外,更主要的是她怕那人的目的是孟尝君,他若是刺客,她既不能杀他,又不能让孟尝君在她面前出事,所以她带走了孟尝君,想试探他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其目标为秦国,那么他就不该放弃这一次入城的机会。 可如今他没有出现,与他一道的其它人都一并消失了。 她以为,他看懂了她的暗示,会来太傅府找她。 可是,他也没有来。 这恰恰只能说明,他的身份十分特殊,至少不是那种可以与她光明正大见面相认的身份。 陈白起眼神漠漠地注视着空气一处,她发现她好像一直都不太了解他,他是何来历,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又打算要做什么…… 没有见到想见的人,陈白起直接跟送人过来的人说,人数不对,那人一愣,显然没想到当初她在寨子里不是在诈他们,而是真的有清点过人数的。 他有些惴惴不安,就怕她会暴起揍人,便赶紧解释:“那十几人杀了守卫,不知何时给跑了,这我们也派人四处找了,可却没有半点线索……” 陈白起挥了挥手:“带走吧。”她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温和怡人道:“我与贵主孟尝君已把手言欢,化敌为友,这等小事自不会过多计较,只是这些人我这边也待不下,原招他们过来看一眼也只是为了确认他们是否顺利离开了寨子,是以这些人还是由孟尝君自行安置吧。” 让人将他们带走,她这边的确也安置不了这些人,再者这些人都是孟尝君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她身边没有他们的贩卖官契,也用不了他们。 只是有她参与,这些人应当不会再被孟尝君当死棋一样用处安排了。 ------题外话------ 说下更新时间,一般都会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早些或晚些反正就差不多这时间,若是白天更得早,也就是说可能会有两更,晚上正常这个时间还有一章。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三章 主公,城中惊变(一) 冬去玉山明水秀,二月,秦函谷关斥候飞马来报,城外盘踞数月之久的军队已结成网势,终于在化雪开始了进攻。 此事在政事殿一番庭议,稽婴为御史上大夫,在左、右相皆不在朝中主持期间,他便是权力最大的一个官员,当然“陈芮”这个太傅暂时没有话话权的除外,一番商榷之后,决定由左庶长领兵前往坐镇,另外辅助两名上将军与都尉一并赶往。 稽婴的意见是,这场战事最好速战速决,不可让其它几国有机可趁,魏、赵、楚他们按兵不动,倘若寻着契机,只怕会趁秦国战力左右支绌时进攻。 “若是早些便派兵围剿了那些杂军便好了。”有人一腔孤勇般泄愤骂道。 但也有人事理性地劝道:“对方一直在关外游走,先前试探的队伍也摸不准情况,万一大肆先动,却中了敌方埋伏,难不成其结果便会更好一些?” 陈白起一直没有出意见,她耐心又安静地听着,倒也听出些明堂,关外的军马好似一直在跟他们玩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见“老鼠”一直不出洞,便各种想法骚扰着,一是激起秦人的血性冲动,二是在秦国内策动内乱,只是由于相伯荀惑一直压着秦人的勇莽血气,对方一直不得逞。 而这样的结果分明持续了数月,可眼下他们态度突然一变,战事从一开始的慢性侵吞到孤注一掷的正面刚,摇旗宣鼓不再畏首畏尾地正式跟秦国开战,这是他们临时起的变化,还是说……觉得谋事的时机到了? 倘若是临时变化,这个变化是什么? 若是谋事时机,那这个这个时机又是什么? 谁都知道,函谷关对于秦国的意义重大,古代战争有局限性,城关更是重中之重,甚至可以说突破了函谷关,关内的政权基本上也算是完了,是以函谷关常年派了重兵把守,城墙也是加固再加固,很明显对方的兵力好似又不足以给函谷关造成致命的影响,她觉得对方应当还留有后手。 政事殿庭议之后,很长一段时日内咸阳城的气氛都是紧绷着、阴霾在顶,就在这边左庶长刚带了队伍赶去函谷关不久,陈白起这头便收到了密报,沛南山长与相伯先生相继遭到了不明队伍的伏击,所幸两人最终都平安无事,沛南山长沿途有墨家统领在暗处秘密相护,而相伯先生身为鬼谷弟子,自有奇门之法击退了对方。 在陈白起这边知晓此事不久,这一事也很快如海上的风不受控一样传遍了咸阳城。 城中一时惶然忧惧,亦是愤慨不已,国府担心此事再度造成新的谣言不止,当即商议确定了继续安定民心的措施,这头左、右相不在,他们那边出事在查也一时赶不回来咸阳,倒是陈白起为三公之一在这时终是派上用场,她以太傅之令下达了新的公室令,以三条内容为主。 近日至函谷关战事平息之前,市人不可随意出城走动,农民出城劳作耕种的时辰也有了限制,城中城墙城门皆加强防卫,日夜二班换改成早、中、夜三班值勤,且城中开始不禁市火,夜火通明。 她这一举措让一些事先没得通知的大臣们诟病,不少人上门拜访太傅府,意在向她申斥此事,他们认为她这是在给城中的人制造恐慌情绪,事情还没有明朗便下达这种禁忌防令,但他们很显然对于陈白起这个人不太了解,她也就不理事时让人看着像一块软和的白面团,可任人糅捏,但一旦做起事来,内底里埋的却全是刺,谁捏她谁受伤。 之前没有在私下跟她打过交道的人,在这一番彼此深入了解的“拜访”下来,都内伤沉默了。 一顿身心疲惫返府之后,这些大臣们都深谙一事,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这人再无权无势的,你跟他明里暗里摆大道理,她一句我身为三公你在教我做事,那都能够噎死个人。 懒得再管这事了,觉得与一女子吵得面红耳赤有失体统,也都不太能拉得下这张脸,在反对无效之后,也没一股劲拼着与她争辨了,最主要的是这城处兵力不知何时全为她掌控,她都不必与许多人协调商量便有能力私自调动,他们倒是想阻止也拦不住她。 从这件事上,有少人都开始拿全新的眼光来看待“陈芮”这个太傅了,许多事都是有迹可循,他们觉得她这是想趁着左、右相出差,争权夺势来了。 换句白话来讲,就是当时想得少,拿母大虫当傻白甜,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扮猪吃老虎。 有人心态好,安慰自己,她不过是在做些无关痛痒的政令,忍忍便过去了。 也有人心态不好,每日在暗骂,猛豹不在山中,猢狲便称霸王! 这事,城中人都八卦了一阵,但该怎么做还是得怎么做,谁叫人那一套全是通过正规渠道在运作,还有人将这事告上御史大夫稽婴那儿,可人也没有说要干预。 说来也奇怪,这御史大夫稽婴跟太傅以往觉得这两人关系十分冷淡生疏,甚至在私底下偶尔撞见,隐约有仇的样子,因为每一次他与太傅讲话,别人都没听见一句好话,全是带着刺藏着损。 但偏偏怪就怪在,这太傅无论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御史大夫都愣跟个真眼瞎似的,从来也不管、不理、不阻,这哪像个对头该做的事,这比惯自家的熊孩子还要过份! 他们俩儿这般谜之关系着实让周边人看不懂就是了。 这几日,虽说没有再下雪落雨,但冰棱融化导致这几日气温依旧如严冬寒冷,不少人裹着厚衣都不太爱出门,也或许是因为这紧绷的气氛,咸阳城的几条主干街道人流明显减少,大中午中也只有零星几个市人匆匆行过。 二月二十这日,惊蛰突变,夜暮时分,一头是汗的校尉卫勇为了能跑得快些,脱了一身沉重的甲衣头盔,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太傅府大力叩响了朱红高门,不一会儿里头有人在吆喝着,来了、来了。 等里面的人将门打开一人能进的缝隙,卫勇挤上前一把抓住人便喘着气连声问,太傅可在府中? 那门房愣了一下,有些被他这火烧屁股的样子吓到,他见过卫勇一次,认得他是秦国校尉,倒也没以为是来挑衅寻仇的,他结结巴巴地指向后方道,在,在的…… 校尉卫勇不等他说完,便放开了他,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 他冲进东宛的大厅见到了正朝外走来的太傅,眼神一亮,怎么说呢,太傅虽表面长得娇弱天仙,但在他心底总觉得她身高八尺、浑身的力量,总之他在她身上找到了别人无法给予的安全感。 他抹了一把头上地汗,赶紧上前将紧急军情禀报。 “何事如此惊慌?”陈白起沉声问他,问完,见他上气不接下口,又缓了几分口气:“莫急,越急越讲不清。” 她招来仆役取来汗巾递给他,让他擦把脸,又让他赶紧喝口水将切急发喘的气顺平。 校尉卫勇接过,胡乱地在脸上揉了一把,再深吸一口气,才道:“太傅,城外有异动,疑是敌情。” 他说瞭台侦察到咸阳城外数百里有大批人员接近,对方一身装扮统一,疑是从运城草原西渡黄河而来,若是有备而来,如今黄河流域结了一长黄晶冰路,渡口处的兵马估计也守不住了。 陈白起听完之后便问:“可通报了其它人?” “有,我让戍兵去通报了。” 她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也想到了很多曾经不确定答案的事情,但此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慢慢捋线索了,她快速招来谢郢衣、姒姜跟巫长庭,她让姒姜立即拿她的符节入王宫去看着小乖,她不信任人,她要让小乖一刻不离他视线,姒姜应下,立刻便出发了。 谢郢衣她则让他快速演算出若有企图城入城,会从哪些地方突破,城中可能会发生哪种潜在的危机,这事谢郢衣擅长,他当即去办。 而巫长庭要做的事她则需要与他单独私下布置。 她快速而沉稳地将事情一一安排好,就像曾在脑中演练过一遍似的,校尉卫勇见到她处理事情的流利睿智身影,那颗紧绷的心好似因此松缓了许多。 陈白起随校尉卫勇赶去咸阳城城门,由于陈白起越走越快,最后一门心思在脑中想对策,竟已是直接抛下了校尉卫勇,一阵烟似的先行消失了。 校尉卫勇傻眼,咽了口唾沫,只觉得他的存在好像有些影响太傅的速度发挥了? 陈白起一过来,见城门口已列了两排御守军队,有人认出了她,讶道:“太傅?” 陈白起与他们点了一下头,没作安排先一步登上了城墙高处,她眼力非凡,可见远处的确有像一条黑线似的军队在逐渐靠近咸阳城,大抵估计不足一个时辰便会抵达咸阳城。 她思忖着,如今王城的京师兵因近日处理各类事处被抽调走一半,左、右相、特使都不在城中,连左庶长都被调去了函谷关,眼下要面临着这些远渡黄河而来的军队,哪怕再求援别的城令、将军前来王城支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收到这一消息的一众武将官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城墙之上,当他们见到太傅已在时,也没有什么心思搭话,都心慌意乱地朝外眺望。 郎中令、都尉、尉卫等人没有陈白起的眼力,也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便连忙找了一个回报的斥候询问情况。 “或许……也不定是敌袭。”倒是有人侥幸地猜测着。 陈白起听了只淡淡回了一句:“这种偷偷摸摸,不向主人家打招呼,便翻墙而入的……原来还可以是友军啊。” 被她一番玩笑似的恍然刺中的郎中令:“……”他也知道知道他方才那句话有些不妥当了。 陈白起站在城墙上片刻,从西阳落下,大地沦陷在一片黑暗,她找到负责守卫咸阳城治安的中尉,对他道:“全城戒严,城中不允许任何一人在外走动,违令者当细作问斩。” “为、为何?”中尉下意识问道。 眼下不是要调集军力来对付外来的可疑军队吗?怎么一下却要戒备内城? 陈白起问他们:“之前我加严城中防卫,勒令市人出入与限制农民每日出城务农一事,你们觉得小题大做,如今可有用处?” 他们没有吭声,其实这一次能够这么快察觉异样,皆因城中戍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有情况第一时间向上汇报,同时也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 也可以说全靠太傅的未雨绸缪,有此前提,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又道:“困城最怕的不是敌人在外突破,而是被里外夹击。” 一旦发生情况,所有的可能性都会发生,而谢郢衣推断这种可能性最大。 不久前,谢郢衣将可能发生的推测数据整理出一份让人快速送来了给她,她虽也有想法,但很显然没有谢郢衣那样缜密如棋般惯于全盘洞察事物,有他在,她这边也可省一半的心思。 中尉再无异议:“喏。” 城外一片漆黑,城中宵禁,却是灯火通明,陈白起下令每一户都需亮着灯,而每条街道也有卫兵点燃火把巡逻,她不会任何人趁夜犯事的机会。 果不其名,这城中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有可疑之人!” 这时,值岗的人在不远处厉喝一声。 由于城中宵禁无人,而偷袭的人又无法借着夜色潜伏,所以很快便被值岗的士兵逮着了。 被抓的人使劲挣扎,却发现无路可逃,最终咬舌自尽了。 等陈白起赶到,只见一具尸体,从他的装扮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市人。 陈白起询问逮捕的过程,第一个发现的卫兵上前答话。 “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等我们离开时,便想从后方绕走,但卑下无视间看到一道移动的影子在脚下,当即回头,便将其抓了个现行。” “一开始他一直喊冤枉,我们审问他,为何全城宵禁他还敢出来,他一直答不出,最终我们打算将他抓到太傅面前,他当时脸色一变,便咬舌自尽了。” 陈白起想,不该只有这一个人的。 她凝眸抬眼,望向王城的方向,她到底不放心留阿乖与姒姜在宫中,她觉得倘若宫中也有奸细,那么第一个要下手的对象必是那个年幼无知的新储。 她安排好的城门的军事布置,正欲往返回进宫。 只觉天空传来异响,一阵不同寻常的风气刮过,她心头一顿,蓦地抬头。 咸阳城如今光亮度足够,是以再黑的天也能看到天上飞过一排奇怪的“大鸟”。 有人看到太傅一直仰头望天,也奇怪地抬起头,借着火光,以他们的视力只能勉强辨别飞过之物的轮廓:“这是什么禽类,竟如此之大?” “是鸟,还是鹰?” 陈白起却徒然冷下神色:“不是鸟!立即通知羽林军,若见到这些木鸢,立即朝上射!” 听她之令,卫兵都愣住了,不是鸟,那是什么,难不成人能在天上飞吗?! 但他们没有停顿多久,也觉紧张,立即跑开去传令。 而陈白起此时暂不能赶入宫了,她知道羽军赶到估计也来不及了,她起跃一跳,快速回到城楼之上,朝四下大喝一声:“所有弩兵听令,对准城楼上空,但凡有一只可疑的鸟类越过了城墙,都给我射下来!” 早已安排就位的弩兵本在等敌军夜袭,如今得太傅的新令传耳,猛地一激灵,他们立即仰头向上,却见有上百,不,还有更多难以估量的黑色的“鸟”在空中飞翔而过,他们诧异惊呆,却没有迟疑,立即瞄准发射。 城中早已无人在外,他们也不必顾忌会误伤城民,一阵激射之下,那些“大鸟”不断有坠落,到后来发现被人察觉了,这些“大鸟”干脆放弃一开设定预计到达的目地地,卸了身上的木鸢,直接在空中跟下饺子似的落下。 他们一掉落地面,便开始疯狂地猎杀,城中人人恐危,只有大批的卫兵冲围上去,陈白起一直留意他们落地的地方,果然离王城不远,她一阵风掠过,因担心小乖,她片刻不停地直达王宫,却不料先撞见一群逃命的文臣。 这时受到袭击从王城外围官道疯狂奔跑的大臣们也恰好见到了太傅,那一刻,他们脸上迸射出了强烈的光亮,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全都一窝蜂地瑟瑟躲在了陈白起的身后,估计这时候他们都有了校尉卫勇当初的感受,那就是待在武力值逆天的太傅身边简直不要太有安全感了! 以往她凶名在外,他们在面对她时都有些怯畏,觉得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但如今她的“凶”在面对敌人时,他们一下就都觉得她或许还可以更凶一些,至少要比这些暴徒更凶残一些! “太傅!贼人可气也,竟一直埋伏在吾等身边,当杀之!” “太傅,对于此等恶徒,切莫要手软!” “太傅……” 这一个二个的这下将太傅喊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甚至还有人眼含泪泡揪着她衣袍一角在义愤填膺地告状。 这下所有持傲逞凶的文官都没有以往高高在上的神色,倒是放下了架子,都拿她当救世主在看了。 :。: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四章 主公,城中惊变(二) “你们……为何在此处?” 陈白起瞥了一眼像跗骨爬虫一样从各处阴暗角落围上来的反叛军,眸色沁凉如月,暗处却有一簇幽火,她倒没有因为过往与秦官之间的罅隙而见死不救,只是不解宫门下钥他等怎仍滞留在宫中。 “一月一轮官署值夜,恰好轮到我等……不料宫中叛逆造反,还有一群从天而降的刺客,见人便杀……”他们咬着牙深恶痛绝道。 这一次事出突然,想不到对方竟突破重重防卫,直接杀入了王宫,他们当时头一懵,都被吓得够呛,全靠身体的本能促使他们第一时间逃跑。 陈白起又问:“那幼主呢?你们可听到什么消息?” 他们一怔,被吓得惨白的脸上只剩一片空白:“这个……我等一路朝宫外跑,并、并不知……” 由于他们值勤留宿的地方离宫外墙较近,穿过几道门便能跑到官道上,但却离内宫甚远,甚至可以说是与内宫完全独立的两处,再加上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能够逃出生天已算是万幸,根本来不及多想其它。 陈白起见他们低下头,一脸羞愧到无颜见人的地步,倒也苛责他们只顾自保的行为,只淡声道:“我不能一路护送你们离开,你们只需沿着这条官道直接出宫,宫门外自有人接应,遇到人将一五一十将宫中情况告知他们。” 这时,他们哪还敢置喙她的决定,立即忙不迭地点头。 “太傅定要找到幼主啊。” “一切都全靠太傅了。” 这是将救主的希望都托付在她身上了,要说他们也并非一群贪生怕死之徒,为国就义他们尚且能慷慨赴死,但也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人杀了,眼下他们真感激先王的慧眼如炬,找了这么一个武力值强大的太傅坐镇咸阳城。 陈白起“嗯”了一声,情绪很淡。 这时,叛军已至,他们穿着一身秦军的制服,却将兵刃对着秦国一众大臣与宫中的人,那一身染红也不知是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她淡淡抬眸,一道身影从高处落下,阴影罩在陈白起的头顶,冲上来便是一计杀招。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还挺冷静的,但是……” 叛军扑了一个空,下一秒一回头,便见到一只手抓过来…… 嘭——那人被重重地按倒在地面,头在五指之下动弹不得,喉中一口腥甜还没有喷出,又被一指扣住下颌硬咽了回去。 陈白起半膝弯下,冷衣与黑发缓缓披落在身上,一手按压在偷袭的叛军脸上,五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柔若无骨,但力道却将他的头骨都压得有些变型,她轻启双唇:“我其实眼下的心情十分恶劣,我还要去找我家主公,若你们再阻挡在前……” 她抬起头,视线一一划过他们的脸,平淡的声音像语调染成了暗黑的低绵韵律:“那我只能将挡在身前的一切,都斩清干净,若只能用血来开道,那便铺就一条地狱之路吧。” 她缓缓站起来,地上的叛军已经没有了声息。 其它人虽然都在她身上感觉到了头皮都快要炸裂的危险,但他们早被训练到没有了感情,无视身体本能的恐惧,仍旧如杀人机器一般直接冲杀过来。 这一次陈白起也没有留情,她步速极快,如一道影子掠过,他们在她手上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空中弥漫着萧瑟的寒意,携着凛冽的风气,仿佛连人的灵魂都一并被冻结住了。 周边的叛军都倒下了,只剩一袭风骨矜森的紫袍少女站在那处一动不动,周围的墙壁与地板被她的萧杀寒意所染,凝结出一层冰面。 四周的空气都像被这股冷意冻凝住了似的,霎时异常安静。 看到不消一会儿便倒了一地的叛军,官员们都有些手脚发麻,脸色呆滞。 他们此时心情有些复杂。 都后怕地想着,长着一张最与世无争脸、却也能干杀伐戈止的太傅,所以说……当初是怎么忍下他们这些一直在她背后传她谣言,当面又排挤无视她的人? 他们的脸一下又僵又白。 她若想私底泄愤暗杀,只怕都不会有人发现是她动的手吧? 陈白起清完一波兵线,便转过脸,面无表情道:“赶紧走。” 明明是很平常的口吻语气,偏官员们都被吓得一哆嗦,觉得她这是嫌他们动作太慢,他们慌乱地点了点头,便提起下摆,转头便奔跑了起来,那速度也不比逃命时慢多少。 陈白起解决完一路上遇到的叛军,赶去了寿宁宫,只是当她赶到之时,宫内鸦雀无声,她翻遍整座宫殿都没有找到姒姜跟阿乖,地上倒着全都是她平日来寿宁宫见过的那些熟悉宫人尸体。 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平日里见到她都会露出笑脸来打招呼,但如今,却是恐惧与惊骇表情在死那一刻便永远凝固在了他们脸上…… 陈白起像被激怒了一样,咬紧了后牙槽。 系统:主线任务——以杀止杀(一)弱者止于百步,强者千里杀伐,,以杀止杀,方能止戈。毫无人性的杀戮正在进行,请人物前往肃清秦王宫内正四处霍乱的叛军(),拯救下宫中尚存的无辜之人,接受/拒绝? 陈白起平复下心情,冷声道:“接受。” 她为了能够找到姒姜跟阿乖,几乎将整个王宫都翻了一遍,同时她也像一个铁血无情的修罗,一旦见到在肆意屠杀逃蹿宫人的叛军便绝不留手,她一路从宫闱中杀了出来,在宫门大开之时,所有人见到太傅一身浓重的血气正一步一步迈出,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到有些窒息。 “太、太傅?” 卫尉之前得令领了一队人在咸阳城中支援剿杀空中掉落的刺客,如今终于平息下一场祸事正打算入宫与她汇合,但见她一身血煞之气很重,他这时都有些发怵,怕她杀红了眼,认不出人,连他也当成菜瓜一并砍了。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五章 主公,城中惊变(三)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先前一批文臣慌乱紧张地从官道跑出外城,倒还是记得太傅的叮嘱,他们找到了在外剿敌返程的军队,由于城中发生暴乱之事太过严重,兵力不足,宫中大部分兵力都被调遣走了,却不料正中敌人奸计,趁着卫兵分身乏术之际,杀了宫中侍卫制造了一起严重的宫变。 郎中令在接到叛乱军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幼主还在宫中,顿时半边身子都凉了下来,另一半身子还未凉透全因他们说太傅已赶了过去,他话不多说,立即带上身后的兵力前往宫中支援,只是他们始终没能与太傅遇上,他们每匆匆至一处打算救人平乱时,却只能看到倒了一地的叛军…… 等郎中令将整个王宫都逛了个遍,却连一个活着的叛军都没逮着,他们觉得他们这一趟进宫,或许……只是支援了个寂寞? 卫尉不知情况,喉咙有些干地问道:“宫、宫中……” “已肃清干净了。”太傅的声音带着些许低哑的凉寒,与她平日里的温润和气不同。 看到她这一身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那些叛军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们不禁全都打了个寒颤,用一种恐怖又敬佩的眼神看向她。 武人崇拜强者,这是亘古不变的心理。 陈白起随手扔掉了手上一柄弯了刃的长刀,紫袍的袖边镶的那一圈白毛已是猩红点点,鬓角拢梳整齐的发丝滑落几缕于颊间,更衬得她傲霜欺雪的肌肤有种冷质透明感,她仰头望天,忽然道:“也该到了。” 这层出不穷的计谋把戏落幕之后,也该上正菜了。 卫尉这边反应很快,他赶紧道:“廷尉带了兵前往各大夫府邸通传,都尉与校尉带人清理街道,而御史大夫带着亲随已集结了全数兵力,随时准备反击。” 她容色极淡,她看向卫尉,没有出声,只传音到他耳中:“幼主不在宫中,也没有找到宫正与我派去的人,想来是躲藏在某处,你亲自带一批人继续去找幼主,别声张。” 卫尉诧异地呆了一下,第一次被人密音传耳,有些不确定地盯向她。 “听到没有?”陈白起颦眉出声道。 他这下确定了,立即道:“喏。” 陈白起转过视线:“其余人按原计划继续在城中巡查,遇可疑之人即刻逮捕,若顽灵反抗,就地格杀!” “喏!” 他们都一一应声。 陈白起一转身,便化作一股轻烟消失在城门前,她心中虽然仍旧担心着阿乖与姒姜,但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前来攻城的敌军,她若守不住咸阳城,城破之日,腿脚不便的老人会被杀尽,秦人的孩子也会被杀,城中的牛、羊、财物、田地,包括这座咸阳城,这一切都会成为侵略者的所有物。 她踏上了城墙,立于高城之上,看到来来回回忙碌的士兵,看着戍兵端着一桶一桶的黑色液体朝城墙上泼去,那从高处落下的漆黑粘稠液体顺流而下,将灰黑的城墙糊上一层黑亮光滑。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问他们:“此乃何物?” 不等他们回答,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率先道:“瞧这一身的血气可比战场上厮杀的将军都要浓烈,说你是司掌国府礼仪教化的太傅都让人不敢相信。” 陈白起不用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你很闲?” 与她刺两句后,稽婴便挥挥手让其它人继续忙去,他道:“这是山漆,能使粗糙的墙面光滑难攀,亦可防火攻。” 咸阳城作为王城定居,其城墙一度翻修加高,它本身是用大石条砌成,再加上高度较一般城墙足叠三丈有余,箭楼、城门全数都是山石、石板垒砌而成,看着威猛可怖,如今再加上山漆,无论是火攻还是云梯攀爬都大大加深了难度,可以让偷袭者望而却步。 陈白起真的挺佩服秦国在军事上的天赋,她道:“城中没有可用之将,倒是要劳烦你堂堂一个干文职的人来当守城将了。” “陈芮,这一仗……你说,我们能守得住吗?”稽婴眼底有几分茫然浓雾,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便融化在了夜色之中。 对方有备而来,在秦王刚逝世不久,便安排下这一出又一出的计策,他们先是造制谣言恐慌,有意左、右相还有国府特使一道去平息内乱,再沿途设下伏击,意在斩断秦国双翼,又派了兵力故弄玄虚挑衅关外,令他们不得不遣兵调将到函谷关镇压,最后其目的,却是要拿下咸阳城! 若非有陈芮事先洞察危险降临,早有所防备,只怕他们在酣梦之中一无所知之时,便被人夺了首级,攻破城门,直取王宫,天一亮咸阳城便彻底被攻陷下来,沦为敌军的战力品。 陈白起道:“你能不能守得住,我不知道。” 他猛地看向她。 “但我,却一定能。” 没有多斩钉截铁的语气,只是用一种不必怀疑的语气轻描淡写道。 稽婴忽地一下笑了:“蛮夫。” 他评价她。 但他又道:“我也信你,能。” 陈白起倒是第一次听他狗嘴里吐出象牙。 但不等她再开口,第一批敌军已如黑潮一般汹漫到了城墙不远处的山坡位置,当他们看到依旧紧闭的咸阳城门,便有些惊讶地勒马停下,如今与约定的时辰一致,但却出现了意外,明明这一切安排得如此缜密周详,是哪里失误了? 夜色之中,对方没有竖起任何有标识的旗帜,但其来者不善的势态却没有丝毫减弱。 “下方,来者何人?”稽婴站在城墙之上,大声厉喝。 对方不答,那些披着兜帽的前锋二话不说,便翻下马,从衣兜里掏出一物,疾奔时上身如猎豹一样伏低,手上转圈甩着一物,到了城墙底下,便扔出一长绳铁钩挂墙壁,欲攀岩而上,然而咸阳城的城墙刚倒了一层山漆,山漆未干,如同油一般滑腻粘稠,他们的尖钩压根儿勾不稳石头缝隙,刚蹬腿爬上几步,便又快失了着力点,猛滑落一截。 “瞧着倒不像是中原哪一国派来的军队,倒像是一批死士,无须将领指挥,只需一个命令,便誓死完成。”稽婴盯着一方的人道。 陈白起见他们遇到挫折却并不退缩,继续努力爬高几分,后方一批人借力踩踏着他们的背脊的高度便蹬飞而上,那甩动张力极大的铁钩硬生生地墙避上滑出几道抓痕。 “想凭这样就能登上城墙?”稽婴退后一步,招手:“将他们射下去。” 箭楼内早已准备妥当的羽军用弓弩朝下咻咻——地射出箭矢,最上方的敌军在空中无处躲避,中箭摔落在地,这时敌军的第二批军队也赶到了,他们从后方推出一辆造型奇特的车子,无窗无门,且不是用木头所造,而是且精铁,它下方有四个辕,前方本该是门的地方被封死,只留下四个大洞。 这时,车的顶部被打开,里面站起一个人,他调整车的方位,一番瞄准之后,踩了一个位置,只见那四个大洞处射出了四条柔韧无比的钢条,钢条被射出的力道尤其巨大,再加上钢条前端作成了箭锥形状,咻地一下射入墙壁便砸进一个深坑,钢条有反刺,嵌入石坑内便牢牢锁住。 如此一来,从铁车到城墙之间便拉出了长长了四条钢索,犹如四条细长的桥梁搭建而起。 “器械铁车,难不成是墨家……不对,不会是他们!”稽婴看到这一幕,脸色徒变。 陈白起道:“这铁车不凡,定是机械高手所做,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们快上来了!” 不过瞬息,对方便抓到机会接二连三地蹬上钢索,如飞人一般疾冲上城墙。 一来箭矢的射程不够远,再加上黑夜里的视夜不足,对方已趁乱上了不少人,箭塔那边也是顾此失彼,陈白起便早后备的兵力运上一车车滚了油的石头,不断地朝人流聚集最大处投掷而下,哪怕他们避开了被石头砸,但多少免不了沾上衣物,然后他们将火把朝他们身上一扔,在铁索上行动受限的人片刻便火烧周身,像一团团火星坠落地面。 陈白起遥目探向更远处,对方的第三批军队即将到达。 “这些人都不是一些普通士卒,这样的方式抵挡不了太久。”她沉声道。 稽婴攥紧拳头道:“只要城门没有攻破,且看谁撑到最后。” 这时,陈e白起忽然听到一声从远处传来的怪腔怪叫,像犬类的吠叫、也像夜间野兽的嘶鸣,总之听了令人十分不舒服,不,不是一声,而是一声叠一声最后连成了一片聒耳躁动的声响。 她蓦地抬头一看,只见在一片浓稠的黑暗夜色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以飞快的速度靠近这边,一道道黑影如鞭从地面一蹬,速度快得让人觉得眼花,他们不必借物踏踩便飞身而上,无论是疾驰的箭矢还是投掷的石头都被他们轻巧地避开了,他们落在钢索之上,钢索竟没有一丝晃动,如同一片雪花落在房檐之上。 他们很明显跟之前进攻的队伍不同,每一个人的存在都充斥着极大的恶意,落着的形态充满了怪异的扭曲,像阎罗殿中那些狰狞可怖的鬼怪,他们的脸也都长得不似中原人,裸露在外的暗色皮肤刺满了各类奇型怪状的纹身。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六章 主公,城中惊变(四) “什么人?!”稽婴攀在墙头朝下望,地面燃起的一片火光冲破了暗夜的朦胧,切割出一幕诡怪猎奇的画面,他神色愕然,只觉头脑一阵一阵地晕涨:“这些,不是中原人吧……” 另一边,陈白起霜覆眼睫,漆黑眼眸凝聚成针,当清晰地听到城楼之下一片此起彼伏的怪叫声,似极近又似近远,不可琢磨的声音如同夜间令人不安的风声鹤唳,回荡在整个城门外,亦如一道划过石面摩擦的利剑,让人无法躲避,尖锐头痛感染着在场的每个人。 ——是南诏国的暗萨! 陈白起慢步朝前几步,一掌按在冰冷的石面上,来的竟是暗萨啊。 她之前没有神机妙算地预料到来的会具体是哪些人,她猜过可能是周王朝的兵马,也有可能是别的趁火打劫的君侯国,但来的却是南诏国。 当初她的猜测果然应验了,南诏国与洛阳周朝果然连成一气。 暗萨是白马子啻的亲随,一派不会派遣为冲锋部队,既然是他们过来支援攻城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陈白起倏地转过头,城墙之上的冷冽寒风吹起她腰峰上的墨发飞扬,她像是狂风巨浪中的一根定海神针一般矗立无撼,她对稽婴道:“你快回城,城门口我来守!” 稽婴回过神,从下方拉回视线,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她:“怎么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此时的神色不对劲,但又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如是因为下方的那些人倒不置于吧,她之前一个人血洗整座王宫的叛军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光这些人会让她感到威胁? 陈白起对他如实道:“估计有一个不太好对付的人即将要来了,你若继续待在这里,我后期可能会顾不上你。” 她说的是实话。 “你怎么会知道……”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却道:“那让你觉得自顾不暇的人……你认识?”他说完,便抿紧了唇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推荐下,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百~万\小!说,离线朗读! 陈白起却没耐心继续跟他解释这些,她冷下几度声调:“稽婴,你走不走?” 稽婴听她这么不客气地直呼他姓名,面上浮起一丝讥怒,一口回绝:“不、走。” 陈白起气笑了,她淡声道:“好,你要找死我随便你。” 此时噪音越来越聒躁刺耳,稽婴终是忍不住捂耳,不止是他,守城的将士都觉得头痛欲裂,就像有一条虫子钻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不断地翻江倒海、兴风作浪。 陈白起一步跃上箭垛,解开肩上御寒的厚重裘披扔在一旁,她视力极力放远,在一片茫茫原野之上巡视审度。 野色埋光暗尘土,咚咚夜漏严军踏,她终于捕捉到了逐渐逼近的隆隆滚烟尘土,不得不说敌方的攻势一波接一波给守城的将士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她眸色微沉,如屹妄岳山之势握起一剑,蹬身而起,身影踏云乘风掠于半空,宽大的袖袍与衣摆猎猎如紫翼扬开,臂长就地一划。 一条半尺有余的深壑界限在城门前划出,寒雾骤起,冽风劲,受惊的马匹纵脱羁辔,她声如冬雷震震传遍四野苍岭:“以此为界,跨入者杀无赦!” 所有人一时都滞停住,城楼下的一众惊栗地仰头看着上方之人。 暗萨在她那一剑挥来时,已事先察觉到了那股寒意渗骨的危险,停止了怪叫扰敌,甚至他们第一时间从钢索上跳下,一声口哨招来马匹翻个跟头蹲立于马背上。 如今上空独立风中的少女,她拢三千墨发束于头顶,精致的眉眼尽现,如寒径雪中的末经人事的纯澈无瑕的精灵,更似那千山灭绝无情无心的雪女,戾风一起百草折,无人还迹。 暗萨虽不认得“陈芮”何许人,却是认得“白马子芮”的。 “公、公主?” 他们扭动脖子,双眼瞪直,朝上惊叫了一声。 陈白起对于这个称呼、或者说对他们认出她来,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她淡淡瞥扫一眼,超脱于六度之外。 他们十分意外会在这种场景下遇到她,且看她如今对秦军维护姿态与方才当众放掷的狠话,很明显哪怕认出他们,她仍是坚定不移站在敌方的那边,一时之间暗萨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关于她的事,在南诏国如今已是一个不可提的禁忌的话题,自那一日从归墟王与公主两人彻底决裂之后,便没人敢在王面前再提起“白马子芮”这个人了。 他们看不透王君对她的态度,是恨……还是仍旧放不下。 他们曾以为与她再见,恐怕会在南诏国与巫族进行最终决战之时,却万万没料到在他们谋取咸阳城时她会成为他们拦路的最终敌人。 要说这时侯他们还不明白的最近在秦国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太傅“陈芮”便是眼前这个“白马子芮”,那就太傻了。 陈白起旋身折返站在了城墙之上,此时无论是敌我双方都暂停下攻防之势,没有了那刺耳的声音干扰,秦军这边终于得以松口气。 他们见太傅一招便吓退了对方,心中既是骄傲又是激动,也有人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在看到太傅出现时,气氛骤然变了,之前他们是一句话都不罗嗦,一心要拿下咸阳,如今却都停下了猛烈的攻势,久久没有动静,隔着一条楚河之界没再轻易踏足,好像在衡量什么,也或许实在等待着什么。 在等什么? 陈白起轻轻地呼出一口雾气,眸色几瞬转变,却是阻止不了即将到来的事情。 稽婴看向陈白起眼神复杂暗晦,方才他们那一声称呼太小声,且用的南诏的语言,除了陈白起之外,其实没有别的人听见听懂,但稽婴却敢肯定,“陈芮”跟这些人实际是认识的! 但这种时候他却不能当众质问她,因为势必会引起军心动荡,而他也不敢确定,她究竟是真心与这些人划清界限,还是别有用心…… 就在这片羽时光,野马奔腾的激荡回旋的声响围拢而来,像被激怒的波浪扑涌地将地面的岩石都掀翻开来,地面都震动起来——最大部队的敌军终于也赶到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被重重撞击了一下,血液冲击着全身,呼吸紧促。 一支冷森高大的铁铠骑兵像夜间雾涧蹿出的黑龙盘旋穿梭而至,那庞大的压力一下将城池都碾压矮了几分,当他们看到咸阳城门前仿佛静止的画面时都感到了意外,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踏近了,便看到城门囗划出的一条长线,他们蓦然想起方才在远处的也都能听到了那一声傲来峰削壁长仞的惊人清啸。 当时他们的坐骑都惊鸣止步扬蹄,仿佛前方有巨涛猛兽不可靠近,要知道这些可都是战马,上过沙场,受过严苛训练,不畏生死与血腥,足当一个各格的战士,如今它们的反应便太反常了,在他们安抚震摄了片刻,才终得于继续赶路。 看到那一条不知何人划出的生死界限,他们不以为然,满心嗤笑正欲跨过时,却见暗萨大人们从马上一阵风惊过挡在了他们的身前,朝他们隐晦古怪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都统上前问道。 暗煞朝后望道:“等王来了自有定断。” 他们视线一致朝后,并且策马分流让出一条通道,军队以未有的恭敬姿态等候着,率先走来的是一队穿着统一暗色服饰的少年,他们五官普通而刻板,没有一丝表情浮动,但若看到他们的眼睛只会让人毛骨悚人,因为只需一眼便能确定他们根本不人,因为眼里没有灵魂,只是一具具躯壳傀儡。 这是人型傀儡,不是人,而是随军的强大兵器。 他们罗列两旁,中间两头威风凛凛的成年白虎拉动着一辆双辕莲蓬车缓缓而至。 辕车只有一个莲花顶蓬,顶蓬挂下的彩带随风而飘,每一朵莲瓣尖都漆了金端,车内坐着一人,他身披一袭白羽氅裘,衣摆边角与袖口处一片鹤红,他垂着浓密卷睫如婴孩一般纯净无暇的神色静思,白的肤,黑的发,红的衣,春霜日暮山谷里,寒风凛凛吹人衣,他圜世恍惚如天地最初遗留下的那一抹曦光。 高处俯视朝下,陈白起的角度是看不清楚辕车内所坐着的人的模样,因为他低着头,那些绣着梵文的彩带卷帘疏影,可即将没有看到他的脸,她依旧能够一眼认出他来。 他果然来了。 她有时候会想,好像他们敌对的关系是天生注定,就像眼下,哪怕她不再是巫妖王,生来便是秦人,他们依旧会面临一人在守城一人在攻掠,只是那时他们立场估计会更坚定,毕竟没有过多前尘纠葛、恩怨牵扯,对陌生人下手自会更利落些。 她莫名不想让他在太过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才意识到“陈芮”便是“白马子芮”,于是她率先开口宣战:“秦国太傅——陈芮在此,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这一声带上了巫力,在渐寂之中徒然腾升炸开,传响四野。 秦军战士耳膜一震,联想起之前太傅那一身英武之姿,纵横睥睨的眼神,直震得对方敌营没了气息,都热血上头,齐声应和:“英勇杀敌!” “死战之时!” “英勇杀敌!” “死战之时!” 而白马子啻无不意外认出了这一道不复往日那般空谷幽然的声音,他蓦地睁开了眼眸,心中虽觉不可能,却还是第一时间抬头望上。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七章 主公,城中惊变(五)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地面焦黑燃烧的火光映在漆亮油滑的城楼之上,有一道很显眼、纤骨如铁般笔直而立的身影,她一头浓烈墨黑的长发利落飒爽束起,随风摆动,领如蝤蛴,仿似一杆标枪直插于秦国大地。 曾有人这样描述过,当你将一个人放在了心上,却无法经常与她见面,于是在思念的始俑下你会不断地脑海中临摹她的每一个动作、微细表情、甚至到每一片衣角褶皱飘起的弧度…… 因为想得太过细致而反复,她就这样深深地印刻在了你的记忆之中,无论岁月年轮几经变化,桑海沧田,以后她怎样变化,你只需一眼再见到她,便一定会认得出来。 晚云不动寒风断,白马子啻无法看清晰高楼之上那人的面目,但仅凭一个身影便足以让他确认她了。 在黑夜与火光的交错之间,他有些泛墨蓝色的碎发被风吹乱,一只宛如美玉熔铸的手爬上他的脸、用力、手背上薄透青色的脉络突起,他捂住了脸上的表情,周身的气流一下像失控一般急骤寒冽,平地而起的狂风卷起了莲蓬下的彩带飚起几乎平行,前方拉车的两头白虎似感应到什么,扭动脖子,长天一声轰耳虎啸,震耳欲聋。 “吼——” 城中紧闭房门的秦人也都听到了这一声声猛虎长鸣,远风传近,不禁浑身惊惧颤抖。 他们并没有看到城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街道上发生的事情却近在咫尺,他们是知悉一二,刚刚消散的惨鸣和刀光剑影在夜风中绽开,家家户户外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血腥气息让人几乎窒息,他们也懵懂地猜到城中的险情,知道所有能主事撑大局的官员都被调走了,城中仅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幼主与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他们眼前一片灰暗,也不知道今夜究竟能不能撑得过去…… 或许在城破之时,便是咸阳城成为一池血海之时吧。 “以此为界,跨入者杀无赦!” 他们曾听到一声高入云霄的铿锵女声,一开始他们不知道是谁在守城,但来后他们却都知道守城的人是当朝太傅,因为那一声响遍整片天空的穿透声音,令他们都刻骨铭心地记下了。 “秦国太傅——陈芮在此,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这里面的每一字,字字句句打动人心,声如洪钟震撼着他们的内心,让他们泪流满面。 他们顿时都后悔了,当初便不该人云亦云,去谣言太傅种种的不好,城中如今所有的名将勇士几乎都外派,只剩一些常年驻守在王京的卫军,如今还不得不靠着太傅一介女子亲自到前线为他们誓死守城! 这一刻,他们衷心地期盼着会有奇迹发生,艰难困苦的老秦人能够再次度过这一劫厄运。 亦期盼着太傅能够平安回来。 白马子啻放下手跨出了辕车,柔顺华贵的白氅大衣覆在身上,过长的一截摇曳过地面,他走到两头白虎的旁边,反手一挥,便将方才坐的辕车给击得粉碎,残骸掉落一地。 周边一下惴惴不安的人一惊,忙伏低下身子。 似仍旧无法宣泄掉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没有再看她,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城门口那一条由她划拉出的深长界限,玉粉的唇倏地抿紧,他觉得那不像是在划出南诏国与秦国的界限,而是她……与他的。 她怎么能…… “原来……你便是陈芮啊。”他失神呓语之后,淡淡地嗤笑了起来。 耳边风在吹,鬼唳声在吼,眼前的一切好像转眼都变换成了他不认识的一样。 陈芮…… 他是听过秦国太傅“陈芮”的事迹,只是他并没有亲眼看过这个“陈芮”究竟是谁,但却因为她的名字有一个“芮”字而对她起过杀意。 他不喜有人与他“妹妹”子芮有相似的名字,因为她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但如今,他想到她虽然改了姓,却依旧叫着他给她取的名字,白马子啻心中又有一种扭曲变态的满足感。 如今,他算是明白这一次攻城计划为何会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利了。 因为有她在,也因为只有她。 白马子啻终于接受了“陈芮”与“白马子芮”是一个人的事实,他抬起头来,除了发、眉睫之外,他一身别无杂色,白得无暇清透,表情寡淡,比储藏在水晶宫中最精致的人偶更矜贵完美。 “阿芮,你想守住这座咸阳城,仅凭你一人?还有说,靠这你身边那一群废物?”他用南诏话在问她的话。 除了陈白起与他身边的那些人能够听得懂,秦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白起没有回话,因为她知道,无论现在她说什么,都只会更加激怒白马子啻,他此刻就像一座沉寂的火山,无视冬雪秋叶覆盖,如同死了一般无动无衷,但一旦到了临界点,喷发起来却是毁天灭地。 他见她始终不打算给他一个合适的“解释”,那漠然无情的模样就好像早已做好了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定,他乌黑纯澈的眸子没有感情地微弯一下,宽大的白袍一挥,气涌而臂,袖鼓风而起,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际,十数具傀儡已扭曲四肢,滚撞入城楼之上,如飞饼摊开便将城上投石的一群士兵杀了,血线飚起,齐头落下。 人偶傀儡很轻,掏空了内脏与质重的骨骼,行动起来远比正常人的速度更敏捷。 陈白起只觉眼前一片猩红,她一手护下稽婴退后,再顷身对上再次攻击的人偶傀儡,两两撞击“嘭”地一下,她手上的刀刃砍在其颈后操控的弦丝却卷了刃,于是,她一脚为支点旋转几圈,一脚激起风圈荡千层,力道足以碎石破甲将他们通通踢下城。 但他们就像白马子啻手中操纵熟捻的玩具,他手指一动,它们在半空力道滞刹一个翻腾转身,便又安安稳稳地落在了他周边。 陈白起知道这是他给她的警告,她终于出声,却是冷声道:“你要取秦国,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周王朝?” 白马子啻就像一个阴睛不定的疯子,明明他想要让她与他说话,但听到她揣测的话,他又想让她闭嘴。 他反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秦国?” “与这些贼子有何有说!”稽婴寒着声打断了两人说话,方才他虽得陈白起的庇佑避开了杀祸,但手臂处却被割开了一条血口子。 他眼下终于明白“陈芮”先前为何会那样警告了。 他的确险些死在她口中那个“不太好对付的人”手中。 但那样如何,最终她不还是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捂着流血的手,稽婴跟个满心负戾的阴狠家伙,他揣着不为人知的想法,当即立断下令道:“给我射!” 稽婴的心有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若是以前他或许会由着两人交谈来推测他们以往有何纠葛交缠,但这种心态不知何时改变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陈芮”与下方的那些敌军曾经有何关系,他只要她坚定不移地站在秦国这边,站在他这一边,他要她永远地死守在秦国,绝不会去任何人的身边! “共赴国难,宁死不退,杀——” 这一声,好似彻底拉响了战斗的号角,箭塔再次搭弓射击,火石已渐用尽,他们又取来荆棘网,这是一种用带尖刺的藤麻编织的四方网,若兜在人的头上,稍一挣扎便会扎进肉皮里,若网上头更是会割破口鼻,扎入眼睛里,让人失去战斗力。 既然秦人宣了战,自然南诏国这边也不会示弱,双方的交战再度开始胶着在了一起,千夫长将冲上来的敌国士兵挥杀踢下,那头暗萨飞跃而上,借着钢索之力攀走直取城楼。 陈白起知道这些钢索并非凡品,一般的刀剑难以割断,更何况它处的位置玄妙,在城墙之下是斩不到,它悬于城墙下方之处,需得有人攀爬而下才可触碰得到,但她已心有谋算。 只要断了这四根钢索,对方便没有渠道一涌而上。 这时,傀儡人偶越过暗萨,双臂朝后,好似不用双脚,直接就飘杀了过来,他们行动极快,如一阵风便掠过箭垛,陈白起分身乏术,她不可同时对付暗萨与傀儡人偶,便走到推上来的辎重车,一脚踢翻内装的荆棘网,别的人拿手去飞甩敌人身上,而她则将一车的荆棘网运劲全扑上暗萨身上,他们唯恐不及,跃下钢索。 陈白起则再一个转身朝着傀儡人偶迎身而上,如浮扁掠影,伸缩如鞭势如澜,将他们狠狠摔将出去,救下那一排守在城楼的将士,她再顺势抓拿住其中一个人偶傀儡,手摸其后脑勺,摸到了一根细刃的线。 弦线很锋利,她指腹瞬间便被割了一道口子。 但她没有顾及,她用锁技控制住了人偶傀儡,算准了角度,一跃而下,她抱着人偶傀儡将四根钢索绕了一圈,再将它缠着一根钢索上,掌覆巫力拽紧着弦丝朝另一头急跳而下,用这根弦丝对准了钢索狠力朝下一割,哧啦一声四根钢索同时被割断开来。 她因没有了撑力而顺势掉落在了城门之外,那绷直而断的钢索回弹,啪地一下重重打在地面上,顿时受到波及的军马惊鸣逃蹿,尘土飞扬。 没有人想到她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破僵局。 无论是哪一方都是惊呆地看着她。 稽婴急忙慌乱地跑到城墙边沿,他惊叫:“陈芮——” 她掉下去了,下面全是敌军,她怎么办?! “放火!” 这时,陈白起仰起头来,朝着上方的稽婴大声清喝道。 放火? 这两个字其实是一种暗号,一个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暗号。 “不……”稽婴脸色惨白,他迟疑地攥紧拳头。 不能现在“放火”,若现在这样做……“陈芮”怎么办,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下方,落单的陈白起虽然成功将钢索给切断了,但却没有意外地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中,十数个傀儡人偶像一堵墙池将她围拢起来。 暗萨等人险些掉落,若想再来一次却不可能了,如今没有了钢索搭桥,哪怕他们的轻功厉害可以攀墙而上,但也挡不住上面不断飞来的暗箭刺网。 见她为了断钢索而从城楼之上摔落下来,白马子啻的手抚摸着白虎的头皮,幽幽而平静地盯着她。 “你这是为了他们身先士卒?” 陈白起感觉得到他身上不善之意,他或许将她看重,但他与她都是一类人,理智大于情感,是不会因私情而放弃必须要做的事情。 “除非我死,这咸阳城你是一步也踏不进去的。”她像是对着他陈述一件事实般冷静淡然道。 白马子啻脑中的一根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下断了。 他低下头,长睫寞寞而下绻绻,他眼底黑气几乎溢满整个眼眶,眼角一抹绯红染魅,如魔似妖,他低声道:“你如今是完全拿自己当成一个九州人看待了,那么……用中原的话该怎么说呢?”他抬起头,勾唇一笑,纯美如三千花开:“还请不、吝、赐、教。” 最后四字,是纯正的中原发音。 他手臂轻轻地一扬,指缝间细长的弦丝便如波浪一般律动,在月光之下散发着绮丽的光泽,傀儡人偶被陈白起毁坏了一具,剩下十一具响动着因力度过大而咔咔作响的身躯,开始一涌而上围攻着陈白起。 陈白起心中早有预料,她的视力动态很强,蹬力射上,停至半空,十一具傀儡人偶已撞砸在她所站之处,那一片地表粉碎开裂。 她双臂展开瞥眼朝下,于空中灵巧一转,一击刺客武技“寒冰刃”向下,风力旋成了飓风之势,撞开了十一具傀儡人偶滑身倒地。 但仅凭这样根本还没有完,傀儡不似人,他们身上没有痛觉与相应的迟缓感知,只停滞了一瞬又蹦起,他们的手臂一甩,手掌便滑出一排如同螳螂一般的锯刀,陈白起揉身而上,身似千影化形,不可捕捉,她抓住其中一具傀儡人偶的手腕,反手一划便割断了另一具傀儡人偶的手臂。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八章 主公,城中惊变(六) 另一头,没有了陈白起守城坐镇,虽则没有了登城攀附的钢索,但暗萨与南诏精卫也不再试图爬墙而上,而是胆大艺高地叠人墙,跟耍杂技一样七、八人踩肩叠高。 由于自信无人再能阻挡,后方暗萨一身叮叮咚咚地踩上人身,人梯最顶之人下盘蹲定双手合十交叠,由暗萨踩在其掌心,再用力朝上一掷,人便直冲三、四丈,如同发射的爆弹一般直冲城墙。 稽婴瞳仁微窒,连退十数步,如今没有了“陈芮”在,他也不必再故作踽踽独行的姿态,一招手十数位动作飒冷的暗侍骤然出现,护他周全,他退居其后,让中尉与校尉赶紧补上空缺的兵力。 城楼上已弹落下数名暗萨,秦兵围杀上去,以数众对一人,暗萨每一个都是习就刁钻古怪的武功,且都是专杀人的招式,远比一般将领要厉害,如喉中吐针之人,一口嘶吼便骤射出十数枚针,针针直入额心,还有一身阴鸩柔术,如一片破布一般缠饶人身,再将其绞碎骨骼内脏而死…… 当然,以众之数虽也惨烈,但暗萨也并非毫发无伤,数十柄长戟刺穿胸膛,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暗萨与南诏兵登上城楼,火星四溅,刀剑将戟撞击嘡嘡响耳,两片兵海交织在一起挥舞着兵器砍杀,血雾漫天飞。 这时一条脱柄的长索镰刀将校尉卫勇缠住了脖颈,他气窒被拖着四处撞击,手指扣住铁索却挣脱不得,他瞠大了一双缺氧而充血的双眼,以为此命休矣时,“噗”地一声一柄尖刀刺中了逼近收割他人头的敌军身上,那从下而呼啸而上的尖刀力度之大,将那人直接盯在了另一头的墙壁之上。 他赶紧扯开脖子上的铁索,呼吸急促而怔然,他忽然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下方,却见太傅手中的兵器已然消失了,只剩一双赤拳空手。 他眼睛瞿红,咬紧牙关,心中不断地念着…… 不能辜负太傅的救命之恩! 不能辜负太傅! 一定要对得住太傅为他们付之牺牲而独自英勇赴敌之壮举! 他反身操起手上的铁索镰刀,哽咽地嘶吼道:“杀——” 稽婴守在后方长梯,只留下一名玄衣蒙面的男子将他护着,其余的暗侍全数上前截杀意图跃下城墙,想打开城门放南诏军队进来的“漏网之鱼”。 下方,城门前的陈白起终于撇下了傀儡人偶的牵制,她找到机会将城口前叠加的“人梯”打散,不让他们再持续运送人上城楼,可惜她手上没有了兵器,便随手缴了一个南诏精卫的尖刀,但凡过界的人都被她横扫激飞,而后稍一关注上方战状,见卫勇被一根铁索勒住脖子卡于墙头,她反臂一掷将那半空中的人钉在了城墙之上。 这时,陈白起余光瞥见一束高亮的光在远处黑巍山林蹿升而起,光线乍现如一缕白色细线,转瞬间又消弭无踪。 她暗暗思忖着,不能再拖了。 陈白起抬眸,抬手一化,百千黑蝶扑棱飞铺就一条暗光道径将她送至高处,霎时,本就冷冽的风好似再度降了温,寒意袭人,有一种自然规律不受控,飘拂的雾与水一样的空气寸裂成碎片,天地间刹那之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那股寒意化成了实质,片片黑色的雪花飘落,她漆黑眸色化成了六瓣银霜雪花,如同千里冰封疆土,高级技能“暴雪杀”,这是她第一次用上刺客的高级技能。 风吹起她长发飘扬,她下一瞬消失在原处,闪烁的光影所至之处地面瞬间化成千万雪暴,黑蝶雾化成一层黑莹鲛纱覆在她衣袍之上,城楼之上的所有人敌军皆被雪暴卷落砸在地面成了冰块,城墙上也被覆上一层薄冰。 这一次的“暴雪杀”算是半成品吧,她用了巫蝶增幅了力量,但却没有完全发挥出高级武技的真正实力,因为全力一击,她无法保证控制不误伤了秦军一方。 城楼的敌军被陈白起一人击溃,她再度落下城门前,气息略嫌不稳,再次朝上方厉声喊道:“稽婴,放火——” 上方的稽婴听到她不容拒绝的声音,表情复杂而阴郁,他知道,这一次,或许已经别无选择了。 在预料到有敌军攻城之时,他们便提前商议好,若她下令“放火”,便是另有计划,他们只需按她所安排的将事先浇好桐油的干柴与炭块一车一车地撒推倒在城楼之上,将城楼制造成一片火海,不让任何敌人通过,为她拖延些时辰便好。 城楼是石块垒砌而成,自是不怕大火长时间的烤炙,只是若他们都撤退了,那太傅呢,她一人守在城门口处牵制敌人,面对所有敌军的进攻,哪怕是绝世高手也难有生存下来的可能。 稽婴视线漠然地盯注着一处空气良久,捏攥紧了拳心,轻吐二字:“放火。” 他们一愣,却对上稽婴转过来,森森泛冷如寒星的眸子:“我说——放、火!” 不再有迟疑与再多顾虑,他们哆嗦着手、咬牙含泪将早有准备的火油先倒洒在城楼之上,再将捆绑好的柴堆与炭块全数堆铺下,但这样做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除了对敌军一时的阻挡,等燃烧的柴火熄灭之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但这是太傅一开始的计划,他们都选择无条件遵从,所有人都退到了石梯上,用火把一根一根地掷扔过去,“轰!”地一声火势一下熊熊燃起,火苗随风四处乱蹿,黑烟滚滚地涌出霸占着城楼上的视野,凶残的火焰肆虐着一切,除非有人不怕火亦不怕死,能穿过浓烟大火。 暗萨眼见上方一片大火浓烟,将黑沉的天空一时都映得赤红一片,一时不得不暂退下去,忙扑熄身上沾染的火星。 白马子啻扭了扭手腕,平淡道:“你看看,他们就这样抛下你一人。” 但陈白起见他们终于按原计划行事,神色从容平静:“我求之不得。” 他顿了一下,一双黑瞳占据了大片眼白,显得那一双眼睛黑如魔童,再加上他的表情阗静而缺乏情绪,他看着她:“你当真以为孤拿你没办法?或许舍不得杀了你,但折断你欲逃离的双脚,反抗的双臂,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陈白起觉得这一次见他好似有些变化,也不知他私底下练了什么功法,但一看便知不是正派的修炼方式。 她直接道:“我觉得你想多了。” “子芮,九州终究会迎来一次彻底的血洗,没有人能够逃脱得了,但你是南诏国的人,也是巫族的人,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你一心为秦国效忠完全是无用的,秦殇的命运仅凭你一人改变不了。”他说道。 难得听他讲这么长一段的话,如今他们身边也再无秦人,陈白起问他:“南诏国为何要与周朝结盟,这是你决定的,还是南诏先王早与洛阳的周王结下契约?” 白马子啻缄默了片刻,凉凉道:“这些事,你不必知道。” 他眼瞳的黑色消褪了许多,恢复了正常的眸仁大小,他眼眸似鹿,眼尾微微下垂,若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便似空山白云中的仙宫林鹿,透体苍雪点透,应归蓬岛群仙家,日永恣慵眠彩霞。 这时,周边的黑夜传来沙沙的声响,风扯紧乎,一种莫名的危险感染到每一个人身上,南诏军勒马掉转过头,目厉如射巡视四方。 是什么声音? 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但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深了。 哒哒哒哒…… 好似无边空间一下逼仄上来了,黑沉的夜空被一道闪电撕裂出一道口子,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城门之前,暗处有什么让人预料不到开始显现出神秘又诡讯的身影。 夜渐渐深了,天下那一轮月也被乌云遮去,除了城楼之上那炙亮熏红的火光照亮一片天地外,反而外围的黑潮被映衬得更幽深阴冷。 突然,狂荡逆流的寒风,激流如地裂一般的剧烈震响在他们耳中响起,有什么蓦地冲破了黑暗,从浓稠的黑夜之中撕裂出来,南诏军惊慌拉缰绳避马一侧,只见一队如同地狱冲向人间的黑甲威武的骑兵扬蹄而至,他们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大剑刺入了敌军的腹部之中。 层风荡起千尘浪,风沙走石,南诏国被突然杀入的黑甲骑军震荡开来,撤开避其飞蹄踩踏,再回神之时,那支骑兵已将紫袍少女围绕起来,转着黑甲铁马如环圈将她牢牢守护在中心部位。 他们没想到刚捕获的“猎物”眨眼之间便被人夺走了,而且还是在眼皮子底下。 这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铁骑有着不同与一般军骑的夜间行动能力,方才那猛虎一扑其力,好像夜间张开的一张大口能将他们都吞噬了进去,这种无形的军势压力难以言明,却实实在在地压澱在心中。 这时,马上一人翻马而下,他取下头盔,长发披滑至肩,他对着陈白起抱拳一跪:“吾王,属下巫长庭领军来迟!” 陈白起见巫长庭领前锋部队而来,辗然一笑,染血似梅点的雪稚面容温雅湛然,她托起他:“你们来得时机正好。” 她转眸看向面如幽雪莹白的的白马子啻,哒哒哒哒,后至的幽冥大军从外围已将南诏军全数包围了起来,南诏国掉转马头一看,都如笼中惊兽,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而一直扮演着一个与咸阳共进退的忠诚正直的太傅的陈白起,眼神却一点一点起了变化,如天上漫卷的云,一下改了颜色,变幻成了海面上狂嚣的风,她弯起唇角,与眼神的侵略气息不同,她扬起一抹温和淡雅的浅笑:“这天下,吾必取,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你,还是周王朝,甚至整个九州——都不行。” 这句话是何等的横行霸道啊! 众人心惊不已,也似难以置信它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 白马子啻在看到这支黑翎长羽铁铠军队,脑中闪过什么,忽然怔色道:“……幽、冥、军?” 他终于看明白她究竟在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了。 如今连幽冥军都被她弄到手了,他当真是小看了她。 她做了几年的“白马子芮”,但只做了“巫妖王”一年便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陈芮”了。 他此时此刻,心底一片空落落的。 他明白,他想要的那个心中只有他一个的“白马子芮”,永远都回不来了…… “陈芮。”他喊她如今的名字,这表示他已经承认她不再是他的“白马子芮”了,他眼中的黑再次侵占了大半的眼白,浓长的睫毛鸦黑栩栩,粉玉的唇抿成了殷红的血色,他道:“你有你要做的事,孤亦有孤要完成的使命,你不退,孤亦不会放弃。” 他扬起一臂,声卷残云风唳起:“南诏众将听令,杀!” 陈白起面上的温软笑意消弥殆尽,她道:“幽冥众将听令,杀!” 陈白起伸手,接过巫长庭递给她的一柄宝剑,她举起掌心握住秋水寒光般薄黑的剑,剑身似夜空黢黑,却又繁星碎缀,所以这柄剑命名“黑星”,幽幽的朝着白马子啻一挥长剑。 白马子啻从残骸破损的傀儡人偶身上收工回操控的弦丝,以魂注力其上,弦丝如同浮游的细长触角,在隐约光线下折射出细微的光泽度,只见他将弦丝一扬,便将陈白起挥来的一计剑气绞碎了。 下一秒,眼前的陈白起骤然失了踪迹,如凭空消失一般,但白马子啻知道,这是因为她的移速太快,导致了一种消失的错觉,他目光凝注着四下,将弦丝流转在周身,如流动的星雨环绕。 直到耳边一声警示的虎啸,他在最后一刻感应到她的存在,转身臂扬,弦丝如散开的卷曲花瓣抵挡在背,一柄长剑半截被缠于其中,无法动弹,但那狂烈而狠厉的剑招却不再执意朝前,而是迅速回收,剑身绕过他的的手腕,疾速闪电般环上他的脖颈。 不想,这一剑却完全刺他不动,原来他的颈间早已缠满了游动的弦丝,剑刃划破不这刀剑不侵的弦丝,而他身上最关键的部位也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而陈白起寡淡着神色,如果没有了感情的杀戮机器,没有迟疑,一个剑花换手,直接凌空劈下。 白马子啻睁着一双幽深而精致的鹿眸,他将头向后方轻轻一仰,化解了这当刀一劈。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百回合了,两人沉侵着对彼此的杀意中,对周边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完全不受影响,此时他们四周则已是死尸伏地。 白马子啻的王族血脉可以克制巫族的任何一人,可除了陈白起,她体内的巫力依旧畅顺无阻。 她多次近他身,身体自不可避免被那游动灵巧又细难寻的弦丝划破,布料破损染红一角,但她伤得有多重,便必然要在别人身上讨回来,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但很明显陈白起是越战越勇,她的刺客被动技能“吸血”可以汲食敌人的血气而少量补充生命值,他只要没有一招取了她的性命,她便可以在他身上缓速回血,永葆不灭。 白马子啻的真气远不能与陈白起的充沛巫力相比,哪怕两人仅凭武技在对战,他也逐渐在削弱,她虽一时攻破不了他的防线,却一次一次地加压,用一种凶狠霸凌的力道将他制造的网织防铠击碎,最后她用了一招中级技能“十字影斩”。 她一瞬同化为四道黑影,从不同角度挥剑而去,他无法辨清真实与幻影,左右支绌,最终剑刺时四人合一,白马子啻勉励躲开,她没有杀他,而是迅速折断了他的双臂,让他失去了战力,一掌击倒在了一头甘愿为肉垫挡下他的白虎身上。 另一头白虎护主想要对着陈白起冲咬上来,但却又深深地畏惧着她身上的血煞气势。 暗煞那边看到白马子啻双臂无力垂落倒在伏地的白虎身上,血染衣襟衣角,似身受重伤,当即抛下战场一切,如一头头忠诚的猎犬一样眦牙红眼冲挡在他的面前。 陈白起此时的巫力亦消耗过半,几度使用刺客的中、高级技能,身上沾染上的血气本就没有消褪,如今加上久战积攒下的暴戾之气,连她自己都不能很好地控制一身外泄万战群蔑的气势。 这些人的威胁在她眼中若视无物,陈白起剑尖指地,朝着他们一步一步逼近。 “你想……杀孤?” 白马子啻面无血色,连桃粉的唇也一并黯淡失色,他微偏了一下头,长睫浓密在他乌黑的眼瞳中打上一片阴影。 陈白起感觉唇角一丝腥甜,她舔了一下卷入喉中,心中并不想,但口中她却平静地说道:“留着你,后患无穷。” 他似无力地靠在白虎身上,羽氅折乱压在身后,墨发逶迤垂于一地,此时他战败于她手,情绪反而稳定了下来,眼角飞挑熏染的绯色已收,瞳仁内那魔性的黑暗也消弥散了,黑的黑,白的白,他身上再无斑驳杂色,似世上最无暇干净的一张脸。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十九章 主公,城中惊变(完) “现在的你,忽然让孤想起了一个人。” 他揩过嘴角的血痕一抹,淡白的唇色一瞬妖豔黯红,但他神色却像一个天马行空想到哪便说到哪儿的孩童,他卷密的睫毛微垂着,如呓语轻嗌声道:“她也姓陈呵……” 陈白起在这样的情况下并不想听他东扯西话,她一动,地表的静谧的尘土便悚惧浮起一圈黄霾的波纹,气荡开来,如泰山压顶之威势,暗萨岂能由她再继续伤害南诏王,一众伏地一跃,数条黑鞭长影各施本领朝她攻去。 吐针绵长如雨,暗萨专挑刁钻的位置,直射其面,欲夺其双目,陈白起反手举剑一挡,封锁了雨锦针的全部路数,“叮叮叮”地几声清脆细微撞响,毛针如数坠地。 她没有停歇再一个鬼步闪移,干净利落抬高手臂,一剑挥去,暗萨一惊,抢险欲躲,但却被陈白起更早一步封锁了后路,打斗与决战是一个道理,谁先把握住先机谁就能够稳操胜券,只见挡在前方的几个暗萨如脱线的风筝一样四肢离地撞飞出去,身上各处遗留下深浅不一的刀痕。 其它暗萨自知她的厉害,打算集众合之力,一起上时,却见白马子啻病弱安静地撑着白虎站了起来,他伸臂拦下了他们。 他方才提的那个人,是他在被锁在那一方暗无天日的地方懵懂浑噩时,见到的第一个让他有异样情绪的生人,也是第一个于他而言与众不同的女子,那时他已被关了有十几年,智蒙未启,大半的灵智用于操纵南诏国的傀儡王,他心中没有善恶,没有喜怒,他十年如一日一样受净水冲刷灌顶之法,心早如止水难起一丝波澜。 但看到她的那一刻,明知不足二十岁、“鬼蛛面”不褪不得离开,他却仍旧跟随着心中最简单最渴望的想法,跟着她离开。 当时的他,不懂这是因为什么,也不懂那一刻是什么促使他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 但现在他却懂了。 只因……他想得到她。 他修生养性十数年,第一次产生的强烈情感,便是人类最原始的——独占欲。 只是,她后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了。 但倘若她不死,他想,他也会亲手杀了她的,他会将她炼制成一具永葆不腐的人偶傀儡,她是特别的,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件他都会用最好的方式来保存,他不会让她有丝毫的损伤,他会让她的心、她的眼、她的身,忠于他一人,永远地陪在他的身边。 可惜……她连一具躯壳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地消散在天下之间。 再之后,他做了许多具不同的傀儡人偶,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有,但因为没有再找到特殊想要的,他便将它们当作兵器、盾甚至练手之作,并不在乎它们是否会损坏、残缺,他的心态逐渐冷漠平静,没有价值的物件舍弃了再做一具便是。 但是……“白马子芮”不同,她是特殊的,也是他渴望的,同时她的不驯与一次又一次的忤逆叛离,让他终于又滋生想要珍占一具人偶傀儡的想法了。 甚至,这种渴望迫切远超于上一个留下的遗憾! 他身边的光都似被吞噬进一个黑洞中逐渐消失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黑白分明,明明只有孩子才有那种黑到极致无垢的纯正颜色,但出现在他一个成人身上好似又没有什么违和感。 “或许,也没什么不同……” 他纤浓的睫毛到尾端处加深如一把扇子似的下垂弧度,一道幽蓝莹光从眼角飘过,似一簇火焰,他将飘浮于周身的弦丝一掌按住胸膛,如丝茧一般交缠密匝全数刺入了他的体内。 “呃啊——”他沉闷地轻哼一声,似忍着一种拆骨抽筋的痛意,白壁无暇的面部逐渐浮起了奇怪的淡蓝色脉路,从颈间一路延伸至额角,像凤凰于风翙翙其羽。 陈白起看到他脸上那个静脉曲张暴起的熟悉纹路时,便想到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就是这样一张脸,不,那时更严重一些,整张脸全是筋暴突起,如今却像是一种皮下蓝旃翙羽,它刻在他的脸上,除了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魔性,让其又妖又纯,相悖的两种特质形成了一种奇异又矛盾的美感。 而这种美感是带着尖刺,与极度危险的。 暗萨惊异又畏惧地退开几步,怔神地盯着南诏王,他们也感知到了他体内暴增的力量与那让人心颤的极大压力。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之间便与其它人一样不知该如何反应。 巫长庭在前领军杀敌,却一直关注着圣主这边的情况,见她对白马子啻没有因为往日情份而畏手畏脚,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到不留情面,按理说这样一来,他该是放心了,但他发现,他内心却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 以往他们两人倘若只是圣主与巫族下属的关系,他自也不会考虑太多其它的事情,可如今他却会设身处地替她着想,思她所思,想她所想。 他不想她勉强自己,若可以选择,他宁愿她遂了她真正的心意行事。 很快,他察觉到白马子啻好似发生了什么变化,气息一下变得连隔这么久的他都感到头发发麻,他惊喊一声:“圣主——” 陈白起神色有了凝重感,她沉声道:“别过来,带人离远些!” 话音刚落,白马子啻已然出手,铛——他手上凭空出手一根幽蓝的弦丝直刺入剑面,剑面抵挡不住这一计力道,陈白起下盘倾斜倒退了数步才稳下。 他大大黑黑的眼瞳没有多余色彩,一转指,幽蓝弦丝凭空而消失,化成了透明的光点,他身上不知何处咻地一根弦丝一下射来缠住了剑身,并在剑身上打了几个圈朝他处一拽—— 这一刻他的速度、力量,诡变之招式都有了质的提升,两人很快胶着在一起,如两团光弹交错分开,再撞击迸裂,一会儿转变一个位置,速度快得让人目接不暇。 白马子啻不再操控傀儡,他直接将自己的身躯炼制成了一具无坚不摧的傀儡,不仅冰弦丝可随意操纵消失与施放,身体也变得坚硬无比,刀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白痕,无法再割破血肉造成大的伤害。 陈白起与他交手几回合便知道不能够再放松警惕了,于是她也没有再保留余地,巫力运转极速,额前的圣银徽显现,眸转金玉色,她血以当醴泉,抹剑其上,一招突刺而上,转挥朝上,中级技能“寒冰刃”施展开来,一股比隆冬严寒时期更浓重的寒意直逼其周身。 他周边当作武器浮动激射的弦丝因为这一股寒意而尽数绷断,甚至寒意还冻住了全身血液一般,让他身形滞了滞。 陈白起趁着他停顿这一秒,一剑刺地,手上快速地结印,啵地一声成数千只金蝶如一对金翼从她身上涌展摊开,这一幕何其的瑰丽震惊,如同一副奇世盛景难以描摹地撼撞人心。 白马子啻快速倒退,却见她与金蝶似融为一体,一道金光如箭射穿了白马子啻周身,他瞳仁放大,噗地一口血喷出,一手撑胸无力地单膝跪地,面如白纸,他又呕了几口血,面上的癍突蓝筋开始消褪平复。 “咳咳……终究,咳咳……还是没有找回来……”他视线空洞而麻木,一如被他操纵的那些傀儡人偶。 “主上——” 暗萨不再迟疑,惊急地冲过去扶住他。 陈白起缓缓落地,脚尖刚触及地面,却不由得踉跄了一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用手悄然擦去。 她转过头,伸臂一震,掌中化巫力为一道白剑,金蝶扑棱地缀翅一下覆注其上,其剑势瞬间便锋芒毕露,远胜宝剑。 眼看着她将要趁胜追击而来,暗萨全身都如堕寒窟,打算拼命也要护住南诏王。 偏这时,城门口处似有了动静,那被锁得严实的沉重的石门开始有了缝隙,咯吱咯吱推动的厚重声响传来——城门被人从内里推开了!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  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咪咪阅读 。 陈白起偏头的动作一顿,视线蓦地转向城门处,这时暗萨好似终于找到了破绽,蓦地朝天用尽全部内力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众人猝不及防,受其所创,只觉眼前的视线一花,如同头部遭受重击,一时之间头脑的思想溃散,一片空白。 这一战,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输了! 但一场战役,他们可以输,却不能输了南诏王! 众部也不再恋战,背起受了重伤的南诏王,与两头白虎一道急遁入夜色,一刻不停地逃离咸阳。 要说陈白起这边本也受了内伤,自也没有抵挡住这一声音波冲击,当她神智清醒提步欲追之时,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道破音的大喊:“阿芮——” “陈芮,你在哪里?” 当厚沉的城门被人用力推开可供一人出入之时,那黑压压的缝隙中,首先冲出来的不是守在城门前的秦军,而是抱着孩子的姒姜,与神色慌乱焦急的谢郢衣,他们两人完全不顾城外正处于何等危险境地,扒开所有人,便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 “阿芮——” 谢郢衣一把清亮磁性的嗓子如此变得嘶哑破音,他喘着粗气,一点不顾斯文得体的形象,像疯了一样急切地张望寻找。 “阿芮,你在哪里?你在哪儿——” 姒姜也是颤栗着身子低着头,从城门口处一直盯着尸伏满地,一具一具地看,每一个地方都没有落下,在那片燃烧的红色火光下,他面色却是一片惨白,犹如鬼魅。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主公,声名大噪(一) 陈白起动作一滞,犹豫再三,终是放弃了继续追击“穷寇”,她转过身。 却见到了姒姜他们冲奔上来,他们在一片火燎烟熏之中不断地喊着她,找着她,这种担心跟紧张是发自肺腑、拥有着能够灼烫人心的强烈力度。 终于,他们一路摸索着走近了,当看到了站在烽火之中的那一道铁骨纤影时,霎时浑身一滞,眼睛已经红得快要落下泪来了。 姒姜跟谢郢衣都黑熏着一张狼狈的脸,瞠大眼眸怔怔地盯着她,姒姜这边反应更快一些,他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便一跃似风掠过落在了她的身前。 “白起,你、你没有事吧?”他双眸莹着水直颤,伸出一只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玉白的面颊溅上了血点,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整洁完整,多处破损,他生怕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重伤。 谁也不知道,谁也无法体会,当他听到守在城门处的守卫说她独自一人被关在城门外对敌之时,他如遭雷殛,只觉他的那一颗心刹那间被人狠狠撕裂了。 他苍白着一张脸,怀中还抱着躲了好几波暗杀的赢璟,他垂眸看了一眼,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倒是没哭也没闹。 他当时在痛极怨恨之后,竟产生了一种极为恶毒的想法,他想,倘若陈白起真的为了守护赢璟与咸阳城而死了,那这小鬼活着也便没有什么价值意义了,他会……抱着这个小鬼一块儿去给她陪葬。 他视线扫过城门处的所有人,满心黑暗狰狞,只想着拉着在场所有的人下地狱算了。 他森冷着声音让他们打开城门。 他不停地咒骂着他们的绝情、喝斥着他们的自私、也指责着他们贪生怕死,他就像站在道德顶端的人用锋利的言语在一刀一刀地切割着他们的内心。 每一个在场的战士都亲眼目睹过太傅的英姿与担当在前的悍勇,那一幕在他们心上留下了深刻且永不能抹灭的印象,这些人或也心虚、也存在愧疚,最后在一片沉默后,他们似有了决定,排开了对战的阵势,没有太过坚决地阻挡姒姜推开了城门。 稽婴在后方,盯着姒姜像一个小丑表演一样冷声笑着,但他的喉咙也像哑了一样,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所有人这时都觉得,他们已经因为大局放弃了太傅一次,这一次,他们愿为心中的忠烈英义,亦是为了她,奋死一博! 谢郢衣得到消息时来得稍迟,他身边自有巫师相护,但不及姒姜的脚程快,当看到所有城门口所有的秦军像一个个木桩似的僵站不动,而姒姜一人独自推撼着巨石城门时,他墨眸泛起涛天巨浪,哪怕一介文弱,他也咬着牙去到他身边帮着一起推。 当他们终于看到她好生地站在那里,还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时,那一颗被拧揪发紧的心,终于也活了。 姒姜此刻就像一个抱着孩子终于等到战胜归来丈夫的小媳妇,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事,我也不会有事的。” 当看到姒姜跟他身后几步的谢郢衣时,她脸上凝结成霜的萧杀面具终于破碎裂开,她再看向姒姜怀中抱着的孩子,缓缓朝他们绽开一抹微笑。 “小乖……” 她将剑一插直入地面,缓声道。 “吾主,臣幸不辱命,战胜……归来。” 小乖一看到陈白起,也不嫌弃她一身的煞腥之气,朝着她咧开牙要抱,好似在回应:我家傅傅,是最厉害的! 这小家伙是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完全不知道自己险些就被人弄去一道送人头了。 谢郢衣见到陈白起笑了,这才打破迷障似的,确定她就在他不远处,不是幻影也不是错觉,可怜他不会轻功,自不如姒姜跑得快,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动情哽咽地喊道:“圣主,阿芮……” 感觉自己这一次好似真的吓到他们了,陈白起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我真没事,一切都好好的,你看,敌人都已经被我打跑了。” 姒姜一愣,见谢郢衣上来便抱人,人一下便酸了,要不是他抱着孩子不方便,他肯定会先一占霸占抱住!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咪咪阅读 。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他咬牙道。 谢郢衣只当风大,充耳不闻。 只有将人拥在怀中,确定她的温度、心跳与呼吸,他才敢确信她没事,那不安剧烈跳动的心才能够得以平复下来。 这时,大部队都随着白马子啻一等人弃逃而一并断臂求生去了,剩下一小部分被幽冥军围困住,被巫长庭斩杀解决,他戴着黑甲罩脖的头盔,面目与身形都不显,他翻马而上,众幽冥军集结列阵。 “圣主,敌军已剿灭,请下达命令。” 陈白起回过头,扫视了一下眼四周,沉吟道:“不必追了,撤!” “谨遵圣令!” “咴!” 幽冥军如其名,似黑夜旦生的幽冥,无形之态,无影捕捉,在黑夜之中一尾游鱼得水,如来时那般悄然无息,去时也划水无痕。 姒姜跟谢郢衣都知道她的这一支军队,却不曾见过他们的作战的威势,如今不过惊鸿一瞥,也深感其兵强马壮,显然是一支威风赫赫的雄狮之军。 在幽冥军前步一撤离,那沉重的城门便被彻底打开,咸阳城内的骑兵走卒如同洪水一般泄出,他们带着强烈的杀意与必死的决心,只是最后看到的画面,却与他们想象之中完全不同。 他们看到了伏地遍野的死尸,地上有着惨烈打斗的痕迹,断刀残骸的兵器散乱一地,最后视线慢慢移到……火光之中,如同胜利归来的浴血战神一般太傅—— 他们那威猛杀敌的姿势僵住了,那凶狠拼命的表情滞住了,就像一个个呆若木鸡的雕塑静在那里。 敌人呢? 那些前来攻城的敌军呢?! ……没了。 他们都死了。 逃了。 不见了? 像是迟顿的神经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起来,他们慢慢回过神,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时…… 突地,平地蓦地爆发出一声惊天的欢呼! ——敌人败退了! 咸阳城,他们终于成功守住了。 是太傅,一切都是太傅的功劳! 他们心情荡越激昂,大声喊道—— 太傅乃旷世英豪! 太傅威武,佑吾秦国! 稽婴由人搀扶着走上前,他手上的伤势一直没有上药包扎,血流多了,人自然有些虚脱无力。 当他也不知道是哪一股力量支撑着,非要走上前看到“陈芮”安然无恙后,才肯倒下。 当看到她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仍旧杀出重围,成功击退敌军时,他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黑,他低骂了句当真是祸害遗留千年,然后心神一松便晕倒了过去。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主公,声名大噪(二) 这一役,令“陈芮”霎时声名大噪,其传盛威名,从国内到九州,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几度又有了魔改的传颂版本。 比如秦国太傅“陈芮”并非祸星,实乃天降福星,有她在,秦国的运势便会时来运转。 比如秦国太傅天生神力,以一敌万都不在话下,说她为姑子的人,那都是眼瞎胡扯,他乃堂堂八尺威武汉子是也! 比如另一则亦男亦女的番新版本,她自小在神秘门派习得一身邪门功夫,功力一日千里,外表瞧着十来岁便已达大宗师级别,但既是邪功,虽成速极快,但这唯一的后遗症便是时男时女,雌雄莫辨,当她女时为文职、男时为武将,可谓是有勇有谋,智勇全双。 要说,没人知道那一夜,太傅一人一剑挡在城门前,是如何击退了那一批异域敌军。 但那赤地伏尸、地崩刻裂的刀痕箭瘢,无一不表明这一场仗在这之前是如何惊险震撼,若是其它的人,岂能有这般的神勇无敌,简直想都不敢这么想。哪怕她或许是借用了其它依仗,但无疑这一次,是她拯救了整个咸阳城、城中民众与国府宗庙与财产,保住了秦国王城的尊严,乃至整个秦国的天。 这一夜过去了,咸阳城重归了安宁和平,仿佛昨夜那惊悚血雨腥风不过是一场呼啸而过的梦境,但昨夜谁都没有睡,每一个人都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等待着天明那一刻。 后半夜里,一直紧揪着一颗心等待焦虑的他们,听到了城门口处传来震奋人心的激切震吼声——敌人败退了! 那惊喜到喊破喉咙的呐喊声,沸发盈天,仿似在祷告上天一样响彻整个咸阳城。 ——太傅神勇无双,击退了敌军! 赢、赢了?! 敌军败退了?! 那一刻,所有人都隐约听到了“太傅”二字,但不明其意,为给城中守将报讯,那打更的更夫更是脚下不歇,一路敲着锣,打开了嗓子,将战胜的消息满城地宣喊报喜,来来回回,街头巷尾,不知疲倦。 天不亮便击退了来势汹汹的敌军,这简直大为震奋人心,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那闭门不出的权贵门阀激动惊喜地打开了门,那吓得兢兢战战的官员也奔走而出,一些心中另有成算的人也不再闭户不出,而是敞开大门探听消息,整个咸阳城内,本就灯火通明,如今所有人、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敞门示意,他们与众将士一同庆贺咸阳城渡过了这一次危在旦夕的王城守战。 “哈哈哈哈……赢了赢了,天佑吾大秦啊,哈哈哈……” “秦国扫,虎视何雄哉!” 系统:恭喜,人物声望值+200,名望值+320。 叮——喜从天降。 系统:人物获得新的称号“国士无双”(佩戴可增加人物“声望值”总值的120%,若在百官朝堂之上配戴,可另增20%的游说力)。 —— 陈白起这段时日一直忧心可能发生的变故,精神一直紧绷没有放松过,而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又将能力发挥了十二分,等到终于守功城成功之后,她已是精疲力尽,是以方方回到府邸,她都还来不及换洗一身血衣,倒头便昏睡了二日。 在她昏睡这期间,谢郢衣找了一名女巫替她擦身换衣,她安睡于榻上,这期间的喂食、换药,每日晨昏替她擦手洗脸手等看顾琐事,皆由他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姒姜这头倒也想过来照看陈白起,可他还得奶娃根本无法腾出手来。 那日潜伏在宫中的叛军突然发难,好在陈白起有先见之明派了他带着一批人前去寿宁宫,这才让赢璟这幼王侥幸逃脱一劫。 这其中也有宫正骥伏为主牺牲带兵在前阻挠拖延了时间,他知晓今夜兵变的危害,最终将小主托付给了姒姜,并打开了密道,让他们从先王设置的密道一路出宫方逃脱追杀的刺客。 骥伏死在了叛军手上,那些一手照料赢璟的人护主也都一并被杀尽了,再上如今宫中正在彻查叛军余党,里里外外都忙得紧,是以赢璟这小毛孩一时根本找不着可信任的人照看。 他也看见了这小奶娃对陈白起有多重要,但凡是她认的主公,那都是她的命,他便是清楚知道这些,才会拼死拼活地带着这小奶娃冲杀出宫。 如今,也是为了她,他别无它法,只好亲自先照看着,等她睡饱了醒来。 另一头,巫长庭因要妥善安置幽冥军,又不得陈白起召唤,是以这两日也一直不曾回城,但每日都有传讯到谢郢衣手中汇报。 等陈白起这边精神饱满地醒来后,根本也没有什么空暇悠闲的时间了,因为两日前在她沉睡的期间,函谷关传来紧急金铜箭,箭内的羊皮纸乃斥候带回的最新谍讯——左庶长被兵力溃散的败国弱兵引入峡谷,不料却中了敌军埋伏,身受重伤,最终秦军大败而退回函谷关内。 这一则消息传回,再次令咸阳城国府内众多官员人心惶惶,惊诧万分。 领兵作战多年,且经验丰富的左庶长竟会如此大意中敌军埋伏,这事一时让他们都愣怔了,不知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分明之前一直是捷报连连,但情况却转瞬便每况愈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陈白起醒来隔日,右相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咸阳,他在路上便得知了近日咸阳城中发生的事情,他在城门处与校尉做好交接,来不及回府换洗一身风尘,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太傅府邸。 当见到出来迎他的那个人,身上完好无缺时,他苍白泛青的倦容方舒缓下来,他看起来瘦了很多,眼下青黛加深,就像是整个人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的疲惫模样。 他面上难掩在外的艰辛,与这些日子的奔波忙碌,但见到她那一刻,他眸似星辰泛着柔情的光泽,抿唇一笑,好似一件重负终于从心中被搬开:“见你安好,我方觉魂定神安。” 陈白起见他在外跟遭了一趟大罪似的造孽模样,衣袍染尘黯淡不复当初亮色,唇色泛青,便知是又饥又寒又累的状态,可都这样了,他却完全不顾自己,而是第一时间跑来她府邸亲眼看看她是否安好。 陈白起大受感动,立即邀他入府,一路上还忙唤人取来一鼎温热的肉羹,同时还有鲜果热饮、糕点小食,同时还让温一壶热火过来给他们先擦洗一下面、手的尘灰。 他如今这状态,也没让他再劳累一趟回相府,她这边有空房,她安排好一切,让他吃好喝好,在温池浸泡一身寒意与疲惫之后,再去添加了火盆的暖房安歇过夜。 相伯先生对她向来却之不恭,他选择留夜,南烛为照顾自家相爷自然也是要一并留下的,况且太傅府上的招待着实细致温暖,远比冰冷的相府要妥贴舒服,他也乐意留在这儿受太傅照顾。 这头,相伯先生被陈白起各种体贴舒适地照顾着,又好好地歇息了一夜,再加上见到了那个能令他安心的人,他第二日起来时的精神状态已是焕然一新。 两人在书谈到函谷关战事时,相伯先生将这一次出去收获的情报与她分享,他道:“是魏国暗中动兵了。”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魏国?” 相伯先生这边要比咸阳城更早收到前线传来的战事消息,他对她道:“然也,若非期中突生变故,左庶长又怎会输?若论行兵作战,他经验丰富,但却比不得天赋过人的战神紫皇。” “你说参战的乃魏王紫皇亲率兵马?”陈白起双眸倏地一沉。 “没错,先以弱兵诱敌,待深入放松警惕之时,再绝地反攻,这一招向来是魏王的拿手战数。”相伯道。 陈白起一时缄默。 如今九州大抵已是四分天下,四国各有各的强势薄弱之处,是以近一两年一直处于一种彼此试探等待的状态,但却不想几国的平衡竟是先从侵秦开始,也对,如今秦国在谁看来都是国中无主、经济萧条为难之时,如此大好机会,谁若先吞下秦国这块肥肉,接下来便能一跃成为九州最强。 她淡淡道:“接下来,楚国、赵国想必也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时机。” 相伯先生颔首,两人思想进入同一个频道,不必言明,便知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道:“并不意外,只是不知道他们会选择结盟,还是单独另谋起事。” 陈白起想他不知,便将近日之事告知于他,她道:“丞相,如今潜伏多年不理纷争的周朝也加入了天下之争,他们的筹码亦不少。” 相伯先生一愣,许久,他苦笑一声:“我如今倒也有几分能够体会当初六国分楚,楚国面对列强侵略的心境了。” 但陈白起却睁着一双乌黑桃花眸,眼中清澈地映着他,她道:“楚国当初只一个楚沧月坐镇谋划,但秦国却有右相、左相,还有我,楚沧月当初一力能办到的事,如今我们三人齐心协力,再难攻的山,再难闯的关,我们都不会输的。” 听了她的话,相伯先生一时有几分怔愣,随后,他敛起愁颜,笑了:“只要你想赢,我便誓不会让你输的。”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主公,执念的痛意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函谷关的战事牵动着多处的心,国府又调派了边疆大将前往支援,代替伤重的左庶长,其中上将军岱岸暂代主战统帅之职。 没过一天,沛南山长也赶回了咸阳城,他刚到城的状态形象与相伯先生大相径庭,拼命赶路再加上这一路上的风餐露宿,还有遇上的惊险追杀,入城时他不免带着一脸憔悴。 沛南山长一向注重个人的礼仪得体,他事先回府浴兰更衣后,也没有给自己预留出休息的时间,便先赶去右相府打算寻相伯荀惑商议要事,却被府上的人告知右相不曾回府,这两日他一直都留宿在太傅府上作客。 得知这个消息的沛南山长有些讶然与沉默。 他想到相伯荀惑与陈芮之间那份道不明讲不清的关系,又想到这一次咸阳王城反叛军与敌军攻城之事,陈芮的个人事迹如同一部被神化了般传得整个秦国沸沸扬扬,他这边自也有耳闻。 诚然,最终取得多大的成就也就意味着曾经担当了多大的风险,这种事百里沛南又何尝会不知,是以相伯荀惑首先回城便去探望太傅,倒也不算多意外的一件事情,他只是没料到他有府邸家宅不归,也完全不顾外面与朝野上下可能会产生的风言风语,竟直接借宿在了太傅府上。 这倒有些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相伯荀惑了,他向来不轻易授人把柄,更不会将自己的喜恶摆在明面,是以没有人能够真正看得懂他在想些什么。 如今他这么做是真情流露,还是在故弄玄虚? 他斟酌了一番,也赶去了太傅府上,哪怕理智上让他避忌着少见那人,但他还是没能控制自己找了借口前往。 陈白起这边听门房报左相来了,她倒不知他何时回的咸阳,这段时日她倒也担忧着他一介文人遇上凶残暴戾的埋伏刺杀可曾有受伤,到底是自己一下崇敬有加的师长,她听到他上门,便想去看看他是否安好。 至于他们见面可能产生的后遗症,她想着会把握好分寸距离,不会让他痛的。 沛南山长这边由门房引领着朝东宛走来,恰好看到她自紫花藤竹架下走来那一幕。 她越过斑斑光影,触处紫花盈袖,料峭早春的清风也拂不散雾庭寒意,她抬眸也看到了他,一双乌黑的眸子清澈地映入了他的身影。 百里沛南看着她,慢慢地停下了脚步,身体那如火炙灼的痛意又开始泛滥蔓延了,他唇色一白,湖青儒雅长袍下愈发清减的身躯显露一种绿竹般忧郁的清冷气质。 陈白起见他在看到自己那一刻的变化,脚步一滞,却是不敢再踏前一步了。 她知道,他又在疼了。 之前明明同样这等的距离,他并不会产生多大的反应。 可如今,好似距离在逐渐产生变化。 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哪怕这样远远地望上一眼,也会令他痛苦不堪? 她一时之间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最终,只是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待客的温和笑容:“左相这一趟办公倒是辛苦劳累了,今日这番匆忙前往,不知左相……可是有要事来找陈芮?” 隔着这么大一段距离地谈话,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怪异不解,但她在他停下时,也止步于此,不再多亲近一步。 见太傅迎来,门房怕打扰两位大人讲话,便躬身先行退下。 陈白起知道,若无要紧之事,山长一般是不会单独来太傅府上寻她的。 沛南山长凝注着她,目光阗静如湖泊,淡淡温软的晨光落在他眉睫上,染上些许鼓动不明的躁动虚幻。 陈白起见他缄默不语,心头有些拿不准他这一趟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但很快,他便有动作了,但他要做的事却让陈白起一下愣住了。 只见,他明知靠近她是一种痛,却不退,反进,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迈前了几步,这时陈白起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但刚退完后,她脸一下便僵住了。 她觉得,她或许做了一件欲盖弥彰的事。 “你为何要退?”百里沛南脚步不停,目光锁定在她的面上淡声问着。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你是在怕本相吗?”他又问。 她阴晦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她自是不怕他。 可他……难道不痛吗? 不,他应该是很痛的,越靠过她,他就会越痛。 这这般灼痛若分十级,那便是多靠近她一分,便多痛一级。 这就像光脚踩在燃烧正旺的炭火上一样,每一步都是痛苦万分,她忍住想要再退的冲动,沉声问他:“你想做什么?” 百里沛南双眸似浩缈的江面,烟波荡漾着一些令人看不懂的景象,他额上沁出一片细密的汗水,双拳因忍痛而攥紧,声音虽极力控制仍透着尤颤的尾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白起盯着他并不吭声。 “你面对敌军的千军万马,以一人之血躯浴血奋战,尤无惧、不畏、不退……”他已快走到她面前的距离了:“可你为何面对我是……却退了?” “……别再过来了。” 陈白起眼神复杂地转开了眼。 但沛南山长却执拗地非要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他好像想证明什么,也好像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逼着她吐露些什么。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陈白起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但他一触到她的身份,他的手就像直接伸进了火炉里烤似的,那种皮绽肉开的剧烈痛意让他止不住呼吸一窒。 他低下头,身躯因颤抖而微微躬下,却咬紧牙关呼吸着:“你、知、道、的,对吗?” “告诉我……”他的声音几乎都维持不住正常的吐字清晰:“告、告诉我,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白起看着他的头顶,看不到他此时此刻是何种表情,翕动了几下嘴唇,却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的原委。 她要怎么说? 她若承认她是“陈焕仙”且还不能暴露系统的事,且先不论他信是不信,主要是他现在痛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能坚持到听她解释完一切吗? “山长,你先放开我……” 他此时有些听不进去话了,只是执念不肯放手,手指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 她见他已痛得神智模糊,心中一着急便挣开了他的手,他失了支撑险些滑倒,但她也不敢贸然去扶。 她要做的不是站在这里,而是赶紧离开他,离得远些,他便能好受些了。 “下次,别再做这么傻的事了。”她留下这么一句喟叹,转身便“步烟”消失在他的面前。 自她一离开,沛南山长身上那绵疴痛意一瞬便消褪,他捂着快要窒息的胸口喘息了许久,抬眸,看着空无一人的紫藤花径过道。 “你不肯说,是想对我隐瞒些什么事吗?陈芮……” 他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 陈白起这头为难着,也不再出面,而是让人去请了相伯先生出来,她猜想着山长不是来找她,十有是来找右相。 当相伯先生来东宛厅时,百里沛南这边已是恢复如常了,在他身上瞧不出之前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场烙皮炙肉的疼痛,除了面色有些不太健康,相伯先生却只当他在外奔波幸劳所致。 百里沛南确有要事要与相伯右相商议,他也不佐旁词,直接道:“右相,北戎蛮夷联合了一百多草原部落,近日便要内反攻秦,这是墨家游侠带回的消息,确为属实。” 北戎与秦国镶连一部分的部落早已被秦国收入舆图板块,虽有派兵驻守,但兵力却不多,若这种时候他们选择叛乱反上,那便相当于让秦国腹背受敌。 如今事态十分严重,百里沛南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宣扬,而是与右相秘密探讨,便是想与他先拿出一个对策,近日秦国风雨浩荡,事情一桩接一桩,人心动乱,若再施重压,只怕所有人都只会惶惶不可终日。 相伯荀惑知百里沛南与墨家相交笃深,这则消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他虽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情报,却也早在脑中演练过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望向门外那悠远高阔的天空,心中却是乌云翳霾:“左相,前有魏军与周王朝兵马欲取函谷关,后有北戎蛮夷造反在后,四旁是楚、赵窥视,秦国此难,远比当初预估得更加艰难啊。” 百里沛南岂能不知,但人不能只盯着困难而陷入恐怖惊慌之中,他经历过许多悬殊鏖战与危难存亡之时,倒也能稳住心态,他道:“这一次,所幸太傅解救了咸阳城之危,否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我等回到咸阳,也无济于事了。” “左相这番劝说,倒是一下让人心头缓解了微许。”相伯荀惑长吁一口气,转过头与他道。 他在交接公事时,也亲耳中校尉卫勇口中听到了真实事件的还原,经此事,百里沛南不偏不倚,中肯地评价道“太傅有大才,不仅能武,且能谋,实属难得。” 见他一下提及陈芮,相伯荀惑沉吟,微微一笑地问道:“左相此话何意?” ------题外话------ 昨晚困模糊了,以为点了上传发布文章,可没有成功?不知怎么弄的,也想不起来了,今天逮着吃饭的空隙重新上传,这是补昨天那一章的,对于久等不更的小可爱们说一声不好意思哈,下次我定会好生检查一遍看有没有上传成功的。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主公,国士无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这一局,你、我皆输于陈芮,她远比我们更敏锐地察觉到事态的严峻性,此次咸阳城叛乱,她怕是早有预料,护幼主,清叛乱,据说对方有备而来,然守城将领兵士死伤却寥寥无几,城中亦破损毁坏,还护得全城人安虞无恙,仅仅一夜之间,便将该是一场惨烈轰动的战事消弥于无声之中。”百里沛南一口气将胸口中堵着的气吐完,停顿了一下,他才接上道:“一般人,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啊。” “是啊,她确实已经成长到让人惊叹的地步了。”相伯先生一提及她,他自己不知,却是一副笑靥凝情,温情脉脉的屠狗模样。 百里沛南却觉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就好似他与陈芮之间相识了许久,这是一种知根知底才会发出的感慨吧。 撇开心底的猜疑与莫名压抑,百里沛南又道:“如今执内宫事务的骥伏已死,国府大乱,想来国玺不出意外已落入太傅手中,要想再让她掏出来,倒也没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了。眼下一半虎符在你手上,另一半在左庶长手中,我掌管府库(兵器制造),倒是还需得互助互相利方可成事。是以,我认为以后不妨让太傅一并参与政议会,她已展示出她的能力,不该再拘泥于她是男是女,有能之才自当任用。” 这便是他真正的意思。 让太傅不再是当一个吉祥物一般的摆设搁在那里,而是物尽其用,让她真正参与进秦国争霸的征途当中来,她如今已取得秦事政权,经此一役,王城军对她信服敬佩,是以万不可再由她生变起事,再兴风波。 玺,乃王君的御印,只有盖的御印的军令才能有效,否则不得执行。 是以国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般乃来国玺是在历代君王手中,然秦王仙逝,幼主无法掌政,当初国玺一直先王最信任的内侍骥伏代幼主保管,若要行政令,需得九卿三公商议一番之后,至少其中五位统一意见方可请国玺盖印下达军令。 如今骥老已身故,王宫内郎中令与卫尉正正审查叛军,国玺之事一时还没有人提及,但若真落入太傅手中代为保管,她既为先王钦定的亚夫,又为当朝三公太傅,若论上硬理,倒也没有人可以质疑反驳。 相伯先生难得见沛南山长一口气对他讲这么多的话,他意味深长地惊叹道:“左相,我一直以为你对陈芮如此冷淡疏离,乃是因你不喜她,反难女子为官,可如今看来却是不尽然啊。” 百里沛南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喜与不喜? 不,他们之间的问题好似不是这般简单便能够说得清。 他甚至不知,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否与她有关。 他不记得曾经见过她,但从第一次见面她对他的态度便是不同寻常,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揣测,是否是她对他做了些什么,才让他的身体变成如今这般自不由己,但凡是靠近她一些便会痛苦难受。 但莫名地,他又觉得她并非这样的人。 况且倘若真是她做的,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他无法想通这个问题。 人向来是趋吉避凶,他亦如此,他的理智警告着要离陈芮远一些,他尝试着这么做了,但内心却时常莫名会涌出一种强烈的不甘与落寞。 百里沛南与他的正事谈完,脑子又回到别的事情上面,一团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他揉了揉额角,虽说与相伯荀惑私底下并非什么深交好友,但他如今想让一个人替他指点迷津,无疑右相此等聪慧经世之人,应当会有不同的看法亦不一定。 百里沛南客气地问他:“不知可否请教右相一个问题?” 相伯荀惑看他这副神情,好似遇到比国家大事更头痛的问题了,他掩下眸中的趣然,诚挚道:“左相无须这般客套,不妨直言。” 他踌躇了片刻,才迟疑道:“倘若……你发现你越去靠近一个人便会令你越痛不欲生,你该当如何?” 一般人听到这个问题,应当都是劝着珍爱生命,远离渣渣吧。 但相伯先生却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他高深莫测道:“这个问题……其实左相心中应当早有答案了才是。” 百里沛南不解地看向他,不太懂他的意思:“我……有答案了?” 相伯先生理所当然道:“难道不是?一个能让你痛不欲生的人,你不怨恨报复,或者疏冷远离,却在此多番犹豫纠结,乃至不甘愁苦到询问别人答案……这难道还不是你内心的答案?” 他的话,让百里沛南霎时怔忡不已。 “这表示你不愿放弃,你仍旧会一直靠近,这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 这一句定准的话,无疑是一下将百里沛南眼前遮挡的迷雾一下拨云见天。 相伯先生看着百里沛南那失神震愣的样子,暗忖着,没有人喜欢痛苦的滋味,但哪怕痛苦仍旧不肯放手,那便说明问题了。 也不知他提及的人是谁,原来他也不是当真一心只顾山河朝政,无心身边风月的老究,倒也悄悄地心上藏了一个人啊。 —— 翌日,政事殿召集了重要的朝官进行廷议会,这一次的事态发展远比之前更为严峻了,议会上每一位官员都几近愁眉不展。 左、右相相继谈论了目前秦国的局势,几方的夹击造成了秦国成了海中孤岛,若不尽快撕开一道口子突破包围,那便会被四面八方的恶浪涛天一口吞噬入腹。 九卿上大夫们都觉危难当头,一时有主战派,有主合派。 陈白起这边倒不赞成派兵去剿灭北方蛮夷叛军,她的意见是:“北戎蛮夷之连势尚未成,若以游说离间,或能缓解此局,可若派兵围剿,便等于是在后方直接拉开战局,兵力因此分散于首(函谷关)尾(北戎草原),胜与败,两头都在打仗,于秦国而言都绝非上策。” 游说离间? 众人听后,仔细一想倒也觉得是一种不消分散总兵力的文攻好办法。 话说佩戴上“国士无双”称号的陈白起,无形之中便能影响着许多人那不坚定的思想,反对的迟疑,摇摆不定的直接就给投票了。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公,姓陈的挺多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只是这事,派谁去游说合适?”有人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个问题。 此事可谓是事关重大,要有面对这群野蛮未开化的游牧民族的无畏无惧,又能拥有令他们敌对情绪软化的巧言舌辨,最重要的是想要化解这一场内部叛乱,为显诚意不可多带兵力进行武装威胁,若对方执意来个鱼死网破,去的人只怕相等于对方祭杀开旗的“牲品”。 这是一件十分危险又需要急智应对的差事,许多人心中惴惴不安地想着。 陈白起心中却早有成算,她故作慎重又为难地看向相伯荀惑,道:“此事倒是非右相不可了。” 她如此直言不讳地将差事落着了右相身上,这让右相一派的人都改变了脸色,态度开始不朗起来。 这一次她守住咸阳城这件事虽让他们对她改观,但说到底她仍旧没有资格在此处主持朝议,指派调遣朝中任命。 尤其对象还是右相,她此举有些逾越过界了。 倒是相伯先生被人点名任务却是好脾气,但换个人试试?他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太傅觉得我更合适,可左相不是更擅长?” 他腹诽,这小没良心的,这是将累死累活又危险的活扔给他了啊。 百里沛南也顺势看向了她,眼下两人之间隔了很大一段距离,廷议排了两列席坐,在君王不上朝时,左、右相为上,余下为九卿、大夫等,陈白起虽为太傅,但她的坐位之前是临时加上的,一直在最尾端处,这次倒是有人提议调整靠前,但陈白起却拒绝了,说是不必费事她就习惯这个位置,是以仍旧坐在原来那个被临时摆置的偏僻地方。 若是以前,谁都不会在意或意识到三公之间坐位的距离,因为太傅一向安静得就像一个雕塑木偶,从不参言朝政,但眼下她仍旧待在原处,是以她一开口,众人调转视线,倒是一下从北看到西,从上转到下,这一百八十度的视线转移,着实考验着他们的脖颈平日的柔韧活动性。 但别说,如此一来,倒好像二大巨头跟一大巨头遥遥打擂对视似的。 陈白起像一个中正的裁判一样给出令人信服的回答,她起身向右相兴施一礼,态度温和道:“这倒是我的一些想法,若论口才两相皆是上乘人选,可这北戎族蛮夷直莽,左相育人教书、修身养性多年,倒是惯于以理服人,养成了一身正气斯文,这若是遇上用理讲不通蛮人,让左相与之沟通倒是强人所难了。” 这话说白了,便是她认为恶人需要恶人磨,若是将正直善良的山长送过去北戎,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当然,百里沛南在朝为官多年,论官术不比任何人的城府浅,自然不会是陈白起心中美化的那般阳春白雪。 只是为人师长自然是时刻维持着一种正面状态,陈白起也没瞧见过山长与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打交道过,便觉得论阴损还是派相伯先生去最为合适。 当初在官道被陈白起救下的一派文官如今已算是陈白起忠实拥护者,他们地位不算太高,也不太适宜太早参言发话,眼下这种时机正好给他们建言附和的机会。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啊。” “呃,老夫也觉得右相的确比较合适……” 零碎的赞同声在高层的瞪眼横扫间,渐渐消弥于无踪。 淦!对方气势太强大了,拼不过! 他们心中痛心含泪,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左、右相的派属如此强大,他们却这么弱唧唧地给太傅丢人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也有了一群弱鸡派属的陈白起再次道:“再者,我有预感楚国那边很快也会有行动,所以留左相留在咸阳城维持国府,守住王城亦尤为重要。” 她的发言虽说令许多人挺不适应的,但其内容却每一句都不是随口的侃侃而谈,早前他们曾因为对她的偏见而多次无视与抵抗她的决策政令,但最后她用事实来证明,她所有的推测与先见都是对的。 所以如今她的话他们倒是会过脑考虑一番,才行决定,而非无脑地拒绝否定。 眼见几番谈论她无形之中便成了主持全局之人,她不怯场,不生硬迟疑,那落落大方又从容不迫的态度,加上令人省发的言谈,本身便足以引起别人的好感,其它人若搁以前那是绝对不理会她的言论,甚至会横加干涉打断,但如今却是忍耐着由她发挥。 相伯先生忽然从她话中捕捉到些内容:“左相留在王城守城,那太傅呢?” 陈白起仍旧站着,或许是因为身高的问题,她发言习惯站立,这样所有人都不必费力地探头在后方人群中寻找她了。 她抿唇一笑,嘴角弯弯,面上极快划过一道柔亮的璀璨之光,她不吝于向所有人展示她的志在必得。 “我啊,自然是要去一趟函谷关,亲自会一会这魏国的战神。” 其实在很多年前,她就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了,她要亲自与当世被称为战神的人较量一番,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了,她也算是可以一尝夙愿。 相伯先生也想起了陈娇娘当初所说的话,她曾说过她想当战神,他便告诉她,战神早已有人。 当初的记忆如今回想起却有了另一种让人会心一笑的甜蜜柔软。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他低头辗然一笑。 他知道,她一直都念念不忘着想要将这战神之名从紫皇手中夺过来,眼下有这样一个机会,也难怪她雀雀欲试了。 “亦好,太傅既对本相如此信任有加,那我便去这一趟。”他将此事当众应承了下来。 其它人一下看左、一下看右,脑袋两边摆,看着这两人那莫名默契又和谐的画面,一时真觉得他们坐在这儿廷议都有些多余了。 反正两人有商有量,一锤定音了,还要他们这些人围观群众留在这儿有何意义? —— 另一头,孟尝君并没有参加政事堂的廷议会,不过这会儿也在跟自家的客卿扈从商议着一些事情。 “这陈芮当真有几分本事啊。”孟尝君疏狂披发在暖房饮酒嗤笑道。 下方魏腌摸了摸脑袋,古怪道:“主上,这说这陈芮真是个女子?不是传闻中那修罗八尺的男子?怎么又是一个女子啊。” 孟尝君斜了他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魏腌这人就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拧着眉道:“俺们以前也没觉着这姑子能有多大能耐,可这几年倒是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你瞧这楚国的陈娇娘,咱们齐国的陈蓉,这一下子又来一个秦国的陈芮,还都给姓陈,还真是怪哉啊。”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主公,非我莫属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孟尝君蓦地挺直了身子,松松垮垮的暗绿蟒袍顺势从他肩膀处滑落稍许,露出大片麦色的结实肌肤,他在外的形象一向是忱于享乐懒散风流,但私底下他时常锻炼体魄健身,是以身体的每一块结实的肌腱都充满了力量感。 “你方才说什么?” “腌,腌说啥了?”魏腌被主上顷刻严肃凌厉的神色镇住,一时也不知自己方才说的哪一句话引起他这么大反应。 “陈娇娘、陈蓉、陈芮……” 孟尝君忽然脑中一片清明,他终于明白他在“陈芮”身上看到的那种让他偶尔失神的熟悉来源于何处了。 明明相貌、声音、态度都不一样了,但“陈芮”某种时刻的神态表情,眉动声色,总。 他眸色发黯,因不愿意承认他会错认乃至失神这一点,所以潜意识将这种想法给狠狠压制住,不曾对此细想过。 当初“陈蓉”跟“陈焕仙”,这对兄妹身上便有着许多相似映合之处,事后他也曾多次回味出一些古怪蹊跷之处,可如今这个“陈芮”的身上也让他有这种莫名在意的感觉,他不觉得这世上真有这种相似又同姓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 这里面定是有问题的。 一时之间孟尝君倒也不至于猜到这三人其实是一人的这种突破现世想象的真相,但到底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 魏腌见主上意诡深深地念叨起这几个人的名字,其中“陈蓉”他们是知道的,不就是“陈焕仙”那个厉害的妹子嘛,其它几个倒是与他们不相干,只是这三女都挺让人印象深刻的。 “主上,你念她们作甚?”他不懂,挠了挠眉毛,粗气粗气道:“主上莫不是也觉着古怪,俺就纳闷着想过,难不成这姓陈的娘子都较其它姓氏要与众不同些,看这一个比一个厉害的,文武双全,还能当一国太傅。” 黑熊似的大老粗有些心酸,总觉得自个一堂堂丈夫,却混得有些忒令人瞧不上眼。 想当初大谏在时,他们在齐国辅助主上登基为齐王,他一度也水涨船高领了上将军的俸禄,可大谏死后,齐国很快也被便灭了,且被几国很快瓜分了地盘,好在孟尝君这人不似别的国君一样死守王城,非要抱着国家一道灭亡,他早知国祸难挡,私底下早已卷走齐国所有财产,在齐王城被破那日带着一批亲信与精兵逃到了秦国。 他以一笔令人难以拒绝的大价钱在秦国买了一个官位,意暂居于秦庇佑安生,发展根基。 赢稷有意将身负巨产的孟尝君与其兵马纳入秦国,为秦国的霸业添砖加瓦,但偏偏孟尝君这人油滑得紧,每次就像口袋破了个小洞,一点一点地往外掏,既让对方尝到甜头又不至于一下掏定老本。 最后他成功熬死了赢稷,只觉头顶上一座大山被挪走了,他深以为这是一个绝世难得的机会,打算搞一件大事,偏生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太傅陈芮。 孟尝君不打算跟一根筋的魏腌解释心底的想法,话题一转,便眯起邪魅的桃花眸问道:“苏放呢?” 魏腌没想到一下子会被问到苏放,他反应了一下,转过头看向魏冯,魏冯道:“回主上,苏先生又请了几个匠公去挖采金矿区看情况,主上,那个……这一批渔民一直搁放在牛栏棚那边,不送去东湖了?” 养着这么大一群无用的人着实很浪废粮食,若当真用不上,他考虑着还不如干脆都一并卖掉还能挽回些损失。 孟尝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点了点桌面,叩叩的清脆响起:“若陈芮当真有法子解决东湖金矿的难题,那与她合作倒也并非不可。” 如今他倒是有些相信她藏了不少底牌在身上,当初两人立下军令状一事,只怕也在她的算计之中吧。 冯谖此时开口,他道:“听说,她主动请缨要去函谷关。” 下方一个幕僚却不屑地笑道:“无知小儿啊,以为侥幸胜得一次,便开始狂妄无状了,连秦国的左庶长都输了,她一边陲小民难道还能懂布兵施阵打败魏国战神?” 虽然他们都觉得陈芮这一次能够布防及时且成功击退敌军实属厉害,但那只是表现在她个人武力超群,可现下却是两国交战,没有领兵指挥经验的人,贸然参与进这样大规模的战争,简直就是去给人虐菜。 很明显朝中这样想的也大有人在,之前在政事殿廷议会上的朝中大臣心中也是反对,但明面上又不好开口。 毕竟陈芮这时候还担着全咸阳城“救命恩人”的名头,他们思忖着御史大夫是靠不上了,眼下还在卧榻养伤,但即便是他在场那也是立场不明,所以他们委婉地将希望寄托在了左、右相的身上,期待着他们能给太傅大人的痴心妄想来一个当头棒喝。 他们寄予让她明白,这种领兵打仗的事还是交给正儿八经的武将出身,她就别再掺和了。 说实在,如今咸阳城有她守着他们都觉得跟镇了一座佛陀般安心,倘若她走了,他们说不准还得提心吊胆地担心着咸阳城的防围是否足够坚固。 百里沛南果然不负众望出面了,他历来懂得叛逆又聪慧的学生若是直接便一口否决其要做的事情,只结果只会适道其反,所以他换了一种方试,问道:“太傅打算怎么做?” 不等她回答,他又宽严相济道:“如今秦国兵力分散在东部提防楚、赵二国的边境防守,咸阳城中的王城兵力不可调动,甚至还需加重防守四周,你若去函谷关,京师兵不可动,边兵不可调,只剩下未经严格训练的急召地方兵力,在这种情况下,若太傅想靠着一股蛮劲与魏国兵力相冲,只怕不仅会输在兵力悬殊上,更会败在兵贵神速上。” “想来太傅能意识到北戎不可靠兵力镇压,而是去游说分离,便也是意识到边境处薄弱,提防其余几国发兵兴难而难调遣去函谷关,所以你若要战,只能以目前函谷关现有的兵力作战。太傅,可觉有难处?” 陈白起听他为她分析出要点,也让她更清楚明白目前的战局情势,她了然地颔首,也不妨与他们坦言道:“左相所言,陈芮自当领悟,若无难处,只怕左庶长早已战班师回朝了,又何须我在此处请缨。” 她不意外,不踌躇的自然态度都表明,这些事情她早就考虑清楚了。 百里沛南见此,倒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倒是陈白起有话要讲,她道:“其实除了魏国,周王朝旧部也在暗中积蓄力量打算复兴共主的地位,这次咸阳城发生的叛乱与敌军攻城一事与他们密切相关。” 众朝臣蓦然抬头,两眼瞠大,一阵惊哗。 “竟有此事?” “太傅从何处查来,可有证据说明?” 陈白起想到自己即将要启程前往函谷关,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提前与他们提个醒:“我自证据,但此事稍后再说,眼下还有一事事关重要,那便是王城中潜伏着敌方叛军,而这朝臣中亦有。” 她这话无疑是朝他们投放了一颗巨型炸弹,直让他们心惊肉跳,惶然失措。 方才还闹哄杂乱的声音,一下便噤声安静下来。 他们齐愣愣地瞪向她,好似能从她身上挖掘出什么来似的。 “当然,是谁便暂不说了,省得打草惊蛇。” 她说完,又转头对沛南山长道:“我若上前线,那揪出各方势力的细作,便要靠左相了,将那些从各城逮捕回的商人一一排查,以确保后方无忧。” 她几句话便让众人的心一下忽高一下忽低,好像一下泡进了冰窟一下又拉了上来,他们在她身上好像看到了一个被她攥在手中的大阴谋,若她放手,那便会直接不受控制地炸开,现在他们还能拒绝吗? 众朝臣好像之前坚决反对的心思一下都淡了。 “太傅,当真有信心打退魏军?”一个大臣迟疑地问道。 陈白起并不自负,她道:“若说十全把握自不敢这样保证,但是眼下却好似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朝中这几年确也损失了不少战将,再加上边关时有摩擦,许多都派守了边疆,如今只盼多些时日修养,培育合适人才,但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事事关重大,太傅从未打过仗,却担此重任,如何信服于众军将士?”又有一个上大夫急色地问道。 现在的他们倒不是一味地想着反对她了,只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些保证,也或者是想要让她能够说服他们。 “没有哪个将军是一出生便打胜仗的,他们也都是在战场上得到信任的,这是我的第一次战场,他们从内心不信服我,我可以接受,只要他们能够听令行事即可。” “太傅,这领兵打仗并非儿戏,你可知若咸阳关失守,秦国将面临着何等危险?” 说到底,这些人还是不信她,或者说是她太急了,没有彻底让他们对她改观时,便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他们底线。 即使戴了“国士无双”,影响的也是对她个人形象的评价,而非对她的全部盲目信任。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为了你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既然你们下不了决心,那不妨与我立下一份军令状吧!”陈白起乌黑润亮的桃花眸扫视过前方的一众。 众臣诧然地看向她。 立、立军令状? 她知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这还是陈白起从孟尝君身上学来的一招,用未来的风险来赌这一刻的信任,但她向来行事谨慎多虑,也并非全然不顾后果。 陈白起迎着他们一众炯炯加压的目光,黛眉轻扬,吐出的每一字的力道都如同在刻印文书:“我此次赶赴函谷关战场,为三军统帅,若败军一次,便即刻撤返,至此不再干预任何军令,但我若胜一场,希望在座的大臣都将全力信我助我,直到秦军胜利归朝。” 她倒是不怯场,甚至不惜以对赌的方式来堵住悠悠众口。 说实在,若没有前面的一番铺垫,不会有人同意与她立军令状,但如今她给了他们一计有力的担保,一切好似一下有了可以回旋的余地。 “太傅,边关险途,你当真非去不可?”有人难以置信地问道。 其实他们更想问,你这么冒险非得去战场拼死拼活,你图什么啊,你又不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 但陈白起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因为接下来她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她这么做是为了图什么。 “另则,我若得胜归来,这监国之位,也望诸位守诺应践,拥我而上。” 嘶—— 她这番话不可谓不狂妄自大,甚至还坐地起价了! 因为她的连番炮轰,他们脑袋只剩嗡嗡地发懵,诧目乍舌,想说的话都被彻底堵住了。 相伯荀惑在一旁算得上是闲手旁观了吧,他见朝臣被那个小女子摆整得六神无主,想顺从本心,又惴惴不安于她口中情势,想翻脸无情,却又要顾忌于几面情面,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再稍加强势与怀柔,他们算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了。 要说,成精的朝臣能不知道她心底里打着这方算盘? 不见得,但知道又如何,前头无路,后有追兵,除了给自己一条下坡路走,还真能不管不顾了? 他摇头暗笑不已。 她可真真懂得给他们挖坑啊,瞧这军令,输了她回来继续当太傅,赢了她就升职当监国,拢归两头都是她赚,其它人怎么选都不对。 现在,他也算彻底对她放心了。 以往的她也是聪慧有加,处事精明而通透,但是她并非世外无得道高人或游历寻求救世之策的名士,她不能清高孤傲到完全不同流合污,尤其当她并没有站到顶端,还在下游朝上爬时,太过干净的水终究会被浑浊的河流所污染。 当初在楚国见她一心只为楚沧月谋划计策,他便暗自忧心着她,担心她虽懂人心之阴暗,却将自己撇得太干净,她最终死在孙鞅的阴谋歹毒之上,除了孙鞅本身的私心之外,也是因为看不到她有被同化拉拢的可能。 她的心思藏得太浅了,一心为主自然无错,可一个毫无破绽的忠臣,往往容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游离在外,以一副看穿一切的姿态“冰清玉洁”可不行,她得入世,还得让人知道她在混浊的世间才行。 如今的她很好,时经岁月,她以往的知世故而不世故,到如今多了些“瑕疵”在外,她凶名在外,又孜孜营权,但偏生关键时刻又能忠悍地护下王城内的所有生灵,如此矛盾又奇特的她,如同完美的神像有了一丝人气,眉目都鲜活了,在别人的眼中,百中奸伪,却仍有一实。 她或许已经摸懂了为官之道。 相信如今的她,已经可以与魏国的战神紫皇一较高低。 —— 终于一锤定音后,太傅委任三军统帅要去函谷关打仗这事,该知情的人都知情了。 “你说你,要来件苦差事,还跟人又是苦口婆心又是下军令状的,别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件什么人人都想争的美差事呢。” 姒姜也不像婆婆妈妈地唠叨这些事,但在卧室给她准理前往边关的随身物件时,还是没忍住抱怨了几句。 陈白起也没有什么贴身奴仆,她不习惯有人侵入她的私密卧居,是以她的起居穿备一向自己处理,连收拾行李这等琐事也不假手于人,自己折叠好要穿的几套衣物打包。 她却觉得这没什么:“危险时常与机遇并存,美不美差,看结果吧。” “你总有理。”姒姜在桌旁将可能用得上的药罐子码列在一块用布包好。 陈白起笑:“那是因为我说的都在理啊。” 不与她在这种小事上口舌之争,姒姜转过身:“你都安排好了?” 陈白起动作一顿,颔首,她看向他,终于脸上没有了笑意,一脸歉意道:“嗯,人都带走,却又留下你……” 姒姜打断了她,不想让她提这些伤感的话,他白了她一眼:“你这不是留下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就算不为了我,你也得为你的主公啊。” “不对,这句话不该这样说。”她正色地纠正道:“我一定会打败魏军平安回来,就算不为主公,为了你,我也一定要回来的。” 姒姜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好似不相信她会对他说这样的话来。 ……就还挺甜的。 陈白起知道自己曾承诺过她,她去哪里都会带上他,可这一次因为赢璟,她又不得不留下他在咸阳城暗中替她守着小主公。 有些话她其实一直藏在心底,有些羞于宣之于口,但方才听了他那番自我贬低不自信的话后,陈白起觉得她应该告诉他。 “你等了我这么些年,还一直替我照顾陈父,这一份情谊我一直都铭记在心底,我身边路过的人很多,但兜兜转转能留下的,已所剩不多了,姒姜,你不必妄自菲薄,从最初相识到如今,我们已经相伴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了,我已不能够想象以后的人生会没有你的存在。” 姒姜不知道她这番话是拿他当一个生死之交的挚友而说的,还是真的被他的真心付出感动而告白。 她的眼神是那样清澈柔美,没有羞赧与风情,但却温柔得不可思议,如温暖的春风吹化了残雪,天上飘来的棉絮一样轻软温柔。 她、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脑袋一时之间好像突然被搬空了,什么都思考不了了,但不可否认,他内心此刻是春风驰荡摇春心,他有几分胆怯又喜不自禁地垂下眼睫,面上映着桃花瓣娇嫣的红霞,心跳得很快,有种快要冲破喉咙的错觉。 “我……” ------题外话------ 姒姜:我愿意! 陈白起:?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主公,你还有我 他已经辨别不清楚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还是自作多情了,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想趁着现在告诉她,他一直藏在心中的炙热感情。 他紧张到汗湿的手心紧了紧,正准备一鼓作气将事情问清楚,却听到她忽然间问道。 “姒四呢?” 这三字发问如同一股极北寒风吹过冰岗山川,令姒姜暖春的面上荡漾激动一僵,血色也在提到这个名字时而褪散尽。 陈白起看了一眼他骤变的神色,她眼底有着不忍,却还是硬着心肠将要说的说下去:“这一次我们重逢,你却一次都没有在我面前提及过他,稽婴那边几次遭遇危机,我也没有看到过他出面,我便猜到或许是他出事了,但我一直没问,只是担心你……” 听完她说的话,他似想扯出一抹无所谓的淡然的笑容,但勉强了几下都做不到,最后丧气垂下了肩,苦笑道:“……也没什么不能提的,他没事,至少人还活着。” 姒四一意孤行非要留在稽婴身边当死士,这些年来他出生入死多次,姒姜怎么劝都劝不住他,在秦国率兵攻打齐国时,他在一次任务中遇上劲敌负了重伤。 稽婴倒也费了心思专程求来相伯荀惑替他医治伤势,可命是保住了,但武功尽废,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几度寻死。 姒姜当时既痛心亦感自责,他向姒四多次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办法来医治他,让他恢复如初。 但姒四却好似丧失了一切信心,他日日冷白着一张脸,如同幽灵一般失魂呆然地躺着,对他的任何劝慰都充耳不闻,甚至有时候见到他还会歇斯底里折磨自己。 姒姜知道,他一直都排斥他这个兄长,在“陈娇娘”死后,甚至是恨他、怨他,如今他又受此重创,只怕更是不愿意见到他。 他心中苦涩不已,也不敢去刺激他,是以并没有陪伴在他身边。 却不想,某一日,姒四失踪了。 他独自一人离开了秦国,至此不知所踪。 他只留了一支竹简——不必追来,我不会再自寻短见,但姒四只愿此生,与兄长你……永不复见。 当姒姜拿起这支竹简、看清他留给自己的内容时,指尖节掐得泛白,他神色好似大病一场似的怆然,眼角湿润,迷惘失神的双眸显出内心的哀痛。 他当真走得如此决绝? ……姒姜此时清晰的知道,他连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都失去了。 从今往后,他真的只剩下孤独一人了…… 回想起当初被抛下、如同掉入深潭一样万念俱灰一般的感受,姒姜垂下眼,睫毛如朦胧细雨打湿般哀哀脆弱地覆下。 他道:“他走了,并与我彻底断绝了关系。” 这一句话,他说得很冷淡,却每一个字好似都透着酸苦。 陈白起听后只觉胸口窒闷,她不知具体内情,但她看懂了他内心,她对他斩钉截铁道:“你还有我。” 姒姜一震,蓦地抬眸,眼中压抑的神色如同一抹灰蓝色的光,戚戚切切地照耀在雪地之上,带着忧郁又期盼的神色。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有些心疼于他对姒四的强烈反应,她还记得,他灭国之后痛失所以亲人,唯剩下姒四一个弟弟,他虽从不将这种在意表现在嘴上,但那平淡下的执拗却表现在他对姒四的永不放弃。 他是如此渴望亲情温暖,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家,他这么多年来漂泊无依,如无根的浮萍,身无所居,心无所依,当独自一人待在特别安静的黑暗中,这种感受有时候会让人感觉到呼吸困难,心乱如麻,有种快被逼疯了似的错觉。 姒姜一直渴望着能够拥有一个人,也渴望着能够被人拥有。 陈白起像是看穿他心底的一切惶恐与不安,她坚定道:“你还有我,我今后会是你的知己、好友、亲人,还有陈父、郢衣、巫大哥他们,你并不孤独的,姒姜……”她喊着他的名字,放低了声音,好似怕吓着他一样的轻柔道:“你别怕,你永远都不会再是一个人。” 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落面颊。 他内心的不安、绞痛,疲倦了的伤心,好似都在她童话一般的叙述中慢慢地融化了。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处,冰冷的液体很快便打湿了她的立领处。 “……我可以亲亲你吗?” 他沙哑着哽咽的细碎声音在问她。 哈? 这好似在讲正经事吧,他怎么能想做这么不正经的事? 他不等她回答,便蜷起食指勾抬起她的细腻下巴,轻轻地在上面吻了一下,不带任何,就像是两只正在玩耍的幼兽亲昵的举动,温情不已。 陈白起一怔,觉得自己好似误会了他,一时迟疑着并没有推开他。 但下一秒,姒姜水媚清纯的狐狸眸中却极快地划过一道狡黠,然后一下便含住了她的下唇,舌尖一舔,翘开了条缝隙,便直趋入内。 唔—— 陈白起:槽,大意了! —— 冬末,乍暖还寒,天微凉,蒙蒙亮,天边混混沌沌着几颗朦胧的星子,天即将破晓。 出城约二十里距离的城郊长岭坡,一队骑兵飞奔的人马踏着湿润的干草地,风驰电掣地赶上一辆青铜轺车的队伍。 吁—— 柏柳树下,晨风绻绻,骑队勒马停下,马蹄踩踏的声音如雨点清脆,而前方赶路的车队认出来人,都停了下来。 马上下来不少人,其中左、右相与他们的随从,连稽婴也赶过来了。 陈白起从轺车上下来,她看见他们,难掩开怀,意外又风趣道:“陈芮还真是荣幸啊,这么些个大人物赶来与我送行。” 相伯荀惑取下头上沾着湿露的帷帽,一张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容颜,他朝她相视而笑,他让南烛取来酒与陶碗,一一倒上分给他们。 他此刻眼中并无暧昧柔情,而是以一朝右相的身份与他郑重送行:“太傅,一路珍重,务必全胜归来!” 其它人都一并举起掏碗,众口同声道:“太傅,千万珍重,定要全胜归来!” 陈白起是打算潜夜赶路到函谷关,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前来送行,却不想这都出城几十里路了,他们还是赶了来,只为送她这一程。 这份心情,她自当领情,与他们感激一笑,她双手举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诸位送我情,此番相送以酒定约,陈芮定不负重托。” 他们一同仰首一饮而尽,豪气又恣意。 “我这里有几本藏书……”百里沛南到底顾忌着不能在人前失态,便站在了能够忍耐的范围与陈白起拉开了距离,他让陈牧取来一个长方木匣子,匣子没有盖上,可见里面装着几卷册简,简面有落笔朱砂色扉页,他打算让她在赶路期间读阅一番前圣武将的策谋之计,权当临时抱抱佛脚。 这是他对她的祝愿,读圣贤之书,凯旋而归。 陈白起一见陈牧捧来的那个木匣子,扫过一眼,她便心中有数了,真不愧是当山长的人,这是在给她送“知识”来了。 出于不想让他觉得她目不识丁的心态,陈白起低眉顺目道:“左相费心了,这些书陈芮都读过。” 百里沛南闻言一怔,他似用很费解又缓慢的语调问道。 “你读过?” 嗯? 这反应好似哪里不对啊? 陈白起立即反应到或许哪里有些不对劲,她暗压住眼底神色,伸手从陈牧手中将木匣子接过:“陈芮方才随意一眼,只觉这册简的启封名有那么几分熟悉的样子。” 似没听到她模棱两可的辩解,百里沛南阗静又若有所思地将话讲完:“这是樾麓书院的藏书,除特定亲传弟子外,从不外传。” 陈白起手臂顿时一麻。 她哪知道这简册有这等来历,想当初她水涨船高,当了山长的亲授弟子,她在书院内百~万\小!说从未有任何禁制,还不是满院的藏书想看便看了,全都对她开放,是以她并没有意识到藏书中哪一部分是有特殊性质的存在,倘若真如山长所言,这藏书她一介外人便“不该”读过了…… 陈白起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内瞧上几眼,便一脸不好意思道:“看岔眼了,这等樾麓书院的珍贵藏书,我哪有机会品读。左相对陈芮的拳拳之意,临别赠书弥足珍贵,陈芮便却之不恭,在此多谢左相了。” 她将木匣交给随从,便向他下揖。 百里沛南施然优雅还以一礼。 “我便不如左相那般送礼文雅了。”稽婴此时不阴不阳地出声。 他的伤势还没有好全,面色仍带着几分青白病气,若论两人私底下有什么深厚交情,那好似也真没有,但他却肯带着伤跑这一趟来送行,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他让人送来两大提篮的秦国特色熟食,还有几大藤箩筐的熏制干肉,还有些新鲜瓜果、榛、枸。 这一堆全都是好吃的。 陈白起难得看傻了眼。 他送的礼,还真够接地气的。 “边关清苦,能吃饱已算幸运,这些你带在路上能多吃便多吃些,否则打起仗了,废寝忘食便是常事了。”似不满她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稽婴摇头啧道,依旧一脸不与她与处的模样。 这人怎么回事? 陈白起怪异地盯着他。 一脸傲娇地做着讨好她的事,他莫不是有精分吧? ------题外话------ 姒姜:呜呜,我好可怜~ 陈白起:呃,抱抱,亲亲,举高高? :。: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主公,还作不作数 陈白起本因过往便对他心有嫌隙,只是她并非一个只看重私怨暗垢之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还是拎得清态度,近日里稽婴虽嘴上一直讨人嫌,但私底下却是对她多有维护,无论他是因为何种缘由,总归安份守纪没有挡她的道、绊她的脚,这于她而言便已是足够了。 眼下,他还特意精心准备了吃食、赶了几十里路追着给她送来,物轻情意重,倒是让她对他的那种偏恶感官排斥淡了几分。 她施下一礼,态度温良谦顺,好似道别友人一般:“陈芮多谢御史了。” 她此番行程很紧,需要顾虑、布置的事情繁多,一时倒是忽略了自身需求,如今他算是替她准备周道了。 稽婴偏了偏身,颦眉怒睨她,似不愿受她这般礼遇。 “你……”他抿了抿嘴角,别扭着阴郁的俊脸,还想与她话别,却看到侧边的相伯荀惑越身过他,抬步走近陈芮时,声音便哽于喉中,紧攥起拳头,表情有几分茫怔隐忍。 冰雪林中,春寒蓼萧,仿佛连流逝的时间都被冻得缓慢了几分,相伯荀惑见她匆忙下车时没有披上裘衣,春衣单薄,便解下身上尤带余温莲香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 陈白起顺势抬头,看到他完美线条流畅的下颌。 他的披风覆在她娇小的身上,倒是拖长了一截缀在地上,青年与少女之间的微妙气氛,让雾锁长坡都多了一片桃李芬芳的天然春意。 “临别前,你可有话,与我说?”他弯着气色甚好的桃粉色唇瓣,低下头柔声问着她。 他的眼眸如春风乍起,深红浅粉的桃花相竞开放,雪白的君花转盛,收尽的春光与潋滟,那里面铺阵开来的繁英邈乱,想是要将她拽入迷失在他的瞳孔之中。 轺车内侧坐的谢郢衣拽着一角的蒙帘,狭窄的视野内他准确无疑地看到前方靠得极近的两人,青年的柔情蜜意与女子的默许亲近,令他面色一度泛冷苍白,他指尖紧攥着,一时也不是心口涌上的是酸意更甚还是嫉妒暴戾更多。 巫长庭从在另一边,他没有看到外面的情况,但只消瞄一眼谢少主的表情便知道定是一副“郎情妾意”的刺激画面,他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心想宽慰两句,又想到依他们圣主的身份,以后这种事只怕少不得得经常撞见,于是便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什么事情习惯了就好了,嗳…… 但他也知道,若是别的什么人或许谢少主还不会如此控制不住情绪,但就这个秦国右相俨然成了谢少主心底过不去的那个坎…… 当初相伯荀惑耍心计逼得谢郢衣当众否认了他与她的婚约关系,这件事究竟在他心底埋下了何等的因果他也不清楚,而如今他失了理直气壮站在她身边挡去这些狂蜂乱蝶的立场,也难怪每一次谢郢衣见到相伯荀惑那都是恨得牙痒痒的。 陈白起与相伯先生离得近,也是看清楚了他如今的模样。 以前总是一副病怏怏的病娇先生,如今倒是如枯腐树枝长嫩芽,他不再受那病痛与短命的绝望折磨,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自此焕然一新了。 他不记得她曾经为他做了些什么,她也不必他记得,她要的不过就是他能够像现在一样,拥有一副健康无忧的体魄去完成他的抱负与理想。 “先生,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好。”她有感而发。 相伯荀惑睫羽柔敛,静静地看着她,他心底有几分冲动想要触碰她那双星罗辰亮的眼眸,那里面好似有他一直想要追询的答案。 她顿了一下,然后道:“你当初为了我而破誓,我一直心存愧疚。” “白起啊……” 他双眸忠诚地笑着,双唇轻轻地阖动了一下,无声地唤着她真正的名字。 陈白起看懂了他喊的字,她亦笑了起来:“我们虽则不是在同一处战场,但却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并肩作战着,先生,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出现任何意外,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伤,也不要……” 他伸手捧起了没有防备她的小脸,一双柔荑修长白皙,袖口处绣着淡雅的兰花更是衬得他削葱的十指,让她的话就此嘎然而止。 他的手心温暖,而她的面颊经晨风吹得冰凉,这一温一凉触碰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感染了谁的温度。 相伯荀惑这人向来不循俗礼,所以他行事讲话一向不顾忌别人的视线,哪怕这周围等着那么多人在看着,但他眼中只有手心捧着的那个小人儿。 “别再对我讲那些话了,如果你不想我在这种场合做下一些超出界限的事的话。” 他轻轻地吐息着,声音又柔又腻,像黏软又缠绻的甜糖含在唇舌间,他眼睫微眯,瞳仁泛着珠玉般的光滑。 陈白起暗吸一口气,想扯下那越来越烫在她面上的手,却又听他道:“陈芮,你可知我曾遗忘了一些事情,我时常会很茫然,因为那捉摸不透的空虚感一直都在,我想劝服自己不必在意,可我办不到,因为哪怕我忘了,我仍能够察觉到它或许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我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所以我一直试探找回它,直到重遇到你,我的心便好似失控地起伏不定,它想喜便喜,想悲便悲,只要与你有关的事,它便不受我的控制,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你曾对它做了什么?” 他微含笑意,腰间玉蝉络子轻盈,随着一点风而慢慢舞动。 陈白起的心跳时重时轻地跃动着,她脑中有几分凌乱,是以没有说话,一直缄默着。 他有意抬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能让他好好地看清,他睫毛纤长而浓密,如同女子的蒲扇一般微微翘起:“总觉得失忆这件事情很重要,可却怎么也都想不起来,你可能告诉我,它是否与你有关吗?” “陈芮并不知……” 陈白起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相伯荀惑何等人物,这么久,她哪怕是细微的变化,他都能够尽收眼底。 他不在乎她的否认,他的卜卦早已替他在死地寻回了她,她的否认他根本听不进去。 “我的脑子虽然记不清了,可我的心,却时常会莫名地悸动抽痛,好似它在提醒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知道先生这人啊,最是害痛怕死之人,我不想让它再痛了,那么,想要让它痊愈是否只有完全得到你才行……” 陈白起见他越说越离谱,顾不得别人打量过来的各种异样眼神,快速打断:“不是,先生这都是臆想,你这或许只是普通的心悸,与身体的劳累……” “白起……”他蓦然凑近她耳边,盯着她那白嫩又细腻的耳垂软肉,有种冲动想要纳入唇齿间啮磨吞含,他眸色黯了黯,克制而动情地气音问道:“你当初予我承诺过的事,还作不作数?” 他的声音几乎小到不可闻,但他知道她耳力惊人,一定是听清楚了。 承诺? 她稍一回想,脑中蓦地便响起一道声切而力铮的声音。 “陈三非强人所难,陈三猜测先生如此坚持不肯下山,定然有其理由,倘若此次下山一事,若关于先生生死,若关于先生大义,无论将产生任何一样过错或者代价,陈三起誓,愿一同替先生承担!” 当初,她的确承诺过他的。 作不作数? 她没有抗拒与推脱,一口果断应承道:“自然是作数的。” 她说过,当初的事无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都会为他负责,这个誓言永远不变。 得她亲口应承,相伯荀惑将一口气深纳入喉腹之中,再以一种极力克制的缓慢速度吐息出来。 他放开了她,并且还后退一步,与她拉开了那亲密无间的距离。 他知道她误会了那个“代价”,但没有关系,以后他会亲自告诉她,她要负责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陈三,我等你回来。” 不再是官令辞行,也不是“本相”自称,这代表是他相伯荀惑个人情感,他盼着她归来。 “再会。” 陈白起踏上轺车,最后一拱,向前来送行的一众谢辞,然后乘车辚辚而去。 青荧陵陂麦,窈窕桃李花,相伯荀惑一等人遥望着渐行渐远的青铜轺车与那一队轻便简装的队伍,各人神情都缄默而入神,蒙蒙光泽披散了晨起的雾意,与她乘座的车一并消失在了眼中。 稽婴收回视线,他这才发觉自己竟跟个傻子似的陪着百里沛南与相伯荀惑二人一块儿在原处站了这么久。 他本就受伤失血虚弱,在没有蔽风的外面待久了,经晨起的寒湿一浸骨,只觉身体每一处都冰冷,脸上更是面青唇白。 但一想及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只觉胸口气闷,他没忍住冷淡又警诫道:“右相,你过了,陈芮如今是秦国太傅,你不该与她有超越同僚间的情谊的感情。” 相伯荀惑自敢做,便不怕他拿着这个由头来借题发挥。 “稽婴,口是心非是否会让你更舒坦一些?”他依旧含笑而无害,但眼神却是那般敏锐,仿佛一下便将稽婴的内心深处的隐秘看穿。 稽婴脸色一沉,心跳却失了频率:“你此话何意?” :。: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主公,先锋军被困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百里沛南也受了寒风感觉喉中不适,他拢了拢御寒的南鹤青松绉绸银鼠披风,掩唇轻声地咳了几下,暗哑着湿润的嗓音道:“城中还有要事处理,你们若要聊下去,那本相便先前回城了。” 两人正斗着法,暗涌在浮冰之下蠢蠢欲动。 他们几乎同时看向了他。 而被看的人镇定自若,沐风而温雅、芝兰玉树,他见相伯荀惑一身深衣长袍,对襟收腰宽袖鼓风而猎猎,他御寒挡风的披风给了“陈芮”,此刻看着倒略显单薄,倒是善意劝了一句:“右相沉珂治愈不久,且到底还是不比当年身子骨的强健凛然,还是早些回去吧。” 相伯敛羽撇向他一眼,眼神一丝不染尘埃如同冰下溪水,闻言扯动了一下嘴角。 稽婴也不管左相是真心还是故意这么讲的,他立即打蛇顺棍上,假意关切道:“左相所言极是,要不要让我的属下借一件裘衣给右相挡挡风,毕竟比起太傅跟她那个相近年岁的俊秀无匹的随伴,你到底也不年轻了,一个稍不注意只怕会生病了。” 相伯荀惑哪能听不懂他着明着埋汰暗着诋毁的言辞,他虽心中也介意年岁差距这道槛,但却不会被别人看出情绪。 “我倘若病了,也是甘之如饴,毕竟还有人值得我如此真诚付出,倒是你们两位啊,也是差不几岁数的人了,一个穿得倒是厚实,却禁不住干躁的寒风一吹便咳嗽着,一个呢受了些伤便面青苍白,我看更是得多注意一下身体了,毕竟……” 他叹息地摇了摇头,好似在真心地替他们忧愁一般:“身边连个心心相印、能知冷知热心疼的人都没有。” 这是来自于有对象的人在藐视着两只单身狗。 感觉胸口会心一击的稽婴额角涨起,咬了咬牙。 讲得他好像有一样似的! 他凭什么认为“陈芮”一定会接纳他?! 百里沛南虽也觉刺耳,却没什么外露表情,他的修养与涵养向来得人敬重,他不经由地想起了“陈芮”,每一次一想到他身上便会习惯性地发烫,这或许是一种身体的反射条件,但由于她走远了,这种烫没有了过度炙热的痛意,倒是反而留下了让人舒适的怀念暖意。 稽婴心底莫名一直憋着一股闷劲,他向来最会衡量度事,绝不会故意与相伯这等心眼比针更小的谋略家耍口舌,但现在却咽不下这口气,故意茶里茶气道歉道:“右相也不必动气,倒是我不该提这一茬的,我这话也并非是指你年岁大了,只是见了太傅这等青葱年纪,总会感叹岁月不留人啊。” 相伯荀惑段数多高,他可不吃对方这一套,直接坦诚道:“还请左相跟御史见谅,某这年岁大了的确会对这方面有些敏感尖锐,你们在我面前提提便也罢了,若是不识趣跑到太傅面前提……” 他顿了一下,笑得美妙如同绽放的白净纯澈的菩提花一般,眸光危险溱暗:“我便真的要动气了。” 他若动气,那这事可不就是随便歉意几句便能过得去了,他虽习惯以韬光养晦的面具待人处事,但也不吝向外展示他的阴暗毒辣手段。 稽婴闻言神色一僵。 而百里沛南则漠冷下面容。 两人的表情一时都不算好。 这人历来两副面孔,也不知“陈芮”是否见过他这善刀而藏的一面! —— 函谷关 巍峨龙关前方传来两军对战的嗡嗡号角,一长两知,这是冲锋进攻的号声,这段时日双方一度连番约战,敌我以疲惫战连番攻击,关中一日都不曾安宁过,就如同苍穹之上那弥漫不散的阴霾覆罩。 牛皮缝制的厚实帐篷内,身受重伤的左庶长裸着结实宽厚的上身,缠着染血的白布,他不顾军医跟副官的阻挠,非得走到高处亲眼目睹时下战况,这时,他听到有人从侧梯噔噔地跑上,恨不得一步作二步踩。 “将军,我等前发的斥侯军被引入渭河下游,千人围困,情况危机!” 左庶长气极:“何人派去的!” “是都尉虚一卢。” “简直胡闹!”他气喘如牛,蒲扇大掌拍在石块上,两眼都布满了红血丝:“派区区一支斥侯便能知敌方情况?要知,对方可是魏国战神啊!这种小把戏,只是让他们白白送上去给人添人头罢了!” 他颓废地长叹一声。 “还有一事,国府下令了军令,太傅即将前往函谷关暂代统帅一职。” 左庶长与旁边的上将军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对此事的震惊与荒谬。 太傅?! 那个身量不足他们胸膛,一条腿还没有他们胳膊粗的娇弱少女。 就算她武功高强又如何,难不成她天真的以为随便一介武夫都能担当得起指挥三军的重担?! 国府的左相右相还有御史九卿他们都疯了吗?这种关于国家存亡的大事竟也由得她前来胡闹! —— 另一头 一千余人集结在渭河下游,此处的河道已是变得浅窄,两岸的青山可见,此处便是秦军斥侯暂歇之地,他们一路寻小道,走偏路,已探知了敌军的营地方位,此番有意冒险为秦军博一把优势。 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不畏生死,只愿自己的热血洒地可以给前线造成一定影响,他们连夜赶路,不食不喝,便是连一秒都不愿意耽误军机。 但他们也不敢冒进,毕竟行军打仗多年,该有的危机判断还是有的,刚过渭河他们便察觉到不对,因为渭河的浅滩河道的清澈水流变得浑浊,周边的石子草坪有大小不等的泥印,很新鲜,像是不久前才被人踩踏过一遍。 再加上本能的危机感让他们停止了前行,巡目四周,感觉四周浮动的寒冷空气越来越逼仄,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谨慎地摆了一个圆阵对河防守着,一边后退着。 但这种程度的防线并不能够阻挡魏军的铁骑,果然他们的猜测没有错,这处有埋伏,他们从躲藏的山石与河道的山道那边迅速涌出,没有多余的吼喊声,就像训练有素的杀军直接越过浅河滩,便冲杀进秦军斥侯队伍中。 秦军一惊,那一刻头皮都炸开了。 “快!报讯吹角——” “呜呜——” ------题外话------ 这两天出去外面了,所以更新变得很困难,但静今天回来了,就是有些累,所以码字不在状态,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事了,会照旧正常更新的,时间还是当初说好的11点左右。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主公,主公,鹿原暴乱(一) 所有的兵马都集合在一起全力抵抗对方的包抄,但他们内心深处知道这一趟的探路或许是有去无回了。 那些扬着紫色的“魏”字大纛旗就像是压倒他们心底的最后一根茅草,思及前后只觉魏军太过于狡猾了,在他们的必经之地早早就设下埋伏,令他们疏于防备之后,再风驰电掣地发起猛攻。 前后都无险地可躲藏退避,一般而言斥候步兵着重于轻便速度,战力是公认的弱,但身下马匹倒是匹配的西域良驹,然魏军为提防他等趁乱逃跑,首先便是用精湛马技侧翻于马腹之上,用厚实锋利的镰刀将斥候兵胯下细长的马腿砍折。 嘶—— 披甲的精壮战马被狠然砍断掉一条腿,自然是平衡不稳,它摆动长颈余下三条腿弯折俯冲倒地,直直撞入泥土中,长嘶惨鸣,惊耳发麻。 斥候见来势汹汹的魏军,明知不敌但这种时候却也是无路可退了,唯有殊死一博,偏这时,远处青山孤峰处传来一阵规模不小的飞扬马蹄声,似有一队什么人赶冲了过来—— —— 天色暮霭,渭河畔传来了暴躁不安的马匹打鸣,十几个穿着灰狼皮斗篷的人急促骑马赶至出事地点。 看到河岸两边留下的尸体,已引来周边林间猛兽前来的啃食,只是被突出其来的马蹄声给惊走,浅滩倒映着群峰的河水已是浑浊一片,暗红色的血一股一股地流入河中,一路浸染到下游,由深到浅。 “全都死了!” 他们怔然看着血流成河的面画。 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翻马下地,他似有怒懑在心,斥责道:“我让你们在军中好好地盯着虚一卢的一举一动,你们便是这么盯的?” 其余的人都下马而立,见前方之人发怒,他们身躯受不住地抖了一下,连忙跪地:“这些时日,他一直不曾做出什么有害防碍军机之事,这一次派遣斥侯出关探兵也实属合理,我、我等……” 男子摆了摆手,让他们噤声,不必再言了。 虚一卢这人城府极深,他或许早就知道军中有监视他的探子,所以他始终不曾露出一丝马脚,这一次他虽害得千名斥候被敌军所歼,但也事出有因,他想圆话也圆得过去。 “这只是开始……他一定还有下一步计划!”男子没看明白这虚一卢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他并不相信虚一卢如此目光短浅,派一千斥侯出关只为令他们出来送死。 有人忧心:“怎么办,若这事被圣主知道了……” 男子冷然打断:“圣主最迟明早便会到达函谷关,你们最好牢牢地看管住虚一卢,无论他做任何事都必须及时汇报!” “喏!” —— 关内鹿原的虎氏十一村,一支乔装成普通农汉的队伍趁夜打散奔赴了这十一个村落,他们每个人身后都背着囊鼓的一个大包袱,凹凸不平,那沉澱澱的重量几乎能压垮一躯壮实的青年背脊。 进了村子,他们便低调地钻入了农户家中,避免引人别人的注意,天黑仍不点灯,一切秘密在暗中行事。 “东西都搬齐回了?” “放心,族长,一切都弄好了。” “善!吾等起义投奔便在此一举了,待成大事前定不可心慈手软!定要依计行事,尔等可记住?” “为吾族大义,万事不可辞!” —— 陈白起这边正赶路,忽然便收到系统的任务发布。 叮—— 系统:支线任务——鹿原暴乱(一)函谷关不远十里的乡镇将发生一次重大伤亡的暴乱,请即刻前往阻止,接受/拒绝? 叮—— 系统:主线任务——秦军斥侯遭多方敌军战杀掳绑,请尽快前往北边魏营救出余下部队,接受/拒绝? 陈白起本还睡意昏溃,接连收到二个系统任务,便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细细分析一番,倒是线索太少得不出什么头绪,但她凭本能意识察觉,这两件事情都非同寻常,这当头她必须从粗中看细,宁可将小事化大,亦不可忽略一些星星之火。 她叫停下车队,并取出半面“虎符”交给巫长庭保管,她道:“你先带队前往函谷关安置待候,我有事需得先去鹿原一趟。” 巫长庭见她忽地来了主意,倒是想询问清楚是何要事,但见她神色讳莫如深,便也不多问,而是顺从地伸手接过。 “圣主,此趟何时归?” 陈白起考虑了一下,估摸着:“最多不超三日,快的话明日晚间亦可抵达函谷关。” “那我陪你一道去吧。”谢郢衣拉住她道。 她去哪里,谢郢衣只想陪着她去。 陈白起这次倒也没有拒绝:“也好,郢衣随我一道吧。” 谢郢衣得她应允一道,面上紧张忐忑的情绪一松,他召来了鲲鹏为骑,两人御飞而去。 —— 鹿原此季正值农耕之时,田畴比邻处农汉栽种,人与牛、马在田间频繁活动,板桥流水,一副田园自在的山水风光,偏这种平和安静的氛围被一声急喊声打破,这时从县城那方挥汗如雨地奔跑了过来:“都别忙啦,赶紧回去看看,氏族杀人了!” 什么?! “你在喊什么鬼话,城中的县令与县兵,何人敢放肆!”有人从田里急怒地爬上来。 别的人停杵僵硬,似难以置信。 见他们不信,那喊话的人急得的团团转,他一拍大腿:“哎呀,他们连县令都杀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呀!” 他们轰然变了脸色。 这可是一件骇人耸闻的大事啊,他们连忙扔下手头上的农活,赶紧抄起家伙什朝县里赶。 鹿原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堡,这便是郫县,这县里大约居住着几姓大家族跟一部分杂姓人,其中便有一支戎狄贵族——虎氏,历书上记载着,百年前戎狄霍乱,在秦国将其收服之后便将其上层贵族迁至关中,与老秦人杂居,而百年来虎氏由一村,落成了十一村,也算是暗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眼下这所谓的“氏族”指的便是他们,因为其它秦人氏族都会加上一个贵姓,而只有戎狄族他们心中不屑,口中亦不敬地拿氏族来相称。 :。: 笔趣读唯一地址:m..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主公,鹿原暴乱(二) 要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一致愤怒的便是这戎族贼心不死,又打算趁乱兴事。 要说郫县的当地武装亦不算弱,虽说壮年都从军征战去了,但好歹县令处亦有千名地方兵马可调,但坏就坏在也不知虎族打哪里弄来了一批精良的武器,那全都是杀伤力极大的青铜铁器,一般非正规军都不可匹戴,可如今他们这些平民却暗地里违法购置了如此大最的兵器,想来怕早有阴谋地开始造乱起事。 他们有计划地先将县府内外围困起来,杀了主首的县令,烧毁了府衙后,便一边抓拿起县中的老幼妇孺来威胁县军,一边则毫不留情地斩杀县乡中反抗的青年壮汉。 这次鹿原的本地大氏族立即集合了私扈农兵,全都集中在了郫县,但民间势力鲜少有全副武装的武具,哪怕一腔热血甘于拼命,但如此一旦交上手来,也只能拿着猎刀、木棒、石锤,锄头等笨重的锐器来对抗。 数千人的喊杀声从空无一人的凌乱西街涌冲入,对方交战肉搏,拼的倒不是军队那般手起刀落的干净利落,而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扑喊打杀,虎族毕竟是一支骁勇善战的民族血统,哪怕人数稍寡,但这一次他们手上有兵器,鹿原的大氏族哪怕联合起来都被打得一直节节败退着。 楠氏族长被护着靠墙遮掩,又急又气道:“快,快去找县令请求增兵!” “县令已被这群狗养的贼子给杀了!”有人恨声回答道。 “什么?!” 收到消息便前来阻杀的几大氏族闻言都刷地一下灰青了脸。 “那现下……该如何是好?” 他们见前方虎氏族长带着一群猛狮凶虎一般的队伍,举着刀骑着马气势汹汹而来,他们的身后映出一片火光泛红,如同血染一般的凄厉扭曲。 “既无退路,吾等老秦人亦非贪生怕死之徒,便与这群直娘贼拼个生死,哪怕敌不过,死也要带一个下去!” —— “鹿原具体在何处?” 谢郢衣无法运功御寒,唯有攥紧斗篷的紫青绒毛帽檐,减少高空的冷冽寒风侵体,薄雾白色的风吹起他遗落在外面的青丝飘逸,他身上的白玉缎氅衣与衣角的金纹蝴蝶都猎猎扬起,如淡雾胧月的绢纱,似真似幻。 陈白起正在打开系统的“区域地图”寻找绿标任务点,在测算出了准确位置,然后她便指挥着方位,与鲲鹏配合默契地前往抵达。 这时,她才回谢郢衣:“应当不远了。” 知道高空的气温谢郢衣不适应,陈白起一直牵着他的一只手,两人手掌相握,看起来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相爱之人指缝相扣。 一开始谢郢衣耳尖的赧红一直没有褪去,但时间久了内心的羞涩淡去了不少,倒是一种让人不舍得放手的缱绻萦绕在心中,很温,很柔,很细致,好似在他们牵手那一刹那,便在他们之间不断地蔓延传递。 实则,陈白起是一直在给他渡着巫力,让他不至于被寒意冻僵了。 但即使这样,谢郢衣还是感觉到有些冷意像无孔不入的湖水钻入他的皮肤,他唇色不复温暖时的水色,而是淡淡的青白,身体虽冷,但心却不冷,反而很烫。 “危不危险?” 谢郢衣紧了紧手,秋水一般秀眸带着专注与被掩藏很深的迷恋。 陈白起保守估计道:“若无意外的话,应当不算危险。” 不过是群殴,一对千数暴乱之人,她暗忖着,这再难也比不上跟白马子啻打上一架所耗费的精力。 谢郢衣一向信她,见她从容平静,便也不疑有它。 越过一片草黄不接的田野与清澈潺潺的渠坝,远处便用土夯筑的呈长方形的城墙,是再后面则是郫县…… “陈芮!”谢郢衣视线朝下忽地惊叫一声。 陈白起顺势看过去,却见的街巷内人头攒拥,几百人乃至上千人混战在一起,下方杂乱的凄厉哭闹、怪叫尖鸣、怒吼混成一起恶斗血腥场面,隔着这么远一段距离都能清晰听到。 陈白起看暴乱已经开始了,眸色一凝,便掉转头对谢郢衣速道:“郢衣,下面太混乱了,你便别下去,先与鲲鹏找个地方等着我,放心,我会找到你的。” 谢郢衣这时候脑子有些懵怔,这、这下面哪是她口中那样轻描淡写的“不算危险”啊! 他见她要抽手离开,反射性一握:“你、你就这么跳下去?” 这可是离地十几丈的高度啊。 他话堪堪说完,却不想陈白起虽长得娇小,但她若不愿便如一根定海神针似的他是完全拉不住的,反而因为受力作用而上前一踉跄,陈白起这边刚好一回头,两人的脸便贴上了,直接眼对眼,鼻触鼻,还有唇……印唇。 这是一个不在计算之中、十分意外的的吻。 谢郢衣眼眸瞠大,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反倒是陈白起顿了一下,一副不过是意外一般冷静地转过脸:“别担心。” 她婉转悠扬的声音似那条亘古不变的河流,一缕一缕地高处倾斜下来。 风吹过来,把“水”吹成轻雾洒在了他的脸上,凉丝丝的,让火热的他身躯轻颤。 不,不是风凉,而是他的脸都快烫熟了。 “放手。” 她果断,却又温婉柔和道。 谢郢衣的脑子还没有彻底从这一场意外中清醒过来,身体已本能地不舍地紧攥住了她,甚至还想朝她靠得更近一些…… 好像打算……要抵死缠绵下去。 但下一刻,神智瞬间回笼,他的心灵受到了巨大冲击,如同受惊一般地迅速松开了手。 “我、我……”他眼睫凌乱地眨动,局促不安着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 但陈白起却一心挂念着下方的暴乱任务,没能体会出他这番复杂的思春少男心思,清啸一声,浅色罗袍缭姿,紫兰淡雅而翩翩开满双袖,直接一跃而下。 而鲲鹏得令则一个翻转急驰而去,谢郢衣的手与眼,一下失去了陈白起,神色怅然若失,没有了那个一直在身边温暖他的人与手,他紧攥衣襟,好似一下便冷得连呼吸都无法顺畅了。 由于她的急速掉落,风气搅乱得底下风尘扬暴,底下一众只见一片黑影越靠越近,停下打斗,惊愕抬头,却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在看到落下之人时,那一刻,哪怕明知不该在这种生死的时刻胡思乱想,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惊呆了,只觉有诗赋曰——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她一身浅素常袍,宽袖振飞,那一身略显老成而清温素雅的颜色没有让她那灿若繁星的容色有丝毫逊色。 可看着那般仙气缈缈的少女,却在落地抬眸那一刻,两排漆黑睫羽下,瞳色如幽,气势一下便如浩荡的凛然之风掀起波澜,为无情修罗,暴力压境。 陈白起一出手便没有手下留情,凡是头顶标有系统红色警示的暴徒都被她如过风之境迅速撂倒,这些人身上虽有些拳脚功夫,长得也高大壮实,但落到了她手上,那只有一个被完虐的下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主公,你骗我?(一) .,最快更新! 陈白起面对一群普通并自没有用上杀伤性极强的武技,而是直接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拳脚功夫,她加成了速度,常常对方还没有察觉到她靠近便被压制得没有了反抗之力。 暴徒们一开始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主要是她外在形象太过有欺诈性了,虽说她出场的方式的确出人意料,但仗着手上握着大刀、又较一般中原人更高大壮硕的魁梧身躯,他们又岂会将一个还不及他们肩膀高的单薄娇弱少女放在一个对立威胁的存在对待。 但现实教会了他们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当他们被一脚踢着贴地滑倒时,当他们一拳被揍飞爬不起来时,他们直接领会到何谓无法反抗绝望的痛苦。 而另一方是来自于郫县当地大氏族的惊疑揣测,他们猜过她是从哪里来,究竟是要打算做什么,但是当她每一次出手都是朝着虎族暴乱的人群,这下他们都惊喜看明白了,这是来帮助他们郫县平乱来了啊! 虽说瞧外表还看不出来,但她真的很厉害,对方长得再高再壮又如何,还经不起她素手随意一挥煽,可以说她一个人便将整个倾倒性的局势颠倒反转了,那些个被她从危况中救出的人都一脸震愕地看着她。 “你、你,不,女侠你是什么人?!” 这番动静自然也引起了虎族族长的注意,他正与一队农兵挥砍汗洒,将阻拦的人都打倒,他便领着人冲了过来,他手上握着的光面刀褐红一片,还在淅沥地滴血。 “汝、乃、何、人?”粗鲁的嗓音叫嚣着警惕又愤恶。 陈白起这边正从暴徒刀下救下一个吓傻了的少年兵,她转过头,黛眉似柳,唇瓣不点而朱,月缎绣玉兰飞蝶的氅衣展开来,自是贵华而显身段窈窕,那一刻,无论是敌我双方,都禁不住为此一幕而屏息发怔。 他们想,她这样的人,真不该出现在这样污秽战乱的地方。 她该是那朵娇养在富丽堂皇中的不世贵花,每一处都透着霞罗牡丹的精致优雅,每一分的气度都令人不敢亵渎。 陈白起近来对外人都敛下了习惯的微笑,除非亲近之人,因为她这副样貌本就长得软弱可欺,若还常年对人温笑视之,那便失了太傅的庄重与威严。 她视线扫视一圈,在她视线下无人能够从容对视,听闻她轻缓而淡淡道:“吾乃陈芮,当朝太傅!” 她自报的名头不亚于一句石破天惊的宣言。 虎族族长脸色遽变。 陈、陈芮?! 是那个陈芮吗? 他、不,应当是在场的人自然都认得太傅陈芮是何等人! 即便是以前不认识,但经过咸阳城叛乱军那传奇的一役之后,秦国还有谁人能不识“陈芮”这个大名! 当前他脑中便不由得浮起几个大字——吾、命、休、矣! 他当然不会怀疑她在说谎,因为她与传闻中的描述几近无差,一张足以夺走人心神的容貌与一副让人心惊胆寒的武功,她那一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堪当。 他虽然狂妄自傲,但并不自大,他并不认为他们还能够比欲夺王城的那一支铁血军队更厉害。 当初陈芮可是一人在城门前便对抗了一支军队,最后还能够全身而退,成为秦国家喻户晓的女太傅,如今轮到他了...... “太、太傅?!” 鹿原几大氏族的族长先是傻眼了半晌,最后都惊喜地大喊:“可是陈芮太傅?!” 有救了!有救了! 他们想手舞足蹈,想大笑呐喊,可觉得在这个矜贵像个小仙女似的太傅面前如此癫狂太过失礼狂放了,所以他们压抑着,只敢拿一双双兴奋激动的眼神看她。 一时之间打斗不休的街头巷尾都因为她的这番自我介绍而停下来了,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有陈芮的位置,亲者喜,仇者恨。 陈白起乌黑透澈的眸子看向虎族族长:“尔等可知,肆意屠杀**,按照秦律,该当如何?” 虎族的人当然知道,罪首全数监斩,协同者则下罚终生苦力,除籍为奴。 可那又如何? “呵呵哈哈哈......” 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下了,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陈芮,别说是你,哪怕相伯荀惑来了,老子也敢杀!” 陈白起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他们的决心,那是绝无圜转的余地。 这些人已经是亡命之徒了。 她眸色泛冰晶的寒意,她想也不必再劝说了,直接一个掠步化为一股灰烟欺近虎族族长的身边,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提起。 她身高不足,并不能将他整个人提起离地,反而让他半跪地压制伏在她的鼻息之下。 她的手身简直鬼神莫测,他们根本防不住她的任何动作。 “放下武器。”她缓缓掀睫,水润黑眸是那样纯辜无害。 但那都是错觉,虎族的人都有一种天快要踏下来的错觉,她明明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但他们眼中却幻化成了千军万马冲击而来,带来了灭顶一般波涛骇浪的压力。 虎族族长双臂纠结成鼓囊的肌肉,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她看似轻拿的手臂,最终他失去了挣扎,呼吸困难地笑着:“我、我乃狄戎、戎人,永不忘,你等着,秦、秦国将灭——” 他抽出袖间暗藏的短刃不假思索地捅进了身体内,呕地吐出一口浓血,便气绝身亡了。 陈白起面无表情,任他无力地倒在地上。 虎族那边的人见族长自杀当场,眼一下都红了,有悲有恨有怒,这时他们挟持着人也开始不管不顾,直接下狠手开始泄愤地屠杀俘虏,陈白起只闻浓重的血腥顺着空气飘起,顿时眼底盛起怒意,这群人当真是丧心病狂! 她一挥手,身后便飘出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它们像粉尘散布于空气中,陈白起给它们设定的目标,便朝着暴徒一涌而上,所有被黑蝶碰到的敌人短时间都脸色发黑,四肢无力地中毒倒地。 等举着刀、变态虐杀着人的暴徒,面色狰狞地一个个倒地,虎族族人抬头看到那漫天诡异黑蝶飞来时,吓破了胆,但最终都躲不开被吞噬的命运。 她给他们下了巫蠱毒。 本不愿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可是他们在黔驴技穷后竟开始杀县中的老幼妇孺,她无法第一时间顾及多处,是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达成团灭。 叮—— 系统:恭喜人物,支线任务——鹿原暴乱(一)已成功完成。 奖励物品如下:一次性包扎带(恢复基础伤势40%) 叮—— 系统:支线任务——鹿原暴乱(二)请在一日之内查探清楚虎族暴乱的原因,接受/拒绝? 任务奖励:体力值白馍馍*6(食用后可短时内大量恢复体力,最高可恢复80%)。 早已熟悉系统颁布的内容连续性,她自然接受了支线任务——鹿原的暴乱(二),再说这奖励不错,行军打仗没有体力怎么行。 既然需要询问原因,那就得多留几个活口了。 可惜的是虎族族长死了,若不然他应当是知道最多的人。 她向几位鹿原族长发声道:“虎族的人我还有用处,先将他们绑起。” 她下的蠱毒是最轻量的,倒不至于见血封喉,但若拖得时间久了不解毒,素入肺腑,也便不好说了。 不提她的身份,就是她出手平息了这一场郫县的灾祸便足以让他们对她俯首帖耳、马首是瞻,看着死得凄惨的族人与妇弱,哪怕他们真正想要将这些外族人剁成碎块喂狗,但最终也只是将中毒昏沉的他们**起来扔在地上。 陈白起此时正站在两间白屋前,她身后在两屋间有一条一人肩窄的过道,呼啸一道冽气穿插而来,陈白起第一时间便感应到,她蓦地一回头,便见一间房檐高处有人正搭弓欲射第二箭。 她伸手攥住那支没有标志的箭矢,脸色不变。 这种程度的箭术与力道远不及透的十分之一,若是透躲在暗处偷袭她,或许这一箭还能在她身上留下些痕迹。 他显然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便被她察觉到方位,他认得她,知道她的本领是以被躲开后,又知方位,他想继续刺杀是不可能的了。 当机立断,握弓的手一顿,便翻身跃墙而潜奔离开。 陈白起早猜到暗处有人在窥探,对付这些人她倒是不急,眼前自然是处理虎族的人更重要,她在脑中规划着每一步的棋路,并不急不缓地按照着它施行。 但下一秒她的心蓦地一紧。 陈白起有些心神不宁,她抬头望向之前鲲鹏离开的方向,她感知到她放在谢郢衣身上的感应蝶发生了变化。 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并不知道...... 她见鹿原大氏族们一脸有些想靠近又怕打扰她沉思的样子,道:“将所有犯下暴乱行径的人都关好,待我回来再一并处置!” 他们一惊,慌声到结巴:“太、太傅,你要去哪里?是还有事要处理吗?你、你不能再多留,就,就若是虎族还有别的什么帮手,如今我们伤的伤、死的死,只怕无能反抗,您......” 陈白起看着他们,明明她的年龄看起来那样小,是在场这些氏族大多数人的女儿或孙女年纪,但你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稚嫩生疏的方面,她的沉着与稳重,无形之中便能带给人一种信服与安心,这是一件何等神奇又让人惊叹的事情。 “我不会走远,处理完事情之后就回,如今虎族暴乱已然平息,你们则可去处理余下的事情,至于虎族的事可能牵扯不止戎族,是以不可妄动,且等我返回再行处理。” 她隐约察觉到,或许虎族只是前头试探部队,她应该尽快问出虎族叛乱暴行的原由,但是......她也不能不管谢郢衣。 “那、那您快去快回......”他们根本不敢强硬地要求她留下,只能讪讪地道。 —— 陈白起循着那人留下的踪迹追了上去,但却没有让他察觉,这一路来到了夏溪谷的梨花林时,看到了倒地的鲲鹏,她面色一沉,立即赶去,却发现它怏怏地一动不动,两只脚被一条铁锁链子锁着地面,想逃不能想飞不行,而之前与它一道的谢郢衣却不见了踪影。 果然出事了,陈白起深吸一口气。 她给它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外伤,也不像中了毒,估计是之前太过用力挣扎而导致的力竭虚软。 “鲲鹏,郢衣呢?” 它拿头顶了顶她,哀嚎鸣叫一声。 陈白起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它只与谢郢衣心意相通,但看它这副伤凄的样子,谢郢衣定是出事了。 陈白起的脸色很不好,但她的手心很温柔,她轻轻地安抚地摸了摸鲲鹏的脑袋,视线漠漠地落在空气一处。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们,等我找到郢衣便回来接你。” 它似人性化地听到了,点了点头,又拱了拱她,好似以催促她赶紧去找它的主人。 陈白起站起来,她这一刻心底是真的动怒了,额上银圣徽显现,玉肤如雪,眸如晦涩似海,声如妖临天下一般冷冽横肆:“躲在暗处的鼠辈,不如与吾来赌一把,当我数到百声,且看你们能否顺利从这片梨林逃掉,若逃慢了,被我抓到了......后果、自负。” 知道猫抓老鼠的游戏吗? 猫抓到老鼠时并不急着吃掉,而是用爪子不断玩弄着它,看它慌乱地逃跑又被不断地抓回,直到心灵崩溃绝望,再一口吃掉。 “一......” “二......” “十四......” 她立于高处,化蝶为一双荧荧燃火般辉煌双翼,如同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 从她的视野可完全将这一片诺大如迷宫一般的靡靡迷乱纷飞的梨林看清,她看到西侧一方有一队黑衣人在快速地奔跑着,意图离开。 “......三十四。” 那支黑衣蒙面的队伍急喘如牛,奔跑时如同猎狗矫健迅猛,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他们也分不清是因为听到那声令人无处可躲的危险宣言之后,还是剧烈奔跑造成的。 但不可否认,当那一道如同索命的甘冽寒意声音在头脑盘旋时,那一刻,全身禁不住战栗,头皮发麻。 但他们只能一刻不停地逃。 他们知道她是谁,更知道她曾经做过什么,正因为了解这个人有多恐怖,所以他们心底的不安与紧张远比当初虎族感受到的更甚。 要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鹿原怎么就引来了这样一尊大神,她不是要去函谷关吗?为何会冷不丁地出现在鹿原? 先前打算暗杀她的那个弓手现在也肠子都悔惨了,早知道在得知虎族失败后,他就悄然消匿就是了,干嘛要多此一举打算暗杀她,如今被这个恐怖的存在如此玩耍地追杀,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命回去传送消息。 “统领,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弓手哭腔地喊着最前方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缄默了一会儿,哑着一种很难辨析音色的嗓音道:“若她追上来,我拖着她,你们先撤......” 什么!? “这是军令。” 他们一窒,最终不敢违背:“喏!” 而那一声一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快到终点的***,让人听了牙酸。 “四十七......” 直到那道涓涓细流一般的声音不再遥远而空旷,而是近在身后的短距离时,他们眼前顿时炸开了。 “找、到、了。” 三个字,险些没让他们的心脏都骤然停止。 他们停下来,蓦然转头,却见到了一棵年经高大的梨树之下,枝头上一丛丛一簇簇雪白的梨花中少女面无表情,长发如墨,就站在那里如同凭空出现的鬼魅。 “你......” 你怎么会这么快来了? 他们下意识想问,但最终又咽了回去,觉得问了又如何,终究他们还是被她轻易找到了。 脚步不断地后退,全身的肌肉因为警惕到极点而绷得生硬发痛。 少女看起来明睐善眸、秀色绝世,在玉树琼葩堆雪之中,明明长得是那样漂亮无害,但为何他们看到的却只剩害怕与紧张。 “我的人,在哪里?”她声似清幽泉水淡淡询问道。 她早已看清他们之中并没有谢郢衣的身影,她不知道人是不是他们带走的,她只能肯定这件事与他们有关。 “杀了!”有一道像被火燎毁了的嗓音冷冷回道。 杀了? 陈白起怔了一下,但很快她掩过出短暂的失神,低低地笑了一声,但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完全没有笑意,地上上飘落坠地的梨花瓣无风而浮起,如漫天风雪,那一刻,她周身的风呜呜地吼叫着,暗沉又阴郁的气息将她笼罩着。 “你不信?” 说话之人将手上一直捏成一团染血的披风扔在了地上展开,无视他身后那些愕然不解的眼神。 他低压了眉眼,道:“这是我们交任务需带上的证物,不然,你辨别一下是否是你要找寻的人?” 陈白起目光如同凝滞了一般盯着地上的那件披风,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那件染血的披风的确是谢郢衣身上的。 前不久她还看见他穿着它御寒挡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主公,你骗我?(一) .,最快更新! 陈白起面对一群普通并自没有用上杀伤性极强的武技,而是直接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拳脚功夫,她加成了速度,常常对方还没有察觉到她靠近便被压制得没有了反抗之力。 暴徒们一开始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主要是她外在形象太过有欺诈性了,虽说她出场的方式的确出人意料,但仗着手上握着大刀、又较一般中原人更高大壮硕的魁梧身躯,他们又岂会将一个还不及他们肩膀高的单薄娇弱少女放在一个对立威胁的存在对待。 但现实教会了他们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当他们被一脚踢着贴地滑倒时,当他们一拳被揍飞爬不起来时,他们直接领会到何谓无法反抗绝望的痛苦。 而另一方是来自于郫县当地大氏族的惊疑揣测,他们猜过她是从哪里来,究竟是要打算做什么,但是当她每一次出手都是朝着虎族暴乱的人群,这下他们都惊喜看明白了,这是来帮助他们郫县平乱来了啊! 虽说瞧外表还看不出来,但她真的很厉害,对方长得再高再壮又如何,还经不起她素手随意一挥煽,可以说她一个人便将整个倾倒性的局势颠倒反转了,那些个被她从危况中救出的人都一脸震愕地看着她。 “你、你,不,女侠你是什么人?!” 这番动静自然也引起了虎族族长的注意,他正与一队农兵挥砍汗洒,将阻拦的人都打倒,他便领着人冲了过来,他手上握着的光面刀褐红一片,还在淅沥地滴血。 “汝、乃、何、人?”粗鲁的嗓音叫嚣着警惕又愤恶。 陈白起这边正从暴徒刀下救下一个吓傻了的少年兵,她转过头,黛眉似柳,唇瓣不点而朱,月缎绣玉兰飞蝶的氅衣展开来,自是贵华而显身段窈窕,那一刻,无论是敌我双方,都禁不住为此一幕而屏息发怔。 他们想,她这样的人,真不该出现在这样污秽战乱的地方。 她该是那朵娇养在富丽堂皇中的不世贵花,每一处都透着霞罗牡丹的精致优雅,每一分的气度都令人不敢亵渎。 陈白起近来对外人都敛下了习惯的微笑,除非亲近之人,因为她这副样貌本就长得软弱可欺,若还常年对人温笑视之,那便失了太傅的庄重与威严。 她视线扫视一圈,在她视线下无人能够从容对视,听闻她轻缓而淡淡道:“吾乃陈芮,当朝太傅!” 她自报的名头不亚于一句石破天惊的宣言。 虎族族长脸色遽变。 陈、陈芮?! 是那个陈芮吗? 他、不,应当是在场的人自然都认得太傅陈芮是何等人! 即便是以前不认识,但经过咸阳城叛乱军那传奇的一役之后,秦国还有谁人能不识“陈芮”这个大名! 当前他脑中便不由得浮起几个大字——吾、命、休、矣! 他当然不会怀疑她在说谎,因为她与传闻中的描述几近无差,一张足以夺走人心神的容貌与一副让人心惊胆寒的武功,她那一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堪当。 他虽然狂妄自傲,但并不自大,他并不认为他们还能够比欲夺王城的那一支铁血军队更厉害。 当初陈芮可是一人在城门前便对抗了一支军队,最后还能够全身而退,成为秦国家喻户晓的女太傅,如今轮到他了...... “太、太傅?!” 鹿原几大氏族的族长先是傻眼了半晌,最后都惊喜地大喊:“可是陈芮太傅?!” 有救了!有救了! 他们想手舞足蹈,想大笑呐喊,可觉得在这个矜贵像个小仙女似的太傅面前如此癫狂太过失礼狂放了,所以他们压抑着,只敢拿一双双兴奋激动的眼神看她。 一时之间打斗不休的街头巷尾都因为她的这番自我介绍而停下来了,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有陈芮的位置,亲者喜,仇者恨。 陈白起乌黑透澈的眸子看向虎族族长:“尔等可知,肆意屠杀**,按照秦律,该当如何?” 虎族的人当然知道,罪首全数监斩,协同者则下罚终生苦力,除籍为奴。 可那又如何? “呵呵哈哈哈......” 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下了,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陈芮,别说是你,哪怕相伯荀惑来了,老子也敢杀!” 陈白起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他们的决心,那是绝无圜转的余地。 这些人已经是亡命之徒了。 她眸色泛冰晶的寒意,她想也不必再劝说了,直接一个掠步化为一股灰烟欺近虎族族长的身边,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提起。 她身高不足,并不能将他整个人提起离地,反而让他半跪地压制伏在她的鼻息之下。 她的手身简直鬼神莫测,他们根本防不住她的任何动作。 “放下武器。”她缓缓掀睫,水润黑眸是那样纯辜无害。 但那都是错觉,虎族的人都有一种天快要踏下来的错觉,她明明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但他们眼中却幻化成了千军万马冲击而来,带来了灭顶一般波涛骇浪的压力。 虎族族长双臂纠结成鼓囊的肌肉,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她看似轻拿的手臂,最终他失去了挣扎,呼吸困难地笑着:“我、我乃狄戎、戎人,永不忘,你等着,秦、秦国将灭——” 他抽出袖间暗藏的短刃不假思索地捅进了身体内,呕地吐出一口浓血,便气绝身亡了。 陈白起面无表情,任他无力地倒在地上。 虎族那边的人见族长自杀当场,眼一下都红了,有悲有恨有怒,这时他们挟持着人也开始不管不顾,直接下狠手开始泄愤地屠杀俘虏,陈白起只闻浓重的血腥顺着空气飘起,顿时眼底盛起怒意,这群人当真是丧心病狂! 她一挥手,身后便飘出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它们像粉尘散布于空气中,陈白起给它们设定的目标,便朝着暴徒一涌而上,所有被黑蝶碰到的敌人短时间都脸色发黑,四肢无力地中毒倒地。 等举着刀、变态虐杀着人的暴徒,面色狰狞地一个个倒地,虎族族人抬头看到那漫天诡异黑蝶飞来时,吓破了胆,但最终都躲不开被吞噬的命运。 她给他们下了巫蠱毒。 本不愿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可是他们在黔驴技穷后竟开始杀县中的老幼妇孺,她无法第一时间顾及多处,是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达成团灭。 叮—— 系统:恭喜人物,支线任务——鹿原暴乱(一)已成功完成。 奖励物品如下:一次性包扎带(恢复基础伤势40%) 叮—— 系统:支线任务——鹿原暴乱(二)请在一日之内查探清楚虎族暴乱的原因,接受/拒绝? 任务奖励:体力值白馍馍*6(食用后可短时内大量恢复体力,最高可恢复80%)。 早已熟悉系统颁布的内容连续性,她自然接受了支线任务——鹿原的暴乱(二),再说这奖励不错,行军打仗没有体力怎么行。 既然需要询问原因,那就得多留几个活口了。 可惜的是虎族族长死了,若不然他应当是知道最多的人。 她向几位鹿原族长发声道:“虎族的人我还有用处,先将他们绑起。” 她下的蠱毒是最轻量的,倒不至于见血封喉,但若拖得时间久了不解毒,素入肺腑,也便不好说了。 不提她的身份,就是她出手平息了这一场郫县的灾祸便足以让他们对她俯首帖耳、马首是瞻,看着死得凄惨的族人与妇弱,哪怕他们真正想要将这些外族人剁成碎块喂狗,但最终也只是将中毒昏沉的他们**起来扔在地上。 陈白起此时正站在两间白屋前,她身后在两屋间有一条一人肩窄的过道,呼啸一道冽气穿插而来,陈白起第一时间便感应到,她蓦地一回头,便见一间房檐高处有人正搭弓欲射第二箭。 她伸手攥住那支没有标志的箭矢,脸色不变。 这种程度的箭术与力道远不及透的十分之一,若是透躲在暗处偷袭她,或许这一箭还能在她身上留下些痕迹。 他显然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便被她察觉到方位,他认得她,知道她的本领是以被躲开后,又知方位,他想继续刺杀是不可能的了。 当机立断,握弓的手一顿,便翻身跃墙而潜奔离开。 陈白起早猜到暗处有人在窥探,对付这些人她倒是不急,眼前自然是处理虎族的人更重要,她在脑中规划着每一步的棋路,并不急不缓地按照着它施行。 但下一秒她的心蓦地一紧。 陈白起有些心神不宁,她抬头望向之前鲲鹏离开的方向,她感知到她放在谢郢衣身上的感应蝶发生了变化。 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并不知道...... 她见鹿原大氏族们一脸有些想靠近又怕打扰她沉思的样子,道:“将所有犯下暴乱行径的人都关好,待我回来再一并处置!” 他们一惊,慌声到结巴:“太、太傅,你要去哪里?是还有事要处理吗?你、你不能再多留,就,就若是虎族还有别的什么帮手,如今我们伤的伤、死的死,只怕无能反抗,您......” 陈白起看着他们,明明她的年龄看起来那样小,是在场这些氏族大多数人的女儿或孙女年纪,但你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稚嫩生疏的方面,她的沉着与稳重,无形之中便能带给人一种信服与安心,这是一件何等神奇又让人惊叹的事情。 “我不会走远,处理完事情之后就回,如今虎族暴乱已然平息,你们则可去处理余下的事情,至于虎族的事可能牵扯不止戎族,是以不可妄动,且等我返回再行处理。” 她隐约察觉到,或许虎族只是前头试探部队,她应该尽快问出虎族叛乱暴行的原由,但是......她也不能不管谢郢衣。 “那、那您快去快回......”他们根本不敢强硬地要求她留下,只能讪讪地道。 —— 陈白起循着那人留下的踪迹追了上去,但却没有让他察觉,这一路来到了夏溪谷的梨花林时,看到了倒地的鲲鹏,她面色一沉,立即赶去,却发现它怏怏地一动不动,两只脚被一条铁锁链子锁着地面,想逃不能想飞不行,而之前与它一道的谢郢衣却不见了踪影。 果然出事了,陈白起深吸一口气。 她给它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外伤,也不像中了毒,估计是之前太过用力挣扎而导致的力竭虚软。 “鲲鹏,郢衣呢?” 它拿头顶了顶她,哀嚎鸣叫一声。 陈白起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它只与谢郢衣心意相通,但看它这副伤凄的样子,谢郢衣定是出事了。 陈白起的脸色很不好,但她的手心很温柔,她轻轻地安抚地摸了摸鲲鹏的脑袋,视线漠漠地落在空气一处。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们,等我找到郢衣便回来接你。” 它似人性化地听到了,点了点头,又拱了拱她,好似以催促她赶紧去找它的主人。 陈白起站起来,她这一刻心底是真的动怒了,额上银圣徽显现,玉肤如雪,眸如晦涩似海,声如妖临天下一般冷冽横肆:“躲在暗处的鼠辈,不如与吾来赌一把,当我数到百声,且看你们能否顺利从这片梨林逃掉,若逃慢了,被我抓到了......后果、自负。” 知道猫抓老鼠的游戏吗? 猫抓到老鼠时并不急着吃掉,而是用爪子不断玩弄着它,看它慌乱地逃跑又被不断地抓回,直到心灵崩溃绝望,再一口吃掉。 “一......” “二......” “十四......” 她立于高处,化蝶为一双荧荧燃火般辉煌双翼,如同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 从她的视野可完全将这一片诺大如迷宫一般的靡靡迷乱纷飞的梨林看清,她看到西侧一方有一队黑衣人在快速地奔跑着,意图离开。 “......三十四。” 那支黑衣蒙面的队伍急喘如牛,奔跑时如同猎狗矫健迅猛,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他们也分不清是因为听到那声令人无处可躲的危险宣言之后,还是剧烈奔跑造成的。 但不可否认,当那一道如同索命的甘冽寒意声音在头脑盘旋时,那一刻,全身禁不住战栗,头皮发麻。 但他们只能一刻不停地逃。 他们知道她是谁,更知道她曾经做过什么,正因为了解这个人有多恐怖,所以他们心底的不安与紧张远比当初虎族感受到的更甚。 要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鹿原怎么就引来了这样一尊大神,她不是要去函谷关吗?为何会冷不丁地出现在鹿原? 先前打算暗杀她的那个弓手现在也肠子都悔惨了,早知道在得知虎族失败后,他就悄然消匿就是了,干嘛要多此一举打算暗杀她,如今被这个恐怖的存在如此玩耍地追杀,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命回去传送消息。 “统领,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弓手哭腔地喊着最前方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缄默了一会儿,哑着一种很难辨析音色的嗓音道:“若她追上来,我拖着她,你们先撤......” 什么!? “这是军令。” 他们一窒,最终不敢违背:“喏!” 而那一声一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快到终点的***,让人听了牙酸。 “四十七......” 直到那道涓涓细流一般的声音不再遥远而空旷,而是近在身后的短距离时,他们眼前顿时炸开了。 “找、到、了。” 三个字,险些没让他们的心脏都骤然停止。 他们停下来,蓦然转头,却见到了一棵年经高大的梨树之下,枝头上一丛丛一簇簇雪白的梨花中少女面无表情,长发如墨,就站在那里如同凭空出现的鬼魅。 “你......” 你怎么会这么快来了? 他们下意识想问,但最终又咽了回去,觉得问了又如何,终究他们还是被她轻易找到了。 脚步不断地后退,全身的肌肉因为警惕到极点而绷得生硬发痛。 少女看起来明睐善眸、秀色绝世,在玉树琼葩堆雪之中,明明长得是那样漂亮无害,但为何他们看到的却只剩害怕与紧张。 “我的人,在哪里?”她声似清幽泉水淡淡询问道。 她早已看清他们之中并没有谢郢衣的身影,她不知道人是不是他们带走的,她只能肯定这件事与他们有关。 “杀了!”有一道像被火燎毁了的嗓音冷冷回道。 杀了? 陈白起怔了一下,但很快她掩过出短暂的失神,低低地笑了一声,但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完全没有笑意,地上上飘落坠地的梨花瓣无风而浮起,如漫天风雪,那一刻,她周身的风呜呜地吼叫着,暗沉又阴郁的气息将她笼罩着。 “你不信?” 说话之人将手上一直捏成一团染血的披风扔在了地上展开,无视他身后那些愕然不解的眼神。 他低压了眉眼,道:“这是我们交任务需带上的证物,不然,你辨别一下是否是你要找寻的人?” 陈白起目光如同凝滞了一般盯着地上的那件披风,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那件染血的披风的确是谢郢衣身上的。 前不久她还看见他穿着它御寒挡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主公,你骗我?(二)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为何她能够如此确定?因为这还是他到了秦国她给他特意定制做的新衣,他为赶来帮她,匆忙间缺衣少物,她便问他喜欢什么款式颜色,他说他不挑样式,只偏爱在衣物上面绣上些金蝶。 可她却认为这样做出的男款会有些女气,因为她也做了几件带有蝴蝶刺绣的,她在先他在后,若别人瞧见了难勉不会露出异色,但他却固执又赧然地道,他喜欢……与她一样。 所以她不会认错的。 而那上面的血迹还很新鲜…… “他人呢?”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的地步,好像没有了人类该有的情绪。 在场的人心都抖了抖,像是被逼走在悬崖顶的钢丝之上,心揪得绷紧。 “既然死了,自不能够带着尸体走,所以就随意扔在哪条沟里了。”黑衣人声线也没有什么起伏道。 陈白起或许对谢郢衣没有浓烈的情爱,但却一直拿他当信任、亲近的人看待,她被系统克制住了超界的感情,但是她仍是有感情的。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一想到谢郢衣或许真的被这些人杀了,她心底便腾升出一种无法抑止的虐杀之意。 叮—— 系统:警告,人物的情绪值过于临界线,请保持冷静! “闭嘴!” 这一声也不知道是对系统还是对那个一直在讲谢郢衣死了的黑衣人。 她伸直手,掌中的巫力实质地浮现出一片白莹光斑,它们凝融幻化成一柄无形的白剑,她欺身而上,直接动手。 他们自知也逃不掉了,便也孤注一掷地迎身而上,这些人乃也算一等的高手,但显然与陈白起比起来就差得太远了。 激荡的风气将一切都撕裂,静谧的白花与风搅和成旋风搜刮起地面的尘土,那幻剑无视任何抵挡,直接划破他们的防御与攻击。 噗—— 十几道人影被撞散在地,胸骨断裂,肺腑受创,不住地吐血。 “走!” 黑衣人统领倒是勉强还站着,他以一柄青锋剑挡在她的身前,拦下她挥来的一剑。 身后爬起来的人捂着胸口,犹豫了一下,便踉跄着咬牙逃走。 统领那一柄青剑朴素而沉重,她就像位冷酷的君主,携着凛冽的剑气,随手一挥,便劈断了他手中的剑。 他愣然怔仲地盯着手上的断剑。 陈白起也不在乎逃的那几个人,反正她在他们身上放了“引蝶”在,只要在她可探知的范围内,他们便不可能逃得掉的。 那个统领自知无论如何反抗都是白费力气的,所以他没有逃也没有反抗。 但他这样平静放弃的态度并没有令陈白起的心情更好一些,她举起剑,用剑尖指着他的胸膛,然后一寸一寸地刺进他的身躯内。 这种慢磨刺入将痛感无异于放大了数倍,当血浸透他的衣襟时,黑衣统领哪怕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但身体的本能却是控制不住的,他痛得直颤,却没有避开,也避不开。 他知道她是故意在折磨他,因为那个男人……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里?”陈白起盯着他。 那个蒙着面的黑衣统领却没有看她,甚至他直始至终都一直避着她的视线,他始终只有一个答案:“他死了。” 陈白起眸色一冷,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胛骨,血一下将他的半边身躯都染红了,虽然他着玄衣看起来不太明显,但那流滴汇在地上的血迹却一目了然。 呃啊…… 这一次的痛意是如此突然而猛烈,令他控制不住地膝盖发软,半跪在地。 但陈白起仍旧没有放过他,她干净利落地抽出剑,在他痛得失神之际,又重复一剑刺入另一边。 “啊——” 他喉中放松痛哼了一声,此刻他的发际都被汗湿沁透,身上的血已尽像要流尽一样,血滴在黑色的土壤之中,形成一片暗红的色泽。 “我这里还有许多刑惩手段,你想一一试试吗?”她冷漠无情的声音不掺半丝虚假。 她俯下的眸光,如晨间的阳光落在薄冰之上,那样干净透澈,那样冷酷淡然。 她是真的打算将他折虐至死。 他看清后,哑声地笑了起来。 他觉得身上的伤并不痛,痛的是他的心,他的心在滴血,像是被刀子狠狠地扎进心脏,拔也拔不出来,疼得喘不过来气…… 他捂住嘴,大口涌出的血将遮挡他面目的面罩浸湿成一片暗色。 “呵呵……他、他就那么重要,听到他死了,你竟如此心神大乱?”他终究没有忍住,像是遗憾又像是可怜地喘气道:“就算他&gt;&gt; 死了,变成一具尸体,你仍不愿放弃?” 见他仍旧冥顽不灵,陈白起气息一下变得十分危险,她道:“看来你还没有受够教训……” 她将手上的白剑重归于虚无,然后反掌一运手上的巫力便不再是圣洁的白,而变成了一种不详的黑色。 她淡淡地问道:“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她慢慢地走近他,半蹲下身子,与他靠得很近,却见他短促地颤抖了一下,像是痛,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他不等她说完,便平静道:“你杀了我。” 死? 他以为她想杀他? 不,在没有问出谢郢衣的下落,她是不会杀他的。 陈白起再也没有留情的想法,直接一掌按在他方才被刺穿的痛处。 下一刻,一种剧烈的痛意遍布他的全身。 啊—— 他喉中低吼一声,再也无法保持忍耐的状态,斯文丧失,如同一条丧家犬一样尊严全无地满地打滚,那种痛不是着用于身躯,而是精神,远比刀刮或油烹更令人痛不欲生。 陈白起知道没有人能够撑得过暗巫之力浸体,这是一种病邪之气,当它进入人体后便会大肆体破噬啃,会让人的痛感神经每分每秒地遭受着难以言喻的刺激。 见他在地上痛得扭动痉挛时,由于在地面摩擦的时间长了,面上绑着的纱布稍有些松动,陈白起冷眼旁观的桃花眸微微眯起,莫名觉得那张脸某种角度好似有些熟悉。 她想了一下,半蹲下来,疑惑地掐住他的下巴让他不能移动,再将他脸上已经被血染透的面布一把扯了下来。 顷刻间,那张被折磨得惨无人色的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他那一双如墨玉般漂亮的眸子失神涣散,身躯不停地抖动着,血似红梅,点点成泪,顺着光洁白皙的面庞流下来。 陈白起瞳仁一缩。 只感觉到一股凉意从指尖一下透到了心底。 她脑子像一桶糊浆,张了张嘴,声音好像被人毒哑了一般的难听艰涩:“姐、姐夫?” 不可能…… ——为何会是他? 她牙齿咬紧,张大的瞳孔中充满了荒谬与不可置信。 她刚才一直折磨伤害的人,为何会是他? 而他明明认出了她,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还一直遮掩着不让她知道? 他想做什么?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宁可死,亦不与她表明身份? 她有太多的不明白与疑惑冲击着脑海,这让她的思绪有片刻的空白。 她眼底的黑渊雾色一下蔓延成了失控的魔性,呆呆地立在那。 所以……杀了谢郢衣的人,是他吗? 不—— 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做的! 她不信! 一种濒临绝境的难受袭上心头,她脸上一直维持的平静与残忍在知道他是谁时全数粉碎,她有些慌乱,有些紧张地看着如今的姬韫。 在没有认出他时,她意在用苦刑与疼痛来逼问敌人谢郢衣的下落,所以她根本没有顾忌,但知道黑衣统领是他时,她才看清他如今被自己伤得究竟有多重。 身上的两处穿体的伤口让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甚至他还在受着折磨,他将下唇咬出了血,一声不吭,一张秀雅绝色的脸被痛意扭曲变型,脆弱苍白如一张纸。 她叮咛着自己:别慌,冷静! 她想到系统包裹内有“一次性包扎带”,还有血瓶,她急忙地将它们拿出来,但是无论她怎么试,都用不了,因为系统提示:施放者正处于负面状态,不可使用。 由于是她做的,所以系统认可为“负面状态”,不能再用恢复道具。 她紧了紧拳头,她方才为了逼他,对他用了“暗巫之力”,用量虽不多,但也得它们在他体内全部消散之后才能够再替他治愈伤势。 陈白起此时悔痛交加,她眼睛泛酸地将他抱起来,但他却一直在使劲挣扎着,但她怕他再乱动会让伤口崩裂得更厉害,便没有放手,将他紧紧抱住,然后用一只手贴在他的背部用巫力输送生命力,暂缓他暗巫之力造成的痛意。 他如今已失了理智,靠在她胸前,见她不肯放手,凶性乍现,便直接一口咬在她的肩上,很深,很用力,牙齿深深地咬进肉里,一下便见了血。 但陈白起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她神色未变,只集中精神输送着巫力来对抗暗巫之力,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大量不计代价的输送巫力,这对她而言也并不轻松。 “别怕,很快便不痛了……”她柔声轻哄,声音暗哑难受道:“不痛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一直颤抖、痛苦呻吟的他,只能不断地、不停地给他说,不痛了,不痛了,好似这样他就能够真的不再痛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主公,你骗我?(二)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为何她能够如此确定?因为这还是他到了秦国她给他特意定制做的新衣,他为赶来帮她,匆忙间缺衣少物,她便问他喜欢什么款式颜色,他说他不挑样式,只偏爱在衣物上面绣上些金蝶。 可她却认为这样做出的男款会有些女气,因为她也做了几件带有蝴蝶刺绣的,她在先他在后,若别人瞧见了难勉不会露出异色,但他却固执又赧然地道,他喜欢……与她一样。 所以她不会认错的。 而那上面的血迹还很新鲜…… “他人呢?”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的地步,好像没有了人类该有的情绪。 在场的人心都抖了抖,像是被逼走在悬崖顶的钢丝之上,心揪得绷紧。 “既然死了,自不能够带着尸体走,所以就随意扔在哪条沟里了。”黑衣人声线也没有什么起伏道。 陈白起或许对谢郢衣没有浓烈的情爱,但却一直拿他当信任、亲近的人看待,她被系统克制住了超界的感情,但是她仍是有感情的。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一想到谢郢衣或许真的被这些人杀了,她心底便腾升出一种无法抑止的虐杀之意。 叮—— 系统:警告,人物的情绪值过于临界线,请保持冷静! “闭嘴!” 这一声也不知道是对系统还是对那个一直在讲谢郢衣死了的黑衣人。 她伸直手,掌中的巫力实质地浮现出一片白莹光斑,它们凝融幻化成一柄无形的白剑,她欺身而上,直接动手。 他们自知也逃不掉了,便也孤注一掷地迎身而上,这些人乃也算一等的高手,但显然与陈白起比起来就差得太远了。 激荡的风气将一切都撕裂,静谧的白花与风搅和成旋风搜刮起地面的尘土,那幻剑无视任何抵挡,直接划破他们的防御与攻击。 噗—— 十几道人影被撞散在地,胸骨断裂,肺腑受创,不住地吐血。 “走!” 黑衣人统领倒是勉强还站着,他以一柄青锋剑挡在她的身前,拦下她挥来的一剑。 身后爬起来的人捂着胸口,犹豫了一下,便踉跄着咬牙逃走。 统领那一柄青剑朴素而沉重,她就像位冷酷的君主,携着凛冽的剑气,随手一挥,便劈断了他手中的剑。 他愣然怔仲地盯着手上的断剑。 陈白起也不在乎逃的那几个人,反正她在他们身上放了“引蝶”在,只要在她可探知的范围内,他们便不可能逃得掉的。 那个统领自知无论如何反抗都是白费力气的,所以他没有逃也没有反抗。 但他这样平静放弃的态度并没有令陈白起的心情更好一些,她举起剑,用剑尖指着他的胸膛,然后一寸一寸地刺进他的身躯内。 这种慢磨刺入将痛感无异于放大了数倍,当血浸透他的衣襟时,黑衣统领哪怕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但身体的本能却是控制不住的,他痛得直颤,却没有避开,也避不开。 他知道她是故意在折磨他,因为那个男人……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里?”陈白起盯着他。 那个蒙着面的黑衣统领却没有看她,甚至他直始至终都一直避着她的视线,他始终只有一个答案:“他死了。” 陈白起眸色一冷,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胛骨,血一下将他的半边身躯都染红了,虽然他着玄衣看起来不太明显,但那流滴汇在地上的血迹却一目了然。 呃啊…… 这一次的痛意是如此突然而猛烈,令他控制不住地膝盖发软,半跪在地。 但陈白起仍旧没有放过他,她干净利落地抽出剑,在他痛得失神之际,又重复一剑刺入另一边。 “啊——” 他喉中放松痛哼了一声,此刻他的发际都被汗湿沁透,身上的血已尽像要流尽一样,血滴在黑色的土壤之中,形成一片暗红的色泽。 “我这里还有许多刑惩手段,你想一一试试吗?”她冷漠无情的声音不掺半丝虚假。 她俯下的眸光,如晨间的阳光落在薄冰之上,那样干净透澈,那样冷酷淡然。 她是真的打算将他折虐至死。 他看清后,哑声地笑了起来。 他觉得身上的伤并不痛,痛的是他的心,他的心在滴血,像是被刀子狠狠地扎进心脏,拔也拔不出来,疼得喘不过来气…… 他捂住嘴,大口涌出的血将遮挡他面目的面罩浸湿成一片暗色。 “呵呵……他、他就那么重要,听到他死了,你竟如此心神大乱?”他终究没有忍住,像是遗憾又像是可怜地喘气道:“就算他&gt;&gt; 死了,变成一具尸体,你仍不愿放弃?” 见他仍旧冥顽不灵,陈白起气息一下变得十分危险,她道:“看来你还没有受够教训……” 她将手上的白剑重归于虚无,然后反掌一运手上的巫力便不再是圣洁的白,而变成了一种不详的黑色。 她淡淡地问道:“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她慢慢地走近他,半蹲下身子,与他靠得很近,却见他短促地颤抖了一下,像是痛,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他不等她说完,便平静道:“你杀了我。” 死? 他以为她想杀他? 不,在没有问出谢郢衣的下落,她是不会杀他的。 陈白起再也没有留情的想法,直接一掌按在他方才被刺穿的痛处。 下一刻,一种剧烈的痛意遍布他的全身。 啊—— 他喉中低吼一声,再也无法保持忍耐的状态,斯文丧失,如同一条丧家犬一样尊严全无地满地打滚,那种痛不是着用于身躯,而是精神,远比刀刮或油烹更令人痛不欲生。 陈白起知道没有人能够撑得过暗巫之力浸体,这是一种病邪之气,当它进入人体后便会大肆体破噬啃,会让人的痛感神经每分每秒地遭受着难以言喻的刺激。 见他在地上痛得扭动痉挛时,由于在地面摩擦的时间长了,面上绑着的纱布稍有些松动,陈白起冷眼旁观的桃花眸微微眯起,莫名觉得那张脸某种角度好似有些熟悉。 她想了一下,半蹲下来,疑惑地掐住他的下巴让他不能移动,再将他脸上已经被血染透的面布一把扯了下来。 顷刻间,那张被折磨得惨无人色的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他那一双如墨玉般漂亮的眸子失神涣散,身躯不停地抖动着,血似红梅,点点成泪,顺着光洁白皙的面庞流下来。 陈白起瞳仁一缩。 只感觉到一股凉意从指尖一下透到了心底。 她脑子像一桶糊浆,张了张嘴,声音好像被人毒哑了一般的难听艰涩:“姐、姐夫?” 不可能…… ——为何会是他? 她牙齿咬紧,张大的瞳孔中充满了荒谬与不可置信。 她刚才一直折磨伤害的人,为何会是他? 而他明明认出了她,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还一直遮掩着不让她知道? 他想做什么?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宁可死,亦不与她表明身份? 她有太多的不明白与疑惑冲击着脑海,这让她的思绪有片刻的空白。 她眼底的黑渊雾色一下蔓延成了失控的魔性,呆呆地立在那。 所以……杀了谢郢衣的人,是他吗? 不—— 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做的! 她不信! 一种濒临绝境的难受袭上心头,她脸上一直维持的平静与残忍在知道他是谁时全数粉碎,她有些慌乱,有些紧张地看着如今的姬韫。 在没有认出他时,她意在用苦刑与疼痛来逼问敌人谢郢衣的下落,所以她根本没有顾忌,但知道黑衣统领是他时,她才看清他如今被自己伤得究竟有多重。 身上的两处穿体的伤口让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甚至他还在受着折磨,他将下唇咬出了血,一声不吭,一张秀雅绝色的脸被痛意扭曲变型,脆弱苍白如一张纸。 她叮咛着自己:别慌,冷静! 她想到系统包裹内有“一次性包扎带”,还有血瓶,她急忙地将它们拿出来,但是无论她怎么试,都用不了,因为系统提示:施放者正处于负面状态,不可使用。 由于是她做的,所以系统认可为“负面状态”,不能再用恢复道具。 她紧了紧拳头,她方才为了逼他,对他用了“暗巫之力”,用量虽不多,但也得它们在他体内全部消散之后才能够再替他治愈伤势。 陈白起此时悔痛交加,她眼睛泛酸地将他抱起来,但他却一直在使劲挣扎着,但她怕他再乱动会让伤口崩裂得更厉害,便没有放手,将他紧紧抱住,然后用一只手贴在他的背部用巫力输送生命力,暂缓他暗巫之力造成的痛意。 他如今已失了理智,靠在她胸前,见她不肯放手,凶性乍现,便直接一口咬在她的肩上,很深,很用力,牙齿深深地咬进肉里,一下便见了血。 但陈白起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她神色未变,只集中精神输送着巫力来对抗暗巫之力,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大量不计代价的输送巫力,这对她而言也并不轻松。 “别怕,很快便不痛了……”她柔声轻哄,声音暗哑难受道:“不痛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一直颤抖、痛苦呻吟的他,只能不断地、不停地给他说,不痛了,不痛了,好似这样他就能够真的不再痛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主公,你骗我?(三)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也不知道一直这种姿势过了多久,陈白起保持着一个动作不变直到四肢僵硬,挺直的背脊有种麻木的酸涨之时,姬韫才停止了剧烈痛苦的挣扎。 他无力地靠在她单薄温凉的身上,散乱的墨青发丝覆于两人身上,他呼吸轻微,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好似每一次呼吸于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陈白起微闭着眼睛,静静地调息着体内的紊乱,面庞亦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待平息好内乱,她睁开一双乌瞳,将人轻轻地放下,将他的头枕在臂弯之中,他体内的“暗巫之力”已经她巫力平衡消退了,如今没有了“负面影响”,她立即将“一次性包扎带”给他用上。 “一次性包扎带”是一捆裹成圆柱型的纱布,布质较现代用的那种普通的纱线织成的更为柔软细腻,触之没有任何摩擦粗糙感,她将他的上衣扯松,露出线条优美的颈与精致的锁骨,再下面是柔白的胸膛,但又不似女子那般单薄无力,上面的肌理虽柔腻丝滑,但薄透皮肤下的肌腱却紧致结实。 白色的皮肤与红色的血色交杂涂污,有种妖冶中盛放的冰清玉洁之感,无疑这是一副深俱魅力的男性身躯,但陈白起此刻却无心颀赏,她将包扎带扯开,在他们左、右两边的血窟窿上一圈一圈地缠上布带,将他的伤口处绑好。 要说系统出品的奖励物品向来是药到病去,很快血便止住了。 但这种“一次性包扎带”虽说能够快速治愈外伤,但效果却只能达到40%,于是陈白起毫不吝啬地又将“小型生命药剂”拿出来给他喂下,如此一来,他之前重创的伤势在转眼间便泰好上大半。 见他眉宇之间化不开的褶皱终于松缓下来,呼吸也趋于平和时,陈白起这才感觉到松口气。 —— 当姬韫从昏沉之中悠悠转醒之时,眼前一片恍惚模糊,他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没有想到他不仅还活着,之前身上被施加的痛楚好像也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他混沌的神智徒然清醒过来,水墨瞳仁微张,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抱着,而且还在朝前走动。 他一转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又让他心惊肉跳的脸。 她没再继续折磨他,而是抱着他在走?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跳得很快,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手心发汗,脑子一片空白。 “你醒了?” 温淡而清雅的女声不似成年女子那般媚柔,而是一种掐着嫩尖的软清。 她并没有看他,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就像是早就料到他该醒来了。 姬韫觉得不对劲,一切都转换得太快了,他下意识摸上脸,发现脸上的面罩不见了踪影,他神色像破裂了一般,当下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认出他来了!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一种压抑而发紧的沉默。 “伤……是你治的?” 之前一直刻意该变的嘶哑声音如今已经恢复了原音色,但由于虚弱沉绵无力,亦是沙沙的琴悦声。 除了她,还能有谁? 姬韫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可是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感觉到了失血过身的冷,那是一种钻心的冷意,让他再怎么努力也止不住紧绷的身躯发抖。 陈白起感觉到了,但她却刻意地忽略:“我动的手,自然该我负责。” 这句话一下便让姬韫脸色一白,就像一股凄凉的月光淹没了他的灵魂:“……你在怪我,是吗?” 陈白起闻言,停下了脚步。 微风拂动,满林盛放的梨花枝头摇晃,飘落的片片白色花瓣就像一场盛大的祭礼,四周静谧清香,翩翩的白茫一片,朦胧一片。 她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句几乎诘问,让姬韫神经一惊,他睫毛掩翳于眸,哑声道:“……陈芮。” “我是谁?”她又重声地问了一遍。 她这是在逼他。 “说!”她声音一沉。 姬韫呼吸一紧,心神彻底被击溃,他红着眼,苍白的嘴唇抿出一丝血丝的嫣红,如同泣哽道:“娇、娇娘。” 听到他喊出她曾经的闺名,陈白起缄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很轻、很费解的声音问道:“你既然认出来了……” 她放下了他,让他靠在一棵梨树上,却没有放开他,他虽然伤势好了大半,但机能受损后的应激反应不会这么快消失,所以他根本站不稳,也站不久。 她扶着他,两人靠得很久,但同时相应传来的压迫感亦愈强。 “那你为何要骗我?” 她不让他避开,追着他的视线,让他好好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若是我再晚一步,若是我再迟钝一些没有认出你来,你或许就真的死在我的手上了?” 他呼吸急促,手攥紧衣袖,双唇颤动,避不开她那一双让他&gt;&gt; 兴不起丝毫抵抗的眸子,便将眼睛闭上,但她的声音他却阻止不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她竟有如此强的侵略性,这是他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强势一面。 “死在你手上,或许是一件幸运的事。”他有些心神慌乱道。 “那我呢?我就活该倒霉地被你利用杀了你,来成全你口中的幸运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发怒过,她撕破了脸上的平静与淡然,目光如着火一般浓烈璀璨。 “你曾经的温柔、你的善解人意、你的睿智豁达,难不成那全都是假的吗?你对我如此残忍,你觉得杀了你的我,若在最后得知了真相,我会如何?你想过吗?你在意过吗?”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能让姬韫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割一样。 他面上的痛苦显而易见,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在见到她冷漠抗拒的神色时,却是心痛得与快要死去一般。 “娇娘……白起,我错了,我不该的……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他还受着伤啊…… 陈白起见他这样慌不择言的解释道歉,心底却莫名有些酸涩,终是心软地叹了一声,不再与他说些负气诛心的话。 “你到底是谁?” 见她一下收敛起全部神色,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好似之前那个咄咄逼人的人不是她一般,见她这样,姬韫说不清是松一口气,还是心底更难受了。 他朝她苦笑一声,那墨玉一般明亮的眸子此刻却是黯淡失神,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隐瞒了:“我是周王族后裔,我的人生从一出生便受人安排操纵着,既无法忤逆亦无法背叛,他们让我做什么我都顺从无怨……”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语调有了清晰可见的变化:“可唯有白起,我永远都做不到去伤害你。” 他宁可死,也做不到。 陈白起或许之前有猜测,但终于得到证实那一刻,还是怔忡了一下。 “那谢郢衣呢?他真的死了吗?” 他看向她,如今的她又换了一张脸,这一张脸远比陈娇娘的秀丽容貌要美上许多,但无论她外貌如何变化,他看到的都只是她,无关容颜美丑。 知道她有多在意关心那个叫谢郢衣的男人,他知道她既已认出他来,便更不会相信他说谢郢衣死了的话。 他沉默了一下,道:“他被人带走了。” 陈白起在他话音刚落,便接道:“谁带走了他?” 姬韫知道她的性子,只要她认定的,她便不会放弃。 “周世子。” 周世子? 倒没想到会是他带走了谢郢衣,他意欲为何? “既是被人带走,你为何执意要说他死了?” “你还不懂吗?他们抓走谢郢衣的目的便是为了来对付你,你可知世子他们布下了多少天罗地网等着你去钻?我想过帮你救出他,可是他在被抓的时候反抗受了伤,行走不便,我也一时无法在世子手上将人带走。” 陈白起想,如果周世子抓谢郢衣当真是为了她的话,这样一来或许他的性命能够保证暂时无忧。 “姐夫,他们将人带到了哪里?” “白起,你不要冲动。”他颦眉紧声道。 他为何要说谢郢衣死了,就是害怕她不管不顾地去救人,既是她看重的人,他哪怕心中再多苦涩嫉妒,亦自会想办法替她救下,可他却不愿意她为任何人涉入险境。 “此事我自有分寸,虎族的事与你们有关吗?” “是,但这件事不归我管,我来鹿原是为另一件事情。” “何事?” 他神色肃穆沉重,却是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替北戎大军开道。” 陈白起神色遽变。 北戎?! 见她沉浸在这个消息中久久没出声,姬韫艰涩道:“白起,现在的秦国已经成为众势力眼中的肥美脂膏,你守不住的……”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她回过神,抬眼看他:“你了解我,我既已选择,便绝不会退。” “对啊,正因为了解,所以我……”才为此感觉到彻骨的绝望啊。 他根本做不到与她成为敌对面,可他也无法放弃至亲血脉,他的痛苦矛盾,左右牵扯难受,让他无法以“姬韫”来面对她。 所以,他始终耻与不敢同她相认,他胆怯到不知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出路。 陈白起至今也明了他的想法,她道:“姐夫,不,姬韫,是我的错,我或许便不该与你相认。” “不——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他伤情地摇头,用力抓住她的手握紧,声音像是从肺腑中用力挤出道:“倘若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真的做出了伤害你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或许会疯,也或许……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主公,你骗我?(三)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也不知道一直这种姿势过了多久,陈白起保持着一个动作不变直到四肢僵硬,挺直的背脊有种麻木的酸涨之时,姬韫才停止了剧烈痛苦的挣扎。 他无力地靠在她单薄温凉的身上,散乱的墨青发丝覆于两人身上,他呼吸轻微,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好似每一次呼吸于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陈白起微闭着眼睛,静静地调息着体内的紊乱,面庞亦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待平息好内乱,她睁开一双乌瞳,将人轻轻地放下,将他的头枕在臂弯之中,他体内的“暗巫之力”已经她巫力平衡消退了,如今没有了“负面影响”,她立即将“一次性包扎带”给他用上。 “一次性包扎带”是一捆裹成圆柱型的纱布,布质较现代用的那种普通的纱线织成的更为柔软细腻,触之没有任何摩擦粗糙感,她将他的上衣扯松,露出线条优美的颈与精致的锁骨,再下面是柔白的胸膛,但又不似女子那般单薄无力,上面的肌理虽柔腻丝滑,但薄透皮肤下的肌腱却紧致结实。 白色的皮肤与红色的血色交杂涂污,有种妖冶中盛放的冰清玉洁之感,无疑这是一副深俱魅力的男性身躯,但陈白起此刻却无心颀赏,她将包扎带扯开,在他们左、右两边的血窟窿上一圈一圈地缠上布带,将他的伤口处绑好。 要说系统出品的奖励物品向来是药到病去,很快血便止住了。 但这种“一次性包扎带”虽说能够快速治愈外伤,但效果却只能达到40%,于是陈白起毫不吝啬地又将“小型生命药剂”拿出来给他喂下,如此一来,他之前重创的伤势在转眼间便泰好上大半。 见他眉宇之间化不开的褶皱终于松缓下来,呼吸也趋于平和时,陈白起这才感觉到松口气。 —— 当姬韫从昏沉之中悠悠转醒之时,眼前一片恍惚模糊,他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没有想到他不仅还活着,之前身上被施加的痛楚好像也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他混沌的神智徒然清醒过来,水墨瞳仁微张,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抱着,而且还在朝前走动。 他一转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又让他心惊肉跳的脸。 她没再继续折磨他,而是抱着他在走?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跳得很快,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手心发汗,脑子一片空白。 “你醒了?” 温淡而清雅的女声不似成年女子那般媚柔,而是一种掐着嫩尖的软清。 她并没有看他,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就像是早就料到他该醒来了。 姬韫觉得不对劲,一切都转换得太快了,他下意识摸上脸,发现脸上的面罩不见了踪影,他神色像破裂了一般,当下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认出他来了!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一种压抑而发紧的沉默。 “伤……是你治的?” 之前一直刻意该变的嘶哑声音如今已经恢复了原音色,但由于虚弱沉绵无力,亦是沙沙的琴悦声。 除了她,还能有谁? 姬韫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可是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感觉到了失血过身的冷,那是一种钻心的冷意,让他再怎么努力也止不住紧绷的身躯发抖。 陈白起感觉到了,但她却刻意地忽略:“我动的手,自然该我负责。” 这句话一下便让姬韫脸色一白,就像一股凄凉的月光淹没了他的灵魂:“……你在怪我,是吗?” 陈白起闻言,停下了脚步。 微风拂动,满林盛放的梨花枝头摇晃,飘落的片片白色花瓣就像一场盛大的祭礼,四周静谧清香,翩翩的白茫一片,朦胧一片。 她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句几乎诘问,让姬韫神经一惊,他睫毛掩翳于眸,哑声道:“……陈芮。” “我是谁?”她又重声地问了一遍。 她这是在逼他。 “说!”她声音一沉。 姬韫呼吸一紧,心神彻底被击溃,他红着眼,苍白的嘴唇抿出一丝血丝的嫣红,如同泣哽道:“娇、娇娘。” 听到他喊出她曾经的闺名,陈白起缄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很轻、很费解的声音问道:“你既然认出来了……” 她放下了他,让他靠在一棵梨树上,却没有放开他,他虽然伤势好了大半,但机能受损后的应激反应不会这么快消失,所以他根本站不稳,也站不久。 她扶着他,两人靠得很久,但同时相应传来的压迫感亦愈强。 “那你为何要骗我?” 她不让他避开,追着他的视线,让他好好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若是我再晚一步,若是我再迟钝一些没有认出你来,你或许就真的死在我的手上了?” 他呼吸急促,手攥紧衣袖,双唇颤动,避不开她那一双让他&gt;&gt; 兴不起丝毫抵抗的眸子,便将眼睛闭上,但她的声音他却阻止不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她竟有如此强的侵略性,这是他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强势一面。 “死在你手上,或许是一件幸运的事。”他有些心神慌乱道。 “那我呢?我就活该倒霉地被你利用杀了你,来成全你口中的幸运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发怒过,她撕破了脸上的平静与淡然,目光如着火一般浓烈璀璨。 “你曾经的温柔、你的善解人意、你的睿智豁达,难不成那全都是假的吗?你对我如此残忍,你觉得杀了你的我,若在最后得知了真相,我会如何?你想过吗?你在意过吗?”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能让姬韫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割一样。 他面上的痛苦显而易见,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在见到她冷漠抗拒的神色时,却是心痛得与快要死去一般。 “娇娘……白起,我错了,我不该的……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他还受着伤啊…… 陈白起见他这样慌不择言的解释道歉,心底却莫名有些酸涩,终是心软地叹了一声,不再与他说些负气诛心的话。 “你到底是谁?” 见她一下收敛起全部神色,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好似之前那个咄咄逼人的人不是她一般,见她这样,姬韫说不清是松一口气,还是心底更难受了。 他朝她苦笑一声,那墨玉一般明亮的眸子此刻却是黯淡失神,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隐瞒了:“我是周王族后裔,我的人生从一出生便受人安排操纵着,既无法忤逆亦无法背叛,他们让我做什么我都顺从无怨……”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语调有了清晰可见的变化:“可唯有白起,我永远都做不到去伤害你。” 他宁可死,也做不到。 陈白起或许之前有猜测,但终于得到证实那一刻,还是怔忡了一下。 “那谢郢衣呢?他真的死了吗?” 他看向她,如今的她又换了一张脸,这一张脸远比陈娇娘的秀丽容貌要美上许多,但无论她外貌如何变化,他看到的都只是她,无关容颜美丑。 知道她有多在意关心那个叫谢郢衣的男人,他知道她既已认出他来,便更不会相信他说谢郢衣死了的话。 他沉默了一下,道:“他被人带走了。” 陈白起在他话音刚落,便接道:“谁带走了他?” 姬韫知道她的性子,只要她认定的,她便不会放弃。 “周世子。” 周世子? 倒没想到会是他带走了谢郢衣,他意欲为何? “既是被人带走,你为何执意要说他死了?” “你还不懂吗?他们抓走谢郢衣的目的便是为了来对付你,你可知世子他们布下了多少天罗地网等着你去钻?我想过帮你救出他,可是他在被抓的时候反抗受了伤,行走不便,我也一时无法在世子手上将人带走。” 陈白起想,如果周世子抓谢郢衣当真是为了她的话,这样一来或许他的性命能够保证暂时无忧。 “姐夫,他们将人带到了哪里?” “白起,你不要冲动。”他颦眉紧声道。 他为何要说谢郢衣死了,就是害怕她不管不顾地去救人,既是她看重的人,他哪怕心中再多苦涩嫉妒,亦自会想办法替她救下,可他却不愿意她为任何人涉入险境。 “此事我自有分寸,虎族的事与你们有关吗?” “是,但这件事不归我管,我来鹿原是为另一件事情。” “何事?” 他神色肃穆沉重,却是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替北戎大军开道。” 陈白起神色遽变。 北戎?! 见她沉浸在这个消息中久久没出声,姬韫艰涩道:“白起,现在的秦国已经成为众势力眼中的肥美脂膏,你守不住的……”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她回过神,抬眼看他:“你了解我,我既已选择,便绝不会退。” “对啊,正因为了解,所以我……”才为此感觉到彻骨的绝望啊。 他根本做不到与她成为敌对面,可他也无法放弃至亲血脉,他的痛苦矛盾,左右牵扯难受,让他无法以“姬韫”来面对她。 所以,他始终耻与不敢同她相认,他胆怯到不知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出路。 陈白起至今也明了他的想法,她道:“姐夫,不,姬韫,是我的错,我或许便不该与你相认。” “不——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他伤情地摇头,用力抓住她的手握紧,声音像是从肺腑中用力挤出道:“倘若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真的做出了伤害你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或许会疯,也或许……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主公,关边风云(一)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陈白起静静地注视他,眼尾微挑中型饱满的桃花眸敛了敛,嘴角扯出一抹温凉的弧度:“所以,你就能这样做?” 她在他如同禁受不住般抖着唇的复杂神色之中顿声,暗觉头痛,终是没将话说全。 而姬韫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险些犯下何等大错了。 将心比心,他做出自暴自弃的决定是何等的自私任性。 “我……不会再这样做了。”他掩下黑长的眼帘,苍白病容的俊雅的面容一派认真,他向她保证道:“此事是我想岔了,自那日在咸阳竹林寨中与你再会后,我一直忧心迷惘,杂念丛生,导致思虑过重,险些便走火入魔了。” 他苦笑着,半是哀求半是自嘲道:“你能否原谅我?” 陈白起轻吁一口气,用一种不知该如何劝解他的语气道,眉头紧颦:“姐夫,这件事情也怪我轻率,我体谅不了你的全部想法,但是我也没有资格去责怪你,所以你不要这样……” 她眼神难辨地看着他,轻叹一声:“不要这样难受,好吗?” 她或许一开始是动了气的,但明白他的苦衷与为难后,她那股本就不坚决的怒意也一并给消散了。 他倏然抬起眼帘,墨眸似雨后晴空,见她愁得像是个小老太太一样绞尽脑汁就只为了让他心底好受一些,她的低声细诉从他的心上划过如寒夜手心里的暖,是他渴望又不可及的温柔。 她还是她啊,他嘴角不经意浮起一抹柔哀的微笑,他终于放任自己的私欲情感,摸了摸她的头,很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 “让你担心了,我答应你,无论再遇上何等困境难处,我都不会再行这般怯懦的行径了。” 当他看开之后,神色之间的小心翼翼与阴郁颓然便也从中消失了,浅浅梨溶白花落下,柔光生熠,谦谦君子润如玉,他好似一下又回到最初她所见的那个风流蕴藉的姬韫。 “白起,我并非不想去咸阳城找你,只是或许可能会迟一些……你能等我吗?” 陈白起微怔地看着他,他终于笑了,这还是两人再次重逢后真诚地撇开一切坦然相视而笑。 她心中一酸,亦辗然一笑:“嗯,我会等你,还有姒姜、父亲他们,我们都会等你的。” 光薄薄一层打在她漂亮精致的五官上,她是那样好看,如墨描雪砌,让人看到她时整颗心都软化成水。 姬韫极力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喉头滚了滚,他收回手,那切合贴近的距离眷恋那么深,让他不得不将痉挛的指尖攥紧成拳:“……我不能与你一道去郫县,你先回去,待我调息片刻,便自会唤人前来接应。” 他靠着干燥粗粝的树杆,伸手轻推开与她的距离,不依靠她的力量而勉力站直。 陈白起并不意外他另有打算,反而是她认出他之后,自也舍不得用那般残忍手段副他吐实,他为顾虑她而谨慎隐瞒,她懂,唯今只能迂回行事。 陈白起道:“你不愿告诉我郢衣的下落也不要紧,我自会想法去寻,只是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在我没有赶到之前,替我护好他。” “他……究竟与你,是何关系?”姬韫终于问了。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经过综合考虑,对他讲了真假掺半的话:“他是我的未婚夫。”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她为他加重的筹码,如此一来,只要她不到,谢郢衣便有足够的利用价值而活着。 然而这个消息对姬韫来说,无疑是一计天雷轰顶,令他失神茫然了许久。 ……未婚夫? 原来,她已有了婚约者了,她有了想要与之相伴一生的心悦之人了啊。 他尝试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恭贺表情,他只能够低下头,不让她看到他输得狼狈难看的神色:“你放心,我会替你护好他的……” “只要做这个就行了,其它的事你不要插手。”她叮嘱一声。 她担心他为了她而选择自己冒险救人,且不说他如今的身份立场,若是被周世子发现他又该如何自处? 陈白起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姬韫讲,但是摆在之前要处理的紧急事件还有很多,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与他叙旧闲谈。 “这是伤药,比一般的伤药更快效一些,还有这个……”她将“金疮药”跟血瓶一并交给他:“这一瓶药水,当情况危急时,喂服可保命。” 她想了一下,谢郢衣虽年少老成,但到底一直在南诏国求学深造,历事不多,他这一趟被人抓走也不知会受到何等的罪,她无法宽解自己他只要性命无忧便没事。 她幽暗深邃:“替我告诉他,我一定会去救&gt;&gt; 他的,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 姬韫听到这话只觉得像患了一场病似的,胸口窒闷着难以透气。 见他一直缄默着没有出声,陈白起打量他半晌,觉得或许是她强人所难了,便道:“你若不愿……” “不告诉你他在哪里,只是怕你就这样赶过去陷入危险之中,因为我的隐瞒,让你不得不暂弃他于一旁,这已是我私心了,又怎会不愿意为这满心的歉意而惠顾他一些呢。”他打断了她,倍佯装着风平浪静,只为安她的心。 他并不清楚周世子是从哪一步开始计划着要对付她,但谢郢衣无疑已成为了其中的一步关键棋子,为了她,他也必须尽快赶回去,她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情,可事关于她安危,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所以,姬韫打定了主意会想办法替她将人平安救出来。 —— 陈白起在暗处确定姬韫召来人将他带走之后,这才离开,没能找回失踪的谢郢衣,她心情可想而知,原路回去将锁着的鲲鹏放了,让它别走远了,她在回到郫县后,就一刻不停缓将抓到了虎族一干人等提审。 他们本就中了她的蛊毒,身体备受摧残,正值意志力薄弱时,她让鹿原几大氏族的人来指证,将几个虎族重要人物单独关起,用“摄魂术”对他们分别进行审问,很快她就打探出一部分她要知道的内容。 虎族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叛乱全因他们得知魏国将在不日后大肆进攻函谷关,这一次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试探,他们已经探清了函谷关内粮仓位置、兵马数量与哪些守城将领,据说是秦军中出了细作。 而虎族当然不是魏国那边的人,他们杀掳郫县民众只是为了扰乱后方,一来让人走漏风声让函谷关派兵前来镇压暴乱,二来则是趁乱打开一个缺口放北戎入关。 昼时,魏国攻打函谷关,北戎再从鹿原峡道顺利进入关内,如此前后一夹击,函谷关必破。 她问他们,北戎、周国与魏国三者是否结盟,对方却对此事一问三不知。 其实结不结盟也已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趁乱想冲上来啃一口肉的狼,团伙作战还是一拨接一拨都是来者不善。 系统:恭喜人物,支线任务——鹿原暴乱(二)已完成。 任务奖励:体力值白馍馍*6(食用后可短时内大量恢复体力,最高可恢复80%)。 眼看忙完虎族的事时天色已晚,本打算稍歇一夜蓄精养神的陈白起却没了那心思,她直接啃了一个“体力值白馍馍”,恢复了足够的体力,便将虎族余党暂交鹿原氏族看管,直接乘上鲲鹏启程前往函谷关。 秦国如今堪比四面楚歌,已经没有任何空余的时间留予她浪费,她需尽快将得到的确切消失传回王城国府。 —— 深涧谷口,高山静谧黑深的林间内鸟雀无声,谷口的城关之上,秦军巡逻丝毫没有松懈,严防死守,是以当上空传来的震响扑扇哗哗声时,他们第一时便察觉到,立即集众手中火把朝上一举,火光汇融成一亮堂的光照,当看到乘着一头威武丰羽的巨鸟而落的太傅时,全都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神仙下凡的赶路方式? 下面的秦军部分军僚识得陈白起,至于没有见过的,一看到那张被国中传得活灵活现的神殊仙嫡容貌,也有了猜想,尤其在引起注意时,上空传来一声响亮脆声悦耳的声音。 “吾乃陈芮。” 便见“千人”风子昂收讯领着一队人匆匆赶过来,他吩咐人打开紧闭的关门,两排火龙先前开道,谷中疾风吹着火光忽闪明暗不一,他出来相迎时看到前方临风而立的少女时十分讶异:“太傅?” 前方那个至高空落地之后,便静默立于关门前的少女看起来跟周遭的一切是如此不协调,无疑她的胸、颈和双肩呈现出匀称的美丽的线条让她看起来与边关的刚硬嶙峋是如此不同,火把被风揉摆的火光在颤动着,她于魑魅魍魉之中巍立阗静的身影比夜色更深沉,而他们靠近挥洒而去的、披落在她身上的光也仿佛被黑暗阻住而停滞在那里无法动弹。 陈白起抬眸看去:“来者何人?” 他身身跟来的人在看到少女少傅时都不免有些不适紧张,但风子昂却得提起精神上前应话:“千人风子昂见过太傅。” 千人乃秦国中级官员,步兵编制中一千人为“二五百主”。 风子昂是一个长得不算多出众的青年,身材也不是魁梧高大和猛汉型,他五官端正、皮肤因日晒风吹呈古铜油亮色,身体穿上布铠结实挺拔,从气质上来看是一个忠直老实的人。 陈白起打量了他几眼,便问:“可曾收到国府印玺我到任的军令?” “左将军已行传令于军中,我等知晓。”风子昂赶忙恭敬道。 陈白起越过他往前走,听口吻倒也不像在指责,而是向他陈述提醒着:“既然军令已到,那在军中就不该再唤我太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主公,关边风云(一)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陈白起静静地注视他,眼尾微挑中型饱满的桃花眸敛了敛,嘴角扯出一抹温凉的弧度:“所以,你就能这样做?” 她在他如同禁受不住般抖着唇的复杂神色之中顿声,暗觉头痛,终是没将话说全。 而姬韫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险些犯下何等大错了。 将心比心,他做出自暴自弃的决定是何等的自私任性。 “我……不会再这样做了。”他掩下黑长的眼帘,苍白病容的俊雅的面容一派认真,他向她保证道:“此事是我想岔了,自那日在咸阳竹林寨中与你再会后,我一直忧心迷惘,杂念丛生,导致思虑过重,险些便走火入魔了。” 他苦笑着,半是哀求半是自嘲道:“你能否原谅我?” 陈白起轻吁一口气,用一种不知该如何劝解他的语气道,眉头紧颦:“姐夫,这件事情也怪我轻率,我体谅不了你的全部想法,但是我也没有资格去责怪你,所以你不要这样……” 她眼神难辨地看着他,轻叹一声:“不要这样难受,好吗?” 她或许一开始是动了气的,但明白他的苦衷与为难后,她那股本就不坚决的怒意也一并给消散了。 他倏然抬起眼帘,墨眸似雨后晴空,见她愁得像是个小老太太一样绞尽脑汁就只为了让他心底好受一些,她的低声细诉从他的心上划过如寒夜手心里的暖,是他渴望又不可及的温柔。 她还是她啊,他嘴角不经意浮起一抹柔哀的微笑,他终于放任自己的私欲情感,摸了摸她的头,很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 “让你担心了,我答应你,无论再遇上何等困境难处,我都不会再行这般怯懦的行径了。” 当他看开之后,神色之间的小心翼翼与阴郁颓然便也从中消失了,浅浅梨溶白花落下,柔光生熠,谦谦君子润如玉,他好似一下又回到最初她所见的那个风流蕴藉的姬韫。 “白起,我并非不想去咸阳城找你,只是或许可能会迟一些……你能等我吗?” 陈白起微怔地看着他,他终于笑了,这还是两人再次重逢后真诚地撇开一切坦然相视而笑。 她心中一酸,亦辗然一笑:“嗯,我会等你,还有姒姜、父亲他们,我们都会等你的。” 光薄薄一层打在她漂亮精致的五官上,她是那样好看,如墨描雪砌,让人看到她时整颗心都软化成水。 姬韫极力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喉头滚了滚,他收回手,那切合贴近的距离眷恋那么深,让他不得不将痉挛的指尖攥紧成拳:“……我不能与你一道去郫县,你先回去,待我调息片刻,便自会唤人前来接应。” 他靠着干燥粗粝的树杆,伸手轻推开与她的距离,不依靠她的力量而勉力站直。 陈白起并不意外他另有打算,反而是她认出他之后,自也舍不得用那般残忍手段副他吐实,他为顾虑她而谨慎隐瞒,她懂,唯今只能迂回行事。 陈白起道:“你不愿告诉我郢衣的下落也不要紧,我自会想法去寻,只是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在我没有赶到之前,替我护好他。” “他……究竟与你,是何关系?”姬韫终于问了。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经过综合考虑,对他讲了真假掺半的话:“他是我的未婚夫。”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她为他加重的筹码,如此一来,只要她不到,谢郢衣便有足够的利用价值而活着。 然而这个消息对姬韫来说,无疑是一计天雷轰顶,令他失神茫然了许久。 ……未婚夫? 原来,她已有了婚约者了,她有了想要与之相伴一生的心悦之人了啊。 他尝试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恭贺表情,他只能够低下头,不让她看到他输得狼狈难看的神色:“你放心,我会替你护好他的……” “只要做这个就行了,其它的事你不要插手。”她叮嘱一声。 她担心他为了她而选择自己冒险救人,且不说他如今的身份立场,若是被周世子发现他又该如何自处? 陈白起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姬韫讲,但是摆在之前要处理的紧急事件还有很多,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与他叙旧闲谈。 “这是伤药,比一般的伤药更快效一些,还有这个……”她将“金疮药”跟血瓶一并交给他:“这一瓶药水,当情况危急时,喂服可保命。” 她想了一下,谢郢衣虽年少老成,但到底一直在南诏国求学深造,历事不多,他这一趟被人抓走也不知会受到何等的罪,她无法宽解自己他只要性命无忧便没事。 她幽暗深邃:“替我告诉他,我一定会去救&gt;&gt; 他的,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 姬韫听到这话只觉得像患了一场病似的,胸口窒闷着难以透气。 见他一直缄默着没有出声,陈白起打量他半晌,觉得或许是她强人所难了,便道:“你若不愿……” “不告诉你他在哪里,只是怕你就这样赶过去陷入危险之中,因为我的隐瞒,让你不得不暂弃他于一旁,这已是我私心了,又怎会不愿意为这满心的歉意而惠顾他一些呢。”他打断了她,倍佯装着风平浪静,只为安她的心。 他并不清楚周世子是从哪一步开始计划着要对付她,但谢郢衣无疑已成为了其中的一步关键棋子,为了她,他也必须尽快赶回去,她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情,可事关于她安危,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所以,姬韫打定了主意会想办法替她将人平安救出来。 —— 陈白起在暗处确定姬韫召来人将他带走之后,这才离开,没能找回失踪的谢郢衣,她心情可想而知,原路回去将锁着的鲲鹏放了,让它别走远了,她在回到郫县后,就一刻不停缓将抓到了虎族一干人等提审。 他们本就中了她的蛊毒,身体备受摧残,正值意志力薄弱时,她让鹿原几大氏族的人来指证,将几个虎族重要人物单独关起,用“摄魂术”对他们分别进行审问,很快她就打探出一部分她要知道的内容。 虎族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叛乱全因他们得知魏国将在不日后大肆进攻函谷关,这一次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试探,他们已经探清了函谷关内粮仓位置、兵马数量与哪些守城将领,据说是秦军中出了细作。 而虎族当然不是魏国那边的人,他们杀掳郫县民众只是为了扰乱后方,一来让人走漏风声让函谷关派兵前来镇压暴乱,二来则是趁乱打开一个缺口放北戎入关。 昼时,魏国攻打函谷关,北戎再从鹿原峡道顺利进入关内,如此前后一夹击,函谷关必破。 她问他们,北戎、周国与魏国三者是否结盟,对方却对此事一问三不知。 其实结不结盟也已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趁乱想冲上来啃一口肉的狼,团伙作战还是一拨接一拨都是来者不善。 系统:恭喜人物,支线任务——鹿原暴乱(二)已完成。 任务奖励:体力值白馍馍*6(食用后可短时内大量恢复体力,最高可恢复80%)。 眼看忙完虎族的事时天色已晚,本打算稍歇一夜蓄精养神的陈白起却没了那心思,她直接啃了一个“体力值白馍馍”,恢复了足够的体力,便将虎族余党暂交鹿原氏族看管,直接乘上鲲鹏启程前往函谷关。 秦国如今堪比四面楚歌,已经没有任何空余的时间留予她浪费,她需尽快将得到的确切消失传回王城国府。 —— 深涧谷口,高山静谧黑深的林间内鸟雀无声,谷口的城关之上,秦军巡逻丝毫没有松懈,严防死守,是以当上空传来的震响扑扇哗哗声时,他们第一时便察觉到,立即集众手中火把朝上一举,火光汇融成一亮堂的光照,当看到乘着一头威武丰羽的巨鸟而落的太傅时,全都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神仙下凡的赶路方式? 下面的秦军部分军僚识得陈白起,至于没有见过的,一看到那张被国中传得活灵活现的神殊仙嫡容貌,也有了猜想,尤其在引起注意时,上空传来一声响亮脆声悦耳的声音。 “吾乃陈芮。” 便见“千人”风子昂收讯领着一队人匆匆赶过来,他吩咐人打开紧闭的关门,两排火龙先前开道,谷中疾风吹着火光忽闪明暗不一,他出来相迎时看到前方临风而立的少女时十分讶异:“太傅?” 前方那个至高空落地之后,便静默立于关门前的少女看起来跟周遭的一切是如此不协调,无疑她的胸、颈和双肩呈现出匀称的美丽的线条让她看起来与边关的刚硬嶙峋是如此不同,火把被风揉摆的火光在颤动着,她于魑魅魍魉之中巍立阗静的身影比夜色更深沉,而他们靠近挥洒而去的、披落在她身上的光也仿佛被黑暗阻住而停滞在那里无法动弹。 陈白起抬眸看去:“来者何人?” 他身身跟来的人在看到少女少傅时都不免有些不适紧张,但风子昂却得提起精神上前应话:“千人风子昂见过太傅。” 千人乃秦国中级官员,步兵编制中一千人为“二五百主”。 风子昂是一个长得不算多出众的青年,身材也不是魁梧高大和猛汉型,他五官端正、皮肤因日晒风吹呈古铜油亮色,身体穿上布铠结实挺拔,从气质上来看是一个忠直老实的人。 陈白起打量了他几眼,便问:“可曾收到国府印玺我到任的军令?” “左将军已行传令于军中,我等知晓。”风子昂赶忙恭敬道。 陈白起越过他往前走,听口吻倒也不像在指责,而是向他陈述提醒着:“既然军令已到,那在军中就不该再唤我太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主公,边关风云(二)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风子昂在今日之前并没有与这个传说中武力妖孽的太傅打过交道,但他有幸见过她一面。 那是在一次朝会廷议之上,他代左将军前往政事堂禀报紧急军况,以他的低微身份自不可能在森严殿堂靠得太往前,是以在他的视线内,当朝的左、右丞相、太尉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何神圣面目他都瞧不太仔细,但当时三公之一的太傅所站的位置却离他这么般近。 这让他十分诧异与好奇。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在被挥退离开时,他暗揣着第一次见到秦国这么多大人物的紧张心情准备离开时,却不经意看到一个惊为天人的少女。 在全是男子的朝堂之上,这样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与周遭环境不融洽的少女尤其显眼,如暗夜密林中的莹火一簇,他相信只要见过她的人,没有人能够轻易忘记她。 如今,这也是第一次与她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这种事情记那么清楚,或许这就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性。 “统帅。”他低眉垂眼,面上始终带着恭顺。 “持我军令前来函谷的车队到了么?”她问。 “今日并无任何外来者前来。” 看来她临时加紧行程,倒是来的要比巫长庭他们更早一些,风子昂领队在旁,带着她一路来到军营,军营设在宽阔深邃的大峡谷内,此时火把勾勒出片角轮廓,中军大帐中上方旌旗飘摇,四周步兵十数人一组,于各巡逻放哨。 眼下正值深夜,她来得突然,风子昂已遣人前往各大营帐中禀报,是以原本漆黑的大帐中相继亮起了光亮。 “可有准备我的住处?” 少女浸在黑夜中的眉眼朦胧而纯粹。 “自是早就提前准备好了,太傅请这边,你一路舟车劳顿……” 陈白起让他引路,她道:“找些斥侯过来,我要派人加急送信件到咸阳城。” 风子昂脚步微顿,陈白起察觉到他的迟疑与不对劲时,偏过头,眼神落在他身上,如有实质。 他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当即不再吞吐:“回太傅,斥侯大部分都已派出……大部分丧生在了渭河畔,其余不知所踪。” 陈白起闻言眸光微凝,这时她忽然想起她不久前接的一个主线任务。 她打开系统面板一看。 系统:主线任务——秦军斥侯遭多方敌军战杀掳绑,请尽快前往北边魏营救出余下部队,接受/拒绝? 死伤无数,不知所踪的只怕现在落到了魏国手上。 风子昂在太傅听了他的话后沉默不语时,心中的忐忑不安令他忍不住再出声时,才听到她问:“是魏军做的?” 他有些羞愧自己无法准确回答她的问题:“此事并不确定,因为军中的斥候已是寥寥无几……” “那为何斥侯会被军中全数派出?他们并非战力部队,哪怕探知情报也该是谋定而后动,这算什么,大海撒网?”她那副清悦的嗓音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娇软活泼,相反她的每一句话,好似都在给人叠加着无形的压力。 风子昂额头沁了些冷汗,不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时,这时,火光之中匆匆走来几人,其中一人听到了她的问话,越众快步上前,却是虚一卢,他先是向陈白起问好,然后一脸愧疚又悔恨道:“是怪下官自作主张,本意只是为了多方刺&gt;&gt; 探魏军的情况,却不料对方会设下毒计,早已在半道埋伏。” 来的全是军中的官员,除了左庶长不在,大将跟左、右将军、军候等都来了,还有一些与虚一卢关系不错的同僚见太傅脸色不好,出声帮衬道:“这事倒也不能完全怪校尉。” “对啊,这事大将已对校尉进行了处罚,此事就算翻篇了,太傅初来乍到,不必再旧事重提了。” 他们打心底里就没有太将太傅放在眼中,但碍于她身份奇高,只能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游说。 风子昂见自己的上司对太傅如此轻慢态度,咬了咬牙,心底有些愤怒,但他一个千人,人轻言微,又怎敢随意插话反驳。 陈白起耐着性子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替虚一卢开脱,等他们都察觉到好似由始至终都只有他们的声音,而太傅好似一直都没有吭声、只平静又黑深深地盯着他们时,气氛有些诡异而凝滞,他们声音一下就哑了,不禁头皮有些发麻。 见他们都不再说话了,陈白起这才看向虚一卢:“你既承认了,那便暂时羁押后审。” 什么?! 她这是当着他们的面耍官威吗?! 三军统帅为三人,陈白起太傅为总统帅,左庶长、大将陈羹。 陈羹一直摆着深沉的面目没有插言一个校尉犯下的错事,他是左庶长一派的,如今左庶长养伤未愈,军中事务全权由他一人主事,如今太傅要翻案重审,就相当于打他的脸。 “太傅可知事情原由?你初来乍到,不妨先好生歇息一番,军中之事无须操之过急。”他冷冷一拂手,低沉粗莽的声音暗藏锋芒。 其它人在旁不发一言,却是陈羹站在同一战线之上。 而陈白起好似一下便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了。 就为了一个叛徒虚一卢? 她心中冷晒一声。 话说对于不动声色引起这一切变故的虚一卢如今该是何等得意神色呢? 她转眸望去,他脸上依旧是一副难辞其疚的表情,但那与她对视时那眼中流动的诡谲神色。 这是一个足够狡猾又有耐心的猎人。 陈白起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是她自出现后对人展露的第一抹笑容。 风子昂跟其它人一下都有些看愣了。 她怎么忽然笑了? 这种敌视的时刻她在笑什么? “你错了。”她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这突出其来的三个字,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迷惑不解,谁错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大将以为太傅是对他说的,是以黢黑的面皮气恼抽动,虎目微瞪,唯有虚一卢神情一僵,清楚明白这是她在对他讲,因为她放在他身上令人发寒的眼神并没有移开,一直都牢牢地盯着他,好似他就是她早已锁定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已是无处可逃。 像是在给他们解惑,陈白起将未完的话讲得更清楚明白一些。 “虚一卢,你如今的有恃无恐不过是认定我初来军营,为了大局着想不敢大动干戈,可惜你想错了……”她脸上的桀骜与自信融汇成一种所向披靡的锋锐光芒:“我不需要给任何人交待,就可以处置了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主公,边关风云(二)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风子昂在今日之前并没有与这个传说中武力妖孽的太傅打过交道,但他有幸见过她一面。 那是在一次朝会廷议之上,他代左将军前往政事堂禀报紧急军况,以他的低微身份自不可能在森严殿堂靠得太往前,是以在他的视线内,当朝的左、右丞相、太尉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何神圣面目他都瞧不太仔细,但当时三公之一的太傅所站的位置却离他这么般近。 这让他十分诧异与好奇。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在被挥退离开时,他暗揣着第一次见到秦国这么多大人物的紧张心情准备离开时,却不经意看到一个惊为天人的少女。 在全是男子的朝堂之上,这样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与周遭环境不融洽的少女尤其显眼,如暗夜密林中的莹火一簇,他相信只要见过她的人,没有人能够轻易忘记她。 如今,这也是第一次与她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这种事情记那么清楚,或许这就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性。 “统帅。”他低眉垂眼,面上始终带着恭顺。 “持我军令前来函谷的车队到了么?”她问。 “今日并无任何外来者前来。” 看来她临时加紧行程,倒是来的要比巫长庭他们更早一些,风子昂领队在旁,带着她一路来到军营,军营设在宽阔深邃的大峡谷内,此时火把勾勒出片角轮廓,中军大帐中上方旌旗飘摇,四周步兵十数人一组,于各巡逻放哨。 眼下正值深夜,她来得突然,风子昂已遣人前往各大营帐中禀报,是以原本漆黑的大帐中相继亮起了光亮。 “可有准备我的住处?” 少女浸在黑夜中的眉眼朦胧而纯粹。 “自是早就提前准备好了,太傅请这边,你一路舟车劳顿……” 陈白起让他引路,她道:“找些斥侯过来,我要派人加急送信件到咸阳城。” 风子昂脚步微顿,陈白起察觉到他的迟疑与不对劲时,偏过头,眼神落在他身上,如有实质。 他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当即不再吞吐:“回太傅,斥侯大部分都已派出……大部分丧生在了渭河畔,其余不知所踪。” 陈白起闻言眸光微凝,这时她忽然想起她不久前接的一个主线任务。 她打开系统面板一看。 系统:主线任务——秦军斥侯遭多方敌军战杀掳绑,请尽快前往北边魏营救出余下部队,接受/拒绝? 死伤无数,不知所踪的只怕现在落到了魏国手上。 风子昂在太傅听了他的话后沉默不语时,心中的忐忑不安令他忍不住再出声时,才听到她问:“是魏军做的?” 他有些羞愧自己无法准确回答她的问题:“此事并不确定,因为军中的斥候已是寥寥无几……” “那为何斥侯会被军中全数派出?他们并非战力部队,哪怕探知情报也该是谋定而后动,这算什么,大海撒网?”她那副清悦的嗓音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娇软活泼,相反她的每一句话,好似都在给人叠加着无形的压力。 风子昂额头沁了些冷汗,不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时,这时,火光之中匆匆走来几人,其中一人听到了她的问话,越众快步上前,却是虚一卢,他先是向陈白起问好,然后一脸愧疚又悔恨道:“是怪下官自作主张,本意只是为了多方刺&gt;&gt; 探魏军的情况,却不料对方会设下毒计,早已在半道埋伏。” 来的全是军中的官员,除了左庶长不在,大将跟左、右将军、军候等都来了,还有一些与虚一卢关系不错的同僚见太傅脸色不好,出声帮衬道:“这事倒也不能完全怪校尉。” “对啊,这事大将已对校尉进行了处罚,此事就算翻篇了,太傅初来乍到,不必再旧事重提了。” 他们打心底里就没有太将太傅放在眼中,但碍于她身份奇高,只能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游说。 风子昂见自己的上司对太傅如此轻慢态度,咬了咬牙,心底有些愤怒,但他一个千人,人轻言微,又怎敢随意插话反驳。 陈白起耐着性子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替虚一卢开脱,等他们都察觉到好似由始至终都只有他们的声音,而太傅好似一直都没有吭声、只平静又黑深深地盯着他们时,气氛有些诡异而凝滞,他们声音一下就哑了,不禁头皮有些发麻。 见他们都不再说话了,陈白起这才看向虚一卢:“你既承认了,那便暂时羁押后审。” 什么?! 她这是当着他们的面耍官威吗?! 三军统帅为三人,陈白起太傅为总统帅,左庶长、大将陈羹。 陈羹一直摆着深沉的面目没有插言一个校尉犯下的错事,他是左庶长一派的,如今左庶长养伤未愈,军中事务全权由他一人主事,如今太傅要翻案重审,就相当于打他的脸。 “太傅可知事情原由?你初来乍到,不妨先好生歇息一番,军中之事无须操之过急。”他冷冷一拂手,低沉粗莽的声音暗藏锋芒。 其它人在旁不发一言,却是陈羹站在同一战线之上。 而陈白起好似一下便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了。 就为了一个叛徒虚一卢? 她心中冷晒一声。 话说对于不动声色引起这一切变故的虚一卢如今该是何等得意神色呢? 她转眸望去,他脸上依旧是一副难辞其疚的表情,但那与她对视时那眼中流动的诡谲神色。 这是一个足够狡猾又有耐心的猎人。 陈白起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是她自出现后对人展露的第一抹笑容。 风子昂跟其它人一下都有些看愣了。 她怎么忽然笑了? 这种敌视的时刻她在笑什么? “你错了。”她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这突出其来的三个字,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迷惑不解,谁错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大将以为太傅是对他说的,是以黢黑的面皮气恼抽动,虎目微瞪,唯有虚一卢神情一僵,清楚明白这是她在对他讲,因为她放在他身上令人发寒的眼神并没有移开,一直都牢牢地盯着他,好似他就是她早已锁定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已是无处可逃。 像是在给他们解惑,陈白起将未完的话讲得更清楚明白一些。 “虚一卢,你如今的有恃无恐不过是认定我初来军营,为了大局着想不敢大动干戈,可惜你想错了……”她脸上的桀骜与自信融汇成一种所向披靡的锋锐光芒:“我不需要给任何人交待,就可以处置了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主公,边关风云(三) 陈白起那一番冷蔑的话让虚一卢脸上霎时没有了表情,他年岁大、城府深,但到底还没有到超凡脱俗的境界,与她如双漆黑瞳仁冷冷对视,好似在观察探究她到底为何对他敌意如此之深。 在他记忆中他好似并不曾得罪过这个在朝中向来“特立独行”的太傅,哪怕当初在人人都漠视排斥她时,他也是谨慎行中庸之道与她不亲近也不疏离。 那时她就像朝中可有可无的一抹游魂,他没将她放在眼中,而她也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一个小小的校尉身上,后来倒是有事召见过他一次,只有那一次他们单独会面只清淡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自问回答得中规中矩,自不存在被她视为眼中钉的情况。 但眼下这种情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他敏锐地察觉她对他的来者不善,她这样执意地揪着他的过错不放,已经不是简单的为公正而行纠察之事,反倒是像拿他当政敌除之而后快。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心思转如闪电,虚一卢倒不怵她的问罪。 “太傅言重了,一卢岂敢,若太傅想问罪下官,又何须服众理由,我自问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过,凭太傅责罚而无怨尤。”他抱拳跪地,不卑不亢,动作虽干净利落认罚,但面上的苦意与复杂好似藏着太多的失落与无奈妥协。 他着重于“服众理由”、“不可饶恕之罪过”便意在提醒其它人,太傅的刚愎自用、任性无知,到底是年轻气盛了一些,做事只顾图心底的一时意气,而不顾后果。 他这一番演唱俱佳的表现十分得人心,人心这一块儿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因此直接就引导起了一场为争一口义气的群闹。 因听了她那句刺耳的话后,面色不虞的大有人在,都是天高皇帝外、无拘无束惯了的军旅中人,对于规矩与阶层向来不如文臣那般死心眼,他们更看重的是军龄履历与边关中拼出来的生死感情。 是以看到太傅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们的人,当场便暴脾气发作了。 “太傅何必得理不饶人,虚校尉虽有过错,但到底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且这一次事出有因,魏军近日在边关频频发作,且在各处要地设下哨站与军营,我等不知其意图,唯有派出斥侯查探方可知其用意,且再说行策哪有算无遗漏之理,即便是太傅也不敢保证绝无差错吧。” “校尉已受军棍五十杖,如今伤势还未愈,太傅好大的官威,莫不是非得要校尉的命才肯罢休?”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校尉亦是有才之能,既是罚过了,太傅又何需非得将事情做绝?” “太傅怕是京官当惯了,却不知这边关有一条俗令,那便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吧,你若行事不服众,哪怕有军令在身,俺位这些粗老汉可能也恕难从命了。” 不等陈白起开腔讲话,这些人倒是粗脖子气冲冲地你一言我一句开始为不慌不忙的虚一卢辩护。 看不出来,他虽政绩不佳,但人缘却维护得很好,以至于明明他有问题,却无一人察觉到异样,反而好像她的到来成了一出“恶霸欺良”,专程找他晦气。 “说完了?” 她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负手而立,面相稚嫩但作态老成,对其它人说话她倒是挺温和内敛的,但没有人会再觉得她是个软和脾性的人。 他们对于她轻飘飘三个字便打发了他们的讲话,只觉羞辱恼怒。 “既然都说完了,那便轮到我来说了。” 她缓步走至跪地的虚一卢身边,别人并不知,她却是领教过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他擅于伪装,在军中并不展露分毫。 她既已引蛇出了洞,该探知的都掌握在手,自然不会再留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在他还没有反应出她意图时,陈白起遽然出手。 她一掌猛地拍在他的肩骨,暗巫之力如细长的绵针闯入他的周身,顷刻间便废了他的手脚连贯的经脉,他内田气息一散,便是无力支撑摔倒在地。 虚一卢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之中脑袋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全身经脉绞痛,手脚冰凉,迸沁着冷汗,一阵的死去活来。 “呃啊——” 他的痛苦呻吟沉闷而压抑,他查探着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他内息紊乱,好像无法控制一般。 “这张脸用的时间长了,不知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真实面貌?” 她在对他下手后,便掏出一个玉瓷白瓶,这是姒姜给她的易容液,她将它里面乳白色的液体涂在指腹之上,然后沿着全身痉挛痛哼的虚一卢脸部轮廓粗糙处细细摩挲,待平整的皮肤因易容液的乳化而起了一层卷皮褶皱,她捏着边角顺势一扯,便将他脸上覆着的假面皮整个撕了下来。 她的全部动作像是一早就安排好了序幕,所有人从开场便一直疑惑不解地看在眼里,由于她太过雷厉风行,几乎将他们都守在原处,待他们反应过来她做了何事时,却已见她在校尉脸上打着圈一撕,很快一张长年不见光的苍白、他们从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的脸映入了视线。 在场的人做梦都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番发展,是以全都傻傻地愣住了。 虚一卢缓了许久,才终于适应了身体的痛楚,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感,有的更遗留出阵阵缠绵阴毒,他也明白她方才那一招,已是重伤他的全身筋脉。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他轻敌了,他以为她会拿出各种证据来向所有人说明,但没有想到的是,她早已看穿他的伪装,直接就将他的底牌给兜了出来。 如今哪怕他有能力将所有做过的事情都推翻,用三寸不烂之舌让所有人都为他动容,但用一张假脸在秦为官多年这便是一个怎么都洗不掉的重大疑点,只要她紧攥着这一点不放,便没有人能够再向以前一样一昧的坦护他了。 “你、你到底是谁?”虚一卢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狼狈地趴在地上,仰视着一个曾被他看不起的渺小人物。 陈白起除了一开始见面对他表露出的傲气凌人,接下来一直都是平静而从容相对,她道:“难道你的南诏王从来没有与你说起过我?” 虚一卢听到她提及“南诏国”三字,只觉心肝俱裂,瞠大眼瞪着她,一瞬不移。 她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曾在楚国为官过一段时日,此事有据可查,他本想故布疑章引导她将怀疑目标落在楚国身上,但如今只怕此法行不通了,她很显然已将他的来历看透。 她密声传音于他:“虚一卢,南诏国国师,一个潜伏在秦国居心叵测的细作,我如今虽叫陈芮,但曾经倒也有一个名字,想必你应当听过——白马子芮。” 竟是她? 由于他这些年一直伪装身份跟面目潜伏在外,但并未与南诏国断了联系,他也听说过君上认了一个痴傻的“义妹”,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回国亲眼目睹,后来两人因敌对身份彻底闹翻了,在南诏国众人对于“白马子芮”这个名字便是讳莫如深,他也没再往深处探听此人。 如今才醒悟,原来陈芮便是“白马子芮”,如此说来,君主此番在咸阳城功败垂成也是因为她。 “想不到,竟是你啊。”他低喃道。 “将人绑起来!”陈羹也意识到眼前这个虚一卢问题重重,只见几个士兵一下冲上前,从地上抓起虚一卢,他眸中锐闪一闪,但又迅速隐了隐,还是任他们将他反臂缚绑起来。 陈白起走近他,对他道:“这段时日你做的事,你以为隐蔽不显,但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我做了什么?”他扬起眉,目光平淡,哪怕落到这般田地,他依旧没有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情况,可见这人的心思有多深沉。 陈白起没有回答他,而是饶有趣味地看向之前义愤填膺的武将们。 “现在,你们还会信誓旦旦信地保他吗?” 一时之间只闻鸦雀无声,他们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致于一时不该道该怎么回答。 相识数年的人一下变得面目全非,这换谁能一下就回过神来,更何况他们私交都不错,要说虚一卢会来人,他若待人好,那真诚的就像遇上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们哪知道这人隐藏这么多年在军中,却是包藏着祸心! 上将拧了拧眉,口气似冒着火星的焰息:“这件事,我将会如实汇秉左庶长处理……”他复杂地看向刚至函谷关便替他们逮出一个潜伏极深细作的太傅,这人……当真不简单啊。 他性子也不扭捏,他向来敬重有真本事的人,无论年龄性别,他躬下身来,抱拳她郑重其事地行礼:“统帅,下官上将军陈羹见过。” 他这番一表达,其它人也都想起之前他们闹闹哄哄,全是对这位新来的长官各种挑剔挤兑、不满责诘,顿时有些羞愧与尴尬,MD,谁能想到一腔热血维护的兄弟却是个别有用心的细作,反倒是这看不顺眼的太傅,她倒是不显山不显水,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便揪出了个内鬼。 他们欠她一个正式的见面礼。 于是,陆陆续续地在场十几位将军不再端着鼻息瞧人的架子,都低着抱拳,向她行礼。 “下官北副将骥德。” “下官南副将吴凌天。” “下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主公,边关风云(四)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十数威武将领尽数陈报介绍后,陈白起才算正式认识了他们。 他们都是老派秦人军吏,算是马背上争夺下的一身荣耀之光。 眼下峡谷军营内除在职领兵巡逻值岗、有在外任务未归的,眼下这一批便是秦国函谷关的所有高层军吏,他们的身份她都让巫族十一少主潜入查探清楚并无问题,当然,她做的也不仅仅是查探这批军吏的底细。 陈白起的特使车队还未驶入函谷关,随行的军器装备自然也没有跟上,她并不似军人这般劲装铁甲、筋骨板直,而是一身流逸紫罗秀丽长袍,腰封为细长鹿皮编织的蝴蝶流苏,脚蹬皮毛一体的白色小羊皮尖头靴,整体而言这身似秀美窈窕有余,虽不至于花枝招展、繁复招惹,却小姑娘家衣服上的一些细软轻飘飘的少女元素,却是英气刚硬不足。 人都是第一眼便烙下印象的生物,是以她在这群鲁汉威猛的将士眼中是那样的不合时宜,总觉得她这样的人前来军营就是捣乱跟不所知谓,但人也是会反思会改正的,他们反对与抗拒的理由好似一下就被她给打破了,她或许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惊才绝艳的才学本领,但好似也并非他们以为的那般不堪,至少......她刚一来,便立下了一个不小的功劳。 陈白起振袖一敛,风姿卓越,在她身上能看出很好的修养仪态,不见丝毫的矫揉造作,她向他们回礼:“陈芮,此番与诸君成为朝夕相处的同僚共赴国难,愿彼此能够守望相助,互相信任,陈芮自知资历尚浅,虽为三军统领之职,然学无止境,还望能在军中多习得实战经验,亦从各位前辈身上学到奋勇杀敌的本领。” 这番漂亮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开嘴便来,直说得这些在交际圈中向来只懂直来直去、从不讲**场面话的汉子们有些不知应对,文人墨客多心眼,此话不假。 “不敢、不敢。”干巴巴地抱拳回应。 他们见她态度一下从盛气凌人一下变得如此谦虚敏学,那跟一头眦牙撕咬的狮子一下变成无害温驯的兔子一样,反差太多的形象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所谓的安心放松,反而是一种惴惴不安的感受。 ......或许传闻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并非**来风,“面如佛陀心肠修罗”这句形容词,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贴合的意思。 估计他们是没听过一句话,叫作扮猪吃老虎,如果他们听过,估计这时候就会知道,披着兔子皮的狮子除了战力恐怖之外,还是一个合格的狡猾欺诈师。 陈白起看得出来他们都在心底揣测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她的每一步看似随性而行,实则为了彻底收服这些性格外貌粗犷、实则傲慢倔强的汉子。 她看向站在人后神色不明的风子昂:“风子昂,押着人,随我去一趟营帐。”不等风子昂的反应,她又转向陈羹:“上将,我深夜赶来,只为有一件紧急要事刻不容缓,请诸位与我入帐一叙,请。” 他们见她神情严肃凝重,莫名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情绪,陈羹此刻自然也是没有睡意,他板着面目颔首,川字眉心轻皱,他心忖着,先前面对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咄咄逼人与抓拿虚一卢这个叛徒,她脸上都没有一丝动容为难,但是眼下忽然这般严阵以待,&gt;&gt; 看来她要与他们商议之事非同寻常。 “请。” 宽敞的营帐之中,陈白起跪坐于正中上位,下位则是陈羹,依次顺下是郫将军、四副将等人。 “在开始谈正事之前,还是先将处理一下虚一卢的事。”陈白起看向风子昂。 风子昂隐约感觉到太傅有意栽培他,比如这一次让他负责羁押虚一卢进帐,允许他留下作为她的左右手辅助,是以他暗会她意,便将缚绑着的虚一卢提起放在人前的位置。 营中烛火特意多搬来了几盏,亮堂堂的光线将简易的营帐内照得明亮如昼。 陈白起不怕冷,是以这种寒冷的夜里仍旧没有穿上厚裘氅衣,但其它人却不行了,是以她吩咐人准备好火炭盆跟热水。 今夜可能将不能休眠了,至少暖意在身能够不用在疲惫熬夜后再雪上加霜。 “虚一卢,你有什么想要交待的吗?” 她问下方无力支撑趴在地上的虚一卢,他身上的秦**甲已被取下,只着一件单薄的底衣冻得瑟瑟发抖。 虚一卢笑了一声,他的真实面目斯文儒雅,像一个中年的风流雅士在风间衔杯乐圣:“我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你想屈打成招也好,威逼利诱亦罢。” “我也只是随口问一下,走了流程。”陈白起亦不遑多让的笑了一下,她看他,墨眸浅淡而冷漠:“因为你说什么都无法再取信与我,与其去辨析你话中的真假,我更相信已有的证据。” 陈羹道:“太傅莫非已掌握了他背叛秦国的证据?” 其它人都好奇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安排,明明她先前一直在咸阳城,何以对函谷关的事情如此清楚。 且听她话下之意,虚一卢除了有意派一千斥候出关受魏军围猎狙杀,还做了其它的事情? 虚一卢一时心底也掠过诸多的想法,但他沉住气,面上无动于衷道:“我倒是想听听太傅收集了我何种罪证。” 陈白起对陈羹他们道:“莫急,今晚我们便一起来将事情捋捋清。” “进来。” 这时营帐内陆续进来四个人,陈羹等一众向打帘处看去,这四人有一人是他们认识的,其余三人则不知其身份。 倒是风子昂认出了那三人。 他们三人并非经常走动于人前的,而是几个基层的将士,是以大帐中的军吏将军们并不眼熟他们。 “先说说你们的身份,再与诸位大人分别讲讲所知道的虚一卢的事。”陈白起摆摆手,好像是接下来要将场子交给他们来展示一样。 第一个人是关中军候,也是虚一卢的部下,叫曲阳,寒门庶族。 他先介绍完自己,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讲述起自己所知之事:“虚一卢近来一直与几个斥候私下联系频繁,并借以他们之手传递出一些消息,内容我并不知悉,但关中军一直吃败仗,敌方如有神助,我怀疑与虚一卢有密切的关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主公,边关风云(四)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十数威武将领尽数陈报介绍后,陈白起才算正式认识了他们。 他们都是老派秦人军吏,算是马背上争夺下的一身荣耀之光。 眼下峡谷军营内除在职领兵巡逻值岗、有在外任务未归的,眼下这一批便是秦国函谷关的所有高层军吏,他们的身份她都让巫族十一少主潜入查探清楚并无问题,当然,她做的也不仅仅是查探这批军吏的底细。 陈白起的特使车队还未驶入函谷关,随行的军器装备自然也没有跟上,她并不似军人这般劲装铁甲、筋骨板直,而是一身流逸紫罗秀丽长袍,腰封为细长鹿皮编织的蝴蝶流苏,脚蹬皮毛一体的白色小羊皮尖头靴,整体而言这身似秀美窈窕有余,虽不至于花枝招展、繁复招惹,却小姑娘家衣服上的一些细软轻飘飘的少女元素,却是英气刚硬不足。 人都是第一眼便烙下印象的生物,是以她在这群鲁汉威猛的将士眼中是那样的不合时宜,总觉得她这样的人前来军营就是捣乱跟不所知谓,但人也是会反思会改正的,他们反对与抗拒的理由好似一下就被她给打破了,她或许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惊才绝艳的才学本领,但好似也并非他们以为的那般不堪,至少......她刚一来,便立下了一个不小的功劳。 陈白起振袖一敛,风姿卓越,在她身上能看出很好的修养仪态,不见丝毫的矫揉造作,她向他们回礼:“陈芮,此番与诸君成为朝夕相处的同僚共赴国难,愿彼此能够守望相助,互相信任,陈芮自知资历尚浅,虽为三军统领之职,然学无止境,还望能在军中多习得实战经验,亦从各位前辈身上学到奋勇杀敌的本领。” 这番漂亮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开嘴便来,直说得这些在交际圈中向来只懂直来直去、从不讲**场面话的汉子们有些不知应对,文人墨客多心眼,此话不假。 “不敢、不敢。”干巴巴地抱拳回应。 他们见她态度一下从盛气凌人一下变得如此谦虚敏学,那跟一头眦牙撕咬的狮子一下变成无害温驯的兔子一样,反差太多的形象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所谓的安心放松,反而是一种惴惴不安的感受。 ......或许传闻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并非**来风,“面如佛陀心肠修罗”这句形容词,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贴合的意思。 估计他们是没听过一句话,叫作扮猪吃老虎,如果他们听过,估计这时候就会知道,披着兔子皮的狮子除了战力恐怖之外,还是一个合格的狡猾欺诈师。 陈白起看得出来他们都在心底揣测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她的每一步看似随性而行,实则为了彻底收服这些性格外貌粗犷、实则傲慢倔强的汉子。 她看向站在人后神色不明的风子昂:“风子昂,押着人,随我去一趟营帐。”不等风子昂的反应,她又转向陈羹:“上将,我深夜赶来,只为有一件紧急要事刻不容缓,请诸位与我入帐一叙,请。” 他们见她神情严肃凝重,莫名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情绪,陈羹此刻自然也是没有睡意,他板着面目颔首,川字眉心轻皱,他心忖着,先前面对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咄咄逼人与抓拿虚一卢这个叛徒,她脸上都没有一丝动容为难,但是眼下忽然这般严阵以待,&gt;&gt; 看来她要与他们商议之事非同寻常。 “请。” 宽敞的营帐之中,陈白起跪坐于正中上位,下位则是陈羹,依次顺下是郫将军、四副将等人。 “在开始谈正事之前,还是先将处理一下虚一卢的事。”陈白起看向风子昂。 风子昂隐约感觉到太傅有意栽培他,比如这一次让他负责羁押虚一卢进帐,允许他留下作为她的左右手辅助,是以他暗会她意,便将缚绑着的虚一卢提起放在人前的位置。 营中烛火特意多搬来了几盏,亮堂堂的光线将简易的营帐内照得明亮如昼。 陈白起不怕冷,是以这种寒冷的夜里仍旧没有穿上厚裘氅衣,但其它人却不行了,是以她吩咐人准备好火炭盆跟热水。 今夜可能将不能休眠了,至少暖意在身能够不用在疲惫熬夜后再雪上加霜。 “虚一卢,你有什么想要交待的吗?” 她问下方无力支撑趴在地上的虚一卢,他身上的秦**甲已被取下,只着一件单薄的底衣冻得瑟瑟发抖。 虚一卢笑了一声,他的真实面目斯文儒雅,像一个中年的风流雅士在风间衔杯乐圣:“我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你想屈打成招也好,威逼利诱亦罢。” “我也只是随口问一下,走了流程。”陈白起亦不遑多让的笑了一下,她看他,墨眸浅淡而冷漠:“因为你说什么都无法再取信与我,与其去辨析你话中的真假,我更相信已有的证据。” 陈羹道:“太傅莫非已掌握了他背叛秦国的证据?” 其它人都好奇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安排,明明她先前一直在咸阳城,何以对函谷关的事情如此清楚。 且听她话下之意,虚一卢除了有意派一千斥候出关受魏军围猎狙杀,还做了其它的事情? 虚一卢一时心底也掠过诸多的想法,但他沉住气,面上无动于衷道:“我倒是想听听太傅收集了我何种罪证。” 陈白起对陈羹他们道:“莫急,今晚我们便一起来将事情捋捋清。” “进来。” 这时营帐内陆续进来四个人,陈羹等一众向打帘处看去,这四人有一人是他们认识的,其余三人则不知其身份。 倒是风子昂认出了那三人。 他们三人并非经常走动于人前的,而是几个基层的将士,是以大帐中的军吏将军们并不眼熟他们。 “先说说你们的身份,再与诸位大人分别讲讲所知道的虚一卢的事。”陈白起摆摆手,好像是接下来要将场子交给他们来展示一样。 第一个人是关中军候,也是虚一卢的部下,叫曲阳,寒门庶族。 他先介绍完自己,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讲述起自己所知之事:“虚一卢近来一直与几个斥候私下联系频繁,并借以他们之手传递出一些消息,内容我并不知悉,但关中军一直吃败仗,敌方如有神助,我怀疑与虚一卢有密切的关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主公,边关风云(五)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他利用斥候出入便宜的关系,一直不断地向外传递军事消息,但凭他的身份也不至于能够时常得知准确的作战策略,所以我猜他在军中还有其它的同伙,且此人还是军中高层的将领,只是一直以来虚一卢行事极为谨慎小心,常避人耳目后再秘密行事,从不假手于人,曲阳一时无法确定与他同谋叛国者是谁。” 虚一卢在大帐内看到曲阳那一刻起,沉稳的神色便有些泛冷,没想到他也有一天会被不叫的狗给反了咬一口,当初他看中曲阳这人背景简单没有复杂的牵扯,本身既有胆识又有能力,便有心想栽培提拔他为心腹,替他办些见不得人的事。 却没想到背叛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曲阳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这一切就是一个圈套在等着他往里钻。 毋庸置疑,这个人是太傅派来监视他的,早在他还没有看清楚“陈芮”此人时,她便在暗地里开始谋算他了。 “你说我利用与斥候的关系频繁传递消息出去给魏军,可是你手上已握有我通敌的证据?”虚一卢明知故问道。 他自信不会留有任何证据,曲阳的怀疑也不过就是一腔“自以为是”的怀疑罢了,他若有证据,何不早些揭发了他,以至于等到今日他已是阶下之囚,等他再来“捧打落水狗”。 “我有!”青年朗目清明地看向虚一卢,半分不怂,他向上首的太傅请示:“请统帅允许曲阳呈上证据。” 陈白起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只要她愿意便能够感知的巫族人的想法,她先前埋下的暗棋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她与他们见面是没有预先商量好的,但眼下这一幕对质却是早就安排上幕的。 她像一个开明又尊重下属的领导,心平温和道:“你尽管做你要做的事。” 曲阳光是听到自家圣主那好听又稳重的声音便像得到一种鼓励与肯定,他掩住热血上头的冲动,平稳着声音道:“喏。” 曲阳完全不畏被一群军中大佬炯炯注视着,他当众拿出了两份记录虚一卢出入军营的时间表,一份是真的一份被篡改过的,还有一张誊录下的羊皮纸。 “这一份真的出入记录是虚一卢外出后归来的具体时间,而另一份伪造的则是改了时间,这一点我与一些与虚一卢同事的士兵可以作证,我查过他每一次离开都是在我军与魏军开战前不久,若这还证明不了什么,那这张纸上他让斥候传递的暗语却可以佐证他在朝外传递消息。” 曲阳将羊皮纸传递给在场的人相看。 陈白起不着急,而是让曲阳将“证物”先给其它人过目。 “暗语?上面写的是些什么?”陈白起好奇地问他们。 但却无一人能够看懂,上面写的内容并非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字体,他们完全就是看了一个寂寞,于是茫然又质问地看向曲阳,让他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何种暗语,你何以判断这是他通敌的证据?”陈羹板着脸问道。 曲阳向陈羹行一礼:“回上将,此乃一组异域地方语言,不多见,但卑职恰巧看得懂一些,它面写的是——断其耳眼,再策叛乱。” “耳眼?” “叛乱?” 一阵吸气声相&gt;&gt; 继响起。 这时的虚一卢见他们当着他的面演了这么一出贼喊抓贼,他该肯定他没有留下任何实质的证据,是以这张所谓的通敌羊皮纸并非他的。 他直接否认道:“这并非我所写。” “不是你,又是谁?这纸上的笔迹难道不是你的?还是这张羊皮纸不是你的?”曲阳反问他。 笔迹可以模仿,羊皮纸也可以是偷窃来的,这些话虚一卢完全可以用来替自己开解,然而......在场的又有谁会再信他? 虚一卢与年少轻狂的曲阳静静地对视片刻,哑然一笑:“原来......你们找不到证据,就打算无中生有啊。” “无中生有?”陈白起体会着这四个字,颇觉好笑地问他:“难道你细作的身份是曲阳无中生有?难道你伪装身份在秦国有所图谋是无中生有?难道你害了一千斥候有去无归是无中生有?难道你时常无故外出并做贼心虚改了出入记录是无中生有?” 她的一连几问让虚一卢缄默了许久。 陈白起并不因为他的不回话而停下来,她看着他:“你倒是也不怕被人发现了,想来你也没有预料到自己这么成功,只受了这么小的代价便可将秦军推入这般困难的地步。” 其它人感觉有被冒犯到,一时克制不住跳出来:“太傅,此话何意?” “不急,还有三个人,且听他们说完。” 她不轻不重的话将他们翻涌激愤的心暂时按捺下来。 “五百主蔡徐,见过大人们。” “五百主梓陉,见过大人们。” “下部五人梁高,见过大人们。” 这几人都是下级军官,是以在座的高层并没有见过,倒是风子昂见过这几个人。 他还知道这几人或多或少都与虚一卢有关系。 “将你们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陈白起道。 蔡叙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他长得又黑又壮,在军中并不起眼,他恨意地撇了一眼虚一卢,道:“卑职蔡徐曾在虚一卢手下做过一段事情,与他身边的人还算熟悉,他曾让一个步卒替他代信前往鹿原,似是交予虎族,由于那个步卒与卑职乃同乡,在出发前他曾有些不安的预感,便与我说道过此事,我还安慰他,校尉一向待人真诚和善,替他办事何需顾虑,但是......他却是一去不归。” 他红着眼,退到一边去试泪饮恨。 这时下一位替代了他的位置上前:“卑职梓陉,无战事时便经管战马,虚一卢多次来要战马出去,他所用的战马多数回来都口吐白沫,活生生地被累死不少,且每一次都不肯在我这里留下记录,我曾心生怀疑,便将他要马的次数跟时间一一记录在册,此事我已禀上曲军侯,我可以证明他所出示的出关记录绝无假。” 梓陉说完,便剩最后一名有些紧张与畏缩上前。 “小的梁高,平日里司巡逻与值岗营帐,三日前,校尉,不,小的亲眼看到虚一卢杀了他的亲随葛章,当初卑职在暗处听到他说,葛章他想要威胁他便是在找死,于是他出手杀了葛章,我当时怕极了,也不敢将这件事情抖出来。隔日小白便听到军中在传葛章与一千斥候一道出关了,但是......但是他明明早就被虚一卢杀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主公,边关风云(五)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他利用斥候出入便宜的关系,一直不断地向外传递军事消息,但凭他的身份也不至于能够时常得知准确的作战策略,所以我猜他在军中还有其它的同伙,且此人还是军中高层的将领,只是一直以来虚一卢行事极为谨慎小心,常避人耳目后再秘密行事,从不假手于人,曲阳一时无法确定与他同谋叛国者是谁。” 虚一卢在大帐内看到曲阳那一刻起,沉稳的神色便有些泛冷,没想到他也有一天会被不叫的狗给反了咬一口,当初他看中曲阳这人背景简单没有复杂的牵扯,本身既有胆识又有能力,便有心想栽培提拔他为心腹,替他办些见不得人的事。 却没想到背叛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曲阳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这一切就是一个圈套在等着他往里钻。 毋庸置疑,这个人是太傅派来监视他的,早在他还没有看清楚“陈芮”此人时,她便在暗地里开始谋算他了。 “你说我利用与斥候的关系频繁传递消息出去给魏军,可是你手上已握有我通敌的证据?”虚一卢明知故问道。 他自信不会留有任何证据,曲阳的怀疑也不过就是一腔“自以为是”的怀疑罢了,他若有证据,何不早些揭发了他,以至于等到今日他已是阶下之囚,等他再来“捧打落水狗”。 “我有!”青年朗目清明地看向虚一卢,半分不怂,他向上首的太傅请示:“请统帅允许曲阳呈上证据。” 陈白起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只要她愿意便能够感知的巫族人的想法,她先前埋下的暗棋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她与他们见面是没有预先商量好的,但眼下这一幕对质却是早就安排上幕的。 她像一个开明又尊重下属的领导,心平温和道:“你尽管做你要做的事。” 曲阳光是听到自家圣主那好听又稳重的声音便像得到一种鼓励与肯定,他掩住热血上头的冲动,平稳着声音道:“喏。” 曲阳完全不畏被一群军中大佬炯炯注视着,他当众拿出了两份记录虚一卢出入军营的时间表,一份是真的一份被篡改过的,还有一张誊录下的羊皮纸。 “这一份真的出入记录是虚一卢外出后归来的具体时间,而另一份伪造的则是改了时间,这一点我与一些与虚一卢同事的士兵可以作证,我查过他每一次离开都是在我军与魏军开战前不久,若这还证明不了什么,那这张纸上他让斥候传递的暗语却可以佐证他在朝外传递消息。” 曲阳将羊皮纸传递给在场的人相看。 陈白起不着急,而是让曲阳将“证物”先给其它人过目。 “暗语?上面写的是些什么?”陈白起好奇地问他们。 但却无一人能够看懂,上面写的内容并非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字体,他们完全就是看了一个寂寞,于是茫然又质问地看向曲阳,让他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何种暗语,你何以判断这是他通敌的证据?”陈羹板着脸问道。 曲阳向陈羹行一礼:“回上将,此乃一组异域地方语言,不多见,但卑职恰巧看得懂一些,它面写的是——断其耳眼,再策叛乱。” “耳眼?” “叛乱?” 一阵吸气声相&gt;&gt; 继响起。 这时的虚一卢见他们当着他的面演了这么一出贼喊抓贼,他该肯定他没有留下任何实质的证据,是以这张所谓的通敌羊皮纸并非他的。 他直接否认道:“这并非我所写。” “不是你,又是谁?这纸上的笔迹难道不是你的?还是这张羊皮纸不是你的?”曲阳反问他。 笔迹可以模仿,羊皮纸也可以是偷窃来的,这些话虚一卢完全可以用来替自己开解,然而......在场的又有谁会再信他? 虚一卢与年少轻狂的曲阳静静地对视片刻,哑然一笑:“原来......你们找不到证据,就打算无中生有啊。” “无中生有?”陈白起体会着这四个字,颇觉好笑地问他:“难道你细作的身份是曲阳无中生有?难道你伪装身份在秦国有所图谋是无中生有?难道你害了一千斥候有去无归是无中生有?难道你时常无故外出并做贼心虚改了出入记录是无中生有?” 她的一连几问让虚一卢缄默了许久。 陈白起并不因为他的不回话而停下来,她看着他:“你倒是也不怕被人发现了,想来你也没有预料到自己这么成功,只受了这么小的代价便可将秦军推入这般困难的地步。” 其它人感觉有被冒犯到,一时克制不住跳出来:“太傅,此话何意?” “不急,还有三个人,且听他们说完。” 她不轻不重的话将他们翻涌激愤的心暂时按捺下来。 “五百主蔡徐,见过大人们。” “五百主梓陉,见过大人们。” “下部五人梁高,见过大人们。” 这几人都是下级军官,是以在座的高层并没有见过,倒是风子昂见过这几个人。 他还知道这几人或多或少都与虚一卢有关系。 “将你们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陈白起道。 蔡叙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他长得又黑又壮,在军中并不起眼,他恨意地撇了一眼虚一卢,道:“卑职蔡徐曾在虚一卢手下做过一段事情,与他身边的人还算熟悉,他曾让一个步卒替他代信前往鹿原,似是交予虎族,由于那个步卒与卑职乃同乡,在出发前他曾有些不安的预感,便与我说道过此事,我还安慰他,校尉一向待人真诚和善,替他办事何需顾虑,但是......他却是一去不归。” 他红着眼,退到一边去试泪饮恨。 这时下一位替代了他的位置上前:“卑职梓陉,无战事时便经管战马,虚一卢多次来要战马出去,他所用的战马多数回来都口吐白沫,活生生地被累死不少,且每一次都不肯在我这里留下记录,我曾心生怀疑,便将他要马的次数跟时间一一记录在册,此事我已禀上曲军侯,我可以证明他所出示的出关记录绝无假。” 梓陉说完,便剩最后一名有些紧张与畏缩上前。 “小的梁高,平日里司巡逻与值岗营帐,三日前,校尉,不,小的亲眼看到虚一卢杀了他的亲随葛章,当初卑职在暗处听到他说,葛章他想要威胁他便是在找死,于是他出手杀了葛章,我当时怕极了,也不敢将这件事情抖出来。隔日小白便听到军中在传葛章与一千斥候一道出关了,但是......但是他明明早就被虚一卢杀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主公,边关风云(六) 场面一度安静得让人难受,所有人都恶狠狠地扫向虚一卢,这人当真是**狡诈至极,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彻底给虚一卢定罪了,他任何狡辩的话都不肯再信了。 “你弄这一出,便是为了给我编一个确实的罪名?”虚一卢嘲弄地看着那个首座之上的少女笑道。 他还真没有看出,她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年少登极,她绝对将会是他们未来道路上的劲敌。 他如今也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相信他,他想做的事情都办妥了,事到如今他连死都不怕了,又哪会在乎她多给他添加几个罪名。 但出乎意料,“陈芮”却对他摇头:“我找这四个人出来证词,并不是为了告诉其它人你在暗地里做了什么,而是想告诉你......”她与他对笑着,那一双完全不逊色于他的深沉眸子反而更为幽邃:“你费尽心思布置的一切,我都会当着你的面将它们一一摧毁。” 当初欠下的帐,她还给他记着的呢。 虚一卢心口一跳,一种难言又熟悉的厌恶、恐怖感油然而生。 陈羹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太傅,这厮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秘密联系虎族是何意?” 这两人打着太极,虚一句实一句的,着实令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它将领也跟屁股下有针在刺坐不住,都一并站了起来。 他们也不傻,见太傅安排了这一出,甚至军中还有她的人,便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只懂以武力谋事的莽夫,既然事情是她一手引导至如今这个局面,那么她肯定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白起被他们这群牛高马大的人围拢上来,感觉连上空的空气都稀薄了,她按了按手,让他们稍安勿躁,且先坐下来再说。 她这不慌不忙的姿态可难受死这群急火上嘴的军吏了,但他们现在有识人不清的短处落她手上,也不敢再跟她大呼小叫的,只能憋屈听话乖乖地坐下。 “杀斥候的原因你们已知了,剩下的疑惑,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她让人给他们都倒上一碗热水,一是平平他们的情绪,也是熄熄他们的火,而她抿上一口热水却是润润嗓子,毕竟今晚可能要说很多的话。 她余光见他们喝水跟干酒起的,也不怕烫嘴,直接一碗热水便咕噜咕噜地倒进喉咙里,然后转过头,全身紧绷忍耐着急切、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陈白起搁下碗,讲道:“他联系虎族是想让虎族暴乱,虎族是鹿原的外来大族,他们早就与北戎暗通消息,只等时机成熟便内外勾结攻破秦国的铜墙铁壁。” 他们听到这,猛地倒吸一口气。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她怎么能够用这样轻飘飘的态度讲出来?! 见他们一时受惊而变形的脸,她又补上一句:“不过你们放心,在赶到函谷关之前,我已平乱了这一场暴乱,虎族被捕,所以北戎已经不可能靠着虎族这一条捷径闯入关内了。” 他们蓦地瞠大眼,心脏好像从爬到山顶又重重地坠落下来,他们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惊中带喜。 原来,太傅早在不声不响的时候就干了一件大事啊! 而听到陈芮的话,虚一卢脸上平静一下便消失了,他阴阴地看着她。 陈白起完全不在乎他怎么想她,又继续道:“至虚一卢经常累死战马,是因为他既是周朝的走狗,又在魏国那边讨巧,他估计就指着拿秦国来当他一桩光辉履历在魏国处谋一份好差事。” 好哇,他竟同时与周国、魏国两边搭上关系,如今他们都不确切这两国是否达成联盟,但听太傅这口气好似这两国并非是一路的。 东副将赶忙问道:“那这虚一卢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陈白起自然知道他是哪方的人,但这时候并不是将南诏国牵扯进来的好时机,她看向虚一卢暗翳的神色,道:“是谁的?总之不是这两国的。” “那他为什么要杀葛章?” “至于为什么杀葛章,因为葛章不愿白白牺牲了那一千斥候,便拿虚一卢之前做的事情来威胁他,葛章这人恋权贪财,但到底是秦人,做不得这般丧心病狂之事,是以两人闹翻了,最后死于非命。” 这事她倒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而是靠着合理性猜测的,当然猜错了也没有关系,她只需要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在监视虚一卢的期间,源源不断有他身边的人的消息送到她案上,她早就知道葛章此人,他的身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他这个人,所以他会替虚一卢私下做一些违规的事情,却也会在虚一卢越过他的底线时去阻止他。 可惜他低估了虚一卢的狠毒了,他这张**的脸与黑掉的心是两个极端,凡有人挡了他的道,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他们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一时都沉缅了许久,心中复杂。 一个忠心于国却贪财恋权的人,被人利用着干下叛国之事,他的死没有人会遗憾,只是觉得......他死在这样的理由之下让人有些唏嘘。 “好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一个阴险歹毒之人!” 南副将心绪翻涌,冲上去便攥起虚一卢的衣领,对着他拳打脚踢,直打得他鼻青眼肿。 陈白起也不阻止,只提醒一句:“命给我留着,他还不能死。” “为什么?”别的人都恨不得直接将这个细作就地处决。 陈白起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看到一旁很是自觉将自己当成道具一样安静候令的风子昂,她道:“风子昂,你先将人带下去好生看守,记住,亲自看管,不要假手于任何人。” 风子昂半点不觉得她对他吩咐有问题,他没有片刻迟疑,便抱拳回道:“属下领命。” 她又对旁边的青年道:“曲阳你此次立下一功,以后你就先跟着风子昂,等此战后再行**行赏。” “喏!” 剩余的三人,陈白起也做了安排:“你们三人,从此便听令于曲阳行事。” 蔡徐、梓陉、梁高哪能不知这是得太傅青眼提拔了,三人激动道:“谢太傅!” 这四人除了曲阳是巫族,是陈白起的暗桩外,剩下三人是由曲阳组织来的普通秦兵,在这之前她倒是不知其名。 虚一卢被拖走之前,却没有一个阶人囚该有的慌乱害怕的表现,他狼狈又凄惨,却是放声大笑道:“陈芮,你看穿一切又如何,你改变不了这一切的,秦国必亡。” 他是那样自信,胸有成竹。 陈白起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一件事:“说起来,虎族的族长死之前也是如你这样大放厥词的。”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公,边关风云(七) 风子昂跟曲阳看不得虚一卢对太傅如此不敬,一人一脚踢其前胸,一人一脚侧巧力施劲折其脚踝,“咔嚓”一声,他胸前肋骨与脚关节同时断裂。 虚一卢嘴角嗌出血丝,后仰痛哼了一声,他喘着气,鼻息粗重,痛意化成了狰狞的青筋爬满了额角,让他双眼充血赤红阴翳。 在被拖出去前他一直阴渗渗地盯着“陈芮”,好似要将她记住,终有一日要让她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来补偿他此刻所受的屈辱与疼痛。 虚一卢这人看似胸纳百川,实则不过强忍气度,他心眼比针还小,他的极度自负导致了他如今的失败。 陈白起对于败犬的想法向来不关心,她回过身,见一众军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五味杂陈的样子……她笑道:“不必紧张,将军们这样看着我,倒令我觉得我是个什么奇珍异兽似的。” 可不就是个奇珍异兽吗? 哦,不,形容她的存在应当该更妖魔化一些。 “太傅,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便开始安排这一切的?”陈羹深呼吸一口气,一向深沉严厉的表情都有些崩不住了。 他更想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派人潜伏进他们军宫中搅动风云变化,明明查出的资料上写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士、无权无势,一朝得势才遇水化龙,但普通的人可以做出这些事吗?什么时候当“普通人”的门槛这么高了? 陈白起静默了一会儿,眼中浮起的雾霭虚意转化成了凝实的颜色,她整个人在这一刻才像真实存在,真实地在他们面前展露出她。 “虚一卢这个人我早就派人盯着了,因为我曾见过他,那时候他跟阴阳家的人在一起,是以我怀疑他的来历,也想知道他埋伏在秦国要做何事,却没有想到他倒是胃口大,一下想将三国都吞入腹中啊。” 什么叫将“三国吞入腹中”,难不成他并不是只针对秦国,还同时颠覆了秦、魏、周? 太傅究竟知道些什么? 不,不必怀疑,她肯定知道许多他们不清楚的事情。 众人凝重又狐疑地看着她,但见她温雅如春的墨眸一转,收敛起方才那乍现一瞬的神色,却没再继续深入的讲解。 “不妨谈谈你们的想法?” “若虚一卢将我军的消息传给了魏、周,只怕我们一下便落了下乘,我们对他们的军事布略一无所知,但对方却对我们了如指常。”陈羹厚唇紧抿,脸色难看。 陈白起随性道:“知道便知道了吧,这并不影响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的口吻是那样轻淡简易,在他们看来天都要垮下来的时候,但她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若是以往,他们只怕要拿她当无知妇孺一般白眼鄙夷了,但经过之前打的交道来看,她会这么说并非是无知,而是先知了吧。 “太傅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莫不是太傅早就安排好如何打败魏军?” 他们争先恐后地激动看着她。 这些人这是拿她当神仙一样看待了,什么鬼话都敢张口就来。 陈白起无语地看向南副将:“你觉得,魏军是一群初出茅庐的童子军?随随便便一个计策就能够消灭的?” 尴尬不足以形容方才希望出奇迹的南副将,他低下眼,支支唔唔半天:“是、是属下、说错话了。” 陈白起收回视线,帐中站着这么些高大壮硕的将领,反倒是她在他们的衬托下如此温软纤细,但她的存在半分没有被任何人掩挡住了,反而她是所有人的瞩目之处。 她一掌按于案上,上半身挺身而气匀缓沉道:“函谷关绝不能失守,这一件事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的心口,这种压力可以让人望而却步,也能让人励精图治,但于我而言,最大的困难并不是敌人的虎视眈眈,难的是军中上下一心,令你们彻底信任于我。” 她毫不避讳地揭开他们之间内部最深层的隐患。 他们的神色也是不假掩饰的——将他们隐晦在深处的心思暴露在外。 平心而论,他们与太傅之间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留下的印象绝对深刻,但今夜的事情太过猝然与混乱,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沉下心来好好思索一下她的事情,一开始便存在的成见与偏颇哪有这么容易便能够捐弃前嫌。 于是,他们眼神闪烁,倒也撒不来花言巧话,择了一句万金油句回道:“你是秦国太傅,我们自然信你。” 陈白起闻言,轻声一笑,乌瞳深处如稠质沥青这般的色泽在凝聚,她探进他们的眼中:“不光是信我不会背叛秦国,更要信任我能作为主帅带领着秦军打胜这一场战。” “……”他们一时都没再说话了。 陈白起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因为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考虑过这些人会有怎样的心思与想法。 要说他们就是一个字——倔,但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便不会将全副身家交给她来处置,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彻底打破他们所认为的“安逸圈”,让他们看清楚现实。 “或许我没有表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达清楚,你们对于现在的局势还不太明朗。”她不急不叙,甚至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清明感:“魏军本就有战神紫皇在,左庶长一役被挫重伤至今,军中气势上对敌秦国便已是被压一筹,如今因虚一卢变故我军暴露了军情,若再遇上强狄这便等同于输了半壁,加上周王朝在暗处给魏国添砖加瓦给秦国雪上加霜,这等同于败局七成,还有北戎联系虎族想闯关而入一直暗窥时机,就算最终侥幸在魏国手中取得一线生机,也会在财狼伺守在后而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们听完她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分析描述下来,每一张黑脸都已经很难看了。 但陈白起却没有打算顾忌他们的心情,继续道:“国中有谣言,狄戎前民躁动欲百族连盟反其秦政,此乃内患未除,相伯丞相千里赴险,根本再无兵力支援,国府遭其余赵、楚威胁在后,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函谷关的十数万兵力或许便是我们能够动用与依仗的全数兵力,甚至或哪一方有危难,还需营兵外调救援。” “而这其十万兵力,有四到五万的兵力是未经训练的新兵,其战力还不足以一万装备破旧的老兵,所以我想问一问在座的各位,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你们可以各抒己见,看看谁可以有计策破局重生?” 哑口无声,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开口,当摆在面前的严苛被她尽数摆出时,他们才发现心口跳得过快,脸皮也都涨得非红,好像陷入死境之地的囚徒,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老秦人从不惧死!”一个老将赤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喝声道。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主公,边关风云(八) 陈白起虽佩服他们这种视死如归的坚毅性格,但却不赞同这种无畏的牺牲,她声线清和道:“不惧死不代表要白白送死,极刚易折,尤其是敌强我弱时,可行迂直之计。” 沉重如山的压力在肩让他们一时胸口闷抑,开不了口应和她的话,有些话虽听着漂亮有理,但对于实际情况却没有一丝作用,他们难道愿意去白白送死?不,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但“迂”与“直”的方法他们都想了个透彻,但除了一腔英勇之外,他们着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她分析所言,魏军蓄兵屯粮多年本就兵壮马肥,再加上有战神魏王紫皇领兵作战,不日当魏军全面兵临城下,他们不久前才被周国的杂兵为饵遭了计,统帅重伤不止,主将兵力亦大损,这些时日为应对敌军突袭,他们加紧排练应召的农工新兵,想尽量在最短时日能够将战力缺力的部分弥补上。 却不想忙中出乱一时疏忽出了虚一卢这个纰漏,主要也是他们分身乏术,只觉每一刻的时间都紧迫到扼喉一般让他们喘不上气。 三军统帅一职事关紧要,他们本以为国中会让左、右相任意一位前来主持大局,却不想最终等来的却是那个谣言众多的太傅,这让他们不禁大失所望,甚至感到有些寒心绝望。 若是一场普通的战役,或者一些小型讨伐之类的战事,谁来都可以是锦上添花,但这一次却是如此严峻的情况,动一发而牵全身,为何国府偏生如此的糊涂,允许一个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人前来指挥?! 难道他们不清楚如今函谷关是怎样困难的一种情况吗? 难道他们不道仅仅是为了能够多拖延一些准备的时间他们都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这段时日他们积累的愤懑与无奈在听了太傅方才那头头是道的话,他们知道,她对函谷关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是知道一切而选择前来的,她有什么本事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但他们希望她能够做到她表现出的那般运筹帷幄。 “若太傅真有法子,那我等唯尔是命有何不可!”陈羹两条粗眉拧在一起,负气道。 见他们都焦头烂额,但她却老神在在的模样,他是一时想不到可绝地反击的法子了,且看她要如何说服他们吧。 其它人也是这样的心态,她一来便胃口其大的想握实权、想收揽人心,亦可,只要她能够证明她自己,令他们甘拜下风。 见他们终于有了软化松动的迹象,陈白起端持着沉稳的神情,她一双乌瞳空濛深悠,声挚而柔亮:“我知要让你们立刻信任于我是强人所难,只是陈芮亦无多余的时间与你们在相处中慢慢积累彼此之间的信任,是以且谅我行一蹴而就的方法,让我与诸位行三击掌立约。” 陈白起举起手来,宽大如水软滑的袖摆落至小臂处,她手腕纤细如似玉竹清秀,手掌如琢如磨,十指如葱美如柔荑。 看到这样一只小手,他们倒不是先觉其美态精贵、小巧玲珑,而是……这样一双垂明如玉的手是如何力敌狼贪鼠窃的叛军、守住咸阳城的?! “这一击掌,本公三日内必肃清军营中潜伏的所有细作!” 她要与他们三掌为约,立定下三件事情办成,以此来交换他们的信任。 他们愣了一下,在她转眸看向他们时,全身一激灵,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便一一上前与她击掌立约。 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如同响亮的誓言落入彼此的耳中,他们知道这其实已经是一种无形的退让。 陈白起心有成算,再道:“二击掌,三日内本公将救回被魏军掳走的斥候军!” 将领们一听这话,都惊奇诧异。 “什么?被掳走?” “千名斥候莫不是还活着?太傅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陈白起无意将此事往细处讲,只道:“这件事情有诈,杀与掳或许是两批人,但无论如何,活着的士兵我自会将人救回。” 他们一晚上被她的言语已经被她惊了好几回了,好似都有些麻木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此事。 既然无话可说,那便行动吧。 啪啪——二击掌亦全数通过。 陈白起嘴角终于浮起一丝轻微的笑意,或许也勾成笑,只是一丝放松之意,但她接下来的话语却一点也不轻松:“三击掌,三日后整顿三军,击退魏军前哨设线,令魏王紫皇败兵而退出关!” 营帐内顿时落针有声,所有人都傻了。 她、她在说什么?! 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有问题,他们呆住了。 最后这一掌,他们手掌都在发颤,只怔怔地看着她。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听过用最随意的态度讲出最狂妄的事情来! “你、太傅你当真敢击这一掌?” 有人咽了下口水,好似做梦未清醒一般地荒谬问道。 陈白起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微微笑:“我连军令状都敢跟群臣立,与将军们击掌为誓又有何惧?” 他们顿时瞠大眼睛看着她,久久难挤出一语。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是个狼人,比狠还多一点! 陈白起却是满心无奈道:“只是……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以这种方式来取信于人。” 他们拿一双双神色复杂的眼神紧紧地盯注她良久,她倒是心态良久,既不催也不赶,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他们的最终答案。 击吗? 不击吗? 信吗? 不信吗? 啊—— 纠结、烦恼死了。 理智告诉他们,这能信吗? 傻子才信这种事情吧! 但他们的情感又冲动地告诉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都到这一步境地了,何不干脆死马当活马医,除了信她能办到,难不成他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在这里的是一群喜欢搞阴谋的文臣,或许此时该是理智占上风了,知道自己或许被“陈芮”的话给绕进去了,其实答案永远不会只有二选一,跳出既定问题便可有千千万万个答案,然而在这里的偏偏是一群武夫,他们行事果断而血热,也向来更相信自己在生死之中磨砺出来的直觉。 一些懒得跟自己较劲的武将,干脆咬了咬牙,不管她是真的办得到还是一时施的缓兵之计,反正都与她二击掌了,十里路都朝前走了八里,还要退吗? 淦,老子不退了!就赌上这一回! 行与不行都且看数日之后,于是鼓着一股腱子肉气概万千上前与她三击掌。 他们堂堂一大丈夫难不成还能不如一女子豪爽利索? 剩下的也有从众心理,见有人率先有了决策,也不再迟疑,纷纷表态上前。 只有陈羹是最后一个,他刀锋似的眼中闪过锐光,深吸一口气与陈芮对视,他道:“羹虽则不信太傅能办到,但却希望你能做到!” 他举起一只蒲扇大的黑掌与她相击。 啪—— “望太傅,莫要让众将士失望,莫要辜负今夜这三掌之约。” 这一夜统帅营帐内的灯火一直没有熄灭过,也没有任何人出来,直至天明。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主公,天命族双子 翌日,天色破晓,披露带寒的巫长庭队伍终于姗姗到来,来到关隘口严防线上,原以为要进行一番排查询问才能接上头,但接下来一切顺利得好似出门一趟归家般轻易。 巫长庭心觉有异,但面上却脾性温和地与守将寒暄回答着,当他被引领到峡谷军营时,这才从随行的士兵口中得知原来太傅比他们的车队还要早上几个时辰到达。 这倒是意外,在他们安排计划中没有这一出,巫长庭猜测到或许是出事了,这才让圣主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达函谷关。 彻夜通宵的陈白起仗着自己这副身躯年轻健康,与营中将军位商讨了一夜的诸宜事态,却没有熬了一夜的颓废憔悴,精神状态良好,倒是其它人一个个胡须拉茬,眼白血丝密布,跟腌制过的盐菜一样干瘪难看,躯体上的劳累倒不算什么,主要是经过太傅这一夜的精神打击摧残,他们能扛到天亮已经算是坚强的了。 打发了跟红眼兔似的将领们先去休息,陈白起便一直待在大帐内处理着公务,一面也是在等候着巫长庭他们抵达。 当他们到了军营大帐中看到精朔图志的圣主,从她的神色上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巫长庭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并没有见到该出现的谢少主。 但巫长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领着后方两人上前行礼,陈白起看到巫长庭身后多了两个气场不一般的陌生巫族时,隐了下该露的情绪,掀起微和的嘴角,上前迎他,以示亲厚宽待。 此时大帐内再无其它人,门外守着的也是陈白起的人,是以他们之间的谈话完全不必顾忌。 “巫大哥,这一路还算顺利?” 巫长庭脸上也因看到她而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他摇了摇头:“并无大事,只是遇上身后两位寻来的族人而稍微耽误了些许时辰。” 陈白起因他的话而将视线移到巫长庭身后两人身上,稍一打量。 他们天命族的服饰倒是与其它巫族人不同,银纹繁复的白袍看起来圣洁而明亮,他们出门在外总是用帷帽遮挡住面目,戴着一双***,露在外的只剩下一双眼睛。 “你们是......天命族的族人?” 两人哪怕在归墟行走都不必出示真颜,但面对圣主自然为示尊礼,便摘下帷帽,取下***,向他行礼:“昆吾(朝晖)见过圣主。” 陈白起有些微讶地看着这两人,竟不想是一对双胞兄弟,不仅样子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重叠而出都仿佛一人般默契。 “起身吧。” “喏。” 两人起身,又将取下的装备一一穿戴起,直看得陈白起嘴角微抽。 天命族一向神秘,这种“神秘”不光表现得言语行事作风之上,现在连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包含在内了,好在郢衣不像他的族人一样龟毛细节。 “天命族啊。”她微微沉吟,想起谢郢衣被抓走的事,胸口微堵,她拂开心中的情绪,对他们道:“我记得天命族不是一向甚少离开族群,这次出族,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站在左边的朝晖率先回话:“回圣主,是族长派我们两兄弟过来照应少主的。” 这算是......谢郢衣的娘家势力前来襄助? 等他说完一句,右边的昆吾便继续接话:“族长已算到少主出事了,便让朝晖跟昆吾来到圣主身边,一来是保护少主,二来也助圣主稳定秦国政权、击退敌侵,好能够空出闲时与少主一道返归墟完婚。” 原来天命族早已经神机妙算到郢衣会出事,这才提前派了可靠的人过来护他。 当然,她也听懂了他们的言下之意了,这是派了两个娘家人过来面命耳提的催婚来了——赶紧忙完这一波事业就抽个空闲时间回去成个婚!别说没时间,挤挤总是有的! “天命族不是一向不参与外界战事?”她斜眉轻挑地问道。 朝晖说话一向率直些,他道:“少主既是要与圣主成婚的,那圣主便既是巫族的王,亦是天命族未来的族长夫人,你的事已与天命族系为一体,虽说天命族不可倾族而动,但也不可再置身事外。” 昆吾则比胞弟要稳重一些,他道:“这是天命族与圣主联姻的诚意,亦是吾少主对圣主的一腔情意,族长已允了少主,以天命族之力为聘,助圣主所愿。” 陈白起闻言怔忡不已,她的心弦好似被拨动了一下。 原来谢郢衣私底下为她设想了这么多,但在她面前他却只字不提...... 见圣主缄默不语,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盯注在空气一处,担心她一时不愿成婚会拒绝,巫长庭这时明知不合适,亦插了一言:“圣主,朝晖、昆吾两兄弟,一个可感环境变化,擅卜凶灾,避四方之祸,一个可万叶中辨绿花,目力通天,可甄别真假虚幻之物,留下他们于你目前而言十分有必要。” 反正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了,他也不怕将话说直白,他只想让圣主考虑清楚,天命族送来的“聘礼”有多珍贵。 陈白起听到巫长庭那跟保媒推销、生怕她不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好货的口吻,顿时满心无奈又好笑。 她岂能不知,但如果她当真接受,就这表示她默认与他们**在了一起,也是承认了这一桩婚约,若是以后她单方向要解除婚约,那便是背信弃义...... 陈白起发现她有些拒绝不了这种明晃晃送上门的诱惑,她本就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之人,再加上系统抽走了影响她判断的多余情愫,她如今的思考层面永远都是从理智出发。 所以她的犹豫并非是与天命族的这一桩婚事,而是巫族“婚契”。 若她当真要与谢郢衣成婚,那便是要在婚礼时在十二干支族长面前与谢郢衣当众立下“婚契”,可是她的“婚契”虽说一直不肯承认,却是有想法预备着给沛南山长的。 她虽避忌着两人师生关系,对于与沛南山长结“婚契”一事有些抗拒,但那一日在看到他因她之故而痛得几近晕厥的样子,她过后便有了决断。 她不可能永远都能够避开他,当然也不能一直避着,若不与他结下“婚契”,那么沛南山长每与她见一面便会多痛一分。 所以她会与他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结下“婚契”,只是过后......她却永远都不会告诉他这一件事情。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主公,营救计划(一)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主公,营救计划(一) 这是一道她至今都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p>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目光如清羽翩落,温翳湝湝:“郢衣的确出事了……但我一定会将他平安地带回来。”</p> 双子见圣主如此郑重其事地向他们保证,微微一怔,一面既觉受宠若惊一面又颀然高兴,他们好似很满意看到圣主是如此看重在乎他们天命族的少主。</p> 看来圣主也并非对少主无心,如此一来巫族巫妖王与天命族盛大的姻亲喜事看来也等不了多久了。</p> 但到底不愿圣主为此担忧过甚,昆吾有意宽慰道:“圣主不必太过忧心,老祖曾为少主卜算过,此次之劫并非生死劫,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的。”</p> 陈白起对这话倒是不置可否,其实先前见他们两兄弟那看破一切的自信模样,便猜到天命族人肯定为谢郢衣的安危卜算过结果,但是世事难料,再笃定的未来也会有意料不到的波折与变化,她不可能将所有的信心都寄予在一卦卜算之上,该尽的努力还是得做。</p> 她不拂昆吾善意,只道:“他因我之过而遭此横祸,此事是我欠了他,只盼他安心无缺……”说到这,忽想到姬韫提及他是受伤后被带走的,眸色微黯,粉桃的唇线抿直,但到底她并非一个容易被情绪影响行事的人,稍时便恢复如常:“此事我自有守夺,既然天命族拳拳盛意,那晖朝与昆吾你们便与巫堂主一道伴随我左右,在外声称为太傅侍卫。”</p> “朝晖(昆吾)遵命。”</p> 陈白起与天命族双生讲完正事,便对巫长庭吩咐道:“巫堂主,我接下来有三件事要交予你办,且听好。”</p> 她神色一下严肃起来,明显是要交待一些重要的事务,平日里他们的关系可以是兄妹、知己好友,但谈到公事上便是上下从属,这一点分寸巫长庭自然懂得。</p> 巫长庭叠掌贴额,俯礼应道:“谨听圣命。”</p> 陈白起乌眸濛雾,令人看不穿内里究竟藏着各等玄机:“其一,无论你用什么手段都可,定要从虚一卢口中撬出他与魏国联络的方式,他是南诏国人,一心只为谋取南诏国的利益,与魏国不过是行蝇营交易,断犯不上拿命去保守秘密,但他这人生性狡猾阴诈,你要做的不仅是要撬出他的话,更要确保他讲的是实话。”</p> 巫长庭是巫族赏罚堂的堂主,审讯与刑罚皆是磨练过的一把好手,虽说从他那一张温仪平和的面容瞧不出他私底下是如何掌管赏罚堂,但从他上任以来无一差错,无一处遭人诟病便知他绝不如表面那般平易近人。</p> “喏。”</p> “其二……”陈白起走至案上,从中抽出一竹简给他:“这一份收集的名单,二日内我要你查出名单内所有潜伏的细作底细来路,这件事你可以与军中的千人风子昂一道行事,我要确保军中以后所有布军行阵之策绝不外漏一丝。”</p> 巫长庭伸手接过,并不急着查看内容,而是卷握于掌手,应道:“喏。”</p> 最后一件事,陈白起一时沉吟,倒是思忖再三才道:“其三,找一个与我身形相似的人代我留守在军营座镇,这期间不让任何人察觉出异样。”</p> 巫长庭听出她的意思了,却是不解抬头:“圣主要离开?”</p> 她初到军营不久,不理事态危急却又无故离去,只怕被人知晓又会惹来各种闲言碎语。</p> “我要亲自去魏军北营探一探。”</p> 她记得主线任务有提示“秦军斥侯遭多方敌军战杀掳绑,请尽快前往北边魏营救出余下部队”,这里系统有给出明确提示,她要解救的人质在魏军北营,主线任务的地点目标位置可自行锁定前行,是以她不需要多费功夫去找寻,只端看她怎么将人平安顺利地带走。</p> 巫长庭自知圣主主意大,这一趟去魏军北营必是为了什么目的,但他却担忧迟疑:“……圣主一人前往?”</p> 方才圣主替他安排了几样要务在身,自是没打算带着他,而朝晖与昆吾两人不谙武艺,只懂巫术,若圣主是打算掩人耳目速去速归,带上他们赶路倒是会拖累行程,他一时也想不到合适人选与圣主随行去一探魏军北营。</p> 陈白起知他想法,却没有尽数道来,只言:“非也,此事我自有安排,我予你交待的三件事你好生办妥,我回来时便要看到结果。”</p> 巫长庭向来佩服巫主无论身手还是智谋远胜于自己,既然圣主有成算无须他插手询问,他自当遵从她的意愿。</p> “长庭定会办妥。”</p> ——</p> 长青幽谷绿水潺潺流下溪,高处成片山楂树旁一个材窈窕轻逸似仙的身影静矗高处,枝屈斜阳下,她清眉水眸淡泊气质,长发披腰、负袍遥望岁月从容,宛如一人之境赴天地变化。</p> 除了溪流泉水的悦耳清脆之声,万物寂籁,她放空神游不知所思,直到后方陆续出现了长短不一的声响动静。</p> 似有什么人多四面八方而至,疾雨击打的马蹄践踏枯草红泥的沉闷骤急,有人策马而至,于山坡、林间,溪下、小径林道下聚集而来,最终停止在那道神虚太游的身影前,十一人仰头而望,神色激动而敬慕,齐队而跪下行礼。</p> “圣主!”</p> 陈白起静候多时,她收回茫茫不知所以然的空洞视线,瞥向他们:“倒是到的齐整,路上碰上的,还是约好一道来的?”她像一个温和的长辈一般问着。</p> 明明大约同等年纪,或许在面貌上看还要比陈白起这副身躯要大上几岁的人,却在她那双温和雾霭般柔波的桃花眸子下,显然有些局促羞涩。</p> 有人答道:“我与……是约着……”</p> 有人答道:“我是单独上路,恰巧与他们路上碰上。”</p> 一时之间,也不知圣主这话是在问谁,总之他们血气冲头,都互不谦让,都争先恐后地回话。</p> 这十一分支干族群中的嫡系血脉,有关系好的,亦有平日互不往来,是以三两成对、单独行动的都有。</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主公,营救计划(二)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主公,营救计划(二) 到底不是雷厉风行的士兵,他们各有性格与脾性,在她面前尚且能够压抑着不敢轻狂,实则私底下的他们每一个都自负而骄傲,因为他们生来便是天之娇子。</p> 陈白起伸手打断了他们的滔滔不绝,他们虽任性惯了,但到了圣主面前却一个二个就缩着尾巴的兔子遇着了打酣的老虎,那都是乖得不得了。</p> 纷杂的声音一下便静止下来,他们仰望着她,只听她说话。</p> 陈白起待他们静心聆听,如鸦长睫雅清如月,眸沉点如墨:“这一次我交待的任务,你们都完成得很好。”</p> 这一句话一下便点燃了底下拉着耳朵倾听的小青年们,他们强压着被肯定后的自豪与兴奋的傲娇表情,但却掩饰不住激动得耳根都红了。</p> 能得圣主当面如此夸奖,这简直比他们办成一件族中大事还要高兴。</p> “尤其是闯天与龙悦。”她眸盛笑意,语调轻松褒奖着:“之前的考核,他们虽然都完成得很好,潜入国府重要官员官邸,获取得我想要的东西,并通过各种旁侧将我传递的各类流言顺利扩散开来,让所有反动的声音渐弥消散,助我拔除顽固不安份之人,令我最终以太傅之身立于朝中根本,以三军统帅赴边关之战。”</p> 这些时日她能一路顺利过来,能够说服满朝文武为三军统帅,除了明面上过得去的理由,他们利用各种渠道替她私下疏通亦有很大的关系,才有了最后的统一声音,让她顺利达成目标。</p> 她表他们功劳时,他们都下意识屏息凝望,其实他们以前并没有被委以重任过,所以后下做下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容易、深思熟虑,再全力以赴,思及这一次的成功,他们全凭着对圣主的信任跟激励一路朝前。</p> “但闯天抓出了南诏国的国师虚一卢,若没有他的细心怀疑跟多留心动向,只怕最终会酿成一桩大祸端,而龙悦联合尉卫军在叛军中及时出手救了秦王,并且替我解决了一桩心事——宗庙的一切质疑反对声音,是以考核胜者亲随最终便是他们两人,你们可有意见?”</p> 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失落。</p> 梳着长辫子的龙悦是这十一人中年纪最小的,但胆色却是最大的,她小脸红扑扑的站出来,她的长相并非一般少女那般柔弱白皙,相反她皮肤是蜜蜡健康色,浓眉下一双晶亮的琥珀大眼,高挺鼻梁并不精细窄小,而是平直如梁,这种的长相一般都是英气而偏坚硬的,她叠掌贴额:“小女龙悦,在此向圣主起誓,只要龙悦活着一日,定当以命相护圣主。”</p> 另外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也站出来,他与龙悦站一块儿,倒显得皮肤有些苍白无色,模样偏阴柔,尤其一双瞳仁透光时隐约有些泛青,他叠掌贴额:“闯天立誓,只要圣主需要闯天一日,便唯圣主马首是瞻,终生效力,绝无二话。”</p> 其它人虽然说错失圣主亲随之位,但也不甘落后纷纷跟着一块儿表忠心,一时之间少男少女欢快激昂的声音汇成一片白浪涛声,直击人心灵深处。</p> 陈白起其实一直喜欢这一群干净又纯粹的巫族嫡系,在他们身上她看到了一种她缺少的东西,每一个人的成长都是要经历些事的,岁月的积累除了让一个人变得成熟,也会带走一些纯粹的东西,这是任何人都不可避免发生的过程。</p> 但人就是这样奇怪,一开始觉得不需要的东西一带失去了,又会对此感到缅怀遗憾。</p> “都起来吧,我信你们的忠诚不负你们的付出,这一次我召集你们,除了宣布此次考核结果,便是要你们与我一道去做件事情。”</p> “请圣主尽管吩咐。”他们众口齐声应道。</p> 陈白起弯眸一笑,衣袂如临风而飘的飞仙,清和之音道:“上马,且都跟上吧。”</p> 这时一阵大风刮来,风就旋转起来,从山上冲进了流瀑之中,溅起水花如雾如尘,林中树叶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陈白起自地面一跃而起,落下时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极快罩于众上之顶,他们愕然抬头,便见圣主立于鲲鹏之上,在宽阔的天地之间是如此神武威扬,令人望之惊魂动魄。</p> 众人利落翻身跃马而上,集众而排,看着上空展翅翱翔的鲲鹏,有人眼尖认了出来。</p> “那、那是天命族谢郢衣的……”</p> 毕竟都是巫族同源一脉,他们分族平日并不居于同一处,但也有走动相关联,如今看到鲲鹏倒是熟悉惊讶。</p> “我想起来了,圣主好似与天命族的谢郢衣有婚约,如今他连自己的契兽都送给圣主当情信物,看来两人……是好事将近啊。”</p> 有人恍然道,只是提及此事难免心中有些不平衡,说起圣主与天命族这桩婚约,那便是十二干支族的族老共同定下的,让他们人想强横插手都不行。</p> 有人羡慕地喃语道:“我也好像乘座鲲鹏于天空之上自由自在地飞啊。”</p> 话音刚落,便被人横拍了一下脑袋。</p> 旁人嗤笑道:“你就做梦去吧,鲲鹏可是认主的,而且是海上的霸王凶兽,除了谢郢衣之外,估计也就圣主能够令它听令,或者……你要做圣主的男人,让圣主带着你一道飞?”</p> 那人本是被戏谑得满脸不恼烦,但却被最后一句话给打动了,两眼放光道:“给圣主当情夫啊,这倒……是个好主意。”</p> 他这句话发自肺腑一时忘了要降低声量,自然顺耳就被周围人听见了,他们目冒凶光,顿时惹起群怒而攻。</p> “草,你个痴心妄想的家伙,你还真敢想……”</p> “轮谁都轮不到你!”</p> “滚,圣主岂是你这个渣碎能够觊觎的!”</p> “哎啊——你们这群牲畜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就想一下还不行吗……埃埃埃……别打脸啊,卧槽——”</p> ——</p> 陈白起根据系统地图上的任务指引线一路前行,她在上空远远引路,他们则骑马一路穿行林荫道紧随其后,高处可以大观前景,不足二个时辰的路程,陈白起便看到了一处两山夹谷开阔之地上住扎的军营,陈白起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停留在远处观察。</p> 乍看之下魏军北营布防兵力不足,在几个营区的士兵来回巡逻的人更少,那像散落蒲公英一样的白帐篷围成的格局,有种空荡稀疏的感觉,北营也就是地点稍微隐密了一些,看起来他们好像并不看重从秦国被抓来的斥候,既是如此,又何必费心将人抓来呢?</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主公,营救计划(三)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主公,营救计划(三) 陈白起目光漠漠似晴夜的漫天星河,流转着万千光茫,脑中思索着对方的目的。</p> 大几率……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很明显不是吗?</p> 她立于飞遥高空之处,风冽发扬,抿唇无意识地温温一笑,眸色愈深,但神色却是浅淡。</p> 不管是与不是,试一试便知道结果了。</p> ——</p> 夜深人静时分,不远的溪径墨黑如带蜿蜒流下,魏军北营巡逻的人员按照规划线路来来回回,帐篷四周杵着的火把照亮四周,拉长的黑影交错,形成了左右分垒之势。</p> 被矩形木笼子分别四处关着的数百名秦国斥候血污狼狈地靠在木杆上昏昏欲睡,但没有人能够轻松入眠,落入敌营生死未卜的紧张与担忧,让他们的心一刻都不能够安定。</p> 本以这一次遭敌军突袭必死无疑,却不想最后被一支紫异军横空救下,然后带到了魏营,在这期间他们一直搞不懂之前欲将他们灭绝的队伍是何许人,而魏军又何故截获残军救下他们关押在营中。</p> 有人惶惶不安、却又极为敏锐地猜测到,敌魏救人总归不能是一番好心,或许是想拿他们这群人来作饵,引吾秦军前来营救,或者是别有用途,不杀不降,定有古怪之处。</p> 这可如何是好?</p> 本以为又是心情沉重这样难熬着一日过去,但平静了几日的深夜却不再是纹风不动,前方森森黑漩的大帐转角,忽地有一道惊慌之色在黑夜之中高喊:“有敌军来袭!”</p> 不止一处有人在喊,安静的夜里,任何异响好似都会被放大百倍,入耳心惊。</p> “秦军敌袭,速来集结!”</p> 一时之间,昏溃安宁的北营沸腾了起来,四处耀眼的火把刷刷地亮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各处响起,一阵风吹过,摇曳不定的火把煋轰一下炸开。</p> 被绑在笼子里的斥候扭动着身躯仰起脖子,他们努力瞪大眼珠子,朝混乱不安的地方看去,好似真的看见了秦军冲杀而来。</p> 这几日基本只有流食裹腹的他们一用力挣扎便饿得两眼花黑,但仍是激动地大喊:“别过来,此处有陷阱!”</p> 他们嘶声力竭地不断喊着,提醒着,生怕营救的人中了魏军的陷阱,被戮杀于此。</p> 但时间过了半刻钟,除了乱头苍蝇一样四处搜捕的魏营兵卒之外,却根本没有找到敌袭之人,这时数几个大帐内有人刷地一下掀起毡帘,大批甲士冲出来茫然四看,方才的闹腾好像就是一出玩笑似的。</p> “格娘稀匹的,是何人在此处乱嚷嚷敌袭?!”</p> 一名五大三粗的魏将抡起臂膀将手中铁锤用力朝地面一掷,“嘭”的一声土泥飞溅,气得吹胡子瞪眼。</p> 底下的士兵面面相觑,忙乱了一歇也是没摸清楚状况,只看所有人都在追、有人在跑,有人找。</p> “真的怪,当真没有人来?那方才的动静是什么?”</p> “咱们在此处埋伏多时,一直不见秦军来人,莫不是他们打算放弃这些人?”</p> “咱们在秦军的细作来信说,会将秦军大将引来营救,只要我们先唱一出空城计,再重挫其军,让秦国势气大减,届时咱们统帅便可万无一失地拿下函谷关。”</p> “不对,今夜之事总觉得不对劲!”</p> “速查究竟是何人发声惹来骚动!”</p> 北营的几位军吏行动很快,不多时便抓捕了可疑三人,这三人身着魏军衣服,刚被审问时还迷迷濛濛不知所以,在被刑罚之后,痛意令眼神蓦然清醒,但仍旧是一问三不知,却不如一开始的无动于衷,而是跪地哭滂涕流,直呼冤枉。</p> 看问不出个什么,北营众军吏气得肝火上亢,只让人继续加紧巡逻,提防敌军突袭。</p> “接下来如何?”</p> 他们在营帐之中商议着接下来的安排,期间不可避免的提到了一些重要的内容。</p> 陈白起技高胆大,她化作一个魏军士兵,站在帐篷暗处窃听着,已是明白魏军的打算,也猜到这一切皆是虚一卢被抓之前所作的安排。</p> 当初虚一卢将千名斥候分批派出查探敌情,其明面上的原因如此,私底下却是给他们另遣任务,作为俘虏潜入敌营假意降服,再借机传递消息出来,虚一卢声称在魏军处有他们的细作,虽说这一趟可能会牺牲不少战士的性命,但为了秦国的胜利,不得不有牺牲。</p> 千名斥候皆是忠义之士,自当应允,但却不想一切皆是假言虚语,虚一卢这个多面间谍,本意是让周国派人前来杀人,断了秦国在外耳目,却不想魏国那边早得了线报,赶过来想收渔翁之利,得知这个消息后虚一卢便猜到魏国对他并非全然信任,怕是早派了盯哨他的行动。</p> 但这并不妨碍他马上改变策略,进行第二步计划,便是将此事嫁祸给魏国,意让秦国以为一开始便是魏国算计杀了这千名斥候,撇开了周朝的嫌疑,让秦国专注于对付魏军。他传讯于北营告知一个计划,而得了虚一卢的消息,也不知是信了他,还是将计就计,便设下空城计来等待秦军来送死。</p> 陈白起虽不知虚一卢计划的全部过程,但通过他做的事情,也大抵也猜到了他的目的。</p> 看来在周国与魏国之间,虚一卢目前偏向的是周国的利益,这或许也意味着南诏国的选择,所以秦国跟魏国都是他们的棋子,两败俱伤才是他要的结果。</p> 只可惜,虚一卢以为自己潜伏得够深不被人察觉,却被她的人一逮着逮出来了,如今通过找到的证据与线索,她在他身上已经看到了足够多的内容了。</p> 这些人燃灯商讨了大半夜也等待了大半夜的动静,在即将天亮之际,却依旧风平浪静,紧绷一夜的神经已是疲惫不堪,深觉不再会有变故,在躺下沉睡之时,却不想巫族嫡系子弟偏在他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秘密潜入,昨夜魏军的防线他们基本探清,弹了颗迷烟进火杈盆中,打倒了十数个守在木笼子的守卫时,便上前将人救了出去。</p> “你、你们是何人?”</p> 软摊倒在地上的秦军斥候一脸诧异与警惕地紧声问道。</p> 来的这十一个人不是秦军,甚至不着兵将甲装,倒有些像江湖人士的那种气质,独立特行,气度不凡。</p> 看到他们拿刀眼不眨地暴力砍断了木杆,由于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一时不知该不该跟他们走。</p> 龙悦眯眯眼一笑,见这些秦军斥候问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怕是会引起营地其它区巡逻的人注意,便知并非一群愚钝之人。</p> 领头的闯天从腰间摸出一块玄色合金令牌递到他们的眼前。</p> 他面色怡淡偏白,声音不似一般男子那般浑厚粗壮,而是有些阴柔似蛇的冰凉:“我等奉令前来营救你们,这个令牌你们该是认得的吧,如看清了,便速与我们离开。”</p> 秦军斥候瞠目看了一眼,认出了这块令牌为何人所执时,一时震惊不已。</p> “你们竟是——”</p> 忽然惊醒,他们顿了一下,知道有些话不该在这种地方透露,一个看起来在斥候中比较有威信的青年回头对其它人道:“是我们的人,赶紧起来,随他们走!”</p> 其它人也看到了令牌,顿时不疑有它,相互搀扶着起身,打算跟着一块儿逃。</p> “这位壮士,不知你们可有什么计划?我等……”那个青年抚着胸口处,脸色青白似有些喘不过气来,为难道:“魏军的人时常不让我们吃饱,就是不想让我们恢复力气,再加上之前受的伤,我们只怕就算逃出去,也走不远,最终只会拖累了你们。”</p> “放心,你们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在这里的是全部人了吗?”龙悦问道,她弯唇一笑,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如阳熠闪烁,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有那一位在,你们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自有我们来处理。”</p> 青年斥候有些被她神情与的话语给震住,那一位是谁?他心跳莫名有些快,最终他坚定住神色:“那便麻烦你们了,我们的确还有百来人被关在别的地方,他们有意分开我们,为营救增大麻烦,除了这处,另一处是挖了深坑在四周,底下布了木刺,以土灰掩埋,”</p> “你先随他们走,其它人自我去救。”闯天颦眉道。</p> 龙悦一把拽住他,顿时不爽道:“你能有我速度快,你的巫术也比不得我厉害吧,换我去。”</p> 闯天不欲与她争,只瞥了她一眼道:“再多耽误一刻,魏劳的巡逻军便会看到秦国斥候逃脱了的场景,你非得与我争这个?”</p> 龙悦抿紧菱唇,恨他不识好歹,胸膛起伏着:“好,且看你的本事了。”</p> 龙悦一甩手,大眼愤瞪闯天一眼,便叫唤着其它人带着这数百名斥候按照一开始安排的撤退路线,他们本就是抓紧敌营空隙之时,将人偷渡出去,但只要他们一离开,誓必会被察觉,到时候还留在魏营的人的处境可想而知。</p> 闯天见她气得不轻的背影,阴阴柔柔地笑了一声。</p> 这傻丫头。</p> 其实将人从军营中救出去并不难,难的是该如何摆脱追兵将这几百人平安无虞地带回去函谷关。</p> 在黄土大道的脊坡之上,霞光抹红了大土,奋力疾奔的一群人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一道负身天地的身影,她好似听到身后的动静,悠然转身,浮光跃金披泽于她周身,仙邈之姿,那一刻所有人感觉到了什么叫自惭形秽。</p> 她……她是太傅吗?!</p> 他们眼睛被光刺得有些恍惚,一时脑中想到了很多,也好像一下空白成一片。</p> 那块令牌是三军统帅的符令,他们都认得,也知道国府新调派来的三军统帅便是当今女太傅,所以……哪怕不曾见过女太傅的长相,但凭着那一块令牌,与女儿身却有着与别的女子不同的鸾姿凤态,便能够很自然而然推断她便是太傅陈芮!</p> 当真是太傅亲自来救他们?!</p> 他们一直绷紧的神经蓦地一松,膝盖一软,便“噗通”地跪趴在了地上。</p> “太傅?”</p> 巍巍颤颤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询问,他们望着她。</p> 陈白起笑了一声,打趣道:“是本公,或许你们一直都盼着别的什么人来,但偏生是我来了,可让你们失望了?”</p> 众斥候只觉呼吸一窒,慌忙地摇头。</p> 他们从不曾这样想过,甚至他们都不曾期盼过有人来搭救他们,因本就报着舍身成义之想法,死了也不悔便是。</p> 但下一秒,太傅却收敛起了笑意,她对他们道:“是本公来晚了,我这就带你们回去,军中弟兄们都还在盼故归。”</p> 回去?</p> 之前那些人来救他们时,他们还绷得住脸一声不吭地逃命,但现在却被太傅简单温情的几字给击溃了心理防线。</p> 他们怔仲了片刻,鼻头一酸,热泪盈眶,双拳攥紧沙土,哽咽着:“太傅……我们想回去……”</p> “堂堂男儿,流血不流泪,都还赖在地上做什么,都站起来。”她声音倏地多了几分严厉训戒的意味。</p> 这一声将他们心底的脆弱情绪一下击溃,全都一哆嗦,忙爬起来站定,哪怕再累再饿,双腿再发软,都挺起胸膛站直。</p> 别说,刚看她笑意盈然讲话的模样只觉得她高不可攀像天上之人,但一板起脸来,便觉气势如虹让人心惊胆颤,这人怎么有一下变换成两副面孔啊。</p> 陈白起早查探过他们的身体数据资料,知晓他们被抓后一直处于饥渴状态,体力值不足,而她也早就准备了足够的水跟食物备在一旁,不难逃命都跑不快。</p> “那边放着水跟吃的,趁敌军还没有追上来,速速去填饱肚子。”她又道。</p> 他们一愣,下一秒却是惊喜不已,简直快为太傅的体贴跟准备妥当而顶礼膜拜。</p> 打发了饥饿难耐的秦军斥候去吃东西,陈白起将视线从他们身后移开,看向龙悦等人,她自然留意到闯天并不在其列。</p> “人都带出来了?”</p> 龙悦赶忙上前解释道:“还有一部分人被分开关押在别处,所以……闯天独自去救人了。”</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公,营救计划(完)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公,营救计划(完) 陈白起一时没有说话,其它人怕圣主怪罪闯天擅自行动,都提着心缄言等待她的发号施令。</p> “那便再等一等。”</p> 陈白起面色沉静如初,却是出乎意料将此事轻轻放过不曾细询责问。</p> 其它人做不到如圣主那般淡定,随着时间推移,内心都有些不安急躁。</p> 龙悦他们一直是接照圣主所置定的计划行事,从魏营的巡逻路线,埋伏的大帐与囚禁地点都事无矩细,唯一出的意外便是分散开来的秦军斥候,有一部分被提走关押,估计也是之前打草惊蛇了,他们以防万一便暗中关押了一批秦军斥候到别处。</p> 瑰阳朝晖将黄土坡地映成一片绯红,四周围很安静,当天色彻底大亮,方远远看到闯天的身影,他身后带着数十人名汗流满脸、喘息如牛的秦军跑过来,他看到前方陈白起他们时,紧声第一时间禀报道:“圣主,秦军斥候活着的都尽数救出,魏军已然发现了,敌军正朝着我们预设的方向追击而来。”</p> 陈白起这时,嘴角才缓缓扬起一抹洞若观火的微笑。</p> “做得好。”</p> 别的人倒是一时有些看不懂圣主与闯天之间的无形默契了。</p> 龙悦怔了怔,狐疑地看了看圣主,又看向闯天,很快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好似明白了闯天做了些什么。</p> 他这是故意暴露痕迹,让魏军朝他们预设的位置赶过来,如此一来便可以摸准对方的路线来规划行程,不至于被动进入敌人包围圈,而是选择先下手为强。</p> 看穿一切之后,她便有些嫉妒圣主对于闯天的委以重任,为何圣主不是将引敌之事交予她来办,却是更倚重闯天呢?</p> 陈白起问他:“可探知敌军有多少人马?”</p> 闯天稍一停顿:“对方大约有三千兵力前后在追击。”</p> “我已设定下路线,按照之前所说分为十二队分别行动,我会带着主力秦军斥候回函谷关,你们十一人则分别惹起动静引走魏军行险道脱身。”她道。</p> 在营救之前陈白起便将这四周的地形舆图绘出让他们记牢,并分析了各种有利路径参考,她没有明说此举用意,但现下他们都明白了圣主的用意。</p> “喏!”</p> 十二人叠掌贴额应声道。</p> “这一次给你们的任务,我只有一个要求。”</p> “圣主请讲。”</p> 陈白起清越温和的嗓音被晨风吹起,带了些微凉许下的郑重:“你们都要活着回来见我。”</p> 他们闻言,红意爬脸,顿时皆眉飞眼笑,迫不及待应声道:“喏!”</p> “甩掉追兵便回函谷关,我在你们身上放置了追踪蝶,若遇上意外便唤出它自有用处。”</p> 陈白起一挥袖,如馥郁金蝶从宽袖中飞跃而出,它们分别飞缀于十一人的肩膀处,待他们惊讶看去时,便化成金粉融入其身。</p> 他们喜不自禁,激动道:“谢圣主恩赐!”</p> ——</p> 陈白起本是乘着鲲鹏而来,但带着数百名秦国斥候自不能再独自行空路,只能靠着步行,所以在巫族嫡系设法引走魏军注意力时,他们必须趁着这段时限彻底摆脱追捕。</p> 这边等圣主带人离开之后,留在原处的嫡系一众神色一下就变了,那些展现在圣主面前的鲁莽热情、单纯无害,一下转变成了令人恐怖的深渊冷邪,一个二个瞧着都不太像是个根正苗红的人了。</p> 好斗的苟胍掰响着指骨关节,咧出一口白牙道:“嘿,南蛮子,要不要来大爷来比试一下?”</p> 这“南蛮子”自然不是一个名字,他的真名叫南刁,只是性格野蛮粗鲁,行事颇有种说不服便揍服的狂燥性子,因此才被称为蛮子。</p> “你大爷的,好啊,跟爷爷说,这次想比什么?”</p> “且看谁能将自己那一路的魏军拖得时间更久一些?”</p> “哈哈哈……好!比就比,我们乾坤族奉陪到底!”南刁气息狂妄道。</p> 旁边有人听见也来了兴趣,立即也参言加入:“别说的好像我们半月族会怕一样,干脆一起来吧。”</p> “我旦曰族但凡退一步,便算我输!”</p> 这时龙悦负手而立也听见了,一开始她冷傲不理,但忽然有了别的想法,看向一语不发的阴冷闯天,微微眯眼,嘴角勾起:“喂,崖风族的,敢与我比一比吗?”</p> 崖风族的闯天一双蛇腹冷质双眸看向她。</p> “比什么?与他们一样?”</p> “不!”龙悦凑近他一些,气势紧迫,漂亮野性的的浅琥珀眸仁闪烁着不一样的危险亮光:“困住他们有何意思,我不会让掉入我陷阱内的猎物有机会再从我手上逃走,放他们出去给圣主造成麻烦,我只会让他们彻底消失。”</p> 闯天微怔。</p> “你敢吗?”她挑衅道。</p> 其它人一见这两人对上,都停下讨论,都惊讶又趣味地看向龙悦。</p> 她倒是敢夸下海口,这是打算这么匆忙的时间内做好准备,以一敌千众魏军甲士不成?</p> 闯天没有考虑多久,便应下:“依你,那赌注是?”</p> “你我皆是圣主亲随,本不分上下,但若你输了,便以后私下以我为首,你为次!反之亦然。”她傲气道。</p> 闯天泛青的眸子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他道:“好。”</p> “不,你们俩真玩这么大?谁知道你们哪一路会有多少追兵,魏军可不是什么喽啰之众,他们身上装备铁器皆是精良,若是其它事后倒还是好脱身,若是非要恁死,这可不是一件简单能办到的事。”</p> 他们凑上来,兴奋也不嫌事大的嚷嚷道。</p> “埃,龙悦,我倒也不怕死,你这一局带不带我们玩啊?”</p> 龙悦不耐烦地瞥过他们:“不带,我就跟闯天赌。</p> 要说这十一人之中,论整体而言龙悦与闯天是他们之中最出色的,这一点在巫族归墟中便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龙悦一直也只拿闯天当对手看。</p> 闯天眼中快速划过一丝笑痕,又在龙悦看过来时转瞬泯于无色,他冷淡道:“好,就你……跟我。”</p> ——</p> 另一头,陈白起带着数百名面有菜色的秦军斥候兼程疾行,她有意避开沿途的城镇乡集,沿着洛水专走荒野小路,别的人或许会畏惧在密林乱丛之中迷路或遇上猛兽出没,但陈白起却完全没有这种顾忌忧虑。</p> 她估算过,依他们的脚程需要一日左右才可顺利到达函谷关,若是没有特意绕路或者以马匹代路,却顶多几个时辰便能到。</p> 但如此一来却又容易被魏军斥候或者高处哨所侦察到踪迹,她在路上曾询问过他们,说是魏军在这四周设置了不少哨所兵马,意在随时获取关中秦军军事变动。</p> 陈白起想着反正出来一趟,除了救人之外,倒也可以额外再收些利息,比如趁机捣毁这些侦察哨所,省得被人鹰眼盯哨。</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主公,捣毁敌方哨卡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主公,捣毁敌方哨卡 “你叫什么?”</p> 找了一处枝桠茂密的山坡休歇时,陈白起便打开系统显示勾选,将之前关闭的人物详细重新勾选上,如此一来,但凡经过她面前一等范围的人且等级低于她的,只要她一询问出姓名,便会显示出相应的人物属性——</p> “卑下越进,乃愉县前哨兵,数月前函谷关征急兵力,卑下自告奋勇报名,后跟随风千人行斥候趋前线来回,此方斥候百将。”</p> 系统——</p> 姓名:越进</p> 年龄:21</p> 职业:秦国步兵百将</p> 技能:普通拳脚功夫(下等),骑术(熟练)</p> 看过系统出示的“越进”个人资料之后,陈白起又从一众斥候中随便挑了一个别的人的资料作为对比。</p> 姓名:?(熟悉度不足不可查看)</p> 年龄:1?(熟悉度不足不可查看)</p> 职业:秦国东军斥候</p> 技能:普通拳脚功夫(劣等),骑术(熟练)</p> 目前系统给的这些个人资料相对而言都是比较基础,因为彼此之间的“熟悉度”不足,如果刷高的话,想来系统出示的资料则会更加详细周全一些。</p> 她又查看“熟悉度”一列的说明,一般而言询问对答一轮便会得到赠送的5点熟悉度,接下来也会通过各种相处模式增加相应的“熟悉点数”,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有一定的时间积累。</p> 熟悉点数——十以下的熟悉度为陌生人,十至三十属于认识,四十以上则为熟悉,六十以上那便是知根知底、相知相熟。</p> 陈白起目前与越进的熟悉度只有五点,是以还属于陌生人,她无法从他身上查知更多的消息内容,于是她收回偏移的视线,对越进道:“越进,你既前身为哨兵,又为函谷关斥候,想来对于地形辨途一事向来敏锐。”</p> 既然有心要提拔他,陈白起自然如贤君诚聘良臣般温如风春化雨。</p> 之所以会选择越进是因为这一路上她观察到其它人行事隐约以他为首,她的大多数问题也是以他为代表来回答,既然大部队选择信服他,想来也不是个平庸之人,那她也不费神另寻人选,便暂时将他提拎出来替她领队。</p> 见太傅如此温和亲切地与他搭话,越进原本脑中对她如大魔王般固有恐怖的形象有了些许扭转,有些受宠若惊,他忙抱拳回道:“不敢妄言,但小的小时常爱爬树登山,野路钻洞,倒也懂些辨路之法。”</p> 这话倒是有几分谦虚了,能当上斥候的人都是走南闯北、不是在路上奔波,便是准备出发奔波的人,眼力跟辨识力也不可或缺。</p> 其实他的回答并不重要,陈白起只是客套地问一句,接下来便是进入主题的交待道:“我欲让你先领路将他们带回函谷关,但不走常规路线,路线我已绘制予你,待我办完要办的要事,便自会与你们汇合。”</p> 凭越进的身份哪敢打听太傅有何要事在身,虽说她无论从相貌还是说话各方面来看都是一个普通文弱、又漂亮得过份的女子,但他却像被束缚住了四肢的猛兽,始终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能嗫嗫惶恐地应道:“卑下自当领命。”</p> 陈白起见他嗫嚅迟疑的样子,以为他心有顾忌,便道:“不必担忧,我既放你们单独而去,但是确保你们沿途安全,假使有意外,我亦会察觉及时赶去。”</p> 越进心中本无这等想法,是以讶然看向太傅,见她玉盘一般凡世难以企及的小脸,一双乌溜而清明透澈的眸子,内心竟莫名感到安心,一想到他们这群堂堂男儿却要靠从太傅那边汲取的安全感来度日,竟有些羞愧。</p> 看到她唇畔流溢的温润微笑,动身离开时如风云流动的纤缈挺拔背影,他忽然有些冲动弯下身躯,将头压下视地,真诚实意道:“恭送太傅,愿太傅马到功成。”</p> 陈白起闻言顿步,她没有回首,只是嘴角微弯:“那便借你吉言。”</p> 由于两人没有刻意避开人群与放低声量,是以其它斥候也都听见了他们谈话的内容,见太傅救出他们后便要办事启程离开,都不知该如何表情陆陆续续行礼相送。</p> 她走于高坡断璧之处,下方一道黑影呼啸而过,狂风大作令人视线一阵模糊急躲,再看去却不见了太傅身影,只见一只猛鹰平张着双翅邪刺碧蓝天空,云滚白游之间,忽又扑动翅膀,北风呼啸黄云飞,逐渐远去……</p> “……当真神仙一般人物啊。”</p>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怔然瞠目,不禁感叹道。</p> 越进双眼如炙如灼地盯着她远处的方向,青年眉目朗朗峻晟,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全数听令,休整好了便出发!”</p> ——</p> 系统:特殊任务——摧毁魏军哨站(0/12),摧毁一所可得一宝箱,接受/拒绝?</p> 注:由于是特殊任务,任务地图的坐标定点不可用,需人物自行摸索寻找,但有关键词汇提示。</p> 陈白起:接受。</p> ——</p> 平原黄土上刮起的大风沙砾卷尘,平坦腹地,一派空旷辽远,而野岭上方一处暗哨站内数十人排兵站岗,随时监测下方秦东必经路途的动静,这时瓦蓝天空下一只白头鹰扇动翅膀缓缓落下。</p> 它十分灵性又乖顺地停靠在一根插入半截黄土高坡的枯枝之上,如同早被驯养服的家禽,一魏兵早守候多时,他上前摸了摸它脑袋,从它身上卷出一张薄皮纸,待将纸上内容看清后再挥臂一扬,白头鹰得令指示便扬长而去,天高地阔。</p> “北营传来消息,抓到的秦国斥候被人晨醒时分救走,若他们意在回秦,那他们返程必定会经过此处,让我们沿途探清楚对方的轨迹,及时通报军马拦截。”</p> 哨兵向哨站的人传达上峰指令。</p> 也许是近来魏军的连番胜利令他们冲昏头脑,这些人半分不见紧张与警惕,反倒是沾沾自满地闲谈道:“只要他们经过我等防线,便绝逃不出魏军铁骑之下!”</p> “杀光这群秦狗,好叫他们见了咱们魏军便闻风丧胆,哈哈哈……”</p> “是吗?”</p> 这时,一道好整以暇的温清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p> 一种莫名危险的直觉让得意忘形的哨兵声音嘎然而止,阴翳丛生的背后有什么东西虚虚实实地存在着。</p> 在他们被吓得心惊失声,蓦然转过头时,那道突兀又别有古怪从容的声音又继续道:“此处乃秦国地界,魏国……你们越界了,正所谓犯我国境者,无一不可诛也。”</p> ——</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主公,按部就班 啪哒!有什么东西断朽轰然倒塌发出的散架声响,黄迹无垠,只见野岭黄土丘壑间竟冒出了滚滚黑烟,那一股股扭曲的黑柱直冲云霄,又经戟风搅乱而消散不见。 叮——系统:恭喜人物,捣毁魏军哨站(1/12)。 陈白起直接查看剩余哨站的提示词:渭河畔。 此番路径她标注了几处,从北营朝西至函谷关线路,必经几处为东岭、渭河、长青坡与金林枫谷,东岭一处哨站被毁,接下来便是渭河畔,她反复查看区域地图渭河蓝线一路的位置,河道密林与乱石山道,最后手指若有似无地轻点着一处。 换位思考,作为监测渭河与行军路线作用的哨站,若换她来定点,也只能安排在这几处了。 倘若运气好,她可以直接一趟便找到,或许运气稍差一些,还得多寻几处位置。 冷春的风经她柔亮的青丝与逸然流动的暗质衣裳,她乘鲲鹏翻越山岭,视线偶能瞥下看到在林中微小如蚁梭梭穿行的玄衣斥候队伍,他们对上方的视线一无所觉,陈白起收回光,转瞬便将队伍远远抛在身后,先行一步替他们开路。 叮——系统:恭喜人物,捣毁魏军哨站(2/12) 下一站,提示词:巢穴 长青坡有一片白桦林荒野,山上裸露的根茎草坯积雪未褪,此处环境优美而宁静,并无大型猛兽涉足的痕迹,蔚蓝天下之下,笔直、伟岸如同长戟一般向天的枝桠树冠,让人如置童话世界。 从高处瞰视一番查探,却没有找到对方设置的哨站,离得关中军越近,魏军便不会用一种显眼的瞭台观望,而是用一种更隐匿的坡穴来进行侦察躲避对方的反侦察,是以从高处查看难以定准目标。 但偌大一片白桦林人若置身其中,只怕在里面兜兜转转几日都难以找准方位,但好在系统给了提示词,“巢穴”,她沉吟了片刻,召出了蠱王本体,她向它下令:找出这附近生存的群居生物。 比如,蛇窝、蜂巢、白蚁穴等等都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之前她查探过这附近并无猛兽捕食的足迹,这无疑说明此处有对它们而言有威胁的天敌存在。 很快,化蝶的巫蠱王转悠了一圈给她反馈了足够的讯息。 陈白起由它带着到了一处枯叶林,她抬眸,片片镂空的枯叶不时飘过她眼前铺落地面,前方秀丽笔直的桦树桠间挂上百个蜂巢,那密密麻麻嗡嗡作响的马蜂窝远着看见像是一团团的黑雾,它们成片成团围绕在这片地界飞撞转悠,那指头大小的黑褐野蜂看起来威胁十足,将前行的路都挡截完了。 陈白起心想,终于找到了。 她倒不怕这些小东西,只是它们太多了,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于是她轻点了一下蠱王的小脑袋,问:“饿不饿?” 以前还没有进化时它最喜爱吃这些毒物与昆虫,如今倒是可食可不食。 蠱王从身体内分化出一只紫色蝴蝶,它姿态优美地盘旋飞高,然后飞快地扇翅鼓风,它面前骤然出现一个人高的黑洞,它巨大的吸力卷起地面枯黄的落叶旋转成一股飓风,前面的马蜂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便成片被吸食了个干干净净,蜂巢也禁不住那股吸力的拔动,直直撞入黑洞之中被吞没。 紫蝶汲食干净后带着一股餍足慵懒的样子飞到蠱王面前,被高冷的蠱王一口吞食入腹,嚼了嚼,金蝶翅膀的流溢纹路如金水溢彩,眨眼便恢复之前一副无害漂亮的模样,陈白起将这进化得愈发不似凡物的蠱王收回。 看着被扫荡干净的前路,她迈步朝前…… 当陈白起借着系统的提示词一路捣毁七所魏军哨站时,她已扫清了斥候一干人等回程的全数眼线,是以他们这一路回程顺利得他们自己都觉着诡异惊喜。 天色迟暮,显然剩余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陈白起再继续挥霍,剩下五所哨站行迹太过于隐匿,倒还得费些时间去找寻,是以一开始她虽接受了任务,却没打算不计代价地完成这一次任务,而按照原计划先行与一众斥候回营。 当一众灰头土脸的斥候跟逃难的饥饿难受似地回到了城关,只觉热泪盈眶,如同负伤的禽类归巢一样安心喜悦,高城之上哨兵看到有大批人源靠近,立即戒严大声喝问,等确定归者何人时,不禁惊疑得急奔而下。 “竟是、是秦军斥候回来了!?” “尔等是如何回来的,不是说……”守关的城将激动地冲上前,见他们满身狼狈汗臭,面容污黑得简直无法辨别面目,若非这其中有不少是熟知的人,他都不敢相信他们凭自己的力量竟然从魏军那边逃离归来了。 越进倒还能撑着捋了一把脸上的臭汗,苦笑道:“能先给我们备些水食吗?这都赶了一日的路,腹中饥饿辘辘,甚是难受。” 守将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忙道:“好、好,你们赶紧与我一道。”说完,又去旁边与它人说道准备战饭,到底是心情激动,他又与越进唠嗑了几句:“昨日才听太傅,哦,不,是统帅讲你们被魏军抓了去,却不想隔了一日你们便平安归来,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太傅?越进怔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有种一言难尽的心理。 原来是这样啊…… 他与大部队一同走着,但在关门将闭时,不由得回头,只见来路后方谷道长远,却无他所期盼之人惊艳出现。 —— 据说被魏军全灭的千名斥候竟如数归来大半,这件事可谓春风一下传遍了营寨,幕府大帐内陈羹与左右副将等一干人等快步走出来,当看到吃饱了饭、但被囚禁了数日一身脏乱跟乞丐似的斥候时,都傻怔了许久。 又脏又臭,一身的汗味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那股隔很远都能够闻到的熏臭味挨近了简直令人窒息,当然这群营寨打仗的汉子不似贵族那般讲究这些,他们只是没想到被秘密囚禁在魏营的人,隔日却神奇地回到了秦军营寨。 “当初出关侦察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如何被魏军抓走,又是如何回来的?”陈羹目光紧攥地巡视在他们身上,虎目微瞠,控制不住连声问道。 他们神色激动地抱拳行礼,有一人出列颤声道:“是、是太傅带人救出我们的。” 左副将一脸懵然:“太傅?!” 这、这怎么可能,从昨日起太傅不是一直都在统帅大帐之中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主公,恩威并重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没错,太傅自那夜高调亮相之后,便一直闭帐不出,军营中所有事务本各司其职,倒也非样样都得仰仗着太傅这个新统帅主事,但为面子活路过得去,却也挑拣着些需过她过目了解的事去报,只是有事皆由太傅的亲随巫长庭与双子代为通报下达,倒是没见过她亲自露面讲话。 但也没有人怀疑过太傅并不在军营之中,一些浮在水面之下的暗潮涌动并不止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大帐内便会通传一则军令,让因她而兴起的燥乱得以平息安定,一切都在他们明视或暗视之下井井有条之中进行着。 但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们,原来他们以为坐镇军营拔除毒瘤暗疮的太傅,原来还溜了个号跑出去做了件神不知鬼不觉的大事? 是真的,还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哗啦——垂重的毡帘被人从内里掀开,一轻裳束发、雍雅明净的少女迈出,她神色从容、衣冠整洁,其左右后方是气度长相不凡的双子相拱,但有别于军中一群中彪壮军汉的窈窕纤细身形,她款步如行云流水从帐中走了出来。 “——太傅?!” 吃惊的自然不会是陈羹等人,而是一众被救出、拼死拼活逃回函谷关的斥候。 他们震惊不已,她怎么会在幕帐之中走出来?她明明与他们分别后便一直不见踪影,他们以为她会在他们之后回营,可现在她却安神在在地从帐中出来,所以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越进怔愣了一瞬,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几步上前,一时竟忘了其它,他双臂微微发颤,抱拳一合,一条腿的膝盖“啪”地一下撞地,半跪之姿,仰头泪目道:“我等不负太傅之令,安然归营,吾等在此谢过太傅赴险相救之情,且开路助我等一路顺畅之恩。” 越进不傻,在看到太傅自帐中而出时,他便明白了些事情,也懂了她之前跟他讲的那些话。 其余的人动作稍慢了半拍,一开始都惊讶太傅会以这样的方式现身,但听到越进一番话心中这才恍悟过来,难怪这一路上既无追兵后截,也无哨站敌军监视拦阻,他们本就奇怪沿路返回着实太过轻松顺利,如今才明白是太傅在暗地里替他们扫清了障碍。 这一下他们皆数一脸真挚流露的感激,跪于越进之后齐声一片。 “谢过太傅!” 其实若是太傅带着大军压境而来,救人于水火之中或许这份感激之情还得打些水份,但太傅独自带着十数亲随从天而至,并且成功又平安地将他们带回了军营,这件事一下便升华到了她个人的能力与英勇仁义之上了。 “救你们乃统帅之责,又何需言谢,都快起。”陈白起面含自谦的微笑,虚抬着手扶起越进等人。 她虽说面容在一众人面前显得稚幼了些,但这人有时候也得看气质,一个人修成的通身气质有时候甚至能够蒙蔽人的眼睛。 比如你瞧着一个人五官不太好,这是直观性的看,但如果她的气质上佳,那你的印象便会欺瞒住你的眼睛,会令你觉得她其实长得并不差。 同理,陈白起虽长得嫩,但因她的气质加成,但不会让人觉得她的成熟言语、举动与眼神怪异,而是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一个人。 陈白起扫过越进一眼,眸盈颀慰春风之意,倒是个可塑之才,既能懂起她的用意,还帮她立威示众。 待他们起身之后,倒是一下给陈白起涨了不少声望值,另则便是主线任务顺利地完成了。 陈白起对着陈羹一等人开口:“我当众应下的三件事,这是第一件。” 陈羹与左右副将等人自她出现那一刻起便有些拿不准表情,当她提及当初约定的事情时唯愕然相看。 他们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风驰电掣就办好了这件难度如此之大的事情。 方才斥候都说了是太傅救了他们,如今她自己也亲口承认了,这便让他们也没了疑问。 这时巫长庭现身,他代用太傅的统帅符节调动了一批士兵,捆绑了十数人押跪在地。 这一动作,一下引来众人目光,他们先是看了看面容清俊温澜的青年,这人是太傅亲随他们自然认得,他一般出面代表的也是太傅的意思,再说这被反臂缚绑压跪在地上的十数人中,有熟悉的人,也有陌生的面孔,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神色颓靡,还都带着一种崩溃后脆弱苍白的身心疲惫。 “……这些人是?”一溜呆站在那里的人将询问的视线看向太傅。 其实至昨日起军营中的动静他们都有所耳闻,太傅要抓细作一事秘而不宣,但该知道的人都还是知道了,在场幕帐中的大将们都认为找潜伏的敌作那是一件需要费时费精力彻查的事,若真这么简单就能够逮出这些老在阴暗处窥视的视线,他们早就将军营内部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要说如今军营中的士兵与将领那都是知根知底相熟悉数年的人,为提防细作,他们也曾在训军期间经过左右互相指证来验明彼此身份,但即使这样军营中仍旧会走漏消息,这表示对方潜伏的时限跟身份都不可估计,可想而知要揪出这些人难度有多大。 但这么短短时间内,太傅他们随随便便审问一番便抓到了一批可疑之人? 陈白起道:“这是第二件,找出营中安插的敌方细作。” 一位将军扫过他们一眼,他本是个直爽的人,有疑问也就不怕得罪人,直接开口问道:“太傅……你如何证明这些人是知作?别是随便抓了些人来凑数糊弄吾等?” 陈白起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巫长庭。 巫长庭明白她的意思,他让人拿出他们每一个人签押的口供递上相互传阅。 “诸位将军若是有怀疑,不妨亲自看看这些口供,这些内容是他们亲口所述,长庭万不敢造假糊弄。”他不卑不亢地回道。 其实这些细作大部分都是虚一卢安排进去的,以前查不出是因为有他这个最大的细作头子在上面顶着,如今他一落网,事情便简单了许多。 他们摊开口供仔细阅过之后,两眼瞠大,久久无法言语。 这一次并不是因为怀疑,而是确定这些内容是真的才如此。 他们再一次打破了观念,没想到这个女太傅深不可测,连她底下的能人异士亦众多,这一份份详细精准的口供内容绝非编造,但越是如此便越是难得。 陈白起见他们没有再质疑被抓的细作一事,终于也提及了这一次的重头戏。 “而约定的最后一件事情……也该开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主公,整装待发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初春小雨润如酥,细线呈白如毛飘落,天堪堪将亮,透青的墨山雾霭遥远,青黄不接的流溪河畔,一位纤骨肩窄的身影半身浸泡在浮冰的溪水之中,清澈的冰水干净清亮可视底部的鹅卵石,她一头不扎不束披散于背部的长发垂落于腰臀部,尾端被打湿成了摞缕。 溪水旁栽种着一排桑树,树下背对着溪流站着一个人,远石小山坡也背站着一人,除此之外,或明或暗都留守着许多的人在护卫着溪中之人净身静心。 足足半个时辰了,一直不敢窥探身后方动静的人不禁内心有些焦急。 从冰雪山上春融下的溪水面上夹有浮冰,本就比一般的山涧流溪更冷澈冻骨,可圣主却选在阴阳割昏晓的最低温度下还净身洗涤,虽知这是是巫族人起大事前的一种郑重净身清赎自身的仪式,但仍旧心中担忧。 直到天终于破晓,天边朝阳散发出光亮,溪边传来了被搅动的水声,然后一道略微嘶哑、平静中带着料峭春寒的柔美女声响起:“龙悦,子矜,飞鸟。” 留守在最近三处的三女闻声得令,快速移位赶到圣主的身边。 在接近那一刻,她们抬眸看到了一身湿衣清冷的圣主,淡浅的橘红光线让她们瞳孔深处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少女墨发如瀑,皓肤如玉,映着青山与折射绮丽的光泽,站在那儿便如透明一般,她们甚至不敢直视她那一双日月星河不及其浩瀚明净通透的眼睛。 如同朝圣一般,她们垂着花漾般美好的眉眼,揣怀着一种激动又紧张的心情上前,素手恭敬替她更衣。 这一刻,没有人敢出声,连呼吸都是微小谨慎。 用布巾替她绞干垂落一截的湿发,用七鎏钗冠高高束起,褪下了薄冰的湿衣换上一身干爽细绸贴身的衣裳,再逐一套上甲衣。 这一整套麒麟黑金甲是她很早之前便让秦国最好的工匠定制打造的,它不似男将军的那禁厚重威武,而是完美贴合女性纤软的身躯,却每一寸都保护到位,如同第二层的钢铁皮肤一般柔韧坚固,这一身如此打造自然并非是为了美观,而是是为更好契合她刺客的轻缈杳无身法施展。 普通的铠甲即便用上最好的材料也达不到她的要求,于是她在系统商城买了十二枚不同属性的灵石附魔,让它从一件普通的白装进阶成了有特殊属性的蓝装,由于刺客这个职业是无法炼器的,是以她既不能自己收集材料来打造武器,也不能够附魔升阶,只能依靠系统商城的有偿功能来实现目的。 可以说,系统对于订价这一块儿都是暴利,秉着能坑一把就绝不放过的原则,这每一笔开销都是拿她的存款来消费的,可以说这一**下来,麒麟黑金甲上面附着的并不仅是她强行加上的属性,还有满满金钱堆砌的味道。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存款”算是被她挥霍一空了,但这也没有办法,她行事一向有着自己的计划,她明白她要什么,也给自己早就规划了要走的路,她料到自己必然会上战场,所以该准备的装备她都得提前备,磨刀不误砍柴工。 等她换好一身刚柔并济的统帅铠甲,面上罩上一张神秘又高深的金兽面具,她微微一抬头,精细的下颚骨扬起,看着天边朦胧的雨雾散尽,远处半边蔚蓝半边红的天空,轻念了一句:“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 其它闭眼敛神识的人此时齐身转过来,便看到圣主一身英武神明铠甲站在那儿,那墨发经风轻轻飘动,她一身凉寒修罗的冰冷,但神情却是那样和煦温暖,尤似修罗亦似佛陀,半是残酷半是慈悲,矛盾得让人看不清楚。 “今日是一个晴天。”陈白起转眸移向他们,微微弯眸,问道:“前拔的魏国大军如今走到哪了?” 巫长庭提前走上前,他回道:“长青坡,大抵还有两个时辰便会到函谷关的峡谷隘口。” 陈白起颔首:“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圣主放心,他们魏国当初是怎么设计秦国的,如今也该怎么还回来了。”双子朝晖、昆吾上前异口同声回道。 这两人向来默契,常常不必言语,一个心眼交融便可知道对方的想法。 陈白起对他们的话报以一笑,接过飞鸟递过的手套一一戴上,她道:“准备了这么久,这一仗,我们的脚根必须彻底站稳秦国,你们可准备好了?” 十一巫族嫡系聚拢过来,与巫长庭、双子朝晖与昆吾站在一块儿,皆眸色晶亮,筹措满志,双掌贴额。 “绝不负圣主所愿!” 陈白起一行刚回到军营,军中留守的大将都齐身上前相迎,他们站在统帅大帐前等候多时,面色焦虑。 “统帅!” 龙悦先冲上来一步相挡,身为刚上任的圣主贴身护卫,她不允许其它人离圣主超过安全范围。 “龙悦,退下。”陈白起在后方温声道。 龙悦颦了颦眉,见这些五大三粗不知礼数的军汉在被她拦下后,倒是识趣地没有再试图靠近圣主,方自觉地站在巫长庭身后,与朝晖、昆吾并排,而闯天则慢一步在后,剩余的人则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陈白起左右。 陈羹冷静下来,这才看到陈芮今日这一身不同凡响的玄甲在身,有些惊奇与探究,但很快又想到到他一大早跑到大帐前的原因,便直接问道:“统帅既要出征,为何不领兵带将,而是号令全军在军营中戒备驻守?” 陈白起冷静面对他们的疑惑追问,只道:“还不到时候,对付魏军派再多的兵马都无济于事,本公另有成算,如同对方已经占尽了优势,唯一我们能够胜的便是,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控了他们发兵的时辰与路线。” “出奇致胜确为关键,但统帅如此大意自满,万一错失机会……” “我忍耐了这么久,布置与牺牲了这么多,便是等着这一个可以逆境取胜的时机。”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抿平,淡淡地反问道:“你觉得我会错失了这个机会?” 几乎将虚一卢整废了才套出与魏共谋的时辰与行军路线,甚至还以虚一卢的名义发出假消息引敌方入瓮,她做这么多事可不是为了来此一游这么简单。 他们怔愣地盯着她,一时都没有说话。 陈白起正色表情,施加压力的眼神逐一划过他们,亮声一喝:“守好后方,我需要你们绝对的忠令于我每一顶指令,你们可做得到?” 陈羹等人耳膜处好似被惊雷一震,发聩醒神,如今这局面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了,事到临头他们心想着,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何不信她一回? 何不赌她一回? 牙一咬,心一横,前一排的将领便应声道:“喏!” 他们抱拳躬身应命在前,其后方守军下一秒也不迟疑,齐刷刷地弯膝半跪于地,如风吹斜倒一片的稻谷:“喏——” 晨阳的金黄光泽披在他们的身上,视野内的一切都仿佛有了一种朦胧虚幻的光,少女统帅一身玄甲红披置身在前,她一手托着一面金兽面具,好似纵横睥睨的人间太平,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久久没有能够忘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主公,战神之名(一) 在渭河西岸有一支介于秦、魏模糊边界生活的地穴山民,他们由于偏离人群城镇居住,仍穿着原始易获取的研制兽皮衣,此时几个着兽衣、不修胡须的山民青年被人捆绑着双手,缀在几匹战马后隐忍着随行。 这些常年居住在附近野林区的山民对周围山型十分熟悉,无论人道还是兽道常年来往可以说是闭眼进入,恰巧魏国无意见撞上这群山民莽撞入林中捕猎,本以为是可疑之人,但一番寻问查探事实之下,才确信他们的身份,于是魏军先锋部队便抓了一些人来给他们引路。 他们本打算在明日晨醒时分突袭函谷关,分成几批动身以免被敌方察觉,先锋魏卒行程不及骑兵迅猛,是以为先头部队轻便上路,一路远离秦哨的眼线,但在山路上意外遇到这一群山民后,山民无意中透露知晓秦军扎营的几座山所在位置,并且还讲到后山有一条小路可神不知鬼不觉潜入。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桩天掉的惊喜,只要一想到可以借此一把火摧毁掉秦军大营,他们便按捺不住那一颗激动邀功的心情,于是背弃了一开始的计划,开始了另一番谋算。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来不及禀上得到主公的回复,当下便做了决策。 魏国先锋大将军泰郭曾倒也不是一介莽夫,他曾细问过这些教化不训的山民:“你们是怎么知道入谷秘密上山的路的?” 该把守的地方秦营必然派人站守放哨,他们能够接近军营那必须是通过另一侧不为人知的小道,只是这样的路秦军的人没有发现,他们是怎么找到的?又没被秦军发现的? 山民们一向住在深山老林,少与外界通讯交流,是以从不刮须剪发,看着那一头蓬松的乱发加上一脸的大胡子,就跟山洞里头不修边幅的黑熊似的,他比划着手道:“这有啥难的,俺们这些人本就是靠山吃山,时常个在山沟沟里到处摸爬打猎,这山道啊兽道啊,连哪里被黑瞎子多刨出个洞都晓得,要不然早饿死了,虽说俺们也知好歹不敢跑去秦军划分出来的营地,但有时候转兜路不小心也靠近过几次,但俺们隔着远,不叫他们发现过。” 大将军泰郭见这些个山民一个个跟头野兽似的蓬头垢面造型,想来即使秦军有人不小心发现,只要没逮着人仔细瞧,只怕也会当成山林里出没的兽类,倒也让他们来去匆匆没被察觉。 “那从此处去,需要耗费多少时长到达?” 山民估算不准:“你们人多,得耽误时间,算不好。” “那你们呢?” “俺们脚程快,爬山也快,与你们比不好说。”山民含糊道。 “本将军让你说就说,休得糊弄推脱!”泰郭面色一沉,便是凶气外露。 山民一时被吓着,这还哪敢不答,他吱吱唔唔问着:“那、那敢问将、将军军中几人?” 被这山长的愚钝弄得不耐烦的泰郭不假思索,便答:“三万余军。” 山民抓耙了下不知多久没有梳洗过的打纠头发,憨头憨脑回道:“数万人的行程,要避开秦军哨岗,只怕得从天明走到天黑好几个时辰呢,毕竟那是一条野路不好走,山草荆棘也乱,若入了夜还得辨别正确方向。” 听他这么一说,大将军也一时分辨不出真假,但出于谨慎提防的心态,他让人将这些山民捆绑好手腕赶到一堆,以防他们半途耍诈或其它逃跑惹事。 “你们既识路,便在前为我等带路,这两国之战事不牵扯到你们身上,事后无当真助我军顺利到达秦国大营,便放了尔等,但若是尔等有异动,那本将之剑必牵联尔等村中老少,尽屠马下。” 大将军疾言厉色直骇得山民身抖筛糠,生怕下一秒便身首异处了。 “不、敢,不敢的。” 山民们连外人都很少见,更何况是这些带着血腥煞气的上位贵族将军,随便一威吓,那便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敢唯唯诺诺以求保命要紧。 乔木茂林啾啾鸟鸣,日头偏西,魏军疾行了一段路程来到连绵大山脚下,他们数万大军埋头苦干如搬家的蚂蚁从山后的偏僻径道爬上。 据前方斥候来报,秦军大营内一直没有任何异动,一切如常,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魏军即将全面发动攻击的行动,他们正是满胸志酬意满,满脑想着只要今日偷袭秦营一切顺利,秦军大营受到重创,函谷关便不再是秦国固若金汤的咽喉部位,他们冲破秦国的防线压境“腑脏”指日可待。 由于陈白起快手斩乱麻将一切外送的消息都第一时禁闭了起来,是以无论哪一边都不知道秦军大营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全都以为秦军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天色渐暗,莽夜原林内由于枝叶茂密,稍余未落的光线也被叠重罩顶的叶片遮挡,草缠枯叶腐泥中艰难行走的魏军只觉前路一片漆黑,等终于到达了山顶高处,只见不远处山谷之中的秦军大营内却是一片灯火连绵,如黑夜之中亮起的明星,一眼便可捕捉到它的存在。 想不到,真的顺利地摸到了秦营后方! 一切的辛劳好似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上将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泰郭满脸横肉跳动,眼中映火如同要燃烧了一般,他举剑沉声道:“听吾号令!秘密潜行而下,将火石与火油备好,今夜便敌袭秦营!” “喏!” 一切都似乎朝着魏军最好的预料一般发展着,他们此时热血冲上了头,几乎没有任何猜疑谨慎的想法,只是一心要拿下秦营来换取战功。 但一切幸运的馈赠有时候都是在暗底里被明码标价过的。 就在这时一切有了转折,忽地一阵战鼓响起,鼓声乍起,“隆隆、隆隆、隆隆”一声声响彻云霄,直惊得完全没有防备之心的魏军一众魂飞魄散。 山林之中的魏军受惊一般脑膜一炸,瞪大一双双惊惶的眼睛快速环顾四周,只觉林中的不明的光线好似更为黑暗阴森了,明明四处都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偏生却不见身影拂动靠近。 但没有人不表示这座广袤的林子便没有危害,在他们还在惊魂未定之际,暗处无数的长矛弓箭咻咻射出。 “呃啊——” 长矛尖头直直撞穿了数人倒地,其力道端看不似人力投掷,反似器械般重力发射,如此数百矛攻穿而出,眨眼之间便倒地上千,哀嚎遍野,血流成溪。 不过一个罩面的光景,魏军终于后知后觉这是中了秦军的埋伏,顿时分散寻找躲避之处,连声惊喊道:“有敌袭!速速起火!” 瞧不见的敌人在暗处伤人,他们却完全寻不着他们的踪迹,如此一来只有吃暗亏。 踩踏混乱,四处流蹿逃亡,掉落陷阱,滚落山坡,被树上的绳藤勾住脖子…… 在光照不足的黑林之中,他们无形之中被赶到早就挖好的坑中,魏军视力不行,但对方却对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晰,这样的对照令魏军时下的局面简直遭透了。 不知何时,那些带路的山民消失不见了,上将军泰郭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黑色潮水之中无力浮上,逐渐感到了窒息。 他终醒悟过来—— 这tmd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好一个秦军,竟是如此阴险狡诈! 他一时是又气又急,一张本就凶恶的脸此刻扭曲狰狞更如恶鬼索命一般。 “休得别乱,全数听令,与本将军一道杀出一条道去!” 魏军突窜躲避暗处射杀,还要防止掉落深坑陷阱,心想与其这样乱跑一歇还不如原路上山而下,至少那条路是稳当,于是上将军当机立断依着模糊的印象,带着剩余部队快速逃到了山脚处,却看到了一支分散两翼、井然有序的军队早已等候多时。 数千的黑甲军,如百战不败的金锐气势,如同拥有摧毁腐坏的力量,那一刻无边的绝望一下笼罩在了魏军头顶之上,本以为这一趟是获取胜利果实,却不想到头来却成了主动上门送敌方人头来祭旗开胜。 所以说,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料不到谁是最终获胜方。 败伤狼狈的魏军一干人等全身发寒,如临深冬冰窟。 敌方一言不发,像没有人气的杀戮机器,只知道听令行事,他们直接侵掠如火策马而至,气吞万里如虎,那从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像死神所持的镰刀,无边快速收割着生命。 噗—— 骑兵与士卒对战本就悬殊,战马饮血嘶鸣,哪怕对方人数超越多半,但在幽冥军的弯刀之下,鲜血仍如溪流淌在泥土之中,天上那一轮纯白的明月都似被血染成了红色。 号角呜呜响起,月下下鏖战已将接近尾声,结果也很是明显了。 高处山势上有数道身影驻立望下,其中央位置靠前之人为首,她身上的猩红披风鼓风猎猎作响,夜魅流莹,清冷白玉的小脸一派面无表情,桃旎唇瓣阖动,声如钢铁意志。 “将消息传回魏军大营,并向魏王紫皇正式——下达两国战书。” “明日正午时分,秦国太傅领三军为帅,大开函谷关,恭候魏王莅临!”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主公,战神之名(二) 魏国三万大军刚被伏击于秦营山根处,次日秦军便向魏军下达了战书,此举无疑是在火上浇油,既灭了魏军之前打下的威风战绩,甚至还化被动为主动,直接找上门约战反击了自信满满的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都是铁血战马之上打出来的汉子,哪能忍得了这种明晃晃的打脸挑衅,哪怕明知对方一反之前隐退防守的态度,只怕有诈,但魏军仍不得不应下此战,一来魏军本是侵略方,若不肯应战退避此事传出必于九洲贻笑大方,二则魏军本就蓄势待发,亦不可能贸然停止攻势。 但对方这样一弄,不得不说的确让魏军一下陷入了左右不得抒发的纠结状态之中,既愤慨、痛心又心惊、猜疑。 连夜拔营集兵赶到函谷关附近的魏军,传斥候探路,而后快马返程传讯,一直固若金汤的函谷关城门竟大开,高坡之上大纛旗飘扬若枫,一队整肃的军队排序成林而候。 悠长呜呜的牛角号响起,不紧不慢的鼓点亦随之伴动着清脆的马蹄声,只见一匹雪白的高头骏马从中而出,艳阳之下,玄袍红披,墨发钗冠高束,秾色木兰展卷英姿飒爽,赫然是一名云鬟婀娜与战袍殷的女将军越众军而出。 她出现的那一幕,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古道之中,她独存一界,足撼苍冥。 在秦魏两军不知的两个方位,另外又有两批人马悄然出现,一队领头头者锦袍加身,其额上银饰嵌一块水滴红宝石,一头柔软而顺直的青丝披于一身,玲珑乾坤眸似蕴贯日月,另一边的骑首则身披斗篷,玄鬓发为雪,颜似水清玉洁绝纤瑕,眉心一道昳丽朱砂,俊美得不似真人。 他们犹如隔岸观火,没有参与动手,而是遥在高处观注着函谷关两军对垒的场景,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当一片火红魏军赶至,数万铁骑奔赴起风沙走石,兵甲生寒光,魏王紫皇一袭红蓝战甲,当他看到军前统帅的“陈芮”,那一张如骄阳夺目的俊颜忽地一下笑开,似叹似赞道:“原来当真是你啊——秦国太傅,陈芮。” 谁能想到当初鬼谷一别,事经流转,再会面却是这样的局面,他对她印象还是比较深的,但却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她与楚沧月还有相伯荀惑之间的纠葛牵扯。 谁能预料得到,一个本不放心上的小姑子,却在短短的时日内将秦国内部搅动得翻天覆地,让九洲对于秦国女太傅这个人有了深刻的传响。 陈白起素手攥着缰绳控马缓步朝前几步,她扬声道:“魏王,陈芮期待与你这一仗交手已是很久了。” “孤虽从不欺辱妇孺,但陈芮,你并非一般女子,是以与你交战倒也是值得期待。”魏王紫皇朗声道。 陈白起闻言抿起嘴角,一双笑时潋滟的桃花眸微眯,容色更甚几分,几近逼人:“魏王,你莫要小瞧了小女,否则……你战神的名号恐怕将堕于今日。” 紫皇大笑:“哈哈哈哈……只望陈芮当真本领强大如斯,可夺孤战神之名号。” 魏王紫皇当然有绝对的自信,对付这样一个军事不通的姑子,他不会输,要说他参与的大大小小的战役,那都是陈芮不可比拟的,不仅他是这样想,在场的人除了陈芮的亲随军,基本上都因她的大放厥词而笑了起来。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陈白起要与魏王斗的不仅仅的兵法,还有人心、变局与成算。 乘风之势,激鼓。 隆隆隆—— “那便借魏王吉言了。“陈白起遭受的嘲笑与质疑还少吗?是以她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平静地接受了。 远传过来的笑声渐渐消弥于无形之中,魏军一下都安静了下来,好似觉得有什么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开来,让他们的心突突直跳。 “魏王,你军足有十万之众,而我秦军却寡少兵力应对,但你信不信,吾四千铁骑足以废你数万之众骑兵?”陈白起道。 魏王紫皇倒是一直以这种平和又笑蔑的态度来对待陈芮的口出狂言,他稳重不语,倒是旁边的副将勒马上前,感慨嘲讽道:“自秦国左庶长重伤败退之后,上将军陈羹之流却连面都不敢露了?秦国莫非当真找不出一个主事的统帅,需得一女太傅上阵前耍口舌之争?” 陈白起抬眸望去,那清凌凌的一眼,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亦让副将背脊一阵寒意爬上,他座下马匹嘶鸣了一声,他便顺势退回军中。 朝晖与昆吾一直静默待在陈白起身后,便也是在这时有了动静。 陈白起感应到,眸底深意渐浓:”“既然你们嫌开战前的开场白太过累赘,那便正式开始吧。” 随着她话落,身后一队人马分布两列上前,巫长庭为指挥,手执令旗一挥:“幽冥军听令,杀!” 一声号令下,只见高坡之上、山谷之中、平地之上数千名骑兵如黑色潮水涌入那一片红林,冲杀而上。 副将骤见这急雨狂风一般的刚猛军队之气势,心下一惊,他也是见多识广的将领,却还没有哪一支军队能给他这样的威慑力。 且见这一支铁骑并非秦军规格,望其周身武装与骑术都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远超秦骑,甚至觉得还要比之赵、魏骑兵都要厉害许多。 “杀——” 魏军这边也是冲锋迎上。 只见一个照面,便是龙虎相斗,魏军数万骑乘对上秦中数千,如黑水融入红海,本以为会被淹没,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错了。 幽冥军本就是一支刚猛且诡变的骑兵,它们本就自生奇变,无须过多指令突进,可应势而就,当被围攻时它们从内突破,当他们一散,他们又逐个击杀,这就像在程序中植入了一种病毒,任你再庞大的数据亦会被它的破坏力逐一瓦解。 看出幽冥军在整体性上完全就可化一,眼见魏军骑兵节节退败,成溃走之势,这时魏国紫皇扯在披肩,疾马冲跃俯身,他的兵器乃一柄重愈百斤的长柄刀,全长五尺,刀尖长四寸,柄尾有一三棱形铁鐏,此兵器可砍、可刺、可挑,他运用起来更是手心应手,灵活无比。 见他出手,陈白起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也加入了战局。 一匹如电光闪过的白色冲入黑红之中,她摇身一晃,击挡下紫皇横力一砍,借势起上,她一挥手,空中悬于数十枚钢钉直刺而下。 紫皇吁马扬蹄,运劲之气挥挡开来,但周边人却不勉殃鱼。 “早便听闻秦太傅武力超群,如今看来的确名副其实。”魏王紫皇熠熠一眸望去。 重落于骑座之上的陈白起不慌不忙道:“还请魏王不吝赐教才是。” “善!再来!” 他挥兵而上,那呼呼搅乱风声的重力袭来,连静谧无声的空气好似都在抗议,然于陈白起而言,一切都太慢了,力道虽重,然却无用。 她一个闪身便落于魏王身侧,徒手幻化了一柄金色的短剑,决然挥下。 魏王侧身一避,这惊险一剑令他神色一凝,反手一掌欲取其近身的手臂,却见她徒然消失无踪,再感知时,人又落在了他另一边。 在其它人眼中看到的是,那秦国太傅如同无处不在的影子,忽闪忽现,忽移忽飘,而魏王则疲于奔命地应对着她的每一次突袭。 这时,魏王亲随奔赴而至,见人多围阻,陈白起不再行先前猛烈冲击之举,而是稳健泰和地退回原处。 只见七人为盾,魏王为矛,形成一种绝对的攻防模式,她无法再轻易接近,当魏王发现攻击时,她甚至只能躲避。 不愧是魏王训下的亲随,七个高手再加上他,足以组成一支小型的彪悍之军。 有时候组建一支精悍默契的队伍,足以令江湖上那些顶尖高手都无招架之力。 终于腾出空歇时间的魏王立即下令:“传令,骑兵化整为零,五骑一伍,步兵在旁占位扰乱。” 此令一下,散乱不安的魏骑一下有人主心骨,开始依令行事。 如今魏骑说散不散,说整不整,幽冥军被迫也分散开来,但如此一来兵力便尤显不足之余,更露出了破绽,它们虽行动灵活迅猛,但以一敌十却会过度损耗他们的专注力,旁边不断有人吆喝交器撞击干扰,便容易被旁骑偷袭。 “时间足以,速列光阵!” 巫长庭见情势已达预期,便高声喊道。 这时,在魏军几乎全兵作战时,高坡上藏好的秦兵趴在地上从身上取出一面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迎光,正值午时的太阳十分猛烈,如此一照,阳光就像根根金线,在四处纵横交错。 这下魏军就遭殃了,要说战场上的临场反应靠的就是眼明手快,如此被铜镜反射的光扫过眼睛,直接就是睁眼瞎了,短时间内看不清东西,也就意味着敌方的有机可趁。 高处的秦军完美地配合着下方的幽冥军斩杀,一下子优劣局势又被拉了回来。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形的魏军此时都懵头了,这边事不宜迟,立即分散一部队兵力去爬山坡,将用铜镜干扰战场的秦军诛杀殆尽以求挽回局势。 但秦军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只见早有准备的撬棍一抽,隆隆的大石碾翻滚落,一时砸死了不少半坡上的魏军。 魏王紫皇不想这陈芮如此诡计多端,计谋是一环接着一环,每一步都精算到位,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样的安排计划绝非一日两日之功,然而他们却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要不是她隐瞒得滴水不露,便是秦营中的细作早已被她全数查获,甚至连虚一卢……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主公,战神之名(三) “这种时候,你还在分神吗?” 飘落似片羽雪花融化在皮肤上的温凉少女声,在耳畔滑过,魏王紫皇将投注在战场上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回到那个凛丽的玄甲红披少女身上。 他转动了一下骨结分明的手腕,眸转如炽阳,生机动魄。 为何会这样? 他心中自问不解。 眼前这个叫“陈芮”的姑子,总会在某个刹那间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当他仔细去深想或探索又是一片虚妄,面对她时与那旁人的感受亦是不同,他与她并无交情,按仔细来讲,反而还有国与国之间的争斗罅隙。 且他清楚地知道她本身所拥有的危险性,此女不除后患无穷,然而他内心深处却怎么也兴不起对她的抵触杀意。 当然,本心不愿,并不代表他的理智也跟着罢工,他本就是一个非感情用事之人,更不会因为一些莫名的情绪干扰而选择对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因为他早已非早年那个公子紫皇,他是如何手染鲜血登上这位主君之位的他始终记得,他不仅是代表他个人,而是整个魏国。 一想到这,他的血一下便冷了,旭日阳光的面容像覆了一层黯淡的翳色,让人心生好感的亲和度有了棱角,他抿平着嘴角,淡声道:“陈芮……可惜了。” 魏王紫皇倒是沉得住气,哪怕看到魏骑落入秦军的陷阱设计之中正在拼命挣扎逃脱,亦没有慌乱冲动。 周边嘈吵的声量充斥着耳膜,周围喊打喊杀跟刀剑撞击的金鸣声响,让面对面讲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模糊,但陈白起却听得仔细。 她颇有些好奇地问他:“可惜?你在可惜我,还是在可惜你自己?” 或许是觉得稳操胜券了,那个之前分明躁动猛烈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倒是收敛起了周身的锋芒,淡雅如风雪,一双明闫如烟的眸子,就这样干净透澈望过来,让人如凉水浸透。 见她这般模样,魏王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在以大欺小,他长她多少年岁,她甚至比他最小的一个表侄女看起来还要稚嫩。 但偏偏是这样一位初出茅庐的少女,却成为了秦国的一大杀器,毁他北营、捣他哨站还令他数万前锋一夜间尽数歼灭。 “你的确出乎孤的意料,能办到这一步,能够逼孤到这一步,可你以为这样便能够赢?” “莫非魏王觉得陈芮这一仗会输?” 两人的话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如今定输赢,还为时为早,你还小,对于世事无常一事体会还不够深刻。” 小? 陈白起眉眼一挑,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他这句话,等有了结论,方道:“看来,魏王倒是体会深刻,想来生平遭遇是常常事与愿违吧,陈芮却并无这种感受,想来也是命途偏爱,行事太过顺遂安逸了。” 看着挺软绵可欺,与世无争,但这副面相之下却牙尖嘴利,倒是字句不让。 魏王紫皇闻言倒是没怒反笑:“那便看看陈太傅可否能够一直顺遂安逸下去了。” 偏爱? 那也该有个头了。 魏王紫皇扯紧缰绳,勒马一夹,那黑骏的座骑便冲刺了上去,他身周的七人随军在他左右形成一种锥形攻势,他为夹角尖,进攻之时,他们从左右两侧包围上前,化身为口刺,困敌于囚,他若退时,他们则挡后为盾,格挡一切攻击范围。 这种排练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默契配合几乎将八人合为一体,七加一并不等于八,是大于魏王紫皇个人二倍的威胁。 陈白起身法虽轻缈不可捉摸,但单凭力量而言,自不会是魏王紫皇的对手,如今再加上亲随军的辅助攻势,倒让她一时近不了身,又躲不开他趁胜追击,一时进退不得。 这时后方一声响亮的声音传来:“太傅,对方不打算将对将公平对决,那也让吾等来助你!” 巫族十一嫡系早已忍耐多时,同时从马上飞跃而来,他们之间经过这些时日的磨合,倒也有些心意相通的意味,一落地便各站一方,齐掌发力,以巫力形成一股力链封锁住魏王与亲随军之间的联系,让魏王孤掌难鸣。 龙悦扔出十数枚铁钉在地,慌乱的马匹踩刺入蹄,扭头甩背痛苦嘶鸣。 紫皇垂眸,见爱骑躁动不安,安抚不下之际只能舍马起身,他从马背上翻跃而起,陈白起抬眸,视线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紧追其上,两人在半空之中对视一眼。 “陈芮,你若败了,想来继续留在秦国亦是鸡肋一般,若秦国轻你辱你,你不妨来魏做官。” 陈白起不知他这话是惜才有感而发,还是借此来嘲讽她在秦国的处境,但输人不输阵,她道:“那陈芮在此便谢过魏王一番美意了,可倘若是你输了呢,那是否便从此将战神名号移主,由陈芮来取而代之?” 魏王紫皇长刀一挥,风气翻飞,黄沙如流溢的纱围绕着他四周,他弯唇没什么笑意地扯动嘴角。 “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借风扶摇而上,但孤这股势却不是这么好借的,权看你的本事是否如你的唇舌那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般厉害。” 这是在说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的意思吧。 陈白起亦笑了:“既来取,又何畏?” “善!” 两人顷刻间交上手。 陈白起迎上也不避,她的武器换成了一柄贴臂柔韧的短刃,有一定弯曲的弧度,相反紫皇的却是钢直威武的长刀,近身难以发挥,但又拉锯不开距离,于是他背于身后,暂以拳掌相击,逼退陈白起。 一道道激流斗气随着两人交手而舞动四散开来,两人都算是当世的绝尖高手,那霸道强横的真气一使出便将两人笼罩其中,周围的人只怕稍稍靠近一点便会造成重伤,是以这一场统帅对统帅的对决,无人插手。 两人几番打斗,一个有所保守,一个受兵器制衡无法施展全力,在过了百招收手翩然落下时,两人身上皆是完好无损。 这时一声惊雷在远处山岳轰然响起。 陈白起蓦然抬头,微眯了下眼眸,神色专注。 就在她的注意力不知被何事牵走时,魏王紫皇疾步后退,猩红长披一扬便翻身上马,却是朝着一头附身疾冲,一声呜呜低鸣的号角在高处突兀响起,只见受困顽于抵抗的魏军一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瞳孔放大回头一望,只见从四面八方如同汇流的潮水一般的兵力朝这方冲涌而来。 “增援的兵力到了……”他们激动地声呐道。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主公,战神之名(四) 魏王紫皇身后跟随着一群高壮健武的魏国剑盾兵与骑射兵遥望着战场之中的“陈芮”,其雄目怒睁,剑盾兵布阵举盾,寒刀高举,骑射兵拈弓搭箭,朝包围着魏军的幽冥军团射去,蝗雨一般的箭下,幽冥军感知危险反身相挡,四奔走落避开被射箭围猎。 陈白起这厢被巫族亲随护拥在前,那扑面而来的罡风形成雾霾沙尘,她一展披风扫荡出一片清净视野,身姿笔昂静懒,见对方埋伏下的后援兵力比她预料之中更多,且还是难对付的剑盾兵与骑射兵,她眸色转暗。 “圣主,时机已成熟了。” 双子走近她身侧位置,他们身着一身及地圣洁的宽袍长袖,手环蛇吞金镯脚环、墨发披肩,在这铁血黑红的森严战场上,倒被衬托得是像庙宇高堂之上神秘的术师。 “你们先过去安排。” 她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仅对他们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神,错开一步,双子趁势后退,巫族嫡系上前将空出的位置占满,让人一时不至于察觉到少了两人。 高处坡道上趴蹲的秦兵一时也不能幸免于难,一听到呼啸而来的动静,像跟慌了神似的顾不上“金光阵”,快速朝后方撤离。 见秦军如此怯懦欲逃,方才被打得狼狈不堪的魏军气血上涌,眼一红便不管不顾追了上去,而下方对峙的双方,幽冥军在躲过一波箭伤,这时候从背部齐刷刷地抽出一个厚盾,盾牌是个六角菱形,半身高,较魏军的大盾至少小一半,他们不再反击而是像叠罗汉一样撑起三米左右的高度,一排的队伍圈成一个圆,再从上方利用盾牌的契扣合并成一个巨型的球体。 “!!” 魏军哪曾见过这样大的一个铁球体滚撞过来,顿时气势汹汹的他们也不禁退缩朝后。 “左、右翼散开!” 旁边的盾兵冲上去,可任他们如何劈砍撞击都攻破不了幽冥军的球盾。 “这支军队果真不同凡响啊。” 魏王紫皇声音很轻,却有着一丝惊叹。 “只是……”他转头望向至今仍旧隔岸观火不动的陈白起,意外的是她此时表现得十分冷静,这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倒是莫名让他有些熟悉……等等,他颦了颦眉,原本要说的话一转:“陈太傅,你好似不意外?” 一片闹哄哄的打斗声中,两人的对话仍旧没有障碍。 “意外啊。” 陈白起见幽冥军由攻为防无缝变换,嘴角噙了些许笑意,她抬起眼眸又看向魏王,似思考了一下,才答道:“但是,我早就为这场战争预测过各种的意外了。” 魏王一怔。 “我不怕你层出不穷。”她落熠的睫毛轻轻覆下,唇色浅淡到秾丽,有种令人不安的牵萦:“不可魏王可曾听过,天时、地利、人和,作战三者皆占,必胜无疑?” 天边低沉的“轰隆”声越来越近,如擂鼓一般惊天动地。 一片黑影覆落魏王的头顶,感觉到周围的光线刹时暗了下来,他瞳仁微紧,抬头一看。 明明前不久还是艳阳天,却忽地刮起了大风,尘沙走石,树枝乱颤。 天色的骤变仿佛预示着一种让人惶恐不安的气氛,魏王紫皇虽然没有听过这样汇总的言论,但到底是领兵打仗多时的人物,哪能不知道这三样占齐,焉能不胜之理? “你觉得集齐这三样优势容易?”他不以为然一笑,但眼中却流露着慎重。 且不说地利,便是这人和与天时,那便是变幻莫测的。 人和,需得上下一心,胜者自然信心满满、劲朝一股使,但若是败势、或劣势之际,人心便不那么容易齐整。 天时更是凡人难以琢磨看透的。 所以想集齐这三样,非人力能左右,还得需要足够的运气。 但运气这东西岂是你想有便能得够来的。 知道他在想什么,陈白起却坦然道:“若是别处,倒是不容易,但在函谷关,在今日,以及我手中握有的兵力,这三样却是齐了。” 此话刚落,天边闪过一道白龙闪电,阴沉的天便“哗”地一下落起了雨,雨大如豆,将整个天地变成了雨笼,所有的众生都被它囚困于此。 倾盆大雨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无物遮头的一众战士皆被淋了一身,一下将人的眼睛都冲得有些睁不开了。 但这时却是幽冥军得了便宜,他们本就以盾为球甲,既可护身亦可挡雨水,在魏军被雨水冲刷眼睛不适的时刻,他们迅速从甲盾中射出数条几十米的长链穿过道路,铁球撞翻挡路的魏军四零八落,便朝着下方谷道口滚去。 “秦军要逃,快追!” 陈白起这时动了,她骑马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众人之前,反身勒马一掉头,马蹄高扬,她幻剑朝后劈去,追兵被截挡的长链勾住顿时人仰马翻,倒地一片。 她领着剩余的部队,隔着雨幕的朦胧回头瞥了魏王紫皇一眼,那略带上扬的眉眼意味深长,似在挑衅,也似不屑的得意,一眼之后,便趁雨逃离。 “主公,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否追击?” 雨中魏国大将用在雨中被打落得有些沉闷瓮耳的声音大吼询问着。 “穷寇莫追,他等趁雨而去,若前方埋伏陷阱,岂不害了我军?”魏国老将甘霈白须湿成一摞贴在下巴处,他止制冲动冒进的一干人等。 “甘老将军,你也太谨慎了,他们撤退的路线乃我等前伏之路,这里里外外早就被我等侦察细致,连一块草皮岩缝都查探过了,岂会有陷阱伏兵?”有人负气冲冲反驳道。 “龚将军言之有理,见方才对方趁雨势濛眼之际,慌乱而逃,分明就是黔驴技穷,若不趁机将他们赶尽杀绝,这等奇军诡兵往后定会成为我魏军的心头大患。” “还有那陈芮,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了不得的神功,且看她此仗的环环布局,可见亦是个心机城府之女,若留她继续成长起来,焉知她不会成为另一个赵国后卿!” 他们七嘴八舌在争辩之下,唯有魏王一直沉寂着面容,但他握着缰绳的手却是攥紧着,可见众人议论的话他并非无动于衷。 最终,他抬眸穿透雨障,目如电光,当机立断重重吐出一字:“追!”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主公,战神之名(完)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空山寂寂,谷道口前宽内窄,共有五条曲肠小道在下源,若从盘山绕路而上则马匹遇沙泥易滑摔,尤其这种雨势过尤的天气,倒是山下的贴壁小路,每一条都如同一个咽喉形状开放,却是平坦易行,宽口最多容十数人并肩而行,窄处则是五六人,两侧呈缓坡朝上,璧沙黄泥。 这场急骤雨,如此的势不可挡,黑沉沉的天也好似下一秒就要压了下来,被压得枝弯的小松林坡石旁,举着竹骨油纸伞具的双子正望着天上落下的磅礴大雨,无视腿脚被溅湿的一截白袍,嘴角扬着如出一辙的惬意笑容。 “朝晖,三刻时辰已过半了。” “对啊,昆吾,谷道咽喉,很快便会呈现出蛇欲吞象的一幕。” “呵呵,这是你的预言感悟,可这……蛇焉能吞象?”朝晖卷指弹走一颗飘入他眼睑处的水珠,笑音反问道。 昆吾轻扬伞柄,雨珠如帘从伞面滚落下来,风吹着雨,雨追着风,远处雨柱漫天飞舞。 “谁说不能?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巴蛇非凡物,它既能吞蛇,然吾巫妖王,亦岂是凡能之辈?亦有何不可?”昆吾微凸深邃的眉骨轻扬,傲然轻言道。 朝晖闻言笑声更大了一些,他紧了紧伞柄,若有所思道:“将魏军比作象倒是符合,但秦国却不是蛇,还记得族老占卜的卦象吗?” 昆吾神色一凛,当即与表情高深莫测的朝晖对视了一眼。 两人又几乎同一时间瞥开了眼,张嘴道:“不可言,不可言!” 人们总说天意难违? 可天意又是什么? 人的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正确的,错误的,到最后再也不可改变了,那或许也是一种天意。 然,实则天意当真是“天意”,而非是人意促成的天意吗? 雨下得时间长了,那山谷林漳便如墨染枝蔓的雨势稍霁,原来寂静空廖的山道口处一阵疾驰踏过雨幕的马蹄声响起,只见伏身垂头地跑过一队人马,积水成洼,所过之处泥水四溅,它们分别分成了五股队伍入了谷道口。 不多时,紧随而来的便是一片红色队伍,很明显与方才那支黑色队伍相比,红色队伍如红颜浸水一般瞬间渲染开来,大片倾泻占满谷道口,但在看到分岔的谷道口,斥候回报过来的情报,一时之间他们并没有鲁莽穷追不舍,而是先拨了一小部分先行探路,待人员顺利通过发出讯号,剩下的大部队才一道涌流而上。 由于魏军大部队加支援的足有七、八万人之众多,所经谷道口时必须遵从前宽后窄从急到缓的过程,而魏军的将领向来身先士卒,自走到最前端,当他们刚准备通过峡谷口时,只听头顶一声震天响动,他们掉头一看,只见植被稀疏的谷道滑坡的泥土被大雨冲垮,如同洪水挟裹着泥沙与石头砸向他们。 “快避开!” 一声被撕破的暴喝响起。 他们迅速掉头朝后撤,因为前路太过狭窄,若一股脑朝前冲反而会撞作一团,于是他们迅速果断朝后方逃去,远离灾难区域,当他们集中在中段之路时。 回头一望,只见那最窄之处乱石泥沙塌陷,截堵了前行位置,而后方稍宽的位置滚石和大量堆积物的陡峭山坡也被掩埋了大半,相当于他们一下便被困于谷道中间位置,且兵力分散于五股,中间皆隔了一截山坡。 魏王紫皇如今全身早已湿透,身上腿上全是一时冲刷不掉的泥点污渍,那雨水与春寒带来的冷意直渗骨缝,他错了错牙齿,唇色泛白,面无表情地视线疯狂扫射四周,盯着这一切。 高处一道温清风韵的女声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传来。 “魏王,是否觉得这一幕有稍许的熟悉?” 只见空无一人的山壁高处,一队黑色人马开始占满了整个山头,他们像是黑色的荆棘藤麻攀附在崖壁,风吹不倒,雨冲不垮。 是陈芮! 那个青伞之下,容色胜仙的少女淡淡俯视而下,她铁甲在身,漆黑不见底的眼眸,盛气逼人,身上糅合着军人的冷硬铁血与残酷,连她的好颜色此刻都被衬托成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妖异锋芒。 当初他便是借周王朝的缺口早早布军于谷道口,设计伏击了秦国左庶长,致其重伤卧榻不起。 当然,当初的条件她不可复制,但同样的事却可以创造条件来办到。 魏王旁边的上将军挥臂怒吼:“不可能!之前沿路斥候扫荡便彻查过,山道并无异常,更无人埋伏,尔等不可能在这样短的逃匿时辰内,让山坡应你之意石滑洪泄!” 若非认定对方不可能办到,他等又怎么会一路追击。 若当真是她办到的,那她将时间掐得如此准,若这一切是她预算到的结果,那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妖孽在世? 所以,他们都不相信这一切是“陈芮”事先安排的,这好好的山道就算让人挖也得挖上好久才能够大面积塌方,他们来时沿经途径皆是查探过,若真有问题岂能瞒过他们,若是他们方才这么短的时间去布置这一切,却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们宁愿相信这一切只不过是巧合,是天意难违,是秦军撞了大运方能将他们困于谷道之中! 在他们觉得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满心都是愤慨苍天糊涂之类的无力无奈之际,偏生陈白起却要撕破他们这一层掩饰布,她扬声道:“还记得本公之前对魏王说过的天时、地利、人和?” 魏王紫皇闻言一怔,扬臂止住周边魏军情绪不稳的怨声载道,让他们安静下来,这时周遭没有了人声,只剩下渐收的潇潇雨声在伴奏着。 “陈芮,你想说,这一切便是你口中的天时、地利、人和?”他说完,似觉得好笑,咧唇豪爽地大笑了起来:“你不妨讲讲你是怎么办到的?” 陈白起知他这是有意引她讲话,当然,她也有心拖延时间,便顺了他意,讲道:“这解释起来虽麻烦了些,但若魏王想听,陈芮自然不会缄默隐瞒,这山坡塌落的位置你可有仔细观察过,并非是随性而为,而是在特地的位置事先被松过,若是一般情况下它并不会倾倒,至少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意外,是以若非有心怀疑细细查看便不会注意到它的异常,你的人对这一片地形的确勘察过但最终却又忽视了的潜在危险,这便是地利。” “而我将你们引诱于此地,自然并非是心血来潮,盖因我身侧有奇能异士早算准了此场大雨,当雨水对着被松过的山坡土不断冲刷,上流的水混进了松软泥土加大了压力,不足一刻钟左右,山壁不稳便引动滑石滚动,连带着整个坡道都会被压塌陷,这是天时。” “至于人和……你以为做下这些事便都是陈芮一人的功劳吗?这些策略与计划每一步都需要考验彼此之间的信任、配合,但上下一人,众志成城,又有何办不到?本公便是想让你们知道,秦国即便此时龙搁浅滩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随意前来踩一脚的,既然伸了腿,那便要有将整条腿留下的觉悟。” 魏王紫皇听完沉默了良久,瞳孔晶体微缩,周身形成了强大的气流,风卷起了他的长彼哗哗抖动扬飞,他哑声道:“你当真的好算计,是孤小看你了。” 当世要论最会耍手段计谋的人,他曾以为便要数赵相后卿,但如今看来,“陈芮”此女只怕亦不遑多让,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美好如仙境遗落凡间的一朵无邪纯净的白檀花,更令人难以提防警惕。 陈白起盯着魏王紫皇,早年间与他相识的那个公子紫皇经过这些年的岁月洗礼,早已性格沉稳,韧坚如磐石一般,那曾经还有理想崇景的少年气也已经完全消失了,这张成熟俊朗的面庞下,是一个为君王者的权益衡量。 这一次她的胜利很惊险,也是仗着对方对她不熟悉,她却对魏军有一定了解的前提下,多了几分洞察的先机。 除了给卜算精准的双子记上一大功劳,便也是靠着幽冥军前期的奋苦支撑,以少博多,得以让他们放松警惕,还有那“金光阵”看似惊奇令人耳目一新,不过是为了让魏军以为这便是他们的底牌,实则真正的目的却还在后面,这一环扣一环,每一步都不容差错,她为此仗准备了良久,只为这一刻。 预留的时间到了,山体上大批的秦军终于赶来,漫山遍野的人居高而下,手中搭弓对准下方。 万箭所指,寒意如同百泉皆冻咽,万物皆成冰,那让人无处可逃、无处可避的杀意让下方的魏军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开始躁动了起来。 “射!” 随着这一声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命令下达,上空与落雨一般密集的箭矢落下,盾甲兵立即挡着上前,但中箭者依旧很多,血水跟雨水混成了一片,他们如何倒在一片红色的湖泊之中。 “陈芮!” 一刀挥砍掉一大片落箭,魏王紫皇朝空厉喝一声。 陈白起伸手一挥,阻下了下一波的箭雨继续落下。 她此刻眸中有着令人看不透的深幽,既没有胜利的得意,也没有杀人快意,平静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她道:“如果魏王选择投降,并与秦国签署下战败协议,如此本公便承诺放你们全军平安离开。” 听到对方如此此举,魏军的将领们勃然大怒,他们宁可战死亦不愿受如此侮辱。 “主公!不可!” “吾等宁拼死一战,尤不可言败!” “就算全军覆没,他们秦军想要全身而退亦是不可能的!” 魏军的弓箭手也准备就续,借盾甲兵的遮挡掩护,对准了山头上的秦军,即使如此殊死相拼,也绝不愿轻易言降。 然魏王紫皇毕竟除了是三军统帅之外,还是一国之君,他考虑了良久,方方面面,他的敌人永远都远不止挡在面前的这一个,忽地觉得输这一次倒也不算冤枉,对方的目的恐怕远不止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他眸色复杂地看向“陈芮”,被寒雨淋久的嗓子有些暗哑沉钺,他道:“陈芮,你这是在拿魏国替你开这一刀啊,想不到,秦国倒是块风水宝地,除了相伯荀惑与百里沛南是个人物外,如今又多了一个你。” 他想得到,分秦国这杯羹的可远远不止他魏国,她这算是要演一场杀鸡儆猴,估计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借此机会让他与魏军全军覆没,因为她还不想彻底与魏国决裂,更因为她需要魏国的存在来牵制另外两大巨头,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也有可能是合作方。 她做的这一切,最大可能是给九洲所有人立下一个威势,也是向九洲诸侯国宣示,从此以后,魏王紫皇不再是公认的天下战神,他战败于函谷关,战神之名堕下,自此将会是秦国太傅——陈芮威名大下。 想通这一切后,魏王紫皇倒是心中有了另一番的想法打算,但下一秒,对方的冷硬态度又让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他这种自以为是的猜测是否正确。 陈白起没有回答,黑眸微压,而是一字一句认真问道:“降,还是死?” 那加成了巫力而显得有力清缈干净的声音响彻谷道上空,让每一个人都能够清晰听到,且如雷贯耳。 这话好像在给出最后一丝耐心的审判,她绝不接受第三种解决方式。 魏王紫皇从她眼中看到了绝对的认真与冷酷,若他们放不下尊严与傲慢选择不降,她便宁愿放弃一开始想好的最稳妥方式也要达成最底限的目的,让魏国彻底变成一头无爪无牙无主的国家。 这是一个能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的人物啊。 终于看清这一点的魏王紫皇这一下终于将心底的一丝犹豫跟侥幸抛弃了,他沉重地闭上眼,手中大刀朝着岩壁狠狠一掷:“——降!” 轰!一大片坚硬的岩壁龟裂炸开,最终粉碎一地。 “主公——” 魏军大将惊呼怆惶地看着他,似不解,也似难以接受,更多的则是茫然。 对于这一场原本认为必胜的战役,他们是报了一百二十分的信心的,但猎人却最终却落于猎物的网中,这叫他们情何以堪。 但这一点,魏王紫皇却比所有人看得清楚明白,他们太过盲目自信了,以至于没有看到秦国早在暗地里便发生了惊天改动,他们以为来的只要不是相伯荀惑或者百里沛南,已经失去三军统帅左庶长、并且有一个成熟隐藏极深的内应细作在,秦营便是翻不起什么大浪。 但却不想,正是因为这一点的盲目自大,让他们最终败于“陈芮”之手。 试想一下,她懂得隐忍与等待,明知虚一卢改头换面潜伏地秦营中给他们提供军事情报,害得近来几场战事皆连连败退,然她没有着急出手,她在等,也在观察,更是在不动声色地做准备,因为她要确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致命。 如同这一场看似脆弱不堪却是一场愚弄敌军的雨中杀机,她既懂得谋划与计算,还懂得人心与兵法,这样的人,他败于她……丢人,亦不算丢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主公,北戎之战(一) 上将军岱岸与陈羹此时领着前部先锋一干人等,引军数万,浩浩荡荡漫山遍野而来,恰逢时机听到魏军屈辱愿降时,皆神魂受震,他们朝下一看,只见魏军在淅沥雨中如同被打落得凋零的枯枫叶,遍地的伤残与腥红,那傲气如猛虎下山的魏国大军完全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意外了。 之前太傅主帅上战场,只带走了她的那一批亲随,却让他们主力军在秦营之中按兵不动,一切皆听她命令,不得擅自出营。 因与她有约在先,他们不得不遵从,但内心却始终是惴惴不安的,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更如热锅之上的蚂蚁,焦燥不安之下他们瞒着陈统帅传讯与上将军岱岸(曾暂代左庶长为统帅的边疆将军,后陈芮太傅任命新统帅,他便卸任暂驻守离函谷关不足百里的风渡口)。 岱岸不曾见过陈芮,亦不愿相见,得知此事自是气极败坏,一面上书国府斥奏陈芮鲁莽、异想天开等行径,另一面则快马加鞭赶回秦营主持大局,在与陈羹一番商议之后,打算派斥候一路打探陈芮那方情形,若稍有变故,即刻前往。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但他们却不知,这些营中斥候早已投诚“陈芮”,此事她早已知悉,却没有阻止岱岸等人,而是让他们将情报如实汇报给秦营之中的一干人等知晓。 想当于一个现况直播,让他们也体验一把魏军一样起伏意外的刺激。 等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便是迫不及待地冲赶了过来,只为瞧一瞧这一切是真的吗? “陈芮”当真囚困住了魏军,令魏王当众说降了? 岱岸是最意外、也是受刺激最深的一个人,其它人毕竟还有“陈芮”之前所做的事情打底,稍一回过神来,倒也脑袋晕呼呼地接受了,但岱岸却是一心以为他是来力挽狂澜,却不料到最后却是来感受她的无上荣光。 太tm可气了! 也太让人挫败! 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见鬼了,眼前这一切怎么看着如此不真实!他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比起肩负秦国命运的大将们,底下的士兵却表现得直接多了,一直挡在他们面前的大山终于被挪开了,眼前的黑暗消失一片光明,他们的激动与兴奋如同缺了堤的洪水,大吼欢呼雀跃响彻于整个山谷径道。 喔呜—— 赢了,他们终于赢了! 这一场仗其实赢得十分侥幸与奇幻,比如陈羹等人便不懂,为何太傅笃定以少胜多这步险棋能够成功,为何今日午时前分明艳阳高照,本以为这一天都将会是晴日,却不想乌云顷刻覆顶,暴雨来得如此猛烈,比如她是如何算得精准他们必然追击,山洪塌方的时机,但凡差一刻,这结果便不会是这样的。 但一切都是她的安排还是说不过是机缘巧合,结果是好的,过程是顺利的,但如果不顺利呢? 事后,曾有人将心中的疑惑拿来请教过“陈芮”:“太傅,如果他们没有追来,或者延误了追上来的时机,塌方提前或延后……这场仗会输吗?” 陈太傅对于他的问题表示:“赢不赢得靠谋算与布略,但输却是不可能的,我若困不住他们,便也会让他们折兵损将,昼时哪怕魏军不败于此役,亦不会再敢一腔奋勇地继续攻打函谷关,如此一来,亦算是一场小胜。” 所以,有时候你做尽了你能做的事,剩下的就只能交给结果了。 空谷寂静的上空久久飘荡着秦军的开怀畅喊,周围都是人,而陈白起却忽有所感,猛地一回头,只见俊林绿莽的山荆林高处枝叶轻摇晃动,余光似瞧见有什么人的身影一闪而逝,而另一边的梭石山坡上也有一队人在看到一切尘埃落定时,悄然无声而去。 陈白起眯了眯眼眸,神色若有所思。 “圣主,怎么了?”巫长庭问道。 陈白起:“之前一直感觉到被人窥探,眼下倒是消失了。” 巫长庭一惊,双子昆吾疑道:“这是好事,倒亦是坏事?” 朝晖接口摊手:“好事为何,坏事为何?” 两人同时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收起脸上严肃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阻挡不了我要做的事情,所以……由它,顺它,控它,最后灭它。” 双子闻言顿时眸色发亮,皆颔首赞同,巫长庭则无语地看着圣主与双子三人。 总感觉他们三人凑在一块儿连空气都变成有些玄乎高深,以前谢少主在时,怎么没觉着天命族的人还有这种感染的特技? 叮—— 系统:恭喜人物,主线任务——守住函谷关防线,任务完成。 系统:任务奖励已发放,部分奖励可进入系统包裹内查询详细。 陈白起见系统提示主线任务完成了,她才确信在魏军的“虎口逃生”了,还十分超额完成任务啄了魏国的一只眼睛,她倒是想借此一举歼灭魏军大部队,只可惜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魏王紫皇也并非浪得虚名,若是他要拼死一战,他们就算赢了也是惨赢,然后呢…… 别忘了,虎视眈眈着秦国的并非魏国这一家,保存实力、威慑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后续的事情陈白起便交给了陈羹、岱岸与魏国交涉,这些事情他们远比她熟练上手,话说岱岸第一次见到陈白起时,那是发了不短时辰的呆,再然后便是老脸暗红不褪,那羞愧与恼怒的样子,简直不要太明显。 回到秦营幕府,陈白起要来笔墨皮纸便疾笔书写,这封信是要送到百里沛南手中,刚将信飞走,陈白起便让龙悦去请军中将领一道过来商议正事,不一会儿,大帐内便坐满了十数人。 她坐在长案之后,无喜无悲,眉目静谧似在静候着什么,这时秦营内几乎没有人会再质疑陈太傅的能力,所以即使她叫人将他们喊来干坐着等,一言不发,他们也没有高声喧哗,而是耐心地陪着她一道等。 直到一阵哒哒疾步冲入大帐,毛毡帘被人掀起,斥候兵冲入抱拳跪地,扬声报道:“急报——北戎大军进犯,约离我军三十里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主公,北戎之战(二) ,最快更新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这一急报就像冬日浇水,让秦中将领从里到外瞬时满心透凉,他们急目看去斥候,之前因为击溃魏军的喜悦顷刻化为乌有。 在场却只有陈白起面无异色,她身上的筠鳞软铠血污未洗,尘戟煞气,雪颜清泽,唇如桃瓣,起身站起来时,令所有都时刻都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秦军将领们心头一跳,两眼瞪大。 嚯,干、干嘛突然站起来,怪吓人的! 她步出长案于帐中厚毡上踱步,用步调来衡量着时间长短,秦军霎时更紧张了,正欲开口打破僵局,却听到他们的统帅用一种天真少女不解的语气问着。 “这件事不是早就知晓了吗?何以诸位面色会如此难看?” 他们一听,都愕然地看向她,内心抓狂。 猜测是一回事,当得知真正北戎来了,哪能够无动于衷?! 一想到前头方有凶虎魏军跑来张牙舞爪,后来北戎恶狼赶来耀武扬威,再继而联想到秦国处于如此风雨飘零的凄凉境地时,只觉不寒而栗。 嗵! 一道高大怒扬的身影没坐不住,按案而起。 “太傅这话,倒是未免太过自负了!”岱岸长年驻守边关,自是生得皮黑肉糙,哪怕长得十分的五官,如今也被风沙烈阳摧残得只剩五分。 但他长得健硕高壮,肩宽臂粗,龙行虎步,视瞻不凡,穿得一身黑铠挺拔,倒是比陈羹的粗狂之态多几分世家底蕴的威严神态。 说起岱岸此人,简单概括是个有才干的官二代,只等在基层历练一番,攒够了资历与人脉交情便如扶摇而上。 如这一次左庶长伤重,他本可替而代之,统领三军为主帅,却偏偏遇上了“陈芮”这个拦路虎,什么事没干成,就被闲置到一旁去了。 旧怨,他们是没有,但新仇却是留下了。 是以,满帐的人,什么官职爵位的人都有,偏只有岱岸有底气敢这样与陈太傅呛声回话。 他不是胆气足够大,而是他根本没见识过太傅发飙的现场。 其它人见他嚣张得如此明目张胆,都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与他私底下关系不错的同僚,都暗搓搓地向一腔孤勇的岱岸使着眼色。 岱呆子啊,别瞧你长得快有两个陈太傅的块头大,可你若是人间太岁,那她就是地狱阎罗,你若惹恼了她,估计最后还扛不住她小绵羊似的一拳揍哇! 怪也只怪岱将军之前所驻守的地方讯息太过闭塞不通,他估计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太傅流传于世的各种骇人版本,是以才敢在陈太傅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陈白起不似白马子啻天生生得一双无辜下垂的漂亮鹿眼,她一双眼尾略带粉晕的桃花眸有时会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朦胧之意,看不清,看不透,她瞥向岱岸时,有如雾霭黑浓薄蔽,有几分森森。 这人倒是一来便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与不满,本以为他会借公务之便不会应此会,却不想最后还是老实地跑过来议会了。 对于性格耿直,讲不来官僚主义的军汉子,陈白起向来不以苛刻的态度来批判他们,是以她将他的挑衅无视了,当然也包括他这个人。 她视线环视一圈,问着:“难道在座长年戎马战场的英雄,心底并无豪气拾当年先祖征战戎狄之霸业伟功,驱赶外族蛮夷出秦境,却认定我们一定会输?” 啪!岱岸再度怒拍于案。 “简直一派胡言!” 陈太傅的话刚激起众人心底的血性之气,但下一秒便被岱将军清脆一掌拍案的声音给惊了神,散了气,陈羹抚额,有些无语地看向岱岸。 谈正事的时候,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啊! 哎,他是真后悔当初发出急讯让岱岸过来函谷关与他共同商讨魏军一事,如今留下他这么个火炮在身边,时不时炸这么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太傅耐心彻底告罄,双只手就顺便给他揉扁了团着玩。 “岱岸,统帅面前,不可放肆!”陈羹将他扯下坐着。 陈羹军龄比岱岸长,当初他也带过岱岸一段时日,是以两人的关系有些像师傅与徒弟,虽然职位上相差无几,但一般陈羹的话岱岸多少会听些。 其它将军也没忍住出声。 “就是,且听统帅如何讲讲。” “好了都莫吵了,统帅大帐之中,有失体统。” 这一下,倒是打破了之前的沉默,但这一个个都不将矛头对向陈太傅,而是对抗太傅的岱岸身上。 岱岸傻眼了,他也是被气服了。 明明先前还一副陈太傅占山为王,为权不仁的愤慨想要造反模样,如今不过一场仗过后,却都是一副为虎作伥的驯服模样,敢情就剩下他一个里外不是人了? 岱岸只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就想三度拍案而起:“你们——” “岱将军,请尊重眼下的场合,我们是来讨论即将进犯的北戎,若你始终心中隔阂着个人私仇,本公只能请你出去了。”陈白起这时淡声打断了他。 之前陈太傅一直不曾应对过岱岸的任何一句话,甚至连青眼都不曾施加于他身,是以她将话头一对准他时,岱岸莫名有种寒意爬上背脊,嗓中即将迸出的声音一哑,张口无言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是收不回去,又拍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陈羹看不下去,按下他的手臂,朝他皱眉摇了摇头。 陈白起掉转过头,继续道:“经此魏军一役,虽历难风险,但却好在并没有折损吾秦军多少,我堂堂秦人,至西迁便未下过马背,当年既能趋赶戎狄出西域,打下这片秦国,如今却不敢与北戎乱党一决高下?” 他们听她厉颜声清,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划过,好似直接透进了他们的心底。 此言如同那晴日的霹雳,震响了他们的精神,他们不禁自省,之前秦关最难的僵局如今都被太傅破了,秦军何畏北戎? 区区数万游骑放牧的杂派军,谁畏谁? “赳赳秦人,何惧生死,他们若敢来,我等便叫他们留下命来!”陈羹豪气声喝道。 “不错,北戎想捡魏国的剩,且不看看他们是否有此待本领。” “蛮子试图趁虚而入,老夫的刀岂能答应!” 不过霎时大帐内便热火朝天,你一句我一句开始痛骂北戎,激昂亢奋,好似下一便遇见北戎军便要提刀砍去。 调动得群情激昂后,陈白起便要抑一下了,毕竟士气鼓舞完了,便该开始正事了。 “诸位且先安静一下,听本公一言。” 陈白起的声线细柔低缓,哪怕刻意放低沉了些许,也自比不得这些嗓门粗犷豪迈的大老爷儿们,但怎么说呢,有时候人发言声不在高,威信足够,那也是一言足以叫万声平的。 是以,一听她开腔,其它人都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本公将魏军战败一事先一步封锁了消息,是以北戎是探不到函谷关内的具体战报,这一次,他们以为自己是黄雀在后,岂不知,局势早已改变,敌在明,我们在暗处,我们就该让犯吾秦者,笑着来,却得哭着结束!” “说得好,统帅所言极是!” “统帅此话正是我等所想。” 各种系统光环戴在头顶的陈白起,一下便将“真理”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她的话不讲说一呼百应,那也是能够收获一众彩虹屁的。 “统帅打算如何安排?” “既然要做,我们便要彻底震摄所有胆敢侵犯秦国边疆之人,本公已调派了六千铁骑在渭河两岸山谷,待北戎过河之后,他们便会从后方截堵住北戎的退路。” 陈白起从案上取出一块军符:“陈羹听令。” “陈羹在。” 陈羹起身拱手下躬。 “命你率领一万速去郫县,那处会有接应你的人,你与他交接后,便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陈羹心想,真不愧是太傅,走一步想十步,竟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北戎军,是他当初眼光狭隘,识人不清,这一次,他定要做一个唯命是从的好下属。 “陈羹遵令。” 陈白起从案上又取出一块军符:“岱岸听令。” 岱岸一愣。 嗯? 他慢了半拍起身,却被陈羹暗地里踢了一脚,岱岸脸皮一紧,面上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有当众干出违令不遵的举动。 他转开脸,拱手下躬道:“岱岸在。” “本公听闻岱将军熟读《孙膑兵法》,更熟捻于各类军事阵法,是以这个任务非你莫属,本令命你与步军、羽军等众将领按本公所指定位置却布下十阵变法,以御敌攻,绝不可出任何差错。” 槽! 一张口便要十阵变法,她知道什么叫十阵变法吗?她真以为排兵布阵不需要时辰准备的吗?! 他心底冷嗤一声,一抬眼打算对于她的无知要求进行冷嘲热讽一番,却发现满帐的大将们先一步对他虎视眈眈,那眼神的逼迫力度极强,大有让他识相就不要反抗乖乖应命的意思。 岱岸:“……” 槽! 惹不起! 不就是十阵变法吗?他熟,他不需要准备,他完全办得到! 他暗吸一口气,硬绷绷应道:“岱、岸、听、令!” 若不是猛汉落泪太过丢人,他真想替自己叫一声屈。 —— 将该下达的部署完成之后,得令的将领们便匆匆离帐,紧急去办交待的军务。 等大帐空出后,陈白起便喊人叫来了一早等待的千人风子昂。 风子昂是独自前来,并且还披了一件黑色斗篷。 他一入帐,便揭下了帽子。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这新模样……倒是委屈你了,人都安排好了?” 风子昂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帽下却是没了头发,皮肤也焌黑了些:“何谈委屈,能得统帅信任重用,子昂甚感荣幸。统帅放心,一切皆都照统帅的吩咐进行。” “那好,接下来的事情很关键,还得让你亲自去一趟,务必要赶在北戎军过河之前完成好一切布置。” “子昂遵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主公,北戎之战(三)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渭河上窄的峡谷道两岸中,一支雄壮浩大的队伍疾冲而过,千万人的长线拉出一条黄色的土龙在大地蔓延摆动前行。 与虎族那边互通消息已单方面断了数日之久了,也不知虎族发生了什么情况,但该商议的事情都商议妥了,最后一次通消息,虎族那边块称打通了关道,不日便会将所有守防的城县都扫荡干净,足以让他们能够顺利、神不知鬼不察地摸入秦营的腹地。 一切就像是被上天安排好了一样就该是易如反掌,这一次,秦国气数已尽,他们北戎定要狠狠分上一杯羹,一血前耻。 想当年秦先祖乃东夷之后,本与戎狄杂居,不分彼此,但在周王室与戎狄以“不贡”为由开战后,秦便选择了周王室,后来占领岐山以西的西犬丘与陇东高原,对反抗的西戎且对周边的戎狄部群采取了吞并消灭之举。 后来秦武公一路沿着渭河向东扫荡占领,到彻底管控了关中之地,其间更是侵占了他们多少的土地与杀灭了多少小部落,笔笔血帐,如今都该如数还回来,甚至是数倍才能补偿他们这些年来的屈辱。 北戎的统帅叫扎尕那,山戎族的勇闯王,是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壮汉,他上身豹衣,胸、肩与肘腕处部位都穿戴着防护的铁甲,颈间挂着一圈头狼的白森尖牙,头上则罩着一个獠牙兽骨头盔,整个人既野蛮又凶狠,揉融着兽与人的凶性。 他旁边最近之处则是戎狄王派来的军使——古索,这人不太好形容,若说勇闯王已经算是人群之中最高壮的一个人,估摸约有一米九左右,但站在这个古索身边却仍旧显得小了一号,仅仅往那儿随便一站,便像高塔一样阴影覆罩,让人心惊肉跳的。 他半张脸被纂刻着一种神秘又深邃的细小黥字,本就有些不善刻板的面容显得尤其阴沉木讷,他时常穿着一件裹紧周身的厚重披风,不与人交流,平时沉默寡言跟块石头似的又冷又硬。 他不仅人长得怪,性格也是十足的怪,他时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安静地找一个地方,抱着脑袋遥望远方,看着满腹心事,但双目放直,又似单纯地在发呆。 但这个人身份不简单,连脾气暴躁的勇闯王见到他,都显得有些拘谨,不敢招惹,是以哪怕其它人对他有些好奇,也不会主动靠近,反而看到他时都选择离得远远的。 北戎一军一路顺风顺水地赶到了郫县,这一路过来,郫县内流的血成了成片的黑色污渍与烧得焦黑的房屋都还遗留着,通过这些痕迹北戎军便知虎族的人办成了,洗空了整个郫县,只是奇怪的是没见到接应的虎族,扎尕那勒马,举起黑掌让身后的队伍停下来。 他耙了耙下巴的卷曲胡子,皱起粗眉打量了四周:“不对劲啊。” 用的是戎族话。 旁边的人驭马上来:“首领,虎族的人怎么没来接应?”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际,有人耳尖听到了动静。 “前面有声音!” “戒备!举器!” 在县衙方向拐西有一条巷子,一队慌乱不成队型的人争先恐后地冲了过来,他们穿着虎族的兽皮与骨饰,一脸受惊的奔跑而来,其中有一人是那虎族族长最疼爱的幺儿,之前倒是在会面时见过一次,扎尕那有些印象,他有些意外,迟疑着让北戎军队的人住手。 说起北戎人,他们一向喜食肥厚肉糜,据闻行军期间不炊不炖,为节费拔军行程更是能食生肉喝鲜血来滋补壮身,是以北戎军的士兵随便一个都比华夏士兵高出半个头,另则北戎军其穿着装备亦与中原这边的人不同,他们有剃头穿皮衣的习惯,是以一看这群人便能区别与当地的中原人。 “站住!发生了何事,你们跑什么?” 扎尕那朝他们吼道。 “快逃啊,驻守在黄河北边的秦军正朝这边过来!”虎族中有人在惊恐地大喊回应。 黄河北边的驻军,那不是那个叫岱岸的小儿将军在边防吗?他怎么会跑来郫县? “呸——来便来,难不成我扎尕那还会怕他岱岸小儿?”扎尕那火热残忍的视线一下便落在了他们的身后,好似在期待着秦军到来,与他们正面厮杀一场。 在扎尕那想来,秦军只怕是听到虎族暴动的消息赶来救援,只怕根本不知他们北戎军正等待在这里守株待兔吧。 真期待岱岸看到他们北戎军时的表情,想来定会十分精彩有趣才是。 如此一想,扎尕那便浑身热火沸腾,恨不得岱岸能够快速赶到,出现在他的面前,再被他们北戎军打得落花流水。 却不料,这时古索忽地出声。 “他们不是虎族。” 什么?! 扎尕那猛地看向古索,似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在看到他呆讷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又看向冲过来的“虎族”,仔细一辨认,便发现了端倪。 “个娘西皮的!” 他咒骂了一句。 首先这些人剃的头并不讲究,毛茬都还在,还有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有大有小,根本不合身,像是从哪里扒下来随便套在身上,甚至有些人的肤色都不均匀,稍一用心看便能看到他们脸上好像涂了一层黑灰,深一块浅一块的,低着头时倒一时没有看清楚。 见对方识破了,他们也不再埋头死冲,而是抬起头来。 一张张陌生而冷然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他们察觉了,但却也太迟了,对方已经从胸口、袖口、褪管内取出武器,利用近距离的不防备便出手杀了他们前挡的那一批士兵,瞬间几百人就遭了毒手,扎尕那喉中一吼,气得眼睛都红了。 “卑鄙的中原人!” “杀光他们!” “不、不要杀我们,我们是虎族的人,我们是被逼迫的……” 那些人之中有人吓得尖叫连连,抱头乱蹿哭喊着。 扎尕那此刻尤其痛恨这些掺杂在其中的虎族迷惑了他们的判断,岂能轻恕过他们,直接恨得牙痒痒道:“虎族的人背叛了北戎,不必留情,杀了他们!” 几下照面,这群伪装成“虎族”的人便杀了北戎千余无防备的北戎士兵,待北戎军欲包抄上前将他们围剿剁肉成酱时,却不料,对方就跟滑溜的蚯蚓似的,完全不打算应战,掉头便是要逃跑。 北戎军顿时傻眼了。 这是什么鬼操作?! 北戎军的将领被气得险些升天了。 “追!” 扎尕那怒不可遏地吼叫着,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直炸人耳膜。 两侧的副将直接领了一队人马追赶了上去,却还是理智的留下剩余的部队暂在原处止步不前。 扎尕那愤怒的脸扭曲成了暴怒的狮子,恰好这时北戎军抓住了那个腿软被遗留下来的虎族族长幺儿,他的满腔怒火便尽数洒向他身上。 见同来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他们这些瘦弱腿脚慢的,再加上方才也听到勇闯王那番无情的命令,他深觉小命休矣,那吓得浑身哆嗦,连走都走不动了,是被人连拽带拖着过来的。 低沉又恶狠狠的嗓音在头顶压下来。 “虎族背叛了北戎?” 虎族族长的幺儿膝盖一软,趴在了地上:“不、没、没有,呜呜……是秦国的太傅,陈、陈芮,她忽然出现,她、她威胁我们……” “陈芮?秦国太傅?”扎尕那怔然重复着这个人的名字,中原人的名字读法与字义与他们不同,他或许听过也或许没有听过,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又似曾听过,他一双红猩的豹环眼直勾勾地盯着趴地上的小儿:“他既然抓住了你们,那你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透露给他们了?” “这……这个……”他吱吱唔唔地不敢直言,生怕这头上的“豹子”气极会一口将他的脑袋给咬下来。 不必他说,扎尕那也懂了:“这么说,我军的计划……” 那拖长危险的语调直叫人心颤不已。 “呜哇,他、他们都知道了——”虎族族长的幺儿在他恐怖的眼神下吓得抱头蹲地,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知、道、了啊。”扎尕那眯了眯眼,沉吟了一下。 稍一回想,只怕从虎族断讯那日起他们估计便落于秦军的手中,是以他们一进来对方便给他们耍了这么一计,但这又如何,耍这些雕虫小技,难不成便以为他们北戎会如此轻易退缩? 但他们秦军不选择堂堂正正与他们对战,竟是耍出这样的手段,可想而知,经受魏军一役的函谷关,只怕此时早已是一蹶不振,他们这个时候入郫县,哪怕他们早有准备,却只怕会后继无力,只能这样耍诈玩计,但在绝对的强大面前,这样的小伎俩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越想越觉得秦军只怕根本没有余力腾出来对付他们,只剩下岱岸这小儿前来应战,他北境能有多少兵力调动,三千、五千,一万,与他们力壮气足的北戎五万大军相比,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思及此处,扎尕那面上便露出一抹扭曲狰狞的笑意,他举起手中的弯刀:“哈哈哈——儿郎们,秦军的末日到了,都打起精神来,与本王一同掀了这郫县,取下那岱岸小儿的狗头拿来祭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主公,北戎之战(四)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追进县衙巷口的北戎军还没有回来,一心认为看穿了秦军计谋的扎尕却是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举起手中的弯刀大吼一声,便领着身后如狼似虎般凶恶的北戎军冲入了郫县城街道中,整座空县经北戎军的踏足,倒是一下被挤得满满当当了,街头巷尾流蹿的全是野性未脱的北戎军。 “首领,整座城都没个活人,等这么久,秦军也没有追上来,他们是不是闻风丧胆,逃了?” 不修边幅一副野蛮横样的北戎将领狂傲地叫嚣着。 也有人觉得古怪:“他们若逃了,那我们派去追杀的士兵呢?怎么也没有回来?” “他们都去哪儿了……” “都发散了人周围去四周找找!” 北戎本是一群没有教化的蛮夷,一旦失了畏惧之心与有力管束,便如同无法则的穷凶极恶歹徒,他们冲入县中空荡的宅院便是一阵搜刮破坏,这一路走来,却没碰上秦军的任何一支军队,也不见了之前逃跑的“伪虎族”,甚至连追击的北戎军都一并消失了。 这时,分散的一小队搜查的北戎军匆忙赶了过来。 “首领,我们找到喀那达他们遗落的刀具,但却没见着人!” “什么?!” 他们惊诧呼声。 扎尕那扫过他们抱来的一堆杂乱兵器,沉肃着脸道:“位置在哪?速追上去看看!” 他们循着喀那达他们消失的方位一路追去,却不想,刚踏入一片狭窄的房屋巷道,上空便咻咻呼啸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怀疑是敌人偷袭,他们赶紧勒马止步,并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一个个黑色的圆球挟裹着幽蓝色火焰朝着他们的方向砸来。 “什么东西!快,散开!” 他们一惊,迅速兵解分散,来不及的就用上手中的兵器反击撞开。 “嗷啊——” 那些火球除了刚开始猝不及防砸伤了些人,剩余的都被北戎军及时躲避跟挥挡开了,但那些燃烧着的火球却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它们落地时便啪地一下碎开化成了一片黑水,那黑色的“水”却不是水,它一沾上火却是燃烧得更加旺烈。 地面上被砸成了一片连一片的火海,而被挥挡开的火球砸到了旁的房屋那块也迅速覆盖蔓延成了灾。 轰! 火势以北戎军根本想象不到的速度开始盛燃了起来,疯狂的火浪滚滚爬成了红墙,火肆虐着黑烟腾腾升起还伴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边缘处的北戎军被卷入其中发出惨号,连爬带滚地远离火墙,本就窄小的贫民窟宅基的面积更加被迫压缩围拢在一起。 这些火将北戎军围进一个相对狭小的圈子里,倒是有些人逃扑到了外围却没有被困住,但由于周边火势过大,一时想进来救人却又冲不进来,他们在外围折了树枝或扒来东西想扑灭边火,但却发现怎么折腾都无法让火势空缺。 “槽!这些火怎么扑不熄!” “怎么火势越来越大了?!” 从高处可见,郫县这一片贫民居的房屋大多数是用木头跟土黄泥造的,顶棚铺的还是干燥的茅草,这种天然易燃的建筑一遇上大火便一发不可收拾,更何况那些个火球砸落的“黑水”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黑渍污水,而是易经中记载的“泽中有火”,亦是现代的石油。 这暗处的人却是将整个郫县一域设为战场,围成一个囚笼将北戎军这群不服管束的“蛮兽”关在里面。 胯下的马匹受惊不安地转动,热浪随着风气一阵一阵地扑面而来,扎尕呼吸急促,勉力控制着它安静下来。 火光映得他满脸通红,额汗密布,他两眼瞪直如铜铃,仰天一吼:“是何人领军埋伏,报上名来!” 声如爆响,隆隆火升之中,一道步履沉稳慢调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一个身着简朴青袍、蒙着鹰面具的年青男子,他一头青丝束成辫搁在胸前,泛着冷青色调的眸仁盯着他们,动了动嘴,声音像是扩音一般传扬开来:“降或死?” 扎尕那岂会受他胁迫认输,他透过火光辨认了此人数眼,穿着与谈吐倒不似秦军,且这副装扮陌生而古怪,说是江湖人士又像是什么奇人异士之类。 “小儿,何敢上来一战!” 他怒掷手中弯刀打了一个半月弧度攻向前方的青年男子,却不想那男子动作敏锐利落,一个附身避开,便安稳无恙立于原处。 闯天朝着扎尕那鬼畜一笑:“看来你选择了……死。” 圣主下达的命令之中,可没有说一定要让这群北戎人活着,既是如此——“放箭!” 房顶上爬上许多的弩手,他们对准火中受困的北戎军便是一阵疯狂疾射,箭如雨落,对方避无可避,在小范围内东躲西挡,着实左支右绌,这时一直如同一道沉默影子的古索却冲天而起,他体积庞大,举起大锤舞动转圈,那扬起的飓风冽烈将四周射落的箭扫荡开来,竟是威力无穷。 “好小子!” 扎尕那见此兴奋地大赞一声,然后让人集中力量攻击被火燃得脆生破碎的房屋建筑,再拾捡起些干柴炭棍朝房顶上砸去,他们也不傻,虽然一时行动受限,但却也不是毫无反手之力,他们一面让人在前头挡箭,一面也扔火烧对面敌军的房顶,让他们无安生之所,无站立之处。 不时,弩手便不够稳了,茅草房到底也遭不住火攻,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便迅速攀下撤离,另一头古索就像一个人型炮弹一样,大锤所至之处尽数轰塌,一时竟让他生生扫荡出一条空路,两边的火浪压熄一瞬,他从中跃出,直冲向闯天。 闯天眉头一拧,竟从这样一个莽夫身上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慑与压力。 但他却不怯退,正在迎身而上时,旁边一条窈窕轻曼的身影先一步蹿出。 “闯天,你这可不行啊,还是换我来吧。” 龙悦扬唇一声娇哼嘲讽,十指交合快速结了一个印,然后双臂一挥,只见她周身飘浮起一丝乳白色的巫力,巫力飘于空中逐渐幻化成许多如同细沙一样渺小的飞蛾,最终演化成一团黄色风暴冲向古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主公,北戎军(五)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龙悦!” 那细小如蚊如蝇的小东西无孔不入,它们像一张网罩住古索的面目,他下意识闭目一喝,那疾冲入其耳中的“蚊蝇”气炸而出,他蓦地睁开双眼,眼白处溢出些许血丝,他反应及时,耳膜被伤虽有血流出却不至于聋。 龙悦收掌一拢,俏眸微眯:“有意思,外面的人也不尽都是些窝囊废嘛。” 她眼中闪出一丝兴味,正欲上前与古索继续交手,但闯天却伸臂拦住了她。 “他不好对付,我先上。” 龙悦沉下脸,掰扯开他:“你忘了,我们打过赌,如今我是正,你是副,我凭什么听你的!” 闯天面色平淡,斜睨向她,手下却用力:“一般有什么危险,都是副的先上,不是吗?” 龙悦一噎。 闯天神色一整,鬓角发丝飘浮上去如须,眼底的青色渐浓,像两颗碧绿的玉玺,只见他双臂如同坚韧的树干,从中转出腕粗的绿色藤条狠狠抽向古索。 古索被绿色的粗藤条捆住了手脚跟脖颈,一时像被固定在板子上的鱼肉翻动,他仰头一吼,庞大的身躯蓄足的可怕的力量,虬结的肌肉几乎快将身上的衣物都撑破,他力道很大,下盘猛地一沉,便用身躯为桩朝相反的方向拽住一拖,闯天一时竟无法将他搬动,于是瞬间多出十数条缠住,直接将他裹成了一个草茧。 但是情况并不如闯天以为的顺利,随着“草茧”开始从内部扭动突起,没几秒整个爆开,那席卷而来的气流一下扑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闯天手上的藤条尽数断截,他倒退几步,龙悦脸色微变,第一时间上前搀住他。 “喂,闯天,你没事吧?” 闯天唇抿成一条线:“他力气大得古怪!” “谁要跟他比力气!” 龙悦目光如电射向古索,冷哼一声。 她丢开闯天,双掌似正负极一样牢吸着用力,然后慢慢分开,身上的巫力化成了白色蛾虫紧接着一团白雾再度飞向古索。 古索此时身上也有不少的伤痕,血迹斑斑,但却始终没有伤到根本,他那一张刚毅木讷的脸上毫无表情,头上宽大的帽檐被吹得似落还挂,他无畏不惧“飞蛾”靠近,只从身上拿出一块薄薄的铁块,朝握紧的手掌一剌划破,洒血溅上“飞蛾”,那造成了深渊威胁当即便散开了。 龙悦受反力作用一震,见此不禁大惊失色。 “方才,他做了什么?!” 闯天眉头皱成川字,一把拉过龙悦在身后。 “他竟能破巫力!他的血有问题。” “巫族?死!” 古索那双麻木不仁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嘴里咕哝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便冲过来双拳如鼓风吹动流云般气势,龙悦与闯天双手一握,齐齐相协后退……嘭!地表被锤裂溅起尘土石块,一阵烟灰过后,他们看着地上裸露出的大坑脸色难看。 “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巫力对他作用不大。” 双人几乎同时开口。 “淦!” 古索从高处空拳锤击不中,挥臂清开视野后,便空洞着一张脸,赤红着眼盯着他们。 龙悦被他那恐怖的眼神锁定住周身,打了一个寒颤:“喂喂,闯天,我怎么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这还是人的眼神吗? 闯天若有所思:“失控了?” “我看他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不管他哪里有问题,现在你与我若单独对上他,只怕都会是个麻烦。” 龙悦瞪他:“你小看我?” “龙悦,方才的情形你也都瞧见了,对方力大无穷,且他的血可破巫术,他的力气似用不完一般,可你我的巫力却是有限的,你别忘了,我们是在做什么,别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坏了圣主的大事。”闯天耐着性子道。 龙悦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想不到,你也有一口气讲这般多话的时候。” 闯天叹了一口气,她总有办法让他不舒坦。 “决定吧,他要动手了。” 龙悦一掌翻上,再从空气中一抓,手掌握拳收紧:“那还用说吗?为了圣主,没有什么事情是我龙悦不能妥协的,一起上!” 一向不对付的两人终于选择联手了,龙悦擅长袭击,而闯天则是直硬攻击,他们左袭右攻,配合算不上默契却也是增加了数倍的伤害,只是对方就好似一个铁石做成的傀儡甲士一样不觉有痛感,肌肉也很坚实,就算拿刀砍估计都砍不深。 一轮下来,龙悦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道:“真够皮厚的,看我们不磨死他!” —— 另一边郫县的荫观后山双子站在高处的竹林瀚绿之中,此处是离战场外的安全距离,但地势高昂空旷,恰好可以尽观底下那一片火势蔓延滔天的场景,当然也包括闯天、龙悦他们与古索的激烈打斗。 双人身旁倒无其它人,于是挺有闲心在聊着天。 为何有闲心,只因一切都运筹帷幄。 在底下的人或许看不清楚局势,但从高处俯瞰而下,才能够发现那一片火海的起势便讲究一个风生水起,源源不绝,另则在他们看不到的边缘位置,如山岭成片的松针黑森的秦军已利用最紧迫的时间布好了军阵,随时准备着最佳时机群起攻之,只待一声号令。 北戎军看起来庞大且危险吗? 是矣,非矣。 一旦落入圣主为他们精心打造的樊牢,也只是一群无望的囚徒罢了,数万人的生死,一念之间。 昆吾讶道:“这是个什么人物?” 他看到了古索那超群的破坏能力。 “人物?不,他虽身负巨力,但心智却非健全,当不成个人物,却只能讲是件厉害的兵器。”朝晖反应平常。 昆吾:“这是被人操控了?” 朝晖:“类似摄心术?” 双子总喜欢用疑惑句来回答对方。 说完,他们相视一笑。 朝晖道:“这倒不好说。” 昆吾道:“神智在,也不在,这倒有几分像是阴阳家的手段。” “但一般人可没这种本事……” “你们俩神神叨叨地在聊些什么?” 林涧风声沙沙,幽幽瑟瑟,连着靠近的脚步声都显得清脆醒耳,只见巫长庭面噙温和的微笑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 双子同时回头,眼神一打量:“巫堂主怎么过来了?” 他不是陪着圣主在幕府等待消息,怎么会带着人跑到郫县来?莫不是圣主派他前来下达什么命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主公,幕后是谁(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春寒风凉,巫长庭天青色立领长披至肩胛骨处压褶顺下,尾摆如翼飘荡,如府庭高楼下官办的廷尉,他嘴角弯弯见两人对方才讨论的事只字不提,眸色深深,倒也不继续追问,他挥了下手让跟过来的其它人留在原处,自己则独自上前。 他练武的体魄倒比双子身量要厚实高上一些,站在了两人的身侧,三人并立成排,此处面朝山下,他视线拉远可将整个不大不小的郫县尽收眼底。 双子正侧过脸,如出一辙的容貌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稍许,他才道:“不只我来了,圣主也来了。” “圣主也来了?” 他们听后,表情怔了怔。 昆吾紧了下鼓风飘荡的袖子,奇道:“圣主不是早作安排,将剿灭北戎军一事交由岱岸、闯天他们负责,她为何还要特意过来这一趟?” 对于此事,说实话巫长庭也觉得不同寻常,他沉吟道:“一开始,是这样安排的,后来她又觉得不放心,让我前来与你们一同监督战况……可最后圣主却忽然改口,她说得亲自过来一趟。” 怪哉! 太不对劲了! 双子闻言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与圣主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们也了解圣主并非一个朝令夕改的人,她已将事情尽数安排妥当,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难道这其中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既然圣主亲自领军,那巫堂主过来做甚,你不跟着圣主?”朝晖问。 从沉思的状态回过神来,巫长庭收回视线,意味深长道:“圣主有话要让我带给你们。” “什么话?”双子异口同声道。 巫长庭回想起圣主交待他给双子带话时的神色表情,不禁有些失笑与感叹,他刻意整肃表情,正经传述道:“圣主讲,她在解决完北戎内乱后,便会去接谢少主回来,在这之前,她要你们将少主所在的大概方位找到,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代价。” 双子愣住回望着巫长庭。 心底忽然兴起一个大胆又挺合理的猜测。 圣主……她如此急切亲自带兵剿灭北戎起兵,莫不是因为想尽快扫清一切挡在她面前的障碍去迎接少主回归? 她的心底,一直都在牵挂着少主,不是有句话叫“难将情字归何处,却把灵魂入梦迁”…… 如此一脑补过后,他们竟有种磕的cp在放糖的兴奋感。 “这件事情便交由我们兄弟负责,绝对会给圣主办成!” 巫长庭无语地看着双生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耳根都激动得泛红了,但他却比这两CP粉冷静许多,他知道圣主平日与谢少主是如何相处的。 哎,太过于正经了,两人的氛围缺少恋爱的酸臭味,但怪也只怪他们圣主太直了,完全与她那张软妹的仙女模样不同,盼也只盼这一次谢少主的失踪会令圣主醒悟,在心中起了变化变得所不同吧。 —— “累死我了……” 龙悦梳绑整齐的发辫都有些散乱了,气喘吁吁地撑膝盯着前方被巫藤缠住四肢的古索。 闯天手上用力拽着一头的巫藤,他鬓角被汗水打湿一大片,面色亦有些苍白,他望了望天色:“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 龙悦也抬头看,估算着时辰,刹时双眸亮极。 “来了!” 只闻火烟滚滚,哒哒急如骤雨落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人马从中分开而来,高头大马披甲,马奔飞跃过火进入火墙包围圈。 在火中的北戎军惊见秦军几路汇来,如同黑色的洪水一样漫涨过来,扎尕那暗吸一口气,连忙急吼吼地整军抵御。 “岱岸——” 看到岱岸终于布阵前来时,闯天跟龙悦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古索再次挣断了藤,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全身通红,好像如火燃烧了一样,他就地搬了一根腰粗的大木梁挥来,闯天回头一惊,却是第一时间推开了龙悦,却因躲避慢了一步,被撞得躬腰噗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不起。 “闯天——” 龙悦顿时面色煞白。 她看到古索高高举起木柱便要朝闯天身上再度砸去,便咬牙赶紧冲上去,她蹲下马步,偏头双臂朝上一顶,明显她打算靠血肉之躯来替闯天拦下这一棍,但依她的臂力哪能抵挡得住这一击。 “龙悦,走开——” 闯天眦目挣扎着爬起身,一个跃冲抱住了她的腰,两人便在地上滚作一团。 嘭! 碎炸开来的石头子不可避免砸到了他的身上,有些光锐的力道过猛,直接穿透了他的衣服与皮肉,血泅湿了他背部大片衣服。 “咳咳……” “喂喂,闯天,你没事吧。” 龙悦抱着不断咳血的闯天,眼睛都有些红了。 闯天终于止住喘不上气的咳嗽,一把抓住她纤直的手腕:“你、你不想要你的手了……” “我没了手,总好过你没有了命吧。”龙悦却气恼地吼道。 闯天看她急切担忧他的模样,不由得咧了下僵硬不常笑的嘴角:“傻瓜。” “你才傻!”龙悦下意识便跟他驳嘴。 这时,古索倒没有继续跟他们纠缠,他扭转过头,看到终于出现的秦军,便利用手上的木梁柱子将面前挡着的火墙尽数砸开,,火石轰隆倒塌,落出一大片空落的地界,放出了北戎军。 但此时秦军已然赶到了,提着大刀冲向敌人,奋勇杀敌,那场面惊心动魂,双方正式交上战。 扎尕那看到这种时候才出现的秦军,面色变了又变,一时之间竟觉得眼前一片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淦! 秦军这群犊子!竟然来了这么多的人,很明显他之前的猜测全都错了,他们即使跟魏国交战完,也有余力腾出兵力来对付他们! 战场这一边扎尕那还在奋力迎战,而古索好似对巫族这边的人仇恨更执着,并没有急着加入秦军与北戎军的厮杀,反而同一个铁陀螺一样不知疲倦抽动粗木梁继续追杀龙悦与闯天。 闯天受的伤不轻,龙悦只好抱拖着闯天退后,但带着一个重伤的人,她的速度自然没有古索快,眼看着对方的梁柱子就要打上来,她一时无计可施,是她轻敌小看了这塔似的野蛮汉子,若不付出些代价,只怕她与闯天今日都得交待在这里。 龙悦深吸一口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苍白的小脸一片决绝,正打算用银鉴刺入胸口,以心头血来催动禁术时,这时,一道如雪一般干净的凉风拂过她的脸颊,她眼睫轻动了一下,一怔,只见一道如天神莅临一般的身影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那根挥舞得虎虎生威的粗壮的梁柱子就这样被滞停在空中,却再也无法进寸一步。 龙悦瞳孔放大,手中握着的银鉴哐当掉地,一直咬牙坚持的泪一下便流下来。 “圣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主公,幕后是谁(二) 银鳞甲覆匀的娇躯,韵泽长发及腰,展卷英姿添飒爽,她轻描淡写地转过头,瞥向自己身后的两个嫡系副将,与彪悍动作相反的是,她温和细语交待道:“擦好泪,带着闯天离远些。” 嗯嗯! 龙悦吸了吸泛红的鼻子忙不迭地点头,拉着脱力的闯天手臂搭在肩膀上搀扶着他起身。 闯天支棱着伤脚站直身,忍痛出声提醒道:“圣主,那个人有古怪,您要小心……” “谁该小心?” 一声轻笑。 陈白起转过头,见对方那个接近二米高的大个子呃呃啊地直叫着发力,她用巫力贯注于手臂之中,无形之力形成了麒麟兽的虚影,将木梁柱尽数碾碎成屑。 如枯木惊起的“飞蝶”,蝶片如筱薄的木榍飞过火,刺啦地沿着尾烧成了灰,风吹过四处都是灰色的羽毛在空气之中飘荡。 风吹起燃烬的小团火焰划过她的眼尾处,她微笑而平静,巍然如昆岳。 手中的木梁柱碎成了渣滓,古索手上一空,他有些愕然片刻,然后发出像兽类一样的低吼震啸,含糊的字眼依旧只有:“巫族——杀!” 陈白起收手背于身后,听见了这三个字,她眉眼一动,眸光探索地盯着前面那个瞧不清楚面目的斗篷壮汉。 这是戎狄的语言,跟虎族的方言有区别,与北戎的语言也有些不一样。 她不会讲,但却听得懂意思,因为有系统翻译器在。 陈白起若有所思,她慢悠悠道:“杀巫族?原来你并不是为了秦国而来啊。我想想,巫族这些年来潜入中原,一直秉着结交拉帮成派的想法猥琐发育,除了魏国那边有些警醒着有外来物种的侵入,想法来对付,但到底是搞政治的人,倒也不至于鄙弃了秦国这块大肥膏不要,只一心对巫族揣怀强大的杀意,除非……想来与巫族有世仇的好像也只有南昭国吧,你莫不是白马子啻的人吧?” 不过是一则有些合理倒又有些讲不通的猜测罢了,陈白起也没有指望对面这个好似神智不太清晰的人会乖乖的回答她。 “到底系统想让我过来做什么?” 陈白起脚尖一点,便如一股绵韧的风向古索缠了过去,她一振窄袖,纤白指尖处长刃一挥,欲刺入其体内,却被他身上覆盖的红色霸气抵挡了一下。 这人的确有些古怪。 她用上系统的鉴定。 系统: 姓名:古索 年龄:? 国籍:异域 个人属性:?(身上有负面状态) 补充描述:看起来似乎精神方向有些错乱的青年壮汉,但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请谨慎对待。 负面状态?精神错乱? 这是吃错药了,还是精神面被打击操控了? 陈白起认为比起击毙,将他俘虏或许更合适,她预感他身上或许有她感兴趣的线索丞亟待挖掘,她眸色加深,手上再加了几分力度施压,刀眼肉可见地压进了他的肩胛处,几剩下薄薄一层衣物隔挡的距离。 他被陈白起压制得周身气压不稳,明明那么娇小的一只,在他面前如同猛兽与幼兔,但这只“兔子”却是一头食人兔,身上全是钢筋水泥做的。 他双臂一张,仰头一吼,恰好挂在前额的帽子顺势从脑袋上掉落,露出一张古铜色的野性面容,国字的棱角分明,每一寸的骨骼与皮肤都是石头一样光滑生硬的质感,无发无眉,最惹人注目的却是半张脸全是紫黑色的墨黥,他此时像负伤的兽,眼白的红血丝蔓延,面上亦爬着一些暗色似蜘蛛网一般的血管青筋,如同丑陋的恶鬼在咆哮。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状态,他眼神中的漆黑混沌让人望之只觉背脊发寒。 陈白起在看到他的脸那一刻,心脏好似都漏了一拍。 以至于幻化的刀刃失了力道,呆怔在原处。 直到一阵尖锐的剧痛落在她的肩头时,她才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看着古索由于被她牵制住行动,唯有脖颈可以弯动,他低下头颅呲开牙便如一头恶犬一样狠狠地咬进她肉里,仿佛不撕掉一块肉绝不松口。 陈白起喉中顿动。 “巨……” 她声音带着些许轻颤与难以置信,轻得令人听不清楚。 但咬的那个人却听到了,他顿了一下,宽厚的肩胛骨上的斜方肌耸动紧缩。 好似他对这个字有反应,但很快他趁着她松懈的一刻,蒲扇大掌猛地抓住她的双臂用力好似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 “圣主——” 这时后方一直围观战场的巫族嫡系却疑惑心惊,他们对视一眼,从中看出了决定,于是全数动手了。 他们一哄而上,将古索围困起来,然后各施本领。 古索被击中后背,痛得闷哼一声,但他鲜少有什么痛楚的神色,一双阴阴沉沉的眸子一转,便丢下了陈白起,开始朝后方的一堆人攻去。 陈白起捂住鲜血淋漓的肩头,湿濡的液体浸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透她的指缝,她看着那个完全不像她曾经熟悉的那个人时,一时心中竟有些茫然窒紧。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但陈白起到底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她很快便回过神来,收拾好情绪,她眸光变了变,第一时间朝在混战之中擐甲挥戈的岱岸下令:“上将军岱岸听令,务必活抓北戎头领!” 她的声音如苍穹响雷传彻上空,不仅是被指名的岱岸秦军听到了,扎尕那也听到了,他只觉自己高傲草原汉子的自尊简直快被他们这些秦人给揉得稀八碎,他怒目瞪直了望向陈白起的方向,好似要辨认清楚那人的具体方向,一有机会便一报血耻。 他也不傻,对于函谷关那边的军事联动也有耳闻,能够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对岱岸讲的话的人,一只手都数不完,但闻方才那道亢亮清脆的女声,除了三军统帅陈太傅,只怕再无它人。 正在斩杀北戎军的岱岸远远听到一声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传来,顿时下意识绷紧了背,虽不知她用意为何,却愤愤憋气道:“喏!” 陈白起掉转头,对着被巫族嫡系围攻的人:“巨——” 她清喝一声,啸声如沙沙竹林,幽幽瑟瑟、清脆醒耳。 对方没有表情的脸上有片刻的呆怔。 “巨——” 他漭漭地看向她,浑身紧绷如石头,却是抛下了与他纠缠的巫族嫡系,再次朝她攻了上来。 “圣主——” 十一位嫡系,除了受重伤的闯天,其余十位都义无反顾地要为她挡下一切危险。 然而—— “都待在原处安静地看着!” 不容置疑的声音止制住了他们。 陈白起就站在那里没有动,哪怕那庞大似山一样的身躯朝她轧压而来,那沙包似的拳头砸向她的肩头,她闷哼一声,生生受住了。 那陷进去的肉好似嵌入了骨头内,但她却哼都没有哼一声,双目像广垠深幽的大海一样平波无澜。 古索僵直着手臂,慢了半拍地抬头,眼神直直地撞入了她的眼波之中,不禁失了神,只到一只冰凉却带着温热血液的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下一秒,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如洪涛冲垮堤坝一样的力道冲向他的神智。 他瞳孔猛地收缩,然后向后一仰,阖上眼睛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周遭人都看到了圣主不躲不避地受了对方一拳,虽然圣主体内有蕴养生机的巫力护体,但人体的疼痛感知是一样的,虽然最终不出他们所料,圣主轻松地一招制敌成功,但仍避免不了心中的担忧。 但先前圣主明确向他们下令,不准他们插手靠近,只能站在原处安静地等待着,是以他们哪怕挠心挠肺,也不敢违背偕越。 陈白起低喘着气,提步走到了他旁边。 她垂落的半边肩膀都染红了。 但她却没有痛苦的神色,反而面上流露的是其它人看不懂的轻松、怀念与失而复得的微笑。 但当她的视线转落在他脸上那一大片的墨黥,那一抹柔软顷刻间又变成了最锋利嗜血的刀刃。 “巨,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对你做了什么吗?” 温柔依旧的声音却不是以往那种让人心口一暖的语调,反而是一种让人浑身发寒打颤。 正当她准备蹲下来替他检查系统鉴定时所说的负面状态时,这时,一片混杂凌乱的打斗中一阵古怪的悠长曲调的乐声响起,它时长时短,像破旧的断弦被勉强续上弹奏,断断续续,绵绵幽幽。 陈白起被这声乐声吸引走了注意力,是以并没有发现原本躺在地上不该此时清醒过来的巨却一下睁开了眼睛。 当他有动作时,陈白起倏地一回头,便见他要跑,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忘了她这条手臂几近半废,古索挥力一甩,她便被挣脱下不得不松手。 “巨——” 对方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就好像一头受到召唤的忠诚猎犬,头亦不回地逃走了。 她颦紧眉头正要追,却见那似有若无的乐声就此嘎然而止,从上方落下十数人站在了残亘断壁的瓦砾之上,他们分成了几个方位所站,似自成一派的独立领域,那扑面而来的强大的气场形成了一种隔绝,让天地一下分成了黑白二色,万物寂籁,只有战栗到不安紧张的气氛在蔓延。 陈白起脚步一滞,当视线落在这些人身上时,神色不免带了几分惊怔。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主公,幕后是谁(三)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有人在这一场硝烟战场上悄然无息地布了一个庞大的结界,外来的喧嚣与躁动火焰全数斩烬熄灭成灰,天空顷刻间染变成了一片阴翳混浊,地面亦是纯然的坚硬黑焦龟裂,那宽垠无边的茫茫天与地连接在了一起,这一片混沌扭曲的空间之中,只余下了陈白起、与东、南、西、北角占据的侵入者。 陈白起站定在原处,巫族嫡系被摒弃在结界之外,已没有了踪影,风不再是具象的触碰,天上的丝缕雾霾似在飘动,但她所处的空间却是静滞凝固得可怕。 只见巨像一条忠犬似的跑到了一个令她哪怕曾只见过一面仍旧印象深刻的男人跟前站着,那人素竹般青白的手持一柄素朴简约的黑伞,白衫轻缈若云,亦似风中柔翎,外罩的凤凰玄袍却是厚重而深沉,一如他那一双银黑异色双瞳,他面上是常年不见光线的象牙白肌肤,配上那一双眼睛,只觉他周身漆黑如深渊莅临。 陈白起瞳仁一窒。 巫、马、重、羽! 竟是他啊。 她的心高高吊起一瞬,又沉缓地落了下来。 不消说,眼前这个困住她的结界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看到他那一刻,避免回忆起一些往事,她静静地凝注他片刻,然后视线缓缓移向结界中来的其它人。 喔豁。 还都是熟人啊。 黑纱覆面的阴氏少主阴欗芳像云中山谷出来的缥缈轻淡,他身旁是与他形影不离如同一柄标枪的笪。 一主一仆,一淡一浓,一软一坚,存在却是那样的不容忽视。 对于这对主仆本身,陈白起不能说有什么好的感官想法,但就目前单纯的政治立场已足以让她对他们保持敌对的揣测。 上一次遇见,这些人还是在为楚国效力,所以说,他们这下又换了投靠方?还是说,他们一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她脑子一下转过很多念头,又似将一切的杂念都一瞬清理出脑海,沉静如一汪碧海无垠的大海,不让任何人察觉出她的内心想法。 紧接着,她又看到了或许是第一眼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却又被她故意延后面对的人。 东方位置的是一身帝王金冠白绉纱袍的白马子啻,他虽然已然成年,但身上总有一股比晨沁的露珠还干净纯洁的少年气,但一双鹿眼漆黑而幽游难懂,与之对视时,哪怕是强者仍会打心底里发怵,那里面的死气与森然,好似一座空城,万径人踪灭。 这一次看到她,他异常平静冷淡,好似已经彻底将她忘了,在他眼中,她不再是他的“白马子芮”,而是是他的敌人,巫妖王——陈芮。 时隔不久,从对敌再到如今相见,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隔着很多的人跟很多的事,陈白起本身是一个成熟又理智的灵魂,但那属于“白马子芮”的那一份纯然孺慕的感情,也并非对她完全没有影响,如果可能,她也不想与白马子啻之间变成如今这种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人生好似总逃不开“事与愿违”这四个字。 磨灭掉眼眸中的一切情绪,她不想与他眼神接触,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北位。 北位便是一直神秘在后方策划一切的周王朝世子,他倒是低调,若非陈白起认出他来,倒还以为不过是一介布衣幕僚,可以说在场的人之中,他是最不起眼的,别人都是一身华贵特别订制装扮,他却别出心裁,不知打哪儿穿了一身平民的粗麻袍子,无冠束发,只用一根布条绑扎于脑后,面上戴着一张不辨容貌的面具,嘴角弯弯,态度很是亲和随性,但在此情此景之中,但往往越是韬光养晦,他身上那种从内向外的危险性越是瞒不住明白的人。 饶是陈白起设想过许多可能性,也没有料到会在今日一下与这些曾经或敌或友的人碰面。 “还真是意外啊……” 她忽地低笑一声。 周王朝世子一直都在看着陈白起,由于她一直表现得都很平静,除了视线停驻的多寡,让人看不清楚她面对这样这一结界中的人是何感想。 他想,她该是紧张与畏瑟,不是白马子啻,光是巫马重羽这一身厚重的压迫感,便足以让人不安到头皮发麻,但实际上她表现得就如同遇上一群有些意思的陌生人,瞧着稀奇便多瞅了两眼,无喜无悲,无惊无惧。 若说她真是无知才造成的迟缓与懵懂,他倒有些不相信了。 他跟她可是打过交道的,不论这一次,单凭她在死地的表现,若说她蠢的话,那别的人那便是连脑子都没有了,所以她是真的对自己信心十足,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啊。 巫妖王,巫族传说中可以改天换地、能够改变整个九州大陆命运的人,果真与众不同。 周王朝世子眸色暗了暗,似叹似赞道:“陈芮,孤竟不知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这一次对弈,算我们输了……” 他长长叹了一声,但随即却是先抑后扬道:“但这一场天下之争,不过才刚刚开始拉开序幕,谁能赢到最后却还不一定。” 陈白起闻言,心中暗忖,这人莫是专程跑过来跟她下战帖的? 她桃花眸尾微弯,意味深长道:“世子倒是看得起陈芮,让阴阳宗的宗主布下这样一个厉害的结界,带拉上阴氏少主跟南诏国国君一块儿伴陪,只为与陈芮撂一句狠话啊。” 周王朝世子一顿。 的确,哪怕不愿承认,但陈芮的威胁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印刻在了他心底,因此一旦需要对上巫族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目前整个大陆也只得依仗阴阳宗这类术士才行。 他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眼力与见识都不逊于你的战力。” 周王朝世子没预想到她会认出其余人的身份,毕竟巫马重羽向来隐居神秘,哪怕是门内之人也鲜少有人见过他真容的。 至于巫马重羽等人的身份问题,他哪知道,陈白起换马甲这都轮回了好几世了。 他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白马子啻。 看来他也并不了解自己曾经的这个“妹妹”啊,她身上的秘密与一些无从考究的见识,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明明她的来历跟身世他们都知悉得一清二楚。 只能说,真不愧是巫妖王传世,从本质上来看,就不能将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待。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白马子啻就像一座精美无匹的玉雕伫立在那里,没有回应他任何表情,他也没有看一眼陈白起,漠视得决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主公,都给我留下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看来,你们好似并不打算此时对我动手?” 陈白起偏了偏头,鬓间几缕碎发拂过面净小脸,微微眯眼一笑,眸中的清澈洞悉,面上却是一派天真不知邪恶的惬意。 “为何?” 这两字轻缓如若无闻,却是自问。 这样围困灭杀的好时机,她已中招,他们却对她偃旗息鼓,她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周王朝世子对她笑眯眯,一副不作解答的模样,其它人直接充耳不闻,如同出场的群象景幕,从他们身上陈白起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不过怎么样都好,对方不采取主动攻势,不代表她也会善罢甘休。 她桃瓣一样染粉的眼眸有意无意瞥过如失魂状态一样的巨身上,一瞬间幽暗无比。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但绝对跟他们这一伙人脱不了干系。 这时,持伞如一方缥缈不定的闲云一般的巫马重羽微敛起黛黑长眉,甚至那万物不纳入眼中的神色一滞,空凉的眼神一下扼住了陈白起,出声了:“你动了结界?” 虽说是问话,但语气却已是肯定。 世子本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乍闻巫马重羽开腔,再闻其话语,眉宇间的悠闲一沉,其它人也都一同盯注在了陈白起身上。 巫马重羽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 “你是说这个?”陈白起没有否认,她缓缓抬起手。 她的手型很漂亮,纤纤玉指,如花骨朵似的粉涂染在指尖,此时她五指张开,手掌之中无形中好似攥着一物,她抬起眸,浓密漆黑的睫毛下,一双机质金瞳闪烁着兽性光泽,她指节一紧,收紧握拳,“咔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捏碎在她手心。 淡粉的嘴唇微微上弯,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一样。 若是以前她只怕能够看破阵眼亦无法破解,只能当一个智者,那如今这具得天独存的身躯却是已被她锻炼得强大得可怕。 巫马重羽幽色双眸一紧,风声大作,吹起他万缕墨丝拂过周身。 阴欗芳幕蓠下身形一动,亦微讶地睁大了眼。 笪是个纯物理输出,看不懂这其中的玄玄幻幻,只察觉到了四周的环境突变,有一种不安危险的气息蔓延,第一时间挡身在少族长身前。 只见那覆盖在他们周边的结界顷刻间粉碎,被屏蔽掉的嘈吵杂乱声一下全都再度涌入耳中,而结界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度被阻挡的视野也恢复如常,在察觉到异样动静时,打斗的双方都有片刻的停滞,撇下大部队急忙朝这边赶来。 巫马重羽目光如同看死人一样平静地盯着陈白起,喃喃道:“结界破了。” “她怎么做到的?”阴欗芳袖下指关摸索着墨埙,也是迷惑。 这时,一阵大笑从周王朝世子口中爆发出来。 “哈哈哈……真不愧是巫妖王啊,看来重羽你太掉以轻心了,如今又成了她的主场了。”周王朝世子对巫马重羽揶揄地笑着摇了摇头。 “是你说,只来打声招呼,不必伤人。”巫马重羽没有什么感情的声调倒能莫名听出一分谴责。 杀人易,囚人困人却需用上温和无害的手段,这非他擅长,出了意外也只能怪周王朝世子行事太过瞻前顾后。 “不过是你始终小看她了,寻什么借口。”白马子啻粉唇一抿,冷嘲道。 若他真肯对陈芮拿出十成功力,哪怕两人旗鼓相当,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被她打破了结界。 “宗主,她的眼不同寻常,可勘破一切虚伪迷妄。”阴欗芳又忽然道。 只见少女一双竖瞳浅金眸乍现,那让人窒息的威慑力如同雪亮刀光切割开血肉,挖出人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即使是他亦不敢多视。 巫马重羽亦意识到这一点,他偏过伞檐,让光线融入他的异色双瞳,翳翳的暗折射成了鬼瞳一般带钩,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将“陈芮”这个人看进了眼里。 “雕虫小技。” 他周身的气飘飘沉沉,地表的浮尘石砾升至半寸,似被什么力量挤压着在颤动尖叫,不待他要做些什么,却被周王朝世子拦下,他朝他们使了一个眼神,摆了摆手。 巫马重羽凉凉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谲,翳翳深深。 “宗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不宜争一时意气。”周王朝世子收起了身上的玩世不恭,很是诚恳地对巫马重羽劝道。 两人的关系由此可见,并非上下属,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 想起了什么,巫马重羽缄默不语,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白洁空濛玉人,但却仍旧没有退步,倒是阴欗芳亦出声道:“宗主,阴阳宗人不伤及普通人,此处乃战场,不宜大动干戈。”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巫马重羽,他颦眉不耐地抬眸,扫视了一眼在谨慎又忌惮靠近过来的两路军队,异瞳妖异,素手所持黑伞一转,一股浓雾便开始侵入空间,成片的军队开始迷路了方向,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但这种雾界只是蒙蔽了他们的视线,声音却不似结界一般能够阻挡,他们在路地打圈喊叫,想冲过来又被隔挡在外。 劝下看起来与世无争、但实则一言不合就下毒手的阴阳宗主,些许是觉得这一别或许便不容易再碰上面,周王朝世子倒是突感而发,“深情款款”地与少女太傅话别。 “陈芮,自死地分别以后,我便一直想与你再见一面。” 周王朝世子的手摸上面具,这一次露面,他只戴了一张面具,没有在底下做任何伪装,或许下一次见面,他与她就能够真正的坦颜相对了。 如此想着,他继续道:“说起来,我倒试想过若与你这等有趣之人为友,那该是怎样一副情景,但可惜了,自这一役后,你们便注定了此生只能……为敌。” “但即使如此,我仍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再见。” “想走?” 一直安静地看他们漠视她存在说话商谈的少女这时却轻飘飘一挥手,只见一只巨大展翅的黑色蝴蝶融入了天空,阴影压轧而下,下一刻凡罩在阴影之下的人都感觉身体好似一下变得沉重起来,像是被海水的压力包围,也像是身上压了块石头沉垫垫的下降。 “我有说,你们可以走了吗?” 她淡声道,以她脚底的影子为单位,为一为十,十为百,地底一下蹿入许多黑色丝线像弹射的蛙舌迅猛缠捆住他们的四肢。 “狂妄无知!” 叮,水声晃荡进水池的清脆滴响,黑色的利刃从巫马重羽的扇面射出,切割断了无形之线,但陈白起早就见识过他的手段,岂能不提防。 然而,捆住他们的毕竟并非真正的黑线,而是影线,即便切割断了,又会快速重组成型,继续射捆过去。 “别让它触碰到,会被腐蚀!” 阴欗芳吹埙出狂冽音波抵挡住侵蚀,数百条黑线被震碎成渣,白马子啻却无畏巫族的手段,亦或者说陈白起施出的攻击有意对他放了水,她的重点招呼对象是巫马重羽跟周王朝世子,施力点也全集中在他们身上。 世子的拳脚功夫还不错,但对于幻术手段却是相形见拙,若非白马子啻身抽身替他切断暗影,只怕他将整个人被裹入一团黑影之中再拖入地底,他在陈白起猝不及防的动手中,显得有些无奈与狼狈,但好在他并非单军作战,瞬息的变幻便被白马子啻、巫马重羽跟阴欗芳三人挡在护荫之下。 笪厉凝下眼,面上的“奴”家随着横肉肌而突起几分凶色,他将背着的金枪抽出甩长,枪尖如集寒芒,游龙疾转,笔直刺向“陈芮”周身要害。 “什么巫妖王,我便来见识见识!” 一旁如高岭之花的白马子啻此时眸光一闪,既没有插手,也没有阻止,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的袖手旁观已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了。 “担心她?”周王朝世子一见威胁被别人挡下了,又开始有闲心关心点别的事了。 白马子啻幽幽道:“是啊,担心他。” 周王朝世子将“他”误以为了“她”,一怔,古怪一笑:“你不会到现在还对她——” 他说没说完,只听到旁边传来一道不容忽视的身体撞地声,他呆然掉头一看。 却见笪就像一颗球一样被人踢了回来,撞到在地上滑行数米后吐血不起。 再一看,他胸门处那个娇小深陷的脚印十分明显,威力十足。 他忽然醒悟,滑稽地掀起嘴角:“你说的他,并不是陈芮吧。” “你说呢?”白马子啻似用傻子一样的眼神觑他。 周王朝世子:“……” “笪!” 阴欗芳面色担忧地喊了一声。 “奴、无、碍。” 笪擦了擦嘴角的血,倒还是能够持枪撑力勉强站起,只是胸口处覆罩的坚硬甲衣被暴力踢得凹陷了进去,肋骨处传来的尖锐刺痛让他脸一度失去了血色,咬牙切齿。 他盯着陈白起,吐着血沫:“卑鄙!阴险!” 陈白起施施然地放下秀气的小脚,微笑如枝曳春花一样清和,不以为然道:“谈不上,这顶多叫兵不厌诈。” 方才笪的金枪还没有靠近,便被一股无法摆脱的沉重压滞了动作,而对方好似估算好了他所在的距离,看准他的迟缓,一个移形换影,人至跟前便是一脚将人直接狠踢飞。 笪受了她暗算,心中不服还想冲上去,却被阴欗芳喊住:“你不是她的对手,回来。” 这时,陈白起该布的局都已经在暗中完成,她对他们的耐心也正式宣告结束。 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陈白起十分有礼貌地事先打了一声招呼:“你们若不上,那便换我来了。” 他们的心刹时如激荡的湖水一样无法平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主公,软肋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她穿着一袭曲线玲珑的白鳞甲衣,寒光朔雪,身后披长猩红如日霞,随着她挪步朝前,空无一物的手心幻化出一柄四尺长剑,剑身萦绕着风搅云涌的雷霆电鸣之势。 系统:空气重力增至十倍。 呃! 阵中所有人第一时间感到了肩背如砸重物,百千之重,膝盖一软,险些跌跪在地,而与之相反,“陈芮”的步履承青风相送,轻快似小鸟于空,迎风而至,无视四周蓦然增加的阻力。 她挥剑劈来,万钧之力劈天盖地卷来,地表惨鸣龟裂,空气被挤压痛苦尖鸣发出如万鬼齐唳直撕耳膜。 他们本就受困于重力加身,好在阴欗芳立即发出音盾微阻了片刻,笪携他飘闪而去,而白马子啻亦在第一时间带着周王朝世子转移了中心地带,否则他们便会如同那一片翻裂炸开的废墟一般被夷为平地。 “重羽!” 周王朝世子看着好像一座杀神在靠近的“陈芮”,他们脚下的土地好似都在不受控制地战栗,他舔了下干涩的嘴角,深沉的眸子雾霭成城,终于有了几分危机感。 巫马重羽算是这几人之中看起来最轻松的一个人了,他倒没有因为“陈芮”那恐怖的战力而心生动摇,而是抬眸望了一眼上空,那只飞在半空中看起来不详又幽暗的蝴蝶。 说它是“蝴蝶”倒也不完全准确,因为乍一看它是一只蝴蝶的大体模样,但仔细一看里面的真实构造却是一片扭曲漆黑的混沌线团,那里面掺杂着太多负面阴暗的东西导致人眼注视久了,竟有种魂魄都要被吸食进去的错觉。 “确定要动手了?”他收回视线,语气散漫,像穿过风涧流谷的风,令人皮孜滑过寒意。 他这么认真一问,周王朝世子倒是又犹疑了一下,他衡量的是若不能够一举歼灭,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政治家行事总不是看眼前得失,而是论最后的成果,现在动手很容易将隐藏在深处的敌人一并引出……余光不经意瞥过白马子啻。 周王朝世子的思绪一下被打乱,有些嘴角抽搐地看着他。 好家伙! 他完全无视“陈芮”制造的重力空间,也没有硬撑着被压弯腰的样子,那气定神闲到懒散的姿态,就好像他一个人是“无辜”的。 对于这种差别待遇,他的心态瞬间失衡了。 他与巫马重羽对视了一眼,嘴角拉弯。 周王朝世子一笑,对前方准备再度动手的人出声道:“陈太傅,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日郫县失踪的谢郢衣?” 风一滞,好似一下霜冻全川,万籁寂静。 嘶,感觉一下又回到了冬季啊。 许久,一道辨不清情绪的声音响起。 “人是你带走的?” 见“陈芮”被周王朝世子的话吸引走了注意力,巫马重羽五指凭空一抓,身上金乌暗术如浓稠欲滴的液体掉落,然后化成一具具贴地滑行的黑色纸片人,它们从地底挣扎着站起,然后扭扭曲曲、歪七竖八转圈,再一级跳一级,一跃而上,直至攀上天空之上的蝴蝶背脊,它们下一刻,黑糊糊的面上张开了两排锯齿,像蚂蚁钻一样整个钻入啃噬洞缺。 这一手,普通人看见只会觉得怪诞无比又毛骨悚然,但懂道行的人却知道,此等乃暗巫之术的高级术法,非寻常玄士可做得到的。 系统:空气重力失效,恢复正常数值。 系统的提示让陈白起立即察觉到了他们的打算,只见巫蝶被巫马重羽的暗术撕碎大半,重力结界也不复完整,她一拢袖,便收回了黑巫蝶的负面影响,刹时暗沉的天空重新恢复了光彩,但由于巫马重羽施下的雾界仍在,则他们四周的环境仍旧是浑浑噩噩、模糊不清。 那压得人快窒息的无形重量一消失,终于可以挺起腰板站起做人,周王朝世子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再一抬首,两排黑衣斗篷人从雾中骤然出现,他们如铁块傀儡一样坚固在站在他身后,这种装扮赫然是当初带走谢郢衣的那队人的服饰。 这时候的周王朝世子好似一下又变回了陈白起一开始在死地时所见他的第一面,一副运筹帷幄的幕后之人,他慢条斯理道:“若我说,只要你立即让秦军撤兵,我便放了谢郢衣回来,不知太傅意下如何?” 他对上的是陈白起漠然无情的瞳仁。 “哈哈哈,果然啊果然,在你心目中,野心抱负才是你想要的,好在我也没有指望他能发挥多大的用处。”好似这个结论让他很愉快似的。 陈白起也不在乎他怎么讲,她只是用一种起誓的口吻对他道:“谢郢衣若死在你手上,那么你周王朝连星二十一座城,古月寨,死地的黑骑营,还有南漠的游牧骑军,你所有明着暗地的势力,只要我陈芮一日不死,便会在有生之年将它们一一连根拔起,连着凶手一并送入地狱给他当赔罪之礼。” 周王朝世子这下没有了笑意,眼底的暗涌起起伏伏:“赔罪?只怕他受不起。” 她竟知道这么多啊,看来她不仅通过“君授册”找到了“幽冥军”,更是彻底收服了他们! 陈白起一字一句道:“我陈芮的未婚夫,即便是拿你整个周王朝来赔,都受得起。” 听到此处,周王朝世子已是面无表情,要说反应最大的还是白马子啻,一直将“陈芮”存在视为空气的他,这一次却猛地看向了她。 他倒不是因为她与周王朝世子口头之争放的狠话,而是因“未婚夫”三个字的刺激。 她竟当众承认了谢郢衣是她的未婚夫?! 她竟真的应肯了与天命族的这一桩荒谬的婚约? “他既然于你如此重要,为何你却不肯为他牺牲一些利益,不过输了一场仗罢了。”白马子啻似三九寒冬冰泉水一样沁凉的声音响起。 陈白起没想到白马子啻会在这个时候插言,下意识回看了他一眼:这是输一场仗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吗?她若妥协,谢郢衣便会从此彻底成为她的弱点,变成别人拿来要挟威逼她的存在,这于她,于谢郢衣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后果。 白马子啻像阴绵的细雨一样围绕在她周身、湿冷的语调渗入她灵魂:“怎么不说了?莫非是他不值得?一个你可以将他生死置之度外的未婚夫,想来也不会有多重要吧。” 对于平时常常以眼神表达一切,沉默寡言到像自闭少年的君王,陈白起对于他此刻话多起来都可以自问自答十分不适应,有一种想让他自行消音安静的冲动。 “不知南昭王现在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些话的?”陈白起直接反将一军。 白马子啻瞳仁一震,接着面色如厉鬼一样苍白,他手臂朝后一伸,透明的弦线便刺入了黑色斗篷队伍中,只听其中有几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下一秒,几名身型爆涨夸张,面目却僵硬得跟灰白石头一样的人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主公,争霸启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见他要动手,陈白起亦无声笑了下,眸沉如幽水,手上尺锋长剑光芒暴涨刺眼。 直接表明态度,若要开战,她随时奉陪。 周王朝世子见他刚拉开的谈判局面被白马子啻这么一瞎搅和,又是一出鸡飞蛋打,他黑下脸,头痛道:“南昭王,别忘了你我之间的协议,再者……”他忍耐着压低声线,似被气笑了:“你拿我的人随随便便来当傀儡,抹了神智的人,以后就只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你一出手便直接废了我几名高手,真不知你这是想帮我呢,还是在帮你曾经的王、妹。” “……” 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白马子啻看向他,微微下垂的睫尾弧度迤逦,凉凉地睨人,却是让人遍体生寒的月光惨白。 “你说呢。” 知道他这性子近些年来越发扭曲,周王朝世子还真摸不透他此时的真实想法,但至少他明白现在明显不是与自己人内讧的时候。 而在不远处的陈白起听到两人不假遮掩的对话,却是不以为然地介入:“我可以是陈芮、巫族的王,亦可以是秦国的太傅,唯一不会的便是南昭国的公主,世子若还认为我与南昭王之间还剩下什么兄妹情份,便未免太小看南昭国与巫族之间的血海深仇了。” 她的话语神色很是平淡,但越是这样冷静的表现便越证明两人之间的裂痕已是深壑到不可缝补的地步。 白马子啻听后耳膜处如同被针尖蓦然刺穿,从脚底处升上的晕眩,让他额心一涨突突涨痛,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那抠入手心的指甲却快要将皮肉扣出血来。 这下别说是白马子啻了,周王朝世子连“陈芮”也都有些看不懂了。 之前她明明不是对白马子啻还手下留情了? 可现下的表现却又如此的决绝,她到底是真拿他当仇敌,还是念及旧情心有恻隐? 周王朝世子嘴角弯起一丝古怪莫测的弧度,他虽拿不准这两人内心真实的想法,却也无所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此番前来只是测一测这“陈芮“到底水深水浅,顺便看看白马子啻经上次之役,是否对陈芮仍心残余念,如今看来,两人不管心底是如何看待对方,但在战场之上鲜明的立场划分,令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 不过这一趟一探虚实,方知“陈芮”此女远比他想象得更难对付。 可惜了……这样的人物当初放任她就那样随意地离开了,若早知今日,就该趁其彼弱时当杀,便不会有这后续一系之事了。 现在若集他们众人之力或许也可拿下她,但这其中的凶险却从方才的短暂打斗可见一斑,想要杀了她,只怕代价太大,另则……他竟从不知,她背后竟还有那样的人物在为她保驾护航,她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内里风起云涌,表面上周王朝世子的城府足以令他表现得风清云淡,他拦下了两人之间的一场即将上演的“兄妹相残”,也不似之前拿出“谢郢衣”来威胁“陈芮”时的咄咄逼人,他刻意挡在阴森鬼翳的白马子啻的身前,与“陈芮”面对面交涉。 他面具下一双深邃无铸的眸子明暗转铎,乍看明了,却穿透不了那刻意展露的假象,他连表情都可以收放自如,无奈妥协道:“好吧,我也不想与你打得两败俱伤,这样,我们今日只当休战,我绝不动谢郢衣一根毫毛,我已将他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若能在明日日落之前找到他,或许他便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你的身边,可若超过时限,只怕他的安危……就很难说了。” “是以……”他有些替古人忧愁道:“时间紧迫,陈太傅只当要抓紧时间啊。” 他善意劝说的最后一句,就跟魔鬼的礼物一样,外表包裹得再好看,内里全都是“心怀鬼胎”的毒汁。 安全的地方? 若当真“安全”,又岂会有时间的限制。 果然不容小觑的心机啊,事先便安排好了牵绊她的退路,他想要全身而退,那她若再进一步,他只怕就会狗急跳墙了吧。 陈白起眸光闪烁一瞬,在她看似在“举棋不定”犹豫时,那头早与周王朝世子有了打算的巫马重羽却片刻没有松缓,他将黑伞抵柄一扬,飞起的黑伞像飘落的蒲公英一样在空中旋转,一股股黑气从中飞出,从它的伞芯内飘出的黑气化成了数百个鬼头张牙舞爪地冲向陈白起。 她颦眉,不慌不忙地张开巫力为盾一挡,咚咚咚,不断的撞击的力道让薄如蝉翼的透明盾受到一阵又一阵的震动,但即使如此,它却始终突破不了那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防线。 虽然巫马重羽的暗巫术对陈白起耐何不得,但却相当于也被黑气困住了手脚,她察觉到巫马重羽布落的雾界开始快速运转起来,那笼罩在四周的黑雾渐渐浓郁起来,像是透明世界被换成了磨砂,它们变成了浓雾将可视范围愈发逼近,五十尺以外的景物都成了虚影,那站在她前方的几人慢慢化成了水墨画中那一道浅显的颜色,触水即化。 站在中间位置的世子在她的面前摘下那张普通得令人不屑一顾的面具,在模糊不清的视野内,他那立挺的五官轮廓若隐若现,但始终看不清楚具体容貌。 “陈芮,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在他们即将消失之际,北戎首领扎尕那慌乱焦急地冲入迷雾中,他一身污血狼狈,头盔歪斜,很明显是费了很大劲才冲出包围,他看不到他们的具体位置,只能乱转张望着大吼大叫:“世子——世子——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北戎你们联盟,如今有难,你为何见死不救——?” “世子——” 陈白起耳朵一动,听到北戎首领那奔溃气急的怒吼,现在倒还真不意外这两人有一腿了,只怕对于秦国近期来的一系列内忧外患都与周王朝世子脱不了干系,只看这哪哪儿都有他存在的痕迹便知。 他布了多大一张网啊,以往断层的线索随着阴阳宗巫马重羽出现时,她就洄溯到当初赢稷之死,只怕在那之前,再早之前,他们就开始布局这一切了,目的便是吞并下秦国这一匹即将瘦死的骆驼,若非她阴差阳错搅和进这一趟浑水之中,秦国与小乖如今的命运焉知会如何。 “——你骗了我,你这个骗子,我扎尕那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一声胜过一声,讲的是别扭的中原话,浓雾并不阻隔声音,基本上附近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败军之犬,生来何欢,死亦何惜?呵……扎尕那,自求多福吧。” 轻蔑又残忍的笑声中,周朝世子却连眼神都没有多关注他一下。 这几人如同来时那般,去时亦是转瞬无影踪可觅。 只是……他们一并带走了巨! 陈白撤下手,同时情绪不稳之际直接击溃了雾界,恢复了清晰的视界,她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紧了紧拳头。 良久,她收起了面上的一切情绪,那寡淡浓烈的一切神色好似都被她抹去了,只余下一张冷静到无情的脸。 “会再见的,一切都还未完……” 她低声呢喃自语着。 叮—— 系统:主线任务——击退进犯的北戎军,或许你该亲自领兵为将去郫县驱赶走那些野心勃勃的北戎军,而不是安排好一切让下属去完成任务,你选择——接受/拒绝?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主线任务——击退进犯的北戎军。 叮—— 系统:华夏九州之战国争霸正式开启,请人物完成麒麟择主任务,并在十年内辅助主公达成最终统一天下霸业。 —— 北戎军的阴谋与野心彻底失败早在陈白起的意料之中,她对于败军之将的心历路程不感兴趣,她要求活抓扎尕那不为别的打算,只想从他口中得知巨的情报。 然而,最终她并未如愿,因为扎尕那在被俘的那一刻,便吞金自杀了。 死得很是蹊跷,神使鬼差。 毕竟在他自杀之前,他还暴怒反抗,意图挣扎逃跑,他口中嚷嚷着不甘就这样被人耍得团团转,他要复仇,他绝不会放过周王朝世子,但下一秒,他全身似过电一般,凶戾慌惶的眼神蓦然有几分呆滞,然后在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不知打哪儿快速摸出一块赤金咽入喉中。 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寻死的决心简直刻不容缓。 人死了,也无从查明蹊跷之处。 只是当所有人看到得知此消息之后,面无表情但周身气压快将四周空气都抽空的统帅时,都心惊肉跳的低下头盯着脚尖,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声了,生怕惊扰了她。 陈白起盯着扎尕那的尸体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便让人将尸首处理了。 接下来,她有条不紊地交待完战后事务,便领着巫族嫡系一众撤离了战场。 当陈白起不期而至地出现在双子面前时,他们略有些惊讶,但双子向来擅于察言观色,显然已察觉出圣主阴藏下的情绪不佳。 是以,不待圣主开口询问,便先一步禀上她曾派巫堂主吩咐交待下来的事。 关于谢少主被囚的方位。 朝晖道:“朝西。” 这是大体方位。 昆吾道:“山峻路绝踪,石林气高浮,岂无云路分,相望不应迷,梧桐百鸟不栖,止避凤凰也。” 这是所在位置。 双人同时又道:“祸、福难料。” 这是此行卜卦结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主公,前尘往事(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函谷关一路朝西面走,雨过淅沥的黄土泥石路,渭河分支下潺潺小溪越涧白带飞石溅沫,草绿盎盎,盘树雀鸣茂密,一路摆动路盘走来,东绕西转,上攀下山,车马不便,仅靠着两条腿人力迈动,累得双子是难得脱了一身“高人”的神秘面皮,腿软面青,两眼下垂。 天命族的人向来身体根基要比常人更孱弱些,这或许也是应了那一句话,所有命运赠予的礼物,背后都有明码标价,他们以爻算来推测人命运休咎,甚至还拥有改命的逆天之术,这是上天赋予他们的一种血脉力量,然而哪怕习就了巫术法,却也只能当一名思想上高大的智者,身强体壮的标识向来不会在他们的身上出现过。 巫族中,大部分分支族都存在这种“偏课”情形,但这并非后天造成,而是先天因素,像巫长庭这般既习了巫武体术,辅修了一部分巫术的人,较为鲜少。 当然,像陈白起这种两门皆可全精的更是独一无二。 她转眼,若桃瓣状的眸子清潾潾地打量了一下四处环境,野树白花荡涤瑕秽,白溪秀丽,云雾缭绕,很有意境唯美的一个地方,风吹来幽谷旖旎的清香,让人有一种从心灵到身体都升华了的错觉。 陈白起伸出手,衣袖沿着细腻的手腕滑到了肘弯,她指尖一定,便捻住一片白色花瓣,指尖的粉,与它相映衬,却不知哪一处更娇嫩。 ……需要的时候,却始终没有触发血脉预知的能力,看来想凭“作弊”来寻人,终究是空想了。 陈白起在心中无不轻嘲地想。 “这里会是姬发所说的那个位置?”巫长庭在旁也是细致观察。 姬发,就是周王朝世子,他故意用谢少主来牵制圣主的行动,他是笃定他们找不到人?还是说,这又是他的另一个针对圣主的阴谋? 巫长庭朝双子那边看过去,那两人也是在焦头烂额地想方设法,他颦眉道:“可这附近都找遍了,但却找不到什么线索。” 陈白起也扫了一眼蹲在树根底下摆弄卜卦命盘的双子,对巫长庭道:“他说过,必须在日落前找到人,至少说明这个地方不是一成不变的。” “什么地方,日落后就会变得危险?”巫长庭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 危险又是指什么? 是夜间出没在山林的凶猛野兽还是别的什么险恶陷阱? “发散人先四处寻找,这个地方必然有其特殊性,或隐密,或有时差变化,或者是地底通道之类。“陈白起松开手,花瓣随风飘走。 “连鲲鹏的主仆契约感应都失灵了,这个地方绝不容易寻到。” 两人谈话期间,双子也是再耗神卜了一卦,卦相依旧含糊,只能找到大体位置,再多就不行了,毕竟这年代也没有什么gps精准定位。 这时,那缕缕骚动的风扬起一段清韵悠然的琴声,那曲调莫名熟悉得令人的心悸动,陈白起的神色放空一瞬,抬眸一看,只见流溪高崖处有一人正盘腿抚琴。 暖阳淡,风初停,洒落的旭黄光线勾勒出一道清雅如仙的身影,远处山花烂漫,一曲瑶筝写幽素,若再伴上一行翩翩白鹭,只怕是仙人下凡踏春分。 巫长庭立即变了神色,若非琴音弥扬,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到来。 双子也赶紧从摊坐的状态站了起来,抻了抻衣摆,扬首而望。 其它人在四处搜寻的人听到异样动静也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随时准备出手。 唯有陈白起眸色动了动,眸若清华明月,澄明颐和,她抬起手来:“不必过来,继续搜寻。” “圣主?”他们看向她,有些犹疑不定。 “我认识他。” 扔下这么一句话,陈白起便轻盈似蝶地跃身而上,来到了抚琴之人的身后。 风带过一丝说不清的温软体香飘来,抚琴之人挺直的背脊抻伸了一下,手上不停,捻拨按挑,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一道幽兰白雪之曲袅袅入耳。 静静的颀赏了一会儿,陈白起嘴角吟笑才开口。 “你怎么来了?” 亲近温和的语气。 虽说这样问,但陈白起心底猜测估计是与谢郢衣的事有关。 念及当初分别时他的情况,陈白起又关切了一句:“身上的伤可好些?” 宽松兜帽下,一袭雅致如兰的长袍衣袂扬起一角,黑与白的色泽交叠翻滚,男子听到她的声音,心悸微动,他慢声道:“如果我说,谢郢衣的事你最好不要管,否则只会将自己险入危险境地,你还要坚持救他吗?” 没有叙旧与回答,他直接道明来路。 陈白起面容上的笑意渐缓,沉默了片刻,没有犹豫。 “救。” 琴音嘎然而止。 “你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啊。” 那一声轻叹,包含了太多的情绪,莫名让人心酸发涩。 陈白起垂下眼,想到他与那周王朝世子的关系,那纤密的眼睑因翳翳扫落的阴影而显得有几分平淡:“你不必为难,救他是我的事。” 他放下琴,起身,却是反问她:“你觉得,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冒险?” 尾音上扬得弧度有些大,倒像是增添了几分抑止不住的薄怒。 不想与他争辩这个,因为没有意义,但有一个问题搁在心里太久了,借此机会陈白起问道:“姐夫,当初你为何会与阿姐成婚?” 这个时候喊他姐夫,谁说没有几分服软的意思。 姬韫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虽然知道她在得知他的来历时必然会有所怀疑,但他好似仍旧没有做好刨开一切的心理准备。 他顿了一下,神情遮于黑色帽檐之下,唯有形状姣好的双唇抿紧成线。 他张了张嘴,并不想躲避她的问题,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也许看懂了他的意思,陈白起便循着她找出的脉路,抽丝剥茧地问道:“是不是因为阿姆,她是不是巫族的人?” 她与姬韫相识这么久,早就看出他与陈娇娘的阿姐并非两情相悦而成婚,这其中蹊跷不明的东西太多了,而陈家堡那时候也就是一个稍微富余的地主家,她不认为有哪一点值得他这样的人物乔装身份潜入多年,这其中身世明白,来历清楚的一一剔除后,最可疑的便剩下陈孛那个神秘的发妻了。 她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且身份还不低。” 姬韫想起她现在的身份,再提及以往的事情倒是有些事过境迁的感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主公,前尘往事(二)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这句话包含的内容让陈白起心如铅重,嘴角小弧度地动了动,她面上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轻晒。 “或许……人的命运便是如此,兜兜转转下来以为改变了,但结果是规避不了该承担的责任吧。” 听到她说的这句话,姬韫无法无动于衷,如同心弦被人狠狠地拨动了一下,隐约的颤动却是带着痛意,于是他倏地一下睁开了眼,清润如雪的眸,眼尾处用力微红,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她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他? 良久,他平复下满腹无法倾吐的情绪,用暗哑的声音道:“她是巫姑,却与外族人私下成了婚,或许是她违背了巫族不得与外族人成婚的铁律,犯了族中禁忌的错,所以她生下了一个天生缺陷缺魂的孩子,一、二岁时尤如智昧痴儿,而为了她的孩子,她在一切还没有被发现时,又不顾一切的返回了巫族中,并伙同一个族人一同秘密盗走了巫族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最终方治好了那痴儿。” 故事很简短,但包含的内容却很复杂。 陈白起一顿,稍一回想,便已经猜到了那个天生带有缺陷的孩子是谁了。 然而她更在意他最后那一句话,问道:“她带走了巫族的一样什么重要东西?” 她想姬韫与他背后之人或许便是为了得到那样东西才会选择来到陈家堡。 话已至此,姬韫也无妨将她要知道的一切讲透。 “天命。” “天命?与天命族有何关系?”她下意识将这两者给联系起来了。 “你如今身为巫族的圣主,那便应当知道,巫族的历任巫姑皆承担着巫族的诅咒反噬,向来不是早夭便是病弱缠身,但唯有她是这么多代巫姑中寿命最长且还能结婚生子的,不是因为她本身有何特殊的地方,而是因为她得到了天命。” “天命是何物?为何其它的巫姑没有天命,但她却可以有?” 姬韫拂了一下被风吹凌乱的披袍,眸望远悠,气息沉澱微许,便将他知道的前尘秘密娓娓道来:“天命是天命族的一样圣物,据闻它的力量可以替人消病挡灾,亦能抵挡了一部巫蠱诅咒,却不得离族而生,离天命而知天命,是以天命一直是由天命族族老所保管,至于具体何物,除了天命族族老、天命族族长、下任族长其及夫人之外,其它人无从窥知其外形。” “这天命既在天命族是如此看重,为何会落在阿姆的手上?” 天命族的圣物,只怕是身份尊贵如巫姑亦是强求不得的,否则以往那些巫姑何以不曾想过借用此物来延绵寿命,安康健全。 这个问题的答案,姬韫接下来便告诉了她。 “天命除了乃天命族历任族长供奉的信物之一,同时它还代表着另一层含义,那便是承诺。” 陈白起琢磨着这两个字:“什么承诺?” “婚约的承诺。” 有些事情姬韫并未透彻了解,所知所听皆由它人传达,是以讲述时他用词较为保守谨慎。 “据说陈母乃巫族十二干支中天命族族人,且其父母在天命族中声威不浅,她与天命族的少族长青梅竹马,是否两情相悦倒不知,但应当是有口头婚约在身的,便是这番身世与情谊的缘故,在得知她是天命族推衍占爻出的新任巫姑时,少族长便私下将天命当作聘礼赠送于她护身,此事虽说不合规矩,但最终由于她父母与少族长以命相逼胁,最后便不了了之,暂归她身。” 陈白起安静地听着他讲述。 “在陈母即将成年出巫族游历时,天命方被收了回去,留在了天命族中,只因天命只有在天命族族长成婚之时,请族老赐福时,方会现世,事关重大自不可外带,这是少族长亦不能够违背的铁律。” 如今事情的脉路大体已经清晰了,故事便是陈母与天命族少族长两人青梅竹马,本约好长大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成婚相守,却不想中途一场大变故,陈母被选为巫族的巫姑,巫姑的身份在巫族尤为特殊,如今这桩当初约下的婚事便有些尴尬了,应与不应都是一个问题,谁都知道巫姑若承受不了巫咒反噬,身体会逐年败坏,甚至活不活得过花信之年都难说。 那少族长不知是因为同情她的命运还是惦记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便不顾一切将本该供奉于族中的圣物天命借予她,令她可以如寻常人一般地在族中生活至成年。 可惜,这次游历却又出现了另一番转折,每一个即将成年的巫族都需出族游历一番,而这一次天命族的族长却不再私下容情,收回了她身上的天命,天命离身,诅咒之力加身倒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妨碍性命,只要她如期而归。 但却也没有想到,在外游历之时,陈父却撬了人家少族长的墙角,导致圣姑一去不回,最后还留在了中原与外族人成婚生子,若非为了孩子的康复她只怕不会再回到巫族,倒是有种宁可快乐的早死,亦不愿憋屈地长活的意味。 陈白起也摸不准当初是否还有其它变故,因为按道理而言,巫姑是不可能一人离开族群游历的,因为巫姑由于身体的缘故,是无法习得任何巫术法咒与巫武技,这一路上自得有人看护照顾,这些人去了哪里,且还不说她这一走便是数年,这些年来难不成无人寻找过她吗? 天命族能卜会算,还有天命族的瞳探术,施此法者若是族老之辈,只要条件符合,只怕她躲到哪里都难掩行踪,但当时的他们为何不去寻她? 陈白起凝眸出神望于一处。 这些事情事关天命族的机密,想来姬韫与他背后之人亦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道:“想来……那个与阿姆一道将天命盗出来的族人,便是当初天命族的少族长吧。” 除了他,她还真想不到其它人会这样无私又有这般的能力去帮陈母了。 姬韫亦是如此猜测。 “你说这天命乃天命族圣物,那么如果天命族丢失了这件圣物,可会对巫族有何影响?” “我只知道天命不仅是对天命族,甚至是巫族而言都至关重要,是以天命丢失这导致了巫族混乱了一段时日,但具体有何影响却无从得知。”姬韫摇头。 陈白起又想起一个问题:“阿姆偷盗天命是为了救人,但救完人,天命去哪儿了?” 姬韫顿了一下,然后定定地看着她,润音如雨澼:“是啊,如此重要的东西,在陈母死后,它却并不在陈家堡,你猜它会在哪里?” 会在哪里? 陈白起懂他的意思了。 最大可能还在那个孩子身上。 而那个孩子,便是陈娇娘。 只是在她成为陈娇娘时,回忆一下过往,却并没有在陈家堡发现任何关于“天命”的线索。 “所以你们的目的便是寻找天命,然后再利用天命来算计巫族,对吗?只是,你不是周王朝的人吗,为何要插手南昭国与巫族的事?” 事到如今,有些问题根本逃避不了:“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陈白起解嘲一笑:“是啊,当初白马子啻被囚于洛阳之时,我便该怀疑的。” 姬韫胸口郁结,为平复快要窒息的错觉,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南昭与周王朝早就已经是辅车相依、唇寒齿亡的关系。” “你呢,你与姬发是什么关系?”她郑重道。 姬韫紧了紧神色,黯然道:“……我欠他一条命。” 陈白起闻言怔在那里,许久没有再出声。 别的还好说,可命啊……她要拿什么替他去还才能将人心甘情愿地带走? 这事,她还得好好想一想,现如今她身上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姐夫,谢郢衣被关在哪里?” 姬韫缄默。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你以为瞒着我就是为我好?”陈白起摇头:“他若死了,便是我一生过不去的坎,因为他因我而死,因为他……因你们而死,一条命的重量有时候或许很轻漠,有时候却是一座高山拦路难以逾越,端看此人在你心中地位而论。” 姬韫一震。 他难受地看向她:“你明知道的,我什么都可以承受,唯一不能忍受的便是你的怨恨……” 陈白起却斩钉截铁对他道:“我永远都不会怨恨你的。” 他盯着她那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眸,陌生的是那一双眼睛,熟悉的却是里面的那一抹灵魂,那双眼睛里面坦然清澈,一如以往她看向他的每一次目光,他看得出她对他依旧在意与信任,并没有因为如今彼此的身份而产生隔阂与防备。 她始终还是她,那个他认识的陈白起。 心霎时酸软成一片,有一股暖流划过他的心房。 最后,他妥协了:“好,我告诉你。” 风拂过他清润温柔的眼眸,那其中蕴含的情意化作万千的光化开了那郁黯的阴影,却最是一年好时光,绝胜烟柳。 他知道,但凡她坚持的事,他根本就拒绝不了她。 对她,他早就认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主公,生死相许(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他这一次特意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劝她放弃营救谢郢衣的吗? 难道真不是……想借着一些正当的理由过来再看看她吗? 不见时,他想得多了,心中的恐惶如丝密麻的黑夜一样将内心淹没,慢慢在死寂中窒息,至到天明才会在一场一场光怪流离的梦境中冷汗惊醒,看到窗棂外透进的光亮,意识到又是一日的天亮了,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见时,他又是半是荒凉半是颀喜,理智与感情永远都在撕扯,时尔有一方占上方,时尔两者都被遗忘了,他会像一抹死得怨恨的幽魂一般因不得善终,心有不甘,始终浑浑噩噩地徘徊在心中所念之人的身边,明知已无法拥有,却又控制不住靠近。 “姐夫,我是不是带不走你了?”他听到她这样出声轻问。 她从不知,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问话却如同一把刀在割着他的心。 他未语眼先红。 他愿意的,他是想与她走的。 真心的。 人长大了,总是会因为经历一些事情而变得成熟而看透,不会再执着一些不能执着的事,不能再强求一些不能强求的事,可他做梦都想回到过去,哪怕过去的那些事情也不是纯然的美好,它依旧充斥着谎言与阴谋,但至少那时候,她始终停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不会强忍到只要理智一松懈就会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再也不让她离开的偏执程度。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被逼入穷途的丑陋模样,抬起头,天清风怡不知人间愁绪,一滴无人察觉的泪滑入鬓角再消失无踪:“白起,我可以向你提一个要求吗?” 陈白起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没有犹豫应下:“可以。” 他偏过头来看她,眸似水洗一般清濯,弯垂的黑色睫毛似摇花浅蕊不堪散落,朝她笑得温柔而感伤。 “那好,那我便来取了。” 他嘴角的弧度轻抿,润泽唇瓣染色黯,长袍娓娓垂坠而下,抱琴托于手肘上,长指朝弦上一一抚过,再狠厉一拨。 铮——! 这一声琴音完全颠覆了之前的美妙乐声,声音尖锐响亮,有种凄厉的鸣呐,似能穿透人的耳膜、云层,直达高空。 在这声让人头脑欲炸的琴铮刚起,他反手便又是一掌在琴面上用力按压下去。 咚! 掌力之下,绷紧的弦线崩地尽数断裂。 刺耳之音如波浪一下炸裂开去,让底下观望的巫族皆觉头脑风暴,眼前一黑,眼睛竟是一片漆黑。 姬韫抬眸,手腕松开,方才怀抱的瑶琴便被抛落坠地,他空出了双手,朝着陈白起张臂一伸…… 风吹起他雪白无铸的衣袂与下摆如云,他向前奔赴的动作因倾注了太多柔情,一路葳蕤缠绕而过,直到将人紧紧地抱拥入怀。 咚咚咚……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过于强烈,胸膛相贴在一起时,连带动着另一边也失了寻常心率。 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却又是那样的用力。 这种种度的音波影响不了精神海庞大的陈折白起,因此她没有受到影响,但因他突出其来的亲近她眼瞳微微放怔,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脚尖微微垫起,由于身高的缘故,站定不住,两条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腰侧,只能由他来支撑着整个身躯的平衡。 一阵从山谷那边的大风吹来,呜呜化作曲调,耳中化歌,她看到了他头上的兜帽鼓风撑不住,摇摇人欲坠滑落而下。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扭过头。 “全部都低下头!” 上方这一声命令作用于耳,亦震入巫族的精神海,他们一惊,根本还来不及看到上方发生了什么,已遵守身体与血脉统御的本能听令低下头,背脊僵硬地原地缄默敛神,不敢再窥探半分。 这时陈白起耳边传来一声化雨春风的轻笑叹息。 “白起,我不怕别人看见我的脸。” 为什么不怕?如今秦国与周王朝已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以他的身份来与自己这个秦国统帅见面,此事若传出去,周王朝世子会怎么想? 她垂眸,闷声道:“……我已经放弃了将你从姬发那里抢走,尊重你的意愿,但前提是我知道你是平安无恙。” 她正因为懂他说那一句话的重量,所以她没法逼他,在他还没有将欠的“命”还完,她知道哪怕她强求,他亦是不会与她一起离开的。 姬韫闻言湿了眼眶,但却始终对她笑着。 他其实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的笑过了。 “足矣……” 他哽咽地将她抱紧:“如此便足矣了。” —— 在姬韫离开之后,陈白起便回到巫长庭他们当中,不等他们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她先一步出声道:“不必找了,我已知郢衣所在了。” 其它人被这个好消息撞头,还懵了一会儿,倒也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方才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抚琴之人只怕是知情人,这其中与陈白起较为熟悉的巫长庭迟疑地问道:“圣主,是……方才那人告诉你的吗?” “是他。”陈白起没有遮掩。 “圣主……好似挺信任此人的?” 陈白起看他,眼神漆黑,嘴边含笑:“我自然信任他。” 看这表情……完了,谢少主,你的情敌好像又多了一个。 巫长庭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发酵。 双子互相看了一眼,表情不太好。 “那他是谁?” 陈白起顿了一下,敛下情绪,淡淡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以后等我将人带回来,再与你们介绍。” 知道圣主不愿暴露那人的身份,她在维护他,他们自然尊重圣主的想法。 “既然知道少主的位置,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救谢少主。”昆晤严肃道。 陈白起想了下,她看向他们:“不必这么多人跟着去,只需我与巫堂主两人有个互相照应即可,其余的人先回秦营。” “可是……”朝晖也想跟过去。 “那个地方有些特殊,人多了反而碍事,更何况没有武艺之人去了也帮不上忙。”陈白起知道双子一心记挂着他们的少族长的安危,所以也不吝多讲几句告诉他们为何如此安排。 听圣主都这样说了,双子跟巫族的人也只能服从她的命令。 他们叠掌向她施下揖礼:“谨遵圣主之令。” 临离开前,双子与圣主单独讲了几句话。 “圣主,之前的卦象虽讲福祸未知,但亦有命运同济同心之意,少主他一心……只有圣主,只愿你能怜悯他这一番情意。” 他们请求道。 陈白起明白他们的意思。 “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会将他带回来。” 双子听到她如此重的承诺,面色动容。 “圣主,朝晖(昆唔)会为你与少主祈福,等候你们平安归来。” —— 在杂乱的密林中穿行,陈白起在前,巫长庭为示尊重慢半步紧随,他偏过头看她,只觉得自从见了那个神秘男子后,圣主有些心神恍惚。 莫非圣主还在想那名男子? 其实陈白起想的是“天命”。 她心中莫名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但这件事情还需得问一下谢郢衣这个天命族的少族长才能够最终确认。 “圣主,你这是要上山顶?” “不错。” “可是我们之前不是搜寻过了吗?山顶既没有洞穴也无任何机关布置,一眼可览尽全部,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准位置。” “山顶就那么大……”他疑惑。 “到了自然知道,离日落已不足两个时辰,我们需得加紧速度了,你跟得上便跟,跟不上便追上来。” 陈白起说完,便如一缕轻烟乘风掠过,眨眼间她的背影已渐远不见。 巫长庭嘴角一抽。 他怎么可能跟得上圣主的速度?除非给他安插上一对翅膀。 虽然跟不上圣主,但也不能耽误太久,他只能拿出全部本事拼尽全力地追赶上去。 而等到巫长庭一身汗流夹背、气喘不已冲到山顶时,圣主已不知站在山崖边多久了。 崖边的风很大,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絮云凝成片的乌黑,或许晚些时候会下雨。 “圣主,可有什么发现?”他放大声量问,衣摆被风吹得贴紧身体,他迎风走到她身旁。 陈白起视线朝下,看着陡峭深不见底的悬崖,云海翻滚,忽然道:“他就在下面。” 巫长庭听后傻眼。 “下面?”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下方,却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透下方情况:“谢少、少主在悬崖底?” 那他们这般劳力爬到山顶来做什么? “不是在悬崖底,应当是在峭壁之上。” “这怎么可能?”巫长庭惊道:“这悬崖峭壁中如何放得下一个人?” 这一眼望下,边缘如削如磨,人该如何停驻? 陈白起始终面容沉静思索:“我先下去看看情况。” 巫长庭却不同意:“这太危险了!不如召来鲲鹏再下去一探?” “不行,还不知道下面是何情况,鲲鹏的动静太大,你忘了对方是如何提醒的,日落后郢衣的处境会变得很危险,这表示他的位置应当是比较特殊,我先下去探探情况再做决定。” “可、可是圣主你要如何下去?”巫长庭看周围连一根可供攀落的绳索都没有,这处崖壁不知深浅几许,若一个不注意手脚打滑…… “我自有办法,莫要担心。” 她跨前一步,人已是如海涛巨浪之中渺小的海鸥一样,整个人都似要被崖底的风吹飞了,然后她在巫长庭张大的瞳孔中果断朝悬崖一跃而下。 “圣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主公,生死相许(二)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山下的白雾让人视野模糊,罡烈的逆风更是刮的人睁不开眼睛,陈白起利用巫力制作了一个保护罩环绕周身,屏蔽掉了自然恶劣环境的侵害,下坠期间她将动态视力调解到最高,不至于错过周边事物。 “他被放在悬崖一处,我尝试过往下探索,然而三四十丈左右便支撑不住,冰崖壁立,山势险峻,北坡尤为陡峭,如同刀削斧劈,人存其中,便如那巨浪滔天中的一叶小帆,惊心动魄。” 这便是姬韫告知她的原话。 “起步便如此艰难,更别说下面才是真正特地为你打造的生死樊笼,虎穴狼巢,你当真要去?” 陈白起岂能不知这一趟的危险,该面临的问题她都考虑过,她不认为在她手上吃了两次大亏的姬发,会选择对她手下留情,只怕趁火打劫再除之而后快方是他心中所想。 “当然。” 一路如飘零的叶片下坠,她利用宽大衣袍撑起浮力稍缓降高空降落速度,穿破浅薄雾霭层云继续朝下,眼前不再有任何遮掩与阻挡,视线顿时开阔无垠。 远处的山川河流如墨画延展开来,群山重重叠叠,翠幈绿障,雄伟壮丽,她猜测从崖顶大抵已经下落了百丈。 应当差不多了,陈白起暗忖。 她举臂蓄力,一柄光剑凝成实体握于掌心,她于空中施转过身,一个推送将剑身送入石壁间。 “嗞嗞”的摩擦声从上至下划拉开一道十数米的口子,方卡在一块坚硬的突岩缝隙间,稳停陈白起下坠的身形。 她手腕处的衣袖不可避免被擦破了丝线,破了几道口子。 她调整一下方位,背紧靠着岩壁,面朝悬崖苍苍外沿,她抬眸,便看到前方茫茫天地飞过一群黑翔归鸟,“啪嗒”挥翅的声音在高空清晰传远。 她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打开了天赋技能麒麟瞳术,极力将远处的场景都尽收眼底,只见在下方不足五十丈的位置她看到分布在岩壁的黑色团状物,它们像是扇形的“黑菌”镶接着光壁石面,数量乍一看着实不少,在这些“黑菌”当中她看到一根岩缝爬滕伸出来的一根枯支木上,好似悬吊着个什么物体被风吹得一摇一摆。 陈白起的心中“咯噔”一声。 手中光剑哗一下消散化为光点,她继续下坠,在靠近所需位置时,再次故技重施地停稳住身形。 离得这般近了,她不必再多加揣测,一眼便辨认清楚,那是一个人,他双臂被绑起悬吊在枯枝下,低垂着头,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被大风吹得贴身飘动,像一具布偶娃娃似的。 她瞳仁一滞。 “……郢衣?”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才看清之前误以为的“黑菌”实则是一个个利用石面凸起的部分,再以干枝与黑色羽毛搭建的巢穴,只是比起一般的鸟巢它要大上许多,她想在悬崖高处搭巢的飞禽定然是体型雄伟。 这些想法在脑中一掠而过,她眼下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谢郢衣的身上,倒没有细想过其它事情。 她如今距离那枯枝尚有一段横向距离,若想最快到达,最便捷的方式便是沿着岩壁的黑巢为踏步基点跃过去,再轻巧一施力盈立于滕干之上。 如她所料,踩踏了十几个巢穴顺利到达后,她沿着垂吊的绳子将底下的人拉了上来再一把抱住,她所站的位置只有巴掌面大小,容纳不下两人并立,他只能靠着她的力量支撑。 她伸手拨开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底下一张俊逸的脸上毫无血色,些许细碎的长发覆盖住他光洁的额头。 ——果然是谢郢衣。 叫他一直没有反应,陈白起迅速探了探他的脉搏,这才暗松一口气,其它都好说,只要人还活着。 她触碰到他的身体冰凉一片,也不知被吊在这悬崖上多长时间了,这山风冷淬,岩壁生凉,便赶紧给喂了他一颗益气丹药。 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地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陈白起也不打算耽误时间待他转醒过来,她小心将他背在身上,再从系统包裹内拿出细长银索将他的四肢与她的身躯紧紧缠绕在一起,这样一来她行动时他也不会被摔落掉崖。 日光渐渐失去了暖度,远处山脉斜晖黯淡,那鹅黄的夕阳西坠,带走了白日的光,阴暗的夜晚即将来临。 陈白起方才一心只将注意力放在谢郢衣身上,一时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黑暗不期而至时,她忽地心头一沉。 好似有什么让人不安的存在正在接近。 啁啁—— 空中飞翔传来的震动让空气惊唳,一声清脆的鸣叫发出较长的音调,让寂静的悬崖上空一下紧张了起来。 陈白起倏然回头,便看到一大片黑色的云雾飘过来,不!不是云,而是一大片聚在一起的飞禽,由于数量的庞大产生视觉上的模糊。 叮—— 系统:红色警告!检测到危险物种正在靠近—— 叮—— 系统:检测完成——血鹰,危险物种,建议人物速速撤离可攻击范围。 叮—— 危险物种简介。 名称:狼鹰。 描述:群居飞禽,肉食性动物,性情凶猛,团结意识强,白日出外活动狩猎,入夜归巢,十分注重巢穴安危,遇上陌生气息会不死不休地驱赶。 陈白起呼吸一紧。 空气被搅动都变成冽烈扑面而来的刀光,她抬头一仰望,当机立断快速朝上攀爬。 这时入夜归巢的狼鹰好似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聚拢的鸣叫耳尖锐刺耳,直接俯冲了过来。 陈白起本悬于半空,只能靠某处支点才能稳住身形,自无法展开大动作,连躲避的寻觉中动作也不如平常那般灵巧捷敏。 她不傻,知道这种群居的动物,一旦动手杀了一只,那么接下来的情况便彻底难以收拾,非要死到最后一只不可,是以她隐忍着没有选择动手。 她尽量朝好的方面想,只要尽快离开他们的巢穴范围,或许不会走到最坏的结果。 受些伤亦无碍,反正只要死不了,她都可以复原。 咚! 旁边一块坚硬的石头被冲撞过来的狼鹰给撞碎,它们的喙冲击力十分强,爪子更是锋利,如同炮弹一样,她身上巫力凝结的屏障被十几只、上百只地包围撞击,她带着谢郢衣坚持着向上攀登,但也逐渐承受不住身上施加的力道越来越重。 这时,天边最后的一丝光线尽数消失,天地一下变得漆黑一片,好像天地颠倒了一方,浸沉入地狱深渊的黑森之地。 没有了光,那一双双虹光眼珠的狼鹰突地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有组织地在上方抓破石榍掉落,给她制造前行困难。 沙石容易伤眼,陈白起闭眼偏过头,面容刚毅不折,指尖如钢刺入石面,每一步都沉稳得如行平履。 这种程度的影响她还不放在眼里,但显然对方也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 这时,从森林归巢的狼鹰更多的如黑云压境而来,它们收到同伴的召唤,都聚集在陈白起周身行骚扰、打击,远远看去,就好像被一大片黑影包裹着一个圆球,那成片成群的冲跃抓扯,不依不饶。 陈白起也不是没有想过,找到谢郢衣、确定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之后便叫鲲鹏来半空接应,但如今只怕鲲鹏来了也会被这么多的狼鹰啃成骨架吧。 陈白起封存一半听力,因为狼鹰的叫声离得太近容易刺伤耳膜,更何况是这般多的狼鹰一块儿尖叫,远比上百只鸭子威力更甚,而她将体内的巫力持续转化为防盾,不让它们近身伤害,但这样迟早也会被消耗殆尽。 它们的数量太多,也不懂得放弃转移,已经严重阻碍她朝上攀爬,她不能一直跟它们耗在这里,直到被拖死。 该不该动手? 要不要动手? 她一双桃花眸幽沉似水,流莹似地划过思绪。 这时天边一道惊雷骤然炸响,这预示着可能不久后便会有一场暴阵雨,而那些狼鹰像受了刺激,攻击更是猛烈,它们虽突破不了她设下的防护罩,但其冲击力依旧却不会因此抵消,攀登时被她半边身子被撞得手上打滑,除些攀抓不住石面。 她想,若是一个运气不好,不等她爬上崖顶便落下雷雨,那湿漉的雨水只会令石面更滑,届时她面临的困境只会更大,若不小心摔落,到时候半空被它们一拥而上,只怕在掉地前便已经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了,她顷刻间便有了决断。 “郢衣,与我赌一把吧。” 她知道谢郢衣如今还昏迷不醒,自不会回答她。 但却没有想到,偏这个时候身后的人动了一下。 “……好。” 嘶哑、细如游丝的声音在她耳边绻缱轻语。 陈白起眼眸微睁。 她转过头,眸中发亮:“郢衣,你醒了?” 谢郢衣虽然才醒,但也看懂了眼下是个什么样险峻的情况,天时地利他们一样不占,说是九死一生亦不为过。 他们会死吗? 他不知道。 但只要能与她一起,生同衾,死亦同穴,他便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被吊在树下一日了,受尽摧残的身躯疲惫不堪,即便是醒来,精神也是孱弱恍惚的,他地将脸挨在她颈间,彼此的亲密难舍难分,他心动不已的同时,却又不懂为何同时又觉心痛不已。 他嗫嚅数次,终道出:“阿、阿芮,如果这一次……我们还能活着回去……” “我们便、便成婚吧……可好?” 他气息很虚弱,短短的一句话,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陈白起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 成婚?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主公,生死相许(三) . 谢郢衣得到的是她长久的缄默时,便也没有再开口了,他无力地闭上眼,似有什么悄然从他的眼角滑落至陈白起的颈间时已是冰凉,苍白轻颤的唇自嘲地勾起。 ……这恐怕已经是用尽了他这一生的部勇气了。 她从不愿与他成婚,他是早知道的。 这本也就是他一厢情愿的固执。 要说失望,未免太过矫情了。 他只是忽然替她觉得不值得…… 为了救一个根本无关紧要的他,连她也一并赔进去,便真是太不值得了。 他忽然懂了他看到她独自来救他时,明明心动又开怀,为何转瞬却又觉心如绞痛、满腹酸楚。 因为人性本能的贪婪渴求让他明知如此危险之境,还颀喜她能为了他而前来,不顾一切,为此证明了他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但同时理智又清晰地告诉了他,他这种想法有多卑劣,她并不想与他同生共死,救他不过是为了同族责任与她心中的道义。 他多么的可悲啊。 分明拖累了她,还要为此颀愉自满。 他多么的无耻啊。 当这两种完不对等的感情发在他们身上,他累她因此付出了性命,他于心何忍! 他为此羞愧又自责。 “别管我了……” 暗哑惨淡的呢喃嗌出口便化成了风。 陈白起不知道这段时日他经历过什么磨难苦楚,导致他的想法如此悲观,但他要让她放手,那是绝不可能的。 “郢衣,别说傻话了,我是一定要带你回去的。” 她无法体会到谢郢衣此刻的心情,她只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她一定要将人给带回巫族。 她飞身一转,墨发飚驰如寒星,一招手,雪瀑洒落,那一圈无形的波纹震开将围狙的狼鹰撞飞,它们被雪光波圈一碰到就急冻成了冰坨子,然后如同结冰雹一样“哗哗”掉落下去。 狼鹰被撞落不少的这一幕激怒了它们,它们再次疯狂地啄抓上来,陈白起亦不再打算躲避了,她的肩、手都被尖锐的喙爪挠出了血痕,因为她将主要防御加在了谢郢衣的身上,自身的防护倒是可有可无。 她暂时击退了一批,便趁着它其没有反扑时,又蹬身上攀。 如此,一边击退狼鹰的围困,一边跃攀于悬崖壁间,巫力与体力同时大量的消耗令她气息逐渐开始沉重。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谢郢衣跟她说道。 他习千机策术,岂能看不出来,她为了护他周避忌退让的做法,越拖到后期便越艰难,或许一开始有对半的赢面,也会变成最后的挣扎求生。 “只要再撑一下。”陈白起咬牙回他。 她安慰着他,亦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谢郢衣看向她被汗湿的侧脸,她本就长得跟小仙女一样不染尘埃,眼下却有些狼狈拼命,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抚过她被汗打湿贴于面颊的凌乱发丝,温柔而细致:“阿芮,我不想让你为难,我也不想再追要什么答案了……” 他身上带着她的余温,风声冽冽,尤觉天寒地冻,天一片漆黑,没有星星跟月亮,他什么都看不清,眼中只有一个她,但那无孔不入的侵害与划破耳膜的飞禽鸣叫,足以让他认识到周边是那样的危险,尽管如此,但她却将他护得很好,仿佛一切的伤害都不能够越过她,伤及他半分。 她需要放手一博。 因为他,她始终忍耐着。 这让他比起被她拒绝,更觉得难受。 他想,他眼下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了她的。 他还有什么? 如果有,他愿舍了一切,来换她。 ……他要,不计一切地要给她制造一次反胜的机会。 “陈芮,别忘了我。” 他想,他还有一样。 谢郢衣双臂收紧一瞬,又果断地放开了,其实他早就在准备了,所以没有什么停滞,便干净利落地扯开绑在他身上的结索,缠绕在两人身上,将两人捆得密不可解的银索一下便松开了,他双掌抵于她的背,反作力一推,便像一叶扁舟落入洪涛之中,被风吹开。 “快走——” 身后背负的重量一轻,陈白起就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猛地一回头,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白起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慢镜头一样,他张开了双臂,袖摆似翼展扬,面上的表情好似在笑,又好似在依恋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她便看到他被黑夜的潮水吞没。 “郢衣——” 而那些狼鹰这下如同看到腐肉的蛆一下转身冲向另一个方向,眨眼间,它们已经将他裹了起来,像一个黑色的羽球。 啪啪啪—— 它们舍弃了“难啃”的陈白起。 陈白起因为激动的情绪冲击,眼尾处红得似有滴血,她动作很快,一把扯开银索便抖直着抛下,人也跟着飞下去,好在她视力极佳,哪怕是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亦准确缠住了谢郢衣的脚踝,将人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滚开——” 她直接使出高级武技“乱刃斩”,那如环星爆炸的血雾一下将空气都染荤成红色。 现在她根本已经想不起来她原先的打算了,在谢郢衣打算为她舍命求生时,她已经不在乎这样做的结果了。 她一把抱住瘦弱不堪的谢郢衣,此时,他已如同一个血人似的,她的手掌跟身上都被染湿了。 她反掌一手攀在一块岩壁上,牢牢抓紧,另一只则紧紧地托住他的腰,紧声喊到岔音:“郢衣、郢衣?” 许久,他晕晕沉沉地,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但瞳仁却是涣散失神,他张了张嘴:“是不是……因、因为我没用……” 一滴血恰好从她的眉毛处溅进陈白起的眼睛,瞳仁被晕染成一片红色。 她半垂下眼睫,血便从面颊处划过,如同一道凄厉的诅咒。 “傻子,不是因为你没用。” 是因为她没用。 她猛地抬头,那眼中有火光,亦有着比天边雷电更威盛的力量,她一抬手,素手下巫力汇成一片不详的旁紫黑色,一只庞大令人惧悚的黑色蝴蝶展翼莅临。 她召来巫蝶将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的谢郢衣轻轻地放在上面,然后再喂了他一瓶小型生命药剂。 “你是不是认为是你拖累了我?” 她被他这样吓一吓,好像有些明白他之前那种万念俱灰的状态的原由了。 “明明你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自负与无能,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啊,你这么想,只会让我更无地自容。” 她轻柔地放下了他,他伤得太重,她甚至害怕只要风再大一点,都会让他伤上加重。 不再看他,她站了起来,方才面对谢郢衣时的情绪复杂已褪得干干净净,她面无表情,眼眸更是冷酷无比,手上的幻剑一瞬爆涨成了三十几尺。 “既然不能善了,那便看看是你们撑得久,还是我屠得多!” 手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光线,她便迎冲了上去。 她不会飞,这半空也没有落点,但这不是还有这么多、这么交错的狼鹰前赴后继吗?她以这些狼鹰为踏板,飞速四处游走,霎时一片血雾残肢洒满天空。 陈白起也不退了,她的狠性此刻被完激起,只想以杀止杀,而狼鹰这些逞凶斗狠的禽兽便更不懂退了,它们太多了,死了一批就会填补更多,同类的血腥激起了兽类的凶性,完不畏不惧。 她不知道她杀了多少,身上也相应地受了多少的伤,但好在她有一个被动技能“吸血”。 吸血:可以汲食敌人的血气而少量补充生命值。 靠着这个她以寡敌众,不至于失血过多而亡。 越到后面,狼鹰也意识到灭族的危机,便也不再莽撞地群而攻之,它们不再聚集成群,而是分散开来,不给她机会欺近。 如此一来,陈白起倒是不能够大范围的移动,只能等对方先动手,再进行反击,同时她也意识因为要顾忌两方,自己的巫力消耗过大,根本撑不了多久,怕会维持不住巫蝶的实体,她收回了幻剑,将力量用来制造百来只小型黑蝶前往这些狼鹰巢穴,迷惑它们,让它们误以为她要摧毁它们的巢穴。 事实上黑蝶并无实体,她只是利用幻术制造的假象。 这是她意识到这群狼鹰其实还是拥有一些灵智,至少它们懂得在关键时刻改变战略,这样一来她的调虎离山计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如今的狼鹰已被她大刀阔斧地杀尽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一旦它们被黑蝶迷惑撤离一部分,剩余的已对她造成不了多大的麻烦,她就可以趁机带着谢郢衣离开。 果然,它们看到大批黑色的蝴蝶朝着下方鸟巢飞去,天生本能守护居住地的安危,令它们愿舍弃一切返回。 眼见大批的狼鹰离开,陈白起当即返回巫蝶,正欲带着谢郢衣离开,却不想,她方才用力过猛,长时间的高度集中战斗让她一旦脱离战局,精神力崩溃,精神海有片刻的空白,失去了精神控制的身躯便脱力,险些从半空坠落。 “阿芮——” 这时,一只血淋淋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是承托于巫蝶上的谢郢衣,他不知何时醒来,并拖着一副惨不忍睹残躯来拉住了她。 她朦胧睁开眼,感觉到什么湿热的液体不断地滴在她的脸上。 那腥冷的味道令她一个激灵,她霎时清醒过来。 但下一秒,她看到上方,脸色一变。 “走。” 他不知,若非她拿珍贵丹药与小型生命药剂来吊着他的命,他如此折腾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谢郢衣灰败如鬼一样惨白的面上却是偏执,他从齿缝中挤出字:“我、不、走!” 好似看出她此刻的状态不佳,没了她的恐怖牵制,余下的狼鹰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几十只盘旋在上空的狼鹰一逮着机会,便攻落下来,陈白起见他不听劝,只好借着他拉拽的力量方堪落在了巫蝶背上,抬眼便是狼鹰那尖锐可破金石的利爪,来不及反应,却先一步被谢郢衣紧紧抱住,啪嗒啪嗒扇翅的声音,一阵混乱牙酸的撕咬下,他的背部被狠狠地咬下一大块血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主公,生死相许(完)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你快放手。” “放开我。” “谢郢衣,你会死的!” 陈白起听到狼鹰撕扯啃咬在他身上的声音,它们在阴冷潮湿的黑夜中无孔不入,行使着最恶劣的犯罪行为,在他的身上反复的扑抓扯拉,浓郁到令人反呕的血腥味道让人头皮一阵发麻,她浑身发寒僵硬着,不敢去猜测他背对着她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已经被这群畜牲啃噬得白骨嶙峋、血肉狼藉。 她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发青,紧紧地攥着他湿腥的衣襟,也不知道谢郢衣此刻身上哪里来的一股子狠劲,双臂似铁环按住她的身形,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躯体承受的痛苦,也感知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但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的现象。 陈白起觉得他就像一根将自己全部生命力用作燃料在燃烧的蜡烛,一切不过是在硬撑罢了,只为他在灯烬油枯之前,为她再做最后一件事情。 陈白起想用力地推开他,不想他再继续这种傻事,但她却不敢。 他如今已经伤痕累累,只剩一副没有多少血肉挂体的骨头架子了,她若强行挣开他,他只会受更重的伤害。 “不要紧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她将控制不住轻颤的牙关咬牙,如赌咒一般对他道。 如今她其实也是强弩之弓,用着微薄的巫力维持着巫蝶的实体承托两人在空中,精神始终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 她太阳穴突突地发涨,这是精神力损耗过大造成的后遗症。 不能浪费谢郢衣舍命救她的这番心血,她必须得冷静下来。 她没有推开他,反而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蓦然抬起头,比大漠苍月更冷寂的视线从他肩头望上去,那一双漆黑的眸仁此刻却是绯色一片,如血月大地不详,那群狼鹰惊悚分散开来,喉中发出如掐脖的诡异尖叫,一声比一声激昂凄厉,它们慌乱无章,再次发起进攻。 “找死。” 一只素白纤弱的手准备无误地抓住了一头偷袭狼鹰的头,五指看似随意一收紧,一瞬间却“啪”地一声捏爆了它。 发动麒麟血脉天赋——麒麟臂。 血浆噗嗤溅洒了一地,她瞳仁死一般寂静,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过来。” 巫族血统领域开启。 天空濛濛的云雾遮避了月亮与星星,没有光亮与颜色,只能习惯黑夜深沉的吞噬。 之前所有啃咬过谢郢衣的狼鹰好像被什么牵制住了,疯狂扇动的羽翅掉落不少羽毛,它们引颈嘶叫,却不受控制地一只接一只从空中俯冲了下来,再全都被她无情残忍地掐爆,直到全数被歼灭。 巫妖王有统御所有巫族听令的天赋,它们多多少少都啃食过谢郢衣身体的血肉,自然也是无法拒绝来自于王的命令。 君王一怒,伏尸千里。 她要它们死,它们就必须死。 陈白起在杀完剩余的狼鹰后,便呕吐了一口血,她面上亦是惨无血色,随意用袖子擦了一下,再轻轻地拉动谢郢衣的手臂,想让他放开她:“郢衣,没事了,你放开我,我带你离开。” 她知道他现在可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于是反复的说了好多遍,谢郢衣这才有了些许反应,他麻木空洞的眼眸覆下,双臂像失去功力的发条,一下松驰垂落在地。 陈白起反应很快,在他倒落前将人抱住。 她喉中一哽咽,感觉到他好像更“瘦”了,摸着全是骨头,那即便没有意识,却仍旧在本能痛到痉挛抻缩的发颤身躯,让她连碰到他一下都感觉到残忍。 他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几乎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她将额头轻轻地贴在他头上:“你不会死的,有我在,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知道他伤得太重,再多瓶的“小型生命药剂”都无法让他回复如初,除非她有“中型生命药剂”。 没关系的,先保住他的命要紧,她会想办法多做任务来获得“中型生命药剂”,她不会让他一直这样的。 陈白起也没有余力再动用巫力,所以她挥散蠱王巫蝶,只余在巢穴捣乱的黑蝶。 在给谢郢衣喂了一瓶“小型生命药剂”,让他将命暂时保住,再背着他一掌一个血手印攀上悬崖顶。 —— 眼看着太阳落山,巫长庭简直心急如焚,多次都想不顾陈白起的命令攀下悬崖一探情况,尤其听到下方传来的动静,但由于看不楚具体情况,脑中更是胡思乱想着各种惊险场景。 天空响起的炸雷令巫长庭脸色难看,天边蔼蔼低沉,黑沉一片,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落雨,会是什么样一种后果,他简直不敢深想。 不,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他必须也去下看看情况,哪怕事后会遭到圣主的重重责罚,他也会毫不反抗一一受着。 正当他按耐不住准备不顾一切下去时,便听到崖边传来动静,他定睛一看,只见两个血人似的爬了上来。 昏昏黯黯的断崖处,一切似隔了一层浓雾,他一时看不太清楚他们的面目,但这种时候这两人除了会是圣主与谢少主又能是谁? 他立即急奔过去,惊喜交加,心情还从未有此刻来得激动。 “圣主——” 陈白起跟溺水人爬上岸一样将谢郢衣解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一手撑地低低喘气,她长发滑落肩头,血汗交融,一张雪白的小脸凌乱狼狈,一时竟提不起精神应他。 离得近了,那冲鼻的血腥味道一下让巫长庭怔住了,他滞住脚步。 不光是因为这个,还因为两人此时的惨况。 尤其是谢郢衣,匆匆一眼,他眼眶发热,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谢少主他……” 陈白起稍缓过些神,又撑起精神爬过去给他喂了血瓶,她查看他身上的伤势,伤口大片的撕裂跟缺失,虽没有办法愈合,但至少也没有再流血了。 但他这一身伤…… “看看他。” 她巫力耗尽,已经没有办法查看他体内的问题。 巫长庭郑重颔首,他撩起袍摆,半蹲下赶紧用巫力探入谢郢衣身上,一番检测下来,发现一件惊奇意外的事。 他受了如此重的伤,但却本源之火始终不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提供着生命之息,只是他的求生意志并不强烈,平和如同一潭死水。 他半是惶恐半是惊喜地将这种情况告诉了圣主。 陈白起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小型生命药剂”虽无法治愈他的外伤,却可以让他生命值持续恢复到正常数值。 至于求生意志不强,他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全是抱着舍身成仁的赴死想法,他早就已经认为自己会死,强撑着不过是为了给她博一线生机。 陈白起握住他的一只手,好像酝酿考虑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谢郢衣,你不是问我,如果这次我们都活着,我愿意与你成婚吗?” 巫长庭在旁听到此话,一脸懵然地抬头看向她。 如此危机时刻,圣主还在述情? 陈白起道:“我答应你。” “只要你醒过来,我们便成婚。” 巫长庭正在愣神期间,忽觉谢少主之前胸口瘀堵不通的心脉一阵激烈跳动,巫力顺利流入,微不可闻的脉博终于也有了起伏。 巫长庭顿时有些傻眼:“他、他活了。” 是他太狭隘了,原来圣主的一句求婚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听到巫长庭所说的话,陈白起断定谢郢衣定然有了求生了意志,意识坚毅不放弃,定能捱过这一次生死劫数。 一直担心的事情解决了,她一直被紧扼沉重的精神终于也可以放松了下来,身躯的疲软一下将她击倒,在倒地之时,忽然一阵暖风欺近,一道熟悉气息的人接住了她。 “姐夫……” 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抚在她的眼睑处。 “好好歇一会儿吧,我会守着你。” 她闭上眼,安心地昏迷在他的怀中。 “你——你不是?” 巫长庭因为顾着谢郢衣而动作慢了一步,便看到之前离开的抚琴白袍男子去而复返,还巧好接住了昏迷的圣主。 他也看得出来圣主只是一直强撑着,如今精疲力尽身体承受不住才昏迷过去的。 看到两人亲密依偎的姿态,他很难说服自己,圣主与这名男子只是普通相识的关系。 姬韫心疼又自责地看着陈白起为救人落得的一身伤,若是可以,他宁愿替她受过,可惜即便付出性命,有些事情他也无法代替她办到。 “我身上有伤药,不时便要落雨了,他们周身都是伤淋不得生雨,先去寻处避雨的地方吧。” 姬韫像最珍贵之物在怀一般轻柔又疼惜的抱起陈白起,侧过头与巫长庭话道一句,便率先离开。 巫长庭在其后颦眉沉凝,他与他素昧平生,自然是不相信这名男子,可是他也记得圣主曾当面对他们说过,她信任他。 既然是圣主信任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他们的敌人。 叹了一口气,他有些手麻地抱起血人一般的谢少主随后跟上。 注意力又转回手上抱着的人身上。 说实话,若非方才用巫力检查过谢少主的身体,他真以为他现在抱着的是一个被野兽啃得面目无非的尸体。 想到圣主方才承诺,只要谢少主活下来,便与他完婚。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替圣主与谢少主高兴,可如今这种情形,也不知两人以后成婚是否会幸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主公,与他,他配吗? . 巫长庭安静地随着前方雪袍男子一路行径过林,夜深人静,脚步窸窣的踩踏声也极为响耳,他的心如同这要落不落的雷雨一般紧悬着未放。 在半山坡一处落淋溪瀑处,只见棕林大叶下有一间四方窄小的茅草房,大抵是山下猎户上山搭建的简易居所,糊得潦草,墙角有兽白骨摆架为威慑,篱笆柱旁两排木头架上吊着些晾晒的干货。 他走在后面,一路观察留意,是以行慢了些步调。 再一转头,人已不见的踪影,一寻思,只见茅草屋前柴木门被推开半掩着,他见四处黑沉一片,倒是屋内很快便亮起了透隙火光,他轻呼口气,也抱着谢郢衣走了过去。 “箱笼里放着些衣物,你替他上好药便换上。” 刚进去,男子清润淡雅的声音便传来。 巫长庭顿步。 与他们这般异域人讲中原话的声调不同,他的中原话就像是每一个字都在字符上跳跃奏乐,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听觉享受。 他想,光凭声音来魅惑他们家圣主,是否已足矣。 咳咳。 清了下嗓音,止住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 “多谢。” 巫长庭没有拒绝,因为眼下谢少主的确很需要这些。 箱笼摆在角落处,旁下还搁着一瓶药,他将谢少主放下,拿起药瓶拔开塞子嗅了嗅,察觉不出什么问题,便替谢少主解衣…… 哗哗—— 屋顶被骤雨打得噼里啪啦,外头忽地下起了倾盆大雨,本就封闭的空间,这下整个世界都陷了一片喧嚣的声浪中。 姬韫也在替陈白起上药,他脉脉无声地注视着她的伤处,她伤的部位大多数遍布四肢,只需将衣服撩扯起即可。 另一头,巫长庭也没有完放心白袍男子,时不时抬头观察着他的神色态度,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番忙碌下来,这四面墙下的四人,有两人陷入深度昏迷,另外两人因为不熟悉也是缄默相对,各忙各的。 可手上要忙的事总会结束,巫长庭料理好谢郢衣身上的伤,替他换了一身蓁青色袍裤,见脚边的火被吹得忽大忽小,便起身走到柴门前,将手上的血污借雨水洗净,再把门合上。 先前一是因为独处尴尬,二也是因为防着对方,他进来时倒是虚掩着柴门,并没有合闭上。 “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或许是外头雨声太大,也或许是对方一副心肠浇筑在昏迷的圣主身上,他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反应,见此巫长庭也不想再问了。 巫长庭又迟疑地走返回谢郢衣身边,他其实想去看看圣主的情况,但莫名觉得这样会惹怒对方,他抱着圣主的模样太像一种执念成魔的守候,谁与他抢人,他便会不分敌我地伤人伤己。 “她方才……是不是说,要与别人成婚?” 倏地响起的声音让巫长庭头皮一麻。 巫长庭猛地向他过去。 他静静地盯着怀中之人,凝固不动的不仅是他的身形,亦有他眸中的光。 “我一直没走。” 所以,从她带着人爬上悬崖,再到她讲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巫长庭摸不清他这么问的意图,只那句“别人”倒是有意思,他这是拿“自己”来对比的吧。 “我不知道你与太傅是何关系,但是太傅的确亲口应允要与谢郢衣成婚。”他瞥对方,见他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便继续讲下去:“你若与太傅认识,便知道她金口玉言,答应的事绝不会改变。” 巫长庭认为,圣主的“别人”不该是谢少主,而他也不会是圣主的选择,他该要认清事实。 姬韫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铺在地上,再轻轻地将陈白起放在上面,再撑身而起,一袭白袍胜雪,尤如冰霜琼玉之姿。 巫长庭本就拿他当刺头警惕着,也顺势一并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但下一秒,在对方抬头时,却有片刻失神。 对方果然如他所料,长得好看,但却又不能仅仅用广义的“好看”来形容,在他的眼眸之中,巫长庭看到风雪俱灭的寂静,是那种他若是那一阵风,便能让人心头繁芜多葳蕤,清绮哀艳。 他身上有着经世的风华,广陵散的高洁,兰亭序的优雅,那亦是谢郢衣这种年纪不能够达到的韵味。 姬韫没有理会巫长庭的失神,他静步行至谢郢衣的身侧。 谢郢衣半靠在墙角,身上铺着堆积的干稻草,穿着一身干净的普通农户家的长衣半裤,隐隐透着些许血迹。 他长发无束披散一身,一张苍白虚弱的面容看不得多颜色,有种惨淡暮落的灰败。 他身上的伤多,但面上倒是没伤着多少,是以哪怕如今颜色尽褪四、五分,然五官俱俊,尤尽得少年的迷人青春。 姬韫视线久久停驻在他脸上。 倏地,他浅润的嘴角浮起一丝明讽而无辜的笑意:“与他?他配吗?” 巫长庭回过神,顿时有种被噎了一口血的感觉。 你长得好,你就能理直气壮地埋汰人? 他正色反驳道:“配与不配,是他们两人的事,别人再配又如何,奢求不到的缘分,强求亦是孽。” 姬韫以往不是那般咄咄逼人的性子,他曾经亦是温润似水,宽怡待人,从不计较口舌官司。 可现下,或许说早就听到陈白起为救此人而奋不顾身时,他心中的一股罪孽便强按不住了。 他平静道:“你说……死人也能成婚吗?” 巫长庭脸色一变。 “你想做什么?” 他正言厉颜的喝叱让姬韫愣了一下。 然后,他嘴角浮现的笑更深几分,有些诡异,有些明晰,更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深沉,他摇了摇头。 “你不懂,我根本不必做什么。” 他收回落在谢郢衣身上有些危险的眼神,返回到陈白起的身边,他蹲下,揩起温热的指尖蹭了蹭她冰冷的面颊,细腻柔软如丝绸,温存依恋。 “我出来的太久,现下必须得离开了,等她醒来,劳烦替我告诉她一声……” 他收回手起身,走至门边,他的视线由她身上落至门外那一片茫茫漠漠的雨夜之中,冷湿的风汽吹起他的衣与发,无人看见他胸前慢慢地沁出了血红色,也无人察觉他浅淡的唇色并非夜色减逊的黯淡,而是一种病态的虚弱。 “成婚时,派人来告知我一声,我定如约而至。” 而在人融入夜雨之中消失无踪之后,静默了良久,巫长庭才后知后觉到对方的神情不太对劲。 那好似并不是一种要来送祝福的叮嘱。 反而像是…… 他抚额无奈。 这是打算掐着点来砸场子的文雅式放话啊。 ——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一整夜,天亮才停下来,窗外花枝乱颤,淋漓散洒的杂色花瓣沿溪流入涧,夜里后半夜谢郢衣发烧折腾着,巫长庭还是有些医学常识,用雨水浸凉布替他降温,守着人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过。 翌日,清寒的晨阳趋散了一夜的朦胧水雾,陈白起才醒来。 巫长庭见她坐起时,困顿酸涩的眼睁大了两分,连忙上前说话。 他告诉了陈白起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说完谢郢衣的情况,对于那个神秘的白袍男子也随口说了一句:“他不等圣主醒来,便连夜冒雨离开,不知何故倒是匆忙。” 明知圣主伤重而不守至清醒,想来也无多少真诚耐心,与谢少主这般生死相许,倒是落了下乘,想来圣主得知此事,亦会在心中对两人衡量再三,再行取舍。 他这般偏颇猜测着。 但圣主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 陈白起缄默了片刻,才对他道:“他应是不得不如此为之……”她起身,巫长庭立马伸手抚起她,她道:“我昏迷不醒,你需得守着照顾重伤的谢郢衣,他安置好我们,或许是去替我们引开姬发的人。” 姬发费尽心思挑选了这么一个地方给她布了个死局,若不派人盯哨着怎知最终结果?所以,她猜测对方定在这山中也埋伏了人手。 巫长庭闻言后,难言地看着她:“圣主,你就不曾质疑过他?” 陈白起弯腰拾起垫在她身下的黑色斗篷,静默注视良久。 “他也受伤了,是我伤的他……之前为了我,他伤势未愈又独自下悬崖探路,想替我救人,免我伤苦,我不知他是否又受了更重的伤,我没问,因为……”她顿了一下,情绪好像一下涌进了胸腔内,让她连发声都带着酸涩:“因为,我还要去救谢郢衣,所以我无暇再分心去关注他的情况。” 巫长庭震愣地听着她的话。 昨日,他是带伤抱着圣主走了一路吗? 那他……还真能忍。 “其实不用问的,他肯定已经连动一下都觉得艰难痛苦,否则他怎么可能选择雨夜匆匆离开,他想瞒着,不想我知道这些。” 见圣主对于对方的心理状态如数家珍,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默契与熟悉当真是旁人难以插入的紧密。 巫长庭替谢郢衣心塞不已的同时,也想起了一件事:“……圣主,其实他走之前,还留了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她看他。 原本巫长庭觉得这种话无关紧要,以后有机会再提也一样,但现在他却觉得若不说出来,倒有些亏心了,主要还是他认为圣主应该会在意。 他没敢看她的表情,如实而道:“他说,圣主若是成婚了,便派人告知于他,他定会如约而至。” 陈白起怔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原来,昨日他听到了啊。” ------题外话------ 静:听说你是那种默默付出不让人知道的类型? 姬韫:是的,我苦,我不说。(黑化中……) 谢郢衣:/(ㄒoㄒ)/~~完球了,楼上太绿茶,我感觉我要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一章 主公,她声名鹊起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他不会有事吧?” 巫长庭兴叹。 若情况真如圣主所言,对方一身的伤势还替他们冒雨赴险,岂不危矣。 他并不知姬韫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与圣主有故之友,是一介无辜第三方者。 陈白起一时没有开腔,她垂眸凝思,心绪游离,翻开掌心,沟壑浅平的素白小掌上金光笔毫摹绘出一只精巧的蝴蝶,它飞落在她掌中,几番轻盈飞伏,最终又隐于掌心不见。 巫长庭见过圣主施展这类术法,寻人或者灵魂烙印,只是这只金蝶好似又与旁人的不太尽同。 若硬要形容,那大概就是普通与精装的区别。 “他应该……平安回去了。” 她曾祭以心头血为他护了一双金蝶,一只在他身,一只在她这边,两者可以感联到对方的位置与部分情况。 后面,他们便也没再讨论姬韫的事了,因为谢郢衣这边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虽然她用系统的强横逆天之法暂稳住了性命,却那一身缺失的皮肉与精血哪是普通的医药可以一时恢复的。 陈白起招来了鲲鹏,御风乘云载着三人返回了秦营。 双子与巫族的人一夜未眠,望春雨落,等春雨尽,早早便候在幕府前企盼着他们顺利归来。 没让他们失望,圣主的确平安带着谢少主回来了,只是事情远没有他们以为的幸庆。 圣主与谢少主都是九死一生回来的,尤其谢少主伤得很重,哪怕活下来或许这一生也都只能躺着度过余生。 双子得知这个噩耗时,简直如遭雷殛,谢郢衣乃天命族心照不宣的下任族长,族老钦定的接任孙族辈,他的存在与位重不言而不喻,是以在书写传讯回天命族时,都难以抑止颤抖的双手。 他们的重责自不可推卸,如今更重要的便是如何能医治好少族长。 函谷关这边的战情已暂告一段落,躉旗俱休,万军将养生息,战后各方安排暂代由左庶长与上将军处理,但要做决定的大权仍在统帅手中,是以陈白起一归营,连口气都没有歇喘的余地。 秦军的秘密营地里,中军大帐的灯火通宵达旦的亮着,她沉着稳妥地安排完一切之后,便打算率先带着谢郢衣回咸阳城医治。 天命族这期间火急火燎地来了两批人探望,最后是天命族族长亲自前来,他想将谢郢衣带回巫族医治,但却叫陈白起拦下。 中军大帐之中,陈白起看着老夫含泪激愤的天命族长,没有推脱责任,将前情往事讲明,便向着他一揖到底。 他们见此惊退,身体本能“扑通”一下,尽数跪地相对。 陈白起不起,他们亦不起。 “郢衣变成这样全是我的责任。”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医治好他,请你们应允将他留下。” 天命族一众有些不安地面面相觑,让巫妖王给他们行礼恳求,这简直让人惶恐不已,但事关谢少主的往后安排,他们倒也自知资格插不上话,于是他们最统一言不答,让决定权交由天命族族长来应答。 天命族族老一脸悲痛交加,他亦颤伏着身躯跪在前头,见圣主为了谢郢衣对他们摆出如此谦逊诚恳的姿态,这于礼不合,却又合符情理。 这一次,圣主亦自负伤,她气色一下有些苍白,袖袍下的手臂至指尖都包扎着药味浓重的纱布,墨发以丝带束于脑后,完整露出一张沉稳华美的小脸。 他并非责怪于任何人,只是他身为一族之长,顾虑的更多:“圣主,郢衣如此情形留下,只会拖累你,还有你们的婚约……” 陈白起这时起身。 那一刻,她身上无形的王族力量压得他们险些透不过气来,少女温凉的眸子落在天命族族长的身上,不怒而威,寂静的眼神,有着看透一切虚无本质的清透明丽。 “我已应允与他成婚,于公于私,他都是我的,若族长不介意,我愿提前履行夫妻间不离不弃、福祸与共的义务。” 这是在责怪他讲出“拖累”这话了。 他不该在话里看轻谢郢衣,亦不该看低她的诚意。 天命族族长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有些动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明明一低他两三轮年纪的青葱少女,但在她身上却违和地令人能够看出泰山人物一般的一诺千金之重。 他儿……或许并非是一厢情愿的奔赴。 他与“陈芮”相处得不多,天命族与其它十二干支族的人不同,有些问世不出世的意味,换句话现代话说便是“宅”,不爱与外头打交道,但自家族内的人却护短得紧,亦团结得紧。 “父亲,你总提醒我,情字上头,要余三分理智,三分自我,方可爱人,可我做不到,我心有十分,却总想为她付出十二分,理智与自我,它们早已干涉不了我的决定了。” 想到当初与他那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天命族族长总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早有预兆,他挡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替他做决定一世? “哎,罢了,求仁得仁,亦复何怨啊。” 他摆手兴叹,苍老的面容上却是苦笑连连。 陈白起一直注视着他,见此紧拢的眉眼一松,身上端着气势不再如此逼咄,知他这是应允将人留下的意思了。 巫族的医疗水平她知晓,或者说目前整个世代的医疗手段她都了解过,他们光凭一般的寻常手段是治不好谢郢衣身上的伤,若天命族族长当真有把握能将人带走治好,她不会不放手,可他分明只是打算尽人事听天命,那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她身边,只待她攒够功勋值,倾其所有在商城换购一瓶“中型生命药剂”,令他恢复如初。 或者运气好,在做主线任务中获取一瓶“中型生命药剂”,那便不必等太久了。 在天命族族长打算离开前,陈白起单独留他谈了一会儿话。 她没有前缀些客套话,直接问道:“族长可知你们族中圣物——天命?” 天命族族长讶然,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圣主怎知……莫不是听郢衣讲的?” 这倒不是谢郢衣讲的,但这种时候最好让他这样认为,否则解释起来容易平添麻烦,于是陈白起只是一脸平淡,没有出声。 倒是天命族族长却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认,提及“天命”,他忽地一喜:“对,对,还有天命!” 但下一瞬,他又黯然失落,忧叹连连。 “然,天命早已失踪多时,要寻回它谈何容易?” 见天命族族长如此神色,陈白起心忖,看来“天命”对于谢郢衣的伤势亦颇有益处啊,这令她愈发想将“天命”寻到。 “族长,不知天命是何物?模样如何?若有希望寻来与郢衣,定当竭尽全力。” 见她如此有心,连他都没有想起的事她都考虑到了,天命族族长也不再避忌,与她讲道:“天命老夫亦不曾真实见过,当初身为少族长的族弟将天命遗失之后,便引咎自刎了,老夫继任后便再没有见过天命,但听族老提及过一次,天命乃一块夏蝉般大小的白玉。” 白玉? 陈白起回忆起“陈娇娘”小时发生的情形,她父甚为溺爱她,的确送赠了不少好玉供她把玩,但最终这些都不太珍惜地搁置在笼箱之中,有遗失的,也有毁坏的,但陈白起想,这些大抵都应不是“天命”。 “白玉常配戴者,能够稳魂守性,病厄远离,除了能够戴在身上,还能有其它用途吗?” 族长被问住了,他当真不知这些,若非当初他胞弟不堪任命,自刎自亡,亦轮不到他为族长。 他不确定应道:“这……老夫还需得问问族老。” 陈白起一脸严肃告知他,谆谆叮嘱道:“族长,我这边倒是有些天命的线索,望你仔细询问族老后再传迅告知于我情况,越详细越好,如此一来,我有信心可以找回替你们找回天命族中的圣物。” 天命族族长听了这话心中亦是一番激动,哪能不应允。 他叠掌贴额,声声切恳:“此事老夫立去办,绝不耽误,请圣主静候佳音。” —— 话说咸阳城那一边,沛南丞相亦在多方准备,以宗室珍宝奉送换取秦周附属国的战应,大量购买兵种与战车良驹等等,为战败再兴二次局面做准备,但他准备的良多对策最终都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最险渡的函谷关在陈太傅手中反败为胜了。 他在咸阳收到一封封战报,惊、怒、急、喜,纷杂起伏的情绪连番转迭,简直快要了他半条命。 每一场险战,每一次危境,每一次突发事件,每一次前线突变,还有内部叛变,外部环伺敌群,意料之中的敌人,意料之外的强袭,这种种类类,光听都让人目不暇接,更何况是要抽光了情绪,抹平了心中的惊惧,去冷静处理。 但她办到了,比他预想的、比他祝福的可能性,都还要做得好。 他觉得这一次换作任何一个人前往函谷关赴战,都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加让人拍案叫绝了。 陈芮,是一个绝世奇才,也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对手,相信这一点,经此一役,九州之上,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题外话------ 为你而来,最近就挺喜欢这首歌,听着就有种莫名神秘的力量在唤醒静码字的冲动,哈哈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二章 主公,有女有名陈芮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另还有一桩喜上加喜的事,便是相伯丞相亦如期战胜归来,且收获颇盛,说来他这一场前往戎族平乱,倒没有函谷关那边高潮迭起、峰回路转,他用兵布局熟捻老练,对方本就有挟火趁乱之隙,而在布略战局之上不见得有多深思熟虑,安排得万无一失。 若是别的国家遇上这群凶悍的游牧战马民族,或许还会有所畏惧,然秦人启始亦是在战马上争夺的一国之地,是以拼骑兵战力孰胜孰负还不一定。 经他翻手风云,所兴不过是以铁血手腕镇压住了所有反叛势力,大刀阔斧地解决掉了潜伏的异族野心。 倒是战报上曾有一笔,让人触目惊心。 上万余降军激哭求饶,战力尽失,主将相伯荀惑却毫不动容,直接下令尽数斩了其左臂右腿,残肢送返族群见宗,只见长坡血染几十里,伏尸数万具,余党得信毛骨悚然,念及家中妻儿老人,赶紧送上降书,半献上族中珍宝财帛无数,永世臣服。 百里沛南心惊相伯先生的残忍做法,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才能杀一儆百,对方是狼,不杀到他们怕,不用血腥雷霆手段深深震撼住他们,他们往后得了机会只怕还会再度卷土重来,如同这一次他们私下的联盟反叛。 秦先祖当初心慈容忍下来的祸端,这一次经由相伯荀惑血洗山涂,以万具残躯尸体为警告,当可保秦后方之境至少百年安虞。 在相伯荀惑归期在即,陈芮亦定了搬师返朝之日,算起来路程倒是相伯将近些。 忆起她当时在朝堂之上与众臣立下军令状,所行所言所诉,如今皆一一达成,她不仅跟所有人证明她不仅是武力超群,其政治军事能力亦是无与伦比,马尘不及,尤其她还这般年轻,其潜力无限。 函谷关处的战况咸阳城中虽一直有斥候来往迎送,却密而不发,但别处的探子却无这些顾及,为安抚民心,百里沛南便不禁止贴示公告,却不想一得了消失甚嚣尘上,如今“陈芮”在秦国那是声名大噪。 这么一说吧,秦国知名度因“陈芮”而再度翻了几翻,之前因赢稷身亡、后卿算计而跌出强国之列,现在又因她连国力评估都跃升重挤入了强国之一。 这一次,她要成为监国,只怕是无人反对,亦无人敢反对了。 百里沛南抿起唇角,想起那日她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不禁莞而一笑。 他也亦如此,输得心服口服。 —— 在陈白起回朝那日,万众期待之中,沉重的城门被城卫列队拉开,只见长道高高挂满了彩色灯笼,幌旗招摇,街巷坊间名士雅客高谈阔论,民众引据接耳传唱之声溢满街市,这一日,可比以往盛典更隆重狂欢。 小儿老人在街道再旁盼头相望,手提篮中瓜果鲜花,美妇少女则彩衣娱舞,吹拉弹唱,在一片狂欢热闹之中以最大的热情来迎接陈太傅的军队,这街头巷尾皆是人满为患,唯有城门口那处没有人敢沾染,直到近午时,空旷的城门才远远迎来一支被城中民众夹道欢迎的黑甲军队。 领头者坐于马上身姿挺拔昂立,蜀锦征袍软皮铠,身后红披殷红似血铺在的卢马上,云鬟婀娜之中展卷英姿添飒爽,陈太傅从城门口乘马落入殷殷期盼的众人眼中,却莫名一哆嗦,只觉她与以往给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或许是刚从战场上厮杀奋战中回来,那一身来不及掩藏的血煞寒凛之气让人远远看见便心底打怵。 以往只觉得惹怒了陈太傅,那可能会被她的暴打一顿,可如今这气势却带着血杀之气,再不长眼怕是会是要命了。 空气好像一霎时便安静了下来,众目睽睽,紧张莫名。 ……怎么办,好像这条街弄得太热闹有点不符合陈太傅如今这高岭之花的喜好啊。 他们是不是该……就这样安静地离开为好,省得惹得她不高兴,还是费力来拔剑砍人? 原本围拢欢腾迎接的群众随着这支严纪清冷的军队逐渐靠近,一股清风扫落叶的冷酷无情扑面而来,而慢慢噤弥了声音,心有戚戚,畏手畏脚,尽头之处,慢慢散开了人群。 那里等候多时的人露出了身影。 只见,站在城门前是一身朝服礼袍的百里沛南与相伯荀惑在前,两人之色,夺彩万物,而他们身后还跟着陈牧、南烛与莫荆等人,另一侧稽婴与孟尝君不在首位,他们身后跟一群神色尴尬讪讪的朝臣,全是当初与“陈芮”对赌立下军令状的,不敢在前争锋,权当一回绿叶衬托了。 在看到先生与山长两人在时,他们今日是隆重打扮过,从头到脚细致打整,本就天人之姿的两人,如今更是“压艳群芳”,只为前来迎接她首捷大战归来,这份心意全落著在今日这一举一动中。 陈白起神情微怔,周遭事物都开始虚化,看到他们那一刻的清晰,让她终于有一种“归来”的感觉。 她清冷沉着的老成神色渐渐消融,朝着他们方向露出一抹清丽绝伦的笑容。 那一刻,所有注视着她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跳失速。 这谁遭得住这盛世美颜放大的暴击啊。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一个在战场上铁血的女罗刹,在放松姿态之下,真心一笑会是这样的让人怦然心动。 她虽然不是对他们笑的,但谁还管这个,她那笑就像沐浴在阳光之下明媚,连空气之中的冰冻隔膜都一并融化,变得温柔了起来。 几乎同一时间,相伯荀惑与百里沛南亦回她一笑,但各人心中的悸动汹涌却无人得知。 有一种默契就叫,我懂你所想。 这一刻,他们眼中也只有她的身影,亦如她一样。 这时,身后重制桐木奢华的马车上,宫正抱着赢璟下来,他身后一队尉军开道,越过左、右丞相,迎上陈太傅的军队。 陈白起没想到年幼的赢璟竟亦来迎接她,她当即翻下马,将缰绳递给随旁在侧的巫长庭,快步奔赴过去。 “太傅,恭喜啊。”宫正笑着道贺。 陈白起对他浅笑颔首,转头看向雪稚可爱的赢璟,神色一整,严肃单膝跪地抱拳。 “主公,臣幸不辱命,大捷归来。” 哎呦,使不得,宫正连忙抬手,有些慌乱想让她起身,行不得如此在大礼。 在旁明里暗里瞧见的人,都变了脸色,想法倒是与宫正相差无几。 不看别的,端看她为父为师之位,赢璟无论记不记事,都得遵师重道免她跪礼,更何况以后小主公要依仗她的事还很多,万不可令两者生了罅隙才好。 在场唯有相伯荀惑对陈白起的心思拿得最准,她当众摆出隆重的行礼姿态,倒有些像是在先礼后兵啊,看来她是打算将这“忠诚”的名头戴得死死的,将来再在朝中借宠臣的名义好“兴风作浪”,哦,不,该是乘风破浪。 但他同时也了解她,她的“野心”从不是那等欺君犯上的谋逆之心,所以她的某些心机做法,他向来看破不说破。 这头一岁多些的赢璟讲话口齿还不是太伶俐,他刚睡醒便来了一处陌生的地界,本还迷迷糊糊的,但很快他便认出了陈白起,他是打心底里喜爱依赖着她,她离开的这些日子没来看他,他常常莫名哭泣,在人堆里寻她。 如今看到她,他是一见她便开心的笑了,露出几颗白糯糯的大牙,有几分傻气。 伸手要抱,他娇气地喊着:“傅傅……” 这种年龄的孩子忘性大,难为她离开这么一段时日,他还记得她的专称。 陈白起起身,亦是一脸笑容地看着他,她从宫正手中抱过了他。 他小肉手臂一下便紧紧抱住她,就跟怕她抱一下便会撒手走了似的。 陈白起笑出了声。 这孩子一天一个样,如今又沉了些,看来没少吃。 君臣见过面之后,她才看向其它人,朝臣们都是有眼识的人,看懂了风向立即上前与她讲话,字里句中全是赞叹恭贺,倒是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没有靠近,相伯倒不是不想与她讲话,但这种明面上全是人的场合下,有些属于私己的话便只能等她应酬完了。 而沛南山长的情况属于特殊,他看着人群之中谈笑风声是她,莫名有种前所未有的芥蒂油然而生。 为何,所有人都能够离她如此近,可他却偏偏不能靠近她? 眼下臣朝之间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和谐,之前军队入城的严肃紧绷得到缓解,孩童没考虑那么多,歌谣一唱起,便四处洒花欢笑。 三皇五帝夏商周 朝朝代代新人出 赫赫诸强战不休 今朝有女名陈芮 秦国太傅震九州 这时,静滞的迎欢会再度按下启动键,停下的欢歌载舞再度走起,他们秦国君臣和睦,贤臣能臣俱有,未来可期啊,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啊。 所以,狂欢吧,他们亦要为秦国的蒸蒸日上而挥洒汗水,传颂歌唱,祈祷上天,佑吾大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三章 主公,风光之下 的监国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此番回到咸阳之后,陈白起的待遇自当今非昔比,她不再是一个赋闲之人,相反政务繁忙得上行下效,皆毕竟如今都拿她是个香饽饽看待,有些事情众人是心照不宣了。 在她回到咸阳二月休整后,左、右丞相与御史大夫一同推举荐陈太傅为秦国监国,代年幼主公留于内廷处理国务,代理朝政。 之前或许朝野上下会对此非议纷纷、据理力争,可如今谁都能看清目前局势,谁敢去触这霉头,生怕被这陈太傅惦记让秋后算帐,他们除了附议赞同,表面笑哈哈内心妈卖批外,还能做什么? 在令礼部详议大典礼仪之后,推衍出具体授印年月时辰方位后,常奉便于宗庙中请出神焚敬香的玉玺,由赢氏王族长辈捧至御座前的香案上。 这日,晴空万里之下,彩棋扬帜分左右立殿檐之下,而上大夫以下的文武百官均朝服列于长阶之下,而来朝贺的楚、赵、魏等大国与附属小国专程赶来的使臣则排在队末。 这可算是上天下地独一份的尊荣了,以往连王候登基都不见得会有这么多国家诚心遣派使者前来观礼,尤其眼下几国局势紧张,更不存在奉承交好之意,最大可能便是他们看中“陈芮”这个人,为她作势。 一想到这一点,秦朝中原本对“陈芮”尤心存犹疑意见的人,又惊又敬,这下都偃旗息鼓了。 后扈内大臣率侍卫将政和殿与广场内外布下防哨,宫正与廷尉则着礼服带着自家小主公乘舆前往监国大典,一路之上,由礼部常奉等文官前引,后有军畿大臣随从,浩浩荡荡的队伍与早已布置等候的人员汇总。 这一日,宽垠空荡的广场上挤满了秦国中最有权势的人群,他们等鼓钟敲响三下,吉时已至,随着鸣赞官一声“敬”下,宫正抱着赢璟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而其余臣众一一执勿下揖,黑色的朝服展眼望去尽是庄严郑重。 这是在等人了。 案台之上摆着今日要宣读的表文,宗氏好乐,尤其重大场合更是乐扬,摆势,乐止,行读,宫正这时抱着小主公赢璟已至高台的案表前,上有文书与玉玺。 从殿后宫门一打开,身着一袭长摆蓝染金凰礼袍的陈白起拾阶而下,她今日一身可谓华贵繁琐异常,仅是那一顶特制旧的金冠,随鸣赞官声“兴”,朝臣起立,仰首望着上方而下的女子。 今日她这一身隆重的装束倒是让她平添了几岁成熟与历练,是以用少女相称倒是有些不太合适了,她一步一春秋,一步一更迭,时间线被拉长,她便是永恒,她便是那一颗耀星。 援玉桴兮击鸣鼓,浮云如金光麟甲展开,看到她海蓝袍下金色逶迤如腾细浪,如海神降临,一桢一幕全是令人目眩神移的绝代风华。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她,心惚神移,震撼莫名。 赢璟已经一岁多了,平日里也会联系走路,今日他娇小的身子被放置在案前,由旁宫正与宫人看顾着,待陈白起走来,他按照之前反复练习的那样,本该故作板脸严肃,但他向来一见他家“傅傅”便是心生欢喜,眼中含星。 是以,小乖乖笑得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努力板正地走近她,只是小手伸得太快,要抱要亲亲的撒娇姿态过甚,宫正在旁瞧得无奈叹气,又觉好笑,他也顾不上规矩,拉了拉自顾冲前卖萌的自家小君王,将玉玺小心放在他的小手上,由于玉玺对于他这般年岁的孩子还太过沉手,是以再由他的力道托举着一并交由太傅。 陈白起撩袍半跪于地,伸手接过两人交予的玉玺,他站着她面前,小小的一个人儿,她半跪于地,身躯昂直而优雅,双眼相对,他朝她笑得天真纯真,就像她是他全部的依赖与喜爱,她亦对他笑着,但语气却郑重响亮:“臣,陈芮,在此立下重誓,定不负所托,愿得展功勤,轮力于明君,忠诚印寸心,浩然存两间。” 现在的小赢璟还听不懂她话中的份量,但其它人如何不懂,在欣慰的同时亦觉先王慧眼英明,早早就这样一颗明珠当作保命礼物赠送于自家王儿。 她起身,并将赢璟一把抱起,他习惯性地凑近她的脸啾了一下,然后乐呵呵地笑着喊着她,那软腔粘腔的娇气声直叫心肠坚硬的人都软化似水。 “主公,静一静,臣有话要讲。” 赢璟听得懂些话了,他咬了下唇,便乖乖地闭上嘴,不再闹她玩了,将小虎脑袋挤进她颈窝蹭了蹭。 “孤乖……” 他求赏道。 陈白起忍不住又失笑了一下。 她已经与他完成了麒麟认主契约,从此,赢璟将是她唯一的主公,此生相伴,此志不渝。 她深吸一口气,收敛起面上的情绪,站在高台之上,所有的风声与喧嚣到了她这儿,都变得寂静而平缓,她欲开口,所有人都在屏息倾听。 她抱着赢璟,两人站在同一高度,她将早就写好的表文平静的读干净了,在末,她放下表文,想了一下,嘴角勾起,那张风清云淡的表情一下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像是飞上了浩瀚天空的苍龙舒展开身躯,恣意而傲慢,目空一切的肆意自信,很难想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女子的身上。 她对着下方众臣,一字一句将每一个字都打成烙印刻在他们的心上、脑中。 “秦之未来,必君临天!这不是在妄言,这是在预言。” 嘶—— 底下朝臣只觉一阵头皮发麻,有种莫名的激动与战栗爬上背脊,让他们倒抽了一口气。 但这种情绪转瞬又变成另一种的狂喜与兴奋,老秦人向来不畏惧任何挑战与生死殊斗,他们天生基因中就有狂战的因子,所以她的话正中他们心坎。 “秦征天下,大秦万岁——” “大秦万岁——” 下方震嚣鸣耳的人群中,赵国使臣“戚冉”由扈将隔着其它人的冲撞站在一处,他一双在阳光下浅靡转浓的玲珑眸子微眯,将她风光在上一呼万应的场景尽收眼底,对于能够亲自到场见证她成长的每一荣耀瞬间,他嘴角浅浅一笑,有种变态的餍足。 要说国与国之间还讲求个战礼,比如交战期间不斩来使,比如国庆大典之类不闭门赶客,是以这一趟来贺的诸列强国都本该是秦国拒绝来往的拉黑名单,但人来都来了,还礼数周到的备上厚礼,且来的人份量都不轻,是以礼官们哪怕再黑沉着个脸不满,也还是放行让他们来观礼了。 ……就是安排的位置有些偏隅就是了。 看不着吗? 也不是,就是得站得高些,眼力再好些。 耿直的老秦人在他们家陈太傅身上也多少学来了些腹黑小心机。 人群堆当中,已经是楚国世子的牙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抱着幼主,许久不见,她好似有些变了,隔得太远,他竟有一种分不清楚那个盛装打扮之下、傲视群雄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当初他执念想要的那一个了。 她坚定地与秦国幼主站在一起接受万臣朝拜,山高为峰,光芒光丈,很美,也很遥远,这便是她不肯去楚国而留在秦国的选择? 秦国尉兵中不起眼的沉默士兵,来参礼的官员,还有类类种种的变换了样貌的人,他们费尽心思潜入这一场盛大授印典礼,只为了陪她一起走过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也为记住这一刻的她。 但同时,许多人心里都认为她不过在秦国历练,拿秦国为踏板来积累自己的身价。 要不然她图什么,为了一个还在吃奶尿裤子的孩子去争天下? 没关系,她有任性的权利,亦有重选的权利。 他们以为,终能等到她幡然醒悟对秦的错误选择,但却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却会先一步迎来彼此彻底的决裂。 —— 数个月后,初秋 自从当了这个监国陈白起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权利的美好,而是身处高位者的殚精竭虑。 她都快给累死了,聊及以前的秦国是经常性打仗,内战外侵,它属于那种一言不合便打开的类型,前几十年那些个文官几乎摆设,武官横行,后来百里沛南被请来当丞相时还好些,秦国还懂得建立个外交部,搞搞文化纳贤什么的,再遇上些事,不大的便以理服人,事大了再派兵以武服人,热血上头,谁来阻止都不好使。 就由于秦国这国风彪悍豪横的缘故,一介文人讲求中庸之道的百里沛南推行了一系列民国富强的政策,发现与老先王(赢稷之父)彼此三观不合,硬凑也磨不圆滑,便也撂担子不干,选择回去书院当山长教书育人。 打仗这玩意儿向来不管输赢,那都是劳命伤财的主,是以,在陈白起代幼主接掌秦国一切事务后,才发现如今的秦国那是要钱钱没有,要人人稀缺。 没办法,人才这一块儿是急不得,她还能将就着用,毕竟咱相伯先生与沛南山长那是一顶百的好用,她没人才,可他们手中却攒成串儿似的,但钱这一块儿却是必须得急了。 如今打仗归来的将士工资、奖赏发完,本就不富裕的库存再度缩减一半,一想到往后还得支援战事、购买粮草、马匹、打造武器、灾害建设等等,哪样不需要花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第四章 主公,人生三 大喜事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国库这边穷得叮当响,各县辖区的农民估计也都是勒着裤腰带在生活,强税是要不得的,这想要暴富,还得自己另想办法。 好在陈白起在后卿那件缺德事儿上早有预感,秦国国库虚得紧,是以智者远虑,早早与孟尝君这隐形富豪搭上了线,便想借乘着他这一艘“巨舰”一块儿去远航。 早前孟尝君那边私瞒下买了一座金矿,金矿易得,开采艰难,但这些遇上陈白起这个作弊器便不是事,她利用一些平时积攒的名望值积分兑换了一份金矿详细分布开采攻略,找了一批泅泳行家,再用上一堆现代黑科技。成功地挖出第一整座水下金矿。 在事先谈好的条件下,陈白起靠着这一笔横财,成功将咸阳城资产翻了一倍之余,这一有余钱她也没有存定期,而是拿来投资钱生钱。 孟尝君真没有想到他的一座金山,她还真的有办法给他搬空了。 虽说他也因此大赚了一笔,可到底比不上陈白起的空手套白狼,金矿他出,人他出,连运输线也是他搞定,甚至她还恬不知耻地跟他贷了一大笔钱款,一样值钱的抵押品没有,全拿她所谓的监国信誉为担保。 钱他借了,主要是他也看出她是一支潜力股,当初查出她跟她底下那些人开的自助食馆便是与众不同,很快将生意做得火热遍布秦国,这一有了钱,更是拉帮结派截了东商那批探子的生意,明里暗里都拉起了自己的关系信息网。 他也看出她的野心,还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想着这人倒是有趣,秦国的人多少有些仇视商人,士、农、工、商,这商倒是一直排在末位,偏她堂堂一监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倒是不清高,偏要与他这类在世人眼中认为自甘堕落的人打交道。 于是,他也不急着叛逃出秦国了,反而搁置停之前的计划,与她联起手来,想看看她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果然,一个懂历史,知道借鉴最成功的商人为范本行事,一个有本钱更有人手,是以并不意外,两人的合伙直接创收业绩巅峰。 钱这事一有盼头,源源不断涌入,陈白起才终于有时间歇口气了,与以往回府第一件事相同,她先去换下一身厚重的朝服,身着轻便清雅的深衣软步小靴,便是去清静的怡园看谢郢衣。 身为监国,她本该早就收拾细软埋头奋斗在王宫的事业当中,但谢郢衣这头却不愿随她去宫中养伤,为着他,陈白起也只能无奈地两头跑着。 “郢衣?” 她站在门外,轻扣门扉唤他,这几个月中除了请医上药、送食召唤,他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见她。 她知道,他是因为身上那褪不掉的伤痕,他的伤虽愈合了,但几乎落下一身的伤疤,体无完肤,包括面容上,还有腿脚那因为伤势过重落下的残疾。 其实按当初所预测,他即便活下来,也会一直躺在榻上下不了床,但因为相伯先生妙手回春的医术,才让他比当初预想的情况好了不少,但这所谓的“好”上几分,并不能让谢郢衣幸庆并平静地接受。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更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陪在陈白起的身边,他曾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啊,所以自从他醒来,清楚地明白自己变成了怎样一个怪物时,便将自己封闭在房中,逃避着一切现实,不肯见任何的人。 陈白起明白他的感受,也替他心酸难受,所以她也不逼他面对,给他冷静平缓的时间,并反复跟他保证,她定会想到法子让他恢复如初。 这并非假话,从天命族族长那里,她已经猜到“天命”在哪儿了,只是这还需要最后一步的验证确凿,所以她并没有将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告诉他,若成功还好,不成功便等于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彻底绝望,只怕他会再也走不出来了。 但谢郢衣如何能信得这荒谬、一听便知道是安慰慰藉的假话。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之处。 他宁可当初在那悬崖下被那些狼鹰吃了个干净,也不想这样残败不堪地活着,他知道他这样想很懦弱无能,可是只要一想到他爱的人见到他这般丑陋残疾的模样,他就浑身发寒、血液逆流。 一开始,她每日来,他都不吭声,死死地咬着牙龈,房中如死了一般寂静。 后来,她还是每日来,站在门边自言自语与他讲些话,有关于她的,也有关于他的,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扯闲话拉常长的人,但为了他,她开始学着跟编故事一样有趣地跟他分享着自己身边的事情。 到现在,他偶尔会回应。 “你走吧。” 他总赶她走,他自厌自弃的情绪如此浓郁,连说起话来都弥漫着一种了无生趣的死气。 陈白起知道他此时的情绪很矛盾,于是她好脾气道:“你不想见我,那我们便这样说一会儿话吧。” 里面缄默了许久,才传来一声:“好。” 陈白起面上浮起一丝颀慰的微笑,以为她这段时日的努力让他有所好转,便道:“郢衣……” 但不等她开口,谢郢衣已先一步打断道:“陈芮,我们解除婚约吧。” 陈白起一哑,慢慢反应了一会儿,她缓缓转过身,仰头靠在门上。 她深呼口气,不厌其烦的再次说道:“你的伤,我会替你治好的,你相信我,只需再等些时日。” 可里面的声音跟铁了心似的坚定道:“我们解除婚约。” 看来这话题是过不去了。 陈白起揉按着额心:“你再给我些时间。” “我说,我要与你解除婚约!” 有些歇斯底里的再次重申令陈白起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放下手,傍晚的天空有种明丽的蓝色,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在蓝天里游荡的白云,她漆黑幽静的眸子从远处拉到近景,看着庭院中在夏日如火如荼的凤凰树在入秋后变得枯黄萎靡,一丝愁绪,几抹悲凉,日落黄昏晓,她眸中复杂而失望。 在这一场冗长的沉默之中,是陈白起率先选择妥协。 “好。” 如你所愿。 她艰涩掷下一字,便起身,她投落的身影逐渐拔离开门扉,下了廊檐下几级台阶,便到了庭院处。 在她应承下来,在真实地听到她的那个“好”字,紧闭门窗的谢郢衣整个人都傻住了,呆呆地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答应了。 她真的要与他解除婚约了。 他本撑着桌沿的身躯因这一打击而失力滑倒在地,披着的风衣委顿拖曳在身后,如那飘落的枯叶一般失去了安适的归宿,而被碾落成泥。 她怎么可以……这般轻易地答应了? 谢郢衣难以置信,他虽然一再强硬要求,却没想过她会这般轻易就答应了他,是以太过震惊而导致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 她之前对他说的、做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她说,只要他们能够活着离开,她便会与他完婚。 当时他虽然昏迷不醒,但冥冥之中这句话却像一束光投落在他一片混沌黑暗的脑海之中,他听见了,所以他拼了命的挣扎着要活下去,要醒过来。 虽然最终醒过来后发生的一切让他如堕噩梦一般,但他始终心念着她那一句话,午夜时分如同偷来的一般从来只敢暗中窃喜,不敢表露分毫。 她日日来看他,日日与他说话,做着以往她从不曾为他做过的事情,她体贴他,包容他,会主动来找他,这样样桩桩他都如获至宝,暗藏于心,每每回味都觉眼眶发热,心口发烫。 所以,这一切其实都只不过是虚情假意吗? 她在骗他!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眸通红,几欲滴血。 他爱她,爱得心肝都痛了。 他变成这样,他觉得他不配再爱了。 可偏偏让他看到了她的改变,看到了当她如此用心温柔待一人时,那人该得多么的幸福。 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爱得如此卑微可怜? 谁愿意往后余生孤单度日,谁愿意离了爱人孤苦一生,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自觉自己不配让对方幸福? 他举起双手,怔怔地看着手臂上凹陷不平,皮肌扭曲长在一堆肉块,喉中痛苦的呜咽一声,像负伤的兽独自蜷缩成一团舔着伤口,痛到猩红的眸子由爱转恨。 ——他忽然有些恨她了。 恨她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他知道有许多人私下爱慕着她,她是如此强大而美丽,身边自不会缺少爱慕者,可只有他才是她命定的未婚夫,只有他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身边,他就该牢牢地抓紧她、不放手,与她往后拼了命的抵死纠缠,让她对他舍不下、忘不掉、离不了,与他举案齐眉、相伴终老。 脑中忆起当初巫长庭跟他讲的那一番话,谢郢衣心头一动,然后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爱情有时候其实挺简单的,不是我爱你,便是我恨你,若两者融淆在一块儿复杂得分不清了,那便是——我在想你。 他一向理智而大度,常为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但只有这一次,他想,让他任性一次吧,让他自私一次吧。 他只想要一个离她最近的身份而已。 他很想她。 很想很想。 他想见她。 很想很想…… 谢郢衣的胸口烧起了一团火,那股燃烧的火一路烧过他的四肢百髓,皮肉筋骨,那种痛意将他原本麻木的精神一下振奋了起来,也让他晦暗的面色如同被风吹散了云翳阴暗,渐渐明朗了起来。 她要走了。 或许以后都不会再主动过来看他了。 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 门“彭”地一下被人从里面急切地拉开了,由于掀开的力道过大,门扇啪哒一下撞到了墙壁而回弹了几下。 ------题外话------ 谢郢衣:你走,你走!(快来哄我,立刻,马上。) 陈白起:好,我走。 谢郢衣尔康手:……(不,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静拍大腿:别作,她会当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