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 第一章 穿越 第二章 变色龙 第三章 随身空间 第四章 神奇的空间(1) 第五章 神奇的空间(2) 第六章 瑾瑜木 第七章 我非蝼蚁! 第八章 神秘老人(1) 第九章 神秘老人 (2) 第十章 神秘老人(3) 第十一章 神秘老人(4) 第十二章 遇挫而归 第十三章 纨绔二世祖 第十四章 夫复何求 第十五章 留候之后? 第一十六章 大闹天宫(1) 第一十七章 大闹天宫(2) 第十八章 冰火两重天 第十九章 交易 第二十章 皆大欢喜 第二十一章 乡中毒妇 第二十二章 亲人 第二十三章 余波 (1) 第二十四章 余波(2) 第二十五章 再入空间 第二十六章 变异玉果 第二十七章 新发现 第二十八章 睚眦必报张子重 第二十九章 乡党 第三十章 秀才(1) 第三十一章 秀才(2) 第三十二章 共享书籍 第三十三章 有朋自远方来(1) 第三十四章 有朋自远方来(2) 第三十五章 读书有方法 第三十六章 来自网游的经验 第三十七章 有人搞鬼? 第三十八章 战争论(1) 第三十九章 战争论(2) 第四十章 曾经的屈辱 第四十一章 嘴炮无双 第四十二章 皇长孙 第四十三章 教育(1) 第四十四章 教育 (2) 第四十五章 教育(3) 第四十六章 珠算(1) 第四十七章 珠算(2) 第四十八章 氪金(1) 第四十九章 氪金(2) 第五十章 收小弟 第五十一章 首富之子 第五十二章 土豪 第五十三章 狂妄 第五十四章 自取灭亡? 第五十五章 圆周率?这么巧! 第五十六章 牛皮糖 第五十七章 士林风骨 第五十八章 刘进的忧郁 第五十九章 再临门 第六十章 刘进的歉意 第七十一章 呼之欲出 第六十二章 灾难 第六十三章 崩塌 第六十四章 阴谋 第六十五章 恶客上门 第六十六章 仇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1) 第六十七章 仇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2) 第六十八章 朋友! 第六十九章 黄老已死 第七十章 陷阱与死心 第七十一章 秉公执法? 第七十二章 风云(1) 第七十三章 风云(2) 第七十四章 罗网(1) 第七十五章 罗网(2) 第七十六章 暗杀 第七十七章 酝酿反击 第七十八章 公孙遗 第七十九章 长安 第八十章 面圣(1) 第八十一章 面圣(2) 第八十二章 面圣(3) 第八十三章 面圣(4) 第八十四章 入觐 第八十五章 策文 第八十六章 拍马技术哪家强? 第八十七章 用之则为龙 第八十八章 请治一县 第八十九章 侍中领新丰令 第九十章 暗流(1) 第九十一章 暗流(2) 第九十二章 建立班底(1) 第九十三节 建立班底(2) 第九十四章 辅佐皇长孙 第九十五章 上船 第九十六章 一起去当伯乐吧 第九十七章 北军 第九十八章 卑鄙与高尚 第九十九章 搜罗人才(1) 第一百章 搜罗人才(2) 第一百零一章 所谓奸佞 第一百零二章 桑弘羊(1) 第一百零三章 桑弘羊(2) 第一百零四章 赵过! 第一百零五章 马屁精 第一百零六章 执金吾 第一百零七章 宫廷险恶(1) 第一百零八章 宫廷险恶(2) 第一百零九章 地图(1) 第一百一十章 地图(2)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统一战线(1)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统一战线(2) 第一百一十三章 法家永不为奴!(1) 第一百一十四章 法家永不为奴(2)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利诱(1)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利诱(2)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利诱(3)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党同伐异(1)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党同伐异(2) 第一百二十章 良师益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太子召见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博望苑的反对派(1)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博望苑的反对派(2) 第一百二十四章 始作俑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子?小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同气连枝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证伪(1)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证伪(2)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余波 【求首订】 第一百三十章 拐带太学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南信公主(1)【求月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南信公主(2)【求订阅】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雷霆雨露 第一百三十四章 始皇金人!【第六更】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战将赵破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暗流【求订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文牍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作弊 第一百三十九章 郁夷 第一百四十章 赏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波云诡异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官僚【六更完毕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同僚(1)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同僚(2)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任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异端邪说(1)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异端邪说(2)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国家利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厚颜无耻【中秋快乐】 第一百五十章 针锋相对(1) 第一百五十一章 针锋相对(2)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太子的觉悟 第一百五十三章 捧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鼓舞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部署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无所有张子重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使命与故事【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家(1)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回家(2) 第一百六十章 众生百态 第一百六十一章 恩怨分明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朱安世(1)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朱安世(2)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朱安世(3)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弟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觉悟 第一百六十七章 臣服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返京 第一百六十九章 数字与符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团结【求订阅】 第一百七十一章 考察(1) 第一百七十二章 考察(2)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乡校(1)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乡校(2)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到底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部署(1) 第一百七十七章 部署(2)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调研(1)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调研(2) 第一百八十章 塞私货 第一百八十一章 豪强、商贾(1) 第一百八十二章 豪强、商贾(2)【感冒复发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商贾、豪强(3) 第一百八十四章 汇合(1) 第一百八十五章 汇合(2)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官僚(1)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官僚(2)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同窗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子的决断 第一百九十章 先王之制(1)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先王之制(2) 第一百九十一章 乡社自治互助制度(1)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乡社互助自治制度(2)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乡社自治互助制度(3)【为又阳晨萌主加更】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托付 【为萌主又阳晨加更】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刘进的野望 第一百九十七章 面圣 (1) 第一百九十八章 面圣(2)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准许 第两百节 假民赎买 第两百零一章 美食【求月票】 第两百零二节 帝王心术(1) 第两百零三章 帝王心术(2) 第两百零四章 钩弋夫人(1) 第两百零五章 钩弋夫人(2) 第两百零六节 钩弋夫人(3) 第两百零七节 学潮(1) 第两百零八节 学潮 (2) 第两百零九章 风暴(1) 第两百一十节 风暴(2) 第两百一十一节 富足(1) 第两百一十二节 富足 (2) 第两百一十三节 打脸 第两百一十四节 招商引资(1) 第两百一十五节 招商引资(2) 第两百一十六节 阳石公主 第两百一十七节 张蚩尤 第两百一十八节 新丰隧营 第两百一十九节 执金吾的野望 第两百二十节 以武一切 第两百二十一节 上任(1) 第两百二十二节 上任(2) 第两百二十三节 上任(3) 第两百二十四节 刘进的内疚 第两百二十五节 画饼 第两百二十六节 大棒(1) 第两百二十七节 大棒(2) 第两百二十八节 大棒(3) 第两百二十九节 声威 第两百三十节 公务员考试(1) 第两百三十一节 公务员考试(2) 第两百三十二节 公务员考试(3) 第两百三十三节 博弈(1) 第两百三十四节 博弈(2) 第两百三十五节 游侠(1) 第两百三十六节 游侠(2) 第两百三十七节 公孙敬声的阳谋 第两百三十八节 江充之死(1) 第两百三十九节 江充之死(2) 第两百四十节 刺张(1) 第两百四十一节 刺张(2) 第两百四十二节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打打 第两百四十三节 兵主? 第两百二十四节 反应(1) 第两百四十五节 反应(2) 第两百四十六节 江充末路(1) 第两百四十七节 江充末路(2) 第两百四十八节 影响 第两百四十九节 开疆拓土渔政局 第两百五十节 公考(1) 第两百五十一节 公考(2) 第两百五十二节 乌合之众【萌主加更1/3】 第两百五十三节 气节 第两百五十四节 岂曰无衣 第两百五十五节 影响 第两百五十六节 开源(1) 第两百五十七节 开源(2) 第两百五十八节 天子来了(1) 第两百五十九节 天子来了(2) 第两百六十节 天子赠书 第两百六十一节 天子的要求 第两百六十二节 从神秘走向科学 第两百六十三节 无限自卫权 第两百六十四节 诸夏 第两百六十五节 再入空间 第两百六十六节 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第两百六十七节 推荐信 第两百六十八节 明主(1) 第两百六十九节 明主(2) 第两百七十节 余波 第两百七十一节 军训(1) 第两百七十二节 军训(2) 第两百七十三节 李广利回朝 第两百七十四节 李广利来访(1) 第两百七十五节 李广利来访(2) 第两百七十六节 长孙的决定 第两百七十七节 李广利眼中的张越(1) 第两百七十八节 李广利眼中的张越(2) 第两百七十九节 将星璀璨 第两百八十节 论兵西域(1) 第两百八十一节 论兵西域(2) 第两百八十二节 张郎妙计安西域(1) 第两百八十三节 张郎妙计安西域(2) 第两百八十四节 强大的陇右李氏 第两百八十五节 深水(1) 第两百八十六节 马蹄铁 第两百八十七节 运动与珠算 第两百八十八节 工商署 第两百八十九节 毛诗南来 第两百九十节 大boss要来了! 第两百九十一节 小麦丰收 第两百九十二节 安排 第两百九十三节 狐鹿姑与范明友 第两百九十四节 面圣(1) 第两百九十五节 面圣(2) 第两百九十六节 面圣(3) 第两百九十七节 养生之道 第两百九十八节 尔虞我诈(1) 第两百九十九节 尔虞我诈(2) 第三百节 天梁 第三百零一节 奇怪的李禹 第三百零二节 煽风点火(1) 第三百零三节 煽风点火(2) 第三百零四节 ‘君子’之怒 第三百零五节 平易近人张子重 第三百零六节 傀儡 第三百零七节 祖传绝技 第三百零八节 恼羞成怒 第三百零九节 碾压(1) 第三百一十节 碾压(2) 第三百一十一节 碾压(3) 第三百一十二节 公无渡河(1) 第三百一十三节 公无渡河(2) 第三百一十四节 尊尊亲亲 第三百一十五节 ‘正义’无敌?(1) 第三百一十六节 ‘正义’无敌(2) 第三百一十七节 富民 第三百一十八节 新生(1) 第三百一十九节 新生(2) 第三百二十节 影响 第三百二十一节 执念 第三百二十二节 延年公子(1) 第三百二十三节 延年公子(2) 第三百五十三节 延年公子(3) 第三百二十五节 学阀之路从今起 第三百二十六节 《诗经》的正确解读方式(1) 第三百二十七节 诗经的正确解读方式(2) 第三百二十八节 大学阀的第一步 第三百二十九节 阴谋 第三百三十节 甲亭的变化 第三百三十一节 信武君(1) 第三百三十二节 信武君(2) 第三百三十三节 有其师必有其徒(1) 第三百三十四节 龙窑和造纸 第三百三十五节 布局 第三百三十六节 两小无猜 第三百三十七节 君前对奏(1) 第三百三十八节 君前对奏(2) 第三百三十九节 三世发展理论(1) 第三百四十节 三世发展理论(2) 第三百四十一节 皇后邀请 第三百四十二节 震动(1) 第三百四十三节 震动(2) 第三百四十四节 坑爹 第三百四十五节 炙手可热 第三百四十六节 引荐 第四百四十七节 霍光之约 第三百四十八节 羌人问题(1) 第三百四十九节 羌人问题(2) 第三百五十节 长乐宫宴(1) 第三百五十一节 长乐宫宴(2) 第三百五十二节 长乐宫宴(3) 第三百五十三节 长乐宫宴(4) 第三百五十四节 巫蛊之祸?(1) 第五百五十五节 巫蛊之祸?(2) 第三百五十六节 巫蛊之祸?(3) 第三百五十七节 巫蛊之祸?(4) 第三百五十八节 霸道 第三百五十九节 粉碎巫蛊(1) 第三百六十节 粉碎巫蛊(2) 第三百六十一节 粉碎巫蛊(3) 第三百六十三节 儒墨合一 第三百六十三节 夏侯始昌的惊讶 第三百六十四节 一张白纸出南陵(1) 第三百六十五节 一张白纸出南陵(2) 第三百六十六节 一张白纸出南陵(3) 第三百六十七节 gdp狂魔 第三百六十八节 求情 第三百六十九节 献宝 第三百七十节 重赏 第三百七十一节 天子的难题(1) 第三百七十二节 天子的难题(2) 第三百七十三节 掩耳盗铃 第三百七十四节 两难 第三百七十五节 少府卿公孙遗 第三百七十六节 汉!外交官! 第三百七十七节 洗脑技术哪家强?(1) 第三百七十八节 布局楼兰(1) 第三百七十九节 布局楼兰(2) 第三百八十节 狐鹿姑的选择 第三百八十一节 空间的新变化 第三百八十二节 刘进的感激 第三百八十三节 征辟丁缓(1) 第三百八十四节 征辟丁缓(2) 第三百八十五节 墨家门徒? 第三百八十六节 邀请 第三百八十七节 拒绝? 第三百八十八节 助攻 第三百八十九节 义之所在 第三百九十节 迷茫与振奋的人们 第三百九十一节 明悟 第三百九十二节 摸着石头过河 第三百九十三节 胡建的疑虑(1) 第三百九十四节 胡建的疑虑(2) 第三百九十五节 勃勃野心 第三百九十六节 婴儿保卫战(1) 第三百九十七节 婴儿保卫战(2) 第三百九十八节 婴儿保卫战(3) 第三百九十九节 新的威胁 第四百节 富商云集 第四百零一节 忐忑的商人们 第四百零二节 新丰产业园(1) 第四百零三节 新丰产业园(2) 第四百零四节 公孙贺之死 第四百零五节 危机 第四百零六节 对策(1) 第四百零七节 对策(2) 第四百零八节 对策(3) 第四百零九节 悲喜两重天 第四百一十节 崩坏的世界(1) 第四百一十一节 崩坏的世界(2) 第四百一十二节 各自的抉择 第四百一十三节 好大喜功 第四百一十四节 诏命 第四百一十五节 耍赖 第四百一十六节 敲骨吸髓 第四百一十七节 让人震惊的新丰(1) 第四百一十八节 让人震惊的新丰(2) 第四百一十九节 让人震惊的新丰(3) 第四百二十节 飞速发展的工坊园(1) 第四百二十一节 飞速发展的工坊园(2) 第四百二十二节 大戎未至预先御之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三节 再获名臣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四节 惊天大案(1)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五节 惊天大案(2)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六节 风暴(1)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七节 风暴(2)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八节 潜流(1)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九节 潜流(2)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节 义不容辞孔安国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一节 庆功与威胁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二节 底牌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三节 后手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四节 竞赛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五节 调虎离山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六节 乡党子弟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七节 奈何张越有高达 【除夕快乐】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八节 千万别给朕面子【新春快乐】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九节 粉丝的提醒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节 恐怖的少府(1)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一节 恐怖的少府(2)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二节 恐怖的少府(3)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三节 广陵王(1)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四节 广陵王(2)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五节 掀桌子(1)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六节 掀桌子(2)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七节 自古刘氏出逗逼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八节 吓傻了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九节 刘胥请罪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节 悲剧的李禹(1)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一节 悲剧的李禹(2)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二节 刘据的反应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三节 吾何执?吾执射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四节 危机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五节 影帝张子重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六节 心软的天子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七节 转危为安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八节 君心难测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九节 韩说的应对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节 任务 【当爹了~】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一节 吩咐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二节 迎战(1)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三节 迎战(2)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四节 迎战(3)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五节 迎战(4)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六节 祖传绝技——反复横跳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七节 多才多艺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八节 正确的拍马姿势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九节 合纵连横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节 开除左传儒籍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一节 帝国主义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二节 底牌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三节 影响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四节 不堪一击(1)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节 不堪一击(2)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节 震撼(1)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七节 震撼(2)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九节 震撼(3)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节 天子的野望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一节 骄傲的天子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二节 大汉帝姬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三节 负荆请罪(1)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四节 负荆请罪(2)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五节 冥土追魂张子重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六节 钓鱼执法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七节 衣锦归乡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节 疫情(1)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九节 疫情(2)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节 疫情(3)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一节 布置工作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二节 听诊器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三节 吾来迟了!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四节 各方的反应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五节 奇迹(1)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六节 奇迹(2)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七节 汉家野望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八节 天子的认可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九节 吃货的狂想 正文卷 第五百节 张子重老师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一节 赵柔娘成了皇后义女 正文卷 第五百零二节 矫正(1)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三节 矫正(2) 正文卷 第五百零四节 矫正(3) 正文卷 第五百零五节 烽火逐塞(1) 正文卷 第五百零六节 烽火逐塞(2)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七节 严禁公款吃喝 正文卷 第五百零八节 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正文卷 第五百零九节 诸夏(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节 诸夏(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一节 希望之地(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二节 希望之地(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三节 贪婪的工商署(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四节 贪婪的工商署(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五节 大炼钢铁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六节 武库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七节 朕要一支细柳营,卿能给吗?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八节 刘据的决断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九节 父子(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节 父子(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一节 剑拔弩张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二节 难题(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三节 难题(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四节 开导(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五节 开导(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六节 开导(3)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七节 倒勾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八节 要有枪杆子!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九节 无敌loli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节 弹劾太子!(1)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一节 弹劾太子(2)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二节 高山仰止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三节 余波(1)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余波(2)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学阀之路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六节 只想当大佬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七节 金日磾(1)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八节 金日磾(2)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九节 送妹子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节 互相试探(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一节 互相试探(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二节 金日磾眼中的张越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三节 对手(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四节 对手(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节 基层冗官问题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六节 蚩尤之怒(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七节 蚩尤之怒(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八节 蚩尤之怒(3)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九节 蚩尤之怒(4)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节 宫廷秘闻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一节 大忠臣张子重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二节 财政问题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三节 天子的震怒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四节 告状的艺术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五节 封侯非我意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六节 一让名爵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七节 马政与小弟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八节 涟漪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九节 挖坑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节 鄂邑公主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一节 都闪开!别拦着我装X!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二节 引导舆论(1)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引导舆论(2)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吉祥物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五节 对韩说有些想法了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六节 王莽的心机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七节 白手套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八节 贸易(1)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九节 贸易(2)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节 世无背锅侠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一节 合辑百越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二节 掀桌子的王牌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三节 天子的态度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四节 抢婿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五节 再入空间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六节 新的培育方法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七节 收获与决定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八节 王氏外戚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九节 来自海洋的珍馐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节 吓尿了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一节 蚩尤之威【求月票】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三节 演技派(1/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四节 小人(2/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四节 被激怒的金日磾(3/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五节 蚩尤吐哺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六节 大汉禁军(2000月票加更)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七节 横扫宵小(1)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八节 横扫宵小(2)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九节 横扫宵小(3)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节 横扫宵小(4)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一节 反应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二节 陈惠的陷阱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王者无敌【两千五百月票加更】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四节 火龙烧仓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五节 快刀斩乱麻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六节 砍瓜切菜(1)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七节 砍瓜切菜(2)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八节 砍瓜切菜(3)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九节 砍瓜切菜(4) 正文卷 第六百节 砍瓜切菜(5)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一节 惶恐的官僚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二节 生当五鼎食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三节 门阀之恶胜于桀纣(补更1/3) 正文卷 第六百零四节 争取民心 (补更2/3)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五节 不幸与幸运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七节 神秘的寿宫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节 阻拦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节 矫诏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节 挖个坑埋了你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节 计谋不敌神通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一节 回京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二节 无双割草赵充国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三节 面圣【补更1/4】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四节 中央集权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五节 任务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六节 世界线变动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七节 陷阱?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八节 贵族们眼里的张越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九节 脑残粉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节 大杀器孙子兵法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一节 军事大家张子重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二节 种子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三节 快去抱大腿!(补更2/4)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四节 匈奴的决断(1)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五节 匈奴的决断(2)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六节 匈奴人眼里的张蚩尤(1)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七节 匈奴人眼中的张蚩尤(2)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八节 匈奴的阴谋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九节 乌孙来使(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节 乌孙来使(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一节 基调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二节 西元前的怪物骑兵(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三节 西元前的怪物骑兵(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四节 新骑兵(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五节 新骑兵(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六节 铁与火(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七节 铁与火(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八节 东南问题(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九节 东南问题(2)【补更1/6】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节 东南问题(3)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一节 定策(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二节 定策(2)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三节 定策(3)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四节 定策(4)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五节 可怕的临淄城(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六节 灵感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七节 没节操的齐郡太守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八节 敲打(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九节 敲打(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节 震撼(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一节 震撼(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二节 协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三节 协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四节 协商(3)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五节 共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六节 共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七节 天子的下马威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八节 变天(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九节 变天 (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节 雕版印刷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一节 张布斯(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二节 张布斯(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三节 张布斯(3)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四节 张布斯(4)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五节 张布斯(5)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六节 超级工程(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七节 超级工程(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八节 交易(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九节 交易(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节 抉择(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一节 抉择(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二节 变化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三节 恐怖的汉朝(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四节 恐怖的汉朝(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五节 骄傲的小昆莫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六节 调)教(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七节 调)教(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八节 调(教(3)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九节 普世价值(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节 普世价值(2)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一节 普世价值(3)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二节 折服(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折服(2)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贸易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五节 同志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六节 黄金的魔力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七节 喜事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八节 喝热水运动(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九节 喝热水运动(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节 我愿百花齐放 正文卷 第六把九十一节 教科书般的哄天子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二节 推销(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推销(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秉畀炎火(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四节 财政危机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六节 繁荣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七节 怪兽(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八节 怪兽(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九节 怪兽(3) 正文卷 第七百节 入我瓮中(1)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一节 入我瓮中(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二节 入我瓮中(3)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三节 帝国蓝图 正文卷 第七百零四节 融资手段 正文卷 第七百零五节 李陵(1) 正文卷 第七百零六节 李陵(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七节 县学(1) 正文卷 第七百零八节 县学(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九节 郡兵(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节 郡兵(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一节 全民大练兵(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二节 全民大练兵(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三节 乌孙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四节 对乌孙的定位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劣根性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诸子齐聚(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六节 诸子齐聚(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八节 诸子齐聚(3)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九节 诸子齐聚(4)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节 巧取豪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一节 纨绔逞凶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三节 五铢钱最高!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四节 最终……却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悔不当初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保安军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六节 誓言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七节 大汉军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八节 宁为汉犬,不为夷王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九节 跨国婚介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节 义无反顾的长孙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一节 见贤思齐赵充国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二节 技术壁垒的狂想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三节 抢亲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四节 传奇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六节 泥靡归国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民兵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动员(1)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八节 动员(2)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九节 请殿下为天下牺牲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节 银河帝国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一节 膨胀的长孙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二节 手持斧钺,口衔仁义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三节 暴怒的太常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四节 打不过就叫爸爸来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五节 公主驾到(1)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六节 公主驾到(2)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七节 扼住命运咽喉的女人(1)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八节 扼住命运咽喉的女人(2)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九节 医扁鹊的遗产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节 淳于文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一节 超级豪车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二节 说服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三节 君心难测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四节 关中富商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五节 官商(1)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六节 官商(2)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节 官商(3)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节 新丰城的扩建问题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九节 聪明的女人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节 张越的实验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一节 稳打稳扎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二节 中产之谋(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三节 中产之谋(2)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四节 拍马大策(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五节 拍马大策(2)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六节 张越的最终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七节 刘进的转变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八节 论兵湟水(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九节 论兵湟水(2)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节 三年平羌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一节 端正态度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二节 战略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三节 国家发老婆了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四节 人人都爱张子重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五节 老将军的托付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六节 湟河都尉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七节 虎父犬子(1)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八节 虎父犬子(2)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九节 红脸白脸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节 长孙诉苦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一节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二节 惟贤惟德 能服于人(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三节 战争准备(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四节 战争准备(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五节 诱之以利(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六节 诱之以利(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七节 淫祀(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八节 淫祀 (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九节 蚩尤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节 闲聊(1)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一节 闲聊(2)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二节 入瓮(1)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三节 入瓮(2)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四节 入瓮(3)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五节 节操丧失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六节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七节 霍光的手段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八节 野心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九节 漩涡(1) 正文卷 第八百节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一节 不忘郁夷 正文卷 第八百零二节 处置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三节 太孙(1) 正文卷 第八百零四节 太孙(2) 正文卷 第八百零五节 张子重必须死! 正文卷 第八百零六节 帝王唯心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七节 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 正文卷 第八百零八节 天子教孙 正文卷 第八百零九节 风暴(1)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节 风暴(2)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一节 权衡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二节 决定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三节 神棍之灾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四节 卫皇后的惊喜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五节 愧疚的卫皇后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六节 纠结的韩说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七节 技术人生(1)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八节 技术人生(2)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九节 莫欺少年穷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节 异变(1)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一节 异变(2)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二节 舍我其谁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三节 尴尬的韩说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四节 难道是天意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五节 香饽饽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六节 组建班底(1)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七节 组建班底(2)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八节 书呆子外戚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九节 火眼金睛张子重(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节 火眼金睛张子重(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一节 选才(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二节 选才(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三节 马仔(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四节 马仔(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五节 觉悟(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六节 觉悟(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七节 大司农的疯狂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八节 浪潮(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九节 浪潮(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节 公羊未来(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节 公羊未来(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一节 领袖(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二节 领袖(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三节 茂陵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四节 知耻之士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五节 膨胀的乌恒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六节 别离(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七节 别离(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八节 蚩尤化胡(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九节 蚩尤化胡(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节 呦呦鹿鸣(1)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一节 呦呦鹿鸣(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二节 宏图大志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三节 犯错误了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四节 离京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五节 糜烂的雁门(1)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六节 糜烂的雁门(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七节 我有科学(哭求订阅)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九节 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家(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一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2)【求订阅】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二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3)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三节 来而不往非礼也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四节 强势(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五节 强势(2)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六节 强势(3)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七节 强势(4)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八节 强势(5)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九节 十面埋伏(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节 十面埋伏(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一节 十面埋伏(3)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二节 十面埋伏(4)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三节 横扫(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四节 横扫(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五节 镇压(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六节 镇压(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七节 镇压(3)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八节 风起云涌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九节 各方反应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节 骑虎难下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一节 合流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二节 天子之怒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三节 稳得不行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二节 陈惠的陷阱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王者无敌【两千五百月票加更】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四节 火龙烧仓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五节 快刀斩乱麻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六节 砍瓜切菜(1)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七节 砍瓜切菜(2)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八节 砍瓜切菜(3)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九节 砍瓜切菜(4) 正文卷 第六百节 砍瓜切菜(5)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一节 惶恐的官僚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二节 生当五鼎食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三节 门阀之恶胜于桀纣(补更1/3) 正文卷 第六百零四节 争取民心 (补更2/3)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五节 不幸与幸运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七节 神秘的寿宫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节 阻拦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节 矫诏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节 挖个坑埋了你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节 计谋不敌神通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一节 回京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二节 无双割草赵充国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三节 面圣【补更1/4】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四节 中央集权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五节 任务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六节 世界线变动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七节 陷阱?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八节 贵族们眼里的张越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九节 脑残粉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节 大杀器孙子兵法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一节 军事大家张子重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二节 种子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三节 快去抱大腿!(补更2/4)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四节 匈奴的决断(1)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五节 匈奴的决断(2)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六节 匈奴人眼里的张蚩尤(1)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七节 匈奴人眼中的张蚩尤(2)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八节 匈奴的阴谋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九节 乌孙来使(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节 乌孙来使(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一节 基调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二节 西元前的怪物骑兵(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三节 西元前的怪物骑兵(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四节 新骑兵(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五节 新骑兵(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六节 铁与火(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七节 铁与火(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八节 东南问题(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九节 东南问题(2)【补更1/6】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节 东南问题(3)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一节 定策(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二节 定策(2)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三节 定策(3)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四节 定策(4)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五节 可怕的临淄城(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六节 灵感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七节 没节操的齐郡太守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八节 敲打(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九节 敲打(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节 震撼(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一节 震撼(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二节 协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三节 协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四节 协商(3)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五节 共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六节 共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七节 天子的下马威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八节 变天(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九节 变天 (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节 雕版印刷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一节 张布斯(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二节 张布斯(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三节 张布斯(3)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四节 张布斯(4)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五节 张布斯(5)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六节 超级工程(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七节 超级工程(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八节 交易(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九节 交易(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节 抉择(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一节 抉择(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二节 变化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三节 恐怖的汉朝(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四节 恐怖的汉朝(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五节 骄傲的小昆莫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六节 调)教(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七节 调)教(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八节 调(教(3)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九节 普世价值(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节 普世价值(2)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一节 普世价值(3)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二节 折服(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折服(2)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贸易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五节 同志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六节 黄金的魔力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七节 喜事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八节 喝热水运动(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九节 喝热水运动(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节 我愿百花齐放 正文卷 第六把九十一节 教科书般的哄天子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二节 推销(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推销(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秉畀炎火(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四节 财政危机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六节 繁荣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七节 怪兽(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八节 怪兽(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九节 怪兽(3) 正文卷 第七百节 入我瓮中(1)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一节 入我瓮中(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二节 入我瓮中(3)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三节 帝国蓝图 正文卷 第七百零四节 融资手段 正文卷 第七百零五节 李陵(1) 正文卷 第七百零六节 李陵(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七节 县学(1) 正文卷 第七百零八节 县学(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九节 郡兵(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节 郡兵(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一节 全民大练兵(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二节 全民大练兵(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三节 乌孙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四节 对乌孙的定位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劣根性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诸子齐聚(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六节 诸子齐聚(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八节 诸子齐聚(3)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九节 诸子齐聚(4)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节 巧取豪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一节 纨绔逞凶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三节 五铢钱最高!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四节 最终……却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悔不当初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保安军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六节 誓言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七节 大汉军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八节 宁为汉犬,不为夷王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九节 跨国婚介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节 义无反顾的长孙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一节 见贤思齐赵充国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二节 技术壁垒的狂想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三节 抢亲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四节 传奇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六节 泥靡归国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民兵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动员(1)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八节 动员(2)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九节 请殿下为天下牺牲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节 银河帝国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一节 膨胀的长孙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二节 手持斧钺,口衔仁义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三节 暴怒的太常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四节 打不过就叫爸爸来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五节 公主驾到(1)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六节 公主驾到(2)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七节 扼住命运咽喉的女人(1)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八节 扼住命运咽喉的女人(2)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九节 医扁鹊的遗产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节 淳于文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一节 超级豪车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二节 说服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三节 君心难测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四节 关中富商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五节 官商(1)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六节 官商(2)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节 官商(3)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节 新丰城的扩建问题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九节 聪明的女人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节 张越的实验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一节 稳打稳扎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二节 中产之谋(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三节 中产之谋(2)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四节 拍马大策(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五节 拍马大策(2)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六节 张越的最终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七节 刘进的转变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八节 论兵湟水(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九节 论兵湟水(2)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节 三年平羌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一节端正态度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二节战略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二节战略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三节 国家发老婆了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四节 人人都爱张子重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五节 老将军的托付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六节 湟河都尉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七节 虎父犬子(1)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八节 虎父犬子(2)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九节 红脸白脸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节 长孙诉苦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一节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二节 惟贤惟德 能服于人(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三节 战争准备(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四节 战争准备(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五节 诱之以利(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六节 诱之以利(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七节 淫祀(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八节 淫祀 (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九节 蚩尤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节 闲聊(1)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一节 闲聊(2)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二节 入瓮(1)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三节 入瓮(2)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四节 入瓮(3)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五节 节操丧失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六节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七节 霍光的手段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八节 野心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九节 漩涡(1) 正文卷 第八百节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一节 不忘郁夷 正文卷 第八百零二节 处置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三节 太孙(1) 正文卷 第八百零四节 太孙(2) 正文卷 第八百零五节 张子重必须死! 正文卷 第八百零六节 帝王唯心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七节 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 正文卷 第八百零八节 天子教孙 正文卷 第八百零九节 风暴(1)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节 风暴(2)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一节 权衡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二节 决定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三节 神棍之灾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四节 卫皇后的惊喜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五节 愧疚的卫皇后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六节 纠结的韩说 正文卷 请假条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龙窑和造纸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布局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六节 两小无猜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七节 君前对奏(1)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八节 君前对奏(2)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九节 三世发展理论(1)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节 三世发展理论(2)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一节 皇后邀请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二节 震动(1)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三节 震动(2)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四节 坑爹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五节 炙手可热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六节 引荐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七节 霍光之约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八节 羌人问题(1)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九节 羌人问题(2)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节 长乐宫宴(1)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一节 长乐宫宴(2)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二节 长乐宫宴(3)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三节 长乐宫宴(4)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四节 巫蛊之祸?(1)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五节 巫蛊之祸?(2)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六节 巫蛊之祸?(3)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七节 巫蛊之祸?(4)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八节 霸道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九节 粉碎巫蛊(1)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节 粉碎巫蛊(2)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一节 粉碎巫蛊(3)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三节 儒墨合一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三节 夏侯始昌的惊讶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四节 一张白纸出南陵(1)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五节 一张白纸出南陵(2)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六节 一张白纸出南陵(3)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七节 gdp狂魔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八节 求情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九节 献宝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节 重赏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一节 天子的难题(1)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二节 天子的难题(2)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三节 掩耳盗铃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四节 两难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五节 少府卿公孙遗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六节 汉!外交官!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七节 洗脑技术哪家强?(1)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八节 布局楼兰(1)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九节 布局楼兰(2)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节 狐鹿姑的选择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一节 空间的新变化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二节 刘进的感激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三节 征辟丁缓(1)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四节 征辟丁缓(2)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五节 墨家门徒?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六节 邀请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七节 拒绝?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八节 助攻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九节 义之所在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节 迷茫与振奋的人们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一节 明悟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二节 摸着石头过河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三节 胡建的疑虑(1)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四节 胡建的疑虑(2)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五节 勃勃野心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六节 婴儿保卫战(1)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七节 婴儿保卫战(2)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八节 婴儿保卫战(3)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九节 新的威胁 正文卷 第四百节 富商云集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一节 忐忑的商人们 正文卷 第四百零二节 新丰产业园(1)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三节 新丰产业园(2) 正文卷 第四百零四节 公孙贺之死 正文卷 第四百零五节 危机 正文卷 第四百零六节 对策(1)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七节 对策(2) 正文卷 第四百零八节 对策(3) 正文卷 第四百零九节 悲喜两重天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节 崩坏的世界(1)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一节 崩坏的世界(2)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二节 各自的抉择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三节 好大喜功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四节 诏命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五节 耍赖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六节 敲骨吸髓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七节 让人震惊的新丰(1)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八节 让人震惊的新丰(2)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九节 让人震惊的新丰(3)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节 飞速发展的工坊园(1)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一节 飞速发展的工坊园(2)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二节 大戎未至预先御之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三节 再获名臣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四节 惊天大案(1)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五节 惊天大案(2)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六节 风暴(1)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七节 风暴(2)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八节 潜流(1)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九节 潜流(2)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节 义不容辞孔安国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一节 庆功与威胁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二节 底牌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三节 后手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四节 竞赛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五节 调虎离山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六节 乡党子弟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七节 奈何张越有高达 【除夕快乐】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八节 千万别给朕面子【新春快乐】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九节 粉丝的提醒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节 恐怖的少府(1)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一节 恐怖的少府(2)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二节 恐怖的少府(3)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三节 广陵王(1)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四节 广陵王(2)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五节 掀桌子(1)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六节 掀桌子(2)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七节 自古刘氏出逗逼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八节 吓傻了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九节 刘胥请罪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节 悲剧的李禹(1)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一节 悲剧的李禹(2)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二节 刘据的反应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三节 吾何执?吾执射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四节 危机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五节 影帝张子重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六节 心软的天子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七节 转危为安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八节 君心难测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九节 韩说的应对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节 任务 【当爹了~】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一节 吩咐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二节 迎战(1)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三节 迎战(2)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四节 迎战(3)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五节 迎战(4)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六节 祖传绝技——反复横跳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七节 多才多艺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八节 正确的拍马姿势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九节 合纵连横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节 开除左传儒籍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一节 帝国主义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二节 底牌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三节 影响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四节 不堪一击(1)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节 不堪一击(2)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节 震撼(1)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七节 震撼(2)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九节 震撼(3)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节 天子的野望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一节 骄傲的天子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二节 大汉帝姬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三节 负荆请罪(1)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四节 负荆请罪(2)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五节 冥土追魂张子重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六节 钓鱼执法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七节 衣锦归乡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节 疫情(1)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九节 疫情(2)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节 疫情(3)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一节 布置工作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二节 听诊器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三节 吾来迟了!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四节 各方的反应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五节 奇迹(1)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六节 奇迹(2)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七节 汉家野望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八节 天子的认可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九节 吃货的狂想 正文卷 第五百节 张子重老师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一节 赵柔娘成了皇后义女 正文卷 第五百零二节 矫正(1)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三节 矫正(2) 正文卷 第五百零四节 矫正(3) 正文卷 第五百零五节 烽火逐塞(1) 正文卷 第五百零六节 烽火逐塞(2)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七节 严禁公款吃喝 正文卷 第五百零八节 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正文卷 第五百零九节 诸夏(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节 诸夏(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一节 希望之地(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二节 希望之地(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三节 贪婪的工商署(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四节 贪婪的工商署(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五节 大炼钢铁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六节 武库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七节 朕要一支细柳营,卿能给吗?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八节 刘据的决断 正文卷 悲剧了~~~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九节 父子(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节 父子(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一节 剑拔弩张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二节 难题(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三节 难题(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四节 开导(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五节 开导(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六节 开导(3)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七节 倒勾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八节 要有枪杆子!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九节 无敌loli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节 弹劾太子!(1)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一节 弹劾太子(2)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二节 高山仰止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三节 余波(1)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余波(2)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学阀之路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六节 只想当大佬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七节 金日磾(1)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八节 金日磾(2)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九节 送妹子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节 互相试探(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一节 互相试探(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二节 金日磾眼中的张越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三节 对手(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四节 对手(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节 基层冗官问题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六节 蚩尤之怒(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七节 蚩尤之怒(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八节 蚩尤之怒(3)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九节 蚩尤之怒(4)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节 宫廷秘闻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一节 大忠臣张子重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二节 财政问题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三节 天子的震怒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四节 告状的艺术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五节 封侯非我意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六节 一让名爵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七节 马政与小弟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八节 涟漪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九节 挖坑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节 鄂邑公主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一节 都闪开!别拦着我装X!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二节 引导舆论(1)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引导舆论(2)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吉祥物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五节 对韩说有些想法了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六节 王莽的心机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七节 白手套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八节 贸易(1)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九节 贸易(2)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节 世无背锅侠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一节 合辑百越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二节 掀桌子的王牌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三节 天子的态度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四节 抢婿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五节 再入空间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六节 新的培育方法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七节 收获与决定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八节 王氏外戚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九节 来自海洋的珍馐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节 吓尿了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一节 蚩尤之威【求月票】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三节 演技派(1/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四节 小人(2/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四节 被激怒的金日磾(3/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五节 蚩尤吐哺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六节 大汉禁军(2000月票加更)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七节 横扫宵小(1)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八节 横扫宵小(2)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九节 横扫宵小(3)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节 横扫宵小(4)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一节 反应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二节 陈惠的陷阱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王者无敌【两千五百月票加更】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四节 火龙烧仓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五节 快刀斩乱麻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六节 砍瓜切菜(1)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七节 砍瓜切菜(2)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八节 砍瓜切菜(3)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九节 砍瓜切菜(4) 正文卷 第六百节 砍瓜切菜(5)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一节 惶恐的官僚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二节 生当五鼎食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三节 门阀之恶胜于桀纣(补更1/3) 正文卷 第六百零四节 争取民心 (补更2/3)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五节 不幸与幸运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七节 神秘的寿宫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节 阻拦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节 矫诏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节 挖个坑埋了你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节 计谋不敌神通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一节 回京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二节 无双割草赵充国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三节 面圣【补更1/4】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四节 中央集权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五节 任务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六节 世界线变动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七节 陷阱?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八节 贵族们眼里的张越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九节 脑残粉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节 大杀器孙子兵法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一节 军事大家张子重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二节 种子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三节 快去抱大腿!(补更2/4)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四节 匈奴的决断(1)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五节 匈奴的决断(2)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六节 匈奴人眼里的张蚩尤(1)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七节 匈奴人眼中的张蚩尤(2)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八节 匈奴的阴谋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九节 乌孙来使(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节 乌孙来使(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一节 基调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二节 西元前的怪物骑兵(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三节 西元前的怪物骑兵(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四节 新骑兵(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五节 新骑兵(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六节 铁与火(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七节 铁与火(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八节 东南问题(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九节 东南问题(2)【补更1/6】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节 东南问题(3)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一节 定策(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二节 定策(2)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三节 定策(3)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四节 定策(4)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五节 可怕的临淄城(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六节 灵感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七节 没节操的齐郡太守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八节 敲打(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九节 敲打(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节 震撼(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一节 震撼(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二节 协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三节 协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四节 协商(3)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五节 共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六节 共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七节 天子的下马威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八节 变天(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九节 变天 (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节 雕版印刷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一节 张布斯(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二节 张布斯(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三节 张布斯(3)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四节 张布斯(4)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五节 张布斯(5)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六节 超级工程(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七节 超级工程(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八节 交易(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九节 交易(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节 抉择(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一节 抉择(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二节 变化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三节 恐怖的汉朝(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四节 恐怖的汉朝(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五节 骄傲的小昆莫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六节 调)教(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七节 调)教(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八节 调(教(3)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九节 普世价值(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节 普世价值(2)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一节 普世价值(3)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二节 折服(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折服(2)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贸易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五节 同志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六节 黄金的魔力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七节 喜事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八节 喝热水运动(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九节 喝热水运动(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节 我愿百花齐放 正文卷 第六把九十一节 教科书般的哄天子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二节 推销(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推销(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秉畀炎火(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四节 财政危机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六节 繁荣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七节 怪兽(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八节 怪兽(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九节 怪兽(3) 正文卷 第七百节 入我瓮中(1)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一节 入我瓮中(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二节 入我瓮中(3)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三节 帝国蓝图 正文卷 第七百零四节 融资手段 正文卷 第七百零五节 李陵(1) 正文卷 第七百零六节 李陵(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七节 县学(1) 正文卷 第七百零八节 县学(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九节 郡兵(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节 郡兵(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一节 全民大练兵(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二节 全民大练兵(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三节 乌孙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四节 对乌孙的定位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劣根性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诸子齐聚(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六节 诸子齐聚(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八节 诸子齐聚(3)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九节 诸子齐聚(4)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节 巧取豪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一节 纨绔逞凶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三节 五铢钱最高!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四节 最终……却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悔不当初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保安军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六节 誓言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七节 大汉军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八节 宁为汉犬,不为夷王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九节 跨国婚介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节 义无反顾的长孙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一节 见贤思齐赵充国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二节 技术壁垒的狂想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三节 抢亲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四节 传奇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六节 泥靡归国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民兵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动员(1)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八节 动员(2)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九节 请殿下为天下牺牲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节 银河帝国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一节 膨胀的长孙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二节 手持斧钺,口衔仁义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三节 暴怒的太常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四节 打不过就叫爸爸来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五节 公主驾到(1)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六节 公主驾到(2)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七节 扼住命运咽喉的女人(1)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八节 扼住命运咽喉的女人(2)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九节 医扁鹊的遗产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节 淳于文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一节 超级豪车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二节 说服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三节 君心难测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四节 关中富商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五节 官商(1)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六节 官商(2)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节 官商(3)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节 新丰城的扩建问题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九节 聪明的女人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节 张越的实验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一节 稳打稳扎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二节 中产之谋(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三节 中产之谋(2)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四节 拍马大策(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五节 拍马大策(2)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六节 张越的最终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七节 刘进的转变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八节 论兵湟水(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九节 论兵湟水(2)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节 三年平羌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一节 端正态度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二节 战略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三节 国家发老婆了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四节 人人都爱张子重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五节 老将军的托付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六节 湟河都尉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七节 虎父犬子(1)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八节 虎父犬子(2)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九节 红脸白脸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节 长孙诉苦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一节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二节 惟贤惟德 能服于人(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三节 战争准备(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四节 战争准备(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五节 诱之以利(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六节 诱之以利(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七节 淫祀(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八节 淫祀 (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九节 蚩尤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节 闲聊(1)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一节 闲聊(2)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二节 入瓮(1)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三节 入瓮(2)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四节 入瓮(3)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五节 节操丧失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六节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七节 霍光的手段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八节 野心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九节 漩涡(1) 正文卷 第八百节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一节 不忘郁夷 正文卷 第八百零二节 处置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三节 太孙(1) 正文卷 第八百零四节 太孙(2) 正文卷 第八百零五节 张子重必须死! 正文卷 第八百零六节 帝王唯心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七节 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 正文卷 第八百零八节 天子教孙 正文卷 第八百零九节 风暴(1)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节 风暴(2)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一节 权衡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二节 决定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三节 神棍之灾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四节 卫皇后的惊喜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五节 愧疚的卫皇后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六节 纠结的韩说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七节 技术人生(1)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八节 技术人生(2)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九节 莫欺少年穷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节 异变(1)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一节 异变(2)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二节 舍我其谁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三节 尴尬的韩说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四节 难道是天意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五节 香饽饽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六节 组建班底(1)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七节 组建班底(2)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八节 书呆子外戚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九节 火眼金睛张子重(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节 火眼金睛张子重(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一节 选才(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二节 选才(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三节 马仔(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四节 马仔(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五节 觉悟(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六节 觉悟(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七节 大司农的疯狂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八节 浪潮(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九节 浪潮(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节 公羊未来(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节 公羊未来(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一节 领袖(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二节 领袖(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三节 茂陵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四节 知耻之士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五节 膨胀的乌恒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六节 别离(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七节 别离(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八节 蚩尤化胡(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九节 蚩尤化胡(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节 呦呦鹿鸣(1)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一节 呦呦鹿鸣(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二节 宏图大志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三节 犯错误了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四节 离京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五节 糜烂的雁门(1)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六节 糜烂的雁门(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七节 我有科学(哭求订阅)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九节 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家(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一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2)【求订阅】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二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3)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三节 来而不往非礼也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四节 强势(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五节 强势(2)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六节 强势(3)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七节 强势(4)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八节 强势(5)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九节 十面埋伏(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节 十面埋伏(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一节 十面埋伏(3)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二节 十面埋伏(4)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三节 横扫(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四节 横扫(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五节 镇压(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六节 镇压(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七节 镇压(3)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八节 风起云涌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九节 各方反应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节 骑虎难下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一节 合流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二节 天子之怒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三节 稳得不行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四节 天下需要你的肾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五节 后宫救国是正道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六节 你居然用前朝的剑来斩本朝的官?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七节 闹剧落幕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八节 公审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九节 塞下的变迁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节 杨孙氏的野望(1)【萌主加更1/2】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一节 杨孙氏的野望(2)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二节 张子重必须死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三节 和平与战争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四节 都是戏精(1)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五节 都是戏精(2)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六节 秣兵历马(1)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七节 秣兵历马(2)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八节 南池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九节 骚动的长安 正文卷 第九百节 异变(1) 正文卷 第九百零一节 异变(2) 正文卷 第九百零二节 各自的选择(1) 正文卷 第九百零三节 各自的选择(2) 正文卷 第九百零四节 各自的选择(3) 正文卷 第九百零五节 龙战于野(1) 正文卷 第九百零六节 龙战于野(2)【求订阅】 正文卷 第九百零七节 龙战于野(3) 正文卷 第九百零八节 革命(1) 正文卷 第九百零九节 革命(2)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节 革命(3)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一节 革命(4)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二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1)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三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2)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四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3)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五节 被激怒的乌恒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六节 请求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七节 女神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八节 卫律必须死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九节 汝妻子汉养之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节 作死的人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一节 战前(1)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二节 战前(2)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三节 迷雾(1)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四节 迷雾(2)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五节 盟誓 (感谢白衣染霜花Y总盟!)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六节 捷报飞来(1)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七节 捷报飞来(2)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八节 决战之前(1)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九节 决战之前(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节 决战之前(3)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一节 收获(1)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二节 收获(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三节 铜墙铁壁(1)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四节 铜墙铁壁(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五节 狼原上的神射手(1)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六节 狼原上的神射手(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七节 鏖战(1)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八节 鏖战(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九节 历史的浪潮(1)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节 历史的浪潮(2)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一节 雷霆(1)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二节 雷霆(2)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三节 雷霆(3)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四节 双赢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五节 大难临头各自飞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六节 各自的援军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七节 影响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四节 不堪一击(1)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节 不堪一击(2)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节 震撼(1)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七节 震撼(2)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九节 震撼(3)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节 天子的野望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一节 骄傲的天子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二节 大汉帝姬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三节 负荆请罪(1)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四节 负荆请罪(2)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五节 冥土追魂张子重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六节 钓鱼执法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七节 衣锦归乡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节 疫情(1)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九节 疫情(2)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节 疫情(3)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一节 布置工作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二节 听诊器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三节 吾来迟了!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四节 各方的反应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五节 奇迹(1)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六节 奇迹(2)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七节 汉家野望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八节 天子的认可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九节 吃货的狂想 正文卷 第五百节 张子重老师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一节 赵柔娘成了皇后义女 正文卷 第五百零二节 矫正(1)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三节 矫正(2) 正文卷 第五百零四节 矫正(3) 正文卷 第五百零五节 烽火逐塞(1) 正文卷 第五百零六节 烽火逐塞(2)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七节 严禁公款吃喝 正文卷 第五百零八节 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正文卷 第五百零九节 诸夏(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节 诸夏(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一节 希望之地(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二节 希望之地(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三节 贪婪的工商署(1)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四节 贪婪的工商署(2)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五节 大炼钢铁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六节 武库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七节 朕要一支细柳营,卿能给吗?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八节 刘据的决断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九节 父子(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节 父子(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一节 剑拔弩张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二节 难题(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三节 难题(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四节 开导(1)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五节 开导(2)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六节 开导(3)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七节 倒勾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八节 要有枪杆子!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九节 无敌loli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节 弹劾太子!(1)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一节 弹劾太子(2)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二节 高山仰止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三节 余波(1)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余波(2)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学阀之路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六节 只想当大佬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七节 金日磾(1)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八节 金日磾(2)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九节 送妹子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节 互相试探(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一节 互相试探(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二节 金日磾眼中的张越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三节 对手(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四节 对手(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节 基层冗官问题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六节 蚩尤之怒(1)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七节 蚩尤之怒(2)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八节 蚩尤之怒(3)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九节 蚩尤之怒(4)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节 宫廷秘闻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一节 大忠臣张子重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二节 财政问题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三节 天子的震怒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四节 告状的艺术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五节 封侯非我意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六节 一让名爵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七节 马政与小弟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八节 涟漪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九节 挖坑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节 鄂邑公主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一节 都闪开!别拦着我装X!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二节 引导舆论(1)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引导舆论(2)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吉祥物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五节 对韩说有些想法了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六节 王莽的心机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七节 白手套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八节 贸易(1)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九节 贸易(2)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节 世无背锅侠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一节 合辑百越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二节 掀桌子的王牌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三节 天子的态度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四节 抢婿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五节 再入空间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六节 新的培育方法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七节 收获与决定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八节 王氏外戚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九节 来自海洋的珍馐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节 吓尿了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一节 蚩尤之威【求月票】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三节 演技派(1/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四节 小人(2/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四节 被激怒的金日磾(3/3)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五节 蚩尤吐哺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六节 大汉禁军(2000月票加更)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七节 横扫宵小(1)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八节 横扫宵小(2)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九节 横扫宵小(3)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节 横扫宵小(4)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一节 反应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二节 陈惠的陷阱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王者无敌【两千五百月票加更】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四节 火龙烧仓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五节 快刀斩乱麻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六节 砍瓜切菜(1)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七节 砍瓜切菜(2)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八节 砍瓜切菜(3)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九节 砍瓜切菜(4) 正文卷 第六百节 砍瓜切菜(5)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一节 惶恐的官僚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二节 生当五鼎食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三节 门阀之恶胜于桀纣(补更1/3) 正文卷 第六百零四节 争取民心 (补更2/3)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五节 不幸与幸运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七节 神秘的寿宫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节 阻拦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节 矫诏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节 挖个坑埋了你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节 计谋不敌神通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一节 回京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二节 无双割草赵充国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三节 面圣【补更1/4】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四节 中央集权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五节 任务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六节 世界线变动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七节 陷阱?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八节 贵族们眼里的张越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九节 脑残粉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节 大杀器孙子兵法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一节 军事大家张子重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二节 种子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三节 快去抱大腿!(补更2/4)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四节 匈奴的决断(1)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五节 匈奴的决断(2)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六节 匈奴人眼里的张蚩尤(1)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七节 匈奴人眼中的张蚩尤(2)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八节 匈奴的阴谋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九节 乌孙来使(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节 乌孙来使(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一节 基调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二节 西元前的怪物骑兵(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三节 西元前的怪物骑兵(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四节 新骑兵(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五节 新骑兵(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六节 铁与火(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七节 铁与火(2)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八节 东南问题(1)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九节 东南问题(2)【补更1/6】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节 东南问题(3)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一节 定策(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二节 定策(2)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三节 定策(3)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四节 定策(4)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五节 可怕的临淄城(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六节 灵感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七节 没节操的齐郡太守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八节 敲打(1)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九节 敲打(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二节 协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三节 协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节 震撼(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一节 震撼(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二节 协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三节 协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四节 协商(3)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五节 共识(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六节 共识(2)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七节 天子的下马威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八节 变天(1)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九节 变天 (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节 雕版印刷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一节 张布斯(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二节 张布斯(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三节 张布斯(3)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四节 张布斯(4)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五节 张布斯(5)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六节 超级工程(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七节 超级工程(2)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八节 交易(1)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九节 交易(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节 抉择(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一节 抉择(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二节 变化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三节 恐怖的汉朝(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四节 恐怖的汉朝(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五节 骄傲的小昆莫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六节 调)教(1)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七节 调)教(2)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八节 调(教(3)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九节 普世价值(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节 普世价值(2)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一节 普世价值(3)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二节 折服(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折服(2)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贸易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五节 同志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六节 黄金的魔力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七节 喜事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七节 喜事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八节 喝热水运动(1)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九节 喝热水运动(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节 我愿百花齐放 正文卷 第六把九十一节 教科书般的哄天子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二节 推销(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推销(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秉畀炎火(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四节 财政危机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六节 繁荣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七节 怪兽(1)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八节 怪兽(2)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九节 怪兽(3) 正文卷 第七百节 入我瓮中(1)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一节 入我瓮中(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二节 入我瓮中(3)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三节 帝国蓝图 正文卷 第七百零四节 融资手段 正文卷 第七百零五节 李陵(1) 正文卷 第七百零六节 李陵(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七节 县学(1) 正文卷 第七百零八节 县学(2) 正文卷 第七百零九节 郡兵(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节 郡兵(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一节 全民大练兵(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二节 全民大练兵(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三节 乌孙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四节 对乌孙的定位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劣根性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诸子齐聚(1)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六节 诸子齐聚(2)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八节 诸子齐聚(3) 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九节 诸子齐聚(4)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节 巧取豪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一节 纨绔逞凶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三节 五铢钱最高!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四节 最终……却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悔不当初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保安军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六节 誓言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七节 大汉军人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八节 宁为汉犬,不为夷王 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九节 跨国婚介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节 义无反顾的长孙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一节 见贤思齐赵充国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二节 技术壁垒的狂想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三节 抢亲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四节 传奇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六节 泥靡归国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民兵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动员(1)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八节 动员(2)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八节 动员(2) 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九节 请殿下为天下牺牲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节 银河帝国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一节 膨胀的长孙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二节 手持斧钺,口衔仁义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三节 暴怒的太常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四节 打不过就叫爸爸来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五节 公主驾到(1)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六节 公主驾到(2)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七节 扼住命运咽喉的女人(1)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八节 扼住命运咽喉的女人(2) 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九节 医扁鹊的遗产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节 淳于文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一节 超级豪车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二节 说服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三节 君心难测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四节 关中富商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五节 官商(1)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六节 官商(2)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节 官商(3)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节 新丰城的扩建问题 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九节 聪明的女人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节 张越的实验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一节 稳打稳扎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二节 中产之谋(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三节 中产之谋(2)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四节 拍马大策(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五节 拍马大策(2)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六节 张越的最终野望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七节 刘进的转变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八节 论兵湟水(1) 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九节 论兵湟水(2)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节 三年平羌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一节 端正态度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二节 战略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三节 国家发老婆了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四节 人人都爱张子重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五节 老将军的托付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六节 湟河都尉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七节 虎父犬子(1)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八节 虎父犬子(2) 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九节 红脸白脸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节 长孙诉苦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一节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二节 惟贤惟德 能服于人(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三节 战争准备(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四节 战争准备(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五节 诱之以利(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六节 诱之以利(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七节 淫祀(1)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八节 淫祀 (2) 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九节 蚩尤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节 闲聊(1)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一节 闲聊(2)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二节 入瓮(1)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三节 入瓮(2)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四节 入瓮(3)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五节 节操丧失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六节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七节 霍光的手段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八节 野心 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九节 漩涡(1) 正文卷 第八百节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一节 不忘郁夷 正文卷 第八百零二节 处置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三节 太孙(1) 正文卷 第八百零四节 太孙(2) 正文卷 第八百零五节 张子重必须死! 正文卷 第八百零六节 帝王唯心 正文卷 第八百零七节 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 正文卷 第八百零八节 天子教孙 正文卷 第八百零九节 风暴(1)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节 风暴(2)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一节 权衡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二节 决定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三节 神棍之灾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四节 卫皇后的惊喜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五节 愧疚的卫皇后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六节 纠结的韩说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七节 技术人生(1)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八节 技术人生(2) 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九节 莫欺少年穷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节 异变(1)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一节 异变(2)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二节 舍我其谁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三节 尴尬的韩说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四节 难道是天意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五节 香饽饽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六节 组建班底(1)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七节 组建班底(2)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八节 书呆子外戚 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九节 火眼金睛张子重(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节 火眼金睛张子重(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一节 选才(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二节 选才(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三节 马仔(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四节 马仔(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五节 觉悟(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六节 觉悟(2)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七节 大司农的疯狂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八节 浪潮(1) 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九节 浪潮(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节 公羊未来(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节 公羊未来(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一节 领袖(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二节 领袖(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三节 茂陵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四节 知耻之士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五节 膨胀的乌恒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六节 别离(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七节 别离(2)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八节 蚩尤化胡(1) 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九节 蚩尤化胡(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节 呦呦鹿鸣(1)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一节 呦呦鹿鸣(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二节 宏图大志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三节 犯错误了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四节 离京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三节 犯错误了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四节 离京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四节 离京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五节 糜烂的雁门(1)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六节 糜烂的雁门(2)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七节 我有科学(哭求订阅) 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九节 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家(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一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2)【求订阅】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二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3)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三节 来而不往非礼也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四节 强势(1)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五节 强势(2)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六节 强势(3)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七节 强势(4)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八节 强势(5) 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九节 十面埋伏(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节 十面埋伏(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一节 十面埋伏(3)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二节 十面埋伏(4)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三节 横扫(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四节 横扫(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五节 镇压(1)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六节 镇压(2)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七节 镇压(3)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八节 风起云涌 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九节 各方反应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节 骑虎难下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一节 合流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二节 天子之怒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三节 稳得不行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四节 天下需要你的肾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五节 后宫救国是正道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六节 你居然用前朝的剑来斩本朝的官?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七节 闹剧落幕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八节 公审 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九节 塞下的变迁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节 杨孙氏的野望(1)【萌主加更1/2】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一节 杨孙氏的野望(2)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三节 和平与战争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三节 和平与战争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四节 都是戏精(1)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五节 都是戏精(2)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六节 秣兵历马(1)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七节 秣兵历马(2)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八节 南池 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九节 骚动的长安 正文卷 第九百节 异变(1) 正文卷 第九百零一节 异变(2) 正文卷 第九百零二节 各自的选择(1) 正文卷 第九百零三节 各自的选择(2) 正文卷 第九百零四节 各自的选择(3) 正文卷 第九百零五节 龙战于野(1) 正文卷 第九百零六节 龙战于野(2)【求订阅】 正文卷 第九百零七节 龙战于野(3) 正文卷 第九百零八节 革命(1) 正文卷 第九百零九节 革命(2)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节 革命(3)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一节 革命(4)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二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1)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三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2)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四节 寇可来,我亦可往!(3)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五节 被激怒的乌恒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六节 请求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七节 女神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八节 卫律必须死 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九节 汝妻子汉养之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节 作死的人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一节 战前(1)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二节 战前(2)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三节 迷雾(1)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四节 迷雾(2)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五节 盟誓 (感谢白衣染霜花Y总盟!)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六节 捷报飞来(1)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七节 捷报飞来(2)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八节 决战之前(1)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九节 决战之前(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节 决战之前(3)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一节 收获(1)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二节 收获(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三节 铜墙铁壁(1)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四节 铜墙铁壁(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五节 狼原上的神射手(1)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六节 狼原上的神射手(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七节 鏖战(1)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八节 鏖战(2)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九节 历史的浪潮(1)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节 历史的浪潮(2)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四节 双赢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五节 大难临头各自飞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六节 各自的援军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七节 影响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八节 进化(1)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节 进化(2)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节 全新的目标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一节 曲线救国(1)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二节 曲线救国(2)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三节 王者打青铜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四节 先贤惮的决定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五节 天单于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六节 踏上征途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七节 晴天霹雳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八节 失望与妥协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九节 战略(1)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节 战略(2)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一节 神棍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二节 鹰扬将军(1)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三节 鹰扬将军(2)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四节 逆鳞(1)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五节 祷余山之战(1)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六节 祷余山之战(2)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七节 祷余山之战(3)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八节 祷余山之战(3)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九节 祷余山之战(4)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节 上头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一节 征途(1)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二节 狼居胥之封(1)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三节 狼居胥之封(2)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四节 狼居胥之封(3)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五节 狼居胥之封(4)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六节 狼居胥之封(4)【圣诞快乐】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七节 狼居胥之封(5)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八节 狼居胥之封(6) 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九节 狼居胥之封(7)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节 狼居胥之封(8)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一节 纷扰的匈奴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二节 混乱之治(1)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三节 混乱之治(2)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四节 夷夏(1)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五节 夷夏(2)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六节 主客(1)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七节 主客(2)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八节 潜移默化 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九节 大时代的普通人(1)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节 大时代下的普通人(2)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一节 西元前的超级流量(1)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二节 西元前的超级流量(2)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三节 西元前的超级流量(3)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四节 苏武归国(1)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五节 苏武归国(2)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六节 苏武归国(3)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七节 凯旋(1)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八节 凯旋(2) 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九节 凯旋(3) 正文卷 第一千节 凯旋(4)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节 抉择(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节 抉择(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节 倾轧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节 人心叵测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节 运筹帷幄之中(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节 运筹帷幄之中(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节 韩央(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节 韩央(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节 应对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节 争权夺利(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一节 争权夺利(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二节 争权夺利(3)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三节 争权夺利(4)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四节 争权夺利(5)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五节 霍光的心思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六节 态度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七节 诉求(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八节 诉求(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九节 李广利的决断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节 匈奴的图谋(1)【新春快乐,新年吉祥】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一节 匈奴的图谋(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二节 匈奴的梦魇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三节 蚩尤有后(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四节 蚩尤有后(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五节 你来我往(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六节 你来我往(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七节 光禄勋之争(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八节 光禄勋之争(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九节 蚩尤之威(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节 蚩尤之威(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一节 旧友相聚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二节 期待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三节 硝烟起时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四节 决战轮台(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五节 决战轮台(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六节 决战轮台(3)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七节 决战轮台(4)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八节 决战轮台(5)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九节 决战轮台(6)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节 决战轮台(7)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一节 决战轮台(8)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二节 决战轮台(9)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三节 决心(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四节 决心(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五节 议战(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六节 议战(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七节 帝心如狱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八节 再回新丰 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九节 新装备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节 治本之路(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一节 治本之路(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二节 噩耗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三节 献策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四节 天威难测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五节 备战(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六节 备战(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七节 羌人的抉择(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八节 羌人的抉择(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九节 织机(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节 织机(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一节 天山(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二节 天山(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三节 河湟(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四节 河湟(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五节 戏如人生(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六节 戏如人生(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七节 再出京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八节 大战之前(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九节 大战之前(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节 交战(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一节 交战(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二节 李陵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三节 赌注(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四节 赌注(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五节 赌注(3)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六节 夹生饭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七节 白眼狼(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八节 白眼狼(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九节 忠臣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节 困兽之斗(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一节 困兽之斗(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二节 剧变(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三节 剧变(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三节 剧变(3)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四节 权衡(1)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五节 权衡(2)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五节 壮怀激烈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八节 绝望 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九节 匈奴剧变(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节 匈奴剧变(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一节 长安(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二节 长安(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三节 居延(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四节 居延(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五节 帝国主义(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六节 帝国主义(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七节 讹诈(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八节 讹诈(2) 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九节 讹诈(3)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百节 讹诈(4)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一节 胁迫(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二节 胁迫(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三节 百态(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四节 百态(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五节 匈奴内战(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六节 匈奴内战(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七节 变迁(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八节 变迁(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九节 恐惧(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节 口衔诗书,手持斧钺(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节 口衔诗书,手持斧钺(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节 口衔诗书,手持斧钺(3)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节 口衔诗书,手持斧钺(4)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节 口衔诗书,手持斧钺(5)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节 口衔诗书,手持斧钺(6)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节 龙、虎、豺(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节 龙、虎、豺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节 虎、狼、豺(3)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节 瓜分(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节 瓜分(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节 三个月灭亡大宛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节 大月氏的抉择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节 和亲(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节 和亲(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节 战争与和平(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节 战争与和平(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节 战争与和平(3)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节 威加四海(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节 威加四海(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节 援兵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节 仁义(1) 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二节 仁义(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节 丰收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节 人心(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节 人心(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节 凉州为尊(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节 凉州为尊(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节 凉州为尊(3)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节 大宛战局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节 父子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节 鹰扬惧(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节 鹰扬惧(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节 天命难违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节 天子之心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节 密诏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节 大宛悲歌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节 猎人与猎物(1)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节 猎人与猎物(2)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节 猎人与猎物(3)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节 太孙驾到(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就在李陵率军接近了乌孙大营之时,张越已经率军回转居延。 在归途的路上,顺便定下了河西诸部改土归流,编户齐民的大体策略。 浑邪、辉渠两部一万余落,愿意定居农耕的有差不多六万人,张越将这些人重新打散,分流至敦煌、酒泉、武威、张掖四郡之中。 而余者尚有两万多人,大约两千里落,不愿农耕,依然愿意以畜牧维生。 张越也不勉强他们,便在浑邪、辉渠的旧地,划出三个县——姑臧、休屠、归义。 让他们依旧在当地游牧。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不再准许以部落为单位活动,只能以村亭、县乡为单位游牧。 且受到汉家委派的官员管制。 而为了取信于民,建立牢固统治。 张越一方面,以奖赏、嘉勉的名义,将浑邪、辉渠两部的高阶贵族,送去长安,在另一方面则从河西四郡以及属国都尉、太仆卿下辖的牧场之中,选出了许多兽医。 然后便以这些兽医为骨干,建成这姑臧、休屠、归义三县的基层官僚系统。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好。 这些兽医们,地位其实不太高,技术也就那样。 充其量也就是些知道牲畜疾病与伤病常识,懂得用些草药处置一些简单牲畜疾病与伤病的人,甚至很多人连字都未必认得。 虽然看上去,好像很悲凉。 但问题是,在辉渠、浑邪这种游牧部族里,在过去能掌握牲畜疾病与伤病知识的全部是地位崇高的萨满祭司。 若懂得用草药,还能经常治好患病牲畜。 那就是无论去那里都会被人顶礼膜拜的大贤者。 所以,这些在汉家官僚系统里,属于最底层的官吏,俸禄都是按斗拿的卑微之人,一到姑臧、休屠、归义三县,与当地牧民一接触。 立刻就是如鱼得水,好不快活起来。 他们马上就得到了辉渠与浑邪牧民们全身心的信任与服从、感恩。 而这些本是汉家官府里底层存在的兽医们,被张越从不入流的斗食之官,直接提拔成为拥有官印的秩比之士。 甚至还有些人,因为识字懂法,善于算术,被提拔成为百石乃至两百石的官员,俸禄薪水待遇福利直接翻了好几倍。 相当于从事业单位的临时工,直接当上有编制的正科级、副科级干部。 自是干劲十足,精力充沛。 相比起浑邪、辉渠这样的游牧部族,熟羌各部的改土归流、编户齐民工作就开展的要顺遂无数倍了。 几乎是长安诏命一到,张越还未动员。 谷羌、渠羌、山羌等十余个熟羌部族,就已经主动的束发戴冠,在其首领或者长者的率领下,就地投向与他们最近的官府,请求当地官府马上派官吏去管理他们的寨子与部族,将他们的部落撤寨为村、亭、乡。 当地官府稍有迟疑,他们就堵住官衙门口,不许其县令、县尉正常上下班。 而等到当地官府派人前去接受,这些熟羌各部的首领贵族们,就兴高采烈的带上全家老小,与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财富,换上汉家贵族衣裳,得意洋洋的搬入县城、郡城之中,人人都是一副君子做派,口必称吾,言必曰子。 而更高层的人物,则已经拖家带口,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向着长安奔去,向着他们父祖心心念念的神京,天子之都而去。 至于原本的部族? 能当汉家君子,谁愿意做夷狄,受人歧视,还要吃不饱穿不暖呢? 不止贵族们高兴,底层的人也很高兴。 他们在道路两侧敲锣打鼓,将官府派来的官吏,请入寨中,然后迫不及待的请这位官吏给他们的寨子取一个汉家村亭的名字。 待这个事情做完,他们便开始提要求了。 种子、耕牛、耕具、善农稷之官,甚至要求修水渠,请求购入水车。 不过数日之间,广袤的河西四郡之中,牧民迁徙,羌人易服,在一片风平浪静之中,河西四郡旧日的属国都尉便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河西四郡编户人口,增加了几近三十万。 使得本地区汉家账面上的人口数字,突破一百五十万二十八万余户! 当然,这暂时还只停留在账面上。 真正要消化掉这些新入籍的诸部人口,可不是将他们的名字登记在官府名册上这么简单。 夷狄入夏,他们现在虽然换上了汉家华服,抛弃了旧日髡头辫发的习俗,转而束发戴冠。 但…… 习俗、文化、风气、传统…… 这些已经根深蒂固的东西,需要时间来转变。 他们对汉家与诸夏文明的认同,也需要时间来建立。 可能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用上一代人的时间,张越才敢说,河西尽诸夏。 其实,张越本该留在姑臧附近,亲自坐镇,统筹规划所有事情。 但没办法,大宛那边的事情又起了变化。 这让他不得不将编户齐民与安抚新籍汉民的事情交给他的副手辛武灵盯着,自己轻车简从,赶回居延。 刚入居延境内,张越便又接到报告——太孙殿下行巡河西,不日将亲临居延。 于是,张越不得不将精力放到准备迎接刘进巡幸的事情上面。 至于大宛? 张越便只能做到随时关注了。 好在,前方传来的情报,让他比较放心。 匈奴大军合围贵山城,以砲车日夜轰击,大宛人虽然很难受,但还能挺住。 而乌孙与康居大军南下,随时都可能给匈奴人来一记狠的。 正常情况下,张越感觉贵山城加上康居、乌孙人的捣乱,大宛应该能撑过今年,撑到明年开春。 唯一让他有些担忧的,则是匈奴人进步神速的攻城技术与攻城武器。 田苗报告里,多次提及了匈奴人大规模集中使用砲车轰击贰师城,并利用砲车砸开贰师城防御的事情。 这让张越不得不担心起,亚历山大帝国当年筑城时的质量问题。 毕竟,贵山城已经建城数百年了。 万一贵山城被砸开的话……他就不得不考虑在冬季进军了。 所以,张越暗中命令鹰扬旅的两个校尉部,前出楼兰,进入楼兰王国与轮台城之间待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节 太孙驾到(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刘进来的很快,这位大汉太孙,自长安启程后,经陇西进入北地,然后走回中道转入河西,大约只用了十天不到的时间就进入合黎山区域,然后只用了四天时间,便抵达了居延。 换而言之,他其实一直在赶路,也就是休息的时候,看了看沿途的风景。 延和三年秋九月二十二,刘进的车队抵达黑城塞。 张越亲自率领居延上下四百石以上官吏、校尉以上军官出城相迎。 “臣毅恭迎殿下驾临!”张越趋前一步,长身而拜,在他身后,上百名文武官员紧跟着顿首:“臣等恭迎太孙殿下!” 刘进走下马车,看着张越笑了起来:“鹰杨将军免礼……”又对其他人道:“卿等平身!” “殿下远来,旅途劳顿,臣已在官邸备下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张越上前道:“还请殿下随臣等进城歇息!” 刘进点点头,便在张越的簇拥下,率众进入黑城塞中。 太孙殿下的到来,自是惊动了整个居延。 黑城塞内外,都挤满了前来瞻仰太孙的士民百姓。 西域胡商们,更是纷纷出动,用着各色眼神,观察着、记录着。 特别是那些,有着各方背景的胡商,更是丝毫不敢怠慢。 “汉太孙此时驾临,恐怕……”有胡商在心里暗想:“按照汉人的话来说,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恐怕,有人要遭殃倒霉喽!” 这些人久与汉家官僚打交道,如何不清楚这个庞大帝国的生态呢? 在这个国家,上峰的面子与心思,决定了下面人的行事与决心。 而为了逢迎上官,没有什么事情是下面的人不敢做的。 一些在居延来往的比较久的胡商,甚至能记得,从前贰师将军李广利在时,每有长安天子使至,那位贰师将军都要挑起一场边境摩擦,甚至发动一场战争,来向长安证明他的能力与忠心。 如今,这个国家的三号人物,未来的君主亲自驾临此地。 这居延的鹰杨将军蚩尤将军,岂能让这位殿下空手回长安? 不让他带点什么纪念品回去? 故而,胡商中与匈奴关系密切之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赶紧跑出居延,去和匈奴人联系上,将这个噩耗报告给他们。 不止胡商们这样想,黑城塞内外的居延军民官吏,大部分都已经在心里面有念头了。 于是,一个个面红耳赤,亢奋不已。 太孙殿下亲自驾到?! 难道不该献礼吗? 那还有什么比一场大捷,更好的礼物呢?! 于是,在刘进抵达的这一刻,战争准备与动员,已经就绪。 现在开始,张越不需要再动员和号召了。 有见识有眼力的人,已经开始擦拭甲具,磨砺兵器,喂饱马匹了。 而这些人举动,又带动着其他所有人,纷纷参与进来,然后这风潮从居延,向着整个河西四郡,特别是边墙地区蔓延开来。 不过数日,居延、敦煌、酒泉、张掖等地的郡兵与民兵就已经自动进入了集结备战状态。 而野战常备军,则更是全副武装起来。 地方官府纷纷开始征集各种战争所需的物资,并将这些物资集中起来,连运输的车马与民夫也开始准备。 于是,在延和三年秋九月二十五日后,在事实上来说,河西地区已经进入战争状态。 开弓已然没有回头箭! 现在,就算张越想不打,都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战争已经无法阻止! 河西四郡,包括居延在内,四十多个县,二十余个校尉、都尉部,数以千计的官吏、地方豪强以及刚刚编户齐民的诸部,都在没有任何指令和命令的情况下,做了战争动员与准备。 数以万计的民夫,已经接到了要求服役的命令。 数以万计武器,被下发到了郡兵与民兵手中。 数千辆马车、牛车以及鹿车,被征调了起来。 不可计数的箭矢、胶质、酱料、粗布、干粮、肉干,都已经进入了各地官仓随时准备起运。 没办法,谁叫张越刚刚才杀人立威。 一口气以渎职、贪污、枉法、谋杀等罪名,将数百名与他做对的官僚送进监狱甚至断头台。 更将两位太守一位郡尉,送回长安,享受廷尉游的高级服务。 于是,随之提拔起大量新人,发掘大批官吏填充空位。 于是,其他幸免于难者,正是惶恐不安,忐忑不已的时候。 于是,这两批人都在知道了太孙殿下驾临的消息后,自动脑补了一番‘鹰杨将军必出军’的想法,逻辑也是非常正确——刘氏爱面子,喜炫耀,自高帝以来从来如此,想当初,高皇帝这种英雄都尚且要与太上皇炫耀: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而当今天子更不得了,他的一生不是在追求面子的路上,便是在炫耀的路上。 更何况鹰杨将军张子重还是太孙的近臣心腹,潜邸出身。 如今,太孙殿下驾临,鹰杨将军安能不给殿下攒些面子,好叫殿下回朝后在天子与百官面前大大长脸一番?更在天下人面前,得一个好印象? 既是如此,鹰杨将军必然会在不久后出兵西域。 而届时,谁若是办事不利甚至哪怕稍微有些懈怠,以这位将军的脾气和习惯,恐怕坏事者就得想好自己该怎么死才能以谢这位将军,才能避免牵连宗族师长了。 于是,没有人敢怠慢,也无人敢有半分迟疑。 更重要的是,这些官吏,都是些聪明人,都知道这次或许是一个大大的露脸机会,说不定要是做得好,可以搭上太孙殿下,入殿下之眼,从此飞黄腾达! 故而,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在得到消息后,马上就开始筹集物资,准备人手,制造各种车辆,平整道路,修葺桥梁。 其积极性与效率,高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李广利若在此,恐怕要跳脚骂娘——他从前可从未见过河西地方官府能有这样的效率与工作态度! 自然,如此高的效率与积极性,也有坏处! 那就是,一旦战争没有发生,那么大量的人力物力,便会平白浪费。 这也就罢了,更关键的是,那些为了战争而制作的大量物资,譬如醋布、干粮、肉干、胶质、箭矢、弓弦、油料都将无人报销。 这会直接导致,整个河西的财政破产。 相关的官员、军官,将统统有罪,少不得要给长安一个交代。 所以,箭已出弦,不可追回! 而张越这些天,却一直陪着刘进,在居延塞内视察,巡视农田、渠道、河堤,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 等他发现时,地方郡县已然完成了所有程序。 哪怕他下令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他一时有些苦笑。 “卿缘何如此?”刘进发现了张越的异常,忍不住问道。 “也无他事,不过是想起了些刚刚得知的匈奴暴行,为大宛百姓悲伤……”张越叹了口气,道:“殿下,您是不知,那匈奴率兽食人,在大宛之中,做了种种暴行之事!” 于是,张越便添油加醋的将匈奴人在大宛国内的屠城、掠夺、破坏之事,向刘进做了介绍。 特别是那郁成城大屠杀,更是特意加重色彩。 刘进听的,顿时就有些愤怒,道:“孤闻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匈奴是如何做到,连妇孺婴儿都不放过的?” 然后,这位殿下便又看着张越,道:“卿为鹰杨将军,总领内外军事,缘何不加以阻止呢?” “殿下,臣已经尽力了……”张越拜道:“遣使质问,派员监视,令匈奴有所收束,然,大宛远在数千里之外,臣就算竭尽全力,也是鞭长莫及啊!” 刘进听着,眉头微微皱起,他在长安以及路上,自是听说过一些大宛战争的情况,也知道了一些内情。 他自是明白,自己的这位大臣,绝非像其本人嘴上说的那么正义。 只是,他也早非当年的傻白甜了。 大宛人悲惨? 若在三年前,他或许会为之真情实感的泪流悲戚。 但现在嘛…… 口头谴责一下匈奴人粗鄙野蛮,率兽食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想要让这位殿下一怒而起,发兵讨之? 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已经知道,战争是烧钱的行为。 而且,想要干预匈奴,没有几万大军与十几万民兵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这可能会花费汉家国库一到两年的财政收入。 天下农民可能会因此增加一倍的负担! 而大宛人与他和大汉帝国有什么干系呢? 一位豪侠,路见不平,慷慨解囊,襄助失地百姓,那是会被人称道的义行! 但若这位豪侠,拿出来襄助他人的钱财乃是自家父母妻子的口粮,甚至可能会因此导致自己年迈的父母饥寒交迫,幼小的儿女流离失所,善良的妻子颠沛流离。 那绝对不会有人称赞他,他只会被千夫所指,为万人唾弃! 故而,刘进只是附和着张越的说辞,道:“匈奴竟残暴至斯,实孤所不能忍者!卿当遣使再责,使匈奴不敢再行暴虐之行!” “殿下圣明!”张越立刻就道:“只是,匈奴夷狄,未必能明白殿下的一片良苦用心,臣担心若匈奴不能明殿下仁德之意……” 听到这里,刘进已经差不多知道张越的意思与态度了。 这位英候,这位帝国的鹰杨将军,在向他要开战的授权! 只是…… 刘进道:“爱卿可知,国家如今乃是多事之秋……” “家父奉诏于雒阳,都治河事务,仅仅一载,开销二十余万万……” 治河工程,现在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引淮入汴工程在汴河与淮河两端同时开工。 仅仅是在今年冬天,就可能会动员二十万青壮参与。 太子刘据借此,成功笼络了河洛、齐楚贵族、地主、世家,收拢大批人才,更得到了无数不得意的今文、古文学派学者投效。 由之,太子势力重新成为了国家力量的一极。 这也是石德与商丘成的取死之道。 此事,刘进也是在来居延的路上才想清楚的。 他的祖父,绝不容许有人在其在世时可以威胁到他本人的地位与权力! 故而,赐死石德,杀商丘成,乃是警告太子——好好治你的河,别妄图其他! 但这个事情,刘进不好明说,只好委婉的告诉张越:“此外,祖父大人,已决定在关中全面推行新丰之制,以公考取士用人,命三辅有司,修其渠道,治其水力,兴其水车,广其地,建其制,于是乃命大司农桑弘羊兼司隶校尉,以新丰农稷都尉赵过为治粟都尉,命少府公孙遗全力配合!” “国家财政,基本都将投入此事之中!” 事实上,天子做这个事情,是被太子刘据逼得。 刘据治河,成绩斐然。 一年围鉴湖八百里,得良田十万顷,以此赐无地百姓凡数万户,江都百姓号其曰:圣太子。 于是,便兴引淮入汴之事,齐楚、河洛士人、贵族纷纷响应。 民间已经有人开始将刘据与大禹相提并论了。 这位大汉太子,由之得民心、士人拥戴。 齐楚河洛之间,几乎家家感其恩,户户得其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天子的当今陛下,被倒逼着只能施恩于民,让利于民! 没办法,倘若儿子是大禹,那么作为父亲的,要不想变成鲧那样尴尬的背景板,就只能做出些成绩。 这也是现在长安政局复杂的缘故。 也是刘进出京的缘故——他不想被夹在其中,也不想成为祖孙父子争斗的旋涡。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当日,在石渠阁中,太史令司马迁悄悄的塞给了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刘进当时沉默良久后,将这纸条放入宫灯之中焚烧,然后便直入温室殿求见天子,请求出巡河西。 这些事情,刘进不能说出口,张越自也不明白,以为刘进担心的是财政,便道:“殿下勿忧,自古王师之伐,所过之处,民皆箪食浆壶,非是说说而已……” “若匈奴人不识好歹,王师以义伐之,必将得西域诸国义民之助,国家无须耗费太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节 月氏来使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刘进沉默良久,内心有些苦闷。 他性子不喜争斗,然而生于皇室,却不得不争斗,且无法不争斗。 他正欲与张越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一骑自黑城塞方向而来。 “太孙殿下!将军!”来者正是张越的文官方炜:“王都护遣人来知会,言是有自称月氏王之使者,持国与天子诏扣关……” “月氏人?”张越笑了起来,对刘进用着调侃的语气道:“殿下您看,王师尚在塞内,异域万里之远,便有投效者……” 自博望侯张骞出使月氏,已过去差不多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来,随着西域丝路的畅通,来自西亚、中亚、南亚的商人、使团,不断通过丝路来到东方,寻求与汉联络、贸易。 康居、大夏、罽宾、安息之名,渐渐为人所知。 然而,当初张骞出使的目的——大月氏人却仿佛销声匿迹了一样。 不止不见其使,就连大月氏商人,也未有耳闻。 错非偶尔能有月氏奴婢、歌姬被胡商带来汉塞,汉家君臣几乎都要以为这个曾经的邻居已经亡国灭种,消失在远方异域的河流与山川之中。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过去三十六年,大月氏人一直不来联络,偏偏是现在来联络了? 答案只有一个——匈奴西征大宛,戳到了这些丧家之犬的痛脚! 于是,便匆匆忙忙,派来使者,来到东方想找汉家接盘。 有事好朋友,无事你是谁? 月氏大和尚们真的是佛法精湛,修为深厚,让张越都忍不住毛骨悚然,生怕那位使者一见面就来一句:道友请留步…… 稍稍整理一下心绪,张越看向刘进,问道:“殿下,您的意思呢?” 刘进没有多想,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者是客,何况远方来客,自当招待、欢迎!” “殿下圣明!”张越微微欠身,于是他便转身对方炜道:“方令吏,请去信与王都护,请都护将使者送来居延!” “诺!” “还有什么事吗?”张越看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方炜问道。 “将军……”方炜小心翼翼的选择了措辞,道:“五原郡主薄马何带其子马恢来了……” “嗯?”张越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现今,马主薄正带着其子马恢,在都尉官邸门口肉袒负荆……”方炜尴尬的道:“黑城塞中,围观者不在少数……” “将军您看……”方炜小声请示。 张越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杀机! 但,旋即他就冷静了下来。 “方令吏!”张越正色看着方炜,吩咐道:“汝且回去告知马主薄,便言……年轻人,没有不犯错的,但犯错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子既已知错,吾又岂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之人?此事便到此为止,请主薄日后好生教导公子,勿要再犯国法便是!” 这番话,虽然说的冠冕堂皇,实则却是暗藏利刃。 因此,别说方炜了,便是不知内情的刘进也察觉到了问题,问道:“张卿,那五原郡主薄之子与卿有仇怨?” 张越摇了摇头,便将马恢的事情,简单的向刘进描述了一下,然后道:“殿下,臣本以为,这马氏知臣之态度,必当严格督导,用心教育,使其子不再目无国法……” “现在看来……”张越叹道:“臣的良苦用心,并未被其领会……“ 刘进自然早非当初的小白,张越一说,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那马恢之事到今天,也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月了。 马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这个太孙抵达居延时来‘负荆请罪,肉袒谢罪’。 而且,从时间上来看,卡点卡的不要太明显了! 换而言之…… 他们此来,就是冲着他这个太孙来的。 负荆请罪,肉袒谢罪,都是给他这个太孙看的! 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趁着他与鹰杨将军张子重皆不在黑城塞的时候演了这么一出。 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就是来撩拨他这个太孙的! 至少也是企图以他这个太孙为武器,要挟鹰杨将军! 而很显然,区区一个五原郡主薄,不过千石之官,是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资本,敢做这些事情的。 所以,肯定有人在这父子背后怂恿、唆使。 想到这里,刘进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 “卿常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刘进勉强按捺着怒火,道:“孤今日方知,真乃至理良言也……” 张越听着,微微鞠躬,拜道:“殿下英明!” 刘进笑了一声,问道:“那卿的意思呢?” 马家父子的行为,哪怕在刘进眼中,都已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专门挑着他这个太孙来居延的时候,忽然袭击,在官衙门口玩负荆请罪,肉袒谢罪的把戏? 这是在妄图绑架、胁迫他这个太孙。 更是明晃晃的在利用他这个太孙! 刘进脾气再好,也是绝不肯原谅这种事情的。 道理是很简单的——若其得逞,往后恐怕人人都可以学其榜样,更有甚者,说不定连他身边的侍从官与近臣都不会将他这个太孙的威严放在眼中。 刘进在天子身边,学习了差不多一个月。 耳闻目濡,自是已经知道,这种事情决不能姑息! “臣以为……”张越微微躬身道:“或许马主薄家有惯疾,父子祖孙,皆有心智迷乱之症也说不定……” “幸好臣略通岐黄之术,望其神色,故知其疾……医者父母心,臣岂能坐视病患于眼前而不管不顾?” 刘进听着,沉思片刻,然后点点头道:“孤闻昔者战国有名医曰医扁鹊,望闻问切之术,已登峰造极,故扁鹊见蔡恒候,能知其疾!不想,卿之术亦与扁鹊伯仲之间……” 张越听着,立刻自谦道:“臣只是略通岐黄而已,不敢当殿下缪赞!” 君臣两人话语之间,轻描淡写就给那马家父子的未来下了定论——父子皆有精神病,而且,这个病是家族遗传! 既然如此,那么马恢也好,马何也罢,以及整个马氏家族,都将被贴上一个标签——君有神智之疾也。 诊断人——英候、持节凉州刺史、鹰杨将军领居延、令居、西域内外军事张子重。 见证者与认可者——大汉太孙! 想推翻这个诊断结果,并撕掉这个标签,除非张越倒台,刘进暴毙于登基之前。 不然,马家在仕途上的路便算彻底断绝了。 一个被太孙认证过,英候诊断的有精神病遗传史的家族的人,哪个敢用,哪个能用?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 谁关心?谁敢关心?! 权力就是这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扭曲事实,堂而皇之的将一顶顶莫须有的帽子扣给他人。 并叫其连喊冤都没有地方喊,连辩驳都没有机会! 但刘进却连丝毫怜悯之心都没有! 尽管他知道,那马氏父子十之八九是被人利用了。 然而,明知道他这个太孙在此,依然敢做这样的事情,依然给别人当枪。 不是蠢,就是坏,或者又蠢又坏! 这等人不清理出去,不给一个教训。 其他人怎么看他?这天下贵族官吏如何服他? 于是,马恢父子在黑城塞之中,经历了一个过山车一样的经历。 先是,鹰杨将军亲自遣人来表示原谅,更当众表示‘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得逞之时,情况迅速急转直下。 先是,有官吏登门,告诉他们:“前者将军远见主薄父子,知尊父子有暗疾在身,本医者之心,请主薄与公子随下官往官署接受诊疗……” 马恢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强行带到了居延都尉官邸。 然后,他们被关进了官邸的一处库房内。 紧接着,他们被告知:将军已知尊父子所患者乃神智之疾也,此父子相传,祖孙相继之暗疾,其发作时神昏智乱,无有理智,所行狂悖,无可救药,只能静养以安其神,修身以安其智…… 于是,马恢的五原郡主薄之职,理所当然的被罢免——都是精神病了,肯定不能为官。 他们自是想反抗,自是想要辩解。 但是…… 一切都是无用。 大声喧哗,乃是暗疾发作的最好证明;自称无疾——精神病人都说自己没病,所以这恰恰证明了他们有病,若是承认,那就更好了——为了尊父子健康着想,药不能停啊! 而欲与外界联络?却是可以。 可惜,他们写出去的所有信,都是石沉大海。 谁敢和一个被认证的‘精神病’交往、联络? 不怕被人怀疑自己也有精神病吗? 等到马恢父子被送回五原郡老家时,他们才知道,真正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当他们回到家时,曾经庞大的家族,已然分崩离析。 从宗族兄弟到下面的奴婢、家臣,人人争相与他们切割关系。 而马家三代人积累的财富与土地,更是已经化作泡影。 最终,留给马恢父子的,只有一栋小院子与百十亩土地,其妻妾子嗣,也基本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马恢老妻带着几个无处可去的儿女与他们相依为命。 更要命的是,他们被整个世界隔离了。 所有人,哪怕是孩童,见到他们就跑。 没有任何人愿意他们说话、交流,更不提接触、为友了。 每一个人都拿着有色眼镜看着他们。 曾经得罪的仇家,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派来家臣、奴婢,抵近监视,他们连逃亡都成为了奢望。 而那些曾经的仇家、对头,隔三差五,就会来马恢父子家附近转悠一圈。 嘲笑、讽刺、讥笑着曾经的仇敌。 马家的遭遇,自然都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太孙殿下,果然变了呢……”在马恢父子‘精神病’的消息刚刚传出去的时候,吃瓜群众们还在错愕的时候,某些人就已经知道了真相与缘故:“果决干练,已不输当今……” “实乃明主圣君之姿也!” “此时投效从龙,应该还来得及……” 在这些人眼中,马恢父子,只是一块试金石。 用来测试,太孙刘进值不值得投资与押注的工具罢了。 现在,结果出来了。 太孙刘进并未和传说中一样,优柔寡断,有妇人之仁。 显然,这是货可居! 必须赶快满仓,迟则恐怕连船票都买不到了。 但在另外一些人眼中,这个事情已经变得非常棘手了。 “赶快把所有手尾都摘干净……相关人等,都处理掉,莫要留下什么痕迹……”有人着急的吩咐着。 他们本是想看笑话的。 想让刘进在天下人面前大大的出一个丑,更让天子知道——太孙是靠不住的。 虽然,这未必有用。 但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可惜,太孙刘进这次居然没有和他们印象中一样,有妇人之仁,甚至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狠准稳的将这个事情处置了下来。 既没有失去风度,授人以柄,又施展了手段,做出了惩戒,警告与震慑了所有人!还能叫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于是最初的谋算,反倒是成全了刘进,这个事情只要传入天子耳中,天子必然满意。 甚至说不定会大赞:太孙类吾,果朕贤孙也! “从此以后,不能再和过去那般看待太孙了……”这些人悄悄的议论着:“也不可再如此轻易对其下手,以免遭祸!” “说起来……这马家父子,还真是立了大功啊……” “正是,正是……”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能用一个炮灰,便试探出一条死路,这无疑是炮灰的光荣! 当然,想叫他们同情甚至拉一把马家父子?那是不可能的! 猛踩一脚,才是他们会做的事情。 正坛之中,就是这样,跟红顶白,捧高踩低,前一秒还勾肩搭背,兄弟相称,后一秒就可能形同陌路,甚至生死相斗。 这时,天色渐晚,有人点起油灯,烛光照亮了这些人的面庞。 张越若在此,恐怕会看到不少熟人。 譬如,卫家的卫伉、卫延年父子,他们被流放河西与楼兰,但看上去,日子过的不错。 毕竟,皇后之侄,大将军之后,谁敢不给他们面子呢? 此外,还有着几位头戴儒冠的人物,皆是当初太子据与刘进身边眼熟的儒生。 可惜,现在不管是刘据还是刘进,都不需要他们了。 故此,他们便来河西,投奔卫家父子,以图将来翻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节 乌孙溃败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月氏使团来的很快,九月二十五,使者一行便在王莽派来的军队护送下,抵达黑城塞。 不过,张越只派了一个百石官吏迎接他们,并随意的将他们安置在了黑城塞中专门安置外国使团的驿馆里,打发了几个胡人奴婢去伺候,看上去没有太重视的样子。 这可急坏了月氏使者。 “这汉朝就一点都不担心,大宛灭亡吗?”作为副使的色伽罗忍不住找到正使婆苏提抱怨起来:“难道他们不知道,若叫匈奴人灭亡大宛,整个世界都将因此混乱?!” 婆苏提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汉朝官吏的影子,道:“今日之果,昨日已种因……” “三十六年前,汉使来我国,求与合击匈奴……三十六年后,我来汉朝,求与合击匈奴……”婆苏提忍不住颂了一声佛号:“一切缘法,皆为消散,诸行无常,只为涅槃!” 于是,他对色伽罗道:“世尊教诲,你务必要时刻牢记!” 使团众人闻言,纷纷双手合十,对婆苏提礼赞:“善哉,十二缘生,善哉,五蕴消灭!” 对于现在已经笃信佛教的月氏人而言,世间万物早已注定了轮回的循环。 今日之果,是昨日之因。 因果纠缠,所以种种五蕴之苦依附而来,唯有涅槃消散,方能终结这轮回的反复轮转。 所以佛陀说:已生起的被至灭,这平息的乃是安乐,于是诸行确实无常,唯一永恒的真理是缘法的生与灭。 就像现在,三十六年前,汉求月氏,三十六年后,月氏求汉。 缘法纠缠,因果缠绵,所以这是正常的,甚至是好事! 因为这样一来,一报还一报,缘法自然消灭,平安喜乐随之而生。 于是,整个使团立刻安静下来,人人都坐下来,打坐禅定,念诵经文。 一时梵唱之声,大作驿馆,引得驿馆内外侧目不已。 自然,月氏人的异常举动,很快就被人报告给了张越。 “月氏人于驿馆放声吟唱其家乡之歌?”张越闻言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些大和尚在念经呢!便吩咐道:“不必理会,只消命人盯着使团上下,不许他们私自与人接触,特别是要严防彼辈聚众……” 别的地方,张越倒不担心,怕就怕这些月氏人兴起想要在居延传教的心思。 这就不好了! 对宗教,其实张越并没有态度,就像在后世,他可以先去佛教寺庙,给佛祖上柱香,请大师解签,然后回头出门找一位道长算个卦,下山的时候,再去教堂与神父谈谈心。 本质上,一视同仁。 但问题是,作为一个光荣的前公务员,张越素来遵纪守法。 他始终记得,国家法律不容许任何形式的在公共场所的传教行为。 这些月氏人想要弘扬佛法? 可以! 请去他们的寺庙! 而汉家境内,是不存在这样的建筑的。 所以呢,大和尚们想传法,请先打报告,经过批准后,再选址出资建立寺庙,且必须承诺遵守汉律,不得宣扬与公序良俗相背离的教义,不得宣扬背离大汉主流价值观与诸夏文化的思想。 同时,还得按章纳税——口赋、算赋、刍稿税、徭役,和尚也必须遵循。 总不能说,信了佛,就不用纳税服役了吧! 要知道,在大汉帝国,便是列侯、诸侯的子孙,也必须纳税服役! …………………… 当月氏使团在居延静坐梵唱之时,数千里之外,使团的另一部分在柯里的率领下,却在狼狈夺路狂奔。 十三天前,柯里还是意气风发的畅想着,在这东方建立一个地上佛国,将佛法的慈悲与大德传授给乌孙君臣百姓。 但十三天后的现在,柯里早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意思了。 他现在只想逃回葱岭以西的家乡,将他所目睹的事情告诉他的同胞们——匈奴人太野蛮了!这些野蛮人,是阿修罗!是天魔的走卒! “这都能打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休息的地方,柯里气喘吁吁的从马背上爬下来,仰趟在茂密的草丛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同时回忆起过去十余日的所见所闻。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让他只是想着,都是惊恐不已。 十三天前,他正与乌孙昆莫及其大臣们,畅谈佛法的种种精妙,口灿莲花,将世尊之法一一道来,听得乌孙君臣如痴如醉。 但,到得夜幕之时,一个噩耗传来——发现匈奴骑兵,数量上万! 当时,乌孙人便顾不得再与他谈法论道了。 乌孙昆莫及其大将们,匆匆忙忙的回去指挥。 作为使者,柯里被安排在中军之中。 所以,当夜他只听到不断响起的喊杀声与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惊雷一般自四面八方响起。 在紧张与不安中,他等到天明,方敢出账,但一出账,他便看到了如同炼狱一般的战场。 当时,在他视线之中,乌孙人的营垒,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穹庐,倒卧的马尸与人的残肢断骸。 有乌孙人的,也有康居人的,更是匈奴人的。 乌孙昆莫派人来告诉他,虽然昨夜卑鄙的匈奴人不顾道义,悍然袭击身为盟友的他们。 但勇敢的乌孙战士,还是顽强的击退和挫败了阴险的匈奴人的袭击,斩首上千,自身损失微乎其微。 不过,为了避免殃及无辜,所以,乌孙准备后撤一百里,撤至药杀水的西岸,再图其他。 柯里当时就知道,乌孙人其实只是在挽尊罢了。 因为战场的情况与乌孙人的决定,已经告诉他——乌孙遭受了惨重损失,付出了沉重代价,才勉强击退了匈奴人的攻击。 后来柯里才知道,当夜乌孙人损失了起码两千,康居方面战损过千,且几乎所有的防御设施都被摧毁,而匈奴人至多只有数百伤亡。 所以,乌孙昆莫猎骄靡只得放弃与匈奴野战的打算,引兵后撤至药杀水畔,一则重新组织防御,一则继续牵制匈奴,使匈奴不能全力攻打贵山城,同时派人回国,请求援军。 于是,乌孙昆莫翁归靡便命其翕候原安糜引五千骑兵殿后,掩护主力撤向药杀水西岸。 然而,匈奴人根本不给乌孙军队这个机会。 这些可怕的野蛮人的骑兵,行动迅速,来去如风。 更让乌孙人与柯里震惊的是——这些可怕的凶残敌人,竟能在马背之上自由开弓、瞄准、射箭。 且开的是硬弓,不是那种射程不超过十步的小弓! 不止如此,匈奴骑兵还可以一手勒马,一手抽刀劈砍、追杀自己的敌人。 自撤退开始,这些野蛮人的骑兵,就如影随形,紧紧的贴着撤退的乌孙骑兵,时不时的发起一次进攻,以消耗乌苏骑兵的马力与精力。每到夜晚,就组织几次大规模夜袭,让乌孙人连觉都睡不踏实!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乌孙大军每天只能撤退不到二十里。 每撤退一步,都在流血。 本来,若是这样,乌孙大军也还能接受,毕竟,乌孙军队在兵力上有绝对优势! 匈奴人只能骚扰,而没有与之进行正面主力决战并战胜的可能性。 而且,乌孙骑兵,也有着能与匈奴人对射、对砍的能力。 特别是乌孙昆莫的直属万骑,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他们据说,从穿的衣甲到手中兵器,都是从东方的汉国进口的。 每当这支部队出动时,匈奴骑兵就会被驱逐到数十里外。 可是,乌孙大军之中,不止有乌孙人。 还有着一万康居骑兵! 连续三日的骚扰与试探,让匈奴人抓到了这个弱点。 于是,在第四天的拂晓时分,当乌孙哨兵与警戒者的疲惫达到极限时,匈奴主力集中在康居骑兵防御的点,发起猛烈进攻,而面对匈奴人的进攻,本就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康居人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做出来,就发生了总崩溃。 无数士兵,丢下武器,跪在匈奴人面前乞降。 而更多的康居士兵,则在恐惧之中,策马向后奔逃。 这些人成为了匈奴人最锋利、最犀利的武器! 乌孙人在急切之中,没有想到办法及时阻止这灾难的蔓延与扩散,于是,他们的防线与骑兵阵列,瞬间被溃兵冲散。 药杀水的河畔,成为了匈奴人的狂欢所。 柯里就是在那时,与乌孙昆莫走散,只好在使团亲兵以及部分乌孙溃兵的保护下,一路向着药杀水西岸奔逃。 但匈奴追兵,却一直紧追不舍。 没办法,柯里等人只能亡命奔逃。 数日的狼狈逃窜,让他们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慌乱之中,更是早已经忘记了方向和地理,现在,柯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匈奴人又离自己有多远?乌孙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然后起来饱饱的吃一顿饭,再然后赶紧回去告诉自己的主人与同胞们——东方,太危险了! 我们还是乖乖的留在本土,不要去送死了! 因为,在柯里看来,哪怕是最精锐的月氏骑兵,在那些装备精良,射术精湛,能在马背上开弓的野蛮人相比,简直就是渣渣,不过凡人的军队罢了。 而那些野蛮人,凶如修罗,恶若厉鬼,简直就是天魔外道的化身! 更让柯里恐惧的是——如此恐怖的匈奴骑兵,却是东方那个名为汉的国家的手下败将,他们打大宛,是被汉人逼的、赶的! 这让柯里内心的恐惧更加浓郁。 匈奴已经如此可怕与恐怖,那个名为汉的国家,又该是何等强盛与伟大的帝国? 可惜,翕候们还觉得,自己能和汉国皇帝平起平坐呢! 真是……愚不可及! 想着这些,疲倦就袭上心头,柯里在草丛中睡了起来。 当他醒来时,他发现天已经黑了。 几个火把在他眼前晃悠,晃得他眼睛都有些花,他以为是自己的随从,正要呵斥,几柄带着寒光的兵器,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一个月氏贵族!”火光中,一个带着狼皮毡帽,扎着一头辫子,顶着一张匈奴人最典型的大饼脸的男子走到柯里面前,一把揪住他脖子:“居然出现在这里!” “带走!”他高声说道:“送去摄政王那里,请摄政王发落!” 于是,柯里被人强行从地上拖起来,然后用绳子捆绑起来,接着他被人丢上一匹的马马背上,在这瞬间,柯里看到了这附近的情况——到处都是被捆绑着强迫跪在地上的人,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一起逃到此地的随从与乌孙骑兵。 数十名匈奴人举着青铜武器,站在这些人身后。 一个匈奴贵族大声的说着:“乌孙贱奴,背弃盟约,统统该死!全部杀了!” 于是,寒光闪过,无数人头落地,鲜血喷涌而出,在火光中形成一道道血色喷泉。 柯里吓得魂不守舍,他不由得庆幸着自己出生贵族,不然,恐怕也是难逃一刀。 只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活? 于是,他只好在心中为自己祈祷起来:“世尊、佛陀、菩萨……一切觉者与神明,请你们保佑信徒,若我能平安回归,必定兴一迦南,建一浮屠,以谢佛恩!” 至于什么传法东方,弘扬佛法,建立地上佛国这种事情,他已不敢再幻想了。 在这忐忑不安之中,柯里在马背上颠来颠去,颠的头昏眼花,肢体松软,浑身无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模模糊糊中柯里感觉自己被人从马背上丢下来,然后有人拖着他一直向前走,走到了一处火光明亮的温暖之地。 接着他听到有人说:“主人,奴才抓到了一个月氏贵族,请主人发落!” 然后,一盘冷水从头浇下。 柯里睁开眼睛,然后,他看到了无数火光,萦绕在一个向他走来的男人身周,就像传说中的世尊一般,神圣肃穆,庄严无比! 柯里一个激灵,马上就跪在地上,磕头一拜用匈奴语喊道:“世尊在上,请受信男一拜!” 那男人一楞,忽然笑了起来,对左右道:“给贵客解开绳索,扶客人起来!” …………………………………… 当天亮之时,柯里在几个匈奴贵族的服侍下,走出了李陵的帅帐。 他现在,已经再非俘虏,而是摄政王李陵之宾客。 这让柯里感慨万分! 他怎么都想不到,绕了一圈,从乌孙到匈奴,他弘扬佛法,建立地上佛国的梦想,居然又有了实现的机会! 这或许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只要能弘扬佛法,普泽世人,便是深入地狱,又有何妨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节 太孙壮志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药杀水西岸,翁归靡终于停下了奔逃的脚步,回过头来,收拢溃兵,用了三天时间,终于将溃兵收拢起来,完成了伤亡与损失的统计。 而当这个结果被告知给翁归靡时,这位乌孙君主,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河南一战,乌孙损失惨重! 战前,他有足足两万精骑,分为四个万骑部。 但如今,却只剩下了不到一万四千人,有六千乌孙精锐被匈奴人永远的留在了药杀水南岸。 战死与失踪、被俘者,接近差不多三成! 这在冷兵器时代的骑兵战中,已经是惨到不能再惨的结果了。 要知道,骑兵对战,除非正面对冲,不然经常会出现一万人打了大半天,结果回头一看损失,不过各自战死两三百人而已。 哪怕是正面对冲,事实上,一战折损上千,对于任何一支骑兵来说,都是重大挫折! 毕竟,不是所有战争,都像汉匈战争那样惨烈,动辄就是数千上万的战损。 对乌孙人来说,一战损失六千,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因为,乌孙全国总动员,倾巢而出,也不过能凑出五六万骑兵而已。 现在一次被人干掉国家超过六分之一的青壮,不客气的说,乌孙人不修养个三五年,休想恢复元气! 更不提,这次战死的人里,有着大批翁归靡的亲信贵族。 这些人是翁归靡的统治基础,是他能够依次压制国内的支柱。 现在好了,在药杀水南岸,翁归靡丢掉了至少一百多名亲信贵族,他的统治基础,已经动摇了。 此外,战马与牲畜的损失,格外显目! 战前,翁归靡的大军有战马将近五万匹,此外还有着差不多二十万头牛羊牲畜。 而现在,他的军队只剩下不到两万匹战马。 其他的牛羊与战马,全部丢给了匈奴人。 这差不多等于乌孙人辛苦了大半年,在大宛草原上的所得,全部吐了出来。 “昆莫……”在战斗中,被匈奴人射瞎了一只眼睛,只好用布将半个头包起来的原安糜走到翁归靡身边,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翁归靡闭上眼睛,躺在塌上,长出了一口气,道:“马上派人回国,将此间之事,告知左夫人,请左夫人向汉天子求援吧!” 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事实上,乌孙人已经失去了对匈奴的威胁能力。 换而言之,现在,匈奴人已经可以毫不顾忌的集中力量攻击贵山城。 一旦贵山城陷落,那么腾出手的匈奴大军,便随时可以横扫整个乌孙占领的大宛草原,甚至可以追着乌孙骑兵,攻击火湖盆地,一旦得手,那么乌孙的老巢与腹心之地——尹列水将会遭到匈奴人前后夹击,届时,乌孙人将无处可逃。 所以,哪怕再不愿,翁归靡也只能低下头来,向自己的妻子,汉朝的解忧公主求援,请这位公主殿下向汉朝的西域都护府以及汉朝的那位鹰杨将军求救,请汉朝大军立刻马上出塞,干涉战争,保全乌孙! 但原安糜却是犹豫不决,他看着自己的君主,小心翼翼的问道:“昆莫,何必非要请夫人求援?以昆莫您的名义求援,汉朝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原安糜很清楚,左夫人解忧公主求援与乌孙昆莫求援是两个性质。 前者,乃是大汉公主向他的君王与大臣提出请求,而汉人则必定会以解忧公主的名义干涉战争。 换而言之,这对汉朝来说,等若是救援属国,而非盟邦。 于是,乌孙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就会沦为汉朝属国。 从此,再也难以在汉朝人面前抬头,甚至说不定,从此以后乌孙国政会遭到来自汉朝的强有力干涉! 就不说其他的,未来昆莫翁归靡去世,本来按照传统与约定,即位的新昆莫必定是小昆莫泥靡。 然而…… 左夫人解忧公主却有与翁归靡所出的嫡子元贵靡。 届时,解忧公主若不认可,非要将元贵靡扶上昆莫之位,乌孙各部该怎么办? 同意? 那就是破坏传统,更有可能引发内战。 不同意,那就等于给了汉朝皇帝一巴掌,到时候长安天子龙颜震怒,汉朝大军出塞,乌孙亡国恐怕只在旦夕之间。 即使解忧公主识大体,顾大局,尊重传统。 但是,新君泥靡面对着这位先昆莫的左夫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且,有着汉朝为奥援,元贵靡的势力与权力,必将膨胀到不可想象。 最终一定会激化矛盾,导致内战。 反之,若以翁归靡的名义,向汉人求援,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 毕竟,汉与乌孙,在理论上乃是盟邦。 乌孙昆莫向盟友求援,盟友伸出援手,天经地义。 最多事后给些酬劳,说些感激的话。 如此一来,虽然汉朝依旧可以靠着这次救援,插手乌孙内政,形成影响力。 但,却至少避免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解忧公主的权势不受控制的膨胀! “这都什么时候了!”翁归靡自然知道原安糜的想法与顾忌,但他已经顾不得了,轻声道:“我又何尝不知,请左夫人求援的害处?!” “然而……若非是左夫人亲自求援,面见汉朝鹰杨将军,督促汉军……格里当你可知道,汉人要花多久出塞呢?”翁归靡叹道:“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汉人的大军是动员不起来,然后再得用上一个多月,才能做好出征准备……届时,西域风雪漫天,道路难行……好了,汉人有借口可以搪塞了,那就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甚至夏季,汉人才愿意出兵……” “到那时……”翁归靡闭上眼睛:“又与现在有什么区别呢?” 真拖到那个时候,匈奴人肯定已经攻陷贵山城,然后横扫整个大宛草原,接着拿下火湖盆地,居高临下,俯瞰尹列水与尹列河谷,而乌孙国内的牧场更将遭到匈奴人的轮番打击与摧毁。 届时,汉军就算出塞,也只能救下一个残破的乌孙。 到那个时候,乌孙哪里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与能力? 所以,翁归靡明白,与其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认怂、跪舔,保存更多力量与实力。 再说…… 解忧公主大势,有什么不对吗? 在翁归靡看来,解忧公主大势,非常正确! 因为,那样的话,他的子嗣在泥靡之后继续掌权的概率将大增! 甚至,直接取代泥靡,成为乌孙昆莫! 原安糜听着,低下头来,他知道,翁归靡说的是对的。 现在的乌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而且,也只有请解忧公主亲自前往汉朝求援,并面对面的督促汉朝人出军,才有可能让汉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兵救援。 他思虑良久,终于低下头来:“您的意志,伟大的白狼之子!” ……………………………… 不知不觉,便到了九月底。 冬天的气息,开始出现在居延。 早上甚至下了一小阵冰雹,路面上的霜冻,直到太阳刺穿浓雾,也未消散。 驿馆之中,照例响起了月氏人每日的梵唱之声。 几个官吏,坐在驿馆门口,一边偷着闲,一边在围在炭炉旁,温着黄酒,吃着酱菜。 忽然,远处几辆马车驶来。 官吏们见到那些马车的样式,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太孙殿下有令,召见月氏使者!”一位身着绛衣的官员,走在马车前,对着这些官吏道:“快些去让使者准备吧,沐浴更衣……” “诺!”官吏们立刻应了一声,连忙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正在梵唱禅坐的月氏使团。 “世尊保佑!”色伽罗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双手合十,赞了一句:“汉朝终于肯见我们了!” “未必是好事……”婆苏提却是摇了摇头:“汉朝将我们晾在这里数日,一个高级官员与贵族也没有出现,如今忽然召见,且是其太孙亲自召见……” “这恐怕是世尊对我等的考验!”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又不得不承认,婆苏提说的可能是对的。 在这驿馆数日,汉人的高傲,他们亲眼所见。 在其他地方,他们这样日夜梵唱,必定能引起关注,从而有机会与当地贵族、官员搭上线。 但在这里,这汉朝的地方。 他们这样做,除了一些胡商外,没有任何汉人对他们表示好,便是那些看门的小吏,也毫不关心他们。 婆苏提曾经借着机会,旁敲侧击的询问过几个驿馆官吏。 结果,他得到的答案让他大吃一惊。 这些汉朝人,对他和他所尊奉、崇信的浮屠教与迦南,毫无兴趣。 按照他们的话来说是:夷狄蛮夷之教,有甚可取之处? 婆苏提自是不服,于是与之辩论起来,企图用言语与口舌,阐述无上佛法感化对方。 结果…… 婆苏提被其说的头昏眼花,脑袋都胀了起来。 什么阴阳五行,乾坤八卦,上善若水,道法自然…… 婆苏提虽然不懂,也不了解这些东西,但潜意识告诉他,这些东西似乎蕴藏着与他所信奉的世尊之说一般深奥的道理。 于是,他一时间哑口无言。 而那,只不过是汉朝的一个小吏,在这座汉朝塞城里,属于平平无的人物。 按照他的说法,汉朝比他强的,没有一百万,也有九十九万。 而他,却是月氏国中的顶级贵族,是贵霜部翕候的侄子,身体里流着高贵的血脉,在国中更是享有着盛名,不过二十多岁,便已经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迦南(早期佛教僧团的称呼)。 想想看,汉朝连底层的小吏,都对他们毫无兴趣。 过去数日,更是连理都不理他们。 如今,忽然间却被告知,汉朝的太孙,相当于月氏王世子的大人物,将亲自接见他们。 事出蹊跷,岂是无因? “总之,我等务必牢记见机行事,不可让汉朝人有轻我月氏的想法!”婆苏提告诫着使团众人:“你们务必要知道,汉,是一个强国,且是一个有能力干涉与影响世界的强国!” “若让汉轻我国、我教,那么,整个世界都会轻我国,轻我教,如此轻则佛法传播将受挫,重则可能引发佛难……” 众人听着,纷纷双手合十,道:“谨遵戒令!” ………………………… 居延都尉官署之中,张越站在沙盘前,俯视着刚刚更新的沙盘局势。 “匈奴人的进步,比臣想象中要快……”张越轻声呢喃着:“殿下请看,这是刚刚更新的大宛战局……” 如今,距离乌孙药杀水之败,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了。 半个月,足够这场大战的消息,传到居延。 尤其是,匈奴大军之中,就有着汉军的战场观察团。 所以,在昨天,相关情报就已经送到了张越手中。 刘进看着沙盘,凝神良久,问道:“卿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张越听着,微微一笑,道:“殿下莫急,还是且等乌孙的反应……” “乌孙?”刘进不太理解。 “嗯……”张越笑道:“臣想知道,乌孙人如今是否已经认清现实了!” 这无疑是一个考核。 乌孙人若是通过了,那么,未来大汉帝国的战车上有其一席之地。 如若不然……张越就得另外找一个可塑之才,来培养与扶持了。 西域三十六国,总会有人愿意当汉家的刀,为汉军的鹰犬的! 毕竟,都是些聪明人! 这从汉匈争霸数十年,而长安大鸿胪的蛮夷邸内,满座西域列国质子就看得出来了! “乌孙人怎样才算认清现实?”刘进问道。 “自然是……”张越轻笑着:“解忧公主殿下,亲至居延,来朝殿下,求援大汉!” 刘进听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张越的意思,他自是懂得,若连这个都不懂,那么他的就真的是白读了。 “月氏人,卿有什么打算?”刘进忽然岔开话题问道。 “嘿!”张越笑了起来:“正要与殿下言说此事……” 张越走到墙壁前,解开遮掩的幕布,将一块巨大的地图,坦露在刘进面前,然后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年臣与赵破奴老将军所绘的《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 刘进点点头。 张越咧嘴一笑,道:“然而殿下可知,《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所绘之天下,实则不过真实天下之一角……” “至少月氏所居,及其周围之世界,便已广阔肥沃,不下中国!” 刘进走上前去,见到在油灯照耀下,墙壁上的那副地图,密密麻麻的山川与河流,数不清的王国与城邦。 而汉与月氏的控制区域,竟相差无几。 刘进看着,只觉得心脏砰砰砰的跳动着。 作为太孙,作为帝国的未来统治者,他和所有君王一样,有着一颗征服者的心。 只不过,与其他征服者相比,这位大汉太孙殿下,隐藏的更深,有着一张名为仁义宽厚的面具。 然而,事实上,诗之中,以仁厚宽大闻名的先王贤臣们,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征服者! 易云: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其匪丑,无咎! 诗云: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于是,对诸夏文明而言,在实际上不存在不想扩张的君王、统治者。 嘴上说着‘仁义宽厚’‘以和为贵’的人,实则只是因为实力做不到的挽尊罢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穷则共同开发,达则自古以来。 就像刘进,当他看到那墙壁上的广阔世界。 胸中自然而然的生起了豪迈之情! 于是,这位太孙殿下,审视着这广阔世界,终于忍不住叹道:“呜呼!四海八荒,竟还有如此之多的邦国,未能明晓圣人教诲,先王之道,不能知仁义礼信之教,何其悲哉!” “孤为高帝子孙,承太宗遗泽,受先帝之教,蒙皇祖父之训,安能蝇营狗苟,坐视这万民陷于水火?” 张越听着,微笑起来。 因为他知道,刘进的这些话,其实总结起来就是——真的好想开门去给这些国家送去先王的谆谆教诲与先贤们的智慧之道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节 伏笔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婆苏提在一个汉朝官吏的引领下,穿过层层叠叠的门槛与走廊,终于步入了一个光明敞亮的房间中。 一位身着绛衣,戴着冠冕,将眼睛藏在琉珠之后的汉朝贵族,端坐于上首。 他看上去无比年轻,但在其身后,如雕塑一样穿着甲胄,拿着巨大的兵器,一动不动的静默着的武士们,告诉婆苏提这个年轻人是他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这个强大帝国未来的君王! 于是,婆苏提深吸一口气,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份写在羊皮上的国,趋前一步,以右手抚胸,为了方便沟通,他选择自己在出使前匆忙学会的匈奴语道:“奉伟大的万王之王,万城之母的主人,巴克特里亚、罽宾与沩水的庇护者,受佛所赐福之救世主,尊贵的月氏国王之命,使者婆苏提向您致敬,尊贵的汉国太孙殿下!”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国捧在手上,就要呈递。 但是,这个举动却被人直接制止了! 那是一个身穿着汉朝将军甲胄,腰配宝剑,看上去有些好看的年轻将军。 “万王之王?救世主?!”张越自是懂匈奴话的,在这河西一年,他不止学会了匈奴语,还连带着学会了讲和听塞人语、疏勒语等多门西域常用语言,听着这月氏使者吹牛逼,他自是坐不住!于是直接站出来打断了使者递交国的程序。 “众所周知,天下公认……”张越面向刘进,深深一拜:“全世界,只有一位至尊,全天下只能容许一人作威作福,嘉恩救民!” “那便是吾皇万岁!”张越面朝长安方向,深深叩首,然后对刘进道:“殿下,月氏王僭号失据,目无天子,臣请诛之!” 张越话音刚落,这房中四周矗立的汉军将士便人人拔剑向前,刀光剑影,转瞬便架到了整个月氏使团的所有人身上。 月氏使团上下,都被吓坏了。 他们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从前他们和安息、康居、罽宾、奄蔡等国往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万王之王也好,救世主也罢,谁没有把这个头衔往自己脑袋上搁呢? 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怎么到汉朝就不行了? 非要将这些头衔以及近义词、相关词全部列为禁词,只准你们的君主使用?! 这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安息人都不敢这么脸大! 哪怕,使团众人自认为自己平素佛法修为精深,现在也都想要化为怒目金刚了。 唯有婆苏提还能保持冷静与理智,他在刀剑面前,很平静的双手合十,看向了那位端坐在上首的汉国太孙。 他知道,汉国只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罢了。 这种事情他见多了,罽宾、奄蔡、康居的使者到月氏,他们受到的待遇也是一样的。 但,只要没有真的撕破脸,不管怎样使团的安全是能得到绝对保证的。 更何况…… 他怀中还有着当年汉使送给月氏的汉朝皇帝国在身。 果不其然,婆苏提很快就听到了那位汉朝太孙开口道:“不教而诛是为虐!月氏远方异域之国,不知中国规矩,可以原谅!” 于是,那位汉朝将军轻轻鞠躬:“诺!” “诺!”士兵们纷纷退后,将刀剑收起来,站回原地。 然后,婆苏提就看到那位汉朝将军,站到自己面前,轻笑着道:“既然太孙殿下以贵国不知情由而恕贵国之罪,那么,还请贵使归国后转告贵主:请自去僭号,然后遣使往长安谢罪!” “不然!”这位将军轻声笑着:“吾就有理由认为,贵国与贵主,是在藐视我国天子,是在挑衅我国士民,意图破坏纲常伦理……” 他咧着嘴,一字一句,郑重无比的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事实上,现在的情况,不过是一场张越和刘进商量和彩排过的表演。 张越唱黑脸,刘进唱红脸。 但,目的却不是婆苏提以为的下马威。 张越还没有无聊到那个地步——在外交场合都要耍威风。 真正的目的,隐藏在张越的话里——月氏人从前僭号、僭越的行为,可以推给不知、无知,但从现在开始,大汉帝国已经正式告知了月氏王国及其国王:世界上只有一个天子至尊,除此之外,任何企图用文字直接或间接表达相同意思的行为,都是对大汉天子赤裸裸的威胁与挑衅,都是对大汉帝国赤裸裸的蔑视与挑战。 若如此,就是对大汉帝国宣战! 月氏人必将付出代价! 而月氏人是否能理解,并且听懂呢? 张越并不觉得他们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并理解他的潜台词。 毕竟,诸夏文明与以佛教与希腊哲学、文化结合后为主体的贵霜文明存在根本性的差异! 特别是,现在的大月氏诸部,拼命的在向恒河方向扩张。 而越靠近恒河,便越容易被三哥所感染。 三哥的形象是什么呢? 说得好听点,是乐观、自信、骄傲。 说的难听点,是盲目自信,无脑乐观,闭着眼睛骄傲。 张越就记得,他在穿越前的时候,经常在络上见到有可爱的三哥问:上海为什么被称为小孟买?LAC和j20相比存在那些优势?为什么说阿琼是世界上最好的坦克? 即使是这样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找嘲讽的问题下面,数不清的三哥精英们列举着种种例子,吹捧自身,贬低他人,并对其他人的回答充耳不闻,装作看不见。 而月氏人与这些可爱的三哥们相处久了,自然难免沾染上三哥们的性子。 故而,张越保证,使团回去后,说不定会吹嘘他们在汉家的种种表现,将自己先吹捧成英雄、智者。 然后顺便抹黑一把汉室,或者拿匈奴人、西域人做对比。 至于张越的警告,或许会说,或许不会说。 然而,即使说了,张越也相信,月氏贵族们也将之当成耳边风。 而这,正是张越需要的。 一旦时机成熟,这就是最好的战争借口! 月氏人和他们所占据的沩水流域,张越势在必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节 解忧公主(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国并送到刘进面前,刘进打开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羊皮上的文字,歪歪扭扭,如同蝌蚪一般,叫人看的头皮发麻。 “使者还请解释一下……”刘进轻声问道,张越自是在旁,充当着翻译,将刘进的意思告诉婆苏提。 婆苏提听完,恭敬的一鞠躬,然后取回国,捧在手中,对刘进抚胸一拜,犹豫了一下,才念道:“月氏王向伟大的东方主人、长城之内的主宰、丝绸的创造者,至高无上的汉国皇帝致敬:三十六年前,承蒙伟大的皇帝陛下厚爱,派遣使者来我国访问,现在,月氏王派遣使者婆苏提回访伟大的汉国,向皇帝陛下致以崇高敬意,并托使者婆苏提向皇帝陛下奉上罽宾的宝玉、奄蔡的玉珠、沩水的玛瑙,作为薄礼,希望皇帝陛下不要嫌弃,此外,三十六年前,皇帝陛下派遣使者来到月氏,请求与月氏建立盟约,共同打击残暴、无道的匈奴一事,月氏经过商议与思考,深深的感觉到皇帝陛下当年的眼光是何等的深远与英明,因此决定响应陛下的号召,出兵打击匈奴这个世界的毒瘤,若是皇帝陛下能够同意月氏人的请求,那么月氏上下都愿意参与这一伟大事业,并发誓除非匈奴灭亡,否则月氏的军队绝不会停下来!” 张越一边听,一边将之翻译给刘进,同时嘴角冷笑不已,满是嘲讽! 他现在终于相信了那个传说——与三哥越近,越容易脑残! 这不,月氏人不就是典型吗? 摆脱,现在是你们请求大汉帝国参与战争,而不是汉家请求月氏人参与战争! 你们用词要不要这么嚣张?! 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实际上现在是月氏人在按着匈奴人爆锤,汉家想要参与到其中呢! 而且,就这样的内容,张越都感觉,恐怕是婆苏提小心谨慎的重新选择了措辞的缘故! 这种蜜汁自信,让张越不得不感慨:“难怪一代又一代的征服者,在进入印度次大陆后,都变得诡异起来了……” 仔细想想,三哥的魅力,确实是无人可敌啊! 张越就记得,在后世好像三哥那边连基友教和绿绿都被划分出了种姓…… 让人不得不怀疑,三哥是不是有降职光环的被动?! 所以,区区月氏被三哥影响、同化,不足为! 但刘进却是微微皱眉,感觉很不舒服。 还好他定力不错,强行忍了下来。 却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只是点点头,道:“贵主的意思,孤会转达给皇祖父!” 至于传回长安,月氏人被长安公卿士大夫嘲笑成什么样子,刘进却是不管了。 反正,这年头哗众取宠者有之,装模作样者有之,也不差一个月氏人表演小丑的戏码了。 婆苏提却是有些心急的问道:“尊敬的殿下,贵国什么时候能给答复呢?” 刘进听完张越的翻译,顿时笑了起来:“此我国内政也,贵使便不必操心了!” 心中忍不住讽刺了起来:“什么玩意?也敢指挥中国行事,也配教导中国做事?” 要不是顾忌外交礼仪,害怕在史上留下一个不好的名声,刘进都想要逐客了。 同时,刘进忍不住想起了他所见的月氏疆域。 自沩水向东西延伸,从蓝市城向南北扩张,其疆域不下中国内郡本土之广袤。 如此广大的土地与国家,却是由月氏这等无胆无识之辈所占。 刘进为其土地上的百姓与人民,深感悲哀。 无圣人之教,礼仪尊卑之化也就罢了。 恐怕,还得受种种粗鄙之法所制,为这等小人居尊。 一念及此,刘进心中自然而然,生起了拯救其百姓、人民于水火之中的想法。 于是,他忍不住起身,看向婆苏提,道:“使者一路辛苦,孤备了些浊酒淡茶,还请使者不要嫌弃……” 于是,便让人将婆苏提一行,请入席中就坐,同时命人传来胡姬歌舞,送上酒肉茶饭。 而刘进则趁着月氏使团的注意力都被歌舞酒肉所吸引的时候,将张越叫到身边,问道“以卿观之,月氏者如何?” “臣观月氏,如见昔年夜郎王……甚至不如夜郎王多矣!”张越轻声道:“不管如何,月氏人连我大汉虚实、内情都未了解,便遣使而来,足见其国家君臣何等无能!” “夜郎王当年问汉使,汉与夜郎孰大?其实不过夸张而言,哗众取宠,以邀其名罢了!” 夜郎自大这个典故,其实细细掰开来研究后,你会发现,那位夜郎王其实是故意那么问的。 而且,他必然仔细研究过汉家正治生态与汉室实力,然后别出心裁,另辟蹊跷,借此出位之语,成功的博得了汉家上下关注。 然后,夜郎王成为了西南诸国之中与滇王一样,少数的受汉天子册封,拥有爵位,并且有权力入朝长安,朝觐天子的属国国王。 所以,当年的夜郎王,其实就像后世的红们一样,不过是在利用出格的言论与行为博眼球。 他做的非常成功! 至少,在汉家君臣眼中,夜郎从那以后就成为西南诸国之中的特殊存在。 而非那些连名字都没人记得的小国。 但现在的月氏人却不是这样的。 这从国内容就能看出来,他们甚至可能完全没有仔细对大汉帝国做过调研,就依照过去的经验,匆匆派出使团。 于是,无论是国还是使者,统统犯了汉家的忌讳! 这在外交上,乃是大忌! 见微知著,如此重要的外交仪式,在文字、程序与准备上都出了这么大篓子。 可以想象,月氏人在其他方面,该有多么莽撞了! 讲真,那也就是在沩水,在中亚与南亚,四无强敌,遂使月氏称霸。 这要换了东亚怪物房,或者如今欧罗巴的斗兽场,月氏人能不能活过三章都是一个问题! 所以,月氏人当年被匈奴人像撵鸭子一样撵走,不是没有原因的。 刘进点点头,对张越道:“如此之主,却治数千里之土,为万乘之君,孤实为月氏百姓憾之!” 张越笑道:“或许,月氏黎庶,早已久盼有德之君,贤明之主,拯其水火,救其于危难呢!” 刘进深以为然。 …………………………………………………… 乌孙王都赤谷城。 冰冷的寒风,从城外吹进来,寒意席卷了整个城市。 曾经喧哗的、狂热的情绪,都随着这寒风冷却下来。 “夫人……”刚刚从前线,昼夜不眠,疾驰而归的一个乌孙贵族,跪在了一位雍容华贵,身着着汉家仕女衣冠的贵妇身前:“昆莫请夫人立刻前往汉朝,向汉朝求救!” 说着,这贵族就重重的磕头,哭着道:“若再不快一点的话,乌孙灭亡恐怕只在旦夕!” “发生什么事情了?”贵妇走到此人跟前,问道:“不要急,慢点说……” 这贵族磕头道:“昆莫为匈奴摄政王李陵所设计,兵败药杀水,如今匈奴已无须再提防我军,可全力攻取贵山城……” “若贵山城失陷……”他哭着道:“匈奴必然与我乌孙开战!” 这是肯定的! 游牧民族,不似农耕民族,打仗要讲节奏,大战之后就要停一停,修整兵力,积蓄粮草。 对于引弓之民来说,只要能一直胜利下去,他们的作战节奏就不会停! 因为胜利,可以刺激战意,提高士气,甚至可以大量的使用战败方的降兵败将,以他们为前锋,继续不断作战,不断的滚雪球。 当年冒顿单于就是这样把雪球滚起来的。 不过数年时间,便东伐东胡,西逐月氏,北定丁零、高车,将数百上千部族,变成匈奴的别部、附庸、奴隶,更从这些部族中挑选勇士,使他们变成匈奴的一员。 于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游牧帝国便建立了起来。 全盛时期的匈奴,北至北海,南至长城,西达葱岭,东及白山黑水,与朝鲜接壤,单于控弦四十万,鞭笞世界。 贵妇闻言,美目微微一睁,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道:“立刻派人去请小昆莫来!” “再命人去告知我的女官与谒者们,命他们准备好天子赐给我的印玺、符节、公主仪仗!”她张开双手,高声道:“再立刻使人先行晓瑜沿途诸国及汉塞官兵,告诉他们:吾,大汉解忧公主,请见汉英候、鹰杨将军张公讳毅阁下!” 说完这话,这位远嫁乌孙,已经十七八年的公主殿下,双手与双脚都忍不住有些因为激动而颤抖。 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 奉诏和亲,别离故土,别离亲人,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她也死了一个丈夫,又忍着屈辱,改嫁给其弟。 现在…… 终于,她有一个机会,能光明正大的回国。 哪怕只是回到居延的边墙下,看看那山,那水,听听那熟悉的雅语,她也心满意足! 更不提,解忧公主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 若运作得好,她所肩负的使命,说不定可以提前结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节 解忧公主(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延和三年冬十月初七。 虽然,今天是晴天,但玉门塞呼啸而来的寒风却夹着沙砾,从正面吹来,打在人的脸上有些生疼。 但,在这戈壁滩前列阵的汉军将士们,却无一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所有人都像沉默的雕塑一样,笔直的站成一排,站立在这条道路两侧,并一直延伸向玉门塞城门之下。 远远的,前方的道路尽头,有着烟尘隐隐扬起。 “公主殿下已至十五里外……”有使者策马来报。 “张卿……”端坐于太孙撵车之上,刘进忽然对着站在车旁的张越问道:“卿在河西,可有耳闻解忧公主?” “公主至德至孝,臣仰慕已久……”张越轻声答道:“臣以为,公主虽女子,却也当得上一声大英雄,大豪杰了……” 刘进听着,忽然道:“孤其实是听着公主的故事长大的……” 张越颇为诧异的扬了扬眉头。 就听刘进道:“孤的乳母,从前是解忧公主的侍女,常常与孤说起公主……” “哦……”张越点点头。 “孤听乳母说过,公主为人少有英气,不似女子,果敢而有任,闺中之时,常自比霍骠骑、卫平阳,平素结交的也皆是长安城中的有为少年!”刘进悠悠说着:“孤少时,常常幻想,若能与这样一个阿姊玩耍,该多么快意……” 张越在旁听着,微微笑了起来。 因为,他想起了解忧公主的那些朋友们。 常惠、苏武、霍光、张安世、上官桀…… 以一女子之身,而与这些历史中的英雄、枭雄、君子,把酒言欢,坐而论道。 解忧公主…… 该是一个何等有趣而优秀的女子啊! 可惜,如此优秀的女子,却因为国家而不得不远嫁万里,背离故土,直到垂垂老矣,鬓发皆衰,才有机会回到故土。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扼腕叹息起来。 于是,张越道:“臣听说,公主与乌孙昆莫育有三子,公主最爱幼子万年,常养于身边,亲爱非常,殿下不妨请公主将万年送至长安,常养左右,以此恩宠之……” 刘进听着,眼前一亮,却又彷徨起来:“这样不好吧……母子亲情之爱,孤岂忍心拆散之?” 张越于是退而求其次,道:“那殿下便厚赏万年,多赐其物,以慰公主之心……” 刘进于是点点头,现在,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而张越却是轻轻出了一口气。 解忧公主,如张越所言一般,乃是毋庸置疑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她的一生,就是为诸夏,为中国奉献的一生。 历史上的解忧公主,自十六岁远嫁乌孙,直至宣帝中回归长安,凡五十年为汉室在西域立下了汗马功劳! 甚至可以说,献完青春献子孙。 她的长子元贵靡,成为了汉家分裂乌孙的工具。 幼子万年,为汉室经营西域的急先锋。 万年后来为莎车国国王义子,老国王死后即位,励精图治,推行汉治、汉法,而为国中守旧派所杀。 便是女儿们,也是如此。 特别是解忧公主最喜欢的小女儿绛宾,后来嫁给龟兹王,绛宾公主与解忧公主一般,嫁到龟兹后,力劝龟兹王弃匈入汉,化胡为夏,也是从绛宾公主开始,龟兹成为世代与中国交好的藩国,自汉至唐,无论朝代变迁如何,一旦中国重临西域,甚至只要有持节使者出现,龟兹就是中国王朝在西域的基本盘之一。 历史上的解忧公主,几乎就是以一己之力,靠着女子之身,为汉室在西域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其与昭君,一起成为张越最敬仰的汉代女性。 如今,能为公主做些事情,张越感到心满意足。 半个时辰后,远方的烟尘越来越厚,旋即,一面旌旗出现在视线中。 那是当年解忧公主远嫁乌孙之时,天子所赐的龙旗。 张越连忙整理了一下甲胄,然后跟在刘进的撵车身上,走上前去。 待接近公主凤驾时,张越便向刘进微微躬身,请命道:“臣敢请殿下,许臣为使,亲迎公主凤驾回国!” “可!”撵车上,刘进微微点头道:“有劳将军!” 张越于是再拜,然后带着数十名文武大臣,迎向公主仪仗。 此时,前方的公主车队与仪仗也停了下来。 张越走到仪仗前,取下头上的头胄,扶着腰间佩剑,半膝下蹲拜道:“臣鹰杨将军毅,奉太孙殿下之命,率河西群臣,恭迎公主归国,殿下万年!” 在他身后的群臣纷纷拜道:“殿下万年!” 与此同时,随行的军乐队,奏响了《诗经》之中的不朽名篇《出车》。 在昂扬恢弘的乐声与唱诵之中,前方的队伍自动分开,一辆马车缓缓向着张越驶来。 随后,在数名女官的搀扶下,一位身穿汉家冕服,手持着天子节旄的贵妇,牵着两个孩子,出现在张越视线之中。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她轻声念着正唱诵至高、朝的诗句:“今我来思,雨雪载途……” 于是眼眶湿润,感动无比:“国家与社稷,终究还是记得我这样的女子……” 出车之曲,地位崇高,素来只用于迎接凯旋大将军,或者受皇命督办地方要务的三公。 将这乐曲用在迎接她身上,这让她在感动万分,只觉这些年的付出与辛苦,全部值得! 此时,刘进也已经走下撵车,这位大汉太孙,穿着冕服,握着宝剑,在军士们簇拥下,走到公主生前,轻轻一拜,道:“侄儿进,来迎我姑回家!” 解忧公主闻声,抬眼看去,却见一个英气少年,仪表不凡,身姿笔直,于是笑了起来。 这一笑,整个玉门塞外都仿佛如盛夏一般,变得灿烂明媚起来。 也是这时,张越终于见到了这位民族英雄,国家功臣的容貌。 她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看上去至少有七尺,梨颊微涡,领如蝤蛴,可能是心理因素,张越感觉她笑的时候,身周仿佛有微微光。 于是,张越深深低头,再拜而谒。 ………………………………………… 将公主接到后,张越便指挥着军队,护送着解忧公主及其随从与刘进,返回玉门塞。 当夜,刘进亲自在玉门塞官署宴请解忧公主。 张越自是受邀列席。 也是直到这时,张越才真正的接触到了这位远嫁万里,留名青史,与昭君齐名的汉家帝姬。 “臣毅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年!”张越轻轻一拜,然后就看到了在解忧公主身边的两个孩子。 一个年纪大一些,看上去是个男孩,可能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非常机灵的打量着张越这个陌生男子,同时警惕的保护着自己身后的妹妹。 至于妹妹,可能也就两岁多一些,小巧玲珑,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您就是鹰杨将军吧……”解忧公主笑起来,两个脸颊就浮起一个小小的梨涡,让她立刻变得年轻了五六岁,一如少女般,她拉着两个孩子,向张越介绍道:“这是妾身的小子万年、小女绛宾……” “见过王子……见过公主……”张越笑着向两个小家伙打了声招呼,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个为他们准备的礼物,递上去,道:“还请王子、公主收下这小小的礼物……” 两个小家伙看着张越递上来的东西,立刻睁大了眼睛,高高兴兴的收下,然后拿着在手里玩了起来。 张越送的,当然是两件精巧的玩具。 送给王子的是一把木制的机关人,而送给公主的却是一件木制的风车。 小孩子嘛,就喜欢这种小东西。 当即就玩的开心不已。 解忧公主在旁看着两个小家伙玩的开心,也笑了起来:“将军有心了……” 然后,她看着张越,请求道:“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越点点头,于是,解忧公主就将两个小家伙交给乳母去带着,自己则领着张越来到一个僻静但却公开的回廊中。 “将军……”解忧公主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咬了咬嘴唇,道:“如今,局势紧急,妾也就不便与将军打机锋了……” 她看着张越,道:“现今,西域局势一触即发,匈奴大军下贵山,恐怕只在旦夕之间,一旦贵山城破,匈奴将全取大宛,届时,虏贼之势将重新嚣张……” 张越点点头,道:“公主所言,臣知之!” 他轻轻一拜:“不瞒公主,闻之公主凤驾来时,臣已下令鹰扬旅全军进抵龟兹、轮台、渠犁……” “五十万石军粮,更是早在月前,已经运抵龟兹、渠犁等地的官仓之中!” “只待臣至,鹰扬旅六千虎贲,即刻出征,沿计示水而上,直入疏勒草原,席卷西域,逼迫匈奴主力回师!” 解忧公主闻言,先是松了口气,旋即问道:“六千之师就足够了吗?” 张越听着,笑了起来,豪迈的道:“殿下放心,臣之鹰扬旅,皆百战之精锐,足可以一当百,何况臣亲率之,破匈奴如破一草履!” 解忧公主看着张越的神色,想起了传说中这位率数千之众横扫漠北的传说,终于放下心来,拜道:“如此,西域之事,国家大策,便全拜托将军了!”说着,这位帝姬对张越深深一拜:“西域三十六国,数百万之黎庶,能否脱离苦海,沐浴王恩,将全赖将军此战!” “殿下放心!”张越看着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回拜道:“诗之教,臣一日不敢忘,天子之命,天下之任,臣不敢轻!” 他拔出佩剑,道:“此战,不破匈奴誓不还!” ………………………………………… 于是,当夜夜宴一结束,张越就秘密辞别刘进,率着自己的亲卫骑兵,连夜从玉门塞出关。 一夜之间,疾驰百数十里,在第二天凌晨便抵达楼兰王国与轮台交界的计示水河湾。 在河畔稍微休息了一个时辰,回复了体力与马力后,他继续赶路。 在延和元年冬十月初九张越便抵达了龟兹王国境内的汉军大营。 在这里,张越检阅了他的鹰扬骑兵。 六千鹰扬骑士,分为三个校尉部,前校尉、左校尉、右校尉。 皆是他从河西数万精锐与十余万郡兵之中,精挑细选的勇士,配以新丰保安曲的骨干军官,加上一部分河西本土年轻精英军官为基础组建而成。 成军一年以来,这支部队,就是在高强度的训练中度过的。 张越给鹰扬旅下过死命令——每个月,每一个士兵,必须在马背上完成一千次开弓训练,同时还必须完成规定的其他各项体能训练、马术训练和配合训练。 于是,这支部队,每一个月平均每一个士兵的开销,在三万钱以上! 这还不包括军饷、津贴与伙食。 仅仅只是箭矢与弓弦、甲盾的耗材消耗,就已经达到了这样的恐怖地步。 巨大的投入,自然一定能产生相应的反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除了后世的中国国足等少数玄学孤例以外,很少有事情是靠砸钱砸不起来的。 一年下来,鹰扬旅三校尉,日夜训练马术、射术与各种单兵战术、群体战术,不断拉到浚稽山、楼兰、白龙堆等地拉练、围猎。 于是,在今天,不说人人皆已成为神射手,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至少,在平时的训练中,三十步外的移动靶,平均成绩十中六,固定靶十中九,五十步外移动靶也能十中四五。 除了技战术,鹰扬旅的装备,也是焕然一新。 他们现在已经换装了最新的马蹄铁,最新的角弓、最新的皮甲,甚至连箭囊都根据作战需要重新设计,使得其可以容纳的箭矢数量,从过去的三十枝增加到了四十五枝,作战能力大大提高! 而皮甲,更是在皮甲内侧,增加了一层用于防止穿刺伤的内甲。 近战使用的马刀,也进行了些改良,增加了握持的内槽宽度,以更适合汉军士兵握持用力,马刀弧度也经过了微调,使之更适合劈砍。 至于战马,更是做到了全员两匹汗血马或者乌孙马的奢侈程度! 总之,现在在张越眼中,这支军队,已经不是军队了。 而是一支用等重的黄金堆起来的军团! 黄金兵团! 他们的重量加起来,足可砸死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军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节 身为棋子的自觉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看着眼前这支用黄金打造的兵团,张越内心豪情万丈! 兵虽不过六千,但却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刺刀了。 鹰扬旅在手,张越感觉,举世之中,已没有能阻挡自己的力量! 登上已经准备好的将台,张越看向自己视线之中的大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朗声道:“诸君,常人言: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而君等鹰扬之士,更乃百姓士民,以血汗辛勤养之,君等朝食米面,暮食酒肉,着则鲜衣,俸禄军饷三倍于他部……” 为了培养鹰扬旅,也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 张越在军队的开销方面,从不犹豫。 居延近一年种种贸易所得的利润,大半都填进了鹰扬旅的日常开销中。 以此保证了,鹰扬旅的将士们,每餐都能到精米白面,牛肉、羊肉、鱼肉、各种鸟禽肉蛋,更是换着法子轮着来。 为了保证将士们的营养供给,居延百姓种了两万亩蔬菜。 胡瓜(黄瓜)、韭菜、白菜、番茄、萝卜、胡萝卜…… 举凡能找得到的蔬菜,张越都让人种下去。 此外,鹰扬旅士兵,甚至可以每隔三日,得到一次水果供给。 西瓜、甜瓜、梨子、李子、桃子、枣子,各种水果,按季节供给。 钱就像水一样的花了出去,终于将整个河西的精英悍勇之士,一打尽! 如今,整个河西上下都知道了,只要能选入鹰扬旅,每天都能到米面肉食。 而精米白面与酒肉的诱惑力是巨大的,于是,尽管鹰扬旅迄今未经一战,但整个河西上下皆知,鹰扬旅就是天下第一! 每一个有志于立功授勋之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想要挤入鹰扬旅,得一席之位。 于是,鹰扬旅的兵源越来越好,训练越来越好,士气越来越高。 就这样滚雪球,滚到了现在。 “如今,匈奴无义无信,既残且暴,于大宛之中,广造杀业,又弃诺毁信,悍然袭击受天子所庇护之乌孙昆莫,于是解忧公主千里来求,告于太孙殿下,殿下震怒……”张越拔出自己的佩剑,大声问着他的部将们:“如此无义无信,残暴无道之辈,君等能容否?” 答案自是,震天动地的齐声咆哮:“不能!” 自有意插手大宛战争后,张越就已经发动了他在鹰扬旅之中安排的宣传机器,从校尉、军司马、军候,直到底层的伍长,所有的鹰扬旅的军官,每天都在不间断的洗脑着士兵们。 宣扬着匈奴在大宛的暴行,回忆着数十年前,匈奴人肆虐汉家时的作为。 新仇旧恨,萦绕于将士们心中。 而汉家作为与政策,也随之被潜移默化,教进了鹰扬旅上下心中。 夷狄无道,匈奴残虐,率兽食人,数十百万之民众,陷于水火之中,生民有倒悬之危。 更重要的是——若匈奴得逞,其实力必定大增,届时,虏贼可能重新骚扰汉塞,使百姓受刀兵之灾,让家乡桑梓有难寝之危。 由之,正义的力量,充盈全军上下,哪怕是一个小兵,现在也知道了,自己是去打匈奴,打匈奴的目的,既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防止匈奴复苏,重新危害大汉! 当然,此外,还有大量的军功与丰厚的赏赐。 于是,每一个人都是战意高涨,斗志昂扬。 张越见此情况,举起手中的剑,高声下令:“出师!诛虏!平乱!兴太平!” 延和三年冬十月初九,汉鹰杨将军张毅以匈奴‘不遵王令,擅杀平民,无故袭乌孙’的名义,自龟兹发缴文,于是,龟兹王高智、渠犁王赵忠(这两位皆以改易汉姓,甚至派出使者前往长安,请求将自己的名字入籍宗正,只是暂时还没有得到回应),闻而响应,各引兵相随。 于是,西域震动,天下震惊! ……………………………… 此时,数千里之外的贵山城中,抵抗已经渐渐停歇了下来。 李陵带着他的亲卫,步入这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雄城。 他看着燃烧的屋舍与倒塌的墙面,良久终于开口道:“传我的命令,不许伤害俘虏,不得肆意杀戮,不许抢劫、强女干,命坚昆万骑为监军,凡发现有不遵令者,杀无赦!” “您的意志!”王远立刻领命而去,而左右贵族们也无人反对。 数名巍颤颤的站在李陵身侧的男子,连忙上前,跪下来亲吻着李陵身边的土地,磕着头谢道:“多谢主人,多谢主人!” 这些人皆是大宛人。 准确的说,他们乃是这座城市曾经的顶层人物之一。 李陵攻陷贵山城,不是强攻下来的。 在事实上,贵山城之坚固险要,远远超出李陵的预计。 砲车轰击了大半个月,也不过轰塌了几座箭楼罢了,城墙整体不过多了许多坑坑洼洼。 但大体却没有损伤。 倘若要强攻,没有一两个月的血战,付出莫大代价,匈奴骑兵根本打不进这铜墙铁壁一般的坚城。 之所以能这么快攻陷此城,靠的还是劝降。 在十余天前,击破乌孙人后,李陵没有多追,便率军赶回。 然后他命人在贵山城下,陈列数千具乌孙、康居士兵的尸体,并将其首级,以砲车抛射入城,随首级一起被抛入城中的还有李陵命被俘的大宛贵族所写的劝降信。 信中自是明言,援军已经被消灭,守军已经没有坚守的必要了。 同时,李陵也改换说辞,不再坚持‘投降还是不投降,统统都得死’的强硬,反而放下手段,做出种种许诺。 承诺只要放弃抵抗,匈奴军队入城后,便不会屠城。 更承诺准许城中贵族保留他们的财产、奴隶。 同时还允诺,战后依旧保留大宛王国的体制,只是国王将由他——匈奴摄政王来兼任。 看到这些条件,特别是李陵提出他自己亲自担任大宛国王的条件。 许多贵族立刻就动心了,贵山守军的抵抗意志也迅速下降。 于是,经过一番斗争,在李陵下达的最后期限之前,大部分大宛贵族,选择了投降,就像十几年前,他们的前辈们一样,打开城门,放下武器,跪在征服者面前,祈求对方大发慈悲。 李陵当然大发慈悲了。 入城后,立刻就开始整顿秩序,制止各种抢劫、强女干、加害行为。 只是,派了士兵,将大宛的王宫、府库以及商铺、豪宅的金库、地窖挖开,将其中的财富挖出来。 虽然,这违背了承诺,但无伤大雅。 大宛人也早有觉悟了——不是所有征服者,都会和汉朝那样,信守承诺,秋毫无犯的。 事实上,匈奴人只要钱不要命,已经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伟大的主人……”一个大宛贵族趴在李陵脚边,谄媚着说道:“如今,您已经入城,还请您速速前往王宫,登基即位,为大宛王,所有爱奥尼亚人的保护者……” 这位贵族,乃是这贵山城曾经的城主,血统高贵,其祖上与那位伟大的征服者亚历山大有着血缘关系,在过去,他连大宛王的面子也不肯给,最爱拿着鼻孔看人,但现在,他却和一条狗一样,在李陵脚边摇尾乞怜,拼尽所有的讨好、献媚。 但他还算矜持。 另一个贵族,直接就抱着李陵的大腿,歌颂着:“哦,伟大的主宰,至尊的征服者,无所不能的救世主,万王之王啊,您就是我的太阳神,不朽的阿波罗……我的祖先是奥勒提斯的安条克,曾经有幸服侍过您,现在,我竟然可以接替祖先的职责,再次服侍您……卑微的奴才,万分荣幸……” 此人的来历,自也是不凡。 他的祖先,直接可以追溯到腓力二世时期的宫廷大将安条克,安条克有一个儿子,后来建立了塞琉古帝国,其称为塞琉古一世或者安条克一世,这位大帝同样是一个征服者,在希腊史中以太阳神之子自居,他自称自己的母亲与太阳神阿波罗**,从而生下自己,证据就是他有一个船锚的胎记——这是阿波罗留给他的信物,于是,塞琉古帝国王室以船锚为家徽。 而此人的祖先则是塞琉古一世的兄弟,这是有族谱证据的! 于是,他的家族,亦是大宛王国的选王之一,拥有成为国王的资格。 但现在,这位曾经的王室成员,就像哈巴狗一样,在李陵脚下撒娇乞讨,妄图得到主人的喜爱。 但李陵既不知道这些人的家族曾经的光辉,也不想知道。 所以,这些贵族的献媚,大半喂了狗。 好在,他还需要这些人,也需要他们协助,帮助李陵将这个国家运转起来,特别是贵山城中的知识、工匠、技术、人口,都需要这些人帮助整理、协作、利用。 以尽快将这些东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力与财富,从而帮助李陵抵抗即将到来的海啸——李陵很清楚,乌孙人就像狗,被打疼了以后,一定会去叫主人下场。 而乌孙的解忧公主,是他们的王牌。 一旦解忧公主前往汉朝,那么,汉军以及那位鹰杨将军必然出塞! 李陵知道,以现在的西域匈奴的力量,根本不是汉朝的对手,更遑论那位鹰杨将军亲自出马! 所以,打败汉军,那是白日做梦,完全不切实际,哪怕是做梦,击败汉军都不在李陵的选项里。 因为,他连念头都不敢起——起了就会有贪欲,然后就会被贪欲驱使,最终葬送一切。 所以,李陵的想法很简单——在战场上挡住汉军,然后马上跪舔。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甚至,必要时刻,连已经占领的大宛国土也可以拱手相让。 只要汉朝能准许他将所得的人口、财富、技术保存就可以了,哪怕只有一小半,也已经心满意足! 因这大宛数百年积蓄的财富、人口、技术,已足够他与他的西匈奴饱餐一顿。 但,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他必须在正面战场,不要被汉军打的太惨,别连抵抗之力都没有。 若是那样的话,汉朝还会与他谈判吗?会给他一个跪舔的机会吗? 不可能! 既然轻易伸手就可以拿到想要的所有东西,为什么要和人谈判呢? 当年的霍骠骑,何曾与匈奴人谈判过? 想着这些事情,李陵就一边虚情假意的安抚这些投降的大宛贵族,一边在心里计算起来。 现在已经是十月了,换而言之,西域的风雪,可能很快到来。 最多一个月,西域地区就会下雪,然后暴风雪随之出现。 也就是说,他和他的部队,只要拖住一个月,等待风雪降临,汉军自退。 然后,他就有机会通过外交渠道,来说服汉朝,让汉人默认他的存在,至少默认他在大宛的所得。 “我是有用的……”李陵握着拳头:“汉朝需要我,那位鹰杨将军更需要我!” 在私渠比鞮海,李陵想了整整数月,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其中就包括了,他和他的西匈奴,在汉朝那位鹰杨将军及汉朝高层眼中的地位。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陵清楚,事实就是,他与西匈奴是棋子,也是磨刀石。 汉朝高层,用他与西匈奴为子,加剧匈奴内耗,同时又用他们为磨刀石,来磨砺、逼迫、影响、恐吓西域诸国。 他与西匈奴,在汉朝的战略中,十之八九属于为王前驱者。 明白了这一点,李陵就抓住了生机。 果断发动大宛战争,就是他抓住这一线生机的决断。 事实证明,果然是这样! 汉朝坐视了他的西匈奴进攻大宛,除了在郁成城插手了一下后就没有别的了。 迄今为止,汉朝大军,连一个兵都没有越过计示水就是明证。 既然如此,李陵就知道,只要那位鹰杨将军依然需要自己和自己的西匈奴来做他想要的事情。 那么,他便不会赶尽杀绝,一定会留有余地。 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在夹缝中求生,在绝境里寻找生机。 就像大宛战争这样,虽然是为汉之棋子、利刃,但他与他的西匈奴同样收获满满! 只要能消化这胜利成果,明年就可以回师漠北,与那几位单于再次争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节 李陵的野望(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贵山城的陷落,震惊了整个中亚,涟漪直接波及到南亚地区。 尤其是贵霜人所占据的安其提亚城,最为恐慌! 这座雄城与贵山城一样,属于十座亚历山大城之一。 全名为安其提亚的亚历山大城,是当年的希腊-马其顿征服者所建立的军事要塞,是当年的那个征服者设立在安息与身毒之间的屏障要塞,曾承担着联系帝国东西的重任。 三十年前,月氏的贵霜翕候摩柯那,在城中的佛教僧侣配合下,兵不血刃,夺得此城,然后便下令舍弃掉此城城名的亚历山大头衔,更名为安其提亚。 然后,贵霜部便将重心放到了此处,三十年来,三代贵霜翕候苦心经营,逐步蚕食着周围的城邦王国。 终于,打下了一个国土面积不下于沩水王庭的疆域。 贵霜人于是在此开枝散叶,游牧耕作,成为一个半游牧半农耕的奴隶制割据势力。 而安其提亚,也在这三十年来,不断被加固、修葺,成为了贵霜翕候的老巢与大本营。 曾经,贵霜人以为,天下没有能攻破这样的坚城的军队。 但是,现在,贵山城的陷落,给了他们一记闷棍。 既然匈奴人能攻陷贵山城,那么,安其提亚,恐怕也难当匈奴大军的攻势! 而且,现在,贵山城既然陷落,那么,保存于贵山城的大宛王宫之中的地图、文档与信件,恐怕也都落入匈奴之手了。 换而言之,现在,匈奴人恐怕已经拿到了整个已知世界的情报与大致描述。 整个世界! 从恒河直到安息,月氏人、身毒人、康居人、安息人、粟特人的世界之门,将被匈奴人推开。 单于的大纛与铁蹄,恐怕已经找到了征服的方向与目标! 这是最致命的! 而对贵霜部来说,麻烦也就在这里了! 贵霜人所占据的安其提亚及其周围地区,就在葱岭之后。 从前,有着葱岭遮蔽,更兼有着康居在前面当幌子,匈奴人想找他们也找不到。 但现在,若得到大宛人的地图与情报,匈奴人定然会知道,只要从大宛向西南,翻越葱岭,就可以来到这安其提亚的天府之国,富饶之地。 还可以循此,进入繁华的身毒大陆,纵横于数百王国之中,予取予求。 那么,说不定匈奴人真的会付出巨大代价,翻越葱岭! “必须加强对葱岭的预警,加派军队,把守道路与关隘!”柯罗宁对他的大臣们下令:“明年开始,夏秋两季,葱岭一带至少要保持三千骑兵警备!” 所有人听着,都是目瞪口呆。 三千骑兵,对贵霜而言,也算得上是一支重军了。 若用于扩张、征服,几年便能打服一个王国,或者夺下一片土地,为贵霜汲取资粮,将佛法弘扬给更多人。 丢去那贫瘠荒芜的葱岭脚下,等于是自废一臂! “不止于此吧……”有人轻声摇着头,但终究也不敢反对翕候的命令。 因为,若万一匈奴大军果然翻越葱岭,对于所有贵霜人而言,那是真正的灾难! “再派人马上去薄知,通知其他四位翕候,就说我贵霜需要支援……粮食、奴隶、马匹、牲畜……”柯罗宁正色道:“四位翕候,每年都需要送一定数量来此,以助我等防备匈奴!” “正该如此!”其他人听着,纷纷点头,对于这个命令,举四肢支持! “此外……”柯罗宁站起身来,看着他面前的所有贵族们,道:“你们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一同去奢那延珈蓝,请奢那延上师主持法会……” “所有人都必须带上足够的香火、鲜花、金器以礼佛……” 柯罗宁闭上眼睛:“现在,这也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大的事情了!” “希望上师能沟通世尊,请世尊大发慈悲,降下无上赐福,保佑我国使者在汉朝一切顺利,让汉朝军队尽快出击……” 对于现在的贵霜人来说,这确实他们唯一能努力的地方了。 礼佛、拜佛、祷佛诵经。 希望佛祖展现伟力,让汉朝军队将已经一只脚踏进月氏人的势力范围的匈奴人重新拉回东方的斗兽场。 最好,让这对冤家在东方缠缠绵绵一万年! 如此,这两个强国都将没有力气西顾。 至于月氏奋发图强,卧薪尝胆,然后再打回东方去…… 这对贵霜人来说,太难了太难了! 旁的不提,这次康居人派了一万多大军去支援大宛战场,结果,那些精锐的康居骑兵,只有不到两千多逃回康居。 余者,皆为灰灰,化作战场的亡魂。 贵霜人虽然瞧不起康居人,但,也还是被那惨烈的战场所吓坏。 他们在这安其提亚周围遇到的敌人,哪里有这样残忍、残暴的? 在这里死上几百人的战争,已经堪称旷世大战了,十年都未必能碰到一次。 多数时候,只要月氏骑兵摆开架势,对方一看打不过就会派人过来谈判,割地赔款,献来美女、珍宝、黄金,再请几位佛法精湛的上师说和,这事情也就算了结了。 实在不行,才会大打出手。 哪像那匈奴乌孙人在大宛的打法,一开始就要人命,动辄就是两三万大军会战,一战死上万人?! 崇信佛法的贵霜人,只是听着那残酷的战场,就已经两股战战了。 那里还有胆子和之前设想的一样,出兵东方,去找匈奴人的麻烦? 现在,他们只想祈祷佛祖保佑,世尊慈悲,好叫匈奴人莫要来找他们的麻烦,不要发现他们的所在。 ………………………… 如柯罗宁所想一般,李陵此刻,就站在了大宛王宫整理出来的无数羊皮文牍与地图面前。 一份份文牍,被呈递到他面前,然后经由大宛贵族们翻译其中的内容,口述给李陵。 而那些地图,则被拼装起来,最终,将整个世界都呈现在李陵眼前。 李陵听着大宛人口述的那些内容,再看着眼前的地图。 眼中忽明忽暗,闪现着无数光芒与智慧。 在这一刻,李陵豁然开朗,心中曾经郁积十余年的心结,更是一朝解开。 这世界,竟是如此广大! 如山海经所言那样,四海八荒,几乎无穷无尽! 而且,有着无数不输中国富庶之土的地方。 他舔了舔舌头,旋即下令:“命人去将本王的宾客,柯里大师请来此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节 李陵的野望(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柯里最近过的很纠结。 一方面,他的小命保住了,更得到了这东方强国匈奴大贵族的礼遇,以贵宾的礼节招待,除了不能自由活动外,其他一切和往常无异。这让虔信着因果轮回的他,在心底万分感激世尊的庇佑与照顾。 但另一方面,匈奴人根本不信佛教,不知世尊。 他们信仰着萨满教,就像数十年前的月氏人一样,野蛮、粗鄙、无礼,喜欢血祭,尤其喜欢将俘虏献祭给他们信仰的神——天地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万物万灵,甚至是一枚特的石头。 所以,这些天来,柯里亲眼看到了无数被俘的乌孙、康居人,被这些残暴的匈奴人,拖出去然后活生生的献祭给他们的神明。 理由千百怪,方式各种各样。 这让柯里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害怕自己可能会落得那些俘虏一般的下场,成为那位匈奴摄政王用于献祭的祭品。 于是,他日夜念诵佛经,祈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世尊,给与他启迪与庇佑,让他可以顺利渡过这次的劫难! 和往常一般,此刻,柯里就正在念诵着他的迦南(教派)所推崇的《长阿含》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花林窟。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忽然,一个戴着毡帽的匈奴贵族闯了进来,对正在诵经的柯里施礼道:“大师,我主摄政王有请!” 态度虽然恭敬,语气虽然平和,但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没等柯里答应,这人便带着匈奴武士上前,架起柯里就走。 除了穹庐,柯里便看到,此刻他所处的地方,乃是一座王宫,建筑形制与薄知城王宫非常相似。 他叹了口气:“我佛慈悲……贵山城陷落了啊……” 贵山城…… 在柯里所知的世界中,乃是属于不可攻陷的雄城! 便是十万大军,围攻一年,恐怕也难以啃动。 但,它在匈奴大军面前,却连两个月也未能坚持,便被打开了城门。 大宛贵族、士民、奴隶,袒露着身体,跪在了匈奴骑兵的脚下。 贵山城都只能坚持两个月,那么,薄知城能坚持多久?安其提亚又可以坚持多久?! 想到这里,柯里就忍不住颂道:“从生有老死,生是老死缘。生从有起,有是生缘……缘法纠缠,因果缠绵,果是‘如人救头燃,速疾求灭处’……” 便终于放下所有恐惧与担忧。 匈奴的残暴,与其强大是成正比的! 柯里很清楚,若这残暴的匈奴大军,顺药杀水而上,康居三个月就要灭亡,半年后他们就能打进沩水,明年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兵围薄知城。 故,他的担忧与恐惧,实在是不智的选择。 聪明人应该做的是——顺其自然,从缘法而行。 柯里相信,事情到了这一步,被卷入这旋涡的他,恐怕背后有着世尊佛陀的意思。 故,生是缘之因,死是缘之果。 匈奴人却没有管这个月氏人太多,一路推着他,来到了大宛王宫的深处,曾经宛王的寝宫之中。 在这里,李陵已经等候许久了。 “哎,为何对贵客如此无礼!”李陵走上前来,斥责那两个架着柯里而来的武士:“还不快向贵客道歉?!” 柯里听着,赶忙道:“摄政王息怒……这两位勇士,只是看我腿脚不便,好心帮忙而已……” 李陵道:“贵客腿脚不便?为何不与我说,若本王知晓,必遣药师治之!” 于是,便亲自扶着柯里,在这殿中坐下来,命人端来酒水干果肉食。 柯里自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小意的奉承起来。 李陵见状,便知道此人轻易可以招降。 因他在匈奴见过无数这样的人! 于是,便不再与之绕弯子,郑重的问道:“我见贵客,谈吐不俗,仪表堂堂,故心生爱才之心!若蒙不弃,本王不惜厚禄重爵!” 嗯,在匈奴最不值钱的就是XX王之类的头衔了。 匈奴人最鼎盛的时候,封王的贵族,超过了两千人,以至于一度大王不如狗,藩王满地爬。 哪怕是现在,分裂的西匈奴,封王者也有差不多两百。 事实上,在匈奴,贵重的是直接掌权的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这些职位,匈奴人就等闲不会给外人了。 狐鹿姑活着的时候,李陵也好,卫律也罢,都不能染指这些职权。 这些位置是给孪鞮氏以及四大氏族准备的! 也就是狐鹿姑身死,漠北大变局,然后日逐王先贤惮又忽然暴毙,由此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李陵才能趁机上位。 不然,以他的汉人出身,在匈奴爬的再高,也不过是一个智囊、幕僚的地位。 一如曾经的中行说、赵信。 单于信任,就有权力,换了单于不信任,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边缘人。 柯里闻言,却是高兴不已,立刻跪下来,亲吻着李陵的靴子,磕头道:“奴婢愿为主人效命!” 李陵大笑起来,扶起柯里,道:“先生不必如此……” “我得先生,如虎添翼也!” 于是,便带着柯里,走到那已经被拼接起来,钉在王宫墙壁上的世界地图面前,对柯里问道:“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这天下,究竟是何形势?!” 柯里看着那地图,眼睛眨了眨,内心犹豫了起来。 李陵见状,也不逼迫他,只是在旁边微笑着,施加无形的压力。 让柯里感觉呼吸急促,手心冒汗,背脊发凉。 “先生,先从这里说起来吧……”李陵微笑着,将手指指向在大宛前方不远,楚河、沩水之间的康居王国。 柯里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向着李陵介绍起康居的情况。 李陵微笑的听着,不时点头。 接下来几天,李陵每天都召见柯里,向其求教从大宛缴获的地图上的世界情况。 自康居、奄蔡、安息,慢慢触及月氏人的领地。 从人口、经济、文化、宗教,慢慢深入。 柯里的心防,渐渐崩溃。 终于,李陵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整个世界,在李陵面前被推了开来。 一个远比东方汉匈加起来还要庞大的世界,就像画卷一样,缓缓展开来。 让李陵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节 李陵改革(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从柯里处探知了已知世界的基本概貌后,李陵旋即主持召开了多次军事会议。 将从柯里处得知的事情,略微夸张后,向他的心腹部将、匈奴贵族以及西域诸国国王介绍。 以团结上下,凝聚共识。 经过这几次会议,无论是匈奴贵族,还是西域国王们,都为李陵介绍的世界而震惊! 西方如此广大,地方如此富庶,人民如此孱弱。 三百骑灭国,五百人兴邦者,比比皆是。 而黄金珠玉,六畜五谷,数之不尽。 于是,每一个人都是怦然心动。 所有贵族、国王,皆是心潮澎湃。 这西方世界,如此广大、美好、富庶,大家为什么还要苦哈哈的在这世界的东方和那霸道、强悍的汉朝人打生打死呢? 毕竟,汉朝人是那么的强大! 一汉当五胡之语,人尽皆知。 “摄政王,您打算怎么办?”就连素来是支持小单于都隆的右大当户须卜狐也主动向李陵询问起来。 “大当户想问的是什么?”李陵对须卜狐的主动询问非常满意,微笑着问道。 “摄政王,您若率军继续西进,那么……若汉人追过来怎么办?!”须卜狐问出了关键的问题,也是其他人都关心的问题——汉人的态度。 毕竟,匈奴西征,西方世界根本不足为惧,全是些臭鱼烂虾! 像是康居,一万骑兵连一千匈奴精骑的冲锋也挡不住,当即溃散。 而那西方的霸主月氏,更是战五渣! 他们连正面与匈奴勇士争锋的胆量都没有了,只敢躲在背后耍些阴招。 这样的对手,哪里能对匈奴骑兵构成什么威胁呢? 但,汉人是这个问题里的绝对关键! 万一,大家刚刚踏上西征的路,汉朝骑兵就杀了出来,抄了大家的老窝呢? 难道要放弃西域故土? 匈奴人或许能答应,但疏勒、莎车、焉奢等国的国君与贵族必然不答应。 即使大家都肯,但匈奴能西征,汉就不能? 万一汉朝人跟着过来了,那么,大家岂不是给汉朝人打工了? “您放心,尊敬的大当户,我有一计,可至少为我等争取五年,甚至十年的缓冲……”李陵负手道。 “嗯!”所有人立刻竖起耳朵。 李陵踏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汉朝有一故友,为汉天子太史令,其姓司马,其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三王之时……” 其他人听着,纷纷露出敬仰的神色。 汉之太史令?世代史官家族? 那血统该是何等高贵、显要啊! 至少,在坐的匈奴贵族与西域君王们都是很羡慕的。 因在西域与匈奴,血统绝定地位、权力。 李陵却是继续说道:“司马公生平有大志,乃欲修自三王至今之中外史,以计中外英雄人物,先贤圣王明主之事……” “司马公曾有著匈奴之史……吾曾借之一阅,见其曰: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众人听着李陵的叙述,内心都是有些激动。 特别是匈奴贵族们,忍不住握紧了双手,生出自豪之感。 夏后氏之后,禹皇之苗裔? 这些事情,若是在老上、军臣、尹稚斜时代,被人讲出来,肯定是要拖出去斩首一万次的。 但如今,匈奴屡战屡败,更被打的四分五裂,民族自豪与自尊已经被汉军铁蹄踏碎。 自儿单于以来,汉化改革之风渐起,孪鞮氏、四大氏族纷纷以汉家经典,教育启迪后代。 到了狐鹿姑时代,单于帐中,若不懂诗的,肯定会被人嘲笑,以为是边远的蛮子。 到得现在,大量汉人降臣身居高位,李陵更是手握大权。 与此同时,南方汉朝的强大压力与咄咄逼人之势,更是迫使西域匈奴各部,不得不答应和遵守汉人提出的种种要求。 汉人犯法,匈奴、西域各国皆无权处置的条件都答应了下来。 西域地区,汉人高人一等,匈奴人次之的格局于是形成。 所以,听着李陵的话,许多匈奴贵族的自豪、骄傲之情,自然而生。 须卜狐甚至问道:“果真如此吗?” 嗯,对他而言,若此事为真,那么对小单于都隆,是重大利好! 夏后氏之后,帝禹之苗裔。 孪鞮氏的单于的血统,瞬间高贵了许多倍,在匈奴这种血统至高无上的环境里,有了这层光环的单于,便再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揉捻的。 “自然!”李陵答道:“我岂敢蒙骗大当户?且,汉天子在册封伪单于壶衍惿的诏里就有‘卿者,夏后氏之苗裔,禹王之子孙’之语……” 须卜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问道:“摄政王,此事与拖住汉人有何关联?” 李陵早就在等着了,他笑着道:“自然有关系了!” “汉人讲究,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若我等去胡服,易汉服,改汉姓,用汉名,以汉字为……”李陵看着众人,居高临下,信心满满的问道:“汉人还有什么借口来随意攻击我等,又有何理由来侵犯我等之国?!” “哪怕那位鹰杨将军想,汉天子与其朝堂大臣官吏们,也会将之拖回长安的!” 这是肯定的! 也是必然的! 作为陇右李氏培养的未来家主,李陵深知,若真的出现了他所说的事情。 汉家朝堂上下,最少短期内没有人敢再提西伐西域之事。 说不定,还会有优待、有政策。 这叫千金市马骨,也叫原木立信。 但,李陵话一出口,许多匈奴贵族顿时就炸锅了。 “弃衣冠姓名?那将来是不是还得向汉人屈膝下跪,称臣纳贡?!”须卜狐冷笑着:“摄政王,您也太小瞧我等引弓之民了吧?!” 李陵闻言,哈哈大笑:“大当户以为,如今我等就没有屈膝下跪,称臣纳贡?” “若非如此,大当户难道以为,汉人的大军是怕了我等才没有出塞吗?!” 须卜狐顿时语塞。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现在的匈奴,至少是西域匈奴,是靠着无限跪舔汉朝,才得以有喘息之机的。 只不过从前大家都假装没有这个事情,自我催眠。 如今被李陵戳穿,这血淋淋的事实,立刻就惊醒了所有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节 李陵改革(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须卜狐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指着李陵,高声叫骂:“李陵,你这狼子野心之辈!想当初先单于待你如何?岂料你却是一个汉朝的细作!” “如今,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其他保守派的贵族,也跟着叫骂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李陵真的是胆大妄为! 改汉服,用汉姓,汉字,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们深知,其实现在的西域匈奴,在汉朝面前,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 谁管呢? 先把李陵掀下台,将权力掌握到手里再说! 至于其他事情?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然而,这些人叫骂了半天,李陵神色未改。 待他们发现异常,冷静下来,观察左右才发现,自始至终,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安坐在位置上,一语不发,而西域诸国的国王们,更是一副看戏的神色,旁观在侧。 这终于使须卜狐知道,事情,已经偏离了他的预想了! 他看着在座的人。 仔细的数了数,然后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赫然发现,在坐的掌握了军权的贵族们,早已经不是当初先贤惮在位时的那些人了。 而且,西域君王们与汉人出身的降将比例,已经强大了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地步! “大当户……”李陵看着须卜狐的神色,微笑着道:“您的指责,本王恕难认同!” “若论对先单于的忠心,我称第二,恐怕无人能称第一!” “若非是本王,如今叛军怕是已经打到了危须……” “若非是本王,如今,汉军早已出塞……” “自先单于去世,本王受遗命,辅佐少主,可谓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为单于之事披星戴月,暴霜露,斩荆棘,于夹缝之中,求得一丝生机……” 说到这里,李陵就哭了起来,他抽泣着对着西域诸国国君一拜,又对着在坐的其他贵族、大将一拜,道:“公等皆在,本王所作所为,公等也全都看在眼中,如今,大当户质疑本王对单于与先单于的忠心,本王不敢推脱……若公等以为大当户等说的对,那么……”李陵脱下自己的毡帽,解下宝剑,拜道:“本王情愿自去其位,自放坚昆……” 这下子,须卜狐等人立刻坐蜡了,感觉被李陵架到了火上炙烤一般。 而其他人见状,纷纷起身,对着李陵跪下来磕头。 疏勒王更是大声道:“摄政王忠心耿耿,服侍单于礼敬有加,这是小王亲眼所见的事情,大当户怎么可以随便诬陷摄政王这样的忠臣呢?” 莎车王马上就补刀:“是啊,若连摄政王都可以被质疑,那么这西域还有忠臣吗?” 最致命的打击,来自于现在唯一一个的执掌军权的四大氏族宗种——左大将呼衍当屠,他跪下来道:“除了摄政王以为,大匈奴的勇士不认其他人辅佐单于!” 至于那些李陵的嫡系与提拔起来的大将们,更是纷纷拔出刀来,威胁道:“若有人再敢质疑摄政王对单于的忠心,那就请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须卜狐等人听着,浑身冰冷。 他们终于知道了,整个西域匈奴的权力,都已经在那位摄政王手中。 简而言之——现在,他已经可以予取予求了。 而他们的挣扎,就和被开水灌进了洞穴的蝼蚁一样,属于徒劳。 须卜狐深吸一口气,做最后的挣扎,他颤抖着道:“既然摄政王如此忠心,那么为何要出改易汉服、汉姓的政策呢?您要知道,我们引弓之民,自古习俗就和汉朝人不同,强行为之,摄政王不怕其他人不服吗?” “特别是底层的牧民,他们或许会不高兴!” 李陵听着,咧嘴一笑:“下面的贱民,也算人吗?” 他握着剑,看向其他人:“这是本王正要与诸位说的事情……” “这次改易服色、姓名,不涉及奴隶、牧民,至少也得是一部之主,一城之尊,百人之将,才有资格!” 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眼前一亮。 特别是西域各国的君王们,就差手舞足蹈的庆祝起来了。 因为对他们来说,李陵的这个想法和政策,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是将他们与那些低贱、卑微的奴隶、牧民、庶民区分开来的最好的做法。 上层的贵族,穿汉服、说汉语,用汉姓汉名。 而底层的贱民、奴婢、牧民,浑浑噩噩,永生永世,为奴为婢! 更妙的是,大家还能借此机会与那强大的汉朝搭上关系。 这样以后就算匈奴这里混不下去了,换个名目,投靠汉朝,一样能风生水起! 简直完美! 于是,没有不支持的! 而剩下的人里,那些汉家降将、降臣,自不用说,纷纷支持。 其他人,也都觉得不错。 于是,须卜狐等人再次发现,他们又被孤立了。 到的此刻,须卜狐如何不知,他和他所坚持的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且,他知道,这是第一步。 李陵的第一步! 当李陵这一步走完,将权力巩固下来,恐怕,就是他的主子,小单于都隆毙命之时! 孪鞮氏……主宰和统治了引弓之民百八十年的孪鞮氏,冒顿大单于与老上大单于的基业,将要为人鸠占鹊巢! 想到这里,须卜狐心如刀割。 他根本不敢等到那一天! 于是,他大喊一声,在绝望拔出自己腰间佩戴的小刀,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叫道:“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啊……子孙不孝……先单于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乱臣贼子,就要灭您的国家了!” 于是,当众自刎,鲜血喷溅到李陵身上。 李陵弹了弹身上的血迹,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须卜狐,摇了摇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于是,挥手下令:“厚葬吧!” “您的意志!伟大的摄政王!”无数人高呼起来,跪拜起来。 而他们全部忽视了,在这时走进帐中,将那几个与须卜狐一起反对的贵族拖出去的大批武士,以及随后殿外传来的阵阵惨叫声。 至此,整个西域匈奴的大权,彻底落入李陵之手。 而李陵也铲除了最后的几个异己。 于是,他正式颁布命令,要求所有匈奴贵族与西域国君、大臣易汉服,改汉姓、用汉名,习汉字。 他更以都隆的名义,亲自下令,改孪鞮氏为夏氏,以都隆为夏政,是为第一位汉姓单于! 史称此次事件为‘贵山改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节 长安(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已经是入冬了,寒风呼啸着吹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同时吹在人们的心中。 让人哪怕坐在暖和的炭炉旁,也依然感觉到源自灵魂深处的刺骨寒冷。 “家上在建章宫中,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丞相刘屈氂呢喃自语着。 “是啊……已经半个月了……”卫将军海西候李广利轻声附和。 说起来,也是搞笑! 在两年之前,刘屈氂初任丞相之时,他的任务与目标,就是给太子刘据添堵。 最好将之拉下马来,好让昌邑王能够袭位。 然而,现在,刘屈氂与李广利却成为了太子据在朝中的最主要支持者。 原因无它,天子已立太孙。 换而言之,哪怕将太子据搞掉,上位的也只会是太孙刘进,而非与他们利益相关的昌邑王刘髆! 且,如今的太子据,已是有着一个庞大的支持群体。 治河两载,这位太子,虽然磕磕绊绊,但做事的方向是正确的,其成果更是有目共睹! 一年而围鉴湖八百里,两年兴引淮入汴之事。 期间,零零碎碎,梳理河道数百里,扩建渠道数十条,凡三百余里,灌溉田亩十余万顷,受益百姓士民,以百万计。 于是,齐楚洛淮之间,百姓民谣颂曰:大禹王,太子据! 士林更是纷纷称颂:汉有贤君,社稷可期! 然而,太子据始终缺乏一个东西的支持——那就是军队! 北军六校尉,没有一个是太子培养、扶持的。 边郡太守、郡尉,也无一个太子臣属出生之人。 反观太孙刘进,兵权在握,麾下虎贲之士,十有余万。 鹰杨将军张子重,更是为其左右肱骨,发挥着定海神针一般的作用。 故而,刘屈氂与李广利才有机会,向太子据靠拢。 希冀着未来这位太子殿下即位后,以他们为核心,重组汉家兵权。 可惜,刘屈氂与李广利刚刚靠拢,得到太子据的认可,太子据就被忽然召回长安,然后被天子勒令于建章宫之中读——其实就是变相的敲打甚至是软禁。 这就让李广利等人坐蜡了。 实在是没人知道,天子如今的想法。 召回太子,假读之名,将其留在建章宫,看上去好像是要对太子下手了。 但偏偏,除此之外,天子没有做任何伤害太子的事情。 太子属官及雒阳治河都护府主要官员,一个也没动,不止如此,这些人的报告,还能直抵太子面前,且能正常接到太子的批驳。 此外,卫皇后也常常去建章宫看望太子据,母子常常一待便是一整天。 太子妻妾,也常常被人接去建章宫中服侍、伺候太子。 可是在另一方面,除了皇后与太子本人的妻妾外,其他大臣、外戚,连太子的面也见不到,递上去的拜帖,从来都是被打回,太子与其大臣们交流,只能通过公文往来的方式。 这就让人真的无法明确天子的意思了。 特别是像李广利、刘屈氂这样的投机者,真的是有些无所适从。 “得想个办法才行……”李广利忽然道:“不能这样干等下去了!” 太子若一直被天子关在建章宫里,很多事情就没有办法去做了。 “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刘屈氂叹了口气。 如今,他和李广利可谓同病相怜! 都是徒有其名,而无其实! 李广利名为卫将军,实则不过是一个寓公! 原本,他还能和韩说搭上关系。 但现在韩说自退邯郸,其留下来的位置,被霍光所取代。 剩下的北军与左右京辅都尉,都不甩他这个卫将军。 刘屈氂就更惨了! 好歹,李广利这个卫将军只需要大朝上场,充个人数。 但他这个丞相却每有朝会,必须到场。 天子还常常交给他许多事情去做。 可问题是,现在刘屈氂的丞相之权,早已经被人侵蚀的干干净净了。 太仆、少府,联起手来,夺走了丞相府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军械、军资督办之权。 大鸿胪、太常、宗正三位沆瀣一气,将丞相府对外对内的监督、考核、升迁任免之权给拿走了。 剩下的廷尉、大司农、水衡都尉等,本就是独立的官署,素来不甩丞相。 现在就更甚了,丞相府来的公文,直接丢在一旁,非得叫刘屈氂三催四请,才肯去办。 搞得刘屈氂尴尬不已,但没办法,为了不让天子觉得自己没用,他只能硬着头皮,舍弃脸皮,三番五次的去请有司之人过府燕饮。 于是堂堂丞相,为九卿,甚至是九卿之属官所制。 刘屈氂这个丞相,当得也就比当年的牧丘候石庆好一点。 “会有办法的……”李广利斩钉截铁的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话音刚落,李广利的一个家臣就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来,拜道:“主公,河西有军情急报入京!” “嗯?”李广利眉头一扬,诧异的问道:“匈奴人难道还敢进攻河西?” “非也!”那家臣叩首道:“下臣闻之,乃是鹰杨将军以匈奴无道,无故袭击汉之友邦,又受解忧公主之请,于是率军六千,出龟兹而西伐匈奴!” 李广利立刻就站了起来,忍不住仰天长啸:“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汉制,无虎符擅调兵五十以上,视同谋反!” “丞相,你我速速入宫,面见天子,弹劾张子重乱命之事!” 刘屈氂听着,却是有些疑虑,他轻声道:“张鹰扬有天子节及天子诏,有便宜行事之权,何况,如今太孙在居延,鹰扬出兵,必有太孙背……” “且……便是没有这些……鹰杨将军总领内外军事,见机而动,也是说的过去的!” 李广利岂能不知道这些? 事实上,作为曾经的贰师将军,他没有虎符就调兵、出征,打些擦边球的事情,可没少干! 天子和朝堂,也不会过分苛责边塞大将的自主行动。 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举世公认的道理与传统,自春秋以来,统兵大将在外,就是可以自行其是的。 “嘿!”李广利笑了起来:“丞相,这世上岂有一定对的事情呢?” “想要挑毛病,鸡蛋都可以挑出骨头来!何况是那张子重!” “吾等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目而已……” 刘屈氂闻言,立刻醒悟过来。 找张子重麻烦,给他添堵,本来就是他们这些人该干的事情! 不然,天子岂会留他们到现在? 至于有没有道理?正确不正确,又有什么干系? 在这官场上,立场正确、态度到位,远胜其他! 何况,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一个可以近距离的与太子据接触、协商的机会! 于是,刘屈氂连忙拱手:“谨受教!” …………………………………… 刘屈氂与李广利来到建章宫前时,他们愕然发现,建章宫宫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大司农桑弘羊、太仆上官桀、宗正刘德、廷尉赵昌乐等老熟人都在。 而新任太常卿刘全、新任执金吾霍光,也赫然在列! 其中刘全是长安正坛的新人。 他是汉家宗室,算起来还是刘屈氂的族侄——刘屈氂之父是中山靖王刘胜,而刘全之父则是长沙定王刘发子刘喜。 定王生前有十六子,刘喜排行老十一,算是定王晚年所出。 所以,他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只不过因王子身份得了一个叶平候的爵位——转瞬就因酌金所失,于是刘全少年之时,便被迫出仕为官,靠着俸禄来养家糊口。 而其才干,在宗室之中,也算不错。 一路自县令,做到了襄平郡郡尉、邯郸令,太常商丘成赐死后,天子有感需要一个宗室来担任太常,于是迁刘全为太常。 于是,当代的长沙王刘鲋鮈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朝中有人了! 而刘屈氂也总算在九卿里,找到了一个说的上话的伙伴——虽然长沙定王刘发生前其实一直瞧不起放浪形骸的弟弟刘胜,多次讽刺这位汉家第一播种机,但这并不妨碍刘屈氂每次见面,都会热情的上前招呼。 今次也不例外。 “太常安好!” “丞相安好!” “太常今日要入宫?” “丞相不也是?” “是为鹰扬之事?” “非也!”刘全一口否认:“乃为向陛下奏报安陵之事……” 刘屈氂闻言,呵呵的笑了起来。 安陵?! 汉家帝陵诸山之中,太常卿最不需要关心的就是安陵了! 除非安陵山崩、水淹,否则就算是安陵神庙崩塌,天子也会装作看不见,不知道。 而太常卿更是历来都将安陵当成了一个垃圾桶,将那些他不喜欢、讨厌的人,统统丢去安陵伺候孝惠皇帝! 所以,刘全入宫的目的,与刘屈氂是一样的。 不过,他更多的恐怕还是来看热闹。 毕竟,这位宗室之后,上任以来,就是以谨小慎微而闻名! 但…… 刘屈氂看着这宫阙下的盛况,嘴角溢出丝丝笑容来。 他知道,朝臣们都和他一样。 ………………………… 另一侧,李广利大步走到了刚刚上任执金吾不久的霍光面前。 霍光是月前被天子拜为执金吾,接替辞官请归的韩说的。 这位执金吾一上任,立刻便忠心耿耿的为天子做了许多事情。 同时,也悄然拉了许多朋友,包括尚令张安世、太仆上官桀等曾经与他疏远的人,又被他拉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李广利就不得不佩服这位执金吾的手段! 当真是厉害的很,也果断的很! 以李广利所知,霍光为了拉拢上官桀,便嫁其嫡女与上官桀子上官安,至于张安世,则送了对方两万亩河湟庄园并八百羌奴! 而众所周知的,张安世在黄金土地美玉面前,毫无抵抗力,瞬间就被其拉了回去。 由之,霍氏集团渐渐成型,成为朝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 想着这些,李广利就对霍光拱手作揖,拜道:“多日未见,执金吾一向可安?” 霍光看到李广利,笑着回礼:“有劳卫将军关怀,下官还算安好……不知卫将军近来可好?” 李广利道:“吾如今尚能每餐食三斤肉,饮美酒一斛,开三石弓!” 霍光闻言,哈哈大笑,道:“将军真丈夫也!”对李广利的话,他却是一个字也不肯信的! 卫将军回京后,连出城游猎都很少了,哪来的饭量吃这许多酒肉呢? 但李广利逢人就这么说,哪怕天子问起,也常常如此回答。 想到这里,霍光就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人不如故,衣不如新……” 李广利纯粹是想要告诉世人,他还能为将。 但可惜,张子重不倒,他再厉害,也只能在这长安为囚徒。 想到这里,霍光就笑着问道:“卫将军怎么今日有空入宫?” 李广利闻言,脸色微微一黯,有些尴尬,他连忙打了个哈哈,道:“本将受陛下之命,为卫将军,军国之事,不可推卸,闻西域有事,故此匆匆入宫……” “将军果社稷之臣也!”霍光赞道:“太学诸生若知,必为将军颂之!” 李广利叹道:“吾安敢望此?!” 太学生们近年在长安的活跃度很高,存在感也很高。 但,这些家伙多数,都是那张子重的追随者与崇拜者。 而他李广利——从来都是群嘲的份! 便是现在,那些家伙对他李广利的评价也依然是‘不过都尉之才,以陛下拔河助长之故,侥幸居于高位而已,如今拨乱反正,于是原形毕露!’ 李广利于是再拜道:“不敢再叨扰执金吾,且容我告退!” 霍光笑着作揖拜别。 李广利走出霍光身边,拳头握的紧紧的,嘴唇咬的死死的。 “竖子,安敢欺我至斯!”他心中大骂,霍光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而那些话语之中的暗箭冷枪,更是赤裸裸的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位执金吾连与他李广利虚与委蛇都不肯! 只差撕破脸,指着他李广利的鼻子骂废物了。 而霍光敢这样做的底气在于他李广利现在确实是一个废物! 除了一个卫将军的头衔外,他近乎一无所有! 没有兵权,也没有职权。 曾经云集府中的食客、宾客、门客,除了少数几人,其他人尽做鸟兽散! 曾经的风光,现在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巨大的落差,让李广利根本接受不了。 “死灰,定能复燃!”他握紧了拳头:“届时,吾必叫尔等在吾脚下叩首作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节 长安(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霍光看着李广利远去的背影,忽然摇了摇头:“卫将军,终究还是意难平啊!” “可惜,却是认不清自身的定位!” 意难平的人,霍光见过很多很多。 而那些人中,除了少数几人,有大智慧、大毅力,终于破除困境,卷土重来。 余者,无不是变成了炮灰,成为了尸体。 而李广利,在霍光看来,其命运注定是炮灰,注定是为王前驱的卒子。 “您何必如此直白?”在霍光身侧,御史中丞杨敞道:“平白得罪了人,结下了仇怨……” “嘿……吾若不如此……”霍光舔着舌头道:“那就要彻底得罪鹰杨将军了!” “况且……”霍光看着自己的心腹,轻声道:“御史中丞难道不知,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 现在的朝局,经过一年的动荡、调整与改变,如今已经渐渐清晰。 朝堂内外,正在日益分裂为两个集团、势力。 支持太子刘据的,与支持太孙刘进的。 其中,太孙集团,最为耀眼,也最有前途! 毕竟,天子在位而立太孙,基本保障了其未来的地位。 也保障了其权力! 但问题是——这位太孙殿下身边,英才济济。 旁的不说,如今的新丰系中,能臣辈出。 桑钧、张万年、龚遂、解延年、丁缓、赵过…… 这些人的名声,哪怕是在齐鲁也是如雷贯耳。 更有着公羊学派的大儒们,上下奔走,为之扬名,为之传言,于是如火上烹油,越发繁盛。 天下有识之士,英才之辈,无不以为新丰之隶臣而自傲! 民间有谚语曰:为人不为新丰吏,便称豪杰也枉然! 但问题是,这是对年轻人,对寒门,对未出仕的少年人而言的。 似霍光、张安世、杨敞、上官桀这些人来说,太孙系就大大的不妙了。 为何? 因为太孙麾下有一个一个人的光芒就遮盖了其他所有人光芒的存在。 一个堪称bug的人物——鹰杨将军张子重! 年二十,而拜上将军,将凉州内外军事,总领西域、匈奴事务,持节奉诏英候鹰杨将军! 而他的履历,更是耀眼的让人看不清! 十八岁为侍中领新丰令,辅佐太孙,治政一方,致亩产七石,禾黍丰收。 十九岁持节出塞,率数千之兵,过难侯山而禅姑衍山封狼居胥山,横扫匈奴如卷席,生生的依靠一己之力,将匈奴打成现在这样的四分五裂之局。 于是功封英候,拜为鹰杨将军! 是‘维师尚父,时维鹰扬!’的鹰杨将军! 以至于年轻士人们常常在自谦的时候喜欢说:‘小子虽无文武之才,犹有鹰扬之志!’。 二十岁便已经坐镇令居,掌握凉州上下大权,征讨杀伐从心而定! 有张子重在,任何人进太孙系,都是洗脚婢的命! 只能和那于己衍、公孙遗、司马安等人一般,为其传声筒,做其傀儡而已。 哪有什么前途地位可言? 大家都是读过史的。 当年武王曾说:予有乱臣十人。 但除周公外,其他九人姓名今何在? 霍光可不想未来史上,他的名字成为了‘鹰杨将军臣毅等’中的等。 所以,太孙系直接排除。 他唯一可以靠拢与努力的方向,就只剩下了太子据了。 既然如此,那么,太子据身边目前的那些人,就统统是他霍光的对手。 而和他同样有着想法的李广利等人,也就自动变成了敌人。 霍光岂能眼睁睁看着李广利走的比他更远、更快? 杨敞在旁,却是摇了摇头,道:“您真的不打算参与其中吗?” 现在,那位鹰杨将军好不容易留下了一个把柄——未经长安诏命,就自行出兵征讨匈奴。 虽然说,这个把柄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 也不可能对其造成什么伤害。 但却是一个很好的向天子、太子表明心迹与态度的机会。 况且,三人成虎,若大家都说张子重擅自出兵,破坏制度。 哪怕天子不信,也架不住太子信啊。 “您真的以为,天子会不知道?”霍光闭上眼睛道:“子明兄啊……”霍光语重心长的道:“吾侍奉陛下将近二十年,日夜在君前左右,焉能不知陛下的脾气?!” 当今天子的性格,霍光太清楚了! 这位陛下,虽然看上去喜怒无常,但那其实是表象。 事实上,他决定的事情,就会一往无前,他笃定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 就像打匈奴,也如修仙求长生。 用人方面,也是如此。 除非那人让其失望,否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都能支持到底! 而鹰杨将军张子重,如今别说失败了。 他连挫折都没有遇到过! 于是,别说是不请示长安了,讲真,他就算是将河西捅个底朝天,当今天子也只会护着他! 至于表明心迹、态度? 这种幼稚到极点的行为,也就只有李广利和刘屈氂这样病急乱投医的家伙,或者其他脑子不好使了,以为能投机取巧的笨蛋会傻乎乎的拿去封为圭壁! 可惜,他们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天子是太子的生父,而太子是太孙的生父。 祖孙父子三代人,本就是一体的。 天子的臣子,在理论来说也是太子、太孙的臣子。 太子、太孙的臣子,也是天子的臣子。 平时各方私底下明争暗斗,或许天子、太子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闹到台面上,这些家伙还不知收敛。 那么无论是天子也好,太子也罢,都会只有一个感觉——你们在离间我们父子祖孙,欲要乱我家邦! 简单的来说,就是缓则! 而且是良心坏透,心肝脾肺都臭掉了的那种! “等着瞧吧!”霍光呢喃低声自语,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清:“吾已经仿佛看到了暴风雨!”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他抬起头,望着前方正缓缓打开的宫门,那朱红色的宫阙,其色如血。 今天以后,这朱红色的宫墙上恐怕又要沾染公卿血! 霍光回头看着身后熙熙攘攘的群臣贵族们,他猛然想道:“说不定,如今的一切,皆是陛下故意纵然,甚至亲自引导之故!” 若非如此,这许多的公卿大臣,是怎么在如今聚集到这里的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节 隔阂(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建章宫中,太子刘据正在阅读着手上的籍。 这是少府刊印的《春秋》。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故待之……”刘据轻轻念着上的文字,阖然长叹:“孤待之,待之矣!” 他身侧,一个宦官悄悄的凑到他身边,禀报起来:“殿下,奴婢刚刚得到消息,在京文武大臣数十人,于建章宫南阙入宫,欲要陛见天子……” “为何事?”刘据问道。 “据说是因鹰杨将军无诏命出兵之事……” “许多大臣都以为,此例不开可,欲求陛下惩治……” “胡闹!”刘据猛然起身,摇着头:“乱弹琴!” “大将在外,岂能事事禀君而后行?若贻误战机,谁来担责?”刘据脸色有些潮红:“且夫鹰杨将军奉诏持节,本就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 “是呢!”那宦官附和着道:“宫里面很多人也都在私底下议论,大家都说,这个事情公卿们纯粹是嫉妒……” 刘进听着,脸色越发的潮红起来。 忽然,他问道:“汝可知,是那些人在弹劾鹰杨将军?” “回禀殿下……”宦官道:“奴婢听尚台那边的人说,现在递弹章的人里有丞相刘公、卫将军李公、太子詹事何公……” “何子明?”刘进打断这宦官的话,眉头紧紧皱起来。 “回禀殿下,奴婢听说是有何詹事在其中……”宦官小心翼翼的答道:“至于真假,奴婢就不知道了……” “那汝所知的孤幕府之臣中,八百石以上有几人参与?”刘进握着拳头问道。 “除了何詹事以外,似乎王家令与黄洗马也参与其中……” “王纯源?黄安之?”刘进脸色黑的和木炭一样,牙齿紧紧咬住了嘴唇。 何子明、王纯源、黄安之,都是刘进身边的老人了,他们从八年前开始,就服侍刘进左右,担任侍从,平时写写文章,做做诗赋,为人都是那种进退有据,忠厚本分之人。 刘据南下治河的时候,考虑到他们都是务虚的文人,恐怕去了雒阳也没有事情可以干。 刘据于是特意好心的提拔了一下他们,让他们担任太子詹事、洗马、舍人等清贵之官,也算是补偿了,叫他们将来也能有个依凭。 哪成想,自己好心却弄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刘据现在用屁股都能猜到,长安城的士民们若是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会怎么想了?那些八卦党们又该如何编排了? 父子不和,祖孙矛盾…… 恐怕相关的故事都已经编了数十,传的沸沸扬扬了。 更糟糕的是…… 他的父皇,当今天子,又会怎么想呢? 会不会认为,是他指使的?! 会不会认定,他这个太子,连自己的儿子都包容不了?! “蠢货!!!!!!”刘据在心里大骂起来。 他知道,现在事情恐怕已经很难收拾了。 自古以来,人心比任何武器都锋利。 但讽刺的是,所谓人心,没有人能剖白,所谓忠奸,常常难以认定。 所以,朝堂上素来论迹不论言。 话讲的再好听,行动跟不上,没有人鸟。 同样的道理,行动只要跟上了,那么就算一个字都不说,也会被人记在心里。 现在,他的太子幕府中的主要人物——至少是在外人眼中的主要人物:太子詹事、太子洗马、太子舍人,都下场弹劾太孙的左右肱骨大将。 天下人怎么看? 天下人可不会知道,他这个太子纯粹是因为念旧,才将几个之前喜欢的文官提拔到这些位置,只是想让他们镀镀金,方便将来安排罢了。 天下人更不会知道,如今他这个太子的主要大臣与心腹都在雒阳的治河都护府中。 留在长安的太子幕府与博望苑,早已经变成了空壳与摆设,成为了服务他妻妾的机构,再不负担其他职责。 刘据深知,在普罗大众眼中,事情一定会变成——太子据与太孙进矛盾重重,太子大臣亲自下场,弹劾太孙大将! 更不妙的是,被弹劾的那位,乃是英候张子重! 一个在民间几乎被神化的大臣。 治隆新丰,亩产七石,首倡治河,定策谋画,挥师漠北,封狼居胥而禅姑衍,跃马居延,一言以退匈奴十万兵! 天下人,不分南北,无论文武,对这位的好感与仰慕,都是极高的。 换而言之,刘据知道,事情若发酵起来,恐怕最终天下人会觉得是他这个太子容不下那张子重,刻意打压。 届时,刘据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 想着这些,刘据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孤终于明白,父皇叫孤在此读的缘故了……” “杀人莫过于诛心!毁人莫过于灭史!” 作为太子,刘据读的自然不止是那些公开的史、籍,还有大量从石渠阁搬来的史料与简牍。 不止有本朝自高帝以来的宫廷记录、君臣言论,更有着从秦宫废墟中挖掘、修复的简牍。 其中许多事情的记录与描述,都与公开的、大众认知的事情有着本质区别。 其中,最让刘据诧异的,莫过于宗周倾覆的真相了。 世人皆以为,宗周之亡,乃是烽火戏诸侯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但,刘据却从来自赵国、魏国与楚国的残简之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记录。 没有烽火戏诸侯,有的只是一场周王室内部堪称儿戏一般的闹剧——周幽王想要废长立幼,太子宜臼奔逃至西申母族之国,幽王于是领兵追杀,结果宜臼向犬戎借兵,杀死幽王! 但东周并未马上建立,中间出现了一场长达二十一年的漫长战争。 支持宜臼的晋国与宗周残余贵族支持的幽王之弟之间进行了殊死战争,最终,宜臼获胜,平王东迁才开始。 这解释了很多事情。 特别是诗经中的《禾黍》之歌,作者的情感与那反复出现的‘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得到了完美解释! 镐京,不是被犬戎攻破的。 而是父子相残,叔侄搏杀造成的毁灭性破坏。 所以,诗人才会有那样的情感。 想着这些事情,刘据就联想到了现在的情况。 他很清楚,自己必须马上就有反应和动作。 不然的话…… 于是,他来不及再想,立刻道:“为孤准备朝服,孤要立刻去面见父皇!” 为今之计,只能是大义灭亲,立刻与那些弹劾之人切割! 而且,动作要快,行动要迅速,决不能有任何拖延与迟疑! ………………………………………… 群臣一路向南,抵近温室殿前。 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率兵守备于此的侍中奉车都尉金赏。 “公等请止步!”金赏穿着甲胄,率着羽林卫的骑郎们,将道路封的死死的:“陛下有令,群臣当在此待诏!” 群臣见着,纷纷皱起眉头。 丞相刘屈氂,更是感觉心脏有些砰砰砰的跳,慌得不行。 他连忙上前拱手问道:“敢问金侍中,陛下如今何在?” “自在殿中!”金赏一板一眼,极为公式化。 “陛下可有要务?”李广利也上前问道。 “天子居寝,人臣岂能随意窥探?!”金赏严肃的道:“卫将军,请自重!” 李广利听着,脸色一青,但却也只能脱帽谢罪:“多谢都尉提点……” 金赏坦然受之,握着腰间佩剑,笔直的站在人群前,道:“诸公就在此地等候吧!” 群臣顿时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直到一辆马车,从远方而来,穿过被羽林卫重重保护和封锁的宫阙,直入温室殿前,然后在殿阶之前停下,接着,一个老者从马车上走下来。 “赵破奴?!”有人认了出来,惊讶的喊了起来。 然后,又一位老者从马车中走下来,他拄着拐杖,巍巍颤颤的,需要三个人搀扶才勉强走上阶梯。 此人就没几个人认得出来。 还是李广利眼熟,他皱着眉头,脸都有些变形:“路博德……” 故伏波将军、符离候,骠骑将军霍去病麾下六虎将之一,两年前以光禄大夫荣退。 照道理,这位老将军该在老家颐养天年,他什么时候来的长安?又是什么时候和赵破奴在一起?天子又为何要召见他? 李广利心中无数疑问浮现。 但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他只能自己去猜。 然而,他越猜心越冷,身越凉! 天子不会做这种无缘无故的事情,更不会做没有意义的行为。 所以…… 李广利正皱着眉头,焦虑无比时。 温室殿中,走来一位宦官。 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卫兵,来到群臣面前,然后微微躬身以礼,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帛,面朝众人,道:“奴婢王安,奉家上之命,请太子詹事何公、洗马王公、舍人黄公、马公并其他博望苑宾客、食客等出身之臣僚……出来说话……” 于是群臣之中一阵骚动,然后有二十来人先后出列,来到这宦官面前,他们迟疑着拱手拜道:“不知家上有何训诫?” 王安笑了笑将手中帛摊开来,道:“孤闻自古良臣不与奸佞为伍,义士不与小人同列,由是孔子曰仁,孟子曰义,卿等才干卓然,有鸿鹄之志……孤实惭之,不敢拖累诸公,乃赠帛布一匹,以飨此君臣之义……” 所有人听着,都是如蒙雷击,浑身呆滞。 便是刘屈氂、李广利,也是冷汗直冒,心如乱麻。 太子的这些话,谁还能听不懂呢? “为什么?”太子詹事何安明喃喃自语的问着:“为什么?我等一片忠心,家上何故如此?” “家上怕是被胁迫了吧?!”太子洗马王纯源更是失去冷静,连诛心之语都说得出来:“不然,何以如此?何至于此!” 其他人也都乱了阵脚,慌作一团。 没办法,他们最大、最硬的依凭便是太子家臣。 没有了这个依凭,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如今,太子一封帛,一匹帛布,就将这所有的一切收回。 而且是公开的,毅然决然的收回! 这几乎等于宣告天下人——此非吾臣也!是乱臣贼子!二三子可鸣鼓而击之! 都不用别人动手,这些被太子开革之人,只要走出这建章宫,他们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是——自杀! 而且速度要快,动作要果断! 不然,就会被闻讯而来的士子百姓堵住家门口。 接着……想死都难了! 更会祸及子孙,殃及妻小! 这真不是开玩笑! 而是无数血与泪证明过的铁一般的事实! 一个臣子,被君上开革,更公开宣布‘不敢拖累’,不速死,就是为难君上! 为难君上,就是无君。 无君之人,天下共诛之! 而这些太子臣属、故旧的情绪,也蔓延和波及到了其他人。 李广利、刘屈氂,如粘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而许多大臣,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只是来看看情况,想要投机取巧或者刷一波声望的。 可不想一头撞上铁板! 然而,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在后方的宫阙之中,一队队羽林卫士已然就位。 数百名士兵持着枪戟,将道路锁的死死的。 他们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手中的枪戟,寒光凌厉,北风吹在他们身上,如同打在岩石之上。 呜咽的风声中,霍光轻轻笑了起来。 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子明兄,看到了吧……”霍光轻声道:“自古天家之事,就是如此……” “您就一点都不担忧吗?”杨敞问道。 “为何要担忧呢?”霍光摊了摊手:“吾又没有参与其中,吾只是来向陛下请示齐鲁郡国察知之事的……” “至于这些人……”霍光冷眼看着那些慌乱的臣子们。 李广利、刘屈氂、何安明、王纯源…… “不过为王前驱之卒……” “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有价值的!”霍光认真的说道。 当然有价值! 因为他们会用性命和身家前途来给他霍光铺路。 霍光知道,现在太子刘据的反应有多迅速、果断,将来他对太孙刘进与张子重的忌惮与提防就有多强! 因为…… 人是会变的。 太子和天子,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是完全不同的。 而他霍光等得起,也愿意等到那个时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节 隔阂(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刘据现在有些惶恐。 因为,在这温室殿中,他看到了数十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而这些老者身边或者手上,都有一根羡慕无比的鸠杖。 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天子所赐的三老之杖。 此杖威力不凡,可上打不忠公卿,下锤不孝之子。 而其持有者,纵然只是一介布衣,也有权随时向天子上,且兰台尚必须第一时间将其奏呈递君前。 这是祖宗制度! 也是大汉帝国的基本国策——以孝治天下,故命三老掌教化! 而让刘据惶恐的是,这些三老不是普通之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刘据甚至非常熟悉。 有曾为他蒙师的旧日大臣,也有曾在他面前恭身下拜的统兵大将,更有着外戚勋臣宗室。 不过,这些人早已经致仕,退出了正坛。 许多人甚至连每年一度的大朝会都没有露面,隐于家宅之中,或者于家乡桑梓教育人。 然而现在,这些人集体出现在了这里。 在汉家历史上,在位天子召集致仕元老,一般只会为了那些需要向祖宗社稷宗庙亲自汇报的大事——譬如立储、立后或者刑杀宗室诸侯等需要占领道德制高点的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 天子,究竟打算向祖宗汇报何事? 刘据只是想着这些事情,就有些不寒而栗。 但,在他上首的天子,却是一脸轻松惬意的神色。 他甚至有着闲情雅致,问起了卫皇后,有关南陵公主的事情。 刘据无心去听,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父亲与他的大臣们。 “太子……”天子忽然对刘据招手。 “儿臣在……”刘据连忙起身上前,恭身拜道:“父皇请吩咐……” 天子却是笑着问道:“太子在雒阳,主持治河之事,想必与天下英雄,州郡豪杰都有过交际了吧?” 刘据连忙拜道:“蒙父皇恩德,儿臣侥幸于淮泗之间,大江上下,结识了许多能臣干吏,此番回京便是打算向父皇汇报的……” “那就说说说看!”天子饶有兴致的挥手。 “齐郡鲁安,其善牧民……” “江都严广,其熟百工之技……” “广平卢训,善算术,明账册……” “……” 刘据于是老老实实的将自己这过去一两年治河之中发现和提拔的人才,向天子做了介绍。 天子听着不时点头,同时不时翻开着御案上摆着的小册子。 待得刘据说完,天子忽然问道:“太子为何只向朕介绍名门之后,世家之子?” “难道天下之大,竟无有一寒门之子,能为太子赏识?!” 刘据闻言,顿时语塞。 因为他向天子所报的那些名字,确实如天子所言,全部出生名门豪族或者诗世家,最差的也有一个好老师。 起于微末,拔于版筑之间的人却是一个也无! 天子却是笑着道:“太子啊,朕听说,太子在江都围湖之时,便多赖江都名士、豪族之助……” “于是太子便投之以桃,报之以礼,拔擢其子弟、门徒入治河幕府,为左右之吏……” “父皇,儿臣并未烂滥用父皇所授之权……”刘据重重顿首拜道:“儿臣所用之人,皆乃才干之士……” “朕知道!”天子放下手里的小册子:“所以,太子所奏之人,欲授之职,朕从不干涉!” “只是……”天子轻声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阴阳失序,五行混乱,天地必为之一乱!” 刘据听着,只好老老实实的磕头认错:“儿臣知罪,必改正以自新!” 天子听着,却是摇了摇头:“太子啊,汝还是不明白!” 太子在雒阳、江都、齐鲁之间的作为,天子一直看在眼中。 最开始,他很高兴,因为太子终于肯做事,也会用人了。 但时间一长,天子又发现不对劲了。 这太子用人,几乎都是地方名门、豪族、勋臣之后,大儒名士子弟。 至于从基层提拔官员,施恩布泽之事,他却是给望在了脑门后面。 所以,天子便找了个借口,赐死石德及一直在太子身边给其灌输那些歪门邪道思想的江升。 本以为,太子该惊醒一点了,结果这货却在雒阳闹情绪。 没办法,只好将其召回长安,让其闭门读,还特意派人将许多本来只有当政天子才有资格和权限阅读的密档送去太子,寄希望太子能悟出些什么来。 然后,这还没消停,就又出了太子大臣跟着李广利、刘屈氂等人,想要抓住鹰杨将军张子重的一个不是把柄的把柄搞事情的事情。 这真的让天子很失望! 太子用人,真的很糟糕! 甚至可以说,太子刘据从来不会用人! 就以其在雒阳、齐鲁、青徐之间治河来说吧,看上去,太子的事情做的很不错。 然而…… 在本质上,其实没有什么改变。 不过是从过去用文人,改为现在用文官,而且选了些有能力的文官罢了。 但问题是——天下之大,有能力的人多如繁星。 太子完全可以用功名利禄为饵,以名爵律法为器,予取予求,将东南豪族们玩弄鼓掌之间。 在天子看来,这是很容易就办到的事情! 可太子倒好,依然是那副万事都不想得罪人,万事都想和人商量,求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于是,本该驾驭齐鲁吴楚之间的太子,被齐鲁吴楚河洛的贵族、豪强们反过来牵着鼻子走。 治河都护府的官职名爵,成为了类似长安市集的货物,成为了地方豪族、贵族、名门们向国家索要的报酬! 于是,这治河都护府奠基不过两年,上上下下就皆为关东豪族、名门把持。 虽然看上去,刘据确实把关了人才,所用的人也都是真的有才干的人。 他们也确实能做事,而且能做好事! 但问题是…… 下面的人呢? 围湖的时候,还好,刘据亲自盯着,而且地方也不打,就在江都郡左近打转。 但现在,庞大的引淮入汴工程,跨越州郡,沿途上千里的庞大工程。 执金吾、御史台还有他亲自派出去监督、秘访的官员、宦官都在向他报告着,地方官吏上下其手,豪强劣绅,摊派摧残百姓的事情。 可笑太子却还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做对了。 想着这些,天子就忍不住道:“太子啊,汝可知,朕今日召集这致仕元辅们,齐聚于此,欲要商议何事?” 刘据连忙拜道:“还请父皇示下!” “朕今年已经六十有四矣!已近从心所欲之年……”天子悠然道:“自古帝王之寿,罕有能至此者!” “朕不敢奢求文王之寿,只求莫如汤王一般,未能窥见天下治平之日,未能教导好太子储君,致使祖宗蒙羞,社稷晦暗……” 刘据听着瑟瑟发抖,连忙脱帽谢罪:“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 “太子不用害怕!”天子摆摆手道:“朕老了,没有心思再考虑废立了……” “且夫,太子淳厚仁孝,朕焉能轻废之?!” 天子站起身来,看着一脸懵懂的太子,摇了摇头,道:“朕实话告诉太子,朕今日召集致仕元辅们,乃是要告知元辅一件事情……” 他居高临下望着太子,忽然道:“朕前时已命谒者令郭穰往河西,以朕密诏白于鹰杨将军……” “其诏曰:使百年之后,太子乱家,卿可行伊尹故事!” 天子的话犹如雷霆,炸响在刘据耳畔:“随诏同去者,朕亲笔所绘之伊尹迎太甲于桐宫图也!” “此事,朕本欲秘而不宣,奈何事已至此,朕不得不行此下策!” “以此事下告元辅老臣,上告祖宗宗庙,存档于兰台……” “为太子留情面,朕已令上下左右,元辅大臣,皆不得宣扬此事……除太子乱政外,此事不得公布!” 刘据听着却是恍恍惚惚,懵懵懂懂,他甚至忘记自己最终是如何辞别天子,又是如何回到寝宫的。 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睡了两三个时辰,他从梦中猛然惊醒。 然后,浑身都是冷汗直冒! 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他身着冕服,居于未央宫宣室殿中,群臣陛见之时,忽然殿外刀光剑影,数不清的披甲武士在一个看不起轮廓的大将率领下,直入殿中。 “谁要造反!”梦里的他大喊着:“来人,勤王!” 然而,原本跪伏殿中的群臣,却忽然起身,从腰间拔出利刃,狰狞的向他冲过来。 “先帝遗诏:太子乱政之日,伊尹放太甲之时!”于是,他便被人摘掉冠冕,解下印玺,丢入一辆马车之中。 梦至此被惊醒。 刘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想着那梦魇一般的梦境,拳头握的紧紧地,嘴唇被咬的死死的。 他知道,此生此世,他都将活在这恐惧之中,活在这阴霾之下。 哪怕有朝一日,龙袍加身,居于天下之上。 也有人能持剑而前,取他冠冕,囚他于祖宗陵寝之中。 伊尹故事,读之时,他还能拍手称快,以为乃是忠臣义士之行。 但,如今…… 伊尹已经成为他最讨厌的人! 最厌恶的名字! 一个禁忌! “孤……” “难道连如何用人、治国,都不能自决?!”他将自己的头深埋于被褥之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这咆哮声小到除了他自己,无人能闻,但其力量之大,却生生的让他的喉咙与声带都有些撕裂! ………………………………………… “陛下……”卫皇后扶着天子,走过宫阙的回廊:“您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皇后说的谁?”天子问道。 “不管是谁……”卫皇后叹息着:“臣妾都觉得太过残忍了!” “太子、张子重、太孙……” “您这又何苦呢?”卫皇后低声问着:“何苦呢?” “残忍?!”天子忽然笑了。 “太子,为朕长子,天下元储,未来之君,自幼锦衣玉食,香车美人、剑客豪侠、文人墨客,凡其所喜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与太子相比,民间黔首之子,自四岁之日,便要缴马口之钱,其六岁稚子,便要为父母之帮手,八岁之子,洗涤、做饭、照顾弟妹,甚至挑水、生火、劈柴,皆需其行之!” “皇后去新丰工坊园看看,看看那些纺织之作坊之中,使男使男之人有多数?!” “与他们相比,太子可谓福气无双,惬意至极!” “只要其不乱吾家,效仿曹参故事,自可无为而治,垂拱为君!”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天子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没有太多关系,纯粹是议论别人家家事的口吻。 “至于太孙……”天子笑了起来:“就当这是朕给太孙提前上的为君之课吧!” “天子无亲,其以天下为亲!天子无家,其以天下为家!天子无父,以社稷宗庙为父!” “为政者,有太多个人情感,有太多顾虑,都是害处!” “这些事情,太孙及早经历,及早醒悟,比起未来当政之后才知道要好!” “至于张子重……”天子咧嘴笑了起来:“他的一切都是朕给的!” “没有朕,他不过是南陵一生罢了,如今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如今,他替朕受些责难,受些刁难,受些太子的恨意,又有何妨?!” 天子看向卫皇后,轻声道:“再说,不还有皇后在吗?!” “协和阴阳,调理君臣,此皇后之责也!” 卫皇后听着,默然不语。 她知道,天子纯粹只是拿话安慰她罢了! 事实上,经此一事,太子与太孙恐怕将要对立起来! 哪怕他们父子都有心和解,他们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概因,这就是人性,这便是人心! 在宫中这么多年,卫皇后早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不是由个人意志为中心就可以决定的。 当年,大将军与大司马舅甥之情何等浓厚? 但他们的部下还是打生打死,势同水火! 良久良久,卫皇后忽然叹道:“臣妾还是可惜张子重……” 天子听着,知道卫皇后的意思。 这个事情,发展到现在,最大的牺牲者就是那位鹰杨将军! 因为,今天的事情,在未来不止会让太子将其看成敌人。 说不定连太孙都有可能忌惮…… 先帝遗诏,伊尹故事,这两组词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君王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但…… 为了天下社稷,萧何陈平曹参可以忍辱负重! 他张子重凭什么不行?! 而且…… 天子此举,还另有目的! 逼出那张子重的底牌! 看看他是否,有神君的线索,有长生不死之法! 嗯,只要朕活着,长生久视,那么自然太子也好,太孙也罢,永远都只是太子、太孙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节 疏勒会战(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自龟兹西去,便进入了姑墨王国境内。 塔克拉玛干沙漠,肆虐于这个西域王国境内,流动的沙丘,将大片土地化为戈壁与荒滩。 好在,古老的塔里木河,澎湃的河水,流经此地,在姑墨王国境内,形成一条支流,名曰:姑墨河。 河水,潺潺而流,带来了无限生机与希望。在姑墨境内,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绿洲,这些绿洲吸引了最初的人类至此定居、游牧,最终姑墨、精绝、且末、温宿等王国,在这些绿洲上建立了起来。 其中,姑墨王国最大! 但也不过有两万人口,胜兵不过千而已。 这等小国,在大汉军威面前,自是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做任何抵抗,汉军一进入,姑墨、且末、精绝等国的贵族,立刻就换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汉服冠帽,用着早就练习过的汉家礼仪,箪食浆壶,载歌载舞,欢迎西域人民的大救星,大汉帝国王师的到来。 张越勒马于姑墨河北岸,看着清澈的河水,流过眼前,他问道:“姑墨等国承诺的军粮可已送抵?!” “禀将军,姑墨、且末等国承诺的五千石奶酪、肉干,已于今早送抵!”常惠在旁小声的报告着:“此外,各国还送来了草料数千石,皆已由军缁官收下,下发给了各校尉!” “善!”张越抚掌赞道:“吾闻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西域百姓,箪食浆壶,歌舞以迎王师,西域贵人,纷纷慷慨解囊,输给军缁,此正是孟子所言之义也!” “传吾将令:西域百姓,皆天子臣民也,吾将士不可轻扰之!如有伤民之事,军法从事!” “诺!”常惠立刻领命而去。 张越则牵着马,趟过已经渐渐干涸,只剩下一道浅浅河水的姑墨河。 在河对岸,汉军大部队重新踏上了征途。 今天是张越率军出龟兹后的第三天,大军就已经渡过姑墨河,进抵疏勒外围。 而匈奴人,已经在疏勒王国等着他了。 那确实是一个好战场! 张越嘴角微笑起来,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心。 疏勒王国! 在如今,这个王国最出名的,莫过于它的大宛邻居身份。 但是,在后世,疏勒的名字却是大名鼎鼎! 汉唐重镇,汉班定远故衙之所,大唐安西四镇之一! 其地理环境与构造,几乎决定了,谁占有此地,谁便占据了整个西域南道的主动权。 概因,疏勒王国属于塔里木河的上游河系红河(克孜勒河)与其他几条古老河流共同塑造的冲击平原。 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地势平坦,全境近乎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没有制高点,也没有低洼地。 哪怕是在后世,其最高点的海拔与最低点的海拔落差,也不超过一百米! 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平面了。 正因如此,疏勒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节点。 无论是从葱岭而来,还是康居、楚河方向而来的商旅,都需要通过疏勒。 自然,同样的道理,匈奴人要想不被汉军堵在大宛,将他们关在葱岭与药杀水之间,不得回家,就必须首先抢占疏勒。 不然,若疏勒为汉所有。 那么,匈奴的十万大军,就只有两条可以走了。 第一条,带上在大宛抢到的东西,卷起铺盖西迁。 第二条,循着乌孙败军的脚步,从火湖盆地走尹列水河谷,绕上数千里,重返焉奢、危须之间的僮仆都尉驻所——假如到那个时候,他们的小单于都隆还没有被汉军抓回长安的话。 所以,匈奴人是不得不战! 他们必须坚守疏勒! 至少在那里坚守到西域冬季的暴风雪来临,否则,他们中的很多人今年就得在大宛过年了。 而且以后恐怕都得在大宛过年了! “六千打十万……”张越砸吧了一下嘴巴:“真过瘾!” …………………………………… “十万打六千……” “怎么都能打过!” 疏勒城上,李陵站立在城头上,远眺着远方千里之外的群山轮廓,他喃喃自语着,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然而,事实上,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麾下大军,号称十万。 但实际上是个什么情况?他心知肚明! 十万大军里,真正可靠的匈奴骑兵,恐怕两万都不够! 其他的,皆是土鸡瓦狗,乌合之众而已。 他们来自疏勒、焉奢、莎车、精绝、姑墨、且末、车师等西域三十六国以及投降的大宛降兵。 这些人,在匈奴精锐压阵之下,欺负一下大宛的百姓,靠着人数打打大宛的军队,或许勉强凑合。 但若要面对精锐的汉军精骑…… 李陵感觉,他们恐怕连一刻钟都难以支撑,就要做鸟兽散! 便是十万真匈奴大军,面对六千汉军精骑,其实也未必能有胜算! 就像当年,且鞮侯单于倾全国之兵,将他率领的五千江夏兵围在浚稽山中。 结果是什么呢? 八万匈奴主力,被五千没有战马的汉军杀的丧胆。 重围之中的汉军,依靠着组织、战术与配合,前后杀伤匈奴士兵上万,毙杀大当户、骨都侯数十人。 连单于的弟弟,都被射伤。 最终,汉军弹尽粮绝,又被叛徒出卖,才为匈奴所破。 如今,六千大汉精骑,在那位鹰杨将军的统帅下,踏着寒风,顶着风沙,气势汹汹直扑而来。 不过两万匈奴骑兵,拿什么和他打? 命吗? 在这一汉当五胡的时代,六千汉军绝对精锐,是完全可以压着三四万的匈奴骑兵追着砍的! 两万人,怕是连消耗和调动对方的能量也不够! 更何况,李陵知道,现在的汉军骑兵,在那位鹰杨将军的统帅下,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战术也好,组织也好,装备也罢,都已经全面更新换代了。 旁的不说,去岁大战,李广利所部的骑兵,就装备了大量的马蹄铁等全新骑具。 靠着这些从那位鹰杨将军发明创造的骑具,李广利所部在战场上完全碾压了先贤惮。 要不是李广利自己轻敌冒进,中了埋伏,恐怕先贤惮和他的脑袋,现在已经挂到了汉长安的北阙城头,与南越王、朝鲜王等‘前辈’一起吹风赏月。 所以,正面硬刚,绝对不行! 但不硬刚,坚守城市的话…… 李陵看了看身下的疏勒城,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疏勒城,连贵山城一半大小都不及。 至于城墙与城防设施,更是简陋的让他有些想哭。 城墙是夯土的,勉强只能算城墙,根本挡不住汉军的那些强大的攻城武器。 而且…… 讲真,疏勒城,汉军根本不需要打,只需要将军队开到疏勒城下。 届时,汉军重压之下,城中的西域仆从军和大宛炮灰们,恐怕会在压抑之中崩溃。 那恐怕比正面硬刚战败的下场还要凄惨! 即使仆从军和降兵们不崩溃,但十万人马,挤在这狭小的城市里,要不了三天,人畜粪便与生活废水就会熏死城中守军。 所以,固守也不可以! “为今之计,只能是兵行险招了!”李陵望着南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对他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在这场战争中,他不需要战胜汉军。 只需要拖,拖下去,等待汉人自己的补给线吃紧,同时暴风雪来临。 那么他就有机会,趁机求和。 用黄金、美人、奴婢、珠玉甚至是土地,换取汉朝大军撤回国内。 简单的来说,就是用钱和土地、人口买时间。 用卑躬屈膝,用低三下四来换汉朝那位老皇帝的开心,希望后者能大发慈悲,饶恕他与他的西域匈奴。 但,前提条件是他必须让汉军难受。 必须撑过今年! 不然的话,战场上轻易能拿到的东西,别人为什么要和他谈?伸手自取不就好了?! 只有让他们难受,让他们感觉到若是决战的话,可能会有损失,甚至可能会出现重大伤亡。 于是,投鼠忌器之下,又见到那些承诺、黄金、美人、珠玉与土地的贿赂,那位老皇帝和他的大臣们才会施压给那位鹰杨将军,命其收兵撤退。 对此,李陵倒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他曾是汉家大将,太清楚朝堂诸公与那位老皇帝的想法与为人了。 那些家伙,好大喜功,极好面子,只要给足他们面子,满足他们的私欲,那么一切都好商量。 同时,汉家内部的很多文人与文官们,及其讨厌开疆拓土,在夷狄之乡建立郡县。 那些家伙别说西域之地了,他们连已经在汉室治下的南越、闽越、朝鲜、西南诸国都是极为嫌弃的。 他们坚定的认为,长城之外,非禹贡之图,九州故土,皆可弃之。 帝国只需要关起门来,好好经营本土州郡,同时笑看夷狄蛮子狗咬狗就好了。 最好的情况下,夷狄蛮子们自相残杀,最终会同归于尽! 所以,李陵在一个多月前,贵山城还未陷落的时候,就已经命人携带重金,前往汉长安城之中活动了。 收买贵人,贿赂重臣,游说名士,只为了配合他明年的求饶。 想到这里,李陵便下定了决心! 他叫来自己的亲信心腹王远,对其下令道:“左大将,我命汝,率坚昆万骑,立刻潜行至姑墨、且末、精绝、莎车等国,化整为零,骚扰、袭击任何看到的汉军小队及其辎重!” “汝务必要做到,让汉人寝食难安,日夜难眠!” 这一招,当年汉伐大宛时,匈奴人就已经用过了。 效果非常棒! 以至于汉军精锐深陷大宛战场泥潭四年之久! 所以,在大宛战场战胜后,汉军为了报复,在回师的路上,屠灭了包括轮台在内的数个西域王国,以此报复这些王国配合匈奴人的行为。 王远闻言,却是有些迟疑,他拜道:“主公,姑墨等国,恐怕不会配合……” 上次,匈奴人利用完了轮台等国就丢,放任他们被汉军灭国、屠城。 自那以后,西域王国就不再相信匈奴人的鬼话了。 而若无当地王国配合,匈奴骑兵想要骚扰、袭击汉军的小队和辎重,恐怕难如登天! “姑墨王、且末王、精绝王等不是就在我军大营里吗?”李陵冷冷的道:“带上他们,若其不从命,斩之可也!” 这些仆从、炮灰,就该有仆从、炮灰的觉悟。 主人叫他们牺牲,他们就不该拒绝! 至于会不会有反噬? 李陵可管不了那么多! 他知道,眼前这个难关,若不能过去,那么就没有以后了! …………………… 但,汉军的速度,却远超李陵的想象。 王远率军刚刚出疏勒城不久,瓯脱骑兵们就发来报告——已见汉骑过姑墨河,数量在五千以上。 好嘛,他们的速度,比李陵想象中要快了好几倍! 甚至,李陵怀疑这些汉骑是不是长了翅膀?! “汉骑怎来的如此之快?!”他皱着眉头:“瓯脱骑兵们会不会看岔眼了?!” “回禀大王,奴婢亲自确认过好几次,瓯脱骑士确实遇到了至少一千骑的汉骑……”来报的贵族答道:“奴婢怎么敢在这个事情上欺瞒大王呢?!” 李陵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汉军的速度来的太快了! 快到让他无法想象。 “他们就难道没有带辎重吗?!”李陵忍不住疑问起来,旋即他就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在他的印象中,汉军作战,从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毕竟,漫长的数千年历史中,缺粮而败的大将加起来都快能绕长安城一周了。 故而,汉军出征,粮草辎重,军械兵甲的运送人员,经常是大军的数倍。 这使得汉军的行军速度,从来都是很慢的。 在汉军战史上,除了那位天纵才,有气敢为的骠骑将军外,没有人敢在没有辎重保障的情况下就贸然出击。 想了想,李陵命令道:“立刻派人去追上左大将,请左大将立刻派人去侦查,吾要马上知道,汉军辎重所在!” 他就不信,那张子重敢学霍骠骑! 要知道,便是他,也不敢学! 因为学不来! 不止没有那个能力,更因为没有那个胆子! 不带粮草辎重,因粮于敌,千年以降,就一位霍骠骑成功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节 疏勒会战(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延和三年冬十月十二日,姑墨以西三百里,且末以南,莎车王国境内。 汉军骑兵,在此扎下营垒,开始生火做饭。 今天的早餐是奶酪、面饼就肉干,此外,还有一杯热腾腾的马奶茶作为饮料。 当香喷喷,被烤的金黄的面饼,裹上肉干,配上奶酪,张越吃的非常香。 “将军,我军明日便可以抵近疏勒!”常惠端着碗筷,在旁边说道:“您觉得,匈奴人会怎么迎接我军?” “常校尉……”张越喝了一口刚刚烹煮好的马奶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校尉旧在长安,与李少卿曾为友人……” “校尉觉得,李少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性格如何?” 常惠闻言,摇了摇头,道:“昔年末将在长安不过一旅居之人而已,虽承蒙霍公等不弃,引为友人,伴为左右,但哪里能与出身陇右名门世家的李公子相熟呢?!” “不过,见过几面,点头之交而已……” “若要末将来答,那么在末将记忆中,李少卿为人倨傲而有气,行事大胆,常常不顾常规,反人之常情……” “末将就记得,当初李少卿奉诏率部侦查匈奴,诸将都以为其不过出塞数百里,三五日便能回……谁知其率轻骑八百,越浚稽山而渡私渠比鞮海,深入匈河腹地两千余地,历时数月方还!” 张越听着,笑了起来:“竟有此事?!” “吾还以为,李少卿当年乃是奉诏,才深入匈河侦查的……原来是这样……” 张越轻轻扬起眉头,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了。 李陵,李少卿! 如今的西域匈奴摄政王,匈奴分裂的帮手与助力之一。 张越在居延,从未停止过对李陵的研究与分析。 从他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为官历程、在匈奴的传说…… 每一个张越都极尽一切努力的搜集起来,然后将之一一分门别类,整理归档,以此渐渐建立起了李陵的人格画像。 那是一个矛盾的人。 一个曾经充满梦想,却被现实打的鼻青脸肿的人。 一个可怜的人! 更是一个可恨之人! 说他可怜,其实是因为有历史滤镜,太史公一篇《李将军列传》,轰传千古,张越自是不可避免被其影响,先入为主的有了同情。 但……李陵的可恨,却是现实存在,且难以被人轻易忘记的! 旁的不说,单单是李陵家族被诛之事。 乍一看,仿佛真的委屈满满,乃是刘氏汉室负李氏。 但事实究竟如何呢? 后世的b乎有一句名言:想问是不是?再问有没有? 先说李陵是不是冤屈?委屈? 这肯定是有的。 但有一个问题:汉大将为匈奴所俘者,李陵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旁的不说,他的祖父,飞将军李广就曾为匈奴所俘。 但李广利逃回来后,朝堂论罪,只论其丧师之罪,而没有议论和关心李广是否叛变、投敌?更没有人以李广被俘的事情来攻击他。 可能,李广被俘-逃回的时间太短,无法做证据。 那么,高帝时,燕王卢绾与韩王信的例子,就更是铁证如山了。 卢绾与韩王信,叛变投敌,而且是带着军队投敌,甚至给匈奴人当带路党。 论罪行、影响力,这两位十倍、百倍于李陵。 然而,他们在汉室的宗族家人,及其祖宗陵墓甚至在长安的宅邸。 汉室和刘家,一根毛都没动! 反而,温情脉脉,不断派人去联络卢绾、韩信,终于,太宗时,弓高候韩颓当率部反正,先帝时,卢绾后人率部归义。 若这两人距今较远,不能算数。 那么赵破奴父子呢? 匈河一战,赵破奴父子尽丧汉家两万精骑,父子二人为单于所得。 他们在匈奴单于庭,被扣押、软禁的时间长达数年,直至李广利发动天山会战,终于觅机逃回汉家。 在这期间,有关赵破奴父子投降匈奴,为单于臣子,甚至给单于筹谋划策的传闻从来不绝。 但…… 天子、朝堂,始终没有加罪赵破奴宗族家人。 甚至,依旧给与赵破奴老母及妻小俸禄,依旧准许他们留居长安,享受将军家属待遇。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单单是李陵,为什么会是他在战败被俘后短短数月,就宗族被诛?! 李陵自己自然是满腹冤屈,多次对汉使以及苏武等悲戚哀怨,甚至做了许多诗赋,来表达自己想当忠臣,却被命运推到了如今局面的情感与心理。 可惜,李陵忘记了,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那浚稽山中,五千江夏亡魂,那些死战不退之士,那些为了他甘冒锋矢,不顾生死的部将们。 成安候、前都尉韩延年,是李陵的生死之交。 兵败之时,韩延年与李陵约定,共赴死难。 结果,韩延年英勇战死,鲜血就在李陵面前流淌。 而李陵却在至交好友的尸体面前,在匈奴单于身前,翻身下马,跪地请降! 再想到,在这之前,李陵所说的那些话,慷慨陈词的那些内容。 李陵自己不觉得羞愧吗?他对得起那些在他的言语下,随他战至最后一息的江夏将士们吗? 还有,李陵自己委屈满满,但浚稽山中被他泄愤而杀的那些军妇们就不委屈了?不冤枉了?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细枝末节。 李陵悲剧的真正缘故,张越其实早就知道了。 性格! 他得罪了几乎所有人! 开罪了几乎全部人! 他在酒泉、武威练兵,和李广利天天打官司,闹到天子面前,不止一次两次了。 每一次,李陵都说‘贰师将军打压臣’‘朝中某些人,嫉妒臣’‘丞相与贰师将军同流合污’。 他总以为,自己有才华,有能力,所以地球应该围着他转。 典型的中二思维。 于是,他落难之日,墙倒众人推! 所有人都过来踩他一脚,除了太史令司马迁等少数人外,朝野上下,一个给他说话、解释的人都没有! 更遇到了公孙敖这样的人,其悲剧命运于是早已笃定。 张越在心中想着这些,已是有定计了。 李陵的性格,倨傲而自大,又脆弱而敏感。 他或许才华横溢,或许军事天赋杰出。 但有这个性格弱点,注定了他将天生为人所制——只要熟悉他的为人,就完全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 就如浚稽山之败,表面上看,李陵败于为匈奴重军围困,又被叛徒出卖。 但实际上,败于性格! 他太骄傲,也太自大了! 一个连将军衔都没有的年轻人,却不肯给李广利当后勤官。 不知道要学习、积累经验,总想着一步登天,或许君前夸下海口,信誓旦旦,拍着胸膛立下军令状,不顾客观现实。 于是,即使其不在浚稽山为匈奴所围,也一定会在战场上,为匈奴所败。 无他,准备不充分,积累不足够。 又没有做好敌情准备,贸贸然就带着五千之士出塞。 没有战马,靠着双腿,跋涉在浚稽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不就是告诉匈奴人——我很好打,快来打我吗? 或许,李陵根本没将他的部将、士兵们的性命与前途放在心里,他所思所想的,或许从来都是建功立业,光耀门庭。 五千勇士,五千个家庭,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他建功立业的工具而已。 就如同他在浚稽山中,为了发泄,于是尽杀军中随行妇人,还给这些可怜的女子,安上一个军妓的污名! 故而,其性格必是自大自信,却又自卑自怯,他为人必是素有大志,却又极易屈服。 看似矛盾,实则合情合理。 如今,张越面对李陵。 他麾下有十万大军(号称),刚破大宛,灭其社稷。 又是已为西域匈奴摄政王,位高权重。 以其骄傲,以其性格,张越知道,李陵一定会迎战的。 他也一定会在疏勒,摆开架势,寻求与张越决战。 这是他复仇的机会,也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我只需要考虑,李陵会在那里?用什么战法?做什么布置来面对我……”张越心里想着,思考着。 但,在他身侧的常惠,却是犹犹豫豫,徘徊不定。 他看着张越,思虑再三,终于道:“将军,有一事,末将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张越随口道:“常校尉尽管直说无妨……” 常惠咬着嘴唇,轻声道:“犬子威,赖将军不弃,用为保安曲之军候……臣上次回长安时,犬子来拜见,与臣言说:旧年,天子诛李少卿宗族,彼时,少卿之妻王氏有身孕在身,故不得行刑,得以收押掖庭……后王氏生有一子,时掖庭令为张奉,奉旧得少卿之恩,于是托其子与言少卿从弟禹,禹惧天子,不敢收系,后此子为长安章城尉李钦所养,视若己出,钦,故丞相乐安候蔡孙也……” 张越听着,目光灼灼,问道:“果有此事?!” “末将安敢欺瞒将军?末将得知后,亲往钦家所居李氏旧宅见之,果见一稚,年方九岁,容貌、神态皆肖少卿,于是报与霍公、张公,霍公、张公也都去看过,都说乃是少卿之子无疑!” “那校尉可曾问过那李钦?”张越追问道。 常惠摇摇头:“末将哪敢?霍公、张公亦不敢多问……” 张越点点头,道:“这样做是对的!” 若李陵果有遗腹子在世,若贸然揭露,无论是对那个孩子还是当年那些掩护其、保护其的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欺君之罪,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这个消息,对张越来说,却是意外之喜! 两军相交,自古以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打击对手,动摇其信心、军心,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别说这个事情是真的! 就算是假的,张越捏造一个,也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想了想,张越就对常惠道:“劳烦校尉,信一封,将此事与经过、缘由,原原本本写上……” “李少卿在匈奴已有近十年了……若其得知,其妻为其留有一子在汉,该有多高兴啊!?” “这个事情,咱们不能瞒着他,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张越咧嘴笑了起来。 至于李陵得信后,信还是不信?信多少?张越都无所谓。 他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引子,若能借此动摇李陵心智,让其作出错误判断,出现失误指挥,自是最好不过,没有也没有关系。 毕竟,张越还没有想过,一战而灭西域匈奴。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意——他真的想覆灭西域匈奴的话,那他就不该率军来此了。 他如今该在吐鲁番盆地与塔里木盆地里,找那位不知道藏在那里的都隆单于谈心! 比起在这里硬刚西域匈奴主力,毫无疑问,抓到那位都隆单于要轻松的多。 甚至可能不需要费多达力气,就可以将那位年幼的小单于带回长安,然后送去龙城与他的叔叔虚衍鞮单于一起谈谈心,叫那位虚衍鞮单于好好开导开导,将这位小单于引领上汉家君子的光辉大道。 如此,李陵的大军,将不战自溃。 所谓十万兵马,立刻就要分崩离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那样做的话,在汉室还没有足够把握和足够的资源经营西域的今天,等于是给乌孙人的崛起提供天然的便利。 西域匈奴一垮,乌孙人就会立刻崛起,然后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汉室的心腹大患! 所以呢,张越此战的战略目的,不在于消灭李陵。 而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认清楚现实。 乖乖的,主动的成为汉室与张越的手中刀。 这就好比有一个熊孩子在班级里调皮捣蛋,作为班主任,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引导、开导和教育,而不是简单粗暴的辱骂、体罚甚至勒令其退学——那太不负责了! 也不符合大汉帝国,诸夏文明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而常惠带来的那个消息,非常关键! 这意味着,除了拳头之外,张越还拿到了一根叫那个熊孩子听话的棒棒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节 疏勒会战(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夜深之际,李陵站在油灯前,看着手中的信件。 信是汉人斥候用箭射给他派出去的瓯脱骑兵的。 写信人是常惠,李陵看了,也确实是常惠的笔迹。 但内容,却让他徘徊至今。 “吾有遗腹子留世?”李陵皱着眉头,心绪难以安定。 他看着昏暗的灯光,不由得想起了老母、妻儿、兄弟以及父祖。 陇右李氏,曾经的光荣与荣誉,仿佛在他面重现。 一门双将军,祖孙皆名将! 自其祖父李广、李蔡兄弟开始,陇右将门的首领,就是成纪李氏,而成纪李氏最出名的则是飞将军李广。 在他有记忆开始,所见所闻的,皆是乡党父老的尊重与拥戴。 无论是谁,只要见到他,都会说:“那是飞将军的嫡孙,我们陇右人的希冀所在啊!” 于是,他从小就承载着整个李氏甚至陇右将门世家的希望。 而他也没有辜负乡党与宗族的希冀。 十五岁就选为郎官,为天子羽林卫,十八岁就被拜为侍中领建章宫监,成为天子身边的侍卫大臣。 于是在二十岁时,他率八百轻骑深入匈奴腹地数千里而还,天下震惊! 于是拜为骑都尉,天子亲自命丞相与少府,从江夏、下邳为他选拔五千名良家子,交付与他,由他训练。 那时,天下人都在吹捧他。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未来必可为大汉军方领袖,继承和发扬父祖的伟业! 可惜…… 浚稽山一战,丧师败亡,五千江夏健儿,埋骨群山。 随后,他的宗族,包括将他抚养、教育长大的老母,以及从小青梅竹马的发妻及子女妻妾乃至于家臣,皆为汉所诛。 李陵永远记得,当宗族被诛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撕心裂肺的哭号了整整三天三夜,直至昏厥。 待到醒来,他便提刀将那个据说被误传是他的降将李绪一刀斩杀。 此后十年,尽管他已重新娶妻生子。 但,他还是经常会梦到成纪老家的故里桑梓,梦见老母爱妻,梦见长安故居门口的桃树与李树。 “难道这就是大人常常与我梦中相见的缘故??”李陵忍不住想了起来。 对他来说,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他有子嗣留于长安! 所以,老母与爱妻才会频频出现于他梦中。 他也才会频频梦见桑梓故里,长安旧居。 只是…… 捏着信,李陵却忍不住怀疑起来。 “常惠会不会是在欺瞒我?”想了想,他就笑了起来:“倒不至于,常惠君子,岂会行此小人之径?!” 常惠、苏武被且鞮侯单于扣押,极尽羞辱与折磨之事,却始终不堕志气,别说是他了,便是匈奴人也敬佩不已。 这样的人物,怎会做小人之事? 何况,他这样做的意义又在那里呢? 单纯的想要扰乱他的思维吗? 李陵摇了摇头。 所以…… “吾果有子嗣留于长安……”李陵激动起来:“吾与妻有后存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然,如今他在匈奴已经重新娶妻生子。 但那终究是在匈奴生下的,且是与匈奴女子所出,是没有继承家族事业的资格的。 唯一能代替他,承袭父祖大业,家族荣光的,只有那个孩子! 那个和他一般的遗腹子! 想到这里,李陵就忍不住的流起泪来。 因为他想到自己。 他同样是遗腹子! 乃父李当户,在他出生前就因病早夭,他是母亲一手拉扯抚养长大的。 而现在…… 那个可怜的孩子,却连母亲也没有。 一出生,就孤苦伶仃,甚至可能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说不定,会被人欺负。 说不定,会被人嘲笑。 说不定,会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 “我儿!我儿!我可怜的儿啊……”李陵低声抽泣起,抱着头蹲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擦去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他目光坚定,神色肃穆,捏着手里的信,对自己发誓:“此战,必不能败!” “我必须击退汉军!” 是的! 他必须这样做,也必须如此做! 因为,他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更加有资格,更加有能力,更加有分量! 不然,汉室刘氏,根本不会正眼看他。 独有让自己表现的举足轻重,让自己变得更加有分量,甚至有威胁。 汉室与刘家的天子,才不敢伤害他的儿子。 早在当初得知宗族被诛的事情后,李陵就已经明白了。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 从来都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所以,李陵知道,此战若败,他的价值和分量就会在长安眼里直线下降。 一旦长安天子知晓他有遗腹子在世,恐怕不会顾及他。 只有此战击退,最好是击败那位鹰杨将军。 长安天子才会对他正眼相待。 才会即使知道他的儿子,也不敢伤害,甚至说不定会以国宾的礼仪相待、照顾。 可是…… 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 李陵拿起油灯,走到帐中悬挂的堪舆前。 这是他刚刚绘制好的疏勒国地图,整个疏勒,地方数百里,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看着地图,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因为他知道,必须选择一个战场。 一个对他有利,对汉军不利的战场。 可是,疏勒之大,却极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因为,疏勒王国,一路平坦,几乎没有什么山丘,对于骑兵来说,这是最合适的战场。 在这里开战,李陵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麾下那些孱弱的仆从军,会被汉骑玩弄成什么样子? 所以…… 常规作战,是一定不行的! 那是找死! 他庞大的大军,会被汉骑充分利用,而他的本部精锐将疲于奔命! 想到这里,李陵的眼中就猛然射出精芒来。 “来人!为我取笔墨来!”李陵大声吩咐。 立时就有人取来笔墨、帛布,送到他面前。 李陵让其掌灯,自己则跪坐下来,挥笔于帛布之上,开始奋笔疾。 现在…… 他唯一能有机会避免失败的办法,只能是——使汉军入瓮,逼迫他们放弃那些不利于匈奴的战法。 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赌博! 赌那个鹰杨将军,还要脸! 赌其不敢不接受他李陵以匈奴摄政王发出的挑战! 若成功,那就又是一次城濮之战! …………………………………… 两天后,李陵的信,通过一个使者,送抵张越面前。 而此时,张越已经率军进入了疏勒王国境内,将军营扎于红河之畔。 张越送走使者,然后就拿着李陵的信,看了起来。 “匈奴摄政王、坚昆王、右校王、故汉骑都尉李陵顿首再拜鹰杨将军张公讳毅足下:吾闻昔者,孔子欲居九夷,弟子劝曰:陋,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诚哉斯言!今吾虽羞为匈奴摄政王,却不敢忘先贤教诲,圣王之道,于是,乃命移风易俗,行君子之治,由是单于孪鞮氏,更为夏氏,右大将须卜氏更为赵氏;左大当户呼衍氏,更为周氏……于是匈奴上下,纷纷易姓改服,中国君子之风,徐徐抚之,仁义诗之道,渐渐入人心!” “吾闻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而后《春秋》作,将军者,董子再传弟子,当代《春秋》之承道者也……” “十月癸未,阴阳交泰之日,吾率军于红河北岸,若蒙公不弃,吾愿效武王之礼,列阵于彼,不鼓不成列,不重伤,不擒二毛,以君子之战,与公会猎于疏勒……” 张越看着,轻笑起来,然后将此信交给周围将校传阅。 大家看完,也都是哈哈大笑。 “李少卿在匈奴连脑子都坏掉了吗?”续相如讥笑着:“自襄公之后,周之军礼,尽弃之,由是兵不厌诈耳!” “况且,李少卿难道没有读过将军的《战争论》吗?” 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李陵真的是做了一个会被人嘲笑万万年的决定! 现在,距离牧野之战过去了八百年,距离楚宋泓之战也过去了至少五百年,距离城濮之战亦过去了差不多五百年。 李陵却忽然又提起那早被埋葬的周军礼,想玩君子之战? 这不是搞笑吗? 但张越却没有笑,他看着众人,道:“公等的意思,吾知之矣!” “然而……”张越轻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吾意应战!”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将军,您何必与李少卿这等背主叛逆之人,讲什么君子之道?”有人立刻高声喊道。 “将军,李少卿匈奴夷狄之主也,春秋曰:自古中国不与夷狄交,此等小人,何必理会?!”更有人跪地劝谏。 张越看着他们,笑道:“公等误会了……吾还没有糊涂到连李少卿的心思与盘算都不知晓的地步……” 这种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张越岂会不知? “那您为何?”续相如问道。 张越却是答非所问,有些激动的道:“昔者,太伯端委以治吴,犹不革裸发文身之习,秦始皇帝开百越,当今天子以闽越叛乱,迁其民于江淮之间,其时固荐奔狐兔之墟,然而,自左传诸子南下,两载之间,吾闻闽越之土,已声华文物不下内郡,番禹、交趾之城,诗礼乐之兴不下河洛之土,去岁御史察举,交趾出孝廉三,番禹出孝廉二,天子喜之,于是诏赐左传名士黄公等左庶长之爵,黄金百金!” “今上遣唐公通夜郎,闭于昆明,原始开拓,不过直羁绊而已,三十年间,西南群夷,隐于天下,而延和元年,关中大旱,西南诸国输芋头等物数百万石于中国,解天子之大患,由是天子乃命太学收系西南诸国学子,三年之间,太学西南学子,数百之众,诸国君臣黎庶皆沐王恩,于是风气渐开而人文渐被,若旋风之被服,吾料百世之后,西南诸国,当如春秋之荆楚,郡县已定,而民皆中国,人文兴盛!” “吾闻之,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宗周天下,仅治地方五千里而已,而今中国,地方何止万里,疆土何止禹贡之图?” “古之夷狄,今为中国,古之裸人,今被朝服,古之露首,今冠章甫,古之跣跗,今履高舄!” “诸公!”张越郑重的看着众人:“公等焉知百世之后,今公等所立之地,所见之土,声华文物不如齐楚吴越?又焉知西域诸国,不为中国郡县?” “吾辈丈夫,受先贤教诲,得先王遗泽,被天子之恩,食国家俸禄,昭昭天命,在吾等之身也!自当暴霜露,斩荆棘,以盘石为沃田,以桀暴为良民,夷坎坷为平均,化不宾为齐民,于是太平之世,方有降临之日,天下大同,才能有窥见之时!” 众人听着,莫名感觉心血澎湃,亢奋不已。 特别是年轻的将官们,只觉得天命昭昭,已然显现在眼前! 是啊! 为什么不呢? 春秋之时,今天的蜀郡,还是巴人的天下,今天的吴越之土,还是‘夷狄是膺,荆舒是惩’的蛮夷之所,中国腹心之患,而东夷所盘踞的齐鲁之地,更是野蛮之乡,君子所畏难之地。 但现在呢? 蜀郡之文治,天下斐然。 而吴越之乡,鱼米之所,齐鲁之地,诗礼乐兴盛之土,孔子故里所在也。 那么,数百年后,子孙后代再看今日西域漠北之地,若依然是夷狄蛮夷之土,父子同庐之地。 那么,今天在坐的大家,又有何脸面享受子孙香火祭祀? 于是,大部分的年轻将官们,纷纷顿首拜道:“愿从将军!开此西域之土,建此不世之功!” 而剩下的人,自然就被架在了火上。 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拜道:“愿从将军之令,教匈奴夷狄君子之道!” 只是,若是如此,六千汉骑,要在正面列堂堂之阵,以堂堂之师,击破匈奴十万大军,谈何容易呢? 毕竟,就算是十万只猪,躺在那里,汉军一只只砍过去,恐怕也要砍到累死! 何况是十万个人? 其中更有匈奴精锐不下两万之众! 这仗该怎么打? 所有人都看向了作为主帅将主的张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节 疏勒会战(4)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张越看着众人,却没有说作战部署,反而问道:“续将军,我军军粮还可以支撑几日?” “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天了……”续相如低头道:“三日后,姑墨等国送来的军粮就将消耗殆尽……” 汉军自出龟兹,一路西行,全军只携带了三日分量的干粮,一路急行,在七天之中,跨越两千里之地,穿越了姑墨、且末、莎车等十余个西域大小国家的国土,直抵此地。 一路上,军需补给,基本全靠当地国家及其贵族、商贾的捐输。 而为了保证速度,通常征粮只征当天军粮,最多将第二天的军粮与草料也准备上。 正是因此,汉军才能完成这不可思议的进军。 自初七日出塞,十四日便抵达疏勒边境。 而代价自然是作战续航能力被削弱到根本无法进行长期作战的地步! “三天吗?”张越想了想,下令道:“请续将军去通知各国,务必要在两日内再给我军送来至少一万石军粮,不拘湩乳、麦稻、牲畜!” “将军去转告各国贵族、商贾:凡能捐输军粮者,皆案太宗‘输粟捐爵’之策而论功,只需捐输军粮一千石或者牛羊一百头,便必得汉之五大夫爵!” 输粟捐爵乃是汉太宗采纳晁错的建议曾实施过的一个政策。 其具体做法就是允许天下商人、地主、贵族、平民,自主运输粮食至长城边塞。 然后,国家根据其输送的粮食数量,给与不同等级的爵位补偿。 如今,张越旧事重提,拿着这个政策出来诱惑西域各国贵族、商贾。 他相信,应该会很有吸引力,至少凑足一万石各类粮食,应该不难! 而一万石粮食,应该够数日作战之需。 这样,再加上原本的存粮,汉军的作战时间可以延长至少十天。 换而言之,张越根本没打算将战争拖过十月。 他要速战速决! 这也是他答应李陵要求的缘故——若是常规作战,匈奴十万大军分散在疏勒、莎车甚至大宛境内。 汉军或许能败李陵,但却很难胜之! 而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击败敌人,将其击溃,其实远算不上胜利。 具体可以参考楚汉彭城之战。 高帝输的连裤子都当掉了! 甚至差点把自己小命都撘在里面了,然而,待其脱困,不过数月就又是一条好汉。 原因其实很简单——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没有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士兵们的作战意志大部分也都很薄弱,打不过就跑。 通常情况下,一次会战,战胜方的斩首能达到敌军总兵力的一成就已经是辉煌胜利了。 毕竟,不是谁都是白起、霍去病。 不打则已,一打就盯着消灭对方有生力量,寻求大迂回、大包围,天天想着将敌军包饺子。 但大部分人没有那个能力,也缺乏那样的野心。 所以,在事实上,彭城之战,项羽赢是赢了。 但汉军主力,也都跑的差不多了。 高帝刘邦回去重新收拢一下溃兵,哗啦啦就又拉起了一支军队。 而游牧民族就更夸张了。 上次乌孙人被李陵按在药杀水摩擦,昆莫狼狈奔逃,勉强捡回一条命。 但是…… 乌孙人到底损失了多少? 能有一成吗? 对于游牧民族而言,打不过就跑,从来不丢人。 留下性命,保存性命,是他们天生就会的事情。 在事实上,自卫青霍去病后,汉与匈奴大小会战上千次,汉军赢下了其中起码七成的战斗。 然而,以张越所知,所有战斗的斩首数与斩获加起来,也没有超过霍去病的生涯斩首记录,直到张越去岁击破漠北王庭,才堪堪破了霍去病的记录。 如今,情况也是一般。 面对李陵兵团,汉军击破可以,但想要消灭却是异想天开! 送走续相如,张越命人将制作好的疏勒沙盘抬来。然后他站到沙盘前,召集众将,道:“下面,吾与诸公商议作战之事!” 他看着沙盘上显现的战场,拿着一根特制的指挥棒,指向红河上游,李陵约定之地,对众人道:“此战,我有八字,送与诸公……” “只打仆从,不碰匈奴!” 众人听着,都不懂张越的意思。 战场上还能选择打谁不打谁? 张越看着众人,解释道:“公等放心,比起吾等,李陵比谁都要宝爱他的本部精锐!” 对张越来说,汉军是他的同袍,是战友。 而对李陵而言,他的本部精锐,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是实现他野心的依凭。 他怎么舍得让其本部精锐来与汉军硬碰硬呢? 若是那样的话,他岂会提议什么君子之战,还不擒二毛、不重伤? 那不搞笑吗? 在提议的那一刻起,张越就已经笃定,李陵的本部绝对不会在正面战场上直樱汉军锋芒! 打头阵和送死的,一定是他的仆从军和炮灰们! 除非汉军出现败势,不然,李陵的本部就绝不会动。 张越甚至还猜测,就算是其大军战败,仆从军和炮灰们被打的崩溃,李陵的本部主力也不会出动。 因为,李陵现在手里的那几个本部万骑,就像晚清李鸿章手里的北洋舰队一样。 那不是用来对付汉军的! 而是用来镇压异己,打击政敌的。 李鸿章能保船避战,李陵同样可以保兵避战! 说不定,在战场上,一旦出现颓势,第一个跑的就是李陵的本部! 当然了,也不排除李陵脑子坏掉了,非要和汉军死磕。 但那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张越看着众人,道:“诸公,请务必牢记,此战,从李少卿约战之时,就已非寻常意义上的战争了……” “这不是一场为了争夺地方,消灭敌人的战争,甚至不是一场通常意义上的军事活动!” “无论是对我军,还是对匈奴,都是如此!” “这是一场基于正治,而非军事的战争!”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张越指着自己的脑子说道:“所以,公等请放下军人的思维,改以官员、朝臣的思维,考虑此事!” “我军此战的战略,非是杀死多少敌人,更非是缴获多少大纛,而是向天下,向整个世界,向所有人!” “无论他是匈奴人、疏勒人、大宛人、乌孙人,还是康居人、月氏人,展示我大汉王师的煌煌之威,展示我大汉天朝上国的王者之风!” “使天下人,无论他是谁,都知道——这世界,这天下,凡日月所照,星辰所经,皆为天子之土,天子之臣!” “此战便是要确立这个基础事实,并让天下人皆知此事!” “简单的来说,这一战的目的,便是打出一个百年无胡人敢轻汉,不敢弯弓抱怨!” “便是要令全世界皆知,汉最贵,其他次之!” “所以,此乃正治任务,百年大业,千年之基!”张越严肃的问道:“公等可明白了?!” ……………………………… 疏勒城。 汉军使者来的非常快,李陵使者刚刚回来复命不过三个时辰,举着节旄的汉使就带着那位鹰杨将军的答复回来了。 李陵拆开信,看了一遍,脸色就变得相当尴尬。 因为,他发现,那位鹰杨将军的用词,真的是很不客气! 甚至可以说,将他李少卿的脸皮给撕碎了。 “汉英候、鹰杨将军,凉州刺史,钦命持节使者张子重,顿首再拜李公讳陵足下:幸甚!幸甚!吾闻明公,勇冠三军,智比孙吴,才为世出,故弃燕雀之志,以鸿鹄而高翔,因机变化,于是夺匈奴之权而自用,取孪鞮氏而代之……” 只是这抬头的一段,就看的李陵面红耳赤,心悸胆焦。 因为,这些文字,单独看好像是在吹捧他。 然而实则,所有文字联系在一起,却是赤裸裸的讽刺、嘲讽,从人格、道德、品行的角度,将他李少卿嘲弄的体无完肤。 弃燕雀之志,以鸿鹄而高翔?这不就是在说他叛国投敌的事情? 其后的因机变化……更是直接点名了他的野心。 将他的作为,赤裸裸的挑明了——你别在我面前装X,你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一个背主投敌,然后再叛主自立,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小人。 李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看下去。 “夫以尹稚斜之强,三败于汉,丧师二十万,忧困而亡,以狐鹿姑之明,困亡于漠北,身死而国分,故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之邦,无取杂种!” “今昭昭天命,乃在于汉,天嘉祥瑞,亩产七石,圣王之政,泽被苍生!幸甚明公,犹知君子之道,心念先王之教,明公之邀,某敢不从之?” “必于十月癸未,阴阳交泰之日,率汉骑六千,与公会猎于红河北岸!其时,必如明公之约,申以君子之道,用中国军礼,吾当亲被甲胄,亲持斧钺,致师于万军之前!” 将信读完,李陵长叹一声,心情既轻松又沉重。 良久,他叹道:“吾今日始知,吾之罪孽,竟重于斯!” 信之中的那一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之邦,不取杂种’,让他尤其感慨、心悸、震动! 因为,如今的世界,现在的汉家,就是这样的一个态度。 无论古文、今文,不分儒法,黄老…… 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个事实。 天下之间,诸夏最贵,其他皆禽兽而已。 易曰:上九,王用出征,无咎。 诗云:夷狄是膺,荆舒是惩! 春秋曰:夷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又曰: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 左传干脆直接点明: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 简单的翻译就是:你们这些两条腿走路的禽兽蛮子,莫挨我高贵诸夏贵胄! 思想有多远,麻烦你们滚多远! 若不想滚那就去死! 如果你们既不想滚,又不肯去死,那就是为难我中国君子,只好伐之、刑之、屠之! 而这些,是李陵曾经无比认同,且至今依然根深蒂固于灵魂骨髓的思想。 只不过从前,被他以种种方式遮掩、隐藏了起来。 如今,却被那一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之邦,不去杂种’所唤醒。 他颤抖着放下信,努力的深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安定下来。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他反复的在嘴里和心中念诵着这一句孔子的教训,才终于将心绪安定下来。 李陵紧紧的握住拳头,在心中发誓:“昔泰伯入吴,不失中国祭祀;萁子东亡,仍为诸夏君子……吾之大业若成,百世之后,何愁天下不尊?!” 只要他能继续下去,继续掌握大权,拥有西域,甚至漠北。 那么,今日世人之不解、唾骂与指责,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未来史之上,春秋之录,必有颂词!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西域匈奴的实际统治者。 早已深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道理。 只要事业做得足够大,那么黑点再多,黑料再多,也不愁没人替他洗白。 甚至,只要分量足够大。 连汉朝君王,也要对他服软,也要拉拢他。 就像匈奴的孪鞮氏,哪怕战败亡国,长安也会封一个安乐侯,以国宾处之。 而一般的匈奴贵族,一旦被俘,除了为奴为婢,就只剩下一条死路。 想着这些,李陵终于从开始的阴霾与抑郁之中走了出来,重新变得自信满满。 他看向左右,下令道:“立刻擂鼓聚将,召集所有西域国君并大宛将官!” 于是,隆隆鼓声在疏勒城城头响起,随之有十余名武士吹响了放置在城头的号角。 呜呜呜呜…… 牛角声震动天地。 疏勒城内外,无数人听到这声音,纷纷侧目。 “摄政王聚将!”西域各国君王闻声,纷纷明了,于是目光闪烁着,互相打量,然后才纷纷向着疏勒城中的王宫而去。 “主人聚将了!”大宛降将们却是兴奋莫名,摩拳擦掌,纷纷聚拢着,排着队兴奋的朝着王宫而去。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现在迫切的想要向他们的主子证明自己的价值。 没办法,倘若他们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主人随时可能让别人来取代他们。 所以,自古以来,二鬼子总比鬼子更凶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节 疏勒会战(5)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匈约战的消息,立刻就随着汉匈双方军中的各色人等,向着整个世界传播。 早就盯着汉匈战场的乌孙人反应最快。 十七日,乌孙小昆莫泥靡便亲率三百轻骑,抵达汉军大营。 他来的目的,自然是观战。 当然,嘴上,他还是用着‘助战’的借口。 到得汉军大营,他才发现,汉军真的只打算用六千汉骑就直面十万匈奴大军! 虽然,他心里面明白,匈奴的所谓十万大军,水分到底有多大? 但那终究也是十万大军! 哪怕是其中大多数是杂牌、炮灰,却也不是等闲可以料理得了的。 更不提,还有起码两万真匈奴精锐坐镇其中。 哪怕汉军再强,恐怕也难以在匈奴大军面前讨得什么便宜吧? 所以,入了汉军大营,泥靡便去找了他平素交好、结识的‘朋友’们打探虚实。 如续相如、常惠,他都一一登门拜访。 只是,大战当前,续相如等人实在没有精力来与这位乌孙小昆莫虚与委蛇,所以,他能打探到的消息不多。 只是知道,此番大战,汉军上下信心十足。 上至都尉将军,下至军候屯长,都对匈奴人轻蔑的很。 续相如甚至对泥靡夸下海口:“十万北虏,于我鹰扬虎贲之前,不过草鸡瓦狗而已!昆莫且待些时日,便知分晓!” 泥靡想问细节,续相如却又顾左右而言他。 他有心想去请教那位汉朝的鹰杨将军,事到临头却又没了胆量。 只好将这些疑问埋在心中,在汉军大营之中,仔细观察和打量起这支汉军。 经过数日观察,泥靡终于发现了些异常! 这支汉军,与他曾见过的任何一支汉军都不相同! 他们行起坐卧,皆有定法。 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站是一个姿势,坐是一个姿势,就连吃饭、洗沐都有定法。 必是排队而入,定时而出。 而且不拘士兵还是军官,皆是如此。 泥靡就亲自看到了那些警戒、站岗的卫兵,如同雕塑一样,矗立在半夜的寒风之中,一动不动,站至天明,直到有接替的士兵来到,机械般的交接岗位,然后排队返回军营休息。 这让他震撼莫名! 乌孙国中的军队,那里有这样的纪律性? 此外,最让泥靡震动的,就是这支汉军的身体素质了! 几乎每一个他见过的汉军,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皆是身高体壮,强劲勇武之士。 他们如同铁塔一般的身材,让泥靡精心挑选带来的三百乌孙精骑,相形见绌。 与这些汉军相比,他的乌孙精兵,犹如侏儒一样。 “汉之强,确实有些门道……但若仅凭此,就想击败匈奴十万大军,恐怕是异想天开了……”泥靡在心里想着。 匈奴现在屯于疏勒的那支大军,是如今整个西域地区,最强大的力量。 也是西域匈奴仗之镇压西域三十六国,统治天山南北的依凭。 换而言之,这支大军若是被汉军败于此地。 那么,整个西域的秩序就要重新洗牌。 而乌孙必定成为这乱局的最大获益人。 故此,泥靡才亲自赶来,一则是开拓眼界,想要亲眼见见天下无敌的汉骑的威势,好给将来的执政定下基础,二则是想要尽量促使汉军击败匈奴,为他乌孙火中取粟。 但,目前来看,泥靡深深的怀疑这一战汉军的前景。 ……………………………… 盯着疏勒会战的,自然不止乌孙。 事实上,整个西域都在注视着这一战。 汉骑六千,直面匈奴十万大军。 此战,汉若胜,那么傻子都知道,自己得换主子了。 于是,一时间疏勒以南的丝绸之路,竟然热闹了起来。 趁着匈奴人主力不在,监管不力。 莎车、且末、精绝、焉奢、危须,甚至是车师、蒲类诸国的贵族们,悄悄的凑齐了一支支名为‘纳贡使’的队伍,前往渠犁城。 他们携带着的本国的特产。 譬如危须的美玉、车师的橐他、莎车的葡萄、精绝的鸿鹄等物,皆是他们国中的精品。 这些人来到渠犁城,递上国,献上贡品,口口声声说是奉国君之命,欲往长安朝贡圣天子,以尽外臣本分。 但实则,王莽知道,这些家伙是来提前踩点的。 什么朝贡长安天子,尽外臣本分? 不过是一个名义罢了,他们真正想见的是他们曾经送去长安,被安置于大鸿胪的质子们! 一旦疏勒会战,汉军胜出,王莽敢保证,这些使者在长安的使命马上就会变成哭求圣天子主持公道,请求王师驱逐匈奴,拨乱反正。 然后自是请求迎立质子归国。 同样,王莽清楚,恐怕这些使者背后之人同样派了人,前去疏勒的匈奴大营表忠心了。 这是墙头草们的天赋技能。 作为西域都护府都护,王莽自是在出发前就已经得到了天子的指示,对于这些人皆是来者不拒,统统送往长安。 局内之人忙着站队、两边下注。 域外之人,同样无比关注这这次大战。 其中,最关心的,莫过于康居人了。 两月前,康居惨败药杀水,派去协助乌孙的骑兵,仅数百得脱,余者尽数化为匈奴刀下亡魂,其尸体被匈奴人用木桩子沿着药杀水一路叉到了康居边境。 此战之后,康居上下惊骇莫名。 其国主药奴闻讯,吓得立刻连夜率部迁徙数百里,直到发现匈奴人没有追杀过来,才长出一口气。 到后来,康居人见到了那些沿着药杀水一路叉到自己家门口的木桩。 他们更是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匈奴,在康居人眼中的形象一下子就变得高大起来。 信奉拜火教的底层认为,匈奴乃是他们信仰之中的恶神在人间的眷属,注定将要毁灭世界,令世界重回混沌、虚空。 错非如此,匈奴怎会如此强大?如此野蛮?如此血腥? 而在信仰佛教的高层眼中,匈奴也变成了阿修罗天魔一类的佛敌。 于是,下层们吓得天天向阿胡拉祷告,祈求这位善神派遣救主下世,将他们拯救出来。 而上层的贵族们,则天天在寺庙之中向着佛陀祷告,祈祷着佛陀显灵,保佑他们免遭匈奴的侵害。 至于再去和匈奴人一较高低? 无论是贵族,还是下层的牧民、奴隶们,却是死都不肯了。 开什么玩笑? 匈奴那是佛敌/恶神级别的存在,他们这样的凡人,哪里能是对手? 于是,在康居高层之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声音:匈奴如此强大,我们要不要追随?要不要学习? 其中,尤以康居王的几个儿子,包括其世子阿哈玛最为突出。 阿哈玛主张,派遣使者,向匈奴纳贡,并迎娶匈奴公主回国。 如此,一则花钱消灾,二则能使康居强盛起来。 本来,这个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 但,就在此时,汉匈大战的消息,传到康居。 康居人在惊愕之中,忽然发现,世界上竟然有一个国家,竟能压着他们眼里的阿修罗/恶神眷属,摩擦数十年?! 而且,据说这个国家赢得了与匈奴的绝大多数战斗的胜利! 于是,底层的民众沸腾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不就是他们信仰的善神——全知全能的造物者,一切时空与宇宙的主宰,智慧、光明与秩序的化身——伟大的阿胡拉与那邪恶的恶神,地狱的主宰,一切野蛮与黑暗恐怖的主人安哥拉之间斗争的故事翻版吗? 于是,康居底层百姓,莫名的对远方从未知晓的汉朝起了好感。 但,这种好感廉价的很。 因为,在事实上,拜火教的信众们,对于善神与恶神态度都是一样的。 谁强自然崇拜谁? 拜火教的祭祀们,更是趁着这个机会,大力宣扬善恶二元论,狠狠的借着热点,巩固信仰根基。 而在康居高层,特别是统治集团,情况随着汉匈大战有了变化。 康居王的幼子葛伦等人团结起来,反对阿哈玛的主张。 他们建议要学就向最强的人学习? 而谁最强呢? 当然要看真功夫! 那就是——这次大战,谁赢了,康居就派人去向谁臣服。 祈求最强者的庇护,甚至借其之势,摆脱月氏人的钳制! 葛伦等人的意见,一提出就占了上风。 阿哈玛等人就算再不愿,也只能接受其的意见。 不过,阿哈玛等人哪里肯叫自己的政敌得势呢? 于是,他们又秘密派出使者,前往月氏的薄知城,将此事告知月氏人,希冀于借月氏的刀,来铲除异己。 可惜,月氏人现在哪里还有胆子东来? 自贵山陷落的消息传到沩水后,月氏五部,纷纷开始向西收缩。 类似贵霜这种与大宛隔着葱岭的部族,更是将目光对准了罽宾,他们打算向恒河进军,想要远远逃离匈奴的影响范围。 自然,他们现在的精力也全部都放在了汉匈大战之上。 数不清的月氏人,伪装成商旅,悄悄东来,想在第一时间知晓汉匈大战的结果。 而当他们得知,汉军只得六千的时候。 已经有月氏翕候,将其大纛西移。 惹不起,月氏人躲得起! ………………………… 除了西方的域外之人。 在北方。 漠北的各位单于,自然也都接到了西域匈奴与汉军对峙的情报。 “李陵虽然是个祸害啊!”有着漠北须卜氏、兰氏、呼衍氏支持的安糜单于立于匈河河畔,扬鞭道:“不过,此刻却是不能不帮一把!” “若西域有失,我等便是大匈奴的千古罪人!” “派人去通知屠耆与奢离,告知他们西域之事吧!” “如何决断,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大单于,您这样做,会不会放虎归山?”有人不解的问道。 安糜单于笑道:“丁零王留在漠北,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过去一年多的混战,各方大打出手,而卫律为了南下与李陵汇合,更是多次出击,但被安糜等方死死按在了余吾水河谷一带,窴颜山、燕然山中。 其力量也在战争中被削去许多。 全盛时期,卫律麾下可能有数万部众,精骑两万多,但现在可能只有一万多骑兵,最多四万部众了。 若是没有西域的战事,安糜自不会让卫律逃脱困境。 但如今,西域大战,汉军磨刀霍霍,那位蚩尤将军更是亲自率军! 当初,其带数千之众,就横扫漠北的威势,安糜可不敢忘记。 安糜很清楚,若西域为汉所有,那么,他们在漠北打生打死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没有西域的匈奴,会被汉朝困死、饿死、渴死在这漠北的寒苦之地。 所以,必须抬手援助一下。 当然了,卫律不是他同意就可以离开目前的困境的。 卫律的大军与部众,想要顺利南下,穿越余吾水、匈河,从私渠比鞮海回到西域,还需要屠耆与奢离的放手。 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能做到这一步,安糜觉得自己已经是胸襟开阔,有冒顿、老上两位大单于的胸怀了! ………………………… “李陵还是有能力的!”占据着赵信城的屠耆单于道:“可惜,不能为我所用,终是个祸害!” “但如今,却不能不帮他一把……毕竟,我大匈奴本是一体,派人去将此事通知丁零王,若丁零王愿意,本单于准许他率他的万骑离开漠北,回西域去支援坚昆王!” “大单于若安糜与奢离不同意呢?”有人问道。 “那就不管本单于的事情了!”屠耆笑着道:“本单于出于公心,准其南下,已是念及匈奴一体,不愿汉朝蛮子得逞!” “若安糜与奢离这个伪单于不同意,还要刁难丁零王,那么,本单于正好叫所有的引弓之民都知晓,谁才是真正的大匈奴之主!” 现在,漠北乱战,自李陵被逼退后,屠耆已经渐渐的占着上风,压着那占着龙城的奢离。 不过,那奢离见势不妙,就和匈河的安糜眉来眼去,勾结在一起,让他难受的紧。 如今,有了西域为借口,屠耆正好寻机停战,好喘息一波,顺便离间安糜、奢离,打破两者的联盟,同时示好西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节 疏勒会战(6)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延和三年冬十月二十二(壬午)。 疏勒王国南部,红河北岸,匈奴兵马已经在这里安营扎寨完毕。 大军延绵数十里,数不清的穹庐、大纛与旗帜,在风中飘扬着。 身材粗矮、圆脸粗鄙的匈奴人,金发碧眼白肤的疏勒、莎车、姑墨人,黑发褐目深眼的大宛人,甚至还有皮肤棕黑色,褐目鹰鼻的塞人。 数十个不同民族、王国、人种、肤色的军队,云集于此。 但秩序…… 却是乱哄哄的。 整个军营内外,都是嘈杂不堪,各国之间为了争抢位置,互相矛盾重重。 要不是有匈奴人压着,他们恐怕已经打了起来。 这让李陵见着,心头不由得升起浓郁的阴霾来。 就靠着这些草鸡瓦狗,能挡得住汉军精锐一击吗? 李陵不知道! 但他的军事常识告诉他,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在于号令统一,如臂指使! 不然,再多的军队,在精锐的敌军面前,也不过是送菜罢了。 譬如,李陵无比熟悉的伊阙之战。 就是典型的大军混乱,指挥无序,为人趁机针对所招致的惨败。 二十五万大军一月尽丧,秦军东出障碍从此不复存在! 唯一让李陵心里舒服的是,瓯脱骑兵们已经用血与生命,将汉军主力的虚实探查清楚了。 此战,真的只有六千汉骑。 最多最多,再加上几千汉军从西域本地征召的民夫、各国墙头草。 但这些都只是土鸡瓦狗罢了。 开战之时,他们除了摇旗呐喊,并不会为汉军带来任何好处。 然而…… 从危须、焉奢、车师等国陆陆续续传来的情报表明。 汉军并非没有后着。 在龟兹,汉军主力骑兵至少一万,已经集结于龟兹境内,磨刀霍霍,随时可能增援。 在渠犁,多个汉军河西精锐野战骑兵的旗帜,已经出现在渠犁境内。 在天山北麓脚下,更是发现了汉军的居延骑兵活动的踪迹。 这对李陵而言,不啻是一柄悬于他头顶的利剑。 是警告,也是威胁! 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到,若此战他稍有不智之举,那么,整戈待发于龟兹、渠犁、白龙堆之间的汉军精骑立刻就会拔营西征。 他在西域的老巢——危须、焉奢、车师与天山北麓、南麓之下的富饶之地,会在汉军铁蹄之下化作乌有。 而他留守西域的兵马与势力更是会被连根拔起。 一念及此,李陵便有定计。 他唤来自己的心腹亲信王远,对其下令:“左大将,请去转告诸部贵人、骨都侯及大小王:非得我之令,匹马不得出营!” “诺!”王远屈膝领命,然后问道:“主公,您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李陵点点头,没有说话。 事实上,在他下战的那一刻,他就有了保存实力的想法。 而且,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他的亲信心腹们,以及匈奴各部的贵族们,都是这样想的。 没办法,他们要面对的是那位蚩尤将军! 人的名,树的影! 汉鹰杨将军张子重张蚩尤的大名,在如今的匈奴谁不知晓?谁不忌惮? 两年前那一战,初出茅庐的张蚩尤,只以数千汉军为先锋,先于漠南尽歼丁零王卫律、姑衍王虚衍鞮率领的匈奴精锐。 南下的匈奴万骑,除了丁零王卫律率数百残部得脱外,余者尽数为汉军所诛。 其后,这位彼时不过是个使者的汉军新贵,毅然决然,率数千汉军,领着乌恒各部,北伐王庭。 过弓卢水而济难侯山,封狼居胥山而禅姑衍山。 于是追亡逐北,如入无人之境。 以匈奴之众,在其凶威之下,竟无一合之将。 右贤王奢离被俘,母阏氏奔逃入燕然山。 自余吾水以南,狼居胥山以东,数千之地,尽为汉骑驰骋之所。 尽管彼时匈奴主力远在西域,漠北空虚。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那位蚩尤用兵之狠,作战之猛! 也正是那一战,直接导致了今日匈奴的四分五裂。 如今,张蚩尤本人亲帅精锐汉骑,亲临疏勒。 随着其越来越近,有关其的传说,就在匈奴各部之中流传的越发频繁、浓厚。 对其的恐惧、害怕与忌惮,与日俱增。 到得现在,各部之中,甚至出现了光天化日之下,向蚩尤将军与兵主祈祷、祭祀的公开活动。 许多愚昧的部族骑兵,更是纷纷在穹庐之中供奉起那位蚩尤将军的神像来。 祈求祂大发慈悲,祈求祂莫要降罪。 更有甚者,甚至对神像许诺,若得蚩尤大发慈悲,得以幸免,愿每年献祭牛羊牲畜血食…… 这是没有办法,也无法阻止的事情。 匈奴底层愚昧而野蛮,迷信是他们的日常,也是各部贵族得以统治和压榨他们的根基所在。 李陵眼见于此,那里还不知道,若他令这些部族出战,恐怕在战场上,那位蚩尤将军的将旗一出,这些家伙马上就要溃逃一空。 开什么玩笑? 凡人岂能对神明出手? 不怕亵渎、侮辱神明,而遭致神罚? 当然,即使没有这些事情,其实李陵也不打算派出他的本部与任何一个匈奴部族的骑兵的。 他自家事自家明白。 他这个摄政王,能统御西域,弹压内外。 所依凭的,除了威名与先贤惮的遗命外,最重要的就是他手下的骑兵。 而现在,除了屯于私渠比鞮海的那两万骑外,他现在手下的这两万骑,便是他弹压西域,镇压诸国的最大依凭。 每少一个,他在西域的统治难度就要增加一些。 而要啃下六千精锐汉骑,即使不算其他因素,即使汉家主帅犯错,他麾下的那两万骑兵不死伤过半,是休想达到目的的。 李陵可不愿因为小事而破坏大局。 而他的大局是什么? 自是鸠占鹊巢,取孪鞮氏而代之,然后南面而称王,执乾坤而宰社稷。 接着,进则可以与汉议和,得天子之册封,如萁子之于宗周一般,得享国运数百年,而青史有名,退则可以西征蛮荒,立社稷于万里之外。 至不济也能在长安有一个宅子,得汉安乐侯之封。 如今,李陵亲眼见到西域各国的混乱,更加坚定了保兵避战之想。 因为他发现,比起匈奴人,西域诸国对汉军的畏惧与恐惧,更甚几分! 若他派出麾下精锐,与汉军交战,一旦有所挫折,恐怕这些家伙立刻就能倒戈! 即使不倒戈,到时候在乱军之中,他们也难免崩溃。 届时,这些仆从军非但不能成为匈奴的助力,反而会变成累赘。 与其受其拖累,反倒不如在一开始,就留有后手。 以匈奴精锐为督战队,让各国仆从军去消耗汉军的精力与马力。 然后再择机而动。 使自身处于一个进可攻,退可走的有利局面。 至于诸国仆从军? 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正理! 只是,这疏勒一战,终究还是做过一场。 好在,李陵手里,还是有牌可以打。 现在的情况是,他麾下本部及别部的匈奴骑兵,他不肯出动,也不愿出动。 那是他的本钱,统治西域,弹压各国及内部的依凭。 而西域各国的仆从军们,又畏惧汉军,催促他们上阵或许可以。 但叫他们去死磕汉军,恐怕不现实。 唯有刚刚征服的大宛降军们,军心可用! 这些大宛人,刚刚经历国亡城破的打击。 无论是上层贵族,还是下层的士兵们,都想着在新主人面前好好表现,争取认同,争得一个比较好的位置——毕竟,就算当狗,也是分等级的。 最受宠爱的狗,是有肉吃,甚至能得到主人的宠爱。 而最下等的狗,则只能吃其他狗的残羹。 兼之,大宛人身在匈奴大军之中,见着军容鼎盛,信心满满。 于是,不断的向李陵请战。 李陵自是从善如流,恩威并施,将这些大宛降军哄的士气高涨,恨不得为主人先驱。 而这些大宛降兵,数量足有七千。 而且,在李陵看来,他们列阵而出,还真颇有些汉家材官精锐的味道。 若以其为中坚,用西域各国兵马为辅,依靠着人数的优势,还真有可能在这疏勒境内,红河之畔,狠狠的咬下汉军的一块肉。 想到这里,李陵就忍不住有了些信心。 他看着前方预设的战场,道:“红河之畔,地方三百里之众,地势平坦,一览无遗,无伏兵之可能……” “而汉将之,又允诺将列堂堂之阵,以堂堂之师,按周礼而动……” “此诚最优之地,决胜之所!” 这也是他敢来此的缘故。 若是其他战场,他还真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与军心下,与汉军交锋。 早已经率着军队,丢下疏勒、大宛,在汉军抵达前,遁回天山以南,依托地利,将头缩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没办法,汉骑精锐,侵略如火,又在当世名将统帅之下。 他这十万大军,若暴露于疏勒的平原下,汉军只消穿插、调动、侧翼迂回,简简单单的就能将他这十万大军一点一滴的敲碎。 而现在,至少,他还能有优势。 十万大军,再怎么不堪,在数量上也是碾压汉军的量级。 哪怕再不堪,以车轮战轮番上阵,也足可将汉军的马力与精力消耗殆尽,从而将其逼退。 甚至可能占到许多便宜! …………………………………… 然而,李陵的信心与好心情,在这天下午,丧失殆尽。 因为,汉军来了。 午时刚过,远方地平线上,阵阵烟尘,在天际出现。 单单只是看那烟尘,整个匈奴大营,都是寂静无声。 因为…… 他们发现,这些烟尘,是有规律的。 他们是一行一行或者一排排的出现天边,然后消散于天际的。 换而言之,地面行军的敌军,他们在行军之时,也是保持着完整的队列与阵型的! 匈奴人是与汉军打了无数年交道的老手,只看这烟尘他们就知道,来的必定是汉军北军六校尉一级别的绝对精锐! 而北军六校尉,是所有匈奴人的梦魇。 这六校尉,任何一个校尉部的兵力,都不过两千,至多三千。 有的,如羽林、虎贲、期门这样的天子禁卫,甚至可能只有一千五百骑。 但是…… 这些汉骑,甲具精良,训练有素,战术高超,配合默契。 一千骑足抵寻常汉骑三千! 其中披甲的玄甲骑兵,更是锐不可当,坚不可摧。 从他们出现在汉匈战场开始,他们就是汉军主帅手中的利刃,而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面对这样的精锐,匈奴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其锋芒! “此乃汉军精锐,绝不可力敌!”就连西域诸国的仆从军们,也是看的心惊胆战。 尤其是那些曾经参与过汉匈大战的贵族,更是心里发毛,只觉如堕冰窟。 他们很清楚,这等汉军精锐,已经不是靠数量可以取胜的对象了。 他们披坚执锐,他们勇猛无比,他们就是传说之中的催命恶鬼。 任何敢在这样的汉骑面前拦路的西域军队,只有一个下场——被撕碎! 而当这支汉骑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时,所有人,包括曾经兴奋莫名,不断请战的大宛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列着完整的队形,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的从远方的视线尽头出现。 胯下的战马,高大神俊,骑在马上的骑士,魁梧而强壮。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六千精骑,整齐划一,几乎所有的骑士与他的战马,都保持着同一个节奏,他们在行进中,都如机械一样,沉默、准确、整齐。 整个世界,除了马蹄声外,半点杂音也无。 嗒嗒嗒! 嗒嗒嗒! 清脆的马蹄铁,践踏着地面的草皮,其声如雷。 当他们行至距离匈奴大营约三十里左右时,随着一声鼓响,整支大军就像雕塑一样立时停了下来。 然后,这六千汉骑,当着匈奴人和西域无数君王、牧民的面,翻身下马。 同时,在他们身后,数百辆武刚车被人驱使着上前。 然后,尾随于这些汉骑之后的西域仆从们一拥而上,将武刚车上运载的物资搬下来。 一顶顶帐篷,随之搭建起来。 汉军随之开始当着匈奴人的面,生活做饭。 就仿佛匈奴十万大军并不存在一般! 李陵看着,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这世上再没有比眼前的事情,更具轻蔑,更具挑衅的事情了。 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南方的汉军大营深处,那面高高飘扬的鹰扬战旗。 他知道,决不能冲动。 冲动,就会入套。 若他先坏了规矩,眼前六千汉骑随时可以丢下那几千仆从。 然后,他与他的大军,就要面对六千精骑无时无刻的袭扰。 想到这里,李陵立刻下令:“传我将令,各部与各国兵马,皆不可轻举妄动,不然军法从事!” 事实上,他这道命令,完全是画蛇添足。 因为…… 根本没有人有那个胆量,敢上前一步。 不止是汉军出现的威慑与阵容,深深的震撼了所有人。 更因为,在三十余里外,飘扬于空中的鹰扬战旗。 汉鹰杨将军张蚩尤! 只是看到那面战旗,匈奴人也好,西域人也罢,都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绪难宁! 那里还有胆子敢挑衅? 于是,匈奴十万大军,在六千汉骑面前,竟无一人敢出战。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当着他们的面,扎起营帐,生火做饭。 直到夜幕降临之时,都是如此。 这却是让张越也松了一口气。 匈奴无胆至此,让他的许多准备与提防都做了无用功。 但这正中张越下怀! “匈奴无胆,明日一战,我军必胜!” 小孩子都知道,三军可以无帅,匹夫不可夺志! 人无志则亡,三军无胆则败。 这是自古以来颠破不变的真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节 疏勒会战(7)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第二日,就是约定之日,十月癸未(二十三)。 破晓时分,整个汉军营垒,静悄悄的。 只有偶尔列队而过的哨兵以及远方影影绰绰的火光在摇曳。 但在中军大营,却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来自疏勒、莎车、且末、精绝、小宛、危须等西域十余国的三十余位贵族的使者,纷至沓来。 他们都是趁着夜色,趁着匈奴人警备的空隙,偷偷的潜行而来,被汉军放置在大营四周的斥候与哨兵发现并带回来的。 他们就是官渡之战的许攸,来向张越报信,并通报匈奴虚实的。 只是,人数有些多。 从这也能看出,如今李陵统治下的西域各国与他的统治集团的离心离德已经到了何等地步了? 若是从前,无论是且鞮侯时代,还是狐鹿姑、先贤惮时代。 都断不会出现这样大规模的通风报信与倒戈群体。 更不可能有匈奴统治核心的危须、莎车这样的王国贵族倒戈。 这也是匈奴国际影响力与威慑力,与日俱减的标志! 曾经的匈奴,跺一跺脚,便能止西域小儿夜啼,咳嗦一声就能吓得一国上下寝食难安。 单于令下,各国没有不敢遵循的,更没有敢阳奉阴违的。 但现在,匈奴这个房子,已经满是破洞与缺口。 春江水暖鸭先知,西域各国的贵族们,已经做好了跳船的准备。 只是,汉室却还没有接收与控制西域的能力。 准确的说是,张越认为,还没有那个能力。 缺人! 不止是缺官吏,更缺移民! 尤其是后者,最是关键! 一个地方,没有官吏,可以培养,但没有百姓,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张越只能等。 一方面,等待河西开发深入下一阶段,从内郡吸引来大批移民;另一方面则是寄希望于不断转化西域百姓,使他们成为汉家臣民——就像现在他在龟兹、尉黎、楼兰所做的那样。 诗为剑,礼乐为刀,移风易俗,破山伐庙。 所以,对于这些来报信的各国使者,张越都是以礼相待,并作出种种承诺。 但更进一步的要求与条件就没有了。 表现的他与汉室,好像对西域一点兴趣都没有。 唯一的目标,只有匈奴。 这让各国使者见了都是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自然是这上国天朝,真真是胸襟宽广,真真的仁德为本啊! 担忧的却是,这汉朝若对西域没有兴趣,那么,将来匈奴败亡,岂不是乌孙入主? 那不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吗? 乌孙人可是比匈奴人还要贪婪、残暴的族群! 所以,这些人内心真是忐忑不安。 张越送走各国使者,已是黎明时分。 远方的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 看着使者们消失在浓雾之中的背影,他翘嘴笑了一下。 大战之前,内部异心者如此之多。 李陵此番十之八九要翻车。 当然了…… 张越笑着道:“或许这些人中就有李少卿的人……” 这么多人跑出来,若李陵不知道,那也太废柴了吧?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这些人里混了李陵的人。 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为何匈奴大营像筛子一样! ………………………… 天明时分,李陵登上了红河河畔的一座小山丘。 这里是这河畔唯一的山陵。 很矮很矮的一座山,大抵不过十丈高,而且山坡相当平缓,几乎和平地没有区别。 “张子重果然是那样说的吗?”李陵看着自己身前的人影问道。 “回禀大王,确实如此!”那人跪伏在李陵面前顿首拜道。 “那就好……”李陵挥手道:“你下去吧!” “遵命!”这人于是爬着滚下山坡,李陵却是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众人,道:“看来,汉朝还是需要我们这把刀的!” “告诉各部,今日之战,匹马不许出大营,随我号令行事!” “大王,真的不努力一下吗?”有人问道:“十万大军,便是磨也该把汉家的精力磨光!” “待汉骑疲惫,我军冲杀而出,或许能一战而建其功!” 李陵听着,讥笑起来:“十万大军?” 他扬起马鞭,指向那影影绰绰的军营:“若真有十万大军,那张子重岂敢至此?” “眼前这诸国联军,那里还是贵山城下的联军?” 在贵山城下时,西域联军虽然号令不一,难以协调,但到底士气高昂,众志成城。 所以,大宛人的反抗与挣扎,乌孙与康居的突袭,最终都化为泡影。 那时候的联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现在呢? 西域各国的军队,已经在大宛境内,捞足了好处。 大宛王国数百年积蓄的财富、人口,不知道有多少落入了这些人手里。 如今的联军上下,早就已经没有攻伐大宛时的志气了。 现在,又面对着威名赫赫的大汉铁骑,各国上下,甚至包括匈奴各部,现在的心思早就已经放到了怎么将抢掠而来的财富与女人带回去上。 何况,对面之人,乃是凶焰滔天的张蚩尤! 志气既泄,战心随之而去。 “你们信不信?”李陵冷笑着:“若我军上了战场,必为这些人所累!” 现在在李陵的眼里,剩下的那些西域联军,已经成为了累赘。 他们的存在,成为了他的大军最大的敌人与障碍。 作为积年老将,饱尝了挫折、胜利的人。 李陵明白,他若想在这里与汉军强行决战。 那么,结局一定会非常凄惨! 各国的仆从军,会变成汉军可以利用的工具。 而且,他可以想象得到,汉军会采取的战法。 无非是驱逐这些仆从军,将他们像牛羊一样驱赶、放牧。 到时候一旦出现溃败,乱军之中,没有弹压的精锐,十万大军会当场溃散。 伊阙之战、马陵之战的故事立刻重演。 所以,李陵对联军里的仆从军们,早已经不抱希望了。 特别是在经历了今夜的事情后,他那里还敢寄希望于这些渣渣? 若是那样,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既是如此,大王,您又何必开战?”有人不解的问道:“我军龟缩大宛,待天时一至,汉军自退,不就重围立解了?” “愚蠢!”李陵瞪了他一眼:“若是那样,汉军恐怕不需一兵一卒,我军立溃!” “汉占疏勒,我军十万之众就会被封锁在大宛整整数月!” “若这十万之众皆为匈奴也就罢了,但……尔等都知道,匈奴之兵不过两万,余者大都尽为各国兵马……” “届时……”李陵摇了摇头,剩下的事情他已经不需要说了。 十万大军为数千汉军阻隔于大宛。 到那时候,军心士气也好,各国君主也罢,恐怕都会看出匈奴的虚弱。 十万之众都不敢面对数千汉军? 那些家伙只会认定,匈奴人胆怯,汉军强悍。 从此之后,匈奴在西域的统治将分崩离析。 再也没有人会畏惧匈奴,再也没有人会害怕匈奴。 大不了,城头竖起汉家旗,李陵也好,匈奴也罢,难道还敢挥师攻打? 所以,此战必打! 哪怕明知道会输,也一定要打! 一则,消耗联军的力量,借汉军之手,将匈奴未来统治的障碍——这些经历过大宛战争磨砺的西域军队消耗一些。 同时,汉军杀的西域人越多,汉人与西域诸国的隔阂与仇恨也就越大。 而仇恨也是力量。 二则,此战未必会输。 只要匈奴不下场,那么一切就还有的商量! 只是,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些蠢笨的匈奴贵族们,李陵摇了摇头,只好耐着性子向他们解释:“尔等也无须沮丧,此战,我等未必会输……只要我军不动,两万精锐弹压,以为督战队、底蕴,那么数万联军,轮番上阵,消耗汉人精力与马力,只要运作得好,或许可以不胜而胜!” 说到这里,李陵神秘的道:“前时,我命左大将率坚昆万骑远遁姑墨等地,散为瓯脱侦查,如今已有成效——瓯脱骑兵已经查知,汉军六千,皆一人双马,仅以数百武刚车载之甲械干粮帐篷之物,其他军粮皆就地取食,以我估算,汉军目前至多有十日之粮草储备!” “只要那张子重不疯,那么汉军在疏勒境内最多只会持续三日作战!” “三日不胜,汉兵必撤!” 这是军事常识! 没有军粮的军队,再是精锐,也不过待宰之羔羊! 更何况,军粮储备都如此少。 那么汉军的其他军械储备呢? 其作战关键的骑弩弩箭,每人带了多少? 作为前汉军大将,李陵很清楚,在这样的急行军的军队中,一个士兵最多只会携带三十枝弩箭,两具骑弩。 再多,就会超出负荷。 就像浚稽山中,他的部队一般。 箭矢已尽,军粮以没,士兵们只能摘野果,饮溪水,砍伐树木,拆卸战车为武器。 但野果、溪水,只能果腹而不能提供体力。 树木、战车做出的武器,连伤敌都很勉强。 于是,五千勇士,尽管杀伤了数倍于己的匈奴人。 但最终,还是难免全军覆没。 现在,对面的汉骑,若打到那个地步,又能有多少作为呢? 所以,在得到了王远的情报后,李陵就明白了,对面的汉骑就和长勺之战的齐军一般。 一鼓作气,必定势如猛虎。 再而衰,其势无继。 三而竭,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所以,关键是挡住他们的第一波攻击,那势不可挡,势在必得的攻势! 然后,优势就会到他这边。 主动权与选择权,也将归他所有。 那时候,汉军想撤,还得问问他的意见。 而他,也就可以趁机获得一个与汉谈判的机会。 不论是纳贡称臣、遣子入质,甚至割地赔款,都可以让他和他的势力,获得一个珍贵的喘息机会! 一个,从容的将目前还留在私渠比鞮海、匈河一带的两万多骑兵撤回天山北麓,撤入西域的机会。 一个将战略重心,偏转向西的机会! 经过大宛之战,李陵算是看明白了。 漠北的单于之战,既无聊又无用。 就算打赢了,登上了单于之位,一统匈奴,又有什么意义? 数万精锐,无数资源,全部被浪费在漠北那块又穷又冷,还没有什么产出的荒凉之地。 而匈奴的对手与敌人,汉军却是磨刀霍霍,以逸待劳。 与其在漠北空耗精力、浪费资源。 不如抽身向西。 那里有富饶的草原,有繁华的城市,有灿烂的文明。 数百万、上千万的人口。 数不清的黄金,流着蜂蜜与奶酪的土地。 旁的不说,一个大宛,就有数十万的人口,算是奴婢和塞人,足足百万之众。 田野庄园,阡陌连野,粮仓里稻米与粟麦,陈成相积。草场牧场,牲畜成群。 数十万奴隶,日以继夜的耕作、劳作。 葡萄酒,堆满了地窖。 湩乳与皮毛,不计其数。 于是,大宛人建立了宏大的城市,修建了辉煌的神殿。 他们将黄金与珠玉,美酒和香料,奉献给神明。 他们的贵族,甚至用白银为餐具,以宝石为点缀。 仅仅是一个大宛的收获,就抵得上过去匈奴在西域十数年的征缴。 而大宛,仅仅只是一个缩影。 李陵现在已经从那位他的月氏‘贵宾’口中得知了西方的详情。 在月氏五部,人们用黄金粉饰信仰的佛陀雕像,将昂贵的香料与香油,作为表明虔诚的道具。 数十万,数百万的人民,如牛羊一般勤恳的劳作,只愿有生之年能去朝拜一次佛陀。 所以,月氏人能以小族而临大国。 以五部而治万里之疆! 在月氏之西,还有数百邦国。 这些邦国,比月氏还孱弱,三百骑灭国,五百骑称王,在那里不是梦想而是现实。 李陵曾经听他的忘年之交太史令司马迁说过一句话——天予弗取,必受其咎! 现在,上苍将如此之大的世界,向他敞开大门。 他若再拘泥于这漠北、西域的小小一隅,岂非是长剑空利,孤芳自赏? 故而,对李陵而言,现在这西域也好,漠北也罢。 得失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存在,他统治的延续。 无论怎样,不管如何,他都已经下定决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节 疏勒会战(8)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天亮了,但太阳却被厚厚的乌云所遮蔽。 北风呜咽着从红河平原上吹过。 张越握着手中的陌刀,站立在一辆武刚车上,眺望着远方的匈奴大营。 十万大军是一个什么概念? 从前张越还没有体会,但现在却确确实实的看到了。 远方,数十里外,匈奴的军队近乎无穷无尽一样,占据了整个视野。 密密麻麻,就像曾经看过的电影里的虫族一样,若是胆小一点的人,恐怕看到这个场面,心里面就已经发毛了。 与对面的匈奴军队相比,张越身后的汉军阵列就单薄的好似一片枯叶一般。 六千汉骑,分作四个阵列。 黑色的龙旗,在北风中飘扬。 战士们牵着战马,集体列队,静静的看着他们前方的主帅,驱车向前。 只有数十骑,跟在张越身后。 而在张越的正对面,上千名匈奴骑兵,簇拥着一辆战车,缓缓前行而来。 若只是从表面上看,似乎汉军已经处于绝对劣势! 但实际上,无论是张越,还是他身后的汉骑。 人人都是昂首挺胸,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反而是他对面的匈奴人。 无论是战车上的人,还是战车后的骑兵,都在瑟瑟发抖,战战兢兢。 许多人甚至连手脚都有些慌乱,精神更是面临崩溃。 “我们就要见到蚩尤了吗?”紧张中,有贵族轻声呢喃:“他是不是真的和传说中一样,额生神目,有三头六臂??”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但紧张与不安,却在所有人心里泛滥。 没办法,漠北之战,才过去一年多。 那位汉朝的鹰杨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姿与无敌,依然篆刻在每一个参战的匈奴人的心底,又在口口相传中,被人夸大、放大、神化、妖魔化。 时至如今,已经没有匈奴人敢直面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纵然,他们的人数远超对手! 但…… 这恰恰证明了他们的心虚! 哪怕是李陵,此刻也感觉手心有些冒汗。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万一那张子重不讲信用,趁着致师的机会,搞一把斩首战术,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所以,他不得不带上数十倍于对方的骑兵出阵。 然而事到临头,李陵才发觉,其实他的做法纯粹是画蛇添足了。 因为,李陵已经看到了那位闻名已久的南陵新贵,当世蚩尤! 只是一眼,李陵便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人站立在战车之上,宛如神明一般! 其浑身上下,都裹着一种前所未见的甲胄。 那绝对是重甲! 重量起码数百斤! 然而那人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只有一柄长到夸张的恐怖长刀,被其握持在手中。 那柄长刀是那么的巨大! 仅仅是刀柄,恐怕就有一人高了! 而刀刃长达三尺,寒光凌厉,北风呜咽着吹来。 让李陵几乎以为自己所见的乃是一头从九泉爬出来的恶鬼,是黄泉河曲之中收割生命的魔头! 这让李陵呼吸都有些迟滞。 而在他身后,一千匈奴骑兵。 皆是李陵身边的亲卫,追随他从漠北杀到西域,又从西域杀回漠北,最终来到此地的心腹。 但,现在这些身经百战,曾经残暴冷血疯狂的骑兵,却只觉得双腿战栗,寒毛倒立,甚至有想法拔腿逃跑的冲动。 “据说,汉朝的蚩尤将军,曾经一人一刀,斩碎了数百之敌……” “听说,呼揭王的数千骑兵,就是被蚩尤将军单骑所灭……” “传说,漠北的屠奢萨满曾对人言:蚩尤将军乃是汉朝兵主之子,生来就是要毁灭世界,鞭笞所有的魔头……” 许多人都在心底回忆起了种种传说。 那是从漠北传来的。 于是,竟有人相信,若那位战车上的蚩尤愿意,他一人一刀,就可以将现在在他面前的所有人斩尽杀绝! ………………………… 张越却是没有想太多。 他站在战车上,看着缓缓而来的匈奴骑兵以及那位和他一般站在战车上的男子。 一个他早就想见见的人——李陵! 同时,在心中,张越已经在回忆着已经背好的腹稿。 致师,是一个古老的仪式! 古老到在今天,已经只留下了点点印记于史之上。 但在曾经的诸夏战场,致师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是君子之战的标志。 逸周说:周车三百五十乘,陈于牧野,帝辛从,武王使尚父与伯夫致师! 左传有记: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 基本上大抵和三国演义里的单挑类似。 但又不同。 致师,需要展示武力,但更多的是列举敌军的不道无义之举,彰显我方王者之风。 讲真,要不是李陵提议,张越才懒得玩这种过家家一样的游戏呢! 也正是因为李陵提议,且李陵的行动与政策,符合张越与汉室的利益。 所以,他才欣然从之。 就像张越与他的部将们所言一般,今日之战,军事含义远不如正治含义。 胜败姑且放一边。 促成李陵与西域匈奴,持续进行汉化改革。 为诗礼乐进入西域扫清障碍,扫平道路,才是关键! 很快,汉匈双方出列的兵马,就靠近到不足百步的距离。 于是,双方都极有默契的停了下来。 张越抬眼看去,就看到了李陵。 然后他嘴角溢出一丝笑容:“李少卿虽然叛汉,但终究还是不敢背弃天下!” 今日的李陵,穿着一身正统的汉家士人服。 博冠羽带,长袖宽袍,看上去仿佛一位长安儒雅随和之士。 但他的脸,却已被风沙与日晒所侵蚀,看上去有些黑黝黝的,好在他留着浓密的髯须,这使得他看着还不算碍眼。 这时,前方的李陵已驱车前出三步,然后面朝张越,拱手拜道:“匈奴摄政王陵,见过汉鹰杨将军张公足下!” 张越微微颔首,回礼一揖:“少卿足下,久闻大名,今日相见,却是有些遗憾!” 然后,张越抡起手中陌刀,道:“足下出生名门,老子李耳之后,乃祖李公讳广,天下名将,忠义闻名,乃父当户英雄一世,为何却背弃祖宗教训,不顾华夷,屈身夷狄之中,为匈奴鹰犬爪牙?” “不如就地请降,献土天子,如此,父祖清名可保,而子孙富贵可期,足下更可名垂青史,为后世所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节 疏勒会战(9)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将军此言差矣!”李陵自是不肯在嘴上输阵,高声道:“我闻将军,所治《春秋》,必知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仇寇,故杜伯冤死,索命宣王,伍员受屈,乃奔于吴,今汉主为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悯下臣,所谓独夫民贼,不外如是!云: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将军劝吾降?降独夫?吾誓死不从!何也?盖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而吾奔匈奴以来,潜心改革,移风易俗,及为摄政王,乃引诗为本,以礼仪为纲,更化夷狄于荒服之外,百世之后,青史论功,吾与将军孰重?” 张越听着,沉默半响。 他不得不承认,李陵黑的很到位。 当今天子,确实是一位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之主。 而李陵现在在西域的作为,若是持续下去,并且取得成果,那么百世之后,史之中,他还真的能成为英雄,成为被人敬仰和膜拜的人物! 甚至,完全有资格为其单独列一世家。 就像史记之中的《吴泰伯世家》《越王勾践世家》一样。 可惜…… 在如今的这个时间点,他就算吹破天去,也是无用! 因历史不仅仅是胜利者写的。 更因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既然是当代史,那就要讲正治,讲正确。 当前的汉家正治,什么最正确? 自然是天子永远正确,错的必然是他人,假如天子有错,那么一定是这个世界错了。 更何况,李陵其实在偷换概念! 所以,沉吟片刻,张越道:“少卿足下所言,何其缪也!” “《春秋》之义,君视臣如手足,臣报君如国士!”他说着就向长安方向拱手:“当年,足下为汉臣,世代食汉俸禄,而天子于足下更是有知遇之恩,简拔之义!错非天子,足下安能年十六为郎,年十八为侍中,年二十而率八百骑深入匈河,从此名扬天下?” 这是事实! 李陵听着,也是忍不住低下头去。 因为他明白,张越说得对! 没有那位皇帝的赏识,他什么事情,什么成就都做不出来。 他不像泰伯,自弃天下而奔夷狄,更不是伍子胥,未曾受楚王之恩。 他李陵李少卿在事实上就是那位皇帝亲手提拔、亲自培养的。 没有那位的提拔与赏识,他李陵可能至今都还只能在成纪老家种田。 就听着那位鹰杨将军责问:“陛下待足下如手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而足下国士之报何在?足下副将韩公延年,奋臂血战,以死报国,而足下所报便是于韩公延年捐躯之所,屈膝请降吗?” 李陵闻言,神色一黯,忍不住握紧拳头。 韩延年,是他的梦魇,也是他的痛脚! 自降匈奴以来,他最害怕的就是做梦梦见那位故人旧友,怕他的冤魂来质问自己:吾已践诺,君何时履约?黄泉之下,杜伯所居,九曲之尽头,吾在此待君履约日久矣! “至于天下人?”张越毫不客气的继续打击着李陵:“足下可能代表天下人?” “天下人需要足下来代表吗?谁给足下授权?谁给足下约了?” “况今天下,海晏河清,神州之土,祥瑞频出,自河至海,自山至南,及塞北荒服之远,夷狄蛮戎之地,万国来朝,天下归心,皆被天子之德而慕中国之风也!纵三王在世,亦自惭形愧,既五帝并起,也只能北面称臣!” 李陵听完,终不能说话。 因为对面的那位鹰杨将军所言,虽然也是在偷换概念。 但大势确实如此! 如今汉家之盛,确实如此! 当然,他也可以强词夺理,继续诡辩下去。 但那没有意义,更可能会留下隐患。 毕竟,他不想与汉军死磕,更想给自己和他的子孙留一条后路。 所以不能把事情做绝,更不能当众披露那些他知道的宫廷丑事,朝堂龌龊。 于是,他半真半假的愠怒起来,挥袖道:“将军无多言矣!今既两军列阵,终归还是要靠刀剑说话!” 他拱手道:“吾有猛士,愿请将军观之!” 于是他转过头去,吩咐了一声。 然后,匈奴骑兵方阵让出一条道路。 一位拖着一柄巨大的流星锤,身高一丈有余的巨人,穿戴着厚厚的甲衣,戴着一顶青铜胄,满脸狰狞的看向了汉军。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青铜流星锤,大声嘶吼起来。 在他的嘶吼声中,匈奴人纷纷举起手里的兵器,为其助威。 张越看着,微微一笑:“少卿在何处寻来的?” 这个巨人的身高,哪怕在后世,也足以打nba了,张越粗粗估算了一下,他应该至少有两米三,体重起码一百五十公斤以上,肌肉发达,腿脚粗壮。 这让张越想起了历史上,王莽新朝发现的一个巨人。 貌似也与此人差不多。 王莽获之,视若珍宝。 然后,被大魔导师秀哥儿一发陨石砸死在了昆阳城外。 李陵却是得意洋洋的介绍道:“此,吾于大宛所得之异人也,其乃塞人与大宛混血,生来异常,有神力,可谓天下无双!” “愿请将军品鉴!” 这个巨人可是李陵费了好大力气才俘虏的。 单单是为了活捉他,就死了好几十个匈奴精锐。 为了降服他,更是花费了无数时间和精力。 目的就是为了能在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有一张王牌! 而那巨人,听着主人的夸赞,骄傲的疯狂挥舞起手里的流星锤,引得匈奴阵中无数人欢呼尖叫。 西域诸国的君王们,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心里面疯狂的疑问起来:“张蚩尤能是此等神人对手吗?” 没办法,当今世界,这等高大的巨人,本就极为稀少、罕见。 特别是西域漠北,身高七尺就已经算是豪杰了,七尺三寸的汉军士兵,在他们眼中都算是巨人。 何况这种身高接近一丈,体型比奥尼尔还粗壮的巨人? 张越却只是微笑的看着那个体型壮硕无比的巨人。 如此体型,如此身高。 杀之太可惜了! 正好,他还缺一个足够显目与足够吸引人眼球的保镖。 于是,他对左右道:“且为我温酒!” 然后便跳下战车,将手里的陌刀丢到地上。 所谓致师,除了嘴炮,最重要的就是冒险。 就像鲁襄公二十四年,晋楚战于棘泽,晋侯命张骼、辅跞致楚师,这两位在致师之时‘二子在幄,坐射犬于外,既食而后食之。使御广车而行,己皆乘乘车。将及楚师,而后从之乘,皆踞转而鼓琴。近,不告而驰之。皆取胄于櫜而胄,入垒,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挟囚……’简直就是关公温酒斩华雄的故事原版。 装X至极致,视楚军于无人,效果也是好到爆,楚康王的军队,被这两位的大胆冒险成功之举搞得士气低落,不战而溃。 而现在,张越准备做比前辈们更冒险、更大胆,同时也更有视觉冲击的事情。 只见他跳车之后,一脚蹬后,整个人像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速度之快,在启动瞬间就已经堪比博尔特的百米速度。 没办法,他的身体素质,又增强了! 比漠北之战时,还强了一倍有余! 假如,漠北之战的时候,他的身体素质,还可以用人类来形容。 那么现在,他就是科幻小说里经过基因改造后的超级战士! 体能、耐力、爆发力都已经几乎达到了人类这个物种所能达到的极限! 而人类的肉体极限有多强? 远古之时,先民中的英雄,单人就可伏虎猎象,而他们的对手,不是今天的华南虎、亚洲象。 而是已经灭绝的洞狮、剑齿虎、猛犸象! 哪怕是后世,已经被富裕安逸生活所磨平了爪牙的人类,在遇到危险时,爆发出来的力量,也常常叫人瞠目结舌。 譬如,有新闻报道,自然灾害中,有父母为了保护儿女,用身体撑起了数千斤重的杂物,至死依然不改身体姿势。 在战场上,更是出现过,某国游击队里的神射手,单人迟滞敌军数百人的壮举。 而对这些人来说,这些状态是超常发挥,几乎不可再现的迹。 而对张越来说,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爆发出来。 于是,在匈奴人与汉军的惊愕中,他如猛虎一般扑向了那还在耍帅炫耀的巨人,速度快到根本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百步的距离,对他而言,只需十秒! 这还是在穿着重重的板甲的情况下!否则,可能八九秒就可以靠近! 而十秒是多久呢? 答案是刹那! 特别是他的猎物,还是一个身高接近一丈,体重超过一百五十斤的巨人。 这样的巨人,体型太大,反应太慢。 他的大脑甚至还未来得及想好是迎战还是避退,张越就已经靠近到了他的身前。 这时候,李陵急促的告警声才响起来:“小心!” 可惜,已然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张越就已经挥出了拳头。 第一拳,打了这巨人的腹部,强大的力量立刻打的这巨人痛苦的弯下腰来,剧痛瞬间从腹部传遍全身。 接着,张越抓住他弯腰的机会,左手为刀,打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刀,重重的作用于这巨人的脊椎神经,瞬间就让他瘫痪,巨大的身体如同朽木一样轰然倒塌。 而这一切,不过一秒。 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是瞪大了眼睛。 匈奴方,瑟瑟发抖。 李陵更是恐惧的下意识的驱使战车后撤。 而他身后的匈奴骑兵,则同样的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抽身后撤。 这一撤,立刻就让整个骑兵阵列混乱起来。 一时间,人仰马翻。 而在远方,匈奴的阵列中,西域各国的君王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蚩尤之威,竟至于斯!” 与之相反,汉军之中,士兵已经在欢呼雀跃。 “彩!彩!彩!唯我鹰扬!”无数人振臂欢呼。 张越却是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瘫痪在地,失去了意识的巨人,又抬眼看了看在混乱之中,隐入骑兵阵列之中,正在后撤的那辆战车。 李陵的胆怯,早在他意料之中。 事实上,李陵的人格就是这样。 自大、骄傲、自尊,却又自卑、惜命、胆小。 他是理智的,理智会让他做出无数让他日后悔恨的事情。 但同样也会帮他生存下来。 所以,李陵永远不会像李敢那般快意情仇,也永远不会像霍去病那样敢于冒险。 他永远只会选那条看似没有风险的道路。 就如他在浚稽山中,选择了向龙城撤退,然后又犹犹豫豫,打算从受降城回国。 而不是采纳韩延年的建议,直接丢弃辎重,打通前往光禄塞的道路。 如是那样,当年的浚稽山一战,结局如何或许难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突围而出的汉军士卒,必然不止那可怜的数百人。 为了更好的刺激李陵,也为了给今日的战斗赢得更多机会。 张越做出了一更加大胆的举动! 他直起身子,取下背后背着的长弓,搭弓射箭! 在匈奴人慌乱的注视下。 他快如闪电,连发三箭! 砰!砰!砰! 第一箭射中了李陵战车车厢。 第二箭如影随形,命中了第一个地方。 然后是第三箭,依然在同一条辐条上。 三箭彼此相距不足一寸。 李陵见了,亡魂皆冒,哪里还敢停留,连忙催促战车,急速逃离。 在他左右,那一千匈奴骑兵,更是吓得连回头都不敢,紧紧簇拥着李陵,奔向本方。 张越这时才放下手中的弓,单手提起脚下的那个巨人,像拖拽猎物一样,不徐不疾,走回本方的阵列,那不过数十骑所列之地。 这一段距离,他走的极慢。 仿佛根本不担心匈奴人回头一般。 事实上,匈奴人如他所想,根本无人回头。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所有人,包括李陵在内的所有贵族与士兵们,都不敢再直面他了。 没办法,人岂能与神斗? 而在现在,李陵心中,张越已经坐实了蚩尤之子,甚至蚩尤本体的形象! 除了兵主,这世界上焉有凡人能勇猛至斯?! 西楚霸王项羽,也不过能举千斤之鼎罢了。 而那张蚩尤,岂止能举千斤之鼎? 怕是三千斤,也可以举起了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节 鹰扬(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拖着那巨人回到本方阵列,张越将之重重丢到战车上,然后下令:“准备进攻吧!” 致师到现在,剩下的就是刀剑说话了。 不止汉军,匈奴人也是这么感觉的。 特别是李陵,或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羞怒,也或许是为了找回面子。 李陵一边驱车后撤,一边火急火燎的下达命令:“叫大宛人列阵!让他们马上出击!” 他的命令,迅速就被人传达到了位于匈奴阵列前方的大宛人之中。 得到命令后,那些原本蹲坐在地上的大宛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特别是其中间的一支兵团,战斗意志极为旺盛。 接到命令后,立刻就举起盾牌,拿起长矛,迅速的完成了整队,然后踏着大步,前出阵列。 他们戴着一种羽冠状的青铜胄,穿着沉重的青铜甲,看上去不仅仅与周围的匈奴军队,更与大宛军队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陵见了,也是赞叹不已:“好奴才,真正好奴才!告诉他们,若能斩得一个汉人的首级,就赏一个女人,十个金币;若能斩得一个汉朝伍长以上的军官首级,西域、大宛美女任由其挑选三人,赏金币五十枚;若有人能斩得屯长以上的汉朝军官,只要我匈奴有的美女,任由其挑选十人,赏金币五百枚,牛羊一千头,升为千人长!” 李陵的赏格传到这支军团中,让他们的士气更加爆棚。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死那些汉朝人,用他们的脑袋去换取赏格! 即使,对面的汉朝军队,有一个神魔般的统帅! 但…… 那又怎样呢? 这支军团,是大宛王国的底蕴,也是宛王银蔡当初敢于与汉交恶的底气所在! 他们是银蔡重金招募的雇佣兵! 对希腊人来说,雇佣兵无疑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著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就是雇佣兵们兴盛的舞台。 亚历山大与征服者安条克的崛起,都离不开雇佣兵们的帮忙。 而就在近代,迦太基与罗马的战争中,迦太基人最终败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被迫与罗马人签订了不得雇佣雇佣兵的条约。 在当代的整个泛希腊化世界中,雇佣兵是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因为,他们只为钱而战,谁给钱谁就是主子,压根不在乎什么道德伦理,更不在乎什么传统秩序。 所以,他们残酷、冷血、无情。 所以他们作战勇猛,不惧生死! 也因此,他们的装备、训练、身体素质与作战技术,远超其他人。 特别是在大宛这个希腊世界的边缘王国,尤其如此! 大宛人最好的重步兵兵团,只能保证人手一根长矛,一面圆盾和一套简单的衣甲的时候,这些雇佣兵却是人人头戴科斯林头盔,身穿着青铜甲,拿着白蜡树制作的长矛,用着私人定制的短剑,握着青铜圆盾。 自然,要雇佣他们的价格,也是非常昂贵。 银蔡为了雇佣他们,足足花掉了五万枚金币,并且每年还需要支出数千枚金币以保证其存在! 但银蔡依然认为很值! 因为,这支军团的存在,保证了他的王位稳固,也震慑了其他大宛贵族。 待到后来,匈奴入侵,这支雇佣兵更成为了银蔡保命的底牌,银蔡于是将之留于王宫,寸步不离的保护。 可惜,金钱买来的东西,终究是靠不住的。 等匈奴兵围贵山城时,雇佣兵们也知道自己的金主是完蛋了。 于是,漠视了自己金主的败亡。 当匈奴人入主贵山城后,李陵自是发现了这支精锐的兵团。 于是,赐给黄金、美人笼络,又许下种种承诺,将这支雇佣兵收入囊中,成为他这个大宛王的亲兵。 当然,李陵也没安好心。 当年,苟息以良马宝壁贿赂虞候灭亡虢国,回军之时顺手灭了虞国,良马宝壁完璧归晋,晋献公观之,良马依旧,宝壁无暇。 如今,也是一般。 不过,这些雇佣兵却是厉害! 李陵回到本方阵列后,登高观之。 却见这两千余大宛兵,阵列严整,进退有序,号令如一。在他们的四周,大约三千余大宛兵马,熙熙攘攘的拥挤在一起,就没有那些雇佣兵那么整齐了,不过也比西域的那帮乌合之众要强大。 “当年,李广利率四万汉朝精锐,顿兵大宛四年有余,方才堪堪逼降宛人……”李陵看着这些大宛兵马的整容,终于恢复了些神色,沉声道:“如今,汉骑不过六千,本王倒要看看,十余年后,汉军到底长进了多少?!” 听着他的话,周围的匈奴贵族们,才终于振作了起来。 是啊,十余年前,汉军伐大宛,兴师动众,耗费无数,前后历时四年才将将拿下。 四年之中,埋骨大宛的汉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如今,宛兵至少六千,汉骑也不过六千。 在他们想来,宛人即使不敌,也该能消耗汉骑的力量。 甚至说不定,能有迹! 毕竟,宛人的方阵,整齐而统一。 六千支长矛,宛如森林,当他们平持而列,立刻就是一座钢铁森林。 这样的阵型,对抗没有步兵协同的骑兵,最是合适! 甚至可以说,乃是骑兵的天敌! 纵然那位蚩尤,神武天下无敌,盖世无双。 终究也只是百人敌,于这大军之中,必然讨不得好! 更何况! 这些大宛兵,并不仅仅只有他们。 更有着三千余骑兵,在其左右紧紧保护,作为侧翼掩护。 这些骑兵比起大宛兵来说,就没有那么严整有序了。 甚至可以说,极为散漫。 但,这些戴着羊皮毡帽,穿着用羊皮、马皮、狼皮等等乱七八糟的皮毛缝制起来的臭袄子,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的骑兵。 却是让匈奴人无比安心的一支西域军队。 因为…… 如今的西域,谁都可降汉人。 甚至连车师人,都可以与汉人眉来眼去。 独独蒲类诸国,是绝不可能降汉的! 这几个在天山北麓脚下,车师国之后的小国,都是当年姑师王国的后裔所建。 只不过,这几个小国,与汉人的仇恨,远胜车师、楼兰。 尤其是其贵族群体,但凡只要落到汉人手里,绝对有死无生! 而且,是最痛苦的那种死法! 在汉河西四郡,有着数不清的将门家族、豪商、名士,都愿意出重金购得一个蒲类诸国的贵族。 然后,他们会择良日,选吉时,于宗族祠堂之中摆下香案。 将那个倒霉的家伙,洗干净身体后开膛破肚,挖心取肺,祭奠惨死的先人、兄弟。 因为…… 这几个小国,就是匈奴人处置那些被俘汉家军民的狗腿子。 在汉匈百年纠缠之中,曾有无数汉军将官、商人、士人、百姓,落入匈奴手中。 这些人中不愿降的人,占了很大部分。 而他们的地位又不是很高,匈奴人那里肯白白的用粮食养着? 自然,不会留下。 但,自卫青霍去病横空出世后,匈奴人也不敢随意虐杀汉家军民。 于是,就将这个脏活丢给了他们控制的最严的狗腿子——天山北道脚下的蒲类诸国。 汉人自是知道这些事情。 而汉人占据主流的公羊思潮,决定了汉人的报复方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故而,蒲类诸国是匈奴人最放心也最喜欢的仆从军。 在现在的情况下,派出他们,是最合适的安排! 因为,他们够狠! 而且没有退路! 有他们在,就不虞有人临阵逃脱。 ……………………………… 此时,张越也已经回到了本方阵列。 他命人将自己的战利品——那个已经昏迷瘫痪的巨人,载在车上,展示给全军上下,自是立刻引来无数欢呼声! 自古以来,斩将夺旗,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是最容易激励士气,鼓舞斗志的士气。 张越则在诸将簇拥下,登上已经搭建好的将台。 远远的眺望着十里之外的匈奴大营。 见着那从匈奴军阵之中,缓步而出,迎向汉军的敌军。 “霍霍……”张越一看就笑了起来:“《消失的罗马军团》既视感啊……” 此情此景,真的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后世曾看过的那个纪录片! 当然,张越知道,眼前的那个军列根本不是罗马军团。 罗马人的军团,早就已经抛弃了亚历山大那傻笨呆的长矛方阵。 其武器以标枪、双刃剑为主,阵列更灵活,作战方法更多变。 事实上,罗马人就是踩着亚历山大的方阵而成名的。 所以,看着那个数千人的方阵,张越只是眉毛扬了扬,一点都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换了罗马兵团在此,他或许还会有些担心,但这早就被淘汰的亚历山大古典方阵? 怕是会成为鹰扬骑兵的玩物! 比起这些人,张越更关心那些簇拥在这些举着长矛的大宛兵左右的骑兵。 他们的马,矮而小;他们的衣服发型,乱而脏;他们的旗帜,绘着鹰、狼、虎。 “蒲类诸国!”张越的牙齿被咬的咯咯咯的响:“天堂有路汝不走,地狱无门汝自来!” “正好,为我鹰扬骑士祭旗之用!” 于是,他猛然下令:“传吾将令:命鹰扬左右校尉出击,它可不顾,蒲类之奴,务必除恶务尽!” 狗腿子,是最让人厌恶的生物! 特别是那些看不清形势的狗腿子! 前世有棒子,今生有如蒲类诸国这样甘为匈奴爪牙的小国。 对于这样的小国,无论是张越,还是从前的李广利,心里面都有数——绝不能留情! 只有狠狠的虐杀、打击、折磨他们,才能震慑其他人。 于是,李广利屠轮台,续相如破扶乐,皆是不留余地,不悯私情。 目的就是杀鸡骇猴,阻赫他人。 效果很好! 西域三十六国中,如今除了已经没有出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蒲类诸国外,便是车师、危须、焉奢这样的匈奴核心领地的王国,也要送质子去长安,也得寻机卖好。 只是可惜,那蒲类诸国,素来被隐蔽在天山北麓之后,汉家想要报复,还真有些难度。 如今,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张越岂能不笑纳? 张越军令一下,立刻在汉军左右两翼待命的两个校尉部的骑兵便开始披甲上马。 当他们一动,远方的李陵马上就看出了蹊跷。 “这些汉骑有些不对劲!”李陵远远的盯着那些从汉军阵列左右两翼而出的骑兵。 他们的骑具,李陵自是熟悉。 全员马蹄铁、马镫、马鞍,这让他眼热不已,尤其是那马蹄铁,匈奴至今无法复制! 但,比起骑具,他们的甲具、武器,更让李陵震惊! 作为汉军大将,而且还是世代为骑兵大将的将门之后。 李陵对汉骑自是无比熟悉。 他很清楚,汉家骑兵的标配,素来就是轻骑兵以骑弩、骑剑为主要作战武器。 而重骑兵持戟而动,破阵催敌。 自卫青霍去病以来,汉骑的武器装备就很少有什么变化。 只有作战方式在不断改变。 譬如李广利时代,汉军就是以骑步混合作战为主。 骑兵作为突击利器,步兵作为协助兵种,协同作战。 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都是这样。 汉匈双方调兵遣将,同时以重兵集团对战,务求一战而毕其功! 然而,眼前的那些汉骑,却与过去李陵所认知的汉骑,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腰间的骑弩,已经不见。 取而代之的一个系在腰间的剑鞘。 其形制因为距离太远,而根本看不清楚,只能肯定绝非过去的那种汉剑。 而在他们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只在过去的弓弩兵身上才能见到的箭囊! 箭囊之侧,隐约能看到弓弦的影子。 “马上派人去通知大宛人与蒲类骑兵,叫他们一定小心!”李陵立刻说道:“这些汉人有古怪!” 马上就有人领命而去,其他匈奴贵族也都是满脸愁容。 因为,他们清楚,他们面对的人,不仅仅是一位天下无双,盖世无敌的猛将。 那蚩尤将军更是当代的孙吴一般的智将、名将! 一部《战争论》,匈奴高层谁没读过? 如此人物操练的全新骑兵,岂是等闲? 李陵甚至心中隐约有预感,今天以后,恐怕天下骑兵将分为两种。 一种是张蚩尤的骑兵,另外一种是其他骑兵。 就像当年霍去病的骑兵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节 鹰扬(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军骑兵一动,正在前进的大宛军队立刻就开始紧张起来。 虽然说,他们知道,他们的长矛方阵,是骑兵的天然克星! 他们像虔诚的狂信徒一样,疯狂迷信自己的长矛! 特别是那些雇佣兵们! 他们是底比斯人! 亚历山大所摧毁的底比斯! 那位伟大的征服者,毁灭了底比斯后,将所有底比斯人,统统变成奴隶,然后带着这些奴隶,踏上了那场伟大的东征。 亚历山大死后,趁着他的帝国的混乱,底比斯人获得了自由。 然后,他们从此开始为金币而战。 他们的祖先曾在征服者塞琉古麾下效命,也曾给大流士三世卖命,然后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分散到各地。 留在东方的这支,就成为了现在这些雇佣兵。 本来,这些雇佣兵是不可能被银蔡所雇佣的,但三十年前,随着巴克特里亚王国的覆灭,他们失去了在东方的根据地,只能四处流浪。 给奄蔡人、康居人甚至是塞人卖命,以此换取金币与酬劳,最终与其说是银蔡找到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找到了银蔡。 而在东方的他们,自然也开始慢慢的变成了一个混血族群。 时至今日,他们的面貌与肤色,已经和他们的祖先完全不同了。 这从他们的外貌就能看出来,金发碧眼有之,黑发褐目有之,深鼻褐目有之。 看上去就像一个大杂烩。 只是,肤色与面貌虽然改变了。 但,他们对军团的信心,始终不变! “记住高加米拉!”领头的首领,举着手里的圆盾,大声吼着,鼓舞士气:“骑兵,永远只会是我们手中长矛的牺牲品!” “永恒的太阳,永远庇护着我们!” “无论前方的敌人,有多少军队?不管他们有多少战象!” “阿波罗之子的长矛,必将穿透他们!” 这时,天空中的乌云忽然散去,阳光从缝隙之中直射下来,落在了前进的军团身上。 他们的盾牌,变得耀眼无比,他们的长矛,闪烁着光芒。 于是,无数人欢呼起来:“伟大的阿波罗,您是永恒的太阳!您是光,您是秩序,您是庇护者,您也是裁决者!” 就连其他大宛人,见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兴奋起来。 甚至有人跪下来,向那太阳祈祷。 祈祷那位传说中的神明显圣,赐予他们力量,并庇护他们! 由之,将近六千的大宛军阵,一下子就变得严整而有序,他们的战斗意志与士气疯狂上涨。 然而,那些奉命在左右两侧遮蔽的蒲类骑兵们的神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这些大宛奴隶疯了吗?”蒲类后国的国王阿穆皱着眉头,骑在马上,摇着头道:“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人吗?” “那可是汉朝人!而且是汉朝军队中的精锐,蚩尤将军统帅的骑兵!” 汉朝骑兵,有多么可怕? 蒲类人一清二楚。 他们跟随着自己的匈奴主子,参与过数之不尽的战斗。 而每一次,无论是胜还是败,蒲类人都心惊胆战。 汉朝骑兵的英姿与无畏,令他们震惊、恐惧、害怕。 要不是手上沾了太多汉朝人的血,阿穆此刻早已经冲上去,跪到汉朝马蹄前,亲吻他们脚下的泥土,痛哭流涕的请求投降了! 没办法,在阿姆的认知里,汉朝人是不可战胜的! 哪怕是他们的主子,匈奴的精锐,想要对付六千精锐汉骑,不投入三万以上骑兵是不可能占到优势的。 一汉当五胡,乃是当今世界的共同认知! 是以,阿姆知道,就凭现在他的这点兵力和那六千大宛兵。 撞到汉朝精骑手里,根本讨不了好! 但,没有办法,主子的严令,他无法拒绝。 蒲类后国,只是一个小国。 与他的亲戚车师、楼兰这样人口数万,甚至接近十万的大国,根本无法相比。 蒲类后国的总人口,也就不到一万。 这次他带了五百骑兵跟着匈奴人西征,已经是全国总兵力的七成了。 相当于倾巢而出。 而他的表兄,蒲类前国的国王穆尼相对要好一些,蒲类前国有差不多一万五千的人口,所以能拉出九百多的骑兵。 剩下的几个蒲类国家,则比他还要惨。 总人口三千、五千不等,能拉出来的兵马就那么两三百。 如此孱弱的国力与兵力,自然让他们在面对匈奴时,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出战。 只能寄希望,汉朝人要留力气对付匈奴骑兵和其他西域联军,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不然的话…… 阿姆看着那前方,已经列阵完成的汉朝骑兵。 他们的战马,高大而神俊,他们的衣甲,鲜艳而威武,他们的身姿,伟岸而强大! 而这仅仅是表象! 阿姆清楚,当这些汉朝骑兵发动之时。 会如山崩顷大地,犹如洪水漫山野。 在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之时,阿姆就亲眼目睹过,无数次的汉骑冲锋。 那些举着长戟的重骑兵,轰隆隆的催动着战马,踏着风雷而动。 所过之处,只有满地断肢残骸与破碎绝望的军阵。 唯一能阻滞他们的,只有人海。 只能靠着不断的派兵迟滞和阻碍这些重骑兵,将他们的马力与体力耗尽,最终用数倍的兵力围杀,才有机会消灭。 只是…… 阿姆抬眼看着,仔细观察。 他发现,眼前的汉骑,不是他见过的重骑兵。 他们没有拿着恐怖的重戟…… 也就是说,不是重骑兵? 不是重骑兵? 那汉朝的重骑兵去那里了? 仔细想想,阿姆下意识的点点头:“也对,汉朝的重骑兵行动不便,不可能跟上来……” 既然不是重骑兵…… 也没有看到他们的玄甲…… 那么,换而言之,是不是有机会呢? 阿穆忽然振奋起来。 就要下令,催促自己的兵马跟上。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鼓响。 咚! 然后,一声又一声战鼓从远方传来。 咚咚咚! 牛皮战鼓沉闷的响声,传遍天地。 那是汉朝人进攻的信号。 阿姆循声看去,就见在远方,十余辆汉朝的武刚车上,竖起的打鼓,被人奋力敲打。 与此同时,前方已经完成列阵的汉骑开始动了起来。 他们和阿姆曾见过的所有汉骑完全不同。 从前,汉朝骑兵哪怕是最精锐的重骑兵,在出击的时候也不会排成如此密集的人墙。 但现在,前方的汉朝骑兵,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一个个厚厚的骑兵墙。 两个骑兵之间的空隙,近乎为零。 数千匹战马,几乎同时而动。 那钉着马蹄铁的马蹄,重重的践踏着地面,数不清的尘土扬起。 刹那之间,他们就完成了加速。 当三千名汉军骑兵,组成近代骑兵常用的骑兵墙开始冲锋的时候。 整个世界都被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撼。 大地几乎像地震一样,颤栗了起来,远方的奔流的红河水中,涟漪不断散逸而开。 就连天空,也似乎因此抖动起来。 这是无比壮观的景象! 若有穿越者在此,恐怕他穷遍自己所见的一切影视资料,也只能从指环王等寥寥巨著之中找到相似点。 但,即使是指环王那样的经典场面,也与现在的汉骑冲锋有着质的差距。 毕竟,影视终究只是影视,无法与真实的战争相提并论! 就像后世的那些反应二战的电影一般。 最经典的影视,也只能反应出个三五成。 没办法,真实的战场,从来都是血肉横飞,残酷无比。 就如现在,汉骑三千,犹如惊雷,奋起而动。 仅仅是他们加速起来的气势,让远方的匈奴大营中观战的人们,目瞪口呆。 “这就是汉骑啊……”有些没有见过汉骑的西域君王,喃喃自语着。 “这就是汉骑吗?”而那些曾经见过汉骑的西域贵族们,不可思议的瞪大着眼睛,看着前方的一切。 “这是汉骑?”匈奴贵族皱紧了眉头,因为他们发现,汉朝骑兵的作战方式与过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仅仅是装备上。 更是战术上、气势上和决心上。 今日的汉骑与过去的汉骑,根本就是两个兵种! 他们不清楚,汉人到底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改变? 但他们明白,若没有好处,汉人那样精明而狡诈的族群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改变的! 而反观他们自己呢? 汉匈开战,已经过去了三十几年。 汉人骑兵从最开始的懵懵懂懂,稚嫩而羞涩,渐渐的成长起来。 然后在卫青霍去病手中焕然一新,超越了匈奴骑兵,成为了世界的霸主。 现在,又脱胎换骨般,用起了新装备、新战术、新战法。 而他们却依旧原地踏步。 最多最多,不过任用了些汉朝降将,使用了些汉朝的训练之法。 但是,汉朝骑兵的真正精髓,那些使他们强大起来的东西,却一个没有学到。 终于是一败涂地,丢掉了龙城,丢掉了阴山,丢掉了漠南,丢掉了河套,现在更是陷入内乱分裂之中。 “传统与旧制救不了匈奴!”有匈奴贵族握着拳头:“摄政王是对的!我们必须学汉朝!” “从他们的文化、制度、礼仪、文字,全盘学习!” “匈奴过去的旧俗与陋制,会毁掉我们与我们的子孙的一切!” 更有甚者,甚至有年轻的贵族大声说道:“不止是这些……我以为,我们的血统,恐怕都有问题……” “最好引入汉朝血统,让我们的子孙也变得高大、凶猛、强壮起来!” 自尹稚斜单于以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看不见希望的战争,终于拖垮了匈奴这个民族的意志,并将他们的自尊打的粉碎! 特别是那位蚩尤将军再封狼居胥山后,匈奴不可避免的内乱、分裂,终于耗尽了年轻人们的全部信心。 事实上,可以说,正是因此匈奴才会陷入如今的内乱、分裂中。 才会有李陵可以执掌西域匈奴的基础。 不然,以过去匈奴人的骄傲,岂会如此?焉能如此? 说到底,这是族群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后的结果。 只是,过去没有人敢挑明,也没有人敢公开说这些话。 如今,在汉骑的刺激下,在局势的逼迫下,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发声了。 当然,这也和李陵上台后,大肆清洗守旧派有关。 现在,西域匈奴的高层,基本都已经被换成了亲李陵至少也是认同李陵改革的青壮派。 这些年轻人上台之后,自然而然的会审视这个世界,然后得出他们的答案。 当然,守旧派并未完全退场。 只是,他们也学乖了,也变得圆滑多了,不敢直接忤逆李陵。 “还是看看吧……”有守旧派的贵族道:“汉朝人若真的那么强大,那么无敌,学他们也可以……但若他们没有那么强大呢?” “是啊,是啊……”马上有人附和起来:“我们还是看看这一战吧?” “到底是汉朝至强,非学不可,还是他们其实没有那么强?” 李陵听着自己身边的匈奴贵族们的议论,眉头紧皱,他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改革与否以及改革、革新的力度有多大,竟然和眼前的这场战争直接联系上了?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是该祈祷汉军获胜,并且大获全胜?还是希望汉军败退的好了。 这让他感觉莫名其妙,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当然,李陵是不知道。 这其实是人类的通性。 两千年后,我大清也是这样对待一场发生在自己国土上的战争的。 而匈奴现在的困境,比我大清更糟糕、更惨! 但他来不及多想。 因为,前方的战斗,已经一触即发。 汉军骑兵的加速,已经到达巅峰。 而大宛的方阵,立刻就严正以待。 数不清的长矛,如林而立。 戴着科斯林头盔的雇佣兵们,大声呼喝着,前排的步兵立刻全体半蹲下去。 接着,一层又一层的盾牌推到前面,组成一道厚厚的盾墙。 在盾墙的缝隙里,无数的长矛伸了出来,将整个军阵变成了一个刺猬! 与此同时,两翼的蒲类骑兵则紧紧的游离在两翼,作为掩护。 于是,无数人都瞪大了眼睛。 “汉骑会怎么办呢?”李陵凝神思考起来。 他知道,过去的汉骑面对这样的阵列,除了强冲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现在,没有重戟骑兵,他们怎么强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节 鹰扬(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军骑兵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距敌大约七十步左右的时候,李陵看到了,那些奔驰而来,在高速运动中的汉朝骑兵,忽然将手伸向后背,然后,拿下背后的角弓。 在急速运动中,他们统一弯弓搭箭。 “风!大风!”三千人同声呼喝,借着这呼喝声达成了统一协调。 嗡!三千把角弓同时震动,经过重新设计的骑兵用箭立刻从弓弦上射出。 整个世界在这刹那阴暗了下来。 当面的大宛长矛兵,只看到了一簇箭雨从天而降,然后,他们就纷纷栽倒在地。 砰砰砰! 密集的箭雨像雨点般从半空中直接扎进了大宛军阵的前排,越过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盾墙,也越过了那如林一般的长矛森林,扎在脆弱的人体上。 巨大的动能随之将人群扎翻。 原本坚固的盾牌前排,立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训练有素的汉军骑兵,曾经在日常训练中,无数次模拟过如何应对类似的敌阵。 在敌军盾墙出现豁口的刹那,汉军骑兵们立刻平持弓箭,弯弓上弦。 无数次训练的结果,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的箭,像长了眼睛一般,准确的从一个个豁口穿透进去。 “啊……”正打算替补上前,堵住豁口的大宛兵立刻就被射成了马蜂窝。 但灾难还在继续。 汉军骑兵的阵型忽然散开,一排又一排的骑兵,在高速运动中迅速完成弯弓、瞄准、射击、转向。 他们像天女散花般,迅速散开,让开道路,方便后排的骑士完成射击。 而前排的骑兵们则立刻按照战术要求在另一侧完成集结、列队,并再次开弓。 整个过程中,大宛人的军阵,就像他们训练中的移动靶一般。 毫无还手之力,毫无应变之能。 仿佛木偶一样,就如稻草人一般。 这使得汉军的骑兵的弓箭准确率,近乎保持了训练时的水平。 三千人轮番射击,不过两分钟,就将大宛军阵的前排,射成一片狼藉! 短短两分钟内,至少有五百名大宛士兵,死于汉军骑兵的弓箭,伤者不计其数! 而汉军才射完四轮。 一万两千支箭,平均每四十五枝箭杀死一个敌人。 看上去似乎效率很低,但实则,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这个成绩都可以称得上恐怖! 更何况,他们射伤的倍于毙杀的敌人。 而在战场上,其实,伤敌比杀敌更重要! 因为死人不会嚎叫,不会说话,不会求饶,但活人会! 瞬间,整个大宛阵列前排,就变成一个鬼哭狼嚎的地狱。 数以百计的伤兵,在地上打着滚。 其中甚至有上百名雇佣兵,凄惨的嚎叫着。 他们虽然穿着青铜甲胄,这让他们保住了性命,但他们运气太差,汉军的箭矢命中了他们缺乏防护的大腿、胳膊甚至下体。 而那些没有青铜甲胄防护的倒霉蛋就更惨了。 甚至有人身中了十几支箭,强劲的箭矢将他钉在地上,射穿了他的骨骼与肌肉甚至内脏。 鲜血流满了周围的土地,他的长矛与圆盾早被丢在一旁。 “救救我!救救我!”可怜的家伙,用着母语求饶:“伟大的宙斯啊,伟大的阿波罗,奥斯匹林的诸神,求你们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家里还有妻子、女儿在等我回去!” 然而,没有什么人理会他。 因为,有限的资源,必须用在救治那些更有价值的目标上——譬如贵族。 更因为,远方,汉军骑兵在短暂的修整后,再次运动起来,他们似乎打算围绕着大宛方阵,用大宛人的生命与鲜血来表演他们精湛的骑术、箭术以及完美的战术。 大宛人的指挥官,看着这一切,怒目圆睁,他愤怒的咆哮起来:“骑兵呢!我们的骑兵呢!” 事实上,直到此刻,奉命掩护他们的蒲类骑兵方才反应过来。 “这……这…………这……”阿穆张大了嘴巴:“汉朝骑兵人人能在马上开弓?!” 他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心底浮现起无穷的恐惧。 无论是匈奴也好,西域也罢。 能于高速奔驰的战马身上完成开弓射箭,并准确命中敌人的骑士,都是绝对的英雄,必然是受人尊崇的领袖! 匈奴人号为射雕者,历来人数稀少,一个数百人甚至上千人的部族也未必能产生一个。 但现在,在他眼前,汉朝的射雕者,像大白菜一样成批出现。 而且一出现就是足足三千! 三千射雕者,这意味着什么? 阿穆很清楚! 射雕者,不仅仅射术高超,更是斗战无敌的勇士! 等闲三五人,根本不是这些可怕的骑士的对手。 不止如此,他们每一个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善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当初,匈奴的老上大单于,就有一支由五百射雕者组成的精骑。 依仗着这支精锐的王牌,匈奴骑兵横扫天下,鞭笞世界。 “这还怎么打?!”阿穆绝望的闭上眼睛。 可惜,这由不得他自己决定。 身后,匈奴大营方向,传来了阵阵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呜呜……呜呜……”声音一长两短,正是摄政王催促进军的命令。 而他在匈奴人面前没得选择。 阿姆知道,只要他敢不从令,那么,匈奴人绝对会将他与他的王国,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而且是以最残忍最痛苦的方式抹去。 所有男人,都会死,所有女人都会被抓去当成生育工具,供匈奴的奴隶们播种。 至于孩子? 甚至可能会被作为匈奴人献祭的祭品。 没有办法! 阿姆只好举起手里的流星锤,痛苦的大喊一声:“蒲类的勇士啊,跟着我冲!” 于是,来自蒲类诸国的三千多骑兵,哗啦啦的列着稀稀疏疏的阵型,冲向汉军。 他们将用自己的性命,给大宛的步兵们争取时间与空间。 争取到足够那些长矛兵接近汉骑的空间,争取到他们重新整队的时间! 这是在战前,匈奴主子给他们的任务。 只不过,那时候,匈奴人的命令是——若汉骑将要冲破大宛军阵,尔等立刻掩杀上前。 如今,汉骑根本没有近身,就将大宛人射了个七零八落。 他们没办法,只能用命帮大宛人争取一个近身的机会。 争取一个消耗汉军体力与马力的机会! 这是弱者的悲哀,也是弱者的宿命! …………………………………… 远方,李陵看着蒲类骑兵们冲锋。 他闭上了眼睛:“好奴才啊,真正好奴才!” “可惜了……不过我会记住你们的,蒲类诸国从今以后的朝贡与供给全部免除,所有战利品与封赏皆与危须、焉奢比齐!” 作为统治者,李陵很明白,他可以牺牲仆从,但绝对要补偿。 而且必须重重补偿! 不然以后就没有人肯给他卖命了! 但,他身边的人,却不是很理解。 “主公,您这样催促蒲类骑兵,是不是不好?”王远忍不住问道:“他们此去,能还者恐怕十不存二三……”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以为这样做太没必要。 蒲类骑兵,是很好的仆从。 就这样舍弃了,太不值了! 李陵却是严肃的道:“不!他们的牺牲会有价值的!” “最大的价值,就是能让我们知道,张子重的这支骑兵的近战能力!” “若我们连汉骑的底牌都不能逼出来,日后真正遇上,恐怕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当汉骑三千,箭如雨下,并不断利用自己战马的运动能力,调动、蹂躏着大宛人时,李陵就已经知道,此战汉骑必胜! 除非,他的精锐骑兵与其他西域诸国联军,能够立刻出击,并团结一致,共同对敌——但他早已经清楚,那是做梦!恐怕一旦全军出击,他现在阵容之中的二五仔们就会疯狂跳反,想要箪食壶浆的家伙,说不定能组成一个曲!甚至,恐怕就算是匈奴之中,就算是那些和他一起出生汉室的降将,也可能会见势不妙就跪地请降,玩一出拨乱反正的戏码! 这无关忠诚,实在是人性使然! 所以,大宛兵就必然会被汉骑用弓箭一点点啃掉。 那些笨重的步兵,是不可能应付得了骑兵从四面八方,不断用弓箭射杀的局面的。 但…… 作为久经阵战的大将,接受过正统汉室精英教育的名门之后,李陵深知,对骑兵或者世间一切兵种来说。 真正决胜的手段,绝不是远程武器。 弓箭也好,弩机也罢,甚至砲车、床子弩这等大型武器。 都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都只是欺压弱小时的王牌。 但真正决胜,真正决定战争走向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必定是白刃肉搏。 现在,汉骑的远射能力,已经彰显无疑。 李陵确信,若那六千汉骑皆能如此。 那么,今日之战,他已是必败无疑。 既然如此,用蒲类骑兵的命,来见证一下汉骑的近战格斗能力,就变成了一个换算的买卖! 而且,在李陵看来,今日之事,只要运作得当,说不定可以变坏为好! 成为一个加速他计划的契机,成为一个让所有匈奴人都接受他的政策与主张的机会! 你们看——汉朝人这么凶!你们再不听我的,就要亡国灭种! 于是,李陵好整以暇,他负手而立,仔细的看向前方的战场,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和他一样的,还有数以百计的匈奴贵族、西域国君。 每一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那尘土扬起的战场,那南北宽不过四十里,纵深厚不足二十里的战场,于红河北岸草原上的战场。 ……………………………………………… 蒲类骑兵们的冲锋,自然立刻被汉军所发现。 “准备迎战!”在左侧的鹰扬左校尉秦牧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嗡!嗡!嗡!”同时,身后的汉军大营,牛角声立刻响起来。 于是,所有的汉军骑兵军官立刻做出了反应。 伍长、队长、屯长们,纷纷发布命令:“整队!整队!” 于是,三千汉骑迅速的跟随着他们那些在背后贴着显目标识的军官,逐一靠拢,然后按照着早已经训练过上百次的整队方式,开始列阵。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将手里的角弓,重新挂到后背,顺便活动了一下此前因为不断开弓而有些酸楚、乏力的手臂。 不过一刻钟,三千汉骑就已经在敌人阵前,完成了重新整队。 这时候,他们变游射队列为对敌队列。 就像他们冲锋前一般。 三千汉骑,排成了十五排厚厚的骑兵墙。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将手都放在了腰间的刀鞘上。 “拔刀!”随着军官们的齐声令下,所有骑兵猛然拔出了他们腰间刀鞘中的马刀! 那已经经过了重新射击与改良的马刀。 细长而锋利的马刀被这些骑兵平举起来,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在阳光下映起无数耀眼的光芒! 那光是如此的敞亮,以至于前方的敌骑的眼睛都被这刀阵的寒光晃得心神难宁。 下一秒,他们就听到了汉骑吼了起来:“唯我鹰扬,辟易天下!”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汉骑如山崩一般,似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他们高高举起的不明武器,就像传说中索命的魔鬼兵刃一般,带着风也带着死亡。 在接触的一瞬间,汉骑的马刀就直劈下来。 惊慌中,数不清的人本能的想要举起兵器格挡。 但是…… 汉军的马刀与他们的青铜兵器,且大部分兵器都是木柄的武器,存在着质的区别! 两者的差距,几乎就和二代机面对爱抚娘娘一样,存在着一个无法被填平的鸿沟! 更要命的是,双方不仅仅是装备上存在着鸿沟。 战术、体系、组织、训练、身体乃至于战马上同样存在着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于是,没有任何意外的。 汉骑踏风而来,如雷而过。 在他们的马蹄后,数不清的死尸,从马背上载倒。 就像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远方,李陵目睹着一切,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汉朝骑兵哪里是在作战?”他忽然笑了起来:“他们不过是在郊游踏青的时候,见到了一群野鹿,于是,便起意田猎而已!” 周围人听着他的话,都楞了,然后,他们都低下头去。 因为,事实就和李陵说的一样。 汉朝骑兵不是在作战,他们只是在郊游,顺便围猎一群可怜的家伙罢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节 鹰扬(4)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战斗结束的比想象中还要快! 蒲类骑兵们,只支撑了不过一刻钟,就哭爹喊娘的驱策着战马,向后奔逃。 许多人甚至已经疯了! “魔鬼!魔鬼……”阿姆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看着自己周围那数不尽的死尸。 只一个照面,汉朝骑兵就像牧民割草一样,收割了数不清的蒲类骑兵的生命。 战斗完全是碾压性质的。 蒲类诸国弱小的骑兵与矮小的战马、粗劣的武器、拙劣的骑术,在汉朝精骑面前就像一个玩笑。 完全不值一提! 他们的力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武器,他们的精神,都被碾压了。 而且是彻彻底底的碾压,就像一块被放进坩炉里的矿石,被烧成灰,化成水。 于是,在短暂的交战后,全体崩溃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毕竟,他们只是仆从军,在匈奴序列里,战斗力可能连车师人都赶不上的战五渣。 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忠心罢了。 但,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脆弱。 只是,在战场上,任何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蒲类骑兵的崩溃,立刻就引发了连锁反应。 溃逃的骑兵,慌不择路的直接撞进了正在整队前进的大宛军阵中。 大宛的军团士兵们,在慌乱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事情。 事实上,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没有任何军队能应对这种事情。 于是,好不容易重整的队列,瞬间分崩离析。 而灾难随之而来。 尾随着蒲类溃兵,追杀而来的汉骑,立刻抓住机会,排着整齐的队列,撞进已经失去阵型的大宛步兵阵中。 然后,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大屠杀! 手持长矛,拿着圆盾的大宛方阵的缺点在此刻暴露无遗。 他们的长矛,严重缺乏近战能力,而他们的圆盾又无法防御骑在马上,挥舞着锋利的马刀,肆意收割生命的汉军骑兵。 更严重的是,汉军骑兵的训练、配合与战术,甚至是身体素质、体力,都远超这些亡国的大宛人。 于是毫无疑问的,整个大宛军阵,瞬间分崩离析! 汉军骑兵,就像冲入了羊群的猛虎一样,肆意的冲撞在其中,不断的挥舞马刀,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 “大宛人完了!”李陵闭上眼睛,他知道,在这个情况下被骑兵突入阵中的步兵,已经是待宰羔羊。 何况,汉骑使用了一种几乎是为骑兵量身定做的武器。 这种武器,在李陵眼中看来,简直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无论是对骑兵,还是对步兵,它都是那样的犀利与无敌。 以至于,汉骑所过之处,无一合之人。 “命令各部,交替掩护,撤回疏勒城!”李陵果断的下令:“还有,马上派人,持我的节旄,去向汉鹰杨将军、英候张公承认战败,就以大单于的名义!” 其他人听着,都沉默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明白,今日一战已是一败涂地。 甚至,就算派上匈奴精锐,恐怕也将在那些全新的汉军精骑面前,一败涂地! 对面的汉军骑兵,已经不是人数可以击败的了。 他们的战马,他们的骑具,他们的战术,他们的武器,已经用事实无可争议的告诉了每一个目睹此战的人——任何旧骑兵、旧军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甚至可以这么说,从今天之后,全世界的所有骑兵,都已经被汉军骑兵宣布为淘汰兵种。 他们在汉军的全新骑兵面前,已不可能是对手,甚至已无法成为其对手了。 原因很简单——眼前的汉骑,他们可以在马背上开弓,而且能保证在高速运动中有着一定命中率。 不止如此,他们的近战,更是统治级的。 从前匈奴人所用的一切兵器与战术,都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于是,他们可以选择的战术与空间,就变得多种多样了。 在理论上,只要汉军统帅不犯毁灭性的错误。 譬如,被匈奴十万大军合围在一个狭小的区域。 那么他们就不可能被击败。 而在疏勒平原上,这六千汉骑,完全能发挥出超过六万骑兵的效果。 若继续与之作战下去,许多人已经能在脑子里脑补出汉人的选择了。 六千汉骑,如附骨之疽,粘着匈奴大军。 他们不断的袭扰,不断的试探,找到一个薄弱点,便猛然攻击,狠狠撕咬下一块肉。 而匈奴骑兵,只能疲于奔命,被汉人戏耍在鼓掌之中。 但是…… 十万大军,面对六千汉骑,不过一次接触,就跪地请降…… 很多匈奴人无法接受! 他们清楚,这种事情只要开头,那么日后,匈奴骑兵,至少是西域匈奴的骑兵,就将再也没有直面汉军的勇气了。 世界将会回到三十多年前,那位汉朝的骠骑将军统治世界的时代。 匈奴人将见鹰扬旗而奔逃,闻汉骑而丧胆。 哪怕对方不过数百人,而本方有着数千甚至数万之军! 于是,有人不服输的倔强道:“大王,奴才听说,汉骑六千,不过十日之粮,我军完全可以耗掉他们的粮食,逼迫他们撤军!完全不必如此啊!” 其他人听着,纷纷点头。 李陵摇了摇头,道:“汉骑是只有十日之粮,但我军呢?” 于是,所有反对声音被熄灭。 因为,比起汉骑,匈奴人现在的军粮安全更加窘迫! 没错,他们确实征服了大宛,因而获得了足够他们吃两三年的粮食与牲畜。 但问题是…… 他们没有办法将这些东西随身携带。 更要命的是,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速度是汉骑的无数倍。 换而言之,若现在再不跪,被汉人发现了的话…… 汉朝骑兵只需要分出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就可以截断匈奴大军的粮道。 然后这十万大军,就要被汉朝拖死、饿死在这疏勒平原的寒风之中! 届时说不定,汉骑都不需要进攻,就可以坐看匈奴大军在绝望之中分崩离析。 然后所有人的脑袋,都将成为汉朝人的战利品! 可没有人想去长安北阙城头上,去和曾经的朝鲜王、南越王、闽越王以及诸位匈奴先辈们一起作伴,成为汉朝人的景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节 和谈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李陵的使者尚未出发,前方战场的战斗就已经停止了。 数以千计的大宛人,放下了武器,跪在汉军骑兵面前,以额贴地,瑟瑟发抖的祈请着这些可怕的骑兵不要杀死他们。 甚至有不少蒲类骑兵,因为来不及逃跑,也跟着跪在地上。 汉军骑兵已经拿着马刀,穿梭在其中。 只有不到一千多的蒲类骑兵与数百名大宛溃兵,狼狈不已的逃回了匈奴大阵,然后就和死人一样摊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西域各国的君王们,见到此情此景,心中的小算盘疯狂拨动了起来。 但乌孙的小昆莫泥靡心里面的小算盘,比这些人拨的更快! “汉人竟强大如斯!”泥靡看着前方战场,内心的惊惧指数疯狂上升。 他甚至在心中起过回国后立刻联系匈奴,两国重启盟约,共同对抗汉朝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不过一秒钟,就被他彻底的掐灭! 因为…… 在这个世界上,假如一个国家比其他国家要弱小,那么就必然要挨打,要受欺压。 若其比其他国家强大,则必然会引起其他国家的警惕甚至是联合对抗。 但…… 若其强大到其他国家加起来也不是对手的时候。 那么,等待这个国家的只有——其大军所过之处,民尽箪食壶浆,其意志所及之处,天下归心! 哪怕拿包洗衣粉当成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会有数不清的狗腿子帮其洗地。 即使其祖上,恶贯满盈,做尽一切人间恶事,也会被人当成世界灯塔,全球希望。 没办法! 打不过,就只能跪下来跪舔! 不然,难道跳起来去吸引仇恨吗? 所以,泥靡立刻就跑到汉军阵中,带着礼物,求见张越。 一见面,他就执外臣之礼,恭拜道:“外臣乌孙泥靡,恭贺上国战胜凶顽!” 然后,就噼里啪啦的一顿马屁送上。 将今日之战形容成为正义战胜邪恶,真理击败异端的伟大胜利。 更将张越与他的战士们的壮举比喻成为西域的救世主,万国的解放者。 马屁拍完,泥靡适时的跪地叩首:“外臣诚惶诚恐,愿请将军怜悯,向伟大的圣天子求情,许下嫁一位大汉公主为夫人!” 为了显得自己求娶帝国公主的决心,并彰显诚意,这位乌孙小昆莫毫不犹豫的开出了他的条件:“若蒙不弃,外臣情愿立公主为左夫人,并以左夫人所出之子为世子,更愿以良马五千匹、黄金五千金为聘,并请天子遣太傅、丞相为佐!” 这就是要无条件的向汉室靠拢。 甚至不惜破坏乌孙人长久以来的传统,不惜主动邀请汉家官吏介入乌孙内政。 这几乎就相当于泥靡承诺若汉愿下嫁公主,那么将来乌孙王国的内政外交甚至军事就愿意接受大汉帝国的指导! 这诚意不可谓不足! 便是张越都忍不住用赞赏的眼光看了一眼这位乌孙小昆莫,对他的觉悟非常欣赏! 反正,老刘家别的不多,公主帝姬要多少有多少! 而且,张越真心觉得,刘家的帝姬恐怕都会喜欢这种差事。 在长安,她们不过是金丝雀。 出了玉门关,就是坐地虎。 但…… 若就这么答应泥靡,张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他想了想,对泥靡道:“若小昆莫能允诺,未来在乌孙国中,以汉五铢钱为唯一法定货币,并废弃乌孙旧有文字,改以汉字小篡、隶为乌孙国家文字,此事,本将便应允下来!” 嗯,货币与文字,是直接和金融、经济、文化挂钩的。 只要泥靡答应下来,那么别说嫁一个公主了。 便是嫁十个,张越都肯答应! 泥靡想了想,只是稍稍犹豫便拜道:“外臣仰慕中国久矣,若蒙天子不弃,许乌孙行汉钱、汉文,外臣焉有拒绝之理?!” 在他想来,这只是细枝末节的事情。 乌孙是没有货币这种东西的。 乌孙人的大部分内部贸易,都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 只有在对外时,才会用到黄金什么的作为结算。 因此,乌孙国内本就没有什么铸币业,更不存在金融这种东西。 所以,立汉五铢钱为法定货币,在泥靡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 甚至可能还有便利——这已知世界之中,谁不知道,除了金银制品,最为人接受和认可的就是汉人铸造的五铢钱? 所以乌孙以汉五铢钱为法定货币,在泥靡看来,乌孙是赚了的。 因为,从此以后,乌孙就可以和汉室绑定在一起了。 至于文字? 那就更无所谓了! 乌孙现在能识字的,有资格受教育的,都是贵族。 而贵族们自然是学汉字、背诵汉朝经典。 难不成乌孙人还能去学精绝人的楔形文字或者大宛人的字母文字? 乌孙可还没有堕落到那个地步! 张越见泥靡答应下来,整个人立刻就笑了起来,走上前去,扶起这位乌孙小昆莫:“乌孙能有昆莫这般识大体的世子,乌孙社稷必当千秋!” …………………………………… 一个时辰后,匈奴使者持着代表求和的节旄,来到了张越面前。 来者正是多次来往居延的呼衍冥。 只是,这位匈奴使者,如今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心气,他整个人都是一副灰暗的神色,在张越等汉军将帅面前,更是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以至于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态度更是卑微到尘土之中,直接以外臣之礼,跪在张越面前磕头拜道:“奉我主单于之命,匈奴使者呼衍冥,再拜汉鹰杨将军英候张公:将军文韬武略,当世无双,匈奴上下敬服不已,愿请将军暂息雷霆之怒……” 听着呼衍冥断断续续的将其使命说完,张越与他麾下诸将相视一笑。 所有人都知道战争结束了! 因为,匈奴人认输了。 自汉匈交往以来,从平城之战算起,迄今已经一百零六年。 若是赵将李牧与匈奴交兵算起,也起码有百五十年了。 一百五十年来,匈奴人第一次正式低头认输,承认战败,并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求汉军停止进攻! 仅仅是这个事情,在坐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功一件! 不说人人封候拜将,起码一个封君是稳了! 只是…… 比起这个,全歼西域匈奴主力,生擒李陵,灭亡西域匈奴,开疆拓土,无疑更让人激动! 故而,张越身边众将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看的呼衍冥毛骨悚然,寒毛倒立! 于是,他只能眼巴巴的看向那位端坐在上首的汉朝大将,寄希望于这位蚩尤将军大发慈悲。 就听到那位蚩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贵主,也算是人杰了!” “既然如此,请贵使将本将的条件带回去!” “其一,贵国必须赔偿无故袭击大汉藩国乌孙的所有损失!”张越扭头看着在一旁的泥靡,对其道:“正好,乌孙小昆莫也在此,此事,贵国且与小昆莫商议、决定!” 泥靡闻言,立刻磕头拜道:“将军恩义,下国上下感激涕零!” 无论怎么说,在名义上,张越此番出军的借口都是救援乌孙。 至于,他悄悄的将乌孙的地位从过去的盟邦下降到现在的藩国,这种区区小事泥靡不会放在心里的。 乌孙人更不会! 这就是刀剑的力量! 呼衍冥闻言,自是顿首拜道:“将军所言,我主岂敢不遵?!” 只是出点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大宛人几百年的积蓄都已经为他们所擭取。 在来之前他已经得到了摄政王的耳提面授——只要是钱和土地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因为,现在的匈奴,已经不在乎什么土地、黄金、奴隶了。 西方世界的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 只要能稳住汉兵,那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张越见着,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道:“其二,贵国需支付我军此番出师的全部军费!” 他挥挥手,叫人拿来一个算盘,在呼衍冥面前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然后将算盘摆到呼衍冥面前,道:“大概是黄金十万金、粟米麦稻一百万石、奴婢两万人!” “限贵主半年内给付!当然,也可以分期偿付……” 说话间,几个商贾就从张越身后钻了出来,其中自然有着他的弟子袁常、王孙氏的代表以及长安、河西的豪商。 他们都是面露笑容,一副和蔼可亲的亲切模样,极为贴心的向呼衍冥推荐着他们的方案。 在这些人的推荐与游说下,呼衍冥终于接受了他们提出的一揽子解决方案。 仅仅只需要与他们签订契约,便先期给付黄金五万金,粟米麦稻一百万石及两万奴婢,剩下的缺口他们便愿意垫付。 当然,需要支付利息,非常优惠的利息,也就十一之利罢了! 此外,什么九出十三归之类的潜规则,也不得不遵守。 但呼衍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形势比人强,他不答应都不行! 将赔款问题搞得,张越就笑着道:“接下来,便是大宛的事情了……” “兴灭国,继绝世,此先王之教也!贵主想必也当知道……” 呼衍冥听着,心里面一咯噔,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来前,摄政王最担心的也是此事! 兴灭继绝,春秋之义,孔子之所颂也! 这是汉人的正治正确,也是过去匈奴人之所以哪怕扣留汉使,也不会轻易加害的缘故所在。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大义旗帜下的汉人,哪怕击败匈奴,也不会灭亡他们。 会给匈奴留下根,留下国家社稷,甚至哪怕是单于,也不失安乐侯之封。 但现在,匈奴已灭大宛。 他们最怕的自然就是汉人提起此事了。 好在,呼衍冥来前,已经得摄政王提点,于是他不紧不慢的拜道:“将军明鉴:大宛王银蔡倒行逆施,祸乱国家,外臣等率军伐之,乃是受宛人百姓臣民之邀,吊民伐罪,诛除暴政也!” “今我主已除昏君,宛人感激,于是拥戴我主摄政王为王……” 说完,呼衍冥从怀中取出十几份帛,呈递给张越,道:“将军请看,此乃宛人血之吿文,及其臣民拥戴我主摄政王为君的联名……” 张越笑着接过来,连看都没有看,只是随便翻了翻。 因为他知道,这种东西,对已经占据了大宛的匈奴人来说,随随便便可以制造无数份。 但这些东西,说实在的,只要他和汉室还没有下定决心,灭亡西域匈奴的话,那么只是单纯打嘴炮,这些东西还真的有用! 毕竟,如今的汉室,乃是公羊思想主导下的汉室。 公羊思想中,除了大复仇、大一统之外,最主流的思想莫过于,汤武革命,顺天应人。 所以,吊民伐罪,从来久矣。 且那宛王银蔡,又是获罪汉室,早已经被定性的昏君、暴君。 虽然说,匈奴人在汉家看来也差不了多少。 这北虏打着吊民伐罪的旗号,灭亡大宛,然后鸠占鹊巢,真的违和感十足。 但再怎么样,这也是正治正确。 张越不可能说,叫匈奴人吐出他们已经吃下去的肉。 这也不符合他的想法! 他还想着让匈奴人为王前驱,坏事做绝呢! 但,却也不能不防上一手,留下点东西恶心恶心匈奴人。 所以,他想了想,道:“此事吾亦知之,不然,使者焉能至此?” “但……依吾所知,宛王银蔡,乃是伪王,宛人先王昧蔡有质子在长安,为天子所养!” “如今银蔡倒行逆施,咎由自取,但宛社稷不能废!” “这样罢!”张越起身道:“取宛都贵山城及周围五十之土,复宛社稷!” “此外,我国太孙殿下曾与乌孙昆莫有约,昆莫愿意药杀水以北之宛土为其公主下嫁我国太孙殿下之嫁妆!故其土已是我太孙殿下之土,贵主不可侵夺,当完璧归赵!” “其他之地,吾国便不再干涉,如何?”张越看向呼衍冥。 后者闻言,想了想,感觉这个条件已经和摄政王要求的差不多了。 于是不再坚持,长身拜道:“愿从将军之言!” 张越笑着点点头,挥手道:“那贵使便速速回去通禀吧,本将军在此等候贵使回复!”他笑着道:“可别让吾等久等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节 李陵之谋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面对汉军的条件,匈奴人能怎么办呢? 终究还是只能答应下来! 不答应不行! 因为,汉军骑兵在收押了俘虏后,迅速的重新展开了战斗队形。 这一次,汉骑六千,列阵于红河之畔,摆出一副‘你们今天不答应,就休想轻易离开此地’的架势。 汉骑的架势,立刻使得匈奴大军哗然。 尤其是西域各国的仆从军们,立刻就表现出了不稳。 这让李陵和匈奴的高层根本不敢赌! 因为,若一旦汉军在进攻的时候,西域仆从军中出现哗变。 那么这十万大军,恐怕就都要葬送于此。 即使不是这样,以汉骑所表现出来的机动性、骑射能力以及近战能力来看。 他们已经完全可以掌握战场主动权。 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陵与西域匈奴高层,终于只能低下头来,全盘接受了张越提出的三条意见。 当然,李陵也不是吃干饭长大的。 在全盘接受了汉军条件后,李陵派来的使者,顺势向张越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朝长安! 他愿以都隆单于的名义,派出使团,携带贡品,前往长安朝觐天子。 张越闻之,也是迟疑了许久。 不得不说,李陵这一手,真的很高明! 甚至可以说是在当前局势下,他所能做出的最优解了。 如今,西域匈奴战败,面临着赔款、割地、道歉。 尊严扫地,威信尽失,军心重挫! 可以想象,若他什么都不做,等其回返老巢,恐怕西域诸国都会变得听调不听宣。 届时,他便只有一个选择——强力镇压! 但西域诸国又不傻,打不过匈奴人,可以抱汉朝爸爸大腿! 到那时候,李陵怎么办? 强攻,就要冒着汉军救援的风险,不打,则其统治将分崩离析。 于是,把心一横,干脆跪到底! 只要汉室接受了都隆的朝贡,那么,虽然说从此西域匈奴就成为了汉室的藩国,两者地位瞬间变成主从关系。 但却也稳定了西域的统治。 西域各国,还是得当匈奴人的洗脚婢。 若他们聪明一点,在长安跪舔的好,将关系疏通到位的话,说不定,还能为那位都隆单于弄回一个天子册封。 然后便能狐假虎威,假汉天子之权,而奴役西域。 谁敢反抗?谁又有那个胆子敢说不呢? 且,李陵的这个选择,除了面子上不好看外,实际上并没有其他损失。 “这是要学越王勾践吗?”张越笑了起来。 当年勾践败于吴,做的可比这个还要彻底。 于是,终究卧薪尝胆,复仇雪耻! 在匈奴使者战战兢兢的神色中,张越笑着道:“贵主若有此心,吾国上下欣然欢迎!” 这就是同意了李陵的请求。 使者立刻欢天喜地的拜道:“将军胸襟,天下无人能及!” “使者请为吾带一句话给少卿兄……”张越却是忽然正色道:“落叶终究还是要归根,狐死首丘,代马依风,鸟飞返乡,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乎人?!” 使者听完,神色变幻了一下,然后重重顿首。 …………………… “代马依风……”李陵听完使者的叙述,长长的叹了口气:“吾又何尝不愿如此?!” 别说是他了,便是如今被困在窴颜山、余吾河谷的卫律又何尝没有眷恋南陵故土的山与水,希望死后能葬在他出生的长水河畔呢! 但问题是,他们有这个机会吗? 作为头号汉贼与二号汉贼。 他们即使想,恐怕回到长城后就会被人剁成肉泥。 除非…… 他们有足够的筹码与汉室讨价还价。 但现在看来…… 即使是他和卫律最终野望达成,取孪鞮氏而代之,也是远远不够。 正踌躇着的时候,一个贵族忽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狂喜的禀报:“摄政王!摄政王!刚刚接到消息,丁零王已率部自余吾水归,一两月内便可回返西域!” 李陵闻言,失神片刻,然后抓住那人,急切的问道:“这是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那伪单于安糜及屠耆都已经遣使来告……” 李陵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若卫律率部来源,哪怕其实力大损,对他和他经营的这个势力而言,也是意义重大! 这意味着,他手里的可用兵力大大增强! 更意味着,他在西域的统治,将变得更加稳固! 且卫律为人多诈,在对付西域内部的二五仔方面有着更好的经验。 想了想,李陵就道:“你立刻回去以都隆单于的名义,向安糜与屠耆表示谢意!” “并告知二位,为感谢两位,我最迟将于明年夏天之前,将屯驻于私渠比鞮海、匈河的部众,撤回西域,从此不再率部北上!” 这就是要投桃报李,宣布从此退出对漠北单于的争夺。 甚至不惜放弃经营已久的私渠比鞮海、匈河地区。 这对李陵来说,是早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 但于其他匈奴贵族而言,却不啻于是晴天霹雳。 立刻便有许多人来找李陵,劝他收回成命! 因为,对西域匈奴的贵族们来说,他们现在最大的愿望与野望,便是将来北伐漠北,消灭伪单于,正名自身! 如今,李陵宣布从私渠比鞮海、匈河撤兵,等若是断绝他们的希望与野望。 这叫他们如何能接受? 更无法理解! 若有朝一日,漠北单于争夺战结束,难道叫他们去跪迎那位胜利者吗? 这不就是等于自杀吗? 要知道,自古以来,匈奴人内讧的失败方,只有一个下场——死! 李陵自知此事争议极大,但他决心已定。 于是,与这些人解释道:“漠北,鸡肋而已,哪怕得之,于我等如今困局,并无半分益处,甚至可能成为拖累!” “诸位难道愿意,每年花费不计其数的资源,投入到漠北去?!” 众人听着,顿时低下头去。 从先贤惮时代开始,匈奴的西域部分就对单于庭听调不听宣。 这让西域贵族们尝到了甜头。 也是当年狐鹿姑西征的原因——西域的匈奴部族将从西域诸国搜刮、压榨的资源霸占着,没有全部输送去漠北,给单于庭的贵人们享用! 简直是反了! 待狐鹿姑身死,匈奴彻底分裂后,西域匈奴的贵族们,连最后的体面也懒得维持了。 各国朝贡与骑田所得,皆为各部所分。 哪怕,在汉朝威胁面前,割地赔款,但日子也比过去好过的多! 如今,摄政王更是进一步要撤出私渠比鞮海。 这意味着,本来将投入到那个无底洞里的资源与兵力,都将回来。 再加上大宛所得所获,大家的日子恐怕会过的更舒坦! 于是,顿时便有人不再言语。 李陵接着又道:“漠北寒苦,且局势复杂,争之无用!不若挥师西伐!” “康居、月氏、身毒、奄蔡、安息!西方之地广大而富饶,其民孱弱若西域,而其富庶倍之!” “我已决意,明岁再西征,此战——讨伐康居,以报康居与乌孙袭我之仇!” “康居地方千里,百姓数十万,富庶不下大宛!”李陵言辞蛊惑,听得匈奴贵族们摩拳擦掌,亢奋不已。 那康居兵,匈奴人已经见识过了。 真正是废物点心,康居人的战力,休说与匈奴相比了,便是疏勒、车师兵大约也能摩擦他们。 “而过康居,则是月氏所居,我闻,月氏人所占之地,有雄城不亚贵山者数座,其府库黄金堆积如山,其窖藏粮食不计其数……”李陵继续蛊惑着。 匈奴贵族听得神往不已。 康居是战五渣,那月氏更是手下败将。 只是…… “摄政王……”有匈奴贵族弱弱的问道:“若我军西征之时,汉人再来,如何奈之?” “诸位放心!”李陵早已经知道有人会提出这个问题,他自信满满的道:“我意向汉天子遣使称臣,为都隆单于求娶汉公主,此其一也!” “康居、月氏,远汉万里,即使汉人愿救,其得知之时,我军恐怕已擒其王,汉军出师也将无有名义!此其二也!” “且夫,我等可以重金贿汉大臣,使其游说汉贵人,使汉朝君臣不会轻易伐我等,此其三也!” “有此三策,我等西征,无有担忧!” 众人听完,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事情呢! 顿时纷纷神采飞扬,兴奋的讨论起明年西征康居的事情来。 仿佛康居国已经被他们征服,并踩在脚下一样。 李陵听着这些贵族的话,再看着他们的神色,知道已经将大部分贵族说服。 明年西征康居之事,基本已经定下来。 于是,李陵趁机道:“有一件事情,诸位需要马上去办……” “取汉姓、易汉服!”他郑重的道:“至少,我等今后在公开场合,必须以汉姓、汉名自称,着汉服以对外人!” “此迷惑汉朝,令其减轻对我等戒备之大事!万望诸位效之!” 这其实就是变现的加大改革力度,在李陵看来,只要匈奴贵族们都如他之令,第一代或许还只会是做做样子。 但下一代的匈奴贵族们,必然会与他们的父祖的态度截然不同。 等到第三代,匈奴博冠羽带,言必孔孟,将成为常态! 而他李少卿,也将因此曲线救国,名垂青史——即使那时汉室依然敌视他,但史官与后世的评价不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节 涟漪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风雪席卷整个塞河流域。 在严寒中,一队骑兵艰难的跋涉在被冻结的河流之中。 他们牵着马匹,小心翼翼的越过冻结的河面,来到河对岸。 远方,一座城市映入眼帘。 那是康居人建立的苏薤城,其国都所在。 骑士们终于露出笑颜,牵着马快步向着苏薤城而去。 一个时辰后,这些骑士被康居人引领着,来到康居王宫。 康居王药奴,已在王宫正殿等候他们。 “大王!”骑士的首领,跪到国王面前,磕头拜道:“东方的战争结束了,汉朝人击败匈奴,迫使匈奴人割地赔款纳贡……” “啊!”药奴立刻惊疑起来:“怎么结束的如此之快?快快告诉我,匈奴兵有多少?汉朝兵有多少?!” 而在药奴王座之下,那些王子贵族们,更是立刻就喧哗了起来。 东方的旷世之战,是目前康居国内最关注的事情。 甚至,已经直接和康居到底做匈奴的舔狗,还是当汉朝的奴婢直接挂钩了。 但,其结束的如此之快,让人意想不到! “肃静!”见着殿中争吵不休,一位在药奴身侧,身着白袍的僧侣忽然起身,双手合十呵斥道:“且听使者将战事过程仔细说完!” “正是!”药奴捂着胸膛,急急的问道:“快快将汉匈之战仔细道来!” 骑士首领闻言,磕头拜道:“以奴才所闻,大约一个月前,汉骑六千,与匈奴十万大军列阵于疏勒红河之畔,汉将名蚩尤者,亲将其军,与匈奴骑兵战于河畔,接触之后匈奴人便遣使认输,答应了汉将的全部要求,甚至还愿意遣使前往汉都,向汉皇帝称臣纳贡!” 殿中康居贵族们听着,感觉像听天一样。 汉兵六千,就打败了匈奴十万大军? 而且,貌似只是一个照面,匈奴人就跪下来大喊‘爸爸我错了,不要再打我了’。 神话传说恐怕都比这个要靠谱。 但,其后数日,不断的情报与信息从东方传来。 证实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匈奴人真的败了,而且败的无比干脆、彻底。 有关那一战的种种传闻,更是漫天飞舞。 汉军骑兵,被夸大成为了三头六臂,身高三丈,骑着战象,拿着千斤重武器的巨人。 也只有这样的说法,在康居人看来才解释的通,何以六千汉骑就能打的十万匈奴大军跪地求饶。 于是,遥远的汉朝,在康居贵族心中,变成了神国天朝! 是神明在地上建立的国度! 许多旅居康居的安息商人,又将这些传说带回西方,传入欧陆。 于是,数年后,罗马城里出现了一个来自的东方的传说——在遥远的东方,有地上天国。其国为天神所建,其以泰坦巨人为兵,半神为将,更有着不亚于战神阿瑞斯的神明下凡,亲自为其大军统帅! 于是,其国家富庶而强大,土地肥沃而广阔,神明们搬山开路,挪海为湖,让其大地流满蜂蜜与牛奶,使其人民聪明而强壮。 浪漫的罗马公民们,为这些传说而痴迷、颠倒。 于是,不断的有罗马人,开始因为这些传说,而踏上前往东方的旅途。 当然,这是后话,姑且不提。 康居人在确认了东方战争结局后,其国内高层,在短暂的震惊与失神后,立刻达成了共识——必须立刻马上派人前往东方,去那个强国向其君王献上自己的膝盖。 这不仅仅是康居高层的共识,更是其下层百姓的普遍认知! 这么强的爸爸在那里,必须赶紧过去抱大腿! 若哄得爸爸高兴,随便给个保证,康居王国岂不是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甚至反过来,骑在月氏人脑袋上耀武扬威了?! 于是,康居王迅速的组织起了一支使团,命其带上康居王国的重宝——一座用白银雕塑而成的艺术品,踏上前往东方,朝觐汉皇帝的道路! 康居人既然知道了汉匈战争的事情,月氏人随即自也知道了。 只是,因为天气和道路的原因,月氏人得知之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此时,已至隆冬。 沩水河两岸,都已经覆盖上厚厚的积雪。 薄知城(蓝市城)内,只有双糜翕候皋珍留守。 其他四位翕候都已经返回各自领地。 皋珍得知消息后,徘徊片刻,然后立刻前往了王宫,求见那位一直在禅修的月氏王。 “上师……现今匈奴战败,依您之见,此事对我月氏是好是坏?”皋珍对于这位潜修佛法的月氏王,非常尊敬,甚至视为人生导师一般,于其面前五体投地,叩首膜拜着。 “一切缘法,皆是因果……”白衣的月氏王,轻声念诵了一声佛号:“三十五年前,汉使来此,我国畏惧匈奴,以拒其约,今汉胜匈奴,恐怕佛难也将因此而起……” “我料匈奴必弃汉而西征……” “届时恐怕佛法艰难之日就要来临!” “翕候,你可做好了护道卫法的决心?!” 皋珍闻言,顿时了慌了神,连忙问道:“上师,可有办法?” 月氏王摇了摇头,道:“除非前时我等遣汉使者能游说得当汉朝君臣,不然,匈奴西征已是定数!” 他看的很清楚! 也早已经向皋珍阐明了,汉匈之战,匈奴若胜,月氏或许还能独善其身,一旦其败,必然西征的道理! “那……”皋珍顿时没有了主见,只能磕头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法?” “有!”穿着僧袍,一向古井不波的月氏王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激动:“本王亲自东行,往朝汉帝!”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珍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老青铜器,递给皋珍道:“这是我月氏先王,受汉朝之前的先王册封时的依凭!” “本王亲持此物,往朝汉主,求其怜悯,或能护道卫法!” 皋珍看着那青铜器,脑海中想起了有关月氏的一些古老传说,问道:“传说是真的?!” 月氏王点点头道:“然也!不然,当初汉使至此,先王等何必那般郑重?!” 皋珍思虑片刻,道:“上师,还请稍等,待我召集其他四位翕候,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到那时,恐怕匈奴骑兵已越葱岭!”月氏王摇头道:“翕候,难道还怕我这样的僧侣吗?” 皋珍想了想,觉得月氏王说的有道理,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上师了!” 一个手无寸铁,没有部众支持的月氏王,还能翻天不成? 放他东行,也无所谓了。 但,皋珍没有注意到,在他答应的刹那,那位月氏王的身体微不可查的战栗起来。 作为月氏王,哪怕是一个傀儡,但他也终究是月氏王,有着许多其他人所不能知的隐秘传承——譬如那青铜器,也譬如许多在往常毫无用处的知识。 “中国最重纲常,其法禁以下犯上,以下犯上曰谋逆!” “天子拥有四海,为天下王,做万民主……” 这些都是月氏王族,世代作为故事与传说相传的隐秘,而且在当年那位汉使来使时,为先王反复确认过的事实! 在那时,月氏王族已经察觉到了翕候们尾大不掉,迟早为祸的事情,于是将这些事情秘传给子弟。 到他即位,终于变成现实。 月氏王被迫出家,权力尽为翕候所有! 本以为,此生都将在珈蓝古佛之前渡过。 哪成想,东方剧变,让他了有一丝机会。 只要能顺利抵达汉朝,将身份与那中国先君所赐的青铜器上禀汉帝,请汉帝,这天下之主,四海之君主持公道。 只要汉使当年所说无误,那么,他就有机会,重掌大权了! 而那忤逆背上,胁迫君王的翕候们,则将大祸临头! 这就是借师助剿! 想到这里,月氏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 私渠比鞮海的暴风雪在肆虐了整整三个月后,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上。 兔子、狐狸纷纷出来活动。 忽然,远方一阵阵震动,响起。 数不清的动物纷纷重新缩回洞中。 只见在远方崎岖的道路上,一支数万人的部众,在骑兵的掩护下,驱赶着数十万头牲畜,艰难的跋涉而来。 而在他们的前方,一万多骑兵已经列队在那,静静等候了。 李陵戴着厚厚的狐裘毡帽,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分别两三年后,他终于与老友卫律,再次相聚! 虽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但他相信,他与卫律的志向与决心,没有改变! 而且,他们现在有了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更让人兴奋的世界。 想着这些,李陵便率部迎上前去。 “卫兄!”李陵看着已经两鬓微微发白的卫律,激动的长身而拜:“辛苦兄长!为难兄长了!” 卫律牵着马,走到李陵面前,摇摇头道:“为了吾与兄之大志,些许寒苦,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李陵随之宣布,自私渠比鞮海撤军。 至延和四年春三月,西域匈奴所部,全部撤出私渠比鞮海,自逐邪径进入天山北麓,随即李陵命令焚毁逐邪径通道,并派兵驻守于此,防止漠北兵马通过此地,反攻西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节 月氏王哭汉庭(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已是初夏,又到了柳絮飘飘的季节。 因去年疏勒之战的缘故,横门成为了长安城最繁华、人流与车流最多的城门。 自开春以来,每天天一亮,城门口便水泄不通。 来自天下郡国以及西域四夷的商旅,纷至沓来。 他们带着各地的特产与世界的财富,往来于此。 这也让屯守此地的汉军士兵们的脾气日益暴躁起来。 汉家商旅还好,递上些‘凉茶钱’,请这些大爷消消火,也就不会刁难了。 但四夷来的商旅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便是想和汉家商贾一般,找机会递‘凉茶钱’也是不可能。 因为,汉商们早就联合起来,打点了整个京兆尹和卫尉有司,于是,城门卫兵们在面对夷商时就格外严格了。 动辄便要检查其货物,看看有没有携带违禁品,甚至有时候还有那大司农的官吏抽查夷商们的车船税缴纳情况。 一旦发现不对,动辄就要查扣货物,甚至抓捕商贾。 运气不好的话,夷商们连命都得搭在长安城的监狱里。 尽管如此,但,来长安的夷商依然是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没办法,来一次长安,只要能够进去,将手里的货物出手,再购到汉朝商品回国,这一来一回,纯利润少说也是三五十倍! 如此巨大的利润,别说冒险了,便是叫让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也是有无数人肯干的。 由之,长安游侠们,在横门外开拓了一个新产业——夷商代办。 担保、协助通关、兑换货币,货物售卖、买入,他们一条龙包办。 当然,得给些辛苦费了。 这反过来,又使得横门变得格外难进出。 以至于长安城的居民甚至官吏,就算有事北出,也不走横门了。 他们宁肯绕上一两个时辰,也不来此。 这也使得横城门在长安城人口中被称为胡门,临近横城门的横门大道被称为胡人街。 士大夫们没有事情,是决计不会靠近这附近的。 但游侠们却爱死了这里,为了争夺地盘,为了把持生意,每天横门内外的小巷与护城河里都能发现十几具来历不明的尸体。 搞得京兆尹不得不派出大量官吏,入驻横门大道,维持治安。 但,城外的事情,他们就爱莫能助了。 这也使得横门外,成为了长安百姓闻之变色的混乱地带。 这日正值正午时分,烈日灼烧大地,气温飙升到三十度以上,哪怕是横城门,也变得冷清起来。 把守城门的卫兵,早已经坐到了长安城内豪强商贾们为他们出资修建的凉棚中,摇着蒲扇,喝着别人孝敬来的冰镇凉水,吃着如今市价高达百钱的井水西瓜。 军官们甚至能尝到冰鉴里拿出来的冰镇酸梅汤。 而在城门外,游侠儿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他们只能蹲在自己搭建起来的简易木棚中,眼巴巴的看着城门口那些端坐在凉棚、凉亭里,吃着西瓜,喝着酸梅汤的军人,眼中满是羡慕。 “俺要是当兵就好了……”秦二流着哈喇子,看着那城门口被士兵们丢弃的西瓜皮,羡慕万分:“哪怕不能在鹰杨将军手下为兵,就是能在这长安城看城门,这辈子也值了!” “秦二,汝发梦呢!”伙伴们听着,立刻就笑了起来:“汝连七尺都不足,军爷们那里肯要你?!” “俺听说,今年关中募兵的标准,北军六校尉,身高要求已经到七尺三寸了,至于鹰扬旅,传说其不止要求至少七尺三寸,更要求能骑马,会开弓……”有人说道。 “啊……”秦二闻言,垂头丧气的道:“去岁北军征兵,不还是只要七尺就行了吗?” “去岁是去岁!今年是今年!”秦二的老大,同时也是他长兄秦大郎走进木屋里,沉声道:“今年便是身高达标了,也有许多人被黩落!” “俺们同闾的王家三郎,这次就没选上北军,只能去京辅都尉为兵,过几个月,恐怕你们就能在长安城城门口看到他了!” “啊……”秦二目瞪口呆:“王三郎都选不上北军吗?!”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震撼! 因那王三郎,是他们闾里有名的壮士! 年不过十八,便已身高七尺四寸有余,勇武无双,等闲三五人休想近其身。 闾里内外都以为,王三郎这次选北军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哪成想,这等壮士都选不上北军! “嘿!”秦大郎嘿然道:“今年选北军,可不止是要勇武了!娘的!北军今年居然还要考识字,要能读写至少五百个字!” “这他们是选军士,还是选当官的啊?”秦二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起来:“这关中哪有这许多既能识字,又符合他们标准的壮士啊?!” “关中没有,但天下有啊……”秦大郎悠悠的道:“去岁鹰扬旅败西匈奴于疏勒,西匈奴献土纳款以降,六千鹰扬骑兵,人人都发了大财!” “然后,国家开发西域,天子诏命北军六校尉轮换往西域都护府用事……” “天下豪杰闻之,无不疯狂!” “俺听说,这次连交趾都有豪杰应募而来……” 众人听着都是叹息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啊……”秦二更是忍不住叹道:“大兄,咱们家的大郎,再过几年就要十八呢!” 秦大郎点点头,脸上露出郑重之色。 他们兄弟与闾里的同族,每日顶着烈日,辛辛苦苦在此奔波忙碌,甚至不惜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与人斗勇争狠,为的不就是希望能赚到更多钱,将自己的子嗣培养成人,让他们能入募汉军,成为鹰扬骑士,至不济也要进入北军。 如此,便能有机会光宗耀祖,摆脱这世世代代都要给人当刀子使的命运! 但…… 如今,天下豪杰纷纷来争。 这压力一下子就暴增了起来。 “俺想好了!”秦大郎沉声道:“过几日,便托人去将俺家大郎送去城外的王公门下,请王公教其识字读……” “这读识字,可是要许多钱当束脩的啊!”秦二惊道。 如今,关中地界,想送子弟进学,可不比往年了。 因为,天子已经开始诏下京兆伊、左冯翊、右扶风,从今年开始,关中官吏,除荫举、察举外皆以考举取之。 所以,关中私塾也好,蒙学也罢,束脩钱暴涨十数倍。 而且,逢年过节,还得给老师孝敬,不然就可能会被人指责不敬师长,名声受累,甚至可能会被开革出门庭,终生蒙羞。 然而即使如此,关中百姓不分贵贱,依然前仆后继的想方设法的想要将子孙送去进学。 但,名士高人收门徒弟子,极为严格。 不是束脩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便是一般文人,也要再三考察门徒品行,才肯收入门墙。 而像秦家兄弟这等游侠儿的子弟,想要拜入这些人的门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有少数人,只要给钱便肯收入门下。 在这横门外就有一位王先就是如此。 只是,这位王先王公收弟子的束脩钱非常夸张,一岁就要万钱的束脩,此外逢年过节,都得奉上千钱以上的礼物才能让其满意。 “再多钱,也得送去啊!”秦大郎沉声道:“俺这一辈子便是这样了,指不定哪天便死在了这城外……” “但俺儿子不能和俺一样!” “得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得光耀门庭!” “所以,俺得更努力了!”秦大郎舔着舌头,满脸的横肉不怀好意的看向木屋外的世界:“俺得尽量多做些‘买卖’了!” 其他人听着,自知秦大郎所谓的买卖,其实就是盘剥那些夷商。 只是…… 他们这伙游侠,在这横门外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群体。 根本无法与那些大游侠们争锋,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汤汤水水,或者给人打打下手,跑跑腿,做些简单的事情,混些酒钱罢了。 想要争取买卖,就得和人去拼命!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这横门外,每天都有像秦大郎这样的人默默无闻的死在黑夜的角落里,尸首为蚁虫所食。 但…… 想着秦大郎的话,所有人都是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他们也就只有命可以博了! 他们若不搏命,子孙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大郎!”有人喊道:“俺们听你的!” 其他人纷纷道:“大郎说得对!俺儿子不能跟俺一样!得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得光耀门庭!” “大郎你说怎么办,俺们就怎么办!” 就在此时,远方道路上,一支车队缓缓前行而来。 众人闻声,立刻将头探出木屋。 然后,他们欢呼起来。 “是夷商!”秦大郎轻声道:“二三子,随我去迎接!” 于是,这木屋里的十几人立刻提着刀子、棍棒,拔腿奔向前方道路。 在这横门外的规矩就是——夷商谁抢到就是谁的! 当然,抢到了后,得有命享用因此而来的财富! 过去数月,此地每天都有人抢到先机,然后死去,也有人靠着一双拳头与机警,打出一片天地。 秦大郎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今天他们运气好! 他们第一个抢到了道路上的夷商! 秦大郎一个健步,将手搭在了夷商的马车车辕上,然后振臂高呼,向着不远处一个凉亭内的汉军军官喊道:“此商,我东闾大郎得之!” 那军官抬眼看了秦大郎一眼,然后轻轻抿了一口茶,笑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而其他竞争者,则纷纷退去。 不退不行! 此地,白天是有规矩的。 京辅都尉、执金吾、卫尉的兵马,就是此地的规矩。 谁不服?!立杀无赦! 新任执金吾霍光刀下,已经斩下了数百越距者的首级! 当然,秦大郎能占的先机,也和正午的气温有关,更与这支夷商车队的规模太小有关——不过三辆马车一辆驴车,十几个随从罢了。 而且车马上也没有见到载着太多货物。 顶天了,也就是十几万钱的买卖。 不值得那些大侠们顶着烈阳出来奔波——没必要! 所以,秦大郎的竞争者大多都是与他一般的小游侠。 但秦大郎却依然兴奋不已,他挽住那车辕,朝着那马车上的胡人问道:“诸位贵客从何处而来,欲来长安做何事?” “俺是长安良人秦大郎,贵客若是有需要,俺都可以为贵客办妥!” 那驱车的胡人闻言,看了看秦大郎,然后用着不知道那里的胡话,对着车内说了起来,似乎是翻译的样子。 片刻后,车门被掀开,一个留着短发,穿着一身不知道是那个夷狄国家的怪模怪样的白衣的男子出现在了秦大郎眼前。 他的模样是深鼻褐目,皮肤很白,手里似乎拿着一串用着某种木料制成的珠串,手不停的数着那些珠子。 秦大郎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 “这夷狄怎么和长安城里的那些贵公子一样?喜欢学小娘涂脂抹粉……”秦大郎心里不免嘀咕起来。 但下一秒,秦大郎的所有嘀咕与不满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人更是立刻焕发出无穷精神。 因为,那胡人从怀里取出一块金灿灿的黄金。 而且,是一块做工精美,雕刻着不知名纹路的艺术品! 虽然不大,但秦大郎知道,仅仅是这块金子,便能卖上几万钱! 足够他儿子今年的束脩钱与老师的孝敬钱了! 胡人将那金子递给秦大郎,然后双手合十,做了一个似乎是胡人的礼仪,接着以胡话说起来。 秦大郎自是听不懂。 但……那胡人身侧的一个似乎是随从的人,随即就小声的翻译了起来。 秦大郎听着,神色肃穆起来,他看向那胡人的眼光也完全变了。 他甚至有些退缩。 但,捏了捏手里的黄金,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这胡人道:“阁下所说若是真的,此事便包在俺身上了!” “只是……”他舔了舔舌头:“兹事体大……” 那胡人听完翻译的话,笑了起来,从怀中又摸出几块金子,全部塞到秦大郎手里。 秦大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对这胡人道:“既是如此,还请阁下随我等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况且,只要这胡人没有撒谎,这趟买卖其实没有太多风险!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有人截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节 月氏王哭汉庭(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在遵守诺言这方面,汉家游侠的信誉可谓是金字招牌! 拿了那白衣胡人的黄金,秦大郎立刻就行动起来。 首先,自然是将这一行胡人,带入长安城中。 这不难! 他们都有长安户籍,只需在城门口,找到那大鸿胪派来的官吏,将这些胡人登记造册就可以了。 如今的长安,已经有了一整套针对这些胡人商旅的制度。 登记造册是其一,限制居住是其二,担保连坐是其三。 只花了不过五百钱,替这些胡人及其车马货物,做了简单的登记,秦大郎就带着这些胡人从横门入城。 一进城门,所有胡人都是惊呼出声,许多人甚至嘴巴张的合不起来。 “夷狄胡人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做甚!”秦二郎见着这些胡人的模样,忍不住嗤笑起来:“不过也是,他们这辈子能来一次上国神京,也够他们回家吹嘘几十年了的!” “二郎!不得无礼!”秦大郎闻言,回头横了自己弟弟一眼:“孔子不是说过吗?来者皆是客,既是客人,就要好生招待!” “孔子说过这话?”秦二郎瞪大了眼睛,其他游侠儿们也纷纷好了起来。 “自是说过的!”秦大郎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膛道。 游侠儿们于是各自点头,既然是孔子他老人家说过的话,那自然是真理了! 不然,这天下的读人士大夫又何必天天拿着他老人家说过的话来当做行为规范标准呢? 汉家游侠儿们,旁的方面可能缺点多多。 但尊重读人,尊重知识这方面素来没人能挑出错来。 但,在他们身周,那白衣胡人的随从们,却已然陷入了眼前世界的震撼之中。 “这……”良久,才有人叹道:“汉朝长安,怎这么多人啊!” 在他们眼前的横门大道,哪怕如今正值中午,烈阳高照,但依然车水马龙,人流湍急。 来自天下四海的胡商、蛮商以及他们带来的随从、仆人、奴婢、歌姬,俱都聚集于此。 更有来自西域诸国,西南夷诸国、海外诸蛮的使者、留学生也聚集在此地。 横门大道,虽是长安城有名的大道,无论是长度、宽度,都只逊于尚冠里大道。 其南北长两千余步,街道宽可并行四辆马车。 但,这里聚集的人口,却超过五万! 没办法,汉大鸿胪及京兆伊等有司规定,胡人除留学生及使者外若无千石以上官吏、五大夫以上之爵位之人邀请、作保,胡人夷商,概不得出横门大道,不如令,初犯罚以黄金三金,再犯则以‘窥伺中国’之罪,罚为城旦、司空。 即使是那留学生与使者,也有相关规定,不能随意在城中活动。 于是,这许多的胡商、夷人,便全部被限制在这横门大道两侧的街道及附近十余闾里。 这使得,横门大道临街的店铺,顿时寸土寸金。 更使得这条大道,成为长安城人流量最大的街道。 哪怕如今是正午,来此购物的汉人与在此做买卖的夷人,也依旧将整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密密麻麻的人头,从横城门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白衣胡人,也被自己眼睛所见震惊,他双手合十,道:“汉朝之盛,果然天下第一!” “所谓‘万城之母’的名号,恐怕该是长安所得!” 其他随从听了,也都是点头。 与眼前这座城市相比,他们来的地方,那号称万城之母的薄知城的人口加起来,恐怕也不足眼前这条街道的人口。 真的是…… 盛名之下无虚士! 汉,不愧是世界第一强国! 不愧是那个能压着残暴凶虐的匈奴人,逼迫匈奴人跪下来磕头认输的伟大国家! 可恨,当年,汉使至时,他们的先辈没有把握住机会。 不然,现在至少可以混一个汉国盟友的头衔。 有着那头衔,匈奴人再凶,也不必害怕了。 秦大郎听着这些胡人叽里呱啦的议论,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更没有兴趣去询问翻译,这些胡人再说些什么? 在他看来,这些自称是‘月氏国来朝天子’的使团,恐怕是某个犄角疙瘩里冒出来的小国使者。 想着来长安城,妄图朝觐天子,获得一个大汉藩国的地位。 这种事情,自去年英候张公大破匈奴于疏勒,迫使西域匈奴遣使称臣纳贡,并与那龙城的虚衍鞮单于一般向天子上尊号‘天单于’‘天皇帝’后,西域、西南夷、东夷各国,就纷纷削尖了脑袋往长安而来。 都是企图靠着朝觐,混一个大汉藩国,令其国王得天子册封的家伙。 可惜,这些人大部分都注定了徒劳无功! 如今,大鸿胪对朝觐天子的使者,可是有着严格规定的。 像那种从前千把人的小国,随便派一个人来,就能获得天子接见的事情,已经绝迹了。 现在,能得天子接见,并为大鸿胪录入其藩国序列的国家,至少都得是人口数万,且足够恭顺的国家。 至于册封? 那就更难得了! 便是乌孙昆莫,两个月前遣使来朝,向天子进贡大宛马一千匹,乌孙马三千匹,黄金一万金,使者更在宣室殿上以臣子礼三叩九拜,其国抬头更是‘乌孙昆莫臣翁归靡,顿首再拜天皇帝、天单于……’,令天子龙颜大悦,又有解忧公主亲笔奏疏,为之求情,才终于得到了天子册封,以其为乌孙王,赐金印紫绶,加西域北道都护使,许持天子节,为往来西域北道及葱岭东西的汉使、汉商提供庇护,又封其子元贵靡为‘安西候’,食邑两千户,赐天子剑。 除此之外,便是龟兹王也只能得封次一等的龟兹伯而已。 秦大郎听说,好像是大鸿胪与光禄勋商议好了,从此以后,若无必要,汉室将减少藩国封王。 便是伯、公这样的爵位,也需要足够恭顺才可以拿到手。 一般国家,顶天了也就是一个侯爵。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国家在西域地区大规模的裂土封爵。 疏勒之战,新增的十三位有功列侯、二十余位封君的封国、食邑,全部在楼兰、龟兹、渠犁地区。 从前的列侯,新增的益封户口,也俱在这一地区。 据说,未来,除非有大功,不然所有新增侯国,都会封在西域。 当然了,作为补偿,这些封国将恢复高帝旧制,既准许封君拥有封国的治权、执法权及官员任命权力,甚至,可以允许封君在封国拥有必要的私人军队。 据说,这个政策是那位鹰杨将军奏报,天子许可的。 也正是因此,才导致了如今天下郡国的豪杰丈夫们,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入北军、鹰扬旅的缘故! 便是乡下的老农都知道,有一块自己的土地,到底有多重要? 何况那些读了的士大夫,知礼的豪强以及有钱的富商呢?! 所以,秦大郎看着那白衣胡人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因为他知道,这些自称‘月氏国’的胡人,恐怕就是在长安耗死,大约也见不到天子——毕竟,这些胡人太少了,带来的贡品,恐怕连西南夷的小国君王都不如,大鸿胪岂能会安排他们朝觐天子?怕是随便打发点回赐,就让他们回去了。 不过,既然拿了对方的钱,秦大郎的职业操守还是很好的。 他领着胡人,穿过拥挤的横门大道,来到位于横门大道北端的大鸿胪蛮夷邸官署前。 然后,问那白衣胡人要来了其的身份凭证,便来到官邸门口,对着守门的官吏拜道:“某,东闾秦大郎,得遇夷狄曰月氏使者,不敢怠慢,特带使者来告上官,请验明正身!” 蛮夷邸守门的吏员,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文士,他看了看秦大郎,接过其递来的所谓身份凭证——一张写满了歪歪扭扭的蝌蚪文的羊皮。 这吏员眉毛一扬,伸头打量了一下秦大郎身后的那些胡人,见他们也就十几个人三辆车,顿时脸色就拉了下去:“哪来的蕞尔小国?居然也知道来朝大汉!” “可惜……大汉天子不是随便什么小国使者就能见的!” 秦大郎听着,也不以为意,因为这个想法不仅仅是这官吏有的,长安百姓们,包括秦大郎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大汉如日中天,强盛天下。 真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王师铁蹄所至,更是无不箪食壶浆。 于是,这四夷诸国便被人划成了三六九等。 像月氏这样闻所未闻的小国,自然不受待见。 不过,秦大郎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自然也要帮人家尽量办好事情,哪怕事情办不成,至少也要尽力。 于是,他陪着笑脸,悄悄的将一块金子塞到那吏员手中,谄媚着道:“上官,这些胡人千里迢迢而来,这一片赤诚,是做不得假的,还请上官看在彼辈心慕王化的份上,行个方便,将他们上禀蛮夷邸的诸公,如此,也好叫彼辈死心!” 仿佛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秦大郎说道:“小人听说,孔子曾经说过:远来皆是客,如今客至主人家,我堂堂大汉上国,岂有拒客于门外的道理?” 那官吏被秦大郎这话逗笑了,笑骂道:“孔子何曾说过这等话?!汝这憨货,莫要来诓骗于我!” “小人岂敢!”秦大郎连忙躬身道:“这话是小人听太学的君子们说的……” “是吗?”那官吏顿时迟疑起来,不敢确定孔子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好在,这都是细枝末节。 他掂量了一下秦大郎递来的金子,感觉有个三五两的样子,于是道:“尔等在此等候,待本官前去禀报上官!” 于是,便拿起那羊皮,直入门中,又嘱咐守门卫兵,看好那些胡人,免得这些胡人万一不能被接纳,就在这蛮夷邸门口撒泼。 ……………………………… 蛮夷邸中,典属国司马玄,正在接待一位到访的贵客——太仆上官桀。 上官桀来此的用意,自然是很明显的——这位大汉太仆的独子上官安,三个月前被调去了鹰扬旅任为军司马,在鹰杨将军麾下用命。 自然,上官桀有空就来蛮夷邸走动走动,联络感情,为其子铺路。 而司马玄也需要上官桀的帮助,好安置那些河西的老兵、伤残将士。 这是他在长安城的主要任务。 所以,宾主相谈甚欢,甚至约定过些时日,一起出城田猎。 正谈的欢喜的时候,有蛮夷邸的吏员,蹑手蹑脚的凑到司马玄身边,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 “月氏使者?!”司马玄闻言,立刻就摆正了身体,问道:“数月前,不是有月氏使者才刚刚来过吗?!” “怎么又来了一个月氏使者?” 他的话,落在上官桀耳中,立刻引起了上官桀的兴趣:“月氏?可是旧年博望侯所去之国?” “嗯!”司马玄点点头道:“数月前,鹰杨将军曾派人护送了一个月氏使团来长安朝觐天子,当时天子特地抽了时间,召见了使者,可惜……”司马玄摇摇头道:“这些月氏人却是不怎么识趣,朝觐天子时,胡言乱语,以怪力乱神之话,妄图乱天子视听,天子大怒,以其使下狱,至今囚于诏狱!” 上官桀闻言,也想了起来,似乎听说过相关的事情,于是问道:“那,典属国可是要逐退使者?” “不行!”司马玄站起身来,道:“总归还是要见一见的!” “为何?”上官桀好了起来。 司马玄闻言,笑着道:“太仆曾为侍中,日夜侍奉天子左右,可曾听说过大夏的故事?!” 上官桀点点头,作为曾经的侍中官他岂能不知当今天子对大夏有着执念?! “那太仆可知,月氏就是大夏,大夏就是月氏?!”司马玄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上官桀点点头:“难怪那月氏使者怪力乱神,天子尚且不诛了!” 他想了想,道:“既是如此,不知道典属国可愿让本官也一同去见见那月氏使者?!” 司马玄笑道:“太仆不弃,是那月氏使者的福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节 月氏王哭汉庭(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秦大郎只在蛮夷邸门口,等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得到了通知。 不过,不是他想象中的拒绝。 “典属国司马公居然肯屈尊降贵,拔冗接见这些自称月氏使者的胡人?”秦大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带来的这些胡人,有让典属国那等人物重视的可能! 要知道,典属国司马玄可是鹰杨将军的旧部,曾跟随那位蚩尤,横扫漠北而归。 是长安城中公认的九卿种子! 这等日理万机的重臣,竟愿浪费宝贵的时间,亲自接见月氏人。 这让秦大郎在惊愕之余,对自己带进城中的这些胡人有了些别样的情绪,以至于说话都变得客气许多了。 “贵使,我国典属国将亲自接见您……”秦大郎回到那白衣胡人身边,将自己所知之事告知,更好心提醒:“典属国,乃是我国天子所命,总领四海六合藩国属国之大臣,使者还请尽快准备好凭证、印信及国……” 白衣胡人听完翻译的话,脸色明显有些激动起来,对着左右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然后立刻就有人前去马车中,取来几个密封的玉匣,递到他手中。 白衣胡人在其中选了一个,然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把玉质的钥匙,将那个玉匣打开,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一个物事。 秦大郎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满眼震惊。 因为,那玉匣之中,藏着的是一个青铜器! 而且是酒器! 其名曰斛,其形却有些怪异,不同于秦大郎所见过的当代主流斛器,它是一个长方体的器物。 斛器前端,有双柱角夔龙头,后端作虎头形,中脊为一只小龙,两侧各饰长尾凤鸟纹,一个青铜铸的酒盖,盖在此斛之上,只是看着此斛,秦大郎就只觉得呼吸急促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种造型的酒器,绝非等闲人物可以拥有! 它必是由地位极高的贵族,甚至是天子才可以拥有的! 那白衣胡人郑重的端起那斛器,然后双手捧着,走向蛮夷邸的官邸大门,然后长身作揖,用着生疏的汉家雅语,一字一句,大声的道:“臣,月氏王阕之那,恭奉中国天子所赐之物,重归故国,以朝当今天子,臣闻:鸟飞返乡,狐死首丘,代马依风,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人乎?愿认祖归宗,请命天子!” 他的雅语,生硬而别扭,听的人耳朵生疼。 但,当他的话出口。 在蛮夷邸门口迎接他的官吏,立刻大惊失色,看着他与他手中酒器的眼神完全变了。 他甚至不敢当面答话,只能避到门侧,轻声道:“贵客请稍候,待下官禀报上官……” 然后,一刻都不敢停留,奔向蛮夷邸内。 而秦大郎更是目瞪口呆,他看着那白衣胡人,喃喃的说道:“尊客会汉话?” “略懂……”白衣胡人回头微微一笑。 他可是月氏王! 而且,还是月氏国中佛法修为最精深,被人公认为上师的存在! 自启程东来,他一路暴霜露,越荒漠,走戈壁,风餐露宿,避开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走过一条又一条小道,终于进入汉朝控制的西域地区。 但他没有选择和其他使者一般,直接与汉朝在当地的官府联系。 因为他怕,怕被翕候们派出来的使者截回国内。 所以,假以商贾之名,在西域当地请了向导,请了翻译,一路从西域入河西,经北地而进入陇右,最终渡过黄河来到这长安城。 这一走就足足走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白天默不作声,晚上则秘密的请那翻译向导,教他汉朝雅语,为他谋划今日之事。 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瞒过了使团的其他人。 直到此刻,汉朝皇帝的都城,那巍峨的蛮夷邸之前,他方才终于撕破伪装,图穷匕见! 他回头看向使团中人,见着那些人的慌乱与失色。 这位月氏王脸上笑颜绽放:“果然如本王所料……使团上下,皆不足信!” 若他敢在进入汉朝境内后就坦白目的,月氏王现在敢保证,自己必然死于非命! 这使得他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与谨慎而欣慰! ………………………………………… “你说什么?”司马玄听着属下的禀报,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来的是月氏王?这月氏王还带来了中国天子所赐之物?!” 他马上就无法淡定了。 “马上派人去将那‘月氏王’及其使团众人,迎入官邸!”司马玄立刻下令。 “那您还接见吗?”属下问道。 “兹事体大,暂时将之保护起来!”司马玄吩咐着,然后他看向上官桀,道:“太仆,可愿与下官一同入宫,面禀天子?!” 上官桀哪里肯放过如此重要的刷脸机会,自是欣然同意:“桀敢不从命!” “只是……”上官桀沉吟片刻,道:“此事素无先例,为防其乃宵小,欺君罔上,你我不如,先看看那所谓‘月氏王’带来的‘中国天子钦赐之物’!也好甄别一二,更可在天子垂询时能有所奏报!” 司马玄听着,连忙点头道:“太仆所言极是!正是要鉴别那‘月氏王’所谓的‘中国天子所赐’……” 这个事情,可是很重要的。 因为必须弄清楚,那所谓‘月氏王’的真伪,更要搞清楚其带来的‘中国天子所赐之物’的真伪。 不能弄出笑话来。 于是,司马玄立刻下令,命人从‘月氏王’之处,取来其所献之物。 他的命令自然马上得到了贯彻,不过一刻钟,便有官吏取来了他所要求的东西,还带来了一些新的凭证。 一份帛以及一枚玉符。 帛,是标准的大汉天子国所用的玄帛。 司马玄打开一看,立刻神色一凛:“是博望侯当年西行所带之天子与月氏王国……” 这是做不得假的! 其上的文字、格式、以及那加盖了传国玉玺的印章,都足以表明这是真品。 再看那玉符,标准的少府所产,将其翻过来,就能看到玉符背面所刻的铭文,其以小篡曰:汉郎中将张子文。 而博望侯张骞表字正是子文。 只看这两件物品,司马玄已经大抵相信了‘月氏王’的身份。 然后,他和上官桀对视一眼,看向那被盛放在一个玉匣内的青铜器。 只一眼,上官桀就认出来了。 “宗周的方斛!”他走上前去,拿起那酒斛器,仔细端量。 作为前侍中,他曾日夜侍奉天子左右,曾奉命前往雒阳,看望慰问周子南君,对宗周的礼器有着一定认知。 上官桀轻轻托起这斛器,然后打开斛盖,果然在其盖下见到有铭文。 他勉强辨认出了其中几个铭文。 “穆天子……”上官桀轻声叹道:“想不到传说是真的!” 从那有限的能够辨认的铭文,上官桀知道,这是一件穆天子为了赏赐一个叫蒯的狄人首领而专门命匠人铸造的,似乎是为了嘉勉此人献来白狼的功劳。 而传说,穆天子西征时,曾获得白狼、白鹿等祥瑞之物。 只是,没有人能确定穆天子赏赐的那人就是月氏王的祖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忽然冒出来一个月氏王和他带来的这样的一个宗周礼器。 上官桀可以预见到,一场空前的风暴,已经在蓄能当中! 今文学派,恐怕会和古文学派,为了这个问题,打出狗脑子来! 甚至,很可能,那位鹰杨将军,会回朝! 只是想想,上官桀都感到喉咙发干,背脊发凉! 但在当下,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和司马玄一起入宫,去向天子禀报此事。 ………………………… “嗯……”端坐在御榻之上的天子,听完上官桀与司马玄的报告,立刻笑了起来:“居然有此事!” 他的手指,微微的在大腿上敲击起来。 忽然,他站起身来,道:“朕闻,周监三代,郁郁乎文哉!” “汉承周统,二王三恪,礼之至也!” “今有月氏王来朝,以献穆天子赐,言愿认祖归宗,为汉臣……朕德薄见浅,难以知此,其下御史博士,请诸御史、博士,各进其言,以正视听!” 上官桀闻言,知道他所担忧的终究还是来了。 天子,终究还是将这个事情,从外交事件,上升到了学术、正治的高度。 这与他一贯的作风是相近的,也与当前汉家正坛的趋势是一致的。 自鹰杨将军英候献三世论以来,汉家孜孜不倦的想要将自己与三代挂钩,以求为第四代。 这在民间,特别是古文学派中,自然遇到了极大阻力。 甚至就是今文学派,也有许多学者不认同。 因为,在这些人眼中,三代是一个神圣的时代。 圣王治世,所以画衣服而民不犯! 贤臣辅佐,于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汉,何德何能,能与之相提并论? 若是汉为新王所治之第四代,那么,许多人终生吹捧与宣扬的理论岂非没有市场和用处了? 古文学派的很多人,更是担忧,若是如此,万一荀子的那些异端学说趁机死灰复燃,成为天下士子们竞相信奉的道理怎么办? 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什么天行有常…… 简直就是古文学派的死敌! 应该彻底消灭的邪说! 若叫其死灰复燃,崇古派还玩什么? 他们必定会极力反对,拼死抗争! 只是……… 在天子面前,上官桀与司马玄,只能是俯首再拜,顿首道:“诺,臣等奉诏!” …………………………………… 于是,当天傍晚时分,天子的诏从兰台,直抵在京御史及博士们案前。 御史们还好。 博士们被这诏雷的外焦里嫩! 一个月氏人,不远万里,来到长安,献上他祖宗得周天子所赐的礼器? 这是什么行为?! 捣乱行为! “此必域外夷狄,伪作中国之器!”当即就有博士官斩钉截铁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大家都不傻! 这两三年来,朝堂内外的吹风,太学和新丰体系的不断扩张,都在向着这些博士们传递了明确的信号——大变之世已在眼前。 许多人有心抗争,却是没有底气! 谁叫那新丰亩产七石,去年新丰之粟种传至各地,亩产也依旧保持在平均六石左右的水平。 谁叫那张子重,屡战屡胜,开疆拓土,慑服群夷! 有着这样的功绩与武勋,太学诸生与公羊学派,吹起牛来自然是有恃无恐! 这就苦了其他学派,特别是古文诸生,真的是度日如年!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羊学派不断坐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学里新设了武苑,又开了‘格物 等课程。 于是,他们辗转反侧,纠结不已。 好不容易靠着太子治河,将大批弟子门徒,输送到治河都护府中。 本以为,只要熬过这些年,待新君登基,就可以对今文学派特别是公羊和那张子重秋后算账。 哪成想,去岁太子被召回长安,然后被天子一顿训斥。 执金吾与御史大夫有司,纷纷进驻治河都护府中,查账目,清上下。 无数人,纷纷栽倒在这执金吾与御史大夫的手中。 数百名被寄予厚望的精英门徒,铃铛入狱。 更要命的是,太子一系,因而受到重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和吹嘘起来的明主圣君形象有了瑕疵。 好在,治河都护府依旧是太子所领,太子也重新回到雒阳去了。 然而,坊间却有传闻:天子曾以密诏托鹰杨将军曰:使朕百年后,太子乱家,卿可为伊尹! 虽然此事,不知真假。 但,整个古文阵营,都被重创! 因为,空穴无风必有因! 而若其是真的,那么,这就说明无论他们怎么做,怎么挣扎,就算未来太子即位,他们也没办法清算今天的一切,更遑论‘拨乱反正’了。 于是,当天子的这个诏,送到这些人面前。 他们就像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地方。 潮水般的奏疏,旋即被送入兰台,仅仅一夜,便有十几位博士坚决反对。 自然有反对,就有支持,公羊学派的诸生与御史台的部分御史们,心领神会,当即引经据典,阐述自己的意见。 于是,汉家学术界,随即因之沸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节 月氏王哭汉庭(4)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月氏王阙之那走在威严的汉宫之中,在大鸿胪派来的礼官引领下,步步踏上玉堂殿前的台阶。 “王请在此稍等……”待他登上宫阙前的平台,有礼官上前道:“待天子命至,方可入殿面圣!” 阕之那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看着这眼前的壮丽景色。 汉宫十八阙,长安七十二闾,尽在眼底。 “汉……不愧是世界第一强国!”他感慨着:“若当年,先王能应允汉使之请,那该多好啊!” 可惜,事已至此,无法改变。 便是他这个月氏王,也只能跋涉万里,来这长安,卑躬屈膝,哀求汉人出兵,助自己夺回政权,夺回被翕候们篡逆的权力与人民。 至于,汉人帮他拿回那一切后,未来会是如何。 他已管不了这么多了。 在薄知城,被软禁在王宫,架空为傀儡的日子,他再也不愿意过了。 况且,汉距薄知,何止万里? 汉兵再强,终归也是要回家的。 大不了,届时多花点钱好了。 就当请了一次昂贵的雇佣兵! 在平台上,等了大约一刻钟,便有官员来到阕之那面前,以礼拜道:“王,天子有命,请王入觐!” 于是,便有人上前,为阕之那整理衣冠、绶带。 直到,那官员认为没有瑕疵,他们才簇拥着阕之那,走向那金碧辉煌的殿堂。 “月氏王来朝天子!”有戴着高冠的官员,高声宣礼。 同时,在玉堂殿后,一声编钟奏响。 数十位郎中,齐声吟诵起了古老的《有客》之歌。 “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有客宿宿,有客信信……” 一排排武士,持戟而立,分为两侧。 玄甲、重戟、猛士,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让阕之那感觉有些发毛。 而更让他发毛的,则是这殿中,那些看着他的眼神。 好、惊疑、不解…… 仇视、愤恨、厌弃…… 数不清的眼神,带着种种情绪,像箭一样射来。 好在,阕之那禅定功夫良好,才没有露怯。 让他得以顺利的走过这枪戟林立的殿堂,来到空旷的大殿正中。 “月氏王,跪朝天子!”有人立于殿堂之上,高高的高台上的台阶上,用着一种抑扬顿挫的声调高声教导着他。 阕之那于是立刻就按照这些天来学到的汉人礼仪,长身趋前,然后膜拜于地上,大礼参拜,再拜,顿首,方以生硬的雅语说道:“臣,月氏王,恭问天皇帝陛下安!吾皇万寿无疆!” “朕躬安!”高高的御榻上,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月氏王请起!” 阕之那于是按照被教过的程序,以额贴地,磕头拜道:“天皇帝陛下前,臣不敢起!” “朕准王起!”那御座上的人笑了起来:“宗正卿,请为王赐座!” 便有汉官出列领命,然后躬身趋前,来到阕之那面前,将之领到一个准备好的座位上。 这时,有人忽然起身出列,道:“陛下,今月氏王万里来朝,不知月氏王除献其先祖之器外,可还有其他珍宝朝贡?” 在汉室,诸侯、列侯朝天子,都是需要将封国产出的三成,作为奉献的。 同理,四夷藩国也是如此。 这是宗周朝贡体系的根本。 只不过,当年太宗时,废了国内诸侯的奉献之制。 而域外诸国,当时的汉室,干涉不到,所以此制就成为了空文。 但现在这个古老的制度,有人将这个东西擦了擦灰尘,从故纸堆里重新翻了出来。 要说不是针对月氏王,别人都不会信! 若换了其他人,此刻恐怕已经有些慌神了。 没办法,现在,谁都知道,月氏王来朝,只带了十余随从,三辆马车两辆牛车而已。 便是其上载满珍宝,价值也不过千万。 何况,车上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箱子。 但,阕之那不是一般人。 他是月氏国中有数的上师,还能在翕候们监视下,活蹦乱跳活到今天,岂是等闲人物? 况且,他已经做过功课了。 在大鸿胪官邸之中,请教了许多人。 更托那位游侠,替他搜集了许多汉朝典故。 是以,他闻言只是开始时乱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 然后,这位月氏王便忽然起身,来到殿中,流着眼泪拜道:“好叫天皇帝陛下及诸位明公知晓……” “臣之月氏,国土广袤,纵横三千里有余,有大都薄知、安其提亚等城市,繁荣不下贵山,有人民百万,牲畜数百万……” “然而……”阕之那抬起头来,看着这殿中群臣,与那端坐高台上的汉朝皇帝,然后哭着不停的磕头:“臣的祖父,也就是当初天皇帝陛下命使者来我月氏联系时的国君,却在三十年前,为那贵霜、双糜等翕候所杀,其后,翕候们便将臣祖父的国土,一分为五,各自占有,将臣与臣父视作猪狗一般,关押在薄知城的王宫之中,不许臣父子与外人相见,甚至臣父子欲食蔬果,都不可得……” “臣自记事以来,便为逆臣翕候等,囚禁于王宫之中,他们命臣着白衣,诵经文,学教义……臣暗中得知,翕候等逆臣,竟欲以此策,令臣绝后,而使月氏无后,其等便可篡之!” “臣幸得闻,中国有圣天子,居长安,为天皇帝,做天下王,为四海主,秉纲常之制,而执礼仪之道……” “臣乃计脱囚笼,携父祖所遗之物,跋涉万里,来朝陛下!” “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为臣父,为臣祖父做主!” “为月氏正纲常,为四海正伦理!” 言毕,磕头如捣蒜,直至血流不止,依然不停。 而周围朝臣、勋臣、侍从,甚至殿中卫士,都感动不已,为这月氏王的命运而扼腕,为其国内贼臣的嚣张与狂妄而痛恨! 于是,原本打算刁难于他的许多博士官,也都不敢说话了。 没办法,天大地大,纲常秩序最大! “月氏国,礼乐竟崩坏至斯……”天子忽然道:“朕甚悯之!” 而博士们,也都互相交头接耳。 这一刻,不分今文、古文立场,几乎所有博士都已经达成共识——必须谴责!严厉谴责! 若不如此,礼法何存?纲常何在? 于是,再没有人关心这月氏王的朝贡贡品问题了。 对所有人来说,同情、支持和声援这个可怜的月氏国王,已经是正治正确! 用孟子的话说,这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了,大多数博士们,都只愿意口头支援、同情、支持。 但是…… 殿中另一侧,安坐着的勋贵武臣们,却都已经跃跃欲试! 因为,他们闻到了战争的味道,嗅到了武勋的存在。 伐无道,诛暴虐,先王之教也。 讨不臣,平乱贼,先贤之所倡! 月氏翕候,杀王背上,实打实的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大汉王师兴义师,讨不臣,平无道,自是顺天应命,浩浩荡荡。 唯一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打?由谁打?大家能不能参与其中。 本来,这种需要远征万里的事情,自当年的大宛战争后,汉室上下就已经没有什么动力了。 主要是得到与失去不成正比。 而且,兴师动众,劳师远征,会导致国内怨声载道,天下民怨沸腾。 便是武将们,也轻易不愿意花费数年时间,去打一个远方之国了。 毕竟,这种事情风险太大,打赢了还好,万一遇挫甚至失败,那简直是灰头土脸,丢人丢到家了。 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首先,汉军之锐,重新得到了证明。 鹰杨将军麾下鹰扬旅,因疏勒一战,名震天下,四海闻名! 六千打十万,打的十万匈奴人战战兢兢,只能低头认输,全盘接受了汉室的所有条件! 匈奴都是如此不堪一击,其他夷狄又算什么呢? 所以,当前汉军上下,包括长安城里的勋贵子弟们,都是战意浓浓,属于那种闻战而喜,闻和而丧的典型****者。 其次,疏勒战后,汉室上下达成共识,开始在西域之地,重新分封侯国。 不是元鼎之后,那种只有租税和部分土地,没有半分地方权力的阉割版列侯。 而是和战国、汉初一般,实打实的,享有诸侯权力的封国! 封国之中,除了依旧要受汉律、汉法管束之外。 其他官员任免,租税收取,都由封主自决! 封主,甚至准许按照户口建立郡兵武装自卫的权力。 并且,已经开始有列侯,在西域之地,开始经营其封国。 这由不得这长安内外的勋臣列侯们激动! 冒险的基因,在他们的血脉中苏醒,对于土地与权力的渴望,让他们日夜难眠! 于是,这些人比河西的鹰扬将军和他的部将们还急,天天在长安城里鼓噪着战争,嚷嚷着‘变夷为夏,圣人之道’,恨不得马上就发动对西域匈奴的最终一战,然后再把乌孙什么的一起打包灭了,好让他们去西域当土皇帝。 现在…… 一个机会,从天而降。 最激动的,就是这些人了。 月氏?万里之外的异域? 看上去是挺远的! 但…… 这有什么关系呢? 大不了,到时候,派个庶子什么的去当地就国就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节 君臣之问(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盛夏,关中原野草长莺飞,牛马成群,粟麦秀秀。 一辆又一辆水车,沿着渭河及其支流,林立于河岸两侧。 更有人,在某些河段,筑起巨大的河坝,将一条小河截断,建起了利用水力驱动锻锤的作坊。 于是,从早到晚,作坊之中,叮叮当当。 远方的驰道上,专门改良的载重马车,在四匹挽马的牵拉下,载着数以千斤的泥炭,奔驰而来。 作坊前,黑色的泥炭,堆磊成一个又一个小山。 工人们推着鹿车,往来于小山之间,将这些泥炭,运去远方河岸之畔的冶炼炉前。 巨大的冶炼炉,吞吐着大量黑烟。 将数不清的矿石融化,融化的矿液,顺着特制的管道,流入一个坩炉中。 挥舞着巨大铁柄的工人们,战战兢兢的轮番站上那危险的坩炉,搅拌铁水,不时有人撒入各种矿石粉末,以便将这些铁水能够符合要求。 刘进坐在自己的撵车中,远远的望着这一切。 总感觉有些不太真切。 不过一年,关中就与他记忆中的关中,有了天壤之别。 他看着自己手上,少府卿那边送来的报告与文,眼中更流落出了迷茫之色。 “春二月,右扶风宋千奏曰:扶风二十一县,余子、流民并寄客、逆旅之属,十去七八!” “夏四月,京兆伊于己衍,以佐定天子,宣抚黎庶,致京兆十二县,户无余子,民无失所,封信安君,食邑八百户……” “华阴令张安之,及任三载,兴水利,广教化,劝耕作,考绩曰殿,擢为尚台左仆射……” 从这些奏报与公文上来看,似乎关中官吏,一夜之间都知道如何做官了? 而且,好像都成为了爱民如子,有着莫大能力与毅力的好官。 且其能比管仲,治如西门豹。 困扰汉室百年之久的余子、流民问题,在他们面前已经迎刃而解。 但事实上,刘进知道,不是这样的。 官,还是那些官。 百姓也依旧是那些百姓。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余子们只能当游侠,为逆旅、寄客,甚至成为流离失所,只好卖身为奴婢。 但现在…… 百姓的余子,有了新的出路。 有力气的,就去挖泥炭。 有手艺的,去工坊做工。 又有力气,又有手艺的,甚至能成为某个作坊的大监工。 而其他人,再不济,也可以为人赶车、运货,混些工钱。 而且,随着泥炭的用量激增,商品贸易量的增加。 关中驰道的修葺与维护,已经不能再和过去一般,只需地方官府每月派人修葺一下,冬天再大修一次就可以糊弄。 重载马车,往来频繁,将道路碾的泥泞不堪,所以,朝堂只好专门成立专门的驰道都护府,命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各领辖区道路维护之事。 然后,这驰道都护府,又向那些商旅与作坊征缴驰道税。 于是,这就又要雇佣成百上千,专门修葺和维护道路的工人。 当然了,官府素来小气、吝啬,所以,这些工人基本都是从少府里抽调来的城旦司空们。 但这却产生了一个连锁反应——那就是少府的城旦司空不够用了。 于是,少府卿倒逼着地方官府,加强了执法力度。 至少在关中这里,县城内外,敢有触法者,都已经不能再像过去一般,简单的拿钱赎买了。 由之,关中地区,竟破天荒的首次出现了,余子数量减少,地方治安肃静的情况。 颇有些史上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百姓‘安居乐业’的样子。 但…… 这样真的好吗? 刘进望着那些巨大的高耸的冶炼炉,听着耳畔传来的叮叮当当的锻锤捶打声,再看着那些在烈日下,依旧不得不奔走于道路上,载着泥炭的车夫们。 他不知道。 但他明白,从此以后,天下或许将和过去不一样了。 似乎有些让人不安的东西,正在悄悄露头。 于是,他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人。 现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道:“张卿,孤看少府与丞相府的奏报,今年不过半载,关中死于工坊、矿石及道路之百姓,就已有千余之众……” “较之去岁,翻了不止十倍吧……” 张越闻言,低下头来,看着车下铺着的毛毯。 他知道,这块毛毯,是匈奴人或者羌人,从绵羊身上剪下来羊毛,然后经过洗涤、烘干、梳毛,变成可以被纺机织纱的原料,然后以极为廉价的价钱,卖给汉商,商人再经之转卖给居延的纺织作坊,最终织成了脚下的毛毯。 舒适、柔软而漂亮。 毛毯一匹,幅广二尺二寸,值钱千三百钱。 而其中,沾着的血泪,若是吐到地上,张越知道,怕是每一寸的毛毯上,都免不得被血泪沾满。 毛毯如是,现在,行销天下的铁器,特别是各色农具,恐怕也差不多。 所以,张越沉默良久后,答非所问:“殿下,臣打算今年从居延,再调两万奴婢入关中,开山凿矿,伐木烧炭……” 这两个都是出人命和意外最多的地方。 刘进听着,没有再说话。 他们君臣相处至今,很多事情,已经没有必要说的太仔细了。 所以刘进知道,自己的这位大臣,已经是铁了心,要将这些事情进行到底了。 他甚至在上个月,还给天子上,请求天子批准许可‘百工之中,能人善士,能率民佐国者,亦可考举、察举’。 以至于,有古文大儒,痛骂这位鹰杨将军为‘欺世盗名之辈,乱臣贼子之属!’更断言‘乱天下者,必张子重也!’。 便是今文学派里的公羊诸生,要说没有质疑和非议,也是骗人。 毕竟,眼前的事情,虽然大家都无法预测未来会变成怎样? 但有一点,已可以确定,那就是,一个新势力,一个不同于过去格局的天下,已经隐隐露出轮廓! 须知,过去,汉家民营、官造布帛,巅峰记录只是元封年间的五百余万匹! 而在如今这个记录被打破了。 去年,少府及大司农报告天子,仅仅是官造布帛,就已经达到三百余万匹。 其中,毛料等羊毛制品,足足百万匹之巨。 而这个数据,居延与河湟的织造作坊,贡献了起码一半。 此外,过去,汉家一岁冶铁产量,至多不过百万斤。 但如今,少府及大司农报告,今年不过半载,汉家铁官便已铸铁两百万斤。 此外,还有精铁十八万斤,精钢六万斤! 尤其是后两者,产量是过去的几十倍! 而在这些数字背后,是数万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参与投入到这些产业与商品贸易之中的人。 而且,这些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初期,地主与佃农,首次出现在鲁国。 然后,以燎原之势,席卷列国。 最终,催生出法家,并由法家领导起一次又一次轰轰烈烈的变法。 李悝变法于魏,商君变法于秦,吴起变法于楚,申不害变法于韩…… 于是,轰轰烈烈的大争之世,拉开帷幕。 当这帷幕落下,儒家士人心心念念的周礼、井田,分崩离析,变成了一个概念与理想。 而姬周诸卿,三代贵胄,王孙公子,则被扫入了尘埃,落入江河,成为芸芸众生。 旁的不说,刘进就明白,就以他家来说。 高帝,若是在春秋或者宗周鼎盛之时,休说斩白蛇而有天下了。 怕是连个黔首都不可得! 反倒是,他对面坐着的这位臣子。 说不定,可以锦衣玉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卿就不怕吗?”良久,刘进忽然问道:“商君变法,车裂于市,吴子变法,死于楚国宗庙,为万箭穿心……” 张越抬起头来,看着刘进。 他知道,刘进的意思,也明白,他将要面对的处境。 但是…… 他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昂然道:“路漫漫,其修远矣!吾将上下而求索!” 刘进听着,忍不住道:“壮哉!壮哉!卿之志,孤远不如也!” 屈子,固有路漫漫之志,也有离骚、九章之哀。 “但孤,却非是楚怀王……”刘进在心里想着,他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剑柄,看着那位面不改色的大臣:“纵有天下诽谤,孤绝不负卿!” 在居延这差不多的一年时光,刘进见到了无数事情,见到了无数人物,见到了无数域外风情与文化。 他自已明白,过去的天下,其实只是天下之一隅而已。 便是现在所认知的天下,恐怕也只是真正天下的一隅。 欲真正霸天下,王天下,制天下。 必当行非常之法,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策。 不止为自己,更为子孙后代! 但他哪知,在他对面的那位大将,内心的想法,却与他所想,完全不同。 对此刻的张越而言,剑在手,天下何人敢阻? 大抵也就建章宫中的那位老天子,能让他忌惮了。 舍此之外,其他一切人等,都不过是胍噪的乌鸦与夏日吵闹的蝉虫罢了。 错非,不想内战,他张子重仗剑而起,尽起河西精骑,这天下谁人能挡? 当然了,在现阶段,张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力量,还不足以威伏天下。 他培育的新势力,也只是刚刚长出一片嫩芽,勉强可以称得上一声萌芽。 所以,他才愿意继续端坐于此。 才愿意回长安,去和各方打嘴炮。 说起这打嘴炮,张越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个事情上,他还没有怕过谁。 了不起,长安城的鼠辈,大可以来一次盐铁会议嘛! 真理,总归是越辩越明的! 张越就不信了,那长安城里吃了新丰工商署和如今织造、冶炼之业那么多好处的勋贵公卿们,敢不站他这边? 刘进却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问道:“张卿,此番回京,据说是陛下欲问我等大夏之事?”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已!”张越笑了一声,在心中说道。 长安城的嘴炮,打了这么久。 说到底,就是为了将他从居延召回来而已。 这其中的利益纠葛与交换,委实难以说清。 但结果却是他们成功了! 天子终于诏下,以询问军国大政之事的理由,命他与太孙刘进回京述职。 要知道,上次疏勒之战后,天子可是生生的压下了,朝野诸公们请命让他这位鹰杨将军回朝的要求,而是以‘西域新附之地,需大将镇压’为由,将他与刘进留在了河西。 这让张越有了充足的时间,将居延和河湟打造成自己的根据地的雏形。 又初步掌握了河西四郡数十县的地方郡兵之权,使他终于可以有机会随心所欲的挥毫泼墨,写自己的人生与理想。 现在,天子终于将他召回。 恐怕,那些家伙,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只是,这些人,到底是决意要顽抗到底,与他张越做对到底,还是想要借此机会,逼迫他让步,好吃些肉呢? “大抵是两者皆有之……”张越眯起眼睛来。 能说动天子,为了区区月氏之事,而将他与刘进都召回长安。 当然,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月氏! 一道信,一个使者,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如此麻烦? 故而,张越心如明镜。 但这些事情,看破不能说破。 所以,张越问道:“殿下,依您之见,救如何?不救如何?” “救有大义!”刘进认真的道:“若今汉能定万里之外之国家阴阳,重塑其纲常,定其伦理,那么,从此以后,天下之国,无论大小,都将依赖于汉!” 嗯,从此以后,就是世界警察了。 有此先例,汉家就便可以干涉自己想干涉的任何事务,给其他国家安自己想安的任何罪名。 甚至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厉害,一如后世鼎盛时期的米帝。 说你不民猪,民猪了也毒菜,说你民猪,世袭帝王封建也是好盟友好朋友。 舰载机航程之内,一切魑魅魍魉都如梦幻泡影。 但代价也是极大。 万里远征一个陌生的域外之国,一路砍过去,强如汉军也未必容易。 毕竟,汉室是王师,不是匈奴那等强盗。 所以刘进道:“不救,则能省却亿万之费,用于民生水利赈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节 君臣之问(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马车之中,沉寂许久。 过了可能大约一刻钟,也可能是半个时辰。 刘进忽然看向张越的眼睛,问道:“张卿想要一个怎样的天下?” 这是他埋藏在心里早已经存在的一个疑问。 因为刘进发现,他越发的看不懂这个大臣的志向了。 开疆拓土? 治世安民? 名垂青史? 好像都是,却也好像都不是! 从前,刘进见过的大臣和在里见过的名臣贤士,似乎都没有这位现在大汉的英候鹰杨将军,儒家公羊学派下一代的领袖,长安城里,居延塞外,漠北荒原与漠南草原上的蚩尤将军来的神秘。 等闲之人,若有了他的功绩与权势,恐怕早已经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了。 至不济,也要为自己和后代考虑,学学萧何,学学留候了。 只有他,即使身为大汉鹰杨将军,食邑万户的列侯,依然谨守本心。 不激进,也不后退。 不害怕,更不畏惧。 即使是如今,发生了那许多事情,也依旧不改其性。 “臣啊……”张越笑了起来:“从前,臣只想守着自家一亩三分田,苟全性命于当世而已……” 那是他穿越之初的想法。 这个时代太危险! 稍有不慎死全家! “但后来……”张越砸吧着嘴唇:“有些人,有些事,逼着臣只能一步步走到现在……” 公孙贺父子、江充叔侄,还有那马家兄弟、霍光、张安世、于己衍…… 一个个人影在他眼前闪过。 一件件往事在他眼中浮现。 于是,他感慨了几声,抬起头,迎着刘进的眼睛,不避不退,慨然道:“至于如今……” “臣听说,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以斩不平!” “而这天下不平事太多,这世间烦恼太多,怎么斩都斩不绝,斩不光……” “然而臣这人不信邪,总想试着,看看能不能见一个斩一个,见一双斩一双!” “哪怕斩不光,斩不绝,也总好过将这些东西留给子孙后代烦恼!” “至于这天下……” 张越看向那滚滚浓烟的冶铁炉,看向那远方田野,看向那田野之外的山川,他笑了起来:“臣早已经说过了……” 他按着腰间剑,道:“《山海经》有云:地之所载,六合之间,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 “臣觉得这几句有些啰嗦,就自作主张,改了一下……” 他静静的说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事实,又如同一位古代君子在立志一般:“日月所照,星辰所经,皆中国臣妾!” “用臣听说过的一句壮言而言,便是:明犯汉者,虽远必诛!” “至于能不能做到?”张越低下头来,摸着自己的剑,笑了起来:“做了才知道,不做的话,永远不知道!” 刘进听着,细细揣摩,又仔细思量,一会觉得心潮澎湃,一会又觉得刀光剑影,一会又感到前途艰难,未来晦涩。 但…… 他看着张越,这个当初意外遇到的‘朋友’,忽然问道:“虽九死其尤未悔?” “虽九死其尤未悔!”张越点头,郑重无比,前所未有的严肃。 “那孤便陪卿走到底,去看看,卿的那个天下吧!” 张越听着,感动无比,这天下,这世间,君臣相知,最是难得。 而更难得的是,善始善终! 有句诗说的好: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这世界,时势造英雄,英雄更造时势。 所以,张越郑重的对刘进承诺:“使臣在一日,汉室霸天下!” 这是他连在天子面前也未给出的承诺。 刘进看着张越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他掀开车帘,指向前方,道:“长安城,孤回来了!” 张越侧头看去,却见远方视野尽头,长安城的轮廓隐隐在望。 于是,这位在战场上面对匈奴十万大军面不改色的鹰杨将军忽然莫名的紧张起来。 心底不由得浮现起一句诗:近乡情更怯! 而刘进比他更甚。 和张越不同,刘进这番回京,除了随从侍卫扈从外,还带回了十数名各色女子。 龟兹的公主,楼兰的绝色,精绝的胡姬,乃至于大宛的贵女…… 俱是身侧那位大臣,拉郎配硬塞过来的。 这还不包括,已然将要嫁来大汉的乌孙公主。 而理由,自是‘为了天下,请殿下牺牲’。 天下面前,刘进即使不愿,也只能低头。 然而,如今,他却莫名的心慌起来,害怕见到自己的祖父、祖母与母亲。 “进儿,汝欲为幽厉?” 只是想着老祖父那严厉的眼神,刘进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记得,当年,父亲不过是在一个赵国歌姬那边缠绵了一个月,就被老祖父叫去玉堂殿一顿训斥。 据说,当时,天子咆哮之声,震于宫阙,他父亲只能唯唯诺诺,顿首免冠谢罪而已。 事后,那歌姬据说便被祖父赐死。 便连彼时在世的赵敬肃王,都因那歌姬而被罚去了一年封国租税。 如今,他这个太孙,带回十几个胡女。 老祖父会不会气的眉毛胡子都翘起来? 忐忑中,前方,天子旌旗,已入眼帘。 浩大的车阵,从视线中延绵到天际。 粗粗看去,足有数万,甚至十余万百姓、士民、公卿,在这长安城外迎接他与张子重归来。 刘进长吁一口气,叹道:“张卿,孤这次估计要被卿害死喽!” 张越闻之,自知刘进担忧什么?这一路上,刘进已经与他念叨了不止一回,便笑了起来:“殿下放心,天子便是责骂,也只会责骂于臣,却与殿下无干!” “何况,此事,陛下只有奖赏……绝不会有半分责罚的……” “夫昏姻者所以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这是先王先圣的道理!” “而殿下以一己之力,而合数国之好,结天下之良缘,功在当代,泽于后世!” 这是没错的! 刘进现在可能还感觉不到,但很快他就会明白,他的‘牺牲’意义何其重大! 刘进听着,垂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悠悠问道:“卿之子,就要满两岁了吧?” 张越点点头,望着车帘外,叹道:“是啊,马上就满两岁了……” 当初,漠北战后,那个小子呱呱落地。 张越却是只抱了一抱,就匆匆忙忙的踏上了前去河西的路。 转瞬就是两年,除了嫂嫂与金少夫寄来的信,诉说着家里长短,以及那个小子的变化外,张越对其一无所知。 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走路了,何时会说话了,都不知道,也更未亲眼见证。 而张越如今不止那一个孩子了。 去年,杨孙氏在漠南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张桃桃。 然后,淳于养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然而……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张越都没有见过。 这令这位在西域威名赫赫,足可止小儿夜啼,让匈奴人寝食难安的张蚩尤,在此刻眉头紧锁,心情忐忑。 他最怕的就是,见到了妻儿,结果却发现已如陌生人一般。 车马继续前行,沿着驰道,来到了那旌旗飘飘之所。 于是,礼乐大作,编钟齐鸣。 出车之歌,唱响于旷野之中。 张越于是和刘进连忙整理衣冠,而随行的大军,则高举着自己的战旗。 然后,张越先下车,再单膝跪地,将刘进请下来。 君臣两人迈步走向前方,那旌旗飘飘之所,天子撵车御驾所在之地。 而等待他们的,则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与雀跃之声。 便连那些公卿列侯、勋臣外戚、博士御史,也是一般。 自有汉以来,传之盛,舍当年之卫青霍去病外,就如今这归来的大将为最! 张蚩尤三字,已是胜利的象征。 而胜利,无论是谁,都会喜欢。 因为那不仅仅是利益,更是土地、人口、权势与财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节 逆流(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孙臣进恭问大人安!” “臣毅恭问陛下安!” 刘进与张越,一前一后,走到天子撵车之前,顿首再拜。 “太孙、将军免礼,请起!”撵车上,传来天子的声音。 然后,一个扎着许多条小辫子,戴着一对叮叮当当的铃铛的小姑娘,便从撵车里探出头来,看着张越咯咯咯的笑道:“张侍中,张侍中,可还记得南陵?” 小姑娘的眼睛,漂亮的和夜明珠一样,小脸红扑扑的好似草莓一般鲜艳。张越见了,笑了起来,微微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 小姑娘于是就笑起来,笑的和原野上的杜鹃花一样灿烂:“南陵比柔娘阿姊更先见到张侍中呢!柔娘阿姊要哭鼻子了……” 这位帝国的公主殿下,与当年一样天真无邪。 这让张越很开心。 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公主陪伴,柔娘肯定也会一样开心、快乐、幸福。 这不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男子汉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于边塞,所求不过保家卫国罢了。 可惜,他如今能力有限,不过只能保住自己的小家,让自己的小家有如此光景。 “若有朝一日,这天下能如我在后世所见一般……” “纵然国外战火纷飞,天下混乱,民不聊生,而国内照样歌舞升平,太平盛世,该有多好!”他在心中念着。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张越很清楚,他现在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感慨中,那可爱的小公主,已经带着香风,扑到了张越的怀中。 已经渐渐长大的南陵公主,眨着眼睛,问着张越:“张侍中,那西域好玩吗?” “好玩!”张越抚摸着小公主的头:“西域有高耸入云的雪山,四季如火的盆地,郁郁葱葱的草原,等有朝一日,臣带公主去西域好好游玩一番……” “好耶!好耶!”南陵公主拍着小手,高兴的像得到了一件喜爱的玩具一样:“到时候,南陵就和柔娘阿姊一起跟着张侍中一起去玩!” “嗯!”张越郑重的承诺。 于是,便抱起这小公主,跟着刘进,来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看了看张越,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南陵公主,笑道:“朕的鹰杨将军,果真没有让朕失望!” 年迈的天子,已经得到了许多了。 自西匈奴臣服,漠北那位所谓的单于,也不得不低下头来。 如今,虽然还未和西匈奴一样,遣使称臣,磕头认错。 但,天子知道,他们能坚持的时间,也不多了。 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匈奴低头认输称臣。 天子老怀大慰! 不过,人心便是这样,得陇望蜀。 所以,天子道:“将军今后,必须依然如此,不可令朕失望!” 张越听着,微微欠身拜道:“臣,谨如命!” “善!”天子大笑:“随朕回宫吧,朕在建章宫中,为太孙与将军,已摆下酒宴,接风洗尘!” “谨诺!”张越点点头,然后,他将头看向撵车的另一侧。 嫂嫂与金少夫,就在那里。 金少夫的身前,一个穿着肚兜,光着屁股蛋的小男孩,怔怔的看着他。 那小男孩的眼睛很像他,鼻子也很像他,嘴巴更像他。 张越于是笑了起来,走了过去,来到嫂嫂面前,跪下来磕头拜道:“嫂嫂安好!” 然后,又看向一侧的金少夫,沉声道:“辛苦少夫了!” 金少夫眼眶湿润,看着自己的丈夫,勉力的止住想哭的冲动。 然后她便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举起了自己的儿子,放在肩膀上。 于是,她笑了起来,笑的格外开怀。 ………………………………………… 长安城尚冠里,某个僻静的宅院静室内。 香炉里的香烟,从窗台飘散到外。 一位位羽冠巾纶的名士,一个个大腹便便的豪族家臣,端坐于室内。 他们中,有人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子弟,也有人是朝中权势滔天的公卿家奴,更有那富可敌国的巨贾奴仆。 每一个人都是这长安城中一个眼神,便足以决定一户人家富贵贫贱兴衰的存在。 “张蚩尤,总算是回京了!”一位戴着儒冠的中年男子,忽然叹着气道:“只是,我等该如何对付他呢?” “需知,他可是蚩尤!睚眦必报的蚩尤!” 有一句话,这儒生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张子重不是太子、太孙,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那就是一头恶狼,一头猛虎! 撩拨了这样的一个人物,若不能妥善应对,在坐众人和他们身后的人,怕是都要死绝! 这从那位蚩尤过去在长安,后来在漠南,如今在河西、西域的所作所为就能窥见。 他是真的信奉着公羊学派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人物。 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在坐众人,没有一个愿意去捋这头老虎的虎须,更不敢冒着死全家的危险,坐在这里。 但没办法! 财帛动人心,功名乱人心,权势迷人心。 “便是真正的兵主,不也为轩辕黄帝分尸镇压?”当即就有人狠声道:“还怕一个凡夫俗子?” “他人不敢说,吾敢说!” “那蚩尤霸占着这新丰工商署和居延、河湟,不让吾等轻易进场,这就是大罪!滔天的大罪!” 许多巨贾奴仆与公卿家仆,都是暗暗点头。 甚至还有诸侯王派来的奴臣,心以为然。 新丰工商署,有着泼天一般的财富! 关键还是个聚宝盆,每时每刻都在赚钱。 然而,这个聚宝盆的大头,却被那新丰官署、少府、大司农给瓜分了,只有些残羹剩饭留给其他人吃。 虽然,最开始,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甚至满肚肥油。 但……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拿到的只是些边边角角的利润。 那肥肉与心肝都被官署拿走了。 更要命的是,随着那个怪物越长越大,它迅速的挤压了许多人的产业的空间。 特别是毗邻关中的河洛、燕赵一带的铁商、丝商,都被这个庞然大物压的喘不过气来。 新丰工商署卖的铁器、耕具,比他们的好,比他们的便宜,比他们的耐用,数量还比他们的多! 于是,一个个曾经日进斗金的作坊倒闭,一个个曾经借着这些买卖,赚的盘满钵满的家族,陷入了危机之中。 若只是这样,那么,在坐许多人背后的主子恐怕也只敢心里腹诽,而不敢真的起意。 关键,还是那河湟与居延的织造工坊。 一匹又一匹的毛料、毛布,从那些地方源源不断的织造出来。 不是一匹两匹,也不是一万匹两万匹,而是几十万上百万匹! 未来甚至会是几百万匹,甚至千万匹! 这利润与财富,简直难以想象! 无论是谁,哪怕只是染指一点点,就足以让财富倍增! 更关键的,还是那边的人工与原料,都便宜到让人发狂! 但这么大的买卖,如此多的财富,却被那张蚩尤拿捏在手里。 别人最多只能喝点汤,想要吃肉?门都没有! 这如何叫人不癫狂? 尤其是那些,脑子里被财富与黄金迷晕了头的诸侯王、宗室、勋贵们。 于是,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简直是太正常不过了。 “还有那月氏之征!”一个精干的壮汉道:“万里之外的一个三千里,甚至万里之国,打下来,子子孙孙,都将受益无穷!” 此言一出,附和者就更多了。 特别是那些公卿王侯家的奴仆,眼中都充满了向往与憧憬! 帅师伐国,远征万里! 何等风光,其中的功勋又是何等重要! 不说他们背后的主人,就是他们,也可以趁机得到无数好处! 想当年,吴楚七国之乱,灌夫父子随征,便生生的捞回了一个列侯之国! 以奴仆而为列侯! 谁不疯狂? 而月氏之征,只要打下来,诞生的列侯、封君,没有一千也该有数百! 但…… 他们与他们背后的主子,一次次的‘自荐’,一次次的说情。 那鹰杨将军却是一个答复都没有。 显而易见,这个鹰杨将军和当年的那位骠骑将军一样。 宁肯带着一帮泥腿子,也不肯带着勋贵们发达的!即使答应了,给的职权,也不过是某队率,甚至什长而已! 竟要他们背后主子家里的金枝玉叶,那高贵的王孙公子,披甲执锐,冲锋陷阵,拿命来换功勋?! 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是没有王法! 他为何就不能聪明一点,给那些公子、王孙们,一个参赞军机,甚至给一个某某校尉的头衔,然后将那些泥腿子里的英雄人物,挂在这些公子名下,叫那些泥腿子、寒门和粗鄙武人,给高贵的公子为部署?好叫这些公子躺着也能封候拜将呢? 所以,这精干大汉道:“当年,吾等联手,连那霍骠姚也能算计,今天再算计一次张鹰扬,又有何惧?我倒要看看,所谓蚩尤,是否真有三头六臂,额生神目!” 听着他的话,在坐之人都是点头。 将军难免阵前死,瓦罐不离井上破! 商君、吴子、白起、李斯,再如何英雄,如何无敌,不照样曾死在他们这样的人手中? 何况,又不需要真正的直面那鹰杨将军。 只需要拖住他,将他暂留长安三五年便可。 将其兵权、治权和打下来的大好地盘一一接受,让家族子弟各自占着就好。 即使情况再糟糕,不也还有个高的顶着吗? 于是,那端坐在上首主位,这次聚会的发起人,站起身来,看向其他人,问道:“既然诸公都愿齐心协力,共襄此事,那么我等,就三日在此一聚,各通有无……” “不知公等意下如何?” 其他人,于是纷纷起身,向着这人拜道:“固所愿尔!不敢辞也!” 那人于是笑了起来。 他的影子,被屏风后的油灯照影在地上,拖的老长。 待得与会众人,各自散去。 他才命人进来,收拾屋子。 自己则蹑手蹑脚的驱车来到了尚冠里的一处辉煌的宅邸之中,跪到那正在房看的公卿身前。 “主公,与会众人,都已如您所料,愿与我等同进退,并约定每三日各通消息!” 正在翻阅着一卷从石渠阁抄录出来的简的公卿闻言,满脸微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孟子诚不欺我!” “张子重,汝很快就会知道,这世界并非只有道理,也并非只靠拳头与枪戟就站的稳!” “况且,你的道理,未必能说服的了人!你的拳头与枪戟,此刻也远在万里之外!” 在很早以前,这位公卿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的道理,是说服不了一个不愿意相信的人的。 即使当年公羊学派的那位董子,尚且说不服他的那位师侄——平津献候公孙弘。 哪怕是当年的孔子的道理,也说不服当时列国任何一位诸侯。 如今那张子重所说的道理,也就唬唬太学里那帮满腔热血的太学生罢了,哪里能上的台面? 而在这长安城中,拳头与枪戟,是打不了暗处的人的。 特别是,那张子重的拳头与枪戟,再厉害,也远在河西。 所以,公卿信心满满。 “可惜……”他忽然叹息起来:“韩说不在长安,也不肯来长安……” “不然,这长安城就更热闹了!” ……………… 千里之外,邯郸城中。 韩说登高望远,远眺着长安,想象着记忆里长安城的繁华与热闹,想象着那长安城如今的情况。 他忽然笑了起来:“这世间的人,总以为自己很聪明!” “特别是当他居于高位的时候……” “但……” “谁又能知晓,当一条老龙年迈之时,为了给子孙后代扫清障碍,所能下的决心究竟会有多么狠辣呢?!” 自元鼎以来,长安朝野就如一潭死水一般。 任你是如何惊才绝艳之辈,进入其中,也要自缚手脚,不能动弹。 而这个局面不是别人造成的,正是那位当今天子。 只是因为这位陛下想要这样,所以就是这样了。 但,如今,那位陛下老了,人一老,就会喜欢看故事,听故事。 特别是与他情况一般的故事。 而近代以来,与其相似的故事,只有一个——始皇崩而赵高李斯矫诏杀蒙恬扶苏! 猜猜看,当今天子,会不担心?会不小心自己身边也出现赵高李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节 逆流(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华灯初上,建章宫内外,灯火通明。 特别是在玉堂殿中,数不清的鲸油灯,将偌大的殿堂,照的几乎宛如白昼。 张越坐在天子御座之下,恰好与另一侧的丞相刘屈氂相对而视。 这位澎候,近来的日子过的很凄凉。 哪怕张越远在居延,也听说了这位丞相的许多笑话。 以至于,连河西的士人,也知道了长安有位‘诺诺丞相’。 其风评之差,直追当年的牧丘恬候石庆。 关键石庆被架空,是天子授意的,而这位澎候被架空,却是为九卿联手打压所致。 这其中,自是少不了张越贡献的力量。 谁叫刘屈氂当初,竟意图扯他后腿,在疏勒之战上搞小动作呢? 故而,张越得知后,直接授意司马玄等人敲打。 于是,自那之后,休说是河西军务了,便是京兆尹的公文,都不走丞相府,直接上报到兰台。 由是,其他人迅速跟进,落井下石,数月之间,丞相府的大部分权柄被剥夺的干干净净,白茫茫的一片。 到得如今,曾背靠李广利,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丞相刘屈氂,变得比当年的石庆还要无力。 至少,石庆虽然是个泥塑的雕像,但起码有人尊重。 但刘屈氂却连尊重都没有了。 其相位,更是摇摇欲坠。 张越听说,便连丞相府的官吏,也忍不了,开始造反了。 讲道理,换了其他人,此刻早已经上乞骸骨了。 但刘屈氂没有,他依然坚强的死死的将屁股盘踞在相位上。 一副只要天子不罢相,他就坚决不辞相的态势。 这让张越看着也是有些可怜。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到这里,张越就忽然举起酒樽,对着刘屈氂遥敬一杯。 后者看到,忙不迭的举起酒樽回敬。 张越于是笑了起来。 “澎候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轻声说着:“这个相位,还是得保上一保!” 刘屈氂讨厌不讨厌? 当然是讨厌的。 这个人权力欲太大,心思太多,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其反咬一口。 但,换一个人,就不会这样了吗? 天下乌鸦一般黑! 张越很清楚,换其他任何人在相位上,都必然和他做对,与他为难。 且,现在的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再糟糕也糟糕不到那里去! 反倒是留着刘屈氂,留着这个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权力,声名狼藉的丞相,对张越来说要好的多。 正治便是这样,从来没有最佳选择,只有最合适的选择。 对现在的张越而言,显而易见,刘屈氂继续为相,是最合适的选择。 于是,张越侧头对着身侧的田水吩咐一声:“且为我去向丞相问好!” “诺!”田水立刻恭身领命。 片刻后,他出现在刘屈氂身后的仆臣身边,轻声道:“我家主公命我向贵主丞相澎候问好!” 那仆臣闻言,有些失神,旋即立刻凑到刘屈氂耳畔耳语起来。 刘屈氂的眼神随之一变。 于是,当田水回到张越身侧时,他带回了张越想要的消息:“主公,丞相请您明日赴宴……” 张越听着,笑着举起酒樽,再敬刘屈氂一杯。 刘屈氂心照不宣的回敬一杯,脸上更是隐约可见的有着兴奋之色。 对他来说,若是能与鹰扬系改善关系,旁的不说,至少可以续命。 而,只要能稳住相位,熬下去,不惜代价的熬到那一日。 这朝堂与天下重新洗牌之日。 那么,今日种种不堪与耻辱,都将苦尽甘来。 最起码,可以得到一个体面的退场! 而丞相与鹰杨将军的这个互动,自然都落在了有心人眼中。 “咱们这位丞相,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有公卿当即就笑了起来:“他难道不知道,鹰杨将军睚眦必报吗?” “不过……若真叫澎候得逞,恐怕还真能让其在相位上多待一年半载!”有人轻笑着:“这却不美了!” 丞相,乃是未来最关键的一环。 所以,刘屈氂才会被打压的这么狠! 九卿有司,几乎联起手来,将其权柄与权力,剥夺的干干净净,将其话语权彻底架空。 但,代价也是存在的。 毕竟,刘屈氂是丞相,而且是宗室丞相。 其反击,九卿能撑住,下面的人未必撑得住。 然而,大家依然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将丞相府的权力,牢牢的限制住了。 为的,自然不是别的,而是丞相本身! 天子一天比一天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哪怕其注重养生,减少消耗,但天地规律却不可避免的影响在其身上。 哪怕天子采取了种种措施,隔绝了外界对其身体状况的窥伺。 使得群臣难以准确了解和把握其具体情况。 然而,大家的眼睛不瞎,耳朵不聋,能看出来,听出来。 无论朝野内外,群臣怎么想,但有一个事情已经是公认的了——当今天子,已经确确实实步入了其统治生涯的晚期。 其身体已如油尽之灯,风中之烛,随时可能垮掉。 其统治,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迟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这天下就要变天。 一旦宫车果然晏驾,那么今天的种种,就要大不同。 而丞相这个位置就变得尤其重要了。 按制度,奉遗诏的、执行遗诏的一定是丞相。 主持山陵,率领群臣,拥护新君即位的,也只能是丞相。 而在这个过程,协理内外,总领朝纲的,舍丞相其谁能之? 故而,朝野内外,几乎所有视线都集中于此。 无论愿或者不愿,所有的利益集团,都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也正是因此,这宴席上,刘屈氂与鹰杨将军张子重的这个小小互动,马上就被所有相关人等放在心上,并视为重点关注。 没有人想刘屈氂一直霸占着相位。 因为,那会令其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上一个创造了死灰复燃这个典故的韩安国,重新启用后,可是狠狠的收拾掉了那些落井下石的家伙。 于是,有人问道:“太子何时回京?” “应该就在这三五日间吧……”立刻就有人答道:“此刻,太子车驾应该已在华阴了!” “那就好……” 此番,鹰杨将军与太孙奉诏回京。 太子自然也要回京。 这既是群臣的努力,也是天子的意志! ……………… 张越却是没有太在乎这殿中那无数关注他的视线与窃窃私语。 作为如今朝中的一极,他也不需要去在乎这些事情了。 自有人会帮他关注,帮他在乎。 他只是一杯一杯的默默饮着杯中的美酒。 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产自大宛,酒色醇红,甜而不瑟,就是稍稍有些上头。 只喝了数杯,他就有些脸色微红。 这让天子见了,顿时笑了起来:“英候可是醉了?” “臣何醉之有?”张越笑着答道:“只是这太平盛世,陛下圣德,令臣心醉!” 天子闻之,龙颜大悦,道:“此卿之功也!” “臣不敢居功!”张越连忙拜道:“皆陛下之德,祖宗之福,不过假臣之手而已!” 天子点点头,对这位大将的表现无比满意。 他最怕的就是这位鹰杨将军居功自傲,洋洋自得。 这样的话,就有些难办了。 好在,这位大将,一如当年。 依然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与剑! “朕此番招卿回京,除酬功、议政之外,尚有大任,将交托爱卿!”天子透露出自己的态度:“卿且做好准备!” “臣随时待命!”张越立刻就跪地拜道:“必不负圣望!” “善!”天子点点头,道:“那卿在朝这些日子,便兼一下卫尉之职吧!” “且以鹰杨将军兼卫尉,持节都督北军六校尉!” “朕会命北军护军使蔡襄等与卿交接政务!” 此语一出,满殿震惊,群臣哗然。 显然,此事天子从未与他人商议,更未透露过任何口风。 当其忽然道出,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霍光甚至连拿酒杯的手都有些颤抖,以至于杯中的酒洒了出来。 “怎会如此?为何会这样?”他喃喃自语着:“陛下难道就不怕……” 然而,说什么都没用了。 因为那位鹰杨将军已经顿首领诏:“臣谨奉诏!” 于是,霍光千辛万苦,经营了一年多的北军,被那位回朝不过一日的鹰杨将军连客气都没有说一声就轻松拿走了。 若是别人拿走了,他霍光还无所谓。 以其亡兄在军中的威望与人脉,无论是谁担任卫尉,领有北军,都不可能影响到其的谋划。 然而…… 鹰杨将军却足可将他的一切计划打乱! 因为,这位鹰杨将军在军中的威望,不比他的亡兄低。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霍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心中想着:“我必须找到这个问题!” 天子老迈,朝野人心思变。 这曾是他的优势。 但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他的劣势了。 因为,北军易手! 自当今天子取缔南军,改北军为大汉禁军,总责宫禁、城防、卫戍之职后,北军的权柄就分为三部分。 卫尉监宫禁、城防,但宫廷宿卫却被奉车都尉、驸马都尉所领。 卫戍之职,则由北军护军使,以天子节持之。 现在,张子重以卫尉总领北军,都督六校尉。 换而言之,他已经拿到了除宿卫禁中外的所有权力。 北军大权,落入其手。 枪杆子,被其牢牢攥住。 而这是天子的安排,天子亲自部署之事。 霍光清楚,这个事情当今天子绝对是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决定。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忽然,霍光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旋即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他能知道,朝臣们也能想到。 天子岂能想不到? “釜底抽薪啊!”霍光紧紧的攥住了手中的酒樽。 他终于明白了,当今天子,那位他曾侍奉将近二十年的君王,哪怕老朽至斯,也要将权力牢牢握在手里的决心。 他不允许,不许可任何背离其意志与决策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宁可冒风险,也要掌握主动! 张子重总领北军,就是他的宣言与宣告——只要朕没死,你们就得听朕的,就算朕死了,你们也还是听朕的! “独夫!”霍光咬着牙齿,从嘴唇里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他知道,自己恐怕得和一些他从前所厌弃之人合作了。 哪怕,那些人的诉求与他的要求完全背道而驰。 但是…… 霍光明白,张子重决不能留在长安。 他若在,一切休矣! 只能利用那些人,将这个家伙尽早的逼回居延。 不然的话…… 哪还有他霍光的戏份? …………………………………… 当夜,长安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公卿在回家后,在静室里,将家具砸了个稀烂。 “张鹰扬兼卫尉?!!!!” “这算个什么事?” “陛下之心也太偏袒了吧?” 而那些名士鸿儒闻讯,更是几乎吐血,在家里绝望的大吼起来。 他们费尽心机的将那鹰杨将军逼回长安,冒着得罪太孙与天子的风险,欲要做那个事情。 图的是什么? 还不是利益二字? 还不就是企图仗势欺人? 但现在,人家一回来,就拿到了这长安城中最锋利的刀剑。 这还怎么玩吗? 人家现在可以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 不要脸皮一点,甚至可以学孔子诛少正卯。 说你是异端,你便是异端,你还没有任何反抗手段! 若是别的事情,此刻已经有人开始打退堂鼓了。 然而,事涉道统,又关乎实实在在的利益与黄金,没有人甘心就此罢手。 “箭在弦上,岂能不发?”在短暂的慌乱后,他们立刻就下定了决心:“若此番就此罢手,今后张子重谁人能制?” “即使是败,吾辈也要试上一试!” 对他们来说,最恐怖的不是被那张子重直接碾压。 而是连打都没有打,就直接跪地投降。 那样的话,张子重在一日,他们便一日不能出头! 况且,他们也并非没有底气和把握。 至少,这一次,他们的声势与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 就连他们的对手,那位鹰杨将军的身边也有他们的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节 画饼(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翌日,傍晚,澎候府邸门口。 丞相刘屈氂,换上了刚做的崭新常服,带着全家老少,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就连姻亲卫将军李广利,也站在人群之中。 大汉丞相加卫将军,同时迎接一个人。 这要在三年前,根本无法想象。 哪怕是一年前,说出去别人也会以为在开玩笑。 但如今,现实却是:这已是刘屈氂与李广利今年内的第三次同时恭迎一位客人到访了。 前两位,一位是御史大夫暴胜之,另一位是执金吾霍光。 相较而言,今日的主角,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都远超另外两位! 所以,有见到这个场面的老人忍不住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无怪当初苏秦有世态炎凉之语!” 不过,大多数居住在附近的人,都已经见惯了类似的风云。 这长安城中,富贵之家,旋起踵灭,苏秦张仪的故事,每年都在上演着。 旁的不提,自延和改元以来,这长安的富贵之家,就已经差不多换了一茬。 公孙贺父子,太子太傅石德家族、江充、马氏兄弟以及二三十位列侯、九卿两千石,外戚,都已经如那昨日黄花,为风吹雨打去,新的权贵与外戚,旋即填补了他们过去的空间。 便连长安城中原本已经稳固了二十余年的巨商大贾之家,也在这数年中被淘汰掉大半。 曾高高在上,富可敌国,与袁氏并列的周氏家族,更是连痕迹都快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所以,围观路人,也只是感慨一二。 但,刘屈氂与李广利和他的家人们却是紧张不已。 他们的眼中,满是血丝。 一半是因为从昨夜至今,他们一直在忙碌,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 为了筹备今夜宴席,刘屈氂与李广利亲力亲为,亲自挑选最好的食材、最好的佳酿,最好的厨师,最好的歌姬、最好的乐师,就连门前巷口的街道,刘屈氂都亲自带人打扫了十几遍,洒了七八次水。 可以称得上是事无巨细,皆过己目。 而另一半,则是因为担忧。 特别是随着夕阳渐渐西垂,刘屈氂与李广利都忍不住忐忑起来。 他们最怕的,莫过于被那位鹰杨将军放鸽子了。 没有错! 汉家重诺,故有一诺千金之语。 但在同时,毁诺也成为了一种羞辱他人最直接的方式! 答应的事情,不去做,约好的宴席不来赴会。 再没有比这种羞辱更简单粗暴痛快的了。 等于是毁诺方赤裸裸的骑在他人的脑袋上肆意凌辱,临了还要一巴掌一巴掌狠狠的当众扇在他人脸上,再踩上一万脚。 所以,鲜少有人敢采取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别人。 但一旦采取了,就意味着不死不休。 哪怕刘屈氂、李广利再怎么忍气吞声,他们的家臣、子孙,也是不敢的。 主辱臣死,父伤子哀。 忠孝两个字,有甚于刀剑之利! 好在,时至日暮,当夕阳将要落山之际,远方的御道上,一辆马车终于卡着点,抵达了澎候府邸。 吁! 马车在门口停下来,一位年轻的贵族,提着绶带,握着长剑,走下马车。 刘屈氂见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立刻领着全家老小迎上前去,躬身作揖:“蒙君候不弃,驾临寒舍,鄙人阖府深感荣幸!” 而其夫人及妾室子女,则纷纷长身而拜:“恭迎君候驾临!” 便是李广利,也是低头作揖:“见过君候!” 张越看着这个阵仗,再打量了一下这澎候府邸门前的景色,他笑了起来,回礼拜道:“丞相厚迎,小子惭愧、惭愧!” “君候请入府……”刘屈氂再拜。 于是便领着张越,且全家簇拥着,走入澎候侯府。 一入侯府,张越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浓郁起来。 因为他见到了这澎候府邸上下,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所有走廊、院子,一片叶子,一点灰尘也没有。 回廊之间的帷幕与纱幕,更是都换上了新的。 哪怕是仆臣们的衣服,也是新的。 香烟袅袅,萦绕于宅院之间,丝竹声声,低回婉转于庭院之后。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刘屈氂与李广利的架子摆的很低。 虽然,当初,他们求张越接受河西,拉他们一把时,姿态也放的很低,诚意更是十足。 虽然没多久,等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就翻脸不认人,甚至还在疏勒之战上搞小动作,引发张越的打压。 但至少,在当初的那个时候,协议初定之后,刘屈氂与李广利还是很合作的。 所以,张越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当然不是他心胸变宽广了! 因为,这就是正治! 不分对错,没有是非、善恶。 一切都取决于利益与立场。 一个合格的正治人物的首要心性要求之一,便是要懂得审时度势,在不同的时间与环境下做不同的选择。 若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不要玩正治了,直接用肌肉来指挥大脑好了。 张越悄悄的放慢脚步,以便令自己悄悄的与李广利、刘屈氂保持一个平行的距离。 “卫将军近来可好?”张越忽然问道。 “托君候的福,在下近来一切还好……”李广利连忙答道,想了想,他又道:“只是,这长安生活,太过安逸,令在下赘肉日增,恐再无当年之勇了……” 说完,他就有些不安的看向那位年轻的大将。 张越听着,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他知道,李广利是在向他表明心迹与态度:您放心,我现在绝无图谋军权的意思,更没有胆子与您争锋! 只是…… “将军悍勇,天下皆知!”张越沉声道:“吾在居延,亦闻将军诸多旧年故事……” 李广利闻言,连忙自谦:“不敢当将军夸赞……” 张越摇摇头道:“卫将军不必如此!” “为将者,固知其苦也!” “吾于将军之位上,固知将军当年之劳!迄今,吾巡楼兰而过轮台,仍闻胡人夷狄有祀将军之举也!” 李广利为将,到底厉不厉害? 自然是不厉害的。 特别是当他的身前,有着卫青霍去病这对双子星的时候。 他的那点战功与功勋,无异于萤火,岂能与皓月争辉? 但,若做一个横向对比的话,李广利在居延为将十余年,其实还是可圈可点的。 至少,在张越看来,他是合格的。 为将之责,一曰守土,一曰开疆。 李广利守土绰绰有余,开疆也勉强有所建树。 在任之时,基本维持了汉室对匈奴的战略进攻与压迫。 在军事之外,李广利提拔了大批优秀人才与将官。 这些人,至今依然在张越手下受到重用。 譬如现在的护楼兰校尉赖丹、居延左都尉王丰等,更有着哪怕在后世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赵充国。 而这些人,基本都是寒门布衣出身,鲜有长安贵戚子弟、勋臣之后。 这也是张越今日肯登门的缘故。 李广利听着,却是感动不已,他叹道:“吾有君候此语,此生无憾矣!” 他这一生戎马,几乎没有听到过什么正面评价。 外界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关系户、小舅子,天子‘拔苗助长’的典范。 有心想要改变,却是回天乏力。 本以为,这辈子恐怕都会是史上的小丑与笑柄了。 但,有了鹰杨将军今日之语,哪怕是场面话,李广利也知足了。 军人就是这样,很容易就满足的群体。 “哎……”张越却是笑着摇头,问道:“将军难道就甘于在长安做一个富家翁?” “卫将军难道没有听说,那月氏王、康居使来朝之事?” “天下,何其大也!” “四海八荒,岂禹贡之所录?!” “卫将军难道就不想越大宛而扬鞭于康居,过康居而观远西之国?” “大丈夫生于世,自当提三尺剑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长安!”张越笑着看向李广利:“卫将军以为然否?” 李广利听着,心动不已。 要不是理智将他内心的冲动牢牢按住,此刻他已忍不住拔剑而起,引而和之了。 这长安城的温柔乡与酒色场,早已经他全身的骨头都要朽掉了。 听不到玉门关的烈烈风声,看不到浚稽山的郁郁葱葱,见不到那滚滚烟尘,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抑郁,只能借酒消愁,好在醉梦中梦回那铁马冰河的沙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君候究竟意欲何为?” 在他看来,眼前这位年轻的鹰杨将军十之八九恐怕是在拿话试探他,是在探究他是否真的死心? 可是,他又不肯放弃那内心之中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他终究是军人! 做梦都想回到战场,证明自己。 为此,哪怕是付出一切,他都愿意! 因为,那是他的宿命! 将军耻死安乐乡,但愿马革裹尸还! “卫将军不必紧张……”张越看着李广利的神色,又看着因他之语而停下脚步的刘屈氂,微微一笑,道:“这天下四海八荒足够大!” “足够大到可以容纳将军与吾共展宏图大志!” “仅月氏之国,地方足有三千里之广!” “在月氏西,据闻曰身毒,有罽宾等大小邦国数百,人民数百上千万之众,闻有大河,不亚黄河……” “而在大宛北有康居,过康居向西,邦国无数,地方数万里……” “大丈夫建功之所,立业之地,不计其数!” 这是饼! 也是现实! 这世界太大,张越一个人,哪怕是加上他目前提拔起来的将官,也不可能顾及这么大的地方。 而且,讲真,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么多事情。 所以,现实确实如此。 只要张越肯,李广利完全有机会在将来捞到一个远征的机会。 而以李广利的才能与军略,打别人或许可能有问题。 但…… 三哥总是能碾压的吧? 总不能说,堂堂贰师将军,大宛的征服者,连如今一盘散沙的三哥都对付不了吧? 只是,李广利想要吃到这个饼,他就得拿出些东西来。 李广利自然明白张越的意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百转千回。 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这些话! 因为,他与这张子重非亲非故,且还有着旧怨。 若其是道德君子,宽宏之士,那或许还有些可信度。 但偏偏,张子重最出名的是睚眦必报,最是记仇! 他真的害怕,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哄骗他,在忽悠他,不过是引蛇出洞之举,只等他应上一声,便哈哈大笑,然后羞辱、奚落一番,将他这个卫将军仅剩的颜面踩进土里。 可是…… 他的本心,却只有一个声音:答应!快答应! 这长安城,俺都要待出病来了! 大丈夫,死则死矣,怕个鸟蛋! 最终,李广利的理智被本心冲的粉碎,他长身作揖,对张越拜道:“君候,您所言不假?” “张子重何曾虚言以欺世?”张越笑了起来:“大丈夫一诺千金!”他看着李广利的眼睛,问道:“只是,将军如今可还有远方之志?” “廉颇八十,尚能披甲,李广老迈,犹能射虎!”李广利索性也不跟眼前这位绕圈子了,于是丢掉自己在长安城忍了一年多的脾气,撕碎了辛辛苦苦伪装起来的所有,看着这位鹰杨将军道:“何况吾今年不过四十余岁,力能擒虎,一日可食酒肉数斤,能开十石之弓,至千里之师!” “只是……”他瞪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之人:“君候需要吾做什么,才肯答应?” 张越神秘的一笑,道:“卫将军,且先莫要急躁……” 李广利闻言,脸色一黯,以为自己果然被这位鹰杨将军当成猴子耍了,心里面怒不可遏,正要发作。 就听那位鹰杨将军笑着看向前方:“连酒水都未饮,岂能谈大事?!” 李广利闻言,所有的火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屈氂马上就脱帽谢罪:“此鄙人之错也……”他笑着道:“还请君候随我来……” 然后他立刻就吩咐起来:“还不快快去通知下仆,在此地作何?” 于是,整个澎候府邸,旋即奏响了丝竹管乐,一队队歌姬,已经就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节 画饼(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第二天早上,当张越在刘屈氂阖府恭送下,驱车离开澎候府邸时,他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 “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他坐在马车中,嘴角冷笑着:“人无伤虎意,虎有食人心啊!” 李广利向他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有人要搞他。 这很正常! 归京之日,张越就有了准备。 正治嘛,就是这样,今天你搞搞我,明天我搞搞你,后天大家又排排坐,分果果,好的就像亲兄弟。 但问题在于,这一次搞他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而是声势浩大的一群人。 几乎涵盖了宫内宫外,朝野上下! 有意思的是,李广利暗示他要小心‘祸起萧墙’。 掀开车帘,张越看向车外的豪宅水榭,车水马龙。 他知道,肯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于是,他微微一笑,探出头去,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故意吩咐驱车的田水:“走,去棘门大营!” 这世界最可靠的力量,从来都是刀剑。 只要剑在手,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点,张越确信无疑! “诺!”田水应命一声,于是,英候车驾在御道上一个转弯,在无数关注的目光中,直奔棘门外北军大营。 而他这一走,整个长安城,立刻一地鸡毛! “去了棘门大营?” “他去棘门大营做甚?” “他这个卫尉连印信与节符都未拿到手呢!” 许多人立刻就慌张起来,手足无措。 毕竟,那位可是张蚩尤,睚眦必报,冷酷铁血! 虽然他离开长安两年,但可没有人会这么快忘记这位蚩尤当年在这座城市之中的作为。 胆大包天与杀伐果断这两个词,几乎是为那位蚩尤量身定做的。 所以,这位蚩尤要是发飙,直接带着北军入城砍人,在一些人想来,真不是没有可能。 而是很有可能! 所以,慌乱中,有贵族甚至打算入宫避祸,甚至告状。 好在,还是有人是清醒的,连忙将这些人拉住:“入宫做甚?是明摆着告诉天子与天下人,吾等图谋张子重吗?” “且夫,鹰杨将军左黄钺右白旄,虽无大将军之名,却有大将军之实!” “其入北军大营,并无忌讳,天子更不会怪罪!” “况且,澎候与海西候昨夜与他到底说了什么都还不知晓呢!” “此刻当镇之以静!” 可惜,这些清醒之人再如何劝说,也难挡他人心中恐惧的蔓延。 没办法! 昨夜,英候鹰杨将军夜宿澎候府邸,天明方辞,一出澎候府邸就直奔城外北军大营。 这让人没有办法不害怕! 因为无人知晓,昨夜澎候府中那丞相澎候海西候英候三人在屏退左右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大家都知道,在那之前,那位蚩尤将军对海西候李广利所言所语和所画的大饼。 而大家都清楚,李广利和刘屈氂,到底有多么渴望重新起用,再度领兵,东山再起。 最关键的是,因为过去数月,对刘屈氂与李广利的打压缘故。 所以,许多人都已经没有办法去探究昨夜之事。 于是,猜疑链立刻成立。 没有人知道,刘屈氂与李广利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更没有人能知道,刘屈氂与李广利昨夜对那张子重讲了多少事情! 更加无人知晓,那位睚眦必报的代言人,此去北军大营,究竟意欲何为? 虽然说,直接带兵进城砍人这种事情概率极小。 但万一呢? 万一他真个从刘屈氂李广利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情,然后怒不可遏直接出城以天子节发兵入城砍人。 被砍死了,找谁喊冤去? 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一箭射死李敢,天子对这位爱将的惩罚,也不过是命其率军出塞,戴罪立功而已。 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 人和人的命,从来不平等。 所以,恐惧中依然有着许多贵族、勋臣,匆匆忙忙,找着各种借口,进入建章宫里。 一时间,建章宫、未央宫、长乐宫中居然有数十外戚勋臣公卿在游荡。 这事情,自然瞒不过天子的耳目。 “今日是怎么了?”天子笑着问着他身旁的侍中官王?:“公卿勋臣,何以扎堆入宫,却不来向朕请安?” “怎么?宫里面是有祥瑞了?还是有观了?” 王?听着,冷汗淋漓,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启禀陛下,臣愚钝不知其故,还请陛下稍等,待臣前去问询!”心里面却是忍不住骂着那些无胆之辈。 人家跺跺脚,你们就跟老巢被人灌了开水的老鼠一样,逃入宫阙之中。 那人家打个喷嚏,你们岂不是要跪下来磕头了? “这些人不能依靠,今后诸事决不能再与此辈谋议了!”王?在心里说着。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孔夫子的教诲,虽然人尽皆知,但汉室的权贵们却总是记吃不记打。 像今日这般的冒失与亲率之举,在过去百年,曾出现过无数次,有无数人死于此事。 但偏偏很少有人能记住这些教训。 尤其是如今,鱼龙混杂之下,被那张蚩尤一个小小的试探,便试出来深浅,王?也只能在心里哀嚎。 “此事,姑且不去管它!”冷不丁的,耳畔天子的笑声传来:“朕正好也好久没有与群臣好好说说话了……” “王侍中,且去将入宫诸卿皆带来朕前!” 王?听着这些话,莫名感觉,自己的身体寒毛陡立,仿佛有着刀枪斧钺加于己身一样。 他勉强收束心神,强作镇定,拜道:“诺!臣谨奉诏!” 天子看着王?的身影远去,他忽然笑了起来,吟唱起一首诗歌:“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一边吟唱着,他一边摇起一个少府制作的铃铛。 “陛下!”屏风之后,一位大将持剑而出,单膝跪地:“臣赵充国待诏于此!” “卿亲自带人去尚冠里,秘见故驸马都尉金日磾……”天子从怀中丢出一份帛:“将此授金日磾!” “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也要嘱托金日磾,毋令他人有知此事!” “诺!”赵充国顿首再拜。 这位曾经的玉门校尉,如今已是天子最忠心最信任的鹰犬。 一如当年的王莽! 王莽留下的缇骑与布置在长安城内外的细作们,现在就是赵充国在直接指挥与领导。 便连如今的执金吾霍光,也不能插手这些事情。 送走赵充国,天子缓缓的躺到软塌上,长长的出了口气,脸色有些苍白。 于是,立刻就有近侍宦官,端来熬好的人参汤,一勺一勺的服侍着这位陛下。 但天子心中却是思绪纷飞,百转千回。 最终所有的思绪,化为了一句叹息:“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父皇啊……儿臣终究不能为尧舜呀!” 当初,先帝临终,曾有遗训告他:人不患其不知,患其为诈也;不患其不勇,患其为暴也;不患其不富,患其亡厌也。 这天下人心,果真与先帝所说一般无二。 如他所见,满朝上下,竟是一个君子也无。 只有那社稷之舟,在风雨之中,颠簸前行。 可惜,如今这掌舵之人,已垂垂老矣,老骥伏枥,壮士暮年,空有万般壮志,却也只能放下一些,为子孙谋划。 当事情到了这一步时,所有的人与物,在他眼中都已经明码标价。 只要价格合适,没有人是不能牺牲的。 将人参汤喝完,天子终于恢复了精力,他重新坐起来,看向身侧的宦官:“郭穰,太子如今到那里了?” “回禀陛下,家上昨日遣使来报,言以过华阴……” “善!”天子点点头:“汝且持朕节符,命宗正亲迎太子!” “诺!” …………………… 棘门大营,位于长安城东棘门之外。 自古天子出巡,于宿营之地插戟为门,而汉天子出巡,皆出城东,故所谓棘门,其实是戟门。 而北军大营,便坐落于棘门外十五里,渭河之畔。 其中旌旗烈烈,战旗飘扬。 有五千之士,屯于此地,日夜待命,乃是汉长安城外最大的屯兵点之一,与那建章宫北门外的期门大营,共为长安城城防重镇。 历史上,棘门大营最出名的典故莫过于周勃星夜入北军大呼‘为刘氏者左袒’,于是尽起北军精锐,诛诸吕于宫墙之中,流血漂橹,杀戮十余日。 张越亲自驱车来到这军营,立刻便引起轰动。 鹰杨将军四个字,足以让全军上下动容。 于是,棘门都尉宋襄匆匆率着左右出迎:“末将宋襄拜见将军!” “都尉请起!”张越扶起这位大将,道:“吾奉天子诏,将为卫尉,故来此一探北军军容,也好在将来天子问询之时,能有所言!” 宋襄听着,不疑有他,道:“既如此,请将军入营观之!” 北军是汉室的一个特殊集团。 其复杂程度,不亚于朝堂上的派系纠葛。 单单是以任务划分,北军就分为三部分。 卫戍军、禁军、野战军。 其中,卫戍军主要由天下郡国番上的卫士组成,汉法,军士一岁在郡,一岁在京,一岁戍边。 意思就是一个军人,一年在当地郡国服役,一年在京城服役,一年在边塞服役。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 事实上,除了精锐与校尉以上军官,几乎没有郡兵能做到这个地步。 而且这个制度真要实现,汉室财政就要破产!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那卫士周转所耗的钱粮,就足够打一场国战了。 所以,历代以来,汉家北军卫戍部队的规模一直在裁减。 当今天子在位期间,就对北军进行了数次缩减,这些事情都被记载在史上,被人以为是仁政。 所以,时至如今,北军的卫戍军规模早已不是国初动辄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可以北击匈奴,南征诸侯的重兵集团。 而是变成一个不过两万多的关中警备司令部。 他们也不在承担出征的任务,而是以治安、护卫、警戒为主。 汉家禁军的作战任务,由北军六校尉承担。 而禁中宿卫任务与宫阙警备任务,则由期门军、羽林卫以及执金吾麾下的中垒校尉、光禄勋麾下的五官中郎将承担。 曾经叱咤风云,甚至可以主导国家天下命运的北军卫戍部队,迅速退化为治安部队。 其任务也从作战,转向为统治工具与象征。 而张越即将担任的卫尉、持节护军使的主要职责,其实也是指挥、控制、监管、教育这些卫戍军。 至于北军六校尉…… 讲真,就算天子肯让他管,他也不敢轻易插手。 而期门军、羽林卫这样的部队,他更是连问都不敢问。 不过,哪怕北军卫戍军再怎么退化,这支军事力量,也依然是足以左右和决定长安政局走向的关键力量! 就如这棘门大营,屯兵足有五千之众,军械齐备,甲胄充足,只要拉出来,瞬间就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所以,张越才会一出城,就直奔此地。 目的,就是要迅速掌握和控制这支力量,将其拿在手中。 加上他本身即将得到的卫尉之职,如此,长安城防与城外的主要军事力量,就都落在他手中了。 虽不知天子命他这样做的用意,但张越明白,当今天子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如此安排,自有其用意。 心里面想着这些,张越就在那宋襄簇拥下,进入棘门大营的中军大帐,随即召集全军上下队率以上军官。 和北军六校尉不同,北军卫戍部队,都是自天下郡国抽调来长安轮值番上的地方军官。 其中,自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而且,这些人中有的是来自青徐的地方名门豪强子弟。 对张越不满者,比比皆是。 不过不要紧。 张越根本不在乎这些,因为他祭出了军功,照着对李广利的说辞,将未来汉军西征的前景与前途,向这些说了一下。 西域诸国,万里之外的异域…… 封侯的可能,家族富贵的未来,世袭罔替的将来。 于是,棘门大营之中的将官们,心神摇曳,张越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其中绝大多数人的拥护与效忠。 没办法,这世界上有两个东西,永远不会叫人讨厌。 一曰财,一曰权。 而张越两者都有,且前景远大。 于是,哪怕是青徐之地,亲近古文学派的豪强子弟,也无法拒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节 风雨欲来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自棘门大营而归,已是傍晚。 回到家中,嫂嫂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洗沐之用。 张越洗完澡后,换上便服,来到客厅之中,逗弄了一会小儿子,背着他在家中内外玩了一圈,很快就混熟了。 小家伙也在其母亲的鼓励下,终于喊了阿爹。 这让张越高兴坏了。 吃过晚饭后,正准备在院子里带着小家伙一起玩耍,田水就来报:“主公,光禄大夫遣人来见!” “金日磾?”张越闻言,立刻将小家伙交给其母亲,对田水吩咐:“将客人带到偏苑静室,命人屏退左右!” 他很清楚,金日磾绝不会无事就随便派人在这个时间登门。 必然是有事的! 别看现在金日磾致仕赋闲在家,好似没有了任何职权,但,他乃是天子近臣,侍奉天子将近三十年,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入宫陪天子说话。 没有了驸马都尉的职权,他反而被解放了。 现在,他可以作为天子的传声筒,将一些天子不方便说或者难以说出口的话,以故事、寓言等方式暗中传递给大臣。 不客气的说,在这个丞相被架空的当下,金日磾在某种意义上,充当了某种过去丞相的角色——沟通上下,协理百官。 半个时辰后,张越亲自将金日磾派来的人送出府邸门口,然后他站在夜色中,凝视着这漆黑的长安街巷,良久他才悠悠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金日磾派来的人,只告诉他一件事情——除了太子刘据外,燕王刘旦、昌邑王刘髆、朝鲜王刘胥以及河间王刘庆、赵王刘昌、长沙王刘建德等诸王也都将陆续入朝。 这是自元封四年以来,汉室诸侯王宗室再次共聚长安。 很显然,金日磾特地派人来告诉他这个事情,绝非只是通知而已。 “真是好大的阵仗!”张越砸吧了一下嘴巴。 刘家的诸侯王是个什么德行? 他们穷奢极欲,湛湎荒淫,而且其中蠢货、二货与坑货成堆。 特别是那些王二代、王三代们,完完全全就是些眼睛里只有女人和黄金的蠢货! 这也是汉室刘家的特色了。 而这些家伙,在这个时候,扎堆跑回长安,总不见得只是来给天子问安的吧? 必有所图! 而他们又能图什么呢? 张越想着,笑了起来。 加上昨夜李广利、刘屈氂暗示的那些事情,他那里还不知道,这是一场针对他的围剿。 不过,这也正常。 新丰工商署的崛起,以及工商业的兴盛,导致了大量新技术、新器物的入市。 这些新技术、新工具、新商品,将汉室原本一潭死水的市场搅了个天翻地覆! 在更有竞争力的工坊及产品面前,旧有的手工业与商贾,一败涂地。 受损的又岂止是区区商贾? 自然还有这些人背后的诸王贵戚们。 更何况,无论是铁器还是毛料,都是利润巨大,让人垂涎的东西。 而偏偏,刘氏的诸侯王们,最擅长的从来不是学习,而是霸占。 哪怕是当年被人公认‘为人巧佞,好法律,心刻深’的赵敬肃王刘彭祖在世之时,眼热赵国商贾来钱快,赚钱多,他想出来的来钱法门,也是钻制度的空子,将赵国的平贾之官,全部换成自己人。 然后通过平贾们,强买强卖,搞欺行霸市的手段来敛财。 却压根没有想过什么‘共同富裕’‘一起赚钱’。 对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天生富贵的诸侯王们来说,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想,不肯想。 毕竟,能用权力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费脑筋呢? 所以,刘家诸侯王们的吃相,素来相当难看! 现在,这些大爷一股脑跑回长安来,不是冲着张越和他控制的羊毛毛料贸易,还能是什么? 若换一个人,知道这些事情,恐怕已经打了退堂鼓,想要退缩了。 但张越不行! “什么玩意?”他冷笑着:“我倒要看看,哪个敢伸手?!” 新丰工商署中孕育着的是未来重工业的萌芽与基础。 而河西、漠南的羊毛毛料贸易产业链,则是大汉边军的军饷以及战争经费储蓄池。 更承担着反哺与滋养未来工业的重任! 怎么可能轻易的拿来作为交易,送去给那些大腹便便,满脑子都是女人的蠢货去挥霍? 哪怕全世界都要为他为难,张越也不会轻易让步。 何况区区诸侯王? 他又不是没有揍过诸侯王! 揍过之后,他就明白了,这些高高在上的大王,哪怕是皇子,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货色。 胆子恐怕还不如一个小老百姓,稍有风吹草动,这些家伙缩起卵来,比谁都快! 所以,倘若有人指望可以靠着人多势众,借着所谓宗室诸侯的‘呼声’,就让他就范? 做梦! ……………… 然而,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赵王到雒阳了?” “好好好……” “昌邑王至蓝田了?妙妙妙!” “燕王过了邯郸?善!” 一个个好消息,被人不断送来。 房中众人,都将心放回肚子里,白天的惊吓,以及被天子忽然召见的心悸,都已不翼而飞,转而变得信心满满,气势十足。 仿佛只要那些大王一至,就可以见到那位鹰杨将军战战兢兢,屈身而拜,口诺而行,无所不应了。 然后,整个新丰工商署以及漠南西域河湟,无穷无尽的财富,都在向他们涌来。 而他们也将因这些财富而成为新时代的簪缨之家,王孙公子。 天下美人,四海珍宝,从此想要多少有多少! 于是,一个个趾高气昂,畅想着未来的美好,指点江山,大有一副大汉帝国从此我们说了算的架势。 只是,在某些角落中,有人轻轻摇头,叹道:“韩非子谓之五蠹,孔子谓之民贼,大抵说的就是这些人吧!?” “吾怎就沦落到,要与彼辈为伍?” 但旋即,这些人就抬起头,握着拳头:“待吾辈登临朝中,必诛此等贼子,借其头颅一用,刷新正治!” 至于现在,只好暂时委屈自己,委屈本心了。 想到这里,这些人就难免怨怼起来:“都怪那张子重!错非是其,把持国政,阻断圣听,使天子背离正道,率大臣与民争利,吾等又何至于此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节 诸王(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大王!大王……”一个宦官手忙脚乱的闯入行宫的一间寝殿之中,将正搂着一个少女的刘胥叫醒:“赵王昌来了……” 刘胥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的骂道:“叫他等着!” 赵王而已! 又不是他老子赵敬肃王! 刘胥可不会给这个堂弟半分面子! 事实上,刘胥连他的兄弟们也看不起。 刘据太软,刘髆太废,刘旦太傻,只有他刘胥文武双全,天下无敌! 那宦官被刘胥一骂,只好灰头土脸的退下。 刘胥于是返身,继续抱着那少女睡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儒袍的老人走了进来,在帷幕后拜道:“大王,赵王拜谒,您何故不见?” 刘胥听着,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掉了。 于是,他愤怒的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出帷幕,怒声道:“一个赵王而已,凭什么他要来,寡人就必须见?!” “太傅,也未免太看重赵王而太轻慢寡人了吧!” 儒袍老人听着,只觉得眉毛脸颊都要叠在一起了。 这位大王,自迁朝鲜以来,就是怼天怼地,狂妄自大,无人能制。 哪怕是他这位太傅屡次三番劝谏,也是知错不改,屡错屡犯。 而偏偏,天子对这位大王的行径,充耳不闻。 便是再有人告状,一句‘朝鲜荒外之地,王居之,固有其屈也’就打发掉了。 长安也没有人在乎,这位旧日的广陵王在朝鲜的所作所为。 塞外荒服之地,辽东寒苦无人之居。 堂堂大汉天子亲子王之,就算有所出格,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这位大王便在朝鲜故地,大建海港,从大司农那边购置大批海船,跟着海官衙门出海捕鱼。 又东征鲜卑、扶余、丁零,北伐真番、三韩等蛮夷,以胡人为奴,参与捕鱼。 靠着这个,这位朝鲜王日进斗金。 于是,隔三差五就派人回长安送礼。 黄金、珍珠,这些都是寻常之物。 龙涎香、鲍鱼、鱼翅,才是他的杀手锏,于是,更没有人管他了。 这位大王彻底的放飞自我,在朝鲜旧都,酒池肉林,穷奢极欲,闲了就带上兵马,呼朋唤友,将数百里山川化作猎场,游猎嬉戏。 想着这些,这位老者就叹了口气,只能是捏着鼻子,温言细语的劝说:“大王,再如何,赵王亦是宗室,您还是见一见吧!” “烦死了!”刘胥披上王袍,道:“那就让他来见寡人吧!” “若是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刘胥狠声道:“寡人非剥这小子皮不可!” 赵王刘昌,在邯郸城里或许可以横着走,但在刘胥面前,这位堂弟不过是一个远房穷亲戚而已。 讲真,刘胥还真瞧不起他! 儒袍老者无奈,只能拜道:“臣谨奉王命!” 片刻后,儒袍老者就领着一位身穿着黑色王袍,戴着琉冠的男子来到了刘胥面前。 此刻刘胥也穿好了衣服,大马金刀的端坐在王位上,几个娇艳的少女,则端着美酒,喂着他。 “赵王来了……”刘胥看了眼那个王袍男子,道:“自己找自己位置坐吧!” 却是连半点礼仪与客套也懒得讲了。 反正,也没有人能治得了他。 哪怕是天子,也拿他没辙了。 贬他?再贬还能贬去那里? 罚他?他有的是黄金珍珠龙涎香。 朝鲜王名下,四百多艘大海船,时时刻刻都在带着鱼获归港。 数以万计的胡人奴仆,日以继夜的劳作,为他晒鱼、洗鱼、贩鱼。 守着富饶的朝鲜海岸,刘胥的訾产,每天都在增加。 于是,这位大王根本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与意见了。 但,那位赵王就不同了。 他很谨慎,也非常小心,按照着礼仪,一板一眼的向着刘胥行礼,然后才坐下来。 “王兄……”赵王刘昌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位放浪形骸的朝鲜王,说道:“您此番回朝,未知可有打算?” “赵王来找我,就是问这个?”刘胥眉头一挑:“就别在寡人面前打这些机锋了,赵王到底想说什么,直说!” “若是有意思,寡人或许会考虑考虑!” 嗯,现在的刘胥,最讨厌的就是没意思的事情,最喜欢的就是够新鲜,够刺激的东西。 其中,尤以冬日出海捕鲸为最。 他最喜欢那种乘着巨舰,将那些巨兽驱赶到海面,然后用标枪刺入其厚厚的脂肪层里,等待着这些数万斤、数十万甚至百万斤的庞然大物流尽鲜血,最终任人宰割的感觉。 那种感觉,简直爽到爆! 可惜,他只参与过两次,然后就被长安来的使者禁止了。 天子直接给驻朝鲜的将军下令:王其出海,汝死矣! 这让刘胥顿感失望,于是只好将精力发泄到陆地的野兽与女人身上。 这就比较没劲了。 见识过大海的广阔与狂暴后,陆地上的种种刺激,都已经无法再调动他的肾上腺素狂暴。 赵王刘昌楞了楞,然后道:“王兄,您是否听说过新丰工商署与居延织造纺的事情?” “嗯?”刘胥闻言不解其意,问道:“赵王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愚弟听说,那工商署,日进千金,而那居延织室,更了不得了,听说一天就能织布数千匹……” “王兄,您想……这么巨大的财富,若是……”刘昌舔了舔舌头,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这确实是盘丰盛至极的美味佳肴啊。 哪怕只是吃下一点,都足够他未来挥霍。 但刘胥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立刻就挑起来:“你们疯了吗?那是张蚩尤的地盘!”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年那日,上林苑兽圈的事情。 锋利的长戟,在他面前寸寸粉碎,精铁铸造的戟头,被一双手扭成麻花,然后丢在地上。 那不是人力所能为的事情。 更非凡夫俗子可以挑衅的力量! 从那日之后,刘胥就彻底服气了。 于是,他对那位蚩尤,言听计从。 迁王朝鲜后,还写信请教如何治国,于是被授开海捕鱼,以胡人夷狄为奴而致富之事。 果然赚的盘满钵满,更得了逍遥快活。 现在,这赵王刘昌竟敢图谋那位? 他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民间传说,那蚩尤可是有三头六臂,额生神目的。 旁人或许不信,但刘胥可是深信不疑的。 因为他曾亲眼见到了迹! 赵王刘昌却是不以为意,狠狠的道:“蚩尤又如何?不过是吾家家养的鹰犬!” “他若识相听话,富贵少不了他的!” “但他若敢逆流而动,诸侯弹劾,他有死无生!” 对于刘昌而言,这是天经地义一般的事情,所以他说起来自是嚣张不已,神态狷狂。 没办法!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懂事以来就是众星捧月,想要什么东西,就能有什么东西,想做什么事情就能做成什么事情。 哪怕触犯法律,即使为人唾弃、谴责。 终究,也没人能治他之罪。 于是,在他的三观中,这天下,天子第一,太子第二,他老三。 更何况,如今不止是他一个人动心。 以刘昌所知,长沙王、中山王、河间王等十余位诸侯王,都已经动心。 若再说服这位朝鲜王,联合燕王、昌邑王,大家一起去劝太子,再由太子联袂上天子,弹劾那鹰杨将军。 即使那鹰杨将军功劳再大,也得乖乖的跪下来给大家磕头认错,乖乖献上他掌握的那些东西。 不然,九族诛矣! 诚如他所言,所谓张蚩尤,不过是他家鹰犬罢了。 主人想要的东西,你敢不给? 呵呵! 刘胥闻言,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很狂妄很无敌了。 但哪成想,赵王刘昌比他更狂更拽更无敌! 只是…… “敬肃王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儿子呦!”刘胥在心里摇摇头。 自有汉以来,诸侯王们圈地自萌,关起门来横行无忌,只要不搞出大新闻来,天子都不会管。 但…… 只要有人敢把爪子伸向朝政…… 立刻有死无生! “这才多少年啊……诸侯王就忘了当年酷吏之凶了?”刘胥百思不得其解。 想当年,一个主父偃,搞得天下诸王人人自危,即使天子兄弟,见到来自长安的一个小官,也要毕恭毕敬。 却不想三十多年后,竟有诸侯王敢将主意打到一位国家大将,社稷之臣,食邑万户的列侯头上? 这个蠢货难道就不知道,那位鹰杨将军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他这种诸侯王? 真以为自己姓刘,这个天下就是自己的了? 愚蠢! 天下,只有一个主人——天子! 但旋即,刘胥就注意到了一个事情——诸王? “难怪了……”他在心里想着:“原来除了赵王,还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啊!” 这就可以理解这位堂弟此刻的狂妄与自大了。 诸王联手,确实有威力。 等闲九卿,随便可以搞死。 然而…… “那可是张蚩尤!”刘胥想起那年那日,那破碎的长戟,扭曲的戟头,以及那个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他战栗的大臣,马上就有了决定——做卧底! 于是,他换上一副脸孔,看向刘昌,笑道:“赵王所言,寡人亦以为是!” 刘胥推开自己身边的那几个女人,握着剑站起来,气势汹汹的道:“天下,刘氏之天下也!社稷,高帝之所立也!” “吾等诸王,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刘昌听着,满意无比。 朝鲜王被说服了,那么燕王、昌邑王还远吗? 却听朝鲜王问道:“赵王,未知燕王旦是何态度?” 刘昌闻言,答道:“回禀王兄,昌邑王、燕王皆有人前去说服……请大王放心!” 这一次,他们可是联络了大半年,使者往来,终于定下基调,要借着今年入朝长安的机会,趁机发难。 刘胥听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起来。 昌邑王刘髆他不清楚,但燕王刘旦…… 那可是天下知名的张子重狂热追随者! 而且,不止是刘旦本人,刘旦身边的大臣、妃嫔,也都是如此。 这些人居然连刘旦都敢去说服?! 真不知道,他们是把握太大,胜券在握,还是蠢到家了? 想到这里,刘胥就忍不住问道:“赵王难道不知道,燕王旦,素以英候为楷模,曾言:文质之教,未有明如春秋者,而春秋大义,尽在张氏学!” “于是燕王于燕蓟起‘明算堂’,纳天下能明算、格物之士百余,日夜究于术算之道……” 何止如此! 刘胥听说,刘旦最近沉迷了一个课题——他从故纸堆翻出来了当年墨家研究日地距离的课题,于是他打算发扬光大,将日地距离这个问题计算出来。 这可是大工程! 刘胥估摸着,刘旦这辈子估计都要搭在这上面了。 不过,这个事情他不会和刘昌说。 刘昌闻言,傻了,连忙问道:“竟有此事?” 刘胥一听,得! 这种蠢货,也就是投胎投的好罢了,若不是姓刘,恐怕早被人玩死了。 只是…… 刘昌蠢是蠢,但其他诸侯王未必都和刘昌一样蠢。 哪怕他们都蠢,他们身边也必定有人能提醒。 而且,刘胥知道,似这种串联诸王的事情,背后一定有公卿参与。 不是这样,诸侯王们分散在天下,而且互相之间其实都不熟,那里能如此轻易联系起来。 “这就有意思了!”刘胥舔了舔嘴唇。 即使是以他的智商,都已经差不多猜到了,有人在背后利用这些脑子里只有女人和黄金的二货搞事。 “这人胆子真是大!”刘胥心中暗道:“诸王蠢归蠢,笨归笨,但他们终究是刘氏子孙啊……” “父皇若是知晓,恐怕就是天崩地裂了……” 刘胥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有些战栗起来。 作为天子之子,刘胥很清楚,他父亲生平最恨的就是外人随便插手刘家的事情。 特别是将刘家宗室当傻子忽悠! 因为,那可能会告诉天下人——原来刘氏天子家也有傻蛋蠢货啊? 这是大忌! 所以,任何胆敢揭露这个事实的人,都要死! 而任何敢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是笨蛋蠢货的诸侯王,也必死无疑! 刘氏必须伟光正! 假如没有,那肯定是天子没有教育好,天子没有教育好,那就是天子错了,但天子不可能有错。 所以,错的只能是其他人。 这个逻辑看上去很混乱,但实则非常通顺! 因为这是统治阶级的逻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节 诸王(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太子车驾,缓缓行驶于渭南平原的驰道上。 刘据的眼睛,看着车外广袤的原野上,已然将要成熟的粟米,五颜六色的粟穗,在阳光下,犹如珍宝一般好看。 “又是一个丰年啊……”刘据感叹着。 自延和元年旱灾之后,算上今年,关中已经连续三年丰收了。 府库里堆积的粮食,陈陈相因。 错非治河之事,消耗了大量粮食,恐怕就要重演元鼎年间,国家官仓粮食腐败不可食的事情了。 “是啊……”一个坐在刘据对面的文官轻声道:“又是一年丰收可期……” “臣听说,大司农预期,今岁关中亩产平均至少五石……国家可盈余粟米将达到四百万石,足可支撑明岁治河之需!” 而在三年前,关中每年需要从关东转输粟米三四百万石! 然而,三年后的今天,关中却有余力支持关东治河。 这一加一减,国家财政收入虽然增加不过一成,但产生的效应却相当于国家财政收入倍增。 所以,刘据忍不住叹道:“治世之良臣,莫有贤如英候者!” 那文官听着,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心里面却不是很服气。 于是道:“家上,臣观英候治政,不过依仗技淫巧,以百工之术而行之罢了……” “这终究,只是小道,下术……不过裨益一时而已……” “于教化、道德之大道,却建树不多……这不免有失君子之教!” 刘据闻言,摇了摇头,笑道:“子建莫要为一叶障目……岂不闻子曰: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英候之策,孤观之,大善也!教民先富民,民富而后礼仪生,礼仪生自教化兴!” 叫子建的文官听着,虽是不服,却也只能拜道:“家上圣明,是臣愚钝!” 刘据看着,在心里面摇摇头。 对这文官难掩失望之色。 可惜,他目前却只能依靠这些人。 没办法,不管他愿不愿意,承不承认,现实都是他这个太子已经与这些出身齐鲁青徐的士绅贵族,捆绑在一起了。 士绅贵族们需要他这个太子,他这个太子更需要这些士绅贵族的合作与配合。 不然的话,他这个太子,就真的要被自己的儿子给彻底压制和盖过了。 想到这里,刘据就不免在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车外传来刘据的亲信张贺的声音:“家上,昌邑王遣使来报,言王在渭河之畔候家上!” “昌邑王啊……”刘据闻言,放下其他事情,柔声道:“孤知道了……” 昌邑王刘髆,是他诸兄弟里最让他担心了! 自去年起,刘髆的身体就一直反反复复的发烧,请了许多医生,看了许多大夫,却也难以查知病因,只能靠着汤药吊命。 想到这里,刘据就不免感慨世事难料。 要知道,数年前,刘髆还是他这个太子最具威胁的对手。 可如今,刘髆却连性命都难以保证了。 ………………………… 一个时辰后,刘据的车驾,终于抵达了渭河之畔。 而在河边,从蓝田而来的昌邑王刘髆,带着他的群臣,早已经在等候了。 “臣弟髆,恭问皇兄安!”刘髆在两个大臣的搀扶下,走到刘据面前,拱手而拜。 “臣等恭问家上安……”他身后,昌邑国的大臣们纷纷拜谒。 “孤安……”刘据连忙上前扶起刘髆,对其他人道:“卿等不必多礼!” 然后他就搀扶着刘髆,走到河畔,问道:“昌邑王身体可好些了?” “劳皇兄挂记,臣弟这身体,也就这样了……”刘髆轻声咳嗦着:“大夫们说,臣弟之病,已如蔡恒候之疾,病入骨髓,无可救药矣!” “昌邑王不必如此沮丧!”刘据道:“天下之大,人异士不计其数,待到父皇御前,孤必然恳请父皇颁诏招天下名医异士,为王诊治,必有能治王病者!” 刘髆听着,摇摇头,道:“皇兄不必安慰臣弟了……” “生死有命……臣弟也看开了……”刘髆轻声呢喃着,然后看着刘据,道:“比起臣弟自己,臣弟更忧心皇兄……” “嗯?” “有些话,旁人不敢说……但臣弟将死之人,却不怕说……”刘髆看着刘据,自己的兄长,深情的道:“臣弟近来观史,见献公与文公之事,唏嘘不已,常常暗想:若使献公不受妇人蛊惑,奸佞蒙蔽而知重耳之贤,则晋霸业早成矣!” 刘据听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自知刘髆话里的意思。 郦姬之乱,延祸三十三年,晋国内乱不休,朝政混乱不止,而根子就出在献公的私心与私欲上。 刘据沉默良久,才终于道:“孤非献公,身边也无骊姬,太孙更非重耳、申生可比……” “臣弟自知!”刘髆脱帽拜道:“只是,皇兄当知,人言可畏,今天下有歌谣曰:天有二日,地有三主,人分千万……” “而皇兄重用古文之士,远今文之子,轻寒门之人,而重世家子弟……” “而太孙却亲今文而重寒门,用武臣而远勋贵……” “臣弟愚钝,亦知此取祸之道也……”说到这里,这位昌邑王就咳嗦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身体更是弓了起来。 刘据见着,吓的手足无措,连忙扶着刘髆,用力的拍着他的背,哭着道:“孤知矣!孤知矣!昌邑王不必再说了!” 但刘髆却不肯如此,他抓住刘据的手,咬着牙齿,勉力道:“皇兄,听臣弟一句话:天下事,宜和不宜乱,父子之间,宜亲不宜远,国家宜静不宜动,动则乱,乱则祸,祸则亡矣!” 刘髆岂能不知自己兄长的性子和心思呢? 毕竟,他们曾为对手二十多年,彼此知根知底。 刘髆知道,他的这个太子长兄,看似宽厚仁爱,实则好胜心极强,自尊心极高,性格极倔。 只是,他性子软,为人宽厚,以至于别人都不知道。 但,这些年来,刘据的行为却已经明确无误的表明了这些特点! 君不见,天子每次训诫太子,事后太子都只是认错,但坚决不改错。 天子欲要太子如何,太子就欲不如何。 都不用看别的,只看去年天子将太子召回长安,然后诛杀太子近臣石德等人,又强令太子在京读两月之久,才让太子回返雒阳。 但太子回去后在雒阳做了什么? 他没有如天子所愿,只是表面上做了下样子,提拔了几个寒门官吏后,就变本加厉的亲近齐鲁青徐的古文士人,重用勋贵子弟。 以至于,治河之事,并未因为国家投入加大而增速,反而有了迟滞的迹象。 但,太子回报天子的奏疏里,却一点都不提这些事情,只是一个劲的报告各种功绩。 刘髆那时就知道,太子已经走火入魔。 若是从前,刘髆或许会作壁上观,甚至说不定会很欢喜看到这些事情。 因为,太子若倒,他这个昌邑王上位的机会就大增! 可现在不行了。 他身体健康状况,日益恶劣。 此番入京,一路走走停停,一路吃药扎针。 这让刘髆清楚,刘据倒台,那太子与天下至尊之位是不可能轮到他的。 而他的太子刘贺…… 嗯…… 委实难以与外人道,反正,刘髆知道,刘贺要是去长安,不出三个月就要被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公卿给玩成白痴。 于是,刘髆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他现在所做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更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长安若乱,则天下必乱,天下乱,公卿若草芥,诸王如尘埃。 况且,刘髆是真的不看好太子刘据。 太孙进,可是有鹰扬将军为辅! 那河西十数万精锐,一旦掉头南来,谁人能挡? 只是…… 刘髆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兄,那一脸关切神色的太子,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话,刘据听没听进去,更不知道,他进去后是会从善如流,还是知错不改? ………………………………………… 刘据回到撵车上,就屏退左右,一个人端坐在车中,脑子里都是刘髆说的那些话。 刘髆的话,到底对不对? 刘据知道,那都是谋国之言,忠良之语。 若是听他的,肯定没有错! 但…… “孤为何要一辈子都活在他人阴影中?” “孤为太子,数次监国,为储三十余年,为何却连用什么人,做什么决定,赏谁罚谁都不能自己做主?” “凭什么?凭什么!?” 他握着拳头,很不服气! “孤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刘据愤愤不平:“难道只有你们才是对的?孤就全是错的!?” 当了三十余年太子,就被父皇不满了三十余年,现在,连儿子都要和他唱反调。 他实在是意难平,实在是不服气! 三十多年来,他一直有一个志向与心愿:告诉天下人,他才是对的! 为此,他隐忍,他忍耐,他蛰伏。 眼看着老父亲一天天老去,眼看着自己距离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越来越近。 但,忽然有一天,他发现了,老父亲哪怕已经老到须发皆白,也终究信不过他。 于是,太孙册立。 这他也忍了! 反正,太孙不是太子,而且刘进他也确实很喜欢,本就是要立储的。 然而…… 去年,他被召回长安,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授业恩师,亲近大臣以及近臣们,一个个被老父亲派去的官吏绞杀。 更知道了,老父亲竟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也不愿给。 一道密诏,一句‘使朕百年后,太子乱家,卿可行伊尹故事’,将他打入那最深沉最痛苦的梦魇。 那一日,他在被褥之中瑟瑟发抖。 那一日,他在恐惧之中坐立不安。 那一日,梦魇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孤岂能任人宰割?”那一日,他从梦魇中惊醒,握着拳头告诉自己:“孤安能任人操控?!” 于是,名为统治者的本能在他心里苏醒。 从那一天起,他就有着强烈的想要掌握自身命运,决定自身未来的意志! 为此,他不惮与任何人合作。 只要能掌握权力,只要能成为那真正的至尊! …………………………………… 建章宫,玉堂殿,寝宫之中,袅袅香烟,萦绕于殿堂内外,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昌邑王真的是这样对太子说的?”天子翻看着手上的密报,问着在屏风后的人。 “臣安敢欺君?”那屏风后的大臣顿首拜道。 “料汝等也不敢!”天子放下密报,笑了起来,当年王莽为他建立的密报系统,实现的是双重管理,密谍、报告分属两个系统,而任何送到他面前的密报,都需要经过双重审核、认证。 以确保没有人能在密报上耍花样,玩名堂,这使得他这个天子得以获得足够的信息与情报。 从而令他哪怕现在身体健康状况大不如前,也依旧可以做到掌握全局。 “昌邑王……”天子忽然叹道:“可惜了啊!” 刘髆聪明、果决、善断,而且知人善用。 然而,身体不好,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不然的话…… 不过也好,如今,太孙可比刘髆合适多了。 天子拿起放在自己案头的那些从河西发回来的有关太孙的报告,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问道:“太子之后有什么表示?” “臣等不知……”那屏风后的大臣拜道:“臣等只知太子登车之后,屏退左右,独自静思了数个时辰,直到当夜夜宿行宫,方才与人说话……” 天子听完,沉默良久,方才叹道:“太子,终究只学了朕一半的脾气啊!” 他这一生,知错改错,但绝不认错。 而太子表面上看着,似乎礼贤下士,宽仁待人。 实则,只有少数人知道,太子知错认错,但从不改错! 一字之差,天壤地别! 深深的吁出一口气,天子就对屏风后的人吩咐:“诸王入朝,随王来朝的大臣、名士及勋臣名单,可已经准备好了?” “回禀陛下,臣等已经将诸王随行大臣、勋臣及博士、太傅等人履历、背景都已经造册完毕!” “善!”天子抚掌赞道:“宗室之弊,已沉珂三十余年,是时候打开门,扫扫房子,通通空气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节 诛心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夏末,长安城忽地热闹起来。 每天都有诸侯王入京。 河间王、中山王、赵王、平干王、清河王…… 一时间,长安戚里的王府宅邸,复活了过来。 往来皆鸿儒,谈笑有公卿。 而他们的到来,也激活了长安城沉睡已久的长漂士子们的热忱。 投、宣讲者,日益增多。 只是,这些诸王来的太迟了。 如今,长安城中余下的长漂们,质量委实难言。 因为,这些人基本都是被过去三年公考所筛选剩下的淘汰者。 有关系、有门路,甚至只是机灵的,都已经通过公考,或为县道之官,或为九卿有司之吏。 这就让人有些头疼了。 但没有办法,诸侯王们每次进京,都要带几个人回去。 不然,别人会以为其不能‘得人’! 这可是很要命的指控。 所以,诸王大臣们只能硬着头皮,从矮子里拔将军了。 不过,这却也方便了其中某些人,暗地里的操作。 “张子重如今何在?”某个官署中,一个文人低声问着面前的官吏。 “据说去了太学……”官吏答道。 “董越请去的……听说是要其给太学生们上课……” “是吗?”文人扬起眉头:“迟不去,早不去,偏生现在去……” “他难道以为,靠着太学就能翻盘了?”文人满眼的嘲讽与不屑。 “还是小心点好……”官吏道:“张鹰扬可不是一般人物!” “项王尚且难免乌江自刎……”文人轻蔑的道:“粗鄙武夫,如何能知这文字之妙?权术之利呢?” “小心无大错……”那官吏看着文人,沉默片刻后,忍不住提醒:“须知,如今张鹰扬可是兼了卫尉!” “卫尉算什么?”文人更加不屑了:“他难道还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调兵入城不成!?” 那官吏看着文人,眼神忽然变得像看傻子一样。 一般人确实是不敢的,但那人是张蚩尤啊! 一个奉命出使就敢带着几千人和一帮杂牌,打向漠北,还被他成功了的张蚩尤。 一个一句话,就能让匈奴人丧胆的鹰杨将军! 再说,带兵入城镇压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先例! 建元新政的时候,就是卫尉官程不识与李广带兵入城,将推动新政的儒生从公堂上直接拖入诏狱的。 所以,在知道了那日鹰杨将军与丞相、海西候密议之事后,长安有司内的许多人,心里面都是打鼓的。 因为,他们知道,真要惹毛了那些握着枪杆子的武将,他们是真的敢带兵入城砍人的! 这些人是将脑袋栓在裤腰上,在疆场上砍出一片天的人。 他们不会和文官一样,傻傻的任由别人随意安排。 必要时,他们会掀桌子的! 所以,聪明人知道,在对待武将,特别是鹰杨将军这种自成一派,有着莫府和兵权的大将,要见好就收,拿了好处就赶紧找台阶下。 因为,他们手里握着刀剑! 而且,他们真的会提起刀剑砍人! 这不是开玩笑! 可惜…… 官吏看着眼前的文人,脑袋只觉大了不止一圈。 这些诸侯王身边的大臣,平素在封国横行霸道惯了,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长安是他们家的小县城,有一个大王当后盾,就可以怼天怼地? 年轻! 长安城的水,可比想象中还要深几百倍! 但,官吏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是不会听的。 于是,他只能弱弱的提醒:“其实,鹰杨将军,钦赐天子节,左黄钺,右白旄,持之确实可以号令天下,调兵遣将……” 是的,其实现在的鹰杨将军就是一个没有头衔的低配版的太尉或者大将军! 黄钺白旄这种东西,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可以代替天子虎符的。 那文人听着,却根本没有放在心里。只是嘴上应付着:“知道了,知道了,吾会小心一点的……” 官吏看着,只好在心里面摇头叹道:“蠢货!” 但他也不愿再劝说了。 自己又不是别人的爹,没必要为他人的生死操太多心。 本质上,这一次他们与此人身后的人合作,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双方之间,别说休戚与共了,恐怕连貌合神离都做不到,可能到了中场就要翻脸都说不定。 于是,他也不再提醒与劝说了。 心里面甚至隐隐期待后者撞个头破血流。 ……………………………… 太学,如今规模已经十倍于当年。 董越心心念念的辟雍与明堂,更是已经竣工! 其中辟雍规模庞大,有九重十二堂,可以同时容纳五千学子在辟雍进学。 又建起百余栋学子宿舍,栽培松柏、青竹于期间,又饰以花草点缀,学子宿舍之前,有着三懂高达五层,藏数十万册的藏阁以供学子们日常借阅经典,研读诗。 藏阁里,不止有儒家典籍。 还藏有法家、黄老、纵横家、名家、杂家等诸子之说。 就连墨家的典籍,也可以在藏阁找到。 本来,收藏百家之,太学内部是有意见的。 但董越力排众议,以‘所谓贤士,博览百家,取其长而用之于我学也!昔者,仲尼问道于老子,天下以为贤,何故如今,儒家之士不能阅他家之?此岂治学之道?’为理由,强行在太学藏阁也收入其他诸子经典与文章。 这让张越也难免唏嘘感叹:这才是儒家! 事实上,早期儒家之所以活力四射,泰半就是因为儒家高层们博采众长,兼容并蓄。 只是,后世儒家被拔的太高,高处不胜寒,于是就开始内卷、封闭。 “所以啊……” “还是得有对手啊!”张越行走藏阁中,心里面想着:“这就像草原上若没有狼,那么沙漠化的速度就会非常快!” 于是,他心中难免起了‘养狼战术’的心思。 打算从这太学里,选几个可造之材,将他们送上法家、黄老、杂家以及古文学派的道路。 就像后世的乒乓球一样,给儒家制造敌人和对手,以此保持儒家的活力。 想到这里,张越就想起了那南下的左传诸生,于是他问着陪着走在藏阁中的董越:“董先生,未知如今太学,可设有《左传》课程?” “嗯?”董越抬头看着这位‘师弟’,满心疑惑,公羊与左传,乃是世仇死敌,哪怕大度如他,也是没有拉左传一把的念头。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张越笑着道:“世间学问,总有能取长补短之者!” “且,韩非子曰:出则无外患者,国恒亡!” “先生不觉得,如今这太学,太过一潭死水了吗?” 董越闻言,微微点头,明白了这位师弟的意思。 确实像其所言,公羊学强盛了数十年,如今更是独霸了太学,执太学儒学之牛耳。 特别是近年来,公羊学子通过太学与新丰之间互动,输送了大批人才进入官场。 假若不出意外,未来数十年,都没有人能威胁公羊学的霸主地位。 也正是因此,这藏阁里才有其他诸子百家,古文学派典籍的存在。 这是强者的自信! 也只有强者才有这样的大度。 若是自身难保的话,在这公羊学的老巢,怎么能见到其他学派甚至异己的文字呢? 只是,董越终究有局限性,他还未能想到,在太学引入外敌,刺激和加快公羊学本身强盛、进步的速度。 不过,张越一点醒,他就明悟过来了。 月满则盈,盛极而衰,凡事过犹不及。 现在的公羊学,太招人恨,也太招人不喜了。 但他那知晓,这口子只要开了,就难以收束。 就像当年,他答应了张越,在太学之下开设武苑,招收学生,教授兵法、庙算之用。 于是,如今就有着诸子百家的学子,打着武臣的名义,进了太学,如饥似渴的阅读着他们过去无法接触到的先贤典籍,然后反过来在太学里找‘公羊师兄’切磋。 结果就是,武苑与太学之间,经常展开辩论。 不过,这是好事,所以董越和太学高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将来,太学里出现法家系、黄老系…… 嗯就像后世大学里的工程系、法学系一样,也不知道董越会不会气的跳脚? 不过,张越却是很开心。 他得意洋洋的负着手,与董越一边说,一边走。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藏阁顶层。 因为建筑的缘故,这顶层其实很小,只有两间房,其中也没有什么籍,只是摆了些水果、茶壶,有屏风、棋盘。 看来,这里是太学博士们,休憩与娱乐之所。 走入其中一间房,董越将门关上,然后屏退左右。 “子重……”董越带着张越,走到房前平台上,远眺着太学风光,忽然叫起张越的表字:“你可知,随着诸王回朝,儒家各派鸿儒,也相继归朝了……” “上一次,如此盛世,还是先父逝世之岁……” 张越听着点点头:“小子曾听父老说过……当年,天下鸿儒聚于关中,与公羊论道,盛况空前……迄今,关中民间依然有着当年的传说……” 太初元年,是一个神的年份。 当年,儿宽与司马迁领衔修订的太初历正式取代已经实行数百年的颛顼历。 董仲舒一辈子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 他终于做到了为汉制法的理想。 至少在当时,人们是那样认为的。 汉改历法,不仅仅是改了历法,更改了法统。 元年春,王正月,终于不再是春秋上的记载,而是影响到现实的实实在在的历法。 汉室也从水德变为火德。 从那以后,儒家终于坐稳了王座,这一座就是两千年之久! 也是在那一年,董仲舒病逝于关中,享年七十五岁。 于是,儒家各派,无论今文古文,不分春秋、尚,有名有姓之士,甚至无名无姓之人,纷纷跋涉数千里,来到关中吊唁这位替儒家打开局面的鸿儒。 但他们不仅仅是来吊唁的。 公羊学的共主死了。 所以,他们想要伸出爪子,染指被公羊学霸占的王座。 董越微笑着道:“是呐……当年盛况,确实无比壮观!” 古文与今文,都联起手来,向当时失去了精神领袖的公羊学挑战。 各方辩论,从朝堂打到民间,口舌之间,难免拔刀相向。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是儒家的传统——说不过你,就砍死你! 是以,孔子诛少正卯,是以孟子退许行,是以荀子非儒。 道统之争,从来由不得心慈手软。 “先生安心!”张越笑着道:“些许风浪,还不足以撼动大势!” “子重……”董越却摇摇头,道:“吾请你来,不是要与你说这个的……” “权者,衡也,所以知轻重……” “先人立法,贤人立制,圣人立礼,所以为天下制度!” “制度,创立艰难,破坏却从来易也!” “所以公羊学数十年来,虽霸天下,却不毁他学之路,不绝他道之统!” “盖,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董越认真的看着张越,这个他亲自为其父选的再传弟子,未来公羊学的领袖,深情的道:“当初,仲尼之诛少正卯,未尝没有后患……” 这才是董越请张越来太学的目的。 他是真的怕了。 虽然,儒家内部,辩论不过就拔刀砍人,靠物理说服属于传统。 但,那终究只是个人行为,也不会大规模的出现。 然而,眼前这位,却是手握重兵,他要是学起祖师爷,硬要诛少正卯,也乐子就大了。 更会使公羊学被彻底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以权势、兵甲之利而介入学术之争。 更会给后人树立一个无比糟糕的榜样——当年张子重能摸得,我就摸不得了? 砍! 砍出一片天来! 介时,学术、伦理、道德,都将失去意义。 一言不合,就肉体毁灭,文字诛绝。 那这天下,还有什么纲常伦理,还有什么道德仁义? 张越听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对董越道:“先生放心,吾等公羊之士,从来诛心不杀人!” 他可还没有傻到去学董卓——那不是自己跳进粪坑吗? 而且,讲真他也没有那个必要! 你见过占据了绝对优势,有着绝对力量的人主动破坏规则吗? 那不是傻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节 太子(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在太学,张越待了三日,期间给太学学子讲了几堂客。 讲的主要是格物致知以及知行合一。 这是他从后世王阳明先生的一些理论,结合当前公羊学的特点,再掺杂些‘三世说’的理论,搞出来的一个学说。 目前还只是一个雏形,远远算不上成熟。 但,却听得台下学子如痴如醉,便连旁听的太学博士们,也都纷纷点头,或有所得。 公羊学这些年,在张越与董越的引导下,已经从一个理论性学派,向着治世为主的事功学派转变。 这格物致知与知行合一,刚好弥补上了治世事功的理论空缺。 于是,本来原定计划只讲一日的讲义,连讲了三日。 张越将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掏出来,这讲义才告结束。 除了太学,这三日,张越还去了武苑。 与太学不一样,武苑是他倡议并且领衔建起来的。 武苑的大部分教程,也都是他一手编纂的。 尤其是他集合自己以及赵破奴等老将,司马玄、续相如等青壮大将的经验、见解和想法的《操典》一。 这部《操典》模仿了后世的《莫斯利操典》的结构与格式。 这是汉家第一部,恐怕也是全球第一部,以纯粹的白话作为载体的军事著作。 其也不讲什么战略、战法这种高大上的东西。 只是将步兵、骑兵、弓弩兵的日常训练与作战,进行详细的分解。 步兵如何前进?弓弩兵如何上弦?怎样齐射?骑兵行军怎么做?作战怎么做? 每一个程序,都被分解为详细的步骤。 以至于,有长安公卿在看过武苑的《操典》后感叹:“熟读此《操典》,世无名将矣!” 所以,这部操典是武苑中唯一一部,不对外开放阅读的籍。 其他如战争论、孙子兵法,四夷藩国的留学生,都是有办法借阅的。 只有此,藩国留学生被排除在外。 便是汉人,也必须是武苑学子,或者爵在左庶长以上/秩比千石的官吏才能申请入太学借阅。 故而,张越在武苑,受到了比太学更高的待遇。 无论教官还是学子,都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追逐着他。 在武苑,张越只做了两件事情。 其一,从武苑取走十套被他特意交代,放在公共借阅室,准许学子们借阅和做笔记的《操典》 其二,则是将新的完善后的《操典》,送入武苑,作为教科。 新《操典》是张越疏勒之战后,开始写的。 讲的主要是鹰扬骑兵这种全新的弓骑兵的使用与训练之法,又记录了从俘虏的大宛俘虏、康居俘虏嘴里挖出来的大宛、康居军团的作战特点以及弱点。 新《操典》一出,武苑上下,立刻如饥似渴的阅读、研究起来。 而张越则带着那十套旧《操典》满意的回到长安。 此行太学,对他而言,这恐怕是最大的成果。 因为,这《操典》是由他所领衔编纂的全新军事籍,按照猜想,对空间之中的那种人参果树,应该是最佳补品! 有了这十部《操典》。 张越知道,他所期望的杜仲树变成中国的橡胶树,再非野望,而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 而现实,也没有让他失望。 当夜,他在长安的英候府邸深处僻静的阁楼中,进入空间,将那十部《操典》喂给两株已经成型的人参果树。 果然得到了十余枚火焰一般炙热的果子。 将这些果子,埋入空间之中栽培着杜仲树的土壤下。 他渴望已久的事情,终于达成。 因为有着足够的果实,那栽培进化到了第四代的杜仲树,几乎是瞬间就达成了张越想要的效果。 几乎所有杜仲树,在果实力量的刺激下,在短短一个时辰中,走完了它们的一生,然后在空间的空地上,留下了数之不尽的杜仲树种子。 而作为代价,不止是果实的力量消耗殆尽,便连原本栽种这些杜仲树的空间土地,也变得坚硬如铁,显然,短期内这些土地将不再适合栽种。 但张越握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种子,潜心感受了一番后,他就知道,这代价是值得的。 在空间的伟力作用下,他知道,这些种子生根发芽后,将长成什么样子。 它们已经不是杜仲树了。 而是一种全新的杜仲亚科植物。 与其祖辈们相比,这种亚科的产胶能力大增! 保守估计,一株成熟的全新杜仲树,一日足可产胶水大约两汉斤。 这已经接近了后世海南的橡胶树产量。 而且,与后世的橡胶树不同,因为是杜仲树演化而来,所以,这种植物在北方也能种植。 当然,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着弊端的一方。 目前已知的就有其对土壤肥力要求高,温度敏感,而且成长缓慢等特点。 若无空间催生,在外界正常栽培。 它们至少需要十年,才能长到可以产胶的树龄,且最初产量会比较低。 需要经过五年,才能逐渐增高,并抵达高峰,然后持续二十年后死亡。 总的来说,张越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选址栽种的事情,比较麻烦。 因为,这些杜仲树虽然也可以在北方成活。 但,它们要求光照足够,纬度足够,且土壤肥力必须足够。 这种地方可不好找。 所以,张越也只能暂时搁下这事情,等着长安事了,再去选址栽种。 ………………………………………… 翌日,张越尚未起床,田水便来禀报:“主公,方才宗正卿遣使来报,言太子今日归京,请主公务必前往迎接!” “知道了!”张越于是立刻起床,然后开始洗漱。 太子据,他也有差不多两年多没有见了。 自这位太子殿下南下雒阳主持治河后,张越就与之联系很少。 只有刘进偶尔会与他讲起刘据治河的事情。 起初,刘进谈起太子据治河之事,眉飞色舞,兴奋难耐。 但渐渐的,他的神色开始有了隐忧,讲起雒阳的事情,也是心事重重。 显然,这对父子已经有了裂缝与隔阂。 不过,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刘进成为太孙,并建立起属于他的势力,他们父子就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旁的不说,就算张越和刘进可以压制他们的属下大臣,强行营造出与太子据之间‘父慈子孝’的局面。 太子据的大臣们肯答应吗? 必定是不肯的。 张越这边,便是想要息事宁人,也架不住别人一个劲的撩骚啊! 上次,疏勒会战前后,太子诸臣上跳下蹿,跳的可欢实了。 虽然事后,这些人全部被拉了清单,太子据更是宣布与他们划清界限。 可是,这裂痕已经产生了。 不止是太子据,张越这边也是一样。 更不提,还有那道天子密诏的存在。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嘲讽! 事到如今,休说是张越了,便是他身边人也知道了,太孙与太子必有一战! 而且,极有可能是那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一战! 想着这些事情,张越就叹了口气,悠悠的道:“太子,其实……人很不错的……” 至少,和太子据当朋友会很轻松。 他那个人念旧,重感情,脾气也还好,而且学习能力也不错,不是那种刻板的顽固守旧迂腐之人,是懂得变通的。 就拿治河而言,虽然看上去,这两年来问题不少。 但至少,治河工程一直在推进。 而且,工程大体保持着良好的秩序,没有出现像后世杨广修大运河闹得天怒人怨的情况。 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封建帝王来说,能做到这一点的,真的寥寥无几。 可惜啊…… 正治这玩意,从来不分是非对错。 特别是涉及到国家大权的时候,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零和博弈。 赢家通吃,败者……全家老小,亲朋故旧,全部搭进来! 因为,历史已经用无数次血的教训,证明了这一点。 最近的一次教训,更是无比深刻——扶苏以为自己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 但事实上,他的圣母与慈悲,不仅仅害死了他自己。 他的妻妾子女,兄弟手足,大臣部将……乃至于整个秦国社稷,全部因他的迂腐与愚蠢而葬送。 可以想见,若张越因为太子据是一个好人,就不愿与之争斗,甚至主动放弃。 那么,等其大权在握之后,肯定不会因为他张子重是一个忠臣,刘进是一个孝顺儿子而大发慈悲的。 他一定会,也只会——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完了,还要在张越身上踩上一万脚! 届时,他张子重自己圣母完了,结果是妻妾子女尽为他人所辱,部将亲朋,统统不得好死,恐怕就连太学也要被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只是…… 张越忽然低下头去:“我能想到这些,太孙进未必想的到……就算想的到,以刘进的性子与为人,恐怕也没法真的踏出那一步……”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也是刘进为人宝贵的一面。 若不是这样的话,恐怕张越也不会这么放心的帮刘进鞍前马后的做事了。 恐怕…… 早有阿瞒之志…… 张越想到这里,深深的吐了口气:“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张越明白,刘进愿不愿意是他的事情,但大势所动,他恐怕迟早要面临抉择。 就像玄武门以前的李世民。 有些事情,终究不得不做。 而他得做好擦屁股的准备。 …………………………………………………… 长安城外七十里。 渭河的水声,越来越近。 刘据端坐于撵车上,看着道路两侧风光。 他的心思,犹如奔涌的河水,狂放而激烈。 “张子重,贤臣也……”他在心里想着:“可惜,孤却不能得之用之!” “若其能识时务,孤未尝不能做一次公子小白……” 当初,齐恒公小白与兄弟公子争位,管仲为公子纠之臣,奉命截杀小白,并一箭射中那位后来的齐恒公,差点将之射杀,小白靠着装死才瞒天过海,活下命来,并最终趁着公子纠大意,提前赶到临淄登位。 但恒公即位后,却宽恕了管仲,并重用管仲为相,君臣相得,终于有了后来的‘尊王攘夷霸天下’。 这样想着,刘据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色彩。 但旋即,他就又阴沉了起来。 “使朕百年后,太子乱家,卿可行伊尹之事!”那道密诏,就像毒蛇一样,在他心底浮现,并吐着狰狞的蛇信子,滋滋,滋滋。 刘据紧紧的握着拳头,深深的吸着气。 他明白,有那道密诏在,他是不可能和齐恒公一样,可以容忍张子重的存在。 就算他肯,他身边的人,也是不肯的。 谁敢冒着让一位在军方有着号召力和威信的大将,手握一份先帝密诏,在朝堂内外活蹦乱跳呢? 就不怕他和孙膑、张仪一样,逃出生天,然后召集大军,杀回长安吗? 到时候,恐怕就又是一次诸侯大臣共诛诸吕逆贼。 想到这里,刘据的眼神就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父皇啊父皇,您常说,天家无亲,天子无情……故君王自古孤家寡人,以天下为家……” “也不知,孤若如您所希望的那样,您是失望还是高兴呢?!” “恐怕是高兴吧……”刘据喃喃自语着,望着远方视线尽头的长安城。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 小时候,舅父在的时候,每次父亲不满,都有舅父前去谢罪。 那时,舅父就像一座巍峨巨山,在他身前,为他挡风遮雨。 所以,那是他最幸福的时间。 可以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然而,有一天,他的巨山轰然倒塌,撒手而去。 于是,他与父亲之间,没有了缓冲。 再没有人能替他去谢罪,去向父亲解释了。 而父亲的怒火,也直接发泄在了他身上。 仿佛不管他做什么?怎么做,都是错。 就像治河…… 原本,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一切都很好。 父亲总该夸奖自己,勉励自己了吧? 结果…… 只有责备,只有训斥,只有不满。 父亲总是能在他做的事情里挑出错来。 甚至,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那道密诏! “孤……岂能一世如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节 太子(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长安城外三十里,渭桥之处。 张越作为刘进的元辅大臣,静静的站在这位大汉太孙殿下身后,等候着那位从雒阳归来的太子殿下回京。 心里面,却未尝没有腹诽。 “从华阴到长安,不过三五百里,太子却走了差不多十天……”他抿着嘴唇,在心里面胡思乱想:“连赵王昌都比咱们这位太子早到长安……” 这就不得不让张越提高警惕了。 虽然,太子那边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解释——昌邑王身体不适,作为长兄,太子特意在路上等候。 这任谁都是挑不出错的。 但事实的真相,真的是这样子吗? 昌邑王刘髆的身体,难道连乘车都已经不行了? 所以,这个解释,旁人会信,张越不肯信。 太子刘据虽是君子,但他身边的大臣,岂有一个是善茬? 反正,这些日子在长安,张越闲着没事,就将雒阳治河都护府上上下下的主要官吏履历看了一遍。 然后他就发现,太子刘据在雒阳的治河都护府中所用之人,除了从长安带去的张贺等近侍官外。 余者,全部是从青徐齐鲁之地选拔的。 而且,其背景大都是公卿勋贵,世家名门,而这些人基本上都有着古文学派的背景。 像是那位张越曾想托隽不疑找机会坑死的孔安国先生,如今就被太子据任为治河都护府别驾兼领青州刺史丞,负责整个青州、冀州地区的河道勘探工作。 而孔安国,绝非善茬。 这位孔子的十世孙的权力欲与孔子相差无几,可惜却没有孔子的心胸与学识。 于是,在张越眼中,他就是这西元前的下周回国贾先生。 虽然只与其见过几面,但张越明白,那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家伙。 一旦让接触到权力,其破坏能力,将是天灾级别的! 都不用去看别,只看他与鲁恭王刘余搞出来的古文尚就可以知道——一个连欺师灭祖这种事情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去做,并且心安理得的享受因此带来的好处的人,能是什么好玩意? 总之,张越对孔安国非常警惕! 因为他清楚,孔安国这种人平时是不可怕的。 可怕的是他们掌握权力后的! 就像后世的东林党,也如欧米的白左。 没有权力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是很萌萌哒的,但一旦掌握权力,他们就是天灾,甚至比天灾还恐怖。 而如今在太子据身边,不止一个孔安国。 这才是张越最忌惮的事情! “张卿,怎么有些不高兴?”刘进忽然回头,低声问道。 “臣在想匈奴的事情……”张越答道:“西域匈奴的李陵,已经在策划西征康居……臣担心,他会趁臣回京之际,发动西征……” “这样啊……”刘进立刻表示理解:“然,此也无法……” 在居延待了一年多后,刘进对西域和目前已探索的世界,也有了认知,更具备一定的军事常识,也常常与张越探讨战事。 故他知道,西域匈奴,自疏勒之战后一直在准备和策划西征。 这对现在已经控制了大宛西南地区的他们而言,是相当便利的。 自大宛出发,匈奴骑兵要不了三天就能长驱直入,进入楚河流域,然而从楚河威胁沩水流域的月氏。 在居延,经过多次沙盘推演后,汉军上下都已经明确无误的知道,一旦匈奴西征。 康居人恐怕难以抵挡其步伐,甚至可能连三个月也挡不住。 因为,如今的西域匈奴,已是今非昔比。 李陵在今年春天,将其原先部署于私渠比鞮海的两万骑兵撤回西域。 又有卫律率部数万来归,西域匈奴的可用兵力在如今达到顶峰。 于是,他们西征的条件已经成熟。 现在,张越回朝述职,更是为他们扫清最后一个障碍。 如今的李陵,已经可以放手大胆西征,不需再担心被张越率部捅了菊花。 当然,这其实是张越故意给李陵创造的条件。 匈奴人不西征,汉军哪来的借口与理由,去征服那广阔的世界呢? 当然,这些事情,张越就没有和刘进说了。 是以刘进感慨着道:“只好委屈西域人民了……” 张越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年的刘进何等小白,如今却也腹黑了起来了。 只能说,正坛真是一个大染缸! 君臣说话间,远方渭桥的对面,太子的车驾,已然驶上桥梁。 刘进与张越于是匆忙结束对话,跟着持着天子节的宗正卿刘德,在数十名宗室诸侯王、公卿贵族的簇拥下迎上前去。 “臣德恭迎家上归朝……” “儿臣进恭迎大人回京……” “臣等恭迎家上……” 在一片熙熙攘攘之中,已经差不多两年没见的太子刘据,穿戴着衮服,戴着冕冠走下太子撵车,在其大臣簇拥下,来到群臣面前。 “辛苦宗正了……”刘据首先扶起宗正卿刘德,然后,他的视线就看向了刘进以及刘进身后的张越。 “吾儿长大了!”刘据走到刘进面前,开怀一笑,拉起刘进,拍着后者的肩膀道:“竟也是七尺昂藏男儿了!” 刘进闻言,兴奋的脸都红了,对他来说,父亲的这句赞誉胜过了许多。 唯有张越,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不悦。 因为,刘据的话看似很正常。 但现在是什么场合? 这么多诸侯王、宗室与大臣勋贵在,他这个太子却当众对国家太孙说‘竟也是七尺昂藏男儿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就是——太孙进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吗? 或许是张越过于敏感。 但他总觉得,在这样的场合,如今的局面下,刘据这样说,很不适合! 旁的不说,今日之事只要稍加炒作与加热,就完全可以在舆论界带起好几波与刘进相关的节奏。 甚至可以将这位太孙殿下的形象与地位,彻底置于刘据之下。 而且,刘进也好,张越也罢,都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 父子纲常,君臣尊卑,足以让刘据的大臣,随心所欲的操纵、炒作,并最终达成某些目的。 所以,张越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而此时,刘据的视线刚好落到他身上。 “英候!”刘据满脸微笑,看着张越,亲切的道:“数载未见,英候果如孤所料,已为社稷之臣!” 张越连忙拜道:“不敢当家上缪赞,臣不过是侥幸蒙陛下信重,祖宗庇佑而已……” “卿太自谦了!”刘据拉着刘进的手走到张越面前,伸出手来,拉起张越的手,就和故事戏本里的贤君见到名臣一般,深情的道:“卿之功,便是孤在雒阳,也是深感震怖……” “能得卿之辅佐,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张越听着,却像触电一样,立刻脱帽谢道:“臣微末之功,岂敢自居?” 心中却已是警铃大作,看着眼前的这位太子,仿佛像看陌生人一般。 因他知道,太子刘据从见面的第一句话开始到现在,都在给他挖坑! 他的赞誉,他的点评,就像刀剑一样,架在了张越的脖子上。 试想张越只要胆敢表露出半点居功自傲的样子,说出半句骄傲之语,恐怕立刻就要掉进坑里去。 只要有人稍稍加工夸大一下,说不定,传到天子耳中的事情,就会完全变样。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在心里深深的吸一口气:“两年雒阳之居,太子据就已经换了一个人……时间真是神……” 仔细想想,这才是对的。 社会与做事,是最能锻炼和锤炼人的。 后世多少在大学里,天真浪漫的理想人士,步入社会不过两三年就已经被锤炼成八面玲珑,满腹心思,精于心机的职场精英? 何况刘进在雒阳主持治河之事,需要接触方方面面的人,学习方方面面的事情。 身边又有着类似孔安国这般老奸巨猾之人,能不被锻炼出来吗? 现在,张越已毫不怀疑,哪怕刘据马上即位,也能迅速掌握朝政,并进入角色了。 只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今日的太子刘据,即位之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君王呢? 张越已无法预测了。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位太子殿下,如今已经脱胎换骨。 他已如一个真正的皇室成员一样。 已经开始习惯将其他人视为工具、棋子。 但…… 张越看向刘据身后的那些大臣。 那些他熟悉或者陌生的人。 从这些人眼中,他看到了野心、权力、贪婪以及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敌意! 刘据却是笑着,牵着刘据与张越的手,走向他身后的大臣,道:“吾儿,英候,来来来,孤来引荐一些关东俊杰与你等……” “这位是孔公安国……孔子十世孙也,更乃尚博士,如今在孤身边辅佐,为孤太子舍人、治河都护府别驾、青州刺史丞……” “这位乃是孤如今的太子洗马、治河都护府从事、徐州刺史夏侯胜……” “这位乃是……” 刘据领着刘进和张越,一一的介绍着他的大臣。 真的是名士如云,君子如雨。 几乎所有古文学派甚至部分今文学派的名士鸿儒,都或遣子弟,或亲自为这位太子大臣。 让刘进听的满脸震撼,满心欢喜。 而张越则满脸震惊,满心震怖! 因他知道,刘据这不是在向他和刘进介绍,而是在示威,在展示肌肉。 不然,他何必如此亲自一一介绍? 当然,也有可能是张越想多了。 但,如今的局势下,当前复杂的正坛变局,容不得他不多想一些。 因为他若不多想一些的话,一旦出了偏差,那会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当刘据将他身后的那数十名大臣介绍完毕,这些鸿儒雅士,关东郡国的道德君子们,就齐刷刷的拱手作揖,向着刘进拜道:“臣等拜见太孙殿下,殿下千秋!” 又对张越拜道:“下官等见过君候!” 然后,他们抬起头来,一个个睁着眼睛,眼中闪现着许许多多的复杂色彩。 最终这些色彩,统一为一个神色。 这让张越感觉很不舒服。 因为,他发现,这些人看着他和刘进的眼神,根本不是那种下官看到上官,臣子看待君王的神色。 而是,一种类似虎豹见到猎物一般的眼神。 别说张越了,刘进也发觉到了,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盯着。 但那些人却变本加厉的直勾勾的盯着刘进。 张越见着,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这些家伙。 然后,张越对着他们微微拱手,再对刘据一拜,道:“家上,臣闻家上归朝,心喜若狂,故特地命臣部曲,为家上准备了一个欢迎的表演……” “未知家上可愿赏脸一观?” 刘据闻言,似乎有些迟疑,但片刻后他就笑着道:“既是爱卿一片美意,孤又岂能拒绝?” 张越再拜顿首:“既如此,请家上及诸公稍候片刻!” 他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质的哨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哔……哔……哔…… 清脆的哨子声,响彻渭河之畔。 旋即传到了附近一座小山丘上,一位已经在此待命许久的军官听到哨子声,当即站起身来,从身后取下一个号角,放到嘴边吹响。 呜呜呜…… 数里之外的驰道畔,早已经在此待命的一支汉军骑兵听到号角声,立刻全体起立。 “主公有令:今日为家上、太孙殿下及关东诸公演武!”一位军官大声下令:“诸君,吾等必不可在家上、太孙及关东诸公之前堕我鹰扬之威!” “诺!”数百名骑士齐声应诺。 于是,他们迅速翻身上马,然后列着标准的作战队列,疾驰而去。 不过数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只是眨眼功夫,仅仅不过一刻钟,他们便出现在了渭河之畔,刘据、刘进、张越以及数以千计的大臣、宗室、勋臣眼中。 数百精骑,踏风而来。 他们的马蹄,清脆而有力,他们的马刀,锋利而坚固,他们的队列,整齐而有序,他们的气势,肃杀而冷酷。 他们踏着风雷,挥舞着马刀,将一个个准备好的稻草人,砍成碎片,踏进尘埃之中。 然后,他们就像装了发条一样,列队于众人之前。 领队的军官,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拜道:“禀将军,鹰杨将军莫府卫队奉命演武完毕,请将军示下!” 数百人齐身下马,单膝跪地:“请将军示下!” 其身如雷,响彻原野,回荡于河畔。 刘进听着这整齐的声音,再看着面前,那数百名全副武装,披坚执锐,骑跨骏马的骑兵。 他的脑子里,回忆着方才,这些骑兵表演的战术。 那整齐的队列,哪怕在高速运动之中,也不差分毫。 那锋利的马刀,就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将一个个稻草人砍翻在地,而马蹄随即迅速的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 他们是黄泉的开路者,是嵩里亡者的制造者。 看着这些骑兵,这些精锐的汉军勇士。 刘据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在长安城中流传已久的一个故事——太仆夏侯婴等围少帝兄弟于永巷中,命甲士并进,皆为肉泥……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手足冰凉。 “张子重!”他握着拳头,在心里骂道:“竖子敢尔!” 他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不止是对他,更是对他身后大臣的威胁与恐吓! “果然武将桀骜,功臣功高,非社稷福也!” “还是用文臣,偃武事,息兵革,宁外国,方是长治久安,社稷太平之道……”他想起孔安国、夏侯胜等人在他面前的言论,此刻,他无比赞同,深以为然! 这世界,这天下,绝不能让武臣的势力继续膨胀下去了。 不然,君非君,臣非臣,而国将不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节 可怜夜半虚前席(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英候治军,天下无双……”良久,刘据叹道:“社稷有卿,如虎添翼也!” “殿下缪赞……”张越低头拜道:“臣愧不敢当……” 于是,现在就连大臣公卿们,也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 便是再迟钝的人,如今也明白了些什么了。 但,没有几个人放在心里。 太子是什么? 储君而已! 没有登基的太子,其实什么权力都没有。 特别是当其面临一位深得天子宠幸的大臣的时候,是处于全面劣势的。 譬如当年江充,不过一个区区直指绣衣使者,便可以将太子据逼到生活不能自理。 当然了,一旦储君登基…… 那就是拉清单的时候到了! 得罪朕的,一个也别想跑,欠朕的,连本带利给朕吐出来! 譬如,太宗时期,曾与吴王刘濞,共同主宰了大汉金融市场的那位大宦官,就在太宗驾崩后,被活活饿死在了长安街头。 他的万贯家财与数不清的矿山奴婢,统统成为先帝登基后,赏赐功臣的资本。 所以,在这刹那,就已经有人偷偷的掩罪笑了起来:“有好戏看喽!” 更有人叹道:“张鹰扬,成也蚩尤,败也蚩尤,岂不知刚过易折之理?!” 在他们看来,如今威风八面,似乎天下无敌的英候鹰杨将军,已经注定在未来要栽一个大跟头,甚至落得一个九族灰灰的下场。 刘家可是比谁都善于记仇和精于报复的家族! 但,他们能想到的,张越岂能不知? 犹豫就会败北! 电子竞技如此,人生更是如此! 当断不断,婆婆妈妈,瞻前顾后,只有一个下场——死! 事实上,张越这样安排的目的,是非常简单的——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他要通过今天,告诉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刘进,也包括朝野内外,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不管是想投机的,还是想骑墙的——鹰杨将军,绝不是那种被人打了脸,还要舔着脸上去讨好的人。 鹰扬将军,永不屈服! 谁想挑战?谁要挑战? 可以! 但代价,你们想好了吗? 而河西十数大军,就是他的坚强后盾与底气所在。 这是战略威慑,也是战术恐吓。 用儒家的话来说,这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也! 于是,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时候,一声咳嗽响起,一位穿着丝质衮服,被几位大臣搀扶着的中年男子走到人前,笑着道:“久闻鹰杨精骑,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昌邑王……”刘据看着那男人,立刻上前扶住他,道:“你身体不好,就不要下车走动了……” “太孙殿下与鹰杨将军皆在,臣弟岂能不出来见一见呢?”昌邑王刘髆笑着道:“至于臣弟的身体……”他看了看前面那位在自家侄子身侧的将军,道:“有张鹰扬在,臣弟岂能有意外?” 刘据这才想了起来,那位如今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令四夷震怖,匈奴畏之如虎的鹰杨将军,除了在军事领袖的建树无人能比外。 他还是当世天下公认的岐黄圣手! 一个能治愈风寒,并且制定出有效防治、减少风寒疫病的男人——他身上迄今依然挂着‘京畿除疫大使’的头衔。 无论天子、丞相、大司农,都不愿收回那个头衔。 同时,他还向天子敬献了种种养生之术,正是他,将曾经无人问津的燕窝、鲍鱼、人参、虫草,变成天下人趋之若虞的名贵补品。 传说,其在军中,广泛推广了种种治伤之术,救治之法,令无数伤兵得救,使无数士卒痊愈。 传说,其在漠南、漠北以及西域,被奉为神明。 夷狄之人,以为其能庇佑妇孺,令牲畜繁育。于是顶礼膜拜,以为是神明下凡。 有他在,昌邑王刘髆的病,或许治不好,但出问题却是不可能。 一念及此,刘据心里的痛恨与不满,竟减轻了许多。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事情。 “孤年近不惑……” “即便登基称制,恐怕也不能享国多少……” 别说是他了,就是他父亲,大汉帝国少见的长寿君王,四十岁后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所以那位陛下才会如此热衷寻仙问道,寻访长生不死之药。 本来,刘据是很反感方士术士的。 但…… 主持治河两年,让他在深感国事艰难,天下事难的同时,也开始恐惧起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机能,开始走下坡路的精神与意志。 于是恐惧之念起。 而那位鹰杨将军,却是他父亲寻仙问道二十余年中,唯一一个真正的拿出了有效办法来延缓衰老的人。 于是,他至少拥有长寿之术是肯定的事实。 再联想到其曾表现出来的种种事迹。 刘据看着张越的眼神,忽地温柔起来,但旋即,他就明悟了过来。 “就算是张子重真有长生之术,恐怕也不能为孤所用!” “既然如此,其才能越高,恐怕祸害越大!” 心里面虽然是这样想的,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刘据试探。 他微笑着,对身前的那位鹰杨将军提出请求:“昌邑王,孤之手足也,如今蛊患沉珂,卿天下高才,岐黄之术,无人能及……不知可愿出手诊治?” 于是,昌邑王刘髆的呼吸有些急促。 没有人想死。 地位越高,权势越多,越是如此。 更何况,刘髆患病以来,被这个病折磨的日夜难眠,痛苦不堪。 若有机会治愈,他哪能不高兴? 事实上,他之所以拖着病躯,不远千里来长安,甚至苦心积虑的缓和刘据与刘进之间的关系,为的就是一个能得到眼前这位大将出手诊治的机会! 张越微微一笑,看向那位昌邑王,然后恭身拜道:“臣毅拜见大王……” “好叫大王知晓,臣,其实不通医术,不解望闻问切之法,只是略通一些岐黄术……” “君候不必自谦……”刘髆立刻就激动的道:“若能得君候出手,无论是何结果,寡人都感激不尽!” 张越听着,笑道:“既然如此,那请大王,先归长安王府,臣随后亲自登门,为大王看顾……” “只是……”张越看着刘髆的脸色,打量着他的身体:“能不能有办法,臣就不敢保证了……” 刘髆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须发枯黄,而且不时的咳嗦着。 显然,他病的很严重。 而且说不定,他的病就连后世,也束手无策。 自然,张越不敢打包票。 但…… 若是某种现今医学不能治,但在后世却有方可医的病症,那张越就有办法了。 毕竟,如今这个时代,属于医学荒漠。 许多在后世中医可以治愈的病症,在现在是绝症。 更何况,在居延为将两年,张越可是在手底下操练出了一支拥有丰富的人体解剖经验,同时具备了简单外科手术能力的急救团队。 除了擅长治疗外伤外,这支团队,还在张越的训练以及数不清的病患的喂手的情况下,掌握了一定的内科技术。 在如今这个时代,可谓是天下独一份! 两两结合,张越敢保证,他治不好的人,现在的地球上没有人能治好。 刘髆听着,高兴万分,连忙谢道:“多谢君候!多谢君候!” …………………………………… “陛下……陛下……”一个宦官手忙脚乱的跑进玉堂殿中,跪到正在午休的天子榻前。 “何事?”天子半眯着眼睛问道。 “陛下,宗正德与太孙等迎家上于渭桥……”这宦官将所知的事情,说了出来。 天子听着,起初毫不在意,甚至还颇为轻松。 因为,对他来说,这都是小事,甚至是他乐于见到的事情。 太子刘据,因治河之事,在关东甚至在关中都积攒了名望与威望。 这已经隐隐威胁到了他这个天下至尊的地位与权力。 所以,他才出手打压,甚至不惜以暴力手段来解决一部分太子大臣。 动机除了太子刘据的作为,让他警惕和不满外,其中未尝没有来自于对权力的占有欲而萌发出来的私心。 于君王而言,太子什么的,其实是备胎。 备胎就要有备胎的觉悟。 不能喧宾夺主,更不能影响到他作为至尊的地位。 所以,对多数君王而言,太子太弱了不行,因为那意味着备胎计划失败,但太强也不行,因为备胎就是备胎。 故而,天子是很高兴有人能站出来,帮他压一压太子刘据的。 他甚至都准备赏赐点什么给那位宠臣,以此来表彰他‘勇于王事’的忠心。 但…… 当他听到那宦官讲到张子重将要给昌邑王刘髆诊治的时候,这位陛下立刻就站了起来。 “汝立刻持朕节符,前去传旨,命宫人准备好清静辟雅之所,好方便英候为昌邑王诊治……” “此外,吩咐少府卿、大司农及御史台,英候但有所需,务必满足!” 时隔两年,鹰杨将军再次出手治病。 这对这位天子来说,简直是天籁! 因为,他知道昌邑王刘髆的身体的情况,故而他知道,若刘髆得治…… 那么…… “朕王天下数十年……方见盛世之兆,岂能就此归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节 可怜夜半虚前席(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渭河畔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止建章宫中的天子得到了消息。 托无处不在的八卦党们的福,不过半个时辰,大半个长安城就已经知道了。 而在那之前,没有去迎接太子的公卿贵族们,也知道了消息。 闻讯,长安城的暗流,立刻涌动起来。 “张蚩尤要给昌邑王诊治?”八卦党们神采飞扬,激动不已。 而有心之人,却是忧心忡忡。 “若此事叫张子重办成了……”一位衣衫华贵的贵族,满脸忧愁的道:“吾等岂非死定了?!” 傻子都知道,当今天子如今最挂念的必定是长生不老,其次是长寿千秋。 而那张蚩尤起家就是靠的养生、益寿延年之术。 若此番,他治好被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昌邑王,那么,天子必然不会容许任何可能伤害到这个宝贝疙瘩的事情发生。 有了天子依靠,又手握重兵。 这位英候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 “怎么办?”这贵族问着他的家臣。 “主公……”有人弱弱的起身拜道:“或有一人,可为主公分忧!” “嗯?” “城南孟氏!”那人轻声说道。 “孟氏?”贵族眉头紧锁,犹豫不决:“这不太好吧……” 其他家臣,也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纷纷起身劝道:“主公,还望三思!” 这长安城中,最有钱的自然是袁氏,最有权的当属张氏,最富贵的首推卫氏,而最让人忌惮和畏惧的,当属孟氏! 这四大家族,并称为长安四忌。 而其中,袁氏之富天下皆知,张氏英候权势滔天,卫家作为外戚,富贵无人能比,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独独那孟氏,非是长安城经营日久,根深固蒂,熟知朝野秘闻者是不会知道的。 甚至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盖这孟氏,乃是纵横家! 而且是纵横家诸流派之中的一个特殊存在。 战国时期,纵横家的大能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于天下,以列国为棋子,以万民为刍狗,搅动风云,执掌乾坤。 但有一个流派,却并不愿意为苏秦张仪。 他们转而专精于更小的东西,活跃在更具体的领域。 一国朝政,一郡内务。 他们以人心为棋子,以人性为棋盘,布下一局局让人头皮发麻的棋局,将一位位位高权重的高官显贵,绞杀在人心与私欲的囚笼之中。 燕之乐毅,赵之李牧,秦之白起、蒙恬,据传都曾是他们的猎物。 自然,这样的一个流派,在大一统的汉室,成为了统治者绞杀的对象。 然而,易经有云:大道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 波云诡异的汉家正坛上,百年来,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复杂的正坛,催生出了需求。 于是,这孟氏成为了落之鱼,变成了那遁去的一。 孟氏近数十年来,最让记忆深刻的一次出手,莫过于当年帮助丞相武强候庄青翟,将时任御史大夫张汤从手握重权的三公,变成阶下囚。 那一次,孟氏策划的种种方案,安排的种种事情,让人叹为观止,闻之变色。 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其狠辣阴毒,便是当年的中尉王温舒也拜服不已。 可惜的是,孟氏终究棋差一招,没有料到张汤居然以自杀来澄清那些加诸在其身上的诸多谣言与罪名。 于是,在胜利前夕被张汤大翻盘。 丞相武强候庄青翟等人身死族灭,而当时参与策划的孟氏诸子,也是有一个算一个,统统下狱处死。 但孟氏并未就此消失匿迹。 他们依然活跃在长安城,依然是许多长安正客们谋划对付其正敌时求助的对象。 只是…… 这贵族想着那孟氏的传言与传说,终究不敢下定决心。 “不至于吧……”他轻声道:“吾可没有想过,要与英候生死相斗……” 请孟氏出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为孟氏家族有一句名言:不会造谣就不要当官! 这个家族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无下限造谣,狗皮膏药的一样黏着他们的猎物。 在他们眼中,没有禁忌,也没有底线,只有搞死自己的猎物。 哪怕同归于尽,即使万劫不复,他们也在所不惜! 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一群神经病! 请他们出手,就意味着,与那位英候不死不休。 这贵族可没有这个胆量,也不敢痴心妄想,能拉那位英候下马。 他只是想混点功勋,吃点好处而已。 何至于此呢? “主公……”那家臣却是深吸一口气,长趋拜道:“您以为,您如今还能置身事外吗?” “且夫您以为您不去请孟氏出手,其他人就不会了吗?而一旦他们请了孟氏,待到事败,您可以置身事外?若是成功,您又能分润到什么好处?” “且,一矣英候权位稳固,掌握内外大权,您如今所作所为,能瞒得过他?” “以其为人,恐怕……” 那贵族听着,终于意动。 他叹了口气,道:“如今做亦死,不做亦死……”于是握紧拳头,对那家臣道:“只好,破釜沉舟了……希望那孟氏如今,还能有其先祖八成能耐!” “主公放心!”家臣长身拜道:“以臣所知,当代孟氏家主孟碧歧,虽是妇人,但狠毒阴险青出于蓝!” “年前,太常卿便是其之战绩!” “商丘成?”贵族闻言惊道:“他不是因私与太子臣属胡言乱语而为陛下所忌致死吗?” “您以为,商丘成会蠢到在公开场合与人无所忌惮的言谈那种话吗?”那家臣笑道:“即使是的,这些话又岂会轻易的传到天子耳中,主公您想,便是您都在宫中有贵人相助,能得其帮忙,商丘成为太常数载,素来简在帝心,何以其当日之言,能立入天子耳?” 贵族听着,若有所思,于是叹道:“不会造谣就不要当官……孟氏,其毒如蛇蝎!” 但,若要对付那位英候,要攻破其在长安人心中以及天子心中的形象。 还真非得这样无下限的小人出手! ………………………… 张越一行,入城之后,立刻就被天子派来的使者,请入建章宫中。 一入建章宫,张越就被告知,已经腾出了静室,并准备好了一切需要的人员、药材。 同时,他还被告知,他现在可以调用宫中任何人为他驱使。 这是天子的命令,理由当然是‘为了昌邑王’。 但实际上,人人皆知,事实到底如何? 不过,这正是张越想要看到的。 也是他现在所想要借的势。 所以,他旋即就道出了自己的要求:“请去鹰杨将军莫府,将莫府医疗队传唤入宫!” 这次回京,张越带回了他在居延培养的最好的二十三名军医。 本想以他们为基础,组建起汉家的太医局,培养更多军医输送去居延。 如今,正好拿着昌邑王刘髆来为他们扬名,恰到好处。 张越的要求,自然立刻就被满足。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将那支张越带回来的军医带入建章宫中。 这些军医,带来了他们在居延、西域救治伤病并协助诊治的全套医疗工具。 和他们一起被送进宫中的,还有昌邑王刘髆的大臣们送来的刘髆近年来医生诊治判断和药方。 张越首先查看了刘髆的病历以及药方。 将那足足数十斤的竹简看完,张越就皱起眉头来。 “君候,吾王的病……究竟如何?”一位昌邑王的大臣,忍不住问道。 “别急……”张越道:“待吾与诸生,查看一下昌邑王的身体,再做决断!” 从过去昌邑王的病历、药方来看,张越已经隐约知道这位大王患的是什么病了? 只是,他还需要确诊! 于是,便带着军医们,带上他们带来的工具,来到为昌邑王诊治而特意腾出来的静室。 昌邑王刘髆,已在此等候。 不止是他,天子、卫皇后、太子刘据,太孙刘进,都在这殿中。 “臣毅拜见陛下、皇后、家上及太孙殿下,大王……”张越微微恭身,带着自己带来的军医们行礼。 “爱卿请起……”天子摆摆手,道:“昌邑王,就拜托爱卿了!” “臣尽力而为!”张越再拜。 于是,便走到刘髆面前,道:“大王,臣的诊治,与现今天下医官之诊断,有所差异,还望大王理解……” “君候旦请施为……”刘髆笑道:“寡人一切都能接受!” 缠绵病榻这两年来,刘髆什么样的医生、方士没有见过? 怪怪的诊治和药方,也都见过、吃过了。 什么无根之水,什么童子尿,乃至于跳大神,妃嫔、大臣以身神祷,甚至求助于南越巫师,寻求妖鬼之助。 可惜,所有方法,最终都告无效。 幸亏,有人献上了从长安得来的药方,以桔梗、金银花为汤,又用柳皮煎水,终于有所缓解,让他能撑到长安,不然刘髆怀疑自己恐怕会死在来长安的路上。 张越于是再拜,然后取来军医们带来的工具上前。 张越先是取来一盏鲸油灯,然后拿起一把镊子,走到刘髆身前坐下来,道:“大王请张嘴,然后啊……’ “啊……”刘髆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的张嘴,啊了一声。 张越趁机用镊子压下其舌根,借助鲸油灯明亮的灯光,察看了一番其口腔与咽喉情况。 发现其咽喉粘膜有弥漫充血的情况,但没有分泌物。 张越眉头微微皱起来,于是取来听诊器,让刘髆躺下来,解开其衣襟,将听诊器贴到其胸部。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听诊器,已经经过了多次改良和改进。 更采用了张越从空间杜仲树身上提炼的杜仲胶为原料制成的胶管,所以形制已经很接近后世的听诊器了,就是有些长和简陋,但用来侦听肺部呼吸情况已经堪用了。 “大王,请吸气……” “大王,请呼气……” 随着张越的指挥,刘髆的胸膛起起伏伏。 而张越听着,眉头越来越紧。 忽然,刘髆一声咳嗦,张越看到他立刻别过头去,将一口带血的痰吐到地上。 张越看着那痰,忽然放下听诊器,走上前去观察。 凝视着那血痰,张越叹了口气,然后坐下来,问道:“大王之病,起初可有腹痛?腹泻?” 刘髆闻言,傻傻的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他回忆了一下,道:“那是一年多前,寡人忽感腹痛,然后腹泻不止,于是招王宫医官来视,吃了些药,方才止住腹泻……可没多久又复发……于是再招其以药汤服之……” 他问道:“君候,可是那医官有问题?”言语之中,已是杀气腾腾。 张越摇摇头,道:“却与此无关……” “大王……”张越问道:“您是否酷爱养犬?” 刘髆点点头,笑道:“寡人喜田猎,于宫中养有百余只猎犬……” “那您可是常与猎犬嬉戏?”张越再问。 刘髆点点头:“君候何故问这个?” 张越叹了口气,再仔细去看了看那痰液,又问道:“大王近来可是时常胸痛且伴剧烈咳嗽?其咳嗽痰液,多为果酱样或烂桃样?” 刘髆闻言,赞道:“君候真乃当世扁鹊也!” 这时便连卫皇后也知道,张越应该是有结果了,于是问道:“张卿,昌邑王之病,究竟怎样?” 张越起身,向刘髆、天子、皇后、太子据及太孙进恭身一礼,道:“回禀皇后,臣已知王病之因了……” “大体应是寄生虫所致……” “寄生虫?”天子不明所以。 “陛下,所谓寄生虫者,乃是牲畜、鱼螺之属所带之虫豸,其大者如跳蚤,人肉眼可观,小者若微末、尘埃,肉眼所不能见……” “臣闻,大夏有僧侣曰:其神观一盘水,八万四千虫,大抵如是……” “故臣当年,举以开水而退伤寒之疫病,其所杀者,疫虫也!” “而昌邑王之病……恐怕乃是其王宫猎犬身上所携带之虫入王肺而居所致!” “其小如微尘,以肺肉为食,以人为宿主,繁衍生息……” 刘髆的病,完全符合张越回溯的有关肺吸虫的症状。 只能说,刘髆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啊……”刘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病,居然是自己的狗传染的。 “那张卿,可有法救之?”却是刘据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一节 可怜夜半虚前席(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救治?……”张越顿了一下,道:“回禀家上,此事恐怕就有些难度了……” 若在后世,肺吸虫病,即使是晚期也是治愈的。 别丁类杀虫药,可以做到近乎百分百的杀虫效果。 此外,吡喹酮也可以有效杀灭肺吸虫。 但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无论是别丁还是吡喹酮都不具备任何生产、制备的可能性。 这两者都需要近现代化的化学制药工艺,并具备完整的工艺生产链。 嗯…… 要是有这能力,汉室估计已经坦克满地爬,飞机漫天飞了。 所以,张越只能想些偏门办法了。 好消息是,刘髆的肺吸虫病是一种预后较好的类型。 他体内的寄生虫,应该还没有进入大脑。 不然,他就该有癫痫、抽搐、昏迷等临床表现。 但坏消息是,可以用于驱虫的药材,全部有毒。 用量多了,一个不小心,刘髆体内的寄生虫杀死了,人也毒死了,用的少了,肺吸虫又杀不死,一旦没有有效杀灭,让部分幼虫活了下来,产生抗药性,那么基本就意味着刘髆的死亡。 “卿尽力施为……”天子插话道:“朕会命有司官署全力配合!” 张越拜道:“臣曾于古籍上见过几种可驱虫之药,还请陛下命少府、执金吾并京兆尹全力配合,尽快取来……” “郭穰!”天子立刻命令:“汝且听候英候之命,负责全力配合、督促有司执行!” “诺!”一直侍立在旁的谒者令郭穰连忙领命。 张越于是命人取来纸笔,照着回溯的资料,临摹着他能想到的所有可以驱虫的中药。 一株株植物,被他绘制出来。 然后交由郭穰,由其亲自带队,去指挥官吏,搜寻相关药材。 很快,就有人从太医署取来了附子,这是当前就已有的古老药材,也是太医署常用的猛药。 不过张越犹豫再三,不敢使用。 因为这玩意有剧毒,仅需十克就足以毒死一只体重在一公斤以上的老鼠。 太可怕,也太危险了! 而剩下几种,则暂时还未录入中药名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其效用。 估计需要时间去找。 甚至可能不是一时半会能找的到的,即使找到了,也未必能有效。 不过,张越也不是真的是因为给刘髆治病,才搞出这个阵仗的。 事实上,他画的那些中药材,其中百分之九十,根本不具备治疗肺吸虫病的药效。 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推动一下中药材,特别是驱虫药方面的中药建立起一个有效的体系。 所以,张越是一点也不急。 ……………… 当夜,天子在建章宫的玉堂殿中设宴,招待回京的诸侯王们。 这本是刘氏内部的家宴,照道理来说,张越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不过,天子还是特意留下了张越。 还将他安排坐在太子刘据、太孙刘进之间。 宴席上,从天下郡国,张越自是见到了风尘仆仆赶回长安的诸位宗室诸侯王们。 不过,张越对这些大王们没有任何兴趣——不过是一群蠹虫罢了,没几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 但,诸侯王们对他却是‘非常有兴趣’。 不时的有人将眼睛瞟到他身上,打量着他,分析着他。 “这就是鹰杨将军?”赵王刘昌皱着眉头:“年纪还没寡人大,嘴上的胡须都没几根,就官拜将军,封万户侯?!” “这国家无人矣!”刘昌在心里感叹着,不屑着。 于是,他对身边大臣道:“寡人闻鹰杨将军,天下无双,何故其形若文人,身如士子?” 确实,在外人初看之下,现在的张越,也就是个头高了点,但也没有超标——不过七尺四寸的身高而已。 而他的皮肤白皙,几乎就像没有晒过太阳,宅在家里的齐鲁文人一样——他脸上别说风沙日晒的痕迹了,连豆豆都没有! 此外,张越的身材看上去,也毫无武将的特征,完全就是一个标准的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的模样。 刘昌身边的大臣们也都是纷纷道:“大王所言甚是,鹰杨将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 更有人恶意的揣测着:“恐怕,真正指挥大军作战,撅师万里者,另有其人罢……这张子重,大抵是贪天之功,为己所用了……” 刘昌听着,赞同无比:“大抵应是如此了!” 内心之中,对那位曾传的神乎其神的鹰杨将军的恐惧与畏惧,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刘昌想来,区区一个柔弱文人而已。 恐怕连刀剑都提不动,如何能抗拒自己与其他兄弟手足的施压? 恐怕只需要稍稍暗示一二,威胁一二,此人必然吓得魂不附体,然后乖乖的让出所有东西。 嗯…… 他若是识趣,看在天子的面子上,或许可以让他留些利益。 但若冥顽不灵…… “嘿嘿……”刘昌满怀恶意的笑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刘昌看到了,坐在太子之后的燕王刘旦忽然招手,将其的一位臣子叫到身边耳语吩咐几声,然后那大臣就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位鹰杨将军身侧耳语起来,紧接着,那鹰杨将军就举杯敬向燕王,而燕王也立刻回敬一杯。 “燕王旦!”刘昌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感觉自己被出卖,被背叛了。 在刘昌看来,燕王刘旦也是宗室诸侯王。 他应该站在自己这边,与兄弟们一起发财。 然而,刘旦却将他们这边派去联络的使者割掉鼻子,丢出行宫…… 胳膊肘朝外拐,真真是叛徒! 现在,刘旦又公然与这位鹰杨将军在宴席之上,以酒相会。 这是打脸啊! “哼!”刘昌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待寡人功成,燕王若想分羹,寡人必不理会!” 然而,这边燕王刚刚敬酒。 那边,昌邑王刘髆就亲自持斛而进,来到那鹰杨将军面前,以礼拜道:“寡人之事,有劳君候费心了,此斛且为君候寿!” 便举着酒斛,一饮而尽。 那鹰杨将军自是立刻起身,倒满酒斛,回礼道:“臣不敢当大王厚爱,不过是尽忠而已!” 刘昌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是傻傻呆呆的模样。 “昌邑王……” “怎么会这样!?” 不止是刘昌,其他诸侯王见到这一幕,也都是牙齿都惊的几乎掉下来。 “昌邑王为何如此厚礼于这张子重?” “马上去查!立刻去查!”一位位大王手忙脚乱的吩咐着左右。 没办法,昌邑王刘髆是汉家诸王之中的特殊存在。 在宗室中,他的地位是高于其他诸侯王,甚至高于其兄弟的。 不止是因为他是李夫人所出,天子爱屋及乌宠爱备至的儿子。 更因为昌邑国的特殊性——今之昌邑,旧梁国也! 而梁,关中屏障,国家支柱也。 历代梁王,皆天子亲藩,是有机会为储君的。 譬如高帝之梁王恢,吕后之梁王吕产,太宗之梁王刘揖、刘武,以及如今的昌邑王刘髆。 现在,昌邑王刘髆拖着病躯,亲自持斛向那位鹰杨将军祝寿。 哪怕是诸王们脑子再愚笨,也嗅出了味道。 很快,他们的大臣们,就将今日之事,报告给了诸位大王。 “鹰杨将军能治昌邑王之病?”大王们听完臣属们的报告,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难怪了……” 却是将其他事情,统统忽略掉了。 而那些大臣们,则悄悄的抹了把汗,在心里感慨着:“幸亏再有准备,不然,大王恐怕要打退堂鼓了……” 诸王们压根就不知道,其实,他们已经沦为了棋子,成为了这场空前围猎盛宴上的刀剑与武器。 所以,他们身边的大臣们,将很多事情,都向他们做了隐瞒。 不然的话,若诸王了解内情,知道如今的局面,以他们的胆量,恐怕会脚底抹油。 ………………………… 酒宴一直持续到接近人定(21-23h),方才散宴。 卫皇后领着太子、太孙以及诸王,向天子致谢。 这时,郭穰忽然凑到张越身边,轻声道:“英候请留步,陛下有命,请英候至后殿面圣!” 张越一听,自是立刻明白了过来。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后世诗人的感慨,在事实上,是君王们的常态。 他也早有预料,于是点头道:“臣谨奉诏!” 于是,便在诸王们各自离去后,跟着郭穰,来到玉堂殿后殿之中。 而天子则早已在端坐于榻上,在等着他的到来。 “臣毅奉诏面圣!”张越恭身拜道:“吾皇万寿无疆!” “卿免礼……”天子笑着道:“来人,为将军赐座!” 立刻便有人为张越准备好坐席,然后将之请到坐位上。 “卿在居延两载,为国家社稷,立下汗马功劳,朕甚勉之!”天子夸赞着:“此番朕招卿回京,正要嘉勉奖赏爱卿!” “臣微末之功,岂敢当陛下之赞?”张越连忙道:“况,臣本布衣,若无陛下简拔,何以有今日锦衣玉食,阖家富贵?” 天子听着满意极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态度! 于是,天子道:“卿太过自谦了……” “朕岂是那种不肯酬功之君?” “卿且放心,朕已命宗正、御史及丞相等共议卿之功……” 张越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再拜道:“陛下厚爱,臣无以为报,独鞠躬尽瘁,粉身碎骨而已!” “朕倒不需爱卿如此……”天子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图穷匕见:“只需卿再为朕,制定一二益寿延年之法,献上一二若燕窝、鱼翅之类养生之物……” “当然……” “若是能有长生之法……那是最好不过了……” 天子叹道:“使能得长生,朕愿与卿共天下!”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而且是他的愿望! 更是他的心结! 早在二十余年前的元封元年,这位陛下听说了当年黄帝飞升长生的故事后,就感叹:“啊呀,要是朕能和黄帝一样,抛弃妃嫔、子女,就像脱掉鞋子一样简单……”(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鵕耳!) 若世有长生,这位陛下真的肯付出任何代价! 张越听着,在心里面自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位陛下是真的为了长生走火入魔了。 只是,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是消亡之日。 哪怕是恒星,也有崩塌之时。 而人这种脆弱生物,早晚都逃不过粉碎。 可惜,君王们是永远看不透,也不可能看透的。 休说是这位陛下了,便是其祖父汉太宗,后世的唐太宗,也是看不透。 所以,张越早已经明悟,常规方法是不可能让这位陛下放弃那不切实际的长生之梦的。 历史上,他也是巫蛊之祸后,才终于醒悟。 既然,劝说是不可能成功。 那么,张越自不会傻兮兮的一头撞上去。 借其之力,借助其势,为己所用,才是正道。 就像他过去所作所为。 于是,张越拜道:“启奏陛下,欲求益寿延年,食补、锻炼,皆外力而已,起居合理,饮食规范,戒骄戒躁,方为正道……” “至于长生……” “臣听说,上古的先王,即为人皇,亦为天帝!” “尧有六凶肆虐,十日横空,而尧帝尽戮之,于是尧帝乃命羲和监天地,然后绝地天通,自此人神分离,天人永隔……” “舜有洪水之灾,乃命禹皇治水,禹治水,杀妖神、蛟龙不计其数……” “而臣又观,诸神之名,祝融共工、羲和之属,盖皆先王臣也……” “故臣以为,虽无长生不死之药,却有长生不死之道!” 天子听着,于是坐直了身体,问道:“敢问爱卿,何以致长生不死之道?” “法先王!”张越顿首拜道:“黄帝、尧、舜、禹,皆有伟力,其伟力何来?已具矣!有功于天下,有德于黎庶,则天地自嘉其力,若陛下能功迈三王,德牟五帝,臣以为即便陛下之身腐朽,而陛下之神灵必居九天,便是如三王五帝一般,号令天神,执掌阴阳,也未必不可!” 天子听着,眼中神采奕奕,亢奋不已。 显然比起从前方士术士们所向他讲的故事,张越讲的这个故事,更有吸引力。 飞升入天,又那里能比得上成为天帝,执掌阴阳乾坤,依旧是至尊更合他心意呢? 于是,这位陛下问道:“那以卿之见朕该以何行而至于斯?” 在他心中,已是脑补了,张越所言,其实乃是那位神君借其之口,将天上的事情以及可行方案告诉他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二节 全部都要死!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赵王刘昌出了建章宫,刚刚回到王府官邸,他的太傅蔡就来禀报:“王上,中山王、河间王、平干王、长沙王等遣人送来信……” 刘昌于是伸手道:“且来与寡人一观!” 蔡于是将刚刚拿到手中的诸王信,递到刘昌手中。 刘昌接过来,凑到王府明亮的鲸油灯下,阅读起这些信。 “诸王兄弟,果然与寡人英雄所见略同啊!”刘昌看完信,就忍不住抚掌赞道:“天下,高帝之天下,刘氏之天下也!” “吾等高帝子孙,自也有份!” 蔡在旁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溢出一丝笑容,心里面却是叹声道:“大王,您莫要怪我……实在是那张子重妖言乱上,蒙蔽天子,阻断圣听……吾不得已方出此下策……”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更是无可奈何的一字,只能兵行险着。 刘昌那里知道自己太傅,这位自小教导他长大的儒生的想法。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沉浸在数不清的黄金铜钱堆磊而成的金山铜海里,不能自拔! 也不能怪他! 实在是财帛动人心啊! 兼之,又有着诸王联盟为依靠,刘昌认定,哪怕失败,天子和朝堂也奈何不得他。 难道,刘氏天子,还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诸王全部问罪不成? 不可能! 吴楚七国之乱,搞得那么厉害,先帝不也不敢尽诛之? 还是得留下虽然参与,但没有起兵的诸王? 所以,刘昌是有恃无恐! 在他想来,即便事败,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削他几个县,罚他禁足几年罢了。 但若成功,所获之利,却是这辈子都吃不完,用不光的财富。 故而,他毫无畏惧。 “鲁王说,这长安城有孟氏,善罗织罪名,构陷大臣……”刘昌问着蔡:“太傅可听说过孟氏?” 蔡闻言,也是瞳孔有些放大,旋即就笑着道:“王上,这孟氏老臣略有所闻,据说,其乃当年助武强候构陷张汤之族……”他顿了顿,评价道:“确有几分能耐!” 何止是几分能耐呀! 孟氏,乃是专门替人搞正敌的家族。 在这长安城屹立百年不倒,参与种种不为人知的险恶之事,在其中或推波助澜,或火上浇油。 通过那一次次的参与,孟氏积累下了丰富的经验与广阔的人脉。 据说,便是建章宫里最冷清的永巷,也有孟氏的人。 于是,孟氏可以做到,将其所编织与传播的谣言,传到每一个角落。 使人主即使不信,却也难免疑虑。 而只要疑虑心一起,其便功成大半! 然而,孟氏是不能见光的。 见光则死! 只是,这些事情,蔡是不会与刘昌说的。 他得给自己留后路,得给自己的宗族子嗣留后路。 毕竟,他不是义士,也非志士。 有好处捞,他自会冲在前面,但若是要命了,那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 ……………………………… 张越走出玉堂殿时,已是子时左右。 明月当空悬挂,月色下的宫阙,犹如一头潜藏于深渊之中的怪兽,深邃、静谧、让人头皮发麻。 “天子这边,差不多应该是可以保证了……”张越在心中想着:“但……却也得防个万一……” 到了他这个位置,实在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在如今的局势下,凡事留点后手以防万一,是绝对没有错的! 毕竟,他不得不防,别人狗急跳墙。 “君候,这边请……”一个宦官在他身边恭敬的讨好着:“君候离京这些年,陛下一直有命奴婢们打扫和保留君候旧年故居……” “宫中人都说,论圣眷,无人能出君候之右!” 张越听着,只是笑笑,道:“陛下抬爱,吾实在惭愧……” 那宦官一听,就知道这位鹰杨将军大抵不喜欢别人这么吹捧,于是讪讪的笑了笑,打算换个话题,继续与这位大将套关系。 但他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那位鹰杨将军就已经扭头对他道:“足下请留步,吾有故友在前方等候,或许今夜就不回小楼了……” 说着,张越就甩开这个小宦官,大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远方高台之上的人道:“长夜漫漫,尚令温酒独饮,却是不美!” 那高台上旋即传来笑声:“吾非是独饮,乃是温酒以待将军!” “不知吾之浊酒,可能入将军之喉?!” 正是久未见面的张安世。 说起来,当初,张越初入宫廷,张安世还特地将他当年旧居之阁楼让给张越住呢! 两人当年,交情很不一般。 虽然谈不上什么刎颈之交,起码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之士。 然而…… 这世界,最可怕的武器就是时间。 自张越为鹰杨将军,屯于居延后,他与张安世的往来就变得少了许多。 甚至还比不上霍光、桑弘羊、上官桀等人。 至少,这些人会时常写信给张越,交流朝野内外之事。 反倒是这位尚令,鲜有来信,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张越的家臣会按照他的安排,去给这些旧友问好送礼,而张安世也会有回访。 但也仅限于此了。 时间,让两国当年的‘盟友’,渐行渐远。 因为,无论是张越,还是张安世都看清楚了彼此! 他们不是同路人,两人的诉求的志向,完全不同! 张越要跃马葱岭,马踏两河,而张安世只想求文治太平,在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的同时,尽量有所作为。 当然了,若有机会恰烂钱,这位尚令不会放过。 所以,湟河的庄园,居延的织室,他都有份参与,而且,有所图谋! 张越笑着登上那张安世所在的高台,就见到了张安世在高台上,已是摆好了案几,生好了火炉,火炉一旁,温着黄酒,而另一旁则烤着牛肉。 “两载未见,君候却是风景依旧!”见着依旧如少年一般的张越,张安世叹了口气,拱手作揖道:“而下官却是老朽矣!” “尚令何出此言?”张越没有和过去一般,以愚弟自称,更没有以兄长之礼相待,事实上这并非轻慢,反而是对张安世的尊重——这是封建社会的现实! 除了父子、师徒之间的地位,不会因外界变化而变化外,其他一切都会因权力而变。 张安世笑了笑,对张越请道:“君候请!” 张越于是坐下来,然后看着那温好的酒,以及刚刚放到烤架上,还带着血色的牛肉,张越笑道:“尚令这是专门在等吾啊……” 张安世嘿了一声,没有反驳。 “那让吾猜一猜……”张越顿时有了兴趣:“尚令特地在此专门等候于吾,可是为了朝政?” “那是俗事!”张安世摇摇头:“若是因此,岂不坏了今夜的良辰美景?” “那便是月氏之事了!”张越看着张安世,来了兴致。 张安世却又是摇头。 “那尚令究竟是?”张越不懂了。 “下官听到了一些与君候有关的消息……”张安世替张越湛上一樽酒,道:“所以特地来告知君候……虽然下官知道,以君候之能,恐怕也有所耳闻了……” “是诸王的事情吗?”张越笑了,举起那酒樽,对张安世敬道:“多谢尚令好意!来日必有所报!” 这事情张越早得到消息。 张安世都只能算是第五个来向他通风报信的。 前面四个是——燕王刘旦、朝鲜王刘胥、昌邑王刘髆以及……金日磾! 其中,金日磾是第一个! 只是,无论是第几个,张安世能特地在此等候,张越再怎么样也都承他的情! 这是做人的原则问题。 也是张越的人生信条: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偿非人也! “哦……此事君候也知晓了啊……”张安世笑道:“只是下官要讲的却非此事……虽然可能也与此事有关吧!” “君候知道孟氏吗?”张安世忽然严肃起来,问着张越。 张越点点头:“略有所闻!” 孟氏他不是很了解,但也算是有所耳闻了。 “有人要请那孟氏出手,对付君候……”张安世道:“以吾所知,那孟氏家主已然应允,将着手对付君候!” 张安世看着张越,夹起一块烤好的牛肉,放入张越面前的碟子,深情的道:“下官故此在此特地等候君候,将此事告知!” “希望君候有所警惕,有所戒备!” “那孟氏绝非易与之辈!” “多谢尚令!”张越郑重的道。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将那所谓的孟氏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什么孟氏?跳梁小丑而已,只敢躲在下水道,藏在黑暗的臭水沟中,和老鼠一样做些让人恶心的事情罢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孟氏的一切图谋,都没有意义! 任你奸诈险恶,诡计多出,到头来还不是一刀砍死? 张安世看着张越的神色,连忙提醒道:“君候可莫要小瞧了这孟氏……” 他想了想,将一个秘闻,吐露出来:“君候可知,当年条候冤死之事?” “嗯?难道那孟氏也参与其中?”张越皱起眉头。 张安世点点头:“然也!当年,先帝其实本不欲条候死……只是单纯的想要条候低头而已……” “然而,那孟氏却受窦氏之用,在构陷条候父子的同时,使人分别对先帝与条候进言,其与先帝曰:昔绛候受困于诏狱,条候闻之,与路人曰:刘氏刻薄至斯,何以王天下?其与条候曰:君昔受牛肉于殿,陛下不悦久矣,与左右曰:此泱泱者,非少主之臣也!又曰:今君之功其与淮阴候孰高?淮阴候尚且难免暴室死,何况君乎?于是,条候乃绝食,而先帝怨条候昔年之言,竟不救之!” 张越听着,点了点头,心中的一个疑惑迎刃而解。 他一直困惑,先帝为什么非要逼死周亚夫? 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而且彼时周亚夫也失去了所有权力。 以先帝的为人和聪慧,不该做出那么让人诟病的事情来。 现在,张越终于知道了,是有人在两边刺激,两边使坏。 而始作俑者,就是那孟氏。 当然,出谋者是孟氏,行动的就是那窦氏了。 仔细想想,张越也能理解。 因为,对窦氏来说,周亚夫是他们掌权的最大的敌人! 只要周亚夫一死,先帝驾崩后,这朝政就是他们姓窦的说了算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就听张安世道:“此外,先父当年之死,也与这孟氏脱不开干系!” “虽然,当年谋划者与策划者及参与者,皆先后已下狱死……” “然!”张安世猛地站起身来,看着张越,认真无比的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为人子,父仇不报,何以为人?” “只是奈何吾自幼为陛下养于宫中,难以插手外朝之事……那孟氏又蛰伏于市井,有权贵之助,隐匿于闾巷之中……吾觅机良久,竟不能得手……” 张越听着,立刻明白了张安世的意思,于是他起身对张安世郑重一拜,承诺道:“尚令放心!” “孟氏必族!鸡犬不留!”这是他的承诺! 既是为报张安世当年之情,也是为了他自己! “有劳君候!”张安世长身拜道:“使孟氏得诛,下官必有厚报!” 杀父之仇,不能不报。 所以,在得知了孟氏参与了这次围剿这位英候之后,张安世立刻改变他中立的想法,毅然决然的反投到张越这边来。 为此,他特地深夜来此,蹲守于张越回小楼的路上。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那位英候,果然做出了他想要的承诺! 这却是那些请出孟氏之人所未能预料到的结果! 他们错估了张安世对于亡父当年之死的恨意! 以至于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使当年参与者,全部死光光了,如今的孟氏之人,在当年不是没有出生就是还在襁褓或者是旁支。 但,对张安世来说,只要是当年参与谋害、陷害他父亲的人的子孙,统统该死! 特别是那孟氏的手段之卑劣下作,几乎害的他父亲以及他们兄弟永生不得翻身! 此仇此恨,绵绵无绝期! 于是,张安世从案几下,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张越,道:“此乃下官兄弟这些年来搜集的孟氏情况……” “君候或许会有用!” 张越接过,点头道:“多谢尚令!” 他自是知道,这本小册子,既是张安世递来的情报,也是他所托的要求——小册子上的人,全部都要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三节 蛇蝎(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孟氏住在长安城城南的五槐街。 这是一条小街巷,拢共就那么十七八户人家,大都是那种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居住在其中的人们,起早贪黑的忙碌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归则歇息。 所以,若是外人来此,所见的只是一个冷清而孤寂的小巷子。 与长安城其他贫民所居并无差别。 但,若是走到这巷子的尽头,那么,一片高墙便会映入眼帘。 高墙之后,五铢巨大的槐树,拔地而起。 此时,正值盛夏,槐花开满了树冠,引来无数蜜蜂、蝴蝶与昆虫争相来此觅食。 而在这些巨大的树冠下,一间间屋舍,环绕着这五颗巨大的槐树,层层叠叠的形成了一个院落群。 有些怪的是,住在这样一个贫民区。 但这些院落群和其中的槐树,却从未受到过附近熊孩子们的骚扰。 五槐街的孩子,即使再调皮,也没有人靠近这附近。 这不止是大人们教育的缘故,更是因为那些院子里,养着许多恶犬! 每每有人靠近,凶恶的恶犬,便疯狂咆哮。 而这些恶犬,通常都没有拴紧锁链。 常常有恶犬挣脱锁链,跑出来伤人,甚至曾有人被它们咬死过。 所以,在这五槐街甚至附近十余个闾里、街巷的百姓,都视这些槐树下的院落为禁地。 所幸,除了恶犬伤人外,这些院落里住着的人,并不屑与周围邻居打交道,也懒得理会附近百姓。 他们总是乘着高大的马车,往来街巷,来去匆匆。 只要不靠近他们住的院落,见到那些游荡在其院落附近的恶犬赶快避开,倒不需要担心为其所欺。 蔡乘着马车,在一位孟家派来的人的引领下,进入这条僻静的小巷。 “贵主倒是挑了一个好地方!”看着车帘外,那一间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蔡赞道:“颇有些隐士的风范!” “足下缪赞!”那孟家人道:“不过是祖宗起家之所,子孙不敢擅弃!” 蔡听着,也只是笑了一声。 因他清楚,此人纯粹是在放屁! 孟家敢搬出此地吗? 他们是不敢的! 他们只能蜷缩在这种地方,这种被大众目光与视线忽略之所。 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借助有心人的庇护与遮掩,逃脱官府的制裁。 不然的话……有死无生。 孟家人看着蔡的神色,自知他的想法,不过他无所谓。 孟家已经习惯了,他们也享受这样的外界看法。 想了想,这孟家人对蔡拜道:“明公,在入府见我家主母之前,有些事情,在下不得不与明公讲清楚……” “足下请说!”蔡笑着道。 “我家主母,国色天香,即使当年倾国倾城之李夫人,亦远远不能比……”孟家人道:“故,明公若见主母,切不可直视,更不可私下议论我家主母容貌……不然的话……主母震怒,即便明公乃是赵国太傅,怕也难以承受……” 蔡听着,顿时好了起来,问道:“何以如此?” 在他看来,即使那孟家主母真的如此人所言一般,国色天香,有闭月羞花之容,能倾国倾城。 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孔子尚且言:食色性也! 那孟家人见此,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您所不知的事情了……” “我家主母,艳盖长安,才识广博,在吾孟氏诸子所看,这天下还没有能配得上她的男人!既然如此,我等自是不能让任何人亵渎!” 蔡听着,更加好起来。 不过他是做大事的人,所以点点头道:“足下放心,吾必不敢有亵渎之意!” 孟家人听着,满意极了!对蔡再拜道:“多谢明公谅解!” 说话间,他们所乘的马车,便从孟府大门驶入。 怪的是,孟家院子里养的恶犬,如今乖巧的和猫咪一样安静。 它们静静的趴在院子里的狗窝中,啃着主人们丢来的骨头,不时发出满足的呜咽声。 而在狗窝旁,喂着恶犬的孟家下人们,人人神采飞扬,脸色兴奋不已。 “家人们,好起来了!”他们看着蔡从马车中走下来:“今天来的可是赵国太傅,代表的是赵王等大王!” “此事若成,主母必定成为当年许负一般的人物,可操国家权柄于幕后!” 鸣雌亭侯许负,是汉家的传人物! 以女子之身,而受高帝、太宗之厚遇,封亭侯而享公卿之禄。 便是其子孙,也很是不凡。 著名的大游侠郭解,便是其外孙。 蔡却不知这些事情,只是,这些孟府下人看他的眼神,让他总觉得很怪,浑身有些不自在。 好在,很快他就被那孟家人领着进了内宅。 一入内宅,蔡就见到了在宅门口,挂着一副牌匾。 牌匾上写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蔡自知这句话的出处与含义。 只是…… 这孟家在长安城里,素以操纵舆论,造谣传谣闻名。 但他们堂而皇之的将之象征着儒家广开言路,倡导言论自由的名言挂在内宅门口……作为儒生,蔡感觉很不舒服。 但孟家人却是骄傲无比,指着那牌匾,对蔡道:“明公,吾孟氏家人,素以圣人之法而行之……这百姓愚昧,士民无知,合该由吾等引导,使其为天下,为国家,为社稷出力!” 蔡打了个哈哈,迎合了几句。 孟家人听着,满意无比,于是领着蔡,走入内宅,来到一间雅室前。 他推开门,然后转身对蔡道:“明公,我家主母已恭候多时!” 蔡连忙道:“烦请足下引荐!” “明公请!”这孟家人于是带着蔡,走入室中。 一入室内,蔡便闻到了一股让他鼻子有些难受的浓郁脂粉香味。 他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大红锦袍的妇人,横卧于屏风之后,在这妇人身周,几个娇俏少女,端着蔬果,伺候在左右,不时与之嬉戏。 见到蔡来到,这妇人却没有和想象中一样起身迎接,反而依旧横卧于榻上,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而周围之人,包括那带蔡进来的孟家人却都是一副‘非常合理’的神色。 这让蔡难免有些动怒了。 他是什么人? 赵王太傅! 如今更身负赵王王命而来! 而那孟氏是什么人? 不过一个藏匿于这僻静之所,苟延残喘的妇人而已! 讲道理,便是亲自出府十里相迎,都不为过。 如今,他堂堂赵国太傅,屈尊降贵,甚至不计较孟氏失礼,来到其面前,她竟大咧咧的躺在塌上! 这简直就是…… 蔡咬着嘴唇,错非还要借助这孟家,他此刻已拂袖而去,然后将亲自带人来此,将这阖府上下,尽数抓去赵国,好叫他们知道什么叫王法森严,何为上下尊卑! 此刻,他却只能捏着鼻子,深深一拜:“赵国太傅蔡,奉我王之命,拜见夫人!” 这时,那横卧于榻上的妇人,方才终于起身,命人撤去屏风:“太傅远来辛苦,只是妾身妇人之身,不便亲迎,还望太傅恕罪!” 这妇人的声音,蔡听得有些耳朵疼。 主要是她的声音,沙哑而略带粗重,不似女子,反倒有些类似男子。 再抬头直视此女,蔡顿时感觉自己的眼睛火辣辣的,就和进了茱萸的汁液一样难受! 什么国色天香,什么倾国倾城…… 蔡赶忙低下头来,强行按捺住内心欲要作呕的冲动。 实在是那妇人太辣眼睛了! 便是传说中的无盐氏,恐怕也不及其现在模样的一半辣眼。 丑这个词,已经无法形容此女。 一般丑女,只是面容丑陋而已。 不过是颜色不好,或者五官不协。 而这妇人虽然五官端正,肤色也算白皙。 可是,她的妆容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妆容。 她穿着大红的裙袍,嘴唇用着一种鲜艳到刺目的胭脂,看上去起码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偏偏她却做着一副如同少女一般的‘娇羞’模样,但她根本不知道,当她如少女一样‘娇羞’起来的时候,脸颊左右两侧的肌肉凸起来,使得她的脸上仿佛凭空出现了两块显眼的肌肉。 更关键的是,她的身体很胖。 起码有个两三百汉斤,都快赶上一般男子的体重了! 这让蔡根本无法评价! 若是有后世友在此,恐怕立即就要呼叫反坦克部队,并惊呼‘乔碧萝!’。 但偏偏,除了蔡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看着那孟氏主母。 “夫人之美,天下无出其右者!”那领着蔡进来的孟家人惊叹道:“果然,便是闻名天下的鸿儒,赵国太尉,亦见而惭愧,竟不敢直视!” 那孟氏主母听着,娇嗔的横了此人一眼,让其浑身战栗,如蒙神恩,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夫人看我了,夫人看我了!” 看他的样子,仿佛哪怕下一刻,那孟氏夫人叫他去死,他都会甘之如饴。 蔡见着,听着,感受着,心中的怪异与不安,越发浓厚,有种踏入了一个怪圈,陷入了一个此生都无法逃脱的梦魇的感觉。 但他哪知,这正是孟氏的家风与门风。 孟氏名言:不会造谣就不要当官。紧接着的就是——连自己都骗不了,怎么骗天下人? 故而,对孟氏而言,他们会将他们编织的每一个谣言,哪怕再荒诞,也当成真的去传播去宣扬。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他们信了就行。 而只要十个人里有一个人相信了,那么他们编织的这个谣言便会达到目的。 更可怕的是,这些孟家人会自我洗脑,不断循环。 所以,即使他们编织的谣言没有达到目的,他们也不气馁。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世人无知愚昧,正需要他们去唤醒,于是他们会变本加厉的更加疯狂的编造更加荒唐与无稽的谣言。 而对他们来说,编织与加工的谣言,一百个里只要有一个奏效就足可达到目的。 因为,实践已告诉他们,只要有一个产生效果,其他的都会有人帮他们演绎成真的。 而且,其实这些他们所编织和传播的谣言,只是为了掩护他们真正的目的。 不过是一种为了扰乱对手视听的做法。 一旦对手被他们所编织的谣言动摇军心,陷入泥沼。 那么,他们的杀手锏便会悄悄的递到其致命之处! 就像当年,他们帮助武强候庄青翟对付张汤,所用的就是先广撒,编织无数谣言,等着张汤反击。 然后,从张汤的反击之中,他们果然抓住了张汤的一个致命弱点,一击致命! 一个区区小吏之弟的供词,成为了扳倒一位三公的铁证! 孟氏之阴毒狡诈狠辣,由此可见一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四节 蛇蝎(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太傅请坐……”孟碧歧命人奉来酒水,招呼着蔡坐下来:“太傅来前,妾身已经初步拟定好了相关步骤与计划……” 说着,便有孟府下人,捧着一本厚厚的册,来到蔡身前。 这册以白纸装订而成,起码有百来页。 摆在案几上,沉甸甸的,蔡忍不住翻开看起来。 而孟碧歧则坐在位子上,笑着道:“此乃贵方第一次找妾身之后,妾身与阖府上下,群策群力所想出来的办法……若贵方愿意,且给付款项后,妾身马上就命人去办!” 蔡看着那册上列举的种种事例,忍不住心惊胆战。 看了一会后,他忍不住问道:“夫人,您这样做,别人会信吗?” 实在是这上面所言的事情,太过荒缪了。 若按照其上所言,那位英候恐怕将变成一个脚底流脓,口角生疮,从头坏到底,没有一丝好心的大缓则。 其居心之不良,其所为之恶劣,直追那位当年向周厉王建言‘专利税’的佞臣。 虽然说,其实蔡真的觉得那位英候与当年的那位佞臣带来的危害,仅在伯仲之间。 旁的不说,其所首倡和建立的新丰体系与居延的毛料贸易体系,就是十足的与民争利! 注定要遗臭万年,为万世唾弃! 但…… 这册上面所言的却根本不是什么与民争利。 而是完完全全的臆测与诽谤! 譬如,这上面讲,那张子重所推广的曲辕犁是以邪法铸成的,凡人用了是要倒霉的。 又如,其上所说,新丰的粟种与麦种,人吃了是会得病的,若吃的多了,甚至会死人! 此外,其上还有着种种对那位英候私生活的臆测、诽谤。 什么淫乱宫廷,什么强抢部署妻女…… 总之,怎么夸张怎么来,如何荒诞如何编。 然而…… 蔡知道且明白,以那位英候现在的地位与名声,休说这些事情完全是子虚乌有,是胡编乱造的谣言。 便是真的,恐怕也没有人会信! 然而,孟碧歧听了,却是嗤笑一声:“太傅所说的‘人’,恐怕是士人、卿大夫吧……” “这些东西,本就不是给他们看的、听得……” “是给那些愚昧百姓,无知蝼蚁看的、听的……” “尤其是乡下老妇,村中愚夫!” “这等人最是听风就是雨,最爱的就是此类事情了……” “只要他们信了,那么……”孟碧歧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士人、卿大夫自然也会相信!” 这是孟氏百年来的经验! 在孟氏眼中,其实这天下的人,除了少数几人外,无论是身居高位的帝王将相也好,还是居于闾里,衣衫褴褛的庶民奴婢也罢。 其实他们对谣言的免疫力,其实相差无几。 只要操作的好,再拙劣的谣言,也能骗到人! 旁的不说,当朝天子,不就曾被几个方士术士那拙劣的让人不忍直视的谎言骗的团团转吗? 故而,孟碧歧从来不相信她编织的谣言会没有人信。 蔡听着却是一楞,旋即他不得不承认,孟碧歧说得对。 因为,他就曾亲眼见证过一件小事被愚妇愚夫发酵,最终改变了一国命运! 那是数年前,赵敬肃王刘彭祖还在世的时候的事情。 赵国都城邯郸的太宗庙里,某日有一条蛇从庙外爬入庙内,杀死并吃掉了庙中的一条蛇。 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然而,却不知道被人传的整个赵国人尽皆知。 然后,连长安也知道了。 于是,天子派遣以太常卿商丘成为首的大臣前去邯郸调查。 虽然最终以和稀泥告终,但作为赵国太傅,蔡知道那件事情彻底改变了赵国的历史——现在的赵王刘昌就是那件事情的产物——他是天子钦点而非赵敬肃王遗愿所希望册立的世子。 至于为什么? 去听听民间的传说吧。 迄今,赵国百姓都还在传说着当年庙外蛇杀庙内蛇的故事。 而如今的赵王刘昌,之所以像现在这样的上蹿下跳。 除了利益驱动外,也和此事有关——那个蠢货,有着取而代之的野心! 他竟认为,当年的事情,乃是天意。 天欲赵王代长安太宗之后而为刘氏天子! 只是…… 蔡咬了咬嘴唇,道:“若是一般人,夫人之策或许可能有效……然,英候别号蚩尤,民间传说,其有三头六臂,额生神目,乃兵主下凡……” “而以吾所知,民间愚妇愚夫,恰恰是对此深信不疑之人……” “妾身岂能不知?!”孟碧歧听着‘娇笑’起来,犹如恶鬼一样,狰狞的可怕:“妾身自有后手在等着那位英候……” 对孟氏来说,造谣不是目的。 造谣只是为了扰乱对手心智,迫使其匆忙应对,从而找到突破口的办法。 当然,等到找到对手的突破口,将其扳倒后,曾经的谣言,也会顺势成为其罪证。 这一套操纵流程,孟氏已然烂熟于心。 “那夫人的后手是?”蔡忍不住问道。 “这就不能说了……”孟碧歧看着蔡,伸手道:“贵方先前所付之定金,仅够妾身为贵方谋划至此……” “若贵方想知后续……”孟碧歧伸手从身侧的一个侍女手里,取来一张纸递给蔡,道:“那就请贵主答允妾身的这些微不足道的要求……” 蔡接过那张白纸,仔细一看,眉头旋即皱了起来。 良久,他才叹道:“夫人,您的胃口可真不小啊……” “妾身只是取些应得的酬劳罢了……”孟碧歧道:“与贵主等所得之利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蔡看着这个女人,思虑片刻,然后起身道:“夫人,此事非吾所能决断,且待吾回禀王上,再答复夫人!” “可以!”孟碧歧一点都不担心蔡和他背后的那位赵王以及其他人不应允她提出的要求。 因为,在孟氏的记录里,只要登门找他们办事的人,就没有不会答应的。 因在这个长安城里,没有人比孟氏更擅长造谣、传谣。 更没有人比孟氏的底线与下限还要低! 这已是被百年历史所证明的确凿无疑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五节 谣言(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听说了吗?” “张蚩尤造的曲辕犁,好像是用了什么邪法,邻村的王三便因为用了那曲辕犁,结果患了怪疾……” 在长安城城外的某个小村落,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悄悄的靠近一个正在树下带着孩子玩耍的老妇说道。 “这不可能吧?”老妇人听了,皱起眉头,不是很相信的看着来人:“罗二郎,你从哪里听说的?” “俺从邻村听说的呀……”那男子斩钉截铁的道:“大娘要是不信……俺也没办法……” 老妇人狐疑的看着来人,这罗二郎是这村中有名的闲汉。 在如今这个只要肯卖力气,不愁找不到活,填不饱肚子的时候,他是村里少数几个依然和过去一般,成天到处溜达,混吃混喝的余子。 连其兄弟都离他离的远远的。 不过,正也因为是这样,他的消息渠道总比其他人来的灵通。 村里人对外界的多数了解,都是通过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从外面带回来的。 所以,老妇人将信将疑。 出于妇女本身的谨慎以及几十年生活的经验,老妇人顾不得辨别真伪,急匆匆的带着孩子赶回家去。 她家自是买不起那价值数千钱的曲辕犁。 但今年春耕的时候,她的两个儿子媳妇,花了一百钱,从本村的五大夫罗生手里租借了一具曲辕犁,又从官府租了一头耕牛协助耕作。 还别说,那曲辕犁与耕牛一用上,家里的七十亩地,只用了三天就耕完了。 那地翻的又深又长,春天播下的粟种和麦种,长的叫人欢喜不已。 这不眼看着就要收获了,亭长说了,今年村里的地,起码也能得四五石粮食一亩。 从前,老妇人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天子圣明,有贤臣辅佐。 但现在,听了罗二郎的话,她难免心慌起来。 没办法,宁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乃是多数似她这般的老妇的处世哲学。 小心谨慎,胆小怯懦,是她们的共同特征。 所以,老妇现在已不管真相如何。 她只想着赶快回家,祭神祈福,好消灾解难。 这也是似她这样的老妇的第一反应。 而罗二郎看着那老妇人,急匆匆的带着孩子回家,他乐呵的笑了一声,从兜里翻出几个五铢钱,在手里转了一圈:“总算是赚回本金了!” 然后,他握着拳头,振奋无比的在心里高呼:“接着,就该是俺发财的时候了!” 他想着相熟的人,给他介绍的这个活。 心里面美滋滋的,满是欢喜:“待俺发家富贵之后,必要在村中盖一个大房子,就像贾大夫家那样明亮的日字房,再买最好的绸缎,请裁缝做成袍子,穿在身上,必是威风无比!” 畅想着富贵后的美好生活,罗二郎的嘴角忍不住流下口水。 没办法,由不得他不憧憬。 似他这样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这般来钱的活。 这个活是他相熟的长安人陈宛介绍给他的,而陈宛是长安大游侠陈进的胞弟。 四舍五入,也可以看做是陈进下发的活。 这个活很简单,便是叫他去这长安城外的各个村亭,传播一些‘曲辕犁有邪异,用的人会得病、甚至死’这样的话。 每讲给一个人知道,便可以得到一个五铢钱。 只不过呢…… 陈宛说了,为防止有人接了活偷懒不去做,也为了保证信誉。 所以,接活前得交保证金。 像他这样的,接了这附近数个村亭的活的人,就要交至少五百钱的保证金。 当然了,只要将那些话,传遍这附近亭里。 那么,保证金就会和酬劳一起退还。 陈宛算了一下,只要自己努力一点,三五天就可以将这个事情做成。 然后就可以拿到起码五百钱的酬劳! 他长兄去年去给官府修渠道,整整一个月,累死累活,扣掉伙食费用后,也才得到不过四百钱的工钱而已! 而他,只要三五天就能赚到这许多! 想到这里,罗二郎顿时美滋滋的翘起嘴唇,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于是,他马不停蹄的在村亭里窜来窜去,找到机会,就与那些老妇人讲他的那些话。 只用了不过三天,他将‘曲辕犁有邪异’的谣言,传遍了左近的十里八乡。 现在,他已不需要主动去找人说了。 妇人们已经自发的议论起来。 村亭之间,人们看着那些曲辕犁、粟米、麦子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了。 虽然还没有人公开的讨论和提议销毁曲辕犁,铲掉麦子与粟米,然而私下里,几乎家家都有过祭神祈福。 罗二郎见到这个情况,于是心满意足,兴高采烈的回转长安,在一间酒肆里,找到了那正与人喝酒说话的陈宛。 “三郎!三郎!”罗二郎将陈宛拉到一边,兴奋的告诉他:“前日三郎叫俺做的事情,俺已经做好了!甲乡那边,现在已是人尽皆知那曲辕犁有邪异,新丰麦种、粟种人吃多了要得病的事情!” 然后他就搓着手,满脸期待的看着陈宛。 陈宛呵呵一笑,对他道:“做得好!二郎!” “俺听说,那甲乡有千来口人吧!” “你这三天就赚了一千多钱啊!东市里的掌柜怕也不过如此了!” 说着,陈宛就要叫人去取钱来给罗二郎结算报酬,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个事情,叫住了去取钱的下人,对罗二郎道:“二郎却是要等上一等了……这个事情,毕竟空口无凭,俺得叫人去取证一番……不然,那出钱的贵人若知俺没有查证,便随便给钱,恐怕会叫俺大兄打死俺的!” 罗二郎不疑有他,因这陈宛乃是陈进的胞弟,而那陈进乃是这长安城里有数的大游侠,和其往来的都是身家千万的大贾,千石以上的贵人。 手里的家訾,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 这等人物,岂会骗他? 罗二郎满口答应:“三郎尽管差人去查证就是了!” “嗯!”陈宛点点头道:“此事却是不急……” “不过,查证可能需要两三日……” “这几日,二郎就这样闲着?”陈宛看着罗二郎,小心的诱惑着:“就不想趁着这个时间,多去赚点?” “二郎啊!你可要知道,如今,想接此活的人,那是不知道有多少!” “俺也看二郎辛苦,才特意点醒!” “抓住这个机会,多赚些钱,不然错过了的话,下次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这样好赚钱的事情了!” 罗二郎一听,觉得很对,自是连连点头,拜道:“多谢三郎抬举!多谢三郎抬举!俺这就回去,去将这些事情,说给整个临潼县的人知晓!” 临潼县有差不多七千户,人口四万左右,哪怕只传一成,也是四千多钱,比他大兄一年辛苦种田的所得还要多! “二郎自去……”陈宛笑起来,拉着罗二郎的手,道:“只是……这保证金乃是规矩,规矩不可破!” “二郎上次只交了五百钱的保证金,去做了一千多钱的事情,这本来已经坏了规矩了!” “如今,二郎若欲再接活,恐怕……这保证金就不能再坏规矩!” “却是不知二郎这次可愿交多少钱的保证金?” 罗二郎听着,满脸的糊涂,以他的智商和算术水平,自然难以在第一时间弄清楚这里面的逻辑。 而他又被利欲熏心,满脑子都是不劳而获,轻松发大财的想法。 智商与理智,顿时就被削到了负数。 于是,他一咬牙,对陈宛拜道:“三郎且等我半日,待我去酬来钱!那临潼县的活,还请三郎至少给俺留下千户之数!” 罗二郎却是打起了回家去将长兄藏在家里地窖暗格里,打算给他娶媳妇的彩礼钱拿来交这个保证金。 那笔钱有四千多,是他长兄瞒着其妻,用了四年多时间,从牙缝里一个钱一个钱的省下来,藏起来的。 往常,罗二郎再混账,也不敢更不愿打那笔钱的主意。 但如今,为了发财,为了发达,也为了让其长嫂不再轻视他,罗二郎已是管不得这许多。 陈宛听着,笑的嘴都要歪了,对罗二郎道:“二郎自去,自去罢!” 罗二郎自是抱拳一拜,然后不顾烈日当天,急奔归家。 而陈宛看着罗二郎远去的身影,嘴角的笑容,更加浓烈了。 此刻,陈宛的眼神就像一个老农看着自家韭菜田里的韭菜又冒头了的神色。 “三郎……”有人走到陈宛身边,轻声道:“夫人有令,叫三郎尽快做好前往交趾的准备!” “知道了!”陈宛点点头:“过两天,吾就会化妆离开……” “夫人答允的酬劳,已经送到了三郎府上!”那人道:“五十金,足够三郎在交趾做一个富家翁了!” 陈宛听着,打了个呼哨,心情无比爽快。 五十金加上这波韭菜割来的二三十万保证金,就是差不多百万之訾。 足够他在数千里外的交趾,痛痛快快的当一个寓公。 说不定,待一切平息,他还能以功臣的身份,重回长安享福! 想到这里,陈宛忽地又担忧起来,他问道:“吾就这样走了,若是那些地痞察觉,发飙起来,去向官府告发,如何是好?” “他们敢吗?”那人嘿嘿的笑了起来:“造谣公卿,诽谤列侯,污蔑将军,这可是死罪!” “况且,似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即使去告官,哪个官吏又肯听呢?” “更不提,这等小人,见利忘义,最是计较金钱,如今,他们交了这许多保证金后,即便察觉不妙,恐怕也会心存幻想,等他们醒悟,三郎已远在千里之外!” 这正是他们部署、策划的精妙之处。 利用人的贪欲与自私,驱使一批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为他们的棋子。 不止要利用他们,还要榨干他们的身家。 不止要榨干他们的身家,还要将他们当成牺牲品! 正如陈宛身边那人所言,造谣公卿,诽谤列侯,污蔑将军,哪怕是被人蒙骗,也是死罪! 即使有人宁死也要去告,官吏们又岂会相信? 而等到事情发酵,形成轩然大波之时,官府查起来,也不过只能追查到那些地痞无赖身上,最多最多查到陈宛身上。 而彼时,陈宛已在至少千里之外。 线索将在他这里切断,再无人能知道背后孟氏的策划。 更妙的是,那些如罗二郎一般的小人物,因为已经付出巨大代价,又期待着报酬,所以,在谎言没有被揭穿前,他们将成为谣言最有力的传播者与宣传者。 这比他们自己去做的效率,要高上许多许多。 此策,也是孟氏的看家本领。 靠着这样的计谋,他们无数次成功的将一位位公卿拉下马,而他们却隐于幕后,成为不为人所知的影子。 …………………………………… “主公……长安城四周,甚至右扶风、左冯翊诸县,谣言四起啊……”田水匆匆忙忙走到张越身前,报告着:“新丰工坊里的人也都在说‘曲辕犁邪异’‘新丰粟麦食之要得病’诸如此类的谣言……” “不出我所料!”张越听着,一点都不意外,自数日前从张安世那里得知了孟氏的存在后,张越就已经仔细调查过孟氏了。 而当孟氏暴露在他眼前后,这个家族曾经的所作所为,所用的伎俩,又岂能逃过他的审查? 须知,他如今可是兼了卫尉官,更彻底掌握了长安卫戍事务。 在他的命令下,长安城的城门卫戍部队,借口诸王入朝,强化了盘查力度,尤其是针对那些无业游民与游侠的出入城市盘查。 又因新丰工坊的存在,使他能够通过工人们第一时间掌握几乎整个关中的最新动态。 特别是京畿范畴内的事情,几乎没有能逃过他的监控的。 这是从前那些被孟氏所陷害的人所不具备的条件。 于是,孟氏现在在他眼中就和裸奔一样。 但现在,还不到收的时候。 现在收,抓到的不过孟氏。 撑死了再抓到几只小猫小狗! “汝去光禄大夫府邸……”张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交给田水吩咐:“将此信亲自交到光禄大夫手上!” “诺!”田水领命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六节 谣言(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其后数日,长安城中暗流涌动。 几乎是一夜之间,仿佛整个长安城内外,都在流传着有关鹰杨将军的种种黑料。 这些黑料就几乎全部是攻击张越的人品、私德,影射其暗含某种不为人知的野心的。 于是,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谣言满天飞。 有说鹰杨将军强抢他人未婚妻的-这个有实锤,还有苦主(卫延年),所以呢,很多人一下子就相信了。 毕竟,当年韩卫退婚,可是这长安城里的一大新闻。 只是,在这谣言里,张越不止抢了卫延年。 还抢了居延许多将校的妻女,更有西域国王某某,不过是因其妻貌美,被那鹰杨将军看上索要,其王宁死不屈,而鹰杨将军勒索不成,竟发大军灭其国,夺其妻。 这种八卦,长安百姓听的津津有味。 特别是,当一本从居延那边传过来的名曰《良辰传》的话本,传入长安城的时候。 这个流言瞬间达到鼎盛。 几乎没有人不讨论这个事情的! 实在是那话本写的够通俗,够直白,够狗血也够YY! 其讲的乃是长安有名的贫民闾左闾一个姓叶名良辰的平凡少年,因从鹰杨将军往迁河湟,又随汉家大军深入西域,由此发生在其身上的一系列让人血脉贲张,难以自抑的传故事。 一位位羌氐美少女,一位位西域美妇人,贯穿了这话本故事的始终。 用这话本里的话说就是:一遇良辰误终身。 若有穿越者看了,恐怕嘴角一撇,当时就知道此乃某个无良同行,抄的后世早期文后宫种马小说。 其始终贯彻的是后宫救国,大棒救世的真理,不过间杂着些扮猪吃虎,装X打脸的桥段。 但长安百姓那里看过这种故事? 顿时就被那些狗血到极致的故事,给吸走了三魂六魄。 尤其是读人…… 不管是今文学派,还是古文学派的年轻人,瞬间人手一本《良辰传》。 这些人将这话本,看了一遍又一遍,讨论了一次又一次。 没办法,话本里的主人公,不过是一个粗通文字,稍知典故的庶民而已。 但他却靠着背熟的半部论语,游走于羌氐美少女之间,嬉戏于西域王宫内外,叫数不清的美人、贵妇倾倒、投怀送抱。 仅仅是这些桥段,便足以令这些自诩天之骄子,以为文采飞扬的年轻人热血沸腾,恨不能以身代之了。 而在民间,街巷的百姓们看来。 这个话本最吸引他们的反而是那些装X打脸的桥段。 特别是话本故事的中期,猪脚在西域疏勒国,破坏了匈奴贵族针对汉家的阴谋后,匈奴人恼羞成怒,派出骑兵追杀。 猪脚带着对其爱慕非常的疏勒公主以及一干仰慕汉室的疏勒人,奔逃百余里,可惜最终却被数百匈奴骑兵围困于一个汉军废弃的塞堡内。 本来,这是必死之局。 话本更是不断以文字渲染着‘最近之汉军远在渠犁,尚距八百余里’,又形容猪脚一行‘人马具疲,弹尽粮绝’。 于是那龟兹公主对猪脚说‘若虏贼杀进,妾绝不偷生’,连自尽的匕首也准备好了。 结果,猪脚从那废弃的汉军塞堡里,找到一面残破的汉家黑龙旗。 猪脚叫那龟兹公主修补好这军旗,然后,独自一人扛着那面修补好的汉军黑龙旗,走出塞堡,直面着气势汹汹的匈奴虏骑。 于是,匈奴骑兵数百之众。 在一人一旗之前,竟不敢动! 猪脚于是带着娇妻美妾与疏勒义士们,高举着黑龙旗,大大咧咧的从数百匈奴虏骑面前耀武扬威的扬长而去。 话本中说‘奴甚怒,然而终究不敢动!盖良辰之所持者,汉天子之龙旗也!其虽一人一旗,却胜千军万马!’。 这个后世的战狼桥段,一被迁移到这西元前的话本故事里。 所产生的冲击和涟漪,以及由此激发起来的民族自豪与情绪,自是如同海啸。 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安城内外所有的蚩尤戏,都变成了《良辰传》。 蚩尤戏的乐人们,一遍又一遍的在酒肆、闾巷里,给百姓演绎着这个桥段。 观者如云,听者如雨。 连带着,鹰杨将军张子重的那些黑料,也随之迅速传播开来。 不止是强抢女子了。 现在,随着《良辰传》热度不断攀升,讨论度高涨。 有心之人,趁机将更多谣言发散开来。 有人说,鹰杨将军把持新丰工商署,又操纵河湟种植园与居延织室,敛财无算。 其家中窖藏黄金以十万金计。 便是连其便器,都是纯金打造! 也有人说,鹰杨将军居居延,暗蓄死士,私交豪杰,朝堂派去居延的官吏,稍不合其意,就要死于非命。 更有人言之凿凿,如今整个河西四郡,都已经是鹰扬系的人了。 鹰杨将军结党之势,满朝无人可及。 没有鹰杨将军点头的国家大策,根本无法通过! 而在这些言论之中,又夹杂着种种故事,种种流言。 其中最恶毒莫过于,传说鹰杨将军常常夜宿禁宫,与宫中宫女有私,甚至白日宣淫的事情。 照理来说,这么多流言,如此多的故事,满城传唱。 那位鹰杨将军即使不屑,也该上自辩。 甚至上表乞骸骨隐退! 纵然不愿,也该申明一二,澄清一二吧? 可是,流言与谣言满城飞了两三天,鹰杨将军却纹丝未动。 既不上自辩,也不澄清。 任由市井的舆论发酵,也依然无动于衷,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好像那些谣言与流言,他压根就不知道没听说过一般。 于是,便是孟碧歧也皱起了眉头。 孟氏百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他难道就不怕自己的名声有污,让天下人甚至子孙后代误解?”孟碧歧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孟家从前遇到的猎物,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担忧。 既怕天子误解,也怕世人相信,更畏惧春秋之诛。 所以,只要他们一开始造谣,其就会落入陷阱。 因为有些事情,不是靠澄清就真的能澄清的。 越澄清越脏,越澄清漏洞就越大! 然后,自乱阵脚,自败其势,终究沦为阶下囚,化为尘埃。 但,像今次这样的猎物,孟碧歧发誓她是第一次遇到,也是他们孟家百年来首次遇到的对手。 他竟任由谣言渲染! 而且…… 有证据显示,他甚至在暗中加油添醋,有意的创造了方便谣言流传的环境。 那部《良辰传》,便有证据显示,乃是鹰杨将军莫府中人放出来的。 而且很可能是受到鹰杨将军本人指使的——一般人那里有这样的魄力,一次就将数千册《良辰传》释出。 能做的了这样的事情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人物? 但…… 孟碧歧不知道,那位鹰杨将军为什么会这样做! 这世界上还有嫌自己名声太好,黑料太少的权贵? 他便不怕这些谣言,影响他将来的前途吗? 想来想去,孟碧歧终于忍不住叫来一个下人,对其吩咐:“汝且持我信物去见那赵王太傅,请太傅组织御史,弹劾一下……” “我倒要看看……”孟碧歧咬着牙齿道:“那位张蚩尤,是否真的能忍得住?!” 她必须逼着其动起来。 因为时间已经不够了。 再有几天,就是朔望朝,届时若叫那位英候从宣室殿上全身而退。 孟碧歧知道,她的这桩买卖就算是砸了。 买卖砸了,是会死人的! 她可不想死! …………………………………… “这样子就按耐不住了啊?”张越拿着手里,刚刚从宫里面送来的一封弹劾奏疏的副本,笑了起来。 这是张安世刚刚命人从宫中紧急送来的。 自然是弹劾他的! “御史大夫是何意见?”张越问着前来送奏疏副本的人。 “回禀将军,御史大夫没有意见!”来人小心的道:“兰台御史中丞杨公也没有意见……” “哦……”张越笑了起来:“看来暴公对我很不满拉!” 有些时候,没有意见就是最大的意见! 御史大夫暴胜之,御史中丞杨敞,就是现在在事实上掌管着弹劾、监督大臣的御史领袖。虽然说,御史们弹劾大臣,闻风奏事,这是本职工作,也是本分。 但是…… 在盛行春秋治狱,自由心证的汉代。 身为御史大夫、御史中丞的暴胜之、杨敞是可以从心而定,选择性的将一些一看就知道是胡说八道的弹章屏蔽在天子视线之外,仅需按照制度向兰台报备而已。 而这弹章上的事情,旁人不清楚,百姓不知道,身为国家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暴胜之以及作为执掌御史台,沟通内外的御史中丞杨敞会不知道不清楚? 而他们现在表示‘没有意见’,实际上就是为这弹章抵达天子御前,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这是在逼他张某人回应啊——按照制度,大臣受到弹劾后,必须自辩。 不然就是默认了弹劾所言,到时候,御史们就会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群起而攻之。 张越想了想,道:“看来,我真的是得罪了人呦!” 暴胜之想当丞相,都快要疯掉了! 可丞相澎候刘屈氂就是不肯辞相! 他能怎么办呢? 只好熬! 可他年纪越来越大,而朝政也越来越复杂。 所以,张越可以理解暴胜之的不满。 毕竟,在这位御史大夫,或许是他张毅张子重先背叛的。 可,如今的御史中丞杨敞又是怎么回事? 杨敞可是霍光的嫡系心腹死党! 其自出仕以来,所任诸官,都是霍光推荐的。 换而言之,杨敞的意思就是霍光的意思喽? “这事情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喽!”张越忍不住笑起来,笑的那来送副本的张安世家臣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将军……”他连忙拜道:“下人还要回去复命,就此拜别!” 张越点点头,道:“且为我谢过尚令!” 霍光、暴胜之、张安世…… 还有桑弘羊、上官桀…… 更有太子刘据、太孙刘进…… 以及现在在长安的诸王宗室诸侯们…… 张越在脑子里将这些人,以及这些日子他所了解到和掌握到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然后在心里复盘了一次。 然后,他再与脑海里回溯的有关巫蛊之祸前后的历史放在一起对比。 这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巫蛊之祸,彻底扫清了太子刘据家族及其羽翼,只有刘进之子,尚在襁褓中的刘病已为郭穰、张贺等人所救。 随后,在巫蛊之祸中立下功劳的马家兄弟、丞相刘屈氂等,又被醒悟过来的天子尽诛之。 其中,马氏兄弟傻缺到竟然想在禁宫之中刺杀天子,却被夜宿禁宫的金日磾发觉而诛杀。 然后就是刘弗陵册立为太子,而在刘弗陵被立为太子的同时,其生母钩弋夫人被赐死,而霍光则被年迈的天子赐了一副‘周公背成王图’。 后来,燕王刘旦谋反的时候就说了‘先帝驾崩的时候,除了霍光等人在外,根本没有外人,霍光这个浓眉大眼的混蛋,私自改了诏,私相授受了国家大权,现在这个王八蛋把持国政,祸乱国家,兄弟们我们一起上,砍了他,拨乱反正!’。 不止刘旦这样说。 现在的西域都护府都护,历史上的左将军王莽的儿子王忽,也在当今天子驾崩后,曾说过:帝崩,忽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二三子事?群儿自相贵尔! 然后,王忽就被他亲爹毒死了。 考虑到王忽在当时担任侍中,而刘旦又和上官桀等人非常熟悉,是一个党系的。 所以,空穴未必无风。 再想,那巫蛊之祸前后的一系列事情。 张越的笑容,更加冷冽起来。 因为他知道,或许霍光等人没有操纵和安排那巫蛊之祸。 但他们一定坐视了,甚至纵容和诱导了巫蛊之祸的爆发。 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掌权! 同时扫清阻拦他们掌权的一切障碍! 包括太子刘据、丞相刘屈氂、韩说、马家兄弟、江充,甚至是商丘成、李广利、钩弋夫人,全部在障碍之中。 历史上他们做到了! 而现在,他们会不会也有着类似的念头与想法呢? 而他,这个鹰杨将军以及鹰扬系,会不会是他们这些人眼里的障碍物呢? 而现在暴露在表层的诸王宗室们,会不会是如巫蛊之祸里为王前驱的江充韩说刘屈氂? 张越不知道。 但他素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正治人物。 因为,他清楚,权力到底有怎样的魔力! 权力,就是俗世之中,潜藏着的不可名状的怪物。 祂扭曲人心,祂蛊惑人性,祂使人扭曲、变态、疯狂。 而且,越接近权力核心,越掌握权力,受其的影响就越大! 只要能掌权,只要可以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古今中外的英雄豪杰,枭雄人物,什么事情不敢做,什么事情又做不得呢? 父杀子,子囚父,手足相残,兄弟相杀。 历史上,在巫蛊之祸前后,称兄道弟,互相引为奥援,视为知己,曾发誓一起践行大志的霍光、金日磾、张安世、上官桀、桑弘羊们后来的结局,便足以说明! 金日磾早死,就不谈了。 霍光与张安世,先是联手干掉了上官桀、桑弘羊,然后在这两个老兄弟的尸体上踩了一万脚! 最终,霍光死后,张安世又在霍光的坟头上踩了一万脚——霍氏的覆灭与族诛,身为辅政大臣,总领内外军国事,握着枪杆子的时任大司马卫将军富平侯张安世可没有少出力! 想到这里,张越就唏嘘了起来。 他想起了当年,他被霍光带入他们那个小圈子的时候。 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弟,是去抱大腿的。 而彼时,霍光、张安世、金日磾、商丘成、暴胜之、桑弘羊、上官桀等七人同心戮力,互相以知己、同道相许。 然而,不过数年,便分道扬镳,各自为政了。 这让张越在唏嘘的同时,对正治的残酷与险恶,有了更深认知。 同时也让他进一步理解了什么叫‘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七节 乱局(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既然接到了弹劾,张越自要自辩。 这是游戏规则。 不过,张越自辩的方式和其他人稍有不同。 别人自辩,首先就要认罪——不管有罪没罪,先喊一声‘戴罪之臣XX俯首百拜陛下’,这叫端正态度。 但张越不是别人。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入宫,面见天子。 “陛下,臣来领罪!”一见到天子,张越就脱下冠帽,顿首而拜。 “卿有何罪?”天子见了,立刻就笑了起来。 “臣闻有御史弹劾于臣……”张越一副傻白甜的样子:“按照制度,御史弹劾,大臣必须自辩,但臣辩无可辩,故只能请陛下责罚!” 天子见着,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 周围左近大臣侍从们,更是一下子就屏息凝神,连气都不敢喘了。 因为,这是要挟! 再明显不过了! 有人甚至瞟到了天子手上的青筋爆裂,显然已是怒急! 但,忽然,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笑颜逐开:“卿太过敏感了吧……” “御史弹劾,本是常态……” “若每有御史弹劾,朕便要治罪大臣,这天下,这朝堂恐怕早就难以维系喽!” “这样,爱卿先回去,朕命御史大夫好生调查一下,给卿一个交代如何?” “臣……”张越于是捡起冠帽,顿首再拜:“谢陛下隆恩!” 于是,稽首再拜:“臣告退……” 便提起剑,大摇大摆的走出这玉堂殿。 满殿大臣、侍从目瞪口呆。 天子更是脸色煞白,握着拳头,良久方才有人听到天子轻声怒骂:“此跋扈将军也!安能托社稷之重哉?” 但旋即,人们就听到了这位陛下的诏命:“御史黄相,诽谤大臣,其罚铜五十斤,以儆效尤!” ……………………………… 玉堂殿之事,立刻以光速,传到有关人士耳中。 于是,当天子使者,持诏来到位于长安尚冠里的御史黄相家宅传诏时。 小小的黄府,已是车水马龙。 数不清的公卿勋臣代表,早已经驱车先一步来到。 他们送来了种种礼物。 有代表高洁品德的美玉,有象征刚正不阿的松柏树苗,更有着一副副名家手卷,先贤手。 而整个御史台,也高度团结起来。 御史大夫暴胜之、御史中丞杨敞,都派来各自心腹,来到黄府门口。 御史台上下,在京御史三十多人,更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来到此地。 他们与来访的公卿子弟、勋臣家臣,一道站在了黄安全家人身后。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天子使者,驱车抵达。 而御史黄相,更是犹如烈士一样,昂着头,挺着胸,满脸正气,一身钢骨。 “御史黄相,诽谤大臣,其罚铜五十斤,以儆效尤!”天子使者拿着帛,高声宣读完毕,然后对着跪在地上的黄相喝道:“御史黄相,还不速速奉诏?” 黄相昂首挺胸,犟着脖子,大声回答:“回禀天使,臣不敢奉诏!” “御史风闻奏事,祖宗制度!臣御史黄相,忠于职守,何罪之有?陛下何故罚臣?!” 此言一出,无数御史与来此的公卿子弟们纷纷叫好。 许多人纷纷大叫:“此乱命也,吾等不敢奉诏!请天使回返!” 更有人趁机说道:“鹰杨将军跋扈荒淫,竟欺君胁上,自恃其功,其罪当诛也!” 可惜,这些纷纷扰扰,丝毫不能阻挡来使的决心。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的喝道:“御史黄相,速速奉诏!” 黄相犟着身体,再拜:“臣不敢奉诏就是不敢奉诏!天使若要臣奉诏,那便请令左右卫士杀了臣吧!” “若能以臣的鲜血,唤醒天下士人,若能用臣的性命,让天下知晓鹰扬之跋扈,臣死而无憾!” 来使闻之大怒,立刻对左右道:“来人,请黄御史奉诏!” 于是,立刻就有随行卫兵持戟而前,先用明晃晃的刀枪,逼退了在黄相身后的众人,接着,数名卫士将黄相强行按在地上,强令其三叩九拜,又强行将那诏交到其手上。 紧接着,那使者就喝道:“黄御史既已奉诏,还不速速将黄铜五十斤取来,以交国库?” 黄相在地上拼命挣扎,满脸狰狞的大声喊道:“且不谈臣黄相不敢奉诏,即便敢!臣也没有这许多黄铜!” 他猛地挣脱卫士的束缚,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正色的道:“吾年俸不过八百石,为官数载,所得俸禄,堪堪够奉养老母与妻儿,哪来余钱?” “使者若要,便取黄相之命吧!” 这时,一个围观的人,忽然道:“好义士,真忠臣也!” 此人拍手叫来下人,对其道:“速速去为我取黄铜五十斤,黄金百金来此!” “黄铜,为黄御史给付罚金,黄金,以飨御史刚直不阿,不畏权贵,忠贞而行的义举!” 由之,欢呼声响彻黄府内外。 不久就有人驱车,载着黄铜五十斤,黄金一百金来此。 黄铜给了天使,而黄金则被搬到黄府门口。 那命人取来黄金之人,屈身对黄相拜道:“长安郑氏,感明公之义,望明公收下这区区薄金,以作奉养妻儿父母之需!” 弃料黄相不为所动,拒绝道:“钱财,于吾如浮云,吾之所志,上佐天子,下庇黎庶而已,郑公之酬,不敢居之,愿公将此百金,以送孤苦百姓……” 那郑氏富商再三请求,但黄相始终不为所动。 于是,郑氏富商忍不住感慨道:“吾居临淄三十载,未尝能见如御史黄公之高风亮节者!天下能有黄御史,天下幸甚!” 由之跋扈将军张蚩尤与刚直御史黄相,迅速成为长安城的热词。 数不清的人,都在议论此事。 长安城的舆论,就像一锅渐渐沸腾的开水,开始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 似乎是发现了问题不对,也可能是察觉到了危险。 那位跋扈将军,英候张蚩尤,在当夜急匆匆的带着家臣、卫队,遁入长安城城外的棘门大营。 似乎想依托北军,来稳固权位。 这让有心人大喜过望。 诸侯王们更是洋洋得意,踌躇满志,仿佛那位英候的败亡已是指日可待! 因为在汉室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失了圣眷的大将能有善终的记录! 淮阴候韩信、条候周亚夫,功高盖世,照样凄惨而死。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发现不对。 “张子重岂是这等不识体统,飞扬跋扈之人?”霍光看着眼前的烛火,轻声说着:“何况,天子对其如何,你我岂能不知?” 旁人不清楚,不知道,霍光还不清楚不知道吗? 那张子重就是当今天子一手提拔,亲自培养的。 君臣之间即使不是‘亲密无间’,起码也算得上‘默契相得’。 而且,那张子重当年在宫中,可是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拍马神功。 其功力之深厚,就连曾经拍马逢迎最厉害的上官桀也要甘拜下风! 一个这样的人,又岂会因为一个御史的弹劾,就在天子面前跋扈起来,还要挟起天子来了? 就算他膨胀了,他脑子总还在吧? 即使他脑子坏掉了,但他身边的人,总该不会全部跟着膨胀了、坏掉了吧? 所以,霍光是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人。 “子孟兄所言,吾亦以为是……”在烛火对面,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贵族点头道:“张子重绝非易与之辈!” 那个张蚩尤要是这么好对付,能轮得到现在那些跳梁小丑吗? 早就被公孙贺父子、江充、马何罗、韩说这些人精给弄死了。 而事实是——除了韩说靠着卖女求荣,侥幸得存外,其他所有曾经想搞死张蚩尤的人,全部死了! 他们的尸骨都已经烂掉了,坟头上的草,更是长了起码三尺高! 只是…… 锦衣贵族皱起眉头,问道:“子孟兄以为,此事,那张子重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其意图何在?” 霍光摇了摇头,这他那里知道呢? 不过…… 霍光看着眼前摇曳的烛光,道:“有一件事情,应当是可以确认的……” “那张子重在给人挖坑布局……” “而诸王则恐怕要一脚踩进去喽!” “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而你我……”霍光笑了起来:“不妨当一下渔翁……” 锦衣贵族深以为然。 这世界上最妙的事情,莫过于躺赢。 但…… 锦衣贵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子孟兄……您以为,陛下……” 霍光听着,有些失神,他抿着嘴唇,皱着眉头,思虑了许久许久,但终究是没有答案。 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依然不知道,建章宫中的那位老天子到底是真的动怒了?还是其实只是在与那位英候唱双簧? 可惜啊! 他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建章宫玉堂殿,犹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天子密探与细作,潜伏于那座殿堂每一个角落。 可能一个不起眼的小宦官,或许一个老迈龙钟的老宦官、老宫女,就是那位陛下的耳目。 他们彼此交叉监督,共同守卫着那座殿堂中发生的一切秘密。 这使得外界再难以探知玉堂殿的事情。 即使是他霍光,想要知晓天子的近况,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但他不敢付出代价! 因为他怕! 锦衣贵族看着霍光的神色,立刻了然。 于是他岔开话题,问着霍光:“子孟兄,您以为,接下来诸王们会怎么做?” 霍光立刻笑了起来,他轻声问道:“您见过渭河的渔夫捕鱼吗?” 锦衣贵族摇摇头。 霍光道:“吾曾多次随陛下出巡,游历关中,垂钓渭河之畔,曾见渭河渔翁,以鱼鹰入河捕鱼,其法以绳索而系鱼鹰之颈,待其鸟得鱼,便自其颈取其鱼也,其物尽其用,可谓善!” “诸王们恐怕也会如此!” 这是不用去想的事情。 为了新丰工商署、居延织室以及那即将开始的月氏之征。 诸侯王、权贵勋臣们,将无所不用其极。 锦衣贵族听着,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您是说……” “不大可能吧……他们若那样做,日后谁还肯给他们卖命?” “此辈小儿,能有什么大格局?”霍光轻蔑的笑起来:“他们要真有什么大格局,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了!” 就不说其他,那些跟着这些诸侯王起哄的家伙,若真有什么能耐,会是这个德行? 早起飞了好不好?! 正是因为他们是废物,是蠹虫,是趴在国家身体的寄生虫,他们才会起这样的念头,出这样的主意! 全是蠢货,全是废物! 他们若是聪明,就该知道,跟着诸侯王起哄搞事,就算成了,天子第一个不会饶恕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须知道,刘氏天子,对自家宗室诸侯王的防范之心,远胜其他人! 当年淮南王刘安谋反,所有跟刘安扯上关系的人,即使只是一个门客,都被诛杀了! 在霍光看来,那些蠢货,纯粹是脑子抽筋了,竟以为跟着诸侯王们起哄,就能有什么好处? 但事实上,只要稍微了解国朝历史的人,认真想一想就会明白:这个事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参与的公卿勋臣,全部要倒霉! 而且,或许他们失败会比成功的下场要更好。 前者可能还能留一个全尸,甚至能侥幸浑水摸鱼,逃脱惩罚。 而后者…… 一定会死全家! 也必然会死全家! 旁的不提,一个私通诸侯王,暗与宗室谋国家大臣的罪名,就足够诛他们九族,灭他们全家了! 当然了,霍光不是他们的爹妈,没义务也没有兴趣去提醒这些蠢货。 他甚至非常开心的旁边,观赏着这些人的表演。 特别是今日那位御史的表演。 身在局中的那些人,或许此刻正在庆祝,正在高歌。 但他们哪里知道,这样拙劣的演技,如此低劣的手段,休说是天子了,霍光都早已经看腻了,看烦了。 所以,霍光忍不住叹道:“若是韩说在就好了……” 起码,韩说不会蠢到做这样叫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的伎俩。 他们以为他们赢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输了! 霍光敢打赌,玉堂殿内的天子绝对不会因此领他们半分情,对他们有半分好感! 那位陛下只会有一个念头:尔等以为朕乃鲁哀公? 而当今天子生平最恨,别人将他当弱智! 反倒是那些靠着聪明才智,骗过了他的人,会得到奖赏。 就像当年的东方朔! 也如当年的平津献候公孙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八节 乱局(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大王,您感觉如何了?”再次给刘髆把脉之后,张越问道。 “多亏君候……”刘髆咽下嘴里苦涩的药汁,道:“寡人已经感觉好多了……” 刘髆的运气很不错! 天子派出去寻药的官吏,很快就在长安附近的龙首山上找到了关键的石蒜。 而石蒜是中药中的肺吸虫病特效药! 在这个没有现代化学药剂的当今,再也找不到比石蒜更好的肺吸虫特效药了。 其所拥有的止咳、消炎、镇痛等效果,更大大缓解了刘髆的痛楚,改善了其预后身体。 只是,石蒜中真正可以灭杀肺吸虫的成分乃是名叫‘二氢石蒜碱’。 看名字就知道了,这是一种后世化学科技萃取物。 在天然石蒜植物中,其含量不说没有吧,应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但,刘髆运气好就好在,这个时代的寄生虫和病菌一样,根本没有接受过后世发达化学药剂的毒打。 所以,基本上,所有的驱虫药与抗生素,在如今都具备广谱效用。 也就是说,基本上只要是驱虫药就能灭杀大部分寄生虫。 就和只要是抗生素,就可以消灭大部分病毒一样。 而石蒜刚好可以驱虫。 故而,在服用了以石蒜为主的药汤后,刘髆体内的寄生虫逐渐被杀死。 同时,石蒜本身的消炎、止咳、镇痛效果也开始发挥作用,让他身体渐渐的转好。 不过,想要康复? 却是极难了! 虽然张越没有对刘髆的肺部进行t扫描,但也知道,被寄生虫困扰两三年的这位昌邑王的肺部,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这意味着,这位昌邑王的寿命将要较常人缩短许多。 不过,刘髆不知道这些。 所以,他对张越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已。 “再有三日,就是朔望朝……”刘髆忽然主动问道:“君候可需寡人相助?” “多谢大王美意!”张越笑了起来:“不过,区区跳梁小丑,还无须劳动大王!” 昌邑王刘髆要是下场…… 张越敢保证,现在跳的最欢的人里面,起码有泰半要缩卵。 这些人跑了,后患无穷! 张越可没有这么多时间,在长安城与这些人打嘴炮。 若是未来,长安城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想不开,想捣乱,非得让他回来,那么,他恐怕大半精力都得在这长安与人扯皮了。 与其将来痛苦,倒不如现在一剑斩灭! 刘髆听着,叹了口气,道:“君候志向,寡人也略有所闻……” “只是,寡人听说,刚过易折,盛极而衰……君候不能总是这样……”他轻声道:“您这样子,会没有朋友的……” “而没有朋友的人……”刘髆低声自语:“冠军仲景候啊……” 当年,大司马冠军侯霍去病,比眼前这位鹰杨将军还要飞扬,还要威武,还要传! 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气势冲天,自信满满。 似乎其马蹄之前,已无人能阻! 仙神也不行! 事实也看上去确实如此! 然而,转瞬之间,一代军神,陨落塞外,死因迄今不明。 唯一的遗腹子更是死的莫名其妙,稀里糊涂。 作为当事人之一,刘髆是知道一些内幕与秘闻的。 当年,仇恨大司马冠军侯的人,现在同样在仇恨着这位英候鹰杨将军! 甚至,他们恨英候更甚冠军侯! 毕竟,冠军侯只是拦着他们‘立功’,而这位英候可不止拦住了许多人的‘前途’,他还阻断了无数人的财路,更霸占着让无数人垂涎欲滴的金矿。 除此之外,这位英候比起那位冠军侯,更多了一大群鸿儒名士为敌。 刘髆已经耳闻了,现在不止是古文学派。 就是今文学派的许多人,乃至于公羊学派内部的一些人,都在暗地里谋划着、策划着要对付,要陷害这位英候。 因为他们怕! 怕这位睚眦必报张蚩尤真正的成长起来,成为三朝元老,成为同时拥有国家大将、天子重臣、儒门领袖三重身份于一体的恐怖存在。 届时…… 休说古文学派的诸位了,便是今文学派、公羊学派内部的很多人,都要在其光辉下黯淡无光。 沦为路人甲乙丙丁,成为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在刘髆看来,这位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面临的局势,已经险恶到极致,凶险到极点! 稍有不慎,恐怕就要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所以,他才忍不住劝说。 劝这位英候要选择性的退让,不要刚强到底。 可以选择性的退让嘛! 在一些无关大局的地方退步,与一部分人妥协。 这样虽然面子难堪了些,但终究可以保全有用之身。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顾念小节? 张越自然明白刘髆的意思。 事实上,刘髆不是第一个这样劝他的人了。 在刘髆之前,金日磾、董越还有卫皇后都已经劝过他了。 只是…… 张越叹了口气,心道:“难道我就想这样?” “以一人而敌天下?!” “我又没有疯掉!”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 特别是在这个险恶的正坛上,在这混乱无序的名利场中。 他张子重敢和现在的那些人妥协吗? 信不信,他前脚与这些人达成协议,后脚就将彻底触怒那位建章宫的主人! 因为他是鹰杨将军! 手握河西四郡十数万大军,更兼着凉州刺史,持节都督内外军国事的职衔。 所以,他注定只能做孤臣。 注定将要举世皆敌! 什么时候,要是朝中大臣都和他做朋友了,天下士人都在吹捧他了。 那么,天子的杀心就会不可抑止的生长。 不会有君王,愿意看到手握重兵的大将,与朝臣私相授受,更不用说关起门来,切割分配利益了。 除非他张子重愿意放弃河西的一切,回到长安做一个寓公。 不然,他这个鹰杨将军,便注定要与天下为敌! 没有敌人,他就要创造敌人。 更何况,现在的朝局,如今的长安局势,之所以发展到目前的情况。 没有天子的支持与默许,可能吗? 既然是那位陛下的安排,他这个鹰杨将军岂能违逆? 张越于是叹道:“大王且安心静养,外界诸事,莫要挂怀!” “至于大王所言……”他嘴角微微翘起,放出嘲讽:“请恕臣直言:鼠辈小儿,国之蠹虫,还没有能和臣做朋友,谈条件的资格!” 刘髆听着,悠悠一叹,不复再言。 自然,他和张越主动谈这些事情,既是好意,也未尝没有受到一些人请托的缘故。 毕竟,英候鹰杨将军,手握重兵,威压天下。 贸然与这样的人生死相斗,纵然赢了,恐怕也是惨胜! 说不定,还可能阴沟里翻船。 于是,便有某些与昌邑国关系密切的人士,通过种种渠道,求到了刘髆面前。 请这位昌邑王来做一个中人,来谈一笔交易。 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此一来,既避免无谓的争斗,又能得到利益,简直完美! 可惜…… 这位英候,真的人如其名! 蚩尤,果然是蚩尤! 但在刘髆身侧,几位侍立在旁的近臣,却是一下子面色狰狞起来。 “狂妄!实在是太狂妄了!” “汝以为,汝真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 “必定叫汝好看!” “届时,身死族灭,可万勿悔恨今日!” 在这些人看来,他们完全是一片好心,真的是出于好意。 却被这英候如此羞辱。 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火,瞬间吞没了这些人的心智,于是,他们添油加醋的将张越与刘髆之间的谈话,说给了他们身后之人听。 “竖子!竖子!竖子!不足与谋!” 砰! 一件精美的青瓷,被人摔在地上,立刻就被摔成了七八块。 但这人犹不解气,抽出佩剑,对着屏风一阵乱砍。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一个年轻人连忙跪下来劝道:“那英候狂妄至斯,乃是自取灭亡,大人何必因此震怒,平白伤了自己身体?” “你说得对!”那人收起佩剑,席地而坐:“那竖子前日已然怒了天子,圣眷恐怕都因此淡了几分……” “如今,只消让天子对其意见与怒火更大几分……便足以至其死地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站起身来,对那个跪在其面前的年轻人道:“汝且持我印信,去拜见赵王……” “邯郸多壮士,赵王麾下,必有能人异士,甚如豫让、荆轲者!” “大人!”年轻人听着,吓了一大跳:“不可啊!那张蚩尤之勇,天下无双!” “旁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吗?” 当年雁门、漠南、漠北之事,旁人或许不知,但自家父亲可是当事人之一啊,曾奉天子之诏,往巡于雁门,过武周塞而至鶄泽,然后勒马弓卢水,观鹰扬之旧战场,最后往龙城见虚衍鞮单于而返长安。 自然是亲耳听到了许多人描述过那位英候的勇武与无敌! 一人而破百骑,单骑而冲敌阵。 无可阻挡,无可违逆,无人能敌! 这就是大汉英候鹰杨将军在整个雁门、漠南人心里的地位! 所以,派刺客去刺杀他,纯粹是送死! 甚至,说不定派去的刺客,见到那位英候,就要五体投地,当场跳反了——当世游侠们最崇拜的就是他了! “谁说吾要刺杀英候了?”那人仰起头来,露出自己的面容,若张越在此,马上就能认出来——正是五官中郎将韩广德。 在朝中,这位五官中郎将素来不显山不露水,对谁都是笑嘻嘻,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而他能当这个五官中郎将,靠的不是能力,而是关系——他的父亲韩延年是当年汉军击南越的英雄韩千秋的遗腹子。 韩千秋原是济南国丞相,当年南越叛乱,韩千秋闻之,主动请缨,并亲率济南两千郡兵,作为汉军先锋攻入南越境内。 可惜却被南越军队包围,但他率部奋勇作战,誓死进军,杀伤、杀死南越将帅无数。 虽然最终因为寡不敌众,英勇牺牲。 但,南越吕嘉叛军也被他打的胆战心惊,在随后的汉军大举进攻时,南越军队纷纷抱头鼠窜。 于是,战争结束后,天子听说了韩千秋的英勇壮举,大为赞赏,由之追封韩千秋为成安候,命其子延年继承他的侯国。 待韩延年长大,天子又将胶东康王之女许配给韩延年为妻。 这位翁主,深得天子喜爱,更与当时如日中天的李夫人交好,在世之时,常常被诏入宫中,与李夫人作伴。 有了这个香火情在,哪怕后来韩延年做法失国,但韩家的富贵也依旧不少。 韩广德更是因此之故,被天子拜为五官中郎将,成为两千石的显贵。 当然,韩广德也绝非仅仅靠着父祖余荫才有的今天。 事实上,这位五官中郎将在朝中的人缘好的不得了。 不管是从前的公孙贺父子秉政的时候,还是现在的澎候刘屈氂,乃至于霍光、张安世、金日磾,和他都是朋友。 韩府晚宴上的座上宾,更俱是朝中两千石,列侯外戚。 在交朋友,拉关系和巩固人脉方面,韩广德称得上是朝堂的第一等人物! 但,现在,这位素来与人为善的五官中郎将却是咬牙切齿,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狠声道:“吾儿,为父今日就给汝上一课……” “这朝中杀人,从不需要刀剑……” “就如要害人,从不需要针对其本人一样!” “有些时候,杀其敌人,比杀他家人至交,更有效果!” 韩广德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犹如毒蛇般狠辣:“汝去告诉赵王,请赵王选一二死士,去将那位御史杀了!” “叫杀人者,在杀人现场留下一行字……” “诽谤英候,污蔑功臣,人人得而诛之!” 当年,天下知名的大游侠,连大将军长平侯卫青也要帮忙说情,也为之欣赏的豪侠郭解就是这么死的! 在兵法上,这叫做死间! 只要那御史死了,死亡现场又发现了那行字。 那么,杀人者是谁?鹰杨将军是否指使?已经无关紧要了。 天子,朝臣,天下人,都会有一个疑问:鹰杨将军张子重,是不是已经无人能制? 今天,能有人为其刺杀御史。 明天,是不是也有人能帮其刺王杀驾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零九节 萧墙之间(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黄相死了。 死在了嵩街的黑暗中,当其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是天明。 “诽谤英候,污蔑功臣,人人得而诛之!” 在其尸体旁,凶手用鲜血写下的文字,触目惊心。 于是,全城沸腾! 潮水般的弹章,立刻涌向兰台,瞬间淹没了尚台。 数不清的文人士大夫们,纷纷站了出来,大声谴责此事! 而公羊学派,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他们已经束手就擒,不再反抗一般。 于是,这进一步助长了舆论的狂潮。 墙倒众人推! 曾经隐于幕后之人,终于不再遮遮掩掩,开始公开登场。 先是赵王刘昌,在一个宴会上表示:“古者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英候自恃功高,竟指使刺客,刺杀御史,寡人以为,英候恐怕已不再适合掌国家之重器……” 然后,中山王刘昆侈也在与宗正卿刘德会面时有意无意的表示:“寡人以为,国家用人,还是应该谨慎一些的好,有些大臣,虽然才能很好,但是终究年轻了一些,还是该多磨砺磨砺……这也是为他好……” 但,最具威胁的言论,来自广川王刘去。 与他的宗伯兄弟们不一样,刘去为人素来大胆,性格也最为激烈。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上! 一封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请诛英候》,被他亲自投递到兰台。 由之,也掀起了倒张运动的高潮! 没办法! 刘去不是一般的宗室诸侯王! 他虽然只是天子的侄孙,但与天子关系密切。 他的祖父是广川惠王刘越,而刘越是当年粟妃的儿子,其与胶东王刘寄一般,都是与天子一起长大的手足。 从来都是受到天子宽宏与优待的宗室! 年年岁岁,赏赐不绝。 更拥有着其他诸侯王所羡慕不来的种种优待!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刘去生父广川缪王齐的事情(刘齐是西汉骨科爱好者),若放到其他任何诸侯王身上,都必然是赐死废国! 但刘齐却屁事没有,安安稳稳的寿终正寝,等到他死了以后,天子才命人追究,象征性的废黜了广川国,以为惩罚。 然而,没有三个月,天子就又下诏说:广川惠王于朕为兄,朕不忍绝其宗庙,其以惠王孙去为广川王! 看到这里,燕刺王刘定国、江都王刘建已经哭晕在厕所…… 自然,广川王一系,素来被人视为天子腹心。 刘去上,在其他人眼中,自然就被视为乃是天子的意思。 既然如此,自是没有人客气。 攻仵、弹劾英候者,一日之间倍增。 而且,这些人彻底放下了他们温情脉脉的面具,撕下了伪装,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 现在,他们不止只攻击张越一人了。 他身边的人,他的旧部、亲信、亲近者,全部在攻击范围。 首先遭殃的是京兆尹于己衍。 然后就是廷尉随桃候赵始昌,接着就轮到了少府卿公孙遗。 就连已经致仕在家的金日磾,都遭到了围攻。 这些人现在可不仅仅只限于写奏章弹劾,写文章攻击了。 他们开始出现在了于己衍、赵始昌、公孙遗等人的家宅附近,学着汉家故事,日日夜夜在这些人门口大声念着他们写的文章,控诉着这些人的罪行。 一顶顶大帽子,不要钱的扣上去。 一个个让人胆战心惊的罪名,被编织起来。 错非金日磾所住的地方是戚里,恐怕也会受到骚扰。 即使如此,金府下人也已经不太敢随意出门了。 但作为旋涡中心的英候鹰杨将军,却似乎被这阵仗吓坏了。 他躲在城外的棘门大营里,闭门不出。 以至于,长安城中甚至出现了‘英候潜逃’的传言。 当然,那是胡说八道。 不过,这却是吓坏了于己衍等人,他们慌忙驱车来到城外的棘门大营,求见张越。 但,当他们见到那位鹰杨将军的时候。 他们发现,这位现在处于舆论旋涡之中,被数不清的人攻仵与弹劾的鹰杨将军,没有半分不安、紧张的神色。 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案几前,不疾不徐的看着面前的。 见到这一幕,哪怕是胆子最小的于己衍,也忽然放下心来。 “诸公来了……”张越看着于己衍、赵始昌、公孙遗三人,笑了起来,对身旁的田水吩咐:“快给诸公准备坐席……” “将军……”于己衍坐下来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今长安城中,物议纷纷,对您很不利呀……” “您就坐在这里?不去……” “不去面见天子?”张越帮他将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然也!”于己衍小心的道:“难道将军就一点也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张越反问:“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吾一击便足可制胜!” 他在这里,可不是当宅男的。 事实上,这些天来,棘门大营内发生的事情,就像建章宫玉堂殿中出现的事情一样。 外人根本不知道这座军营内发生的一切。 想了想,似乎是为了给于己衍等人打气,张越神秘的道:“诸公且安心便是……” “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已奉吾的命令,抵达长安近郊!” 听到此言,于己衍等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纷纷拜道:“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长水校尉,本就是这位英候的旧部,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而那射声校尉,亦是汉家精锐,天子禁军。 有这两部在,长安城就是闹翻天了,也不过苍蝇的嗡鸣而已。 这位英候已然胜券在握! “诸公且回去吧!”张越笑着道:“自归其职,谨守本份就是了……” “诺!”得了这个天大的利好消息,于己衍三人自然是兴高采烈,安心不已的告辞。 而张越则看着这三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刘屈氂和李广利曾经提醒过他‘小心萧墙之祸’。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或者说是那些人是他的萧墙之祸? 而如今,正是最好的试探机会。 反正钓鱼执法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节 萧墙之间(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夜深深,宫阙重重。 太子刘据穿行于期间,他的心思和这深夜的宫阙一样深邃、幽暗。 “家上……”一个宦官为他推开殿门:“陛下在内殿等候!” 刘据点点头,于是抬步走进去。 一盏盏明亮的宫灯,照亮了眼前的殿堂,而他的父亲,当今天子,正卧于榻上,看上去人有些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的样子。 “儿臣恭问父皇安!”刘据走上前去,跪下来恭恭敬敬的顿首磕头。 “朕躬安……”天子才榻上坐起来,看向刘据,对左右吩咐着:“来人,给太子赐座!” 于是,便有人抬来坐席,将刘据请过去坐下来。 “太子深夜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事?”天子问道。 “父皇……”刘据看着那位坐于榻上的老迈男人,他的父亲。 这位帝国的至尊,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 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双手皮肤上,已经能看到清晰的老人斑。 而且,刘据知道,他的父亲,今年开始掉牙齿了。 回京的这几日,他也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父亲的精神状态与记忆力、视力,都比去年要差很多很多。 想到这里,刘据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他上前拜道:“父皇,儿臣深夜来此,乃是来为英候求情的……” “求情?”天子糊涂了,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刘据却没有反应过来,依然照着原先打好的腹稿拜道:“然也,儿臣以为,御史黄相虽然无辜惨死!然,英候终究乃是国家大将,社稷重臣,有功于天下……” “太子等等……”天子打断刘据的话:“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惩治英候了?” “嗯?!”刘据惊呆了! 都这样了! 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一个堂堂御史,被人刺杀,死于家宅之中,朝野物议纷纷,舆论汹汹,弹劾的奏折都要淹没兰台了。 但天子,作为黄相的君主,作为这天下的至尊,却不打算惩治? 这还有没有道理?有没有王法了? 就听着天子道:“太子啊,治天下不是那么简单的……” “是非黑白,俗人岂能明辨?” “况且,即使英候果然杀人,也不过罚铜之罪而已……” “罚铜之罪?!”刘据彻底风中凌乱了!他站起来看着自己的父亲,抬起头来,不解的道:“父皇,高帝制度,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您一直教导儿臣,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 “呵呵……”天子笑了:“那朕还教过太子,欲建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人,所以,猛将必拔于行伍,宰相比起于州郡呢!” “太子怎么就没有听进去呢?” “至于这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太子就真的听进去了?” 天子忽然暴怒的起身,看着自己的儿子,怒声斥问:“太子,朕闻,去岁你的宠妃周氏之弟在其家乡南阳杀人坐法,是谁去南阳将其带回长安的?!” 刘据愣了,这个事情,他做的极为隐秘,天子是怎么知道的? 但天子却不肯放过刘据,继续斥问:“朕再问你,治河都护府丞、青州刺史孔安国被人检举贪污受贿,太子又是怎么处置的?” 刘据顿时就乱了方寸,他弱弱的反驳:“父皇,这岂能一样?!周氏所杀的,不过几个乱民而已……至于孔卿……孔卿乃是天下鸿儒,又是孔子十世孙……儿臣……儿臣也是为了士林清誉……” “哈哈……哈哈哈……”天子忽然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仰着头,看着那头顶的屋梁,然后他止住笑声,对刘据道:“太子啊,你可还记得先帝给朕的遗训?” 刘据听着,沉默了起来。 先帝遗训,他作为长孙,自是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然于胸了。 人不患其不知,患其为诈也,不患其不勇,患其为暴也,不患其不富,患其亡厌也。 道理,他当然都懂! 周氏也好,孔安国也罢,他都明白,这些人都做错了。 可是,周氏是他宠妃的弟弟,孔安国是他在东南一带的头号吹捧者,这个有着孔子后裔身份加成的鸿儒,是他现在最不可或缺的辅佐大臣。 若没有了他的吹捧,刘据知道,未来他就算即位,恐怕也会被自己的儿子的光环覆盖。 所以,他只能保,死保的保! 哪怕他们做的事情再混账! 再说了,他们做的事情,其实影响很小。 周氏杀的只是几个买来的奴婢和乡里的庶民,这等小人物就和路边野草一样多,他们的死,无足轻重! 而孔安国贪财,不过小节有亏。 这朝堂上下,哪个不贪财呢? 所以,刘据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起来,他看着天子,倔强的道:“那父皇不也和儿臣一样,偏袒身边的人吗?” “朕何时偏袒了?”天子反问。 “朕不是告诉过太子了吗?”天子说道:“即使人真的是英候所杀,按律也不过罚铜而已!” “英候之功,足以让他杀上一百个黄相这样的大臣,而不会有牢狱之灾!” “献治河之策;定新丰之制;造纸、发明耕具、鼓励劝耕,令亩产七石;北伐匈奴,封狼居胥山;西伐疏勒,降服西匈奴,令万国来朝……”天子一桩桩的数着那位鹰杨将军英候的功绩:“这还不论为朕献养生之术,辅佐太孙,为长安防疫大使,驱逐伤寒之疫……” “这其中,任何一件,单拿出来,都足以令其免死!” 在汉室,除了谋反、乱X、不孝、大不敬以及其他为公序良俗所不容之罪,不可赦免,不可被宽恕外,其他所有罪行,都可以以爵抵罪,以功抵罪,甚至以钱抵罪! 这是封建社会! 哪怕汉家法律是源于秦法,源于法家。 然而,即使法家,也讲阶级,也讲上下尊卑秩序,也是可以拿功勋与爵位来抵罪抵命的! “而太子包庇的那个周氏之弟,那位治河都护府丞、青州刺史,可对天下有一丝一毫之功?”天子平静的看着刘据,自己的这个儿子、继承人,心中充满了无奈:“何况,那刺客是否英候之人,还未可知呢?!” “太子与群臣,又何必急着将罪名按在英候身上?” 听到这里,刘据浑身冰凉,连忙跪下来,脱帽谢罪:“儿臣不敢!” “真的不敢?”天子笑了起来,笑的刘据头皮发麻,以至于,他连什么时候辞别天子,什么时候走出那殿堂,都有些意识模糊。 直到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家上……家上……” “鹰杨将军征调了长水校尉与射声校尉……” “嗯?!”刘据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经站在了建章宫的回廊中,他看向来人,却是他的亲信,同时也是现在的侍中官王?。 “王侍中,你方才说什么?”刘据问道。 王?于是又说了一遍。 “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刘据听完,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此事属实吗?” “千真万确!”王?道:“臣已经派人查证过了,长水骑兵在三日前出南陵,射声校尉则是昨日奉命出的昆明池大营……” “如今,此二校尉,分别屯于长安北门外与西门外,互为犄角!” 长安北就是建章宫,故又被称为期门。 而长安西则是横门,对接和控制着关中西去与北上的驰道,辐射向万年方向,控扼关中最大的武库。 而且…… 既然那位英候命射声校尉屯于长安西,控扼驰道,辐射万年、新丰等地。 那么…… 作为凉州刺史,陇右郡兵与北地郡兵是否也已经接到了这位英候的调令? 再夸张一点,河西边军,现在在那里? 他们是不是已经接到了调令,已经在拔营了? 若是过去,刘据还不需要担心这些。 因为,河西大军没有足够的粮食与军费来完成大规模的调动。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位英候最擅长的就是搞钱和种田了。 现在的河西边军,已经有足够的粮食与财力,绕开大司农,不需要国库支援,独立完成大规模军事动员。 假如那位英候真的下达了命令,那么迟则两三月,快则一个月,来自河西的精锐,就会出现在关中。 而在那以前,北地骑士与陇右郡兵,恐怕已经在长安城下了。 一念及此,刘据立刻对王?道:“走,立刻出宫,召集群臣议事!” 刘据知道,他不能在坐以待毙了。 长水骑兵与射声校尉的兵马被调动后,那位英候手里的兵力就达到了一万以上! 而他的父亲,当今天子又拒绝对其作出惩治,换言之,他的圣眷依然在! 有了天子为后盾,再想通过正常途径扳倒对方,已是不可能! 而若继续下去,刘据清楚,手握重兵的那个男人是不可能被现在外面的那帮文官与文人的嘴巴和笔杆子打倒的。 别看现在,朝野物议纷纷,气势汹汹,实则不过是无根之萍而已,是虚假的浮躁。 恐怕,那位鹰杨将军入城之日,就是所有的一切,全部翻盘之时! 须知,太学的公羊学派的大儒,以及今文学派的几位亲近对方的鸿儒,至今都还在沉默呢! 整个太学,两千多学子,也保持着沉默。 而当他们发声,声量会在瞬间压过其他所有人。 所以,现在刘据知道,他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立刻停止所有动作,打消所有念头。 让诸王与那些现在跳在台面上的人去和那位鹰杨将军斗。 让这些人作为替死鬼,去替他消弭所有罪证与线索。 如此一来,他这个太子自是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 如此一来,刘据知道,他的将来,都将生活在那位鹰杨将军的阴影下! 有着老父亲密诏的这位英候,随时都可能率部从河西归来,将他按在未央宫里。 于是,他做任何决策,做任何事情前,都只能和必须与那位英候商量! 而这是绝不能接受的! 他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纵观史,还有哪个比他为储的时间更长呢? 这三十多年来,他想做的事情,总是不能痛快的去做,想要施展的抱负,总被人泼冷水!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被人钳制,为人束缚的憋屈日子! 所以,现在,他只有一条路了! “孤决不能再和过去一样!” “这天下,只能是孤的天下!”刘据握着拳头,在心里怒吼着。 他受够了! 不想再忍了! “父皇,您不是总说儿臣犹豫寡断吗?” “儿臣便刚强一次给您看!” 南下雒阳两年后,已然尝到权力的滋味,尝到了一言而决,尝到了乾坤独断的太子,终于不是那位在长安的温柔乡里,宽宏仁厚的太子了。 现在,他已做好了捍卫自己的一切权力的准备。 但他根本不知道,就在此刻,他的老父亲,正站在玉堂殿的平台上,眺望着他的方向。 “太子啊太子……” “这是朕给你的考验……” “能不能过,就看你的造化了……”这位陛下喃喃自语着。 他老了,他很清楚自己老了。 前些时日,与那位神君指引者的谈话,也让他明白了,这世间或许真的没有所谓长生不死之药。 而其所言的先王之路,那所谓死后为天帝。 但那终究是死后的事情,九幽之下与九天之上的事情,谁知道呢? 所以,他必须为身后事做准备。 而太子便成为了这其中最为重要,最为关键的一环。 他需要未来的天子成为他事业的继承人! 他需要未来的汉室,依然能继续他规划的道路前行,而不是人亡政息。 所以,他特意谋划了这个局。 先是利用月氏王一事持续发酵,借口召回了太孙刘进与那位鹰杨将军。 然后又召回了太子刘据。 紧接着,又故意透露口风,将诸王召回。 于是,就在这长安城中设下了一个考场。 既考核太子、太孙,也考核群臣,更考核诸王。 这次考试,赢家赢得天下,赢得未来。 输者…… 满盘皆输! 顺便,借着这个机会,他还可以清理一下天下与朝堂上的蠹虫,为继任者执政,扫清障碍。 就像他父亲当年为他做的一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一节 萧墙之间(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刘据气呼呼的回到太子、宫,此时已是子时。 许多太子大臣和亲太子的贵族,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刘据一回宫,他们立刻就迎上来,问道:“家上,陛下怎么说?” “父皇……”刘据一挥袖子,冷冷的道:“父皇与孤言:即使御史果为英候所杀,也不过罚铜而已!何况如今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啊!”作为刘据当前的心腹,青州刺史孔安国立刻就惊呼出声:“怎会如此?不是说,那张子重触怒天子,已经失了圣眷吗?!” 这些天来,长安城之所以这样热闹,还不就是那日御史弹劾,那张子重入觐天子后,传出了天子怒对左右言:此跋扈将军也,安能托社稷之重?之语吗…… 怎么,一下子就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立刻就打乱了许多人的心绪,搅的他们坐立不安。 要知道,今夜刘据入宫面圣,就是他们怂恿的。 叫刘据打着为那张子重求情的名义,落井下石! 想想看,若天子已经对那英候动了杀心,起了反感,在这个时候,太子却星夜入宫,于御前磕头哀求。 天子会怎么想? 必然是会思虑那英候势大,子孙难制,于是就会起为子孙除障的心思。 这一计,当年孟氏曾用在条候周亚夫身上,效果果然显著,功高一世的条候,最终绝食死于狱中。 于是,条候一死,先帝之怒更甚。 条候侯国旋即废黜! 条候家族迄今都不能起复,只能在长安做寓公。 但现在…… 天子非但没有起杀心,看上去似乎对那位英候的眷顾依旧不改! 这就麻烦了! 这意味着,现在长安城中的种种,恐怕都只是一场蚩尤戏罢了。 曲终人散之际就是图穷匕见之刻。 而已经卷入其中的,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现在,他们踩那位英候有多恨,届时鹰扬系的反扑恐怕就会有多么可怕! “家上,陛下所言,并无不妥……”这时,一个男人挤出人群,对刘据拜道:“臣早已与家上说过,区区御史之死,对于那位英候而言,不过波澜罢了!” “休说那御史之死,与英候并无干系,就是有,便是那御史为英候当众所杀,天子与天下人也不会为难、责罚英候半分!” “最多不过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给御史们一个交代……” 若在今夜之前,此人的话,刘据必定嗤之以鼻。 但如今,他却叹了口气,对此人拱手道:“孤悔不听先生之言,致有今日羞!” “父皇,也是如此与孤言的,父皇说,休说一个御史了,便是一百个,按律英候也不会牢狱之灾!” “这是自然!”来人拜道:“家上,先父曾有教训:三尺法安在?前主所是着为律,后主所是是为令,法本就是天子所立,运用之妙在于一心而已……” “故当年隆虑君虽有免死令,依然难免一死,而冠军仲景候当众射杀校尉李敢,却只是申斥而已……” “这便是儒家所谓的‘春秋决狱,自由心证’,法家谓之‘政法出于一人’,而陛下合儒法而用之,是谓霸王道!” 刘据听着,脸色微微一黯,拱手道:“先生说的极是,孤受教了!” 而周围群臣,见着那人的眼神,也是有了变化。 不过不是仰慕,不是亲近,而是恨、怨、妒……甚至还有人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浓郁的敌意。 没办法,此人与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因为他不是儒生! 至少不是纯粹的儒生! 其出生更是让这些出生于名门清流之家的人鄙夷与唾弃! 其姓杜名千秋,他有一个兄弟,现为廷尉左监,而乃父更是天下大名鼎鼎,让无数人为之不齿的酷吏杜周! 在讲究出生,以清白、清誉论高低的太子群臣眼里。 这杜千秋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异类、异己,若有可能他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于是,平日里对其百般排挤,千方百计的打压。 现在,他居然在太子面前,有了表现的机会? 这更是该死! 错非如今,还不是内斗的时候,许多人恐怕已经准备好了对付其的手段。 杜千秋自是知道自己在这太子群臣心里面的地位,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在太子面前站稳脚跟,那么,太子终究是会需要他的才干与能力的。 到那个时候,他便将成为了太子潜邸群臣之中,最有希望被付托重任的人。 故而,他等的起。 “此番入宫,孤还听说了另外一个事情……”刘据没有继续在那个话题上,他看着自己的群臣,道:“侍中王公,与孤言:鹰杨将军已命长水校尉进驻长安北门,射声校尉入驻长安西门,现皆以屯期门、横门外……” 此言一出,群臣立刻哗然。 尤其是那些懂得长安地理,知晓京畿关键的大臣。 “期门临建章宫,北望渭河,南控宫禁,绝关东之道而扼灞水……而横门北握万年,西控扶风,临渭河而拥未央……两者相加,长安便如一个牢笼,为人东西截断,左右禁锢,一旦发作,将逃无可逃,遁无可遁!”太子舍人周严道:“家上,若果真如此,恐怕英候已是磨刀霍霍了!” 群臣也都是纷纷议论起来。 这长安城,不是没有正争而起过刀兵! 诸侯大臣共诛诸吕,就杀戮月余,流血满城,死者尸骸堆磊如山。 而当今天子在位期间,也发生过大军入城的事情。 窦太后之废建元新政,便是如此。 忽然一夜,南军奉太皇太后懿旨入城。 三万南军,恭奉懿旨,瞬息之间,就缴了守卫宫城与武库的北军的械。 然后大军直入宫城与有司官署,将一个个大人物,一位位两千石,像狗一样拖出来。 御史大夫赵绾,身为三公,郎中令王臧,作为九卿,却在没有经过任何审讯的情况下被直接赐死。 一天之内,长安城就被血洗了一次。 儒生死者,成千上万。 现在,时隔将近四十年,又有人将刀子架在了长安城外。 “陛下知道吗?”孔安国惊慌的问道。 “陛下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杜千秋摇头道:“难道家上还能入宫去问天子?” 孔安国闻言,正要反驳,可他的嘴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孔安国想到了一个事情——此事,天子知道与不知道,都不能去问! 为什么? 若天子知道,太子贸然去问,十之八九等于投案自首。 恐怕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道理很简单——天子既命鹰杨将军调遣大军,那么,这就意味着建章宫的主宰已经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呢? 废储! 不然,何必调那根本不与朝臣接触,作为天子禁军与大汉战略预备队的长水校尉与射声校尉进抵长安近郊呢? 而若天子不知道,那问题就更大了! 这意味着,那位鹰杨将军已然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贸然去问,就是打草惊蛇。 恐怕,一旦为其所知,他立刻就会发动! 到时候,棘门大营的北军接管长安城防,而射声与长水两校尉入城。 所有人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届时,那位鹰杨将军是清君侧也好,拥立太孙也罢,恐怕都已无人阻! 绞索已经勒在了脖子上,断头台就在眼前。 群臣立刻陷入混乱之中。 天可见怜,他们只是跟着太子进京来抢班夺权的。 可没有做好去与那帮披甲执锐,根本不讲道理的武夫兵戎相见的! 一时间,他们竟失去了方向! “慌什么!”刘据看着,也是一阵火大:“那张子重,还没有那个胆子!” 只要不逼到绝境,即使他是英候鹰杨将军,恐怕也没有胆子悍然率兵入城! 即使他想,太孙刘进也必然不会同意的。 没有刘进的同意,他贸然率部入城,也是取死之道! 况且,即使他真的率部入城,也未必见得能赢! 因为,他手里现在只有棘门大营的五千北军加上那长水、射声两校尉的兵马,总兵力一万出头罢了。 而在长安,还有着直属天子的羽林、期门两支精锐禁军。 此外,还有执金吾直属的中垒校尉,左右式道候,屯于武库,更有那五官中郎将所部,皇后、太子、九卿有司卫兵加起来,也有数千人马。 更可固守宫城,等候援军。 只要能坚守三日,那么关中三辅勤王兵马以及越骑、屯骑、步兵、胡骑四校尉也会迅速响应,驰援而来。 五日内,长安城外就会聚集超过五万的勤王兵马。 所以,刘据知道即使出现了最坏的情况,那张子重不到万得已,是不敢真的率部入城的。 他也不信那张子重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行此祸国之策。 最多最多,他做这样的举动,只是在警告,在震慑,在恐吓罢了。 刘据怕的是,那英候是奉了他父亲的命令,调集的军队。 那样的话…… “周舍人!”刘据扭头看向周严,吩咐道:“舍人,持孤符节,星夜出城往华阴拜见京辅都尉如候李公,将孤之信,交于李公,李公自会明断!” 刘据从自己怀中掏出他的贴身玉符以及一封已经写好的信,交给周严。 京辅都尉如候李善是刘据现在唯一一个可以掌控,并且可以指挥的军方大将。 李善虽非汉家大将,但作为京辅都尉,他控制着整个京兆尹防区的所有郡兵、乡兵,必要时刻还可以发动贵族、豪强的私兵、家丁。 这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甚至是一支足以左右长安的力量! 当然,京辅都尉终究是郡兵,而且没有虎符,即使李善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集合大军。 但,拿李善来吓人,却是适合不过。 不过,单纯只是这样,是不保险的。 且京辅都尉的郡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所以,刘据知道,自己得拿一张王牌到手里,作为保障。 于是,他又对孔安国道:“孔公,烦请孔公为孤安排,明日一早,便打扫太子、宫阙内外,孤已许久未与家人团聚了……正好借此机会,与家人相聚……” “杜公,公去请燕王、朝鲜王、昌邑王来……” “许公,公去请太孙及太孙诸妃、太孙子来……” “黄公,公去长乐宫,面见孤母后,告知孤欲家宴之事,请母后屈尊来一趟太子、宫……”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以家宴之名,邀请皇后、太孙及诸兄弟来太子、宫,夜宴之后借故留下太孙。 如此,他这个太子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更有了一张防止那位鹰杨将军狗急跳墙的王牌! 他要敢真的行大逆不道之事,到时候太孙进站上墙头,他的大军恐怕立时就要失了斗志。 至于之后,刘据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儿子,又如何去面对自己的老父亲? 他已管不了这么多。 在雒阳两年治河的种种事情,已经让刘据明白了一个真理——成王败寇! 历史是胜利者写的,而真相或者说所谓天下人眼里的真相,是由掌握权力的人所描述的。 譬如,他曾在会稽、豫章之间围湖八百里。 在工程进行的时候,他曾多次亲自带人,走访百姓,查问工程进度。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让他惊讶无比,甚至恐惧万分的事情——会稽、豫章及吴越之间的百姓士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祭祀和供奉着一个神明,其神曰:吴大王! 百姓们传说着那位吴大王的好,念着他的德,甚至有士大夫以‘吴王遗民’自居。 而那位吴大王,在长安却是天字第一大号奸佞,大叛徒,他就是吴楚七国之乱的的首恶——吴王刘濞! 在长安的宣传中,这位吴王,背信弃义,不忠不孝,十恶不赦。 而在豫章、会稽的百姓眼里,哪怕过去了将近七八十年,他们依然怀念和眷念着他们的君王、旧主。 然而…… 谁关心,谁在乎呢? 刘濞已经断子绝孙! 他的社稷已经被推倒,他的国家已经覆灭,他的所作所为,都被抹杀。 现在还有百姓怀念,还有人纪念。 但百年、千年后呢? 必是成为奸臣、乱党,一定是沦为万夫所指! 于是,在当时,刘据就已经有所觉悟与明悟。 等到他被天子召回长安,一顿痛骂,又杀死他的太傅后,刘据在恐惧下,终于醒悟——他绝不想成为吴王刘濞! 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命由我不由他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二节 暗流(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主公……” “太孙命人送来信……”田水将一封信,送到张越面前,然后退到一旁。 张越拿起信,抖了一下,就打开来。 “太子家宴……”张越眉头紧皱起来:“这是鸿门宴吧!” “主公……要不要臣去阻止?”田水在旁轻声问道。 “不可!”张越抬手道:“太孙殿下不会听的,即使听,也没有借口推脱!” 当爹叫儿子去赴宴,谈谈心,说说话,天经地义! 儿子岂敢不去? 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终究,现在还没有撕破脸。 想了想,张越对田水吩咐道:“汝且持我符节,往长信宫拜谒皇后……皇后会知道怎么办的!” “诺!”田水恭身而去。 张越则看着田水消失的身影,犹自摇了摇头:“善泳者溺于水擅骑者堕………陛下……您玩弄人心数十年,就不怕被反噬吗?” 现在长安城的情况,张越自知是与那位陛下脱不开干系的。 迄今以来,他的种种行为,也都是受到了那位陛下的指示。 看上去,当朝天子的策划与部署,似乎万无一失。 城外有大军驻屯,城内更有羽林、期门两校尉拱卫。 更得赵充国的缇骑保驾护航,又有金日磾奉诏联络内外。 于是,舞台被搭建起来。 各方粉墨登场,按照着那位陛下的心意唱起了现在的这台大戏。 可是,真的就没有问题吗? 张越对此有着深深的疑虑。 所以,他不得不暗中做出了部署,以防万一,这戏要是演砸了,总得帮着擦屁股,善后。 正想着这些,田水却去而复返。 “主公……”田水神色古怪的走到张越身侧,将一块玉佩送到张越面前。 张越一看,瞳孔立时一缩:“霍光!” 这块玉佩,他自是认得。 当年,金日磾以金少夫妻他,霍光就曾送上一块这样的玉佩作为贺礼。 “谁给你的?”张越立刻问道。 “回禀主公,臣方奉命出外,便在营门遇到了一个男子,其以此玉相献,言主公见玉则自知……”田水答道:“主公,可是有问题?” 张越摇摇头,道:“将他带进来!” “诺!” 于是,一刻钟后,一个穿着青袍,戴着斗笠,看上去是寻常士人的男子,被带到了张越面前。 “下官杨敞,拜见君候!”来人揭下斗笠,对着张越就是一拜。 “杨令君?”张越看着来人,微微失神:“您为何如此打扮?” 来人正是霍光的绝对心腹,未来昭帝朝的大司农、丞相、安平侯杨敞,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婿,高帝功臣赤泉候杨喜之后,同时也是关中有名的大儒。 想当年,张越鼓噪废奴,这位还助攻了一把。 然后,他的几个子侄,如今就在新丰体系为官。 特别是其侄子杨望之,现在已经官居临潼县丞,和解延年、龚遂等人一起给贡禹当副手,贡禹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有意在未来让其接任自己的临潼县令一职。 但,在封建时代,像杨氏这样的大家族,是不能将父子叔侄看做一体的。 打个比方,当初,韩说不就恨不得张越去死? 但他的两个儿子,却天天给张越通风报信…… 在事实上,这些传承百年的大家族的生存经验无比老道。 他们永远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多方押注,多方效忠,才是他们能笑到今天的缘故。 所以,张越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手下有某某列侯,某某大臣的子弟,就以为那位列侯或者大臣会站在他这边! 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 杨敞和他的儿子、侄子,是需要分开看待的! “君候如今身处是非之中,下官为御史中丞,实在不敢光明正大来拜……”杨敞笑着道“可遣家臣子弟来,下官又担忧轻慢君候,不得已,只好行此下策了!” “令君请坐……”张越笑了笑,不再纠结,让田水将杨敞请着坐下来,然后问道:“敢问令君此来,有何赐教?” “仆此来,乃是想问君候一个问题……” “请说!” “君候欲拓土万里,建不世之功,还是留居长安,辅佐天子,治世安民?”杨敞长身而拜。 张越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的问题,表面上是问:君候您是想走武将路线,还是入朝辅政? 实则潜藏的问题是:君候,您想与吾等为朋友,还是做敌人? 当朋友的话,自是出居居延,掌征伐大权,这长安诸事,就自会有‘朋友们’帮忙处置,帮忙照顾。 而若是入朝辅政? 嘿嘿…… 那当然是是敌非友,杨敞与背后的大哥们,是绝不会再给他留什么情面的。 只是…… 凭什么? 杨敞也好,他身后的大哥们也罢,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本在他这个英候面前,要他做这样的选择? 地位与权力,到了张越这个地步的人,是轻易不会再受这种讹诈的。 因为他对这样的人来说,我给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给的,你休想染指。 即使那个东西,我根本没有意愿想要,弃之如敝履! 但是…… 我不要是我的事情! 你们凭什么来要挟我放弃? 凭你们的权位、关系、人脉和胆量吗? 那又值几个校尉部? 对手握十数万大军的张越而言,够资格与他一起下棋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能让他甘愿让子的棋手,恐怕只有一个半。 那一个是天子,半个是太孙刘进。 其他人? 说句不客气的话,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他可以选择将这些棋子,摆上棋盘,也可以选择其他棋子。 选择谁,不选择谁,是他的权力。 还轮不到棋子们自我决定! 况且…… 张越嘴角微微一翘,杨敞身后的大哥们与他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他们只是一些旧时代的进步贵族和官员组成的集团而已。 历史上,他们辅政数十年,可有改变过任何事情? 他们的道路,他们的选择,他们的抱负,已经被历史证明是死路一条,不可能成功的。 而且…… 那几位大哥,可是最善过河拆桥的。 历史上,他们就把上官桀、桑弘羊给丢下桥,摔进那滚滚波涛里。 和他们为盟,将来要是有了利益冲突,张越知道,那位老大哥绝对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而手下留情! 而他与老大哥们是肯定会有冲突的! 所以啊…… 只有死的老大哥,才是好的老大哥…… 未来其忌日,张越会给老大哥奏上一曲白桦林,纪念当年的情分,或许还会留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但现在嘛…… 物尽其用,人尽其职,才是他的选择。 于是,张越笑着道:“令君自知吾的志向……” 他看着杨敞道:“拓土万里,披甲执锐,讨伐不臣,诛绝叛逆,方是我志!” 这倒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也是他的理想。 但问题在于,今天的张越已经不需要和其他人合作。 更不需要找什么代理人了。 新丰体系运作数年,一次次的公考,筛选出了数千官吏。 又有太学,为他培养源源不断的人才。 他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不需要依赖外人帮助。 只是…… 这政客骗人、忽悠人,那算骗人、忽悠人吗? 不算的! 孔夫子都会原谅他的。 这叫权变,便是原原本本写到史上,后人也只会称颂而不会攻仵——当然,前提是他赢了。 但杨敞却是欢喜坏了,立刻就拜道:“君候之意,下官知矣!” 然后,他就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张越跟前,小声的道:“君候可知,就在昨夜,太子命其舍人周严,星夜出城,往华阴而去……” “哦……”张越配合着做出惊讶的样子:“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杨敞好心提醒:“君候还请早做准备!” “多谢令君提醒!”张越拜谢道:“不过,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容我三思……” 太子派人去华阴联络李善是张越都不需要用屁股去猜就能知道的事情。 在这个关中,甚至在这个天下,能接受太子命令和指挥的领兵大将,除了京辅都尉李善外,恐怕就只有关东的郡兵们了。 可关东郡兵且不谈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他们来了,又能顶个什么用? 一帮在关东安逸惯了的家伙,哪里能与披坚执锐的禁军、边军相比? 一个冲锋,就可以撂倒这些没有见过血的老爷兵! 而且…… 张越看着自己面前的杨敞,心里面冷笑连连。 杨敞来这里,告诉他这个事情,真的是出于好意吗? 恐怕,拱火的成分居多吧! 要是换一个脑子不清醒,心理素质差的,听说了这个事情后,立刻就要敏感起来。 然后,说不定就会被杨敞牵着鼻子走,成为为王前驱的卒子。 就像历史上巫蛊之祸里的马家兄弟,还有那韩说、任安一般,沦落得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 这种事情,又岂是张越会做的? 杨敞见着张越不为所动,却是一楞,但旋即他就恢复正常。 此番来见这位英候,他所肩负着的可不仅仅是将一些‘情报’告诉这位英候,更不仅仅是来征求这位英候志向,或者仅仅来寻求一个盟约这么简单! 若是如此,他又何必亲自来? 遣一个家臣足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三节 暗流(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君候……”杨敞长身再拜:“未知君候,对明日朔望朝之事,有何意见?” 这才是他来此的真正目的——探听口风。 也不需要张越讲真话——有些时候,其实谎言能透露更多消息。 因为谎言需要说服别人,才能达到欺骗的效果。 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定会暴露许多消息,甚至露出狐狸尾巴。 张越微微一笑,拿起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道:“国家大事,自是以圣意为尊……” “吾不过陛下鹰犬罢了……陛下的意思,就是在下的意思……” “君候果然忠臣!”杨敞是个聪明人,一听就听出了张越话语里的意思——明天的朔望朝,对这位英候而言,其实已经根本不重要了。 或者换一个说法,明日的朝会,其实只是走过过场而已。 或许,天子已经有所决断了。 而这,是无比珍贵而重要的情报。 杨敞于是再拜:“既如此,下官便不再叨扰!” “令君慢走!”张越端起茶来,对田水道:“替我送送令君!” “诺!” 于是,田水便走上前去,看着杨敞重新戴上斗笠,然后护送着这位御史中丞,走出营帐。 张越看着这一切,喝着手里的茶,心绪已然放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那位‘老大哥’,果有几分伏地魔的英姿啊!” 杨敞之来,向他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也在同时证明他猜测已久的一个猜想——历史上的巫蛊之祸,霍光、张安世、金日磾、桑弘羊、上官桀还有暴胜之,果然是坐壁上观,甚至暗地里在推波助澜。 而现在,‘老大哥’又想拿他来当枪。 若在后世,‘老大哥’去玩吃鸡,必定是把把伏地魔,次次蹲桥头。 真的是阴啊! 关键,他还是玩阳谋的! 试想,要是换一个人在张越的位置上,只要脑子稍微不灵光一点,恐怕在听到太子据调京辅都尉的时候就要失了分寸,然后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可惜,张越足够理智。 而且,张越还掌握着一个庞大无比的情报络! 这个络,依托于新丰工坊的数万工匠与数千商贾,遍及关中,甚至辐射关东郡国。 可以将关中地区乃至于关东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总起来。 由之,使得张越得到的信息与获取的信息,远远超过了当代的任何贵族。 就像现在,他人虽然在这棘门大营,半步未出。 当情报却从新丰,源源不断的来。 工匠们的口胡,商贾与其伙计们的闲聊,商品贸易物流的流动情况。 每一样都在告诉他现在关中的情况与关中郡县涌动的暗流。 就连长安城发生的事情,他也能事无巨细,清清楚楚。 于是,老大哥的企图,就像抛媚眼给瞎子看,在张越这里连半点水花都没有掀起来! 因为,所有情报都在告诉张越:他已胜券在握! 虽然现在关中乡村,虽然谣言四起。 但那些谣言的杀伤力,其实很弱很弱。 而且,谣言的散播者们,忘记了一个无比关键的因素——他们正在造谣的,不仅仅是一个英候鹰杨将军罢了。 他们的谣言,涉及的也不仅仅是远离普罗大众生活的权贵。 而是与百姓生活密切相关,与他们的福祉息息相关的东西。 麦种、粟种、曲辕犁、工坊…… 哪一个不是百姓的命根子? 哪一个不是农民的饭碗? 更何况,利益相关方,实在是太多太多! 麦种、粟种,关乎温饱,而工坊、曲辕犁等农具,又牵扯无数工匠、大小商贾,更涉及了许多游侠的切身利益——现在关中的游侠们,已经分成了两股,一股是旧式老游侠,靠着在长安城里给贵族官员当黑手套,而另一股则是新式游侠,他们靠着给工坊当监工,给商贾当保镖,过的很不错。 但现在谣言却针对了这所有相关的利益方。 触及了无数人的根本利益! 于是,张越都不需要动手,民间乡亭的相关人等,已经自发的开始辟谣了。 他们或许难以说服那些被谣言吓得魂不附体的愚妇愚夫。 但,乡亭的基本盘,那些青壮们,却是可以被说服的。 而这些谣言的散播,又在无形中,给张越建立了另外一个优势! 这个优势,是看不到,却实实在在存在的。 那就是人心! 须知,尬黑等于洗白。 谣言也是一样! 特别是当谣言明显冲着是要砸别人饭碗的时候。 于是,张越仅仅只是派了人去地方上暗示暗示,就将这关中地方乡亭,特别是京畿范围百里的乡亭,变成了一座翻滚沸腾的火山! 现在,百姓们已经被张越绑架到了他的战车上! 有关‘英候若败,奸臣贼子,就要尽毁曲辕犁、铲麦苗、粟禾,绝工坊之事’的传说,在地方乡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偏偏,乡亭是一个传统权贵与大臣们视线的死角。 就像孟氏最初选乡亭造谣一样,在地方乡亭上,限于人民的活动范围,一般三十里外的人就很难知晓当地发生的种种。 孟氏当初就是要利用这个视觉盲区,来发动一场忽然袭击,然后再声东击西,企图将张越拉到他们熟悉的领域,然后再击败张越。 不过,张越没有上当。 而现在,张越反将一军。 于是,掌握了主动。 有了这民心民意的支持,在事实上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京辅都尉李善也罢,老大哥们也好。 这些人再如何蹦跶,也终究难逃张越手心。 于是,已然稳操胜券的张越,自然不可能因为区区一个京辅都尉的可能威胁而动摇。 但…… 张越放下手里的茶杯,凝视着远方。 他自是够理智,也因为掌握着主动权,所以能以一种看戏的态度,看着这场闹剧。 然而…… 其他人呢? 准确的说是,太子刘据以及现在在前台跳的欢快的那些人呢? 兔子急了都咬人呢! 于是,他站起身来,数日来第一次走出这营帐,来到棘门大营的军营校场。 “宋都尉!”张越召来正在巡视军营的棘门都尉宋襄,对后者下令:“准备收罢……先从京畿诸乡开始!” 他从怀里掏出天子给的虎符:“以吾之令,北军甲、乙、丙、丁四校尉,分从长安东西南北,各安其职,设立关卡,缉捕造谣生事,妄图扰乱社稷大政之贼!” “务必不可放过一个!” “此外,再以吾之令,令函谷关守尉,自今日起,关闭关塞,为朔望朝期间,关中治安做好切实的准备工作!” 这就是打着天子的旗号,来行瓮中捉鳖之事了。 第一个落的,就是孟氏! 他要将这个造谣百年,祸害无穷的家族,连根拔起,彻底诛绝! 同时,也是拿孟氏,杀鸡给猴看。 这是警告,也是震慑,更是一盘冷水。 目的是要让太子据方面清醒清醒,不要被人拿去当枪使了。 张越相信,刘据会懂他的意思的——只要他展示肌肉,那么刘据只要不蠢,就该明白这一次他没有赢的可能了! 于是,随着张越一声令下,封闭数日的棘门大营,营门忽然敞开。 屯于此地的五千北军精锐,旋即轰隆隆的踏出兵营。 在当天下午,北军便完成了封锁长安京畿范围三百里的工作。 所有的道路、桥梁,都被全副武装的北军卫士设下关卡。 所有进出人等,皆需要通过这天罗地一般的关卡。 而在同时,北军士兵们,以队为单位,进入长安京畿乡亭。 然后,按图索骥,开始抓人。 一个个在过去数日,在这些乡亭,散播着‘曲辕犁有邪异’‘新丰麦粟食之有病’的谣言的游侠、地痞无赖们,被定点抓捕。 然后,当场公审。 这些家伙,哪里有胆子在军队面前死撑? 当即就全数招供,将自己受雇长安某某,交了保证金后来这些乡亭散播谣言的事实全部供述了出来。 张越闻之,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这孟家的骚操作,让他想起了后世络上的刷单诈骗。 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 不! 空手套白狼,怕是都没有这么骚! 只是看着这些供词,张越就差不多猜得到孟氏的操作。 先吃了权贵们给的雇金,然后又吃这些地痞游侠的保证金。 吃完原告吃被告! 关键,孟氏还在这中间,搞了一批马甲。 那些所谓出面雇佣的长安游侠、名士,就是孟氏的防火墙。 恐怕,此刻这些人已经逃之夭夭,远遁千里了。 换而言之,线索和证据,在这里彻底断了。 若是旁人,恐怕只能束手无策,徒之奈何。 可惜,张越不是旁人! 他是大汉英候、鹰杨将军兼卫尉、凉州刺史、居延都尉,奉诏持节都督内外军国事。 无论是权力还是地位,都远远高于当年的御史大夫张汤。 而张汤当年可以靠一个‘腹诽’就诛杀掉了大司农颜异。 今天,张子重作为晚辈,当然可以有样学样了。 “走!”张越穿上甲胄,召集自己的鹰扬亲卫骑兵:“随我入城抓人!” …………………………………… 北军的行动,自然是立刻就引起了整个长安城的惶恐。 特别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 五千北军,散于四方,设卡设障,抓捕着一个个造谣的人。 而在长安城里,那些心中有鬼的人看来,这毫无疑问的就是‘杀鸡骇猴’就是敲山震虎! 更是赤裸裸的炫耀肌肉,展示拳头。 乃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长安权贵们:鹰杨将军从不惮于使用武力! 只要鹰杨将军认为有必要! 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且没有半分迟疑的使用武力。 就像今天这样,仅仅是为了抓捕一些毫无反抗能力,只需要动用衙役,甚至仅仅只需要派几个家臣去地方上发动民兵就可以当场镇压的地痞无赖。 这位鹰杨将军却毫不犹豫的调动了北军,大动干戈。 设岗哨于京畿,布罗于内外。 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 只是对付些地痞无赖,他便已是如此。 那么,若是为了‘勤王’或者‘清君侧’呢? 他是不是要发动那屯于长安两端的长水骑兵与射声骑兵呢?甚至于,命令河西边军入关,拨乱反正,勤王保刘? 于是,诸王们终于想了起来。 他们要对付的男人,乃是在雁门、漠南、漠北,杀的尸骸遍野,血流成河,用数以万计的匈奴人的尸骸,铸就了自己英候侯爵的鹰杨将军。 更是在河湟、居延、西域,能止小儿夜啼,麾下仅仅是织室奴工,就数以万计,更有着十万以上的胡人奴隶,为他修桥起路,开荒牧马的张蚩尤! 传说,河湟的每一片粟田麦田下,都埋着一具羌人的骸骨,居延的每一匹毛料上,沾满了胡人奴婢的血泪。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权贵。 又岂是能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会束手就擒,认输服法之人? 特么就算是乡下的村霸,若是博戏输了,也可能掀掉赌桌,将债主按在地上暴揍一顿,再砍掉他双手双脚! 又何苦是鹰杨将军那样的人物? 于是,上午还志气高昂,兴奋不已的讨论着搞垮鹰杨将军后,如何分配他的权位,怎么瓜分他建立起来的那些好处的诸王们,在下午就像爽打的茄子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这些被吓坏的胆小鬼,一窝蜂的跑去了太子、宫,打着‘参与家宴’的名义,实则是想要去抱那位将来赴宴的太孙大腿,想要摇尾乞怜。 然而,当他们赶到太子、宫门口时,一个晴天霹雳,当头炸响。 鹰杨将军入城了! 他带着他的鹰扬骑兵,从棘门入城。 隆隆马蹄声,震动着整个长安城,让人心悸、恐惧、害怕、不安。 没有人知道,这位鹰杨将军带着他的骑兵入城想做什么? 是来砍人的? 还是纯粹只是入城来吓吓人的? 但有一点,他们知道了——鹰杨将军真的会砍人! 而且,在这个方面他不会有半分犹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四节 图穷(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嗒嗒嗒! 战马踏街而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趋五槐街。 而在这里,早就已经在此布控多日的缇骑探子们,纷纷露头,将这小小的五槐街左右东西出口统统控制。 事实证明,在这片土地上,想要依靠阴谋权术,聪明才智来与统治阶级掰手腕。 那是自寻死路! 因为,在这片土地上,统治阶级是可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掀桌子,然后大开杀戒的。 三国时期的曹阿瞒就已经说的很仔细了——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于统治者而言,只要和正治斗争沾上边,涉及到权力博弈的时候。 即使只是怀疑,也足够他们拿起刀子砍人了! 何况,孟氏做的事情,手尾并不干净! 他们还没开始造谣呢,张安世、金日磾、上官桀就纷纷来报信——孟氏要造谣您了! 然后,刘旦、刘胥、刘髆也纷纷提醒,还向张越科普了孟氏的风光历史。 得! 于是,在其动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其今日的穷途末路! 隆隆马蹄声,在这个傍晚,将整个五槐街踏的颤栗。 在数百百姓的注视下,全副武装的鹰扬骑兵,披坚执锐,直入这偏僻的街巷。 锋利的马刀,雪白雪亮,让人看的胆战心惊。 人们只听到那孟府家宅内,数不清的恶犬狂吠。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汉家将官高亢的命令:“贼子负隅顽抗,将军有令,杀无赦!” 于是,马刀长卷,血光四溅。 当一切停止,有胆子大的居民,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曾经凶恶无比的孟府宅邸。 只见一地狼藉,曾经在五槐街显赫富贵的孟府家宅,已经被军队的蛮横行动,给砸成了废墟。 上百条曾经让五槐街居民畏之如虎的恶犬,倒毙在瓦砾与尘埃之间。 更有着数十具尸体,被军士抬到了外面。 而在这些尸体旁,上百名孟府的家人、奴仆,跪满了一地。 “孟氏完了……”见到此情此景,人们无不在心里感慨。 ……………………………… 太子、宫。 数百盏宫灯,将这宫阙映得犹如白昼一样。 大殿正中,数十名来自齐鲁的歌姬,轻诺低唱着来自齐鲁的婉约歌谣。 丝竹管乐之声,悠扬而婉转,配合歌姬们的哼唱,让一位位士大夫、鸿儒,忍不住沉浸在这歌舞音乐之中。 忽然,殿外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传来。 “家上……家上……”一个宦官匆匆跑进来,来到太子刘据身侧,耳语着:“赵王昌、广川王去等求见……” “诸王为何求见?”刘据睁开眼睛问道。 “回禀家上,据说是鹰扬入城了……”那宦官答道。 刘据猛然睁开眼睛,然后起身向那居于上首的卫皇后微微恭身:“母后,儿臣有些私事,暂且告退……” “太子且去……”卫皇后闻言笑了一声,然后对着一旁的太孙刘进道:“进儿,且到祖母身旁来!” “诺!”刘进起身一拜,然后就来到了卫皇后身旁。 刘据看着,眼神微微一怔,旋即迅速恢复了正常,对着卫皇后躬身再拜,然后走出了殿堂。 “鹰扬入城?” “到底怎么回事?!”刘据问着那来报信的宦官。 “回禀家上,就在一个时辰前,鹰杨将军亲帅其亲卫骑兵,自棘门而入长安,直奔嵩街北之五槐街……” “诸王闻之大惊,便纷纷来求见家上了……” 刘据听完,冷哼了一声,道:“这些蠢货!” 他如何不知道,必定是诸王们落了什么重要把柄,被那位英候抓到了。 而以刘据对那位英候的了解…… 张蚩尤,素来就是得理不饶人! 一旦被其拿住了把柄,那货一定会穷追猛打,大做文章! 想当年,那左传诸生就是这样,被其拿住了一个小纰漏,几乎从儒家除名! 而江充、马家兄弟以及公孙贺父子,也差不多都是这样扑街的。 只是…… 诸王虽蠢,却也是他刘家的蠢货! 况且,刘据如今还需要借助这些家伙的声量和能量。 所以…… 得保啊! 不然,若叫天下人知道了,老刘家居然出了这么多蠢货,他这个太子好不容易在关东建立起来的形象和塑造起来的人设,岂不是就会出现污点了? 更不提,他还多有需要借助诸王的地方。 于是,刘据随即道:“汝且去将诸王带到偏殿,孤随后便到!” 刘据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便挥手召来一个在他身旁待命的官员,对其道:“汝立刻去廷尉衙门,求见廷尉随桃候赵始昌,为孤带句话给廷尉:卿欲为张氏臣乎?” 廷尉随桃候赵始昌的胆子是很小的。 刘据相信,有了这句话,必定能恐吓住那个胆小鬼。 最起码,也可以争取到时间。 让他有空间和能力,来为诸王脱罪,来洗白诸王。 大不了,丢几个替死鬼! 哪怕现在刘据其实根本不知道诸王到底那里得罪了那位鹰杨将军,更不清楚,那位鹰杨将军到底抓住了什么把柄。 但有一点,刘据很明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况且,诸王再混账,那也是刘家的混账! 哪里能轮得到一个外姓大臣指手画脚? 做完这个事情,刘据便迈步,走向偏殿。 而刘据一入那偏殿,已经焦头烂额的诸王们,立刻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将上来,纷纷拜道:“家上!家上!还请家上做主!” 于是,便将今日下午迄今发生的种种事情,向刘据报告。 刘据听完,瞳孔猛然放大。 今日,他整日都在这宫中,陪伴着卫皇后以及燕王、朝鲜王、昌邑王等兄弟谈话,又要盯着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没有怎么去关注外面的事情。 更没有召见大臣,却那知晓,这才一个下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张子重居然调集军队,在长安城外设卡抓人,现在更是带着军队直接入城…… 而明天就是朔望朝! 换而言之…… 人家卡点卡的是刚刚好! 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了打在了诸王大臣们的七寸上,立刻就拿住了这些人的软肋。 一旦,那孟氏被撬开嘴巴,然后供词到了天子面前,这诸王大臣们,恐怕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诸侯大臣,联手栽赃陷害国家大将?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谋反行为! 刘据眉头忍不住深深皱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五节 图穷(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诸位王兄莫慌!”刘据思虑再三后,看向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兄弟们’:“仅凭那张子重,还翻不了天!” 他确有这个自信说这个话。 甚至,在内心中,刘据还为今日之事有所窃喜呢! 作为太子,刘据对其父亲的了解,远比一般人要深刻的多。 所以他很清楚,他的父亲,当朝天子是一个死要面子的君王。 那孟氏之事,若没有牵扯到诸王,或者说,只牵涉到单独某位诸侯王,他还真没办法。 但既然牵扯到了几乎所有先帝诸王子孙。 那这个事情就有得商量了! 民间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宗室亦然! 一念及此,刘据便对诸王道:“诸位王兄,明日早朝,诸位只须谴人向父皇上,抢在那英候之前,告鹰杨骑兵擅闯民居,无令捕杀士民……” “千万记得,只告鹰杨骑兵擅闯民居之事,咬死了鹰杨骑兵乃是无令捕杀士民!”刘据叮嘱道:“至于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办!” 刘据虽然没有参与诸王与群臣的议论与策划。 但,事情他基本都是清楚的。 孔安国、周严也都和他通过气。 所以,刘据是知道,当前反张阵营的声势与力量是有多大的。 只要诸王能抢在那张子重之前,把问题从孟氏造谣,往鹰扬骑兵擅闯民居,无令捕杀士民上引,就可以把水搅浑,更在那张子重头上扣上一个屎盆子。 最起码,也可以叫其将精力与时间都浪费在这个问题上。 等他把这个问题澄清清楚了,朔望朝已是尘埃落定! 英候张子重,最起码也要丢掉一个重要职权! 到那个时候,他就算是赢了,搞死了那孟氏,又有什么干系? 孟氏造谣,弃市罢了。 以孟氏换张子重重创!这买卖划算! 至于诸王? 那时候早已经全身而退,顶多不过丢几个替死鬼出来交差,那时自顾不暇的英候,难道还有气力死咬着这个事情不放不成? 诸王听着,虽然不明白刘据的意思。 但既然太子都肯出来接盘了,他们自然没有意见,纷纷喜笑颜开的再三顿首拜谢,然后纷纷吹捧和逢迎着刘据。 这让刘据感觉无比舒坦! 这才是太子、储君该有的待遇! …………………………………… 廷尉官邸。 廷尉随桃候赵始昌正准备着给自己温上一壶好酒,与新买回来的龟兹歌姬好好的在月下赏月饮酒,风流一番,却不料,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然后,他的一个家臣就急匆匆的跑来禀报:“主公,有太子使者持太子符信,前来拜谒!” “快请!”赵始昌立刻就放弃了之前的念头,连忙穿上朝服,郑重的出迎。 刘据所料没错! 赵始昌确实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廷尉。 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有汉以来最没有脾气和立场的廷尉了! 任廷尉以来,廷尉诸事,他都是交给廷尉监丙吉等天子指派的属下去处置。 而对所有案件,但凡涉及朝臣的,他都是先请示后决断。 两年来,这位廷尉唯一一次硬气,还是跟着其他九卿,一起怼了一次丞相刘屈氂,将一部分权力从丞相府抢走。 所以,当听说太子遣使来见,赵始昌顿时就一个激灵,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今的朝政,他可是看得胆战心惊啊! 哪里敢得罪太子? “臣廷尉卿始昌,恭迎家上使!”赵始昌亲自出迎,在那位持着太子符信的使者面前,胆战心惊的问道:“未知家上令使者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家上命我来此,乃是稍话与明公……”来者冷淡的看着赵始昌,对这位鹰扬党羽,他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硬邦邦的道:“卿欲为张氏臣乎?” 赵始昌听完,亡魂大冒,立刻就跪下来脱帽谢罪:“臣岂敢!臣岂敢!臣刘氏臣也,天子臣、家上臣、太孙臣……” “哼!”来使哼了一声:“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于是拂袖而去,留下被吓得三魂六魄都已经震动的赵始昌在原地像个木头一样。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呀!”赵始昌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张释之、张相如……一位位曾得罪了储君,然后下场惨的连其子孙至今都在哀嚎的前辈廷尉的名字浮上心头! 而他赵始昌,只不过是一个侥幸靠着逢迎拍马,走了后门关系,才混到九卿的大臣而已。 顿时,他便急的手足无措,连忙大声叫到:“快去请廷尉监丙公来!” 现在,他知道,能救他的大抵也就只有那位聪明能干,又是天子所欣赏的未来能臣丙吉了——事实上,天子叫他当这个廷尉,也多半是想要他给那位廷尉监打掩护罢了。 去请丙吉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只是丙吉却没有请到,反而带来了一个叫他绝望的消息——廷尉监吉,正在监狱,审讯英候送来的人犯。 这立刻就让赵始昌明白了,太子使者的意思了。 “卿欲为张氏臣乎?” 换而言之,廷尉你想当刘氏臣吗? 想的话,那就去给孤做些事情,证明爱卿的忠心,不然…… 卿就是要做张氏臣了! 这突如其来的站队选择,让赵始昌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子他敢得罪吗? 不敢的! 他还想活命! 更不想自己的子孙,沦落到如张释之子孙一样,在老家悲哀的高呼:“不能取容于世也!” 但他敢去廷尉监狱,帮太子做事吗? 也不敢! 因为得罪了太子,太子想报复,怕也得等到登基。 而得罪了英候鹰杨将军,报应恐怕马上就要来临! 张蚩尤,可是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大魔王啊! 况且,他在外界眼里,可是贴着鹰扬系的标签的! 就这么跳反了,即使侥幸活命,撑到太子即位,但太子今年都四十多岁了,能当几年天子? 可别到时候,太子刚刚即位,旋即就驾崩了。 然后太孙殿下闪亮登场,那清单一拉,还是惨! 思来想去,赵始昌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黑漆漆的。 若有可能,他真的是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里。 “撞死?”赵始昌的眼睛一亮,他立刻大声叫来自己的家臣,高声惨嚎起来:“啊呦,痛杀我也!我的脚……我的脚……断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当朝廷尉随桃候赵始昌一头栽倒在地。 他的脚崴了!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随桃候家族上下言之凿凿,廷尉不小心在过门槛的时候崴伤了脚踝,已经不能走路了,大夫说起码要修养一个月! 所以呢,廷尉连夜将自己的廷尉官印以及廷尉职权,全权授予廷尉监丙吉。 然后,随桃候就宣布闭门谢客,要静养身体。 这可真的是谁都跳不出错来! ……………………………… “廷尉伤了脚?”张越呵呵一笑:“咱们这位廷尉的脚,伤的可真是时候……” 言语之间,不免有了些不满。 明天就是朔望朝了,作为鹰扬系里少数的九卿,随桃候的脚恰到好处的伤了。 真巧! 巧的不得了! 很显然,这位廷尉是当了逃兵了! “君候息怒……”在张越身旁,丙吉忍不住给自己的上司说好话:“或许廷尉真的是伤了脚呢?” “丙公勿忧……”张越笑道:“吾没有怪罪廷尉的意思!” “事实上,廷尉能如此,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 廷尉赵始昌肯‘伤脚’,而不是直接背叛他,真的是很讲义气了! 甚至算得上‘有情有义’! 特别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 要知道,前日张越刚和人说了自己调了长水校尉、射声校尉进抵京畿。 不过一个时辰,太子就知道了。 然后整个长安城的勋贵都知道鹰杨将军调兵了。 所以,李广利和刘屈氂没有撒谎! 他身边确实出了叛徒! 而且,这个叛徒大概是打着踩着他的尸骨,爬上权力顶峰的算盘。 不过呢,这不怪! 他张子重不是神仙,也没有系统,那里能保证自己身边的人全部无脑忠诚呢? 秦始皇那么牛逼,尚且在身边养了赵高、李斯这样的二五仔。 高帝那么威武,不还是一直被人背叛吗? 到得身死,连昔日的枕边人也插了他一刀,刘氏差点就被吕氏给团灭了! 事实已经证明在这名利场上,忠诚才是迹,背叛方是常态! 所以,赵始昌能主动‘伤脚’,而不是选择直接跳反,来一个背刺。 真的很够义气! 义胆忠肝、义薄云天!几乎就是这正坛上的关二爷了。 反倒是丙吉,真的让张越大开眼界了。 在这敏感时刻,在这个暗流涌动之际,丙吉依然肯和他站到一起,为他背,甚至亲自审讯抓捕来的孟氏犯人,亲笔录写口供。 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知道,张越与之,也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但他却肯冒着得罪无数人的风险,来给张越背。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知己’了。 当然了,张越明白,丙吉有他的操守。 但操守和原则这玩意,是最怕考验的。 多少忠贞高洁的士大夫,一被考验,马上就水太凉、头皮痒,纷纷缩卵。 所以,历史上丙吉能成为名臣,名垂青史不是没有道理的。 “丙公……”张越拿着丙吉抄录好的口供,拱手谢道:“今日之事,来日再谢……吾尚要入宫,面见陛下,禀报今日之事……” “君候且去!”丙吉点点头。 张越于是便拱手再拜,然后带着部下,走出这廷尉监牢,接着驱车直奔建章宫。 到了建章宫宫门,他走下马车,对左右吩咐:“尔等自去!” 便带着口供,直入宫门。 等到进了建章宫,立刻就有着执勤的军官上前来,对张越道:“将军,请随末将来!” 张越点点头,跟着这军官,沿着建章宫宫墙下的台阶,拾级而上,登上这巍峨的宫墙,然后来到了一处建立在城头上的阁楼里。 几盏油灯,点亮了阁楼。 “鹰扬……”赵充国的身影,出现在了张越视线中,而在赵充国身后,张安世坐在那阁楼一角,已经温好了酒,看上去似乎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了。 “尚令!”张越走上前去,将手里拿着的孟氏口供,交到张安世手中,道:“此孟氏口供!” 张安世接过那一叠厚厚的口供副本,没有看,只是将之放到一边,然后给自己湛满一樽酒,接着将其洒到酒案旁的阁楼地板上,轻声道:“大人,此樽请飨之!” 然后,这位尚令就夹起那叠口供,站了起来,对张越拱手拜道:“孟氏之事,多赖君候,来日张氏必有厚报于君候!” “不敢!”张越道:“孟氏者,虽尚令之仇家,却也是吾之敌也,故而尚令无须多谢!” 在这个事情上,张越的轻重是拿捏的很好的。 他可不敢因为这个时期就觉得张安世欠他的了。 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张安世却是再拜,然后夹起口供,走出这阁楼,消失在夜色里。 作为尚令,张安世在这宫廷之中经营日久,有的是办法让这些口供出现在天子案前,而且,马上让天子看到。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张安世有办法,能让今夜的长安贵戚们都知道这个事情,都清楚那些口供已经到了天子案前,并且御览过了。 这才是重点! 这叫投石问路,也叫打草惊蛇。 不过,这都不是现在的关键。 现在的关键在于——谁才是张越身边的二五仔?! 不揪出这个二五仔,他张子重就算这次赢了,以后睡觉都不会安稳! 他走到阁楼中,张安世方才所坐的地方,张安世温好的酒,依然在咕咕咕的冒泡,烤炉里烤着的肉,也还在滋滋的响着。 张越夹起一块肉,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于是对赵充国招手道:“赵侍中何不来一起饮酒吃肉,闲聊闲聊?” 赵充国笑了一声,摇头道:“末将尚有圣命在身,不敢懈怠……还是来日再与君候共饮……” 张越也不管他,只是笑了一声,叹道:“侍中却是无这口福喽!尚令亲自烤的肉,温的酒,可没几个人能吃到!” 赵充国听着,难免笑出声来,但终究还是没有起身,他依然站在这阁楼门口,隐藏在黑暗中,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建章宫宫阙内外。 这是他的职责! 也是天子交给他的任务——盯死建章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六节 图穷(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在这建章宫城墙阁楼之上,张越等了估摸有一个时辰。 然后,他的家臣田水就急匆匆的爬上城墙,来到他面前,恭身再拜,凑到耳畔耳语起来。 张越听着,眼神渐渐凌厉。 “真是……”他有些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若是旁人,他或许还能理解。 但那人……张越就无法理解了。 图什么呢? 不过,无所谓了,该走的留不住,该死的总会死。 而且…… 张越微微眯起眼睛:“真的只有他背叛了我吗?” 不可能的! 常识告诉他,风起的时候,树上的叶子不会只有一片掉下来。 特别是,他的小团体里,其实成分复杂的很。 投机的有之,慕强者有之,倒戈者更有之。 只有少数人才是他真正看重和培养起来的。 大部分人,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 从前,因利而合,现在因利而散也属于正常。 “也好,借着这个机会,清理门户,或许还是好事!”张越心里想着。 鹰扬系要维持战斗力,要保持上进和开拓的雄心。 就必须不断的清理掉那些可能会拖后腿的,可能会影响群体情绪的人。 特别是,鹰扬系崛起太快了。 满打满算也才三四年的时间,就已经膨胀成为了汉室第一军功贵族集团。 这里面浑水摸鱼,投机依附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眼看着满城征讨,又传出了天子厌弃的传说,自然这些人的跳反不意外。 想到这里,张越就对田水招了招手,将其喊道自己面前,低声吩咐道:“汝且去戚里,面见光禄大夫金公,就说是我说的,请金公明日不必来上朝了!” “金公会明白我的意思的……”张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金日磾是天子近臣、心腹,侍奉御驾二三十年之久。 更是张越这个鹰杨将军的亲家。 若金日磾明日没有出现在朝会上,那么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 毋庸置疑,这会一定会刺激许多人的胆子。 即使,城外就驻扎着大军! …………………………………… 太子、宫。 酒宴已经散去,诸王们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各自在太子大臣的引领下,回到已经给他们安排好的宫阙之中休息。 但,在原本的宴席上,一场家庭内部会议,却才刚刚拉开帷幕。 太子刘据作为主人,坐于上首。 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兄弟与儿子们,脸上闪过一丝阴暗之色。 因为他刚刚得到报告——英候鹰杨将军张毅已然连夜入宫。 换而言之,那位英候抢在他之前,拿着那孟氏的口供,去见天子了。 虽然不清楚,天子会如何反应。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这个太子又输了一步! 明天的朔望朝上,想要搅浑水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里,刘据的心情就难免有些糟糕。 他勉强挤出笑容,举起酒樽,对着在坐的兄弟们与儿子们道:“今夜,吾等兄弟手足,父子骨肉之间,该好好的聚一聚,谈谈心!” “燕王!”刘据看向自己最小的弟弟燕王刘旦,道:“孤听说,王在燕蓟,天天沉迷于术算天文之道,连国家政务也荒废了……这可不好,若父皇知晓,恐怕少不得要责罚了……” 刘旦一听,自然听出了刘据话里面的弦外之音。 但他丝毫不惧,起身道:“大兄有所不知啊,寡人素来才德浅薄,无有治世之能,故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黄老清净无为之术,令民自治之……” “垂拱而治,亦是正道……”刘旦笑眯眯的说着。 “燕王……”刘据抿着嘴唇:“太自谦了吧!” “寡人是有自知之明!”刘旦躬身道。 对现在的燕王来说,最大的兴趣,是把日地距离这个难题给啃下来。 至于其他的事情,真的不想多管! 更不提这刘据话里话外,都在想让他站队。 他哪里愿意? 他又不傻! 贸然卷入这老父亲、哥哥、侄子还有手握大权的大将纷争里面,这不是找死吗? 无论是谁赢了,他未来都没有好日子过! 就算是真要站队,他也不会站刘据。 因为,他在燕地为王,很清楚也很了解,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是谁? 是那些拿着刀枪剑戟的武臣啊! 现在,英候鹰杨将军,依然手握重兵。 这兵权在手,就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没有任何人,能在没有瓦解那河西十几万大军之前,就能对鹰杨将军下手的。 哪怕现在这头猛虎,已经离开了巢穴,来到了长安。 然而,那十几万大军,却依然虎视眈眈在旁窥伺。 虽然,汉家百年,还没有出现过边军叛乱的事情。 但万一呢? 万一那十几万全副武装的百战精锐,举起清君侧的旗号,杀向长安,谁去抵挡,谁又能抵挡? 数十年前,吴楚七国的郡兵叛乱,就差点让长安这边吃不了兜着走了。 若河西边军叛乱…… 恐怕就算是周亚夫从坟墓里爬出来,也要无可奈何,仰天长叹了。 刘据却是看着刘旦的脸,气不打一出来。 心里面更是悲愤不已,刘旦的不站队,被他理解为刘旦是在站那鹰杨将军那边——毕竟,天下皆知,燕王旦素来推崇那张子重的术算之道,特别是那珠算之法,燕王旦可是多次公开称颂和推崇的。 刘据又想起前日他入宫之时,老父亲与他说的话。 内心的愤懑更加浓郁。 于是,刘据的情绪难免激动起来,他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太孙刘进,道:“太孙觉得,燕王说的可正确?” 刘进听着,心里叹了口气。 自回京后,见了父亲,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变了。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在长安城中,以温文儒雅,随和宽和著称的太子了。 刘进不清楚,自己的父亲到底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他明白,不能让父亲再这样下去了。 《孝经》说:国有铮臣,不亡其国,父有铮子,不亡其家。 于是,刘进起身拜道:“大人,儿臣以为,燕王所言,或有偏颇,却也不无道理……” “黄老清净无为之治,儒家垂拱而治,殊途而同归……” 刘据听着,脸色更加难堪了。 内心之中,更是生出了浓浓背叛之感。 在他看来,现在的情况是,老父亲不理解他,兄弟手足也不体谅他,就连养育了十几年的儿子,也不能孝顺他。 加上这一两年来的种种事情,一系列的变化,让他终于绷不住自己的脸,看着刘进,痛声道:“逆子!汝焉敢顶撞孤?!” 刘进一听,顿时蒙了,连忙跪下来,脱帽谢罪,哭着拜道:“大人在上,儿臣岂敢不孝?只是,燕王所言,儿臣以为并无不妥啊……” “汝还敢顶嘴?”刘据怒了。 在他看来,刘进分明是翅膀硬了,当了太孙,又有了重臣辅佐,重兵在手,于是就有了野心。 这要多托孔安国等人,日日夜夜在他耳畔,身边所说、所言、所劝的话。 “臣闻天无二日,地无二主,今一国而有双储,家上……恕臣等直言,当谨防沙丘之祸啊……” “臣等闻在河西,士民百姓,皆曰:贤太孙,国家之望也……竟无一人有言家上之德……家上,那英候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而在密诏之事后,孔安国等人建言和劝说的力度,不断加强。 而刘据也陷入了恐慌与危机之中。 自是很难不接受群臣的劝说。 如今,刘进在他面前,竟不帮着他,居然说燕王所言‘不无道理’。 这在刘据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展现野心了。 或许,自己的儿子,如今的太孙,就和孔安国等人所言一般,他已经不想只当太孙了。 他或许不愿意再等了。 已是迫不及待,已是急不可耐! 想着这些,刘据便握着拳头,就欲发作。 这时候,一个宦官从殿外走进来,禀报道:“家上、诸位大王、太孙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刘据这才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徒留下在原地面面相觑的刘髆、刘胥、刘旦以及刘进叔侄四目相对。 “太子大兄……脾气怎么变得如此暴躁了?”刘髆悠悠的道。 刘进听着,低下头来,只能给三位王叔磕头拜道:“三位王叔在上,还请勿要将今夜之事外传,以免吾父为外人所误解……” 刘进当然清楚,他的父亲是怎么了? 他又不蠢! 从新丰开始,直至居延,理政视事,接触各方人物,更将他的心智与能力锤炼出来。 所以他清楚,自己的父亲是压力太大,从而心理失衡。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今夜之事,他若帮着老父亲,恐怕才是害了他。 而且更会因为这愚孝而害了自己! 刘髆听着,看着眼前的刘进,叹了口气,道:“太孙殿下无须多说,寡人等明白……” 方才的事情,不止是刘进诧异,他也同样惊惧! 刘据的表现,根本不像认识中的那位过去的太子殿下。 他已经彻底变了。 变得暴躁、多疑、易怒! 这样的太子,若真的登基称帝,掌握了大权。 那么,他的傻儿子岂能讨到好处? 于是,本没有立场的刘髆,如今已经有了立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七节 匕现(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翌日,三更刚过,启明星还在天际。 未央宫的北阙城楼下,就已经出现了灯火。 三三两两的马车,开始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丞相澎候刘屈氂照例是第一个抵达的。 没办法,他现在也只能是靠着这样来向天子表明他的态度了——臣很听话的,臣乃陛下舔狗,陛下叫臣做啥,臣就做啥,绝无二话! 于是,他得以靠着这端正的态度,在这风雨飘摇之中,继续稳坐着丞相之位。 哪怕这个丞相的权力,已然缩小到仅次于当年牧丘恬候石庆的地步! 但丞相终究是丞相! 刘屈氂很清楚,只要他将屁股坐稳了,就总会有翻盘的那一天! 在马车里坐了大约一刻钟。 一辆马车,悄然驶到刘屈氂的马车之旁。 “丞相……”执金吾霍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可否赏脸一会?” 刘屈氂笑了:“固所愿尔!” 于是,霍光从马车上走下来,来到刘屈氂马车旁,微微一礼后,登车而上。 此时,未央宫的城楼上,已燃起篝火。 这是古老的传统。 至少在宗周之时,就已经出现了。 诗有《庭燎》之歌,以颂群臣君子,会朝周天子的盛况。 明亮的篝火,从城头投射下来,随即,宫墙下的一个个火盆也被点燃。 火光照亮了霍光的脸庞:清瘦而坚毅,双目囧囧有神,额角饱满,眉毛略浓,在其身上的九卿官服衬托下,威严而有气势。 “执金吾来见吾……”刘屈氂看着这位朝中的大人物,轻声问道:“可是有事?” 霍光微微一笑,施施然坐到刘屈氂对面道:“丞相可知,您如今已是身如豆俎,如临火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 刘据赤红着眼睛,端坐在撵车上。 自昨夜迄今,这位大汉储君,连一刻也没有合眼。 和他一样没有合眼的,还有太孙刘进。 此刻,刘进就跪坐在刘据下首,这位太孙殿下,低着头,没有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刘据看着自己的儿子,却再无往日的温情。 反倒是仇视、怨怼之情居多。 这就是权力的魔力! 它令父子相残,手足相杀,骨肉无亲! 再深厚的感情,再浓郁的羁绊,也难敌其力量! 更何况刘氏皇族,素来刻薄寡恩,自私自利! 只是,世人常常被表面所迷惑。 便是刘氏自己,也被那些粉饰的种种现象所欺骗,自我催眠着自己。 然而,事实是——自高帝迄今,几乎所有的刘氏君王,无论在世人眼中形象究竟如何,但他们的本质,都是刻薄寡恩,自私自利的! 即使是当初德被天下的太宗孝文皇帝,其实也是一样。 当代儒生们常说: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其实就是刘家的真实写照。 自我欺骗,自我洗脑的东西,终究在现实面前,分崩离析。 于是,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变得格外尴尬。 “进儿……”许久许久后,刘据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道:“汝难道就不能让一让吗?” 刘进当然清楚,自己父亲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别的东西,刘进自也让得。 独独刘据要求的东西,他让不得。 让了,就要天下大乱,祸患萌起! 刘进叹了口气,对自己的父亲深深一拜,道:“大人,儿臣去岁离京之时,曾拜访太史令司马公……司马公赠儿臣临别一语……” “其曰:重耳在外而存,申生在内而亡……” 刘据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岂能不知刘进说这句话的意思? 直白的说就是:父亲大人,儿子我已经让了很多了。 甚至为了大人而远遁河西…… “哼!”刘据哼了一声:“那么太史公可有曾教过太孙‘郑伯克段于鄢’的事情?” 郑伯克段于鄢所说的故事,自然人尽皆知。 但,刘据的意思,却隐藏在这个故事之外。 郑伯是君,段叔是臣。 然而,郑伯却因郑后武姜的缘故让段叔居大城——鄢! 这于理不合,所以埋下祸患的起因。 故,刘据所言,实际上暗指当今天子为武姜,而刘进就是那个段叔,他是郑伯。 当代武姜(天子)让当代段叔(刘进),逾越礼制和传统,立为太孙。 这是对他这个当代郑伯赤裸裸的打压和欺压。 刘进在居延一年多,自然听得懂自己父亲的言外之意。 他深深吸了口气,顿首再拜,道:“儿臣不敢忘扶苏之事!” 扶苏的教训,深刻的让人痛心! 扶苏自以为孝顺,自认为忠诚。 坦然受死,引颈待戮。 结果是秦国宗庙社稷,崩于一旦。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烽火连绵数千里。 高帝建都长安后,用了七十年三代人的时间,才堪堪恢复了秦代的元气,及至当今天子,汉家才能收复秦代的新秦中(河套),将匈奴驱逐到漠北西域。 刘进在居延这一年多,日日夜夜,都和张越在一起。 自然早被科普了无数次扶苏故事。 是以,他怎么敢再重蹈覆辙呢?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回朝后的所见所闻,让刘进坚定了内心。 他的父亲,太子刘据身边的大臣、文官以及支持者,大都是来自齐鲁吴楚的古文学派的儒生与豪强贵族们。 而在他身边,汇聚的支持者,大都是今文学派,以公羊学派为主的文官士大夫加上以武将功臣为核心的军功贵族。 他若退,未来下场自不用说。 更可怕的后果,恐怕还在后面。 他父亲身边的人,为了争权夺利,为了稳固地位,也为了斩草除根,消除祸患。 恐怕必然清洗公羊学派以及北地军功贵族。 公羊学派的文人还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然而,北方军功贵族,哪里是那种肯伸着脖子等死的人? 届时,随便找一个借口,就可以打着他这个太孙和英候的旗帜,效仿当年的项伯打着项燕的旗帜起兵。 于是,汉室南北分裂、混战,将不可收拾! 所以,他只能挺住! 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他的父亲、祖父,以及刘氏江山社稷。 “哼!” “扶苏?”刘据怒目而视。 刘进的话与态度,提醒了他,也让他想起了数日前,他曾收到的一封信。 那信是有人悄悄放到他案头的。 不知道是谁写的。 信上只说了一件事情:家上,陛下与光禄大夫金日磾等谋,欲建太孙为储,而尊家上为太上…… 当时,刘据嗤之以鼻。 压根就不相信那信上的内容。 在他看来,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但,这几日来的种种,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不得不考虑那样一种情况的可能性! 而父为太上,子为帝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高帝得天下称帝后,不就尊刘太公为太上皇,更为之建新丰为游乐之所? 虽然说,高帝的情况与刘进的情况完全不同。 但,不是没有操作的空间的! 譬如说…… 太子失德…… 或者,群臣劝进…… 前者,虽然会撕破脸皮,有些难看,但以他的父亲,当今天子的性格来看,不是没有可能的。 而后者,可能性恐怕更高! 你想啊! 如今,辅佐刘进的是谁? 英候鹰杨将军张子重! 是北击匈奴,鞭笞西域的张蚩尤! 是令亩产七石,治隆新丰的张子重! 是公羊学派未来精神领袖,董仲舒再传弟子张毅! 是留候之后,汉家公卿血脉嫡出的南陵张氏! 一个既手握重兵,又深得百姓拥戴,更有着大批鸿儒、文人、士大夫、公卿贵族支持的权臣。 有着这样一位未来的‘圣人’辅佐的太孙殿下,自然必然也只能是周成王、周宣王那样的圣主明君。 既然汉有圣主明君,那么为了天下,为了社稷,也为了万民。 太子做点牺牲,又有何妨呢? 到时候,先帝灵前,文武百官,在那位英候的率领下,在数以万计的刀枪剑戟的帮助下,在数十万数百万百姓的呼声中。 恭奉先帝遗命,请太孙既皇帝位,又尊太子为太上皇。 群臣三叩九拜,太孙殿下再三辞让、推辞。 但‘天下人’却一致认定‘非殿下无以救天下’‘殿下不既皇帝位,天下苍生何辜?’。 再派几个演技派,在宣室殿上表演一番‘若殿下弃天下,臣便一头撞死在这殿中’。 于是,太孙殿下‘固推脱而终究不可得’,只好委屈巴巴的在先帝灵前,登基称帝。 而他这个太子,在群臣的簇拥下,在数万把马刀的‘鼓励’下,在无数声音的‘鼓舞’下,当然是会自动的以汉家泰伯自居,‘心甘情愿’的以天下相让,并且会表示再也没有比太孙更合适的天下之主了。 自己实在是心甘情愿,且乐见于此的。 在刘进看来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未来! 从当年,当今天子册立太孙开始,这个剧本就已经一步步的开始预演了! 如今,不过是图穷匕见而已。 而他的儿子,刘进则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从刘进回京以来的种种表现和神态就能知道。 想到这里,刘据握紧了拳头,在心里说道:“孤岂能坐以待毙?” 想让他当太上皇?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八节 匕现(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沿着宣室殿前的台阶,拾级而上。 张越很快就来到了宣室殿前的平台,凭栏而望,数不清的官员贵族,都在从前方的宫阙回廊,鱼贯而来。 “君候……”一个尚郎悄然走到张越身侧:“尚令命下官来告,诸事已然办妥,请君候放心!” 张越没有回头,只是颔首笑了一声:“为我谢过张令君!” 张安世自是不会继续牵扯到此事里。 对那位尚令而言,此事到此为止。 这分寸拿捏的是相当准确,无怪他能在当今天子身边侍奉二十余年,历史上更历经三朝,最终甚至获得了以天子礼仪下葬的殊荣! 但,这对张越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张安世的能量,不容小觑。 即便他只是伸手管了一下孟氏的事情,却也足可为张越接下来的谋划,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那尚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一个熟悉的人影,悄然来到张越身侧。 “末将拜见鹰扬将军!”穿着典属国官服的司马玄长身而拜。 “典属国来了……”张越悠悠转身,看着这位旧部,笑道:“不必如此多礼……” 司马玄笑道:“末将永远是将军的部曲,只要是将军的吩咐,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典属国言重了……”张越笑了一声,扶起这位旧部,道:“典属国所来,可是要问月氏之事?” 一会的朔望朝,月氏的战和,必然是重点。 身为典属国,司马玄来听取张越的意见,自是很符合程序的。 当然了,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的私下沟通、串联,乃是潜规则! 然而,司马玄却道:“回禀将军,除月氏之事外,还有个事情,想通禀将军……” “约在两岁前,曾有西垂万里之外之使来朝长安,奈何当初的典属国乃是罪臣徐争,徐争任典属国耽于政务,故此使者被冷落于蛮夷邸……及月氏王来朝,其使闻之,乃再上有司,有司官吏没有重视于此,到得昨夜,方才禀报末将……”司马玄低着头拜道:“末将这才方知,竟有官吏,绕过末将,将此使及其国,暗禀天子,而今日朔望朝,该使将与月氏王一同入殿……” “西垂万里之使?”张越眉毛一挑,好了起来,问道:“其使所来之国曰何?” “据其所言,其国号曰:本都者,乃人口百万,带甲十万之国……于那西垂之地,也属大国……” “本都!”张越的瞳孔猛然放大! 即使没有回溯之事,他也是玩过全战的。 本都重骑兵可是全战里最好的重骑兵之一! 而在他回溯的西方史里,这个本都也不是酱油党。 而是一个搅屎棍! 罗马共和国的心腹大患! 在回溯的史料里,本都人似乎有着偏执狂——凡与罗马为敌的,他们就要去帮助,凡与罗马为友的,他们就要去打击! 算了算时间,如今的时间线,正是本都王国最杰出的君主米特拉达梯六世在位时期,亦是本都的全盛时期! 连罗马人都被其一度压制在小亚细亚,后来,本都人更是趁着罗马陷入同盟者战争的泥潭,出兵欧陆,攻取了马其顿、希腊,再次竖起了希腊人的旗帜。 然后就被苏拉教做人,后来又被凯撒按在地上摩擦,终于被揍成猪头,沦为罗马的附庸。 想着这些,张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浓郁起来。 能给罗马人找些不痛快,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而本都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切入点! 不过…… 张越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司马玄。 他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变形。 “原来你也成了二五仔啊……”张越在心里冷笑着。 司马玄对他说的话,张越那里肯信呢? 典属国上下事务,有什么能绕过身为典属国的司马玄,直接去报告给天子? 要知道,哪怕在两千年后的一些公司里,越级报告,也是大忌! 何况是在如今的汉室朝堂上? 真当国家规矩和制度是摆设? 也没有谁能闲的慌,不要命了,为了一个区区西垂之国的使者,冒着被顶头上司打击报复的风险去报告天子! 即使有,天子也不会看,不会见。 真当大汉天子的时间不要钱? 所以,只能是司马玄私底下指使人做的,然后,这个典属国,这个张越曾经的旧部,为了甩锅,也为了避免自己身上沾上一个背叛的名声,就卡着点来跟他报告了。 本质上,此事依然是突然袭击! 更是赤裸裸的背叛! 仔细想想,司马玄的背叛,毫不意外! 他本就是旧贵族,就是这长安官僚集团的一员。 他是抱过张越大腿,是靠着张越才有的今天。 然而,讽刺的是在这个正坛上,忠诚常常不能得到回报,反倒是背叛可以收获巨大的利益。 想想看,若张越这个鹰扬系的共主倒台。 司马玄可以得到多大的利益? 首先,新主子论功行赏,他肯定有一份。 其次,鹰扬系留下来的地盘和权力,他肯定可以咬下一块大的。 于是,他的背叛,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张越也没有幻想过,司马玄能对他有多么忠诚! 要知道,当年,北平文侯张苍罢相,出力最多的恰恰就是张苍身边的人。 同样的道理,昔年,御史大夫张汤被下狱,致命一击不是他的敌人——枚乘、朱买臣、庄青翟送出来的,而是他的旧友之后! 既然身处这尔虞我诈,波云诡异的正坛,张越自然早就有了被人背叛的觉悟。 当然了,背叛他的人,同样也要有被他砍死的觉悟才行! 只是……问题是…… 本都,张越知道是大国,而且是西方那个罗马共和国的劲敌。 但在这长安城里的公卿,恐怕不会有人愿意去研究这个。 所以…… 他们想利用这个所谓的本都使者,搞什么名堂? 张越想到这里,看着司马玄的眼神变得更加怪异起来,让司马玄头皮发麻,心里面战栗不已,以至于司马玄隐隐有了些后悔的念头。 只是这个念头转瞬就被他掐灭! “得罪了太子,又为诸王、群臣视为眼中钉……” “更有那天子密诏……” “英候已是必死之局啊!” “不是今日,就是来日……” “便是太孙登基即位,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上一个有先帝遗诏的重臣魏其候窦婴,可是被拖到了东市腰斩弃市的。 而上一个受命先帝,辅佐少主的大将,条候周亚夫最终被活活饿死在诏狱里! 鹰杨将军又岂能例外呢? 想到这里,司马玄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在心里想着:“将军,请恕末将不得不行此下策!” 他可是有着阖家老小,上百口人,身系着陇西司马氏百年之望。 怎么可以陪着这个鹰杨将军堕入地狱呢? 他又不傻! “咦!”张越忽然将眼睛从司马玄身上移开,望向远处:“这可真是稀啊……” 他看到了,在那宣室殿台阶之下,执金吾霍光与丞相澎候刘屈氂从同一辆车上走下来。 真的是应了那句话——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要知道,就在月前,锤刘屈氂和李广利最狠的就是霍光了。 但在现在,他们两个看上去却好的就像连襟一般,就差没有穿一条裤子了。 于是,张越笑了起来:“典属国啊,良禽择木而栖,君子审时度势,固乃正理……但是呢……眼睛一定要看仔细了,不能随便挑木头,万一那木头其实是一根朽木呢?万一判断错误呢?” “毕竟,曲周候只有一人而已……” 司马玄听着,只能是低下头来,口称不敢。 内心之中,却是震怖不已。 曲周候者,郦寄是也! 这位汉家重臣,人生历史上最大污点,就是卖友。 当年,郦寄与赵王吕禄是好基友。 而吕禄在吕后死后,执掌北军。 周勃陈平没有办法绕过吕禄去夺取北军军权,于是他们就与郦寄勾结起来,让郦寄去说服吕禄。 果然,吕禄信了郦寄的鬼话,没有和吕产等人商量就挂印而走。 周勃陈平趁虚而入,夺取北军军权,旋即发动政变,尽诛诸吕! 包括吕禄在内,吕氏全族上下,连个婴孩都没有幸免,统统被杀死! 而郦寄就是靠着吕禄的人血馒头,历经三朝,始终显贵! 司马玄岂能不知道这些典故? 他再不敢在张越面前多留,连忙告辞一声,踉踉跄跄的仓皇而走。 因为他知道,他的旧日上司,已经堪破了他的背叛——虽然这个事情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但,这旧日上司,手握重兵的鹰杨将军,特意挑了曲周候郦寄来说事。 这说明了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说明他早有准备,说明他早已经堪破了自己的背叛! 更清楚,其若败亡,下场会是什么? 而其手握重兵,又有万夫不敌之勇。 于是…… 恐怕,这今日的朔望朝,已非是各方围剿群殴鹰杨将军一人。 怕是可能会演变成,鹰杨将军一人围殴各方的局面! ……………………………… 建章宫中,天子御驾缓缓起驾。 尚令张安世,静静的跟着甲士卫兵,簇拥着天子撵车。 “尚令……”端坐在撵车上的天子问道:“朕听说,昨夜太子举行家宴,与燕王、昌邑王、广陵王及太孙燕饮,那赵王、长沙王、平干王、广川王等却半途而入……这是为何啊?” “陛下,此事臣有所耳闻……”张安世轻声答道:“据说,是因昨夜鹰杨将军率部入城,缉捕了在城外造谣诽谤的长安孟氏一族之故……” “哦……”天子笑了起来,他看向在一侧的御史中丞杨敞问道:“杨令君,那赵王等为何会为了一造谣诽谤的孟氏而半夜朝见太子?” “御史台可有知情者?” 杨敞闻言,顿时冷汗直冒。 这个问题,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怎么?”天子低声一叹:“御史台不知道吗?” 这一问,就像一把利刃,直插杨敞心间。 因为,御史台监督百官群臣,诸王入朝也在御史台的监督范围,而且是重点监督范围! 毕竟,老刘家的诸侯王们,就没有几个老实的。 想当年,那淮南王刘安入朝,就到处拿着黄金美人,贿赂朝臣。 时任丞相武安侯田蚡,就被刘安的黄金美人砸的晕头转向,于是居然说出了: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这样的混账话来。 所以,自那以后,御史台、执金吾就担起了监察入朝诸王言行的重任。 而杨敞即是御史中丞也是执金吾霍光所举荐的大臣。 自然,他责无旁贷! “陛下……臣大抵清楚……” “大抵因是诸王之臣,暗与那孟氏有所联系……故此……诸王害怕祸延己身吧……” 在天子的逼问下,杨敞哪里敢给诸王和太子撒谎?因为他清楚,天子必然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掌握了相关情报。 至于天子为何明知故问? 这帝王心术,如渊如狱,他不敢随意揣测。 于是,杨敞只是念头一转,立刻就毫不犹豫的卖起了队友! 这世道,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正理! 当然了,卖队友也讲技术。 糙哥们卖队友是直接卖! 像杨敞这样的高手,自然懂得如何卖了人,还得让人承情! 然而…… “呵呵……”天子嗤笑了起来:“朕的御史中丞,想来应该不敢欺骗朕……” “所以,中丞所言,当是真的!” 天子忽然盯着杨敞,眼中满是嘲讽:“故而,朕听说,中丞有暴疾在身,也当是真的!” 杨敞闻之,浑身战栗,连忙跪下来脱帽谢罪:“臣死罪!” “卿忠臣,何罪之有?” “赤泉候家族更是吾家铁骨铮铮的大忠臣!” “朕不会让忠臣流血又流泪!”天子侧头,看向在撵车边默不作声,但却已经将手握在剑柄上的驸马都尉金赏:“金都尉以为然否?” “陛下圣明!”金赏转过身去,看向杨敞,叹了口气:“御史中丞突发暴疾,不幸殉职!” 于是,数名武士,拿着白布上前,然后勒在了杨敞脖子上。 而杨敞只有一个选择——闭目等死。 因为,君要臣死,臣怎敢不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一十九节 匕现(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天子驾临,百官恭迎!” 伴随着唱礼官的一声宣礼,本来还熙熙攘攘的宣室殿,立刻安静起来。 文武百官各自归位,然后,文官在丞相刘屈氂,武臣在鹰杨将军张毅的率领下,分列两班,恭身参拜:“臣等恭迎吾皇,吾皇万寿无疆!” 在群臣的恭迎声中,大汉天子的撵车缓缓从东侧偏殿抬进来。 然后,奉车都尉赵充国与驸马都尉金赏率领着诸近侍卫兵,簇拥着天子,登临御座。 “朕躬安,卿等免礼,请坐!”天子缓缓开口。 于是,群臣各自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作为武将首领,张越坐在左侧。 他对面是丞相刘屈氂,其右手是执金吾霍光,左手是卫将军李广利,而在身后,随他回朝的鹰扬大将们临襟正坐。 此外,在这殿中还有着数十名外界公认的鹰扬系朝臣。 包括少府公孙遗、京兆尹于己衍、典属国司马玄、治粟都尉赵过等两千石大臣。 鹰扬系的辉煌与强盛,让人侧目。 不过…… “很快,这如日中天的鹰扬系恐怕便要土崩瓦解喽!”有大臣在心里笑嘻嘻的想着。 两年前,贰师系的迅速崩塌,犹在眼前。 如今鹰扬系的瓦解,怕也当是‘其亡也忽焉’。 但,也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昨日下午,鹰扬骑兵入城,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虽然,看上去好像鹰扬骑兵入城后,就只是抓了一个孟氏。 然而,万事开头难。 调兵入城这种事情,只要开始了,恐怕就很难善了! “嗯……”御史大夫暴胜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扫视了一下殿中,猛然皱起眉头来:“杨中丞呢?” 御史中丞,号为弍大夫,既是代替御史大夫执掌御史台的代表,亦是御史大夫的备胎,同时也是负责监督朝会礼仪的官员。 所以,杨敞的缺席,让暴胜之眉头一紧。 倒不是担心,而是高兴! 杨敞是霍光硬塞进御史台,跟他争权夺利的急先锋。 平时看在霍光的面子上,暴胜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只要有机会可以抓到小辫子,那暴胜之不会客气。 “暴公……”尚令张安世站在御阶上答道:“杨中丞今日陪驾之时,忽发急病,陛下已命太医往视,今日朝会,烦请暴公自御史台择人代之!” 暴胜之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杨中丞果然勤勉……也怪吾平日给中丞太多差事了……未来,吾当酌情减轻杨中丞之政务……” 而在暴胜之的对面,霍光却只觉脸颊抽搐,心里面难受的要命。 然而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群臣,虚与委蛇。 只有张安世,看着暴胜之与霍光,内心悠悠的叹了口气。 然后,他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旋即迅速低下头来。 这殿中,恐怕到现在都无人知晓,汉家今晨已然有一位重臣因‘操劳政务,积劳成疾,不幸暴卒’。 而天子的追封诏,也已经写好了,此刻就在他袖中,只等着散朝后就由兰台下发给御史台,同时告知朝臣:汉家出了一个大大的忠臣! 这个忠臣忠到了直到死,还在侍奉天子! 群臣都应该学习杨敞这种为天子为刘氏鞠躬尽瘁,粉身碎骨的精神! 总而言之,杨敞会被塑造为汉家官吏楷模。 而天子此举,与他忽然赐死杨敞一样,让张安世捉摸不透。 只能归咎于‘天心如刀’‘伴君如伴虎’。 可笑的却是,暴胜之与霍光,却还在勾心斗角。 根本不知道恐怕已经大祸临头了! 因为,当今天子不杀人则已,杀则表明他对某人或者某一个派系,已经彻底失望! 而臣子让君王失望,下场只有一个——死! 心里面想着这些。 太子刘据、太孙刘进,就领着来朝长安的诸王,从宣室殿的另一侧鱼贯而入。 “儿臣恭问父皇安……”太子上前叩首。 “孙臣恭问祖父大人安……”太孙立刻跟上。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于是,诸王们纷纷叩首。 “免礼!”天子挥手:“来人,为太子、太孙及诸位宗室诸侯王赐座!” 于是,便有着尚郎们上前,将诸位天家血脉,引领到一个特别为他们开辟出来的区域。 然后,延和四年夏八月的朔望朝就这样开始了。 首先是丞相府与少府、大司农,共同向天子汇报今岁天下春耕情况,郡国的水利设施情况以及即将到来的秋收收成预算。 自延和元年夏季的旱灾后,汉室已连续三年风调雨顺,没有出现什么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了。 只有些偶发的,最多影响一郡的水旱蝗灾。 若是过去,即使是这等规模的灾害,汉家也要忙的手忙脚乱,甚至疲于奔命。 但在如今,这样级别的灾害,于大汉帝国,已不过小小动荡而已。 都不需要天子亲自下诏,更不需要丞相府、少府、大司农牵头汇总督办。 地方州郡,就已经有能力赈灾了。 最多,朝堂减免受灾地区的赋税徭役,再调些粮食去赈济灾民。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关中在去年已经实行了粮食自给自足。 新丰的麦种、粟种是其一。 但主要还是治粟都尉赵过推广和普及的种种新式农具与耕作技术以及当前关中地方官府普遍学习新丰,大修水利的背景。 曲辕犁、耧车、水车,加上修葺完善的渠道以及代田法、堆肥法等耕作技术。 使得关中地方的土地,即使没有种上来自新丰的新种子,亩产也实现了倍增。 于是,关中从去年开始不仅仅粮食可以自给自足了。 甚至还有百万石规模的结余可以支援关东治河。 而在延和元年,因为旱灾的缘故,关中当年和来年从关东分别转输粟麦六百万石与五百万石。 为了将这些粮食运到关中,征发的民夫起码三十万,而耗费的粮食倍于此数。 如今,关中不再需要从关东转运漕粮。 不仅仅节省下大笔费用,更让关东郡国结余大批粮食。 更关键的还是,从今年开始,连河西边郡,也不再需要中枢每年从北方转输数百万石粮草了。 于是,哪怕关东治河之事,烧钱如流水。 但汉室财政却破天荒的有了盈余。 光是大司农的府库里,就有十余万万的存款! 这让天子听完,龙颜大悦,群臣们也是欢喜鼓舞,纷纷道贺。 帝国国势蒸蒸日上,自然,作为朝臣的他们,也就有了更多机会与借口捞外快了。 只是…… 美中不足的是,如此蒸蒸日上的帝国的大部分权柄与利益,都被一个人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吃干抹净,只留些汤渣给其他人分享——那位英候鹰杨将军! 不止如此,这位鹰杨将军控制下的工坊、织室以及河湟庄园的产出,正在不断侵蚀着大家从前的利益。 源源不断的毛料,让齐鲁的丝绸价格在一年内下跌了四成。 而廉价的铁器,则疯狂的冲击着各地的铁器商人的市场份额。 去年,雒阳市场上,七成的铁器是从新丰的工坊里被生产出来! 那些该死的工坊主,用锻锤成批的制造着廉价的各色农具,整个市场因为那每月生产十万件以上的工坊而颤抖。 现在,锄头、镰刀的价格,已经跌破了成本价。 大批大批的关东作坊、铁匠破产。 那些该死的新丰人,趁机将破产的铁匠与作坊工人,忽悠去了新丰。 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节 匕现(4)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恨归恨,朝臣们却没有马上发起攻击。 因为,他们很清楚,需要时机,也需要谋划! 而且,想通过一次朝会就扳倒一位军方大将,战功卓著的天下名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人家兵权在手,哪怕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扳倒。 只能徐徐图之,剪除其羽翼与权柄。 然后再慢慢料理。 然而…… 诸王们就不这么想了。 昨夜,鹰扬骑兵忽然入城,将孟氏一打尽。 而孟家那里,可是有他们的把柄的。 若今日不能扳倒那鹰杨将军,放虎归山,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于是,诸位大王,频频的给朝臣们使眼色。 希望这些大臣,尽快出列,为王前驱,将那鹰杨将军拖下水来。 可惜,左等右等,也没见到人吭声。 反倒是,那鹰杨将军的部将,不断出列,向天子汇报居延、河湟、河西、西域之事。 罗列着种种数据,叙述着各地地方情况。 天子听着,不断颔首,笑容满面。 由之,这宣室殿一时间竟成为了鹰扬系歌功颂德之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广川王刘去握紧了拳头。 再这么下去,对他来说就是慢性自杀! 可他是诸侯王,在没有天子要求的情况下,贸然介入朝政,等于找死! 于是,这位广川王悄悄的拿手戳了戳自己身旁的一个宦官,在其耳畔耳语道:“汝且去对相国言:杀贼报国,就在今日,相国为何踌躇不前?” 这宦官于是蹑手蹑脚的走到广川国丞相王惠身侧,在其耳畔将刘去的话说了一遍。 王惠闻言,脸色阴晴不定,犹豫不决。 他岂能不知刘去的意思? 但他敢吗? 不敢的! 他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广川相罢了,说的好听点,是个两千石,一国重臣,但实际上不过是天子流放的官吏而已。 人微言轻,不值一提! 但他更不敢不照着刘去的意思去做。 广川王家族,可不是什么善茬! 上一代的广川缪王就是一个十足的恶霸精神病。 其在位四十四年,就向天子打了四十四年小报告,报告对象涵盖广川国国内的贵族、豪强、名士,也包括了长安三公九卿两千石勋贵外戚。 那位广川王的一生,除了吃喝玩乐,酒池肉林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搜罗他人黑料了。 于是,所以他谥曰:缪! 荒缪的缪! 而刘去比之乃父,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特别是在搜集黑料,罗织罪名方面,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他王惠,出生真正的香之家,祖上甚至可以追溯到宗周的王子服,可惜却在去了广川国后,被自家大王设计陷害,抓了一堆把柄! 更要命的是,刘去手里还有他扒灰的证据! 这可不得了! 真要爆出去,就是身败名裂,全家灰灰! 所以,王惠没有办法,在刘去的威胁下,他只好巍颤颤的站起来,来到殿中,拜道:“启奏陛下,臣广川相惠有奏!” “卿请奏之!”天子连看都没有看这位广川相就说道。 “陛下,臣闻昔在姜齐,田氏以贤德著称,田恒子以私邑而分姜氏公族,又与国人贫均孤寡者,与之粟,至其子乞,用大斗借民之粟,小斗归之,于是百姓归之如流水……终于百年后,姜氏绝嗣,而田氏代之……”王惠哆哆嗦嗦的说道:“古人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英候鹰杨将军,战功卓绝,治政有方,百姓依附,勋贵仰慕……臣窃以为此非人臣所能享之……” “为社稷、天下计,臣窃以为,英候宜当归养田园,弃其诸权……如此,陛下幸甚,天下幸甚,而英候亦幸甚!” 他说完,立刻以额贴地:“臣昧死顿首以奏,伏乞陛下垂闻!” 而这位广川相的话一说完,整个殿中都是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尤其是太子据,更是眼前一亮,颔首称道,以为真乃是谋国之言,社稷之臣! 王惠所奏,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户——攻仵英候,未必需要找其罪证,相反,功劳太高,名声太好,才是其致命之点! 贤臣名将,不一定是周公伊尹,也可能是三晋田齐! 虽然说,那两个例子,都是花了两三百年,用了几代人才成功的。 但无所谓,只要捆绑上去了,贴上标签了。 英候就不攻自破! 整个鹰扬系也将土崩瓦解! 因为,届时英候将不得不避嫌,不得不对天下表明自己的忠臣立场。 而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只有一个——退隐山林,不问朝政。 于是,都不用刘据暗示,朝臣们就一拥而上,纷纷出列奏道:“广川相所言,臣等以为不无道理!” 他们瞬间变身,仿佛一个个都成为了为国谋虑的大忠臣,纷纷对着天子和张越以及太子据、太孙进劝说起来。 一顶顶大帽子,一个个道理,不要钱的甩过来。 最致命的打击,来自于素来被认为是鹰扬系核心的京兆伊于己衍。 这位京兆伊长身而拜:“陛下,臣窃以为,或许,英候退隐山林,于天下,于社稷,于子孙,最是恰当……” “英候也能得到更好的发挥!” “谁不知晓,英候乃是董子之门徒,公羊之领袖?” “使英候归隐田园,著立传,百世之后,或许可为周公、仲尼也!” 接着,典属国武都候司马玄也奏道:“陛下,臣窃以为,京兆尹所言,不无道理……” “今匈奴已臣,漠北残部,不足为虑,而西域诸国,尽为汉威所服,英候再都居延,已无多大必要,反而归于长安,教育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两人一出列,整个殿堂都安静了下来。 诸王、群臣,更是都咪起眼睛。 太子刘据,也忍不住昂起头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太孙刘进,则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独有当事人张越,听着这种种话语,看着那一个个大臣、公卿在那里慷慨激昂。 但他却面不改色,一脸从容的端坐于坐席之上。 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一节 壮志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这就是尔等给我准备的典礼吗?”张越心里暗想。 他看着司马玄,又看着那位京兆尹于己衍。 这两人的背叛,他毫不意外。 司马玄就不说了,那于己衍,本就是一个见风使舵,两面三刀的官僚。 从前他抱张越大腿,只是因为有利可图。 如今背叛,也是一般。 毫不意外! 更不提,张越早就知道,泄露他调兵之事的就是这位看似忠厚,实则狡猾的京兆尹! 倒是少府卿公孙遗没有跟风,没有落井下石。 而廷尉卿赵始昌则找了个崴脚的借口,躲在家里,关起门来当鸵鸟,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他还以为,长安城里的鹰扬系要全部跳反了呢! 如今看来,自己还是蛮有人格魅力的嘛。 想到这里,张越就轻轻笑了起来,颇为得意。 “卿笑什么?”天子扭头就看到了张越的笑容,于是好的问道。 “陛下,臣笑是因为臣想到一个故事……”张越起身微微恭身拜道:“故而发笑,惊扰圣驾,此臣之罪也!” “故事?什么故事?”天子顿时好起来。 须知,在听了朝臣们纷纷进言劝说之后,便是他也动摇了起来。 田氏代齐,三家分晋,可是区分春秋战国的分水岭事件,作为君王他岂能不知? 虽然说,这两个事情与现在的英候张子重八竿子都打不着。 即使能牵连上,却也只是杞人忧天。 田氏可是用了差不多一两百年,才完成代齐的伟业。 这还是多亏了姜齐自己不争气,公族衰弱,内讧不绝。 而赵魏韩三家分晋也是如此。 话虽如此,但对君王来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会杜绝这样的可能性! 宁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若是旁人,天子此刻已经杀机暗起。 但张越不一样! 不说私情,不谈功劳,单单就是他手里掌握着的重兵,就足以让天子三思而后行。 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是不可能动的。 至少不会在现在就照着朝臣们的说法,让这位鹰杨将军解甲归田。 反倒是会强力打压群臣,力排众议,依旧授予重任。 只不过,会悄悄的削去权柄,悄悄的安插人手,慢慢的夺回兵权,一步步的解除其对军队的影响力。 待到万事俱备,就雷霆一击。 为天子数十年,这点心机与城府,这位陛下还是有的。 而他并没有那样做,这就说明其实他没有受到朝臣们的言论的影响。 张越上前奏道:“臣想起的这个故事,乃臣旧年随亡兄,往河间求学时,于荒野之中所闻……” “大抵是楚国有人,凿井为居,其每日仰观于井口,乃曰:天之小,如澡盆,吾足可履之……” 天子听了,顿时笑了起来:“此子之见识,几可与当年夜郎王相媲美!” 而群臣的脸色,立刻就阴暗了下来。 太子刘据更是脸色发青。 因为他们都清楚那英候所讲的故事,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 以故事里的主人公来隐喻他们现在的行为? 那广川相王惠更是立刻就反驳:“英候难道对下官所言之事,毫无动容?” “为何要动容?”张越居高临下,反问道:“尔于吾眼中,便譬如那坐井观天之楚人……” “见识浅薄,目光短小,使公治国,恐怕国家动荡,社稷倾覆只在一念!” “你!!!”王惠立刻就犟起了脖子,随即他低头道:“英候难不成果有那田氏、三晋之想?” 这话就诛心的很了。 意思就是,张越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不想放弃权利,而他不想放弃权利,是因为他有田氏、三晋的企图。 这种指责,虽然无凭无据,但却是要命的很! 若是一般人,恐怕遇到这种指控,立刻就要陷入一个无解的局面里。 原因很简单。 想要自辩,就得辞官,以示自己绝无此念。 然而,一旦辞官,没有了兵权与官位,他这个英候马上就要沦为粘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人宰割。 若不辞官,则坐实了想学田氏、三晋的立场。 可惜,张越不是一般人。 他没有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贵族的局限性。 对于穿越者来说,忠于一家一姓? 怎么可能呢! 每一个穿越者都是潜在的乱臣贼子,窃国大盗! 原因很简单,穿越前的经历、见识与三观,让他们不可能愚忠于一家一姓,像周亚夫、岳飞那样,为了所谓的忠诚而引颈待戮,闭目等死! 谁敢杀他们,他们就敢杀谁的全家! 具体到张越这里,也就是刘家皇帝,对他不赖,让他没有理由和借口,去做窃国之事。 再加上刘进给他的感观不错,而且,他也志不在长安,志不在君临天下,更不想因为这么点破事而打一场内战,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的志向,是整个世界,更是激发和引领目前已经悄悄萌芽的那头怪物,走向吞噬天下的道路。 其他的事情,只要别人不逼他逼的太狠,他还是可以商量的。 当然了,这些人费尽心机,给他挖的这个坑,也确实让他有些头疼和麻烦。 但也仅限于此了。 “所以吾言,汝等乃坐井观天之人……”张越叹了口气,对王惠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小人岂与君子相比?” “田氏?三晋?”张越冷笑起来:“尔等未免也太小看本候了!” “田氏不过守户之犬,尸位饕餮之辈,除威王尚可一观外,余者不过尔尔……” “而三晋不过池中鱼虾,困守于方寸之间,为了些许小利而互相撕咬罢了!” “你……”王惠怒了,他从来没有预想到,这位英候竟能说出这种话来,竟敢如此嚣张的当众披露自己的野心,公开宣称,田氏、三晋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的目标与志向,远远超过了田氏、三晋。 “乱臣贼子!”王惠颤抖着手指,怒声骂道。 “乱臣贼子?”张越哈哈大笑,然后收敛笑容,俯视着那位广川王相:“尔等才是吧!” “大丈夫之志,志在天下!” “而天下之大,六合八荒,有数百数千之国,有千万亿万里之土也!” “本候之志,便在于此!” “帅师伐国,开疆拓土,并四海为一家,合八荒为一统,凡日月所照,星辰所经,皆汉臣妾!” “功成之日,吾乃效太公故事,受天子之命而镇于一地,教化夷狄,开明宗义,化夷为夏!” “而群臣公卿,则皆可如宗周之臣,封建四海,受命天子,而天子居神州,统领六合,德被四海,泽及八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二节 不甘(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汝……”王惠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他完全想不到,这位英候居然可以如此简单的破了他千辛万苦所设下的局! “本候如何了?”张越轻蔑的看了一眼这个家伙,眉毛一扬:“开国家,封社稷,本候志向,足下震惊了?” “那本候还欲临万国,鞭四海,驰骋万里之外呢!” “此番回朝,本候便已打定主意,向陛下建言,请以三代故事,处置西域之外,异域之国!” “如之约,如诗之颂,八百诸侯,以卫汉室,三千公卿,以化四夷!” 王惠于是彻底哑巴了。 不是他找不到反击的办法,而是他已经失去了本钱。 道理很清楚——当那位鹰杨将军,将西域之外的世界作为筹码拿出来时。 别人或许不会动心,但这殿中的武将、武臣们,哪个不会动心呢? 宗周八百诸侯,最短命的也享国数百年。 而长寿的燕、楚、郑、卫等,甚至传及子孙十余世,福泽延绵至今! 而土地,是所有诸夏士大夫贵族最关心的东西。 若有机会,可以封建一地,试问谁不愿意? 而这个事情的机会是很大的。 因为在之前,这位鹰杨将军就已经请求朝堂允许将新封列侯之国,封建西域。 并准许这些新列侯们在其新封地‘如高帝故事’,允许他们拥有任命官员的权力,允许他们拥有组织私人武装的权力,允许他们拥有执法和审判的权力。 而朝堂已经批准,并实施了一段时间。 换而言之,再进一步,请求在西域之外,恢复宗周封建之制。 以有功大将、宗室、外戚、勋贵,坐镇一方,教化夷狄,开垦土地。 这是完全可行,且没有政策和法律问题的。 瞬间,局势就逆转了过来。 许多原本只是看戏的勋贵武将列侯们,目光流转,手脚微微颤动,显然,他们已经动心。 只要再给一个暗示,让他们看到天子的态度。 立刻就会一拥而上,高呼天子圣明,然后强力推动此事。 须知,现在,就在这长安城就有一位月氏王在这宣室殿等候召见。 而仅仅是月氏之土,就足足纵横数千里,人口数百万,足够这殿中上下人等,人人都分得一块符合其爵位的封国土地,然后,就是称宗道祖,开一世之先,做一脉之祖! 而这等事情,没有人能拒绝。 哪怕是古文学派的一些博士们,也无法拒绝! 刘据看到这个情况,心知若自己再不出来的话,恐怕,这宣室殿上的情况立刻就要逆转! 于是,刘据悄然起身,先对着天子一拜,然后面朝那位鹰杨将军,问道:“将军欲行封建?然,宗周封建天下,一矣平王东迁,便大权旁落,天子为诸侯所制,春秋五霸轮番上演,周天子最终竟有债台高筑之日,为商贾所迫,沦为天下笑柄……” “使汉今封建,恐怕将来子孙难免有姬氏之羞!” 张越闻言,笑了起来,因为这个问题,他不需要回答。 刘据看到张越没有说话,稍有自得,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了御座之上他的父亲的声音传来:“太子之问,未免有些迂腐了……” 刘据听着,心脏狂跳,不明所以的看向他的父亲,当今天子。 “自古以来,没有万世一系之王朝……”这位陛下缓缓开口:“使三王五帝之德业,尚且不能如此,汉又岂能例外?” 在漫长的封建王朝史上,刘氏汉室,或许是唯一的不怕议论改朝换代这种事情的王朝。 后期的元成哀平都曾经在和大臣的私下会谈里,都或多或少的承认过——刘家汉朝要gg了…… 便是当今天子,也公开承认和担忧过改朝换代,刘家gg了怎么办? 这是因为社会风气如此——儒家今文与古文两大阵营对立,带来了激烈的争议与视角,也引申出了无数问题。 这其中有着‘汤武革命是造反还是顺天应人?’这样的敏感话题,也有着‘老刘家的天下还能坐多久?’这样更加敏感的话题。 而这些话题,都是在君前讨论和议论过的。 当年,董仲舒就没少拿天人感应,灾异频发,刘家再不改正就要gg了来吓唬人。 被吓的久了,当然也就有了免疫力,也就不怕别人说和议论了——反正也堵不住那帮儒生的嘴,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展露胸怀,叫天下人知道,刘家不怕这个! 想要刘家gg? 打过刘家手里的枪杆子再说! 于是就连当今天子,也曾公开说过:汉有六七之厄,法因再受命……这样的话。 “父皇!”刘据却是急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随便公开说出来呢? 他在雒阳这两年,学的最多的就是一句话: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愚民! 百姓只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那么,他们就会温顺的很羔羊一样好说话。 而只要百姓温顺起来,国家就只需要收买士大夫贵族,就可以长治久安了。 如此,既能节省大量成本,也可以提高统治效率。 更重要的是,还能压制那张子重所主导的今文学派与北方军功贵族集团。 这一点,对刘据来说,尤其重要! “太子……”天子没有让刘据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话:“朕说过,使三王五帝之德,尚且不能万世一系……” “那太子可有想过,为何如此?”天子问着。 “夏之德,可谓德及山川……商之德,可谓泽及鸟兽……而周之德,仲尼也曾说过:郁郁乎文哉!” “那为何三代之德,浓郁至斯,而其国祚却不能永享?” 刘据看着自己的父皇,他的胸膛起起伏伏,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意思了。 夏传十四世,毁于桀,商传十七代,亡于纣,而周之衰,一于厉王,一于幽王,平王只是背锅的。 换而言之…… 他的父亲的意思是…… “父皇是在说孤吗?”刘据低下头来,心中充满了愤懑。 他明明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为什么就被否定了? 于是,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长身而拜:“请父皇明示!” 死,他也要死一个甘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三节 不甘(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天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太子,他的长子,曾寄予厚望的储君。 心中没由来的叹了口气:“朕的一片苦心,终究是付诸东流水了吗?” 培养继承人,是他这辈子除了修仙和打匈奴外,最用心的事业! 为了培养好这个太子,他费劲了心思。 先是建了博望苑,以方便太子招揽门客,收集羽翼,培养大臣。 结果呢? 这位太子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和古文学派的人搞到了一起。 若只是搞到了一起,那也就罢了。 毕竟,君王之道,唯心而已。 对帝王来说,没有什么学问是不能利用的。 口含天宪,手持斧钺的天子,连历史都要尊重,便是天地阴阳,宇宙真理也要服从。 君王是可以合法的指鹿为马,从容的颠倒黑白,而不受任何指责的存在。 可惜…… 太子没有半分利用古文学派的想法,更没有丝毫,利用其为鹰犬、爪牙,为自己开路、厮杀的意图。 反倒是,被古文学派,特别是谷梁学派的人给绑架了。 于是,学术没有成为工具,反倒是主导了太子系上下的行为。 这就大大的不妙了! 更让他这个父亲兼皇帝无法容忍! 汉家刘氏,祖传的就是以诸子百家,公卿贵戚为棋子、工具。 叫他们互相撕咬,让他们打的头破血流,然后从容坐收渔翁之利,因势利导,为统治所用。 就如他当年,接纳了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于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接着就一脚把董仲舒踢去了江都,甚至与其门下弟子吕步舒唱了一场双簧,狠狠的警告和打压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公羊学派! 而原因是,当年的公羊学派,妄想反客为主,以术为道,居然想要国家按照他们的想法改造! 开玩笑! 儒术也好,黄老道家也罢,还是法家之说也罢。 对刘氏来说,都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用来稳固统治,用来粉饰太平的工具罢了。 就像士兵手里的刀剑,就如农夫手里的耕具,主人要用的时候,才可以出来显示存在感,主人不需要的时候,就应该乖乖的闭嘴! 而太子却反过来被工具给挟持了,信了那谷梁儒生与古文学者的邪,居然天真的真的以为可以靠儒术仁德治理天下。 甚至开始推崇起什么亲亲相隐来。 让这位陛下当年气的几乎吐血! 于是,他立刻改变方式,从鼓励和支持太子,改为限制、打压甚至刻意扶持他人来与太子据唱对台戏。 这也是刘氏传统。 在朝臣之中,选几个能干的、不怕死的人,来给太子当磨刀石。 好叫储君在劫难与磨砺之中成长起来。 就如当年先帝,为廷尉张释之、太傅东阳侯张相如混合双打,甚至骑脸输出一样。 在那两位的疯狂磨砺和诘难之中,先帝成长为汉家诸帝之中,心思、城府最为深厚之帝。 但…… 天子很快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太子刘据,没有和先帝一样,在磨刀石们的磨砺下,锋芒毕露,渐渐成长起来。 反倒是被磨刀石们,渐渐的磨去了棱角,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之人。 所以,数年前,他借着如今殿中那位鹰杨将军的崛起机会,趁机除掉了那些他亲手扶持起来的磨刀石。 然而,天子万万没有想到,没有了磨刀石们的钳制,太子南下雒阳两年,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终究没有领悟到为君王,为上位者的真谛。 看看他在雒阳和齐鲁吴楚的所作所为吧! 本来,河洛贵族与齐鲁士大夫,应当是他麾下的走狗,是他门下的鹰犬。 为他张目的先锋,为其冲锋的死士。 以太子之尊,又有他这个天子撑腰。 齐鲁士人也好,河洛贵族也罢,谁不听话,就砍谁的脑袋,这难吗? 一点都不难! 但…… 太子却硬生生的把事情从刘家镇压一切、领袖一切,变成了刘氏太子与河洛贵族、齐鲁士人共天下的局面! 治河都护府上下,都是打着太子旗号,实则暗藏心机的关东贵族、士大夫。 太子没有将那些人驯服成他的工具,反倒有被那些人驯服的趋势! 这简直是不能忍! 天子很清楚,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刘氏恐怕真的会和儒生们的谶讳预言的一样沦为为新王前驱的炮灰,gg只在眼前。 想着这些,天子就站起身来,看着刘据,忽然叹道:“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一语既出,满朝震撼。 “臣死罪!”身为丞相,澎候刘屈氂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趴在地上,磕头不止:“臣死罪!” 然后,张越也反应过来,连忙顿首:“臣死罪!” 于是,文武百官们就算再傻,也都知道,赶紧跟着两位大佬磕头。 诸侯王们也不能例外! 因为,在律法与制度上来说,太子乃是国本,而国本的教育与引导问题,臣臣有责。 国本出了问题,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所有人都自动的进入‘不忠’的范畴。 因为,在汉室,忠不仅仅是忠诚,还有尽职尽责的含义。 单纯的愚忠,不算忠臣,只有尽职尽责的大臣,才算真正的忠臣。 而太子被天子当众评价‘乱我家者,必太子也’,自然所有大臣一个都别想跑! 雪崩的时候,岂有一片无辜的雪花? 而太子刘据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的父亲,他咬着嘴唇,颤抖的跪下来,一言不发,内心充满了屈辱与愤慨。 “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短短八个字,就像八把利刃,狠狠的插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在这刹那,刘据心如死灰,只觉自己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转瞬,这绝望的情绪,带来了狂猛的委屈与不忿! “凭什么?!” “父皇凭什么这么认为!?!” “孤不服!” 恰在此时,太孙刘进来到他身边,也跪下来脱帽谢罪:“孙臣死罪,伏请祖父大人宽恕!” 这原本是善意之举的行为,落在刘据眼中,却是赤裸裸的嘲讽与内涵。 这让他死死的握紧了拳头,再难忍耐,于是,他躬身叩首问道:“敢问父皇,儿臣到底会如乱家?” 此刻,数十年来积累的不满、委屈、愤懑与不服,全部爆发出来。 刘据想起了当年,天子东巡,封禅泰山,留下他监国。 他审视诏狱与廷尉监狱,于是释放大批囚犯。 因为他相信‘刑罚与酷吏,于教化人心,一无所长’。 他向往三代之时,刑措不用,画衣服而民不犯的盛世。 决心以身作则,让天下皆知他的宽仁。 结果,天子从泰山回京,察知此事后,立刻就将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又召来廷尉、执金吾,严厉申斥,让他这个太子威风扫地,颜面无存——纵然,后来舅父大将军长平侯拖着病躯带着他去谢罪,从舅父与父亲的对谈他得知,他当初的‘宽仁之政’导致的后果是——至少数百名杀人越祸,无恶不作之徒,得脱牢笼,而且,这些人里出狱后改过自新的不足一成,余者,非但没有被感化,反而变本加厉,三月之间,仅仅是关中,就有百余无辜之人,因这些脱逃囚笼的恶棍所杀,数百家庭破碎。 但,刘据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反而相信,若是自己执政,潜心教化,说不定这些犯人大部分都会改过自新——没看到,数百无恶不作之徒,也有数十人真的改过自新,不再犯罪了吗? 这就是德政的力量啊! 唐虞画衣服而民不犯,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刘据又想起了自己南下治河,躬身理政,日日夜夜,忙碌不休。 两年之中,就完成了会稽围湖工程,又疏通、开凿了渠道数百里,更开始了引淮入汴的宏伟工程。 齐鲁吴楚河洛士人百姓,纷纷歌颂他的丰功伟绩。 在关东,他俨然成为了禹皇再世一般的明君。 可……即使如此,在父亲眼里,他的成绩仿佛一丝不见,反倒是缺点暴露无遗。 先是派人赐死了陪伴他二十余年的老师、太傅以及许多身边近臣。 接着,似乎还不满意,居然赐给坐镇河西的鹰杨将军一道密诏,竟是打算就是死了,也不肯让他放手施为。 如今,更是当着文武大臣诸侯宗室的面,公开讲出了‘乱我家者,必太子也!’这样的话。 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羞辱和不忿的了。 深深的失败感,加上耻辱感,让刘据再也无法冷静。 “太子啊……”天子却是摇了摇头,心中同样充满了失败感。 数十年的培养,数十年的心血,最终就给了他这样的一个继承人。 一个看上去不错,实际上肯定会毁家亡国的太子! “朕去岁曾让天子在石渠阁读史,太子都读了些什么史啊?!” “太子即使没有认真读史,难道,连《诗》《》的教训也忘记了吗?” “三王之德,何其休弘?三王之政,何其光大?然,夏政亡于桀,商政毁于纣,而周政灭于幽历……” “故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故秦二世失德,高帝斩白蛇起义而有天下,天下人不以高帝反秦为罪,反以为义!” “而何谓‘仁’?何谓‘义’?太子可知?” 刘据昂起头,答道:“回禀父皇,仁者,人也;义者,我也。故仁必及人,义必由中断制也!” “呵呵……”天子笑了:“此凡夫俗子,士大夫公卿之仁义也!” “非天子君王之仁义也!” “天子君王之仁义,太子可知?” 天子没有等刘据回答,就道:“天子之仁,以生民为最,是故太宗教曰: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天子之仁,在养民、生民、活民而已,故天子以天下为家,命太子舍其小家而守天下,群臣乃谓太子:家上也!” “而天子之义……”天子猛然直起腰杆,一下子就变得精神抖索起来,他握着自己的剑,道:“宰执阴阳,和合五行,令上下不离其序,贵庶无伤彼此!” 说到这里,天子眼中难掩失望之色:“太子何故舍本逐末,弃大仁而用小仁,去大义而从小义?” “所以朕说: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太子可服气?”天子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 他终究,还是爱这个长子的。 所以,愿意给他机会,给他犯错和试错的机会。 只要他愿意改正,想改正,还是可以的! 刘据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很想反驳,但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叩首拜道:“儿臣谨受教!” 然而,内心,却满是不服!根本不信! 因他知道,他的父亲,说这么多,更当着群臣的面讲那些话。 其实,是害怕。 怕其死后,自己登基后,改变其数十年来的既定国策,破坏他留下的成绩,让其的政绩与事业,毁于一旦罢了。 只是说的好听,实际上,还不是和他一般,都是私心,全是私欲? 而且…… 刘据已不是过去的刘据了。 如今的他,已经与齐鲁吴楚河洛士大夫贵族捆在了一起。 彼此,再难以切割了! 因为,刘据知道,自己若是改弦易辙,那么,没有了关东贵族地主支持的他,在这长安城里其实已是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休说他的父皇还有一道密诏悬在他头顶。 便是没有,他又拿什么去和掌握着军权,又有着河西十数万大军,甚至还掌握了国家经济命脉和财政大权的太孙刘进一系抗衡? 拿头抗衡吗? 没人没钱没权没兵,恐怕政令不出宣室殿,将不是传说。 所以,他只能和只可以依靠关东贵族地主们的支持,才有机会掌握大权,才有可能在登基后做一个真正的天子,而非自己儿子的傀儡,甚至去做屈辱的太上皇! 他没有选择! 天子却是深深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微微摇了摇头,数十年父子,他岂能不知,自己的儿子的性格与脾气? 知错认错,绝不改错! 从前,刘据是这样的。 今天恐怕也是如此! 在心里叹了口气,天子闭上眼睛:“也罢,朕就再给一次机会吧……” “最后的机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四节 狂风骤雨(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经此一事,整个朔望朝顿时变得寡淡无味。 诸王偃旗息鼓,群臣噤若寒蝉。 也就只有那月氏王与自称来自泰西本都的使者上殿时,这殿中才有了些活力。 不过,也就这样了。 朝臣们匆匆通过了‘存亡断续,以救月氏’的共识。 又通过了,决定遣使者往通那本都的决议。 但其他事情就统统搁置了。 “风暴降起啊……”丞相刘屈氂走出宣室殿时,眼中明暗交杂,既担心,又兴奋。 毋庸置疑的,这次朔望朝,将影响深远。 太子刘据的地位,已是摇摇欲坠。 明眼人都清楚——当今天子对太子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若是数年前,刘屈氂说不定还会弹冠相庆——太子据垮台,那昌邑王不就有希望了? 昌邑王上位,就是胜利! 而如今,且不说昌邑王刘髆自身难保,再无望那太子宝座。 便是那位昌邑王身体依旧健康,但国家却已经有了太孙了! 太子废黜,太孙是可以立刻补位的。 唯一的问题,还是伦理。 但问题不大,只要天子能下定决心,那么太子必然会‘心甘情愿’的上让贤的。 而一矣如此,朝局的大震荡就在眼前! 天子必然会为了给太孙铺路而行铁腕之策! 不符合太孙利益,可能威胁到太孙的人和事,都将在未来两三年被一一剪除! 包括,雒阳的治河都护府,以及和太子关系密切的齐鲁文士儒生。 而如此一来,关东动荡,是可以预见的。 或许河洛士人贵族会屈服于中枢,然而,齐鲁吴楚的儒生地主们是不可能再次屈服长安的。 如此,长安与齐鲁吴楚的百年矛盾,恐怕将迎来一次总爆发。 须知,汉与东南的恩怨情仇,相当复杂! 自高帝起,便已根深蒂固! 当初项羽自刎乌江,鲁地儒生为之披麻戴孝,举兵自守,扬言要为恩主尽忠,虽在高帝调集的数十万大军的威压下,鲁地儒生最终跪了下来,但他们的反抗,不是没有结果,至少他们替项羽争取到了一个鲁公的头衔与祭祀。 项羽之后,又有齐哀王刘襄之事,让这个裂缝与矛盾进一步放大——迄今,齐鲁的贵族地主士大夫依旧认为,自己是被北方军功贵族欺负了的,这长安的帝位,本该属于齐王系,所以,此事最终酝酿出了吴楚七国之乱——在七国叛军里,除了吴楚两国外,余者起兵的都是齐王系! 吴楚七国之乱虽被平定,但那齐鲁吴楚之地,私下依旧怀念旧主故君之人,如过江之鲫。 若只是这样,矛盾还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关键在于,除了历史的恩仇。 还有着现实的利益以及学术道统上的纷争! 在汉家南方,特别是东南,古文学派势大,而在北方则是以公羊学派为主的今文阵营势大。 两者交锋数十年,在意识形态上,已是势同水火。 如今,倘若他们支持的储君,再一次被废或者失势。 这恐怕就是将一支火把丢进干枯的柴火堆里,新仇旧恨,立刻就要迎来一次总爆发! 届时,为了镇压东南,威压齐鲁吴楚,朝堂中枢势必将大洗牌。 这便是刘屈氂忧心的地方。 但也是他兴奋之所! 混乱、动荡与危局,从来都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于他而言,可能是深渊,也可能是天堂! 心里面思索着这些事情,刘屈氂就忽然回头,问着身后同样心事满满的李广利:“执金吾如今何在?” 欲要在这乱局之中,掌握先机,提前布下棋子,安排好人手,霍光就是必不可缺的一个合作对象甚至盟友! 李广利抬起头来,找了一会,然后皱起眉头:“待我问问……” 于是,召来下仆,前去探查。 不久,下仆回来,报告道:“回禀主公,执金吾去了禁中,探望因病修养的御史中丞杨敞……” “哦!”李广利点点头,道:“汝且在此等候执金吾,待其出宫,便以吾与丞相的名义,请执金吾若今夜有空,可来吾府邸聚饮……” “诺!” 于是,这下仆便留在了这宣室殿的回廊中,静静的等候起来。 一直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几乎都要天黑了,他才见到,执金吾霍光跌跌撞撞的从那宫阙之中走出来。 “执金吾!”他虽然知道情况不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拜道:“卫将军门下走牛马徐拜见明公!” 霍光抬起头来,看着此人,眼中布满血丝,面色狰狞而恐怖。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径直推开这位李广利的家臣,一言不发的踉踉跄跄的消失在宫阙远方。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那李广利的家臣,眼神不定,皱起了眉头。 他不敢再去纠缠霍光,想了想,于是,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持着它,找到了宫中的一位相熟的官员,将这玉佩悄悄的塞到对方手里,问道:“今日宫中出了什么事情?何以吾见执金吾神色慌张,似乎心情糟糕?” “你还不知道吗?”那熟人收起玉佩,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现在宫里上下都传遍了!” “据说是御史中丞杨敞辛劳成疾,竟不幸暴病而亡……” “天子闻而大哀,命有司厚葬美谥之……” “不过……”那人神秘的道:“有传说,杨敞之死,不是暴病……” 家臣听着,瞬间明悟,他立刻低下头,对熟人拱手道:“多谢明公,来日必有厚报!” 于是匆匆的离开未央宫。 御史中丞,乃是弍大夫,朝堂中名义上和理论上的三号文臣。 更是内朝之中的重臣,其地位比九卿还要重要! 毕竟,九卿无法天天见到天子,也无法天天帮天子处理奏疏,传达命令,并协助尚令制定和策划政策、法令。 如今,一位御史大夫在朔望朝当日,莫名其妙的‘暴病而亡’。 便是没有人传说‘其非暴病’,很快就有人编出相关传言了。 “风雨欲来啊……”这家臣走出未央宫,回首那黑暗中的宫阙,一抹后背,全是汗水! 因为他知道,一个御史中丞,莫名‘暴病而亡’,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恐怕立刻就会成为压倒马车的稻米,成为雪崩前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 而连他这样的小人物,都有这个觉悟。 其他人呢? 那些高高在上,智珠在握,或者大权在手,心里有鬼的大人物们呢? 他们只能想得更糟,更坏! …………………………………… 太子、宫。 一片萧瑟之景。 上上下下的官僚与臣子,都是垂头丧气,沮丧至极。 今日朔望朝,他们一败涂地。 非但没有扳倒那位鹰杨将军,就连毛都没有伤到其一根。反而是自身,遭受了灾难性的失败。 天子那一句‘乱我家者,必太子也’,已是一锤定音。 许多人,只是听说此事,就已经是眼前一黑,双脚发软! 因为他们很清楚,刘氏对废太子的大臣,会如何处置? 简单——杀!放!流! 所有太子大臣,都将面临这三种结局之中的一种。 当年先帝废粟太子,就是如此。 所有临江哀王的臣子,除了魏其候窦婴,因是窦氏得以幸免外,余者统统都是这么个下场! 今上刻薄狠毒绝情,远胜先帝。 自然,只会比先帝更狠毒更绝情! “家上!”作为太子大臣孔安国自是不肯认输:“为今之计,家上只有立刻出关中,往雒阳一走可破局了!” “吾等在雒阳,有治河都护府之兵数万之众,更有河洛齐楚之士百万之众可以依靠!” “如家上至,河洛吴楚,青徐冀荆四州之土,三十余郡,都愿为家上效死!” 这个底气,孔安国还是有的! 刘据在关东治河两年,收拢了大量民心,得到了无数贵族士大夫的支持。 而且,这些人现在除了刘据,已经没有了其他指望,在如今的局势下,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只能破釜沉舟,奋死一搏! 而关东士族与贵族,与长安的百年矛盾,也将使得刘据只要回到雒阳,立刻就能聚齐百万大军! 当然了…… 胜利之后,汉家迁都是在所难免。 必将从长安,迁到雒阳。 于是,从此之后,汉天子将落入关东士族的包围与掌握之中。 就像那宗周平王东迁一样,从此,历史就将分为两页。 汉也将有前汉、后汉之分。 前汉强势、霸道,于士大夫贵族无所不用其极,酷吏横行,刑罚酷烈。 而后汉,自是众正盈朝,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乡贤自理地方,皇权从此限于雒阳宫阙之中。 “若是那样……也不枉吾这一番心血……”孔安国内心感叹着。 只是,他也知道,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河洛吴楚,人是多,地也广。 但那里能抵挡北方的骄兵悍将? 特别是那位鹰杨将军麾下的百战雄师呢? 所以,他也只敢想想。 事实上他清楚,即使一切顺利,此事恐怕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献祭了太子,换来长安对关东的一些妥协。 再多就不可能了。 刘据听着孔安国等人的劝说,他也是颇为意动。 自散朝后,孔安国、周严等人,就一直在劝他,只是,他终究无法下定决心。 因为,走是很简单。 连夜出城,然后遁走函谷,从弘农回雒阳最多十天。 而只要出了函谷关,其实他就已经安全了。 关东士人和贵族,会尽一切可能的保护他。 但问题是…… 这一走,就是谋反,就是不孝,就是叛国。 自古,只闻有臣子谋反,逆子不孝,贰臣叛国。 什么时候有太子谋反、不孝和叛国了? 一旦如此,他就将万夫所指,永远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即使果如孔安国等所言,能够回到长安,扫平一切。 但青史之上,恐怕也难免将有董偃执笔,写下‘太子据弑其父,杀其子,篡其国’的文字。 这是刘据所不能接受的。 何况,南逃雒阳,其实没有胜算。 关东郡兵,即使百万之众,也不及边军数万铁骑之威。 这一点,吴王刘濞已经用他的生命实验过了。 所以,面对众人劝说,刘据只是摇头不语。 但他又不说认命和服软的话,这就使得气氛有些诡异的僵持。 就在这僵持之时,一个宦官忽然来报:“家上,执金吾求见!” “霍光?!”刘据闻言,皱起眉头:“他来做什么?” “执金吾言有要事,十万火急,请家上即刻相见!”那宦官答道。 刘据闻言,想了想,然后看向众人,问道:“卿等有何意见?” “会不会是陷阱?”孔安国疑虑着道:“执金吾,天子之鹰犬也……其此来,家上应当慎重!” “家上,臣以为,执金吾此来,或许是破局之路……”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宾客杜千秋却忽然出声拜道:“臣以为,即使执金吾果有恶意,见上一见,也是无妨!” “难道,还有您见了后,事情还能更糟糕吗?” 杜千秋的话,起了决定性作用。 刘据猛然抬头,下定决心,道:“请执金吾去偏殿静室,孤随后便到!” 正如杜千秋所说,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糟糕到极点了。 再糟糕又能糟糕到那里去? 反倒是霍光,若能争取,或许便是另一番天地! …………………………………… 夜色中,张越仰头,看着璀璨的星河。 而在他身旁的是大汉太孙刘进。 此时,这位太孙殿下,满脸愁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很苦恼’四个字。 “张卿……”刘进说道:“卿说,未来青史之上,会如何评价孤?” 张越看着漫天星辰,闭上眼睛,答道:“青史是人写的!” 刘进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可他依然纠结万分。 张越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劝慰。 因为张越知道,这是刘进必然跨过的槛。 这是代价,也是他必然要做的牺牲! 倘若连这点代价都不肯付出,那刘进就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只是…… 若刘进肯付出这个代价,肯做出这样的牺牲。 那么,他还是刘进吗? 或者说,换一个说法:张越还能像过去一样信任他吗? 唐太宗固然雄主,确实明君! 然而,张越换位思考,若他是李世民麾下大将,手握大权,恐怕必然寝食难安,必然心绪难定! 一个能逼父杀兄杀弟杀侄淫嫂的君王,就问穿越者怕不怕? 敢不敢给他卖命? 所以,其实,张越也很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五节 狂风骤雨(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霍光神色灰暗,眉头紧锁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宫灯。 摇曳的灯火中,他仿佛看到了许多许多未来的景物。 作为一个正治生物,他已感到危机与恐惧。 杨敞的死,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他已见过了杨敞的尸体——那哪里是什么暴病而亡?分明就是有人拿着绳子,将其活活勒死的! 而能在这宫阙里,堂而皇之的杀死一位御史大夫,除了今上,还能是谁? 虽不理解,天子杀了杨敞,却为何还要编出‘暴病’这样的事情来掩盖,其目的与意图,到底是什么? 更不知道,杨敞究竟做了什么,让天子竟在朔望朝前,就命人勒死了那位赤泉候之后,当朝的御史中丞! 但霍光在见过了杨敞的尸体后,立刻就连夜出宫,然后秘密的来到这太子、宫。 因为他知道,当今天子,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杨敞的死,不管原因是什么? 都足以说明,天子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而他霍光,从来不是会坐以待毙之人。 “可恨……金日磾如今与我不是一路人……”霍光在心中叹息着:“若金日磾依然可信,吾又何须来此?” 他与金日磾,一为奉车都尉,一为驸马都尉,服侍天子接近二十年。 宫阙内外,宿卫上下,基本都被他们两个埋下了无数伏笔。 若金日磾可信,他完全可以与其联合起来,将上下手尾清理干净。 甚至,杨敞都不必死。 在天子动手前,他们就能得知,然后从容提前布置,或说情,或洗白,或干预,将天子的杀心消弭于无形。 可惜…… 如今,金日磾已不再可信! 虽然说,霍光与金日磾依旧是往来甚密,关系密切,甚至可以称得上知己。 但,金日磾背后的那位鹰杨将军的存在,使得霍光不敢再和过去一样信任金日磾。 甚至不得不防备这位故友! 想到这里,霍光便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暗骂了一句。 数年之前,他是绝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的。 更想不到,会是那位看上去非常有用的小兄弟,将他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如今,回头自省,霍光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当初的那个小兄弟。 是他的存在,让金日磾提前致仕。 也是他的崛起,打乱了他多年布局。 更是他的出现,令得他霍光不得不从奉车都尉的位置上离开,从天子身边走开。 于是,便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若无他,恐怕霍光现在依然还是奉车都尉,依然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心腹,与金日磾、上官桀、暴胜之、张安世等人,依旧亲密无间,依旧牢牢控制汉室宫阙内外以及天子三步之内的一切。 于是,他们可以选择让天子知道什么? 也可以选择让天子不知道什么? 可惜啊,可惜啊! 霍光悠悠叹息着。 不过,他还没有输! 还有机会翻盘! “霍公!”太子刘据的声音,忽地在耳畔响起来。 霍光连忙回过神来,对着声音的方向恭身拜道:“臣拜见家上!” “明公星夜来见孤,可有要事?”刘据在踱进这偏殿,看着那位神色晦暗,神情焦躁的执金吾,轻声问道。 对于霍光,刘据有着十足的敬畏与忌惮! 因他清楚,这位冠军仲景候同父异母的弟弟,到底有多大能耐? 不夸张的说,在很多时候,霍光的能量,远比丞相、大将军还要多! 因为,丞相、大将军,最多只能影响国策,而这位执金吾却可以影响到天子,甚至可以让天子按照其意图去理解某事。 更不提,这位执金吾还是已故的大司马冠军仲景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是冠军侯事业的继承人。 其在北军、禁军之中的影响力,远超想象! “臣此来……”霍光抬起头,看着刘据,这个过去他所不喜和讨厌的储君,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长身而前,道:“乃是为家上哀……” “哀?”刘据了:“孤何哀之有?” “家上何必与臣打这机锋?”霍光拱手道:“今日朝堂上,群臣共见,人所共知,家上已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一矣明日黎明,恐怕,便有大军入城,然后三军缟素,为家上发丧……” 刘据闻言,瞳孔一怔,显然被吓到了。 “怎会如此?”刘据不相信的倔强着:“父皇即使再不喜孤,孤亦是太孙生父……” “陛下与太孙殿下,自然不会为难家上!”霍光笑道:“但鹰杨将军呢?” “殿下当知,如今张鹰扬手中可握着那孟氏之罪,更抓到了诸王大臣的把柄!” “只要张鹰扬入宫请令,证据确凿之下,天子焉能不准鹰杨大军入城缉捕逆贼,清剿乱臣?” “而大军入城,鹰扬号令之下,诸王必亡走家上以求避难,届时鹰扬大军为求索贼子,莽撞之下,大意而伤家上……又或者,贼臣挟持家上,鹰扬之兵不知轻重,误伤家上……” “家上岂能幸免于难?!” 刘据听着,顿时被吓坏了。 因为,霍光所言,确实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甚至,说不定就是一个已经写好了的剧本。 于是,刘据看着霍光,问道:“那执金吾此来,难道只是来看孤之哀状的?” “臣此来,乃是来救家上!”霍光抬起头,目光坚毅,看着刘据:“只看家上是否有自救之决心!” “孤自是不愿引颈待戮……”刘据想了想,终于开口:“只是,敢问霍公,孤当何以自救?” “若家上信得过臣……”霍光拜道:“臣愿为家上画之!” “孤自是信得过卿!”刘据立刻改口:“向使此番安然度过,来日,孤必以卿为相,托以天下!” “臣安敢奢望家上此报?”霍光再拜:“只求家上能听臣之言,用臣之策,当机立断!”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太子,事到临头却忽然心软。 而欲做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心软的。 必须铁石心肠,必须狠下毒手! 不然,一着之失,便可能满盘皆崩! 刘据自然懂这个道理,于是对霍光道:“卿无忧,孤知此事重大,断不会有反复之事!” “如此……”霍光顿首拜道:“臣请家上,效赵惠文王故事!” 刘据闻言,瞳孔猛然扩大,呼吸急促。 赵惠文王故事? 那就是沙丘宫变了! 赵惠文王四年,公子章及其党羽杀赵相肥义于主父宫,随即,赵王何将兵围主父宫,杀公子章,囚主父于沙丘宫而亡。 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因而陨落。 只是…… “孤不是惠文王……”刘据看着霍光,道:“孤手中无兵,徒之奈何!” “贸然动手……”他担忧着:“恐怕孤就要变成那公子章一般了……” 沙丘宫变的时候,公子章手里起码还有着一支可观的军队,起码还有赵武灵王的信任和帮助。 但如今他有什么? 除了京辅都尉李善的郡兵外,他手里现在可以调动的力量,也就这太子卫兵、宾客,撑死了再算上那些无路可走的诸王大臣的家丁私兵。 这么点兵力,别说学赵惠文王了,怕是连建章宫的宫墙都休想靠近,就要被守备宫阙的卫兵射成马蜂窝! “家上勿忧!”霍光安慰道:“臣之执金吾,有中垒校尉两千精锐,又控制武库,只要家上愿意,臣打开武库,发动长安百姓,以保卫天子、诛绝叛逆之名,旬日可得数万之士……” “且,典属国司马玄、京兆伊于己衍,亦将为家上所用……” “武都候司马玄不是鹰扬旧部吗?”刘据疑惑起来:“那于己衍更是英候走狗……他们如何会为孤所用?” 霍光笑了笑,道:“家上难道没有听说,这两人因前些时日长安风声而背叛了那英候?” “如今,他们已是自陷死地,家上至需遣使相召,其等必将从命!” 刘据茫然的点点头。 但只是如此,力量依旧是远远不够的。 天子所居建章宫,城高墙坚,休说是这么点力量了,便是数万大军,急切之间也休想撼动。 而一旦长安城乱,屯于城外的鹰扬兵马立刻行动,最多一个时辰就可以驰援建章宫。 到时候,恐怕就是…… 刘据将自己的担忧讲出来,霍光听了,却是笑道:“殿下勿忧,臣久在宫中,熟知内外之事,更有许多旧部,为建章宫守门卫尉……” “其中可信者,约有十数人……臣自信发令命其等开城,还是没有问题的……” “如此,只要家上亲被甲胄,率部而动,完全可以抢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率军入建章,面见天子,陈以鹰扬乱政、谋反、大不敬及残害士民,欺压大臣之罪,天子必知其真面目!” 刘据听着,缓缓点头。 霍光说的对! 只要他能带兵到了老父亲面前,那么老父亲立刻就会看清楚那英候的真面目,当即就会下诏,并给他这个太子授予全权! 如此,天子在手,又控制武库、宫阙,他完全可以一边坚守,一边以天子诏发布勤王之命。 这样一来,那英候即使再强,也要饮恨于这长安城下。 但…… “英候狡诈,多智而勇……”刘据踱着脚步,对霍光问道:“若其见事不可为,夺路而走河西,如之奈何?” 在长安打败英候不困难。 难的是,怎么打败和搞定他麾下的河西大军! 特别是那骄捍无敌的鹰扬骑兵! “家上何忧于此?”霍光听了冷笑:“英候固勇,但以项王之勇,尚且乌江自刎,那英候又岂能例外?” “家上只需命人走南陵,得其妻小……” “再命人召太孙来见,得太孙在手……” “如此,英候除束手就擒外,岂能翻天?” “至于河西大军?”霍光笑了:“家上掌权后,命卫将军往河西,收拢旧部,收拾人心,谅那河西诸将也不敢违抗天命!” 刘据听着,点头不已。 就是这么个道理! 正该如此! 英候张子重,虽是勇不可当,天下无双。 但其软肋,正是其家人妻小。 虽然说,这挟持妇孺,有失风范。 但…… 刘据知道,只有胜利者,才配讲风范,才配有体统! 于是,只犹豫了片刻,刘据就下定决心,对霍光拜道:“使孤大事得成,必不负卿!” 刘据很清楚,此事必须依赖霍光。 而且,事成之后,也要仰仗霍光来收拾残局,安抚人心,稳定朝野。 更需要这位冠军仲景候的弟弟来拉拢军方,安抚边军。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必须信赖和依靠霍光,甚至与之妥协,才能掌握权力。 霍光听着,立刻拜道:“臣敢不为家上效死!” 然后他就站起身来:“家上且在此稍候,臣这就去联络司马玄、于己衍等人!” ……………………………… “你是说御史中丞杨敞是被陛下赐死的?”张越看着眼前的人,眉头紧紧皱起来。 杨敞可是霍光的绝对心腹啊。 天子将之赐死,这绝对是踩在了霍光的痛处! 而霍光是什么人? 历史上和伊尹并称的权臣,一个让宣帝都感觉‘如芒在背’的人物。 历史上,在其生前,宣帝也只能唯唯诺诺,事事依从,待其死才敢拉清单。 即使如此,宣帝凌烟阁上,也依旧有其位置,且是排第一的功臣! 如此人物,自是心狠手辣,果决无比的。 “陛下也太急躁了些……”张越叹了口气:“如今却是不好办了!” “将军的意思是?”来人小心的问道。 “为防万一,公请转告金翁,请金翁连夜入宫,面见天子,求请天子召羽林卫宿卫禁中!”张越想了想道。 “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来人皱着眉头:“执金吾难道还敢作乱不成?” “嘿嘿!”张越冷笑起来:“当年吕产也以为周勃陈平,必不敢作乱,自恃胜券在握,兵权在手……” “结果呢?” 吕氏当年在长安城内外,都有绝对优势! 堪称高枕无忧。 但,吕禄一走,局势立刻就混乱起来。 然后吕氏及其党羽,包括少帝兄弟,统统死光光了! 对张越来说,小心永远没有错!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再怎么小心都是对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六节 血夜(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夜已深,整个长安城,都在黑暗之中。 几乎所有的闾里坊门,现在都已经彻底关闭、上锁。 宽敞的御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偶尔,老槐树上的猫头鹰呜咽的叫声响起。 忽地,一排火把,点亮了这街道。 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卫兵,从武库营垒之中,列队而出。 穿着甲胄,系着佩剑,霍光骑在马上,走在人群之中。 “快快快!”他大声催促着:“天子有命,有奸小欲行不轨之事,乃命本官将尔等弹压闾里,严防动乱!” 屯驻武库的军队,自是不疑有他。 毕竟,霍光,乃是天子心腹,曾任奉车都尉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都说了有人欲行不轨,天子诏其调兵弹压岂能有错? 于是,屯于武库的中垒校尉兵马与执金吾直属的左右式道候兵马,立刻听命,披甲执锐出营。 两千余汉军精锐,迅速按照霍光的指示,截断了戚里、尚冠里、嵩街以及未央宫、建章宫、长乐宫之间的道路,并设下关卡。 同时,京兆尹于己衍也以‘受天子命,执金吾弹压宵小’的名义,将本该去向建章宫报告此事的官员拦了下来,又命令京兆伊上下为霍光提供方便。 于是,作为长安城秩序维护者的京兆尹,非但没有起到任何预警和迟滞作用。 反而成为了叛军的帮手。 在京兆尹官员的指挥与协调下,至子时,霍光的兵马便大抵控制了戚里、尚冠里、御道等长安主要街道及官邸办公区。 丞相府、御史大夫官邸、太仆官邸、廷尉官邸、太常官邸、宗正官邸统统被切断了与建章宫、未央宫之间的联系。 而在这时,刘据动员起来的太子卫兵、大臣私兵、家丁,以及部分入京诸侯王所带来的卫兵,也加入到霍光的行动里。 由之,现在宫阙之外,霍光已经可以行动自如,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 “霍公!”刘据穿着甲胄,在孔安国等人簇拥下,走到正率部将戚里内外围的水泄不通的霍光面前,问道:“下一步是否应当入宫了?” 问这个话的时候,刘据的身体明显带着颤栗。 既是兴奋,又是害怕。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支配下,刘据的声音都有些变形。 “非也!”霍光看着那夜色之中,明显慌乱起来的戚里宅邸群,他知道,现在整个戚里恐怕都在惊慌之中手足无措。 但,霍光很清楚,他才刚刚踏出第一步。 远远未到有资格入宫的地步! 若不能解决士兵们的担忧,并将他们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就必须再做一件事情。 不然的话,一旦天子走上建章宫的城头,亲口命令大军,恐怕这些忠于刘氏的军队立刻就会调转枪头,将矛头直指自己。 “现在……”霍光看着刘据,轻声道:“家上该去拜见丞相澎候与卫将军海西候!” “将鹰扬作乱,挟持天子、太孙,欲行大逆不道之事,晓瑜丞相及卫将军,请丞相与卫将军出来主持大局!” “刘屈氂?李广利?!”刘据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在他身旁,孔安国则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执金吾,汝究竟意欲何为?!” 刘屈氂、李广利,可也都是北方军功贵族,更是当今天子政策的坚定支持者! 是孔安国眼里的奸臣、贼子,属于应当和那鹰杨将军一样被清洗的对象。 只有这些人死光光了,他孔安国才有机会拨乱反正! 也只有这些占据着高位的旧贵族们死光光,他孔安国以及他的徒子徒孙们才能有官可做,有权可掌。 而霍光的意思,却是想要让刘屈氂和李广利出来做事,掌握权力。 那岂不是前门去虎后门进狼吗? 李广利当年在河西做的事情,可和今日那鹰杨将军差不了多少! 都是穷兵黩武,擅启战端。 霍光瞪了一眼孔安国,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杀机,对刘据拜道:“家上,今日之事,非得丞相及卫将军出面主持大局不可!” “若无丞相之印,卫将军之令,恐怕,吾等之为,便多少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恐有大军哗变之危!” 刘据听着,终于点头。 因为霍光说得对! 丞相者,礼绝百僚,群臣避道,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汉家天子之肱骨辅弼大臣。 而卫将军更是理论上现在汉家的最高将领。 有刘屈氂和李广利配合,他与霍光今夜的行动,便多少能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 “那便请霍公带路,孤这就去亲自迎请丞相、卫将军!”刘据深深一拜,没有理会自己身旁孔安国等人的异议与劝说。 事到如今,他也差不多回过味来了。 现在的他,太过依靠关东士人了。 必须引入一个外来力量来平衡,而且,大功告成后,他也同样需要刘屈氂、李广利为他背,为他安抚内外。 “家上且慢!”霍光却拦下刘据,道:“在去延请丞相、卫将军之前,家上与臣,还需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刘据问道。 “诛杀奸臣,以清君侧!”霍光坚毅无比,狠声说道:“长安城中,太仆上官桀、御史大夫暴胜之、大司农桑弘羊、少府公孙遗等长期阿附奸佞,惑乱圣听,当诛之!” “又有光禄大夫金日磾、将军赵破奴及太学祭酒董越等,攀附奸臣,为邪说张目,亦当诛绝!” “此辈不除,吾等大事如何能成?!” 霍光看着刘据,拔出腰间的佩剑,持剑而跪:“臣请家上,亲被甲胄,率军诛除此辈贼子!” “以其之血祭旗,然后再请丞相、卫将军出面,一同入宫面见天子,清君侧,除贼臣,上以安社稷,下以报黎庶!” 刘据听着,不可思议的看着霍光。 霍光点名的那些人,可都是他的故旧、好友。 特别是那金日磾、上官桀、暴胜之,更是与霍光交往甚密之人。 如今,霍光却要求全部诛杀! 这…… 这执金吾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些吧? 霍光却似乎看出了刘据的心理,他拜道:“家上,诸般奸党不除,天下难安!” “若其等反应过来,走脱一个,臣恐天下从此多事矣!” “故当斩草除根!” 对霍光来说,今夜一博,乃是以死相博。 什么朋友、故旧、交情,统统都已不值一文。 而他很清楚,金日磾、上官桀、暴胜之等人,都是天子亲信,绝不可留,留下来的话,他们是有机会可以翻盘的。 毕竟,北军六校尉、边军等都是忠于当今天子的。 他们要是活下来,找到机会将今夜之事泄露出去,引动勤王兵马来诛杀弑君之贼。 到时候,所有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霍光还需要用这些人,这些天子亲信大臣的血,来逼迫现在被他裹胁的兵马,只能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叫他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也是必杀金日磾等人的理由! 刘据听着,犹豫片刻后,也是下定决心:“如此,便依卿言!” 这条路,只要开始了,就决不能停下来。 此时,刘据心里想起了史上记载的赵王何大臣围赵武灵王于主父宫时说的话:以章故围主父,既解兵,吾属夷也! 两百年前的古人,尚且知道这个道理,他岂能心慈手软? …………………………………… 长安城中的兵马动作,自是立刻惊动了许多人。 当霍光将兵围戚里、尚冠里,并截断未央宫、建章宫的外围道路时。 几乎所有大臣,都被人从被窝里叫醒。 “主公……外间似有兵马异动……”刘屈氂被自己的家臣叫醒后,举着油灯,爬上丞相府的墙头,远眺着远方影影绰绰的火把与军队动静,眼里布满了焦虑。 “这是谁在调兵?”他问着左右。 可惜,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思虑再三,刘屈氂立刻下令:“命人立刻封堵丞相府上下通道,上下官吏人等,即刻狭弓带剑,候吾之令!” 想了想,他又道:“派人出府,看看能不能去接近那兵马,询问其意图……” 这一刻与刘屈氂一样做出了这样选择的人,有许多许多。 在不明兵马来意,其属为谁的时候。 多数大臣,选择了静观其变。 但也有人,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夜调兵马,无诏虎符而围戚里、有司官邸,隔绝内外!”已经垂垂老矣,须发皆白的赵破奴被家臣从床上叫醒后,看到这个情况,立刻就命人为他穿上久未穿戴的甲胄,拿起久未用过的长剑:“此乃乱臣贼子,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二三子,随老夫出府杀贼!” 对这位老将军来说,外面的人,已经是赤裸裸的叛乱了。 兴兵作乱之人,无论是谁,都该死! 他虽老朽,却也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在整个尚冠里,无数公卿列侯的注视下,故骠骑将军司马、鹰击将军、从骠候、匈河将军、浞野候、浚稽将军赵破奴,带着阖府上下,一百余人,穿着甲胄,拿着刀剑,从府邸列队而出,正面直樱那全副武装,列队于街道上的不明兵马。 老将军手持长剑,站在第一排,朝着那些举着火把,张弓搭箭的军队,大声喝问:“吾乃赵破奴!冠军仲景候麾下司马赵破奴!尔等何人?竟敢夜围街闾,可知尔等之行,已是族诛之罪?速速弃械跪地,或可得赦!” 然而,对面的军队里,只有一个声音回答:“此贼臣也,天子有诏,格杀勿论!” 说着,一根节旄出现在火光中。 而汉军军法如山,特别是中垒校尉的兵马,从来不问对方是谁,只看天子诏命。 在天子节面前,年轻的士兵们冷静的张开了弓弦,射出了致命的箭矢。 噗噗噗! 弓弦之声,响彻在街道之中。 对面的老将军,却毫无惧意,他率着自己的家人与家臣,呼喝着,迎着箭矢开始了冲锋。 一个又一个家臣、子侄,倒在赵破奴身边。 赵破奴自己也身中数箭,但他却亢奋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长剑,大声呼喝着:“汉家恩重,报国忠君只在今日!” 可惜,当他冲出街头时,他的眼前出现的是一排排锋利的长戟。 噗!锋利的长戟,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捅穿。 他的身体无力的瘫软下来。 鲜血与内脏,流满了一地。 但…… 老将军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刺穿他身体的一柄长戟,大喝一声:“杀贼!” 他的瞳孔中,一副副画面不断闪现而过。 有年少时,在河朔草原上纵马驰骋,与匈奴骑兵周旋的画面。 也有壮年之时,入汉军军旅,追亡逐北的高光时刻。 更有封候拜将,光宗耀祖的辉煌。 但,最终他的眼眸里倒映出了一个骑在战马上,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的少年将军! 那将军伫立在山坡上,向他伸出了手:“赵司马,可愿与吾扫灭匈奴?” 少年将军笑意盈盈。 “大司马……”赵破奴吐着鲜血:“此生唯憾再不能为大司马先锋!” 在意识的最后时刻,赵破奴感觉到隐约中有靴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然后,他模糊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火把下的人影。 “赵老将军……” “您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劝告,非要走上这条死路呢?”于是他上前,拔出了那根穿透了赵破奴身体的长戟,丢在一边,然后,他看着自己面前横陈着的百余具尸体,轻声叹息了一声,吩咐道:“厚葬吧!匈河将军虽然悖逆天子,阿附奸臣,但终究有功于国……” 接着,他踏过这流淌着鲜血,倒毙着尸体的街道,看向了那些趴在墙头,藏在府邸之中,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列侯大臣公卿们。 他笑了起来。 自古,杀戮是最有效的震慑的手段。 而他今夜要做的事情,尤其需要杀戮。 血腥的杀戮! 毫不留情,不留余地的杀戮! 死者的尸骸,必将填满这长安的沟壑,甚至将渭河都截断! 所以,他拔剑而前,断然喝道:“赵破奴已然伏诛!众将听令,随我进军,捕杀乱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七节 血夜(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刘据披着甲胄,站立在一辆战车上,在数百名士兵簇拥下,来到了戚里的一处宅邸中。 这里是金府。 金日磾的宅邸。 亦是他父亲绝对心腹的老巢所在。 金府上下的家臣、奴婢、仆役,跪在院子两侧。 更有金日磾的几个妻妾,也被人强行拖了出来。 独独没有金日磾本人,以及其子驸马都尉、侍中金赏。 刘据皱起眉头,心情压抑:“怎么回事?金日磾呢?金赏呢?” “回禀家上,末将等已经拷问了金府上下,无人知此二贼如今何在?”周严上前答道。 刘据内心于是升起无边阴霾。 金日磾,已经致仕,而且一向身体不是很好,而他和霍光又是忽然发动,照理来说不该走漏风声。 “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刘据问道。 “回禀家上,据说,今日散朝之后,金府上下便已无人见过此二贼!”周严回答。 刘据听着,内心的不安,就像沸腾的江河一样:“今日散朝之后......” 而这时,派去捕杀上官桀等人的部将纷纷发回了报告。 太仆官邸及上官桀家宅中,未见太仆及太仆嫡子上官安的踪影。 无人知其去向。 大司农官邸以及桑府之中,同样没有找到桑弘羊的踪影,只抓了些桑府下人与妻妾。 而董越家也没有抓到那位太学祭酒,不过,这位太学祭酒倒是有人知道去向,据说他是应邀去了城外的田府赴宴。 更让人不安的是,太孙宫阙之中,已是人去宫空。 听着各方的报告,刘据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恐怕已经落入了一个恐怖无比的算计之中。 他仰头看着那浩瀚星空,握着长剑,毅然道:“走,去见执金吾!” 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 长安城,棘门大营。 张越披着甲胄,站在这军营中。 天子虎符,在他手中高高举起。 左右将官,纷纷拜服、从命。 只是,他的内心,同样有着不安。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报告,派去通知金日磾示警之人,告诉他金日磾与其子金赏从傍晚开始就不知去向。 派去太孙宫示警的人也回报说,太孙殿下奉诏入宫了。 大司农桑弘羊、太仆上官桀、御史大夫暴胜之等方面,就像黑洞一样,消息彻底断绝。 毋庸置疑,张越知道,自己被当成棋子了。 “咱们这位陛下,果真不愧是一代雄主!”张越在心里说道。 经过空间强化,他的思维能力与感知能力,早已经超越了大多数人类。 自是立刻嗅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然后,他稍微一整理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心里面立刻就澄净的犹如明镜一般敞亮。 自古帝王无情,天家无义。 而刘氏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能与刘氏相提并论的,两千年封建王朝史只有寥寥几家可比。 仔细想想,张越知道,其实建章宫中那位老皇帝,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与判断,真的是合情合理,无可非议。 毕竟,在理论上来说,张越对刘氏的利用价值,已经无尽趋近于零了。 对于那老皇帝而言,更是已经变成鸡肋了。 匈奴已经被打垮了。 西域也差不多是囊中之物。 治河之事,也有了足够的钱粮去做。 就连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死之药,也被多次验证为无。 而当今天子,又已经垂垂老矣,没几年能活了。 既然如此,建章宫的那位君王,又岂会留着他张子重,这个手握重兵,天下知名,权倾朝野,战功赫赫,还有公羊学派摇旗呐喊的权臣? 讲道理,没有在其回京之日,就罗织罪名,或者借助诸侯大臣,顺水推舟,将他置之于死地。 反倒是,给了他空间和机会。 让他可以光荣的‘为国捐躯’或者从容的‘复仇’,已经是天恩浩荡! 当然,这对建章宫的主宰而言,也算是一种废物利用了。 将他张某人最后的价值榨干,然后亲手送上这祭台。 让他成为未来新君法统与统治的基石,成为汉家大臣楷模。 顺便再借他的手,将这城中内外,所有不符合刘氏利益,新君利益,不利于汉室统治,不利于刘氏江山的所有因素与人,统统清理干净。 这样一来,刘氏天子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错的是乱臣贼子,错的是腐朽败坏的旧贵族。 也可以随时换一个角度,换一个剧本。 让他张某人去做那个反派。 勾结内外,败坏朝贡,陷害太子,屠戮公卿。 注定遗臭万年,必然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天子断然处置,大块人心! 然后就可以拿着他的脑袋,安抚关东河洛士人,重新稳定内外。 “好算盘,好算计!”张越心中不悲不喜,只是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 站在这个舞台上的人,应该有这个被人利用,被人绑架,甚至被人当成棋子的觉悟。 这是所有正治生物该有的觉悟! 只是......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功过谁人知?”张越轻声念着后世的诗句:“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于是,他战意浓浓,斗志高昂。 人这一生,不就是在与人斗,与天斗,与万物斗之中赢得自己的地位的吗? 所以...... “陛下以臣为草芥、棋子......”张越握着腰间的佩剑:“安知臣不能以陛下为草芥、棋子?” 由之,张越伸出手,对着身侧的亲信大将续相如道:“续将军,戟来!” 续相如于是将自己手中的长戟,送到张越手中。 张越持着戟,仰天长啸,然后面朝在侧将校:“今,长安城乱,有乱军为祸,汉室待吾辈以厚恩,报效国家,护卫社稷,只在今夜!” “二三子,听我号令,以红巾缠臂以别敌我,随吾入城护驾,诛绝乱党,捕杀贼臣!” “诺!”众将轰然应诺,战意浓浓。 张越于是挥戟道:“进城!平乱!保卫君父!” 于是,棘门大营的营门打开。 五千北军士兵,从棘门入城。 随后,长水校尉自横门,射声校尉自章城门,分别入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八节 忠奸(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霍光的效率,自是极高的。 在得知了金日磾、上官桀等人俱都没有抓到后。 他立刻一个激灵,看向了那远方黑暗中深邃的建章宫! “陛下!!!!”霍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若事先知道是这个结果,他恐怕宁愿闭目待死,也不愿参与这个事情。 但现在,却是覆水难收。 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没办法,这个时候,只要犹豫半分,迟疑片刻,就是身死族灭! “家上,速往丞相府!”霍光当机立断:“丞相从也好,不从也罢!都当为家上张目!” 从前,霍光可能还会顾忌颜面、吃相,可能还要想着留待日后。 但现在,却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必须立刻拿下丞相刘屈氂、卫将军**利,控制丞相府、卫将军府,才能发号施令,才能改变处境。 不然,天子部署之下,罗之中,所有人都得死! “霍卿所言极是!”刘据神色凝重的点头。 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便如公子光之刺王僚,必须狠快准! 霍光挥手叫来一辆战车,簇拥着刘据登车,然后他回头看向在人群里瑟瑟发抖着的诸王大臣们,狠声道:“诸公,事已至此,公等安有他路?还不速速拔刃随行?做从龙之臣?” 他瞪着那些人:“诸公难道以为陛下会有宽宥不成?” 诸王闻言,立刻握紧了刀剑,跟了上来。 这么点见识,他们还是有的。 现在的情况他们已经和霍光、刘据捆绑在了一起。 若霍光、刘据败亡,他们也是必死无疑。 只能拼死一搏,倾尽所有,赌上一赌了! .................................... 建章宫。 巍峨的玉堂殿,此时已然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要塞。 数不清的卫兵,矗立在这殿堂内外。 在回廊与宫阙之中,还有着大批的士兵在持着皇后武器巡逻。 就算是一只苍蝇,现在若没有许可,也休想飞进玉堂汉家江湖军或军或或军或军或军或军军军军军军军军军军军或军军殿八百步范围之内。 上官桀站在玉堂殿上的凭栏前,眺望南宁海关着远方的黑暗。 “长安城中现在如何了?”他问道。 “执金吾已命中垒校尉、左右式道候兵马出营,如今已围丞相府、太仆、廷尉、太常、宗正等官邸,更切断了建章宫、未央宫向外的通道......”赵充国轻声道:“至于具体情况暂时还不知晓......” “那鹰杨将军呢?”上官桀问道:“可已率部入城?” “应该吧......”赵充国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担忧:“棘门大营的北军以及长水校尉的本部,必然会从其之命......射声校尉,迫于威名与虎符约束,十***也会听命!” “如此,鹰扬大军就要与执金吾统帅的中垒校尉兵马白刃相见,生死相搏了......” “这长安城中,恐怕要流血漂橹,不知多少无辜百姓丧生......” “是啊......”上官桀悠悠叹道,内心之中,更是布满恐怖、震惊与敬畏的情绪。 古人曾说,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今,这句话正要变为现实。 上官桀如今虽置身事外,在玉堂殿内做壁上观。 但他的内心,依旧惊慌、忐忑、不安。 此时此刻,上官桀终于醒悟了自己的定位。 原来,在刘氏天子眼中,大臣也好,亲信也罢,无论做出了多少贡献,不管有多大功劳。 都难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可笑他却一直有种只要足够忠心,就不会被视作弃子。 但事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陛下可真是好手段啊......”上官桀在心里暗道:“满朝文武,天下英雄,玩弄于鼓掌之间!” 即使是他,也是今天下午,方才得到密诏入宫后才知晓了这一计划的存在。 而在今天以前,除了天子外,知晓这个计划存在的人,不过两人。 致仕的光禄大夫金日磾、远在西域的西域都护府王莽! 这两人分别负责联络朝臣,寻找可靠之臣以及笼络边军,组织可靠大将。 而且在发动之前,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连风声都没有收到。 即使是他上官桀或者执掌兰台尚的尚令张安世,也是被完完全全的蒙在鼓里。 直到现在,他们才如梦初醒。 如此保密的作风,自然是收到了效。 只是...... “太孙殿下,现在可知外边的事情?”上官桀压低了声音,问着赵充国。 赵充国闻言,摇摇头:“陛下岂会让太孙殿下参与其中?” “今日下午太孙入宫后,陛下既命太孙殿下入石渠阁读,并令谒者令、尚令监督,命殿下读够简三百斤,方许复命!” 上官桀点点头,仔细想想,这样才对啊! 如此一来,太孙就被彻彻底底的摘出了今日之事。 真的是‘以吾之劳,逸遗于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官桀总觉得心里面在打鼓。 总感觉,即使是在这建章宫里,他也感到毛骨悚然,寒毛倒立,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望着远方深邃的黑暗。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事情。 “赵奉车......”上官桀扭头看向赵充国,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你说,若陛下的罗,被人挣脱而出......” “那......” “怎么可能!”赵充国坚定的摇头,对此完全予以否认:“这天罗地,谁能挣脱?” “即使挣脱,又如何能面对天亮之后,这建章宫中杀出的天子之师?” 上官桀听着,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要知道,现在的建章宫内,屯驻的早已经不止是一个羽林卫和部分宫阙卫队了。 除了羽林卫外,还有着越骑校尉、胡骑校尉两支北军精锐在。 他们是在半个月前就奉诏分批秘密从各自驻屯地,进入建章宫外的期门大营,然后通过一次次的换班与轮值,悄然的藏入这建章宫与未央宫的偏殿之中。 于是,汉军六校尉有三支,已经在这宫阙内整戈待发。 一旦外面分出胜负,这三支精锐立刻杀出,将一切绞杀! 而届时,外面的胜利者,已是疲惫不堪,如何能顶得住这三支以天子旗号为令的平乱精锐的攻击? 怕是立刻就要灰飞烟灭! 但...... “可是......”上官桀心中说道:“那外面的可是张蚩尤!” 是封狼居胥的张蚩尤! 是扫平西域的张蚩尤! 更是一骑破阵的张蚩尤! 西楚霸王项羽后,这世界上又一个仅仅是个人勇武,便足可震慑敌军,令敌人只闻其名,便胆魄尽丧的猛将! 不独匈奴,在这长安城中,他也是凶名赫赫! 若是万一...... 万一他挣脱了罗...... 上官桀没由来的一阵胆寒。 .......................................... 而此刻,在玉堂殿中。 年迈的天子,端坐在御座上,俯瞰着在他身前的两位亲信大将。 已经致仕的光禄大夫金日磾,身着甲胄,跪在他身前。 而金日磾之子金赏,同样拜服于地。 “赵破奴......”天子感叹着:“朕不意老将军竟忠诚至斯!” “让尚台拟诏,追封赵破奴为信武侯,食邑一万户,许陪葬茂陵,配享太庙,赐其谥:忠!命有司自信武忠候之后择一子承其嗣!” “诺!”金日磾恭身应诺。 天子则微微起身,握着腰间的天子剑,走了几步,然后忽然问道:“金爱卿,卿心中是否有怨言?” “张鹰扬,卿之侄婿也......” “霍子孟,卿之知己也......” “今朕却......” “陛下!”金日磾抬起头:“臣此生此世,唯忠陛下一人耳,为陛下,休说是牺牲一友一侄婿,便是臣阖府上下,子子孙孙,只要陛下想要,臣尽献之!” 天子听着,点了点头。 金日磾的话,他信! 因为,金日磾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他的忠心,更是早已经经过的血的考验! 当初,这位臣子可是为了他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嫡子! 其忠心,已是无可辩驳! “得卿之忠,朕此生无憾矣!”天子道:“只是,朕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爱卿的了......” “说不得,可能还需爱卿为朕担些骂名......” 这是必然的。 朝**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子、鹰杨将军、丞相、卫将军、诸王、大臣,十去七八。 必须有人出来为一些可能的‘误杀’‘误伤’背锅。 特别是,若万一鹰杨将军绝嗣。 得有人出面向河西边军,鹰扬旧部以及天下人做个交代。 而金日磾是最佳人选! 毕竟,天子要永远正确,大臣就只好勇敢背锅。 只是,这次的锅,金日磾要扛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更得在青史上背负千秋骂名! 但金日磾依旧无所畏惧,面不改色:“能为陛下效死,此臣的福气!” 于是,便连一向铁石心肠的天子也终于动容:“卿之忠,虽伍子胥不能比,比干不能及也!” “朕给不了卿别的......” “但......” “只要汉室社稷在一日,卿之子孙,便世袭罔替,永为汉候!” 金日磾于是俯首拜道:“臣,谢陛下隆恩!愿生生世世,结草衔环,为陛下前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二十九节 忠奸(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夜色深深。 长安城的东部三门,已经全部洞开。 大批的士兵,正沿着城门入城。 张越带着续相如、王平、黄安等亲信,登上这长安城的东城头,远远的眺望着那黑暗远方隐隐可见的点点火光。 “将军,吾等先救有司官邸?还是先夺武库?”续相如在旁边问道。 张越听着,呵呵的笑了起来,然后回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这数十名将官,反问:“公等以为,吾当先救有司,肃清宫阙外围叛军?还是先取武库呢?” 有司官邸,都集中在戚里、尚冠里一带,靠近未央宫北阙、建章宫。 而武库位于长安城的中轴线上,居于御道、驰道的交汇点。 这两者都是长安城内除了皇宫,最重要的地区。 只是,无论是续相如提问,还是张越的反问,都已经不再仅仅限于军事了。 就像续相如问张越,先救有司还是先夺武库? 这其实就是在问:将军,您是要当汉室的忠臣?还是要做未来的权臣? 忠臣嘛,当然是先救有司,如此便可以最大限度的将叛乱遏制在一个狭小区域,更可避免造成更大伤害。 权臣,自是必取武库! 武库之中,囤积的兵器与大量甲胄、箭矢,都可以在未来转换为真理去说服人。 更紧要的是,武库拥有着一个独立的营塞。 是长安城里除了宫城外,最适合当战略支撑与军事基地的。 而且,因为武库位于长安的中轴线上,所以无论那个方向出了事情,武库大军都可以迅速支援! 有汉以来,长安城的动乱,最终的胜方都是先取武库的。 很显然,续相如已经嗅到了味道。 或者说,他和一部分张越身边的将校,已经看清了部分局势。 于是,抛出这个问题来试探张越的心意。 而张越的反问,既回答了续相如的问题,在同时也将压力给到了其他人身上。 他哪里是在问军事抉择? 这分明就是让身边的部下选边站! 你们是想跟我走,吃香喝辣,还是想要愚忠汉室,当刘氏舔狗,最终一无所得,甚至可能会被当成炮灰牺牲掉呢? 这个问题无疑很诛心,也很敏感! 而能在张越身边的,自然都是司马以上的中高级将官了。 除了部分张越从河西带回来的旧部外,余者皆是北军出生。 自然,他们听得懂张越话里的隐喻。 一时间,无数人的面色都潮红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续相如第一个做了表率:“末将谨从将军号令!” 看似是不粘锅,但实际上却是清楚的表明了立场——他会跟张越走。 接着,棘门都尉宋襄也表态:“末将谨从将令!” 于是,剩下的诸将纷纷跟上符合:“末将等亦谨从将令!” 事已至此,他们除了跟着这位鹰杨将军一条道走到黑外,难道还有别的出路? 不从鹰扬,难道要去给城中叛军屈膝投降? 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要知道,当年,周勃陈平率北军入城诛杀诸吕,南军上下,几乎都被杀了一遍。 便是弃械投降者,也难免一死。 而今上元光亲政后,更是立刻就废黜南军,将整个南军都打散编入北军之中。 教训如此深刻,哪个还敢掉以轻心?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们相信张越! 相信这位战无不胜的鹰杨将军,可以带领他们赢得胜利,赢得一切! “善!”张越看着眼前的众人,满意的点点头:“既如此,诸公,请随我号令,夺取武库!” “诺!”众人轰然应诺。 而其中,许多人的脸色格外兴奋。 张越看着,将这些人记在心里。 这些都是未来的可用之才! “公等且去安排各部进攻武库之事……”张越挥手道:“续将军、宋都尉,留下与我规画大计!” “诺!” 于是城头上瞬间冷冷清清,就剩下了张越与续相如、宋襄三人。 此刻,已经差不多到子时了。 月色清冷,星空璀璨。 张越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位大将。 续相如不提,自是张越铁杆,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自己人。 倒是宋襄…… 张越很好,这位北军都尉,为什么甘愿给他卖命? 要知道,就在这几天,打着各种旗号,拿着各种名目接近宋襄,或收买,或胁迫,或威逼。 企图让这位北军都尉反水,却都没有得逞。 而张越确信,自己与宋襄从前并无半分交情。 所以…… “宋都尉……”张越看着宋襄问道:“都尉为何如此助我?” 问这个话的时候,张越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而续相如则悄悄的抢占了一个有利位置。 一旦宋襄的回答不能让张越满意。 明年今日,便是他的忌日! 没办法! 张越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身上背负着至少十万人的身家性命。 新丰的官吏,河西诸郡的将官,居延织室的官员、鹰扬旅上下将士以及河湟的官员。 现在这些人统统和张越绑定在一起。 只要张越陨落,这些人的未来,将黯淡无光。 其中大半人可能会被处死、清洗。 余者,也将终身被打上张系标签,永生不得翻身! 所以,他不能有半分妇人之仁,更不能有半点心慈手软! 不然,韩信、周亚夫的教训,就是他张某人的下场! 宋襄看着张越,笑道:“将军,乃末将恩公……末将此生早已经是将军的走狗……” 他看着张越,然后跪下来拜道:“将军或许不知,末将的妻妾,曾为那贼臣公孙敬声所玷污、虐杀!而末将更为之执下诏狱,备受折磨!” “幸将军出世,使贼臣父子死无葬身之地,令末将大仇得报,得脱囚笼!” “自出狱之日,末将便已发誓,此生愿为将军赴汤蹈火!” 说着宋襄重重磕头。 张越听着,仔细的看着宋襄,终于笑道:“宋都尉言重了……” 然后,将之扶起来,拉着他的手,问道:“吾欲建不世之功,未知都尉,可愿辅佐于我?” “末将愿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宋襄郑重的答道。 “善!”张越笑着道:“既如此,都尉请先去指挥各部,做好攻坚准备!” “夜袭武库,可不是什么简单之事!” “诺!” 望着宋襄远去的背影,张越对续相如道:“遣人去查查,看看宋襄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宋襄若撒谎,要不了半刻钟就会原形毕露。 续相如就要领命而去,张越却拦住了他,问道:“续将军,河西诸部之中,似将军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续相如闻言先是一楞,随即笑了起来:“不瞒将军……河西上下,如末将这样的人,如过江之鲫!” 张越于是笑了起来,笑的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他止住笑声,叹道:“果然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错非这长安城的变故与激烈变化的正局,张越就要一直忽视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了——他的部将们的心思! 后世有句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必定有争斗! 或为利益,或为权势,或为土地、女人。 这是人类的秉性。 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更是这世上颠簸不变的真理! 于是,当张越不断建功立业,他麾下汇聚的军功贵族与利益相关者越来越多后,一个问题便必不可免的会出现在他的部将面前:鹰扬系的未来,路在何方? 有识之士,自是早早就能预见到,随着鹰扬系的不断扩张与胜利。 迟早会与长安产生矛盾,发生分歧。 而历史也早已经证明,长安是无法容忍一个太过强大的军功贵族集团的。 迟早会对鹰扬系下手,或打压,或限制,或分化,或干脆直接清洗! 而鹰扬系愿意被长安这么搞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愿意! 原因很简单! 现在的鹰扬系,不是汉室历史上过去的军功贵族集团。 过去汉家的军功贵族们,只是带兵打仗而已,其根本与根基利益都在长安或者其老家。 但鹰扬系不同。 鹰扬系的根基在河西,在居延,在河湟。 在居延的十余万奴工日以继夜的工作,在河湟庄园里成千上万的农奴的勤恳耕耘,在河西四郡上下百姓开垦出来的大量垦田。 通过贸易,通过征服,通过奴役。 现在的鹰扬系的将官,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队率,也在河西扎下了根基,拥有了自己的利益。 于是,鹰扬系已经渐渐的从一个单纯的武将集团,向着一个对外扩张为命脉,以奴役、控制、剥削整个西域甚至整个世界为使命的怪物。 它是中国式军阀与西方殖民主义的杂交产品。 既有诸夏军阀的勃勃野心,也有着殖民者与生俱来对征服对控制对奴役的冲动。 大英帝国能让东印度公司拱手让出所有利益吗? 不能! 五代的帝王们,能让手下野心勃勃,桀骜不驯的藩镇们恭顺听话吗? 同样不能。 于是,这头怪物自然而然的会产生自己的正治诉求与主张。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在这一刻,他想起后世的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当他开始扩张和殖民,并用上了后世殖民者的手段时,他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节 忠奸(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丞相府。 刘屈氂战战兢兢的看着外面明火执仗,披坚执锐的军人。 他的心,迅速沉入深渊。 “主公,已经确认了,外面的军队是中垒校尉的人......带队的是霍光......”一个家臣在刘屈氂面前报告着:“另外,他们还打着太子的旗号......” “太子......”刘屈氂吁出一口气:“不出我所料!” “只是,霍光何时与太子勾搭到一起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心里面却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太子想要夺权,就必须得到他的配合。 没有丞相配合,太子今夜的所有行为,都将变得不合法! 哪怕就是成功了,也会立刻被天下围攻! 这就让他有了筹码,可以谈判。 但刘屈氂不急! 他爬上墙头,观察着官邸外的情况,然后对左右吩咐:“紧守各门,不得松懈!” 丞相府,在某种意义上,也算长安城的一个坚固据点。 而且,丞相府本身是有兵马和卫队的。 虽然不多,但加上武装起来的官吏、衙役、家臣,在大军围攻下支撑一段时间还是足够的。 当然了,若敌人放弃顾忌,强攻进来,刘屈氂也没辙。 毕竟,丞相府的大门与围墙,都不是很坚固,根本挡不住攻城武器的轰击。 不过,对刘屈氂来说,现在能拖一点是一点。 但他话音刚落,外面的黑暗中,就有人拖着两具弩车出来,对准了丞相府的大门,一副要攻击的架势。 刘屈氂见了,瞳孔一缩,心脏忍不住剧烈的跳动起来。 “丞相!”弩车之后,有人策马而出,对着丞相府大声喊道:“今奸臣乱政,挟持君上,坏祖宗之法,社稷之制,陷害忠良,残害无辜,丞相难道要一直默不作声,为虎作伥吗?” “丞相身为汉室宗室,如此作为,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历代先帝吗?” “霍光!”刘屈氂眼睛眯起来,他自是立刻听出了来者的声音,正是执金吾霍光! “汝替吾去问:执金吾所谓奸臣者谁?”刘屈氂拉来一个家臣对其道。 那人战战兢兢的伸出头去,大声喊道:“执金吾,您所谓的奸臣是谁?” “舍英候张子重,还能有谁?”霍光立刻答道:“丞相,您难道忘了丧子之痛,杀子之仇吗?” 刘屈氂闻言,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是了,他的儿子刘亨就是因那鹰杨将军而死。 虽然只是一个庶子,而且,刘屈氂也早忘记了自己还有过这样一个儿子。 但在外人看来,却终究是鹰杨将军杀了丞相澎候之子。 若,将来,那鹰杨将军执掌大权,想起了这个事情,要打算斩草除根,如何是好? 即使鹰扬大度,不计前嫌,下面的人呢? 这样想着,刘屈氂的内心就有些动摇了。 因为他换位思考了一下,若他掌权,有机会收拾那位鹰杨将军,一定不会客气。 所以,同样的道理,鹰杨将军若有机会收拾他,自不会心慈手软。 只是...... 那位可是张蚩尤啊! 麾下骄兵悍将侵略如火,本人勇不可当,无敌当代,还用兵如神,最是擅长以少打多,以寡欺众。 当年,他只带几千汉军和乌恒的乌合之众,就打的匈奴漠北十余万大军狼奔豚突,望风而逃,于是封狼居胥而还。 今年更是只用了六千骑兵,就压得十万匈奴大军噤若寒蝉。 而现在,他麾下起码有一万以上的兵力,一旦其率部入城,恐怕霍光和他身后的太子,立刻就要灰飞烟灭。 他刘屈氂若投过不去,不是找死吗? 所以,刘屈氂坚决的不做声。 打定主意能拖多久是多久,实在拖不了,也要虚与委蛇,非暴力不合作。 总之,想要他加入霍光阵营——没门! 但霍光哪里肯让刘屈氂如意? “丞相可知,就在方才,故匈河将军赵破奴,冥顽不灵,已然伏诛!” “更有太仆丞左黯、光禄勋丞刘巽及阴安君赵建德、吴阳候杨安等附逆盲从,已被诛杀!” “丞相难道也要附逆,欲做乱臣贼子?” 说着,好几个人头就被霍光的部下,射入这丞相府中。 刘屈氂上前一看,眼睛都突了出来。 这些人,刘屈氂都认得,俱是长安城的两千石勋贵。 同时,他们也都是过去公认的亲鹰扬系的大臣贵族。 特别是那位光禄勋丞刘巽,也是汉家宗室,为城阳王之后,素来是朝堂上的张吹。 而如今,这些人的首级,鲜血淋漓,面目模糊,怒目圆睁,仿佛死不瞑目。 “丞相!” “本官数到十,若丞相不出迎,那本官便只能视丞相依附奸党,作乱朝纲了,届时休怪刀剑无眼!” 刘屈氂听着,胆战心惊。 “十......” “九......” “八......” 随着外面霍光的倒数,整个丞相府上下,也都慌了神。 刘屈氂的妻妾家人更是吓得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唉!”刘屈氂叹了口气:“果然是手中无兵,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若是他的姻亲海西候**利依然掌握重兵,他又何须忌惮和畏惧霍光的威胁? 可惜,如今,**利除了他卫将军本身的三百卫兵和两百多名家臣外,连一个士兵也指挥不动。 于是,他这个丞相,也没有任何底气! “开门吧!”刘屈氂叹道:“只能祈求上苍保佑,霍光可以成功!” 但,刘屈氂知道,霍光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 只要天一亮,恐怕就会败亡。 而他说不定也会被连累。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为天子而死? 呵呵! 恐怕,在天子眼中,他本身就已是弃子了。 不然,此刻便该有羽林卫骑兵来救他了。 然而他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一个援兵。 甚至看不到半点建章宫有想要救他的意思。 这就已经很明显了——天子在故意让他去死。 不管是被叛军杀死,还是战死。 总之,他这个丞相得死。 此刻,刘屈氂总算想明白了,为什么天子迟迟不罢相,一直故意庇护着他,留着他。 原来,是想要他来当这个背锅侠。 “既然君弃臣,那么就不要臣叛君了!”刘屈氂穿上自己的丞相府官服,然后带着全家老小,丞相府上下官吏,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在刘屈氂出迎后一刻钟,得知此事的卫将军海西候**利,亦是叹息了一声,放弃了挣扎,率部出迎。 而刘屈氂和**利的出迎,代表着霍光彻底控制了九卿有司。 包括丞相印在内的汉家正府的所有官印,都落入他手里。 现在,他只需要带兵,进入建章宫中,拿到象征着天子权柄的天子印玺,那么汉室大权就彻底落入其控制。 只是...... 在他率部抵近了建章宫宫墙之下后,他就知道,建章宫他短时间内是啃不下来了。 因为,那城墙上,站满了卫兵。 而且,他派去联络的人,都已经被挂在了宫阙之上,舌头伸的老长。 毋庸置疑,他的人马,至少是明面上的人马,都已经被建章宫的主人抓出来清理掉了。 现在...... 他貌似只有一个选择了——回过头去,先去消灭城外的鹰扬兵马。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然,在鹰扬大军和建章宫守军内外夹击之下,他的部队,恐怕瞬间就要崩溃! 但...... “陛下,您恐怕料错了一件事情......”霍光看着那深邃的宫阙,轻声低语:“臣在宫中二十年,可不仅仅只在宿卫之中经营了势力!” “更何况......” 霍光微笑着,转过身去,问道:“丞相、卫将军......” “如今,天子为乱党挟持,而贼军占据宫阙,意欲挟天子而乱天下!” “当此社稷危急存亡之秋,吾希望二位,摒弃前嫌,共为社稷用命!” 他盯着刘屈氂和**利,问道:“未央宫、建章宫的暗门与密道,两位知道多少?” 未央宫、建章宫,有密道、暗门,这不是新闻。 事实上,这是公开的秘密。 基本上,朝臣、勋贵们都掌握着一些可以秘密将一些东西或者人从宫里面运出来的渠道。 但,霍光问的显然不是这种只能一次通过一人或者送出运进一件东西的暗门、密道。 而是可以供大军进出的通道! 霍光知道,刘屈氂和**利手里一定掌握着一条或者多条这样的密道! 因为...... 他也掌握这一条类似的密道。 只不过,他的那条密道,是为了方便天子微服出巡而秘密开凿,此刻肯定已经被人堵死。 但刘屈氂和**利则不然。 特别是**利! 他曾得天子宠幸十余年,在宫中内外,密布眼线。 岂能没有一条类似的密道,作为后手,作为准备? **利闻言,看了看霍光,他自然清楚,自己已经被拉上贼船。 现在想下船是不可能的。 只能尽一切可能,帮霍光获胜。 而且,刚刚他也和霍光谈过了,霍光已经答应,赢了以后,让他回河西,继续当他的贰师将军,继续总领内外军事。 于是,**利点了点头,道:“自是有的!” “如此......”霍光笑了起来:“吾辈,终有一分胜算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一节 人心(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长信宫,卫皇后披着一件居延进贡来的狐裘大衣,站到了宫阙的城头上。 作为长信宫的主人,卫皇后在王太后驾崩后,就已经完完全全的掌握了这个宫阙的上上下下。 不止是宫女、宦官、官吏。 更包括军队! 其中,统帅八百人的长信宫卫尉是直接受命于她,并由她来任命的。 所以,历任长信宫卫尉,一定是她千挑万选的亲信。 毕竟,这宫中太多人太多事。 不多留几个心眼,她早被人害死了。 “皇帝......”卫皇后凝视着夜色:“终究还是皇帝啊......” 她轻轻松开衣襟,转身看向一直陪在身边的淳于养:“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回禀皇后,都准备妥当了!”淳于养跪下来拜道。 “善!”卫皇后点点头:“这样本宫就放心了!” “皇帝也好,太子也好,本宫都不会麻烦他们了......” 有生以来,卫皇后已见过太多太多人世间的黑暗与肮脏,尔虞我诈,在她这里甚至是家常便饭。 但,今夜的事情,却是她这一辈子所见的事情加起来也比不了的。 当爹的,为了逼儿子造反。 居然连脸都不要了,亲自出手,将其逼入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而儿子更葩! 半分亲情也不见,半点颜面都不留。 居然连其亲生骨肉,也在其算计里。 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举兵造反,屠戮大臣! 史之上,青史之中,何曾有这么荒诞的事情? 而她,一下子全部遇到了。 而且,两个主人公,都是她的至亲。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 “本宫,到底造了什么孽!”卫皇后的身形,变得无比憔悴。 比这些事情更让她寒心的,莫过于,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动手之后,都没有派半个人来向她解释,给她半句说法。 卫皇后何等聪明? 自然懂那是什么意思? 在皇帝和太子眼里,她这个妻子、母亲,已经成为了多余的存在。 他们无声的行为,暗含的意思是——您赶紧死啊! 皇帝不会留着她,以避免未来太子被翻案。 太子也不愿再在自己头顶上多一个太后来指手画脚。 作为妻子,作为母亲,卫皇后别无选择。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于是,这位大汉皇后拖着长长的裙子,缓缓走下城楼,轻轻松开了她手里的一块玉佩,任由其从高高的宫阙,摔到地上,摔成碎片。 .............................. 火把,照亮了武库前的道路。 张越站在一辆武刚车改装的战车上,远远眺望前方,那武库的营垒。 此刻,这个帝国的武器储备库,已是被武装成了一个刺客。 至少有数十辆弩车,被人从库房里搬了出来。 上千名士兵、武士、游侠,紧张的簇拥在一起,妄图凭借武库的防御来拖延时间。 可惜,这是做梦! 张越握着手里的陌刀,跳下战车,沉重的铠甲,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拖着陌刀,他一步步走向武库,就像一个沉默的刽子手。 “吾乃鹰杨将军张子重!”当他走到武库前三十步左右时,忽然摘下头上的钢胄,对着武库的守军大声喊话:“奉天子诏,持节都督长安内外军事,总领上下大权,尔等,持械顽抗,可是欲要造反?” 身后,数千名北军士兵,齐声呐喊:“尔等持械顽抗,可是欲要造反!” 人的名,树的影。 鹰杨将军张蚩尤,在长安城的威名,几可止小儿夜啼。 更何况,张越身后,天子节旄已经竖起。 续相如手持着虎符,站在数不清的火把下,向着武库守军展示着他们乃是得到授权的合法军事行动。 于是,武库守军立刻慌乱起来。 刘氏汉家,立国百年,恩威已入人心。 休说是张越亲临了,便是随便换一个人,拿着虎符至此,都能引起武库上下的慌张与混乱。 更何况,还是张越这个在长安城传说中堪比魔神一样的大将亲临? 张越看到这个情况,立刻大声喝道:“今,吾奉诏平乱,只诛首恶,不问胁从!尔等若能及时幡然醒悟,本将既往不咎!” 身后的北军士兵再次齐声呐喊:“将军有令:若弃械投降,既往不咎!” 与此同时,张越拖着陌刀,继续向前。 身后,数千名北军士兵,举着坚盾,列着队形,缓步跟随。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当张越走到武库之前大约二十步左右的时候。 武库大门被人打开了,营垒上,数不清的士兵,丢下了他们的武器,跪了下来。 而那些临时纠集起来的游侠、私兵们,则被人砍翻在地。 少许,一个穿着军官服的汉军司马,带着数十名士兵出降:“末将武库左监冯旭,恭迎鹰杨将军!” 张越笑了一声,举起陌刀,对着身后的士兵下令:“入营,发令,命长水校尉、射声校尉队率以上军官,即刻来武库议事!” 夺下武库,只是一个开始。 团结人心,定下战略基调,凝聚上下共识,就是接下来要做的重点。 其重要性,在张越心里,已超过了一切。 包括太子据、霍光以及建章宫的天子、太孙。 因为,张越知道若不能立刻做好这些事情,接下来他就极有可能被人翻盘! 正治斗争,纲领第一! 纲领不清,自招其败! 而在现在,对张越和他的集团来说,首要的目的,自然是立刻确定,此次事件中他们的立场、目标、决心! 并搞清楚,部下对这些事情的态度与决心! 而到了这一步,事态和局势,也促使张越与他的部将们,必须迅速立刻确定这些事情! .......................................... 张越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 不过半个时辰,从另外两个城门入城的长水校尉陈安、射声校尉许广国就各自带着数十名军官,匆忙赶到武库。 而在这里,宋襄带着的北军军官们,也已经初步将武库控制下来,完成了俘虏的收押、防御的建立。 并在武库东南库房,腾出了一间宽敞的库房,作为这次会议的会场。 所有人在来到武库后,立刻就被带到此处。 “军情紧急,本将便不与诸公絮叨了......”张越在看到人都来齐了以后,径直带着续相如,走到这库房中间,对着所有人拱手道:“今,长安局势,想必诸公也都该有数了......” 事已至此,只要不是傻瓜,大家都看出来了。 今夜的长安,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所有人都已经被迫卷入其中,身不由主! 而且,所有人都已经置身于及其危险的境地,稍不留神,就是身死族灭! 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和历史上的淮阴候韩信、条候周亚夫的部将一样,被永远流放,子孙都要受今日之事的牵连——除非他们能马上找到新靠山,并及时的通过出卖鹰杨将军来改换门庭。 可,现在的情况,怎么会有这样的选择呢? 于是,他们现在只能一条道,跟着鹰杨将军走到底! 与长安叛军,甚至更深层次的敌人,做你死我活的斗争! 在坐的都是军人,特别是长水校尉、射声校尉的军官,他们早就已经把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了。 自然有着觉悟。 于是,张越话音刚落,便有人道:“将军!您怎么想,末将等便怎么做!” 这立刻引来无数人附和。 更有大胆之人说道:“昔者,陈涉有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亦然也!况,早有谶语曰:汉有六七之厄,法因再受命,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将军封狼居胥山,登高而建极,授天下以良麦良粟,致亩产七石,新王,舍将军谁能当之!” 而此人说完,整个库房立刻寂静无声。 旋即,便爆发出了无比高亢的附和之声:“善!代汉者,当涂高!今汉德已衰,将军负天下之望,有安四海之德,舍将军,谁能为之?!” 张越听着,内心波澜不惊。 这是他早就有所预料的事情。 亦是事物必然发展的结果! 即使没有今天的事情,十年、二十年后,只要他不倒台,同样会有人在他面前这样进言的。 就像当年韩信一样。 只是,韩信不听人劝,落得了一个身死族灭,灰飞烟灭的下场! 张越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他表露出了对汉室刘氏的忠心和誓死不叛的决心。 哪怕暂时渡过了今日的危机,然而,一旦局势缓和,他的部下立刻就会背叛他。 因为,没有人会追随一个必定败亡的首领。 更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的给一个13卖命! 就算有人肯,这种人也必定是极少数! 大多人,普罗大众的想法是很简单的——我给你卖命,你给我回报。 不说超值的回报,起码也要对等。 便是皇帝,也不能差饿兵! 所以,少年时立志为汉征东将军的曹阿瞒,最终以丞相进魏王加九锡。 所以,郭威账下东西班行首,柴荣账下的马直军使赵匡胤,最终在黄桥黄袍加身。 这是时代与人心以及事物发展的规律。 只是,对张越来说,现在谈这个事情,太早了! 十年后,二十年后才合适。 刘氏威望未衰,人望未失,而他本人根基太浅,资历太低。 暂时,还是需要借汉室这颗大树来滋养自己的。 不过,也不能直白的拒绝现在这些爱将心腹们的一片好意! 得用一个婉转的方法告诉他们:诸公不要急,面包会有的,糖果也是会有的,只是需要耐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二节 人心(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心中想了许久,张越最终憋出了一句话:“汉室待吾等不薄......贸然举大事,我恐天下不服......” 嗯,不是不愿自立,而是因为‘天下不服’。 换而言之,要是天下人服了。 那效仿三王故事,也不是不可以哈。 总之,既不拒绝,也不答应,更不承诺。 这种后世渣男的三不原则,用在此时,效果还是不错的。 瞬间就拉满了士气! 因为,张越已经告诉了大家——他不是那种愚忠的人。 刘老板要是待大家不好,咱们就反了他,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想叫穿越者和历史上的霍光一样,去念及旧情,最终把全家老小连带着部曲旧臣的三族一起搭进去。 只能说是想多了。 刘家确实对张越还行,刘进更是张越的朋友。 然而...... 交情归交情,朋友归朋友,生意是生意的道理,早在穿越前很久张越就已经理解的很透彻了。 若没有现在这一出,张越或许还会安心的做一个汉室的大忠臣。 但现在却已是不可能了。 看着处于亢奋之中的众人,张越摆了摆手,道:“公等各自回去后,安抚士卒,鼓励袍泽,告诉全军:平乱之后,人尽功臣,人人爵升一级,俸禄加倍!” 此言一出,欢呼声立刻响彻内外。 钱、权、爵,永远是激励士气的最好武器。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只要钱到位了,就不怕没有人卖命! 而张越有的是钱,信誉足够高。 “此外!”张越又火上浇油:“平乱中所得斩首,以军法倍之!” 气氛于是立刻攀升到顶点! 这么优厚的条件,别说是下面的士兵了,即使是在这库房里的将校们,也是忍不住怦然心动,跃跃欲试。 .................................... 几乎是在同时,建章宫北阙之外。 一箱箱的黄金,被人搬到了空旷的御道上。 箱子全部被打开,露出了其中盛满的金饼。 黄橙橙的,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也如太阳一般耀眼。 这些黄金,是刚刚被从太子、宫、丞相府、执金吾官邸、霍府以及数不清的公卿大臣诸侯王王府里搬来的。 足足有数百个箱子。 光是武刚车,都用了上百辆! 总价值,可能已经超过了六万金! 此外,在这些箱子旁,堆满了各色丝帛、毛料、皮毛、珍珠、宝石。 这些东西的价值,就已经不下于那数万金的金饼。 太子刘据,举着火把,站在这些金箱上,高声对着左右围观的士兵们道:“孤,太子据也!” “今国家危难,社稷倾覆只在旦夕,贼臣挟持天子,凌迫诸王,欲行大逆无道之事!” “祖宗神灵告警,社稷神器动摇!” “孤闻,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国家有难,忠臣义士,若能随孤杀贼救国,解救君父,事成之后,此地黄金丝帛珍宝,孤愿尽赏有功之臣!” 在黄金与珍宝之前,休说是本就已经被刘据等人用大臣公卿之血绑架了的中垒校尉、左右式道候兵马了。 便是刚刚被迫入伙的有司官兵、纠集起来的家臣私兵,甚至是临时组织的民兵、游侠们,也都是呼吸急促,难以自持。 在这金山面前,什么国法汉律,统统已经抛之脑后。 原本的恐惧、畏惧,更是一扫而光! “愿为家上效死,愿为汉室效命!”数不清的人高声呐喊。 他们的喊声,震动天地,响彻于宫阙之中。引得无数守城将官探头观望,然而黑暗阻隔了视线,他们只能隐约看到,有数以千计的火把,正围绕在建章宫外围。 数不清的人头,似乎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叛军,这是要攻城了吗?”总责建章宫宫阙防御的赵充国,走到城头上,看着这一切,冷笑起来:“可惜,此辈乌合之众,如何能成大事?” “倒是太子与霍子孟今夜的表现,出乎意料啊!” “确实!”上官桀点头:“若使太子早能如此,何至于有今日?” “不谈这些了......”上官桀极目远眺,问着赵充国:“鹰扬将军如今何在?” 对建章宫内的众人而言,这宫阙外的叛军,不值一提。 只要天一亮,这些乌合之众立刻就要大祸临头。 不知多少附逆之人,将沦为刀下之鬼。 而他们数十年积累的财产、土地、奴婢,统统将成为他们这些功臣的囊中之物。 真正让他们担心的,始终只有行踪不定的鹰杨将军。 倒不是怕这位鹰杨将军引兵来攻,而是怕他干脆丢下长安,带着麾下的精锐,北走河西。 然后引河西大军,来长安讨公道。 届时,恐怕天子不得不拿他们这些人的脑袋来给那位鹰杨将军出气了。 而这一点,是不需要怀疑的! 当年先帝,就这么做过。 吴楚叛军之前,将晁错朝服腰斩! 卖队友这种事情,刘氏不止做过一次了。 好在,那位张鹰扬,并未如此做。 他依旧在这长安城里,只是不知道在那个地方? “刚刚得到消息,鹰扬率部直取武库,如今应该已经拿下了......”赵充国忧心忡忡的道:“自古以来,得武库者得长安......若鹰扬打开武库,组织士民,恐怕就要变得棘手了!” 武库内可是有数十万件兵器,足够武装二十万以上的大军。 而张子重张蚩尤,素来民望很高,振臂一呼,被其蛊惑的百姓,恐怕会以十万这个数字来计算。 “不必担忧!”上官桀听着,却不以为意:“使当初,智谋如淮阴,功高如绛候,天子诏之前,也只能引颈待戮!” “君要臣死,臣安能不死?” “何况,张子重乃是公羊学之后,他更是不敢不奉诏!” “只要其不离长安,便必死无疑!” “唯一可虑者......”上官桀压低了声音,对赵充国道:“乃是太孙殿下......” 赵充国听着,眉头紧皱起来。 这也是他担心的事情! 今日之事,虽然他们乃是奉诏而行。 然而,终究现在在外面的,一个是太孙的生父,一个是太孙的左右肱骨。 这两人若都死在外面,未来太孙登基,这要是拉起清单来,谁跑的了? 恐怕,今夜主持之臣,一个都别想善终。 “如之奈何?”赵充国叹息着:“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但在心中,他未尝没有埋怨和怨怼。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当今天子布下的局。 这个局,将如今的整个朝野大臣,全部卷入其中,包括他们这些帝党在内。 先是要用他们诛杀太子、霍光、张子重。 叫他们来背锅! 然后,再让太孙杀了他们这些‘乱臣贼子’,来施恩于河洛吴楚士人,拉拢河西鹰扬旧部,再顺便将张子重的一切与所有成果,统统变成刘氏的成绩。 于是,新君一即位,立刻就会呈现天下归心,四海孺慕的盛世。 那可比一切都不变,新君即位后,需要数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建立威权要来的快的多了。 只是,这种事情,知道归知道,明白归明白。 赵充国还能有什么办法解决不成? 他清楚,为天子当狗,给刘氏做刀,是可以多活几年,甚至可以争取一个比较体面的下场。 若是不答应,他这个所谓的奉车都尉,马上就要死! 须知道,他只是奉车都尉而已。 这建章宫、未央宫内的驻军,可没几个人认他。 他只是因为奉天子诏,才有的现在的权力。 天子只要想,一句话,他就要身首异处! 上官桀看着赵充国,凑到他耳畔,低语呢喃了一声。 赵充国听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上官桀,如同听到魔鬼的低语一样,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您......” “明公......”赵充国吞咽着口水:“此策能行?” “怎么不行?”上官桀笑着看着赵充国:“桑公、暴公与吾,都已经统一了意见了......” “天子不仁,以大臣为刍狗!” “一位成年的新君,且父为太子,臣为鹰扬......” “若其登基,吾等族矣!” “反是钩弋夫人赵婕妤之子,皇幼子弗陵,聪智敏捷,天生不凡,其生之时,天子钦赐以尧母门以命其宫门,及稍长,便有擅望气士者见甘泉宫之气而大惊曰:此有人主之气也,合当为至尊!” 赵充国低着头,想了许久,道:“皇子弗陵,确实不凡,有英主之姿!” 一个已经成年,而且有着自己的大臣和系统的新君,如何能与一位没有根**位,更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为依靠,而且年纪不过三岁的稚童相比? 小天子...... 那不就是周成王故事吗? 只是...... “太孙殿下,如之奈何?”赵充国狐疑的问道:“吾等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太孙......” “您放心......”上官桀见赵充国答应,立刻就凑到他面前,轻声低语起他的计划。 赵充国听着,缓缓点头,不时露出笑意。 心里面更是忍不住的憧憬了起来。 若大事可成,未来这朝堂之上,他该坐到那个位置上呢? 执金吾? 光禄勋? 不! 赵充国舔了舔嘴唇,比起这些,他更想要那居延将军的位置! 有了鹰扬打下的基础,他不愁不能建功立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三节 宫变(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举着火把的士兵们,将整个建章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在这些火把掩护下,一支军队,悄然的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悄的绕过了建章宫北阙高大的城楼监视。 然后,他们七扭八拐,沿着复杂的长安城街闾,来到了位于建章宫东部,近渭河的一小段宫墙下。 这里相比北阙,守军就少得多了。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会有人胆敢从此地进攻。 狭窄的通道,坚固的城楼以及险要的地势,足以使得任何敌人,都无法从此地威胁建章宫的安全。 但,他们还是来到了这里。 黑暗中,霍光走到城楼下,李广利和刘屈氂在他左右。 “就是这里了!”李广利走到城墙下的一个角落,摸摸索索了好一会,然后将地上的沙石扒开,露出了藏在沙石下的通道。 “当年,营造建章宫时,负责营建的官吏,修建了这条直通建章宫内的甬道……”李广利回忆着:“后来,我兄李延年无意中得知了这条甬道,于是用其向宫内运送妇人、酒肉……” “为此还特意加固了甬道,使其可供两人匍匐通行……” 霍光点了点头,然后叫来一个他的亲信家臣,打开那甬道上盖着的石板,对其吩咐:“汝进此甬道,到另一面看看……” “诺!”那家臣闻言,立刻脱掉衣甲,扔掉兵器,趴下身子,跳入甬道之中。 一刻钟后,他回来禀报:“主公,臣过甬道,到了另一侧看了,其出口应是一座废弃的偏殿,殿中散落的都是些废旧不用的家具!” “善!”霍光抚掌大赞,然后下令:“所有人依次下次甬道,到宫中偏殿待命!” 于是,三百多名霍光挑选出来的精锐心腹们,排着队,静悄悄的在黑暗的城墙下,从这条甬道一个一个的潜入宫中。 而城楼上的守军,却一无所知。 或者说,没有人知晓。 因为,就在不久前,奉车都尉赵充国以加强北阙防御的名义,将原本镇守此地,并巡视这一代的宫门卫尉调开了。 现在,这一段长达三百余步的城楼上,只有不到二十名作为预警的士兵留存。 这二十人,需要驻守这一段城墙,并巡逻、监视远方异动,还需要派人固守城楼上的几处关键地点,以备随时敲响警钟。 于是,可以来回巡逻的士兵,已经只有一个什。 这么点兵力,仅够警戒几个关键的地点。 而在霍光他们所在的位置,一个时辰也未必有一个人会过来巡视。 由之,霍光的计划一切顺利。 半个时辰后,就有人通过甬道回来复命:“主公,臣等已至偏殿!臣四下察看过了,宫阙卫兵稀疏,巡逻卫队每刻钟才一队……” “天助我也!”霍光大喜过望。 虽然心里面他也有些狐疑,因他很清楚,便是平时,建章宫的巡逻力度,也有这个水平。 如今,这种时候,怎么也才这样的力度? 但…… 事已至此,就算是陷阱,他也只能跳下去。 于是,霍光立刻转身对人道:“尔等立刻去禀报太子,叫家上配合我等行动!”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只要能顺利的潜入宫中,接近玉堂殿。 便有机会控制天子,再通过天子反过来命令建章宫守军弃械归降。 即使不能,也可以配合宫外大军,拿下这建章宫的宫阙,从而给天子及其身边大臣施加足够大的压力,迫使他们低头妥协! 霍光相信,只要大军控制宫阙城楼,营造足够的声势。 天子是必然的妥协的。 ……………………………… 张越举着火把,走上武库的制高点——一栋三层的阁楼楼顶,然后远眺着建章宫方向的火光。 “将军,吾等何时行动?”在他身边,宋襄看着远方,跃跃欲试的问道。 在不久前的库房会议里,整个鹰扬系的军事力量,已经达成共识。 于是,统一了意见与决心后的武将们,当然想要迫不及待的尝试挥舞双手拿着的刀剑,想要看看它们的能耐。 而长安城内,现在的情况,也让他们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快。 兴奋中,自然难免激动。 “不急!”张越摆手道:“且待天明,再做计较!” 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实在不方便大军行动。 而且很容易伤及无辜,酿成大乱。 对已经占据了武库,可以从容进退的张越来说,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需求主动冒险。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来自张越自身的清醒认知。 现在,一切都还未明了。 而且,太子方面和建章宫守军也还没打起来。 若他提前动手,恐怕就可能落入陷阱中。 而且也不利他未来对天下解释。 还是等天亮比较好。 反正他不急,急的是别人。 等他们动手了,打了起来,事情就已经无法挽回,也没有办法收场。 于是,他这个鹰杨将军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等到两边两败俱伤,鹰扬大军打起勤王的旗号出来收拾残局,岂不美哉? 再一个就是,现在敌我不明,敌我力量也不明确。 是不符合兵家作战的条件的。 张越可不敢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葬送掉那一万多跟随他的士兵。 “可若建章宫那边,若在天明前分出胜负……”宋襄皱起眉头:“这岂不是……” “这有什么关系?”张越笑了:“能在天明前便解决事端的,只能是天子!” “天子既已平乱,吾等作为勤王兵马,何罪之有?” “届时,吾率诸公以河西匈奴有事为名,率部北走,这天下谁人能拦?谁又敢拦?” 只要枪杆子握在手中,就可以让任何有心人为之忌惮。 投鼠忌器之下,张越安然北走河西。 只要出了萧关,就是天高任鸟飞。 到时候,就该轮到长安给他一个交代了。 而这无疑是最安全、最保险的做法。 只要坚定这个立场,那么,鹰扬系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宋襄等人听着,纷纷点头,他们也回过味来了。 鹰杨将军如此抉择,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更可以将大义名分和道德制高点,抢在手中。 “果然不愧是儒将啊……这久假而不归的本身……”许多人都在心中想着,对张越的信心于是更高了。 一个沉稳冷静的领袖,是必然成事的!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四节 宫变(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深夜的建章宫,宫阙森森,影影绰绰,四下一片漆黑。 但对曾在这宫中日夜值守十几年的霍光来说,哪怕闭上眼睛,他也能知道每一个宫阙的走廊宽窄、方向,每一座庭院的门户。 “这里是天梁宫的南部……”从甬道出来后,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然后,他就笑了起来:“天助我也!” 天梁宫是这建章宫中最适合隐蔽地方,通过天梁宫,走鼓簧殿,只需两刻钟,他就可以接近建章宫的核心——玉堂殿附近。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现在的玉堂殿,必然是大军猬集,戒备森严。 “一刻钟后发信号!”霍光转身对一个他的亲信家臣吩咐:“其他人随我来!” 于是,他率着这秘密潜入宫阙的数百武士、家臣,披甲执锐,顺着僻静的宫阙回廊,一路向着天梁宫秘密前进。 路上,他自是遇到两支小规模的巡逻卫队。 但被霍光轻松解决,然后他命自己的亲信,换上还带着血的宫阙卫兵衣甲,继续保持着原本的巡逻队伍。 而他本人,则带着剩下的人,在那两支卫队掩护下,悄然进入天梁宫,并解决了天梁宫里的十几个留守的宦官、宫女,将他们的尸体藏到天梁宫的树木与盆栽之中。 此时,宫外喧哗声大作。 数不清的人马嘶鸣之声响起。 霍光在这植物茂盛的天梁宫中,侧耳倾听着,然后大笑起来,宫外的太子,果然按照约定,发起了攻城战。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玉堂殿是绝对不能去的!”霍光召集自己的亲信们说道:“强攻玉堂殿,等于自杀!” 这是事实! 哪怕现在,太子攻城,会吸引走许多守军。 但,玉堂殿及其周围,起码至少还有两千以上的全副武装的汉军精锐保卫。 他们的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 霍光很清楚,自己带入宫里的这点人,哪怕占尽优势,也会被那些精锐的禁军碾的渣都不剩! 霍光知道,自己唯一的胜算,只有一个地方。 “我们去石渠阁!”霍光冷着脸道:“诛杀挟持天子之贼!” 太孙刘进,现在被安排在石渠阁。 这是霍光通过自己在宫中的秘密渠道探知的消息。 也是他唯一得到的情报。 虽然,那可能是一个陷阱。 但,事到如今,霍光却不得不赌,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一把。 成功,则可以抢到一线生机! 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 金日磾走上宫阙城楼,几位负责守城的军官立刻迎了上来。 “叛军的攻势怎样?”金日磾问道:“守军可需要增援?” “明公,您请放心,叛军再强,也休想动摇建章宫宫阙半分!”一位校尉拜道:“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叛军将一无所获!” 高大坚固的建章宫宫墙,就是他的依仗。 即使守军只有两千人,但敌军即使两万,也别想轻易动摇这坚固的宫阙。 何况,叛军缺乏各种重型攻城武器,而且进攻的强度也远远不够。 金日磾听着,走到宫阙的箭楼墙垣之侧,命人向宫阙下丢下一根火把。 火光迅速落下,在落地的刹那,短暂的照亮了宫墙下的一小块区域。 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卧于这宫墙一角,一具被摔得粉碎的云梯的残骸散落在地面上。 转瞬,火光熄灭,一切重回黑暗。 而在此刻,远方的叛军,新一波的攻势又在积蓄力量。 “这不对劲!”金日磾审视着自己所见所闻的这一切:“叛军在送死!” “霍子孟的性格,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不智之举的!” 他和霍光相处二十年,彼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他很清楚霍光的性格,不动则已,动则必倾其所有。 而现在,宫外叛军却不是这样。 他们看上去,进攻的很果断,但实际上,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有明确的思路和决心。 这哪里是霍光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 霍光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 金日磾陷入了深思之中。 “若我是霍子孟……”金日磾思虑着:“当如何行事?” 他看着远方黑暗中,越发迫近,喊杀着而来的叛军,思绪渐渐深邃。 “时间越来越急……” “天一亮,不能攻入建章宫,便要为鹰杨将军与建章宫守军夹击,更将面临军心涣散,士气崩溃的绝境……” “我该如何破局?”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是了!”金日磾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若我是霍子孟,必伏以兵,破釜沉舟,做决死一击!” “我曾经做过奉车都尉十八九年,这宫中内外,上上下下,尽皆熟悉……” “我知道,这建章宫墙高兵多,正面强攻,必无希望!” “所以……” 金日磾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若这宫中有我的内应,与我里应外合……” “那我便可以命人佯攻一地,自己则率主力,潜藏到内应所在之地,命其打开宫门,暗中潜入宫阙,伪作汉军巡逻兵马,接近玉堂殿……” “不!” “玉堂殿太过招摇显眼,而且有重兵防御,贸然进攻,胜算为零!”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太孙!” 金日磾脸色大变,因为他知道,比起天子所在的玉堂殿,被秘密保护起来或者说软禁起来的太孙刘进所在的地方的防御力量就大大不足了。 若是有内贼报信和引路,霍光秘密潜入,以他对建章宫的了解,是可以做到秘密靠近和接近太孙所在之地,然后发起袭击。 只要太孙一死,那么太子现在的处境就立刻得以扭转。 因为,当今天子一共只有五个儿子。 其中,长子是太子据,而剩下四子中,齐王早夭,昌邑王身体不好,燕王根基太浅,而且母族不强,不可能承继大统,最后的小皇子刘弗陵年纪又太小,不足以托付国家。 换而言之,只要袭杀太孙刘进。 甚至更进一步,狠下心来,干脆杀光所有竞争对手。 那么,太子就成为了天子唯一的选择。 于是,天子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而这是霍光最好的破局之路,也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生路! 金日磾相信,若他与霍光异地而处。 他必选这条路! 不惜代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五节 得道多助(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霍光带着人穿梭在黑暗僻静的宫阙回廊之中。 石渠阁,在未央宫中,所以要抵达石渠阁,必须先穿过整个建章宫。 哪怕霍光对宫廷熟悉无比,特意避开了主要的宫阙与可能有频繁卫队巡逻的地方,但他也做好与巡逻卫队正面搏杀的准备。 可是,带着人穿梭宫阙几近半个时辰,都快要靠近建章宫与未央宫之间的通道。 但,这一路上,霍光遇到巡逻卫兵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即使偶然撞到,也提前避开或者通过藏入附近僻静的宫阙而完美的躲了过去。 一切都顺利到超出想象。 这让霍光内心毛骨悚然。 因为他很清楚,这很不正常! 非常的古怪! 建章宫的戒备程度与巡逻卫队的警惕程度,他是很清楚的。 何况如今,还是非常时期,这座宫阙之中,囤积了大量精锐。 那是足以将整个建章宫的警戒水平提升一倍的兵力! 然而…… 他走的却异乎寻常的顺利。 仿佛冥冥之中有只手在前方替他开路,为他调走巡逻卫队,为他分散往来宫阙的宫人,甚至替他打开一道道关卡,提走一个个哨兵。 混迹宫廷二十几年,从十三岁后就很少离开宫廷的霍光,哪里还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帮他? 而且,那人的地位与权力必定极高。 很有可能就是如今建章宫中天子身边重臣。 金日磾吗? 霍光摇了摇头,若是金日磾的话,此刻就不该是这个样子。 以其掌握的资源与权力,根本用不着如此。 换而言之…… “桑弘羊还是上官桀?还是别的什么人?”霍光看着远方深沉的夜色,他自是明悟了过来,有人要拿他当刀使! 不过,他早有这个觉悟。 所以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心里面明白,自己真的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了。 若是失败,不止身死族灭,连累无数故旧亲朋。 更将遗臭万年,被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吾要感谢你们啊!”霍光在心里说道:“错非尔等,吾安能有这一线生机?” 本来,这次秘密潜入宫中,就是九死一生的买卖。 而现在,托那人的福,他的胜算与生机,大大增加。 如何不感谢呢? “使我功成,必以公等首级以谢天下!”霍光握着手里的剑柄发誓。 ……………………………………………… 武库,已经快到两更了。 张越命人在武库内外,点起无数篝火。 汹汹燃烧的火盆,不仅照亮了黑暗的夜色,也照亮了无数人的人心。 篝火燃起后,不过半个时辰。 便有数十位公卿列侯勋臣使者来到武库,拜见张越。 他们的目的,自然是来探口风的。 而这也是张越之所以命令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 不如此,怎么能告诉整个长安的有心人——鹰杨将军张子重在武库呢? 若其他人不知道他张子重在这里,又怎么会找过来? 他们不找过来,张越又怎么这么快的与他们达成一项项交易呢? 毕竟,他不是单纯的武臣,不能只想着怎么爽,不能知顾着快意恩仇。 他还得想想怎么收拾残局,如何收拾人心,如何在事后向天下解释,又如何安抚天下州郡的英雄豪杰! 这样,他就不得不与那些掌握权力,特别是在地方上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公卿贵族们好好谈谈了。 不求争取他们变成朋友,只求他们莫要碍眼,不要搞事情。 当然了,这些人,只是开胃菜而已。 不过是些小虾米。 所以,张越只是见了他们一面,然后就将事情丢给部下去处理,让手下将官们去扯皮。 而他本人则依旧站在这武库城楼上,静静等候着。 就像无数年前,姜太公垂钓于渭河之畔时一样,张越很有耐心。 来或者不来,是别人的事情。 等或不等,则是他的态度。 欲做大事,态度很重要! 不能学项羽,大业未成,便耍起了天下共主的脾气与威风。 那不仅仅是沐猴而冠,平白叫人看轻了自身。 更是生生将可能的朋友变成敌人。 于是,在最巅峰的时刻,项羽却失去了天下,自刎于乌江。 两更刚过,张越就等到了他想要等的人——上官桀之子上官安。 “侄儿拜见叔父大人!”上官安在田水的引领下,来到张越身前,大礼参拜:“大人千秋!” 张越看着这个自己还大的侄子,笑了一声,道:“贤侄此来,可是身负王命?” 他故意拱手问道:“未知陛下有何诏命?” 上官安听着,尴尬的笑了笑,拜道:“小侄此来,并非替陛下而来,乃是替吾父及几位明公而来……” “哦!?”张越笑了。 这就是他在等的事情! 或者说,他在等的其中一个答案。 正治嘛,就是这个样子。 昨天,还哥俩好,明天可能就生死相搏,不死不休,而昨日还在打生打死的两个死对头,今天也可能为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或者目的而走到一起,亲如兄弟。 在这个肮脏的正坛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一切,皆是由利益、局势所驱动。 所以,历来能在这上面呼风唤雨的,不是英雄就是枭雄。 一根筋的玩家,真的不要玩这个游戏。 那会要人命的! 而毋庸置疑,张越也好,上官桀也罢,现在看来,都是这个游戏的合格玩家。 上官安却是没有在意张越话里面的讽刺,他笑着道:“叔父在上,今国家危难,社稷有警,家父与几位明公商议过了,所有人都公推:使能救天下,舍英候谁人能之?愿请大人,以天下社稷为重,及早率部入宫,主持大局,平定叛逆,诛杀逆贼,再造国家!” 张越一听,立刻明白了上官安此来的目的。 他是来商量,怎么和张越分蛋糕的。 或者说,他是来麻痹张越,让他在这里莫要轻举妄动的。 两个事情,看似矛盾,其实是整体。 分蛋糕是真——若张越赢了,他们就有机会成为胜利者,享受胜利果实。 而麻痹也是真的——只要张越真的傻到信了他们的话,那么等他们掌握大权,控制住了局面。 那他这个鹰杨将军恐怕最好的结果,也只能率部远走河西,然后逆伐长安了。 “贤侄此言缪矣!”张越扶起上官安,大义凛然的道:“如今圣天子在朝,些许叛逆,不过是将死的蚂蚱罢了!” “而吾等只需奉诏从命,便可安枕无忧……”他笑着看着上官安:“贤侄以为然否?” 上官安嘿嘿的笑了两声,对张越的话,他当然是一个字都不肯信的。 因为,若这位鹰杨将军真是大汉忠臣,那他怎么顿兵于此呢? 而也正是因为鹰扬大军纹丝不动,他父亲才着急。 任谁都知道,鹰杨将军用兵如神,本人更是勇不可挡! 而他现在,率部屯于武库,牢牢控制着这个关乎长安安危,联系内外的中轴线。 就等于在这长安城里卧了一头猛虎。 谁都知道,当鹰扬兵出武库之刻,恐怕就是这长安尘埃落定之时。 故而,上官安此来,除了协商和探讨外,最大的一个使命,就是来打探虚实,看看鹰扬大军到底有什么想法? 只有搞清楚了这个,上官桀等人才能着手准备未来的计划。 若连这个都搞不清楚,那么,恐怕所有事情都无从准备。 “叔父大人所言甚是……”上官安厚着脸皮道:“只是……大人就真的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即使大人不为自己考虑,大人就不为妻妾子孙部曲考虑?” 张越闻言,笑了笑,拉住上官安的手,瞬间完成了变脸:“那依贤侄之见,吾当如何?” 这就是赤裸裸的问——你们给我开个什么价格?说出来听听? 上官安被张越的这忽如其来的转变给弄的脑子有些宕机了。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笑着道:“叔父大人,功高天下,小侄愚以为,非大人不能当丞相兼太尉,统领天下!” 说着,他就跪下来拜道:“使叔父大人为丞相兼太尉,四夷必震,天下必安!” 这便是要开一个空头支票来忽悠人了。 张越哪里会信呢? 开什么玩笑? 丞相兼太尉?! 那要不要再加九锡,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然后再学董卓,去宫里面胡天黑地,酒池肉林? 张越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笑着对上官安道:“啊呀,吾何德何能,能为丞相、太尉?” “不过,若使吾为丞相兼太尉,那贤侄必可为光禄勋左将军啊……” 来啊,互相伤害啊! 但在心里面,张越却已经有定计了。 他不能像董卓那般,为天下所恨! 那等于自杀! 恐怕前脚他住进丞相府,后脚,关东就已经有十八路诸侯讨逆来了。 但现在也没有学曹阿瞒的空间和条件。 汉室积威百年,汉德未衰,人心未丧。 所以…… 他眼珠子转了转,心里面已经有定计了:“或许,上官桀等人,可为我所用!” 总得有人去做飞廉、申公豹,去倒行逆施,去为祸天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六节 得道多助(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待到送走上官安,已经接近三更了。 张越抬头望着头顶的满天星河,悠悠感慨:“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数百年后,曹阿瞒横槊赋诗之时的心情,不知是否与他此刻心情一样? 但张越知道,他们两个的情况,大抵相差无几。 都是不能退,退则身死族灭,还要牵连无数部将故旧。 死的人的尸体加起来,足以截断渭河,填满昆明池。 所以,他已不能再做汉室忠臣。 就如阿瞒再也回不到那立志为汉征东将军的年少之时。 想着这些,张越胸膛一口气叹出,忍不住接着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然后,张越扭过头去,看着某处黑暗的角落中,道:“先生方才都听清楚了吧?” “将军明鉴!”一位儒生从黑暗中走出来,来到张越面前,俯首顿拜:“人人都说,朝中有奸臣,在下素来嗤之以鼻,如今看来,君前真的是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不知凡几!” “先生倒也不必如此唏嘘!”张越轻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忠奸是非,混杂于其中,谁人能明辨?” “故,吾素言,天下事,当正治的归正治,学术的归学术……” “彼此互不干涉……” “先生以为然否?”张越看着来人,眼中满是热忱。 “事已至此,吾还能有二策?”来人叹息着,拜道:“只能祈求将军,莫要忘记誓言!” “必不敢忘!”张越听着,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吾未来必不会以正治而干涉学术!” 来人于是长身而拜:“主公在上,请受臣越一拜!” 来人正是太学祭酒、春秋博士董越。 公羊学派现在的领袖之一! 而董越的臣服与妥协,意味着张越已然没有了后顾之忧,不需担忧被人在舆论场上打的不能还手。 董越这一拜后,一下子就苍老憔悴了许多。 对他而言,今日之局,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倒是想在这样的乱局之中保持中立,可是能吗? 公羊学派身上的张氏标签,可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撕下去。 他不帮张越,不站到这位鹰杨将军身后,未来尘埃落定,公羊学派恐怕要被人撕成粉碎! 甚至踩上一万脚,永世都无法翻身! 在他当年贪图便利,而引这位鹰杨将军为公羊学派未来领袖,并亲自背后,在事实上来说,公羊学派已经被绑到张氏战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建章宫与未央宫之间,由数条飞阁联系。 所谓飞阁,类似后世的天桥。 有上下两层,人行于上,而车马走于下,只不过和后世的天桥不一样,飞阁是由砖木结构的阁楼组成,所以才被人称为飞阁。 自建成以来,这些飞阁便戒备森严,每一条飞阁都有两个队率的士兵负责保卫和警戒。 凭借飞阁本身的防御设施,这两个队率的卫兵,足以抵御一个校尉的攻击超过一刻钟! 而一刻钟后,援兵必定及时赶到。 于是,在理论上,这些飞阁都是不可攻破的。 更不提悄无声息的夺取! 所以,哪怕是现在,建章宫中的气氛紧张而不安。 但驻守飞阁的士兵们,却和往常一样,无精打采的站在阁楼前。 而在阁楼里,几个军官在阁楼地面上打起了地铺,睡得香甜不已。 地面上,更有酒壶,散落着。 忽然,黑暗中,远方传来脚步声。 本来已经瞌睡都快要跌倒的哨兵立刻打起精神,盯着远方。 没一会儿,就有十多个宦官,抬着几个箱子,走了过来。 “尔等何来?”一个哨兵近前盘问。 “明公……”领头的宦官呵呵笑着,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铜符在那卫兵面前晃了晃:“吾等是奉了谒者令郭公之命去石渠阁给太孙殿下送宵夜与衣裳的……” 士兵定睛一看,却见眼前的铜符无论是样式还是形制都确实是宫中高层才有的。 于是,便没有意见,抬手道:“快些过去吧……记住小声点,莫要吵醒在阁楼上酣睡的诸公!” “晓得!”宦官笑了一声,便带着人,从这卫兵打开的阁楼甬道,走下台阶。 士兵看着这些人,走下台阶,向着飞阁下层而去,便收回目光,持着枪戟,走回岗位,打算去温点酒喝。 然后,他刚刚走到半路,身后忽然传来声响。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两柄锋利的匕首,便插入他的腰间,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强行按到在地。 “敌人!”士兵挣扎着,想要报警。 但无济于事,敌人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身体,锋利的匕首,刺穿他的腰部,在肉里不断搅动。 而他的眼睛则看到,在不远处的岗哨位置上,他的那十多个同僚,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鲜血流满了飞阁前的草地,顺着阁楼台阶,流向飞阁下层。 士兵最后的意识,只看到了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贼人,从他面前而过。 飞阁中的宫灯,在阁楼里摇曳、晃动。 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在灯光中倒下。 号称不可能陷落的飞阁,在这个夜晚,轻松易手! 持着剑,霍光走在这血迹斑斑的飞阁之中。 现在,上层与下层飞阁,全部被他控制了。 于是,建章宫与未央宫之间联系的这条关键通道,落入他的手中! 他忠诚的家臣们,将一具具尸体拖到阁楼的角落,然后在这些尸体身上,堆满干柴。 霍光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眼中再无急躁之色。 因为他知道,会有人给他拖时间的。 等所有的事情,全部做完。 霍光就拿着剑,走到飞阁另一头,推开门,未央宫的宫阙映入眼帘。 如他所料,飞阁另一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影。 “霍重留下!”霍光挥手:“其他人跟吾走!” “诺!”众人轰然应诺。 于是,大约三百名武士、家臣,从这飞阁鱼贯而出。 而在飞阁内,百余名霍家家臣,穿上原本屯于此地的士兵衣甲,李代桃僵,成为了飞阁的卫兵。 他们将在这里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事不可为时,他们将点燃飞阁,为未央宫中的主人争取时间。 当然,留在这里的,将无人生还! 但,这些狂热的霍氏家臣,却心甘情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节 峰回路转(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已到三更,刘进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披着睡衣,赤着脚,走到大殿门口。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立刻就紧张的迎上来,沉默的举起手里的兵器,将这位太孙殿下拦在门内。 刘进看着,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退了回去。 “殿下,何必如此?”一直陪在刘进身边的金赏走到这位太孙殿下面前,安慰着道:“自古帝王家向来如此!” “妇人之仁,从来只会祸国殃民……” “孤岂能不知?”刘进叹息着。 他自是明白,如今的情况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了? 老祖父,终究是忍不住动手了。 欲毕其功于一役,一次性解救汉室内外的矛盾与弊病。 可是…… “如此……未来天下,谁人还能为国家效死?” “国家又如何去向天下人解释今日?”刘进摇着头:“这些事情本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解决的!” 金赏沉默不语。 刘进自然知道,这个他祖父亲自选的奉车都尉,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工具人。 所以,他也只能是摇头叹息,而对外界的所有事情,无能为力。 恰在此刻,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金赏闻声,走出殿门,然后他就看到了,远方的天际,一道火焰窜起,有滚滚浓烟冲天。 “飞阁?!”金赏立刻就判断出了失火的方向:“是失火还是有人纵火?”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代表着此地已经不安全。 飞阁被焚,建章宫与未央宫之间的联系便失去了最可靠的通道。 太孙殿下的安全,已经有了危险! “来人!”金赏立刻下令:“马上发信号,命令在左近巡逻的禁军,即刻来此报道!” 然后,他转身面朝刘进,拜道:“殿下,事情紧急,请恕臣亵渎之罪!” 于是,不由分说的拉起刘进,带上一队精锐人马,退向一个他早就选定的阁楼内,打算固守待援。 ……………………………… “飞阁起火……”霍光转过头去,看着飞阁方向升腾起来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 飞阁起火,就意味着建章宫已经发觉了他的存在。 要不了太久,大批援军就会赶到未央宫去护卫太孙,届时,他将一点机会都没有。 可是,飞阁方向的火点的太快了。 他还没有接近石渠阁。 这意味着,石渠阁的太孙可能会转移! “绝对不行!”霍光立刻就有了决断:“必不能让太孙得脱!” 若刘进活着,那么天一亮,他和太子据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霍光干脆把心一横,断然下令:“诸君,听我号令,泼油于诸宫,焚宫阙,烧阁楼,如此吾等方有一线生机!” 这是他唯一可以选择走的路。 纵火焚烧宫室,阻断和迟滞建章宫的救援,同时也给太孙身边的人施加足够大的压力,迫使他们犯错。 于是,随着霍光一声令下,数百名心腹家臣、武士,立刻动手。 他们再不隐蔽、遮掩自己的行踪。 他们推到一座座宫灯,砍开一座座殿门。 然后,将宫中的帷幕、卷帘、被褥、布帛,统统点燃。 浓烟迅速弥漫开来,火焰也随之升腾而起。 很快,大火便蔓延开来,火光冲天,整个长安城都能看到! ……………………………… “未央宫走火了!” 玉堂殿中,一片慌乱。 数不清的侍卫大臣,跑出宫殿,站到平台上,远眺那未央宫中冲天而起的火焰。 每一个人的心头,都被阴霾所笼罩。 未央宫可都是砖木结构的宫阙,这大火若是蔓延开来,恐怕会将整个未央宫,甚至整个长安城都烧成白地! “疯了吧!霍子孟他疯了!”上官桀低声骂道。 若火灾蔓延,死的可不仅仅会只是太孙。 大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要陪葬! 包括他上官桀的家人妻小,恐怕也要有人在劫难逃! “日暮穷途,所以倒行逆施!”张安世看着,摇了摇头:“此举看似疯狂,未尝不是死中求活!” 但他们都来不及再商议了。 因为,天子已经下令:以光禄大夫金日磾行卫将军事,总领内外宫禁,全权主持救火。 同时,天子还命令所有两千石以上的大臣,立刻前去面圣。 于是群臣只能急急忙忙的赶去玉堂殿。 一进门,大家就都闻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 而在殿中,两位大臣已经长跪在御前,不敢抬头。 建章宫监黄卿、建章卫尉陈安……这两位显赫一时的两千石,现在连话都不敢说,只能是不停的磕头谢罪。 而天子却是一脸残忍的笑容。 “建章宫监卿、卫尉安,渎职之罪,罪无可赦!”这位陛下当着入朝的群臣的面,亲口赦令:“废为城旦春,流交趾,无诏不得回京!” 这还是如今这个局面,大汉正值用人之际。 不然,这两个大臣,必定是有死无生。 所以,他们立刻就磕头谢恩,直到被卫士拖走。 待那两个倒霉蛋远去。 群臣们方才上前恭身问礼:“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都起来罢!”天子冷着脸,看着面前的群臣:“如今,乃是危急之时,繁琐礼节,便不要再在意了!” 他直接点名:“尚令!” 张安世立刻出列拜道:“臣在!” “朕命卿为持节使者,持朕节旄,立刻率部突围,往武库,寻鹰杨将军英候勤王!”天子毫不犹豫的下令。 “啊……”张安世闻言却是楞了一下。 群臣更是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在这个时候,天子忽然命令尚令去找鹰杨将军? 这不就是等于宣布天子已经妥协,并且放弃了一劳永逸的干掉已经渐渐尾大不掉的鹰扬集团吗? 考虑到这位陛下,年已几近七十,所以在事实上,他的行为等于宣布在其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对鹰扬将军下手。 这立场转变的太快,让群臣都无所适从。 特别是上官桀等人,心纠的无法呼吸。 然而,对于君王来说,这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卿还不奉诏?”天子冷冷的催促着。 未央宫的失火,让他清楚无误的知道了一个事情——事已不可成! 若执意继续下去,恐怕,到头来…… 所以,哪怕明知道鹰杨将军有了二心。 所以即使明白此举乃是饮鸩止渴,却也不得不为之。 毕竟,现在死和以后死,是两个概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八节 峰回路转(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宫中的火焰升腾而起,很快就将大半个长安城都映照的通红。 数不清的百姓,战战兢兢的趴在家中窗台,看着失火的地方,双目呆滞,不能言语。 而在建章宫外的叛军,则是欢呼雀跃。 火灾,必将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从而给他们的进攻创造有利条件! 于是人人欢喜鼓舞,只有太子刘据,眼中闪现过一丝伤感与忧郁,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进宫!”刘据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火僰宫阙,此天命在孤,卿等勠力同心,功成之日,孤不吝重赏!” 于是,趁着火灾爆发,守军混乱的有利时间。 叛军第一次发起对了建章宫的强力进攻! 仅仅是第一波,就足足有一千五百名甲兵和两千多家臣、食客,他们抬着云梯,举着火把,向着宫城蜂拥而去。 一边进攻,他们一边大声高呼:“奸贼裹胁君父,陷害太子,乱国家社稷,公等缘何助纣为虐?今未央火起,此天命在太子也!公等何不拨乱反正,辅佐太子?” 数千人的齐声呐喊,瞬间就让建章宫守军心神动摇。 在不知道未央宫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有些守军开始退缩、开始避战。 而更要命的是——原本主持宫城防御的光禄大夫金日磾带走他的亲卫队,去了未央宫,而临时受命的侍中、驸马都尉赵充国在守军中威望不足,力量单薄。 这位驸马都尉,仅仅只能勉力维持住北阙主城楼的秩序。 而其他侧翼城楼与城门,就根本无力顾及了。 于是,当叛军开始攻城,数不清的云梯架到城楼上。 黑暗中,远方的喊话,声声阵阵。 终于有人开始抵不住压力了。 某一刻,忽地一声欢呼声在城墙下响起:“宫门打开了!” 太子刘据闻声,激动的看过去。 却见远方黑暗的城墙下,一道宫门敞开。 虽然只是一道偏门,狭小的偏门。 但他还是用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振奋的道:“功成就在此刻!” 刘据立刻下令:“命人将城门已开之事,晓瑜全军!” “诺!” 于是,叛军马上就改变了喊话内容。 “宫门已开,义士忠臣,为汉左袒者,还不快快来投?!” 原本坚不可摧,甚至不可陷落的建章宫宫城防御,于是彻底崩溃。 不过两刻钟,便有大量守军打开了城门,或者放弃了防御,崩溃而逃。 许多忠于职守的军官,在眼看着一扇扇宫门洞开的时候,绝望的举剑自刎。 而剩下的人,则在赵充国的率领下,带着残余的依旧忠于天子的军队,匆忙撤向玉堂殿方向。 但,到这个时候,叛军与建章宫之间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法。 之前,叛军只是在人数上堪堪与建章宫守军相当,甚至还处于劣势。 但如今,当刘据在群臣的簇拥下,等下未央宫北阙著名的凤凰阙,眺望整个长安城时。 他麾下已经多了至少两千禁军的追随。 且,还有源源不断的禁军溃兵与宫城守军来投。 更重要的是,刘据现在还可以派人去长乐宫,将皇后卫队与宫城守军调来——现在,他已占据优势,只要下令,长乐宫的军队不怕不来。 如此,他第一次拥有了对自己父亲的优势。 “父皇!”刘据望着远方黑暗中的宫室:“儿臣今将兵入宫,未知您是否愿意看到?” 他知道,自己距离胜利,已经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只要带兵来到玉堂殿前,击破玉堂殿外围的守军。 那么,即使他的父亲麾下依然有大批精锐,依然可以与他相争。 但,战斗和政变却已经结束了。 玉堂殿只要被围,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都将传递给所有人一个明确信息——胜负已分。 即使他的父亲不愿认输,却也不得不认输了。 不然…… 齐恒与赵武灵王的下场,就是他的未来! 至于其他大臣? 自然是会排着队来向他劝进。 只是,刘据心中依然有着不安。 他扭头看向长安城里的武库方向,那鹰扬大军屯兵之所。 “武库可有异动?”刘据问着身侧的人。 “回禀殿下,武库方面没有任何动静……”专门负责为刘据传递消息与情报的太子舍人周严立刻回答。 “这不对劲啊!”刘据皱着眉头。 “殿下,您何必为张子重而心忧呢?”在刘据身侧孔安国见缝插针:“只要您来到天子御前,那么,张子重即使再厉害,也只能免冠谢罪,引颈待戮……”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再厉害的大将,再牛逼的权臣,在君权面前,都是待宰羔羊。 秦之白起、蒙恬,赵之李牧,汉之韩信、周亚夫,皆如此。 难道,那张子重就不同? 他还敢明目张胆的造反不成? 不可能! 每一个人都是自信满满。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可一世的笑容。 胜利的果实,已经近在咫尺。 人人都沉浸了分功夺权的美梦之中。 只有刘据,心中充满了不安。 但,他又说不来到底哪里不对了? 而群臣们又都说那张子重必不能反抗,而且,事已至此,即使鹰扬大军现在就来到建章宫,也无力回天了。 因为他马上就可以兵临玉堂殿,然后一清君侧,接着自是众正盈朝,盛世可期! ………………………… 武库。 张越轻轻的从续相如手中接过一个在襁褓中睡得极为香甜的孩子。 “真贤孙也!”张越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笑了起来:“必可兴国家,昌社稷!” 他举起这个在熟睡中的孩子,面朝着自己的部将,正色的道:“此太孙世子也!” 他抱着这个孩子,走到诸将面前,将他展示给所有人看,让所有人都记住他的样子。 “今宫阙失火,若天子、太孙不幸,世子宜当奉宗庙以安天下!” “来!” “诸公与吾,一同拜见少主!” 于是,在张越的带头下,上百名鹰扬系的将官,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对着那个不到两岁的皇曾孙大礼参拜:“臣等拜见世孙殿下!” 礼毕,张越将这个孩子小心翼翼的交给续相如,嘱咐道:“此国本也!务必仔细小心侍奉!” 然后他才扭头看向另一侧,笑着道:“去将钦使请来吧!” 那建章宫来的使者,也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是时候去见一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三十九节 危机之刻(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在武库的一个别房中,张越见到了奉诏持节来见他的张安世。 只是,和曾经相比,这位尚令如今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他一见面,立刻就哭着求道:“鹰扬,还请快快发兵,救援天子啊!” “叛逆猖獗,宫廷危急,将军再不发兵,天下倾覆就在眼前!” 但张越却一点都不着急,他上前,扶起张安世,假作诧异的道:“情况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了吗?” “可是......”他叹息着:“无陛下诏,吾安敢发兵近宫阙?” 张安世闻言,立刻从怀中掏出那封天子诏,塞到张越手中:“将军,天子诏在此,还请将军立刻发兵!” 张越接过诏,连看也不看就收入怀中,道:“既有天子诏,本将自当奉诏!” “只是......”他看着张安世:“如今宫中情况如何?” 张安世急的都要跳脚,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答道:“将军啊,现在不是问情况、细节的时候!” “您先发兵吧!” “这可不行!”张越摇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不知敌,恐怕要白白牺牲无数将士性命!” 张安世闻言,当场在张越面前跪了下来,哀求道:“将军,您若不发兵,下官便跪死在您面前!” “尚令......”张越叹了口气,看着张安世,摇头道:“何至于此?” 事到如今,张越不相信张安世还看不出来,现在这个长安城已经不是过去的长安城了。 平衡已经被打破,局势更是全面失控。 世界已经变了! 而且,还在不断的急速变化中! 张安世不管不顾,跪在张越身前,苦苦哀求:“请将军为天下社稷计,为百姓万民计!” 张越坚定的摇头:“非我不愿,实不能也!” 那建章宫中的战火,在张越眼中,已是为王前驱的硝烟。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插手? 定是要让两方火并的更激烈一些,叫叛军帮他多杀一些人。 当然了,这个度要把握好。 不能太过分,不然,天下大乱就不好玩了。 暂时来说,这一二十年,张越还是会做一个大汉忠臣的。 张安世看着张越坚定的神色,他忽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癫狂与迷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尚令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起来:“张鹰扬,天下之乱,始于君也!”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明明可以立刻改变局面,却要坐壁上观,想要火中取栗的大将:“您难道就不怕未来青史之中,史官禀笔写下:‘乱天下者,张子重也!’吗?” 张越听着,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比起此事,吾更怕淮阴故事重演!” 建章宫的君王,要用他的时候,就挥之即来,不用他的时候,便打算把他与他的家**小部曲旧将弃之如敝履? 现在,还想让他学韩信,给刘家白白打工,流血流汗,完了可能还会跟韩信、周亚夫一样用完就丢? 拜托了,他是穿越者呀! 来自一个已经早就没有了皇帝,更没有了王朝的社会。 从出生到成年,学校与社会,教了他无数道理,独独没有教会他愚忠与跪舔统治者。 反倒是灌输给了他无数精致利己主义者思想。 想叫他这样的穿越者,和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贵族一样,怎么可能? 对现代人来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篆刻进骨髓中的信条与精神。 张安世看着张越,再想着他方才的话,忽然间哑口无言。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这位鹰杨将军的打算,更清楚他再怎么劝说,恐怕也难以动摇这位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将的心智。 他只能是长身一拜,然后落寞的道:“将军既不肯杀贼,还请将军放下官回去,护卫天子,杀贼报国!” 这天下,这世界,总该有忠臣。 忠臣就该以死殉志! 但是...... 张越却连这个要求,也不愿意满足张安世。 他微微挥手,对左右吩咐:“来人,将尚令请下去休息!” 他又笑着对张安世道:“还请尚令稍候片刻,待吾探明敌情,便立刻发兵,救援君父!” 嗯...... 再等一等,等到建章宫里的杀戮再多一些,他就可以以救世主的身份,横空出世,率兵护驾。 到那个时候,舍他张子重,谁能收拾残局,重整山河呢? “张子重!”张安世大喊起来,骂道:“汝真贼臣也!” 张越却是充耳不闻,反而束手背对着张安世,吟诵起孟子的名篇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 建章宫。 所有的秩序已经崩溃。 大批溃兵,裹胁着混乱无措的宫女,像无头苍蝇一样,亡命奔逃于宫阙之间。 远方,未央宫升腾而起的火焰,已经彻底失控。 大火,迅速蔓延起来,将大半个长安城,照的恍如白昼。 而在玉堂殿上,大批的卫兵,已经持械将整个宫阙变成了一个堡垒。 只是,在这殿堂上的群臣与君王,却没有半点安全感。 因为,太子据的兵马,已经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扑玉堂殿而来。 奉命前去阻截其大军的羽林卫和胡骑校尉的兵马,在叛军面前一触即溃,根本不能与之为战。 不是羽林卫与胡骑校尉不能打了。 事实上人人都知道,若是平时,叛军连这两支精锐一个照面都撑不住。 但...... 如今,叛军攻破宫城,太子以清君侧的旗号,长驱直入,未央宫又被大火所烧。 人心惶惶之中,士兵哪里还有斗志? 除了少数人外,恐怕大部分人都只想着如何在这场刘氏内讧中保下性命。 毕竟,领兵的是太子,太子的旗号也只是清君侧,只是想要清白而已。 又不是外敌,也非大臣叛乱。 何必呢? 于是,桑弘羊、上官桀、赵充国等人脸上的晦暗之色,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吾等,真乃作茧自缚......”桑弘羊叹道:“若叛军至,你我族矣!” 太子打起的旗号是清君侧。 换而言之,现在在这玉堂殿里的人,一旦太子大军杀进来,全部都要死! 而讽刺的是,本来,太子据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进坚固的建章宫。 是他们,因为一己之私,而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鹰扬大军,及时赶到了......”上官桀道:“不然......” 就在此刻,一个人急匆匆的跑到他们面前,慌慌张张的道:“不好了,三位明公!方才武清候等几位列侯,去见陛下,请陛下斩公等以谢太子!” 赵充国嗖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而且,他们很清楚,此事是迟早会发生的。 刘氏素来凉薄寡恩,当年的吴楚七国之乱,就已经很清楚的证明了这个特点——叛军连梁国都还没到,长安天子便朝服斩晁错,以求叛军退兵。 如今,太子据起兵清君侧,乱军直扑玉堂殿而来。 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即使天子真的赐死上官桀等人,太子也绝不会退兵。 但,天子是一定会交出他们的性命和脑袋的。 因为,万一呢? 万一太子据见好就收呢? 那天子岂不是可以照样君临天下,照样的做他的天下至尊? 为天子的权力,死几个大臣算什么? 休说是他们了,就在不久前,天子还在想着牺牲太子与那位鹰杨将军来稳固统治呢! “怎么办?”赵充国看着其他几人,紧张不已。 他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节 危机之刻(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为今之计……”宫灯之中,上官桀的脸色狰狞起来:“只能是奉天子以讨不臣!”他看着其他人,神色坚决的道:“不然,你我皆族矣!” 不这么做的话,所有人,每一个人的妻妾家小,统统都要保不住——今天这乱局,不管是谁赢了,他们都是替罪羊,都将被描绘成为乱党、贼臣。 是所有参与方中下场最凄惨的! 其他各方,哪怕是失败,都说不定能有一个哀荣。 譬如太子,若败,责任可能会全部推给他身边的人。 又如那位张鹰扬,即使其败,事后国家为了收拾人心,恐怕照样得捏着鼻子追封、平反。 只有他们,一不是刘氏皇族,二非有大功大德于天下,手握重兵的大臣。 所以,只能成为牺牲品,作为责任人,来给天下人做交代。 而唯一破局的法子,就是他们也成为棋手。 如此,才有资格和条件,去和其他人谈判,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可是……”赵充国低着头:“如此,你我皆乱臣贼子,坐实了乱天下之罪人!” “罪人总比死人好!”上官桀咆哮起来。 他还年轻,他可不想死! 桑弘羊忽然道:“罪人难道就只有我们这些人了吗?”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太子、天子、鹰杨将军和满朝文武上下,哪个没有责任?” 于是,赵充国沉默不语。 因为桑弘羊说的对。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每一个人都有责任。 包括天子! …………………………………… 刘据此时,真的是意气风发。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前方,就是玉堂殿。 而禁军的反击与抵抗,已经是微弱的不可闻了。 大势之下,人心瞬间到了他这边。 天亮之前,他或许就能坐到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接受群臣与天下人的欢呼雀跃。 即使,他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刘据相信,那些代价是值得的。 “家上……”一个大臣匆匆的来到刘据面前禀报:“东宫那边派人来说,皇后刚刚薨了……” “母后!”刘据闻言,一个踉跄,几乎没有站稳,他立刻追问:“怎么回事?母后究竟怎么了?” “皇后陛下乃是服药自尽的……”那大臣跪下来:“这是陛下的遗……” 刘据接过来,打开来,让人举着火把,照亮遗。 刘据看着看着,痛哭流涕,抱着遗,不肯再说话。 而叛军的行动,因此一下子变得迟缓起来。 直到过了足足两刻钟,刘据方才在身边大臣安慰下,擦去眼泪,将遗收起来,然后忍痛道:“进军!进军!立刻进军!孤要在天亮前,尽诛宫中奸佞,为母后复仇,为太孙复仇!” “先登玉堂者候!”。 在赏格的刺激下,以及胜利的憧憬下,叛军的进攻,立刻就猛烈起来。 玉堂殿的外围防御,几乎是瞬间支离破碎。 但,很快的,他们就遇到了强有力的抵抗。 来自羽林卫与期门军的三个军司马率领的一千多名卫士,在玉堂殿前蓬莱阁与叛军进行白刃交战。 双方在蓬莱阁前陈尸上百具。 叛军的攻势一下子就被制止了。 直到此时,刘据才发现,玉堂殿的防御与组织,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现在,守军不再惊慌失措,也不再触之既溃。 审问了俘虏后,刘据才知道,原来就在一刻钟前,侍中、奉车都尉赵充国传天子旨,下达了前所未有的赏格——所有只要能坚守玉堂殿到天亮前的士兵,每个人加爵三级,赏钱十万! 每一个首级,都按照十个匈奴首级计算。 有功者,将‘比山东复’。 同时,赵充国还告诉守军,鹰杨将军已经起兵来援,很快就会支援过来。 所以,守军士气与决心大增,才能与叛军重新有交战的勇气和决心。 得知了这些事情后,刘据不由得有些慌张。 因为他知道,若不能拿下玉堂殿外围,逼迫玉堂殿中的天子出面,那么,只要天一亮他现在的所有优势都将荡然无存。 而传出来的鹰扬大军已经起兵的消息,更是让他手足无措。 “家上,彼辈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好在,周严及时的提醒他:“臣观武库,并无异动!” 刘据这才定下心神,握着周严的手,问道:“果真!?” “果真!” 于是,刘据重新恢复自信,立刻召来大将,安排部署围攻玉堂殿的事情。 但,刘据没有注意到,此时,已经快要黎明了。 东方的启明星,在天际若隐若现,山峦之间隐隐出现白光。 …………………………………………………… “具甲!”尖锐的哨声,在武库中响起。 数以千计的士兵,列着队,正在着甲。 他们已经睡足了整整四个时辰,养精蓄锐,整戈待发。 张越命人杀了足足五十多头牛,将一盘盘牛肉,送到了这些士兵面前。 于是,即将出击的这些士兵,不止睡的非常充足,也吃的很饱。 站在墙头上,张越看着自己的军队,信心充足。 他的这支部队,虽然只有四千人不到。 但,睡好吃好了。 反观他的对手们,已经在紧张的战斗中,熬了整整一夜。 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完全靠的就是一口气,一点信念在支撑。 所以,张越相信,他已是胜券在握! 现在,唯一的疑问,只在于他能多快解决战斗? 一个时辰,还是一个上午? “传吾将令:”于是他抬起手:“鹰扬大军,出营、平叛,保卫君父,保卫社稷!” “诺!” “鹰扬有令:鹰扬大军出营,平叛、保卫君父,保卫社稷!” “万胜!” 震天动地的呼啸声,席卷武库内外。 于是,黎明之前的最后一刻,鹰扬兵马出武库,直趋建章宫。 只用了一刻钟,先锋就来报,已击破叛军对御道的封锁。 又一刻钟,鹰扬骑兵兵临建章宫外。 直到这个时候,还在围攻玉堂殿的刘据才收到情报。 于是,这位太子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喷出来:“孤悔不先杀张子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一节 篡国大盗(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鹰扬大军的行动非常快速和果断。先是,骑兵直冲御道,瞬间突破了叛军的封锁,直趋建章宫。 对叛军来说,要命的是,此刻正是黎明之前,他们的精气神都已经疲惫,全凭着一口气吊着的关口。 在这个时刻,一支骑兵直插建章宫,并迅速突破了一切阻拦,杀到了建章宫北阙城楼下。 叛军阵脚立刻大乱,人心与士气同时动摇。 上上下下,都惊慌失措,各种谣言与流言,迅速的在所有人身边传开。 有人说,鹰杨将军张子重,已经统兵三万,来援建章宫,誓要诛绝叛臣,扫荡长安,重还天下清明。 也有人说,鹰杨将军的河西大军,已经入城了。 更有人言之凿凿的说,张鹰扬闻未央宫起火,勃然大怒,张开了他额间的神目,长出了三头六臂,拿着十八般武器,要为太孙复仇。 在这些谣言中,叛军立刻崩溃。 许多本来倒戈的禁军,忽然就醒悟了自己职责,再次倒戈反正,将长戟与弓弩对准了一刻钟前还在并肩作战的同袍。 而太子刘据身边,原本环绕了数不清的官员、贵族、大臣。 但,仅仅在鹰扬骑兵直趋建章宫北阙后的一刻钟,他身边的人就变得屈指可数了。 除了他本身的大臣以及从雒阳带来的人外,其他原本依附、依从的人,瞬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甚至,还有人在逃离了刘据身边后,马上就带着家臣与私兵,跑去保卫玉堂殿,保卫天子了。 便是刘据现在身边的人,也俱都慌了神,没有了主意。 刘据自己也是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因为他根本没有做过鹰杨将军此刻出兵的预案,也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因为,所有人,每一个人都相信,鹰杨将军在一开始没有出兵,那么之后也不会出兵了。 但他们哪里料到,那位鹰杨将军竟不按常理出牌? 于是,便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混乱就从上到下,全面蔓延。 仅仅不过两刻钟,刘据就发现,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叛军的控制。 现在,不止是墙头草跑光了。 就连他身边原本的大臣与近臣,也跑的差不多了。 曾依为长城的孔安国,在一刻钟前借口要去调兵护送太子,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曾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夸口‘天下事,臣能安定’的周严,脑袋被一群反正的禁军割下来,挂在枪头上。 现在,刘据身边就只剩下了他的宾客张贺和张贺带着的十几个近卫侍从了。 “家上,事已至此,臣请家上出奔雒阳!”张贺簇拥着已经失神的刘据,进入一间宫室里,然后跪下来对刘据道:“如此,或许还能有转机……” “毕竟,您是天子的长子,也是国家储君,陛下未必会真的降罪于您!” “您也可以将罪责,全数推脱给臣等近侍……” 刘据却是摇了摇头,看着一片混乱的宫阙,与远方未央宫里升腾的火焰:“没有用了……没有用了……一切都结束了……” “张子重此刻方出兵,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此子,早有不臣之心,乃是窃国大盗!” “他之所以拖到现在,就是想要将孤与整个刘氏宗室一打尽!” “无论是孤身边的藩王也好,玉堂殿中的宗室也罢,都是其中之鱼!” “当秦倾覆,天下之大,何处有子婴容身之地?” “今汉宗庙将顷,天下又有何处是孤藏身之所?” “若真的是这样……”张贺跪下来磕头道:“您才更应该振作起来,想办法出奔雒阳啊!” “天下人岂会坐视这乱臣贼子,篡国乱政?” “况刘氏立国百年,恩威并施,天下人心在汉,只要家上您能出现在雒阳,振臂一呼,那么从河西到交趾,自山而东,自陕之西,天下豪杰义士揭竿而起,勤王来助,即使张子重真的有项王之勇,淮阴之智,又岂能长久?” 刘据听着,摇摇头:“卿以为,张子重会给孤逃离长安的机会?” 张贺见到这个情况,再看到外面的混乱已经越发严重起来。 索性不再和刘据辩论了,他站起身来,对刘据恭身一拜:“家上,臣得罪了!” 于是,便上前一肘子打在刘据的脖子后面,将其打晕过去。 然后,他就开始脱掉自己和刘据身上的衣服,接着自己就要换上刘据的太子冠服,却被人拦了下来:“张先生,您的体型与身材,与家上相差甚远,还是让末将来吧!” 这是一个从前在刘据面前,毫无存在感的近侍。 他的身高、体型都和刘据差不多。 张贺见了,叹了口气,问道:“壮士尊姓大名?” “先生不必问太多了!”这个近侍叹道:“当此国难之际,末将这些卑微的小人,又何足挂齿?” “您还是赶快和家上一起换上军服,趁早从便门那边出奔吧!” 张贺于是郑重的向这近侍一拜,然后给自己换上一套小兵的衣服,又给刘据套上一件带血的戎服,这才带着人,背着刘据,假作乱兵,一路向着西方奔逃。 此刻,整个建章宫内外,都已经彻底陷入混乱。 叛军四散,到处杀烧抢掠或者奔逃。 数不清的宫女与宦官尖叫着,到处逃命。 而宫外,鹰扬大军已经彻底击破了外面的叛军,开始入宫。 张贺知道,现在,每一秒都非常关键,于是不顾身体负担,带着身边最后的十余个卫兵,一路狂奔。 中间,砍杀了好几个企图阻拦或者抢掠他们的乱兵。 终于,在费劲了千辛万苦后,前方一处宫阙的出口,映入眼帘。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张贺暂时停下脚步,喘息了几声,就背着刘据,向着那代表着生与希望的方向奔跑过去。 但是…… 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抬头。 只见到了城头上,数十名弓弩手忽然出现。 蓬蓬篷! 弩机与弓弦同时震动。 顿时宫门下一片狼藉,尸横遍野。 汉太子刘据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二节 窃国大盗(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天亮了! 红日初升,阳光落在张越身上的甲胄,闪闪发亮。数百名鹰扬将士,沉默的跟在他左右,簇拥着他,一步步的登上玉堂殿。 殿堂的台阶上的血迹,都还没有干涸。 许多地方,更是还残存着一滩滩的鲜血。 远方,未央宫的火势,还在蔓延,虽然已经得到控制,但,在这样的季节里,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扑灭火灾,谈何容易? “将军!” 续相如带着一队将士,从身后追来:“逆贼霍光在凌晨率部向城外奔逃,目前已经知晓,其逃向了五柞宫!” “派人去追捕!”张越头也不回的下令:“晓瑜各将,得光首者,封侯赏千金!” 就在不久前,张越来这玉堂殿之前,已经有人来告哀:皇后卫氏,昨夜饮毒酒自尽,而皇太孙刘进,在昨夜的变乱中,被霍光围在石渠阁旁的偏殿。 金日磾率军赶到时,偏殿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刘进的下落,自是不言而喻。 而太子刘据,也在一个时辰前被发现了。 他倒在便门前,身中十余箭,他的近臣张贺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再算上已经被确认抓捕的孔安国、王沂等太子近臣。 还有刚刚被发现行踪的霍光,这场变乱中,卷入其中的人,大半已经身死、败亡。 而胜者,只有一个,就是他——张子重! 握着腰间的骠姚剑,张越心中感慨万千。 “陛下……”他抬起头,望着巍巍玉堂殿:“终究是您将臣逼到现在这一步……” 他本是想做大汉忠臣的。 就像曹孟德想为大汉征东将军一般。 但,世时弄人,命运多变。 历史大势滚滚而来,从来由不得身处局中之人的个人意志。 便如他一样,若不反抗,不挣扎,便是灰灰的下场。 不想死,就只能让别人死。 世界从来都是如此。 要怪就只能怪他张子重不是岳武穆,不是蒙恬,没有那么愚忠,也不会束手就擒,引颈待割。 所以,他奋起一击,抓住了各方矛盾与混乱,终于摘下了这颗胜利的果实。 只是…… 不知道那玉堂殿的老主人,如今的心思是怎样呢? “我还真想问问他……”张越叹息着。 事到如今,玉堂殿中的那老皇帝,起码要负一半责任。 于是,张越提着剑,带着他的部将,从玉堂殿前,直入殿中。 此刻,整个玉堂内外,都已经被张越控制了。 禁军和北军,都已经向他归降。 桑弘羊、上官桀、赵充国等人,在半个时辰前,衔着官印,托着兵符,向他低头。 现在,玉堂殿内的老皇帝,成为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从前殿直入后寝,数百名士兵在前方开路,浩浩荡荡。 张越一行,在殿中宦官与宫女惶恐不安的注视下,抵达了君前。 老天子坐在御座上,双眼微微发红,神色憔悴而沮丧。 张越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趋步上前,依旧用臣子的礼仪与口吻上前叩首拜道:“臣英候鹰杨将军毅,奉命平息叛乱,现已将乱贼尽数逐出宫闱,正在全力绞杀之中,故特率麾下有功将士,来此顿首再拜皇帝陛下,伏望陛下明下诏……” 于是,在张越身后,数十名大将屈身再拜:“伏望陛下明下诏!” 老天子回过神来,看着自己面前这乌泱泱的大将,再看着那个顿首在御前的鹰杨将军。 他内心满是苦涩,心中尽是绝望。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 太孙葬身火海,目前尸骨无踪。 太子伏尸宫中,皇后自杀。 而这玉堂殿内外的大臣贵族,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就是已经跪到了那鹰杨将军面前,俯首认输。 他这个天子,终于成为了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老皇帝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英候!鹰杨将军……” “你想做什么?坐朕的御座吗?” “臣岂敢?”张越自然否认,俯首而拜:“今国家大变,社稷危在旦夕,臣忧心如焚,唯望陛下振作,授臣以权,拨乱反正,再立朝纲……” 其他大将纷纷拜道:“陛下,臣等皆以为,今国家变乱,社稷有倾覆之危,天下有土崩之势,非英候不能救天下,不能扶社稷!” 续相如更是直接上前,赤裸裸的道:“陛下,臣以为,非拜英候为大将军兼太尉领丞相事,特赐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之权,许总领内外军国大事不可!” 刚刚投入张越阵营里的上官桀,也连忙拜道:“陛下,国家的事情,到了今天,难道还有除了使英候独揽朝纲,总领天下内外之事外,更可以纾解忧患的吗?” “今,太子犯上作乱,死于乱军,太孙殿下又葬身火海,皇曾孙尚在襁褓之中,而陛下又已年近古稀,您难道不该把国家托付给英候,就像周武王将国家托付给周公一样吗?” 老天子沉默了起来。 他自然清楚,面前的这些人在逼宫。 也明白,他们说的对。 现在,他除了任命张子重总领内外军国大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了! 而且,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位英候能够对大汉王朝保留最后的忠诚。 这样,他的子孙或许还能有太甲还政,成王亲政的时刻。 于是,老皇帝垂下头来,轻声叹道:“卿等所言甚是!” “如今,能救国家与天下的,确实只有英候了……” “也罢……也罢……” “便策英候为大将军兼太尉,拜丞相,进为英国公,食邑十万户,命许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总领内外军国大事,辅佐皇曾孙!” “册皇曾孙为皇储,赐名询……命英国公辅佐……” “更册功臣大将,皆许为列侯,由英国公全权处置有关封赏之事……” 老天子不疾不徐的说着。 张越听着,知道,这位老皇帝哪怕到了现在,还在想着平衡,想着给他使绊子,想要捧杀他。 所以,张越俯首而拜:“臣惶恐,岂敢受国公之重?愿辞国公及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之事!” 开玩笑,他现在,还没有到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 还得等等,等他羽翼丰满,等他彻底掌握这个国家,等老皇帝辞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三节 窃国大盗(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走出玉堂殿,张越看着已经残破的宫阙和远方依然在燃烧的宫殿。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悲从心中来,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左右见了,也是默默的站到一边。 今天这个结果,在昨日之前,从未有人能够想象得到。 那时,人们还沉浸在大汉帝国如日中天,国家强盛的美梦之中。 然而,短短一日之内,一切都变了。 太子没了,太孙也没了,皇后也薨了。 建章宫被破坏的不成样子,未央宫的大火还在燃烧。 长安城内,昨夜动乱,死者恐怕数以万计。 很快,昨夜的事情的影响,就会和地震波一样传导到天下州郡。 关东郡国作何反应,暂时还不知道。 但可以预见的是,动荡是免不了的。 这个国家,竟在最强盛的时候,不得不停下脚步。 而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谁又承担的起? 张越蹲在地上,哭了一会,然后就站起来,擦干眼泪,转过身去,面对众将,发布了自己的命令:“以吾兵符,调鹰扬旅并居延、玉门及敦煌郡兵入关!” “诺!”众将轰然应诺,他们等这个命令已经等了很久了。 “再令:命尚台草拟诏,以天子的名义,下罪己诏,勿伤太子及太孙之德!”张越再次下令。 现在,重点和关键是安抚人心,特别是关东郡国的人心。 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张越可没有兴趣提兵南下去平定叛乱。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的拉拢东南的贵族、豪强以及刘氏宗室。 让他们放宽心。 而若让这些人放心,自然就不能再追究刘据的责任。 当然,现在不追究,不代表以后不追究。 秋后算账还是要的。 “再令:少府及诸有司,即刻清点长安昨夜损失,以太仆上官桀为卫尉,以治粟内史桑弘羊为大司农兼长安善后大使,命将军续相如为卫将军,总领长安内外事!” “故将军司马玄大逆无道,族!” 一串串命令不断发布下去,不断有人受命而走,执行命令。 于是,在当天下午之前,长安城的秩序渐渐恢复。 所有乱兵、逃兵,都被抓起来或者躲了起来。 到第三天的时候,长安城的秩序基本恢复。 而张越也在这一天正式以丞相兼大将军、太尉,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皇曾孙刘询,来到玉堂殿中,送到已经老迈的皇帝手中。 老皇帝接过自己的曾孙,看着还在襁褓中的曾孙,忽然哭了起来。 “陛下,请节哀……”张越叹了口气,上前劝道:“今国家多事,还需陛下保重龙体!” “朕保重龙体?”老皇帝笑了起来:“朕还有什么值得保重的呢?” “朕伤心,是因为朕怕皇曾孙将来难免为亡国之君……” 他抬起头,一张憔悴的脸盯着张越,质问道:“鹰杨将军若为天子,会和三代的先王一样,给刘氏一个宾客的待遇吗?” 张越闻言,马上跪下来,拜道:“陛下,臣惶恐,何敢有此念?” “臣曾经发过誓,此生必为汉臣,永忠汉室,绝不背叛!” 他确实发过这个誓言,也打算践行这个誓言。 只是,汉室不必一定姓刘。 就像后世的后周,创建者是郭威,但继任者是柴荣。 老皇帝听着张越的话,有些不敢相信。 因为他很明白,既然这个鹰杨将军都做到现在这一步了,就没有理由不继续再进一步。 为人臣,那里有为人君来的痛快呢? 但,张越说的话却极为强硬和爽快。 他明白,都到这个时候,面前的这个臣子应该是不太可能再拿话来诳他了。 于是,老皇帝叹了口气,问道:“果真?” “自然!”张越拜道:“臣从未欺君……” 于是老皇帝想了起来,似乎还真是这样,这个大将,似乎真的从未骗过自己。 于是,老皇帝好像又有希望了。 他渴望着重掌大权,重临天下,再次享受那一呼百应,无所不能的滋味。 由是,他问道:“那朕何时能再见朝臣?” 张越听着,忽地笑了起来:“陛下,您刚刚才下罪己诏,以‘朕老朽,多信奸佞,错冤太子,令太子无处伸冤,奋而起兵,及贼臣霍光等阴谋变乱,致有大祸’的缘故而大赦天下,除天下百姓今年租税,无出徭役……” “所以,您现在应该好好的在这玉堂殿中面壁自责,以谢祖宗宗庙……” “而臣,则受您的嘱托,以大将军、太尉兼丞相,扶保皇曾孙以承社稷啊!” “您现在应该考虑什么时候内禅退位,以令皇曾孙为帝!” 张越现在确实不想也不能篡位。 但…… 老皇帝却是不能再为天子了。 他是天子的话,那么,天下郡国的有心人和那些做梦想要当皇帝的英雄豪杰,就会以他的名义,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那样的话,哪怕张越有三头六臂,恐怕也要疲于应付。 所以,老皇帝必须退位! “内禅退位?”老皇帝一下子就慌了:“朕何时下过罪己诏?” 张越起身上前,从老皇帝手里轻易的抱过襁褓里的皇曾孙,然后退后一步:“陛下您不记得了吗?” “您前日刚刚亲口对臣说的,当时尚令张安世并卫尉上官桀、大司农桑弘羊还有侍中赵充国都在左右!” “至于退位?” “到了现在,您难道还可以君临天下吗?” “陛下,请恕臣斗胆,今天国家变成这个样子,您恐怕难逃其咎!” “您若不退位,臣等将难以自处!” 老皇帝听着楞了。 但他知道,张越说得对。 他不退位,没有人能安心。 包括面前这位。 可是,他怎么甘心就这样退场呢? 他还没死,他还活着,岂能就这样失去权力,失去一切? 可是,他又能怎样呢? 现在,他身边的宦官、宫女、卫士、亲随,都是眼前这个大臣的人。 甚至就连更衣,也有这个大臣的亲信寸步不离。 他现在在事实上,就是被这个大臣软禁起来了。 于是,老皇帝从所有的幻想中惊醒。 他指着面前的人,大骂道:“张子重,朕闻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就是那窃国之人吧!” “陛下……”张越低头躬身:“您该吃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更新情况说明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首先,要给大家郑重的道歉,门阀这本,近期更新无力。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作者,都没有理由和借口,可以推脱有关更新的责任。 更不用说,还开了新了~~~ 所以,我一直没做声,因为心中愧疚,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更不想卖惨啊诉苦啊什么的。 男人嘛,任何事情都想自己扛着,总觉得和人诉苦没有意思。 毕竟,作者的本职工作从来都是码字,更新以换取读者的订阅、打赏。 所以呢,我很少很少和大家说过自己的情况,也很少很少谈过自己的家事。 现在为什么忽然想说呢? 因为和群里的老读者聊过以后,我觉得确实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并做一个说明。 先申明,这不是诉苦卖惨或者什么。 只是想和大家交代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门阀和新双更的,甚至设想过先完本门阀再开新的。 因为我很清楚,若不如此,那么老读者们根本不会甩我的新。 因为我也是读者,也非常清楚,一个作者断更、太监,读者的反应。 将心比心,所以我知道。 于是,新发布的时候,我都没有在这边宣传过或者广告过。 原因自是不言而喻。 惭愧、愧疚和害怕面对。 那为什么明知道会这样,依然义无反顾的发布新而且老更新如此无力呢? 其实,这个事情说起来,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 那是年初的时候了。 我儿子因为已经一岁多了,却还不会走路,甚至常常一个人傻傻的发呆,于是带去检查,发现了大脑发育迟缓,于是治疗、复健,这占去我很多时间。 接下来,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婆媳矛盾、家长里短,种种琐事,不一而足,难以与外人道,只能说如人饮冷水,冷暖自知。 然后,就这样一直在纠结、矛盾和各种家里长短中,到了十月。 当时,我更新速度已经明显放缓了。 除了自己身体缘故外,最主要的是心累。 因为之前更新慢,稿费日益减少,家里开支却又不断增加。 于是,重重压力,重重矛盾,不断诱发。 用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话说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你兜里没钱,养不起家,别说外人,妻子都会给你白眼! 虽然很现实,但这就是现实啊,朋友们! 于是,我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写新! 原本,我得计划是新老一起更或者先完本老再发新。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世事就是如此,你永远无法安排好。 十月底,老婆一直催我发新,我没有办法,只能发,本来想好的是,老有些存稿,可以撑上十来天,新可以跟着更,然后差不多就可以收尾。 但我万万没有料到,新发布的第二天我就又感冒了,然后就是一个星期的吃药打针,别说老了,新都没法写。 等病好的差不多,新的存稿也告罄了。 所以~~~~ 当然,以上这些文字,不是为了诉苦,只是为了给大家,给追了门阀这么久的朋友们一个交代以及一个承诺。 这个承诺就是门阀不会太监,一定会完本。 而且,从今天开始,会尽量保证每天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四节 平乱(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雒阳,大汉帝国的东都,高祖称帝之所,素来为天下大邑,雒阳之畔的敖仓更是大汉最大的粮仓。所以,自古得雒阳得天下。 时值盛夏,雒阳的气氛,却显得紧张而安静。 长安的变故,终于传到了这个旧日太子的治河都护府所在。 于是,刹那间,全城寂静,市面上只有无知稚童们依然在玩耍、嬉戏。 但大人们却都闻到了味道,选择躲了起来。 “怎么办?”留守雒阳的太子率更令王贺问着他面前的人:“今长安剧变,天子罪己,而太子、太孙俱没……” “鹰杨将军张子重,挟皇曾孙而为丞相兼太尉行大将军事,总领内外军国之事!” “什么鹰杨将军?”对面的一个文士怒斥王贺:“今日已无汉鹰扬,只有汉贼张毅!” “莫要直呼丞相名讳!”立刻有人反驳,怒视着那文士:“丞相英候,功高当代,天下孺慕,世人敬仰,岂是尔等蝇营狗苟之人可以直称名讳的?” “功高当代?”立刻就有人反唇相讥:“见过把太子太孙全都丢了的功臣吗?” “当年诸侯大臣共诛诸吕,杖杀少帝兄弟,起码还找了个少帝非惠帝子的借口……” “那张毅却连借口都不找了!” “真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了?” “太子谋逆,太孙为霍光所害?” “呵呵……呵呵……真当天下人的眼睛和耳朵都瞎了,聋了啦!” “张贼弑君、背主、囚君,还想要让天下人服气?” “我荥阳董重第一个不服气!” 这个人说着就拔出腰间佩剑,看向众人:“诸公,今国家危难,社稷倾覆在即,愿为刘氏忠臣者,可随我出,吾等共招天下忠臣义士,西进长安,与贼子死战到底!” 可惜,响应他的寥寥无几。 鹰杨将军张子重,自出仕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麾下骄兵悍将,更是骁勇无比。 而关东郡国承平日久,武力松弛,如何是那位的对手? 更遑论,现在这事情才刚刚发生,天下郡国作何反应尚未可知。 如今急吼吼的冒头,那不是为王前驱,做那陈涉吴广之事吗? 雒阳人可精明的很,没有几个傻子。 于是,在董重等激进分子离开后,剩下的人,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 “诸公,今丞相建政,正值用人之际,若无等首投,必可得千金马骨之用啊……”一个投机者小心的提议。 但,响应者同样聊聊。 因为雒阳人精明,现在天下人是个什么反应都还不知道,怎么可以这么早下注呢? 于是那人也只能讪讪的坐下来,看着众人。 王贺则闭着眼睛,心中百转千回。 终于,他想清楚了,睁开眼睛,看着其他人,道:“不管怎样,如今国家有难,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所以,吾打算上表朝堂,求国家遣使来雒阳……” 其他人闻言,眼中立刻露出喜色。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先不表态,看看情况,既看天下郡国的反应,也看如今执掌长安大权的那位丞相、大将军、太尉的反应。 他是愿意和大家做朋友,还是做敌人呢? 知道了这些,大家才好继续的嘛。 不然,贸贸然的出头,无论是投张还是起兵,都是找死啊。 …………………………………… 而在临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当长安的事情,通过水路传到临淄城中的时候。 整个临淄瞬间爆炸了。 一夜之间,数不清的大汉忠臣与太子旧部,就都冒了出来。 孔家更是如丧妣考,全家缟素。 孔安国的儿子们,当街散发了自己家的钱财,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于是,短短两三日间,临淄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起兵、勤王,扶保大汉社稷! 临淄令张阁不同意,认为这是谋反,所以拒绝签名,于是被人砍死在官衙正堂之上。 齐郡郡尉郑方良闻讯,连忙召集郡兵,意图自保。 然而,却被他的贴身卫士,斩杀在兵帐之中。 延和四年秋七月初三,齐、鲁、胶东、胶西的十余个郡国的贵族官员们,齐聚临淄城。 他们先是在临淄城中歃血为盟,共缔孟。 然后推举齐王刘肥的四世孙刘慎为盟主,共起齐郡、鲁郡、胶东与胶西的郡兵,总计九万余人,号称三十万,打起扶保天子,勤王卫君,共讨贼臣的旗号。 七月初四,起兵的郡国部队封锁从青州通向冀州的驰道,并将缴发往天下州郡,共邀天下英雄同讨贼臣。 七月初八,徐州令彭吴杀死徐州刺史及别驾,起兵响应。 于是,勤王版图一下子就扩大到了整个徐州。 到了七月初十,勤王郡国,已经涵盖了青州、徐州、扬州、荆州的绝大部分地方,卷入郡国超过四十个,其名义上的总兵力,也达到了三十万之巨! 天下震动,长安震动! “这是在玩过家家吗?”张越拿着刚刚送来的急报,轻蔑的笑了起来:“小儿辈们难道以为战争是开玩笑?” 这些家伙从串联到起兵,加起来恐怕连半个月都没有! 有的甚至就是临时起意,脑袋一热就拍屁股了。 换而言之,他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 无论是物资、军械、士兵,甚至是战略、战术以及指挥协作,恐怕都没有理顺。 换而言之,别看现在闹得沸沸汤汤,好像了不得。 实则在张越眼中,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纠结起来的乌合之众。 对张越来说,击破他们,甚至都要不了一个月。 只是…… 放下急报,张越踱了踱步,然后回头对上官桀道:“今国家多事,社稷动荡,实在不宜多造杀蘖!” “上官公,可愿为国家,为天下,代天子与吾,去东南走一遭?” 上官桀闻言,无比诧异的看着张越,不知道这位新晋丞相是不是在发疯! 但张越却是微微一笑,将上官桀招到身边来,面授他来自后世空一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技——银弹攻势与加官进爵神功! 那空一格先生靠着这两手,打赢了一次又一次的军阀混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节 平乱(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将上官桀打发去关东,做收买和挖墙脚的事。但张越也没有放弃军事解决的可能性。 于是,便于七月十五,命令长水校尉和射声校尉,移防到新安。 同时,命关中动员郡兵三万相随。 摆出一副磨刀霍霍,随时南下的架势。 做完这个事情后,张越就回过头来,收拾刚刚稳定和稳固下来的关中。 他首先要做的,自然是两个事情。 第一,清算。 清算所有在夏日**中与他为敌的势力、集团。 于是,便将孟氏、王氏以及其他曾企图阴谋陷害他的长安豪强之家,统统以‘大逆无道,祸乱国家’的罪名族诛。 这是第一步。 接着,他便来到了诏狱之中。 这里,现在已经关满了旧日的高官显贵。 不止有太子大臣,也有曾经的国家公卿。 譬如丞相刘屈氂、卫将军**利以及张越自己的姻亲驸马都尉金日磾。 刘屈氂和**利,被关在一起。 因为是曾经的丞相和大将,所以,他们的待遇其实很不错,除了失去自由外,在诏狱里他们依旧锦衣玉食,住着三进三出的院子。 甚至还有仆役与侍女使唤。 张越见到他们的时候,这两个亲家正在诏狱的房间中博戏为乐。 见到张越忽然到来,刘屈氂与**利都颇为诧异,刘屈氂甚至还想要起身相迎,但想了想,还是坐在了原地。 “刘公、李公......”张越却是毫不客气的上前,笑着道:“怎么不欢迎我?” “哼!”**利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倒是刘屈氂,虽然坐在原地,只是生硬的回了一句:“岂敢?君候今总览内外大政,吾等待罪之臣,不敢高攀啊......” “刘公说笑了......”张越坐下来,给自己湛上一杯酒,道:“两位虽然一时糊涂,为乱军所迫,差点酿成大祸,但终究两位都是国家的三公啊......” “吾今虽奉天子之命,扶保皇曾孙,以挽社稷之顷,然则......到底两位是前辈,是长辈,吾又岂敢怠慢呢?” **利闻言,神色终于变了,他轻声道:“君候的意思是?” “现在国家多事,东南的郡国,竟误会了吾......” “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本官想着,两位明公德高望重,部曲又众,不如请二位写两封自述,以告天下?好叫天下人莫要误会了本官......” 这就是威逼利诱了。 但刘屈氂和**利,却不敢不从。 毕竟,能活着,就有机会! 于是,张越顺利的拿到了这两位过去的重臣的自述,满意的离开了他们的房间。 走到门外,张越随手召来一个狱吏吩咐道:“好生看管,勿要有所闪失!” “诺!” 张越回头再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院子,满意的点点头。 刘屈氂、**利,现在还杀不得,也动不得。 若有可能,他也不想杀这两个人。 那样的话,太嘲讽了,也太刺激那些愚忠刘氏的旧臣了。 还是温水煮青蛙来的更适合。 于是,他移步来到了另外一个被同样看管和围困起来的院子。 在这里,软禁着他旧日的老大哥兼姻亲金日磾,这曾经的休屠王世子,汉驸马都尉。 金日磾的精神状态比起刘屈氂、**利就差许多了。 一脸苍白,神色憔悴,无力。 看到张越,他就立刻激动了起来:“张子重!汝这乱臣贼子,还敢来见我?!” 张越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扶住这太过激动的老大哥,轻声道:“金都尉以为吾愿意这样?” “当夜,吾若不选择那条路,都尉以为,您现在还能看到我?” “怕是只能看到我的首级吧!” “我之寡嫂、嫂妹、子女妾室,恐怕也将人人难以自保,甚至沦落为他人之玩物!” 金日磾于是沉默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也明白,这正是那日天子给这位鹰杨将军准备的剧本。 只要其对汉室和刘氏,足够忠心,就必然难逃一死。 便是只是稍微忠心,也是在劫难逃! 成为未来储君即位后拉拢人心和安抚天下的工具,变成一个悲情英雄,成为史上又一个含冤而死的名臣。 在其死后数年或者十余年,朝廷又拿他出来平反、追赠、立传,这又能收获一波人心,建立一个仁君明主的形象。 可惜......可惜...... 天子想不到,他更料不到,哪天晚上,这位鹰杨将军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这竟是一个连半分对刘氏忠诚都不具备的大将! 或者说,在他心里,刘氏是远远不及自身的。 于是,所有谋划顿成一场空。 本来,事情不会这么糟糕的。 哪怕谋划失败,天子和朝堂也依旧可以掌握局面,最多不过是死些人而已。 但...... 霍光剑走偏锋,纵火未央宫,赵充国、上官桀等人为了一己之私,故意放纵和纵然了太子叛军。 于是,情况彻底失控,未央宫、建章宫再不能掌握局面。 终于,沦落到一个太子兵败而死,太孙为乱军所杀,便连天子也被变相软禁,国家大权落入了这个鹰杨将军之手。 他们,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即使天子对不住你......” “即使太子对不起你......” “太孙,又何错之有?”金日磾忽然道:“你怎么忍心如此对待太孙殿下,如此报答太孙殿下呢?” 张越笑了。 在金日磾这里,他也不怕泄露什么秘密。 “太孙殿下没有死......”张越轻声道:“当夜霍光以为自己纵火烧死了太孙殿下,但,其实殿下已经在侍卫的扈从下,从密道之中逃出了未央宫......” “那石渠阁偏殿之中的尸骨,不过是殿下身边的侍卫......” 金日磾顿时激动了起来:“那殿下如今何在?” 张越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个事情,就不需要金日磾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也准备带进坟墓里。 总之,大汉太孙确实活着。 但是,这位殿下,已经不想也不愿更不敢再碰正治了。 他的心死了,碎了,再难以收拾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六节 平乱(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走出诏狱,张越手里已经有了三封自述。分别来自刘屈氂、**利以及金日磾,这三封自述,用词恳切,声情并茂,又是来自当夜其他两方的重臣。 有了它们,张越就可以将自己洗的清清白白。 于是,张越选择将它们公开,并立刻不惜成本的刻印了数千份,送去天下郡国以及各地名流、勋臣手中。 当然了,别人肯定会怀疑,会不相信。 但至少,可以打消很多人的愤怒,可以延缓很多人的动作。 这给张越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于是,从七月十五,一直到七月底。 东南郡国宣布起兵的郡县,竟然按兵未动。 除了他们之间毫无配合,没有任何协调,最大的缘故,就是张越放出来的三封自述了。 而东南反贼们的混乱,让张越得以从容的做好了一切军事部署。 七月二十一,鹰扬旅先锋三千骑奉命进入长安,随后三天来自河西的精锐野战部队,源源不断赶到长安。 到二十五日,长安城中的河西军队数量,已经达到了三万人。 武装解决东南问题的时机已然成熟。 但,在那之前,张越还需要做另外一个事情——彻底稳定关中,收拢民心。 于是,在七月二十八日,张越以老天子的名义,再次下诏,宣布减免关中三十二县过去所积欠的全部租税。 然后又命令桑弘羊,立刻清点和核算长安百姓、官吏以及商户在当日**中的损失。 并宣布以国家的名义,抚恤和优免受损百姓家庭。 不幸死难者,其子嗣可有一人享受‘比山东复’,房屋被毁者,国家将按照其原来屋舍的规模,给其建一个新房子,同时,在新房子未建成前,准许这些人寄住于官府。 在**中因保卫天子和社稷而战死的士兵、将官,统统追授为功臣,准许荫其子孙为官。 另一方面,张越则彻底解开了对新丰工坊园的限制。 不再限制作坊主们,只能在工坊园内开业。 允许并且同意作坊主可以自由择址,自由雇工,并且放开了有关法律上的限制。 张越更下令给留守居延的居延令王遂,命王遂立刻以朝廷的名义,召西域都护王莽回京述职,又派出大宦官郭穰,命其持节前往漠南,封赏漠南都护府都护范明友,以范明友劳苦有功,封安候,食邑两千户。 又命大将辛武灵,坐镇雁门,指挥和节制并州的郡兵,威慑在漠南草原的范明友以及在龙城的匈奴虚衍鞮单于,虽然虚衍鞮只是个傀儡,但也要防止此人趁机脱离汉室控制。 总的来说,张越的战略方针就是稳固关中,稳定北方,据有河洛,威慑东南。 与之相比,东南郡国们,就根本是一盘散沙。 青州的儒生和徐州的儒生一见面就吵架,鲁地的士大夫一到齐郡就和当地的士大夫针锋相对。 光是为了争谁来做领头的?谁来当共主? 他们就吵了差不多二十天都没有吵出结果。 更不用说其他事情了。 而在他们争吵的时候,上官桀,悄然南下,一路轻装简从,进入了青、徐的核心地区。 在这些地方,上官桀目瞪口呆。 因为他现在,尽管如今,这些郡国都已经宣布起兵,要‘扶保天子、中兴汉室’。 但实际上,他们却连基本的军事准备都没有做。 只是象征性的派了人封锁道路,但实则道路依旧畅通。 从河洛、冀燕来的商人,依然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入青徐。 地方上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老爷们增加赋税与徭役,还强征了大量民夫。 于是,大批百姓为了躲避苛政,逃入山陵。 更夸张的是各地的郡兵,他们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做好战争准备。 军械储备极少,士兵的训练情况非常糟糕。 只有少数几支部队,做好了作战准备。 但他们却缺少衣甲与武器,只能固守在临淄等大城市周围。 于是,青徐的郡国,别说和他们的前辈吴王刘濞、楚王刘戊一样,打过长江,打到昌邑去了。 上官桀怀疑,只要长安的精锐部队一动,这些家伙马上就会被清洗的干干净净。 长安的精锐消灭他们,可能比当年消灭淮南王刘安作乱的时候还要简单。 唯一让上官桀忌惮的是,当初了为了治河,国家在青徐之中组织了大量青壮。 现在,太子死了,这些治河的青壮却没有解散,他们依然留在原地。 所以,若青徐的叛逆组织这些人,是有可能给中央的平叛大军制造麻烦的。 于是,上官桀心念一转,就暂时放弃了收买那些郡国的大将的打算,而是带着张越给他的告身与赦,跑去各地的治河大营,约见负责治河事务的官员,晓以利害,再将来自朝堂的赦命与告身拿出来,给这些人加官进爵,封赏许诺。 于是,不过数日,上官桀就基本说服了从青州到徐州的十几处治河大营的官员与负责人。 通过这些人,数量庞大的治河青壮,落入了上官桀的节制之中。 以此为基础,上官桀继续马不停蹄,游走在郡国中,乔装成商人,接近那些郡兵的校尉、司马、队率一类的中高级军官,按照张越的指示,先陈述长安变乱的前后经过原因,把责任和锅全甩给孔安国等太子身边人和金日磾、刘屈氂等天子大臣。 告诉这些人,事情都是被这些奸臣败坏的。 现在,天子依然在位,国家依然是汉室刘姓,鹰杨将军只是奉诏暂时署理国家政务,等天子从伤心之中走出来,是要奉还大政的。 又将带来的黄金、赦与告身拿出来,许诺这些军官——若能拨乱反正,国家既往不咎,并将封赏明公! 队率升司马,司马升校尉,校尉升都尉甚至郡尉,都是可以的。 而这些中低层军官,那里是上官桀的对手? 更何况,上官桀还带着真金白银和盖了天子印玺的诏。 于是,纷纷倒戈。 到八月初,青州的十一个郡国里的十个郡国的郡兵,都已经倒戈到了张越这边,就连徐州和扬州的郡国郡兵,也有大半倒戈。 形势于是彻底改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七节 平乱(4)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八月初三,琅琊郡的郡兵校尉吴文首先发难,以‘大逆无道,反叛天子’的名义,起兵诛杀琅琊郡郡守文和,并立刻囚禁境内所有曾响应齐郡动员的官吏、名士。旋即,吴文遣使告长安‘乞陛下遣使者、命官吏,重治琅琊’。 张越于是欣然命吴文为琅琊郡尉,给他全权负责琅琊郡军政大权的权力,又封其为安信君,食邑八百户。 有了这么个榜样。 青州大地在短时间就变色了。 八月初九,胶东都尉徐自谦和胶东太守万勇不和,于是,先发制人,调动郡兵入城。 结果,郡兵确实入城了,但带队的两个校尉,却把徐子谦和万勇一起砍了,首级送去长安邀功。 而在前一天,胶西郡的郡兵已经动手,杀死了郡守和都尉等主要官员,又放了把火烧死了上百个豪强名士,接着就宣布‘恭奉陛下诏’。 于是,十天之内,青州泰半郡国易帜。 而徐州和扬州那边,同样发展迅速。 直到此时,临淄的官员和儒生们才如梦初醒,急忙下令派出各自的子侄亲信去接掌目前还受他们控制的郡国兵马。 但岂料,这反而捅了马蜂窝,将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葬送。 因为派去接管的人,趾高气昂甚至胡作非为,对军队怄气指使,这直接让本来还犹豫不决的一些人下定了决心。 于是,当辛武灵奉张越的命令,统帅大军,来到了长江边的棘壁的时候。 青徐扬的**已经没有什么水花了。 就剩下不过三万多的叛军,盘踞在临淄、徐州和江都等少数大城市之中。 余者郡国不是已经反正,就是已经不甩这些人了。 辛武灵于是挥军南下,渡过长江,直趋临淄。 八月二十一,汉军先锋骑兵两千人,抵达了临淄外围。 而叛军根本不敢应战,全部龟缩到坚固的城市之中,妄图依靠坚城来抵抗汉军,尽量拖延和争取时间,寄希望于能等到北方郡国起兵给自己解围。 于是,辛武灵大军从容的将临淄围了个水泄不通。 将临淄城包围后,辛武灵也不急着进攻,而是按照张越的命令,先开始清理临淄城外的事情。 首先,辛武灵用枪戟开路,将临淄城附近的十五个县的所有豪强地主以及儒生名流们的家给抄了——只要这些家族但凡有人曾经反对国家、天子以及张丞相的,统统视为乱贼。 抄了家后,这些家族上百年来积累的土地与庄园、财富就统统落到了辛武灵手里。 而东南郡国百年来,不断兼并土地,奴役人民和积累财富、隐匿人口与土地。 许多家族富的超乎想象。 仅仅是在临淄城外的一个小乡的士大夫之家,其名下就有超过八千亩的土地,还有上百的奴仆、侍女,黄金两千多金,五铢钱、三铢钱,多达百万之巨。 钱和黄金,辛武灵欣然笑纳,然后将这些财富一半运回长安,一半就地赏赐给士兵。 至于土地,辛武灵则按照张越的命令,全部化为官田。 然后,将其中**的可集中开垦和耕作的土地,划为官庄。 辛武灵从当地百姓中挑选了大批寒门士子,充为这些官庄的官吏,又招募附近的无地百姓,在此耕作。 与这些百姓定下契约,约定由官府出**、耕具、耕牛,而百姓则租种这些土地。 到了收获的时候,再扣除耕牛与**的费用后,进行分成。 官府拿四成,百姓拿六成。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全新形势的授田。 亦是对东南釜底抽薪的绝杀。 果然,当辛武灵开始建设起第一批官庄后,临淄城中就慌了神。 因为他们知道,从此以后,他们这些人再也没有办法在这齐郡、青州耀武扬威和作威作福了。 没有土地也没有财富,他们这些人屁都不是! 但偏偏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和迟滞辛武灵的行动了。 因为他们已经是反贼了。 更要命的是,随着辛武灵在临淄城外的动作,临淄城的情况也渐渐的恶劣了起来。 当临淄百姓和士兵听说了朝堂来的官军在城外,将地主士绅官员们的土地全部都收归国有后租佃给百姓耕作后。 士兵也好,百姓也罢,都不再想跟着这些富贵的官老爷们一起去和朝廷的王师拼命。 他们现在只想着赶紧回家去种地。 要不是被围在临淄城里的士绅名流们,拼了命的**和弹压,恐怕汉军都不需要一兵一卒,这临淄就已然易手。 纵然如此,临淄城的士气也跌落到谷底。 可能辛武灵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能拿下临淄了。 但他不愿意。 因为,张越交给辛武灵的任务可不仅仅是杀人,更不仅仅是平乱。 而是要彻底将整个东南百年来累积的分裂势力与对中央不服的土壤彻底铲除! 所以,辛武灵一边对临淄围而不攻,一边兢兢业业的铲除和抄没临淄附近的郡国的地主豪强士绅之家。 随着一个个官庄在齐鲁大地不断建立,一个个寒门士子甚至是胥吏、百姓、刑徒被辛武灵辟为官吏。 东南的颜色一点点的变了。 也是多亏了齐鲁的士绅官僚们在过去百年的努力。 他们大肆兼并土地,奴役人民、控制人口,敲骨吸髓,积蓄财富。 如今,张越一纸令下,这些被他霸占和控制的土地与财富,重新释放到社会,并租赁给了百姓。 于是,齐鲁的民心,立刻就变了。 现在,齐鲁青徐,二三十个郡国的百姓和人民,没有不伸长脖子,盼望王师杀来,为他们分配土地的。 至于长安的事情,真相如何? 讲老实话,这些底层的农民才不在乎,长安的天子姓刘还是姓什么呢? 他们只要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就行。 而现在,丞相英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分田地,打豪强。 百姓们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根本就没有意见了。 就连扬州地区的一些偏远山区的土人,都在听说了汉室在分土地后,拖家带口的走出深山,请为汉之编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八节 恩怨两清(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自八月至九月,南下平叛的大军,对临淄、徐州、江都这样的大城市围而不攻,反而选择将兵力用到周围郡国。一点一滴的蚕食着东南的地主豪强们用了百年时间积累起来的财富与资源优势。 在刀枪剑戟的开路下,汉军一边抄家一边建立官庄一边选拔寒门士子,任为官吏,小日子别提过的多开心了。 东南郡国百年积蓄,一朝落入长安来的军队手里。 人人都抢了个盘满钵满,个个都发了大财,自然是心满意足,对丞相万分仰慕和崇拜。 便连东南郡国的农民与中小地主,也都是载歌载舞,像过年一样。 因为,南下的汉军,不仅仅给他们分了土地,让他们有地可耕,还给他们带来了**、耕具和耕牛,传授了他们先进的耕作方式。 甚至还帮着架起了水车,修起了磨坊,教他们木工和堆肥的技术。 只有东南豪强名士们,有苦说不出。 特别是那些被围困在徐州、江都、临淄城内的旧日名士豪强,现在已经是度日如年。 每天,他们都能得到坏消息。 不是某某郡反正了,就是某某家被抄了。 到九月二十,汉军续相如部与辛武灵部在鲁地汇合,然后,大军挥手进入曲阜,将孔家的土地与佃户,连根拔起。 孔安国的子嗣、姻亲留在曲阜的,统统被以‘大逆无道’的罪名处死。 剩下的孔家人则在被剥夺了几乎所有财富后,被汉军驱赶出曲阜,并勒令他们不许再以孔子之后自居,不许再用孔家的名义。 于是,后世的衍圣公家族,还在胚胎阶段,就被扼杀。 这个在后世历史上,无论怎么改朝换代,都富贵不变的家族,再也没有了崛起的希望。 既然已经没有了合法的孔子后人,远在长安的大汉丞相、英候,自然再无顾忌。 九月二十五,在接到了辛武灵与续相如的报告后,张越旋即以老天子的名义下诏,追封孔子为‘鲁宣王’,命人在曲阜为孔子建祀立庙,并派遣一位两千石的大臣为孔庙祭酒。 同时命人在太学和武苑之中,分别塑造一座孔子雕像。 大摇大摆的大肆以‘孔子门生’自居起来。 反正孔家都没了,他也就没什么顾虑。 这却是气坏了被围在临淄城里的齐鲁儒生,特别是古文学派的几位鸿儒。 这些人在这段时间,拼命的写文章攻击和唾骂着张越。 但张越视而不见,熟视无睹,只是让人将这些人写的文章全部烧掉。 败犬的哀嚎嘛......怕他个p! 当然了,为了防止这些人跑出来,张越也是煞费苦心的再次增兵东南。 这就是铁了心的要把这些人统统困死在那些大城市里。 而在围城的日子里,辛武灵等大将依从张越的命令,每隔三天就在城外建立一座姗栏,然后喊话城中百姓,有愿归者可出城相投。 只要不是罪臣、逆贼,都可以赦免无罪,依旧如故。 所以,每天都有被围城市的军民,通过各种方式,各种途径,从被围困的城市之中走出来。 最初,被围的豪强士绅官吏们还想挣扎一下,所以极力阻拦军民出逃。 但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城市的控制。 就连军队也不再听话了,于是,出逃者从偷偷摸摸,变成了光明正大。 临淄城的人口,在十天之内减少了一半。 到九月末,被围的城市,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汉军围而不攻,他们的粮食与财富却在肉眼可见的减少。 城市里的军民大量逃亡,而苦苦期盼的北方郡国‘忠贞之士’起兵勤王却连影子都看不到。 绝望的情绪,充斥在这些人心中。 他们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要不是张越下了死命令,必杀所有起兵的大臣与贵族、名士。 恐怕他们早就和当年的鲁地士绅一样跪下来跪舔起大汉丞相来了。 即使如此,也有许多人悄悄的派人来到汉军营帐之中,想要献城归降。 一开始,这些人还很清高,开出了什么列侯、两千石,并归还其土地、家訾的条件。 但被辛武灵和续相如一脚踹出门。 到了九月底,这些人就‘唯乞为丞相门生,余生为丞相效命’。 但这也不被允许! 续相如和辛武灵开给他们的最优厚条件是——献城来降,出其首恶,余从免死,流交趾、朝鲜。 于是,许多人疯了。 他们现在陷入了进不得又退不了的窘境。 终于,在他们即将崩溃的边缘。 一个消息,传到他们耳中——天子退位了。 九月二十八,在登基临朝四十八年后,大汉天子刘彻颁布诏,内禅皇位于皇曾孙刘询,并改元永始,自己则以‘获罪于宗庙,无地自容’,退政于五柞宫。 诏抵达的当天,临淄城中哀嚎遍野,无数人在绝望中大喊着天子,拔剑自刎。 而余者则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再也没有了斗志和心气神。 第二天,临淄城城头挂出降旗。 临淄都尉孟永杀刘胜等人,衔着官印,坦露上身,带着残余的八千多临淄守军出降。 汉军随之进入临淄城中,重新将这座大汉雄城纳入掌握中。 旋即,张越下令,以齐人多叛,为国家之患,拔除临淄城墙,并不允许临淄再建城墙。 于是,临淄成为了大汉帝国第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 但,这却没有令临淄城的发展受到丝毫限制,反而在之后数十年中不断的繁荣昌盛,成为大汉帝国东南地区最富庶、人口最多、最发达的城市。 十月初一,徐州降。 初七,江都降。 曾经声势浩大,看似不可一世的东南串联,不过两个多月便消弭于无形。 张越的丞相宝座,终**无后顾之忧。 现在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真正的在这个国家的蓝图上描绘自己的宏图了。 当然,为此大汉帝国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长安大半城区被烧成白地,东南郡国数百个声名显赫的家族从此被从历史上抹去。 其中包括了孔家、孟家、卫家这样传承了几百年的名门望族。 这让张越,也是唏嘘感慨。 于是,带着刚刚登基即位的刘询以及刚刚养好伤,康复不久的刘进,驱车来到了五柞宫,来到了那位老天子面前。 有些事情,是时候来一个了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四十九节 恩怨两清(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五柞宫中,老天子刘彻的形象与精神,都已经彻底与过去截然不同了。他神情呆板,一个人盘膝坐在高高的龙座上,头发散乱,神色颓废,再也没有了过去的气势。 而他身边,也再也没有了曾经环绕着的内臣近侍与宠臣。 有的只是一位位沉默的卫士。 他们是张越的鹰扬旅本部骑兵,都是张越亲自选拔出来的猛士。 他们的家人、亲友,都是靠着张越才能温饱满腹的,自然,在忠诚问题上没有任何疑问。 “陛下……”赵昕抱着小皇帝,带着刘进,走到这个已经失去了一切权力的君王面前,坐了下来:“臣带天子来看望您来了……” 刘彻充耳不闻,背着身子,甚至都没有转身。 “此外,臣还带了一个人来拜见陛下……”张越轻声道:“臣以为,陛下也定然很想见见他……” 于是,一直在张越身后的刘进,揭下了他戴着的斗笠,一张被火焰烧的模糊,满是疤痕的脸露了出来。 “孙臣进,叩首百拜皇祖父大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叩首再拜。 “进儿!”刘彻终于再也不能沉默,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赤着脚走下台阶。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面前,那被烈焰灼烧了半张脸的刘进。 “进儿……进儿……朕的进儿,你怎么这样了?谁做的?”他拉着刘进的手,哭着问道。 在这一刻,他再非君王,只是一个瘦弱而无助的老人。 “大人……何故明知故问?”刘进叹息着:“当夜,霍光纵火,孙臣被近侍保护在偏殿之中,为霍光所觉,其命人以稻草、秸秆,堆于殿前,以迫孙臣出降……” “孙臣岂肯从贼?” “自然是宁死不屈,幸侍卫张戎等以死相救,拥孙臣自密道出逃,然火大,孙臣虽侥幸逃得性命,却再也不能以面目示人……” “即使如此,也多亏张爱卿相救,不然大人此刻所见的,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刘彻听着,沉默了起来。 当夜的变乱,在现在,自然已经不是秘密了。 各方抉择,各方选择,各方自述,都曾被送到他面前。 所以他知道,其实霍光能潜入宫城,是因为他身边的赵充国等人想要挟贼自保。 太子乱军能攻入建章宫,则是因此导致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所致。 哪天晚上,他身边的人,除了金日磾,竟没有一个真正的为国家为社稷考虑,每一个人都在思虑自己的一己之私,人性的可怕,让人惊骇。 不止是他的身边,太子据身边同样有着种种勾心斗角与争权夺利。 于是,最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一直按兵不动的鹰杨将军一打尽。 “丞相……”刘彻抬起头,看着在他面前的那位如今已经大权在握的旧日宠臣,今日的权臣:“太孙既在,何不立为天子?” 张越微微躬身,保持着臣子的仪态,道:“回禀上皇陛下,此太孙不愿也!” 他自然试探过刘进了。 错非如此,他今天岂能带刘进至此? 刘进听着,跪下来拜道:“大人,孙臣已经心如死灰,不愿再涉政事,余生独愿居于山陵田园,享悠然之乐……” 他本来就没有太大的权力欲望和野心。 从前,不过是身份和地位限制,让他不得不做那些他不喜欢的事情。 如今,这位太孙殿下终于明了本心,知道了自己的心愿,兼之那日之事,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现在,刘进别说是让做皇帝了,怕是踏入建章宫、未央宫,就会立刻回忆当日的事情,然后就会疯掉的! “那大汉怎么办?”刘彻质问着:“祖宗宗庙怎么办?” “指望那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天子?” “还是这当代的周公?” 刘彻看着自己的孙子,一点都不顾忌自己对现在的大汉丞相的不信任,赤裸裸的表达着猜忌之心。 “大人请放心……”刘进叩首拜道:“孙臣与张爱卿商量过了……” “大汉会永远存在……” “祖宗宗庙也会世世代代享受香火祭祀……” “呵呵……”刘彻哪里会信,他摇头道:“进儿,你莫要被人骗了还帮人说话!” “今时今日,张子重哪一点像大汉忠臣了?” 若是忠臣,怎会将他这个天子软禁在此? 若是忠臣,他怎么敢逼着他这个天子退位? 若是忠臣,为何立一个在襁褓中的小儿?明明燕王、朝鲜王皆在,甚至至不济还有刘弗陵! 这样的忠臣? 真是笑掉人大牙了! 张越听着,笑了起来:“陛下,请放心,臣与太孙殿下的约定,必然有效!” 大汉帝国,不会灭亡! 但,刘氏当国,却得变一变了。 不然,即使张越答应,他的部下和追随者们也是不肯答应的。 毕竟,谁愿意给一个必死之人卖命呢? 谁又肯拿着身家性命陪张家玩什么周公的游戏? 所以,张氏篡位,几乎是肯定的。 但,对刘家,对汉室,倒不需要斩尽杀绝。 是可以玩一手鸠占鹊巢,李代桃僵的。 当然了,具体的细节和步骤,都还需要慢慢布置,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保留汉室的国号,并尊重对待刘氏宗庙,甚至将刘氏诸帝照样尊为国朝宗庙、祖宗。 想要做到这一点,在操作上就需一个精妙的操盘了。 但没关系,张越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展开这个计划。 如此,他就既报了刘家的恩德,也不至于让自己和自己子孙、部将委屈了。 更可以在史上有一个不错的评价和认知。 说不定还能给子孙后代做一个好榜样呢——从此,皇帝可以易姓,但国号必为汉。 既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 于是,张越上前拜道:“陛下,臣打算过几年,就迎娶南陵公主殿下为正妻……” “臣诸子,皆以公主为母……” 他抱着手里的小皇帝:“至于陛下……臣打算过些年,待陛下长大些,便请太孙殿下来接陛下前往身毒……” “汉室刘姓之苗裔,或许数世之后,将为身毒之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节 李陵再西征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永始元年正月初三。长安的变故,终于传到了西域,落到了李陵与卫律的案头上。 “可惜啊……”卫律感慨万千,遗憾不已:“若能早知此事,或许吾等就能得利不少……” 李陵却是沉默不语,内心之中,翻滚着不明的滋味。 老皇帝退位了,长安的大政,落到了那个鹰杨将军手中。 虽然汉朝言之凿凿,一切皆是奸佞乱国,幸得鹰杨将军挺身而出,拨乱反正,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顷,扫平乱贼,再造汉室。 但在李陵和卫律眼中,事实如何,已经是一望既知的事情。 “卫兄……”李陵在沉默良久后,忽然对卫律道:“我意遣使往长安贺汉朝新君即位及汉丞相秉政布德,泽及匈奴……” “嗯……”卫律惊了。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李陵叹道:“难道,我们还能起兵为汉天子主持公道不成?” 若是那样的话…… 卫律知道,那只会起反作用。 反而会帮助那位鹰杨将军稳固地位与权力。 甚至会直接引来那位的雷霆一击! 卫律可不想再来一次疏勒战役了,更不想再被汉军追的和丧家之犬一样。 可是,也不必这样卑躬屈膝吧? 卫律于是不是很能理解李陵的想法了,便问道:“何必如此呢?你我不理会就是了,纯当无事发生……” 李陵摇了摇头:“若是如此,恐怕,汉朝到了夏天就要增兵西域了……” “如今,那位鹰杨将军大权在握,向西域增兵两万,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到那时……” 李陵不说,卫律也明白了。 到了那个时候,汉朝重兵驻屯西域,他们把持的这个西匈奴政权,就要被钉死在西域这尺寸之地,被汉朝和乌孙死死的按着,动都动不了! 于是,就会被活活饿死、困死。 所以,卫律想明白了。 “李兄的意思是要用此迷惑、贿赂那位张鹰扬,使其放松在西域的控制,使我等可以顺利西征?” 李陵点点头,叹息着:“这是唯一破局之路了!” “西域,再非久留之地……” “若你我不及早打算,我恐数年之后,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长安的那位鹰杨将军的胃口,恐怕比你我想象的还大!” 卫律于是点头:“兄长所言甚是!” 经过去年和前年的大战,如今西域上下诸国,谁不知晓,那位鹰杨将军在一开始就有鲸吞西域的算盘。 看看他在楼兰和尉黎、轮台的作为吧。 一上来就要移风易俗,大力推崇推高汉人的地位。 搞得如今汉朝控制下和邻近汉朝的诸国,都以汉人为贵种。 从龟兹到疏勒到精绝,西域的贵族们,纷纷将自己的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就想着嫁一个汉朝军官,甚至是商贾。 许多部族的酋长,见到汉朝来的人,就想要留他们过夜,好叫部族里的妇女借些种,改善一下基因、血统。 就连匈奴人,也都有了这样的想法。 再这样下去,在汉朝的强势挤压下,几年以后别说西匈奴这个政权了,就是匈奴人这个概念,恐怕都要从西域消失。 所以,跑路,赶紧跑路,离开汉朝的辐射范围,去西方,去康居去大夏去月氏去身毒。 那里有新天地,有新世界。 有比西域还孱弱的国家,有比西域的草场还肥美的牧场,更有着数不清的黄金与美玉。 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在过去一年里,被李陵和卫律派去西方的细作与使者打探清楚了。 据李陵所知,就连乌孙昆莫,那位肥王,似乎也有西迁的打算。 只是,乌孙人没有他们这么急切,所以,并未形成计划。 但无论如何,西迁,都已经是西域之中的各大势力私底下的共识了。 惹不起,还跑不了吗? “只是……”卫律看着李陵:“我们派谁去长安为使?” 地位高了是不行的。 万一汉朝人扣押了呢? 地位低了也不行,会被汉朝认为是羞辱,从而导致更大的灾难。 “就派右谷蠡王胡离去吧!”李陵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胡离是孪鞮氏,且精通汉文与典故,更是右谷蠡王,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使者了!” 卫律想了想,也点头:“那就这样,我去召见胡离,和他商讨出使长安的计划!” “一切就拜托了!”李陵起身拜道:“事关生死存亡,请卫兄务必留心警惕!” “放心!”卫律保证:“必不会有丝毫闪失!” “善!”李陵站起身来:“那我率部去往各地,监视和弹压诸国、诸部,为今夏西征筹措粮草与马匹……” 这次西征,若是打过了葱岭,那李陵就打算将单于庭迁到葱岭以西去。 不管是定居到康居还是沩水,他都不想再回来了。 若是不能,那自然是身死西方,永不能回这西域。 所以,这西域目前匈奴控制下的各国各部,他们的存亡与延续,都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 必定是要被李陵敲骨吸髓,抢走最后一粒米,最后一块羊皮。 至于这些国家、部族的将来? 那不归李陵烦恼,自有汉朝人来管。 于是,李陵便率着他的本部与西域匈奴最后的几支精锐骑兵,离开了他们过冬之所,沿着天山向西,一路征调民夫,抽取税役,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哀鸿遍野。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李陵走到头后,又掉头再来了一次。 这一次,忍无可忍,被逼到绝境的西域大小王国,终于无法忍耐了,于是大大小小的反抗,不绝于耳。 但李陵毫不手软,坚决镇压。 他甚至发布了‘缴羊令’,规定每户牧民或者农民,必须向他每一个月提供一头羊或者价值一头羊的产品。 不然,就由军队强征。 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于是,西域大地血流成河,数不清的牧民与农民,甚至西域贵族,被杀死在他们的穹庐、屋舍与牧场之中。 而他们的妻妾子女,则被人用绳子捆起来,卖到了尉黎和轮台的汉朝榷市,换走了粮食、铁器与棉布、茶叶、盐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一节 李陵再西征(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永始元年二月初,西域匈奴左谷蠡王胡离率使团抵达长安。这个时候,长安已经基本恢复了。 只是未央宫被大火烧了大半,复原工作一时半会也完不成,所以汉家只能在建章宫中举行朝会接见胡离一行。 胡离被带着,来到还在襁褓中的皇帝面前叩首见礼。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位汉丞相、太尉、大将军、英候,代替那位还不能说话的小皇帝,问起他:“使者此来,李少卿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天子?” “摄政王命外臣来此恭贺汉朝天子即位,恭贺丞相平定乱贼,并奉上牛马一万头,黄金三千金作为贺礼!” “呵呵……”张越笑了起来:“吾听说,西域最近诸事纷纷,贵国残剥黎庶,奴役人民,致使民怨纷纷……” “使者回去后,请转告贵国摄政王,要以民为本啊!” 胡离恭身道:“小使必定将丞相的训诫转达摄政王……” “贵使请退下吧!”张越于是转过身去,抱起小皇帝,走向后殿。 这可是现在的宝贝,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不然,刘进就要找他拼命的。 回到后殿,将小皇帝交给其母亲,也就是现在以太孙妃的身份抚养他的史妃手里。 张越就回到前殿,召开军事会议。 “匈奴人这个时候派使者来,恐怕李陵是要西征了!”张越说出自己的判断:“各方情报也能佐证这一点……” 李陵要跑根本不是秘密。 这从最近西域匈奴与汉家忽然增大的贸易量就能知道了。 从正月开始,一个月内,李陵就向西域都护府以及居延、玉门榷市,运来了超过十万头牛羊以及数以万计的奴隶。 而西域匈奴在经过重重打击后,早就已经变成一个苦哈哈了。 他们在大宛抢的东西和财富,也早就被汉家出产的盐铁产业与瓷器、药材给换走了。 也正是靠着李陵这个好人,张越才能有足够的财富和资源收买整个关中甚至天下的百姓、官员,将他的地位稳固起来。 自然,西域匈奴忽然这么大贸易量,傻子都知道,李陵是在固泽而渔。 “要不要让他西征?”张越问着自己的部将与臣子:“大家都说说……” “丞相,末将以为,李少卿西征不是不行……”刚刚从齐郡回朝的辛武灵道:“但,他留下的土地和国家,我朝必须全部控制住,决不能让乌孙有可趁之机……”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自疏勒之战后,汉室对西域的重点,其实就已经从西域匈奴身上开始向乌孙转移了。 没办法,国际关系就是这样。 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当匈奴人衰落,乌孙人就成为了汉家的眼中钉。 哪怕乌孙人现在依然很恭顺,但张越已经命令制定了数套计划,专为乌孙量身打造,以确保匈奴人衰落后,乌孙人无法崛起。 于是,张越问道:“那该如何让李少卿乖乖的把这些土地与国家都让给我国呢?” “若知,使我为李少卿,临走之时,必定会和乌孙人沟通好,将这些土地的精华,都尽可能留给乌孙,好叫乌孙牵制我朝……” 这是肯定的事情。 李陵若是真的要跑,那么跑路后他最担心的肯定是汉军跟着他一起西征。 所以,乌孙人就成为了李陵的备胎和帮手。 哪怕仅仅是出于恶心汉室的目的,李陵也会尽可能的将东西给乌孙人留下。 而乌孙,若是遇到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于是,汉、乌关系马上就会破裂。 匈奴人一走,恐怕就会爆发冲突! “要不,我们遣使去警告乌孙昆莫?”桑弘羊问道:“丞相,不知道如此是否可行?” 张越摇了摇头:“那不是等于提醒乌孙人要早做打算吗?” 他站起身来,对负责外交的暴胜之吩咐:“暴中丞,请您准备一下,派出使团,前往乌孙,暗中与解忧公主联络上,请公主将世子保护好,有机会就送到轮台来……吾会派王都护亲自率军接应!” 帝国主义干涉他国内政,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扶持其国内的异己或者有资格独立的山头了。 而乌孙人特殊的继承制度,也给了张越干涉的借口与理由。 你们居然兄终弟及,不传位给世子? 这不王道! 所以,汉军为乌孙人民送去王道教化,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至于李少卿……”张越沉吟着:“他若西征,那就让他去!” “命令河西诸君以及西域都护府,做好西域匈奴西征的各种预案!” “再命人去将月氏王请来……” “以陛下的名义,封月氏王为安顺王,食邑十万户,派人将这个事情,晓瑜西域诸国,最好让商人们将此事传去月氏,让月氏人都知道,大汉帝国绝不容忍以下叛上,胁迫君父之事!” “让月氏翕候们,尽快派人来长安,向陛下与吾解释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虽然说,汉家才刚刚发生了去年那样的流血事变,太上皇现在都还在五柞宫里‘面壁思过’。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张越高举‘忠孝’的大旗。 帝国主义嘛,不就都是这样的? 于是,随着这次会议,汉室给李陵打开绿灯,不止完全接受了他的许多贸易要求,就连弓弩甲胄甚至是马刀这种武器,也愿意出售了。 李陵闻之,大喜过望,于是疯狂的搜刮西域匈奴控制下的各国。 他甚至疯狂到连原本恭顺匈奴的西域王室财产也不放过了。 只有疏勒、且末这样的匈奴死忠,才得以幸免。 其他国家的王城和宫廷,也被匈奴骑兵入驻,然后将这些国家的财产,都挖出来,用来从汉朝进口各种军械、棉衣、盐茶等必需品。 在这个过程中,精绝国王想要反抗,结果被匈奴人杀死,其妻妾都卖到了轮台来换武器。 于是,大半个西域痛苦不已。 不断的有人逃亡来到汉室控制区,甚至就连贵族,也纷纷逃来。 张越知道,这是李陵在向他示好,于是下令,收留这些逃亡的人,但要编户齐民,迁入内郡居住,不许留在当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二节 宙斯之鞭(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永始元年三月初八。西域疏勒王国境内,已经变成了一个超级兵营。 李陵的本部和他麾下最忠心的坚昆骑兵以及卫律带来的丁零骑兵,熙熙攘攘的将整个平原霸占。 而原本的匈奴骑兵和军人,则只能蜷缩在一些角落里。 最外围的则是疏勒、且末、尉黎、车师等匈奴死忠仆从。 除了军人,还有大量的男女老幼妇孺,也混杂在其中。 于是,疏勒平原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当地的水草资源迅速耗尽,每天都有草场被啃光。 若是过去,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但现在,匈奴人无所顾忌。 就连疏勒人也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即将离开这里,离开故乡,踏上前往流淌着蜂蜜与黄金,有着数不清的稻谷、麦田和庄园的西方。 那里,有着孱弱到只需要几百人就可以征服的王国。 那里的人民,温顺而无力,几乎没有反抗精神。 那里的军队,连月氏人都打不过,哪怕只是月氏的一部分,也揍的几百个国家哇哇大哭,只能献上女子财帛,祈求月氏人大发慈悲。 于是,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期望,满怀着希冀。 李陵站在疏勒城的城头,回望着东方。 内心中无数情绪明暗交杂,难以明说。 “少卿,还在想你的儿子?”卫律走到他身边问道。 李陵点点头:“怎能不想呢?” 那可是他的发妻给他留下的血脉,他这一脉香火的继承人,承载着他与整个陇右李氏光荣与辉煌,失败与耻辱的子嗣。 若是三年前,他若知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而且,还被汉朝善待,甚至被汉朝丞相收为弟子。 那他恐怕会不惜一切,回归故乡。 然而…… 现在已经不行了。 他不止在匈奴有了自己的妻儿、家庭、事业,如今更担负着几十万男女老幼的未来。 所以,他无法逃避这个责任。 “走吧!”李陵说道:“尽快走吧!” “不能再留了!” 他害怕在逗留下去,那个汉朝丞相会让他儿子、族兄,亲自来疏勒找他。 到时候,他如何面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又如何去面对那冒着天大的风险,将自己的儿子抚养长大的族兄? 所以,只能走,尽快走,越早越好! “您不再考虑考虑吗?”卫律了解李陵,他很清楚,李陵今天走了,将来一定会后悔! “有什么好考虑的?”李陵叹息着:“我能回去,君可以吗?我的妻子、子女和部将们可以吗?” “就算都可以,谁能保证,汉朝的那位丞相,会不会过河拆桥?” “走吧!”李陵道:“趁汉朝人,还有乌孙人,都希望我们走,都让我们走的时候,尽快离开这里……” 卫律听着,点点头,问道:“此去,吾等恐怕有生之年,都不能再回来了……” “少卿,要不要在此留下什么记号?” 李陵听着,默然良久,终于点头。 于是,在疏勒城东,向着汉朝玉门关方向的城门,一块石碑被立了起来。 随即,一首诗,被铭刻于其上。 径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石碑最下方,有拓文留名,其辞曰:汉骑都尉李少卿西辞于此,此去远西,山海相隔,数以万里,吾将不归兮…… …………………………………… 西域匈奴的远征,很快就开始了。 李陵率先率领自己的本部以及一万坚昆骑兵出发,他们度过疏勒河,进入已经残破的大宛旧大宛境内,然后,穿过乌孙人控制的区域,一路向北,直趋楚河。 至四月,李陵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了楚河中游,康居王国境内。 但他没有马上发起进攻,而是滞留在此,等候后续西征部队。 一直到四月中,卫律带着超过二十万的匈奴、疏勒、且末、车师联军抵达。 而在他身后,还有西域匈奴的王庭、妇孺、牲畜,密密麻麻,延绵不绝的大部队。 策马楚河畔,李陵带着各部首领与诸仆从国的君主,沿着这条宽敞的大河,一路向西巡视。 “这是多么肥美的牧场啊……”李陵指着远方,那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对着其他人道:“它应该是我们的!” 所有人看着那肥美、丰腴的草场,都忍不住流起了口水:“您说的对!伟大的摄政王!” “那就应该是我们的!” 车师王更是跪到李陵脚下,亲吻他的靴子:“伟大的摄政王,请允许我卑微的车师王向您致敬!” “我以前竟然愚蠢的怀疑您的决定,多次拖延您的进军,这真是罪该万死啊!” “起来!”李陵扶起车师王,对他问道:“现在,您还怀疑吗?” “奴才怎么敢?”车师王谄媚无比的笑道:“在见到如此肥美广阔的草场后,我已经发誓,此生将为伟大的摄政王而效死!”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在他们见到了眼前壮丽的草原后,所有的不满和曾经的怨恨都消失了。 这么好的地方,若康居人和传说中一样孱弱,那么此地简直就是天堂! 至少,比起故乡要好不知道多少! 最起码,这里没有可怕的汉人和他们的骑兵。 李陵听着,大笑起来,扬起马鞭,指着西方,道:“那,就让我们的勇士,将血与火,带给康居人吧!” 于是,当天,李陵亲帅他的本部三千骑,渡过楚河,长驱直入。 康居人当然知道了匈奴人的动向,于是集结了举国兵力,在楚河对岸设置了三道防线。 可惜,在装备了马蹄铁、马刀,还经历了汉匈战争淬炼的匈奴精锐面前,康居人的骑兵与他们的步兵,都变成了匈奴人的玩具。 李陵的部队,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甚至都没有汇合援军,就将康居人设置在楚河一线的防御直接敲了个七零八碎。 数万康居骑步军团,溃不成军,然后就全部都跪下来,向李陵投降。 于是,这一天从此成为了所有西方国家的梦魇。 罗马人史称:宙斯之鞭的伟大远征,自此而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三节 苏薤城之谋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永始元年五月初三。康居王都苏薤城。 这座旧日的康居王都,如今已经沦为了修罗场。 匈奴铁蹄,在三日前,踏破了这座城市的最后防御,攻入王宫,将康居国王、王后、丞相以及无数贵族全部赶进一个宫殿,然后一把火烧死。 接着,就是匈奴人的狂欢了。 烧杀抢掠,胜利的匈奴人,在这座城市中肆意的发泄着自己这许多年的憋屈。 被汉朝像狗一样撵了几十年后,现在,匈奴人重新找到自己的骄傲与勇武。 康居,这个人口数十万的大国,连匈奴骑兵十天都不能阻挡,就被匈奴大军,摧枯拉朽一般的灭亡。 国王、王后、贵族,全部烧死。 康居人数百年的积累,全部落入匈奴手中。 仅仅是牲畜,就有牛羊多达百万之巨,更有三十万匹各种马匹。 除此之外,还有黄金、美玉、白银、丝绸不计其数。 “差不多可以封刀了……”李陵站在王宫城头上,对着卫律道:“勇士们应该差不多已经发泄完了……” 城破后的屠杀,是李陵亲自下的命令。 这是为了激励士气,尤其是他的本部的斗志。 因为他很明白,他麾下的匈奴人,全是强盗、土匪。 他们在西域被汉朝军队压了这许多年,经历了数不清的挫折与打击。 如今,刚刚脱离汉朝的阴影,需要一个途径来找回自信,树立信心。 再没有比康居王都更适合的地方了。 “少卿不说,我也准备下令封刀了……”卫律点点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康居的牧场和土地虽然富饶,但距离汉朝,还是有些近。 从汉朝的轮台出发,骑兵可能只要三个月就可以杀到苏薤城。 所以,还是得再远一点。 “您打算将王庭建在何处?”卫律问道。 李陵笑了笑,望向南方,那月氏王庭曾经所在的地方——沩水! “我打算南伐月氏,斩草除根!”李陵轻声道:“先取其沩水祖庭,宣告吾等大军到来,再将王庭立于彼处,传使四方,命各国皆来朝贡!” “少卿是打算在沩水建国,然后徐徐图取月氏之土,并进入身毒吗?” “有这个打算!”李陵点点头,道:“然而,也不能全然如此……” “西域的乌孙,恐怕拖不了汉朝几年……” “一旦汉朝人稳定西域,再打败和消灭漠北匈奴各部……” “万一那位汉朝丞相还不满足,派兵西征的话……” “这么点距离,恐怕难以拖住汉朝大军啊……” 若是过去,从沩水到玉门关,起码两万里的距离,足以让汉朝大军的补给线难以维系,他将王庭立于沩水,图谋月氏与身毒,在这远西建立自己的国家,甚至称帝为皇,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然而,如今却是不行了。 因为,汉朝骑兵现在已经具备不依赖后勤补给,就可以打穿这个距离的能力。 以汉人在疏勒之战的骑兵表现出来的作战能力,只需要两万人,带上四万匹马和两千辆武刚车,他们就可以沿途以战养战,通过威逼沿途王国、部落供应粮草,毫不费力的追杀过来。 即使汉朝人出于稳重,不愿行此险策,他们也可以在压服乌孙,全有西域后,在大宛建立前进基地,囤积粮食与物资,逐步的集结兵力。 准备个三五年,就可以发动一场数万大军的远征,跨越山海,来追杀他们这些匈奴余孽。 李陵知道,汉朝人一定会来的。 因为,他能顺利的不受限制的带着自己的主力和家当,离开西域,是汉朝的那位丞相故意为之。 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他来当刀子,帮汉朝人清除西征的障碍。 然后汉军就可以打着追杀匈奴余孽的旗号远征过来了。 故而,沩水是很不安全的。 甚至就连月氏、身毒,恐怕也不足以阻拦汉朝骑兵的马蹄。 “我听说……在康居以西,有大国曰安息,有地方数千里,人口数百万之众,与汉相距更是足有数万里……” “待取沩水之后,我意一面南伐月氏,一面西伐安息……” “若能得取安息之土,则率众迁之,以为立国之地也!” 卫律听着,也点点头,道:“少卿思虑果然缜密……” “只是那安息之国,既然有如此广大。恐怕也未必好相与吧?” “不然!”李陵笑了:“我闻旧日月氏也曾伐安息,多有大胜,更曾强迫安息王纳土输金乞和!” “连月氏人都能打败,何况吾等麾下这数十万勇士?” “必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这样啊……”卫律低下头来,想了想,道:“若是如此,少卿与吾,或可在安息找到一块立身之地……” “只是……”卫律抬起头来,看着李陵,道:“吾等既然已经弃西域而至此……” “少卿,我以为,匈奴王庭与单于,或许都可以放弃了……” 李陵听着,轻轻点头。 只是,若抛弃匈奴的名号,又废掉单于的话,该用什么名义呢? 还有,这个新的组织,谁来做老大? 更具体一点,未来若是拿下安息,建国称帝的是他李少卿还是卫律? 这就值得深思了。 想到这里,李陵就道:“卫兄,此事暂且不急,待拿下沩水后,再做计较!” 卫律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 他心里清楚,其实拿下沩水后,他和李陵现在抱团的情况,恐怕就要迎来逆转了。 说不定,他和李陵还会兵戎相见。 这很好理解,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但如今匈奴西征的队伍里,却有他卫律与李陵两个系统。 李陵以其本部加坚昆国骑兵为主,裹胁疏勒、车师、尉黎、且末等旧日仆从军。 而他卫律,则以从漠北带回来的匈奴王庭骑兵以及丁零骑兵,加上一部分投效过来的西域贵族、匈奴骑兵。 当然,或许也不必真的兵戎相见。 还有一个解决方案——一个人向西,去征服安息,一个人向南,深入身毒,建立国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四节 西魏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盛夏的沩水,草木繁盛,野兽成群。但,旧年曾经驱赶着牛羊,追逐着水草,游牧于此的月氏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汉永始元年五月十八,在康居修整十天后,匈奴大军挥师南征,顺着楚河一路打进沩水流域。 李陵亲帅他的本部一万换装了汉室具装的骑兵为先锋,长驱直入,深入沩水腹地。 月氏留守沩水旧王庭的都密翕候邪支那,闻讯后在探知匈奴仅有一万先锋骑兵,其后援远在康居后,决意率部迎战。 双方在沩水以东的山谷与草原之间,展开了一场骑兵会战。 邪支那动员了他麾下的所有牧民,还强征了数千塞族牧民,组成了一支总数超过三万骑兵,另有四万多步卒的庞大军团迎战。 然后…… 匈奴骑兵就从这位翕候的尸体上碾了过去。 一万换装了汉室骑兵具装,有着马蹄铁、马刀、马镫、脚踏弩等武器的匈奴骑兵,将月氏那些还停留在百年前的骑兵装备与战术,吊起来打。 而且,月氏骑兵在作战经验、身体素质、配合默契、组织战术上,也被汉匈战争所淬炼出来的匈奴精锐完全碾压。 这几乎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 从匈奴骑兵开始冲锋的那一刻,月氏人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因为,匈奴人的马刀锋利而坚固,他们的战马神俊而高大,他们的动作敏捷而灵活,他们的阵列灵巧而多变。 他们还能在马背上开弓,可以自由的腾挪转移。 而月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用他们熟练的技巧,灵活的战术以及强大到无敌的配合默契将自己一点点的碾碎。 开战后半个时辰,月氏骑兵就已经总崩溃。 而那些临时征召起来的步卒,更是早就崩溃了。 只有翕候邪之那,带着数百名月氏骑兵,在绝望中向李陵发起冲锋,然后,被马刀削掉脑袋,尸体被钉到木桩上。 于是,沩水流域,李陵一战而定。 月氏人疯狂逃窜,而塞族牧民,则战战兢兢的来到了新的主人面前,将牛羊与女人奉上,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臣服在匈奴的马蹄面前。 于是,当卫律带着大部队抵达沩水中部,月氏旧王庭时。 这个从西域逃难而来的征服者,忽然间发现,自己与自己的部下,终于得到一块理想的地盘。 整个沩水流域,地方方圆数千里。 水草肥美不下漠南,人口繁多,牲畜成群。 无数匈奴来到这里后,就根本不想再走了。 “这是天神赐给我们的牧场!”很多坚持走到这里的匈奴牧民,幸福的在沩水的草地里打滚。 这里的河流宽敞,这里的水草繁多,这里的人民孱弱而无力。 一个匈奴勇士,就可以骑着马,征服上百里,让数十数百的当地牧民跪下来,将他们的一切献上! 但…… 李陵却知道,此地也非久留之地。 汉人骑兵,还是可能追过来的。 他更明白,倘若他留在这里,汉人骑兵就一定会追过来! 汉朝的那个丞相,放他出西域,可不是好心。 就是让他来当刀子,当马鞭的。 于是,李陵在发现了自己的部下,有了安逸、定居之心后,便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然后,他当着所有贵族首领的面,让人将从沩水的月氏部落以及塞人部族抢到的财富,全部堆磊起来。 黄金、珠宝、美玉、钻石、猫眼石、丝绸、棉布甚至汉朝最新推出的瓷器产品。 堆成了七八座起码高达数丈的小山。 黄橙橙的黄金与银光闪闪的银器,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陵又让人将从沩水搜刮和劫掠到的美人挑出来。 上千个皮肤白的黄的黑的,头发金色、黑色的年轻美人,赤裸着身体,站成一排。 细嫩的肌肤和牛奶一样洁白,挺拔丰满的身子,比蜂蜜还柔软,身上的香味比花还香。 “在月氏人的蓝市城和更南方的城邦里!”李陵爬到一座金山上,抓起上面的金器:“像这样的财富,还有十倍、百倍!” “像那样的女人!”他又指着那些赤身裸体的女子:“还有十倍、百倍之多!” “你们还想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的人,那就告诉我吧!” “我伟大的匈奴摄政王,单于的尚父,受天神与日月眷顾之人,会满足他的愿望!” “让他留在这里,让他在放牧,过他想过的生活!” 所有人听着李陵的话,再看着李陵面前的金山银山与美人。 于是,他们呼吸急促,肾上腺素加速分泌。 “不!”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瞬间,所有人,不管是匈奴人还是车师人、丁零人、坚昆人、疏勒人。 这些跟随着李陵,跋山涉水,来到此地的人,都大声喊了起来:“绝不!” 他们跪下来,献上自己的膝盖与忠诚:“伟大的摄政王,伟大的尚父,我们,请求您,带我们去南方,去蓝市城,去身毒,去一切有黄金与美女的地方!” “我们将追随您,侍奉您,忠诚您!” “就像对待日月,就像对待大地,就像对待神明一样!” “善!”李陵拔出自己腰间的剑,指向南方:“征服吧!我的勇士!” “用马刀和利刃,用马蹄与双手!” “将我们所到的每一个地方,所看到的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国家,都征服下来!” “将他们的黄金、美人,统统变成我们的!” “从今天开始!”李陵仰天长啸:“吾既大魏王!” 他大声的喊道:“大魏!大魏!大魏!” “李氏之先,为魏王之臣!” “今我,在这远西之地,重建大魏社稷!” “尔等!”他看着那些已经癫狂的人们:“就是我大魏的子民,大魏的功臣!” 永始元年,陵引兵西迁,旋即克康居,继而挥军月氏,月氏翕候邪之那不敌,陵于是全有月氏故地,乃建国家于沩水,僭位为王,立国号为魏,是西魏也——《远西志》。 汉闻陵僭号,丞相、英候、大将军毅勃然大怒,乃命将军续相如为定西将军,将兵一万出玉门,至大宛,城大宛故都,易为安西城,建将军行营、幕府,以备西击虏贼事——《续资治通鉴长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五节 西域(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秋天到了,西域的原野上,渐渐萧条起来。但商旅反而因此增多了。 每天,都有大批商队,沿着古老的道路,穿过绿洲与城邦,向着东方的财富之地前进。 自从匈奴西迁后,广袤的西域,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 有些时候,商队可能连续数天,都见不到人烟。 只能露宿在废弃的村落或者戈壁滩上的峡谷中。 而商旅的增多,也导致了马匪的增多。 荒芜的原野上,那些闻着肉味来的秃鹫,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和打量着那些没有太多护卫或者陷入疲惫的商队。 只要有机会,他们便会果断下手,杀人越货。 为此,商旅们不得不集结成一个比较大的队伍,互相照应着出发。 此时,天山脚下,一支由七八个商队组成的商旅,正蜿蜒着跋涉在崎岖的山川之间。 一路行来,他们已经又渴又累。 但没有人敢休息。 因为就在前不久,这一段路上,出现了一支规模较大的马匪。 他们袭击了数支商队,只有少数人活着逃走。 剩下的人,都被那些残忍的马匪杀死,首级被插在木桩上。 那是标准的匈奴人复仇的方式。 只是,如今西域匈奴早已经西迁,远方传来了他们在康居肆虐的消息。 据说,康居已经被屠灭,数十万的康居百姓,都沦为了他们的奴隶。 所以…… 这天山脚下的匈奴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商贾们,心里面都和镜子一样,只是没有人敢道破。 他们只能装傻充愣,同时在心中祈祷着,自己可以幸运的穿过这一段魔鬼旅途。 “还有一百里,就可以进入汉朝的寻龙塞范围……”一个褐色瞳孔的男子,牵着一匹橐他,鼓舞着商旅的士气:“大家咬咬牙,再坚持两天,就不会像这样辛苦了!” “等到了轮台,我请大家去轮台的花街,花街的姑娘,大家想要多少有多少!” 于是,商旅上下立刻轰然应诺,许多人因此精神了起来。 以至于,人们的脸上,都出现了笑容。 仿佛轮台城,已经近在眼前,那繁荣的城市之中,数之不尽的店铺与花街里漂亮的姑娘在向着他们招手。 可惜,他们的快乐,没有维持太久。 当队伍艰难的从山川之间跋涉而出,进入一条狭窄的土路时。 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马蹄的震动。 足足数百名,穿着匈奴人传统的羊皮袄,戴着毡帽,拿着各式武器的骑兵,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 “马匪!”商队立刻惊慌了起来。 急切之间,他们将所有车辆都围起来,组成一个松散的车阵。 妄图依靠这样的车阵,来阻止这些可怕的敌人的攻杀。 但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情——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马上,就要入夜了。 秋季的戈壁滩,夜晚户外的气温,会直接下降到零下,甚至可能下雪。 没有篝火,也无法生火的人们,会被低温活活冻死。 而那些马匪,显然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们只是看到商队的行动后,就翻身下马,然后远远的看着、监视着。 对他们来说,若是可以不费力气,不负伤亡,就能解决敌人,得到财宝,为什么要冒险呢? 被包围的商队成员,起初还不明白。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随着太阳渐渐西垂,气温开始降低,他们终于醒悟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所有人都慌作一团。 他们知道,若在户外,没有篝火和帐篷,他们会是个怎么的下场? 他们也见过那些被冻死在路边的可怜人的惨状。 那些人,会将自己的衣服扒光,然后痛苦的在地上挣扎、扭曲着抓着自己的身体。 最终,被活活冻死在路边,尸体遍体鳞伤,脸上的恐惧之色,却依旧保留了下来。 “阿妈……阿妈……”有胆小者,绝望的哭了起来。 “跟他们拼了吧!”有些胆子比较大的人,大声的喊着。 而各个商队的主人,则起了另外的心思。 “派人去问问,他们要多少财货,才肯放过我们?”有人提议。 若是可以拿钱卖命,他们并不介意。 于是,这个提议迅速得到了通过。 商队,马上派出了使者,赤裸上身,空着双手,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马匪。 然而,当使者走到马匪们前面三十步左右的地方的时候,正准备喊话。 对面的马匪,却弯弓搭箭,瞄准了他。 使者见到情况,吓得立刻返身狂奔逃窜。 但可惜,双腿根本跑不过箭矢。 噗噗噗! 这个可怜人,瞬间被十余支利箭射穿了身体,栽倒在地。 一个马匪旋即策马而出,来到使者的尸体面前,当着所有商旅的面,从容的割下他的脑袋,然后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木桩,钉入荒原的土地里,接着他举起那血淋淋的首级,亲手将之插入木桩中。 鲜血溅了他一脸。 “哈哈哈哈!”那个马匪的笑容癫狂而恐怖,响彻整个荒原。 所有商旅的人,听着这笑声,浑身战栗。 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最深重的绝望与恐惧之中。 夕阳渐渐西垂,很快太阳就要落山了。 地上的沙砾,已经开始冷却,荒原上的空气,渐渐冷冽起来。 北风从山川刮下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而不远处,马匪们已经召来了柴禾,燃起了篝火,甚至烧了热水,煮起食物。 “怎么办……” “我们难道全要死在这里?” “神明啊,你们若有灵,那就救救我们吧……”胡商们绝望的祈祷了起来。 就在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马匪们忽然躁动了起来。 然后,他们在胡商的注视下,纷纷转身上马,转瞬之间,消失在了旷野中。 只留下了他们还在燃烧的篝火以及篝火上的炊具。 “神明显灵了?”胡商们面面相觑。 但下一秒他们就知道了,不是他们的神明显灵了。 而是,他们的保护神来了。 远方的原野上,一支牵着马匹的队伍,正从南方走来。 红色的战袍,在夕阳下烨烨生辉,一面黑龙旗,迎风飘舞。 那是汉军的巡逻队伍,来自距此一百多里的寻龙塞的驻军。 虽然只有一百骑,但,这样的力量,已经足以让任何马匪闻风丧胆。 “王师!王师啊!”所有胡人泪流满面,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对那个远方的帝国,产生如此深厚的孺慕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六节 西域(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寻龙塞只是一个小寨。最多也就四百步长,用沙柳和黄土版筑而成。 这是如今西域都护府辖区的诸多军塞,常用的建筑手法。 胜在简单、廉价,只消三百多民夫,个把月就能建成一个,缺点在于难以长久,每年都需要进行好几次的维护,以修补因为雨水侵蚀和自然剥落的墙体。 寻龙塞就刚刚维护过一次,墙面重新补了些沙柳。 作为一个军塞,这里常驻了一个队率的骑兵,此外还有几百名从关东招募来的贫民。 这些无地的关东农民,是今年四月份才到这里的。 虽然来的时间晚,但他们已经在寻龙塞附近开垦了两三千亩的土地,种满了小麦,此外还有三百多亩菜地。 种了胡瓜(黄瓜)、菘菜(白菜)、葵菜、韭菜以及蒜苗。 所以,哪怕是在秋天,寻龙塞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而寻龙塞旁,就是孔雀河。 秋季河水干涸,一些河段甚至露出了河床。 大批的鱼儿,被禁锢在浅水里。 所以,在附近屯田的百姓,常常会带回十几串的鲜鱼。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寻龙塞的菜谱就变成了菘菜煮河鱼。 韩守约迈步走进寻龙塞的客栈,于是,他就看到了三四百胡商,坐在客栈里,捧着碗筷,大口大口的吃着,客栈给他们准备的吃食——一碗面条,上面放着煮好的鱼块和菘菜。 “这些就是你们救回来的胡商?”韩守约问着在他身旁的人——这寻龙塞的司马兼寨主王宣。 王宣名字看着文质彬彬,本人却是五大三粗,生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一看就不好惹,说起话来更是瓮声瓮气,和打雷差不多。 “回禀校尉,这些人是昨日救回来的……”王宣大声答道:“如今寻龙寨里,还安置着上千名这些日子陆续从附近的山川道路里救回来的胡商……” “乌孙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韩守约皱着眉头,对王宣道:“就是辛苦王司马和寻龙塞的将士们了!” “为丞相效命,谈不上辛苦!”王宣马上就挺起胸膛答道:“只是……” 他看着韩守约不解的问道:“朝堂为什么要放纵乌孙呢?” “俺听说,最近几个月,很多胡商都改走了乌孙商路,为此,轮台和尉黎的榷市,少收了起码几千金的商税……” “是啊……”韩守约点头:“王都护前几天都发了脾气,连常公都挨了训斥……” 西域都护府,现在最大的职责,除了屯田和监督、管理辖区的属国,就是给国家赚钱。 毕竟,长安的丞相,可是用钱如流水。 仅仅是为了继续推动治河工程,便在夏季,花掉了好几千万的五铢钱。 为此,西域和河西,不得不转输大量金银,运抵长安,以供给国家开支。 于是,乌孙人明目张胆的派人伪装马匪,阻隔丝路,从中牟利,西域都护府上下是最愤怒的。 因为,乌孙人不仅仅断了大家伙发财的路子,还断了很多人升官进爵的路子。 于是,现在,西域都护府上下数万兵将,都恨不得长安马上发兵,讨伐乌孙。 “不过,王司马也不用太着急……”韩守约安慰着道:“我这次来寻龙塞,就是奉了王都护和常将军的命令,来向司马通报一个事情的……” 韩守约正色道:“朝堂已经决定,要在西域大封诸侯……” “丞相、英候为天下表率,首先迁国于疏勒,分疏勒为南北,北建英国,将遣世子往镇,如宗周周公故事……” “而疏勒之南,则立为郡县……” “英候既首先表率,天下诸侯宗室,纷纷响应,如今,左将军续公、车骑将军辛公以及大司农、太仆、卫尉等文武大臣,都已经响应……” “寻龙塞之北,从前不是匈奴的牧场吗?”韩守约问道, “嗯!”王宣点点头。 “我听说,长沙王的几个王子,会被封到那边去……” “这样啊……”王宣听着神采奕奕,若韩守约没有撒谎的话,那么这次恐怕就是自汉室立国以来,动作最大的一次改革了。 诸侯、宗室、列侯、大臣,全部出镇西域。 猛然间,他就醒悟了过来:“难怪乌孙人最近和疯了一样……” 韩守约笑了起来:“这是自然……” “若我汉家果然将诸侯宗室,皆大封西域……” “那么,来西域的移民,就不会仅仅只是几万、十来万了……” “未来数年,随着这些重臣宗室陆续移民而来的人口,将以百万计……” “如今,我朝在西域连着驻军,也就十万不到的丁口……就已经压得乌孙人喘不过气,若人口达到百万,乌孙恐怕就只能内附我朝,求为臣妾,或者学李少卿西篡异域了!” “所以,乌孙人才要到处伪装马匪,不断袭击商旅……” “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垄断丝路,更是为了制造风险,吓退我朝移民!” “但乌孙人这次恐怕机关算尽,最终却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王宣听着,连连点头。 国家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丞相本人更是亲自作出表率,要移封西域,兴建国家,封建一地,而天下宗室诸侯,都已经响应。 那么,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汉帝国的最高层,权力的统治集团,已经达成了一切:西域必须被封建! 这不是乌孙人自己的意志所可以扭转的大势! 说不定,去年因为丞相之命而回朝的大军,此刻已经从长安出发,重返河西。 一旦他们回来,汉家大军兵锋就会直指西域,要将黑龙旗插满这西域三十六国。 而乌孙,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 想到这里,王宣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看着韩守约,这个自己旧日的上司,小心翼翼的问道:“校尉,您来寻龙塞,恐怕不止是来视察的吧……” “就你聪明!”韩守约笑骂了一声,他带着王宣,穿过胡商们的中间,走到门外,道:“王司马,这些日子,汝且做好准备,一矣丞相将令至,就随我出征向西……” “吾要为丞相先登疏勒,为汉军拓土千里!” 现在,西域匈奴和他的仆从们,已经西迁。 整个西域地区的人口,瞬间减少了三分之一。 疏勒方向,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真空。 乌孙人于是趁机南下,企图填补此地的真空,但在汉军的威慑下,他们不敢做的太明显。 在韩守约看来,只要丞相下令,他只需要一个武装游行,就可以占据整个旧疏勒和其附近的上千里土地。 而这个功劳,无论如何也够换一个关内侯的爵位了。 说不定,若丞相高兴,列侯也换得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七节 西域(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旧日匈奴在西域的老巢,危须国如今已经落入了乌孙人之手。李陵走前,曾特地在这里留了三千骑兵殿后,等乌孙人来了,那三千骑兵方才离开,将这个匈奴人在西域经营了上百年的老巢,留给了乌孙人。 乌孙自是投桃报李,给李陵西征极大的便利。 不止让开了道路,让李陵军队的老弱与牲畜,可以安全通过乌孙控制的领地。 更在乌孙边境,为匈奴人提供了数千坛的酒和大量的药材。 如今,乌孙的小昆莫泥靡,就将其的王帐,立在了危须国旧日的王都之中。 “汉朝对我国的态度,越发不善了……”这个曾经去过长安的乌孙小昆莫,如今眉头紧皱,神色不安:“上个月,汉朝退还了我们今年交付的留学生学费以及所贡的财帛……” “这是明摆着,明年就要将我国送去长安太学的学生,全部遣返了!” 三年前,乌孙人第一次派出了留学生,前往长安太学学习汉朝的先进文化与制度。 现在,第一批人已经学成归国,并陆陆续续的成为了乌孙王国的第一批贵族文官。 他们带回的各种制度与知识,虽然还只是初步的应用到乌孙,但还是让乌孙人的实力大增。 尤其是在匈奴西迁后,乌孙大扩张的背景下,若没有那些人的帮助,乌孙人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吞并下相当于原来国土两三倍的地盘。 所以,尝到了甜头的乌孙,在今年继续向汉朝派遣了数百名留学生。 都是其国内贵族的子弟,可惜,这些在抵达汉朝后,汉、乌关系就迅速恶化。 现在,更是大有要兵戎相见的架势。 “昆莫,您的意思是,汉朝会在明年进攻?”在泥靡身前,他的大禄(丞相)乌力支问道。 “很有可能啊……”泥靡神色不安的道:“汉朝已经决意将其宗室诸侯与列侯,尽皆移封西域诸国中……” “以每户授田三顷,宅地十亩,另有桑田、菜地各半顷的方式,许令其国中诸侯贵族招募移民……此外,每户还给授五名奴婢的购买额度……” 这个事情泥靡好不容易从汉朝国内打探来的确切消息。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让整个乌孙都战栗的可怕消息。 在泥靡看来,汉朝的这个决定,等于是那位长安的丞相,拿着他乌孙的利益和整个西域的土地、人口、财富,收买其国内贵族,为他自己个人的一己之私与权力服务。 简直可恨、可怕,更是可怖! 因为,你想啊,一户移民授田三顷,三倍于其国内法定最高授田额度三倍。 还给宅基地十亩、桑田、菜地各半顷,甚至还给每户移民五个奴婢的购买额度。 以汉朝这百年来其宗室子弟的繁衍速度。 这现如今,汉朝四代天子下来,起码有个七八百的宗室列侯,再算上其国家的功臣列侯以及杂七杂八的封君、关内侯。 这一股脑的全部来到西域跑马圈地,汉朝如今控制的西域土地,那里够这些人分的? 即使算上大宛、疏勒,也是不够。 所以,汉朝必然向外拓土。 乌孙自是首当其冲! 这让泥靡忧心忡忡,他的大乌孙帝国的梦,才刚刚开始,就要被熄灭。 这让他如何甘心? 只是…… “赤谷城那个贱人!”泥靡狠声道:“前些日子,我听说那个贱人又在劝说昆莫入朝长安,并向汉朝奉上我们所占的土地……” “简直可杀!” 自匈奴西迁,汉朝和亲的解忧公主地位就在乌孙国内节节高升。 先是封为左夫人,如今更是干脆被那位肥王翁归靡封为乌孙王后,授给王权大印,让她负责居中处理与汉朝有关的事务,希望凭借这位公主,拉进与汉人的关系。 至少,避免与汉朝兵戎相见。 为此,赤谷城甚至已经有了退却的念头。 想要将如今乌孙据有的危须、车师、精绝、且末、疏勒等地,让给汉朝,以此换取汉朝人的怜悯。 按照赤谷城那些懦夫的想法,他们只要继续占有乌孙原来的牧场和后来占据的大宛一半国土,日子就可以很舒服。 何必为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去和汉朝大兵硬刚呢? 没看到连匈奴人都被汉朝赶跑了? 但实则,泥靡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来自于那位肥王翁归靡本人的意愿。 翁归靡渐渐老了,他已经开始为他的儿子们着想了。 特别是,这位昆莫深受汉朝文化影响,于是起了父传子继的念头,不愿按照当年的誓言,将昆莫之位传给他这个法定继承人了。 而,如今的局势,也有利于其这个念头。 匈奴西迁,汉朝一超独大。 整个已知世界,再没有能挑战汉朝的人或者势力。 这样,乌孙再也不需要担忧匈奴的干预,他只需要搞定长安。 而长安的汉朝,肯定也更希望看到一个有汉朝血统的昆莫,而不是像泥靡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物。 双方自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为此,牺牲泥靡和他的大乌孙帝国构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想到这里,泥靡的神色就渐渐肃杀起来,他看着乌力支,道:“汉朝有句话叫:先下手为强……” “我欲践之,提兵赤谷城,清君侧,除**,恢复伟大的先昆莫猎骄靡的传统,中兴大乌孙……” “大禄,可愿从之?” 乌力支听着,被泥靡这个疯狂的想法所震惊。 他颤抖着身体,小声的道:“昆莫,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乌孙岂不是可能要内战了?” “一旦您不能迅速拿下赤谷城,控制大昆莫……” “恐怕不需要汉朝出兵,我国就要不战而降了……” “所以,我才要迅速行动啊……” “趁着汉朝的主力,现在还未来,先一步统一国中上下,团结内外,联络西域诸国,共抗汉人!”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了。 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赤谷城里的肥王联手那个解忧公主,配合着汉朝的大军,将他这个小昆莫的兵权瓦解,土地和部众瓜分干净,最终随便丢到一个犄角疙瘩里去。 乌力支低下头去,他看到了自己身后有影影绰绰的武士的刀斧影子。 于是,他只能俯首膜拜:“您的意志,伟大的昆莫!” 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跟着泥靡赌一把了。 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忌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八节 将军夜引弓(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公主殿下确实是这样说的吗?”轮台城内,刚刚从长安快马赶来的续相如问着在他面前的常惠。 如今,续相如已经因为平定东南有功,而被拜为左将军,改封为樊候,食邑增加到八千户,成为了仅次于那位大汉丞相之下的少数几位大将。 现在更是受了那位大汉丞相之命,星夜赶来西域,主持西域拓边和移封这一千年大计(丞相本人语)。 “回禀君候,公主殿下确实是如此答复的……”常惠低着头汇报道:“公主有言,若我朝能除掉小昆莫,那么公主便有把握,劝说如今的乌孙上下,将疏勒、精绝、危须、车师故土,退还给原本的失主……” “殿下果然深明大义!”续相如赞了一句:“既是如此,事不宜迟,请常将军回报王都护,就说吾将亲率鹰扬精骑,自寻龙塞而出,转疏勒自天山而击危须……请都护在尉黎山口,做好掩护,务必将乌孙人的注意力,吸引至尉黎一带!” 此番来西域,续相如当然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 他还带回了丞相亲卫鹰扬旅的两个校尉,合计一千精骑。 皆是一路马不停蹄,从长安西出,每隔百里就换一次马,用着这样不计成本的方式,续相如和他的骑兵,只用了半个月,就从长安直抵轮台,跨越了将近万里的山河。 这也是如今的大汉,才有底气和财力做得出来的事情。 只是,如此长距离的不间断行军,便是续相如这样铁打的身体,都有些熬不住。 麾下骑兵,自然也都是筋疲力尽,需要修整起码数日,才能恢复力气。 常惠听着,却是惊愕莫名:“君候,您只带一千鹰扬骑出击?” “这行吗?”他有些不太敢信。 “如何不行?!”续相如笑了起来:“这又不是要攻城略地,不过擒杀一个乌孙小昆莫而已!” “一千鹰扬精骑,已是足够!” “再多,反而不美了!” 他当年,只带二十骑就敢袭西域的扶乐国,灭其国而擒其王。 如今,用一千大汉最精锐的鹰扬骑,袭危须,擒杀一个乌孙小昆莫,在续相如看来,易如反掌。 常惠见续相如态度坚决,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俯首再拜,辞别而走。 续相如则望着常惠远去的背影,想起了临行前,丞相的嘱托:“将军此行,非但身负为国家开疆拓土之责,更肩负着我等上下同志未来福祉与命运之重任!” “子孙富贵能否长久,恐怕多赖将军此行之功了!” 话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续相如知道,未必不是实情。 自丞相辅佐天子即位,太上皇退居五柞宫以来,丞相虽然以大智慧、大勇气,平定东南之乱,擒杀了无数反汉贼子与不肖宗室。 但是,国家依然处于动荡之中,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内乱。 所以,丞相只能是加大施恩于民的种种政策。 首先,减免了关中百姓的徭役与赋税,用工商坊的收入来代替。 然后,又开始以河西收入,补贴关东的治河,一文五铢钱也没有加在关东百姓身上。 接着,又分命大将,镇守到临淄、徐州、江都等关东重镇,更派遣了大量宦官,前往沿海地区,担任监船使,制造和生产了大量的小型渔船,然后将这些渔船以极低的利息,租佃给当地的渔民,教授他们种种捕鱼技术。 更是命令工商署,生产了大量的曲辕犁、耧车,又将大批大批的新丰麦麦种,以非常低的价格,送去关东郡国,卖与百姓播种。 但这一系列的政策,得利和受益的只是百姓。 刘氏诸侯王与宗室子弟及地方豪族,反而可能受到了伤害。 所以,丞相才要拓边和移封。 将整个西域的富庶之地,作为礼物,送给天下宗室子弟及权贵。 当然了,这个政策,还有另外一个用意——既如当年高帝迁天下豪族于关中陵邑一样,将如今汉家天下的不稳定因素,迁到西域。 到了西域,这些人就会和内郡相隔千山万水,即使想要搞鬼,也没有能力。 而留在内郡的,则必然都是忠于丞相的人。 这样,将来丞相即使学齐田代姜,国内也没有什么人能反对。 大家伙的利益和子子孙孙的权力,才能得到保障。 故而,这个事情容不得拖。 不然夜长梦多,若给那些地方上的反张势力太多时间,恐怕难免出现祸患。 “乌孙小昆莫……”续相如嘴角冷笑着。 其实他还见过那个小昆莫,当年其入朝长安时,续相如还跟他喝过酒呢。 那位,也确实算个人杰了。 只是奈何,其如今成为大汉独霸西域的障碍。 所以,就必须得死! ……………………………… 数日后,在轮台修整完成的鹰扬骑兵,在续相如的率领下,趁着夜色,悄然出轮台,一路趋北,经过一夜的急行军,赶到了位于轮台以北的寻龙塞。 而韩守约,早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鹰扬骑兵袭所需要的数千匹战马——全部是最好的大宛马或者乌孙马,皆是数天前,就已经从河西运抵此地的战马。 续相如所部在寻龙塞,用过早饭,然后休息了一个白天。 接着,便趁着夜色,从寻龙塞出发。 如此这般,昼伏夜出,四天后,续相如的部队,就越过天山,出现在了精绝国王都精绝城下。 精绝国是西域三十六国中,少数的没有跟随匈奴人远征或者因为被匈奴西迁而搞得国破家亡,依然存在的王国。 它能存续下来,是因为它足够小,而且足够亲汉。 匈奴西迁时,不敢冒着惹怒汉军的风险,对精绝盘剥和敲诈太过。 这让精绝没有和他的亲戚且末一样,毁灭在匈奴西迁时的动乱之中。 而如今,精绝成为了续相如奔袭计划中的关键——精绝王国,在危须北,近旧匈奴僮仆都尉治所,乃是西域诸国的中转站。 从精绝出发,骑兵只需三天,就可以抵达危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五十九节 将军夜引弓(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泥靡在危须,一直停留到天气开始转变,天山将要下雪的时候。九月二十三,这位乌孙小昆莫,便率部从危须返回乌孙本土。 当然,在这之前,他的本部主力,其实已经悄悄的通过了从前匈奴与乌孙之间接壤的河谷,直趋乌孙腹地,伪装成迁徙转场的部族,迂回靠近乌孙人冬季王庭所在的尹列水河谷上游。 而他的亲信,则分批前往联络乌孙国内的实力派贵族。 像塞人翕候丘奚居、匈奴翕候呼衍阙以及随着乌孙扩张,而新增的大宛翕候、疏勒翕候等。 “翁归靡也做了十几年的昆莫了……”泥靡骑在马上,想着:“如今暴卒,倒也不算出……” 想着自己的那位叔叔,泥靡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其实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翁归靡,能长期把持乌孙的权力。 就凭他那连马都驮不动,胖到下巴的肥肉,都快垂到胸口的身体? 想到这里,泥靡忽然就抬起头来,感慨道:“或许还真是如此……” 自乌孙和匈奴瓜分了大宛,然后又趁着汉、匈相争,不断发展壮大后,乌孙人也迎来了一种从远西传来的宗教——浮屠教。 起初,那只是一个从月氏来的僧侣带到乌孙的。 那个僧侣的名字,泥靡如今都已经记不得了,而其本人也早已经被匈奴所掳走,并失去了音讯。 但,那个僧侣却给乌孙人带来了浮屠教的概念。 自那之后,乌孙就开始派人越过葱岭,迎请浮屠教的僧侣入境传法,建立寺庙,修建佛像。 而昆莫翁归靡本人的长相和体型,则让所有从月氏来的僧侣惊叹:“此佛祖在世之像!” 于是,顶礼膜拜,连带着乌孙中开始改姓浮屠教的人,也纷纷崇拜起翁归靡来。 而其他不信浮屠的贵族、牧民,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畏服贵种,是所有西域民族的共同特点。 而乌孙人尤甚,传自猎骄靡的血脉,保证了乌孙王族的统治。 就像如今,泥靡的队伍,一路向西,沿途的牧民,纷纷跪到道路两旁,以额贴地,争相亲吻他的马蹄踏过的地方一样——对乌孙人来说,乌鸦之神与白狼之子的血脉,就和匈奴人的撑犁孤涂一样尊贵。 “昆莫……”一个乌孙贵族,策马从西而来:“前方瓯脱骑兵来报,有精绝使团,欲入贡赤谷城,让咱们给拦了下来……” “您要不要接见一下?” 泥靡听着,立刻来了精神。 自匈奴西迁,乌孙就开始学起了旧日匈奴人统治西域的法子,也开始逼迫西域残留王国朝贡。 但和南方的汉朝不一样,匈奴式的朝贡,是单纯的交保护费,而没有半分回赐。 所以,各国都是怨声载道,有些国家甚至仗着自己和汉朝关系密切,予以坚决拒绝。 精绝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是其中态度最决绝的。 如今的精绝王,甚至公开声称:精绝只知大汉天子,不知乌孙昆莫。 这让自匈奴西迁后,就野心勃勃,想要建立大乌孙帝国的泥靡深恨不已。 但却又不敢直接发兵攻打——那必然引来汉朝的干涉。 所以,只能派出军队,伪装马匪,袭击和攻击精绝王国的商队,阻断精绝通向外部的通道。 现在看来,这个政策是卓有成效的。 你看,精绝人这不就低头了吗? 泥靡欣然同意,道:“去将精绝使者,请来此地!” “千万要记得,注意礼貌!” 泥靡知道,汉朝有个典故,叫千金市马骨。 伟大的乌孙帝国,若欲强盛,就绝对离不开,西域各国的服从与忠诚。 既然精绝人肯低头,那他也就不会吝啬释放出些善意,甚至给予一些优待了。 而且,在这回国的当口,遇到精绝使团,在泥靡看来,这是一个吉兆,或许预示着自己此行的顺利。 于是,自然立刻就淡忘了过去的不满,连态度都变得无比和善。 ……………………………… 两个时辰后,泥靡就在危须西部的五牛川,见到了正准备去赤谷城,朝贡的精绝使团。 精绝人骤然见到这位乌孙国内的二号人物,也是又惊又喜,当即就奉上了朝贡的礼物——整整三箱黄金,以及数十件精美的玉器。 这让泥靡,高兴不已,立刻就让人备下酒宴,招待精绝使团——精绝虽小,却是西域诸国之中的一颗钉子。 现在,精绝都低头了。 其他国家,还敢顽抗吗? 沉浸在大乌孙帝国美梦中的乌孙小昆莫,喝的伶仃大醉,最终被人扶着回到王帐。 直到半夜,他才悠悠醒来,感觉有些口渴,便张口呼唤起自己的贴身奴婢:“阿赤力,阿赤力,快给我倒水来!” 一直在帐外跪着待命的阿赤力,立刻回答:“昆莫请稍等,奴才这就去给您倒水来……” 说着便爬进王帐中,蹑手蹑脚的取下一个挂在王帐旁的葫芦,从王帐里的火盆上架着的水壶里倒出一玩还有着热气的热水,然后匍匐着来到泥靡榻前,扶起这位尊贵的主人,正要喂着他喝水。 忽然,大地似乎震动了起来。 嗒嗒嗒! 马蹄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 “怎么回事?”泥靡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一个挺身,就从塌上跳起来,然后抓起放在塌边的宝剑,披上羊皮袄,正要出账。 几个慌慌张张的乌孙贵族,就已经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见到泥靡,他们立刻就跪下来,拜道:“昆莫,有敌袭,请您立刻转移!” 泥靡闻言大怒:“转移?伟大的白狼之子,怎会当逃兵?” “都拿起你们的武器,与我一起迎敌!”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整个王帐,就被十几匹受惊狂奔的马匹给撞倒了。 等泥靡好不容易从倒塌的帐篷里站起来,正要大声召集自己的亲卫时,一柄冰冷的马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时,泥靡才发现,整个乌孙营地,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 数不清的火焰,在一个个帐篷中燃起。 无数的马匹,到处狂奔。 一柄柄锋利的马刀,在火光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而他的亲卫们,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组织与抵抗的勇气,正在到处哭嚎着奔逃。 “汉军……”泥靡颤抖着嘴唇,终于知道了自己面对的是谁了? 下一秒,大乌孙帝国的小昆莫,用着汉话高声大喊:“我乃乌孙小昆莫泥靡!” “我要见贵国丞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节 开拓时代(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这可真是一个聪明人……”看着被押到面前来的泥靡,续相如赞叹了一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泥靡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他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他可以活下来。 甚至活的非常好! 说不定,地位和待遇,未来可还要在他这个大汉樊候左将军之上! 于是,续相如走上前去,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袄子,给泥靡披上,道:“让小昆莫受惊了!” “将军言重……”泥靡此时也恢复了镇静,知道汉军不会杀他了,再借着火光,看到续相如的面孔,他立刻就笑起来:“原来是续将军啊……长安一别,不意与将军相会于此……” “世事弄人啊……”续相如感慨道。 当年,泥靡出使长安时,汉匈之间还焦着呢。 那时候,汉家大臣做梦都想着,让乌孙人站到自己这边来,然后前后夹击,断匈奴右臂。 这才几年,匈奴就已经四分五裂,漠北的那几位单于到现在都还打的不可开交呢。 而西域匈奴,则被汉军的军威吓得西迁逃窜,听说已经跑去了沩水,把博望侯张骞当年出使月氏时到过的月氏王庭都给夺了下来。 至于乌孙…… 恐怕也逃不了长安那位丞相的手掌。 ………………………… 泥靡被擒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整个西域。 汉军的果断与动作之迅速,让人咋舌,也让人胆战心惊。 从此,所有人都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若是得罪了汉朝,那么,该用什么手段或者说办法来防御随时可能闪击上门送王道的大汉骑兵呢? 以西域各国的体量,谁又能对抗的了汉朝? 于是,很快轮台和尉黎就迎来了数不清的西域使团。 不止是从前就依附和亲近汉室的王国派来了他们的使者,就是素来和大汉没有什么联系和关系的小宛、戎卢、皮山等国,也是立刻派来了使臣,献来了臣表。 王莽顿时就乐开了花,高兴的不得了,连忙一边安顿下这些人,一边派人向长安报喜。 以至于,他的喜报几乎是和续相如的捷报,同时抵达长安。 “西域定了!”张越得到这前后接替而来的报告,顿时就握紧了拳头,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 泥靡在手,哪怕解忧公主那边出了点什么岔子,大汉帝国也可以强制介入和干涉乌孙内政,甚至直接将乌孙一分为二。 所以,现在开始,可以实行封建诸侯于西域的计划了。 于是,张越立刻就召集所有在京大臣、贵族,部署有关封建西域的计划。 首先是原本在汉室控制下的楼兰、尉黎、轮台等地。 楼兰王国的独立,得到了保证。 这不仅仅是因为楼兰王后是大汉公主,更是因为千金市马骨。 当然了,从今以后,楼兰王和楼兰国的大臣,都需要长安册封、任命。 本质上来说,楼兰王国也渐渐变成一个以汉人为主或者受汉室主导的国家。 但,张越也只保证了楼兰的存在以及原本疆土。 至于之后,从匈奴人夺下来的土地,特别是水草丰沛的白龙堆以及白龙堆附近孔雀河流域的数百里土地,张越自不会将之划入楼兰。 而是,将之析分成七个列侯的封国,分封给中山靖王刘胜的七个儿子。 其中,后世汉昭烈帝刘备的祖先陆城亭侯刘贞被封为‘安候’,居于白龙堆的正中心,是最适宜农耕,同时水资源无比充沛的地方。 当地甚至都不需要挖掘沟渠,就可以靠着天然的降雨以及蒲昌海溢出的水,就可以满足农耕的需要。 自然,这是一个奖励。 奖励这位大汉宗室,第一个对张越表忠心。 然后,张越又将原本轮台的屯垦区以及周围的三百里山川,裂为六国,分封给上官桀、张安世、桑弘羊等大臣,将尉黎分作十一份,奖赏给这些人的子孙。 接下来,就是他自己本人的英国封地。 裂疏勒之土,北为英候侯国,南为南陵公主食邑汤沐之地。 拆跟随匈奴西迁的车师、蒲类诸国,分封刘氏宗室,主要是被镇压的东南诸侯王之后。 将这些人封到这里,既是为了惩罚,也是为了就近监视。 最后,张越又将原本在疏勒与轮台、龟兹之间的三百里之地,统合为‘西平国’,封钩弋夫人赵婕妤之子刘弗陵为西平王。 只是,土地封了,还得要有人去。 必须鼓励移民,而且,还得是重赏! 所以,过去用在河西的政策,必须修改。 不能再仅仅靠着给田给屋,借种子借耕牛了。 这样招募移民的速度太慢,效果也不是很好。 所以,张越直接宣布,受募移民不仅仅将享受本来已经规定的优惠。 更可以得到五年免税赋、徭役,十年减半,同时,只要报名,当即就可以拿到两套衣服、十石宿麦以及五千钱的安家费。 愿意去西平国、英国和南陵公主汤沐地的移民,还能额外得到五千钱的迁徙钱。 但,这些政策发布后一个月,全国州郡报名的移民数量加起来,也才几万人。 这让张越大失所望,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没办法,如今的汉室,总体上来说,国内的情况都是稳定、繁荣的。 特别是原本破产与无地农民聚集的东南之地,随着旧日的贵族、豪强之家被汉军连根拔起。 这些人控制和垄断的土地与财富,也随之被重新分配。 现在,东南的百姓的生活环境,比起从前改善了不止一倍。 最起码,大部分人都可以吃个半饱了。 于是,本该是移民主力的东南地区,反而成为了报名人数最少的地区。 这让张越感慨不已,只好另辟蹊跷,学习后世欧陆殖民者的政策。 命令各地郡国,清理本地的地痞、无赖、游侠、乞丐、赘婿和刑徒。 将本来准备用来招募移民的资金,用做给地方官吏的奖励——抓一个地痞、无赖、游侠、乞丐,就给两千钱的奖励。 更设立阶梯激励制度,公布天下,建立十二个等级的升迁奖励制度。 最高给与列侯的赏格! 这个命令一发布,全国的游侠无赖与地痞赘婿顿时倒了大霉。 从前懒得理会他们的官吏,现在变得无比积极起来。 于是,到元始二年的夏天,汉室送去西域各地的刑徒、赘婿、游侠等人口加起来,竟达到了七十万之众! 这其中,自然有着大量的冤假错案。 为了钱,某些地方的官吏甚至连原本的农民,也栽个游侠、赘婿的名义,将其绑起来,送去西域。 更夸张的还是蜀郡的官员,这些家伙和西南夷的酋长、国王勾结起来,大肆买卖人口。 特别是蜀郡太守张明远,为了能够封侯,他鼓励治下官吏这样做。 而张明远是张越的远亲,张良在留县的后代。 自然,张越就只能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褥羊毛。 但这却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其他边疆郡国,纷纷效仿。 南方的交趾郡的郡守和官吏们,甚至动用军队,深入丛林,抓捕当地的野人生番,然后丢给这些人一根竹符,随便写个名字、籍贯,就当成游侠或者赘婿送去了西域。 也不管这些人会有多少死在路上,更不管这些人明明都是相貌与语言跟汉人完全不同的生番。 总之,官吏们认为他们是汉人,他们就是了。 于是,短短数年,交趾郡的丛林竟被这些人清洗了一遍。 数不清的部族,被这些想升官发财都快疯掉了的家伙,破家灭门。 到元始五年,交趾郡本地的丛林里,就已经找不到活跃的生番部族了。 而这也带来了一个后遗症——无数交趾丛林的部族,向南迁徙,他们粗暴的进入此时还是蛮荒的中南半岛,将当地刚刚从印度那边传过来的印度教文明摧毁。 然后,交趾郡的官员,带着军队,尾随而至。 接着,大汉帝国沿着海岸线,建立起一个个港口城市,然后以这些港口城市为基点,将自己的触角,伸向中南半岛的腹地。 并渐渐向印度次大陆接近。 于是,某一天,正在印度次大陆上,带着自己的军队,攻城略地的卫律,忽然发现,大海之上,出现了悬挂黑龙旗的舰队…… 这位已经是半个印度皇帝的西魏左皇帝,顿时吓得浑身冷汗淋漓,赶紧带着自己的部队,远离大海,远离海岸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一节 开拓时代(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已经是永始七年的夏六月了。交趾郡最西垂的黄龙港中,帆船无数。 坐在港口的官署中,杜悦看着数艘正在缓缓入港的舰船,眼中的震惊,溢于言表。 “这就是北海楼船调来的炮舰?” 那几艘舰船,是杜悦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舰船。 看到它们的第一感觉,就是壮观、雄伟! 舰船三重,皆以伐自辽东、朝鲜深山老林的巨木,经三年晾干为材。 龙骨用的更是从交趾之南的远方丛林之中的铁木。 但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些舰船和世人所熟悉的舰船完全不同的风帆结构。 过去,大汉的舰船,因为主要是行于内陆内河,所以船舶风帆设计,没几个人在乎。 大都舰船,还是用桨橹为之。 也就是云鼎中为伐朝鲜、南越之不臣,太上皇帝命人打造了适合近海航行的楼船舰队。 然而,那也不过是在旧的楼船舰体上加了几片风帆助力而已,船舶的主要动力,还是靠人力划桨。 也就是直到最近几年,随着当朝丞相,命其亲信大将常惠,坐镇于番禹,总督番禹以南的一切陆海之事,建立起安南都护府,就任首任安南大都护后,受丞相指使,这位曾经在西域立下卓越功勋的大将,开始大力推动和鼓励帆船技术。 甚至补贴商贾换购新式帆船,用于航海,推出了以旧换新、以小换大的诸般奖励政策,从减免商税到直接给付现钱补贴。 于是,这南方港口,纷纷繁荣起来。 像是番禹港,更是成为了东南第一港! 每日出入吞吐的各色大小船舶,竟达数百艘之多。 自番禹向南的航道上,安南都护府,更是建立起了上百座指引船舶前进和航向的灯塔。 于是,就连这个原本只是交趾南垂,靠近那日南郡的小港口,也迅速繁荣起来,变成了一个香饽饽。 杜悦费了好大力气,靠着自己那位在交趾郡里当主薄的舅舅才谋到了这个差事。 在其位,则谋其事。 虽然是走的关系,开的后门才做的这个黄龙港都监,按照那位长安的丞相,前些年制定的官吏品级差遣制度,也就从九品,授爵五大夫罢了。 但,作为左传学派的门徒,杜悦还是很用心的,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抓的很紧。 所以,他知道,这些从朝鲜和辽东,不远万里碧波而来的舰船,是革命性的舰船! 特别是其船帆,已经复杂到了让他看不懂的地步。 巨大的帆布,悬挂在高大的桅杆上,直冲天际,起码有七八丈高,帆布张开的面积,宽达十余丈。 而这样的船帆,不止一面,而是三面,由三根巨大的桅杆撑起。 而在船的后侧,还有一面小型的呈三角形的船帆。 船帆之下,三重的船体,比小山还要大。 船体之侧,似乎有着许多密封的舱口,有几个舱口是坦露的,用青铜浇铸的炮口,给人以无限压力。 杜悦只是看着那些炮口,就深吸了一口气:“传说果然是真的!” “丞相竟将火炮送到了舰船上……” 火炮这玩意,杜悦见过。 番禹港的南侧山上,就有一个专门为掩护和保卫番禹港而建的炮台,数十门三寸青铜炮,被安装在炮台上。 那些被少府的火炮监铸造的武器,就是番禹和整个大汉南方的守护神。 有他们在,无论是蛮夷还是不臣之贼子,都将在大炮的雷霆之中,化作齑粉。 杜悦甚至亲眼见过炮台驻军的操演和试射。 数十门火炮,喷射出火光与硝烟,将数斤重的铁球,射出数百步,中者无论人畜还是土石,皆为碎末。 去年,日南郡的占人叛乱。 王师克服之后,为首的乱党区袄等上百人,就被押解到了番禹,然后当着内外臣民的面,用十门火炮进行炮决。 事后,碎肉铺满了整个刑场。 于是,夷狄震慑,而南方顿安。 从此,再也没有什么人,敢抗拒大汉王师了。 就连素来不服王化,侵扰日南的扶南国,也终于低头臣服,遣使来朝。 而杜悦一直有闻,在北方的北海楼船都督府,丞相已经命人建造了数十艘巨大的舰船,组成了鹰扬舰队,更将火炮搬到了这些巨舰上,传说,此等巨舰一艘就能灭国,十艘则可定天下。 而北海楼船,拥有数十艘。 据云,去年,朝鲜王刘胥就曾调动北海鹰扬舰二十艘,灭掉了与朝鲜一海之隔的扶桑,定其土为汉之四候国,上丞相,封其四子于扶桑岛上。 如今,想不到,这些巨大的鹰扬炮舰,竟来到了这帝国南垂,最偏僻的交趾郡。 “他们大抵是为了匈奴来的吧?”杜悦心里想着。 今年年初的时候,有从日南之南,扶南之外归来的商贾,报告番禹的安南都护府说在扶南之南,海之滨外千里的异域,发现了一个新的夷狄蛮夷之国。 与传说中匈奴人西迁后的身毒,颇为类似,他们带回了当地的特产与奴婢——大抵都是香料、象牙、黄金、白银之类,也就是当地的奴隶,让人惊讶——竟都是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昆仑奴。 这让人在啧啧称之余,也将此辈奴婢的价格炒了上去。 而从这些奴婢嘴中,得知了匈奴人的消息。 这在今年,可是整个安南都护府辖区最大的新闻了。 匈奴人的消息,汉室自然是很关注的。 自永始元年,西匈奴的卫律、李陵率领西域匈奴本部及疏勒、车师、蒲类各部西迁,汉定西域后,汉家就一面经营、移民和巩固西域,一面关注和追查着匈奴人西迁后的动向。 从朝廷发来的邸报可知,如今西匈奴西迁后,已经改头换面。 现在,那西迁的匈奴,已经不再已匈奴自号,而是建国立法,定国号曰魏,按汉律令和法度,建立朝廷。 只是其国有两个皇帝。 左皇帝卫律,率其本部与疏勒等仆从军,征服和经营身毒,已是击破了月氏的三位翕候,并纵兵征服、劫掠了包括罽宾在内的身毒数百国。 而右皇帝李陵,则率部西进,据说已经灭亡了康居以西的奄蔡,并发兵打进了安息,其先锋据说直抵了安息之西,大海之峡,与远西之国打了起来,还赢得了一个‘宙斯之鞭’的美名。 而这些陆陆续续从各种途径传来的消息,让大汉上下,都有些嗤之以鼻又跃跃欲试。 特别是像杜悦这样在太学进修过的学生,更是摩拳擦掌。 西匈奴这等手下败将,只能夹着尾巴西迁的懦夫,都可以打穿数万里,建立起那么庞大的领地,擭取那数不清的财富。 大汉王师,自然也行。 开疆拓土,福懋子孙,裂土封王,吾能为之——在见到了旧年那些,因为匈奴、西域而显贵、富贵起来的列侯们后,新生代谁能忍得了? 没见到数年前,那位丞相英候的远方堂兄张明远在蜀郡将数以万计的西南夷之民当成‘游侠、地痞’捆去西域,又鼓噪着西南夷诸国发兵自昆明西进,掳掠了十余万在昆明之西的当地蛮夷,送去了西域为奴为婢。 结果,朝堂宣布:郡守张公明远,精于庶务,治民有德,宜当论功。 便被封远西候,食邑一千户,如今已经在旧匈奴僮仆都尉与莎车之间,建国称君。 而跟着张明远一起搞事的交趾郡郡守王安道、日南郡郡守吕番、象林县路黯等人,也都因治政有功,用心国事,加官进爵,纷纷为候。 其中,那路黯甚至才二十岁,刚刚自太学肄业,任为象林县令不过半载,便因功得候。 世人谓之:半岁列侯,五月两千石。 羡慕之人,如过江之鲫,妒忌之人,则可以从这黄龙港排队排到长安城。 杜悦自也是一般。 甚至,他比其他人更加羡慕嫉妒恨一些。 因为,那位象林县令路黯,与他还曾是同窗。 当年在太学里,路黯学业一般,为人处事也不过尔尔,出生更是卑贱——不过是新丰县的工匠之子,其母不过是一个在新丰县里卖豆腐补贴家用的农妇。 往上数十代,都是农民、黔首。 然而,他敢赌敢拼,太学毕业后,自愿前往日南郡的象林县,去治理那个可能汉人加起来最多几百,县城不过是个土寨子,连路都没有,身边全是丛林蛮荒的偏僻小县。 但他运气好,刚刚到任,丞相就要裂土西域,移民屯垦实边。 而被分封去西域的列侯、诸侯们,也都缺乏人手,谁给他们人,谁就能平步青云。 而路黯在象林县,给西域送去了上万当地的占人。 靠着那上万占人,这个小小的县令,一年之中,就从五百石的偏远小县县令,一跃而为日南郡郡尉,秩比两千石,封为象林候,在西域有了一块据说足足有着数百顷肥沃土地的封国。 就连长安城里的贵戚,都要和他结亲,车骑将军武安侯上官桀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为妻。 这真的是让杜悦羡慕的眼睛都要瞪起来,舌头都要被嫉妒之心咬断! “裂土封王,吾能为之!”他站起来,走下楼梯,带着下吏,来到港口码头上。 此时,那几艘不远万里而来的巨舰,已经缓缓停靠到码头上,一张张船板从巨舰上落下。 身穿着黑色军服,戴着一顶顶类似船型的毡帽的军人,背着一杠杆用精铁打造成的长杆武器和背囊,从船上列队而下。 “下官黄龙港都监杜悦,恭迎上官驾临……”杜悦来到一艘舰船前,对着一个站立在船头上的将官,满是讨好的拱手拜道:“王师远来辛苦,下官早已经背好酒菜与宴席,款待王师……” “杜督监,吾率军从番禹一路南下,上下军士都已经乏累不已,酒菜和蔬果,务必都要保证新鲜可口!”那将官回了一礼,吩咐了起来:“此外,我部上下,都要补给饮水、酒水和茶叶……” “上官放心,下官早已经准备妥当了……”杜悦讨好的道:“从接到通报之日起,下官就已经让黄龙港上下的渔船,都将当日捕获的新鲜海货,专门给王师留了下来……” “龙虾、鱼脍、美酒、瓜果,如今已经足足备好了数千斤……” “此外,还买来了数十头牛、羊,请来了上百名厨子,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已经生火为饭,必令王师合意!” “善!”那将官露出一个笑容,道:“杜督监如此用心,吾必上丞相,为督监请功!” “不敢!”杜悦连忙拜道:“为丞相效死,下官的福气也!” 自永始以来,国家大权,就尽为丞相所得,开始,大家还不习惯。 但等着一个个刺头被拔掉,而效忠丞相的人,个个都飞黄腾达,富贵齐家,于是,上上下下都没有了意见。 毕竟,给刘家效忠和给张家效忠有区别吗? 都不是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现在,张家开价和给出来的酬劳,可比刘家过去大方多了。 更何况,丞相是那样的英明神武。 其所布下的恩泽,比之刘家,要高了不知道多少! 旁的不说,当今丞相主持国家后定下的防疫法、免役法和农桑法、农田水利法,造福了无数人。 其新立的厚生局、保赤局,救下了数不清的妇女婴儿。 更不提,他手底下推广的新丰麦、江都稻等高产作物,几乎堪比神农氏的功德。 这么多年来,大汉人口不断增加,但土地产量也同步增加。 于是,纵然水旱之灾不断,然而国家上下却无流民、灾荒之事。 曾经史上记录的‘易子而食’,再也没有出现过。 对读人而言,神器,有德者居之。 所以,这几年来,上劝进的人,络绎不绝。 就连刘氏诸侯王,也开始上表劝进。 全天下都说:丞相功在当代,福泽千秋,除丞相,谁人可能王天下? 然而,那位丞相的心思,却无人知晓,所有上,他都按下留中,依旧每日上朝理政,依旧对那位不过八岁的小天子,以礼相待,尊若天子。 只是,丞相自己不表明态度。 然而,天下人却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取舍。 如今官场上,再无人说‘为天子效命’,而是全部改口‘为丞相效死’。 建章宫的天子,就连在奏疏中,也没几个人提起了。 特别是杜悦这样出生太学的太学生,以及军队里的将官,更是早已经彻底改换了效忠对象。 天子? 他有几个校尉,又有多少恩德加之于下? 没有! “上官率王师而来,未知所为何事?”杜悦上前问道。 “自是为匈奴而来!”那将官咧嘴一笑,笑的杜悦欢喜不已,仿佛见到了绝世美人:“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丞相之诗,早已阐明上下之志!” 杜悦听着,也是和唱起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丞相今岁正旦,祭天之诗,下官亦是日日揣摩,明了于胸!”杜悦心中的野心,如今已是熊熊燃烧。 当年,汉匈之战,他没有赶上。 丞相开拓河湟,底定西域,他也没有赶上。 前些年,国家开发西域,裂土封国,他还是没有赶上。 天可见怜,如今,身毒这趟伟业,他总算能赶上了。 身毒之大,足有数千数万里,据说,人民千万,黄金、白银、珍宝数之不尽,传说,身毒的奴隶,都能吃饱肚子! 这真正是一块大同之土啊。 若能开拓,那恐怕会是一个比之西域,更有前途,更有财富,也更能让人富贵的功业! 只是…… 杜悦看着那些从舰船上不断走下来的军士,他有些担心的问道:“上官,请恕下官斗胆,上官的舰船,固然雄伟、壮丽,然而终究不能上陆……仅靠这千余之士,恐难成功……” “上官不如在交趾招募士卒与舰船,随行而征!” 那将官听着,嘿然一笑,道:“王师之事,又岂是尔等下吏所能知?” “不过,倒是可以在交趾、日南,招募些仆役、帮手,帮我等搬运财帛、看押俘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二节 开拓时代(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军舰队在黄龙港中,渡过三天安逸的修整时光。在这三天里,舰船检查了船帆,补充了饮水、食物,也招募到了数百名愿意随同王师远征的当地乡兵以及愿意为王师向导,有过南航经验的数十名商贾并二十多艘大小不一的商船。 而在这个过程里,杜悦和这支舰队的指挥官,也混了个脸熟,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大汉北海楼船都督府,第一舰队校尉辛庆忌。 其叔父就是如今的大汉楼船将军、定策扶危功臣、食邑一万一千户、临淄候辛武灵。 乃是与那位如今坐镇于西域鹰扬城(旧疏勒王都),总领西域内外事的樊候续相如一般,为丞相左膀右臂一般存在的重臣。 自然,这位辛校尉,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物。 其地位,堪比过去的皇子皇孙! 须知,如今汉室,早已经和永始之前的延和截然不同了。 自丞相秉政,匡扶少主即位以来,主少国疑,内外不安,东南诸侯造反,西域乌孙跋扈,就连漠北匈奴,也一度有窥伺漠南之心。 于是,丞相乃以大智慧、大毅力,一面扶保少主,剿灭叛乱,平定内外事,一面广布恩泽,移封诸侯、列侯于西域,更以三年的时间,改革了汉室朝廷的上层结构。 永始二年,诏以天下两千石,能任职称事,岁考绩为中上者,许推九卿之权。 永始三年,诏以国策、内外军国事,咸以丞相率百官决之。 许命以地方州郡两千石、关内侯以上者,与丞相、九卿并决天下事。 永始四年,诏命天下地方州郡,六百石以上官吏,岁以春秋两季并聚州府,决其本州徭役、赋税之事。 于是,天下地方州郡的贵族豪强士大夫,统统被丞相这些组合拳所收买。 特别是儒家各派,就像见到了肉骨头的狗一样,现在儒家各派早已经不是永始元年,天天心心念念着要‘还政于天子,诛贼臣于宫阙’了。 他们比谁都支持和拥戴当朝的那位丞相。 这些年来劝进最多的就是儒生了。 特别是当年‘犯错’的东南儒生,现在已经变成了那位丞相最忠实的走狗与鹰犬。 无它。 参政议政,是儒家自孔子以来的梦想。 任何一个儒生,都是有着‘致君尧舜上’的梦想的。 而现在,丞相将大门打开。 准许各地官员参政议政,甚至推举事关国家大政决策的九卿人选(虽然推举人必须是地方州郡两千石,且限定考绩必须是中上之人),又命地方州郡的赋税、徭役之事,需要经过治下六百石以上官员投票。 于是,自孔子以来孜孜以求的理想,竟有了实现的可能。 于是,儒生们立刻就将曾经脑子里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抛诸脑后。 转而歌颂与拥戴起当朝丞相来。 乃至于将当朝丞相,与旧年周公、召公共和执政,直接联系起来。 认为乃是圣人在朝,国家之福。 丞相权柄与威信,从此根植于人心。 而辛庆忌的叔父,那位北海楼船将军、临淄候辛武灵,与续相如、上官桀、桑弘羊等当年政变时,站在丞相这边或者在事后协助丞相,佐理朝堂的大臣,都在永始五年,在廷议之中被天下两千石重臣共同决定,授予他们‘定策扶危功臣’的荣誉。 这个荣誉,可比列侯还值钱。 因为,按照如今的汉家规定,定策扶危功臣,乃是国之重臣、元勋,有功天下。 故,功臣本人秩比一万石,位比国王! 享有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优待,更特赐建章宫走马,受诏不拜的超级特权。 简单的来说,就是这些人脱离了刘氏之臣的樊篱,再不受刘氏天子的钳制,被天下人推到了与‘丞相共谋天下大事’的地位。 就像从长安传出来的故事,定策扶危功臣安定候上官桀受命为天子太傅,教导天子读,天子犯错,便直接拿戒尺,将其手心都打红了。 恰好王太后来探望天子,见到这个情况,就哭着道:“太傅何至于斯?” 结果,上官桀回答:“臣受丞相之命,天下人之托,以为汉家定策扶危功臣,拜为太傅,身负天下人之望,以教导天子为己任,今天子顽劣,臣为天下人戒之而已!” 王太后大怒:“天子,君也,卿,臣也,以臣责君,以下犯上,三纲五常,卿还要否?” 定策扶危功臣,安定候、太子太傅上官桀昂首挺胸,怡然不惧:“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子亦不过天之嫡子,代天牧民而已!” “臣闻之,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臣等定策扶危功臣,受天下人之托,奉丞相之命,辅佐天子,羽翼汉室,天子有错,亦可责之,此代天行权而已!” 于是,太后竟怯怯然,终不得再言。 这个故事传出去后,天下儒生纷纷叫好。 独夫民贼,吾能惩之! 不独是思孟学派的人在说,公羊、谷梁、左传乃至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古文诸派,也都纷纷迎合。 自永始以来,士大夫贵族地主豪强官员们,靠着丞相放权,行共和故事,渐渐的尝到了甜头。 自然,没有人再想看到过去,天子一言而决,口含天宪,无人能制的情况出现。 建章宫里的天子,在世人眼中,已经从过去绝对正确,永远神圣的形象,渐渐变成了类似神祠之中的泥塑雕像。 他可以有,但不是必须的。 正所谓,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 很多儒生,甚至深深的以为,若是天子不肖,国家或许可以干脆不立天子,免得出现周公之后,幽王之乱。 独夫民贼,更是应该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上官桀的作为,因此被人称颂,以为是古代贤臣的作为。 至于建章宫里的小皇帝和太后? 还是那句话,他有几个校尉? 永始之后,随着丞相整理、编纂的各类典籍和册,渐渐的为人所读。 现在,天下人已经没有几个会和过去一般,愚忠于一家一姓。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故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天子,亦不过天之嫡子而已。 但天下人,亦天之庶子。 嫡子有错,庶子谏之,再谏不改,责而教之,教而不改,放而囚之,此周公所以放厉王,伊尹囚太甲之事。 于是,汉室的权力结构已经变了。 天子虽然依旧神圣、高贵。 但天下人已经可以用天下来钳制甚至限制、规制天子。 天子有错,大臣责之,责之不改,放而囚之。 一家一姓不可凌于天下之上。 当然了丞相虽然说过:天下之事,天下人皆可议之,天下之人,无论贵贱,律法制度之前,人人平等。 但终究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平等。 定策扶危功臣,更是仅次于丞相家族的平等。 其子弟地位堪比过去的皇子皇孙,绝非虚言! 须知,这些人可是在国策大事上,享有和丞相同殿而议,最终投票决定臧否的权力。 除非丞相动用其同样被‘天下人’所共授的特权,否决廷议公论的结论,不然,即使丞相也要遵守廷议公论的决定。 而自永始以来,丞相自守其权,从未动用过这一特权。 于是,定策扶危功臣们的权柄,远远超过了实际想象。 他们虽非刘氏,却比刘氏更尊贵,虽非诸侯王,却权比诸侯王! 杜悦骤然听闻了辛庆忌的来历,自然是惶恐不已,奉承至上。 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对航线、地理的熟悉,最终,杜悦被辛庆忌征辟为楼船参军,获准携带部曲,跟随舰队,远航身毒。 巨大的楼船舰只,缓缓驶离停靠的码头。 这一支从遥远的辽东冰冷海域而来的舰队,不过四艘楼船炮舰。 但每一艘,都大如小山,搭载了水手、炮手以及名为鹰扬陆战士在内的四百余人。 其中,鹰扬陆战士,约在两百。 换而言之,这支舰队有八百可以上岸作战的士兵,编为一个校尉,倒也是合理的。 只是,区区八百名士兵,如何远征万里? 难道说还有援军? 但问题是,若有援军,这万里碧波的大洋上,如何联系? 这让杜悦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舰队抵至日南郡以南的扶南国附近,听说当地的扶南蛮族叛乱,攻破了其王都,挟持国王,围攻汉家设置在扶南国的镇南港。 辛庆忌当即下令楼船调转航向,驰援镇南港。 于是,杜悦见到了大汉王师最新的作战方式。 四艘炮舰,沿着镇南港外港一字排开。 搭载在这四艘炮舰上的上百门火炮,从一个个舱口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然后,阵阵霹雳声从舰船上响起,硝烟弥漫,三次齐射后,镇南港外的蛮族军阵,已经沦为血肉地狱。 就连他们带来的大象,也被汉军舰炮轰成了碎肉。 接着,炮舰搭载的士兵,在炮舰的炮火掩护下,由辛庆忌指挥登陆。 八百汉家鹰扬士,取下了他们背上背着的长杆武器,装填、点火、扣动扳机。 樯橹灰飞烟灭,数万蛮军尽为齑粉。 此役,汉军斩首两千,但俘虏高达一万。 扶南国自国王以下,肉袒来降,为首的叛臣,更是被扶南的叛军自己抓了起来,送到了镇南港。 汉军,在这些被发文身的蛮夷眼中,已经和神明无异。 哪怕是在杜悦这样在太学读过的士大夫眼中,也已经和神明差不多了。 八百灭一带甲数万之国,再非神话,而是现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三节 开拓时代(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舰队在扶南停留了一个月。主要是在扶南当地,遇到几个从都元(今苏门答腊)来的商贾。 商贾们告诉了辛庆忌一个重要情报——每年的这个时候,大海上的风浪将非常汹涌,要等足一个月,到了秋天,风浪才会慢慢平息,才可能横渡大洋,抵达黄支国(今孟加拉湾金纳)。 于是,辛庆忌便索性在扶南多留了一个月。 顺便帮助了镇南港,剿灭了附近的几个常常袭扰港口的蛮族,又派兵护送那位扶南王,返回其王都,重新稳定秩序。 这让扶南上下,感激涕零。 马上就派出使团,带着黄金、象牙,踏上前往长安朝觐的道路。 而在这一个月中,辛庆忌与杜悦,也熟络了起来。 这主要是因为辛庆忌,听说了杜悦曾经在太学求学的事情,于是也愿意和他交朋友了。 太学生,如今虽然没有以前金贵了。 但也是大汉帝国的统治阶级,未来官员的中坚来源。 陇右辛氏,如今虽然富贵已极,却也不能不为将来打算。 特别是辛武灵最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只是挂着北海楼船将军和北海都督的名义,实际上在长安养病,北海都督府和北海楼船的实际大权,落到了丞相派遣来的北海楼船通事兼都督府参军贡禹之手。 好在,这位贡通事,和辛家关系密切。 前年,贡禹丧偶,辛氏便以女妻之。 辛氏不止嫁女给贡禹,这些年来,陇右辛氏的女儿,几乎都嫁给了那些通过考举入仕,然后在仕途之中表现不错的年轻人。 辛庆忌那几个出阁的姐姐,就全嫁给了类似县令、县尉这样的年轻官员。 杜悦不知道这些,自然是受宠若惊,极尽所有的讨好和逢迎辛庆忌。 却不知,这样一来,反而让辛庆忌看轻了他。 好在,在扶南期间,杜悦表现出了出众的语言和沟通、交流能力。 譬如和都元商贾,就是他联系到和沟通清楚的。 所以,辛庆忌尽管有些不齿杜悦的为人,但还是愿意带着他继续南行。 永始七年九月,舰队离开扶南镇南港,继续南下。 只是,这一次,舰队的旅途变得无比艰苦起来。 离开扶南后,茫茫大海,碧波无穷,很少能看到陆地,有也只是些岛屿。 不过,辛庆忌却很开心。 因为这一路上,他发现了许多的鸟粪岛。 这是一笔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于是,命人绘制了详细的海图,并在海图上标注岛屿位置。 在大海上,航行了差不多半个月后,舰队前方,出现了一道海峡。 “这就是都元人和扶南人说过的‘长峡’吧?”登上炮舰的甲板,辛庆忌拿着一个千里镜,远远的观察着出现在视线里的海峡。 这条海峡,不知道有多长。 但肯定超过了他此行来时,穿过的瀛洲海峡(呆丸海峡),也肯定比他曾经去过的扶桑海峡(宫古海峡)要长和壮丽。 千里镜中的海峡,碧波荡漾,海鸥成群。 远方的陆地,有茂密森林,也有高耸险峻的悬崖,更有一片片雪白的沙滩。 就是没有人。 或者说,这片海峡地区的人类,很少来到海岸边。 “此地,控南北之要,扼进出之道……”在这海峡之中航行数日后,辛庆忌就知道,从日南至此,此地就是最重要的地方。 未来,此地必是与中国的太行山一样的兵家必争之地。 “待此行回程,吾必上禀丞相,在此建塞立国!” 起码,也要在此封镇数个列侯甚至诸侯王,移民数万,彻底控制此地。 只要扼守住此地,那么,这条海峡之后的整个海域,就将成为汉家内湖! 于是,他立刻坐下来,提笔写奏疏。 ………………………………………… 已经是十月。 古老的华氏城中,卫律高卧于孔雀王的黄金王座上,俯视着那些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祭祀以及被紧急召来的部下们。 作为征服者,卫律征服这个曾经强盛无比的孔雀王朝的旧地,已经有五年了。 而取代了孔雀王朝的巽伽王朝的末代国王与贵族们的脑袋,现在都还被吊在城外的道路上。 用以震慑那些卑贱的奴隶与土著贵族。 征服者们,取代了过去在这个王国高高在上的婆罗门与刹帝利阶级,成为了全新的主人。 而曾经统治此地的婆罗门祭祀与刹帝利贵族,现在除了在他面前的那十几个人外,其他人不是被打入了犬吠甚至贱民阶级,就是已经脑袋搬家。 于是,卫律和他的部下的日子,过的别提多舒服了。 平均每一个人,都在征服这一片地区的过程中,得到了上百奴隶和数不清的财富、土地。 现在,他们只需要躺着,就可以吃到肥美的牛羊肉,喝到鲜美的奶酪,所有事情都有奴隶为他们办好。 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练习弓马,然后骑着马,出去征服。 从华氏城向北,向南,向东,广袤的次大陆上,数不清的城邦,都是他们的征服目标。 在大魏马蹄下,凡是不臣服的城邦,都被毁灭。 于是,卫律改华氏城为南陵城,以此来纪念自己那数万里之外的故乡。 只是…… 这样的幸福时光,终究太过短暂。 “黄支国有海上巨舰的传说传来……”卫律看着那些被召集来的大魏军事贵族们,缓缓的开口:“有商贾传说,有一支悬挂黑龙旗的舰队,正从远方大洋上驶向黄支……” “他们可能现在已经到了……” 于是,所有的大魏贵族们,立刻战栗起来。 黑龙旗…… 没有人会愿意看到那面旗帜,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为什么汉朝人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我们都已经躲了这么远了!” 当年,因为害怕汉人追击,他们连沩水、蓝市城这样的好地方都弃之不顾,一路南来,好不容易打下了基业,但汉朝人却还是追来了。 无数人骂骂咧咧,而那些残留的本地祭祀,则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何自己那无敌的主人,为什么忽然这样害怕? “只是一支船队罢了!”卫律却是站起来,看着那些被吓破胆子的部下:“能有多少人?” “他们敢来,就不要回去了!” 无论如何,卫律知道,决不能放跑那支可能的汉朝船队。 因为他们若回去,将事情报告长安,那么下次来的就不会只是一支船队,而是一支数十年前汉朝灭亡南越那样的庞大舰队! 危险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 “卫敬!”卫律招手叫来自己的长子:“你带三千精骑和一万奴兵去黄支国,若真有汉朝人出现,那么一个也别放过!” “遵命!”一个年轻人走到卫律面前,俯首而拜:“父皇帝陛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四节 哀鸣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黄支国,是当代身毒次大陆最大的商业城邦王国。同时亦是如今次大陆少有的佛教城邦。 当代的黄支王,身毒语称作‘达摩波罗菩萨’,以佛为名,虔诚无比,于是利用黄支的地理优势所赚取的大量财富,营建起恢弘的佛教珈蓝,供养着次大陆上许多高僧大德。 只是,对佛的虔诚,显然并未起到保护国家和人民的作用。 三年前,黄支国遇到一个可怕的敌人。 仅仅三千骑兵,就将这个次大陆南方的海滨城邦,打的抬不起头来,只能纳贡称臣,献上女子财帛,换取对方的怜悯与宽恕。 这让当代的‘达摩波罗菩萨’,常常以为耻大辱,暗中招募勇士,编练军队,欲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然而,黄支人所惧怕的敌人,却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甚至明明知道黄支人的心理与想法,也不以为意。 那些被身毒诸国,称为‘契丹’,从东方迁徙而来的骑兵,只要黄支可以按时按量的将他们要求的黄金白银女子送去,就不关心他们到底想什么。 而一旦不能按时送上朝贡的礼物,那么即使再顺从,也是死路一条。 自从这些可怕的契丹人,出现在身毒人面前。 他们就迅速取代了过去的月氏人、希腊人,成为了所有身毒人心底的梦魇。 在佛教徒眼中,他们是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在婆罗门教眼中,他们是象征灭世与毁灭的显婆的暴怒面的体现。 在奢那教的苦行僧眼中,他们是人间一切罪与恶的集合体,是欲望之恶所滋养而出的恶之花。 短短数年,已经有十余个城邦被他们毁灭,二十多个国家被摧毁,上百个国家被迫臣服、纳贡。 “佛啊,您若是有灵,便以无上神通,降下业火,将那些罪恶残暴的契丹人统统烧死吧!”和往常一般,当代的达摩波罗菩萨,在黄支最大的珈蓝寺庙里,向着供奉着佛骨舍利的佛塔,顶礼膜拜,祈祷恳求。 这位达摩波罗菩萨,本名毗舍罗,今年才二十岁,刚刚即位两年。 他穿着身毒国王们最喜欢的长袍,这种长袍用丝绸织成,轻薄而凉爽,一块布披在肩上,头上的王冠,镶嵌着黄金与宝珠。 其中最大的一颗珍珠,足足有两三寸大,重量至少半斤。 而他身上带着的黄金饰品,更是多如牛毛。 手上的黄金镯子,足足有十几个,腰带上的黄金饰物,至少七八件。 就连耳朵上,也吊着两个金灿灿的黄金耳环。 这些是他权力与财富的标志——对身毒人来说,国王身上的黄金珍宝越多,那他的权力与财富也就越大。 “菩萨菩萨……”一个穿着红色袍子的贵族,跌跌撞撞的跑到毗舍罗面前,跪下来道:“外面……外面的海上……” “海上怎么了?”毗舍罗问道。 “神船……神船……海上有神船!” 毗舍罗闻言,眉头一皱,对着佛塔再拜,然后起身,来到珈蓝之外,登上城墙。 于是,他看到了在黄支城外的浩瀚大海上,四艘如同山岳一样的巨舰,展开着那高耸如云的桅杆,巨大的风帆,被风吹的鼓鼓的。 它们破开浪花,正从远方向着黄支城急速而来。 整个黄支城的所有人,无论贵族、僧侣还是商人、农民,都爬到了城头上,眺望着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巨舰。 所有人,都为这些巨舰的庞大、坚固和伟大所惊叹、震惊。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船舶。 哪怕是黄支过去最大的船,恐怕也只有这些巨舰的三分之一大小。 而当这些巨舰,越来越近,近到人们能看清它们的船体,甚至甲板时。 毗舍罗倒吸了一口凉气:“黑龙旗!” 在巨舰的桅杆之上,一面张牙舞爪,似蛇非蛇的旗帜,迎风飘扬。 过去,身毒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旗帜。 但现在,身毒人对这样的旗帜上的神兽,已经无比熟悉。 从东方来的契丹人的战旗上,也绣着类似的神物。 只不过,契丹人的龙旗是红色和黄色。 据说,那象征着契丹的两个皇帝——红色是左皇帝,黄色是右皇帝。 但…… 今天,却又出现了黑龙旗。 而且,是由四艘巨大的战舰所带来的黑龙旗。 “警戒!”毗舍罗吓坏了,便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错误的选择:“准备战斗!” ………………………………………… 站在甲板上,拿着千里镜,看着远方的城墙上,一个个持着兵器的士兵,爬上城头。 辛庆忌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竟敢妄图持械对抗王师?”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就下令:“派几个都兰人去传话,叫城里的人,立刻出来跪迎大汉王师,不然……” “对抗王师,可是死罪!” 如今的大汉帝国,在已知世界中,是无比霸道的。 就像前几年,朝鲜王刘胥的捕鱼船队,抵达扶桑,想要从扶桑人那里租个港口,作为晒衣服和鱼干的地方。 结果,扶桑当地的蛮族拒绝了朝鲜王的船队合情合理的要求,甚至还杀死了数十名渔民。 于是,朝鲜王上丞相,经过丞相批准后,发兵扶桑。 不过半年,扶桑全境,就尽数为汉军所征服。 而那个曾经拒绝租借港口,甚至杀死渔民的小国,更是全国贵族官员,全部被汉军杀死,脑袋吊在了其国都的城楼上。 而刘胥的四个幼子,则获得了四个堪比其父亲封国大小的封国。 率军征服扶桑的几个楼船校尉,更是功成名就,不仅仅被丞相封为列侯,还都被升迁为将军。 自然,辛庆忌也不会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 也就是如今,还缺乏情报,需要一个可靠的立足点,不然仅凭对面的夷狄做出来的举动,辛庆忌就可以援引丞相颁布的‘汉使自卫令’,将眼前的城市化为灰烬——按照自卫令,丞相授权给任何奉命出使或者出征的将军、校尉、使节,可以采取任何其认为有必要的措施保护自身安全,并维护大汉社稷与国格。 按照另一条早延和年间就已经颁布的诏命,大汉律法,乃是天下万国都必须遵守的法律,任何人都必须遵守汉律。 所以,汉律或者汉令,凌驾于所有国家之上。 所以,自卫令,哪怕第三国不知情,也会被视作已知。 于是便绕开了汉律的‘不教而诛是为虐’的精神,给与了辛庆忌完全自由的行动权力。 辛庆忌在派出了使者后对旁边的杜悦道:“但愿他们能有这个福气……” 杜悦点点头:“希望彼辈能知校尉的一片良苦用心,莫要辜负!” 此刻,杜悦想起了自己的同窗师弟路黯——当年,路黯为日南郡象林县县令,上任后在其县衙门口贴榜公告,晓瑜象林县及其附近辖区的占人与林邑人:改土归流,编户齐民,先王之德。 公示一个月后,路黯就上番禹的安南都护府,宣称:下官已尽一切可能之手段,穷所有可能之措施,告上下之民,今已满月,未见异议,伏乞都护派员来县,指挥改土归流,编户齐民之事。 由之,番禹派出三个校尉部,来到象林县,‘指导’象林的改土归流之事。 短短数月,踏破了数十个寨子,捕杀了上千人,将所有占人和林邑人,都送上了去西域的车队。 而他们的财富与土地,则尽数为自番禹而来的移民之手。 做下了这般之事,路黯的名声却非常光辉。 甚至赢得了一个‘仁厚君子’‘有德之士’的名头。 因为,按照如今主流的儒家解释,路黯的作为,确实当的起这样的赞誉。 不以夷狄之无礼,而先告其事,这是有德,不以夷狄之粗鄙,而先晓其法,这是有礼,既告其法,后晓其事,夷狄上下尽皆叹服,无有异议,这就是有仁。 既行仁义,后施恩德,辅之以礼仪,这就是君子! 可恨,当地总有些小人,出尔反尔,顽抗王师,破坏丞相大策,安南都护府,果断镇压,赢得了当地人的一致赞誉。 特别是移民们,纷纷交口称赞。 路黯历任时,象林县户口从原先的三百户,增加到两千五百户。 而这两千五百户,在其历任时,送来了所有百姓签名押字的万民伞,父老哭送路县令,这就是证据! 所以,路黯升迁,是民之所欲。 如今,倘若对面的夷狄,不能知晓大汉王师的一片美意与仁心。 恐怕,辛庆忌难免就要‘负万民之望,而践君子之业’。 至于人民从哪里找? 那二十多艘跟着炮舰而来的船上,可有着上千名从黄龙港、镇南港招募来的商贾、百姓、乡兵。 等打完了,随便找几张纸,给这些人写个‘今已移民XX,授田XX,立宅屋于某’的文,再让他们签个字,人民不就有了吗? 大汉王师,应大汉臣民之请,吊民伐罪,毅然诛绝暴虐之主,实乃诗之道! 可惜…… 对面的夷狄,那似乎是名为黄支的夷狄酋长,并未能领会到辛庆忌与杜悦的一片好意。 他们派去的几个都兰使者,在进入那座城市后没有多久,他们的脑袋就被吊在了城头。 只有一个幸运儿,在被割掉了鼻子和耳朵后放了回来。 他还带回了黄支人的两句话:“伟大的达摩波罗菩萨,将保卫他的神圣城市!” “邪恶的契丹人。你们将在佛祖下的怒火下,被业火所烧死!” 对毗舍罗来说,这是他早已经酝酿好的回答,他要正告贪得无厌的契丹人,无论是红皇帝、黄皇帝还是现在多出的黑龙旗代表的皇帝——黄支已不准备继续屈辱下去,佛陀和他都不答应。 年轻的黄支王,这三年来励精图治,已经操练好了一支足足有八千人的军队。 他有自信,哪怕契丹人再派三千骑兵来,也可以抵达。 更何况,如今的黄支城,已经被加固和翻修了。 城高墙厚,便是契丹人来一万,也动摇不了这座坚城。 但…… 他无疑激怒了辛庆忌。 “好胆!” “竟敢顽抗王师!” 于是,辛庆忌立刻命卫兵吹响号角,同时在自己的坐舰上升起象征开战的鹰扬旗。 雄鹰飘扬,鹰击长空! 战旗一升,所有的炮舰,立刻进入作战状态。 本来因为靠近海岸,而开始降下的风帆再次升起来。 舵手们操纵着巨大的炮舰,缓缓转向,战舰缓缓的驶到黄支城的港口外。 然后一字排开。 船侧的炮舱一个个打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黄支城的城墙。 背着令旗的军官,在甲板下的船舱中跑动着,传递着命令。 “准备……填充弹药!” “填充弹药!” 一个个铸铁的炮弹,被人从箱子里取出,然后推入炮口。 “检查火绳!” “检查火绳!” “火绳完好,可以点火!” “预备点火!” “点火!”一个个火把,凑到火炮前,点燃火绳。 滋滋滋…… 燃烧的火绳,释放出硫磺的味道。 片刻后…… 轰!轰!轰! 海面上,炸响了惊雷。 火炮齐射,带来的冲击力,让巨大的炮舰,摇晃了一下,浪花溅起。 而在黄支城头上,毗舍罗只看到了远方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了白色的硝烟,然后,耳中听到了雷霆般的怒吼,那些巨舰的船体上,出现了火光。 砰砰砰! 一枚枚铁球,怒吼着,直接命中了黄支城的城墙墙面。 还有许多,飞上了城头。 只是瞬间,毗舍罗就感觉到了城墙在摇晃、在哀鸣。 而城头上,许多密集的站在一起的士兵们,现在已经倒在了地上。 血肉和骨头,漫天飞舞。 “神啊!” “佛陀啊!” 一次齐射后,黄支城的士兵崩溃了。 但汉军没有放过他们,第二次的齐射,如约而来。 终于,这一次,黄支城的墙体再也无法坚持,整段整段的崩塌。 而毗舍罗,这位‘达摩波罗菩萨’,则已经彻底绝望了。 他看着眼前的修罗场,无力的瘫软下来。 黄支,身毒七大名城之一,于斯毁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五节 人傻钱多速来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硝烟在整个城市中弥漫,被炮击引发的大火,依然在燃烧。数不清的人们,奔逃在火焰之中。 妻子呼唤丈夫,孩子呼唤父母,老人们跪在燃烧的屋舍前,哭号着、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城墙早已经崩塌,木头与黄土之下,浸染着鲜血的断肢残体,格外引人注目。 而胜利者,已经入城。 扛着一柄柄长筒武器,穿着皮甲,披着红色战袍的黄皮肤战士们,高大的可怕——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身毒诸国之中最强壮的勇士才有的体格。 而且,他们身上干净的让僧侣与婆罗门祭祀,都相形见绌。 铮亮的军靴,崭新的腰带,还有那一柄柄挂在腰间的长刀。 这一切,都让已经彻底丧胆,并陷入恐惧的黄支城军民畏惧不已。 于是,他们在几个首领贵族的率领下,战战兢兢的抬着用黄金、白银与珍珠装满的箱子,来到这些征服者面前,将这些箱子一个个打开,露出里面的珍宝金银。 有做工精美,洁白无瑕的玉佛;有镶嵌着无数珍珠、玛瑙、猫眼石,用黄金为车体,白银为纹饰的黄金战车;更有着装满了足足十余个木箱子的金银钱币。 最终,这些宝物被黄支人倒出来。 在辛庆忌与杜悦面前,堆磊成小山一样。 辛庆忌眼睛都看花了。 “竟有如此之多的宝物!”他吞咽着口水。 从前,西域王国的富裕,就常常让长安贵族们惊叹。 特别是乌孙、莎车、精绝这样的王国,靠着位居丝路的便利以及奴隶种植、畜牧带来的收益。 这些西域藩国的国君之子、权臣之后,在长安常常能够一掷千金。 像是那位被丞相封为‘安定候’的乌孙小昆莫,去年为了博得长安花街的一位花魁青睐,竟一次性将一千枚金饼,搬到了花街街口,购来长安内外的鲜花数十万朵,然后命人沿着花街一直到御道的数十闾里街道两旁,将这些买来的鲜花,妆点成那位花魁名字。 于是,整个长安震惊。 天下更是哗然不已! 然而,安定候这等手笔,却并未维持多久。 就在去年年底,乌孙新王常贵(元贵靡,三年前,乌孙昆莫翁归靡病逝,遗表请策其子元贵靡为后,丞相许之,于是既昆莫位,尊母解忧公主为太后,更昆莫为国王,明年,元贵靡以母寡居,而乌孙旧俗,寡妇不分地位高低,皆可改嫁,上丞相,准母改嫁,丞相许之,于是解忧公主乃嫁汉西域都护府别驾常惠,元贵靡于是趁机请求从父姓,许之,永始五年常惠以功迁安南都护府都护,封安南候,食邑五千户,益封解忧公主汤沐地一万户,国在乌孙旧都赤谷城南尹列水)入朝,这位大汉丞相最喜爱的外藩国王,一入长安,便和自己的叔父比富,听说泥靡曾经在长安的壮举后,这位乌孙王便挥手命人送来五千金,买光了整个长安及关中的烟花,以献丞相寿和迎娶汉宗室长沙王刘发孙女永城公主之名放了整整三夜的烟火,将整个长安的夜晚,妆点的无比灿烂。 西域诸国的豪富,由此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现在,和眼前的这些财宝相比。 那乌孙叔侄的财富,就不值一提了! 哪怕是辛庆忌出生名门,见多识广,也依然被眼前的珍宝所震撼,而他身旁诸将与随行的文臣们,更是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汉家诸将的震撼与沉默,落在黄支人眼中,却被理解为不满与嫌弃。 于是,为了活命。 黄支贵族们,迅速的又搬来了更多的宝物。 这一次,他们将黄支的上百个珈蓝,积累数百年的黄金白银与珍宝,统统搬来。 又从黄支王宫里,将礼佛虔诚无比,但被大汉火炮炮毙了的国王的财富,也统统搬来。 由之,辛庆忌等人,见证了一场他们永世难忘的黄金搬运行动。 送黄金的车辆,络绎不绝,从王宫、寺庙直到汉军军营,形成了一条连续不断的车队。 而这样程度的搬运工作,从当天下午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 当最后一支运送黄金的车队,进入汉军军营后,辛庆忌与杜悦,都被黄支人的豪富所震惊了! 他们送来的各种黄金制品,竟塞满了整整十一座标准的汉军营帐,价值至少十万金! 这还仅仅是黄金! 其他珍珠、玛瑙、猫眼石、白银、金币、银币,不可胜数。 “去岁,国家田税和租税收入是多少来着?”辛庆忌问杜悦。 “下官记得,邸报上说,仿佛是三十万万……” “此外,商税收入是四十万万,工坊收入是二十万万,盐铁收入是十一万万……” “西域、河湟收入二十万万……” “总额超过一百万万,因而群臣皆叹服,天下皆颂之,以为丞相周公在世,伊尹太公当政!” “那咱们现在这里有多少了?”辛庆忌紧张的有些手心出汗。 “起码也值二三十万万之多!”杜悦不敢太过夸张,只能出个保守的数字。 “一城之地,竟获国家一岁田税、租税所得!”辛庆忌难掩激动:“杜兄……诸公……”他抬起头,看着和他一样紧张、兴奋的众人:“大家说,若这些财宝运回长安,咱们是不是可以人人都能封侯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杜悦更是脸都涨红了。 因为他们知道,辛庆忌说的是必然的事情。 缴获如此之巨,更不提,获得的都是黄金、白银这种被丞相指名列入国家战略储备的硬通货,用于铸造金币、银币,并充当永始飞钞的保证金。 所以,在汉军军法里,缴获金银与斩首同功。 黄金一金、白银六两,就视为一个首级。 这里的金银数量,已经相当于一场斩首十万以上的大捷了。 休说是他们,便是司马、队率这样的军官,也够资格封侯了。 哪怕是士兵,甚至随行来的商贾、乡兵,恐怕也能捞到最低左庶长这样的爵位。 “吾要立刻写信,并派人将这些宝物,运回国内!”辛庆忌激动的说道,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从日南、扶南等地,征调了三十多艘商船的行为。 其他人听着,也都争先恐后的道:“下官等也要写信……” 这里,这个未知的异域,是如此的富庶。 这样的好事,当然要立刻告知在国内的宗族与亲朋们。 好叫大家都知道——此地,人傻钱多速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六节 变迁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长安城。如今已经是永始七年的冬十二月初八,腊八节。 这座汉室的帝都,和七年前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整个长安近郊,如今已经是烟囱林立,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钢厂、铁炉,环绕着长安,一直延绵到新丰、万年。 高大的烟囱,从早至晚,不停吞吐着烟雾,长安的空气质量,在七年中下降了不知道多少。 居住于此的市民官员的各类肺部疾病发生频率更是上升了无数倍。 但,没有人有怨言。 因为,正是这些终年吞吐着烟雾的钢厂、铁炉,铸就了如今大汉帝国强盛到无法想象的国势! 一个年产各类粗钢超过一千万斤、精铁两千万斤、铸铁一万万斤的超级重工业体系。 靠着这无法想象的钢铁产量,国家的发展,日新月异。 如今,帝国的一百三十八个郡(延和中本为一百零六郡,然而,自永始以来,新拓西域,得匈奴西迁后之土,又分漠南、河湟之地,封建扶桑、扶南之土,并西南属国,共为三十二郡四州之土)皆已实现了农具的全铁器化,内郡的富庶之地,甚至开始普及了全钢农具,各种新式水车与交通工具,也因此不断涌现。 至于帝都长安附近,更是从前年开始,就修筑成了一条用名为沥青的材料建筑的实验性道路。 这条路,环绕长安城,经太学武苑而过,直抵新丰,总长度不过两百里,却花费了国家数万万的资金。 平均每一步的费用高达数千钱。 但,修成后,天下皆赞。 朝野内外,更是都有声音,请求在各地也修筑这样的道路。 因为傻子都知道,这样的沥青路的好处有多少? 那可是无论刮风下雨,都不会出现泥泞的道路。 自建成以后,从新丰、万年、临潼运至长安的货车,从此就可以日夜兼程的快速行进,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 可惜的是,那名为沥青的材料,提取困难。 如今,汉室也仅在关中的高奴与河西的敦煌,发现了几个提取的矿点,动员数万奴工,日以继夜的开采、提炼,但产量也就每日几万斤而已。 想要满足天下的需求,恐怕有些困难。 此刻,在寒风中,一辆马车缓缓的行驶在这条用沥青铺成的道路上。 这辆马车无比奢华,连车帘都用了金银。 车内,更是极尽奢华,就连车板上,都铺着价格昂贵的羊绒毯。 这是羌人从数千丈之高的高原上,采生活于其上的山羊之绒织就,产量稀少,素来有价无市。 两个娇俏可爱,长着一头金发,褐目高鼻的少女,跪在主人身前的毛毯上,轻轻的捶打着马车主人的双腿。 若有识货人在此,必能认得,这两个女奴,必是西域乌孙、莎车的特产。 而像这两个少女这样品质的极品,则必然是这两国朝贡的贡品。 是只会出现在汉室重臣府上的存在。 “明公,您此番回京,丞相可是要重用了?”在主人的对面,一个青衣文士,小声的问道。 “您言重了……”主人轻笑着:“无论在那里,都是为丞相大业效命,为天下兴盛而用命罢了……” “居州郡也好,升朝堂也罢,于吾而言,都无差别!” “正如丞相去岁所言:居庙堂之高,自忧万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国!” “此真吾辈之言也!” 文士笑了笑,也连忙作揖道:“明公贤德,下官远远不如也!” 但两人心里面却都和镜子一样敞亮。 自延和以来,丞相秉政,天子垂拱,四海升平,天下昌盛。 于是,汉家政坛与士林风气因此为之一变。 朝野内外,都在为丞相当政后作出的种种改变而寻找理论支撑。 包括丞相自己,也在寻求着思想理论上的基石。 于是,荀子、孟子的言论,被人从故纸堆里捡起来,擦了擦灰尘,重新用上。 就连吕不韦、尸子等人的典籍,也被人拿出来研究,作为自己理论的基础。 同时,天下文坛,也吹起了名为‘我注经义’的风潮来。 与从前的经义注我,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所谓经义注我,乃是董子以来的风潮,讲的是用先贤,主要是孔子及其门徒的言行精神来阐述‘我’或者天下的大义。 学者、文人,是尊奉先贤、崇尚先圣、先王的践行者。 而这‘我注经义’则不同,讲的是拿先贤、先王的经义,为我所用,随意裁减,合则合,不合则削。 简而意之,就是合我心意,合我道理的,才被承认,才被使用,不合的,则假装没有这些文字与经义。 此风自出现以来,迅速席卷天下诸子百家,彻底改变了汉家文坛和士林的风气。 各路牛鬼蛇神粉墨登场,而大儒鸿儒,更是因此纷纷开山立派。 短短数年间,天下学派就分了几百家。 而丞相乐见其成,鼓励甚至奖励大儒们自立门户。 根据永始二年丞相的‘兴学令’,举凡州郡,旦有学苑之立,只要门徒过百,便可申请立为县州之学,得到国家拨款。 更命各地州郡,考核和评定辖区学苑、私塾的等级,明其优劣。 更命在各州、郡,分别设置由国家建立和保障的州学、郡学两级学府。 以各大学苑、私塾,每岁考入州学、郡学的弟子数量,作为考核和评判其优劣等级的重要筹码。 而州学、郡学,则作为太学生的重要来源——经过考核后,只要达到太学的录取分数线,就可以录为太学生,进入太学学习。 而太学生,乃是天之骄子,号称丞相门生! 只要毕业,就能授官,无须通过考举。 七年来,太学规模不断增加,如今,已经从过去的每年不过五十人,增加到了上万人。 武苑和太学中的留学生,还不在此列。 这些变化,在外人眼中,乃是丞相大德,效仿孔子,大兴教育,泽被苍生的举动。 但在文士和马车主人眼中,却非如此。 实则,他们都明白,这是丞相与他的‘定策扶危功臣’集团,为了自身权柄与富贵、地位万万年做出来的决定。 马车主人,更是亲自参与了这些决策与政策的制定。 ‘我注经义’,是为了掌握话语权,也为了让人忘记刘氏旧德,忘记建章宫里的天子,忘记国家大权,落入丞相等人之手的计划。 而兴学立教,更是为了进一步分裂和削弱大儒们的影响力,同时也是为了让大儒、鸿儒们有事情做,不至于有傻子忽然想起建章宫的天子还在呢,免得他们脑子发热,想要尊王锄奸,扶保王室。 而扩大太学生的规模,不断增加教育支出,则是为了培养新官员和新文人,用他们取代旧官员和旧文人。 现在看来,这些计划和政策的效果,好的出。 如今,为了各自的学苑和道统,地方州郡上,那些大儒、鸿儒们,纷纷自立门户,招募弟子门徒,讲学开苑。 为了争夺生源,也为了维护和证明自己的道。 大儒们纷纷互相攻仵,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自然,他们也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来关心建章宫里的天子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相反,他们都忘记了建章宫里还有天子这个事情! 攘外必先安内嘛。 没有打倒那些该死的异端之前,这些人大抵是没有精力来尊王锄奸的。 再加上被人捡起来的那些理论和思想。 一时间,天下文坛,流行的都是民重君轻,国家、天下远重于君王的思潮。 甚至还有人开始宣扬——皇帝乃是天下之害,无论贤与不贤! 所以,最好的天子,就应该是现在这样的——垂衣裳而治天下。 国家大政,交给贤臣君子们处理就好了。 而这样的言论,在定策扶危功臣们中,有不少人甚至是欣赏,乃至于赞同的。 譬如,现任的北海楼船将军别驾、北海都督府别驾贡禹以及贡禹的好朋友,京兆尹兼水衡都尉王吉、工商署总督兼铸币使龚遂、卫尉卿、火枪左将军上官安。 这些丞相身边的近臣,都是支持这种言论的。 当然,有支持者,自也有反对者。 丞相当年策命的定策扶危功臣中,可从来不少保皇派。 以尚令、睢阳候张安世为首的许多太上旧臣,就一直心心念念,想着等小天子长大,然后劝说丞相,还政于天子。 马车主人知道,他对面的这位文士,就是保皇派的。 他来见自己,大抵是受了张安世的委托,想要探探口风。 因为,丞相要大婚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搞笑。 当朝的大汉丞相、大将军、太尉、英候、奉诏摄政、总领内外军国事、太学山长兼武苑总教授张毅,今年也才二十六岁,而且迄今未婚。 当然了,人家妾室也是有好几个的。 这些妾室甚至都有自己的汤沐食邑与封国。 如蜀国国淳于夫人、虢国金夫人等皆汤沐食邑一万户! 就连这些妾室的兄弟,也都为丞相所用,出任西域、北海、南海楼船将军府的要职。 也都生育着子嗣。 虢国金夫人所出的庶长子,甚至已经八岁了。 但丞相一直未婚却是真的。 因为丞相一直在等,按照丞相本人的说法是——女子未及十八,不可生育,不然则有母难之厄。 于是,天下人也只能看着,当朝丞相却没有正妻。 好在,这样的尴尬局面,终于将要结束。 丞相已经在上个月,正式按照传统的礼节,向天子家下聘,以三百匹骏马,送上产自天下郡国各地的特产、珍宝三百箱为聘礼,按照已故的世宗孝明皇帝当年的遗命,迎娶将满十八周岁的南陵大长公主。 而且,他还将同时迎娶,世宗义女,被封为南阳公主的赵氏。 南陵大长公主将与南阳公主,并为正妻。 这很不合礼法,更将进一步破坏天家的威严与神圣——虽然说,如今的天子,已经没有什么可供破坏的威严与神圣了。 太子太傅上官桀,公开打他戒尺,打的小天子哇哇大哭,这是人所共见的事情。 但,天下人却没有一个为其叫屈的。 反而都说太傅打的好! 子不教不成器! 棍棒之下出孝子! 皇帝,自也一样,不好好教育,万一天子将来学其祖父世宗明皇帝怎么办? 独夫民贼,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所以,这个事情,现在除了保皇派,其实没几个人关心。 反倒是丞相带头一次娶两个正妻,让很多人非常开心。 因为这样一来的话,他们也就可以效仿丞相,多娶一个正妻。 如此,对很多人来说,等于多了一次联姻的机会。 谁会不支持呢? 就是马车主人,都已经是跃跃欲试,只待丞相大婚后,就派人去向上官桀提亲,当那位太傅的女婿。 文士与马车主人,一路聊着长安内外的新闻。 只是一刻钟的闲聊,他心里就已经明白,这位将要入朝的重臣,不会答应他的朋友们的提议。 大汉天子,又失去了一位忠臣。 于是,他神色黯然,在马车抵达长安城城门后,就对马车主人一拜,告辞而去。 “这倒是一个聪明人……”马车主人看着文士远去的背影:“倒也没有辱没他的父祖!” 想当年,平津献候公孙弘,威震天下,朝野震服,就连当朝丞相也常常说:国朝名相,不过瓒候、北平候、平津侯而已! “明公,此事要不要告知丞相?”一个官员,从马车的隔间里走出来问道。 “不必了!”马车主人笑道:“张尚的所作所为,丞相比咱们可清楚的多了!” 当朝丞相,可是设置了锦衣卫监督天下文武百官的。 那些锦衣卫,无孔不入的渗透在公卿贵族身旁,几乎没有什么能瞒过这些丞相耳目的。 保皇派的存在,又岂能瞒过丞相? 所以,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丞相故意放纵。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去捅破这个窗户纸了。 反正,保皇派除了游说外,也没有做过其他伤害‘定策扶危功臣’们的事情,相反,他们认真的执行着丞相的种种政策,任劳任怨,堪称廉吏。 “先回府,去拜见父亲大人吧!”主人轻声道:“吾离家已经三年,是该去拜谒大人,并请教长安这些年的变化与朝堂变革了!” 官员闻言,笑了起来:“大司农对于明公,赞誉有加,特别是明公奉命主持治河之事这些年来,大司农就常常对下官等人说:能承我衣钵者,舍钧后别无他人!” “大人过誉了!”马车主人听着,开心的不得了。 他如今虽然位高权重,但,依然离不开父亲的帮助。 谁叫他的父亲,乃是如今大汉中央决策圈中的核心成员,被世人俗称为‘十二卿大夫’之一的大司农、安国候桑弘羊呢? 而他就是当年的新丰工商署令,延和末年的长安之乱,他因为远在新丰,没能参与,所以也没有捞到功劳。 事后靠着丞相的青睐与乃父的光环,升为水衡都尉铸币曹,永始二年,授‘定策扶危功臣’封安义君,永始三年,受丞相命南下,任为雒阳令,四年,接替前任的东南治河总督王吉的职位,继续治河工程,如今三年任满,归朝待命。 按照他的表现,这三年来的功绩,也足够换一个列侯了。 甚至说不定,还可以和前任王吉一样,升任为九卿有司的正任官,甚至出任三辅之一的守令,成为有机会被推举、提名为执政大臣成员‘十二卿大夫’之一的存在。 那可是能和丞相一起,商议、决定国家大事,战和的决策层。 每一个人,都握有对天下与国家,至关重要的一票,更各自有着势力与权力,可以升迁、罢免两千石以下的官员。 虽非国王,却权重于国王。 所以,这些卿大夫们死后,必然被追封为王。 就像去年去世的车骑将军、襄武侯公孙遗,就被追封为韩王,谥为文忠,令其子公孙畅嗣位,襄武候家族获准三代可以用诸侯王的仪仗,穿只有诸侯王才能穿的王袍、印玺,准许出入称警,行文用孤,更可在西域的襄武县内用国王的名义发布诏命。 这是人臣所能达到的顶峰! 所以,如今的汉室,不分文武,都想要挤入那个十二卿大夫的圈子。 而根据丞相在永始四年做出的决定。 汉家文武大臣,如今被分为四个等级。 第一个等级,就是州郡两千石以下的文武守臣及关中千石以下的官员,这些人只享有做官和执行上层命令的权力。 第二个等级,就是州郡两千石的郡守、郡尉、刺史、主薄。 这些人享有向国家提建议,并且有权投票选举执政的九卿与三公的权力。 第三个等级,就是国家重要的机构与重要战略要地的文武守臣,或者主要的军事派驻机构的主官。 譬如关中三辅、雒阳、临淄、江都、睢阳、令居及安南、安北、安西、西域诸都护府都护、前后左右将军、车骑、火枪、火炮将军都在此列。 这些人才有资格被提名,可以被选举为九卿、三公的重臣。 第四等级,就是九卿三公以及丞相本人组成的执政团。 每一个文臣武将的梦想之地! 桑钧自也不例外! 至于天子? 真的是很抱歉…… 天子现在连进入未央宫宣室殿,理论上参与执政大臣议事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七节 疯狂(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夜幕时分,天空飘起了雪花。桑钧乘着马车,来到了位于戚里正中央的英候府邸。 作为帝国丞相之宅,英候之邸,如今已是长安城中的最重要的地方。 不止是戒备森严,岗哨林立。 府前的道路,更是被拓宽了数百步,形成了一个广场。 纵然如今已是夜幕时分,但在丞相府邸前排队等候的官员,依然多如牛毛。 而且大多数人,都只能获准进入丞相府邸,送上礼物,得到丞相的家臣几句话而已。 哪怕如此,彻夜在此排队的人,依旧如过江之鲫。 谁叫今日大汉帝国的权柄,皆集中于丞相一人之身? 所谓十二卿大夫执政议事,只要丞相开口,就是一锤定音! 而天下文武官员,更是早已经表明立场——舍丞相外,吾辈不认他人。 去年襄武候公孙遗去世,其留下的少府卿之位空悬。 按照丞相本人制定的制度,执政出缺,就要从有资格的备选官员里提名三人,供天下两千石选举。 这叫复古,从先王之法,推贤使能。 可是面对这天山掉下来的馅饼,天下文武大臣,纷纷表示:除了丞相提名的人外,我们不会选择其他任何人。 丞相闻之,便称病自守家门。 直到群臣再三登门相请,方才出来视政。 便提名少府左监兼将作大匠丁缓为少府卿。 于是,在当月的投票中,丞相提名的人选获得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选票。 而唯一一票投向其他人选的选票,来自大鸿胪于己衍。 但谁不知道于己衍就是丞相本人的应声虫呢? 所以,也就难怪民间有人说:十二执政,不过一人之臣。 作为大司农之子,丞相旧部,桑钧自然有优待。 他一递出拜帖,立刻就有人出来迎接,而且来迎的还是丞相身边最亲信的家臣:田苗。 今日的田苗,早非当年刚刚入城可比。 他已经三十岁了,留起了长长的髯须,戴着进贤冠,穿着一件棉衣,脖子上系着狐裘围脖,看上去富态十足,举止之间,颇有威严。 “桑公……主公命我来请您去偏厅稍候……”田苗对桑钧一拜,就说道。 “丞相有贵客?”桑钧问道。 “临淄候来了……”田苗也不隐瞒,直接道:“故而,只能让明公等候了……” 桑钧听着,立刻表示理解。 只是…… “在下听说,临淄候一直在甘泉宫养病……”桑钧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临淄候辛武灵,乃是如今执政的十二卿大夫之一。 更是当今丞相当年政变的左膀右臂。 只是可惜,当年其率军南下平叛,为流矢所伤,兼之年纪老迈,所以从永始四年起就一直在甘泉宫养病。 他所担任的北海楼船将军及北海都督府都督,其实只是个挂名,实际掌握北海楼船和北海都督府的是丞相派去的别驾贡禹。 这位旧年的新丰令,现在已经是汉室未来最有可能获得执政卿大夫提名的新生代。 “还不是为了其侄子辛庆忌……”田苗叹了口气:“陇右辛氏的下一代,除了那位楼船校尉后,余者皆不成器……” “如今,辛校尉已经数月没了消息,临淄候当然焦急……” “这几天来,临淄候已经连续来拜见丞相三次了……” 桑钧听着,若有所思。 北海楼船将军府和北海都督府,其实是一个衙门,两块牌子的机构。 这个丞相在永始元年就草创于朝鲜、辽东的官署,最初只是负责捕鱼和造船的机构。 后来慢慢的永始二年、三年,获得了征讨北海及朝鲜、辽东不臣的权力。 又在永始四年委任执政大臣临淄候辛武灵为帅,使得这个官署升格为九卿级别,因为在那一年,丞相让人将刚刚铸造好的青铜火炮,搬上了楼船的舰只上。 并在随后两年,开发、设计和制造了数十艘可以搭载至少三十门三寸火炮的巨舰,命名为炮舰。 而这些炮舰,全部配属在了北海楼船将军麾下。 于是,北海楼船将军,成为了汉室第一个只靠战舰,就可以灭国的官署。 这些年来,桑钧虽然一直在外,但他也听说了,丞相有意在未来,将楼船分离出大将军府的管辖,使其成为一个独立作战和独立核算的机构。 换而言之,在未来,北海楼船将军兼北海都督府都督,甚至刚刚筹建不久的南海楼船将军府,都有成为新的执政大臣的可能性。 不是递补,而是增加。 将执政大臣从十二人的数量,增加到十三、十四甚至更多数量。 自然,楼船官署和海洋事务,成为了汉室的热点。 许多太学生毕业后,都削尖了脑袋,想往楼船钻,实在不行,就求个汉使的身份,驾驶一艘小船,远航出海,寻找建功立业的地方。 从扶南向南,自扶桑向西,甚至沿着黑水向东,深入不毛冰原之地。 而辛武灵家族,作为第一个吃到了甜头的家族,自然是怎么都不肯放过这块宝地的。 所以,去年丞相听说有海商在扶南之南的大海彼端,发现了西迁的匈奴踪迹后,就下令从北海楼船调一支校尉炮舰,前往海商所指示的地方探索。 临淄候最宠爱的侄子楼船校尉辛庆忌,于是毛遂自荐,主动请缨,执行这一任务。 说到底,都是为了家族基业。 只是,这大海多风浪,凶险莫测,便是在近海,也有遭到风暴袭击而船毁人亡的例子。 何况远赴万里之海呢? “临淄候若失了这个侄子,恐怕,陇右辛氏便要后继无人了……”桑钧在心里感慨。 作为十二执政官之一,临淄候辛武灵的家族,自然也被汉室的八卦党们扒了个精光。 和乃父桑弘羊一样,陇右辛氏,在辛武灵后也是青黄不接,后继乏力。 辛武灵的七个儿子,除了两个庶子在令居、河湟拓垦屯田外,其他五个儿子都是廷尉衙门的常客,特别是其长子,顽劣不堪,被丞相亲自下令编管辽东反省。 而辛家唯一可堪一用的,也就是楼船衙门的辛庆忌了。 桑钧见过那个年轻人,比自己还小几岁,却颇为机警,连丞相也很喜欢他,常常叫他的表字,还曾写信勉励其在楼船为国用力。 心中想着这些,桑钧就在田苗的引领下,来到了英候府邸的偏厅。 田苗命人端来酒水,又召来一队西域歌姬,为其起舞解闷。 过了一会儿,桑钧看到了,从正厅那边,走出来许多人。 丞相的身影,赫然在列。 而在丞相身旁,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迈老臣,则不断的拱手行礼,正是临淄候辛武灵。 从其表情看,这位执政,似乎非常开心,还时不时的笑出声来。 桑钧一看,心中一动,恰好这时田苗也来请他去拜见丞相。 于是,桑钧问道:“田公,可是临淄候有喜讯?” “然也!”田苗也笑了起来:“刚刚从番禹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快报:安南都护府所派出的船队,在都兰遇到了受辛校尉之命,运送珍宝返航的宝船三十余艘……言校尉已至身毒,遇黄支王不臣,杀害汉使,辱及天子,校尉以春秋之义,加之以大罚,破其城,杀其王,臣其国家,得其宝库所藏金银,乃命人运返归国……更送来海图……” “哦……”桑钧点点头:“这就好……” 心中却难免有些失落。 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看明白了。 如今的汉室权力结构,正日渐走向以丞相为核心,同时诸大臣共同秉政的时代。 丞相虽是一言九鼎,但十二执政大臣,亦不差多少。 地位、权柄、影响力,都等同于延和前的丞相。 甚至还犹有过之——毕竟当年,天子才是最终的裁决者,大臣们再怎么样也只能服从。 然而现在,群臣议政,投票表决。 丞相也从来没有使用他的权力,否决过任何一项集体决议。 这就意味着,执政大臣的话语权是相同的。 于是,执政大臣,便拥有了在各自领域和事务中的绝对话语权。 像廷尉直接独立在所有官署之外,其执法、审判,除丞相外,没有人能干涉。 乃父控制的大司农与盐铁署,也是如此。 除了对丞相负责外,便只消每季度向其他同僚报告一次收支、预算与计划。 除此之外,没有人可以插手大司农的本职工作。 所以,辛家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其他家族的失败。 但田苗却没有注意到桑钧的失落,他反而非常兴奋的道:“根据辛校尉的奏报,其仅在黄支国中,便得到了黄金、白银、珍宝,价值以数十万金,其中黄金不少于十万金!” “主公得报大喜!” “临淄候亦喜不自胜,已是准备回家祭祖酬神……” 桑钧听着,直接愣住了。 价值数十万金的战利品?仅仅黄金就有十万金? 他忍不住问道:“那黄支国有多大?” “据说,也就与西域楼兰差不多大……” 桑钧听着傻掉了。 同时,他也知道,辛武灵的船队返航之日,就是大汉帝国上下的沸腾之时。 一个小小的黄支就能缴获数十万金的金银珍宝? 那身毒据说有大小数百国,哪怕其他王国贫弱一点,岂不是也能缴获数万金? 那些渴望立功和渴求富贵的贵族与军人会疯掉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八节 疯狂(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下官治河都护府都护兼雒阳令、徐、扬监察使桑钧,拜见丞相!”桑钧持着笏板,在田苗引领下,来到灯火通明的正厅,便向着那位端坐于上首的大汉丞相,俯首作揖,长身而拜。“元枢回来了……”熟悉的声音,亲热的叫着他的表字:“坐吧!” “谢丞相!”桑钧连忙起身再拜,这才坐下来。 然后他微微抬头,看向那位衣褚袍而配冠琉的大汉丞相。 和当年相比,这位丞相的外貌几乎没有变化。 他依旧和过去一样,看着文弱不已,好似弱不禁风,只不过嘴唇上留起了浅浅的胡须,让他看上去稍微成熟了一点。 然而,没有人敢小窥这位大汉丞相。 因为,世人皆知,大汉丞相张子重,乃是当世唯一的百人敌。 曾在沙场上,上演过真实的单骑破百。 更曾在长安内外,留下了无数传说。 这么些年来,里里外外,想要行刺他的刺客,来了一波又一波。 特别是当年东南之乱,一个月内有数十名刺客,潜入长安,妄图刺杀。 结果却是,尽数为丞相手刃! 其武功之烈,恐怕就连项羽这等人物,也不能比! 若这位丞相仅有匹夫之勇,那么,他还未必能坐稳天下,压制州郡。 其文功、正治,亦是天下所罕见。 作为如今的公羊学派领袖、太学山长兼武苑总教授。 大汉丞相,绝非浪得虚名! 其所著的经义,已是折服了所有当世公羊学的大儒,其发明的‘我注经义’,风行天下。 而在武苑中,其所著的《步兵操典》《地理测绘》《骑战》等,如今都已经成为了每一个武苑学生必读的目。 至于政绩…… 自永始至今,秉政七年,天下虽有水旱蝗汤,却没有出现任何流民潮。 相反,长安府库中,堆满了粮食。 天下道路上,往来着密密麻麻的商旅。 国家的财政收入,更是不断突破记录。 而天下百姓的负担,却非但没有增加,反而较之过去削减了许多。 尤其是去年颁布的《重禄法》,将基层的乡官吏的俸禄调高一倍,并将胥吏和官府临时招募的衙役,也纳入国家官员体系,评定其等级制度,发给俸禄、钱谷。 同时,调整、提高所有地方州郡官员的俸禄。 于是,借着这条法度,丞相一举废除了天下百姓为之苦恼百年的苛捐杂税——重禄法后,地方官员再用平摊官府支出来剥削百姓已经不可能。 而且因为大大提高了所有人的俸禄和待遇,所以,也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至少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反对。 于是,现在,整个天下的所有人,都只剩下了一个疑问:丞相如此贤德功高,刘氏什么时候禅位让国呢? 劝进的人,现在已经遍及内外。 就连刘氏诸侯王、宗室,也纷纷上表劝进。 其中,以朝鲜王刘胥最为积极。 这位世宗的儿子,曾经公开宣称:汉德已终,社稷神器当归有德之人。 想着这些,桑钧内心就更加谨慎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拜道:“承蒙丞相厚爱,提拔下官,委以治河之事,下官不敢懈怠,三年来夙兴夜寐,终于不负丞相之托,引淮入汴之事,今已功成!” “元枢辛苦了!”张越笑着道:“自延和二年,隐太子首先治河,及至如今,终于功成一半,吾甚嘉之……” “赏功罚过,此国家治政之本也!” “故吾有意,提名足下为水衡都尉,掌铸币之事,未知元枢可愿?” “下官愿为丞相效死!”桑钧立刻长身而拜,欣喜若狂。 因为那水衡都尉,这些年来一直总掌铸币之事! 特别是丁缓当年担任水衡都尉,改革了铸币法,用泥范、铁范铸钱,去年又发明了水利压铸法。 于是,一岁铸钱数量,达到了十余万万! 兼之,汉室并西域,吞扶桑,金银铜铁的产量和产区也增加了无数倍。 铸钱原料再无匮乏之虞。 现在,其不仅仅铸造青铜钱,还铸币值更高的黄铜钱、金币、银币。 由之,水衡都尉的重要性,也再次提升。 于是,坊间有传言,再过些年,水衡都尉也会提升为九卿官署,位列执政。 即使传言有误,如今的水衡都尉,也是汉室权柄和资源最多的几个官署之一。 只要好好的任上两任,也可以得到执政提名,跻身天下最有权势的十二人之一。 “元枢到任后,务必用心推动铸钱技术的改革!”张越却是开始提点起来:“今,国家财政之用,一自税赋,二自工商,三为铸钱! “铸钱,今有五铢钱、当五黄铜钱及当百金币、当千银币……” “钱币精美,用料扎实,币值稳定,关乎国家财用大计!” “元枢务必要为国家把好关,看好门,不可让钱币之事有损国家大策!” “丞相教训,下官铭记于心!”桑钧重重一拜,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张越,小心的问道:“下官方才听说,临淄候之侄,已抵身毒,据说,已获数十万金之战利品……” “下官斗胆,恳请丞相下令,身毒所获之金银,皆输水衡都尉以铸币……” 张越一听,就明白了桑钧的意思。 不过,这本来也就在他的计划内,便点头道:“可!” “只是,水衡都尉要拿等值的金银货币来换……” 这是必须的! 张越很清楚,自己目前统治的根基就在于军事贵族的支持。 特别是那些通过战争富贵起来的新兴军事贵族们的支持。 所以,他必须时刻维护这些人的利益。 “诺!”桑钧高兴的就要手舞足蹈了。 因为,按照汉室现行体制,政绩和军功一样,都是可以被等值计算的。 换而言之,他只需要坐在长安城里,就可以坐享未来身毒开拓的好处和利益。 四十岁前,当一任执政,五十岁再做一任。 那样,说不定等未来丞相称帝,能获封王之赏! 而且,还不虞有汉高当年异姓诸侯王被过河拆桥的风险。 因为,如今的天下疆域,大到足够安置上百诸侯王,而中央权威却丝毫不损。 当桑钧走出英候府邸时,他的心情已经比长安城里的很多人还要疯狂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六十九节 疯狂(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很快,就到年底了。长安城的热闹与喧哗,日甚一日。 不过数日时间,这座城市便涌入了超过四十万的人口。 这使得其居民数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百万! 大多数入城的,都是京畿的工人。 钢厂的、织纺的、木厂的、炭场的,还有少府下辖的各类国营工坊。 包括了位于长安四个方向的四座大型水利锻场的工人、官员。 这是因为,汉室有强制法令,规定每年的年底前五天和新年开始的五天,所有作坊、工厂,除了必要留守人员外,必须放假。 这是为了刺激消费,更是为了能让这几天的空气质量变好一点。 好叫来朝贡的各国使臣与藩国国王,能看到长安城的蓝天,而不是一个灰蒙蒙的,空气里到处是灰尘的帝都。 而如今的长安,也比过去大了起码三分之一。 现在,在过去的长安城墙之下,也密密麻麻的多出了上百个密集的居民闾里。 这使得,过去旧有的坊市制度崩溃。 于是,宵禁这个从春秋开始就出现的城市管理制度立刻随着坊市制度的崩溃而消亡。 现在,哪怕是深夜,长安这座城市,也是灯火通明,彻夜不休。 这使得长安城成为了地球上第一座不夜城。 而曾经,不过是在长安城西章城门外的一个僻静之地。 但现在,此地已经俨然成为了整个长安最繁荣的商业区之一。 酒楼、旅舍、赌馆,甚至还有大量私娼闻声而来。 数以千计的小商贩们,也闻着味道,来到此地。 特别是永始三年,宵禁解除后,只要入夜,这个帝国最高学府的周围街道两旁,便会冒出数以千计的小商贩。 他们推着小车,架起炉子,叫卖着他们带来的各种美食、小商品。 河湟的羊肉、河西的牛肉、西域的绵羊肉,江都的鱼脍,徐州的烤豚肉,长江的腊刀鱼、朝鲜的干鲍、扶桑的干鲸肉,乃至于长安本地的特色各种特色美食……在这里,汉家天下一百三十八郡的佳肴,应有尽有。 某些特殊摊子上,甚至能吃到炸蝗虫、炸蜂窝等黑暗美食。 此时,正是这太学外的夜市最繁荣的时刻。 数以千计的太学士子,带着他们的仆从、奴婢,鲜衣怒马的从太学大门鱼贯而出。 刚刚结束了整整一天的学习的他们,迫切的需要吃点热乎乎的美食,来犒劳一下自己的肠胃,同时也散散心,解解闷。 早已经为这些贵客、土豪的到来,做好一切准备的商贩、商贾们,立刻严正以待。 酒楼前的灯笼一个个升起,一根根巨大的鲸蜡被点燃。 衣衫单薄的胡姬们,在酒楼楼上的窗户纸影中显现出曼妙的身姿。 来自各地的歌姬,唱起了帝国各地的小曲。 太学生们顿时眼睛都花了起来。 便三三两两的结对而走,前往他们选好的酒楼。 而当他们走后,他们留下来的奴仆、下人、家臣、随从,便自由了起来。 从兜里掏出一把五铢钱,来到那些路边的小摊边,点上几样他们消费得起的小吃,再要上一壶廉价的黄酒,哥几个便围在小贩们提供的火炉旁,一边烤着火,一边温着小酒,吃着小菜,闲聊着各自主人的趣闻,倒也其乐融融。 而在他们头顶上,一个个酒楼的雅座之中。 大汉的天之骄子,已经喝得满面红光,情绪也渐渐高涨起来。 “丞相昨招卿大夫宣室殿议政,听说,已经决议海陆并进,同取身毒!”一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士子,摇摇晃晃的举起手里的陶瓷酒杯,对着坐在上首的一人,奉承着说道:“君为丞相之侄,想必也应该得到些消息了吧?” 于是,整个房间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位端坐在上首的士子。 这人也就二十多岁,看上去身体瘦弱,文质彬彬,年纪可能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但没有人敢小瞧他! 因为他姓张名玄,乃是留文成侯的六世孙,当朝丞相的远房堂侄。 虽然说这个亲戚,其实丞相不大认。 但架不住,丞相长嫂,如今已经被封为安国夫人的张赵氏认啊。 那位一手将当朝丞相抚养成人,拉扯长大的张家主母,对张氏的远支们素来照顾。 这张玄能入太学,就是证据——没有那位安国夫人开口,张玄的成绩,根本考不进太学,以他在太学的学业成绩,也根本不可能留下来。 张玄很享受这种被人众星拱月的感觉,他接过同学的敬酒,一饮而尽,然后道:“是有所耳闻……” 于是,大家都竖起耳朵来。 “我听说啊,叔父大人昨日于宣室殿上,与卿大夫言:身毒者,中国千年之计,若能得之,分封刘氏诸侯并列侯庶子,天下可安也!” “于是,众卿大夫皆曰:伏唯丞相之命可也!” 众人听着,却都有些不满意了。 这不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吗? 昨日,宣室殿议政一结束,长安城里的报纸,就将身毒作为了当日最大的头条。 尽管,其实大汉子民们,大部分根本不知道身毒在哪?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的疯狂与议论。 永始以来,国家西丁西域,南开交趾、日南之土,将大量无地百姓,移民而去。 这不仅仅让国家的粮食产量,七年之中保持了超高的增长频率。 更让国家的富庶,超乎想象。 河湟、河西、西域的牛羊,每年都以数十万头的规模,被贩来内郡。 徐州、扬州、青州的稻谷,堆满了敖仓,让敖仓的仓储面积,不得不不断扩大,以满足不断运来的稻谷的储存需要。 于是,国家开放酿酒,废黜酒榷。 现在连普通的农民,也能早晚喝上一碗自家酿的米酒。 作坊里的工人,更是只消花上一个五铢钱,就能在作坊门口的酒铺打到一小碗黄酒来暖暖身子。 丰富的肉食供应,让长安城里的中产阶级,现在也可以做到每日有肉吃。 棉布和毛料,取代了过去的丝麻,成为了主流的布料。 若再拿下一个身毒,这国家国势,又将如何? 可能普通百姓,理解不了。 但太学生们,又怎会不知? 须知,如今的太学,可不仅仅只教儒家的经义。 还开放了算术、几何、地理等许多课程。 太学教授们,也不再仅仅只从儒生中选拔。 将军、校尉、农稷官、大司农的司曹们,也常常会过去授课。 将这天下形势与国家政策,仔细解释。 将这永始以来的种种政策变动,进行阐述。 故而,他们很清楚,今日汉家的繁荣,实则是建立在西域、河湟、漠北、朝鲜、扶桑、日南、扶南等数以百计的夷狄戎蛮诸国的痛苦与血泪之上的。 他们吃的肉,喝的酒,甚至身上穿着的衣服,大汉农民的水渠以及他们减免的赋税,都含着数十数百万夷狄的血泪。 用当朝丞相的话说是:今之中国,羌人为我牧羊、耕作,西域诸胡为我开垦、纳税,漠北匈奴为我畜牧、织造,南蛮西戎为我开采、冶炼,是以天下而奉中国也! 若再拿下一个身毒,即使身毒之地,之民,不过与西域平齐。 中国百姓,亦将再次松一口气。 而对他们个人来说,身毒,也将是一个不错的建功立业之所。 唯一的问题是——那边距离中国实在太远。 大多数人,现在还无法下定决心。 “张公子……”一个素来与张玄关系比较近的人,上前问道:“如今坊间传说,楼船校尉辛庆忌,率一千人而定黄支,得其国库,获其金银珍宝,足有数十万金之巨……” “这个事情,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张玄哈哈大笑:“这还能有假吗?” “吾曾亲耳听到叔父大人的家令田苗向安国夫人禀报,说叔父大人,已经决定赐那黄支城曰:新江都,命辛庆忌为新江都太守!” “再过些日子,辛庆忌派回来运送金银的宝船船队,就要到那番禹,将其所获的金银珍宝送至安南都护府内库,然后由安南都护府押送回京!” “明岁三月,君等应该就能在长安见到运送金银的车队了!” 众人听着,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名曰野心与壮志的火焰! 大丈夫,旦求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而当朝丞相,又以身作则,给了天下英雄豪杰一个非常好的榜样! 于是,但凡有点志气的人,都不愿混吃等死。 而是矢志于建功立业,留名青史,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那身毒黄支,不过一城之地,辛庆忌将兵也不过一千,一鼓而下,竟得金银珍宝价值数十万金! 从前,他们还不太敢信。 但如今,从丞相亲戚嘴里亲口得知。 哪里还不信? 顿时,每一个人眼中,都冒出火来。 提三尺剑而平万里之夷,吾能为之! 当代人物,除了丞相,英雄盖世外,没有几人真正让人佩服的。 当朝执政的十二卿大夫,士林的评价是:时无英雄,遂令竖子逞能! 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能的,我也能! 只不过是这些人运气好,抱上了丞相大腿罢了。 若是我也能有这个运气,如何不能? 于是,不过数日,北海楼船将军幕府,便收到了数百封毛遂自荐,主动请缨,愿为楼船将的太学士子请愿。 而更多的人,则已经开始行动起来,找起关系来。 特别是那些临近毕业,不甘平凡的太学生们。 ………………………… 比起太学生们,汉家的贵族,特别是宗室贵族们,显然对这来自身毒的消息,更加敏感。 他们的反应,也更加疯狂。 毕竟,如今刘家江山,看上去似乎也不大行了。 若是旁人,可能宗室里的豪杰英雄,还会有心反扑。 但问题是,当政禀国的乃是丞相张子重! 外号张蚩尤,当代无敌的人物! 更不提,这位蚩尤近些年来,还将鬼神之力,化为己用。 编练了火炮、火枪与炮舰部队。 旁的不提,单单是他身边那支一万人的鹰扬火枪营,就足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镇压当世一切英雄豪杰。 这支军队,自永始四年正月第一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开始,就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武功再高,一枪撂倒,英雄盖世,百步而毙。 更别提其配属的炮兵部队,传说中,其重炮一炮足可糜烂数里,便是小炮一发便能轰杀数百人! 所以,宗室们都很乖巧。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丞相张子重对他们真的不错! 甚至比起已故的世宗明皇帝好好几倍! 从前,大汉宗室,特别是宗室列侯们,是受到各种约束和管制的。 而且封国收益和所得非常稀少。 很多人别说花天酒地了,就是多娶几个妾室,都不可能。 哪像现在,宗室列侯们,都在西域拿到了一个封国。 西域虽然寒苦,但产出稳定,地方广大,而且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去经营,只要将封国租给西域都护府,都护府就会按时将收益透过大司农转给他们。 若是运气好一点,在封国发现了矿藏,那就直接发达了。 不知道多少宗室,是靠着那位丞相,才能在这长安城里花天酒地。 自然,大部分刘氏宗室,都倒向了对方——反正,刘家江山已经是不大可能维系下去了。 就算可以,那好处也轮不到他们。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拥戴可以给他们好处的丞相,非要傻傻的去送死呢? 而当身毒消息,特别是辛庆忌一战而得数十万金的消息,传到这些宗室耳中时,他们比任何人都疯狂。 因为,早在永始三年,他们就从丞相处得到了一个承诺:使下身毒,君等皆可王身毒。 最开始,他们以为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但现在,这空头支票,竟有可能要兑现了? 宗室们,自然立刻就行动起来,成为了最先开始造势、鼓吹征服身毒的群体。 而在他们的鼓噪下,很快,长安的大臣贵族们也都卷入了进来。 等到永始八年开始的第一天,长安城内,几乎已经不存在不想开拓身毒的人了。 因为,过去的经验告诉人们——征服、开拓,乃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更是人人都能得到好处的事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反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节 一言定国策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永始八年正月初一,天刚蒙蒙亮。未央宫宣室殿前,挤满了来自天下郡国与藩国的大臣、使臣、国王。 七年前,毁于大火的未央宫,如今早已经被修复。 宣室殿和宣室殿前的一切,也都被彻底改变。 宣室殿前,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四周,高墙帷幄。 持着重戟的羽林卫,林立于广场周围。 张越穿着黑色的朝服,戴着冠琉,率领着他的执政团队,走到宣室殿前的凭栏前,从高处俯视着那密密麻麻的帝国臣僚们。 每一个人都从内心深处生出无比骄傲与自豪的情绪。 “可惜,韩文忠王不在了……”太子太傅、车骑将军上官桀感叹着。 “是啊……”桑弘羊也感慨着、追怀着那位已故的同僚。 其他人则低下头去,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脸上的神色,已经表明了这些人心中的忧虑。 那位在去年夏天去世的少府卿,被追封为韩王的帝国执政官薨后,其留下来的庞大的家族立刻分崩离析。 长子公孙畅继承了襄武候的爵位以及韩王的荣誉优待。 但其家产,却被剩下的儿女瓜分。 于是,尽管这位执政官去世不过半年,但其曾经的影响力,却已经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执政大臣势力的崛起——兴安候丁缓与他的墨家派系。 如今,墨家早已经在当朝丞相的支持下,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前。 太学中就有墨者光明正大的授课,长安城里更是有好几个墨家私苑,招录着门徒弟子。 当然,今天的墨家和儒家一样,早已经面目全非。 孔子和墨翟若复生过来,恐怕会论起自己手里的棍子,就要将这些欺师灭祖的不孝子孙一个个打死! 今日的墨家,早已经抛弃了兼爱非攻的道路。 甚至连三表法也抛弃的差不多了。 他们已经变成了和儒家一样的统治集团成员,而且是比儒家代表的地主阶级还可怕的资产阶级工坊主们的代言人。 如今,这些人虽然还稚嫩、弱小。 但也早非当年能被人随手捏死可比了。 他们掌握着包括环新丰工坊园、环长安制造区以及少府、大司农控制的各类国营重工业加工工厂、矿山、冶炼厂等涉及国计民生的支柱产业。 其中就包括了关键性的大型水利锻造工厂、火药生产工坊,并掌握着火枪与火炮这等军国利器的生产、设计、铸造。 这些人还和汉室的军事贵族集团,有着紧密的联系。 从永始元年迄今,汉家对外的许多战争中,都有着这些如今已经被资本侵蚀,与商贾同流的墨家贵族们的影子——战争,是工坊的资本与墨家的技术狂们最喜欢的事情。 因为那意味着大量的订单,数之不尽的资金扶持。 当丁缓成为汉家的执政大臣,正式掌握了少府,并获得了制定工坊技术标准的权力后。 墨家的复兴,已是不可阻挡。 而背靠着墨家的支持,少府卿丁缓,毋庸置疑,成为了十二卿大夫中排序靠前的成员。 其地位,甚至高于好几个老牌执政大臣——没办法,有钱的是大爷! 而墨家恰恰很有钱! 丁缓的崛起,和公孙遗家族的衰落,形成了鲜明对比。 于是,剩下的众卿大夫,难免不会出现兔死狐悲的情绪。 如何确保自身家族,永葆今日的权势与富贵,更是成为每一个人关心的话题。 张越看着这些人,这些过去的小伙伴、当年与他一起夺取了国家权力的朋友们,他仔细观察着这些人的神态,嘴角微微翘起来。 对这些人的心理,大汉丞相,心如明镜。 想要永恒富贵,常葆子孙权势,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 却不合大汉丞相的心意。 “看来,这朝堂上的决策层,是该动一动了……” 十二卿大夫执政,从永始元年迄今,已经八年了。 八年间,这些人固然做出了成绩,交出了不错的答卷。 但长期盘踞于权力核心,也让这些人培育出来了大量的党羽,把持了无数资源。 现在,国家国势蒸蒸日上,自然一切问题都被遮掩了起来。 但未来呢? 百年后,两百年后呢? 何况,这些人在位置上呆的太久了,不利于张越本人的利益。 一念及此,张越便对众人道:“诸公,有个事情,吾要与诸公通报一下……” “丞相请说……”众人纷纷鞠躬。 “是这样的……”张越缓缓的道:“吾与诸公,代天秉政,至于今年,已经八载了……” “赖天之庇,百姓拥戴,多少取得了些微末之功……” “只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诸公,吾等秉政八年……太久了……” “是该给年轻人和后生一点机会……” “公等以为呢?” 所有人听着,全部抬起头来,无比震惊的看着张越。 特别是桑弘羊、上官桀等人,因为他们自问自己这些年来,辅佐张越尽心尽力,可谓是鞠躬尽瘁了。 但现在,这位大权在握的丞相,却起了卸磨杀驴的念头? 这真的是让他们又惊又怕。 就是张安世、隽不疑这样的帝党,也是抗拒无比——他们确实拥护和支持在未来某一天,还政于天子。 但绝不是现在! 准确的说,帝党之中,拥护天子,其实也是一个口号。 就和现在外面的儒生们天天喊着‘民重君轻’,法家的刑狱官们在袖子上刺下‘法无贵贱,刑无等级’,墨家的墨者,将墨翟的三表法,铭刻在墨家学府前的石碑上一样。 都只是口号、噱头,忽悠人的把戏。 真的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没几个人肯真的去实践了。 相反,嚷嚷着民重君轻的儒生,会把‘不与民争利’当挡箭牌,而信奉着‘法无贵贱,刑无等级’的司法官,悄悄的给自己的亲戚开后门,请托关系,减轻罪责的事情,更是廷尉的日常,至于墨者们…… 长安城里的墨者,哪个不是腰缠千万,富贵比拟人君? 帝党也是如此。 假若还政天子,需要牺牲他们现在的权力和地位的话。 那么天子? 还是继续留在未央宫里,当个听话的傀儡比较好。 “丞相……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上官桀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啊……丞相……不是我等恋栈不去,实在是……那些吾等担心丞相的大业啊……”桑弘羊低着头附和了起来。 “车骑将军与大司农所言甚是……”隽不疑沉痛的道:“天下,舍丞相谁能治之?” 就连张安世,也劝道:“丞相三思!” 没办法,他们都已经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习惯了手握大权,自画国家上下之事,一言九鼎,众星捧月。 哪里肯轻易舍弃呢? 反倒是续相如、辛武灵、王莽一言不发的在旁围观。 因为他们哪怕没有执政大臣的名头,也无人敢轻视他们的存在。 旁的不说,这三位大将一直担任着武苑的副总教授,如今汉军之中的大部分将官,都听过他们的课,许多年轻将领都是他们提拔起来的。 除了丞相之外,他们在军队里的威望无人能及。 自然,哪怕是个白身布衣,只要丞相依然相信他们。 那么,就无人能撼动他们的富贵与权势。 这就是武将与文臣的不同。 武将的根基在军队之中,其权力来源于枪杆子。 虽然和文臣一样,他们依然可能会被取代,会失去如今的权力。 但根基已经扎下,哪怕下一代衰落了,但子孙里只要出一个人才,立刻就能卷土重来,光复祖业。 哪像文臣,一旦失去了权柄,就会迅速门庭冷落。 “不……”张越微笑着:“公等缪矣!” “天下英雄何其多哉!” “即使周公、伊尹之薨,天下也依然照常运转……何况我辈呢?” “难道公等以为自己还能贤过周公、伊尹?”张越看着这些已经离不开权力的卿大夫们,冷冷的问着。 这让他们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终于,他们想起了,眼前这位大汉丞相是怎么上位,又是如何秉政的? 那可是踩着从前的无数公卿贵族诸侯王的尸体,甚至连世宗皇帝也软禁起来,尽杀当年的‘乱党’‘叛臣’,又将整个东南的贵族诸侯王地主豪强连根拔起的枭雄人物。 永始以来,这位丞相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开始文质彬彬的立于朝堂上,与大家一起分享国家权力。 以至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位丞相掌权的故事,更淡忘了那数以万计,被其亲自下令处死的儒生、地主、贵族、宗室、官员了。 直到此刻,延和年间的恐惧重新从心头燃起。 他们也记起了这位丞相的绰号:张蚩尤。 从西域而至朝鲜,自北海到南海,从葱岭到日南。 天下蛮夷戎狄的梦魇与恐惧。 手上起码有着数百万条人命的帝国宰相,一旦决心做某件事情,哪里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难道,他们的脖子,还能硬得过丞相的鹰扬铁骑与火枪兵吗? 好在,张越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微笑着,拉着众人的手,道:“当然,此事,吾也只是与诸公通个气……” “不会立刻执行的……” “最起码,也得将规章制度,都制定完善……” “好叫后来者,有章可依,有法可从……” 卿大夫致仕制度与任期限制,是得着手安排了。 张越可不想辛辛苦苦,把皇帝拉下马,将君权变成了雕像,结果却培养出一群世袭的门阀权贵和世代掌握国家权力的卿大夫集团。 那又是何苦来哉? 真喜欢世袭的,完全可以将来去身毒做土皇帝嘛。 反正,在中国,在诸夏,张越不允许出现比他还牛逼的人物与家族。 众人听着,这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他们就又恐惧了起来。 因为,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辛武灵,撑着拐杖,来到了丞相面前,拜道:“丞相,末将蒙丞相不弃,用为楼船将军,命为执政大臣,已有六年……” “六年来,末将有心辅佐丞相,奈何病体残缺,难有作为……” “今闻丞相,欲建万世之策,立后继之法,末将斗胆,恳请丞相自末将始……” “末将请辞执政大臣、楼船将军之任,愿归武苑,教导后辈!” 于是,剩下的十一个人都傻眼了。 楼船将军辛武灵,一直在甘泉宫养病,没有大事,很少回长安,这是很多人都已经习惯了的事情。 大家也基本都当他死了。 可是,现在,这个‘死人’,却忽然跳了出来,主动请求致仕、辞官。 这是没有人能想到的事情。 毕竟,执政大臣,哪怕是再没有存在感的执政大臣,那也是执掌天下大权的十二人之一。 地位崇高,权柄无限。 说辞就辞? 当下,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心里面更是忍不住埋怨乃至于诅咒起辛武灵来。 但他们哪里知道,辛武灵与张越,早就商议好了呢? 只能说,这些人在权力的核心上坐的太久,失去了原本该有的警惕性和敏锐。 简单的说,就是膨胀了。 他们却也不想想,张越与他麾下的大将,当年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发动兵变,冒天下之大不韪,软禁皇帝,逼天子退位,扶立小皇帝,难道就是为了给他们和他们的子孙谋福利的? 笑话! 从前,张越或许还需要这些人。 但现在,当新生代成长了起来,地方官员和贵族也都换了一波,其中的刺头与麻烦人物,统统发配去了西域,留下来的都是应声虫和磕头虫后。 张越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从前的朋友与旧贵族们帮忙了。 也不再需要这些人的人脉来帮助他进行统治了。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再惯着他们了。 现在,君权已经被限制了。 是时候,把卿大夫们的权力,也划下边界,定下制度。 同时,也是时候,让新生代出来透透气了。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张越不愿和当年一样,动用军队。 所以,他还是好心相权,善意相待。 希望让这些人做个榜样,给后代子孙当个标杆。 和平的完成权力交接和过渡。 “将军劳苦功高,如今又高风亮节,急流勇退……” “当为万世之表也!” “吾当上表天子,请封将军为郑王,益食邑一万户,赐黄铜钱百万、黄金万金,以飨将军之功也!” 张越握着辛武灵的手,笑着说道:“将军也且稍等本丞相三五年,待得国事安定,吾也当辞官归隐……” 这就是明确的划下了时间表——三五年内,如今的执政大臣,都要准备鞠躬下台,让新时代来上位。 毕竟,天下皆知,英候张子重,言出必践! 说杀谁全家就一定杀谁全家! 同样,说不做什么就一定不做什么! 所以,丞相辞官,现在的卿大夫们,谁还敢继续留在台上? 唯一的问题是,这位丞相哪怕只是个布衣,在台上的人,谁敢无视? 须知,如今大汉帝国的所有主力野战兵团的将帅,都是直接听命于这位丞相,并为其提拔起来的。 更有那些连卿大夫们都不知道虚实,不清楚兵力构成与开支的鹰杨将军府所统帅的鹰扬骑兵、火炮、火枪以及使用着火枪的鹰扬龙骑兵了。 这些军队,就从来都只听命于丞相本人。 他们的军饷、爵位和赏赐,都是由丞相亲自委派家臣、亲信,前去监督发放的。 这些人,素来只知丞相英候,而不知所谓卿大夫、执政、天子。 换而言之,这位丞相辞官,也就是做做样子。 但其他人,一旦鞠躬下台,想要再次位居执政,就要千难万难,甚至永无机会了! 但他们能怎么办呢? 手里面没有兵权,他们就只能任由鱼肉,而毫无反抗之力! 于是,这些过去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执政大臣,只能是躬身而拜,心事重重,满腹忧虑的迎来永始八年的黎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一节 西匈奴的今天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今天是正月初一了啊……”望着朝阳从海平面升起的方向,辛庆忌感慨了起来。 如今,这位大汉的楼船校尉,正站在已经重新修筑起来的,被他改名为‘新江都’的旧黄支城城头上。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城堡。 从前,身毒人拙劣的城防,已经全部被拔掉了。 然后,辛庆忌命令那些投降的身毒贵族,驱使数以万计的身毒奴隶,将从前的黄支王宫和附近的上百座浮屠教珈蓝给拆了。 用拆下来的巨石、梁木与石板为材料,将这新江都城给修了起来。 城墙坚固,巨大的马面,突出于城墙的墙体之外,将城墙的墙体,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 二十多门从炮舰上拆卸下来的火炮,被搬上了城墙四周,构筑在主城的马面后,形成四个固定的炮台。 炮台四周,还放置着十几台随行的工匠赶制出来的床子弩。 再加上八百多名火枪手以及随行而来的千余名乡兵、义勇。 新江都的防御,已是坚不可摧。 就在一个月前,大概有三千多匈奴骑兵裹胁着大概两万多身毒奴仆军来攻。 然后,只是靠着这座新江都的防御,匈奴人便在城下,横尸遍野。 最终,辛庆忌亲率六百火枪兵,在七百多名披甲的乡兵掩护下,出城与战。 但,辛庆忌一枪未发,扛着黄龙旗的匈奴人,已经跑出了数十里,直接将他们带来的仆从军留给了辛庆忌。 此战过后,辛庆忌在整个身毒,名声大噪。 从此,身毒人也终于知道了。 契丹人和那些跨海而来,以黑龙旗为号令的‘丝国人’乃是死敌、世仇。 甚至,契丹人本身,就是被‘丝国人’从他们的地盘赶走,流亡到身毒的。 而‘丝国人’正是追逐着这些敌人而来。 于是,那一战后,数以十计的身毒藩国蛮王,纷纷派遣使臣,携带着黄金、美玉、珍宝、美女来联系辛庆忌。 现在在辛庆忌身边,就有着七八个来自附近王国的使者。 老实说,辛庆忌有些讨厌这些人。 主要是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子浓郁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就像是有人在一锅肉汤里,丢下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香料,然后用非常拙劣的手段,将这锅肉汤煮成了糊糊后散发出的味道…… 这感觉……实在很糟糕。 比他在大海检查船舱底部存放的食物,发现那些发霉、腐败的肉类和蔬菜的时候,还要糟糕。 却又没有什么办法。 诸夏,终究是礼仪之邦。 一国来使,纵然是夷狄蛮戎之国,也需要给与尊重。 因为,这关乎国格。 所以,只能勉强压抑着内心的厌恶,强颜欢笑的在一个俘虏的匈奴贵族的翻译下,和这些人交谈了一会,然后就打发走他们。 看着这些袒露着上身或者学着匈奴人一样,将两边头发剃掉,留着辫子的蛮夷使者远去。 辛庆忌解开衣襟,然后长舒一口气。 “卫鹿……”他看向那个之前一直充当翻译的匈奴贵族,道:“咱们继续谈谈,匈奴如今的情况……” “先前,你不是说,七年前,卫律和李陵在攻陷月氏人的蓝市城后,便僭越称帝,立‘伪魏’之国,更蓝市城为‘大梁’……” “卫律自号右皇帝,李陵自立为左皇帝……” “那你们又是怎么来的此地?” 关于匈奴的情报,是汉室目前最匮乏的情报了。 自延和末年,李陵、卫律率部西走。 汉室就只能偶尔从商旅、逃难的难民嘴中得到一些零零散散的情报。 哪里有匈奴人自己讲述的真实呢? 那位被俘的叫卫鹿的匈奴贵族,立刻上前屈身道:“当年,左皇帝……不……李陵带着奴婢们,一路西走,击破康居,攻陷沩水,直趋蓝市城,在攻破蓝市城后,李陵就与卫律在蓝市城之中举行大典,废单于为建国……” “李陵为左皇帝,卫律为右皇帝,各自划分领域……” “奴婢本是疏勒国的国尉,就被分到了卫律部下……” 辛庆忌听着他的诉说,心中大体弄明白了卫律这一部分的匈奴军队这数年来的进攻路线。 他们是在永始元年的年底,离开那名为大梁的‘伪魏’都城,向南而走。 经过一个叫‘堪薄’的山口,进入的身毒。 那‘堪薄’也很有意思,月氏人叫它‘身毒之嘴’,安息人叫它‘征服者山口’或者更直白一点‘打死身毒人’,堪薄之名是其安息名字‘打死身毒人山口’的汉话音译。 其山口两侧的山川,也因此叫堪薄山也就是‘打死身毒人山’。 而这身毒,只有两条道路,可以从陆上进入。 其中一条就是这个堪薄山口,而另外一条,则需要翻越险峻、高耸的葱岭,穿越沙漠,从现在依然为月氏人控制的‘安其提亚’才能抵达。 葱岭根本不适合大军穿越,所以,唯一可以让大军顺利进入身毒的陆上通道,便只有堪薄山口。 卫律在六年前,率领着三万被改编过的‘大魏骑兵’,穿过堪薄山口,灭亡了在堪薄山口以南的几个大夏城邦,并击破了前来阻截他们的月氏骑兵,还斩杀了一个翕候。 这一战,卫律和他的部下,将之称为‘堪薄之战’。 堪薄之战后,卫律打通了通向身毒的通道,并控制了出口附近数百里的土地与王国。 在随后三年,卫律的军队,碾压了整个身毒的军队。 多次击败了身毒诸国联军,灭亡了包括罽宾、摩诃在内的十余个身毒强国,最终在身毒最大的城市,也是那位传说中的孔雀王的首都华氏城中,定居下来,开始统治和镇压整个身毒。 直到今天,直到从大洋上出现大汉的黑龙旗。 “这么说来,卫律这个逆贼,在这身毒居然过得不错喽!”辛庆忌笑了起来。 当年,丞相远征漠北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总角孩童。 丞相击破匈奴在西域的统治时,他也才将将十三岁。 自然,在他的童年,卫律、李陵这两个贼子的大名,如雷贯耳,自然曾经立志要擒杀此二贼。 可惜,等他长大了,卫律、李陵早已经西窜。 如今,再次相遇之时,他已经是大汉楼船校尉,麾下拥有四艘足可灭国的巨大炮舰。而卫律,却在这西方的身毒之地,当起了土皇帝,而且看上去,过的是酒池肉林的生活。 这就让辛庆忌有些不忿了。 原以为,这两个贼子西窜必定是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 哪成想,这贼子西逃后,不止没有吃苦,反而日子比过去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从卫鹿口中所知,现在在身毒的卫律旧部,都变成了贵族、主人。 这些人里面,哪怕是过去的牧奴,如今也不需要再放牧了。 因为,卫律和李陵,在建立了‘伪魏’后,就进行了改革。 因为当时,他们已经连续击破了康居、月氏,得到了上百万的奴隶和数不清的土地与财富。 于是,他们有条件,也有能力进行改革。 便在大梁城中,将所有的部下,那些跟随他们一路打到大梁的仆从军、匈奴人,重新整编。 按照战斗力,这些人被匈奴人分为骁骑、轻骑和轻从三个级别。 若是平时,每三个月,进行一次评比,重定等级,一旦遇到战争,就按照斩首和军功评级。 又重新制定了贵族爵位等级制度。 骁骑成为其最低级的爵位,在骁骑之上,仿照大汉军功勋爵制度,排序二十一个级别。 最高的军爵为王! 至于制度,基本抄的是秦汉两代。 但和秦汉两代不同的是,卫律和李陵制定的这套制度的赏格与待遇,要强了许多。 而且,大量赐给奴婢! 哪怕只是最低级的轻从兵,也能有三个奴婢,其中一个必定是妇女! 而当卫律来到身毒,并初步征服了这个广袤的次大陆后。 更是将其扫灭的国家,上至王室,下至奴隶,统统变成他的军队的奴隶。 为他的手下劳作、放牧、洗衣、做饭、暖床、生孩子…… 身毒肥沃的土地,充沛的水资源以及广袤的平原,让这些从西域夹着尾巴流亡而来的人,如同来到了天堂。 现在,卫律的部下,已经不再需要和过去一样自己放牧、做饭、洗衣了。 这所有的一切生活琐事,都有他们的奴隶服务。 就连奴隶,也分出了等级。 当年俘虏的康居、月氏奴隶,因为跟在匈奴人身边最久、服侍最得力,而且长相和习俗与匈奴相近,地位最高,甚至还被获准可以和主人一起同屋而坐,说话不需要跪着。 其次,就是匈奴攻灭的诸国的婆罗门、刹帝利等贵族。 他们因为皮肤白皙,相貌也算顺眼。 所以,也得到了些优待,可以从事些比较轻松的工作。 比如男的可以当文,协助那些主人的亲信,管理其他人,而女子可以暖床、生孩子。 最底层的就是这身毒土著,皮肤黝黑,从前也是奴隶的那些人。 这些人只配放牧、耕作,做那些最脏最累的事情。 不许和主人走一条路,甚至不允许接近主人——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主人不用开口,其他高级奴隶就会动手惩罚。 据说,哪怕在这最底层中,也有等级。 最低级别的奴隶,连和其他奴隶接近,也是有罪! 而广袤的身毒大陆,为卫律的部下们提供数之不尽的土地与奴隶来源。 这使得,卫律部下的贵族们蓄养的奴婢,动辄数百,拥有数十上百顷的土地。 而顶级的大贵族,往往蓄奴数万,拥有数十甚至上百里方圆的土地。 哪怕是最底层的轻从们,也能有十来个奴婢服侍,有十来顷的地。 这令卫律和他的部下们,乃至于部下的子嗣,只需要做一个事情——吃肉、磨炼骑术与战技,然后出去抢掠、征服,获得更多的奴隶与土地、财富。 孱弱的身毒诸国,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对手。 常常三五百的匈奴骑兵,就可以让一国之君臣服,割地、赔款。 “所以,现在的卫贼麾下,起码有数万的可战之兵喽!”辛庆忌听完卫鹿的讲述,问道。 “嗯!”卫鹿胆战心惊的答道:“这几年来,皇帝……不,卫贼常常和我们说,若是汉军再来,也可战而胜之,有重归东土之心……” “真是好胆气!”辛庆忌为卫律的胆子所震惊。 重归西域? 嗯,西域都护府的治所,如今已经迁到了过去疏勒的王都,如今的英县。 而英县乃是大汉丞相的封国,未来会由丞相长子坐镇。 所以,汉军在英县驻扎了足足两个都尉部的鹰扬骑兵,还建立了三个互为犄角,以火炮为防御武器的要塞。 卫律要真的敢回去,恐怕仅仅是英县的那一万多鹰扬骑兵与火枪兵、炮兵,就足可将之全歼! “那李贼呢……”辛庆忌又问:“你可知,如今李贼打到哪里了?” “回禀上国贵人……”卫鹿拜道:“奴才听说,上个月,左……不,李贼派人回来通知卫逆,其已经再次包围了安息王都泰西封,并击败了前来援救的安息大军,攻克了他们的皇陵所在之地!” “怎么又和安息人打起来了?”辛庆忌皱起眉头。 汉室对李陵的西征非常关注,倾注了极大的精力。 辛庆忌还在北海楼船的母港辽东时就听说了,数年前李陵大军兵围安息首都,逼迫安息人纳贡称臣,缴纳了巨额赎金,又割让了许多地方,送了十几万的工匠后,李陵就引兵解围西走,渡过安息与泰西之间的海峡,攻击了当地一个曾经对他的使者不敬的王国,屠灭之,然后击败了泰西之地,前去救援那个王国的强国军队,迫使后者与之签订条约。 为此,李陵获得了宙斯之鞭的美名——据说宙斯乃是泰西与安息人所信仰和崇拜的主神,与中国的太一神地位相当。 “还不是安息人的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不想履行与……李贼的约定……”卫鹿道:“故而李贼将兵击之……” “哦……”辛庆忌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问道:“上个月……也就是说,李贼也知道吾到身毒的事情了喽……” “贵人英明!”卫鹿深深的俯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二节 兵临城下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赤红色的龙旗,将帕提亚人的王都,团团包围。大魏皇帝的仪仗,在数以万计的骑兵簇拥下,盛大出场。 每一个站在泰西封的城头上的帕提亚士兵,都用着恐惧、敬畏的眼神,看着那在无数龙旗簇拥下出场的大魏皇帝。 当代的帕提亚皇帝,那萨特鲁斯的眼中,更是明显出现了懊悔。 他心惊胆战的问着自己的兄长,帕提亚的格塔尔泽斯:“哥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格塔尔泽斯看着明显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堂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心中甚至想着:“伟大的阿尔沙克大帝,若是知道自己的子孙中出现这样的懦夫,恐怕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将这个懦夫砍成碎片!” 他更是懊悔不已。 痛恨自己当年的眼睛怎么就瞎了,竟支持这样的懦夫、蠢货登基! 三年前,帕提亚帝国在全盛时期,遭到了来自东方的悍然入侵。 彼时,帕提亚帝国,已是如日中天。 帝国的军队,在一代雄主伟大的米特拉梯二世的领导下,已经灭亡了帕提亚的世仇,塞琉古王朝,并处死了末代塞琉古皇帝德米特里三世。 随后伟大的万王之王,派出他的使节,与西方罗马的苏拉在幼发拉底河东岸会晤,并签订了《幼发拉底河条约》,划定了罗马与帕提亚的边界——两国将以幼发拉底河为界,东归帕提亚、西属罗马。 自此,伟大的帕提亚,成为了从幼发拉底河到阿姆河的庞大土地的主宰。 万王之王的威严,在东方无人可敌。 无论是罗马人、身毒人乃至于亚美尼亚的提兰格、本都的米特拉达梯,都纷纷遣使来拜见,并不得不拉拢帕提亚。 可惜,在帕提亚的最鼎盛时刻。 在太阳升到正中时,一支从东方而来的军队,摧毁了一切美梦。 他们首先征服了帕提亚的西南边境王国阿卡齐尔(奄蔡),然后以阿卡齐尔为前哨站,试探着进入帕提亚的国土。 最开始,只是些少数的骑兵。 但,这些可怕的侵略者,却有着远超帕提亚人想象的骑术、武器与战术。 即使只是三五百人的小规模部队,却常常击败甚至击溃、歼灭两三千的帕提亚军队,将帕提亚的东部与南部边境搅的鸡犬不灵。 但彼时,人们依然没有足够警惕。 于是,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当这些自称‘大魏’的可怕征服者,在他们的皇帝率领下,第一次以三万人规模入侵帕提亚时,整个帕提亚,毫无反应。 让他们长驱直入,深入到了呼罗珊地区,并兵临拉伊(今德黑兰),帕提亚才如梦初醒,老迈的米特拉梯二世决定率军迎战,却在拉伊遭遇到了一场帕提亚建国以来最惨痛的失败——拉伊会战,十万帕提亚大军,全军覆没。 米特拉梯二世在亲卫骑兵的保护下,方才勉强逃回泰西封。 随后,伟大的帕提亚帝国,不得不与那些强盗签订条约。 割让呼罗珊以东的所有土地,分十年赔款一百万金币,并将老皇帝最疼爱的两个孙女送去——那些征服者称之为和亲。 在做完这些后,曾经战无不胜的万王之王,帕提亚最伟大的皇帝——米特拉梯二世,便在惊惧与忧虑之中去世。 而其留下来的帝国皇帝之位,却无人敢坐。 不管是掌握着两河的格塔尔泽斯还是他的兄弟,控制着帕提亚本土的奥德罗斯,都不敢再坐上这个位置了。 于是他们兄弟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堂弟那萨特鲁斯扶上帝位。 哪成想,这个混账,居然给他们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这个蠢货,竟敢去招惹那些已经被金币喂饱了的大魏人,拒绝支付赔款,甚至羞辱了他们皇帝的使者。 于是,终于给帕提亚惹来了这样的麻烦。 而且,比起三年前,那些可怕的东方征服者更强大了。 他们现在不仅仅有着数以万计的强悍骑兵,更有着二十多万的仆从军! 这些仆从军里,有被帕提亚灭亡的塞琉古人,也有被他们征服、灭亡的呼罗珊、亚美尼亚、阿卡齐尔甚至是埃及人。 此外,他们甚至有盟友——来自本都的米特拉达梯六世也亲自率领六万军队,参与到了他的‘父皇帝’的复仇战争中来。 对的! 在黑海与亚细亚,强盛一时的本都王国的国王,现在已经膜拜在了那从东方而来的大魏皇帝脚下。 认那个大魏皇帝为父,被其收为义子。 连国名与姓氏都改了! 如今的本都王国,对外的正式称呼是:大魏天子所庇护的被天神与日月眷顾的黑海王国。 而米特拉达梯六世那个小人,更是厚颜无耻的将其姓氏更为李氏,自称是大魏黑海国王李忠夏。 这是三年前,拉伊会战后的事情——当年,拉伊会战后,东方来的征服者,调转枪口,直指亚美尼亚,并灭亡了亚美尼亚王国,彼时,米特拉达梯六世与亚美尼亚的提兰格二世有血盟,所以率军援救。 然后,被那些悍勇的骑兵,包围在亚美尼亚北方的一个峡谷中。 见势不妙的本都人在其国王的率领下,立刻就变脸。 不止毫无廉耻的在没有经过战斗的情况下就投降了对方,米特拉达梯六世更是在对方的一个将军的建议下,赤裸上身,背着一捆荆棘,口中衔着国王的权杖,跪着来到大魏皇帝面前,卑躬屈膝的请降。 大魏皇帝李陵,欣然接受,还收此人为义子,赐李姓,改名忠夏。 在随后的两年内,这位大魏皇帝,开始在他所征服的地区,复制了相同的行为。 去年,他和他的军队,打到埃及,埃及的托勒密十二世投降,也被赐李姓,取名全忠。 此外,塞琉古的王子,安条克十世的儿子德米特里三世的侄子安条克十一世也被赐名为李尽忠。 总之,在如今,大魏人所征服和臣服的广袤土地上,从黑海到亚美尼亚,从埃及到呼罗珊。 大魏皇帝李陵,已经建立起了一个由他的强大军队为主导与义子们为外围的强大国家。 偏偏,那萨特鲁斯却不知死活的想要挑衅这个前所未有的强敌。 竟妄想通过这样的举动来树立权威! 而后果则是,大魏皇帝的暴怒与攻击。 现在,帕提亚历代先王的陵寝已经被敌人所占领,就连伟大的泰西封,也被团团包围。 亡国,似乎近在眼前——除非,他们可以得到援救。 而援军会不会来呢? 格塔尔泽斯将视线投向西方,在幼发拉底河的西岸,罗马人的领地,帕提亚过去的死敌——罗马的终生独裁官苏拉。 现在,帕提亚也只能寄希望苏拉了。 但问题是,罗马人或者说那位终生执政官,刚刚借助大魏骑兵入侵,成功肃清了马略派的苏拉,会不会,敢不敢冒险来救? “应该会吧……”格塔尔泽斯喃喃自语着:“苏拉应该还不至于老到连那些东方来的征服者的危害都看不出来!” 从那些自称‘大魏’或者‘匈奴’的东方人出现在世界上直到现在,最多也就五年时间。 但,五年中,他们就像瘟疫一样,迅速的征服和控制了阿姆河、阿卡齐尔、呼罗珊、叙利亚、亚美尼亚、埃及,现在就连美索不达亚,也要落入他们的控制中。 一旦如此,那么,在罗马的东方就要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强权。 而且,这个超级强权,对罗马恶意满满。 两年前,他们入侵罗马保护的巴勒斯坦,并杀死了罗马人在当地的官员与扶持的马加比家族——因为马加比抓住并杀死了十几个大魏的牧民。 随后,他们在当地击败了前去救援的罗马军团,并将整个军团的所有被俘士兵,全部活埋! 当时执政的马略派,因为这个失败,而被苏拉抓住机会,全部肃清。 对苏拉来说,若可以击败这个敌人,不仅仅可以稳固东方,得到帕提亚承诺的金币与奴隶、土地,还能进一步稳固权力与地位,甚至将终身独裁官变成皇帝! 罗马皇帝! …………………… 泰西封的城外,幼发拉底这条人类文明最早的母亲河,如今已经被李陵改名为——成纪河,用来纪念他的故乡,陇西郡的成纪县。 而大魏皇帝的车驾,则停在奔流向前的成纪河河畔,他望着远方的泰西封城墙,手中的马鞭,微微扬起。 在他面前,义子们,恭身排队站好。 麾下大将,则昂首挺胸,满脸骄傲。 “陛下……”跟随着李陵从汉室投降匈奴,又从漠北来到西域,最后从西域一路至此,如今已经是大魏左皇帝的大将军王远近前问道:“您可要下令攻城?” “不急……”李陵看着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安息王都,他摇了摇头:“先围着,记住留一个口子,许进不许出……” 三年前,未能灭亡安息,这一直是李陵的心头之患。 如今,既然有机会,可以一战而定这安息之国,他又岂会放过机会? 当然,要尽可能的吸引安息各地的军队,来到这泰西封,好叫他可以一口吃掉,然后一战而定。 “诺!”王远恭身一拜,他们君臣已经合作二十年之久,彼此默契无比。 但,义子们却急了,特别是身体比较弱的李全忠,当即就上前拜道:“父亲,若是如此,儿子担心,大秦人可能会来救援……” “朕等的就是大秦的援救!”李陵笑了起来:“只消灭安息的军队,不算什么本事!” “安息人孱弱无能,朕的大军,一击可定!” “灭安息易,败大秦难!” 若要从这安息之土,攻击大秦,就要渡海。 而水师,一直是李陵的弱项。 哪怕他现在已经手下了李忠夏和李全忠这两个有楼船舰队的义子,急切之间也能动员上千艘的大小楼船。 可大秦人的楼船,不仅仅比李忠夏和李全忠的楼船更多更大更坚固。 他们的水手,也更加精锐。 从过去的例子看,一百艘埃及与本都的楼船,也不是二三十艘大秦楼船的对手。 以李陵的眼光,大秦楼船,已经不亚大汉楼船! 甚至犹有胜之! 故而,李陵才要称那个西方的强国为‘大秦’。 这是尊重,对敌人的尊重!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大秦,是不亚他的故乡,诸夏的文明之邦、礼仪之国。 其国文法、制度、礼仪、等级、爵位、城市,一应俱全。 虽与诸夏不同,但在李陵看来,也相差不远。 其国贤人也有不少。 李全忠的国都里的那个庞大的图馆,就收藏着数不清的典籍、图册。其中伯氏(柏拉图)、亚氏(亚里士多德)、阿氏(阿基米德)等人,哪怕放在中国,也能比肩战国诸子! 而这些与图馆据说乃是数百年前,大秦人的祖先征服世界时建立和留下的。 所以,李陵深知,想要渡海而去,征服大秦,就必须将大秦的精锐,吸引到这安息之地。 只有先在安息消灭一部分的大秦精锐,他的大军才可以安然的渡海而去。 这也是李陵西迁之后的战略思想——不以一城一地的得失为胜败,而以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追求和寻求消灭敌人的机动兵力为主要战略目的。 想到这里,李陵就看着自己的那个便宜儿子,扬起马鞭道:“朕行事,小子勿论!” “尔等蛮夷,安能识得此中国军神的战术?” 白起、霍去病以及那位率领汉军无敌天下的当代丞相,都是奉行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战略的名将。 而这些人的境界,又岂是这些远西蛮夷所能理解的? 就在此时,一骑远来。 他背着的黄色龙旗,格外显目。 李陵立刻站起身来,看向他的部将:“右皇帝派人来了?这可是难得的稀客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魏建国后,左皇帝引兵继续西征,右皇帝则率部进入身毒,追杀月氏人,然后在身毒的温柔乡中不肯出来了。 这让李陵与他的部下们常常嘲笑不已。 不过,终究都是一国之人,虽然如今相距数万里,但必要的情分与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很可能将来,大家或许还要和南边的亲戚们往来、联姻、通商甚至得到援助。 就像这几年的战争,就多亏了右皇帝那边支援的财帛、奴隶、粮食才能如此顺利。 于是,李陵就对王远道:“大将军代朕去迎接一下吧……” 王远恭身而拜:“诺!” 没过多久,大魏左皇帝的大将军,就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李陵见状,好的问道:“右皇帝派人送来了什么消息?” 王远战战兢兢,声音都有些颤栗了:“回禀陛下……” “右皇帝遣使来通知:汉人的楼船到了身毒,更占据了身毒的一个海滨王国……右皇帝前去讨伐的大军已经战败……” 此言一出,所有大魏贵族、将军的笑容,全部僵在了脸上。 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着。 方才不可一世的神色,更是迅速的被恐惧所替代。 这让大魏皇帝的义子国王们非常惊讶。 特别是无比崇拜和仰慕李陵,同时也是最早追随李陵的本都国王李忠夏,这位年纪比李陵还大一些的本都国王,看着自己身边,那些曾经不可一世,让他惊讶万分的强壮勇士,忽然间变成这个样子,他疑惑的问道:“汉是什么?” “一个国家吗?” “不!”一个大魏贵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李忠夏:“那是汝名字来源的地方!” “天朝上国,帝都神京所在!” “也是天子的母国,至高无上的中央之国,真正的万王之王,天之嫡子所居的国度!” “强大到不可思议,富裕到不可想象的伟大之地!” 李忠夏闻言,肃然起敬,然后他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那父亲和大家,为何要如此惧怕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三节 以讹传讹(除夕快乐)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小子懂什么?”李陵呵斥着无知的李忠夏:“尔等又岂知春秋之诛,诗之惩?”其他大魏的贵族,纷纷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情。 当年,西迁的匈奴在月氏王都蓝市城分兵。 跟随李陵继续西征的,基本都是他的本部、嫡系以及那些汉化程度比较高的部族或者害怕被汉室追究的西域王国,譬如车师、蒲类诸国等。 自然,这些人对那个如日中天的汉朝,有着深深的了解与恐惧。 所以才肯跟着李陵西征。 而当他们从蓝市城向西,征服了奄蔡后,情况开始发生了深刻而复杂的变化。 首先是,他们已经远离了汉军的威胁——从西域出发的汉军,哪怕日夜不停,也需要起码半年,才能抵达奄蔡。 其次,就是这奄蔡以西的安息人的战斗力,虽然比康居、大月氏人要厉害一点。 但也就是厉害一点。 总的来说,安息在这些西征的匈奴人眼中,就是弱鸡! 三百破千骑,一千追一万。 这是匈奴在安息的日常。 而安息的富庶与广袤,更是让这些征服者震撼、惊讶。 三年前,他们攻陷拉伊地区,占领呼罗珊,就得到了数不清的白银、黄金与上百万的奴隶。 尤为重要的是——他们还获得了数以万计的工匠。 这些安息的工匠,几乎可以比肩汉朝的工匠技术。 他们甚至能锻打出,类似汉朝的马刀那样精美的武器。 这让匈奴人如虎添翼,当即就在拉伊建立了庞大的军工生产作坊。 而为了激励这些工匠以及拉伊本地的贵族,李陵和他的部下不得不采取拉拢和同化政策。 作为外来的征服者,文化差异与风俗的差异,使得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就获得当地人的认同。拉伊地区,有着根深蒂固的拜火教文化气氛。 哪怕是已经统治了他们数百年的帕提亚人和从前统治他们的塞琉古人,也不能消除。 何况是本来就没有什么文化底蕴的匈奴人? 于是,李陵与他的部下,不得不将从前的汉化政策拿出来,擦擦灰尘,用到拉伊地区的统治中。 开始在拉伊当地,推行移风易俗,用马刀和弓弩,强迫当地的波斯人改姓易名。 李、卫、张、白、刘、霍、郑、赵,成为了无数拉伊人的新姓氏。 然后,匈奴人开始了大规模的毁灭性破坏。 他们摧毁了一个又一个拜火教的神庙,将一座座历史古城,化为灰烬,派出军队,将当地人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全部投入火中。 他们强迫所有波斯贵族的孩子,必须学习汉字。 但如此一来,匈奴人也不得不跟着如此。 且不得不做的比波斯人更好。 于是,当年匈奴三代单于,竭尽全力也无法完成的汉化改革。 在这远离狼居胥山数万里外的安息,以无比迅速的速度完成了。 现在的李陵所部,无论是行文,还是日常用语,基本都已经在使用汉语和汉字。 当然了,李陵和他的部下不会这样称呼。 他们将汉语叫‘夏语’‘国语’或者‘魏语’,将汉字称为‘夏字’‘国字’‘魏字’。 所以,安息人将李陵与他的部队,称为‘夏军’或者‘国。军’ 大秦人则照抄了安息人的叫法。 而在不知不觉中,在数年的时间,李陵和他部下的匈奴贵族们,也不可避免的,开始有了征服者的骄傲与傲慢。 于是,他们不自觉的自己的潜意识里,将来自自己死敌的文化与经典,奉为圭璧。 并在李陵自己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渐渐的将自己视为来自中国的远征者。 特别是那些在西征过程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们,他们已经没有了自己父辈与汉朝的仇恨。 反而,认为自己只是中国内战失败后西迁的一部分。 肩负着在远方异域重建中国的使命。 这些人反过来,又影响了掌权的中央贵族们。 毕竟,征服者,也需要理念和信仰来支撑自己不堕落、腐化,并在被征服的人民与国家面前,塑造自己的强大、无敌形象。 那还有什么比那个过去的死敌,更好的例子呢? “中国之强盛与伟大,乃是尔等无法想象的!” “汉军不满万,满万则无敌!” “汉朝丞相,更是天上的神明下凡,天生三目,力大无穷,拥有无边神力的伟大人物!” “你可知,哪怕是伟大的皇帝陛下,也曾败于那位丞相之手?” 大魏贵族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李忠夏、李全忠、李尽忠等人也是心惊肉跳,对那名为‘汉’的陌生帝国,有了恐惧与敬畏。 没办法——李忠夏的本都,李全忠的埃及托勒密王朝,李尽忠的塞琉古,都是神权与王权结合的国家。 有着浓郁的神权色彩。 特别是李全忠的埃及,就是建立在希腊神话与埃及神话基础上的国家。 从他们的祖先开始,为了稳固统治,就开始了和埃及曾经的法老一样的近亲结婚。 李全忠的王后,就是他的亲姐姐! 而他的父母,同样是亲兄妹结合! 听着匈奴人的议论,这些人哪里敢不信? 当然是全信了! “世上竟有如此伟大强盛的国家?”李全忠喃喃自语:“那必是伟大的太阳神,在人间的国度……只是,有这样的伟大国家吗?” “宙斯啊……”李忠夏也祈祷起来:“这样的国家,真的存在吗?” “怎么不可能?”在他们旁边,王远瞪着眼睛,大声呵斥着这些附庸大逆不道的话语:“尔等蛮夷,安知中国之大?” 他扯着自己身上,丝绸织成的衣袍:“这丝绸,就是中国所造!” “而在中国,这种丝绸,不过是普通百姓与农民穿的!” “在中国,长安守门的士卒,都过的比尔等好!” “而中国之武力,更是举世无敌!” 对这些征服者来说,既然汉室已经远离,而他们又需要靠汉文化来统治与治理自己打下来的江山,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将那个曾经的死敌吹的越厉害越玄幻,越利于他们的统治。 而王远这样曾经的汉朝降将们,则有着更为现实的需要——只有将中国文化与中国血统,塑造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尊贵文化与血统,他们的地位才能稳固。 李陵这个皇帝的存在,又令他们扫清了本来该有的障碍,因为李陵也是汉人,他也需要神化自身的血统,来强化自身的统治。 于是如此一来,西迁的这部分匈奴,上上下下,都会自觉的维护那数万里外曾经死敌的形象。 反正,汉朝与他们相距数万里。 是怎么都不可能够得着他们的。 当然是没有任何心理的吹比和夸大了。 王远的话和他身上的丝绸,彻底震慑了所有的附庸。 因为丝绸,在这西方的世界,乃是比黄金更珍贵,比白银更稀有的宝物。 在这些征服者到来前,哪怕是帕提亚的王族,也未必能有多少丝绸。 如今他们听说,在遥远的世界尽头,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丝绸这等珍贵之物,居然只是寻常百姓所穿的衣物。 而在那里,一个小小的守门官吏的生活,也好过他们这些一国之君。 初听似乎有些玄幻,但仔细想想,他们却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真的。 因为,他们已经从征服者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他们可能是从那个伟大国家的内斗中失败后逃出来的。 而这些失败者,却在短短数年中,以无敌之姿,彻底征服了从阿姆河到幼发拉底河的广袤土地,现在更是将万王之王,帕提亚帝国的皇帝的王都团团包围。 哪怕是罗马的军团,也在他们手里,吃了大亏。 而如此强大无敌的征服者,却是那个东方国家的失败者,而且很有可能是夹着尾巴,狼狈不堪的逃离胜利者的流亡之人。 在另外一方面,他们也接触和学习了,这些征服者带来的文字与文化。 方块字体,比希腊的字母更复杂,比波斯人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更美观。 而且,他们还使用和制造了名为‘白纸’的材料,作为写与记录文字的载体。 更带来了许多先进的技术与制度。 譬如,在拉伊地区,征服者们建立了郡县制度,实行了中央集权。 在叙利亚,他们又分封诸侯,在亚美尼亚,他们实行羁绊制度。 同时,他们还开始用考试的方式,录取官吏,又建立学府,招录年轻的当地贵族。 这些,都是这片土地上前所未有的文明制度。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这些技术,这些文字,都是他们从其母国带来的。 于是…… 三位大魏皇帝的义子,难免在心中,产生了‘若是我们直接与那伟大的东方之国联系,或许……’的想法。 而这三位国王,从来都不是什么能保守秘密的人。 尤其是李全忠与李尽忠,他们都和罗马人,有着密切的关系。 李全忠的埃及,在从前就一直是罗马的属国、同盟者。 而李尽忠的家族,更是与罗马人有着超过两百年的联系历史。 于是,没有多久,有关东方,那世界尽头,太阳升起之地的传说,就被人送到了罗马的亚细亚总督、东方执政官卢库卢斯之手。 这位罗马共和国的顶级贵族,是罗马终生执政官苏拉最密切的战友与盟友。 在同盟者战争中,卢库卢斯与苏拉并肩作战,帮助后者赢得了胜利。 而在去年,苏拉的伟大进军中,卢库卢斯是唯一支持并响应苏拉的高级军事将领。 在‘拯救祖国母亲,使她不受暴君统治’的口号中,卢库卢斯率领自己的两个军团,配合苏拉的六个军团,向罗马城发起猛攻。 并最终攻入罗马城,杀死了马略派的核心人物苏尔皮基乌斯等大批反对派元老,马略仓皇逃亡。 随即,苏拉召开公民大会,并被公民大会授予终生独裁官的权力,并废除马略派的所有政策,恢复了让罗马强大的百人队长表决制度。 在苏拉的‘让罗马更加伟大’的口号中,卢库卢斯受命为东方执政官、亚细亚总督,来到了小亚细亚,成为罗马监视东方的眼睛与耳朵。 而他的兵力,也得到了加强——从两个军团,变成了六个。 为了抽调这四个增援的军团,苏拉甚至下令停止了向高卢扩张以及在伊比利亚半岛的战争。 即使如此,苏拉依然觉得不保险。 为此,他已经通过元老院,下达了扩军的命令。 要求在明年四月份前,招募并训练五个全新的军团,来应付来自东方的威胁——苏拉对东方的威胁,无比重视! 他在元老院中公开演讲:东方的‘国。军’是罗马建国以来最大的威胁与敌人!他们比迦太基更可怕,比汉尼拔还狡诈,倘若我们不能认真应对,那么,伟大的祖国,就要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可惜,元老院的蠢货们却以为这只是苏拉为了权力而故意夸大了东方出现的新对手的实力。 那些满脑子都是泥浆的家伙,从来不相信东方的消息。 他们甚至到现在都还觉得,当初,马略派兵败巴勒斯坦,只是苏拉故意使坏的结果。 却也不想想,一个满编的罗马正规军团,被不到两千敌人在正面击破,并全歼。这是什么样的信号? 这是迦太基的汉尼拔也未能做到的事情啊! 打开从东方送来的情报,只看了一眼,卢库卢斯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魏国的皇帝与他们的军队,是从太阳升起之地,流亡而来的失败者……” “他们来自丝绸的故乡,一个天神降世,神明治理之国?” “那个国家,强盛到不可思议,可怕到无法形容?” 看着这些情报,卢库卢斯起初不太相信。 但很快,他就又不得不信。 因为,从东方来的许多情报都表明,那些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征服者的强大与可怕,是无法想象的。 而与他们的武力相比,他们带来的文字、制度与技术,更加不可思议。 方块字、考试选拔官员,国家直接任免官吏,村、乡、县、郡四级官署制度,中央集权的统治结构,以及军功与爵位挂钩的奖惩制度。 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这些所来的地方,必定是一个不亚于罗马甚至比罗马更伟大的的迹之地。 将情报收起来,卢库卢斯随手喊来了自己的侍从官,一个年轻而稚嫩的贵族:“亲爱的凯撒,你马上将这些情报送去罗马,交到伟大的独裁官苏拉手中,请转告独裁官阁下:我们的敌人,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可怕!” 年轻的贵族微微俯首:“您的意志,尊贵的执政官阁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四节 安息人也想当儿子(新春快乐)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到了二月份,帕提亚的帝都泰西封,已经被围三个月了。三个月中,守军的粮食供应,渐渐有些不支了。 虽然,匈奴的包围圈,一直有意无意的留了个口子,甚至是故意将许多从帕提亚各地而来的运粮队放进城市。 但进去了,想要再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所以,越多的运粮队入城,也意味着城市的人口越多。 到得现在,泰西封城中,已经囤积了三十多万军民。 每天的粮食与饮水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渐渐的,运进来的粮食,已经跟不上城市的消耗。 更可怕的是——从去年十二月,泰西封被围以来,守军尝试了大小七十多次的出城野战。 而无一例外,全部败绩,且其中起码有一半以上的野战,守军全军覆没。 就连帕提亚最勇猛的大将,米特拉梯二世的孙子弗拉基奥也战死了,其首级被人用长杆挑起来,挂到了阵前。 而这个情况,使得即使对军事丝毫不懂的帕提亚奴隶也明白了——泰西封是守不住的。 那些自称‘大魏’来自于东方的‘夏人’,迟早会攻入泰西封城中,然后将整个城市的贵族、男人,全部杀光! 就像当年,帕提亚灭亡塞琉古一样。 然后,这些东方来的征服者,会成为这片土地新的统治者。 不过,大多数的奴隶与市民,都对这个未来,毫无感觉。 因为,对泰西封城里占多数人口的波斯人来说——从数百年前开始,他们就已经是亡国奴了。 马其顿人、塞琉古人、帕提亚人,轮番称王。 伟大的居鲁士大帝与大流士大帝的子孙,已经寄人篱下很久很久了,所以也不在乎再多换一次主子。 这座城市中,也就是帕提亚人,特别是帕提亚的贵族们,才整日忧心忡忡的看着将泰西封围的水泄不通的‘国。军’与其仆从的大营。 匈奴人在汉匈战争中,学会了野战营寨的建设。 而在遥远的西垂之地,他们有着充足的人手,来帮他们建设。 所以,在过去三个月里,匈奴人不断的驱使着大批奴隶,加固着他们的营垒。 将一个个军营,建成了刺猬一样的营寨。 鹿角、拒马、壕沟、箭楼,一应俱全,营寨更是用夯土与当地的木材、石块修筑,高达两三丈,以帕提亚人的能力,别说攻陷了,就连靠近都是不可能。 除此之外,匈奴人还打造了上百台配重式投石机和数不清的攻城塔,已经具备了攻陷泰西封的一切能力。 但他们偏偏选择了围而不攻。 这让被包围的帕提亚贵族们,在煎熬与担忧中,度日如年。 “他们在等什么?”每一天,格塔尔泽斯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可惜,他想不清楚,那些东方来的征服者,为何选择围而不攻。 因为,在帕提亚、塞琉古和罗马、希腊甚至是马其顿人的战争史上,都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大军顿兵城下,明明有巨大优势,却不选择进攻。 这种选择,让人费解,也让人无法琢磨。 更给城中的帕提亚人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像一柄刀,悬在脖子上,锋利无比,只要落下,必是身首分离。 但刽子手却只是握着刀柄,既不挥下,也不抽离。 这种感觉,让这位帕提亚的皇室成员,彻夜难眠。 于是,他终于忍耐不住这种煎熬,去找刚刚率军从帕提亚来援的哥哥奥德罗斯商议。 奥德罗斯比格塔尔泽斯大了足足八岁,他留着帕提亚人传统的浓须,穿着希腊化色彩极为明显的长袍,额前已经秃顶了,所以他习惯戴上一顶圆帽子来遮掩秃顶的前额。 而格塔尔泽斯则截然不同,他是拜火教的教徒,对希腊文化和希腊人都很不友善。 是以长期以来,这两兄弟势同水火。 哪怕是他们的父亲在世时,也照样针锋相对。 但当格塔尔泽斯推开奥德罗斯的房门时,过去见面就要仇视的兄弟两,却热情的拥抱到了一起。 “哥哥,您能来泰西封,真的是让我太感谢了!”格塔尔泽斯紧紧抱住自己的哥哥,亲热的说道。 “弟弟,你能来见我,我也同样很高兴!”奥德罗斯热情的道。 便领着格塔尔泽斯,走到他房间里面,这里已经点起了蜡烛,一副从敌人哪里缴获来的地图,则被挂在墙壁上。 格塔尔泽斯只是一眼就被这副地图所吸引。 因为,它的测绘技术和精度,远超格塔尔泽斯的想象。 只是,地图上,标注的方块字,让他有些稍微不适应。 “亲爱的弟弟,你看……”奥德罗斯站到地图前:“这是我在米底得到的夏人地图……为了得到它,我的亲卫队死了三百多人……” “但这是值得的!” 格塔尔泽斯点点头,出神的看着地图,道:“这是无价之宝!” 帕提亚人从未见过如此详细和精密的地图。 这地图上,山脉、河流、平原、城市与军事要塞,一览无遗,而且都有标记。 只是,用的是方块字。 格塔尔泽斯虽然看不懂这些方块字,但他知道这些文字的含义。 “夏人,称我们为安息……”奥德罗斯道:“而他们则自称‘大魏’……”他模仿着敌人的发言,别扭的说出那拗口的称呼:“若用我们的语法的话,音译过来,应该是hhi’,希腊语发音的话当是‘Seres’” “而他们所来的东方之国,应是一个叫‘震旦’的国家,祂位于太阳升起之地,我将那个地方称为‘秦尼斯坦’……” “哥哥,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格塔尔泽斯不理解了。 奥德罗斯叹了口气,道:“弟弟,你可能还不知道,米底已经失守了……” “我们委派的米底总督,在上个月,向那些征服者投降,整个米底地区,落入了那位皇帝的手中!” 格塔尔泽斯闻言,浑身剧震。 米底的沦陷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意味着,帕提亚人崛起的老巢,帕提亚再也无险可守。 更意味着,东方来的敌人,已经用能力,切断罗马与帕提亚之间的联系——至少能让罗马人不敢再全力来援。 如此一来,城外的敌人,只需要围住泰西封,就足以将这座城市饿死、渴死。 将所有帕提亚人,统统围杀在这里。 也是直到此刻,格塔尔泽斯终于明白了,那位大魏皇帝的意图——他想将所有的帕提亚人都杀死在这泰西封。 他没有打算照搬这片土地千百年来的传统——用几百年的时间,慢慢的同化和消化他的敌人。 他要一根子就打断整个帕提亚的脊梁骨,然后将帕提亚人从历史长河中抹去。 把阿尔沙克大帝的光荣,米特拉梯一世与二世陛下的风光伟绩,统统埋葬! 格塔尔泽斯于是浑身战栗起来。 奥德罗斯却看着那面前的地图,无比的出神,良久他才道:“亲爱的弟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已经穷途末路,必死无疑?” “看上去,似乎确实如此……”没等格塔尔泽斯回答,奥德罗斯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现在,我们面临的环境,比起波斯人、塞琉古人、米底人当年面临的绝境还要危险! “我们被包围在这里,无路可逃,也无路可退……” “而我们可以指望的援军,却迟迟未来,可能永远都不回来……” “罗马人的胆子和智慧,恐怕连老鼠都不如!”奥德罗斯深受希腊文明影响,他甚至曾经游历过罗马,所以他很清楚,那些罗马人,特别是元老院里的元老们的想法。 那些家伙恐怕根本意识不到他们面临的敌人的可怕,他们只会一门心思的牵制苏拉,甚至想方设法的给那位终生独裁官扯后腿。 就像当年迦太基的汉尼拔一样,直到汉尼拔攻入其本土前,罗马的元老院还在扯皮,还在防备掌握军队的人。 哪怕汉尼拔跨越阿尔卑斯山后,他们依旧如此。 汉尼拔时,罗马人是运气好,汉尼拔的军队缺乏后继与后援,还得和罗马的将军一样去应付迦太基国内的贵族元老们。 但,这一次,那些东方来的征服者,可不会有什么人敢给他们的皇帝扯后腿。 而他们的军队,也远比汉尼拔的迦太基军队更强更多,物资与资源更丰富。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方来的征服者,还会建设,还会组织,还懂收买人心,更知道用马刀建立稳固的从上而下的中央集权。 这种制度,比帕提亚、埃及、罗马、本都采取的制度先进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三年时间,他们控制和统治的呼罗珊、阿卡齐尔,就变成了他们的粮仓。 产出的粮食和收取的赋税是过去帕提亚人控制时的三倍以上! 这足够支撑他们采取一切军事行动,甚至可以在兵围泰西封的同时,依然支撑在各地的征服行动。 所以,一旦这些人彻底控制和统治东方。 那么…… 罗马人灭亡,也就近在咫尺了。 可惜,罗马的元老院,不会看到这些,就算看到了,也会装作看不见。 他们现在,最大的最终极的目标,就是防止苏拉把终生独裁官的称呼,变成皇帝。 将罗马的共和国体制彻底颠覆。 所以……短期内,除非苏拉肯不惜一切代价,不然奥德罗斯知道,是指望不上罗马人的帮忙的。 格塔尔泽斯听着,却是心惊肉跳,他看着自己的哥哥:“难道,伟大的阿尔沙克大帝的血脉与子孙,就要在我们这一代断绝吗?” 倘若罗马人指望不上,那么帕提亚是无法独力对抗那些凶恶的征服者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自从帕提亚与这些人开战以来,在所有的战场上,全部遭遇了失败。 拉伊会战,更是打断了帕提亚的脊梁骨,整整三万帕提亚最精锐的骑兵,连同帕提亚最精锐的四个重步兵军团,全部断送在拉伊城下。 战后,为了求和,更不得不答应了对方极为苛刻的条件——一百万枚金币的赔款加上利息,榨干了帕提亚的财政。 然后,他们又失去了呼罗珊、叙利亚、小亚细亚、亚美尼亚等领土、属国或者盟友。 帝国的领土和势力范围在五年之中,缩水了一半! 现在更是连米底也丢了,帕提亚高原自然很快会陷落,接着会是泰西封以及整个美素不达亚。 到时,世界之大,恐怕没有帕提亚的容身之地。 “不!”奥德罗斯却握着拳头,慷慨激昂的道:“帕提亚不会灭亡!伟大的阿尔沙克大帝的血脉与荣誉将永远照耀世界!” “我们还有机会!”奥德罗斯看着格塔尔泽斯,拉着他走到那副地图前,然后指着在地图最东边的一角,一个写着方块字的地方,那山与海的对面,太阳升起之地,东方的征服者嘴里的诸神之所,天之嫡子所居住的国家。 “他们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他们是震旦国内的失败者……” “也就是说,震旦人可以对付他们!” “只要我们可以联系到震旦……用黄金、美女、白银、珍宝……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打动震旦人的……” “我们就可以将震旦的军队,带来此地……” “那么,所有的困难与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这些大魏人能来,比他们更强的震旦人当然也能来……” 震旦人只要出现,哪怕只有一个震旦的官员,拿着他们的君主的命令与信物,恐怕都足以吓坏那些被他们从国内赶出来,夹着尾巴逃窜到帕提亚世界的怪物。 即使不能,勾搭上震旦的帕提亚,也足够在危险环伺的世界中保证安全与存续了。 只要能活下来,存续下去,阿尔沙克的子孙就能有机会卷土重来! “但我们坚持的了这么久吗?”格塔尔泽斯疑惑着。 “这……就需要你的牺牲了!”奥德罗斯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兄弟:“亲爱的弟弟,你必须肩负起责任来,肩负起伟大的阿尔沙克大帝与米特拉梯一世陛下与二世陛下的责任!” “杀了那萨特鲁斯,用他的人头去平息那位皇帝陛下的怒火……” “然后,你登基为伟大的帕提亚皇帝,拿着历代先王的印章,带上那萨特鲁斯的人头,去向那位皇帝求饶……乞和……” “他们要什么都答应!” “甚至,你必须主动请求,请那位大魏的皇帝,收你为义子,甚至义孙……” “这些东方人,似乎很喜欢这种臣服的方式……” “如此,帕提亚可以得到保存……伟大的阿尔沙克大帝的荣光也不会熄灭!” “这……”格塔尔泽斯犹豫了起来:“若他们要整个美索不达亚呢?” “给他们!”奥德罗斯毫不犹豫的道:“他们要什么都给他们!” “只要能保全伟大的帕提亚与祂的人民!” 格塔尔泽斯却不甘心,美索不达亚,是帕提亚的明珠,也是祂最精华的地区,更是帝国财政收入的来源。 就这么放弃了的话,他怎么甘心,又如何说服其他人? 但奥德罗斯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打动了他:“亲爱的弟弟,你难道以为,现在我们还能保得住美索不达亚吗?” 是啊,现在的帕提亚,怎么保得住美索不达亚? 除了泰西封外,恐怕整个美索不达亚的领主和封君,都已经在排着队,去膜拜那位大魏皇帝,去依附和亲附那些东方的征服者了。 就如同当年帕提亚骑兵以征服者的姿态,进入这一地区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五节 黄金最强大(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永始八年二月二十五日。长安城的雾霾早已经卷土重来。 数不清的烟囱,持续不断喷吐的浓烟和周围工坊制造的灰尘,弥漫于街巷闾里之间,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大雾天气。 于是,许多公卿贵族,都将自己的家眷送去了甘泉山。 而长安城里的富商、豪强与官员,也都纷纷逃出长安。 世宗孝明皇帝的茂陵邑、孝景皇帝的阳陵邑、太宗孝文皇帝的霸陵邑、窦太后的南陵甚至已经凋敝的孝惠安陵、高帝长陵,都因为大批长安城的贵族、富商、中产逃亡,而再度繁荣。 而随着这些长安城中的权贵、富商,纷纷将妻儿家小,送去各个陵邑县。 随之而来的,则是长安城与诸陵邑县之间道路交通的大发展。 仅仅为了修建和维护从长安到甘泉宫的道路,每年少府都拨款数千万。 而其他地方的道路修葺与拨款,也高达千万! 而且,这几条路方面,汉室上下的工作效率都特别高。 都不用督促,各级官吏,就会主动把事情做好,路面但凡有一点问题,马上就会得到维护。 特别是长安到甘泉宫的道路,被这些维护的堪比后世的村级土路了。 路面用的是用渭河、泾河的沙滩里筛选出来的沙石,路基用的是石块与矿渣。 哪怕是下雨,道路也很平滑,更不会有泥坑,因为只要有问题,立刻就会得到修补。 所以,如今从甘泉宫到长安,再也不需要像过去那样,在道路上颠簸好几天了。 以贵族们的四轮马车的速度,最多两三天就可以来回一趟。 这让所有人都很满意。 这一天,几乎所有出外的贵族、富商与豪强的家眷妻小,都提前回到了长安城。 整个长安,更是万人空巷,数十万百姓,都拖家带口的,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无数人翘首东望。 终于,一支由数百辆重载马车组成的车队,驶入灞桥。 “来了!来了……”太学生们激动的伸长了脖子。 而普通百姓,更是纷纷跳起来,看着那支车队。 数百辆重载马车的车轮,嘎吱嘎吱的压过道路。 沉重的车辙在路面上留下了一道道车轮印。 “这样一辆马车,起码运着几千斤的宝贝吧!”有人感慨着。 “可不是嘛!”有知道内情的人道:“我阿舅在雒阳为官,前些时日,写信来说:楼船所转金银,自江都经淮河转入汴水而来,足有大小数百艘宝船,船中金银如山,宝珠无算,随波而行,及抵雒阳,士民争相竟睹,便见金山银山,自宝船而下,堆磊码头不可胜数,雒阳令命三千力士,往返搬运,足足三日才将诸般金银宝物,收归入库……” “如今,这数百辆马车所运的金银宝货,不过宝船所运之三一……” 闻者长吸了一口气:“身毒竟富庶至斯!” 长安士民们,无法想象,这数百辆马车运载的宝货,若堆磊起来是一个怎样的场面? 他们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但这不妨碍他们纷纷幻想、畅想。 而身毒,则从此在他们的思维中,和富裕、富庶挂钩。 ………………………………………… 未央宫北阙上。 张越率领着文武大臣,站立于上,眺望着那支从远处而来的车队。 宗室列侯与诸侯们,则纷纷挤到城头两侧,向长颈鹿一般,伸长了脖子远眺。 当那支车队,驶到北阙之下。 一辆辆马车整整齐齐的列队,负责押运与保护的士兵们,则分列到马车两侧。 “开始吧!”张越微笑着,看了一眼宗室们与列侯们后就对续相如下令。 “诺!”续相如恭身领命,然后走到北阙的城楼上,挥舞起手中的令旗。 “丞相有命,打开车门,卸下宝物,与天下士民共飨!”他高声宣达命令。 “丞相有名:打开车门,卸下宝物,与天下士民共飨!”数千名北军士兵,随之齐声大吼。 于是,分列马车两侧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活动的车门,被他们卸下,捆绑着马车的绳子全部解开,露出了宽敞的车体内,载着的一个又一个大箱子。 接着,早已经在旁边待命的,并惊醒挑选出来的军中魁梧高大有力之士们列队上前,八个人一组,将马车上的箱子抬下来,然后一个个一组组的抬到北阙城楼下的一个已经请清理出来的广场上。 这个广场是永始四年修建的,广场正中有高台,宽约数百步,高三丈。 抬着宝箱的军人,列着队,将第一批箱子抬到高台上,然后他们同时动作,揭开了被锁起来的宝箱。 阳光下,黄橙橙的金色,立刻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座座精美的黄金艺术品,也随之展现在长安士民眼中。 “美哉!美哉!”北阙城头上,朝鲜王刘胥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特别是当他看到,士兵们将一个用纯金打造巨大夷神像抬出来的时候,这位在整个东北和扶桑,都让人闻之色变的帝国诸侯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丞相!丞相!”刘胥不顾体统的跑到张越面前,嘴角的哈喇子都没有擦掉,就大大咧咧的喊起来:“请丞相将小王移封身毒吧!” 这位先帝之子,根本无法抵御那些黄橙橙的小可爱的魔力,朝鲜曾经让流连忘返的深山老林与其中潜藏的无数猛兽,在他心中再也香不起来了。 此刻,这位帝国的大王,刘氏宗室之中为数不多的拥有兵权的诸侯,只想在自己生个翅膀,赶紧飞到身毒去。 这些黄橙橙的小可爱,将他的魂都吸走了! 而在刘胥身后,上百名刘氏宗室也都齐齐的拜道:“丞相!丞相!吾等也请封身毒哇!” 楼船校尉辛庆忌就带了一千多人就征服了一个国家,还缴获了这么多的小可爱。 若他们去了…… 那不是人人都可以躺在金山银山上了? 而且……身毒远离中国,地方广大,哪怕走海路也要好几个月,若从陆上前往,一个来回起码一年。 这也就意味着…… 他们就算在那边酒池肉林,鱼肉当地的夷狄,长安这边也不会有人知道。 换而言之,廷尉和丞相再也管不到他们了。 他们可以在那边,想怎么嗨皮就怎么嗨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六节 黄金最强大(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诸君莫急……”张越笑呵呵的扶起刘胥,又对诸位宗室抬了抬手:“等过些时日,辛校尉回朝述职时,再论此事不迟!”老刘家是最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 特别是东南诸侯王们,用血做了榜样后,剩下的全部都接受现实了。 兴复汉室,扶保天子? 士大夫们里或许还有人有这样的念头。 但刘家宗室诸侯们,真的没有! 他们现在小日子过的不错,即使是远支的宗室,现在也在太学里上学,每个月还有些钱拿。 若是直系的诸侯王子孙,更是起码都捞到了一个封君,只要躺着就可以数钱。 孝景和孝明的子孙,更是最少都有一个列侯的爵位,在西域有一个封国。 小日子过的如此潇洒,傻子才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做反对丞相的事情。 便是有士大夫,拿着高帝、孝文、孝景、孝明四代天子的事迹和这些人讲,想要鼓动他们,也只会得到一句话:“丞相现在不是还没有篡国吗?” “等丞相篡国了,吾再想想怎么办吧!” 至于刘胥、刘旦这样的孝明之子,比其他人还过分。 刘旦,沉迷于天文、数学。 这位燕王在燕蓟忙着筹备燕蓟明算学院和天文院,根本没空搭理外人,也不想搭理朝政。 他甚至连自己封国的收入都拿出来,支持燕蓟明算学院与天文学院的建设。 刘胥就更夸张了,这位朝鲜王,目前是汉室诸王之中,最有钱的人。 他和他的儿子们,控制了从朝鲜直至日本列岛的所有陆地、海域,拥有着上万名熟练的水手。 如今,除了北海楼船将军和都督府外,这位朝鲜王与他的儿子们,就是汉室最大的油脂供应商。 仅仅去年,朝鲜王刘胥就卖掉了价值数万万的鲸脂。 如今,长安、雒阳等大城市的市民、官员照明用的油脂,基本都是买的刘胥的鲸脂。 所以,刘家其实现在和张越是绑到一起了。 特别是在现在,有身毒这块饵在的时候。 整个刘氏宗室,上上下下,除了小皇帝和他娘外,几乎所有人都是站在张越这边的。 如今,听到张越的保证,又看到那城楼下,不断的被人运来,并倾倒到高台上的金银珠宝。 老刘家的宗室们,都只觉得血脉偾张,难以自抑。 便听张越又道:“不过,诸君倒是可以在这些日子里,开始行动起来,招募勇士,准备鞍马……身毒虽弱,到底也需要人弹压!” “丞相说的是!”刘胥兴奋的道:“寡人这就写信回国,命国相和国尉,召集乡兵,随时待命!” 朝鲜,过去是刘胥的宝贝。 但如今,在身毒的黄金刺激下,刘胥眼中的朝鲜,已经成为了一个到处是缺点的破地方。 又冷又穷,而且偏僻,地方上的生番野人,也被他抓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刺激了。 反倒是那身毒…… 作为诸侯王,刘胥的消息来源比较多。 所以,他知道,身毒地方广大,丛林、平原、河流繁多,降雨更多。 最重要的是——身毒的滨海,终年不冻。 不似朝鲜,一年里有四五个月不能出海。 若将他的封国与舰队,移过去…… 哦呵呵…… 大汉朝鲜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躺在由黄金铺成的床铺上,看着那身毒奴在他的大军皮鞭下,为他劳作、耕耘、驱使的场面。 这简直是…… 太爽了! ……………………………… 城楼下,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不断倾倒。 慢慢的,北阙城下的广场正中,便磊起了一座黄金、白银、宝玉组成的小山。 而且,这座小山的高度与宽度不断增加。 以至于,没多久,就连在外围围观的百姓,也能远远的看到那城楼下的珠光宝气。 无数长安士民,特别是长安的游侠们,哈喇子不断的流了起来。 “这身毒,也太富裕了吧!”有游侠惊叹着:“这许多的宝贝,怕是比少府府库里的金银还多呢!” “看那些白银,起码有好几万斤了吧!” “肯定有啊!”在这游侠旁边,他的大哥,如今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游侠郑庄,激动无比的挥舞着手臂 白银在如今,可比黄金有价值的多了。 因为中国白银产量自古就远远不如黄金。 自然,白银的价值也远比黄金高。 只是,白银这种贵金属很少流通,一般都是作为装饰品和饰物这样的奢侈品出现在达官贵人的家里。 民间的百姓,连见都没有见过。 也就是近些年,丞相命少府铸造了一批白银钱币,这才为市井百姓所知。 “大郎,带俺们去身毒吧!”那游侠忽然抓住郑庄的手臂,激动的请求了起来:“那是封妻荫子,发家致富之地啊!” 自永始改元后,长安城的游侠就换了好几茬了。 长安游侠的生态,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如今,长安城里的游侠儿们,已经很少再和过去一般,好勇斗狠,触犯法律,甚至以犯法为荣。 因为,如今的京兆尹和廷尉,都是心狠手辣的主。 特别是廷尉卿马邑候丙吉,对于任何的当街斗狠导致的伤人乃至于杀人案件,都抱着‘宁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态度。 从永始二年到今天,这位廷尉卿,一共在长安和京畿发动了十三次所谓的‘严打’。 在‘严打’中,只要是游侠犯法,一律视为对抗丞相国策,破坏京畿安定,廷尉对此的政策是:从严从快从重。 历次严打中,只要是撞到廷尉手里的游侠,都没有好下场。 长安城外的绞刑架上,曾有一年,挂了三百多个游侠的尸体! 面对这种情况,长安城里的游侠,当然不敢高调,更不敢和过去一样随意的在公开场合,拔刀相向了。 他们有问题,都是私下找个地方解决。 以至于在长安城,现在敢在公开场合拔刀的人,基本都是太学生。 也只有这些天之骄子,才敢明目张胆的拔械相斗! 故而,现在,长安城里的游侠们,哪怕混的再好,社会地位也不会有任何提升。 像过去那样,有名的游侠,可以与九卿谈笑风生,在三公面前也能有个位子的故事,已经再也不可能发生和出现了。 游侠这个群体里,也再出不了郭解、朱家这样的人物。 所以,现在长安城的游侠们,只要混出点名声的,没有人不想着转型。 只要有机会,攀附上一个大人物,这些人马上就会舍弃一切,跟随那人,前往西域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只为挣下功名,光宗耀祖。 说起来,郑庄能有今天的地位。 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只是因为比他厉害的,都找了关系,带着他的兄弟们,离开了长安,远赴西域、交趾、日南。 而那些人中,有些已经功成名就。 甚至成为了一个传! 譬如,朝鲜王刘胥的麾下,就有一位楼船都尉,过去就是这长安城的游侠头子。 如今,其已官居都尉,拜为扶桑都督府的都督,协助朝鲜王,为那四位大汉宗室,处置扶桑列岛大小事务。 想着前辈们的事迹,郑庄也激动起来,亢奋起来。 他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身毒之发现,恐怕将是千年未有之大变!” “将比当年孝明皇帝发现和开拓西域,还要重大!” 如今的长安与旧年相比,有一个事情没有变。 那就是八卦党们的巨大能量与威力。 自从楼船进抵身毒后,长安大街小巷就没少传各种说法。 在这些传言里,身毒的地方、地理与人口、民俗,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睛。 若传说无误,那身毒之土,恐怕不亚中国之大。 而且,其地多平原、河流,水土肥沃,产出丰富。 在传说中,当地的人,只要将种子撒下去,就可以等着收获。 故而,楼船校尉辛庆忌,不过破其一国一城之地,就缴获这许多的财富。 而如此广大又远离神州的地方,中国如要服之。 恐怕,唯一的办法,就是重行宗周的分封之制! 甚至和丞相曾透露过的殖民、拓垦之策一般。 对一些王师未能照顾和涉及的偏远或者山区,交给一些有能力、有意愿的贵族、商贾甚至是个人。 由这些人,率领乡兵或者雇佣、组织、招募的勇士前去开拓。 打下来的地方,朝堂予以承认,并进行册封。 而其治权、税收、徭役,皆由打下来的人处置——他们只需要完成朝堂每年定下的税额就可以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永远统治当地。 而这个政策,对郑庄这样没有根基,缺乏关系的人而言,却是一条出路。 现在,亲眼看到了那堆积如山的金山银山。 郑庄终于下定决心! “汝去通知其他人,今夜在我家议事!”郑庄拉着那个小弟嘱咐着:“再打几坛酒,买上十来斤肉……” “诺!”小弟闻言,立刻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 郑庄则握紧了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丈夫,必当提三尺剑,以建不世之功!” “身毒,等着,吾来也!” 但郑庄根本想不到,就在他兴奋满满的满怀壮志时。 就在他的身后,北阙御街之侧的一个阁楼上。 一位身穿着金贵的纯白狐裘大衣,腰间配着一柄镶嵌着无数宝石与美玉的宝剑的年轻人,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堆积在广场上的金山银山。 而在他身侧,则是和他年纪相差不大的七八个锦衣贵人。 “吾昨日,去拜见了老师……”年轻人轻声吐露出话语。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神色全部变了。 “丞相怎么说?”一个脸上长着一颗黑痣的男子立刻凑上前来问道。 “老师言及,吾等工商之家,为国为民,忧苦有年,故而也当有所照顾……” “尤其是这身毒之事……吾等将享有与宗室一般的权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笑的满脸灿烂,无比阳光。 “丞相大德,丞相大德!” 然后他们又纷纷对那位年轻人拱手而拜:“此番,真是对亏了袁公啊!” “是啊,是啊,错非袁公,常常在丞相面前,为吾等进言、美言、转圜,吾等哪里有今天?” 这年轻人,正是当今的大汉工商界钜子袁氏的嫡子,当朝丞相的大弟子。 茂陵袁氏这些年来,背靠着丞相的羽翼,风光无比。 如今更是俨然成为了汉室工商大贾的代言人。 有关商贾的政策调整与税收变化,袁家都会得到邀请,参与其中。 虽然是做了许多让大贾们咬牙切齿的事情。 但也帮着他们争取了许多权益和保障。 特别是去年,《工商发展法案》在经过数年的讨论与修改后,终于从宣室殿上通过。 而这部汉室第一部直接规范和定义工商业特别是那些拥有大作坊、大工场的商贾地位、权益与义务的法案,开明宗义的第一条便是:市民工商,皆国之石也,天下之基,吾民也! 这一句话,将商人在法律上,第一次定义为人民。 而在如今这个‘天听自我,天视自我民视’的时代,在这个丞相与天下人共治天下的时代。 工商之人,被纳入‘人民’的定义,等于将所有从事工商的人的社会地位提高,同时给与他们法律上的保护。 据说,这一条,便是袁常在他老师面前,竭尽全力争取到的。 所以,哪怕那部法案中,对工商业做出了种种约束,特别是在纳税和用工方面,做出了要求。 但,有了那一句话后,很多人都能接受。 袁常也因此,成为了许多大商贾眼中的恩公,成为了许多年轻人眼中的楷模。 如今,袁常又帮着大家,在丞相面前,争取到了未来开拓身毒的权益。 这让大家,真的是感激无比! 但袁常却是忽然一笑,转口道:“只是,老师担忧我等,力孤而弱,为他人所利用,甚至落入他人算计之中,以至自相残杀……” “故老师命我,由我袁家牵头,与诸位昆仲之家,盟为会社,各出股本,同心经营、运作,然后按股分利……” “君等以为然否?” 众人一听,先是一楞,然后立刻纷纷拜道:“丞相之命,吾等岂敢不从?” 只要有钱赚就好! 只要准许他们在那开拓身毒的利益里分一杯羹就行!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不计较! 特别是,眼前的金山银山就在眼前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缺席,更无人敢违抗来自那位丞相的意志。 只是…… 那会社之盟,是个什么章法? 众人看向袁常,袁常呵呵一笑,就从怀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本一小册子,递给众人:“此老师所立规章、文法,公等可自看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七节 挫折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数万里外的身毒腹地。大魏右皇帝的行在南陵(华氏城)。 卫律和往常一样,骑着马,带着数以千计的大魏骑兵,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冬猎,回到了这座古城之中。 “陛下,您回来了……”一个拖着长裙,身材粗矮的女子,来到卫律面前躬身行礼:“大将军他们已经在皇宫等候了!” “嗯!”卫律跳下马,尽管他已经五十余岁,头发也开始发白,但身体依旧矫健,动作依然灵活,甚至依然能拉得开硬弓强弩。 他扶起面前的女子,道:“辛苦皇后了!” 这女人,就是他现在的妻子,给他生了四个儿子的功臣,来自过去匈奴的贵种,四大氏族之一的呼衍氏! 不过,如今,在大魏,再也没有什么孪鞮氏和四大氏族了。 当年在大梁城中(蓝市城),卫律和李陵除了废黜了那个小单于外,同时废黜了四大氏族。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曾经威震匈奴,让单于都忌惮的四大氏族,除了低头外,没有其他任何反抗的办法。 于是,他们只能按照李陵与卫律的命令,解散了各自的军队,交还了大权。 就连姓氏,也全部被强迫改了过来。 李陵命令,过去的须卜氏与兰氏,全部要改姓司马氏。 还要奉已故的汉太史令司马谈为祖,以已故的汉太史令司马迁为伯。 这当然是大魏左皇帝,在听说了老友当年为了他,而身受腐刑,将要亡嗣的事情后,做出来的补偿。 卫律索性也有样学样。 他命令呼衍氏和丘林氏,改萧姓,以汉瓒候萧何为祖。 命令这些人必须和汉朝的萧丞相家族一样,世世代代的保护和拱卫卫家的富贵和权势。 当然,作为交换。 他规定,自己的皇后以及子孙的皇后与太子,必须是出自萧氏。 如此一来,大魏右皇帝就和萧氏牢牢的绑定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卫律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庞大的贵族阶级的支持。 靠着和萧氏的联合,卫律得以有效的控制和统治所有被他征服的地区。 不过,卫律当然也担心,自己死后,外戚难制。 于是,这些年来,他又推出了名为‘抬举’的制度。 所有大魏的士兵、官员,甚至奴隶,只要功劳出众,就可以被‘抬举’,赐姓萧甚至卫,列入宗谱登记,享有萧氏或者卫氏的权力、待遇、地位。 这是卫律从身毒这边独有的所谓‘种姓’制度上结合实际改良过来的。 如此一来,经过他的改革,萧氏和卫氏,实际上就相当于过去身毒人的婆罗门与刹帝利的综合体。 其他的大魏战士,则介于刹帝利和吠舍之间。 至于被征服的王国与地区,卫律命令因其俗,而就其风。 要尊重当地人民的生活习俗与宗教信仰,不可擅自动作。 只是,对这些地区中出现的英雄豪杰,用‘抬举’制度进行招揽,不让这些人流离于统治之外,成为不可控的因素。 这样一来,尽管大魏的征服者,总数不过二三十万。 然而,他们却统治和奴役了上百个王国、城邦,数百万的人民。 以寡民而制大国,且采取了极为残酷的剥削与奴役制度。 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耕作,缴纳钱粮,供养着上层贵族们,还要供养大魏的征服者。 这就不知道是卫律的‘抬举’制度的功劳,还是这片土地的神所在,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了。 总之,现在的大魏身毒部分,形势一片大好。 假如不是…… 在数千里外的黄支海滨,发现了汉朝人的话…… 牵着马,卫律忧心忡忡的皇后的引领下,来到了大魏皇宫——永宁宫中。 永宁宫是卫律在攻下华氏城后,以其旧王宫改建而来。 所以,卫律对这个皇宫很不满意。 从前年开始,就在永宁宫的对面,征调了数万的身毒本地奴隶,开始仿照汉长安未央宫的形制,兴修起全新的皇宫来。 不过,那个新皇宫的工程,起码要到明年才能完工。 所以,卫律现在依然住在这由过去的身毒王宫改建而来的所谓永宁宫中。 永宁宫的正殿,名曰宣和殿。 若有熟悉宣室殿的人至此,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旧年未央宫宣室殿的格局。 卫律一进宣和殿,数十名贵族就纷纷起身迎接:“陛下!” 和西迁的李陵不一样,卫律身边跟随的汉室降臣很少,总数不过百余人,身居高位的也就三五人。 其他的大将贵族,基本都是过去的匈奴贵族、西域国王。 而且他们的身份,也都是王侯级别。 “免礼,都坐下来说话……”卫律走到御座上坐下来,随口吩咐着。 “诺!”贵族们纷纷鞠躬,然后坐回座位。 “卿等如此急切的派人催朕回来,可是黄支那边有什么事情?”卫律问道。 “喜事!”一个贵族起身道:“陛下,黄支那边的身毒奴叛乱了……” “据斥候传回来的报告,起事者足有数万之众,他们封闭道路,断绝对黄支城的粮食与蔬菜、饮水供应……” 卫律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但旋即他反应了过来:“身毒奴叛乱?” “这黄支的身毒人,竟顽固至斯?” “不太像啊!” 若身毒这块大陆上,能有一个数万的不惧强权,不畏强军的群体。 他们又何至于斯呢? 作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卫律研究过身毒人。 他知道,这片土地上,那规模多达千万以上的身毒人,从来不会反抗征服者。 甚至他们对征服者特别顺从。 以卫律审讯的许多月氏、大夏贵族的供词来看,在过去的两百年间,身毒这片土地,从西方与东方涌入了起码四波征服者。 大夏人、安息人、月氏人还有塞人。 每一个,都曾镇压了身毒数百邦国,让那些国王、贵族低头,奴隶束手。 就像这华氏城,曾经的主人,乃是一个叫孔雀王的家伙。 而这孔雀王,本来是给大夏人的祖先,一个从山与海之外而来的征服者养孔雀的人。 后来,征服者的皇帝死了,国家四分五裂,驻扎在这里的军队撤退,那个养孔雀的趁机杀死征服者留下的老弱,建立了所谓的孔雀王朝。 就这,都被身毒人吹成了无上大帝。 “回禀陛下,汉朝人在黄支是犯了众怒!”卫律手下,为数不多的一个汉朝降将,被卫律任命为京兆尹兼大鸿胪的郭闻美滋滋的报告。 “众怒?”卫律更糊涂了。 身毒人有怒点吗? 或许有吧,但那都是针对他们的手足同胞,甚至是同等级、低等级的种姓。 若是在强弓硬弩的征服者面前,这些人比羔羊还温顺,比牛马还听话。 便是杀了他父母,抢了他妻儿,他们也只会在地上打滚哭泣哀嚎,而不会反抗。 若征服者可以丢给他一点补偿,那么,这些家伙甚至连哭号都不会了,马上就会开开心心的捧着补偿离开。 当年,卫律率部初入身毒时,还一度有些担心,屠杀太过,剥削太狠,会导致反抗。 所以推行过一些怀柔和恩赏的政策来拉拢民心。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些政策鸟用没用。 而且,身毒人,特别是最底层的身毒人,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杀了多少人,要收多少税。 这些人就像虫豸一般,多的数不胜数,也如蝼蚁一样,只要能活着,就不会有意见。 便是马上要饿死了,也不会反抗。 因为,他们坚信,自己死了就能投胎,下辈子就不用受苦了。 然而,汉朝人这才来了多久啊? 他们到底在黄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卫律一下子就好起来? 他们是刨了身毒人祖坟? 不对…… 刚到身毒那会,卫律的部下,没少刨人祖坟和王陵。 但身毒人没有任何反应! 是X了什么人的妻女?更不对! 身毒人,哪怕是所谓的婆罗门,只要征服者表现出意思,就会主动把妻女送上门来。 甚至某些有条件的还会在门外,给征服者唱歌跳舞助兴。 全是软骨头,统统是没卵子的懦夫。 勇气和血气这种东西,对这些人来说,纯属累赘。 尊严和人格,更是虚无缥缈的奢侈品。 所以,卫律好无比:“汉朝人到底在黄支做了什么事情?” 大魏的贵族们,立刻轰然大笑起来。 大鸿胪郭闻更是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陛下……” “汉朝的那个楼船校尉,在黄支……下令废种姓之制,令民再无贵贱之分……” “更强令当地的贱民和贵种走一条路……” “于是激了众怒……” “那些当地的贵种倒还无所谓……然而那些贱民却愤怒无比,不过数日,黄支及附近数国皆反……” “数万之众,切断了黄支通向其他各国的道路,封锁其粮食与饮水……” “更妙的是,黄支左近十余国,皆以遣使来朝,求陛下派兵协防,保护各国,免遭‘邪恶魔鬼的侵蚀’……” “为此,甚至有国王愿意每年增加一倍的供奉!” 卫律听着,傻掉了。 然后,他也趴在了御座上,哈哈大笑起来。 “妙!妙!” “这身毒人真是太妙了!” “吾等杀他父母妻儿,不反……” “掘其祖宗陵寝,不反……” “苛捐杂税,不反……” “汉朝人不欲其为贱民,反倒是反了……” “真是有趣,真是有趣!” 本来,卫律还打算,若汉朝势大,就卷起铺盖去找李陵。 现在,他已经决心,与身毒共存亡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地方的百姓与人民更好统治和奴役的了。 还能找到比身毒人更好的剥削群体吗? 没有了! 只要让他们世世代代,沉沦于泥浆,他们就不会造反,也没有心思造反。 而卫律和他的部下子子孙孙,都可以永葆此德。 于是,卫律笑完就站起身来,看着他的大臣们,严肃无比的道:“诸公,身毒之土,皆吾等与子孙之乐土也!” “一寸也不可弃!” “朕欲与南陵城共存亡!” “卿等呢?” 当卫律的这个问题问出来,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立刻明白了卫律的意思。 他们纷纷俯首:“臣等愿随陛下,死战不休!” “善!”卫律坐下来,满意无比的点点头。 身毒……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卫律在心里满是赞叹。 自李陵西迁后,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的踏实与满足过。 ………………………… 黄支城头。 辛庆忌和杜悦,看着城外,那些脏兮兮,衣衫褴褛,和乞丐、野人差不多的人群。 这些人,举着木头做的农具,拿着石头,成群结队的将整个原野占的满满当当。 身毒的僧侣们,出没在他们之中。 每当那些光着一半膀子的僧侣出现,这些人就立刻跪下来,无比虔诚的磕头、膜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辛庆忌无法理解,杜悦同样如此。 因为,他们遇到麻烦了。 一个大麻烦! 城外的那些人,和泥鳅一样,让辛庆忌与杜悦棘手无比。 因为,他们不反抗。 汉军,哪怕只派一个人出城,他们也会坐在地上,和那些僧侣一起,一动不动。 只是汉军到那里,他们就跟到那里。 哪怕,汉军士兵拿刀子砍他们,用火炮轰他们。 他们也是这样,既不反抗,也不退让。 这就给辛庆忌出了一大难题——这些人,在名义上已经属于大汉帝国治下,哪怕他们是夷狄蛮子,在传统上被视为两条腿走路的野兽。 但终究,也不能滥杀。 不然,史上,可不会饶了他们。 于是,这些人,这些单薄、瘦弱,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身毒人。 用他们破破烂烂的身体,竟让汉军无敌天下的军队,在这黄支城外寸步难行。 “要不……校尉……”杜悦小声的建议:“您下令废除先前的政策吧……” “他们想当奴隶,想做猪狗,您何必拦着?” 辛庆忌听着,一脸的纠结。 他又何尝不知,废止从前自己‘好心好意’的政策是当前问题的最佳解法。 但问题是…… 这些命令才发布不过一个月,转头自己就废止了。 这要让长安知道了,别人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认为他没有胆略,缺乏魄力? 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在他的履历留下:曾为夷狄所迫,朝令夕改的评价呢? 辛庆忌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他长叹一口气,道:“不可!” “国家法度,官府法令,岂有遇难而废之理?” “您……”杜悦顿时急了,再这么下去,这黄支城就要成为一个臭城、死城了。 城中的粮食倒还是可以支撑两个月,但饮水怎么办? “阁下放心……”辛庆忌低下头来:“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您打算……”杜悦小心翼翼的问道。 “吾岂会用大炮轰击手无寸铁之人?”辛庆忌摇摇头:“诗也未教过吾屠杀无辜百姓的道理与方法……” “吾又非是那些工商大贾,能视人命如草芥……” 汉室,现在名声最臭的就是那些大作坊和大工场主们了。 因为这些人,拿人命从不当回事。 很多矿山和冶炼场的商贾,甚至将从各地买来的奴婢,视作消耗品。 但贵族和官员就不行了。 仁、义、礼、智、信,恪守着传统道德的士大夫与武将们,只要不是疯子,就不会随意的大开杀戒。 特别是,对手无寸铁,不进行抵抗和反抗的平民进行屠杀,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再过些时日,番禹派来接替吾的人就要到了……” “到时候,此地的事情,自有他来处置……”辛庆忌松开衣襟,遗憾不已:“而吾将拜别此地,恐怕三五年都不能回返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肯定是短期内没法再回身毒了。 当然,他开拓身毒,打下黄支和缴获数十万金的财宝的功劳,是无法抹掉的。 回朝后升官进爵,封候拜将,是一定的事情。 而且,封赏肯定不薄! 这已经远远超出辛庆忌出发前的预计。 但问题是…… 这身毒之地,广袤无垠,身毒之土,富饶无比。 这里本是大有作为的地方啊。 本来,只要回朝后,拿了赏赐,就可以用北海楼船将军甚至身毒都督的身份,杀回来。 然后在这里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为子孙和家族攒下无上武勋,让后世永远敬仰。 可惜,这一切都和他再见了。 讽刺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竟不是他的缺点,而是他曾一度以为的优点:仁义之心。 “从今往后,吾将再也不对夷狄,有半分仁心善意!”辛庆忌握着拳头发誓:“夷狄譬如禽兽,不可以中国之人揣度!” 谁能想到,这身毒的奴隶们,居然会死心塌地且坚定不移的保护和支持他们的主人,并坚决捍卫他们的奴隶身份,以被人奴役为荣呢? 于是,辛庆忌栽了。 但…… 吃了这个亏,辛庆忌不可能不报复的。 所以,就在前几天,一艘驶离黄支马头的舰船上,带走了辛庆忌的五封亲笔信。 而这些信件的收件人是广陵杨武、荥阳任费、蜀郡张安、令居费谨、朝鲜刘曾。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拥有一个着许多大型矿山,每年都需求数千甚至上万的开矿劳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八节 非暴力不合作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巨大的风帆,在广袤无垠的大洋上,顺风而前。洁白的风帆下,一艘巨大的舰船,迎风破浪,驰骋于海疆之中。 常威拿着手里的罗盘,走上甲板,问着负责领航的水手:“新江都还有多久能到?” “回禀都尉,大抵也就这一两天可以到了……”骑在桅杆上的领航水手头也不回的回答。 常威点点头,从腰间摸出携带的水壶,喝了两口。 他是正月的时候,奉命从番禹港出发,沿着交趾、日南、扶南,直抵都兰,再经过长峡,这一路上,足足航行了将近四个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汉家楼船开始尝试设计和制造适应海洋环境的船舶,掰着手指头算,也就八年而已。 虽然说,这八年中船舶制造与设计技术突飞猛进。 连炮舰都搞出来了。 但这航海,终究不是只有技术就行的事情。 去年,辛庆忌远航身毒,能够成功,运气是占了绝大部分的成分的。 所以,后来者就不能和辛庆忌那样赌命了。 特别是,从番禹出发的船只,都不如辛庆忌麾下,从北海楼船衙门直接抽调的坚船。 于是,汉室的南向航线,就只能用笨办法。 一个,从永始元年开始,就被应用于联系交趾、日南、番禹之间的港口的笨办法——沿着海岸线,每隔一百里,就寻找一个能够躲避风浪,用于泊船的港口码头。 过去,安南都护府最大的政绩就是这个了。 他们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设置和建造各种灯塔、港口。 以便船舶停靠、补给、躲避风浪。 所以,在当初派遣船舶南向,搜寻失踪的辛庆忌舰队时,番禹方面也顺手在沿途路过的都兰、扶南等国,招募当地土著,建立起一个个简易港口码头,用于泊船和补给。 而汉室的面子,这些南洋的土著还是会卖的。 所以,一年之间,从日南到都兰之间,数十个简易码头、港口拔地而起。 常威此行,便是从番禹出发,一路靠着海岸线航行。 然后从扶南横渡大洋,抵达都兰,进入长峡。 每隔一天,或者三天,他和他的船队,就会在一个简单的码头上靠岸,然后用丝绸和黄金、茶叶、香料,从当地土著手里购买饮水、食物。 这样一来,安全性自然是大大提高。 唯一的问题是——太慢了。 将近四个月才能走一趟身毒,若是来回的话,起码八个月。 错非身毒那边缴获了大量黄金珍宝,否则的话,即使丞相发话,恐怕下面的人也没有什么积极性。 但,当辛庆忌将缴获的黄金珍宝,送抵番禹后。 整个番禹疯了。 然后随着那些珍宝船一路向北,广陵、雒阳也都疯了。 最后,长安也宣告失守! 所以常威的船队离开番禹时,番禹码头内外,都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不知道多少人走关系,请托、贿赂,想要将一个自己家的孩子塞到常威的船上,好跟着常都尉在身毒发大财! 船队离港之日,更出现了数以百计的百姓,冲破码头守备的拦截,企图爬上这支将要驶向身毒这个金山银山所在的船队。 那个场面,常威迄今都无法忘却。 心里面正感慨着,前方的舰船上,忽然有欢呼声传来。 “都尉,陆地!”这时,一直骑在桅杆上的领航员也大声的欢呼起来。 常威于是转头向南,顺着领航员的手指看去。 却将在海天一色之间,影影绰绰的陆地轮廓,已经映入眼帘。 新江都,要到了! 常威于是走到甲板上,掏出怀中携带的千里镜,望向那片陆地。 他看到了码头,看到了汉室标志性的炮舰,也看到了城塞。 更重要的是,他还看到了数不清的夷狄,成群结队的出现在城堡与码头之间的空地。 数量多到几乎不可胜数! “子真这次算是阴沟里翻船了……”放下千里镜,常威叹了口气,辛庆忌在这新江都乐极生悲,捅了篓子的事情,常威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知道了——当时他正在长峡的一个简易码头上修整,顺便补充淡水与食物,然后就遇到了从新江都那边回国的商船,自然就知道了辛庆忌捅篓子了。 常家和辛家从永始之后,就走的很近。 常威的儿子还和辛武灵的孙女定了婚约,彼此也算亲戚了。 所以,常威和辛庆忌是认识的。 不止认识,他们还是永始四年的武苑楼船速成班的同窗。 长安城内外的勾栏瓦舍官私寮子,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但私人交情与家族交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利益。 本来若无身毒奴叛乱之事,辛庆忌应该会和常威交接了职务后,返回长安,接受封赏与丞相教训,然后在丞相带领下,拜见小天子,接着,他会带着可能是身毒都护府都护或者身毒都督府都督一类的职位,回到身毒,继续为汉家开疆拓土。 但有了这么一遭,辛庆忌短时间内就回不来身毒了。 如此一来…… 常威舔了舔舌头,他知道,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辛庆忌回朝述职,而他将成为新江都太守——这是朝堂的人事安排。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可以弹压住那些造反的身毒奴,就肯定能在朝堂那边留下一个‘果敢’‘知身毒’的印象。 就有机会,攫取本当是辛庆忌的功劳与荣誉。 所以…… “子真啊,真是多谢了!”虽然还不是很清楚,辛庆忌是怎么逼反了那些身毒奴,更不懂为何汉家大兵,迟迟不镇压那些造反的夷狄。 有一点,常威很清楚——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 当天晚上,率着舰队抵达新江都港口的常威就在新江都的官署里,见到了阔别年余的辛庆忌,在简单的寒暄过去,常威就和辛庆忌来到了一间密室。 “子真贤弟……”常威叫着辛庆忌的表字,拱手相问:“城外的身毒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城防士兵不去弹压?” 这也是常威怪的地方。 大汉的武将文臣们,从永始之后,肩膀上就多了一个弹压地方的责任。 为了镇压各地矿山与修河工程里的奴婢劳工们,汉家的将校官员手上可没少染鲜血。 特别是治河工程,从延和二年道现在,死在治河之事上的夷狄奴婢,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 特别是引淮入汴和引汴入洛这两个工程,每一步的河堤与河道下,都埋着一具化外夷狄劳工尸骸可不是开玩笑,而是事实! 不然,西域为何如此稳定? 不然,汉家在西域的开拓缘何如此顺利呢? 答案是当地不服的人和因为匈奴西迁,而不断逃亡而来的康居人、月氏人,都送到了内郡,成为了大汉帝国治河事业的砖瓦。 而治河之役,繁重艰辛,便是大汉臣民,也常有劳作而死的。 何况抓来、买来的夷狄劳工呢? 为了政绩,也为了升官发财,各地地方官,更是对那些人敲骨吸髓。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分布淮河、黄河、汴河的劳工们,这些年来不断的反抗、起义。 然后被迅速镇压,所有参与者统统处死。 镇压的效率,高到了治河劳工中超过四成的死亡,来自于军队镇压。 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大汉精锐,砍起那些衣衫褴褛,缺衣少粮,毫无组织的夷狄劳工来,简直不要太愉快了。 所以,在常威看来,辛庆忌完全可以一炮就轰散了外面那些身毒人。 “不可以啊!”辛庆忌叹了口气,道:“兄长有所不知啊……” “若是可以,小弟早就下令开炮了!” “但问题是,外面的身毒奴,其实根本没有造反……” “没有造反?”常威不能理解了:“那缘何围城?” 辛庆忌低下头来,脸色尴尬无比:“兄长有所不知,这些人不持刀刃,不携金铁……只是围城、聚集而已……” “彼辈号为‘请愿’……” “兄长来时,想必也看到了吧……” “彼辈遇到我军大部则避,若是人数一少,则以数十、数百倍的数量围困……” “便是军士用刀砍,用棍打,也只能驱散而已,不消多时,便又聚集起来……” 这些日子,辛庆忌当然不是没想过办法。 杀鸡骇猴、杀一儆百,甚至将几十个砍死的身毒人吊在道路上。 但没有用! 那些黑矮的身毒人,只是在僧侣们带领下,围着那些吊起来的尸骸念经。 念完经后,就又在僧侣们带领下聚集起来。 而且,辛庆忌观察过。 城外的身毒奴,基本都是露宿,所以,每天都有人死去。 有时候,甚至一天死个几百人都有。 但他们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莫不关心。 人死了,就丢进河里、海里喂鱼虾。饿了就从附近的山上、河里找点吃点,渴了就随便喝点水。 反正,就是围着新江都,不让里面的汉军官员、士兵舒服。 也拒绝任何命令与配合。 说着这些事情,辛庆忌就懊悔不已,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他那里会下那个命令呢? 常威却听到了关键,他问道:“子真,他们缘何请愿?” 辛庆忌尴尬的只想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乃是愚弟糊涂,曾令这身毒奴废种姓之制,开其贱民之锢……” “结果,彼辈骚动,尤其是那些所谓的‘不可接触者’,尤为愤怒……” “仿佛吾之令,非为仁政,如废其父子君臣之道,坏其纲常伦理一般……” 常威听着,目瞪口呆。 他也算见多识广了。 从西域到关中,自番禹到日南。 什么月氏人、大宛人、西南夷、扶桑奴、真番蛮,也都见识过了。 也知道,夷狄之族,大抵敬畏贵种,以血统论尊卑。 然而,像身毒人这样,下层、底层的奴隶,将维护其主人的利益视为己任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身毒人的反抗,更是让常威大开眼界。 从前,汉家遇到的对手和敌人,都是直接刀兵相加,兵戎相见的。 而各地奴工的反抗,也是杀官夺械,以牙还牙。 独独在这身毒这里,这些人的反抗方式是——围起来,不还手,就是不让你舒服。 而这偏偏命中了大汉贵族的命脉。 尤其是像辛庆忌、常威这等贵戚,在这数万里外,一炮轰死几百个奴婢,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大汉王师这么多年来,屠城破国,也不在少数。 但那都是兵戎相见,沙场上分生死。 对于手无寸铁,而且不反抗的人,汉家贵族,真的没有几个舍得下手。 常威也好,辛庆忌也罢,都是如此。 因为,他们必须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能沾染上杀俘、屠戮百姓这样的污名。 因为他们年轻,而且志向远大。 更因为忌惮春秋之诛。 可没有人想自己挂点后,盖棺定论时,被人翻出来在这身毒下令轰杀手无寸铁,且不反抗的身毒奴的事情,然后就给一个恶谥。 那找谁讲理去? 他们根本犯不着,为了区区的夷狄奴婢,玷污了自己的家风门风与名声。 因为根本不对等。 也因为,城外的身毒奴,也只是恶心汉军罢了,并没有真正危害到新江都的存在与安全。 不然的话…… 呵呵…… “子真仁义,化外夷狄不识,非战之罪……”常威拍了拍辛庆忌的肩膀:“回朝后,想必丞相也不会怪罪!” “至于此间之事……” “贤弟走后,愚兄自会料理清楚的……” 既然原因找到了,常威当然知道如何应对——废止或者说冻结前任的政策就可以了。 反正,这些身毒人要求的也是如此。 当然了,为了照顾辛庆忌的颜面,常威不会出具官方的正式申明,也不会贴榜公告,只会让人告诉城外的人——一切照旧,本官既往不咎。 辛庆忌感激的看了一眼常威,深深一拜:“多谢兄长照顾!” 这次来的要不是常威的话,恐怕难免他还要继续丢脸。 譬如说,新来的接替者,立刻宣布废止政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七十九节 手段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辛庆忌在身毒闹出的笑话,随着一艘从身毒返航的船舶,迅速传遍整个番禹港。并随着番禹港的商贾,传到了汉家各大港口。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两个月。 到七月份的时候,连在朝鲜的安东港(今釜山)的水手都知道了,郑国公辛武灵的侄子,在身毒闹了个笑话,逼反了当地的身毒奴的事情。 这就要多亏了过去八年,汉室在张越推动下,搞的沿海灯塔工程了。 从帝国最北端的朝鲜安东港(今釜山港)到最南端的扶南镇南港。 沿岸灯塔林立,港口遍布。 几乎每一个沿海的县,都至少有一个灯塔或者港口。 热点地区或者风浪频发的地区,可能会有多个灯塔,甚至建设有避风港。 所以,汉室老式陈旧的内河船舶,只需要进行一些改造,也能依托这个系统,沿着海岸线航行。 只要避开礁石与暗流,运气再好一点,不遇到风暴。 一般不会出事。 而那些全新的,为海运制造的帆船,更是可以横渡海疆,在这套系统的指引下,跨越几千里的道路。 将沿海的郡国,用船舶联系在一起。 于是,到了永始八年的时候,汉室各地楼船与官府登记在册的民用海船,已经达到了七千多艘。 扣掉大约四千艘的近海渔船,也还有三千多艘大小不一的商船。 其中,具备近海远航能力的大船数量超过七百艘。 所以,一般只要某个事情在某个大型港口传开了。 不出半年,全国都会知道。 于是,辛庆忌人还没有回国。 但他的故事,已经在长安人尽皆知,甚至被人夸张的编排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 而其在这些故事里担任的角色,无一例外,都是类似赵括的形象。 纸上谈兵、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甚至成为了辛庆忌的专有名词。 这让已经致仕在家,逗弄孙儿的辛武灵闻之怒不可遏,当即乘车从甘泉山下的休养院,返回长安,然后提着致仕时,小皇帝所赐,丞相所授的节杖,直接打上了京兆尹陈万年的家门。 陈万年哪里敢面对这位致仕重臣? 闻讯后企图立刻潜逃,然后就被辛武灵在后门给逮住了。 “国公……”陈万年见到这个情况,也是苦笑不已,只能是舔着脸上前道:“您怎么来了?” “您怎么不派人先通知下官,下官定然率京兆尹上下全体出迎!” “呵呵……”辛武灵冷笑连连:“怕是率全体官吏,远赴新丰、万年甚至高奴考察吧!” 高奴县那边山高林密,在过去是穷乡僻壤,但如今,随着关中道路交通的开发与完善,高奴成为了关中贵族与商贾们最爱的地方。 因为,那边的林子里,有的是猛虎野兽。 由于去高奴的贵族官员实在太多,当地的官吏根本管不了这些大爷。 于是,尽管高奴和长安相距数百里,但也被划归了京兆伊直辖。 所以,永始以后,长安京兆伊若遇到麻烦事情,就喜欢往新丰、万年甚至高奴跑,打着视察的旗号,逃避问题。 陈万年讪讪的笑了起来:“下官哪敢呢!” “老大人,请入衙详谈……” “哼!”辛武灵冷哼一声,他此行自然是来找陈万年的麻烦的。 但目的却非是给京兆伊施压,而是给朝堂诸公,特别是接替了他的执政官之位,刚刚从漠南都护府都护任上卸任回京的韩文施压。 韩文就是过去的按道候韩说之子。 永始四年五月,先帝驾崩于五柞宫,葬茂陵,丞相率百官进庙号为中宗谥曰孝明皇帝。 同年六月,故光禄勋、卫尉卿韩说薨于邯郸。 于是,束缚在韩家子弟身上的枷锁得以解脱。 丞相于是拔擢韩文为漠南都护府都护,韩增为护羌校尉兼金城太守。 韩文居漠南四年,政绩斐然,屡获朝堂嘉奖。 特别是去年,其降服了漠北的匈奴屠奢单于,因此功而被封永安候。 等到辛武灵致仕,韩文便在辛武灵的推荐下,由丞相提名,以武臣而补选为执政卿,就任卫尉(注)。 自然,韩文要承这个情,必须帮他摆平当前的事情。 只是,辛武灵关心则乱,不是很放心韩文的操守,这才有了现在。 看上去他是来找陈万年的麻烦,实则是敲山震虎,告诉韩文与其他执政官:老夫还能喘气呢!别把老夫当软柿子! 不然,老夫拼着老脸不要,去丞相面前求情,尔等恐怕面子上挂不住! 却是苦了陈万年,不得不当这个工具人。 “老大人啊……您往后有事,便遣人来知会一声下官即可……”陈万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位战功卓著的老将,京兆尹这个官职,从来都是这样的,卿大夫们有问题,第一个找的就是京兆尹,拿着京兆尹摩擦,然后告诉其他人——我很生气。 所以,陈万年也习惯了当这个工具人。 小心翼翼的将辛武灵请到京兆尹的后衙里,奉上茶水,伺候了一番,也听了一顿训斥后。 陈万年当即就升堂下令:近闻长安闾里无赖地痞,多言国家边将之事,诋毁、造谣名将大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着令各曹严加管束! 各司曹当然是轰然应命——然后该干嘛干嘛。 长安城里的八卦党想说什么,当年明皇帝在的时候都管不了。 丞相秉政后,更是没法管! 这些家伙到现在都还有人在碎碎念延和末年的那场宫变。 也没见丞相将这些家伙丢进大牢关起来——一般来说,只要不是鼓噪起兵造反的,京兆尹也不会管。 一般面对类似的问题时,京兆尹都是做个样子,下个命令。 至于外面的人听不听,那就不是京兆尹所能决定的。 好在,多数上门的人,其实也不在乎长安市井的议论——现在在长安城里有那个闲工夫议论和传播卿大夫们的八卦的人,不是无聊的中产阶级就是官员子弟,这等人,也就嘴巴子厉害,其他屁事不行,无足轻重。 他们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借京兆尹为工具,告诉其他同级别的人:我发火了啊,生气了啊,你们赶紧停手,不然别怪我不给面子。 于是,在辛武灵登门后的第二天,长安城的舆论方向,忽然就变了。 从身毒的事情,直接跳到了扶桑——朝鲜王刘胥的幼子刘乾在扶桑的封国中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山,保守估计,每年都能采二三十万两的白银! 白银矿的发现,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宗室们捶胸顿足,甚至撒泼打滚,姑且不提。 广大列侯与官员子弟们,羡慕嫉妒恨之下,难免是吃味不已。 而辛庆忌在身毒闹出来的笑话,自然随着这个消息,在长安城里消失匿迹,再没有几个人谈论了。 ------题外话------ 注:永始元年的卿大夫执政制度规定,十二卿大夫中必须有五位产生自军方。 而可以担任执政的军方职位为:太尉、大司马、大将军、骠骑将军、鹰杨将军、卫将军、卫尉、光禄勋、执金吾、楼船将军、轻车将军。 按照制度,军方执政可以多,但决不能少。 一旦少于五人,且军队拒绝再推荐新的执政官补位,那么,丞相就需要负责——辞职,而根据约定,丞相辞官,全体执政一体总辞。 而一般来说,军方的执政会保持在五人的数量。 五位代表军队利益和意志的执政官,从军队体系产生,且只能由丞相或者辞职、卸任的军队执政推荐、提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节 今日新丰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滚滚浓烟,出现在视线中时,长安城也就在望了。辛庆忌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这是汗血马和大宛马杂交后,经过了两代选育,专门培育出来为达官贵人代步的马匹。 可靠、顺服、卖相好,而且耐力和速度都远超其母代。 就是数量稀少,目前全国可能也就一千多匹。 辛庆忌能拿到一匹,还是因为他在身毒立下的功勋。 不然,像这种稀缺的宝马,哪怕他是郑国公辛武灵的侄子,也不够级别拿到。 因为,这些马匹绝大多数,都是太仆的宝贝,被圈养在河湟、河西的马场里,等着下崽子的。 能送到长安,供人使用的,每年都不过三五十匹。 十二卿大夫分一分就没了,别人哪里能拿到? 也就是辛庆忌,因为为国家在身毒打下了一块基地,还拿回了相当于一年国家财政收入的战利品,才能被丞相亲自批准,赐予一匹作为代步。 高大神俊的战马,承载着主人的身躯。 一路上,数不清的商贾、百姓,纷纷侧目。 但辛庆忌望着前方的滚滚浓烟,心里面却多少有些打鼓。 “听说丞相去了新丰视察,几日内都不会回来?”辛庆忌小心翼翼的问着陪他回京的接引使金阏。 金阏是故驸马都尉金赏的长子。 当年,延和宫变,金赏死于乱军之中,而金日磾则被软禁于诏狱。 后来因为蜀国金夫人的缘故而被释放,却也失去了一切权利,只封了个‘定义候’,永始二年就因病亡故。 但金家却再未被牵连了。 事实上不止金家,当初宫变日的许多人都被赦免了。 包括现在的十二卿大夫之中,就有好几个是当初宫变中的敌人甚至背叛了那位丞相的人。 譬如大鸿胪于己衍,就是当年的京兆尹。 其背叛丞相,受叛军指使,封闭道路。 丞相平叛后,就被投入大狱,然后又被释放、赦免,最终竟被任命为卿大夫之一。 成为了丞相心胸开阔、海纳百川的证明。 不止于己衍一人如此。 事实上,很多当年的叛军、叛官,后来都被赦免、宽恕。 只有那些冥顽不灵,穷凶极恶,顽固到底的死硬分子,才被追究到底。 如那东南郡国的贵族、士大夫、儒生,就被一扫而光。 他们的土地、财富,统统成为了丞相收买东南民心的资粮。 这使得东南,成为了丞相如今除却关中、河西外最大的堡垒。 在临淄、曲阜、鲁郡等地,当地百姓家里,直接挂的是丞相十二冠琉图,将之当成皇帝一样膜拜。 只是,那些被宽恕的人,究竟是否真的被宽恕了呢? 外人不知道,辛庆忌岂能不清楚? 大鸿胪于己衍,看似是卿大夫,位高权重,但实则他连一点自由都没有。 每日早晚,都会有人将他当天言行报告。 他在宣室殿上,就是丞相的应声虫和工具人。 当年的叛臣与乱党,虽然也大都被赦免。 然而,几乎全部投置闲散。 只有少数人,类似金阏这样有关系有后台的外戚,才有可能出来做事。 但也终究不可能重用。 金阏当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在辛庆忌面前,他不敢摆什么丞相外戚的架子,笑着答道:“丞相确实是去了新丰,乃是视察刚刚建成的火药作坊……” “哦……”辛庆忌点点头。 如今的火药,已经取代了过去的刍稾,成为汉室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国家甚至开征了‘硝石税’,规定每户农民每年必须向国家缴纳总重量不得少于十斤的硝土。 而,各地征收的硝土,在县里制备后,统一被运送到长安附近的火药工坊,生产的火药,则直接被送到长安城的武库。 并由丞相的太尉府,负责下发、拨调。 “这么说来,如今丞相不在长安了……”辛庆忌心里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嗯……”金阏点点头,然后笑着道:“所以丞相命下官,将阁下直接带去新丰……” “……”辛庆忌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他们这一代人,最崇拜的人,自然是那位丞相。 同时,最畏惧和害怕的,也是那位丞相! 特别是辛庆忌这种‘犯错’的人。 然而,无论怎么害怕和畏惧,辛庆忌终究逃不了,也无处可逃。 便只能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跟着金阏,从长安外的道路,拐入前往新丰的道路。 如今,从长安往新丰,是极为快速的。 因为,一条前所未有的沥青路,连通着帝国的政治中心与工业中心。 而道路上,更是时时刻刻,都有着大队大队的车马、商队,在相向而行。 所有的车马上,都满载着各种物资。 粮食、原材料,都是运向新丰的。 而各种手工制品与工业品,则是运往长安,等待装上通向帝国各地的马车。 随着辛庆忌一行,越来越靠近新丰。 他们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越过临潼,进入新丰辖区后。 他们的眼睛,都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从前,新丰是一个农业粮食产区。 境内大多数土地,都是农田,这里更是如今天下大名鼎鼎的‘新丰麦’的原产地。 当年,新丰的百姓,只是靠着卖麦种,都赚的盘满钵满。 但现在,新丰境内的农田在不断萎缩。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又一个的作坊、工坊,密密麻麻的遍布道路两侧,将曾经的农田逐步挤压。 在河道两旁,一座座高炉,拔地而起。 这是第三代的高炉了,采用了最新的耐火砖和冶炼技术,每座高炉日产生铁可达数千斤之多。 滚滚铁水,每时每刻都从炉中流出来,然后被数十甚至上百的工匠,进行锻打、锤炼,成为铸铁块。 接着,成型的铁块被送到一辆辆重载马车上,这些四马拉拽的马车,行驶在由原木铺垫的轨道上。 并由这些轨道,运向下一个地点。 而入蜘蛛一样,遍布视线的轨道,是新丰目前最大的特色。 它们连接着整个新丰的所有作坊,并成为各个作坊运输的纽带。 所以产品的生产、加工、合作、组装,都由这些轨道联系起来。 这使得新丰的生产效率,冠绝天下。 天下四成以上的生铁、六成以上的精铁和七成以上的粗钢,都在这里生产、加工。 一半以上的箭矢、铁甲和八成以上的火枪、火炮及其零件也都是在这里。 得新丰者,得天下,已经成为了谚语,更成为了全天下的共识。 当然,作为代价,此地已经成为了汉室天下污染最严重的地区。 粮食、饮水,都已经不安全了。 现在,新丰辖区的粮水,全部从长安输送。 而大部分的百姓,也都已经从农民变成了工人或者工坊主。 也就骊山那边,还在遵循着千百年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虽然,辛庆忌和金阏都不是第一次来新丰,更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但他们依然充满了敬畏与震撼。 因为这庞大的工坊区,连绵不绝的轨道,还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吞吐着浓烟,流出铁水的高炉。 都代表着力量,象征着毁灭。 它们毁灭了一切已知世界的抵抗,瓦解了所有内外的敌人。 枪口之下,人人平等,炮口面前,王道教化! 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切,辛庆忌满心敬畏与震撼的问道:“丞相,究竟要什么?” 是啊,如今的帝国,已经内外无敌,那位丞相,却依然在孜孜以求的督促和命令着少府,不断的加强建设。 以辛庆忌所知,去年,丞相就已经从新丰和少府抽调了八千多工匠,前往了太原、雁门,打算在当地复刻一个新丰。 此外,早在永始三年,辽东郡辖区的永安县,就已经开始建设类似新丰的系统。 为此,国家每年投入了不计其数的资源和资金进行扶持、建设。 一个已经天下无敌的国家,却还在孜孜以求的建设和强化自己的力量与体量。 所以,每一个有识之士,都在问着这个问题。 包括哪些位高权重的卿大夫们。 “我听说……”金阏在旁边低声的道:“今年正月,丞相召集卿大夫们,宣布将于三五年内,退位让贤……” “就是因为卿大夫中,有人不愿继续支持丞相的大策……” “故此,丞相才要釜底抽薪,逼迫所有卿大夫执政一体辞官!” 这是长安城里的一个猜测,一个在表层下流传的故事。 某几位卿大夫执政,觉得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享福了。 甚至想要将自己的地位与权力,世世代代让子子孙孙把持。 而丞相对此痛恨至极,于是毅然决然,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强迫所有卿大夫与其一起辞位让贤,好叫国家与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决心。 这个说法,流传甚广,真假不知。 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既然这个说法一直存在,丞相也没有否认、辟谣,那就说明,它可能是真的——因为若是假的,那位丞相肯定会出面,或暗示或公开否认辟谣。 而其没有,那就说明,故事或许接近真相! 辛庆忌在旁听着,目光灼灼,似乎把握到了什么,于是,对金阏拱手道:“多谢兄长提点……” “我可什么都没说……”金阏笑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一点好。 不必挑明了,只需起个头,其悟性自然能悟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一节 召见(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抬起头,张越就看到了那座已经建设完成的铅弹生产高台。融化的金属铅溶液,从高处滴落到高台下的水池。 不一会儿,水池中便滴满了数百颗大小不一的圆形铅弹。 这就是地球上现在最先进的杀人武器——火绳枪的铅弹。 也是火绳枪为什么一定要排队集中的缘故——准头太差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要加工出膛线,制造出来复枪,起码还得攀个十来年的科技树。 至于底火,也就是雷酸泵,那就得看,汉室的化学科技树攀得怎么样了! 以目前太学里那小猫三两只的化学家来看,至少还得培养一代人! 这还是最理想,最乐观的情况估计。 没有考虑其他问题与正治因素。 所以,在中短期来看,排队枪毙,依然会是汉室军队的主要作战手段。 甚至很可能,有生之年,都见不到散兵线了。 这让张越有些遗憾。 自从夺取了大权后,他便全方位的毫不掩饰的拿着空间当外挂。 八年来,除了小麦外,他还改良、进化了水稻、粟米、棉花、高粱、甘蔗等十几种粮食、经济作物。 其中最强的,莫过于甘蔗与棉花。 他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将这两种作物的潜力给挖了出来。 番禹、交趾、日南等地适合种植甘蔗的地方,几乎都被开成了甘蔗田。 尤其是交趾、日南两郡,在他的严令下,水稻种植面积被缩减了七成。 剩余土地,不是拿来种甘蔗,就是用来种香蕉、荔枝、龙眼。 如此,造成了这两郡的畸形经济。 其百分之八十的粮食、百分之七十的布帛、百分百的药材需要安南都护府从江都等地转输。 这样一来,此两郡便成为了安南都护府的挂件。 即使未来子孙不肖,也不可能脱离中国而独立。 原因很简单——没有江都的大米、齐鲁的布帛,他们吃什么?穿什么? 甘蔗和水果吗? 纵然他们能忍受巨大代价,进行转型,但没有了中国的庞大市场,他们的经济也要马上崩溃。 同样,在西域也是如此。 西域各地如今遍布的是各种种植园。 主要经济作物是棉花、葡萄,以及畜牧业为主的放牧经济。 其几乎所有的粮食,特别是小麦、面粉,都是从河西运去的。 为了确保这一战略顺利、彻底落实。 张越甚至在三年前,亲自率军,巡视了整个西域。 及于大宛,勒马尹列水,观兵于天山,约束诸国,召见各地的贵族。 为此,他不惜对西域各国让利,宣布对各国粮食进行补贴。 以确保各国的粮食安全得到满足。 也就是现在的河西四郡,每年粮食都在增加,特别是随着水利设施的完善以及河湟地区的开发。 汉室得以每年向西域出口小麦、粟米四百余万石,而河西府库依然充足。 不然还真有些玩不下去。 其他地方,张越也是依样画葫芦,如此实施。 譬如扶桑列岛,便是以捕鱼业、采矿业和水稻种植为主,金属冶炼和手工业被人为的从其中抹除。 至于朝鲜,不需要张越动手,就已经被刘胥玩坏了…… 如今朝鲜的主营业务是,朝鲜婢以及伐木业、捕鲸业,当地的土著,更是只关心两件事情:生女儿和上船捕鱼或上山伐木。 其他业务,则全部为汉家移民所垄断。 包括了土地、金融、采矿…… 这样一来,汉室已经初步具备一丝殖民帝国的特征。 只是诸夏民族强大的同化与消化能力,迅速的消灭着那些并入帝国的异族文明与文化。 令这一切被掩埋在表层之下,使得尽管汉家吃相难看,但各地人民却无法发现和察觉。 当然了,这也张越采取了拉拢、侵蚀各族贵族,收买各地王室的策略有关。 只要听话的,都是富贵给够,享受给足。 像乌孙国的高层,翕候和昆莫家族,简直可以用酒池肉林来形容。 小昆弥泥靡,天天醉生梦死,除了玩女人就是看球赛,别提多嗨皮了。 至于,倘若有那么几个贵族,忽然觉醒,想要对抗上国…… 嗯…… 很快他们就会死的悄无声息。 “丞相……”一个官员出现在张越身侧:“故楼船校尉、持节奉诏身毒使者兼权新江都太守辛庆忌求见……” “带他见我吧!”张越点点头,吩咐下去。 如今,已经是七月份了。 辛庆忌自然早就回到了汉室,只是,他从番禹港登陆后,走的比较慢,用了两个月时间才回到长安,以至于到现在才回到长安。 走的这么慢,自然是因为一路上,各地的贵族官员,纷纷宴请的缘故——现在的汉家,没有人不对身毒好。 而辛庆忌则很荣幸的充当了宣传员。 这一路上,他走到一郡,便将身毒的事情与传说、故事宣传到一郡。 活生生的广告牌啊! 仅仅是这一点,张越都得奖赏他! 所以,特地安排了在这新丰接见他——这样意义很重大。 新丰是张越起家的地方,也是他最初的老巢,最坚固的堡垒。 新丰系的文官更是与河西武将一样的帝国新贵,以至于汉室有谚语:新丰官,河西将,丞相门下吏,鹰扬府上将。 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人,升官速度是天然比其他人高的。 而在此接见辛庆忌,毋庸置疑是在向外界传达一种态度——这是本相的人! 没过一会,辛庆忌就被带到了张越面前。 尽管不是第一次拜见张越,但辛庆忌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依然溢于言表:“末将辛庆忌,恭问丞相安!”他深深俯首作揖,长身再拜。 “辛世侄免礼!”张越热情的上前扶起辛庆忌,拉着他的手,走到那依然在滴落着铅丸的水池前,亲切的道:“吾闻世侄归来,甚是欢喜,已经命人在新丰县衙,准备好了晚宴……” “丞相厚爱,末将愧不敢当!”辛庆忌兴奋的拜道。 他只是一个校尉官——虽然说,朝堂已经定下来了,将拔擢他为楼船左将军,封南安候,位在两千石。 但终究还未正式宣布。 而以校尉而为丞相请宴,永始之后,不过数人。 张越看着自己面前高兴的脸都红了的年轻人,心中暗暗点头,辛庆忌虽然在身毒那边,犯了点错误,但瑕不掩瑜。 更何况他还是自己人,所以,张越非但不责怪,反而打算继续重用——使功不如使过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二节 召见(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当夜,张越在新丰县衙设宴,为辛庆忌接风洗尘。辛庆忌之叔,郑国公辛武灵自也在旁作陪。 除此之外,新丰县中的‘父老’也受邀出席。 只是…… 这些所谓的‘父老’,却无一个是真正的新丰土著! 几乎全是永始后,将户口从天下郡国迁来的豪商大贾! 没办法! 自张越夺权后,便开始大兴工商,而大兴工商的同时,自然也少不得在工商之上加征各县赋税。 而这新丰则是少数几个有政策优惠,可以优减商税的地方。 这自然吸引了大批商贾前来落户、投资。 而这些过江龙不是一般的猛,不过几年,新丰土著就纷纷败逃。 这使得新丰县成为了汉室第一个由工商人口和工商收入为主的县治。 也令汉室第一个技术学校与第一个商业学校出现在新丰。 儒生们自然难免碎言碎语,暗地里讥讽嘲笑,给新丰按上了许多外号。 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铜臭之乡’的指责。 不过,这种指责毫无杀伤力,反而扩大了新丰的知名度——铜臭之乡翻译一下不就是土豪之乡? 所以,新丰人的壕是出了名的。 金车银鞍,只是新丰普通家庭的出行标准。 用杜仲胶为车轮,以鲸皮为顶,精钢为骨,用汗血马为牵引的马车,才是土豪们的出行座驾。 而这样的马车,每一辆都价值千金! 而且,存量稀少,全天下加起来,恐怕也就百余辆而已。 其中一半都在新丰。 由此可见,新丰之壕,乃是壕无人性! 而在坐的‘父老’更是壕中之壕! 每一个的身家,都起码是五万万以上! 特别是袁家、田家、吴家和赵家,更是雇工以数千,产业遍布各地的大资本家。 “诸君,请与吾一起为郑国公与辛校尉贺!”张越举着酒杯,做出邀请:“为天下、国家贺!” 众人纷纷起身,跟着张越一起,对辛武灵与辛庆忌举杯而贺,然后一饮而尽。 这让辛庆忌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如今的汉室,最起码在关中,这些大贾豪商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手握着无数资金与资源的他们,已经开始涉足了正治。 虽然还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试探。 但威力却尽显无疑! 如今,这些大贾豪商,都有了在朝堂和地方上的代言人。 再非和过去一样,只是单纯的牛羊、粘板上待宰的肥肉。 而是和士大夫、武臣一样的统治阶级! 毕竟,没有人再可以忽视这些人手中掌握的庞大财富、资源。 尤其是他们手里面的工坊和矿山,产生的巨量产品。 更无人敢忽视他们工坊、矿场里的雇工——那可是动辄数千甚至近万的青壮! 而且是掌握一定技术,拥有一定财富和社会资源的青壮。 所以,他们的地位,已经比过去的地主、豪强还要高了。 属于统治阶级团结和拉拢的对象! 自然社会地位和正治地位,随之抬高。 于是,便是卿大夫,也愿意和他们联姻。 至于没节草,眼睛里只有孔方兄的宗室…… 那就更是只要聘礼给足,那就愿意嫁女儿,甚至愿意让女儿做妾! 于是,这天下豪商大贾之家,竟纷纷娶到了刘氏宗室甚至帝姬公主! 有些豪富之家,每到过年祭祖,宗祠里一水的宗室郡主、县君…… 所以,辛庆忌非常清楚,在他眼前的这些人的能耐——这些可是占据了汉家半壁江山的土豪啊! 他连忙举起酒杯回道:“承蒙诸位世叔与丞相抬爱,小子愧不敢当……” 张越笑眯眯的放下酒杯,然后扭头对辛武灵道:“郑国公,吾近日新得一宝,愿与公共赏……” 辛武灵马上领悟,立刻道:“愿请一观……” 于是,这两位帝国的重臣便起身向众人告罪一声,一前一后的离开。 待张越与辛武灵一走,留下来的辛庆忌,马上就成为了大汉豪商巨贾们眼中的香饽饽。 众人立刻就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珠子放光,凶狠无比的盯着辛武灵。 “校尉,身毒之地,吾闻广大无边,其人民千万之巨,不知是否属实?” 辛庆忌循声望去,便看到了一张微胖祥和无害的圆脸,他认得此人,乃是当年跟着丞相在河湟屯田起家的吴贵。 当年,其只是关中的一个身家不过百万的商贾,听说丞相在河湟屯田的事情后,便毅然决然的带上全副身家,孤注一掷前往河湟。 于是十年间,竟发达成为汉室有数的大贾。 其名下的十余家纺织工坊,岁产棉布、毛料五六十万匹,行销天下郡国! 而其从河湟发家,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手底下究竟有多少条人命了——须知,汉家开河湟不过十年而已,高原之上的羌人,便已只剩下了三家,至于氐人? 汉室坚决不承认曾经存在过一个叫氐的民族。 不信的人,大可以去高原上问问那些羌族的豪酋! 而在河西四郡,现在连羌人都不存在了。 曾经在地图和史上存在的大大小小的河羌、渠羌、谷羌等族的寨子里,现在谁和他们说他们是羌人,大抵是走不出其寨墙范围了。 在吴贵身后,那十余位帝国显赫的豪商们,一个个眼珠子都放着凶光,宛如黑暗中的恶狼。 哪怕辛庆忌这等曾跨越万里海疆,经历过无数风浪的武将,也只觉心里发毛,背脊发凉。 他稍稍迟缓了一下,就答道:“诸公所闻,当是真的!” “仅在如今的新江都附近数百里之土,身毒之人,便多达百万之巨……” “其中青壮数十万!” 于是,那些帝国豪商们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了。 若问如今汉家大贾们最紧张和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那毋庸置疑,自然是劳动力与原材料这两个事情了。 汉法严酷,尤其是对汉家臣民在雇工方面,有着种种保护。 譬如雇工残疾、死亡,都要补偿,更规定了每日工作最多不得超过五个时辰,每月至少要给三日休沐。 哪里有那夷狄奴婢用的顺手? 既不用赔偿,也不用保护,死了最多象征性赔点烧埋钱。 真真是发家致富,聚敛财富的不二法门。 奈何,汉室有严格规定,在内郡的工坊和矿山,汉人雇工和夷狄奴婢,必须保持一个最低限度的比例。 特别是工坊之中,涉及技术的部分,更是有着严苛规定,不得随意使用奴婢。 这是被写到工商法里的内容与条款,更是被官府盯的很紧的事情。 倘有违反者,罚款还是轻的,动辄禁绝其产品流通、销售,甚至抄家才是最狠的! 所以,这真的是让人无奈。 但身毒的发现和传说,却成为了汉家大贾豪商们的救命灵丹。 和其他人的关心点不同。 身毒的黄金与富饶的物产,在这些人眼里无足轻重。 反倒是其人口,成为了这些人眼中的宝藏! 一个千万级别的人口,意味着,数不清的廉价劳动力,也意味着是一个巨大的产品倾销地。 对资本,特别是汉室这些还处于萌芽阶段的资本来说,身毒,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抹着蜂蜜的糕点! 于是,在得到了辛庆忌的肯定回答后,这些人都疯了! “校尉,那身毒之人,您是否可以与吾等仔细说说……”吴贵舔着舌头,兴奋无比的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与西域奴相比,彼辈……可还温顺?” 在今天的汉家资本眼中,这四夷奴婢,也是分等级的。 最好用的,自然是汉人奴婢。 可惜,如今,丞相严令禁止蓄汉人为奴,已为奴婢的汉人,也要允许其赎身,且不得设置障碍。 更立法保护其人身安全与自由。 所以,一般来说,汉人奴婢,都是养为心腹,作为家族的底蕴和底牌的。 家生子中的佼佼者和精英,更是会被收为义子,派往各地作坊和矿山坐镇。 甚至收录进宗谱,享有和其他子嗣一般的地位。 这其次嘛,就是朝鲜婢以及最新涌入市场的扶桑婢…… 温顺、可爱、懂事、服从。 真真是暖床的不二人选,子嗣们启蒙教育的必备! 接着就是匈奴、乌恒奴,这些人是最好的打手和监工,也是最好的背锅侠。 出了事情,遇到问题,就推几个乌恒人和匈奴人出来顶罪——而这些忠心耿耿的家伙,也从不叫自己主人失望,哪怕被严刑拷打,嘴巴也严的很,甚至甘愿为主人赴死。 最后就是缺乏忠义与王道教育的生羌奴和西域奴以及扶南、日南郡的生番了。 只能做些最简单的工作,只能用他们当成消耗品。 复杂一点的东西,他们都不懂。 而且,这些人还会反抗,常常会暴动,搞得老爷们只好忍痛镇压,断然挖坑埋之。 但汉律严格规定,不允许如此。 是以,这些奴婢的工作场地,乃是在河湟这种贵族、士绅的自留地或者西域类似楼兰、车师之类的夷狄之所。 打些擦边球,做点微不足道的工作。 辛庆忌轻声答道:“回禀诸位明公,这身毒人与西域胡人相比,在温顺方面,自是大大超越!” 他哂笑一声,自嘲的道:“诸公想必也听说了吾在新江都的遭遇了……” “吾以仁义,不料却令身毒之人,以为吾欲毁其仁义忠恕之道,坏其上下尊卑之序……” “这身毒之人,尤其是其所谓‘不可接触者’,自甘下贱,自甘堕落,自以为奴……” “吾闻,自常太守上任后,选其贵胄,立为豪酋,彼辈自服……” “公等若至身毒,或许只消让一小利于其贵种,便可得数千乃至数万奴婢,命其开矿、耕作、拣选……” 辛庆忌的话,听到大贾们心跳迅速,面红耳赤,更是纷纷啧啧称,有些不敢相信。 “这身毒竟有这般之人……”吴贵感慨万千:“吾还以为,只是坊间传闻,或有偏颇呢!”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完全想不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族群。 作为奴隶,非但不反抗主人的压迫,反而会拼死保护主人和维护自己作为奴隶的地位。 真真大千世界,无不有! 那身毒之人的特,叫这些见惯了人物的巨贾们,亦是感慨万千。 须知,哪怕是再温顺的朝鲜婢、扶桑婢,亦有激怒之时。 至于那些羌奴、西域胡人,更是常常作乱,杀死监工。 所以,这些年来,已经渐渐富裕起来的大家,已经不再直接压迫和剥削那些可怜人了。 而是将这等可能弄脏了自己双手的事情,外包给了其他愿意赚这笔钱的人。 譬如乌孙、楼兰、莎车等国王室就很愿意为中国君子分忧。 只是,乌孙等国,到底是夷狄出身,手段太过粗暴简单,自是奴婢们的消耗速度不断加快。 这让大家伙不得不担忧起来,将来是否有一天,奴婢资源枯竭。 就在此时,天降身毒大礼包,真的是解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燃眉之急! “除此之外,身毒人可有什么缺点?”有人问道。 这天下万民,各有不同。 像羌人,只要训练一下,就很善于耕作,而西域胡人中有善耕作的,也有擅放牧的。 但一到手工业或者需要技术的冶炼业,这些人就行不通了。 只有类中国的匈奴、乌恒、朝鲜、扶桑或许能用。 “懒!”辛庆忌叹了口气,道:“身毒之地富饶广大,便是奴婢,所谓‘不可接触者’,也能以水果、鱼虾果腹……” “若无其贵种以皮鞭催之,从早至晚,彼辈都不肯动弹……” “哦……”商贾们互相看了看:“还有吗?” “还有就是瘦小、无力、肮脏,且不讲规矩……” 众人听着,心里面渐渐有了盘算。 但,没有人失望,反而,心中欢喜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今日汉家对四夷各有安排。 像是工坊、冶炼炉与其他各种被少府定为‘工业’的产业,都禁止出现在内郡以外的地方。 所以,事实上,身毒也只能是他们的原材料提供地和商品倾销地。 既然如此,身毒人的那些缺点,就不是缺点,而是优点了——一个稳定可持续提供原材料,并且可以长期成为商品倾销市场的庞大国家,难道还不值得浮一大白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三节 大人,时代变了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时至孟春之月,海潮翻涌,波涛粼粼,海鸥翔集,帆船如云。这里是新江都的外海。 自去岁楼船新辟身毒,校尉辛庆忌定新江都之地,其后,安南都护府都护常惠遣其子威为新江都守。 于是,番禹方面的舰船,接踵而至。 特别是那些庞大的捕鲸船,在过去数月中,趁着顺风,从番禹起航,杨帆而至。 因为,有人在这新江都的外海,发现了大批大批的抹香鲸、露脊鲸活动的痕迹。 于是,闻到了黄金味道的捕鲸船,闻风而来。 没办法,如今汉室对鲸脂需求极为旺盛。 取其脂,炼其油,以为燃灯之用。 从未央宫到普通市井闾里,照明的需求无穷大,市场无穷大。 更不提,鲸油还可以制成其他种种产品。 譬如香皂、防冻油,乃至经过加工提炼后,用于少府的器械、水轮,为润滑之物,也可以用于军械保养、甲胄除锈。 鲸脂几乎是万能的。 所以,朝鲜王刘胥,依靠从扶桑海峡、朝鲜海峡中的鲸群,岁得数万万之利。 这还是丞相有令:禁捕怀孕、哺乳母鲸与幼鲸。 朝鲜、扶桑海峡中,常常有楼船舰只巡逻,一旦发现有船违反禁令,轻则罚没所得,重则没收船只,船主流放西域与胡人同耕。 不然,朝鲜王的鲸油买卖不知道能做多大! 但,丞相再怎么霸道,手也伸不到这数万里外的身毒海来。 所以,自去岁九月以来,已有数十艘捕鲸船,跨越海疆,万里而至。 到了这新江都后,众人惊喜的发现,此地无有封冻之忧。 只消天公作美,便可日日出海。 真真是日进斗金,数钱数到手筋疼。 唯一所虑,乃是这身毒之海,风浪无常,天时无定。 常常有船只,因为太过深入海疆,遭遇风浪倾覆,船毁人亡。 所以,吃了教训后,众人现在也只能在新江都附近数百里之地的海域巡游。 ‘广安号’就是一艘正在巡航、寻找鲸鱼的捕鲸船。 船长十二丈,宽三丈,上下两重,乃是前年刚刚从江都造船厂之中下水的最新式捕鲸船。 其结构设计与构造,皆是请的楼船衙门最有经验的船官设计,用了许多新式技术。 譬如六分仪、罗盘、千里镜等军方器械一应俱全。 船首更是立有一架由绞盘驱动的弩机,乃是专门为捕杀巨鲸所设计。 弩机巨大,堪比过去的床子弩,可射百步之远,直入巨兽之血肉,箭头上全是倒刺,一旦命中无论何等巨兽,都不能逃脱。 此刻,‘广安号’便猎获了一头巨大的抹香鲸。 起码十余丈的巨大身躯,在海涛中挣扎翻滚。 海面已经被血所染红,这巨兽已经穷途末路,奄奄一息,连再次下潜的力气也没有了。 船主杨汉看到这个情况,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千万真是花的值!” 想过去他在朝鲜捕鲸,租赁朝鲜王提供的船舶,在万里海疆之中,需要不停寻找着海面上可能出现的任何巨兽踪影,然后选中一头体型合适的进行追踪,最终,须得趁着巨兽上浮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分乘小舟靠近,用长矛等系着粗绳的武器攻击巨兽。 常常十次捕猎,也未必能成功一次。 而且,即使成功,风险也依旧巨大。 海浪、天气、巨兽的反抗,都可能造成死伤。 哪像如今,脚下的巨舰,坚固可靠,只要不遇到大风暴,就无有危险。 绞盘驱动的弩机,准确度相当高,特别是在百步外瞄准那些巨兽时,不说百发百中,起码也是十中六七。 尤为重要的是,鲸鱼的体型,再也不受限制了。 所以,他们可以尽量的捕杀那些体型巨大的鲸鱼,而不是和过去一般,只能选择合适的目标。 这可真的是天壤之别。 就像现在所捕杀的那头抹香鲸,在过去,便是看到了也只能放过——因为风险太大了。 而如今,却可以静静的等着它走向死亡。 然后就可以靠近鲸尸,从容的割取其身上的鲸脂。 就这么一头,足可提炼鲸油上百桶,价值数百万! 想到这里,杨汉就忍不住哼起了小调,心中想着:“在此身毒一载,足可抵吾过去数岁!” “待过些年,吾便可以携千万之资,于长安购置宅邸,颐养天年,逗弄孙儿了!” 就在此刻,杨汉手中持着的千里镜中,却忽然出现了一片云帆。 接着,十余艘巨舰,劈波斩浪而来。 数不清的巨帆,占据了千里镜中的全部视野,一面黑色的龙旗,隐隐飘扬于云帆之间。 杨汉心中一惊:“朝廷终于是派了楼船来了!” “却不知是那位明公领衔……” “旦看此阵容,想必定是一位公侯吧!” 于是,他连忙敲响了铜锣,召集水手,吩咐道:“王师已来,尔等务必小心谨慎,日后不可再捕违禁之兽!” “诺!”水手们互相看了看,也只能是无奈的唱了个诺。 ………………………… 张安世站在舰首,微微发白的胡须,在海风中摇曳,眼前墨绿色的琉珠,轻轻晃荡。 他的心神却忍不住飘回了长安。 去年七月,辛庆忌回朝述职,旋即被以身毒之功,封南安候,拜为楼船将军,秩比两千石,食邑四千户。 八月,宣室殿议事,在那位丞相的推动下,身毒都护府的结构被定了下来。 其秩比万石,位比九卿,总责身毒内外事,负有内镇不臣,外抚远夷,宣王化于异域,布天德于海外的使命。 实际上,这就是逼一位卿大夫主动请缨,往镇身毒。 而且,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就是冲着他这帝党领袖而来。 所以,张安世推无可推,只能被迫捏着鼻子,主动上请求为‘天子分忧,丞相理政’。 于是,秋九月,诏以‘扶危定策功臣、尚令、万年候张安世以执政镇身毒,迁身毒都护府都护,赐节旄,许便宜行事,总督身毒内外之权,佐其上下事’。 简单的来说,就是他这个帝党领袖被踢出了长安,半流放的来了这身毒。 哪怕明面上说的再好听,其实也是那位张子重在扫清夺权的障碍——至少张安世是这么想的。 “谚曰:张子重之心,路人皆知……”大汉忠臣心事重重的感叹:“吾离长安,奈何天子谁佐!” 左右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敢插嘴。 因为,张安世是执政,且是丞相当年的结义兄弟,更乃是长期坐镇于中枢,执掌大权的尚令。 这些年来,他天天都是这么个态度。 朝野上下,早已经见惯不惯。 曾有些人,想以此构陷,向丞相举报‘尚令图谋不轨,阴谋作乱’。 结果,张安世屁事没有,举报者却被‘远窜昆明’,去了滇国,与滇王为臣…… 当然,也不乏有‘思念先帝’的大汉忠臣,暗地里联络这位尚令,欲要‘内发忠义之士,外交大将,以除贼臣’。 然后…… 没有然后了。 锦衣卫的三木之下,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总之,这位执政,自己思念先帝,自己心念汉室,自己忠心天子都是可以的。 但外人就不要想了。 正应了丞相曾说过的一句话:律法之下,人人平等,执政大夫,更加平等。 张安世发完牢骚,就恢复正常,扭头对身侧的辛庆忌问道:“此来身毒,往后武备戎马,就要有劳将军了!” “不敢!”辛庆忌连忙行礼:“末将唯执政马首是瞻!” 如今,辛庆忌已经是楼船将军,算是正式成为了他叔父辛武灵的接班人。 只是能不能顺利的继承家业,却还得用武勋来换。 须知,如今长安中枢,正在缓慢的变革。 自永始以来就一直稳定的十二卿大夫格局正在渐渐改变。 前年,韩王公孙遗辞世,丁缓接班。 去岁,楼船将军辛武灵致仕,彻底拉开了中枢换马的序幕。 八月,大鸿胪于己衍致仕,赠魏国公。 九月,尚令张安世请出身毒,授身毒都护府都护,赐节旄,许幕府,拜为身毒都督,总身毒内外大小事。 十月,廷尉丙吉辞任,出为西域都护府都护,接着执金吾王莽致仕,赠楚国公。 随着这些人事变动,一批新人,走马上任。 故楼船别驾贡禹,权尚令,接替了张安世的职位。 凉州刺史兼敦煌太守隽不疑权廷尉,京兆伊王吉为廷尉左师,楼船别驾贡禹为廷尉右师,丞相以天子诏下天下:法者,绳之准也,欲求绳准,岂不立师?今以廷尉左师,以释民法,以廷尉右师,以释刑法,天下刑讼,且以廷尉左右师之解释为判。 于是,命令王吉与贡禹,从天下刑法名家之中,各自推荐九人,以为‘释法博士’,总掌法律释义与案例审查,凡有疑难,九人合议、投票以定。 于是,廷尉的结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张安世所言:张子重之心,路人皆知。 倒也不是虚言。 只不过,那位丞相所想的,并非篡位代国。 依然还是他的老一套路子——时移世易,变法革新,以顺时局。 用其本人的话说是:大人,时代变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四节 求援(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嵩街,曾是长安城最繁华热闹之地。但如今,却已经渐渐冷清了起来,街道上只有稀疏可见的人群。 大部分行人,都只是路过此地。 很少有人会在这里停留,因为嵩街上有蛮夷邸,而蛮夷邸在过去是外国夷狄使臣的安置之地,也是因蛮夷邸,曾经的嵩街才会那般繁华。 但成也蛮夷邸,败也蛮夷邸。 如今,大汉君临四海,丞相秉政,万国来朝! 王师马蹄之下,诗之道,礼乐之序,随之而来。 于是,从葱岭到扶南,无数万里的山河社稷,皆为汉臣妾! 整个已知世界,哪怕龟缩漠北的匈奴单于们,也认清现实,不敢再与汉家对抗,甚至有单于已经低头臣服。 于是,蛮夷邸,从曾经的商贸中心,联系世界的桥头堡,迅速变成了一个长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因为能住进此地的外国人,肯定是没有向汉天子臣服、纳贡,并进入大汉宗藩系统的夷狄使团。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们可能是敌人,至少也是潜在的敌人。 倘若与他们搭上关系,被官府知晓,那么京兆尹就可能会将此记录在案——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倘若身份薄上,有一句‘曾与蛮夷往来’。 子孙的进学、入仕,都会受到不必要的牵连和麻烦——太学、武苑考试和官员入仕考核,都要求呈进三代家状,必得无有谋逆、大罪、大恶,方许参加。 而‘曾与蛮夷往来’,虽然不在禁止之内。 却也要必须调查仔细,确认无误。 问题就在这里了——一般人如何和官府解释清楚自己某年某月在蛮夷邸与某个外国夷狄说了什么话? 若是时间拖的久一点,记忆模糊,证人证据都缺失。 那就是弥天之祸! 三代子孙都会被牵连,甚至被打上‘不可靠’的标签。 除非有军功的贵族担保,不然,进学和入仕,乃至于经商、创业都会被牵连、影响。 于是,蛮夷邸的冷清可以想象,连带着嵩街的居民也纷纷出逃——可没有人想因自己的无意,而牵连、影响子孙前途——没必要! 由之,这蛮夷邸和嵩街就成为了一个孤岛。 除了军队和负责此地的大鸿胪官员外,几乎没有外人来访。 更要命的是,因为汉室实在太强大了。 蛮夷邸中的住客,越来越少。 到得如今,此地的住客,也就那么三五人了。 月氏王阙之那,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位月氏王,已经四十多岁了,胡子和头发都有些发白,但人却富态和悠闲了许多。 他甚至已经习惯了在这蛮夷邸的生活。 每天早上起床,先看一会,然后和妻子王氏一起乘车去往皇宫,朝拜小天子与太后,接着在卫兵护送回来,接着看,直到晚上,孩子们从蒙学回来,便询问他们今日的功课进度。 他的生活与这长安城中的许多老贵族一样。 就连生活习惯和作风,也越来越像那些旧时代的老臣子了。 譬如,常常怀念过去,常常思念先帝。 倘若不发生意外的话,阙之那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就要这么结束。 百年之后,他的子孙们恐怕连自己来自那里也忘记了。 伟大的月氏王的血脉,将从历史长河之中消失。 就和他在上看到的那些伟大的家族与传的神圣一样。 周公、召公,俱落凡尘,伊尹、傅说之后,缥缈无踪,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之先贤,也只剩下了文字与思想传世。 孔孟也好,商、韩也罢,都是如此。 “这样也好!”阙之那想着,但内心却依旧难免感慨。 想当年,他来到这东方的汉朝求援,汉朝君臣也满口答应下来,要兴灭国、继绝世,为月氏重立纲常。 然而,谁料一场惊天巨变,让一切都耽搁了下来。 等到尘埃落地,那位丞相登临天下,执掌权柄。 远方的月氏,也发生了剧变。 匈奴西迁,先灭康居,后夺沩水,随后攻入蓝市城,月氏五翕候三死两逃,再无音讯。 既然月氏都没了,他这个月氏王也就没有了价值。 便被随便封了个归义候的爵位,然后养在了这蛮夷邸。 好在,汉人对他确实不赖。 不仅仅待遇很好,还为他请了老师,娶了妻子。 所以,阕之那也很感恩,便在五年前,请求天子赐名,于是被赐姓夏,那位丞相又给他取了个‘义’字为名。 由之,曾经的月氏王死去了,大汉归义候夏义活了过来。 夏义很满足现在的所有。 他甚至很积极的参与了这蛮夷邸内的事情,譬如义务的帮汉朝的大鸿胪当翻译。 主要是充做那些异域远方之国的使者的翻译。 作为曾经的月氏王,夏义精通多门语言。 身毒语、月氏语、安息语、希腊语,他都熟悉。 此外,身毒、希腊与安息的文字,他也都懂。 只是,他能发挥才能的时候很少,一年里也就那么几次。 好在,丞相对他很好,在得知了他的事情后,就派人送来了聘,聘他担任太学与武苑的‘夷狄风俗教授’与‘夷语通译’,为汉室培养精通远方异域语言和风俗的人才。 也因此,夏义在蛮夷邸中很受敬重。 上下官吏都尊称他一声‘夏博士’。 “博士……夏博士……”一个大鸿胪的官员,拿着一张羊皮纸,在门外敲门后,来到还在发呆的夏义面前:“有远方异域之使抵达大宛,这是使者送来的国……还请博士为吾等翻译一下……” 夏义回过神来,接过那张羊皮纸,放在手上,看了一遍,然后道:“这是西方的‘阿萨息斯王朝’的楔形文字……” “这阿萨息斯,也既我国所说的安息……”夏义解释道:“这国上说,安息遇到了匈奴入侵,其君王难以抵挡,已经割地称臣,安息王不甘如此,便遣其兄名‘奥德罗斯’者来朝我国,欲求天子援手……” “哦……”来人听完,点了点头,对夏义拜道:“博士,下官也不是很懂这些,不如请博士随下官同去拜见丞相,解释此……” 夏义想了想,点了点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五节 求援(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跟着那位大鸿胪的官员,夏义来到了汉室如今真正的权力中心——丞相官邸。和旧年相比,今日的汉丞相府规模足足扩大了五倍! 仅仅是官署,就连绵三四里,下辖三十余个大小不一的机构,分别对口大汉帝国的地方民政、中央直辖、国营经济、藩国属国、院教育、赋税杂役等事务。 每一个机构,按照规模大小和职权多寡,少则有官吏数十人,多则数百人。 一进丞相府的大门,夏义就仿佛来到了每月五次的太学大集市上。 数不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耳中,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的官吏们,来来往往的穿梭在这庞大的丞相府走廊、回廊中。 不时能看到有九卿有司的曹官和丞相府的某个主管部门的令丞争吵。 而在院落中,一位位羽冠锦纶的学者,则聚集在一起,三五成群,坐在树下或者亭子中。 其中,有不少是闻名天下的大学者。 夏义就认识好几个。 “今日怎么这许多的名士聚集?”他小声的问着带路的官员。 “哦……”官员笑着回答:“丞相前些时日颁布了《民报法》,命各地州郡学苑所办之报,须得由当地郡守审核并准予刊登,方得刊行,不然,则当追究其编辑、主编之责,乃至于连坐相关人等……” “诸生自是不服气……” “这不,来找丞相请愿来了……” 夏义点点头,这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报纸这种产物,是很新鲜的产品。 第一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还是永始二年丞相命京兆尹与少府、尚台联合刊行的《天下时报》。 这份报纸,乃是脱胎于过去官府的邸报,只不过在内容上更加开放,没有局限。 什么天下局势、西域情况、各地的民俗风情,乃至于地方的闻异事甚至小说家们写的怪神谈都有刊载。 一经发行,顿时风靡天下。 不止长安百姓士民纷纷订阅,更有郡国商人、士大夫央人代购。 主要是那《天下时报》乃是丞相命京兆尹会同少府、尚台联合刊行。 其中刊登的是来自天下州郡的各类新闻报告,譬如某地遭灾,某地丰收,某地有叛乱,更有着各地商品的价格涨跌走势。 此外其上所载的种种闻异事,也颇为有趣。 所以,很快就受到了天下士大夫、商贾的喜爱。 随之,各地纷纷效仿,郡国地方的学苑们,纷纷开始发行自己的报纸。 然后,就是一片群魔乱舞。 各大学派、学派内部之间的争斗,都反应到了报纸上。 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火气,从文斗变成了武斗,又从武斗转而发展成为下三路。 像是这长安城里,除了官方的《天下时报》外,其他民办的《长安时谈》《帝都月报》《神京新报》上,就常常会出现些匿名文章,专门捅人的黑历史,写别人早年间干过的一些丑事。 有些是有理有据有锤的,但很多根本就是编出来的谣言。 长安都是这样,地方上就更不得了了! 特别是当牵扯到道统、学派纷争时,真的是谣言满天飞,让人难辨真假。 像去年,雒阳的思孟学苑的山长徐长敬自杀,就是因为雒阳的一份小报纸刊登了他早年间和继母不得不说的故事。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徐长敬更是声名狼藉,为天下所唾弃。 但等他死后,事实被厘清——他根本没有继母,这位思孟学派的中兴之士,早年父母双亡是被同族的族伯抚养长大的! 于是,瞬间舆论反转,天下人纷纷同情和惋惜徐长敬。 连带着他生前的文章和著作,瞬间传遍天下。 连丞相看了,都惋惜不已,哀悼良久,命人送去了挽词。 也是因此,丞相决定立法限制各类地方报刊,准备设立新闻审查制度。 在上个月,这部法律在宣室殿上通过,下发到了廷尉,只消廷尉那边审查完毕,就正式颁布天下。 这却是捅了马蜂窝。 一下子,天下郡国的学者不分学派、理念,全部团结起来了。 儒家、墨家、法家、黄老学派的名士们,纷纷站了起来,大力陈说此事万万不可行! 可惜,丞相和执政们却是决心已定,不顾阻扰,一定要推行这部法律。 天下学者,自然不肯坐以待毙,纷纷驱车上京,进行游说。 “他们能成功吗?”夏义看着那些名士们,小声的问道。 “不能吧!” “丞相要做的事情,谁拦得住?” 这让夏义听着,可惜不已,摇头道:“啊呀,其实报纸还是挺好玩的……” 对他来说,每天早上起来,买上几份报纸,然后坐在院子里,温上一壶小酒,再仔细的看看各方撕逼,真是一件美事。 但,那位带路的官员却不这么看,他咬着牙齿,恨恨的道:“有什么好玩的?” “彼等信口开河,常以言干政,自地方州郡至中枢,烦不胜烦!” “也就是丞相与诸位执政胸襟开阔,若是孝明皇帝时,彼辈一个个都得掉脑袋!” 报纸这种新生事物,是所有官员痛恨的东西,甚至比监察御史和锦衣卫还让官员痛恨! 原因很简单,监察御史和锦衣卫是体制内的,而写报纸文章的文人却是游离在外的家伙。 而且这些家伙为了邀买人心,常常会专门盯着官府的一些把柄穷追猛打。 像是今年三月份的京兆伊弊案,就被长安城的七家报纸连续追踪报道了整整一个月——几乎所有涉事官员的底都被扒干净了。 于是,两位两千石,三位列侯与四百多相关官员被下狱、问责、免职。 经此一役,那七份报纸的主笔声名鹊起,成为了天下人心中的‘国家良心’‘社稷之士’。 甚至有人被延聘为丞相府特别顾问,可以直接把自己的文章递到丞相与执政们面前! 在地方上,这种情况尤为剧烈——因为很多地方报纸都是当地州郡的学苑所办,里面愣头青一大把,最喜欢做那种和官府对着干的事情,尤其爱追究官府的把柄和错漏。 自然,整个官僚集团,没有人对报纸有好感,甚至恨不得立刻全部取缔。 也就是丞相和执政们爱惜羽毛,不愿意做这个事情。 说话间,夏义就被带着来到了丞相官邸正衙的偏厅。 那官员推开门,将夏义请进去坐下来,然后道:“博士稍候,下官去禀报一声丞相……” “足下自去……”夏义微笑着点点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六节 求援(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夏义在偏厅坐了大概一个时辰之久,才终于等到了传唤:“博士,丞相有请……”夏义连忙起身,跟上那人,穿过喧哗的衙署,来到了丞相办公的房。 此时,恰好有几位衣冠锦纶的文人从房中走出来。 夏义抬眼一看,连忙上前拱手见礼:“诸位先生安好!” 那几位文人闻言,看到夏义,先是一楞,然后就叹了口气,道:“夏博士也要来为天下请命吗?” “真是有心了!” 听得夏义一楞一楞,终究也不好回答,只能拱手道:“先生慢走!” 那几位,可都是如今太学中的祭酒、教授,天下有数的大学阀。 有儒家的公羊、谷梁巨头,更有法家、黄老的名士。 但在如今,这些桃李满天下的巨头,却都是一副神色黯淡的神情。 这也不怪他们。 自永始后,丞相秉政,因丞相出生公羊,且为前代公羊学派领袖董越代父隔代所收弟子。 故而,丞相秉政后,大开言路,解除对思想文化领域的禁锢,更以天子的名义下诏:朕闻古之先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今闻天下,多有因言而罪者,朕甚不取焉,其除诽谤、腹诽及因言而定之罪。 于是,尽废汉律有关言论的罪名,士大夫们从此也可以和农民一起议论、讽刺当道诸公了。 此例一开,立刻解除了文人身上们束缚着的绳索。 于是,天下士大夫们开始了各种在从前属于作死的尝试。 办报纸、鼓噪舆论、裹胁民意,威逼官府,甚至盯着官府的把柄穷追猛打。 充分发挥了他们精力充沛,不怕搞事的能耐。 儒家老大哥带头冲锋,法家、黄老、墨家紧随其后。 顿时就将这天下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同时也将自家内部那点子破事,弄得人尽皆知。 但,士大夫们却乐在其中,而且非常享受! 可不是嘛! 自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他们何曾有过这样可以畅所欲言,脑洞大开,不受束缚的空间?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且,还有大把观众与读者跟着一起鼓噪。 以区区布衣,就能搅动一郡、一州风云,叫那两千石低头,公侯俯首。 主人翁意识空前强盛,作死技能不断更新。 特别是随着‘我注诗’的风潮兴起,士大夫们学会了裁减先王、先贤之意而合我道的妙用。 一位位有良心的青年学者纷纷崛起,一个个敢于发明创新的作死小能手开始蹦跶。 于是,张冠李戴、剪接裁用,成为了日常。 标题党横行,震惊体随之出现。 至于造谣、抹黑与编造故事,只是基本操作。 就像那位因为谣言而自杀的思孟学苑山长徐长敬,其生前主办的《民生报》就常常登载一些小故事。 这些小故事,自是扬孟贬曾,非韩攻商。 总之,诸子百家的先贤,除了思子、孟子外,余者尽数不是偷鸡摸狗之徒,便是有能无德之辈! 当代的有名学者,也都被黑了一遍。 特别是曾子,被黑的体无完肤! 自然,他的那篇小故事,其实只是被黑的人的报复罢了。 只是事情闹大了,搞得人尽皆知,声名扫地,徐长敬不得已只能用性命来洗清冤屈,这就是无人能料到的展开。 自然,在拥有了自由后,尝到了可以左右正治,甚至高于正治的权力后,这些大学者没几个能割舍的了的。 只是,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只有一张嘴巴一支笔的士大夫,完全不是左手刀剑右手枪炮的丞相的对手。 三言两语,就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黯然低头,接受从此被管制,不能再随便口嗨的现实。 夏义不知道这些,但他也是士大夫一员(自认的),所以在被带到张越面前的时候,他也有心想要帮一下,看看不能不争取争取。 可惜,当他见到高坐明堂之上的大汉丞相时,所有的言语,都被咽在喉咙里。 实在是如今的张越气场太强大了! 穿着国公衮服,头戴冠琉,腰配长剑的他,只是坐在席位上,就有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威压。 这威压,来源于他的权柄,也来源于他的传说与战绩,更来源于他脚下的滚滚血海与无数骸骨! 只是看着他,夏义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这位丞相的上位历史。 匈奴人、羌人、西域胡人、乌孙人、交趾、日南丛林的生番…… 自其出现以来,已有数以百万的人民,成为了其权柄的踏脚石。 便是在内部,这位丞相的威名,也足可止小儿夜啼。 太上皇帝因其晚年困守五柞宫,东南贵族、地主、宗室,十余万人因为叛乱而被戮,数十万人被流放。 数不清的千年世家、名门破灭,齐鲁吴楚之地几乎被换了一波血。 至于长安,更是被洗了一次。 永始以前的官员,十之七八,皆被贬斥。 朝野内外,都已经找不到这位丞相的对手了。 在事实上,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已经是他了。 休说是夏义了,便是执政们,也没有几个能在这位面前保持冷静。 张越却是很和气,让人招呼着夏义坐下来,然后问道:“今次请博士来此,乃是想向博士请教,这安息之事……” “还望博士不吝指点!” 夏义闻言,连忙起身拜道:“丞相在上,下官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国家,已经灭亡——即使还有残余,在某个地方苟延残喘,大抵也不会认他了。 即使他还愿意认他这个月氏王,夏义也不打算回去了——长安多好,生活也富足,娱乐活动更是不知凡几,放着天下第一的大汉帝国列侯不当,跑去一个犄角疙瘩的穷乡僻壤当个傀儡一样的酋长有什么意思? 张越听着,满意的点点头,道:“那便请博士先与吾说说,这安息国上所讲的事情……” 安息,与汉室相距起码数万里。 使者来回一趟,最起码都要一年。 讲道理,如此遥远的距离,张越本来是不打算管的——李陵带着他的小弟们,哪怕砍到了罗马,杀进了希腊,在几万里外屠城灭族,也和大汉帝国没有关系。 汉室如今的重点,全部集中在身毒。 但问题是——安息控制下的土地,有一个地方,乃是未来蓝星的血管——中东。 若是有机会,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控制那个宝地,为什么不做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七节 丞相点兵(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归宁镇,漠南草原的明珠,大汉帝国的最北端城市。此地,旧为乌恒呼奢部的鶄泽地区。 延和二年,大汉丞相北伐匈奴,封狼居胥山的首战,就是在此打响,一战而灭匈奴呼揭部,其后迅速北上,围歼南下的匈奴主力,俘虏壶衍惿。 战后,那位在鶄泽战役被俘的匈奴孪鞮氏,成为了匈奴单于,获得了大汉天子册封,回到了祖庭龙城。 如今那位单于更是迎娶了一位刘氏郡主,并与郡主生下了两子一女,在龙城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 而归宁镇,则更是彻底改头换面。 若不是亲身来此,恐怕没有人敢相信,在这距离长安万里之远,大漠之南,弓卢水以西的边陲蛮荒之地,竟会有一座规模堪比内郡郡城的都市。 今日的归宁城,坐落在鶄泽南端的河谷之上。 城高三丈,皆以砖石为基,城墙之上,十余门火炮面向北方,虎视眈眈。 城中工坊林立,商铺无算。 数不清的附近牧民与来自雁门、上谷、渔阳的商贾,往来其中。 此时正值秋末,草原上的牧草已经凋零,北风开始呼啸着在大地上呜咽。 若是过去,此地的牧民,早已经和他们的祖先一般,驱赶着牲畜,踏上了转场的道路,一直要到第二年的春三月,他们才会回来。 然而如今,在归宁城外的数百里之地,上万个穹庐一动未动。 早在延和末年,归宁的牧民,就已经从逐水草而居的传统中解脱出来。 青储窖加石炭炉加大铁锅,让他们从此摆脱了数千年来引弓之民的诅咒,第一次可以不用游牧。 于是,便在官府的主导下,以百户为村,千户为乡,万户为郡。 如今的归宁镇辖区,有十乡百村之说。 安义村就是一个位于归宁城西五十里,依鶄泽而居的村落。 村后就是碧波百里的鶄泽湖,数条水渠,从湖中而来,带来潺潺流水,穿过村中,流入村前被开辟出来的菜地。 这些菜地是村子里的公共财产,有两百多亩的样子。 种着韭菜、蒜苗、菘菜、茄子等十几种蔬菜。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茄子田。 大概有三十亩的样子,但在整个安义村,这三十亩茄子田就是命根子——和蚩尤带来的青储窖一样,是不容外人冒犯的神圣之地。 哪怕如今,这三十亩茄子田里的茄子都已经收获。 地里面连一片叶子都找不到了,但安义村的亭长韩阿大,依旧把这三十亩茄子地看成自己的神圣领地。 每天都要来看上三五次,就连村里堆肥的粪土,也要让人优先的用到这三十亩地里,好叫来年种下茄子苗的时候,那些宝贝疙瘩可以不缺营养。 和往常一样,韩阿大再次来到茄子地里巡视。 这个曾经的呼奢部贵族,如今已经垂垂老矣,早年的伤痛,让他连走路都有些困难,只能在家里两个儿子的服侍下,行走于田地中。 但,即便如此,村子上下,也无人敢轻视、怠慢于这位老村长。 甚至,附近十几个归宁村落,也都无人敢在他面前失礼。 因为,韩阿大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刺着雄鹰的绛色常服。 这是鹰扬旅的军官才有资格穿的衣服! 没有任何人敢仿冒! 在儿子的搀扶下,韩阿大坐到专门为他打造的,在茄子地边的凉亭里。 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件长长的木制筒状物,接着从腰间的一个袋子里,抖落出几片今年夏天摘下来后就保存地窖里的茄子叶,将这些茄子叶放入斗筒里,点上火,韩阿大美滋滋的抽上一口。 味道虽然有些辛辣、难闻、呛肺。 但却让他回忆起了年轻时的风光,在鹰扬旅里的见闻。 “大人,昨儿个,又有北边的人逃来了……”趁着韩阿大吞云吐雾的机会,他的长子韩献趁机问道:“您看,咱们家是不是再去收点匈奴奴?” 这些年来,漠北那边,不是几个单于互相争斗,就是白灾、蝗灾。 哪怕是孪鞮氏的本部,日子也不好过。 在过去,若牧民活不下去,自然就会南下抢掠。 但如今,再借那些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冒犯大汉丞相庇护下的归宁镇——都不需要王师出手,归宁人自己就能收拾掉那些破落户。 所以,走投无路的匈奴人,终于变成了字面意思——每年都有着大批牧民南下求活。 只要归宁人点点头,就自愿为奴为婢。 尤其是秋冬季节,这种情况尤为剧烈。 在一开始,归宁人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匈奴人也曾经是他们仰望的对象。 如今翻身农奴把歌唱,反过来当一把匈奴的主子,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个痛快事情。 但,很快归宁人就不怎么高兴了。 逃来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只要肯给口吃的,就有的是人愿意签契约,按手印,给人当牛做马。 很快,归宁人就发现,匈奴人的数量要超过他们的族群了。 所以,现在大多数归宁牧民,都不愿意再收人了。 就算收下来,也是用上几个月就卖给归宁城里的商铺,让他们商贾带去西域、河西。 而像韩家这样的汉军军属,更是天然有着特权,在价格和条件上有优惠。 韩献就经常借着韩阿大的名义,收下逃奴,然后转手卖给商贾,赚上一笔钱。 不过,这事情终于被韩阿大发现,结果自是一顿家法教育,打的韩献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自那以后,韩献就不再敢背着韩阿大做那些事情了。 “糊涂!”韩阿大放下手里的烟筒,然后拿着烟筒敲着自己儿子的脑袋:“俺跟着丞相南征北战,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名声和地位,就是被你这么浪费的?” “好儿郎,不思勤练武艺,为丞相效死,至不济也该好好读,争取被城里的先生们瞧上眼,将来好考到长安的太学去,给俺和祖宗也长长脸……” “一天到晚,尽想着赚钱,赚钱!” “钱再多有个屁用!” “俺当年在丞相麾下效命,杀的家訾百万、千万的富豪不知道多少!” “你怎就不和你弟弟学学?”韩阿大说着,就看向在自己身侧的幼子韩奉,那个看上去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这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也是他全部希望的寄托了。 韩奉今年十八岁,已经生得足有七尺三寸高,虎背熊腰。 更为难得的是,骑**湛,弓马娴熟,还能读识字,会写会算。 和长子韩献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大人!”韩献听着,立刻就不服了:“钱怎么就没用了?” “这些年来,要不是俺操持着,二郎哪来的钱练习武艺,读识字?” “再说了,二郎武艺是精湛,但也没见他选上鹰扬啊!” “武艺哪有钱来的实在……” 韩阿大听着,立刻火冒三丈:“今年没选上,明年就选不上吗?” “你这不肖子,居然诅咒你弟弟!” 说着就要论起烟筒,敲死这个长子。 韩奉连忙上前拉住父亲,韩献更是立刻跑出了十几步远,一边跑他还一边说道:“大人,就算二郎选上鹰扬了,又能怎样?” “现在天下承平,丞相的鹰扬旅已经无用武之地!” “二郎选上了,也不过是服役几年,然后回来和俺一起孝顺您老人家……” 韩阿大听着,无力的叹息了一声。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曾经天下无敌,纵横万里的鹰扬旅,如今虽然依旧强大,依旧是丞相镇压天下的基石。 但,这柄宝刀,却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从漠南到漠北,自西域至交趾,大汉王师,所向睥睨。 很多时候,一个地方官带上几百乡兵,就可以灭国破城,根本不需要用到鹰扬旅。 然而,就在此刻,村外的道路上,一个背上插着令旗的骑兵,疾驰而来。 韩阿大认得,那是归宁镇督邮的传令兵。 “安义村里正何在?”这传令兵骑在马上,俯视着在茄子地里的众人。 “老朽韩阿大见过上使!”韩阿大立刻起身上前问道:“未知上使此来是?” “奉丞相令!”马上的传令兵严肃的对韩阿大道:“征调归宁义从!” “凡归宁村户,户出一丁,自备弓马、仆从,限于本月十九,至漠南都护府报到!” 说着,他就从怀里取出一份公文,交给韩阿大:“请里正尽快通知全村丁口,不可贻误,否则都护府军法从事!” 韩阿大接过公文,他认不得字,但识得公文上鲜红的都护府官印,顿时就喜得眉毛胡子都扬了起来。 “丞相点兵!丞相点兵!”他激动万分,时隔十年,丞相终于想起了他忠勇的归宁义从了吗? 韩阿大立刻就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吼了起来:“快扶俺回村!” “咱们村中儿郎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归宁人,过去是乌恒的呼奢部。 但鶄泽战役后,这些被丞相拯救的乌恒人发誓与过去一刀两断,再不承认自己的乌恒人身份,转而以归宁人自称。 自那之后,第一代的归宁义从,追随在丞相麾下,南征北战,打下了赫赫声名,打出了三个列侯,十五个校尉,二十八个封君! 而归宁人的总户口,到今天也不过一万多户而已! 以至于,哪怕最排外的儒家学者,也不得不承认:归宁之忠勇,甚于中国! 由之,归宁的户籍,哪怕是在内郡,在长安也是不受歧视的。 他们被认为是真正的诸夏贵胄一员——比他们的亲戚们,不知道高了多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八节 丞相点兵(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永始九年七月十九。大汉漠南都护府治所南池塞。 这个旧年简陋的塞城,如今已经成为了大汉帝国在漠南草原上最大的城市。 常居于此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十万! 这在草原上,简直是个迹! 每天都有着数不清的商旅,从四面八方汇聚至此。 他们收购草原部族的皮毛,贩卖草原部族缺乏的盐铁、布帛、烈酒、茶叶、针线以及陶瓷制品。 以至于通向南池的道路,再怎么整修,也是常年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难以通行。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明媚,道路干燥。 但,道路却依然难以通行。 “直娘贼哦!” “这些乌恒人都发疯了吧!”一个忙着要将货物运到南池塞城里交割给卖家的商贾站在自家的牛车上,伸长了脖子,看着远方导致道路堵塞的罪魁祸首——那是一支足有数千人的队伍。 队伍中,有上千人,牵着高大的战马,穿着被擦的雪白锃亮的轻甲,背上背着角弓,腰间带着马刀,一双鲸鱼皮硝制的马靴穿在脚上,真的是威风凛凛! 在这些骑士身边,穿着麻衣、草鞋的奴仆们,则牵着剩下的马匹,在外围活动,而那些马身上则托着一个个大大的包裹,包裹里面尽是箭簇、弓箭、马刀、干粮、衣物。 这数千人的队伍,加上他们带着马匹,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行军队伍,将整条道路都彻底霸占,让商人们只能无奈的骂骂咧咧。 “是诸水部的义从!”一个同样被堵在路上的商贾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些年诸水部靠着养牛可是发了大财!” “他们放牧的牛,又大又肥,宰杀后的牛肉,还有雪花一样的纹路!” “特别是他们养的小牛,肉嫩、多汁,卖到长安,一头就能值三万钱!” “连丞相和卿大夫执政们也是常常吃他们的牛肉……” “岂不闻,长安谚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羊必湟水,牛必诸水!?” “所以,这塞上草原,乌恒诸部,诸水最富!” 周围人听着,咂舌不已。 却也有熟悉塞上的人,反驳道:“诸水部算什么富?” “一个穹庐也就三十步大的穷部落,也配在草原上比富?” “如今,塞上草原,最富的当是归宁、南池、鲜虞三部!” “诸水部给这三部提鞋都不配!” “像那归宁,为旧鶄泽之呼奢也,昔年丞相北伐,拯其于水火间,故其感恩,自号归宁,甚得丞相所厚,诸般器物与技术,皆先授归宁,且归宁位于漠南之北,与北匈奴交,弓卢水在其西,这些年来,匈奴逃奴不断,归宁赖此,富至户户有穹庐,家家有炭炉,寻常之家,也是酒肉管够,中产之户,人人进学,其族中精英,考太学、武苑者不知凡几!” “那南池,则是漠南都护府治所所在,漠南首善之地,其男子皆精贩商,吾等之货泰半于彼等销与各地,而起女子就更了不得了!” “南池女工,可是少数能与长安、临淄女工相媲美的巧匠!” “其织布细而密,其刺绣美而精,天下知名,人所共知!” “还有鲜虞!本乌恒东北偏远之族,昔年丞相北伐,鲜虞首领谋逆被诛,全族没为奴,丞相使大将独孤敬等为南北鲜虞都尉,迁雁门、上谷无地百姓各三千户于彼,如今,鲜虞之地,已垦地百万亩,岁收麦粟两百余万石,号塞外小关中!” “而昔年被罚没为奴的鲜虞部,则在我汉家士大夫的教化下,痛改前非,变夷为夏,为中国爪牙,东北砥柱!” “什么砥柱?”有知道情况的人笑道:“长安的《神京月报》上都讲了,那鲜虞人不过是朝鲜王的鹰犬罢了!” “而朝鲜王也不过是丞相的鹰犬!” “鹰犬的鹰犬,那算什么?” “但人家有钱啊!”那人立刻笑道:“鲜虞部这些年靠着给朝鲜王抓野人、生番,光赏钱就不知道赚了多少!” “他们又跟着朝鲜王四子,去了那扶桑打秋风,黄金、白银捞回来起码十几万两!” “于是,不过五千户,竟有四千人读过蒙学!” “去年太学、武苑招考,鲜虞有千余人报考,最终有五十八人为太学所取,七十三人为武苑所录!” 众人听着,都是啧啧称,感慨不已。 在过去,这漠南草原上的部族,尽是是破落户。 哪怕是所谓族长、大人、贵人,也不见得能穿丝绸,大部分乌恒牧民,都是衣衫褴褛,浑身膻腥,叫人一见就避之不已。 然而,短短十余年,这漠南草原就换了天地。 丞相和朝堂,传授各部种种技术,教他们定居,建造青储窖,又准许假其炭炉、铁锅,而汉室内郡日益强大的羊毛、羊绒需求,也让他们有了足够的资金。 于是,数千年来,困扰着他们的诅咒烟消云散。 现在,塞上各部不需要再到处游牧,也不需要害怕暴风雪与灾害。 一些贫弱的部族若是遭灾,都护府立刻就会调拨物资人员去救灾。 而中国的盐铁、粮食、茶叶和药材,源源不断的通过商路输入草原,换取他们用不到的羊毛、羊绒。 等生活稳定了,各部就都相继的开拓出了各自的特长领域。 像那前面的诸水部,就是运气不错,选育出了一种非常优良的肉牛。 其养的牛,肉嫩多汁,还有雪花纹路,于是畅销大汉天下。 只靠养牛,就足可保证生活富足! 许多牧民的生活水平,甚至已经超过了内郡的一些地主、自耕农。 在这种情况下,漠南之地,尽管并入汉土不过数十年,真正为国家有效控制也就十余年的时间,但其凝聚力与向心力,却比一些内郡还要高! 这不,长安的丞相刚刚下令点兵。 这塞上各部,马上就行动起来了。 各部都将他们最好的战马,最好的儿郎与最好的装备,都送来南池,供丞相差遣——他们甚至自备弓马、仆从和干粮。 所以难怪有人说:张子重不死,汉难不已! 只要那位丞相活着,塞上各部就会忠心耿耿的服从他的命令与指挥。 一个命令,就可调动数以万计的精锐骑兵,还不用花一个五铢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九节 丞相点兵(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牛超牵着自己的爱马,走在道路中,被风沙吹的粗糙的圆脸上,充满着兴奋与期待。诸水部,以牛为生,自然以牛为姓。 全族上下,如今已经全部改为了牛姓,还攀上了祖宗——乃是殷商子氏,春秋时宋国司寇牛父的后裔。 甚至还跟在陇西郡的牛氏取得了联系,并得到了后者的承认,全族的男丁名字,都被列入了牛氏宗祀的献祭名录里。 当然了,既然诸水牛氏认祖归宗,那么每年陇西牛氏祭祀祖先时,当然要奉上一笔不菲的助祭钱。 如此一来,诸水部成为了乌恒诸部中最是风光的一部! 所以,牛超很注重自己的个人素养,拼命的将自己向着见过的那些长安贵族士大夫子弟们靠拢。 “丞相点兵,此乃吾等的大好机会!” “更是废部建镇的最佳时机!” “尔等子弟,皆当全力以赴,勿令父老失望!” 回忆着老父亲送别时的教诲,牛超就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废部建镇是如今整个漠南草原上所有乌恒部族的梦想! 因为那意味着,从此可以摆脱‘夷狄’的标签,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编户齐民的大汉臣民! 在正治上、经济上的好处,数都数不清楚! 那归宁镇就是最好的例子! 作为草原上第一个废部建镇,同时也是第一个由长安派遣官吏来管理、指导与统治的部落。 归宁镇在短短十余年间,就富足到让人羡慕,强盛到叫人咂舌。 连丞相亲兵,也有从归宁镇选拔的例子! 至于考取武苑、太学,更是毫无障碍,一路绿灯。 哪像其他部族,若欲考太学、武苑,还得找人具保,更需要缴纳一笔相当于一万钱的保证金。 此外,归宁镇的居民,在经济上也享受着让人羡慕的种种政策扶持。 汉朝的新技术、新器皿和新工艺,首先都在归宁推广。 而且,还能抵押、假贷。 更有那朝堂拨款,国家补贴的种种优待。 此外,归宁镇的赋税,更是轻的叫人羡慕! 归宁镇只收两种赋税,一种叫口算,按人征收,一岁百二十钱一人,这是要送去长安,归入少府内库的,另外一种叫地税,从卖出去的牛羊马匹与皮毛的价值上征收,四缗征一算,这些钱主要用来发放官员俸禄,以及补贴各类技术官员。 而在事实上来说,只靠这么点赋税收入,根本无法维系汉朝在归宁的官员体系与巨大的基础建设投资。 所以,汉朝每年都要从中枢拨款上千万,以补贴归宁。 而其他部族呢? 别人不知道,牛超很清楚,诸水部这十多年来的变化。 虽然说,汉朝商人和商品的输入,带活了整个部族的经济和生活水平。 牧民也都渐渐的开始能吃饱肚子,不再挨饿。 然而,负担却是一点没有减轻。 青储窖,要请汉朝官吏建设,一个就要五万多钱,这还是因为诸水部的牛养得好,太仆那边特别优惠的结果! 而家家户户都需求的炭炉,那种用铁皮包起来,可以放到穹庐中央,作为全家冬天取暖与做饭的器具,一个就要两万钱,再加一千钱的安装费,就这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那些懂装的工匠。 部族的牲畜,若是不幸得了疾病,部族里供养的那几个兽医搞不定,就要去南池塞,高价请都护府的兽官诊治,那开销更是昂贵! 总之,想请都护府出手,什么事情都要钱,没有钱就只能拿牲畜抵。 但这还只是软性的负担,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 压在诸水部头上的,还有硬性的负担! 首先,他们的草场,乃是大汉天子所有,天子大发慈悲,特别准许诸水部在此放牧、居住、生活。 所以,作为藩部,诸水部每岁要向天子贡献牛一千头,羊两千头,战马三百匹作为贡品。 这是基本的要求。 不然,那就是大不敬,就是对天子的冒犯和大汉帝国的挑衅。 分分钟就有都护府的骑兵上门问罪! 此外,因为是藩部,所以,不需要编户齐民,也不必交什么算赋、口赋。 于是,都护府采用了一种名为‘估税制’的制度。 顾名思义,就是我觉着你们去年赚了多少,然后按照这个数字来额定赋税,作为给都护府的维持费用。 最后,当年,因为是各部邀请的王师入驻漠南,保护诸部免遭匈奴入侵。 所以,各部当年都承诺过,共同负担汉军在漠南的驻军费用与开支。 虽然,在永始三年,这笔费用被酌情减免了一部分,可每年分摊到诸水部头上的军费份额也足有两百万之巨! 这些林林总总的软性和硬性负担加在一起,诸水部一年到头,近乎等于白打工,甚至还要倒欠都护府许多。 哪像归宁镇的人,就两样负担,而且,兽医入村、蒙学进乡、大夫驻亭三大政策让他们享尽甜头。 每次去归宁那边,牛超都是羡慕无比的看着那些整齐干净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屋舍以及家家户户穹庐里冒出来的烟囱。 “不入汉室,终为蝼蚁!”牛超想起了草原上的谚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对于这句话,他无比认同。 不为汉人,必是夷狄,夷狄在汉人面前,就是蝼蚁,生死喜怒哀乐,皆不由自主。 长安的一个政策变动,甚至只是都护府里的一个佐官的态度,都足以让像诸水这样的部族,堕入地狱绝境之中! 只有成为汉人,编户齐民,才能享受那些种种优待与扶持,才能受到汉律与汉法保护。 即使一匹夫,也可于都堂之上,直面千石之吏。 然而,若要转为汉人,个人是容易的,只消有军功,再通过考试与审查,确认确实符合条件和制度,就可以拿到象征汉人身份的竹符。 诸水部过去的许多勇士就是通过这条路走出去的。 但若要整部整族的并入汉室,却是无比艰难。 牛超就知道,欲要像那归宁一般,废部建镇,需要有三个条件。 第一:确实向心中国;第二,不曾有叛乱、违诏之事;第三,尚台报告,丞相批准,天子用印。 只有同时达成这三个条件,才可以满足废部建镇的要求。 而欲如此,只有用血肉为桥,才能搭起通向梦想的道路。 作为诸水部的下一代首领继承人,牛超明白,这次丞相点兵,就是最好的机会! 用他们的血肉,为子孙后代,搭建起一条坚实桥梁的最好,甚至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们必须立下大功!”牛超在心中发誓:“不然,无颜面见族中父老妻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节 丞相点兵(4)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牛超带着诸水部的义从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当天傍晚时分,抵达南池塞,在都护府设置的军营中完成报到。拿着都护府发下来的帖子,牛超走到分配给自己部族的军营中。 营地很大,占地足有千亩。 一排排的穹庐,整齐的立在其中。 义从们都在忙着收拾带来的包裹,整理床铺,而他们的仆从们则忙着清扫马厩,喂养战马,并给主人的甲胄、兵器进行保养。 种种事情,诸般工作,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武苑来的教官,果然是不一般!”牛超看着这一切,暗暗点点头。 诸水部靠着卖牛肉,和长安那边攀上许多关系。 特别是武苑、太学、墨府,都是指定要诸水部按时送去健康、活泼的肉牛。 所以,诸水部也是费了不少关系和力气,在一年前终于申请到了一个武苑指导的机会。 永始七年三月,四十五位武苑学子在三名武苑教授的率领下,来到诸水部,进行了为期半年的教导与培训。 时间虽然短,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半年时间,诸水部的正丁们就都知道了何为纪律与组织,明白了什么是协同作战,甚至观摩了漠南都护府的演练,知道了有一种叫骑步协同的战术。 这两年来,诸水部不断操练,于是,就连仆从辅兵也能有模有样,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 “有此雄兵,此番丞相点兵,吾诸水部不说魁首,起码也当能入三甲吧!”牛超兴奋的想着。 丞相点兵,乃是草原上的大事。 一般是三年点兵一次,检验各部的训练成果与武备。 毕竟,汉军征讨天下,常常需要从草原部族之中,征召义从。 自然,对义从的素质与质量有着极高的要求。 非精锐不要,非强者不选! 而一旦被选上,对于被选者,乃是跃龙门一样的美事! 因为,汉律规定,任何人只要能在汉军服役三年,且无过错,便可以拿到那枚象征汉室臣民身份的竹符。 依汉《户律》如今的规定,归化之民,入籍三年无过错,就可以申请三族入汉籍。 这三族指的是父母、兄弟、妻儿。 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概因那位丞相,曾经制定了‘归化策’,依照那个政策,以军功途径入汉籍的人与家庭,享受三年免税,五年减半的优待。 一旦落籍,立刻就有土地、房屋和诸般必要生活资料发放。 此外,若是单身未婚,更可以向所在地的州郡官府,请求相亲。地方官府会在接到申请后,按照申请人的爵位、军功和职位,发函给本地州郡与之门当户对的家族,若有意者就会答复,然后官府会将答复交到申请者手中,后者可以从中选择愿意结亲的人。 通常,这些答复的内容,都是赤裸裸的嫁妆。 按照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现在一位鹰扬旅的归化什长,乃是明码标价嫁妆十万钱,良田两百亩,若是队率、司马,没有百万嫁妆,想都别想! 所以,草原上的英雄豪杰,自是纷纷立志,以被选入汉军为傲。 故此,漠南草原上,也曾有流言说,此乃汉朝绝户之策,乃是欲将引弓之民中的英雄豪杰皆为己用,令这草原再无人物的狠厉之法。 只是,没有多少人信。 或者说,大家都选择了不信! 毕竟,汉家上国的强盛与无敌,人所共知。 而且,汉家恩惠之深,旷古所未有! 更何况,流言的核心‘英雄豪杰’们,压根就不在乎这草原诸部还有没有英雄豪杰这种事情。 英雄豪杰们,做梦都想要挣脱草原这个樊篱,进入更加广阔的世界去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 于是,每三年一次的丞相点兵,每次都是一次诸部间的比拼与竞争。 各部中的豪杰、好汉,皆是争相表现。 上次丞相点兵,乃是两年前,那次诸水部因为沉迷养牛,被打压的凄惨无比,全族上下仅有个位数被选入汉军为义从——这基本上就意味着,诸水部未来数年都不可能有人入选鹰扬旅了。 因为鹰扬旅,乃是号称百中选一,优中择优的精锐。 正是因此,诸水部痛定思痛,花费了无数代价与资源,请动武苑出手,亲自派来教授与学子,培训并指导诸水部正丁。 “也是我运气好啊!”牛超目光灼灼,满眼的骄傲:“被我碰上这等丞相破例点兵的好事!” 按制度,草原各部三年点兵一次,都护检阅,然后将结果上报长安。 但这一次点兵,却是丞相破例下令,并委派了其左膀右臂的亲信心腹大将定远候、鹰扬左都尉郭戎来到幕南负责。 传说,这次点兵选拔,乃是丞相欲为明岁汉军出康居水做准备。 这是诸水部花了一个天大人情,从都护府的都邮那里打探来的。 按照都邮所言,汉军出康居水,乃是国家大策,千年大计,为此,丞相派出了一位执政亲自坐镇到了那数万里外的身毒之土,为汉家督抚之臣,又遣大将、心腹,甚至可能会亲自率军,坐镇于大宛,指挥此番进军。 总之,这次乃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诸水部能不能废部建镇,就全看此番的表现了。 若是表现好,顺利选为义从,再立下功勋,待到功成之日,丞相与执政大臣们一高兴,诸水部废部建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一念至此,牛超内心的兴奋已是溢于言表。 但在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在北方的道路上,一支骑兵,正列队而来。 打头的是一面绣着雕的战旗。 在这战旗之后,上千名骑士,威风凛凛的骑乘着可能是大宛马、汗血马与漠南本地的马种杂交后培育出来的一种战马。 马匹高大而神俊。 更紧要的是,马背上的骑士,人人都穿着一件由精钢锻打而成的胸甲! “归宁骑兵!”牛超看着,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因为他知道,当这支骑兵出现后,他和他的族人面临的竞争压力,呈几何数字上升! “我本以为,归宁人也不过是训练好一点,懂得多一点罢了……” “哪成想,他们居然连骑甲,都能用鹰扬旅的甲具!” “这还怎么比啊!” 在这一刻,牛超终于深刻的理解了部族长者们中流传的那句话:不入汉室,终为蝼蚁! 当他还在为自己部族的同袍与手足的纪律与组织而自豪的时候,归宁人,已经用上了汉人的现役骑具,甚至说不定,就是在现役的汉朝骑兵军官手把手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 于是,他所自豪和引以为傲的事情,在归宁人眼里,或许只是基本的东西。 若这次丞相点兵,乃是一次比赛,归宁人相当于直接出生在终点。 这种天堑一样的差距,不是努力或者说天赋所可以弥补的。 然而,牛超的震惊仍未结束。 因为又一支骑兵,从东方而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显现出腾腾杀气,那些列队而来的骑兵,看着只是随意的骑在马背上,但他们却无时无刻不在阐述着一种名为‘恐惧’的事物。 而他们的战旗,黑底金边,其上绣着一头黑白相间的野兽。 牛超认得,那是汉家蜀郡的猫熊,汉人史中曰食铁兽。 而当朝丞相的鹰扬旅中,有一支骑兵,名为熊猫卫,人数不过三百,却承担着为丞相监视整个漠南草原,并随时报告的重任。 而熊猫卫,惧从漠南东北的鲜虞部选拔。 这不仅仅是因为鲜虞部地处漠南之东,远离纷争。 也不仅仅是因为鲜虞部所在的鲜虞县,乃是漠南草原上唯一一个汉朝移民比乌恒人多的地方。 更因为,鲜虞县的粮食产量,足可供给整个漠南之需。 更因为,鲜虞部自当年叛乱后,就一直为丞相的心腹独孤氏族与慕容氏族掌握。 而这独孤氏族与慕容氏族,本是武周塞下的乌恒氏族,为丞相所收复后,早已经尽数编户齐民。 族中老少孤寡皆移民汉家内郡,被妥善安置。 他们移民之地,就是关中之旁的汉中。 汉中地区,常常能见那黑白相间的猫熊出没,故鲜虞人以其为图腾。 于是,来者已是呼之欲出——鲜虞骑! 看着那从远处缓缓而来的鲜虞骑兵,牛超内心的压力,远超归宁的胸甲带来的压力! 因为,整个草原都知道,鲜虞人是什么? 这些白山黑水中出没的骑兵,在过去十余年,一直充当着那位汉朝朝鲜王的尖刀与利刃。 无论是朝鲜的深山老林,还是鲜卑山与乌恒山的冰天雪地,或者扶余人的冻土荒原。 鲜虞骑兵走到那里,便将死亡与灾难带到那里。 去年他们甚至去了扶桑,传说,屠杀数万当地人,杀的当地人丧胆。 所以,尽管鲜虞骑兵的装具远不如归宁,但他们带来的压力却是十倍于归宁骑兵。 深深的吸一口气后,牛超压下内心的彷徨与畏惧,抬起头来,看着眼中那一北一东而来的两支骑兵。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族中父老失望!” “诸水部废部建镇,势在必行!” “即使是归宁、鲜虞,也休想阻我!” 此刻,牛超想起了抚养自己长大的父母,想起了族中父老们的音容笑貌,更想起了族中那些日日夜夜辛勤劳作,省吃俭用,供养着他们这些正丁骑兵们吃穿用度的妇女。 于是,归宁人的胸甲与鲜虞人的狠厉带来的压力,顿时烟消云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一节 虎威(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穿上崭新的甲胄,将佩剑系到腰上。郭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髯须长而整齐,脸色红润有光,身材稍稍微胖。 “长安,果然不适合俺待!”他笑了笑:“都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挥动长戟拉!” “主公之勇,天下公认……”他的家臣在郭勇在旁笑着道:“便是丞相,也常常夸赞主公……” 郭戎笑了一声,他是鹰扬旅的老人了。 当年丞相北伐匈奴,封狼居胥山,他就是先锋官,其后西征湟水、底定西域,郭戎都冲在最前面,一路从队率、司马、军候升到校尉、都尉、鹰扬校尉,如今已是官拜鹰扬左都尉,封定远候。 更重要的是他的年纪——今年才三十一岁! 在汉室,郭戎是公认的少数几位,或许能陪着那位丞相一路走下去的人。 其他人…… 大抵是熬不过的。 前年,公孙遗去世了。 再前年,太学祭酒、春秋博士董越去世。 去年,大鸿胪于己衍致仕后,病卒于家,赠舒王。 今年春三月,公羊学派中最后一位,可稍稍制衡当今丞相的元老大儒夏侯始昌病逝于睢阳。 再算上,已经正式递交辞呈的太子太傅上官桀、大司农桑弘羊以及出守身毒的尚令张安世、出镇大宛的光禄勋王莽。 永始纪年的第一代执政大臣,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中枢朝堂,只留下了丞相与那少数几位老人。 按照丞相宣布的计划,未来三年,他们也将陆陆续续的去职,将位置让给年轻人,方便新生代成长、锻炼。 于是,郭戎身上得到的关注和投资一下子就增多了。 毕竟,他是丞相亲信,还是乡党。 不出意料,未来很可能会以卫将军或者车骑将军的职位,代表军方出任执政。 “说起长安……”郭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没有回头,只是道:“近来,执政出缺,长安内外,风起云涌啊……” “有些老头子,好像不怎么想挪位置!” “是有些传说……”郭勇轻声道:“仆在离京前,曾耳闻市井中有人议论:丞相大公无私,先令亲附者去职,诚固可敬,然则……未尝难免有所意外……” 郭戎听着,神采奕奕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溢出一丝微笑:“能有什么意外?” “教化只在大炮射程之中,仁义出于刀枪剑弩……” “长安诸公难道真以为,丞相与他们共和执政,这天下就归他们管了?” “笑话!” 永始之后,丞相就大力推动了武臣执政。 不止中枢,地方亦是如此。 州郡都堂之上,必定要有一到三位武臣背景的两千石,按照制度,武臣平时不得干政,只允许在涉及军方之事发言、投票,但地方州郡的要务与会议,必须有他们的参与,不然就不合法,甚至被视为阴谋对抗中枢。 于是,地方州郡,没有事情能瞒得过长安。 事到如今,汉家天下十七州一百三十八郡,除却少数羁绊郡外,余者已经都建立健全了武臣参正系统。 太尉府通过对武臣的任免、升迁、培训、训话,牢牢掌握着帝国的枪杆子与炮口。 特别是在长安,几乎所有精锐和守备部队,从队率开始,就是鹰扬系或者有鹰扬系背景的军官。 所以,郭戎其实很好,到底是谁给了那几个老家伙胆子,让他们以为可以赖着不走,甚至与丞相对抗? 想到这里,郭戎就吐槽起来:“也就是丞相大度,能容人所不能……” “要是俺的话,早就派人进城,将彼辈全部抓起来,像延和年中那样一个个全部拖到渭河边砍了!” 郭勇闻言,缩了缩头:“不止于此吧……” 延和末,丞相发动兵变,软禁先帝,清洗叛军,然后镇压东南叛乱,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最多的时候,长安城里一天就要抬出去几千具尸体! 恐怖的清洗与镇压,持续到当今天子登基,才渐渐平复下来。 然后就是长达八年的共和执政,张与刘共天下,士大夫与丞相共治国家。 文人墨客,对此大加赞誉,彩虹屁和小论文写了无数篇。 以至于天下人都忘记了,那位丞相脚下的尸山血海与累累骸骨。 人人皆曰,此周公、召公,共和执政故事在汉之重演,丞相扶危救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堪称当代周公! 对郭勇来说,当年的刀光剑影与血腥清洗,是他此生难忘的大恐怖! 一位位公卿王子,一个个两千石列侯,像狗一样被如狼似虎的军人拖到渭河边、菜市场,毫无尊严的砍头。 数不清的王孙公子、小姐宗女,从此打落尘埃,流放万里。 郭戎提起手里的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家臣——这个他父亲替他挑选的同族兄弟:“阿勇啊……” “丞相当然不止于此!” 那位如今已经是功成名就,开始爱惜羽毛了。 等闲是不会再开杀戒,起码不会再和当年一样,大肆屠杀异己,清洗正敌。 “但,有些人若不识相一点,那就未必了!” 可丞相终究是丞相! 张蚩尤之名,不是别人不提,大家就忘记了。 从扶余冻土,到扶南丛林,自葱岭高原,到西海雪山,从大漠荒野,到浩瀚大洋。 数万里的大汉疆域中,十七州一百三十八郡的亿兆之民,都在心底呼唤、崇拜与忌惮着一个名字:张子重! 古之白起,不过坑杀降卒四十万,便号称杀神。 而当朝丞相这些年来,因其直接或者间接而死的夷狄戎人,至少十倍于白起长平之战。 这样一位人物,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只能说,八年的安逸与宽容,真的让不少人的胆子都大了起来。 特别是永始后,丞相陆陆续续赦免和宽恕了许多当年的叛臣、乱贼,连霍光都给起了陵墓,追赠了侯爵,又追封太子据为‘幽太子’。 于是,一些犯有严重错误的人,也因为正治需要而被起复。 这就使得某些人认为,哪怕他们犯错,也能有被宽恕的机会。 真是可笑! “俺看哪,是丞相这些年来修身养性,给了一些人错觉!” “要俺说,丞相干脆废了那小天子,开国建号得了!” “前些年,太学里不是有人说,汉德已终,天命在英国公,英国公宜当早建国家,登基称帝,以合天下之望吗?” “阿勇啊……”郭戎提着剑,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你说,丞相若是登基称帝,这国号是不是当叫‘大英’?” 郭勇听着,浑身颤栗。 “养不熟的白眼狼!”郭戎骂了一句,便推开大门,对着在门口等候的两个亲信吩咐:“替俺将阿勇送回南陵……” “到底是俺爹托来关照的……族弟……” “就留个全尸吧!” “诺!”两个铁塔般的壮汉立刻就走入大门中,身后传来阵阵惨嚎与求饶声。 郭戎却充耳未闻,他提着剑,带着早已经等候的将官们,走向那都护府官署的正门。 数十匹神俊的骏马,已经在门口准备好了。 郭戎大步踏出,一个亲兵马上就牵着他的爱马,来到面前。 郭戎摸了摸这批丞相送给自己的爱马,微微一笑,然后翻身上马,对着众人道:“走!随俺一起去看看这漠南草原上的英雄豪杰!” “这次丞相给了俺五千人的募兵名额!” “但俺不想要这么多!” “三千!” “漠南十八部一镇,俺只选三千豪杰!” “鹰扬旅,不要弱者!” “便是不够强的,也不要!” “哪怕是义从辅兵,也是如此!” 汉家制度,义从乃是义务兵,朝堂只负担他们的伙食与基本的住宿、开支。 但军饷什么的,一个五铢钱也没有。 顶多退役时,给一笔遣散费。 不过,拿遣散费的都是些残次品、懦夫,真正的好汉子,都是奔着积功转为鹰扬兵去的。 俗语说:宁为鹰扬卒,不作十万主。 意思就是,鹰扬旅的一个卒子的前途,也胜过民间一个家訾十万的富户! 只是,鹰扬旅从来不好进,除了武苑毕业生外,几乎没有其他可以稳进鹰扬旅的途径! 便是汉家将门子弟,也未必敢打包票。 但,现在却是一个机会。 丞相将要拓土异域,顺便对匈奴斩草除根,免得他们未来强盛回来报仇。 于是,一场伟大战争与开拓,就要到来。 这是自当年西域战争后的又一次大机遇。 只要在这个过程中,立下军功,休说从义从选入鹰扬旅了,便是获得推荐入读武苑,乃至于突破天花板,直接封候拜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而,郭戎要控制此番募兵的规模与质量。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志,也是如今汉军之中甚至整个汉家天下的一种思潮:中国,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学几天雅语,读几年论语、春秋就可以进的。 诸夏贵胄,只有精英、强者、勇士可为之。 其他人…… 嗯,乖乖的当你们的两脚兽与未开化、半开化的野人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一节 夷夏(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郭戎领着漠南都护府的众将,策马出城。来到了南池塞的城外,便见到了连绵不绝的营帐,充斥在整个视线之中。 光是营帐数量,就超过了一万顶! 所有营帐,被分割成十九个区,分属漠南都护府治下的十八部一镇。 于是,占地超过一万亩,形成了一个环绕南池城的军营。 而一个规模如此庞大的军营,漠南都护府在接到命令后,只用了半个月就完成了建设。 真真是迹一般的速度! 便是郭戎,也是心生自豪与骄傲。 于是扬起马鞭,对在他身后的漠南都护府都护王彦卿道:“漠南英雄,尽入我汉家瓮中矣!” 相比起乌恒各部私底下遮遮掩掩的议论,长安方面的舆论,是公开的、极为露骨和赤裸裸的阐述了如今汉家统治集团对于四夷的态度:获其英雄,得其豪杰,厚其禄,美其宅,必令夷狄无英雄也! 于是,在主管入籍的大鸿胪眼中,天下夷狄,不分肤色、信仰、地区,一律平等。 一般人的入籍审核,卡的很死。 但四夷属国中的英雄豪杰,却是敞开大门,来者不拒。 汉家更通过义从体系,极尽一切可能的压榨和发现夷狄各族中隐藏与埋没的豪杰与人物。 于是,尽管汉家天下江山数万里之广,然而,各族叛乱与动乱,却是极为少见。 就算有,也能被立刻镇压、消灭。 因为,哪怕是西海高原上的生羌里的英雄豪杰,只要表现出才能,经过考验,也可以为汉家所用,锦衣玉食,高屋美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作乱? 王彦卿听着,很是赞同郭戎的话,点头道:“君候所言甚是!” “下官从前辅佐卫尉韩公时,就常常听韩公教诲:彼夷狄者,其老弱无足悯,独其英雄豪杰或能为我用之……” “奈何国中,总有些人,异想天开,竟想教化四夷,使天下尽中国,何其可笑?!” 郭戎道:“都护说的是!” “那些鸟文人,正事不干,就会捣乱!” “要不是丞相护着,俺早砍光他们!” “丞相身边,有奸佞啊……”郭戎意味深长的道。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鹰扬左都尉话中所指的奸佞是谁? 无非就是当朝的权假尚令兼廷尉右师贡禹、京兆尹王吉、权假廷尉隽不疑以及新丰令兼京辅校尉龚遂、雒阳令兼敖仓守解延年等。 这些都是新生代的文臣,也是旧年新丰系的老人。 从师从、学派光谱看,天南海北,南辕北辙。 儒家、法家、墨家甚至黄老家的人都有。 这些家伙平素里,也常常斗个不停。 但在一件事情上,却是空前团结——他们都是‘变夷为夏’的支持者。 几十岁的人了,还信什么天下大同,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若只是嘴巴嚷嚷,那也就算了。 关键这些人都是实干派。 贡禹曾任为楼船别驾兼北海都督府主薄,在辛武灵养病的那些年,实际上主持整个北海都督府和北海楼船官署的大小事务。 在任四年间,贡禹在朝鲜、辽东郡的边墙附近以及扶余、真番等地,建立了大小蒙学数百所。 甚至把手伸进了漠南都护府,在鲜虞县,其援建了蒙学五十所,小学十所,县学一所,甚至准许鲜虞部的人,垮境考北海都督府下辖的辽东郡郡学与在朝鲜的平壤学苑。 而这两个,都是天下有数的名校,丞相那边挂名,有资格向太学推荐学子的学校。 其他人也都在任职期间,做过各种为了自己理想而努力的事情。 但,这却激起很多人,特别是军事贵族们的严重不满。 因为,在武将们看来,贡禹这些人纯属没事找事,制造问题。 本来,这天下夷狄英雄豪杰的数量很有限。 而且,基本都出现在中上层。 但随着这些家伙在各地推动启蒙教化、文明教育等‘化夷为夏’的政策,搞得各地部族之中的人才不断涌现。 这也就罢了! 关键,这帮家伙,竟做着‘天下混一,人人尽中国’的美梦。 这就动到了军事贵族们的奶酪了。 谁不知道,武臣大将们的封国里的‘佃农’,绝大多数就是打着佃农幌子的奴婢呢? 真要叫这些人搞成了,那大家伙去哪里找又便宜又好用的奴婢? 那封国里的地,谁去种? 再说了,天下夷狄生番万万千,这些文人教的过来吗? 所以,武臣们对贡禹为首的那一派文臣,是怎么看都不顺眼的。 就差没有拿着刀子上门堵着砍了。 也就是丞相袒护,不然…… “好在,国家始终有贤臣……”王彦卿笑道:“如今的卫尉韩公,更是丞相门生,公羊嫡传,深守‘贵中国’之道,立志为天下而鞠躬尽瘁也!” 郭戎听着,微微笑着。 汉家文武,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文臣里有天下大同派,自然而然,会有‘唯中国派’。 其核心人物之一,就是那位刚刚升任执政的卫尉卿韩文以及江都大儒程思。 其核心论述就是——中国尚且有饿殍待救,尚且有幼童孤寡不足温饱,尚且有偏远乡郡,困苦贫寒之县,衣衫褴褛之人,不救中国之急,而救夷狄者,是君子乎? 其实就是从过去的守旧派思想脉络发展而来,主张的是管好自家事,莫理别家苦。 夷狄、生番的死活与中国无关。 托‘我注诗’的风潮越演越烈的福,近些年来,汉家文坛在思想层面,已经上演了无数次孔子打孔子,孟子打孟子的戏码。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已经不算新闻了。 文人们脑补、发明孔孟周公之语,互相攻击,也不稀了。 就如那位卫尉卿韩文,一上台没几天就写了篇文章,刊载在官方出版的《长安月报》上,文章里他引用了一句孔子的话说:子曰,自古中国不与夷狄利。 搞得所有人到处翻去找这一句话的出处,结果没有一个人找到,但执政的信誉,却又让人难以怀疑,于是大家都以为这位累世簪缨的执政是从某本古残篇上发现的这失传的孔子语录,便纷纷上门请教。 结果,这位卫尉卿自己公开告诉一个前来询问的文人:此吾撰之也! 好吧…… 你赢了! 郭戎自也知道王彦卿提起韩文的意图,无非就是拉拢、结交这一套老把戏。 不过,他不打算站队。 朝堂上的事情,郭戎不想掺和,也不敢掺和。 所以,一直以来他身边只要有人敢代表外人来影响他的判断,都是不死既残。 当然了,出于善意,若是有可能,郭戎不介意助攻一下韩文。 于是,他轻声道:“卫尉高论,吾早有耳闻!贵中国之说,更是至理名言,使卫尉有教,仆愿兴之!” 王彦卿闻之,拱手道:“君候高义,下官必转告韩公!” 郭戎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而是看向眼前,那延绵不绝的军营,以及这些军营中的乌恒义从们。 都护府是在五月中得到的丞相命令,不过两个月,整个漠南草原数千里之地,十八部一镇的精英,就全数如期抵达南池塞。 哪怕是远在白山黑水之间的鲜虞义从,也是准时赶到。 这说明了什么?郭戎再明白不过了——若是十余年前,乌恒人能做到这一点,恐怕就不是匈奴南下打草谷,而是乌恒一统草原,然后反过来成为中国梦魇。 但在如今,已经可以在两个月内,动员数万精锐甲骑的乌恒诸部,不过是丞相养的一条看门犬。 汉家上下也无人担心这些人叛乱为祸,因为,哪怕漠南皆反,长安也只消派一员将军,统领一万大军就可以全数杀光。 火枪与火炮部队的建设,令汉家精锐拥有了碾压一切敌人的优势! 真正拥有了傲视所有,君临天下的霸气。 只是…… 看着眼前延绵不绝的帐篷与其中出没的骑士。 郭戎还是有些不满与担忧:“四夷英雄渐多……终非好事呀!” 十年前,这漠南乌恒各部加起来,也未必能凑出两百个符合鹰扬旅标准的骑兵。 但十年后的今天,随着乌恒各部逐渐从游牧转为定居,生活水平和营养开始跟上。 过去胡人粗矮、膻腥的形象,渐渐一去不复返。 乌恒各部的新生代里,身高七尺三寸甚至更高者比比皆是。 而这些人的受教育率和纪律性,也不断提高。 各部贵族,都有长安留学的经历——哪怕很多人其实进不了太学、武苑,但在钞能力帮助下,一些私人学府和太学教授私下开的学苑,却是畅通无阻。 所以很多部族的年轻一代,都已经和长安的将门子弟没有太大差距。 随着他们成长起来,开始进入汉军,渐渐的和陇右、关中、代北、河西的大汉将门集团形成竞争关系。 郭戎毫不怀疑,随着时间推移,十数年后,漠南草原上的乌恒诸部,会有形成一个大汉帝国内部的新将门集团的可能性。 一个漠南乌恒各部,不过数十万丁口,就已经具备了威胁汉家将门地位的潜力。 若贡禹那帮人的理想实现了,这天下数万万的夷狄胡人都成为了诸夏一员。 那可如何是好? 心中想到这里,郭戎对贡禹的恶感就不免又多了几分。 ……………………………… 友群被开车开没了,建了个新群:7,3,7,7,1,4,6,4,,4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三节 夷夏(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天子用印了?”贡禹拉住刚刚从未央宫里出来的廷尉隽不疑问道。“自然!”隽不疑点点头,未央宫中的小天子与他的母后,这些年来,已经被执政们训练的非常得体了。 “那就好!”贡禹放下心来:“之前吾一直有些担心,陛下与太后,会受外界干扰……” “怎么可能!”隽不疑笑了:“有丞相在,太后与陛下,翻不了天!” 作为法家大臣,隽不疑从来不是帝党。 恰恰相反,他每年都要写一篇劝进的奏疏,今年他担任廷尉后,更公开在廷尉系统内部发行的《律令月读》上刊文,言及汉德已终,天命在丞相,刘氏宜当奉天命而法先王,禅帝位与有德者。 然后,儒生们就hao了。 特别是太学里的学生们,散步到了北阙城楼下,三四千人浩浩荡荡,差点就冲进了皇宫,吓得王太后抱着小天子在宫里面哭。 最后还是丞相本人出面,劝散了那些请愿劝进的学生们。 经此一事后,刘氏威风彻底扫地。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权,只能用眼泪与哭声求得同情来维系。 不说贵族士大夫,就是普罗大众心中,皇帝、天子的神圣光环因此黯淡了许多。 至于在隽不疑心里和眼里,那未央宫里的小天子和太后,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一个少年在求活。 有些时候,隽不疑甚至有些同情他们母子。 而当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权,成为了臣子同情的对象时。 自然,皇权身上的所有光环、敬畏与崇拜,尽数烟消云散。 所以,隽不疑问道:“少翁兄,您看了昨天的《天下时报》吗?” “还未来得及看……”贡禹问道:“怎么了?” 隽不疑笑了起来:“您回府后,找一份《天下时报》自看便知!” “哦……” 记着隽不疑的提醒,贡禹回到家中就吩咐下人:“去为我取昨日的《天下时报》来!” “诺!” 没多久,就有下人捧着一叠用宣纸裁减好的纸张来到贡禹面前。 《天下时报》是汉家丞相授命京兆伊、少府共同发行的报纸,是官方喉舌,传达和表现丞相府的意志与大汉帝国的政策。 自然,从来都是用的最好的纸张、最好的印刷技术与最好的排版。 当然,价格也是所有报纸里最贵的。 如今,一年的订阅价格高达两万钱!数倍于其他报纸的订阅价格! 但其发行量却远超那些廉价报纸。 仅是长安,发行量就多达五万份! 士子、贵族、官员、商贾,几乎人手一份。 拿起还带着墨香的宣纸,贡禹抬眼一看,就看到了这份《天下时报》的头版头条的标题《论君》,再看作者名:钟声。 贡禹立刻明了:“丞相的署名文章啊……难怪廷尉特地问我看没看……” “看来,以后我真的得养成每天早起先读报的习惯了……不然,就又会和今日一样错过这等大事!” 他在北海都督府任职太久,没有和长安贵族一样,养成看报的习惯。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心里面想着,他就看起了报纸上的那篇作者署名为钟声的文章——而全天下每一个官员都知道,以钟声为署名,在《天下时报》上刊文的人只有一个——当朝丞相、太尉、大将军、英国公张毅! 这是公开的秘密了。 以至于,天下州郡的文人都自动的开始避讳起来。 他们会检查自己的文章和诗赋,避免有任意字句之中有‘钟声’连在一起的情况。 低着头,贡禹细细的看起这篇文章。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 这一看,贡禹整个人都呆了。 他看完一遍,又看一遍,直到最后,他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丞相……” “究竟为何写此文?” 文曰《论君》,实则通篇写着大大的两个字:非君! 准确的说,这篇丞相的署名文章,赤裸裸的将从前覆盖在皇权与君权上的一切神圣与伟大光环统统踢开了。 而是直接谈起了为人君主的责任与义务。 “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释其害……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喃喃的念着报纸上的文字,贡禹的心绪在激动中又有些忐忑。 将君权关进笼子里,这是很多士大夫文人的理想。 从孔子、孟子以来,矢志于此。 董子天人感应,也是一种尝试。 可惜,所有的尝试都在霸道而强势的君权面前土崩瓦解,直到当朝丞相发动兵变,永始共和执政,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这一切才渐渐的慢慢的变好。 然而,一直有一个阴霾,萦绕在所有人的头顶——现在,丞相与士大夫执政共治天下。 但,将来丞相代汉之后呢? 一个新的强势帝王上位,大家如何面对? 共和执政的体制还要不要了? 即使丞相大度,愿如太宗皇帝,依旧如故事,许天下大臣执政共治之。 但是丞相的儿子、孙子呢? 一旦有一位想要尝试一下乾坤独断,试试一言兴天下,一言乱天下的爽快。 天下该怎么办? 反抗? 还是服从?! 有识之士,早已经看到了数十年甚至百年后的危险。 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更没有一个人敢将这事情捅到台面上。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丞相将之写到了《天下时报》上,公开在所有人面前,还给出了答案——天子者以天下为公,安能以天下视为一家一姓之物?以天下为一家一姓者,古所谓之独夫、民贼是也,是天下共击之,四海共除之也! 不止如此,这篇文章,还点出了君臣关系的要脉——士大夫抛妻子,弃祖坟,而出仕天下,岂是为一家一姓之利?是为天下之利也! 又说:天生蒸民,为之置君养治之,然天下不能一人治,为之置官分治之,故官,分身之君也,是故臣之与君,名异而实同也。 细细的回味着这篇文章,越回味,贡禹的内心就越激动,同时也越忐忑。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今丞相以此文而告天下,其意乃是一以贯之的……” “自永始以来,丞相之志,便在与革新天下,变易社稷……” “是‘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之事……” “乃‘民重君轻’‘国重于家,公利高于私利’……” 这些都是赤裸裸的摆在台面上的事情! 共和执政、州郡学苑、开放舆论与思想,鼓励工商,禁止蓄汉人为奴,及至在州郡也推行共和之制。 但是在另一个方面,所有人都知道,丞相肯定是会代汉的。 原因很简单——哪怕丞相不愿意,他的部曲、属官、妻子、儿女也会推着他去做这个事情。 天下人也不可能允许刘氏无功天下,却居于丞相之上——讲道理,其实刘氏退位让贤,乃是最好的结局,倘若等到丞相去世,丞相的子孙上台再来退位让贤,恐怕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所以,贡禹不能不去考虑一个问题:“丞相这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呢?” 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就叫引蛇出洞。 想了想,贡禹就站起来:“不管了!” “天下事,安能畏首畏尾?!” “大丈夫岂惜此身?”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总能让人忘记生死,不惧艰险,赌上性命乃至于宗族去博一把。 …………………………………… 丞相府。 张越目送着夏义领着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安息人离去。 这是刚刚抵达长安的,安息正使,据说乃是本代安息王之兄,叫什么奥德罗斯。 此人是去年抵达的汉家控制范围,然后被张越晾在西域那边,直到今年准备从陆路拓土身毒,才下令让其来京。 不得不说,这安息人还有点意思。 一上来就知道低头,主动认汉家为上国,就差承诺愿意年年朝贡,乃至于割土献城了。 其要求嘛,当然是希望‘上国仁德,发天兵于安息,解下国之困厄’。 “安息人看来是被李陵逼到穷途末路,无路可走了……”张越心里想着从各个方面汇总来的情报,忍不住在心里给李陵点了个赞:“李少卿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呀!” 宙斯之鞭的名头,如今连长安都知道了。 真是威风八面,连陇右李氏都因此沾光不少——李陵现在在安息那边的所作所为在长安的士大夫贵族眼中,可以称得上是君子之道了。 尤其是他强迫匈奴人改姓司马氏的举动为他加分许多。 以至于,太学中有些太学生还写诗来赞誉这位曾经的叛臣、降将,如今的大魏皇帝。 “去将卫尉请来……”张越对着身边人吩咐:“告诉卫尉,带上漠南都护府与凉州、并州刺史部、河湟节度使及西域都护府的义从报告来……” “诺!”身边的一个文官点点头,就退下去。 此人刚刚走到丞相府的门口,就迎面撞到了贡禹。 “贡令君……”他连忙上前行礼。 “许令吏……”贡禹见到此人,立刻笑了一声:“丞相可在府中?” “在呢……”许令吏笑着道:“不过,丞相遣下官去请卫尉来丞相府议事……” “哦……”贡禹点点头:“令吏且去……” 便提起绶带,走向丞相府的大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四节 何谓天子?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少翁来了……”张越看着走到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的贡禹,招招手道:“来,坐……”贡禹是他很看重的新生代,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特别对待。 永始元年,既以新丰令转任弘农太守,明年,迁京辅都尉,旋即任为北海都督府别驾兼北海楼船别驾,实际主持整个北海都督府的军政工作。 如今,更是破格提拔,力排众议,提名为执政——虽然是代理,是临时,但三十来岁的执政,还是文臣,这在汉室算是史无前例,也可能会后无来者了。 “丞相,您在《天下时报》上刊发的文章,下官方才已经仔细看过了……”贡禹坐下来后,小心翼翼的说:“下官愚钝,有些不解其中深意,故此冒昧来访,还望丞相不吝指教……” 说着贡禹就深深一拜。 张越顿时就笑了起来。 昨日,时报发行后,贡禹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其他人则都在观望、在彷徨,在等待。 只能说——满朝人物,独贡少翁,乃真君子也! “少翁以为,何为君呢……”张越眯着眼睛,轻声道:“尧舜是君,桀纣亦是君……” “使少翁在三代为臣,如何作为?在夏桀、商纣时为臣,又作何为?” 贡禹不假思索的道:“若使下官在三代为臣,自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以报圣主……至于夏桀、商纣……下官虽愚,也不敢助纣为虐……不得已,只能是泛舟海上……” 这也是儒生们的标准答案了。 邦有道则仕,无道则隐。 张越呵呵笑了一声:“三代百姓,倒是有福了……只是,奈夏桀、商纣之民何辜?” “少翁读过石渠阁里的史吧?”张越看着贡禹,后者点点头,石渠阁里收藏着已故太史令司马迁所作的史记以及这些年来,国家主持收集和整理的史料。 贡禹当然是都看过,不止看过,还有深刻印象。 “秦二世而亡,天下大邑,十之八九皆毁于战火……百姓黎庶,死于战乱者,不可胜数,汉初,天下户口不及秦时三一……” “秦如此……夏、商、周之际,又该如何?” 贡禹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对于文人来说,这可真的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张越看着贡禹的眼睛,他很清楚,贡禹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敢说出那个答案。 于是,他决定加一把火。 “少翁……以少翁观之,未央宫如今天子如何?” “聪慧少主,假以时日,或可成为明君……”贡禹认真的答道。 “呵呵……”张越笑了:“少翁的话,自己信吗?” 未央宫里的小皇帝,从小就是在张越和执政们的注视下长大的。 这个刘家的君王,在所有人面前都没有秘密。 长安城里的一些报纸,有时候甚至会刊载这个小皇帝在宫里面做过的一些事情,乃至于被上官桀、桑弘羊等执政大臣轮流‘教育’的故事,也常常流传出去。 事实是——小皇帝或许聪明,或许有些机灵。 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根本没有什么天命在身的样子,也不具备什么英明神武、明见万里的能力。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十一二岁的少年。 会犯错、会偷懒,也会撒谎,而且贪玩,爱好零食。 和贡禹家的孩子、其他大臣家里的子弟,甚至是长安城里的一些贵族纨绔子弟,没有什么两样。 最多最多,因为他是天子,所以受到的教育与成长的环境要比其他人好。 如此而已。 所以,对于未央宫中的天子,休说执政大臣了。 就是长安的列侯、两千石们,其实也未必有多尊敬、爱戴。 反倒是底层的百姓和工人,对这位小天子多有期待。 当然了,这些期待,与面前的这位丞相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所以,贡禹不由得低下头去,拜道:“下官惶恐,未知丞相深意所在……” “少翁,还在与我打哑谜呢!”张越笑了:“此事,少翁心中不是应当清清楚楚的吗?” 他站起身来,郑重无比:“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吾当年与诸君,抛头颅,洒热血,毅然于变乱之中,甘冒宗族被诛之危,而行大义,拨乱发正,难道是为了在未来,又出一个独夫民贼,又来一个一言乱邦之君?” “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所谓‘天’者,天下人也……所谓天子,天下人之子也……” 张越微微翘起嘴唇来:“少翁……” “若天子不能为天下人谋福利,反害其身……谓之何也?” 贡禹闻言,下意识的答道:“不孝……” 此话一出,他只觉得内心之中,狂风暴雨,雷鸣电闪,整个人的三观更是彻底崩塌。 张越却是哈哈大笑:“然也!” “天子不能为天下人谋福利,谓之不孝!” “不孝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这就是为什么,三王五帝,为圣王,而夏桀、商纣、幽历、秦帝则为天下所唾弃的缘故……” “换而言之,天子为天下人之子,我辈士大夫大臣,亦如是也……” 贡禹脑子一片混乱,连何时出的丞相府,何时回到家中都不知道。 他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文牍与册,脑子里全是张越的声音与话语。 那些话,那些声音,一个个字,都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天子,天下人之子? 士大夫大臣亦然? 看上去逻辑是没有问题…… 但…… 贡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而且…… “丞相当真舍得吗?” “愿意吗?” 贡禹内心这两个问题一直在叩问着他自己。 他很清楚,张氏代刘,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在现在,连刘家自己都已经承认了这个现实——朝鲜王刘胥、燕王刘旦,这两位宗室里的代表人物,手握重兵与大权的诸侯王都上表劝进过了…… 所以…… “丞相这不是在给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后代,做一个笼子吗?” “这是为什么?”贡禹想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明显的——那位丞相,确实是打算这么做的。 而且他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仔细想想,永始之后,丞相和从前的执政大臣们,不就一直在做着削弱君权,减少君王身上的光环的事情吗? 未央宫里的小天子犯了错,被上官桀把手心都打红了的故事,整个天下人尽皆知。 甚至还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被人搬上了舞台,唱成了蚩尤戏。 九卿有司,公开不给皇室面子的故事,也发生了无数次。 廷尉、少府,拒绝给太后以及太后的家人开后门的事情,更多次上过《天下时报》的头版头条。 皇权在这些年来,渐渐成为了,每一个人都敢议论、敢讨论的事情。 诸子百家的文人更是肆无忌惮的编排着历代先帝的八卦。 尤其是当年,太史令司马迁去世后,他的遗作《史记》被丞相公开出版发行,更亲自为之作序,赞曰: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 一时天下人人竞相争睹。 然后…… 无数人哑然失语…… 因为,史记之中的那篇《孝明皇帝本纪》,将那位先帝的许多隐秘与故事,都坦露于人前。 宗室、诸侯王和太后,当然是抗议不断。 奈何,丞相却说:因言废事,吾甚不取。 于是,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下人都知道了老刘家的那点破事。 皇权从此斯文扫地,再无神秘色彩。 所以…… “丞相是认真的啊……”贡禹在心里说:“这是天下之幸也……” 若是真的能做到,将皇权关进笼子里,那么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除了皇室本身。 永始以来,共和执政,所有人都已经尝到了共和的甜头。 权力,从皇帝被下放到了大臣,地方州郡两千石、士大夫列侯贵族,也都尝到了参政议政,干涉国家大事的滋味。 将来丞相真要登基了,想要独揽大权,收回一切,恐怕,免不得又是一次血雨腥风,无数头颅落地。 但问题是…… “丞相这样做图什么?” 贡禹根本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 贡禹想的脑壳痛的时候,张越正在自己家的后宅里,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三个儿子。 这三个小混蛋,越大越调皮了。 而且,一个个都不爱学习,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调皮捣蛋,今天更是将家里花园都给挖了好几个窟窿,就为找些蚯蚓来钓鱼,搞得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要不是嫂嫂袒护,张越真想把这几个臭小子送去西域那边,叫他们吃点苦头! “都去给我将《张氏家规》抄写一百遍,然后送来检查,没有抄完不许吃饭!”张越板着脸,对着几个臭小子下令。 “诺!”混小子们垂头丧气,只能再拜而言:“小子谨遵大人之命!” 就在此刻,一个穿着花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从前院跑来:“阿爹,阿爹,囡囡要骑马马……” 张越马上丢下这几个混小子,笑着跑过去,抱住这小公主,道:“阿爹来了……” 堂堂丞相、太尉、大将军,毫无尊严的在女儿面前蹲下去,然后背着这个小姑娘,在院子里到处跑来跑去,整个丞相府,到处都是丞相公主银铃般的笑声。 三位丞相之子面面相觑,不能言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五节 旧臣与新人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永始九年九月十三。大汉西域都护府,新英县(旧疏勒)。 新任西域都护府都护新安候丙吉,走上新英县的城头,望着那从东方大道上而来的兵马,忍不住道:“风雨欲来呀……” 丙吉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两鬓开始出现了白发,但整个人却更有威势了。 在中枢以廷尉担任了八年执政,此番出外,对丙吉来说,不是贬官、流放,反而是更进一步的保障! 因为,和其他人相比,没有军方履历是他的硬伤。 一任西域都护,正好弥补这个硬伤,让他有资格在未来向三公乃至于丞相宝座发起进攻。 只是,他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样子。 反而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在他身旁,已经致仕的故执金吾、楚国公王莽,披着一件狐裘大衣,抚着花白的胡须,点点头道:“都护所见不差……确实是风雨欲来了……” “长安的天下时报,在七月末连发三篇以‘钟声’为署名的文章,一论君,二论臣,三论天下……” “最后竟得出了‘天子乃天下人之子’‘臣与君,名异而实同’的结论……” “八月,尚台、丞相府、御史大夫官署并同九卿签署,下发命令,令天下官员皆读此三篇……更要将之作为今后考绩的文法成绩依据……” “从前,长安闾里曰:张子重之心,路人皆知……吾还不信,如今看来,空穴未必无风!” “丞相代汉之路,已是走到末尾了!” 那三篇文章一出,再天下一传闻,命官员贵族一学习。 维系了数百年的父子君臣纲常伦理,顿时崩溃。 高高在上的君权,失去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就这些天,身边的军官、贵族们,就已经明显开始做出反应了。 原本还能维系的天子威严,渐渐的开始散去。 动不动将‘天下’、‘诸夏’挂在嘴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对丙吉和王莽这样的老派人物来说,心里面自然是很难受的。 尤其是他们两人,还自认为‘身负皇恩’。 “一切都迟了……”丙吉悠悠的说道:“永始之后,丞相的想法和学问认同的人越来越多……” “党羽、门生、弟子,遍及天下州郡……” “更有那鹰扬旅,为之张目……” “今天下郡国之官吏贵族,十之三四,皆与丞相有旧……” “已是积重难返……” “吾辈恐怕除了,一死报君王之外,再无办法了!” 王莽闻言,神色黯然如死灰。 因为他知道,丙吉说得对。 永始之后,那位丞相一方面大兴学校、教育、考举,进录士子文人,另一方面,大力的培植和扶持军功贵族阶级。 特别是其大力鼓励武苑、太学学子去军队实习。 在鹰扬旅中开展扫盲,特别是在西域底定,国家无事后,将军队扫盲的成绩当成考核标准。 这使得鹰扬旅在不断膨胀和扩大的同时,也积累了大批大批的有知识和文化与才能的军官。 这些军官退伍后,转为地方官,很快就能上手地方政务。 如此,天下郡国基层,几乎遍及那位的羽翼。 其命令与政策,从永始五年后,就能在关中、河洛、齐鲁、燕蓟、河西等地直达村亭一级。 便是这西域等地,也可以传达到县、乡一级。 与此同时,报纸等新兴信息传播媒介开始普及和推广,哪怕是在西域之地,也有着念报人,专门给移民和军人念那官方的报纸。 于是,当那位开始给君权掘墓时,没有任何力量和势力可以阻止。 “我其实想不通……”王莽苦恼着:“丞相这样做,到底图什么?” 天下人都知道,丞相代汉,是时间问题。 而且,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做到。 特别是随着去年,帝党执政不是致仕就是出外,那位在中枢连理论上的阻力也不存在了。 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玩起这一手。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位丞相是不是不想篡汉了? “不管了……”丙吉低下头去:“只要吾还有汉禄可食,便随他去了……” 这也是如今,绝大多数的帝党和守旧派最后的心理底线了。 只要大汉还在,只要还有汉禄可食,不让他们做亡国之臣,那就随那位丞相怎么做了。 说到这里,丙吉就看着王莽头上的白发苍苍:“比起吾,楚国公幸运多了……” 王莽今年已经年过花甲了。 换言之,他很可能不会活着看到江山易色,神器易主。 可惜,他丙吉却可能会活着看到哪一天。 而且还是以大汉九卿、两千石、执政的身份。 甚至不得不笑着恭贺新朝革鼎…… “唉……”想到这里,丙吉就悠悠一叹。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 牛超穿着身上的甲胄,走在队列中,无比羡慕的看着一支从道路另一侧列队通过的鹰扬旅骑兵。 绛色的甲胄,威风无比,赤色的战袍,鲜艳明亮,整齐的战歌声,叫人精神振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看着那支不过百人的鹰扬骑兵,从道路上过去。 “有朝一日,我也要成为其中一员!”在他身旁,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子,感慨着:“大丈夫,不为鹰扬,岂不遗憾?!” “二郎的志向,迟早是可以实现的!”牛超闻言,对那人道:“汝父曾是鹰扬士,又乃是归宁镇人士,依制度,可以减两年义从服役……” “兴许明年,就能拿到鹰扬旅的入募文!” “托您吉言了!”个子高高的男子笑着道:“俺爹说了,丞相从来不计出生,只用敢打敢拼,人人皆可出头!” “可惜,这天下的夷狄不经打……” “永始三年后,四海就没有叛军、乱臣了……” “俺爹常常和我们感叹说,我们没有生在好时候啊!” “如今,丞相点兵,兴王师,起义军,诛暴政,布德于异域……俺终于遇到了时机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满的都是兴奋与期待。 让牛超听着,心里面也是羡慕嫉妒恨。 七月份,鹰扬左都尉郭戎奉丞相命于幕南点兵,遴选各部青壮、锐勇,优中选优,共选三千义从,来此西域,编组为鹰扬义从甲部。 诸水部包括他在内,只有不到两百人被选入其中。 其标准之苛刻,要求之严格,让人咋舌。 等到他们从漠南走诸水部,经龙城、五原,转河西进入西域后。 牛超才知道,大汉之大,上国之盛! 他本以为,漠南三千义从,定是汉家藩国义从的佼佼者,无有能出其右者。 然而,到了这西域,他才知道自己错的到底有多离谱! 此番,丞相点兵,召集属国义从。 漠南诸部、湟水羌部、河西义勇、西域义从,各以义从三千至五千不等来集。 分为甲、乙、丙、丁四部。 甲部为漠南,乙部为湟水羌,丙部为河西义勇,丁部为西域义从。 以牛超来看,漠南义从,在这四部义从里,只是胜过河西义勇,根本不能和湟水义从、西域胡人义从相比! 特别是那湟水义从! 人人皆骑乘汗血马,个个都穿着胸甲。 他们甚至还有一支四百人的火枪骑兵! 简直壕到令人发指! 牛超也是打听才知道,湟水一地,乃是汉家先帝御定的‘法外之土’。 不受汉律管制的特殊地区。 当地放开蓄奴,放开土地兼并,放开金融管制,放开赌博、烟花禁令。 是故,那边是汉室最大的劳动力交易中心与高利贷地区。 经过十余年的竞争与淘汰,能在当地活下来的羌人,都是那种背后有执政撑腰,同时给数十家公侯贵族提供种种服务的部族。 换而言之,这些人乃是汉家公侯们的打手和保镖。 最起码也是各个种植园里的监工! 所以,装备豪华,也就不出了。 在事实上,这些人与其说是义从,不如说是各个列侯、公卿家的家臣! 甚至其中还有人乃是公卿家的私生子。 自然,这些人背后的大人物,都希望他们可以通过这次机会,立下军功,方便后续操作。 于是,大开后门,连火枪这种鹰扬旅都未能完全装备的大杀器也给他们搞来了四百柄! 若湟水义从是壕,那么,西域各国的胡人义从,就是悍了! 此番,丞相点兵,楼兰、尉黎、莎车、精绝、乌孙等国,共出兵四千人。 全部都是从各国的贵族之中选拔出来的! 人人皆是悍勇之辈,果决之士! 西域胡人王国中的贵族,若是地位低一点,据说连选拔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办法! 这些王国,现在全靠汉室的认可来维系。 许多人的身份地位,来自于长安的册封。 而且,他们也需要来自长安的册封与承认来加强自身的统治。 而能在汉军中担任军官,对这些人的子弟来说,几乎等于强化了未来的继承人地位! 况且,为汉义从的履历,是可以在申请留学太学时加分的。 所以,人人都是打破了脑袋! 甚至有王子也参与其中,说不定某个看上去不起眼的骑兵,就是某国世子! 以至于,乌恒人在来到西域后,都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 牛超却没有半分担心,反而更有斗志了! 因为他已经通过关系,知道了,这次丞相要对付的目标——不是一国,而是数十,甚至数百个大大小小的王国! 所以,他和他的族人,有的是表现机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六节 使团(1)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西域的冬天,很快就来了。大雪纷飞,道路堵塞。 但在疏勒、大宛之间的汉军城塞、乡镇内,人们的起居、生活,却并未因严寒而有什么影响。 一个个铁制的炭炉,温暖着城镇的室内。 牛超被人带着,来到了新英县的县衙内。 “校尉在此稍候……”穿着绛色官服的汉人官吏对他道:“待我去通报都护……” “您请……”牛超连忙行礼,然后目送着那人走入县衙内的院墙中。 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牛超等奉命来到这西域待命的义从们,也按照制度,完成了最后的编组与配属。 整个甲部义从,都已经被确定,将配属给在明年抵达疏勒的康居将军赖丹。 这位将军是在上月拜任的。 按照长安方面的部署,这位将军,将直接统帅、指挥大汉鹰扬右都尉的甲、亥两校尉和鹰扬火枪第一营并同西域驻屯军的两个材官校尉,总兵力八千人。 康居之战,已是箭在弦上,只待开春后,冰雪消融,大汉王师,就要越过楚河,去为康居人民主持公道! 为此,都护府甚至找到了一位当年亡国的康居王子,并将其送去了长安。 而牛超也因此,成为了一位义从校尉,也算是和汉军有了关系,不再是没有身份的编外人员。 只是,这种义从校尉、都尉,甚至将军,都不怎么值钱! 含金量甚至还不如一位汉军屯田的司马,更不提鹰扬旅的正式军官了,其地位,也就能和汉人的民兵、乡兵军官相当,在汉军序列里属于‘补充人员’,哪怕是战死了,也评不上‘死义’的那种,只能算‘捐躯’。 好在,诸水部这些年养牛养出来的人脉确实给力。 哪怕是到了西域,也能活动起来。 这不,牛超听说了长安丞相下了一个任务给西域都护府,于是便千方百计的发动关系,让人推荐了自己和自己的部族义从。 总算,从前的牛肉不是白送的。 终于得到了都护府的认可。 今天,便是来接受任务的。 在县衙内院前等了大约半刻钟后,那官员就出来道:“校尉,都护有请!” 牛超赶忙理了理自己的衣冠,然后毕恭毕敬的跟上那官员,走入内堂。 穿过这新英县县衙内堂的亭楼雨榭后,牛超被带到了一处雅致的小院子里。 院中隐约还有琴瑟之声传来,让牛超听着肃然起敬:“到底是执政大人物呢!哪怕是到了这西域,也依然不改君子本色!” “真真是叫人仰慕拉!” 如今这位西域都护府都护,牛超是知道的。 那可是从前在长安当执政的丞相左膀右臂,大汉廷尉呢! 传说,这位丙都护和丞相一样,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拯救百姓、黎庶于水火间的贤能。 其为廷尉八年,平反的冤案、查出来的疑难案件,不知道有多少! 以至于,坊间有传说:丙公明堂上,有明镜高悬,能照见世间黑白正邪,令奸佞、凶徒无从遁形! 哪怕是在漠南,这位从前的廷尉,也是名声很大,被牧民们顶礼膜拜的存在。 所以,此刻牛超内心是激动又兴奋的。 这等汉家人物,能够亲身一见,对他来说,是天大的荣誉! 所以,当他被带着,来到一间燃着檀香的雅室里,见到一位身穿素白便服,端坐于一座琴瑟前,正弹奏着乐曲的男子时,他福至心灵,立刻上前长身拜道:“粗鄙野人超,恭问都护安!” “校尉免礼……”那人睁开眼睛,看着牛超,悠悠一笑:“请坐!” 这一笑,让牛超感觉彷如春风拂面,整个人的灵魂都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 他连忙再拜:“都护当前,小人不敢坐……” “能聆听都护教诲,小人此生便已足矣!” 丙吉听着,一点也不见外。 事实上,属国、藩国的义从、贵族们,见到他都是如此。 几乎没有什么意外! 实在是那位丞相的宣传工作做得太好了! 汉家执政,在其对外的宣传口径里,可谓人人皆圣贤,个个有不凡。 整个汉家朝堂,更是被塑造的神圣、光辉、正义、无邪。 简直是天下良心所在,世界道义之地。 像眼前这个义从校尉,其实还是比较正常的。 丙吉记得,自己刚刚到任时,接见西域王国的国王、贵族后,甚至有人将他走过的道路的泥土收集起来,拿回去烧了个神像,供奉了起来。 据说这样,可以得到神明保佑。 只能说,在宣传方面,那位丞相的能力与他的武力值一般深不可测! “此番请校尉来,乃是欲有重任托与校尉……”丙吉轻声道:“未知校尉可愿为大汉分忧?” 牛超闻言,当即顿首拜道:“小人愿为都护、丞相与大汉效死!” “善!”丙吉点点头,道:“去岁有远方异域之国使者来朝长安……” “今其使者将欲归国……” “丞相已命太学博士夏公为正使,持天子节,以汉家诏,随使者回其国家,宣读大汉天子诏命,并晓瑜其国家臣民……” “今使团将至新英县……” “吾意选派得力精干之人,护送使团,西去其国……” “校尉既主动请缨,吾意属校尉,为汉使之护卫,率部往之……” “未知校尉可愿?” 牛超听着,哪里还不愿意? 当下就拜道:“愿!愿!愿!” 数十年前,大汉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的故事,牛超是听说过的。 他更知道,当年随张骞西去的胡人与匈奴人,如今都已经被汉家朝堂追授、追封。 换而言之,此去只要顺利归来,那么,自己就可以立下堪比灭国之功! 不消流血牺牲,就可以完成全族的梦想。 所以,在听说了此事后,经过考虑后,牛超立刻动用诸水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人情,抢走其他人之前,就主动疏通了关系,争取到了这位都护身边人的支持。 “善!”丙吉却是站起身来,对身旁人吩咐道:“尔等且带校尉下去准备准备,待使团抵达,便尽快出发吧!” “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七节 使团(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数日后,一支从长安来的车队,冒着风雪,进入了新英县的县城。奥德罗斯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被积雪覆盖着的街道,内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感慨。 两年前,他与自己的弟弟格塔尔泽斯发动兵变,杀死了由他们扶持的帕提亚皇帝那萨特鲁斯,然后派出使者出城,向那西魏的皇帝投降。 在签订了数不清的屈辱条约后,总算乞的了一条活路。 帕提亚帝国以割让整个美索不达亚、米底、叙利亚,并奉大魏皇帝为父,就连皇室也改姓司马氏的条件,终于换得了征服者大发慈悲,允许他们带着帕提亚的贵族与军队返回帕提亚高原,并保留一部分殖民地的宽大条件。 于是,从阿尔沙克大帝开始崛起并强盛的帕提亚帝国陨落了。 留下来的只剩下了元气大伤,并失去了过去数百年来扩张与征服的一切土地的帕提亚王国。 帕提亚人被迫回到了祖先的土地,重新过上游牧的生活。 这自然是所有帕提亚人都无法接受的。 于是,奥德罗斯带上了整个帕提亚的希望,踏上了前往东方,寻找传说中的‘震旦’,祈求那大魏皇帝的死敌帮助的道路。 他运气不错,活着找到了这东方日出之地的伟大帝国,并见到了这个伟大帝国的统治者。 可惜,‘震旦人’对帕提亚人民的苦难毫无同情之心。 相反,他们对那位大魏皇帝的兴趣和‘夏人’在西方世界的作为,甚至有些赞赏的态度。 ‘震旦’人的首都贵族们,甚至公开颂扬了曾经敌人在伟大的帕提亚的作为。 这让奥德罗斯,如坠深渊。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哭诉与哀求,似乎也引起了一些大人物的同情心。 所以,震旦人决定,派出一支使团,随他回国,对那些‘夏人’和大魏皇帝在西方世界的作为进行调查。 而这是帕提亚复兴最后的机会了! 对这一点,奥德罗斯无比确信。 因为,他已知这‘震旦’的伟大与强盛,确实名不虚传! 而那位大魏皇帝与他的军队,也确实是被‘震旦’人赶出他们的世界,流亡至西方的。 只要能让‘震旦人’亲眼看到那大魏皇帝与他的军队在西方的暴行,奥德罗斯确信‘有着高尚品德’的震旦人必定会伸出援手。 “司马公……” “请下车……” 心中正胡乱的想着,便听到车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那是此番将随他回国的‘震旦’正使,一个叫‘夏义’的月氏人,据说此人曾是月氏人的王,后来来到震旦求助,震旦的先帝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惜,后来遇到了问题耽搁了下来,等震旦人抽出空闲来,月氏王国已经被从震旦逃出去的‘魏人’灭亡。 所以,这位月氏王只好留在震旦,并成为了震旦人的老师。 专门教授那些震旦年轻人西方语言与风俗习惯。 “多谢博士……”奥德罗斯用着生硬的震旦语言道谢,然后走下马车,便看到了车外,已经有着震旦的官员和军队在等候他。 而那位叫夏义的月氏王,则在人群之中,向着他微笑。 “司马公,请容吾为您介绍……” “这位是我朝大都护、新安候丙公讳吉……” “这位是我朝楚国公,王公讳莽……” “这位是我朝康居将军、鹰扬右都尉、疏勒候赖公讳丹……” 一位位穿着宽袍,披着狐裘的大人物,向着他微微点头致意。 奥德罗斯连忙按照学到的震旦礼仪,向他们拱手行礼。 可惜,这些大人物,也只是来见他一见,尽了些礼仪后,就让人将他安置到了一处特别准备的别馆里。 随后,又请了他去参加了几次晚宴。 但也只是参加晚宴罢了。 几乎没有什么人主动与他说话,最多最多,派了几个仆人来问了他一些有关西方的事情。 不过,奥德罗斯早已经习惯了。 这日出之地的震旦人,特别是其贵族的骄傲与傲慢,是及其深重的。 越是地位高的人,越是如此。 在奥德罗斯了解的情况中,许多震旦人认为,与他这样的外国人过多接触与交流,会令他们本身的崇高品德与修养受损。 所以,如无必要,震旦的贵族拒绝和他这样的外国人直接接触。 以此来确保他们自身的个人品德与人格不被玷污,保持自身的纯洁性。 要命的是,震旦人确实有这样骄傲的本钱! 奥德罗斯亲眼见过他们的伟大。 震旦人在他们的首都,建设了数不清的高大建筑,那些巨大的圆筒烟囱,日夜不停的吞吐着浓烟。 宽敞的道路,将这个伟大帝国的所有部分,连接在一起。 数不清的车马,如河流一般,奔走在这些道路上。 在这个伟大国家中,种种奥德罗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随处可见。 而他们的伟大的军队,更是主宰着一切。 与这伟大的国家相比,奥德罗斯曾经在罗马见过的一切,都仿佛和叙利亚的蛮子一样简单粗糙。 “只有这样的伟大国家,才是真正的万王之王、世界之王啊……”奥德罗斯在心里感慨着:“从前,我们是何等的粗鄙与自大……” “竟敢妄称万王之王……” 于是,奥德罗斯在心中,向着伟大的众神之王祈祷:“万能的宙斯啊,请您保佑您虔诚的信徒,让震旦人的使者,能为帕提亚人说话……” 他最害怕的莫过于,震旦使团到了帕提亚后,却和那‘大魏皇帝’站到了一起,并作出有利于‘夏人’的判断。 若是如此,帕提亚的复兴,恐怕遥遥无期了。 ………………………………………… 奥德罗斯,根本不知道,在他离开安息后,西方世界已经发生了让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李陵和他的军团,此时来到了埃及的亚历山大港。 他们是为保护大魏属国、忠诚的大魏皇帝义子,埃及的托勒密十二世李全忠而来。 去年,罗马的东方执政官,卢库卢斯,率军入侵埃及,意图掐灭掉大魏西征的桥头堡。 李陵闻之,立刻发兵救援。 在本都的李忠夏、埃及的李全忠以及塞琉古的李尽忠的舰队的帮助下,一个月内,两万大魏精锐骑兵横渡红海,驰援埃及。 并在尼罗河地区,大败入侵的罗马军团,罗马的东方执政官卢库卢斯战死,残军在其副官一个叫凯撒的年轻人的指挥下,退守亚历山大港,然后仓皇的在舰队掩护下,撤回了本土。 于是,大魏皇帝将其行在,从泰西封,转移到这红海之畔的亚历山大港。 在这里,大魏皇帝发现了一个让他惊喜不已的宝藏——亚历山大图馆中的无数藏。 作为贵族,李陵比任何人都清楚和明白知识与文化的重要性! 而这些存在了数百年的藏,云集着几乎整个西方世界的智慧与文化。 其中许多籍,在外界已经失传。 于是,李陵随即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命令征集所有治下的学者,不管是本都的、埃及的,还是安息、塞琉古的。 在三个月内,他就征集到了超过六百名学者。 同时,他又从其本部中,遴选了精通诗文章的学者、官员一千多人。 以这些人为核心,他在这亚历山大港,设立‘通译司’,开始全面翻译和改编这些被藏于这亚历山大图馆中的籍。 并将此事,视为‘大魏文治第一功’。 为此,大魏皇帝甚至暂停了所有军事行动。 将全部精力和力气,都用在了翻译、整理和重编从这座图馆里发现和整理出来的古老籍。 经过数月的努力,如今,已经翻译和整理了超过数千部的古老籍。 这些籍,涉及了军事、地理、文化、哲学、数学、几何、物理、天文、宗教、神话等方方面面。 李陵此举,自然不是为了这西方世界。 恰恰相反,他是为了自己! 因为,他已经做出决定——所有藏,凡翻译、重编后,尽皆焚毁! 同时,他还将这个命令,传达给了其统治下的所有地区,包括作为属国的本都、塞琉古等。 要求各地官员、贵族,对所有用‘夷文’写的籍。 包括楔形文字、字母文字写的一切籍,统统焚毁,并且规定任何私藏、隐匿籍的行为,都是死罪!而且是族诛的死罪! 这就是在学秦始皇! 要同文,车同轨,还要焚坑儒! 大魏帝国不需要文化多样性,也不需要民族多样性! 伟大的大魏皇帝深知,这些都是祸乱之源,动乱之因! 而这些翻译成汉文的籍,则被李陵命名为《大魏通典》,并从其中挑选出涉及军事、地理、数学、几何与物理的内容,作为大魏官方的读本。 在李陵的严令下,义子和各地贵族、官员,立刻行动起来。 无数泥版和羊皮纸,被投入了火焰中。 数不清的神庙与建筑被推倒,短短一年中,从阿姆河到幼发拉底河再到尼罗河,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八节 使团(3)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庞贝港,罗马最大港口,共和国的明珠,几乎所有从海外殖民地运来的财富与物资,都会从这里中转。只是,近年来,罗马人的日子很不好过。 哪怕是庞贝城中的角斗场,最近的上座率也开始堪忧了。 “都怪该死的卢库卢斯!”许多人诅咒着那个战死在埃及的前东方执政官:“要不是他擅自挑起战争,伟大的共和国,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私底下,一些马略派的余孽,也在兴风作浪,趁机将锅甩给卢库卢斯的盟友与靠山——罗马终生独裁官苏拉。 但更多的人,则充满了迷茫与失望。 “东方殖民地彻底没了……”年轻的凯撒,站在庞贝港的码头上,远眺着那些从东方陆陆续续撤回来的舰队与军人,他的眼中和其他人一样,充满了迷茫。 从去年埃及战败开始,罗马人就逐渐的被迫放弃在小亚细亚与美索不达亚的殖民地。 数百年来,无数先辈用鲜血与热血开拓的东方殖民地,如今已经基本丧失。 从黑海到亚美尼亚,再到小亚细亚,罗马军团在仓皇中撤退。 没办法,再不走,恐怕就没有办法走了。 本都、阿萨息斯、塞琉古、埃及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魏……所有东方的罗马敌人都联合了起来。 而曾经无敌世界的罗马军团,在面对那些凶悍、可怕的‘国、军’骑兵时,一败涂地。 方阵与重步兵,根本不是那些踩着马镫,用着钢刀与马弓的敌人的对手。 反而陷入了打不能打,跑又跑不掉的悲惨结局。 在全新的敌人的强弓劲弩面前,罗马的战术与纪律,就和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脆弱。 在埃及战场上,就出现了一整个军团,被敌人的弓箭活生生的射崩,然后被马刀像割草一样收割的事情。 那些自称‘大魏’,被阿萨息斯与本都人称为‘夏人’的可怕敌人,所使用的武器、装备、战术,全面领先和超越了罗马军团。 就连个人身体素质与技战术,罗马的军人,也远远不如。 想着这些,数年前就已经写完了《俄狄浦斯》这一伟大悲剧文学作品的凯撒,内心不禁涌现出浓浓的悲哀与绝望。 因为,现在罗马的敌人,已经控制了埃及、亚美尼亚、波斯与黑海。 他们的舰队,也开始控制红海与一部分地中海沿岸的制海权。 若不是,那个大魏皇帝忽然下令停止了军事行动。 恐怕,就连这些东方殖民地的军队与移民,都无法撤回来了。 只是…… “恐怕,他们停止军事行动,比直接攻击更可怕……”凯撒叹息着。 东方的情报,瞒不过人。 特别是那位大魏皇帝,根本不想瞒人! 他的命令,直接下达给了他的所有属国、封君与贵族——焚毁一切非‘国字’文,禁止任何人私自持有‘夷文’籍——这是那些‘夏人’对罗马文字与波斯文字、希腊文字的称呼。 而且,惩罚非常重——不如令,皆族! 短短数月,东方就已经有数十名贵族违反禁令被全家老少一锅端。 波斯人、本都人与埃及人,也尝试了反抗——他们发动起义,声势浩大,然后就被迅速镇压,叛乱者的首级,被插到了木桩上,立在道路中,作为威慑。 听到了这些情报后,元老院中弹冠相庆,认为那些可怕的敌人,暂时不会渡海来攻打罗马了。 只有像凯撒这样的人,才明白这恰恰是灾难之源! “若被他们完成了焚毁文字,毁灭籍的事情……” “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整个东方,就都会变成那些‘夏人’的土地……” “我们再也无法撼动他们在当地的统治了……” 这是不需要太过复杂的推理,就可以得出的结果。 自称‘大魏’的黄皮肤‘夏人’,一旦完成了对波斯、本都与埃及文明的毁灭,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彻底消化那些王国与人民。 东方的世界,有多少人口?凯撒不知道,但他知道,肯定比罗马多! 所以…… 不远的未来,罗马就要面对东方世界出现一个强大、统一而且侵略性无比强大的敌人。 而且,这个敌人和罗马曾经遇到过的敌人都不一样。 无论是迦太基,还是马其顿、希腊或者本都。 他们和罗马的战争与分歧,不过是领土、商业利益、殖民地纠纷。 而这个全新的敌人,既要灭亡罗马这个国家,恐怕还要毁灭罗马这个文明——从精神上、肉体上再到文字上,全面毁灭! 每次,只要想到这个事情,凯撒就会全身心的颤抖、恐惧。 好在…… 不止是他一个人对此恐惧,那位终生独裁官也同样对此恐惧。 也不止罗马人知道面临的敌人的可怕。 希腊、马其顿,这曾经的敌人,也同样醒悟了过来。 还有在东方的本都与塞琉古、埃及,都有明白过来的人。 凯撒在这里,就是在等一位使者。 而他也没有等太久,一艘海船,便驶抵港口。 船上悬挂着的旗帜,让人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艘本都的船舶。 凯撒立刻迎上前去,这时,船上的甲板也出现了一位男子。 “尊敬的本都兄弟,我是罗马的凯撒,请容许我代表罗马伟大的终生独裁官苏拉阁下向您与尊贵的米特拉梯陛下致敬!”凯撒单手抚胸,向来者致敬。 “凯撒军团长!”那男子笑着回礼:“我国陛下听说过您的名字,还读过您的呢!” “请容许我,本都的苏格斯代表我国陛下,向您与尊敬的罗马共和国终生独裁官苏拉阁下致敬!” 在数年以前,本都人与罗马人,一起在罗马的港口谈笑风生,这还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在数年后,这一切却又顺理成章了起来。 就像在数年前,作为秦纳的女婿,马略的学生,凯撒根本不可能和苏拉站到同一个战壕一样。 现实的需要,迫使罗马人不得不团结起来,更迫使整个希腊世界,不得不放弃矛盾与分歧。 ………………………………………… 数日后,凯撒带着名为苏格斯的本都使者,回到了罗马城,并见到了如今罗马共和国的主宰者——终生独裁官苏拉。 只是,苏拉的日子,最近很不好过。 作为终身独裁官,他的正敌,数都数不清楚! 虽然,他用强力手腕,肃清了马略派。 但元老院中,想弄死他的人,依然车载斗量。 尤其是,当罗马东方兵败,卢库卢斯战死,整个东方殖民地都被迫放弃的现在。 元老院里那些曾经被苏拉吓破胆子的正敌,终于重拾了信心。 就像见到了受伤的雄狮后,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的流浪雄狮一般。 苏拉在元老院中,几乎寸步难行,只能勉强依靠军队和少数团结过来的贵族,维持着局面。 本来,在今天,他还将要出席一次元老院的质询。 但,在听说了苏格斯到来后,苏拉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出席。 因为他想要迫切的知道,并掌握那名为‘夏人’的东方敌人的全面信息。 于是,苏格斯在苏拉家里从中午一直留到了晚上。 期间,苏拉向他询问了无数问题,而苏格斯都尽可能的做出了回答。 “这么说来……这些‘夏人’,可能是来自东方那传说中的‘赛里斯’……”苏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深的叹了口气。 从数百年前开始,就一直有传说,在罗马流传。 传说,在山与海的另一端,印度的东方,太阳升起之地,有一个伟大的国家,名为赛里斯。 赛里斯人种着一种神的植物,用它织成价比黄金的丝绸。 如今,传说照进现实,可惜带来的不是迹,而是灾难。 一群疑似赛里斯内战的战败者,将毁灭与征服,带到了西方。 帕提亚因此陨落,本都、塞琉古、埃及,都被他们所征服、慑服。 自称大魏皇帝的男人,蛮横的按照他的意志,强行改变整个地区。 他将亚历山大大帝建设的不朽港口,更名为‘成纪’——一个古怪发音的地名,据说是他的故乡。 他又征集了所有学者,开始在那座伟大的图馆中,日以继夜的进行整理——但不是为了传播,而是为了毁灭。 他还极为强横的将本都国王、塞琉古的王子,埃及的法老,都改了名字。 李全忠、李尽忠、李忠夏…… “亲爱的苏格斯,以您和米特拉梯陛下的了解,这些赛里斯人,可能有多少军队?”苏拉问道:“我指的是那种能够在马背上不断开弓,用着细长的钢刀的骑兵……” “至少有五万人……”苏格斯答道:“可能会有更多……” “因为,那位大魏皇帝,只是大魏的左皇帝……” “既然有左,那就有右……” “我们掌握的情报,也确实证明,存在一位右皇帝,而且,这位右皇帝正在征服印度的过程中……” “嘶……”苏拉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万夏人悍勇的骑兵? 尼罗河畔,他们只出动最多一万人,就击破了卢库卢斯的四万大军! 五万? 那岂不是起码要二十万的大军,才有可能抗衡? 更麻烦的是…… 还有一位右皇帝…… “宙斯啊……”苏拉忍不住叹道:“这是您的惩罚吗?” “让宙斯之鞭来惩罚我们过去对希腊的压迫?” 此刻,这位罗马的终生独裁官,甚至已经生出了谈判、妥协甚至投降的念头。 没办法,如今的他,别说二十万大军了,十万都难以拼凑出来。 元老院里又有着一堆想他死的人。 这仗还怎么打? “伟大的阁下……我们还有机会……”苏格斯却道:“那些夏人,并非不可战胜,他们也不是没有弱点……” “他们是从东方的古老伟大国度中战败流亡的失败者……” “若被他们的母国知道他们的存在,说不定,会派出比他们更强大、更精锐的军团来追杀……” “为此,帕提亚的奥德罗斯亲王,已经率领使团,前往了东方……” “据说,奥德罗斯阁下,如今已经抵达了东方的那个伟大国度……” “若奥斯匹林众神保佑,说不定,此刻奥德罗斯阁下已经在那东方的军团的护送下,踏上了回程……” “一旦东方军团抵达……” “阁下与我国陛下、帕提亚人的军团,一起发力……” “联合东方军团,说不定就可以将这些残暴可怕的征服者统统消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九十九节 使者(4)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汉永始九年十一月。遥远的印度次大陆,恒河下游的南陵城中。 大魏右皇帝卫律,已经搬进了他刚刚建成的全新宫殿宣和殿中。 他还又迎娶了几位身毒贵族的女儿为妃。 不得不说的是,这片神的土地,总能给人妙的体验。 特别是人种。 这身毒之国,下层粗鄙、愚昧而卑微,肤色黑而深,身材矮小、枸偻。 但其上层的婆罗门、刹帝利,却聪明而机警,特别是他们的女人,皮肤白皙,身材优美,有内媚而多娇。 即使在卫律眼中,也颇为迷人。 唯一的问题是,大魏右皇帝,已经快五十岁了。 多年的征战与奔波,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这身毒有神的膏药,名曰福寿膏,服之能解忧愁,去病痛,让人重焕青春,就是事后疲乏不已。 此刻,卫律就有些无力的瘫软在金玉装饰的床榻上,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侍奉在旁,为他点燃那福寿膏。 在吞云吐雾中,大魏皇帝的精神渐渐回复起来。 “朕听说,汉朝派了过去的尚令来了新江都……”他问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将萧野。 “回禀陛下,确实如此!”萧野答道:“那位尚令,应该是半年前抵达的新江都,然后他就在新江都建立了身毒都护府,以汉天子之命而为都护……” “新江都太守依旧是那位常威……” “楼船将军,则是刚刚从长安返回的从前的那位辛庆忌……” “嗯……”在福寿膏的刺激下,卫律的思维无比清晰,他挥了挥手,道:“那朕派去的使者,可见到了那位尚令?” “还未有消息传回……”萧野答道:“待使者传回消息,臣会立刻禀明陛下……” “善!”卫律站起身来:“希望汉朝人可以答应朕的要求……” “假若他们够聪明的话!”卫律喃喃自语:“他们应该会答应!” …………………………………… 新江都,如今已是日新月异,人口鼎盛。 秋九月后,当季风从东向南吹拂时,从番禹而来的汉家船队,就乘着顺风成群结队而至。 他们带了移民、军队、物资以及官员。 于是,新江都的常住人口,迅速突破了一万的限制,达到了一万四千余人,有户口三千余。 这放在内郡,大抵不过一个中县。 但在这全新的身毒之地,却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数字! 一万四千余人中,军人超过一半。 换而言之,汉军将士已经达到了七千人! 已经有了在新江都附近千里之地的活动与行动能力! 于是,镇压不臣,布德宣化! 在张安世的命令下,常威、辛庆忌,分领大军出动,荡平了新江都以北与以南的数个顽抗‘王化’的暴君之国。 更筑起了京观来震慑人心。 在枪炮与刀剑的道理下,其他身毒王国的君王,立刻‘幡然醒悟’哭着喊着,请求大汉王师的指导,请求大汉天子大发慈悲,降下雨露恩泽。 更献上黄金、美玉、宝石与美人,于是,张安世从善如流,以天子所赐节旄,册封这些王国的国王为汉家藩属,定下主从名分。 又要求各国遣世子来新江都,美其名曰叫‘教化’,实则是作为质子。 不过半年,就有十五国,送来世子。 这让张安世非常高兴,草创的都护府上下官吏更是无比满意——这就是政绩啊,实实在在的政绩! “都护……”穿着便衣而来的一位官员,轻轻敲响了张安世的房的门栓。 “进来吧!”张安世随口应道。 于是,便衣官员便推开门扉,来到正在看的张安世面前,恭身作揖:“丞相,下官奉命前来报告有关卫逆之事……” “不要叫人家卫逆了……”张安世放下籍:“再怎么说,这卫律也算是在这化外之地,为我中国做过贡献的……” “不能因为人家如今僭越称帝,便抹杀掉人家的功劳……” “丞相都说了,百年之后,后世之中,青史之上,卫律李陵功过,尚且未定!” “兴许千百年后,你我皆已无名,而卫律李陵却能有香火祭祀,延绵不绝!” “下官……”来人微微一楞,但却能够理解张安世这样说的缘故。 因为不久前随着船队送来新江都的《天下时报》上刊载过一篇文章,上面讲了历史的功过评定问题,举了卫律李陵做例子,说这两人‘虽然不知天时,不明天命’,但是‘兴教化于远方,布王化于四海’‘百世之后,千年之时,或可明彪青史,垂于万世!’。 不用说,文章肯定是那位丞相写的,至少也是在其指示下写的。 因为脉络和精神,符合这位丞相一贯的态度——天下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君重于臣。 换言之,只要是有利于天下的事情,都可以超越敌我、意识矛盾。 总之,在那位丞相眼中,若是卫律李陵,可以举国来降,那么将不失公侯之位。 便是九卿执政,也未尝不能商量。 既然老大都发话了,自然下面的人,也要依从。 起码,得在形式上和程序上服从。 这是秩序,也是制度! 全国服从中枢,中枢服从丞相,丞相顺应天命,佐国安君! 所以,微微一拜后,便服官员就道:“都护英明……下官是来奉命报告卫律之事的……” “嗯……”张安世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那卫律的使者,带来了什么条件?” “回禀都护,使者带来的条件……”便服文官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直说无妨!” “使者说,彼主令其此来,乃是为其太子向我朝天子,求娶公主……” “请如旧年故事……” “以汉公主妻其太子,如此,彼主愿与我朝结为叔侄之国……” “尊我朝天子为叔,以其主为侄,世代论之以齿序……” “并献黄金、宝玉、美人,为和亲之礼,朝贡之物……” 张安世听着,立刻笑了起来:“卫律的脑子,没有烧坏吧!” “我汉家何曾需要此等名而不实的虚名?!” “汝且去回复使者……” “若其主诚心请和,那就请拿出诚意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节 大魏皇帝之谋算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到了十二月的时候,卫律终于等到了从新江都那边快马送来的情报。汉朝人提出了一个让卫律既高兴又惊忧的要求——想要和谈?可以! 帝位必须去。 换而言之,大魏皇帝是不能再当了。 最起码最起码,不能再对外宣称这一点。 其次,卫律想给自己的太子求娶一位宗室公主的要求,虽然没有被驳回,但也没有得到同意。 对方要求‘倘若贵国诚心尊奉天子,当表诚意’。 这个诚意如何体现,他们一个字也没提。 但卫律明白,左右不过入朝为质、朝贡请封这些套路。 此事,他是清楚的。 毕竟,当年在长安,他可也算统治集团的一员,和三公九卿也曾谈笑风生过。 更紧要的是,大魏右皇帝,对如今那位禀国的大汉丞相,有着深刻的了解和认知。 当年,弓卢水畔,被其打得夹着尾巴狼狈逃亡后,卫律就一直留心研究过那位如今的丞相的为人。 西迁时,正是仗着这份了解,卫律才敢偷偷的与那位刚刚发动了宫变,掌握大权的汉室权臣私下里PY交易,临了又拉了乌孙人垫背,拖住了汉军可能的追击,让整个西匈奴的残余力量得以顺利走出西域,随后攻破康居,进抵沩水,灭亡月氏,最终于大梁立国。 现在,再次遭逢曾经的大敌。 卫律自然知道,如何与其打交道。 也明白,那位大抵是不会对他赶尽杀绝的——灭了他卫律,那位丞相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借口和机会,继续用兵身毒? 难道连遮羞布都不要了,赤裸裸的以暴力来灭国并土? 若是如此,他如何去说服国中士大夫? 旁人不知道,卫律是很清楚中国士大夫的清高与洁癖的。 那些家伙,嘴中动辄就是周公如何,孔孟如何,三代如何。 仁义道德、上下尊卑、忠孝礼仪,更是万万不能丢弃的根本。 不然,何以汉朝要留着西域王国,而不是直接吞并、灭国? 不然,汉人又何必拐着弯,拿着乌孙人、羌人当挡箭牌,自己不去做那些贩奴的勾当? 说到底,仁义、尊卑、忠孝,是中国的传统价值观。 哪怕私底下男盗女娼之辈,表面上也得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 所以…… 听完了臣子的报告后,卫律立刻就精神了起来。 他挥手召来自己的太子卫河,对他问道:“太子,对此可有看法?” 这便是要考校自己的继承人了。 没办法,当年卫律被困漠北数载,期间,他辛苦培养的长子死于漠北的疫病,次子和从子也都先后死于箭伤。 好不容易得到了漠北那几位的纵容,得以率军与李陵汇合,却又困顿于西域的焉奢、尉黎之间。 于是,等到他和李陵率部西迁时,身边就剩下了三个儿子。 西迁路上,又病死了两个,最终活着跟他来到这身毒的就剩下了排行第五的卫河。 这个儿子很年轻,今年才将将十八岁而已。 卫律为了培养他,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耳提面授。 好在卫河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这让卫律稍得安慰。 “父皇,儿臣以为,汉人的条件,绝不可答应!”大魏右皇帝的太子恭身长拜。 “哦……”卫律闻言,眼前一亮,心中颇为欢喜,问道:“为何?” “回禀父皇,我大魏虎踞身毒,兼有百国,又控堪薄天险,有大梁雄城可依,麾下虎贲精锐,足有数十万,汉人轻我,我等何必自轻?” “那汉朝若是果真来攻,我大魏虎贲,必可予其迎头痛击!” 听得卫河的话,殿中的十余位大魏将领,都是暗暗点头。 这些人都是卫律来到身毒后成长起来的新生代,西匈奴西迁,虽然不过十余年,但对这些人来说,却仿佛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他们知道汉人很强,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强? 只是隐约记得,少年时跟着父祖,狼狈逃离西域故土时的事情。 但这份记忆并不牢固,因为,当年西迁时的苦难,没有太大。 不过一年,西迁大军,就已经灭亡康居,进入了温暖富饶的沩水流域。 倒是那些年长的大臣贵族们,眼中满满的都是忧虑。 他们知道,而且明白,汉军的强大之处! 当年在西域,在汉军鹰扬旅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的记忆,依然深耕于这些人内心的最深处。 自是明白,虽然如今的大魏,看似强盛。 但说到底,所谓的数十万虎贲,其实其中有七成以上乃是仆从军。 真正可以依靠的能打的,也就那么七八万骑兵。 就算是这些人,可堪与当年的汉军相媲美的,最多两万罢了。 而汉朝有多强?多大呢? 两万骑兵,恐怕不过是汉朝如今一个都护府的兵力。 况且,即使侥幸能胜过汉朝一回,恐怕,带来的不是和平与安稳,而是更大的危险! 一旦那位丞相暴怒而起,亲自将兵而来。 即使只率一万之军,恐怕也能将整个大魏连根拔起,全数屠灭! 张蚩尤之名,可非浪得虚名! 卫律高坐龙座上,俯瞰着自己的大臣、贵族们的神态,心中已是明了。 他看向卫河,微微摇头,道:“痴儿!” “汝之判断,倒是正确,奈何想法不对!” “朕之大魏,确实不该应允那都护的条件……” “但不是为了抗拒汉朝,更不是和汉朝为敌!” “与汉为敌,吾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旁的不谈,如今我大魏虽然兵强马壮,控弦数十万,领有百国,横跨万里之土!” “然则,在汉军面前,恐怕难撑数载!” “光是那汉人精锐,所谓火枪营、火炮营,便已非人力所能敌!” 最初汉人建立新江都时,卫律曾经试探过。 结果是,数千大魏精锐,葬身于火枪的硝烟与火炮的轰鸣之中。 自那时起,卫律就明白了,他西迁这十余年,固然强大、兴盛了起来。 更通过压榨、剥削与掳掠各国,积攒起了庞大的财富和数不清的工匠,有了仿制汉朝马蹄铁、马刀和甲胄的一定能力。 仗此,大魏铁骑,纵横万里,入主身毒,压服万国。 而李陵更是兵锋直指远西,灭国无算,打下了‘宙斯之鞭’‘万王之王’的名头。 可是,这些年,汉朝也没有闲着。 他们发展的速度,远超想象! 出现了让卫律无法想象的火枪、火炮,其骑兵中更是出现了全身具甲的铁骑兵,为火枪兵之羽翼,火炮之屏障。 仗此兵甲之利,汉军得以跨海而来,不过两三千之众,便灭国屠城,更在野战中全歼了一整支的大魏万骑! 如今,那新江都中起码有数千汉军精锐,火枪、火炮之数,更是翻了数倍。 真惹毛了汉人,那位丞相只需要跨海再运两万之兵,就可灭亡他的大魏,让他和他的大臣、贵族,夹起尾巴,再次逃窜。 若再引来其西域之兵马,海陆并进,他恐怕连跑都未必跑的了。 是以,和汉人打交道,不能依仗蛮力,那是自寻死路! “父皇,那您为何?”卫河有些跟不上自己父亲的思路。 “太子想说的是,为何朕明知不能胜之,偏偏却要拒绝汉人的要求和条件吧?”卫律坐在宝座上,呵呵的笑着:“毕竟,其实汉朝的条件,也并非不可答应……” “左右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放弃帝号,这对卫律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他可以假装放弃,就像当年南越王赵佗一样,假作放弃称帝,实则关起门来,该怎样还是怎样! 而汉人好虚名,未必会较真。 至于质子长安,更非难题。 太子卫律舍不得,皇子还舍不得吗? 旁的不说,他来这身毒后,日夜耕耘,生下了十几个皇子,别说送一个了,就是全送去也不心疼。 毕竟,这些儿子,不过是身毒女所出,根本没有继承权。 卫河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父亲在教他如何处理与汉朝那样的庞大帝国交往的技巧与知识,连忙躬身聆听,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其实心里面却未必有多认同。 没办法,在卫河心中,他的大魏帝国,强大无比,即使汉人再强,跨越数万里的海疆来攻,终究也有极限。 打不过,难道还耗不过吗? 况且,他的国家还有天险可以依凭,地利可以屏障,人和可以利用——身毒多障疫,便是大魏诸部,当年初来乍到,也被本地的疫症所制,死伤惨重。 时至如今,大魏的控制核心,也是这恒河中下游的平原,至于其他的山林、大泽地区,只是羁绊而已。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那些地方的疫病一旦发作,常常是一死死一群。 尤其是那被称为‘身毒花’和痢疾的疾病,简直恐怖至极,常常一人感染,灭绝一部之人。 十余年来,大魏诸部,死于这些本地疫症者,多达十余万。 上至王公,下至牧民,皆有因此而灭族者。 是故,卫河清楚,只要把守住恒河天险,那些汉朝人再强也只能望河兴叹。 而他们若敢绕行,从丘陵、丛林地带袭大魏侧翼,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卫河不信,汉人战胜得了大魏铁骑,还能制服的了那些无影无踪,杀人于无形的疫症? 卫律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面的想法,他谆谆善诱,用心良苦的教诲道:“痴儿,汝可知,当年朕与左皇帝是如何从西域走脱,在汉人大军眼皮子底下,率部全员西迁而走的?” “难道不是父皇与左皇伯运筹帷幄,出策而行险兵,获天之佑,终于功成?” “痴儿!”卫律笑了:“那只是说给外人听得!” “实情却是,朕与你左皇伯,与那汉朝丞相之谋不谋而合……” “那位汉朝丞相,乃是欲以朕与汝左皇伯为刀刃,做那为王前驱之事!” “汝可知,当年西迁之前半年,汉人的西域都护府,近乎是将其武库、粮仓,向朕敞开供应?” “马刀、马蹄铁、甲胄、弓弩,乃至于布帛粮食食盐茶叶丝绸……” “全部是成本价,甚至是低于成本的价格!” “便连诸般技术和将作之法,也是倾囊授予!” “不然,大魏之兵甲,何以如此犀利?!” “啊……”卫河听着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想不到,当年之事,竟还有如此隐情,于是不免问道:“那汉朝丞相就不怕父皇与左皇伯得了那些器物却不肯走了吗?” “朕当年也想过这个问题……一度想不清楚……”卫律悠悠叹着。 其实当年,他和李陵确实起过,吃完汉朝的供应,就留在西域,试试与之掰手腕,最起码也争取一次胜利。 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西迁。 因为那位丞相,悄悄的将一些西方的情报,送到他们手里。 特别是指出了康居的富裕与孱弱,沩水的富饶与广大,更隐约暗示了身毒、远西之国的广袤。 卫律和李陵反复权衡,没有必胜的把握,又兼起了废立之心,想要建立自己的王朝,这才最终决心西迁。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无比英明! 西迁后,顺利的灭亡康居,占据沩水,攻克大梁城。 仗此不世之功,完成了鸠占鹊巢,废黜单于,称帝建国,最终建立起了这横跨数万之土的大魏帝国! 右皇帝卫律统治大梁以南,左皇帝李陵出沩水,进取奄蔡,进入安息,如今已是打下了万里之土,治下人口不下千万之巨。 “如今,朕总算想明白了……”卫律叹息着:“那汉朝丞相,有了比马刀、马甲、马弓更加强大的兵械!” “自然,无所谓卖些与朕……” 新江都城头上的火炮与列队而出,发出雷鸣,冒出硝烟的火枪,让卫律明白,当年他们若是不肯走,就要被那火炮轰成渣滓,被火枪打成筛子。 那位丞相,确实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如今也是一般! 所以,卫律语重心长的道:“太子、诸卿,今日与当年,并无两般!” “朕与诸卿的存在,以及对汉朝的对抗,方是吾等存在的根基!” “因那位丞相,必是与当年一般无二,要朕当凶徒、恶人,好叫他有讨伐、兴兵的借口……” “吾等,便是这身毒传说中的显婆、那安息传说中的恶神,那泰西传说中的魔鬼……” “如此,方能衬托出那汉朝王师的正义!” “张蚩尤与当年一般……”卫律笑了起来:“终究爱惜羽毛,终究放不下仁义道德的伪装!” 认识对方,已经差不多十五年。 从弓卢水之畔到现在,卫律确信,那位大汉丞相,本质上依旧未变。 所以,投降、议和是死路一条。 因为,一旦投降,没了借口和理由的大汉王师,恐怕就没法子在这身毒灭国、并土了。 中国王师,岂能平白无故,无缘无故的因为土地和财富这等下作的理由去灭亡国家,吞并土地? 那是桀纣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圣王、圣人,是不屑于此的。 哪怕,对方是夷狄,是化外的不臣之国,也不能如此。 中国王师,必是兴大义,张四维,以兴灭国、继绝世,行王道而布恩泽的正义之师。 至少,在对内的宣传上,必须如此。 当年在漠南是如此——那位只是持节而来的使者,便是故意放纵着他逃回漠北,然后就打起复仇的旗号,踏破狼居胥山,而禅姑衍山! 在西域也是如此——以匈奴的威胁,而胁迫列国,又用匈奴的威胁逼迫着列国,接受中国文化。 最终,更是在诱导他和李陵西迁的同时,用马刀利剑,强弓劲弩为饵,让他和李陵做了最后的贡献——为了筹措军费,为了支付那些兵甲弓弩的费用,当年西域匈奴,可是坏事做尽,杀人盈野,几乎将整个西域都掘地三尺。 于是,当匈奴西迁逃遁,那位丞相的兵马,就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整个西域面前。 便兵不血刃,毫不费力的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同与感激,从此便是汉朝在西域那边有所剥削,也不会引起反感和厌恶了——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现在,恐怕也是如此了。 那位丞相派来的都护,传来如此条件。 卫律判断,十之八九,就是来暗示他的——想活命吗?想继续作威作福吗? 那就给我去当坏蛋,做恶人! 当我的刀,做我得剑,替我杀人、灭国、屠城。 只有这样,才有生机。 倘若不识趣的话…… 易曰折首,诗曰雷霆,就是给他和他的西魏准备的。 所以,卫律明白,自己是别无选择的。 “啊……”卫河听着目瞪口呆,然后疑问起来:“可是……若是这样,他们最终也不会放过我们啊……” “怎么不会?”卫律严肃的道:“且不说,汉朝需要朕与大魏为刀剑,不是数载,甚至数十载……” “便是将来,汉人立足已稳,不再需要朕与大魏为刀剑,充作吓人的恶鬼……” “介时,朕子孙一句‘臣闻陛下德音,痛哭流涕,愿请陛下嘉大德,请为外臣……’,那汉朝或者说已经改朝换代的新朝天子,难道还能拒绝同文同种之国的臣服?” “介时,论功行赏,朕与诸卿子孙,照样可以在此身毒之地,称孤道寡!” 这便是大魏皇帝的筹算了。 卫律不怕给人当工具人。 只要有利可图,当工具人算什么? 想当年,他还给匈奴人当过臣子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卫律站起身来,道:“太子,汝即刻出发,率军去一趟大梁,告诉大梁留守萧摩:若汉军来攻,事不可为,则退守堪薄山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一节 小皇帝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一场冬雪过后,未央宫银装素裹,分外萧条。宫中的回廊与亭谢之间,更是罕有人踪。 穿着天子冠冕,已经十二岁的小皇帝,在几个宫人的引导下,走在宫闱的回廊里。 “陛下……”一个老宦官匆匆而来:“太子太傅命奴婢来转告陛下,今日功课,当依从昨日……” 小皇帝闻之,面带不悦,但根本不敢发作。 因为他知道,自己倘若表露出什么不愿意的态度,恐怕,那位太子太傅立刻就能入宫。 然后,拿着先帝所赐,先王所授的节旄,将他这个天子狠狠的再打一顿。 本来,以臣而责君,这是大逆不道。 但奈何,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以臣责君,非但不是大逆不道,反而是天下人都赞许的‘真君子之行’。 小皇帝更明白,现在这个天下,盼着他犯错,期待着他出丑的人,从长安足可排队排到那雒阳。 人人都在等着看他这个天子的笑话,个个都在期待着他丧失作为天子的威仪。 如此,这些人才可以有借口继续上表劝进,好叫那位丞相代汉而立,于是个个都成为开国功臣,子孙富贵延绵。 至于什么君父、忠孝…… 没看到前些天,那《天下时报》都公开说了吗? 夫俸禄者,百姓之所献,名爵者,天下之公器也! 禄,民之膏,爵,天下之器。 是故,天下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 此桀纣之所以失天下,而汤武、周武所以得天下。 就差没有直接说,要是皇帝不合格,为了社稷计,换上一个也无妨,自然,若汉室社稷不能继续为天下谋福利,革鼎江山,便是顺乎天而应于人。 汤武革命,理所应当,周武罚纣,吊民伐罪,从来久矣! 小皇帝虽然小,但智慧早生,自是读得懂其中味道,明白轻重。 所以,他老老实实的点头道:“请内侍转告太傅,太傅用心良苦,朕心明了,必当牢记太傅教诲,用心于功课!” 心中,大汉天子却是满腹的怨气与牢骚。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想——朕算什么天子? 王太后曾与他见过太宗皇帝的故事,也与他说过孝惠皇帝与曹参的典故。 但当太宗之时,便是陈平周勃桀骜不驯,终究也不敢凌迫君上。 孝惠之时,曹参、王陵,虽然功高,甚至敢说‘臣等守职,遵而勿失’的话,但那时还有一位吕太后,手握大权,为国家底蕴。 现在呢? 刘氏天子连这宫中的宦官、宫女都不能指使。 就在上个月,那位丞相在没有问过他的情况下,就直接以他的名义下诏说:朕思祖宗之德,追孝文、孝景之风,愿与士大夫共行节俭……其除宫刑,自今后绝宦官之事……出宫人年二十以上归家…… 于是,这宫里面的宦官宫女,瞬间减少了七成。 他这个堂堂天子,万乘之尊,社稷之主,如今连起床穿衣,都要自己动手。 旁边的宫女宦官,根本不会再来帮他了。 因为那位丞相有严令:天子者,天下之所重也!当为天下之表率,安能长于妇人之手,不知悲喜之事?自今以后,有敢废天子之行者,族! 于是,他这天子便只能自己穿衣,自己洗漱。 据说,等到明年,还得自己做饭、洗菜。 这和民间的小老百姓有什么区别? 不! 民间的富庶之家的子弟,怕也是有人伺候的吧。 想着这些,这位大汉天子心中的怨念就更浓了。 在宦官的引领下,这个小皇帝来到了为他学习专门修建的‘宝文殿’。 这里是从前的石渠阁,但,当年未央宫大火,石渠阁被焚,等到长安平息后,重修未央宫,便在石渠阁废墟上建起了这宝文殿。 小皇帝走进去,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穿着白衣的男子,早已经在等他了。 “文师傅……”小皇帝恭恭敬敬的上前,给这男子一拜。 虽然,这个总是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是那位丞相所派,但,小皇帝从小就是在他的教育下长大的,对其孺慕极深,无比亲近。 “陛下来了……”刘进看着走进来的爱子,心里面也是一喜,他常年患病,需要静养和治疗,每月只能进宫三次,看望儿子,督促他学习,然后就要回南陵疗养。 当年,那场火灾,给他留下了不可逆转的烧伤。 不仅仅是毁容,烧伤还破坏了他的神经,令他常常疼的在地上打滚。 错非如今的那位丞相,不惜珍贵名药,甚至用了些让他也无法理解的手段,总是能拿出胳膊粗的人参,药性浓厚的当归等物,为他吊命治病,此刻他早就已经魂归九幽。 “陛下……”刘进看着面前的儿子,悠悠的道:“今日功课,除了太傅留下的功课外便是儒学与数学……” “臣望陛下,用心学习……” “半月后,丞相会亲自来考核陛下功课……” “陛下可万万不能让丞相失望啊!” 说着,刘进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期待。 当年,他与张子重有过约定。 这汉室江山,不会灭亡,但是,这江山未来姓刘还是姓张,这就另说了。 于此,刘进并无太多意见。 他要的只是自己的妻妾爱子平安与健康。 不要再像他一般,重蹈覆辙,再落悲剧。 小皇帝听着,脸上却是极为不爽,刘进看到这一幕,微微摇摇头,忽地,他问道:“陛下,您知道身毒吗?” 小皇帝听着,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朕有所耳闻……据说,身毒之广,不下中国……” “那您喜欢吗?”刘进又问。 小皇帝想了想,想到了不久前,送入宫中的身毒物产与黄金,微微点点头。 “这便好……”刘进欢喜了起来。 喜欢就好! 未来到了身毒,他也不会太过抗拒了。 于是,刘进道:“若是将来,大臣恭请陛下圣驾巡幸身毒,未知陛下可是愿往?” 小皇帝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 他心中甚至巴不得有机会出宫。 刘进看着,心里面的石头终于落下。 “陛下,您可有耳闻,您的姨母,南陵大长公主殿下,日前喜得身孕之事?” 南陵公主怀孕,是目前长安最大的新闻和热点了。 作为先帝爱女,丞相正妻,这位大长公主这一次怀孕,几乎等若宣告了一个事实——张氏代汉,为期不远! 一旦其生下男婴,便将吹响最后的号角。 按照约定,那个男婴,将拥有继承大汉江山的权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二节 逆案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不过一夜,院子里就被积雪厚厚的堆满了。半尺深的积雪,走在其中,都颇为费力。 “都说瑞雪兆丰年……” “今年这场大雪,却来的不是时候啊!”刚刚拜任为执政,以左将军兼领执金吾的新郑候范明友走在其中,微微感慨着。 “君候所言极是!”一个跟在范明友身旁的男人微笑着说道:“这场大雪确实来的不是时候!” “早一日,晚一日都不至于此!” “此乃天意也!”范明友叹道:“人力所不能为之!”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一直到两人走到院子门口,范明友才终于回头对那人拱手道:“既如此,吾就别过先生,改日再来与先生饮酒……” “君候慢走!”男子拱手而拜。 直到范明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悠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死灰复燃之事,未料竟再度重演!” 延和末,长安兵变,时任光禄勋霍光与太子刘据发动兵变,围攻未央宫,与先帝的兵马激战。 结果,桃子被蹲在一旁的时任鹰扬将军摘了。 太子据身死,太孙进下落不明,霍光奔逃至五柞宫,闻之刘据身死,扶剑自刎。 于是,那位鹰杨将军率军入宫,面禀先帝种种缘由。 先帝闻之伤心自责,于是下罪己诏,陈天下以罪,命鹰杨将军为丞相、太尉、大将军,辅佐皇玄孙监国,自己退居五柞宫思过,一年后退位为太上皇,又三年后驾崩,谥曰孝明皇帝,尊为世宗。 旋即,就是大清洗。 数不清的人,因为事涉霍光谋逆而被诛。 但,很多霍光的亲信,甚至是亲戚、亲人,却免于追责,只是贬官流放。 如霍光的几个儿子,本来都被判处腰斩、族诛。 但那位丞相却说:冠军仲景候,有功天下,然则无嗣,吾甚悼之,今斩广子,仲景候不得香火之祀,百年后,青史之上,春秋之诛,其谁可当? 于是,便上表天子,请以自己代之。 群臣纷纷跟进,请求免霍光诸子之罪。 但那时的天子,不过襁褓之中的幼子,刚刚成为太后的王太后,慌乱之中,只能听从那位丞相的意见。 便以冠军仲景候有功于国,赦免霍光诸子及妻妾。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尽贬为布衣。 而作为霍光的女婿的范明友,则从漠南都护府都护的位置上被牵连,贬为护羌校尉、河湟都尉——又回了令居。 然后在令居一待,就是十年! 本来,天下人都以为,范明友这辈子也得在令居和羌人为伍了。 哪成想,如今竟堂而皇之的以‘治羌之德’‘护民之功’,而被汉家校尉以上军官议政,联名推举为执政人选。 然后那位丞相就用了印,如此,十年后,霍光的女婿以护羌校尉、河湟都尉,代表大汉三军,出任执政,拜为左将军,任执金吾,封新郑候,食邑两千八百户! 关键是,这位执政,迄今未休其妻。 换而言之,他是以霍逆女婿的身份,成为的大汉执政,列于千万人之上! “也不知,丞相是不是已经决心了结霍逆案了……”男子心中想着。 霍逆案,是汉家建国以来,规模最大,时间最长、影响最广的大案了。 从霍光死后,直到今天,依旧不绝。 地方州郡也好,中枢要员也罢,若想整人、栽赃陷害某个正敌,就给对方扣一个霍逆的帽子。 谁叫当年之事后,太子据身死,太孙进下落不明,先帝下罪己诏。 所以,这些当事人都将自己身上的事情甩的干干净净。 所有的锅都成为了霍光一个人的。 但霍光一个人怎么可能做成这种事情? 于是,便被发明了一个‘阴谋反汉、叛国、谋逆集团’。 在这个事情上,尤其以那位丞相做的最过分! 想当年,古文学派的许多大人物,都不服那位丞相,哪怕是在东南平定,也常常捣乱。 于是,那位丞相挥舞起霍逆案的大棒,抓了一个又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儒。 靠着物理说服,终于让古文诸子闭嘴。 接着,那位丞相又大兴工商,复兴墨家,开放禁锢,废‘独尊儒术’,准许百家之子也能出仕、参加考举,甚至进入太学,兴学教。 这下子,不止古文,今文也跳了起来。 霍逆大棒再次挥起……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天下州郡官员们,纷纷领悟和学到了丞相的绝招。 霍逆案,因而牵连越来越广,影响越来越大。 尤其是御史大夫官署和廷尉的官吏们,在面对一些无法定罪,但又特别想弄死的人时,便祭出霍逆大棒。 也就是近些年来,随着天下渐渐稳定、兴盛,那位丞相与他的盟友们统治根基深厚。 霍逆案这根棒子,才终于不再频繁挥动。 只是,这个东西始终在那里,而且,还时不时的被人想起来,拿来用用。 直到今年,范明友入朝拜任执政。 才终于有人开始讨论起终结此案。 自然,范明友是推动最勤快的人,只是…… 那位丞相的想法,还是无人能知啊! 所以,一直以来,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好在,如今终于时机成熟! 南陵大长公主怀孕! 天下皆贺! 丞相将有嫡子了! 所以,上上下下的人,都开始想方设法的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趁着那位丞相高兴,来实现自己的一些目的。 范明友当然不肯错过。 这才有了三番五次的登门拜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一场大雪袭来,让整个关中都被雪灾之事缠绕。 丞相亲自在大将军府设立‘救灾司’,自己亲自担任赈灾使者,指挥关中军民,救灾保生产。 特别是各地工坊、道路和生产设备的抢救,列为重中之重。 于是,此事就只能暂时搁置起来了。 “但愿这雪灾,尽快过去……”男子想着:“如此,才有机会为先父平反!” “吾家才有机会,可以重新出仕!” 比起范明友,毫无疑问,他在终结霍逆案上更积极。 因为,他是当年霍逆案中的主谋之一,时任御史中丞杨敞之子,曾经一度前途无限。 可惜,老爹行差踏错,他这个旧年的太学生、新丰吏,便只能辞官回家,教育人。 这些年来,靠着教育,积攒下了不少名望,但终究只是有名望而已。 而且,逆案存在一天,便一天不得安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三节 潜流(1) 太阳终于再次照耀在关中大地。永始九年的雪灾,终于有了过去的迹象。 “四百多人被冻死,两千余人冻伤……” “大量矿山、冶炼设备被埋……” 张越看着京兆尹的报告,感觉头都大了。 因为,这仅仅只是汉人的伤亡。 各大矿山中广泛使用的西域胡人和羌氐奴婢,根本不算人,连进统计数据的资格也没有。 “命少府卿会同廷尉、京兆尹等有司,妥善处置灾后事宜……”张越叫来丞相左曹尹正吩咐:“抚恤和慰问,一定要到位,叫涉案有关商贾,起码准备五倍以上法定抚恤金!” “此外,命厚生局派遣医官,组织治疗伤病人员……” “尽量挽回损失!” “还有,有司方面要严把报纸关,有关议论天人感应的,一个字也不许刊载!” “诺!”尹正恭身受命。 这场雪灾中,长安城里就隐约有谣言在说,这是上天的警告。 原因乃是当朝执政们,行工商之法而废农本之策,引动上苍震怒,故此降下雪灾。 和过去不一样,这次这些谣言刚刚冒头,就被京兆尹会同京辅都尉,铁拳打击。 敢有传播者,只要发现就被抓捕。 而且是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抓捕,廷尉那边更是被下了严令:妖言者务必从快从重从严处置。 从种种方面来看,丞相是真的动怒了! 换而言之,也说明,这个谣言碰到了丞相的痛处! 尹正当然明白,事关重大,立刻就去安排。 张越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总有些人,想要挑战我的底线……” “真是不知死活!” 旁的事情,张越都可以无视。 哪怕别人天天指着他脊梁骨骂,甚至公开说:张子重之心,路人皆知,他也无所谓。 但独独这工商,特别是采矿与冶炼、制造,乃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 “还农本……” “如今天下人口,已至七千万之巨……” “单单是关中人口,便已几近千万!” “这还未算关东治河的胡奴,矿山、冶炼炉下的奴婢……” “单靠土地所出,也只能勉强养活而已……” “再不搞出工业革命来,十年内,天下人口就要突破一亿!” “到那时……若没有工业来吸附人口,发展经济,天下便是揭竿而起,陈胜吴广教做人!” 这年头,压根没有任何减少生育的条件。 没有TT,没有电视,娱乐也是乏善可陈,普罗大众,一入夜后,唯一的娱乐就是造人。 如今,各种新作物、新技术与新肥料,不断普及,农业产出年年新高,国家轻徭薄赋,将原本属于农民的负担转嫁给了西域、交趾和工商业,于是便是一般佃户,也能勉强温饱,更出现了大批有技术的中产阶级。 这些在永始后富起来的技术工人,体格健壮,年轻力胜,于是大量纳妾,拼命造人。 仅仅是在新丰辖区,每年新生人口的增长速度,都在百分之三十以上。 平均一个工人家庭,每年新生子女在三个以上! 毫无疑问,他们这么拼命,除了传统的道德观念外,最大的推动力就是骗补——因为如今的汉室有规定,单个家庭,养育子女在五个以上的,减免一半税赋,十个则减免全部税赋,十个以上,每多一个国家岁赐钱一千、布帛两匹。 于是,人人铆足了劲的生。 偏偏随着西域底定,大量西域妇女,被乌孙人、楼兰人和精绝人,卖来关中。 于是,就刚好遇到了这些富了起来,又有着生育需求的新阶级。 双方一拍即合,汉胡婚介业务开展的如火如荼。 新丰统计过,仅仅是去年一年,新丰辖区的工人家庭,就向官府递交了五万份新妇落籍请求。 新丰才多少人口? 哪怕这些年来,新丰工商大兴,吸纳了关中的无数青壮。 但常住新丰的户口,也就三万户。 换而言之,去年平均每一个新丰青壮,至少纳妾一点五个。 这还没有扣除那些老人和还未娶亲的人口。 而在长安城,这种情况更加剧烈! 去年长安户籍统计,年纪在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妇女,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万。 其中,起码有一半是从西域、交趾、西南夷来的新妇——很多西域胡人甚至贵族,在听说女儿可能会嫁到大汉帝都后,甚至愿意倒贴。 每年都有大批大批的夷狄女子,随汉胡商队,抵达长安——这些人大多数不是被那些奴隶贩子卖来的,而是自愿、自费来的。 其中,有许多不乏是贵族子女。 甚至曾出现过,西南小国公主,不远万里,求嫁长安人的新闻,还上过《天下时报》的头版头条。 所以,如今,长安城中若看到金发碧眼,褐目黑发的欧罗巴、高加索特征的妇女,穿着汉家妇女的襦裙,捧着一个瓷碗,追着一个可爱的混血孩童喂饭,千万不要奇怪。 因为这是长安人的日常。 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胡姬为妾。 军人家庭,甚至有数个胡姬妻妾。 长安闾里的蒙学里,有三分之一以上的蒙学孩童,都有着明显的异域特征。 碧眼儿、重瞳儿,比比皆是。 于是,张越曾经的梦想,终于照进现实,大棒兴国,后、宫救世,已是现实。 然而,梦想虽好,却也要有经济基础和物质基础,才能持续下去。 若长安百姓回到过去,一个个衣衫褴褛,家徒四壁。 新丰工人,重新沦为贱籍,成为权贵压榨的对象,连自己都养不活。 哪里还有什么胡姬,愿自带干粮,倒贴来嫁? 中下层的军官、贵族,又哪来的公主、贵女? 心中想着这些,张越脸上的杀意就更加浓郁。 张越明白,是谁在背后指使和捣鬼。 左右不过是庙堂之上,宣室殿中的那几位贪恋权力,恋栈不去,便想要浑水摸鱼。 这场雪灾,看似天灾,其实未尝没有人祸的因素。 旁的不说,左冯翊与右扶风的几个靠煤矿和铁矿为经济支柱的县中救灾,为什么反应迟钝?为何直到他亲自挂帅,拿着枪杆子抵住了别人的后背,救灾才开始? “给脸不要脸!”张越冷声道:“那便休怪我不讲情面,不顾制度了!” 于是,他挥挥手,将一直站在身旁的田水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为我准备车马与卫队,一个时辰后,我将亲自去鹰扬军大营,看完慰问救灾将士!” “诺!”田水恭身而去。 ………………………… 坐在高堂之上,看着面前一个个恭恭敬敬,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属官、吏员。 穿着象征着三公身份的衮服,邓律缓缓闭上眼睛。 他已经老了。 今年,已是六十有八,在十二执政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 延和中,他就已经是两千石的燕相。 延和四年入朝,拜任为御史中丞,永始二年升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与太子太傅上官桀、丞相张毅,并为国家重臣。 虽然说,这个重臣也就是说说而已。 那位丞相发起火来,所有执政加一起都得低头。 但邓律依然借此,获得了巨大的权柄与想象不到的利益。 御史大夫荥阳候邓律的名头,哪怕在这长安城,也是如雷贯耳。 邓家依靠着执政大夫制度与燕王的后盾,这些年来日进斗金。 他的几个孙子,甚至还在襁褓里,就已经有了关内侯的名位。 女婿、故旧,千石、两千石不可胜数。 讲道理,他该满足才对。 毕竟,邓律自己都知道,其实他的才能,也就一般,不要说去和那几位致仕的执政相比了。 便是那几个刚刚就任的年轻执政,也能完爆他。 他能身居高位,不过是因为才能平庸,而且老实忠厚,肯听话,又有燕王背景,那位丞相爱屋及乌,有所眷顾。 然而…… 从去年开始,一位位他的同僚,与那位丞相一起开创了永始盛世的执政卿大夫们,相继致仕、去国、出外。 新的执政们,走马上任,抢班夺权。 这让邓律慌张了起来。 他才六十八岁,还年轻的很。 还可以为汉家,为丞相效命! 哪里肯致仕? 更何况,他还看到了公孙遗死后的种种,见证了一个曾经车水马龙,迅速人走茶凉的例子。 这就更加不肯挪窝了。 于是,便对那位丞相的种种暗示,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强行的赖在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上,以至于长安城中都有人做歌笑话他:无耻大夫,厚颜御史。 他却无所谓,依旧强撑着。 但,到得现在,旧技是再难撑下去了。 因为,太子太傅上官桀,已经明确表达了明年出外的态度。 这样压力就到了他这个御史大夫身上。 更麻烦的是,上官桀可以去国出外,过个两三年就可以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而他的年纪,只能致仕。 而一旦致仕,如今的一切,就将与他无关。 最多拿到一个国公的封爵,一个大一点的封国。 这怎么行? “丞相啊丞相……” “您会知道,这个国家,这个天下,是不能依靠那些年轻人,毛手毛脚的后生的……” “欲治国,还是吾等老成之臣,更加合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四节 潜流(2) 长安城外,鹰扬军大营。自当年兵变后,鹰扬旅扩充为鹰扬军,然后就赖在长安不走了。 如今,鹰扬军和北军,共为长安卫戍部队。 而且,在兵力、兵源与装备上,全面优于北军。 这也正常,北军是刘家的班底,高帝所建,而且忠心耿耿。 便是张越容得了,执政们也容不了。 可没有人愿意睡觉都要提心吊胆。 “丞相!”张越车驾,刚刚入营,他任命的北军总护军张翰便快步来到他面前,恭身道:“末将率鹰扬大营留守将佐,恭迎丞相莅临!” 张翰是张越的远房堂兄,留候家族在蜀郡的分支子孙。 也是如今,留候家族少数几个张越看得入眼的人物。 他比张越大十来岁,在延和中便已入仕为官,先后担任过临邛县佐、成都尉吏等低阶官职。 等张越手握大权,长嫂就想起了亲戚们,便遣人前去蜀郡,迎了张翰这一支的家长入京,顺便也将张翰带到了长安。 起初,张越也是随便安排了张翰一个位置。 但张翰的表现却让张越刮目相看,这个远方堂兄,做事沉稳,知进退,守本分,从不依仗家世。 他的同僚们和他一起共事三年,竟都不知道,张翰居然是丞相的亲戚! 这就让张越颇为欢喜,正好他也缺得力可信的左右,便将张翰转为武职,并安排他进入鹰扬军,从参军校尉开始做起,逐步的成长为如今的总护军。 所谓护军,就是监军。 但在张越手中,他在鹰扬军内打造成了一个集参谋、宪兵于一体的军事机构。 平时不掌兵权,也不干涉军中训练,只负责监督各级军官,裁决违反乱纪之事,战事则作为参谋,提供建议,协助大将分析敌情。 因武苑每年都有大批的毕业生,故而,也不缺官佐。 如今,绝大多数的武苑毕业生入伍后,都要先到护军官署任职,担任底层的队、候司马、校尉等护军,学习和熟悉军中事务,然后才能转任为正式的军官。 这也等若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镇委派到连队。 使得张越对军队,特别是鹰扬军的控制日渐坚固。 现在,整个鹰扬军,甚至绝大多数的汉军,都已经只知丞相而不知其他。 军饷是张越派去的官吏在发,晋升也是从张越控制的大将军、太尉府中签发命令,赏赐更是直接以张越的丞相名义下发,就连惩罚、审判,也是以丞相府直辖的总护军都督府的名义宣布。 由是,执生杀之大权,掌兵戈之重任。 也是靠着军队,特别是军队里的中高级军官组成的军事贵族集团,张越直接控制了整个汉家天下的权力——如今的汉室将门,再非过去那种盘踞地方,限于一地,诉求不过富贵、显赫的封建军事贵族。 而是已经被张越绑上了他的战车,与工商业、种植业、殖民产业息息相关的利益集团。 大抵类似于后世德皇的容克,既是旧时代的遗留,也是新世界的主人。 可笑的是,知道这事,察知这个情况的人很少很少。 很多官员贵族,到现在都还以为,游戏模式是过去那种呢! 仿佛张越要是不肯和他们合作,他们就能有办法掣肘甚至搞破坏、拖后腿,恶心他这个丞相。 但那些人那里知晓,时代早已经变了。 这十多年来,依靠武苑招考,军方推荐培训以及战功入学等种种制度,大汉武苑、太学,每年为汉军输送上千名合格的军官。 汉军本身也注重培养有文化,知军事,懂地理的人才。 便是在这长安城外的鹰扬军中,队率以上的军官,已经全部具备了一定的文化能力。 懂数学,知地理,明经义,通制度。 这些人在军队是军官,一个命令,就能带着部队,控制一个县,接管全县事务。 张越看着眼前的将佐们,挥了挥手,道:“公等且与吾入营说话!” 于是,便带着鹰扬军留守在长安的这数十名将佐,步入中军大营内。 在这些人簇拥下,张越坐到主位,然后挥手:“公等皆坐!” 待得众人落座,他就没有客套,直入主题,道:“近来关中雪灾,有劳诸公,率鹰扬军上下,协助地方官府救灾……” 众将立刻起身拜道:“为丞相效命,吾等之幸也,不敢言劳……” “唉……”张越摆摆手,道:“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则公等能遵命令,亲入乡亭,与民共抗雪灾,此等君子之行,吾甚嘉之,以表天子,提拔、嘉奖一批在雪灾中有功之士……” 众将听着,都是微微自傲。 但张越却是话锋一转,道:“然则……” “吾闻各部报告,左冯翊、右扶风中,颇有官员阳奉阴违,隐匿灾情,乃至于坐视百姓陷于水火、冻绥之中……” 众将闻言,纷纷抬头,看向张越。 他们知道,这就是丞相亲自来军营的目的。 于是一个个昂首挺胸,随时待命。 果不其然,张越大声道:“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今灾情如火,百姓困于水火之中,吾不愿与彼等庸吏暴官虚与委蛇!” “以吾将令……” 所有将官全体起身,恭身候命:“请授命!” “鹰扬左都尉,立刻拔营,往右扶风,接管辖区一切军民事务,令各县、乡官吏,原地待劾!” “鹰扬右都尉,自往左冯翊,接管所有辖区一切军民事务,组织救灾、恢复生产,令上下人等,原地待劾!” “鹰扬火枪营、鹰扬骑兵营,屯于万年,随时候命!” 众将闻言,纷纷抬头,接着轰然应诺:“谨遵丞相将令!” 自延和后,为了国家和天下,军方一直在忍耐。 忍耐着文官们的种种毛病,冷眼看着那些家伙上跳下蹿,争权夺利。 忍着他们对军方利益的侵蚀,对他们各自家族利益的侵犯。 现在…… 终于再也不用忍了! 大汉军方,会让他们知道,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于是,立时,整个大营营门敞开。 一支支杀气腾腾的兵马,从其中踏步而出。 绛色的甲胄,玄黑如墨,红色的战袍,鲜艳分明,飘扬的战旗,让人生畏。 时隔十余年,鹰扬军再次破开封印与约束,将他们的力量,展现在世人之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五节 今日再呼张蚩尤(1) 永始九年十二月初三。渭城右扶风官署中,扶风太守严宣,舒坦无比的高卧于铺着厚厚的白熊皮的软塌上,几个碧眼白肤的胡姬,穿着宽大的袍服,跪在他面前,为他捶打、按摩。 在屏风后,更有两个胡奴,跪在地上,捧着夜壶,随时候命。 此外,在他所卧的软塌之后,两个严家的家臣,恭恭敬敬的侍立着。 其中一人还拿着一块羊绒织成的软巾。 严宣伸出手,那人就立刻上前,用细细的羊绒巾,为他擦拭双手。 待擦完之后,那块价值数百钱的羊绒巾,就被其丢到了软塌后的一个竹筐中,其中,已经有十几条的羊绒巾被弃于其间。 很快,就有奴仆趴在地上,爬到软塌后,恭恭敬敬的将装着羊绒巾的竹筐带走,又奉来一个装满了崭新羊绒毛巾的竹筐。 “明府……”这时,一个穿着玄衣的佐官,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一看到严宣,马上就说道:“您怎么还躺在这里呐!外面都要翻天了!” 严宣睁开眼睛,看着来人,坐了起来,笑着道:“怎么了?少卿……地方上的刁民又在闹事?” 自永始后,关中三辅的地位就大大提升。 京兆尹更是被文官视为迈入九卿执政的坦途! 而右扶风、左冯翊,也被认为是两千石中的清贵左选。 原因很简单——右扶风、左冯翊这两个关中郡级官署,相较过去,并无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考举选用的地方佐吏、太学毕业生出任的县、乡佐官以及本地佐吏提拔的干吏,都能很好的将地方上的庶务处置完毕。 而他们处置不了的,也不用麻烦右扶风、左冯翊。 自有丞相府亲自派员处置。 换而言之,这右扶风、左冯翊,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安置关系户的机构。 朝中执政卿大夫们,最喜欢将那些亲戚、门生塞到三辅官署。 像严宣就是当朝三公执政御史大夫邓律的女婿。 因乃翁推荐,任为右扶风已经有两年了。 在这个位置上,严宣过的可谓是潇洒至极,快活无比。 每天仅需去官署点卯一下,就可以回来躺在高屋软塌之上,享受人生极乐之事。 休沐日时,更是可以驱车,带着妻妾家小奴仆,浩浩荡荡,去南陵采风,到茂陵游玩,去阳陵、长陵观赏赛马,到长安观看撞球、蹴鞠比赛。 只不过,严宣比起他的前任们,并不是完全想混吃等死。 他有着自己的野心。 所以,依仗着右扶风的权柄,这两年来,也深入的介入过地方庶务。 很是扶持了一些亲信,靠着他们,严宣成为了右扶风自永始纪年之后,权力最大的太守。 “哎呀,我的明府啊……” “要是刁民闹事,吾也不至于如此苦恼!”来人却是哭丧着脸,来到严宣面前,长身作揖拜道:“我的明府呦,大难临头也!” “你我之事,怕是要发了……” 严宣闻言,傻傻的一楞,立刻翻身站起来,急切的问道:“少卿,怎么回事?细细说来与我听?” 右扶风官署,如今虽然对基层和地方官吏的控制大大减少。 一些强势的县令,甚至从来不鸟渭城的指示。 但,终究是名义上的直属上司。 右扶风本身的权柄还是挺大的,旁的不说,地方刑狱诉讼和纠纷的上诉部门,就是右扶风。 此外,地方开矿、胡奴登籍,都是油水丰厚的地方,右扶风也可以插手其中。 其他商贾税收、道路修葺、工程发包,就更是郡府传统利益所在。 指缝里随便扣一点下来,就是盘满钵满。 不然,严宣这个太守,又哪来的资本,在这渭城中夜夜笙歌,挥金如土? 从前,也不是没有告过他的状。 但,他家翁乃是当朝三公,一般的诉状,连递到廷尉面前的机会也不会有。 当然了,有些时候,他还是得做做样子,吐出一些东西。 “方才我听到消息,鹰扬军已经出营了……” “鹰扬左都尉的七个校尉,亲自领军,分赴我扶风辖区二十四县!” “就在方才,下官就得到了槐里的报告,言说,鹰扬左都尉校尉许敢当,率部入驻槐里,接管全县庶务,以丞相、大将军、太尉将令,为槐里救灾大使,勒令县令、县尉交出官印,原地待劾!” “啊……”严宣目瞪口呆:“鹰扬军出营……接管各县……”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能这样!?” 前面一个怎么敢,是严宣震惊于鹰扬军居然破坏永始以来就不干涉政务的传统,悍然出手,武臣干政! 后面一个怎么能,则是惊讶于那位丞相的果决与大胆。 须知,右扶风辖区二十四县,地方数百里,有户口三十万之众,丁口不下一百五十万! 更有数十万从西南、西域与交趾‘雇佣’而来的胡人、南蛮矿工。 这些人,主要在各地石炭矿、铁矿与工坊之中,从事最危险、最繁重的工作。 为了控制这些人,各地的矿山之主与作坊主们,又雇佣着数千甚至上万的私人武装,进行镇压和监督。 于是,在这右扶风中,地方上的豪强有力之士,早已经不是过去的地主豪强。 而是拥有矿山、高炉,动辄蓄奴数千、上万的大矿山主、大冶炼主。 从前那些拥有土地的地主,在这些财大气粗的资本家面前,不堪一击。 便是地方官府,也很难制衡这些武装到牙齿,不惧杀人的大贾豪商! 只能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小心翼翼的处理彼此关系。 但现在,那位丞相却悍然派出大军,直接绕过中枢和右扶风郡府,勒令地方官缴印,以军人代理、署理各地事务。 “他疯了吗?” “就不怕激起民变?!” 右扶风二十四县,就有大石炭场十八座,大铁山十二处,此外还有陶瓷窑洞数百座,竹山、木场数十处。 民间拥有的弓弩刀剑,上百万件,私人蓄养的马匹多达十余万匹。 真真是一只大刺猬,一个大怪物! 现在,那位不管不顾,直接派大军接管地方。 一旦处置不当,让那些大贾巨商感觉到危险,狠下心来,这右扶风二十四县糜烂起来,哪怕是那位丞相,也要吃受不住。 这是严宣曾经最大的定心丸,也是他敢奉乃翁之令,行文各县的依凭所在。 但如今,这曾经的定心丸,好像不管用了。 那些依凭,在那位眼中,更是一点威慑作用也没有起到。 这事情不该如此啊! 严宣望向长安方向:“阿翁不是说了吗?” “右扶风二十四县,左冯翊二十七县,并地千里,带甲百万,兼有豪奴,上可胁君王,下可制天下……” “仗此以威丞相,而保太平,甚至再进一步,扶保天子,奉还大政!” “怎变成这个样子?” 关中雪灾,来的忽然。 最开始,很多人都没有反应。 也没有多管此事,觉得只是和往年一样,最多死上百来个泥腿子,无足轻重。 哪成想这场大雪,是如此之剧。 暴雪夹着狂风,呼啸而来。 一个个高炉被吹倒,一座座矿山被掩埋。 官员手足无措,惊慌失措。 恰在此时,那位丞相震怒,亲自挂帅,组织救灾。 于是,关中各地官员慌张不已,地方上的商贾豪强,也是吓得心脏砰砰砰直跳。 官员害怕,被秋后算账,追究救灾不力,反应迟钝的罪责,丢掉官职与大好前途,被视作庸吏甚至罪官,贬篡远方。 地方上的商贾豪强则害怕被那位丞相察知其从前做过的种种丑事。 更害怕被其趁机夺取产业,割了韭菜。 由是,官吏和地方勾结在一起,极力隐瞒灾情,阻止中枢救灾安排。 于是中枢的那几位执政,一下子就发现了机会,下了决心,要赌上一把。 试探试探那位丞相,若有机会,便要得寸进尺,最起码,也能趁机要挟那位丞相,放弃执政致仕制度,建立执政大夫终生制。 此事,严宣的家翁邓律和严宣说过。 还要求他配合执行,尽可能的协助中枢,完成这邓家千年富贵的大策! 严宣闻之,也是激动不已,仔细思考后,他认为成功概率极高! 甚至说不定可以狐假虎威,更进一步,让邓家成为当代的周勃陈平,成为铲除贼党,奉还大政的功臣! 但…… 现在…… 鹰扬军忽然出营,直扑各县,将地方官府丢到一边,强势介入,显露出霸道无比的姿态。 严宣瞬间就慌了神。 直到此刻,他终于想了起来,当年那位发动兵变时,最不怕的就是杀人了。 当是时,整个关中和朝堂都被清洗了一遍,几乎所有不合其心意者,或杀或放。 齐鲁之地的古文名士与世家,更是被连根拔起,搞得现在,齐鲁这过去的古文大本营,竟成为了今文学派的根基之一。 而从前的古文学派,则不得不到朝鲜、交趾、西南等地开拓,勉强求存。 这样一想,似乎那位真要下定决心,再次清洗一次关中,也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事情。 需知,十余年前,这位丞相可是人称张蚩尤,号称比白起还恐怖的屠夫! 这十多年来,他修身养性,用仁义与制度,伪装成周公。 但蚩尤终究是蚩尤!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在,他终于再次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貌! “怎么办?!” “怎么办!”严宣不知所措的喃喃自语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六节 今日再呼张蚩尤(2)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马阔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搂着自己的两个胡妾,舒服的睡着。忽地,仿佛有惊雷炸响,让他一下子就醒来了。 然后,他便听到了院子里,数不清的人在叫喊着,慌张的到处奔逃。 “怎么回事?”他连忙爬起来,披上刚刚买的羊毛大衣,戴上狐裘帽子,穿上妻子给他织的棉鞋,点燃油灯,打开房门,走到外面,抓住慌慌张张的跑来的管家问道:“究竟怎么了?” “君子,君子……大事不好了……” “外面来了大批官军,说让君子您出去交代……” 马阔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交代什么?!” “说是要您交代,旬月来官库之中为备灾准备的三千匹棉布,两千五百匹毛布的下落……” 马阔听着,神色一黯,心中警铃大作。 他是这槐里县的户曹和库令,掌管着全县府库和国家储备。 而槐里又是右扶风辖区最大的中转站,负责承接从长安发来的各种命令、文书以及物资。 靠着这个身份,马阔就任以来,便不断挪用府库的物资,来给自己谋利。 于是,短短数年,槐里马家就富至僮三千,拥有大型石炭场三座,带甲家丁上百人。 甚至连铁甲,都有三十具! 别说镇压奴婢了,就是槐里县的乡兵,也根本不是马家的对手。 于是,以小吏而凌上官。 偏生,马阔又很经营人脉,知道自己必须要找一条大腿抱。 所以,他便绞尽脑汁,抱上了执政之一的宗正卿刘贤的大腿,将自己的三个妹妹都送给了那位已经六十多岁的宗室为妾。 更年年送上娇艳的西域胡姬、乖巧的朝鲜婢,甚至不惜重金,专门在槐里县中建了一个女院,从邯郸高价聘请知名歌姬女师回来,为他训练、培养美人,以供那位除了好色外,没有其他兴趣爱好的执政享用。 又靠着这位宗室执政,马阔成功攀上了其他未来有望执政的宗室列侯。 真可谓是高枕无忧,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事。 于是,马阔便更加肆无忌惮的滥权起来。 两个月前,为了买下一批从西域运来的奴婢,他直接挪用了槐里府库里的一半物资。 本来,这是万无一失的事情。 各地府库的核查,都是有规律的。 只要赶在下次核查官吏登门前,把亏空补回去,便你好我好大家好。 哪成想,一场雪灾忽如其来,打乱他的所有计划。 朝堂上不断催促着槐里当局,立刻救灾,开放府库。 但他哪里拿得出那些被该在府库里的物资? 好在,这槐里的县令、县尉也和他一般,拿了府库的东西,去做自家的买卖。 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联合起来,欺上瞒下。 一方面报告朝廷——槐里雪灾影响很小,百姓安居乐业,情绪稳定。 另一方面,则派出豪奴、游侠,专门守着道路,防止那些不听话的泥腿子跑出去,叫长安知道槐里的虚实。 他们的算盘是打的极好的。 只要撑下去,撑到开春,到时候,农民忙着耕作,而工人则忙着上工,也就没有什么人会有精力再来追究为什么府库里的物资不翼而飞的事情了。 只要熬过去,就是晴天。 到那时候,实在不行,大不了,最后想办法辞官嘛! 反正,也马阔觉得自己也赚够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但,就在此时,那位丞相居然亲自挂帅,开始出动军队救灾。 先从长安、新丰开始,然后迅速扩展到整个关中。 这让马阔与整个槐里上下,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这些年来,不止是当官的上下其手,拿着府库里的国家物资,充作自己投资或者酒池肉林的资本。 地方上的豪强、大贾,也同样没有闲着。 为了赚钱,也为了抢占市场,他们什么事情没有做过? 真要追究起来,几乎人人都得去廷尉大牢里走一回。 所以,本地商贾,特别是矿山主们,比马阔这些官吏还害怕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被上面知道。 于是里外结合,相互勾结起来。 朝堂要派员来救灾? 可以,上面派下来的人,早在来之前,就已经被他们摸清楚了。 一连三波使者,都被他们应付了过去。 可哪成想,那位丞相根本就不放心,甚至信不过任何人。 在明面上的使者之下,还有锦衣卫,悄然暗访。 幸好,马阔曾重金交好了一位贵人,关键时刻,那位贵人给了他一个提醒,让他得以发现那几个乔装打扮暗访的锦衣卫。 为了自保,马阔心肠一狠,便和这槐里县令一起,将那几个锦衣卫当成盗匪格杀。 此事,是三天前的事情。 做完这事情,马阔终于下定了辞官的决心。 打算此事过后,便称病辞官,再逼着那县令、县尉,将府库的亏空补上,收尾收拾干净。 然后就带着这些年来积攒下的财富,无论去西域,还是朝鲜,都足可逍遥一世。 但…… 现在这美梦却似乎要醒来了。 马阔看着门外那些举起来的火把,听着院子里养的狗狂吠的声音。 他索性把心一横,对着院子里那些慌慌张张起来,不知所措的家丁与奴婢们呵斥道:“慌什么?” “披甲!” “派人出去告诉外面的人,如今天色未明,按制度,若无天子诏书,本官有权拒绝相会!” 便命人将家里藏着的强弓劲弩与铁甲长戟都拿了出来。 这就是要武力反抗了。 马阔知道,事到如今,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硬顶了。 顶了,才有机会,才有希望。 若是天明之后,县中豪强与大贾们,都发现了事情败露,生死危机之下,说不定他可振臂一呼,行博浪一击! 马阔又想起了自己的靠山,前不久派人来,告知他的事情。 心中决心更坚固了。 “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吾等良民忠臣,不值奸臣逆贼久矣!” “春秋之义,尊王讨奸!” 马阔看着自己面前,在他号令下,武装起来的家丁私兵,渐渐有了底气。 这些年来,为了镇压奴婢,也为了彰显家世。 他养了一百多的私兵游侠,甚至藏匿了一些罪犯。 又给这些人配备上了近乎正规军一样的甲械,强弓劲弩、铁甲钢盾,应有尽有。 平素镇压那些奴婢矿工,得心应手,熟练无比。 同时,马家由于是在槐里县城外,需要面临各种问题和挑战,所以,马家庄园被他修成了一个坚固的石制邬堡。 光是院墙,就高达三丈,还有角楼、箭塔,几乎堪比一个过去的小型障塞了。 等闲三五百人,根本奈何不得这邬堡的防御。 前年,槐里县的一个石炭矿的两千多胡奴,在数十名槐里地方百姓鼓噪下叛乱,杀死监工,冲向马家邬堡,欲取他首级。 结果,在他的邬堡的高墙坚堡下横尸遍野。 然后,槐里官军来援,中心开花,将所有叛乱的奴婢统统镇压。 在马阔想来,哪怕是鹰扬军的精锐,一时半刻,也奈何不得自己。 想到这里,马阔就大声向着他的家丁们说道:“今有乱军为祸,吾为汉臣,当保境安民,尔等若从我号令,共御乱军,天明之后,朝廷大军赶来,人人有功!” “舍此之外,吾还将自从府库中,以金银以惠诸君!” “从我者,人皆赏金五金!银八两!” 家丁听着面面相觑。 乱军? 他们可不是傻子,外面明火执仗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家王师,丞相鹰扬。 但…… 他们不清楚,外面的军队是来做什么的? 是冲着马阔来的?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而他们这些年,跟着马阔可做了许多事情。 真个追究起来,掉脑袋的也有不少。 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马阔一起装傻。 当然了,若外面的官军真的要强攻,他们也会立刻跑掉——和官军,还是鹰扬军为敌? 他们可没有那个胆子! 然而,就在此刻,忽地,门外一声雷鸣炸响。 轰! 马阔向前看去,就见自家坚固的邬堡院墙的一角,竟已然在某种巨力下倒塌。 马阔傻了。 但…… 这只是一个开始。 轰轰轰! 雷霆接连响起,只见火光闪过,烟雾弥漫。 坚固的邬堡,已经被彻底轰碎,成为一堆碎瓦破砾。 这时,马阔终于看清楚了在外面大门口的空地上,那数不清的火把照耀下,三门还在冒着黑眼的青铜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他和他的那些家丁。 火把下,一位穿着甲胄的将官,满脸冷冽的看着他。 “真是好胆!居然敢披甲、执械?” “尔等是铁了心要对抗王师,对抗丞相吗?” “那便让尔等知道知道,何谓雷霆,何谓霹雳!” 马阔整个人都呆了。 他想起了在长安官场流传过的一个故事。 三年前,日南郡生番叛乱,杀死县令,攻破县城。 安南都护府大怒,派出王师镇压,将叛贼统统绞杀,然后将被俘的生番酋长,全部押到了番禹港外当众处以炮决。 便是将那些酋长,绑到青铜火炮的炮口,以雷霆之力,将其肉身轰碎! 传说,经此一事,整个安南都护府辖区,安静如鸡,再无叛乱之人! “疯了!” “疯了!” “鹰扬军居然连火炮都拖出来了!” “但……他们怎么拖得动?不是说火炮动辄数千斤、上万斤,连八匹马都拉不动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七节 只缘妖雾又重来(1) 黎明时分,张越却没有睡。而是在自家后院的厢房内,与人下着棋。 这对弈者,乃是熟人,如今的太学祭酒、春秋博士兼领广川学苑山长吕温吕子惠。 “子重……”吕温粘着一粒棋子,轻声说道:“这天下方才平复十余年,你一定要再起刀兵吗?” “就不能镇之以静,缓缓图之?” “子惠兄……”张越叹了口气:“吾本君子,奈何有人非要逼良为凶!” “这天下之事,兄长难道就不知道?” “当年,董师兄病重时,对你我所言之语,子惠兄不会不记得吧……” 张越悠然道:“方今天下,患在于巨贾大商,古之谓国贼,今之所谓‘垄断大榷’是也!” “师兄病重,忧念天下……” “这些年来,吾常常深思师兄之言,夜不能寐……” 榷者,渡水之横木也,近代以来,作为官商的俗称。 而垄断出自孟子: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同样是官商之称。 自永始后,张越改变政策,扶持工商大贾,私营经济。 甚至学习后世日、韩的政策,对大贾、巨贾等开办的矿山、冶炼和铸造以及密集型的手工业作坊,给与政策扶持。 减税、退税、包销。 甚至于对他们的恶行和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一个个大贾巨商,迅速崛起。 尤其是矿山和冶炼业,因其危险而且投资巨大,多用奴婢。 若是事事计较,处处掣肘,这些大贾巨商根本没有崛起的机会。 所以,在很多时候,汉室官府在张越的暗示下,对这些人采取了旁观和坐视的态度。 纵容他们越做越大,也鼓励他们越做越大。 只要能坐大,就不拘他们的法子和途径。 黑猫白猫,只要能提高生产力的,都是好猫。 所以,民间的巨贾豪商的势力,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私兵武装,不知凡几。 以至于如今,关中的几家大型矿山中,仅仅是负责监督和镇压矿奴的私人武装,就不下数千。 如袁氏,甚至拥有了一支全副武装,由退伍军人组成的私人军队。 人数多达八百人,能熟练使用各种弓弩武器,还人均有三匹战马,个个披甲。 袁家的矿山四周建有邬堡,邬堡上明目张胆的陈列着弩车数辆。 只要敢有人反抗,那立刻就要被射成马蜂窝! 这些私人武装,并不仅仅用于镇压那些矿奴。 也用来镇压汉人工匠的反抗。 更用在了争夺矿山、市场之上。 正应了那句话——资本从来到这世间的那一刻,便全身上下,沾满血泪。 如今,汉室工商资本的崛起,自然也带着这些特征。 它们要吃人! 在资本面前,人人平等,唯有金钱和利润永存。 毫无疑问,倘若张越再不干预。 这些家伙说不定会在数十年后,将汉家天下变成财阀天下。 他们会把所有的一切,都摆上货架,明码标价。 也将践踏所有法律和世间一切公序良俗。 现在,就已经有这个迹象了。 旬日来,关中商贾和地方官吏勾结起来,发生了多次武装反抗鹰扬军的变故。 但可惜,如今的资本还是太稚嫩了。 在火炮和火枪面前,不堪一击。 但,敢反抗的资本,也让张越醒悟过来。 他要的是一个能够提高生产力,带领汉家天下,迈向未来纪元,且服从、听话的资本集团。 而非是一个有自己意志,并且敢于反抗的资本。 更非是日韩财阀那般的怪物。 于是,张越便立刻借口‘巨贾大商,不能导民向善,私蓄甲兵,阴谋叛乱’的名义,宣布整个关中进入戒严。 同时,又从河西调来本来准备要开赴去西域的七个鹰扬骑兵校尉,任命他的亲信,鹰扬将军长史田广明为左将军,主持镇压之事。 又命令廷尉卿隽不疑、尚书令贡禹、京兆尹王吉主持审判和清算。 于是,在执行了差不多十年的私有化政策后,汉室调头而来,开始了国有化。 一座座矿山,趁机被收归国有,一个个高炉被归入少府。 数不清的商贾,破家灭门。 连带着他们背后的人,也损失惨重。 一时间,朝野怨声载道,地方动荡不休。 不甘心失败的商贾和权贵勾结起来,居然喊起了‘农为国本’的口号。 一群大资本家,工商业的既得利益者,居然拿着‘农为国本’做口号,这多少有些后现代主义的荒诞色彩。 但,却又是符合逻辑的。 如今的汉室商贾群体,那些富可敌国的资本家们。 本质上,只是张越拔苗助长,强行用政策催生的早产儿。 他们先天不足,既缺乏理论指导,也没有什么文化思想基础。 自然,只能用旧时代的思想文化来为自己发声。 同时,这些人和旧时代的官僚权贵,勾结太深,纠缠过密,不少人本来就是那些人的黑手套,是家臣、旁支,被推到前台的傀儡。 在另一个方面,其实对如今的很多商贾而言,若是重新举起‘农本’的旗号,打击和限制民间工商业的发展。 对他们反而更有利。 至于原因,想想后世大萌禁海政策的支持者,大都是海商利益集团就能理解了。 这些垄断阶级,这些汉代的大榷们。 只愿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也只想守着现在的一亩三分地。 什么扩大市场,做大蛋糕? 对不起,他们没有这个念头。 于是,整个关中,暗潮涌动,资本、权贵、旧官僚,以及一切反对改革,不愿改革的人都团结了起来。 刘家的忠臣、地方的豪强、官吏、贵族还有庙堂之上,不肯致仕的老臣权贵们。 现在都联合起来了。 未央宫里不断有着人出没,去接触小皇帝、王太后。 想要拿到小皇帝的诏书或者王太后的懿旨。 更有人,拿着黄金,许下重诺,接触北军、鹰扬军的军官。 真真是让张越看的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只是…… 这些人恐怕根本就想不到,他们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蹦跶,能如此迅速的勾结起来。 其实是因为——大汉丞相、太尉、大将军、英国公张子重故意放水。 故意让他们勾结在一起,故意给他们创造条件。 “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陪着这些蠢货在长安过家家!” “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永绝后患,方为我之本意!” 正好,永始以来的这些年,天下商贾和长安贵族们,都被发展的红利喂得大腹便便,满肚肥油。 同时,他们也做了太多坏事,引起了数不清的矛盾和怨怼。 一次杀光,既可以清洗朝堂,祛除病痛,让未来天下可以轻装上阵,重新出发。 还能学着那位已故的先帝,收割韭菜,充实国库,顺便给人民和百姓一个发泄渠道。 你看,丞相是圣人,坏的都是奸贼。 如今奸贼已除,蠹虫已诛,天下海清河晏,当有凤鸟来朝,麒麟来献。 吕温哪里知道这些? 他闻言微微一楞:“子重……” “你就不怕吗?” 他看着丞相府的门扉,悠悠叹着:“如今,天色未明,闾巷之中,欲食子重血肉者,可都聚集在一起……” “若不能各个击破,吾实担心……” “放心好了,我的太学祭酒……”张越神秘的笑道:“彼辈能否见到明日的朝阳,还是两可之事呢……” “这些年来,吾自认,待其等不薄……” “然而,升米恩,斗米仇,圣人不能禁!” “无可奈何之下,吾这丞相为天下,为社稷计,也只能挥泪割肉……” “不瞒子惠兄……如今,长安十二门,应该皆已经打开了……” “叛军与逆贼们,所勾结的列侯、将军,正在率军入城……” “他们很快就会控制住武库,然后在闾巷之中设置障碍,接着便会兵分两路……” “一路直趋未央宫,面见天子,请求下诏,诛我这‘乱天下之人’!” “而另一路,则将直奔尚冠里、戚里,控制丞相府、太尉府和大将军府,接着便有人率军来到我这府邸,请我出去‘请罪’……” “子重……”吕温听着,彻底呆住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不在此,那些人怎么敢发动?” “就不怕我重演延和之事?” “我在这里,他们才放心啊!”张越意味深长的道。 “也只有我在长安,那些平时隐藏的很好的人,才敢发动啊……” “朝堂之上,市井之中,谁敢让我不在呢?” 这是事实,若张越不在丞相府中,那些家伙,那里敢轻易发动? 就不怕天明之后,这位丞相登高一呼,鹰扬精锐立刻左袒而响应,将所有人统统杀死? “那……”吕温慌了:“子重既然知道,为何……” “为何安坐是吧?”张越笑了。 他丢下手里的棋子,站了起来,看着吕温,道:“子惠兄啊……” “如今天下,早已经不是过去之天下了……” “从前,弓马箭弩强盛者,方能称雄天下!” “而如今……” “则是火器之天下也!” 他拍拍手,整个丞相府的所有灯笼全面点燃。 鲸脂的光芒,照亮整个府邸。 而在丞相府的厢房、院落、回廊中,一队队穿着皮甲,背着火枪的士兵,沉默的走出来。 同时,所有大门全部敞开,一门门有着轮子,可以被人力拖行的火炮,从这些大门中被人推了出来。 “彼辈想要斩首……一击毙命……” 张越笑着看向已经呆滞的吕温:“而吾则想中心开花,一劳永逸!”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八节 只缘妖雾又重来(2) 未央宫,北阙广场。 黎明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举着长戟的重步兵们,在数名北军将官的率领下,紧张不已的靠近这座新修的广场。 “百年前,吾等的祖辈,左袒为刘氏,诛吕氏,平乱臣,定天下,迎太宗皇帝入祀大统,为社稷功臣!”提着长剑,北军左都尉灌长卿兴奋不已:“今,吾承祖志,将再造大汉!” 但在心中,灌长卿却是另外一个想法。 他回头远望黑暗中的戚里方向,那丞相府所在,心中暗想:“丞相,您可怪不得我……” “当初,说好了,鼎立新朝,袍泽共富贵!” “然而,您却迟迟不肯废黜小皇帝,建国称祖!” “甚至,连废帝另立也不肯!” “现在更是又要搞什么两千石六十致仕。执政六十五致仕的制度!” “俺今年都五十八岁了!” “照您的制度,俺哪里等得到开国之日?” “所以,您可怪不得俺呀!” 一念及此,贯长卿便抽出腰间的长剑,大声下令:“扶保天子,再兴汉室,就在今日!” “诸君,随我杀!” 于是,两千多名北军士卒,立刻列着长队,冲向了那黑暗中,仅有几盏鲸油灯在照亮着的北阙广场。 然而,当他们冲到半路时,所有人忽地停了下来,一切喊杀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安静无比。 因为,就在此时,整个北阙城楼,忽然亮了起来。 数不清的篝火点燃,一个个穿着玄甲的士兵,出现在了城楼上。 而从北阙广场四面的街巷里,冲出了无数举着火把的士兵,一面战旗,出现在篝火下的广场。 丞相长史兼尚书左仆射胡建的身影,出现在了灌长卿眼前。 “胡公!”灌长卿瞪大了眼睛:“您不是去了西域的英县吗?” 鹰扬军中有三巨头。 丞相、太尉、大将军张毅,自是绝对的领袖和支柱。 但自那位丞相之下,还有两位存在,绝对不容人忽视。 胡建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鹰扬军护军系统与武苑集训机制,就是这位旧日的文官,一手建立起来的。 除此之外,现行的鹰扬军军规军法军纪,也是出自这位之手。 本来,去年坊间都有传闻,这位丞相长史将可能得到那位丞相的推荐,从而出任执金吾,为武臣执政。 哪成想,最终这个差事落到了护羌校尉兼河湟都督范明友之手。 而胡建则被调任为西域总护军兼任都护府长史,负责协助西域都护丙吉,但依旧保留丞相长史与尚书左仆射的职位。 而胡建走时,带走了鹰扬军的三个火枪校尉与对那位丞相忠心耿耿,在北军中战斗力第一的长水校尉部。 如今,胡建出现在这里。 那么,毫无疑问,长水校尉与那三个被带走的鹰扬火枪校尉,也在这里了。 灌长卿看着胡建的身影,心中悲愤莫名。 他那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瓮中,必死无疑。 “大丈夫生则五鼎食,死亦五鼎烹!”他大喊一声:“诸君,还不随我杀?尔等忘了,当朝丞相的别名?” 那可是张蚩尤! 杀人无算,沾满鲜血的张蚩尤! 比白起更恐怕,比项羽更霸道的权臣! 当年,延和之变,这长安血流长河,齐鲁吴楚的旧地主、旧贵族被连根拔起。 光是流放朝鲜和西域的罪官与罪人,就多达二十万! 既然已经举起刀来,要砍向那位丞相,那里能寄望于投降后被宽恕? 但可惜,能和灌长卿一样想明白的人,没有多少。 两千余的北军士卒,也就三五百人,跟着灌长卿冲了上去。 ………… 胡建看着那些冲来的士兵,他有些不忍心的闭上眼睛。 “我痛恨萧墙之争……” “奈何,总有些人,想要为了名利而内耗……” 于是,他举起手,手上戴着的狐裘手套,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预备!”胡建衔起一个铜哨,用力的吹响。 “滴!”尖锐的哨声,刺破黑暗。 在他身前,两千多名鹰扬火枪兵,同时平举手中的火绳枪,打燃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用硝水浸泡过的火绳。 顿时硫磺燃烧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北阙广场。 而前方,举起长戟,列队而来的北军士兵,开始了最后的奔跑。 长长的长戟,锋利无比,他们身上穿着的重甲在火光下无比耀眼。 “瞄准!”胡建在敌人抵近三十步时,猛然下令,同时再次吹响铜哨。 哔……哔……哔…… 三声长长的哨声,几乎掩盖了对面之敌的呐喊。 同时,十余名举着红旗的鹰扬军官,在同时将举着红旗的手用力下挥,大声下令:“瞄准!” 当敌人逼近到十步时,几乎能感受北军士兵们的长戟上的寒意时。 胡建背过身去,大声下令:“射击!” 泪水,从脸颊滑落,而口中的铜哨,吹出最后的音符。 哔…… 砰! 站在第一排的数百名火枪手,同时扣动扳机,将点燃的火绳扣入枪膛。 立刻点燃了枪膛中的药包,火药在枪膛内迅速燃烧,产生巨大的动能,将枪管内的铅弹以高速射出。 不过十步的距离中,火绳枪的杀伤力与精确度被发挥到最高。 啪啪啪! 弥漫的硝烟,立刻笼罩住整个阵列。 灌长卿只觉得腹部一疼,立刻就倒在了地上。 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铁甲,被铅弹打成一个凹型,精良的铁甲,质量很好,没有被击穿。 但这反而更加糟糕。 巨大的力量,将他铁甲下的肌肉与内脏,全部震伤。 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了。 但更要命的却是,对面的鹰扬兵已经跪下去。 而在他们身后,举着火枪的第二排士兵,开始了射击! 啪啪啪! 啪啪啪! 火枪的轰击声,连续不断的响起。 不过数息时间,他们就已经完成了三轮齐射。 两千多杆火枪,在瞬息之间,将两千多发铅弹射出。 而在他们前面,已经是修罗地狱。 所有跟随贯长卿的士兵,全部倒在了血泊中,无数人哀嚎着打滚,更多的人,则倒在了血泊中。 他们的身体,一片模糊,许多人的头颅,都被打碎,红的白的,流满了一地。 灌长卿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火枪,竟恐怖如斯?” “难怪丞相多年来要不惜血本,重点发展……” “可惜,吾却以为,那是懦夫之行,不屑至极!” 作为老派军官,在当年,鹰扬军决定重点建设火器兵种后,灌长卿就主动请求调离鹰扬旅,开始进入北军系统。 因为他不齿和不屑所有那些火器。 在他认知中,火器这玩意,没有准头,而且发射缓慢,连弓箭都比不上——至少弓箭还能做到临敌三发。 这火枪遇到敌人的骑兵,恐怕只能仓促中完成一次装填和射击,然后就会被骑兵收割。 所谓‘子弹笨蛋,马刀好汉’,如是而已。 而现在,灌长卿终于明白了。 武功再高,一枪撂倒,甲械再坚,一弹而亡的道理。 可惜,他醒悟的太迟太迟了。 …………………………………… 未央宫,温室殿。 十二岁的小皇帝,紧张不安的在宫阙中来回走动。 小脸上,他难免显露出不安。 而在他身后,王太后则相对要平静许多,一副稳坐钓鱼台的神色,几位国舅则兴奋无比的伸长了脖子,望向远方。 “为何还不来?”可惜,等啊等啊等,等到现在,他们也没有看到预料中期待中的北军忠臣们的身影。 整个宫阙,安静无比。 忽然…… 啪啪啪! 一阵爆豆子一样的声响,从北阙外传来。 小皇帝猛然冲向大殿门口,就连王太后也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位全副武装,穿着甲胄的大将,却领着数百名士兵,直入温室殿中。 “陛下!”来人微微恭身:“您怎起的这么早?” “太傅……您怎么来了……”小皇帝看到来人,顿时有些害怕,但想起忠于自己的大军,马上就要到来,他又挺起腰杆,大着胆子,看向来人:“朕昨夜心中不安,故诏母后与几位国舅相会……” “太傅又是为何黎明而来?” 上官桀哈哈大笑,道:“臣听说有逆贼,祸乱国家,故此率军来保卫陛下!” 小皇帝闻言,立刻开心起来,他以为,上官桀是来投靠和依靠他的。 立刻,小皇帝就道:“爱卿忠臣,朕早已知之……” “既如此,爱卿还请跪下听朕之诏!”小皇帝骄傲无比,得意万分的说道。 “陛下……”上官桀看着得意的小皇帝,叹了口气,道:“您何故谋反?” “臣和丞相,又有哪点对不住您?” “您可知道,乱天下者,非社稷主?” 小皇帝顿时傻了。 原本一副智珠在握的王太后,更是慌张了起来。 “来人!”上官桀转过身去,对身后诸将下令:“将阴谋祸乱天下,蛊惑天子,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统统缉捕,明正典刑!” 于是,数十名武士,立刻持着长剑上前,然后当着小皇帝和王太后的面,像抓小鸡一样的将那几位国舅爷,当场按在地上,一脚就将他们踩住。 接着,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们往外拖。 “饶命……饶命……”国舅们大喊着。 “太傅!”小皇帝看着舅舅们,一下子就失去了力量,但他想起了方才北阙城楼方向的动静,再次有了些力气,对上官桀道:“太傅可知,如今已有忠臣义士率部勤王?” “您何必陪贼臣殉葬?” “太傅若能拨乱反正,朕必不吝封王之赏!” “哈哈哈……”上官桀大笑起来:“陛下,您以为臣稀罕封王?” “公孙遗都有韩王之赏,又何况臣?” “至于所谓勤王之师……”上官桀拍了拍衣襟:“陛下还是请随臣去北阙城楼看一看吧……” “您的忠臣,此刻恐怕都已经去追随先帝与幽太子了……” “就是您,恐怕也要学先帝一般,下罪己诏了……” 小皇帝听着,如遭雷击。 先帝……罪己诏…… 便是王太后,也是花容失色,惊慌起来。 先帝孝明皇帝晚年,被软禁于五柞宫,被迫下罪己诏的故事,可还未到十年。 王太后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先帝下罪己诏后不到一年,就被迫内禅,让如今的这位天子登基。 所以,罪己诏,就等同退位…… 王太后当即上前,看着上官桀,道:“太傅,不止于此吧……” “陛下,可是皇太孙的骨血!” “丞相和您,怎么舍得如此?” “哼!”上官桀冷笑一声:“太后,错非皇太孙遗泽,您与陛下,如今又岂能安坐于此?” “只是……先人遗泽,终究也有耗尽一日……” “乱天下者,非社稷主!” “这是臣的态度!” “也是丞相的态度!” “更是皇太孙的态度!” “皇太孙?”王太后楞了。 “是啊……”上官桀悠悠的叹道:“太孙殿下,这些年来一直在南陵养病,偶尔入宫与陛下相会……太后或许不知,但陛下应该是知道的……” “太孙殿下,就是陛下您的文师……” “也是太学文教授……” “更是那天下时报的主笔之一,号‘南陵山人’者……” “乱天下者,非社稷主,就是太孙殿下所著的文章……” 王太后如蒙雷击。 而小皇帝整个人都傻掉了。 “夫君……”王太后根本不敢相信:“太孙殿下还活着?” “父亲……大人……”小皇帝浑身战栗,终于瘫软在地。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对那戴着青铜面具的老师,如此孺慕和亲近的缘故了。 因为,那就是他的父亲! 血脉相连,骨血相近的亲人! 他也终于知道,为何上次,‘文师傅’要问他身毒的事情了。 更知道了,为何他要写那篇文章了。 不是为了名声,而是在教训和教诲自己啊。 若天子都不爱天下了,那还怎么配做社稷主,为天下王? “走吧……”上官桀催促起来:“太后……陛下,请随臣去北阙城楼,看望平叛将士,慰问真正的大汉社稷脊梁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九节 落幕(1) 轰!轰!轰! 硝烟弥漫中,整个戚里的道路,都被炸碎了。 火光下,数不清的残肢断体,堆在一起。 举着火枪的士兵,冷漠的踏步向前,在他们身后,高大魁梧的鹰扬掷弹兵,宛如魔神一样。 他们正是这场屠杀的制造者! 而叛军,已经彻底崩溃。 仅余不过两千残兵,向外逃窜。 可惜,如今已经不是延和年间了。 长安城,早已经被大汉丞相经营的犹如铁桶一般。 各街巷闾里,皆有民兵! 各主要交通要道,都设置了可用于屯兵的军营。 而早在数日前,就已经有着大量鹰扬军的军队,伪装成商人、平民,分散进入了长安城。 除了守卫丞相府和未央宫的军队外,其他人全部去了各主要闾巷和渭河两岸的主要商业区、居民区。 再想和延和末年的兵变一样,迁延平民,造成大量百姓死伤,基本已经不可能。 “自作孽啊……”踩着军靴,居延都尉匈河候赵旭,微微的摇了摇头。 他是当年那场兵变中壮烈牺牲的赵破奴唯一活下来的孙子。 因此,被丞相亲自带到身边教育,并在五年前出任居延都尉,实际主持对北匈奴的招抚与紧逼。 “赵都尉,丞相有令:镇压叛乱后,当以长安黎庶性命为要,尽可能的招降叛军,勿要造成太大损害……”一个丞相府的文吏,拿着一封命令,来到赵旭面前。 “知道了……”赵旭接过命令,道:“请转告丞相,末将将严守丞相之令!” ……………………………… 此时,整个长安城,都已经被惊醒。 数不清的百姓,从睡梦中爬起来,然后就看到了外面的街道上,数不清的乱兵,正在疯狂逃窜。 于是,所有人立刻都想起了十余年前的那场剧变。 无数人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而青壮男子们,则默默的拿起了家中藏好的兵器,随时准备保护家人。 没有人会忘记当年那场兵变给百姓造成的伤害! 乱兵溃散后,在这座城市烧杀抢掠,连两千石、列侯也难以自保。 混乱持续了足足三天,才渐渐平息,数不清的百姓被杀,大量房屋被焚毁。 事后统计,长安城居民,死于混乱、大火中的,至少有两万多人,数万栋屋舍被毁,数不清的财产毁于一旦。 难道今天,相似的兵乱又要来了? 就在百姓们都忧心忡忡的时候,闾巷中忽然一声鼓响。 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便从闾巷内建设的府库与旗亭之中走出来。 一面战旗,被人举起。 那是鹰扬旗! 百姓们看到鹰扬旗,又见到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子弟兵,终于放下心来。 “快些去找些鸡蛋来煮好……”有老人赶紧叮嘱起年轻人:“待丞相大军平定叛乱后,尔等随我去犒赏王师!” 箪食壶浆嘛! 这些年来,长安百姓几乎人人都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一面又一面鹰扬旗,从闾巷与市坊升起。 越来越多的鹰扬军部队,从各个武库、旗亭内走出来。 叛军那曾预料得到这个情况? 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被逼入了死角。 没有办法,他们正面根本不敢与能释放雷霆,投掷毁灭性爆炸物的鹰扬军对抗。 于是,只能向着长安城的城门方向逃窜,希望能在天亮前,跳出这座城市,然后或许能隐姓埋名,躲过一劫。 可惜,这是他们注定也无法实现的美梦! 才刚刚被赶到御道附近,还没有来得及靠近武库,迎面就看到了一整支汉军,在前方列队。 飘扬的战旗,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京辅都尉所辖的中垒校尉。 这支部队直属于京兆尹王吉。 毋庸置疑,那位旬日前,据说奉命去了关东雒阳的京兆尹根本不曾离开。 更可怕的是,从各条闾巷和街道中,数不清的鹰扬军正从四面八方逼近。 叛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哗啦啦…… 无数人丢下手中的兵刃,跪了下去:“降了!降了!” 事实证明,在站着死还是跪着生的抉择前,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跪着生。 ……………………………… 宗正官邸。 刘贤看着自己准备好的金块,手都在颤抖。 他咬着牙齿,想要伸手拿起来,但事到临头,却又没有勇气了。 “听说吞金而死,极为痛苦……” “肠胃都会烂掉的……” 他想起了太医署的说法,更加犹豫起来。 只是…… “吾乃宗室、执政,安得受刀笔吏之辱,死刀斧之耻?”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握住了摆在面前的金块。 他是九卿执政,而且还是宗室。 哪怕是死,也必须体面,不能和匹夫一样。 于是,他闭起眼睛,就要将金块吞下去。 就在此时,大门却被撞开,几个强壮的军人,一跃而进,将这位宗正,直接扑倒在地。 他手中的金块,摔了出去,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滚。 叮叮叮! 清脆的金属声,让刘贤绝望的大叫起来。 “吾乃执政大夫!” “尔等安能辱我?” “什么执政大夫?”穿着绣衣,提着长刀,解延年走到刘贤面前,然后蹲下身子:“刘贤,经执政大夫集议,丞相授权,现在正式告知你,你因涉嫌乱天下,阴谋反对丞相、损害社稷利益,已被剥夺宗正卿之位,并追毁一切文字、爵位!” “如今,你已是布衣白身,阶下之囚!” “解延年!?”刘贤看着解延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不也是……” “嘿嘿……”解延年笑了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宗正衙门为官,上上下下都熟悉无比。 甚至被刘贤引为知己。 许多事情都不瞒他。 “刘贤啊……”解延年低下头来:“好叫足下知晓,在下除了是大汉宗正卿丞外……” “还是锦衣卫左指挥使……” “在下当年调入宗正官署,就是奉了丞相的命令,来监视尔等乱臣贼子,祸国蠹虫的!” 可笑这些人,这些老头、旧臣和权贵们,却以为丞相这些年迷失了,没有了当年的杀心和决心。 但他们哪里知道,锦衣卫无处不在,无所不在。 这长安城上上下下,没有能瞒得过丞相的秘密。 甚至…… 就连关中巨贾、豪强、官吏们的事情,也没有几件能瞒得了那位丞相的。 从前不管,不追究是因为这些人还有用。 现在…… 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成为了丞相的棋子。 于是他们所有的一切,财富也好,訾产也罢,奴婢也好,都将成为那位丞相更进一步的底蕴与燃料。 想到这里,解延年的眼帘就微微垂下去。 这些年来,关中的权贵、巨贾,造了太多孽,做了太多坏事,积累了太多民怨。 靠着这些,他们积攒了数不清的财富,建立起无数作坊,开采了数不清的矿山,培养了大批大批的熟练工匠。 如今,丞相大军之下,一切皆为齑粉。 他们的工匠、作坊、矿山与财富,皆是为丞相做嫁衣。 于是,大汉丞相,什么脏事都没有做,任何错误都没有犯,就平白得到了数不清的矿山、作坊,大量的熟练工匠与堆积如山的财富。 只要将这些人,这些过去十余年,吃的满嘴肥油的人明正典刑,那么民间的积怨也好,社会的矛盾也罢,都要烟消云散。 “真是妙啊!”解延年忍不住赞道:“也不知当年周公,是否也是如此?” 这一手欲擒故纵,纵虎为患,再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手段,那位丞相用的得心应手,叫人目不暇接。 偏偏,除了他这样的亲信和亲历者外,无人知道这一切。 在世人眼中,今天的一切,只会是一群利欲熏心的正客,为了一己之私,乱天下、坏国事。 而丞相清清白白。 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一切皆是不得已为之。 更妙的是,随后而来的审判和审查,会披露这些人,这些反对丞相的人的真面目。 鱼肉百姓,奴役士民,欺上瞒下,乱法乱国。 真真是罄南山之竹其罪难书,倒江海之水其孽难偿! 于是,被这些小人、贼臣与奸商乱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惜发动兵变的丞相是什么人? 当然是在世的圣人,心怀天下,心念万民的道德至善之人。 天下之子,万民之公仆。 所以,舍丞相,其谁能王天下? 逻辑是如此简单。 于是,解延年叹道:“吾今日始知孟子之叹……” “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这句话,从前人们一直只记住他的第一层意思。 但现在,解延年知道了他的第二层意思——只要装的足够长,足够真,足够久。 窃国大盗,也能是绝世忠臣,国家良心,天下希望! “走吧……”解延年毫不费力的提起刘贤的衣襟,将他向外拖:“罪人刘贤,且随我去见见新世界……” 他踢开门扉,带着军队,拖着刘贤,穿过宗正卿的官邸回廊,在无数人的视线和注目中,来到了门口。 “贼子刘贤,已然就擒!”他高高举起刘贤的身体,就像提起一只小鸡。 毛诗学派的传人,此刻一点也不像一个儒生。 反倒是像战国时的豪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节 落幕(2) “真是落了白茫茫一片,好干净的大地……”张越站在北阙城头,望着这座还未平静下来的城市,轻声叹息。 如今,已是正午时分了。 城中叛军,已经或死或降。 主谋基本上也都落网了。 御史大夫邓律、宗正卿刘贤、太常卿苏舜…… 大汉十二执政,有三位背叛了大汉丞相! 真真是让张越意外! “为什么只有三位?”大汉丞相砸吧着嘴巴,一副很是遗憾的样子。 要知道,过去十余年来,汉家工商业迎来了大发展! 在张越的支持和鼓励下,在国家政策扶持下,一个个大资本家火速崛起。 从前,茂陵袁家的一座袁林,号称天下第一园林,连皇帝的花园也大大不如。 但现在,在关中范围内,规模比袁林大的私人园林,超过一百座! 特别是已经去国去了身毒的尚书令万年候张安世家族,壕的让人目瞪口呆——张氏在鸿固原老家,建有一座占地千亩,横跨渭河的园林。 其中假山、人工湖,都是寻常。 真正让人大开眼界的,当属张安世专门为了纪念他的父亲张汤而修建的‘汉御史大夫张公讳汤铜像’。 像高六丈,,底座宽三丈,重五十万斤,皆以纯铜而铸。 最让瞩目的,莫过于张汤铜像所戴的冠冕,乃是金银铸造,据说光是为了铸此冠冕,张安世就融掉了数千金的金饼! 还从朝鲜王刘胥那里,要来了白银三万两,也都给融了。 而张安世的财富,却不是贪污受贿或者徇私舞弊。 而是其妻任氏操持家务所赚来的。 这位尚书令之妻,醉心于染布技术与绣花工艺。 张家的染坊和刺绣坊中,雇工数以万计,是汉室最大的染坊与刺绣坊。 连少府在染布、刺绣方面,也不如张家。 此外,张安世的这位妻子,还是汉室护肤品界的巨鳄,张安世当年在河湟盘下的那一千多顷地,现在基本都是种植各种香料、鲜花。 其所推出的各种香水、胭脂,是长安城最受欢迎的产品。 论才干和经商水平,任氏仅在张越自己的妾室,大汉另一位在商业领域呼风唤雨的女强人杨氏之下。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丞相之妾与尚书令之妻都抛头露面,开始经商赚钱了。 其他人,不管家里有没有懂做生意的夫人,也都纷纷推出一个出来。 反正,难道还有人敢不给当朝执政大夫的面子? 于是,各家各户都是赚的盘满钵满。 就像这次落马的三位执政,单单是他们家族所拥有的不动产和各类工坊、商铺、奴婢加起来,价值就没有一个会少于五万万钱的。 整个大汉历史上,开国以来,除了那几位天子手足,太后心肝外,还能有几个人的訾产突破过这个数量级? 更不提,这些人一落马,就拔出萝卜带出泥。 相关官员、富商,也统统成为了张越的盘中餐。 所以,张越才有些可惜。 要是十二执政里,反个大半,那就好了。 基本上所有社会问题与矛盾,都可以得到一次解决。 这样,再过个十来年,再割一次韭菜,就又可以解决一次矛盾。 如此循环往复,割他十七八次,怎么着也能把蒸汽机割出来,说不定有生之年能见到大炮巨舰呢! 那时,张家江山,才真正牢不可破! “丞相……”上官桀走到张越身边,问道:“天子和太后,您打算怎么处置?” “要下罪己诏吗?”说到这里,上官桀就抬起头,盯着张越。 张越听着,笑了笑,道:“总归,还是要给太孙殿下一些面子,不能叫殿下面皮过不去……” “这罪己诏就免了吧……” 一个十二岁的小皇帝,若果真下了罪己诏,这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他这个丞相呢? 虽然说,小皇帝确实在其中做了许多事情。 但别人是不会信的。 这个锅是甩不出去的! 再说了,小皇帝若是下了罪己诏,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张越怕是马上就要被部下架着,走完那最后一步。 虽然说,到现在,张越是完全有理由和实力,将那最后一步走完。 只是…… 走完了以后呢? 未来,这天下要是出了问题,有了锅,那就是他张越来背了。 一个做不好,就会有人思念‘汉室’。 所以,小皇帝还得留着。 留着多好! 一个傀儡,没有半分权力,经过这一次事情,连人心也尽数丧失的傀儡,将再无威胁。 更是甩锅最合适的人选,承受怨气和怨恨最理想的模板。 上官桀听着,却是神色有些不对,仿佛被人从头浇下冷水一样,他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张越却是知道上官桀的意思和态度。 事情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在传统上来说,哪怕是天王老子拦着,小皇帝也得滚了。 然后再换一个新的傀儡天子,等过个一两年,便革鼎而立。 然后,新朝功臣,人人的爵位与富贵,才能落袋为安。 如此上官桀等人才能安心入睡。 “太傅……”张越拍了拍上官桀的肩膀,道:“太傅的意思和诸位大臣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也明白的……” “放心好了,诸公的付出,一定会得到回报!” 赏赐有功,加官进爵,这是肯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张越早已经明白,钱和官爵、土地,永远是最犀利的武器。 此番能轻而易举的镇压一切,不就是他张子重钱多人多吗? “可是……丞相……”上官桀道:“吾倒是没什么……就怕下面的人乱想啊……” 是啊,现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像期盼甘霖的禾苗一样,期待丞相登基开国。 丞相却不想干? 错非知道,除非这位丞相自愿,不然无人能将那龙袍披到他身上,上官桀真有种派人去取来天子冠冕,不管不顾,戴到这位丞相头上的冲动。 然而,正如上官桀所言。 就怕下面的人乱想。 须知,希望是力量,但也是武器。 一旦希望落空,人心浮动,恐怕…… “放心好了……”张越笑着道:“我早有准备……” “这世间,有治百姓之法,有治大臣之律,有申王后之令……”张越道:“但自古以来,却未有能约束天子之法……” “吾甚憾之……” “太傅!”张越认真无比的看着上官桀,伸出手来:“可愿与吾共立此法?” “为万世立绳!” “为子孙立法!” 若在过去,哪怕是篡国大盗,也不敢讲出这样的话。 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尊卑,乃是人所共遵的真理。 但现在,张越和他的势力,却已经能堂而皇之的议论这个事情了。 不仅仅是因为权势足够强大,也不仅仅是因为枪炮的道理足够犀利,更因为这些年来,张越和上官桀、张安世等人,兴学校,鼓励报纸,解锢言论,废黜各种士大夫官员百姓议政的樊篱与限制。 又大力发展经济,鼓励工商,嘉奖工匠。 识字人口不断增加,官僚集团和贵族集团不断扩招。 便是不识字的工人,现在也养成了听报的习惯。 于是,衣食足而礼仪生,仓禀足而知大义! 终于,在数年的言论与信息冲击中,新的道德观与价值观,开始塑造。 尤其是,那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理念,已经随着张越的施政深入人心,取代了过去的思想,成为了政治正确。 所以,报纸上,士大夫们敢公开议论君臣关系,探讨忠孝的顺序。 所以,就连小皇帝也知道‘乱天下者,非社稷主’是什么意思? 于是,是时候和天下人,特别是和整个统治集团商量一下——皇帝的权力那么大,咱们为了自己和子孙考虑,是不是得把它关进笼子里的问题。 虽然说,这有些夸张,甚至有些荒诞。 因为在天下人眼中,张毅张子重,未来必然代汉立国,成为真的社稷主天下王。 便是如今,张越的地位和权柄,其实也和那位先帝差不多了。 大权独揽,一言而决,至高无上,无可限制。 所以,上官桀听着,简直不可思议。 这在看来,大概相当于老虎找羊羔商量:我以后改吃素了,但我又有嗜血的冲动,所以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是不是给我得嘴巴戴个铁套什么的? 你说羊羔怕不怕呢? 反正上官桀是很怕的。 他颤抖着手,道:“丞相,您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君臣父子,岂有商量的余地?!” “真的?”张越笑了:“我的上官兄啊……” “到现在,你还不了解我吗?” 这么多年的相处,张越与他的统治小集体,早已经是你知道我的长短,我明白你的深浅。 大家都不是什么忠臣孝子,君子圣人。 什么君君臣臣的? 骗骗小孩子也就算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 甚至还会觉得恶心。 仔细想想,就会知道,上官桀、张安世、丙吉……这些人要真是忠臣,早就去茂陵陪世宗孝明皇帝了,那里还会在这里和张越这个大贼臣一起执政? “这是为了我的子孙!”张越认真的看着上官桀:“也是为了兄长的子孙!” “禹皇的功德不可谓不大,商汤的仁义不可谓不多,文王、武王的功业不可谓不高……” “但夏桀、商纣、周幽……却可以在短短十余年,就将祖宗几百年的余荫尽数败光!” “于是,不止身死国灭,就连宗族子弟,也受之牵连!” “兄长难道愿意看到百年、两百年后,兄长因为一个不肖子孙,就让兄长的功业蒙受污名,让兄长的香火无人祭祀?” “我也不愿意!”张越此刻前所未有的严肃与郑重。 上官桀听着,感动无比,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他甚至在内心深处,产生了浓浓的愧疚,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愧疚,为自己误会了当代周公而惭愧! “故此,小天子必须保!”张越却忽然话锋一转:“倘若不保天子,吾等从何实验这法度呢?” “我曾闻有圣人曰:摸着石头过河……” “吾等今日,若不趁还能摸着刘氏过河的机会,尽量尝试和试错……” “未来没有了这块石头,不得不独自过河时,必定会悔恨于今日的急功近利!” 后世,没了毛子,多少人怀念啊。 那可是一个好人啊! 活着,告诉了人们,何谓错误,死了,又告诉人们,此路不通。 真正的国际主义战士,真正的先驱、伟人! 所以,死俅了。 如今,那个小皇帝也是如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节 皇帝,你有几个校尉? 小皇帝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他的宫殿中,身前,从前一直云淡风轻,总是一副智珠在握模样的王太后,已是彻底失去了旧日的稳重,变得坐立不安,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反倒是,小皇帝曾经很少见的生母史皇妃,一脸从容的坐在小皇帝身旁,轻轻用手拍着自己的儿子,就像小皇帝小时候一样。 见着史皇妃的神色,王太后的脸色更加不善了。 因为她想起了往日宫里面流传的各种传说与谣言。 有人说,史皇妃与丞相有一腿,不然为何这位太孙当年最宠爱的妃子,隔个三五日便要去南陵,而且常常一待就是十天甚至一个月。 也有人说过,小皇帝其实不是太孙的种,乃是丞相张子重与史皇妃私通所生。 所以,丞相才要绕过先帝在世的三个儿子,让小皇帝登基,其实是想当大汉的吕不韦! 所以,史家的三个儿子,才会和那位丞相走的那么近。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过去,王太后对此是乐观其成的。 她甚至在其中推波助澜过,为的就是要让小皇帝更亲近她。 然而如今,王太后内心却是愤怒的、酸臭的。 “刘进,吾哪一点对不起你了?”她心中的妒意如火山一般暴躁。 自早晨到现在,只是想起上官桀的话,这位大汉太后便心如刀割。 这世界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年轻守寡。 比守寡更痛苦的莫过于丈夫其实还活着,却从来不看自己。 反倒是悄悄的和侧室在一起,从头到尾都瞒着自己。 于是,王太后竟连自己兄弟的下场也不肯管,家族的厄运也不想问,甚至连自己的生死安危都置之度外。 大汉太后,现在只想亲自问一问那个没良心的丈夫——吾,究竟怎么就对不起你了?为什么你这十来年,连一眼、一个音讯也不肯捎来。 “母亲大人……”小皇帝弱弱的抬着头,看着自己的生母,问道:“丞相是不是要废掉儿臣了?” 小皇帝是聪明的。 聪明到他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他唯一能保住自己和自己的皇位的人,只有他的生父,那位虽然生下他,却十余年来一直隐居在南陵的父亲,那大汉的太孙殿下。 也只有他,这位和那位丞相有知遇之恩的大汉太孙,才有可能挽救并拯救他这个天子的命运。 不然的话,罪己诏之后,他恐怕活不了几天,就会死于‘疾病’。 史皇妃摸着自己儿子的头,轻声道:“陛下放心……丞相终究是念旧情的……” “即使事有不豫,吾儿富贵与性命也是能保全的……” 小皇帝听着,先是一喜,旋即又沉默起来。 他已经懂事了,也尝过了权力的滋味了。 自然知道,所谓富贵、性命,若无权柄为依靠,终究是无根之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赞礼官的声音:“丞相、太尉、大将军、英国公、定策扶危功臣、秩比十万石臣张毅……” “太子太傅、大司马、卫将军、定策扶危功臣,秩比十万石臣上官桀……拜见天子!” 于是,小皇帝也好,王太后也罢,立刻都站起身来,紧张无比。 他们知道,等待命运裁决的时刻来了。 只有史皇妃,依旧从容的坐在床榻上,她悠悠叹了口气,抱住自己的儿子,扶着他肩膀坐下来,道:“陛下,您终究是君……” “自古岂有君迎臣的道理?” 小皇帝挣扎了一下,终于安静了起来。 但,他脸上依然忐忑不已,心脏更是紧张的直跳。 终于,两位穿着绛服,戴着象征执政大臣身份九琉,踩着由棉布织成的鞋履的男人,走进殿中。 当先一人更是腰缠紫金绶带,提着一柄朴素长剑,身长八尺,看上去年轻无比,剑眉星目,但威势却如海如狱。 只是看到他,小皇帝就忍不住手脚冰冷,身体颤栗。 “丞相……”他和见到了猫的老鼠一样,瑟瑟发抖,背脊上仿佛被人用数不清的针刺在抵着一般。 “丞相!”王太后比小皇帝还要不堪。 特别是当她见到了来人提着的那柄剑后,几乎魂飞魄散。 因为她知道,那就是霍骠骑的骠骑剑。 当年,卫皇后赐给这位的礼物。 而这位丞相曾提着这把宝剑,从漠南砍到漠北,从令居砍到西海,从居延砍到葱岭,又从长安砍到临淄。 真真是砍出了一片天,砍出了一个朗朗乾坤! 于是,从葱岭到狼居胥山,从太行山到王屋山,自长江到黄河,从交趾到朝鲜,从东海到北海。 无数万里的山河,尽皆臣服,万国万民,诚惶诚恐,五体投地的畏惧着那个名字——张蚩尤! 现在,他提着这把剑,这把沾染了数十数百万人的鲜血的宝剑入宫,想要做什么?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王太后于是竟连刘进也顾不得怨怪了。 她战战兢兢,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 “太后!” “陛下……” 张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心里面要说不恨,那是骗人的。 但,这恨意不足以让他产生杀意。 因为他心中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以及对这两人智商的深深鄙夷。 “太后与陛下,为何与逆贼勾结,阴谋颠覆国家,危害社稷?”他直接就质问起来:“难道是臣和天下人,对太后和陛下有什么苛责之处?” “以至于,太后与陛下,连天下、社稷也不顾,自身安危也不管了,欲杀臣而后快?” 在张越眼中,这两位的表现,真的是让他大失所望。 整场闹剧中,这两人的表现,只能用愚蠢二字形容。 不仅仅是这搞笑一样的串联——见过搞阴谋在宫闱里不避讳旁人,直接议论的吗? 这王太后和小皇帝就是这么做的。 搞得张越不得不帮他们遮掩一下,免得他们还没动手,就天下皆知,太后和天子要发衣带诏,号召忠臣勤王了。 更因这两人,从来没思考过如何善后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似乎只是杀了他张子重,就可以独揽大权,恢复江山了。 这不是搞笑吗? 要知道,鹰扬军现在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集团了。 而是一个遍布天下州郡,手握重兵,同时控制了大量军械制造、地方民政的军事贵族集团。 河西四郡、西域三十六国,交趾安南、西南河湟。 那一个个军头手底下,那个没有两三万精锐虎狼之师? 不拉拢这些人,起码让这些人表示一下忠诚,就敢动手,不怕就算成功了,第二天就会被打着‘为丞相复仇’旗号的鹰扬军将领给打进长安城,把头都割掉吗? 即使不顾虑这些,他们也得好好想想,那些发动兵变的家伙,到底可不可靠的事情吧? 总的想想,前门去虎后门进狼的可能性吧? 但他们没有! 这番操作,在张越看来堪比后世何进想杀十常侍,就让外兵入洛阳一样智障。 因为用屁股都能猜到,哪怕那群乌合之众成功了,他们上台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废掉小皇帝,再立一个新天子。 这个事情的优先级,甚至高于清洗张越的党羽——道理是很简单的,政变者要掌权,肯定要清洗掉旧时代的象征。 而过去十余年汉室的象征,除了大汉丞相外,就是未央宫里的小皇帝——即使是个傀儡。 那也是傀儡的象征啊! 不杀掉小皇帝和王太后,政变者晚上睡觉能踏实吗? 但小皇帝和王太后根本想不到这么远、这么深。 于是,他们就以为张越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怕的更加厉害了。 “丞相……朕……朕……是受人蛊惑的啊!”小皇帝说道:“请丞相原谅朕这一回吧……” “丞相……本宫是一时糊涂……”王太后低着头,为自己辩解:“还请丞相宽宏大量一些……” “陛下……太后……何必向臣道歉?”张越笑了:“即使两位有错,两位对不起的,也不是臣,而是天下!是社稷!” “纵然臣不是,天下百姓,社稷祖宗,总没有不对吧?” “陛下与太后,何苦累及天下百姓,社稷祖宗?” 小皇帝和王太后顿时连腿都在发抖了。 “所以,臣想请陛下与太后,真心实意的,在臣和太傅面前,向天下认错,向祖宗道歉!” “朕……”小皇帝嘴巴都颤抖了,喉咙里吞吞吐吐,终于哭着道:“朕对不住天下,对不住祖宗……更对不住丞相……” “朕有罪……” 说完这些话,小皇帝哭的鼻涕眼泪都一起流了下来。 “本宫……本宫对不起天下,对不起祖宗,更对不起丞相……”王太后哭着跪了下去。 “太后……快快请起……”张越连忙退到一边,然后让侍女上前扶起王太后,才道:“既然太后与陛下都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那臣就斗胆代替天下百姓和社稷祖宗原谅太后与陛下这次行差踏错,一时糊涂所犯下的错误……” 呼…… 顿时,王太后和小皇帝同时瘫软在地。 就听到大汉丞相继续说道:“只是,犯错不能不受教训……” “不然,就容易再犯……” “而且,也没有教育意义……” 两人又紧张起来。 “所以……”大汉丞相居高临下,俯瞰着柔弱的太后和年少的天子:“臣斗胆,请太后往南陵,至薄太后陵前思过……” 若在过去,王太后若听到张越这么说,恐怕就是撞死在这里,也是不肯答应的。 这个女人,虽然心眼多,权力欲大。 但对刘进,却实在是一片真心! 反正这么多年来,年年刘进‘忌日’王太后都要在宫中设祭,常常抱着刘进留下的衣冠哀伤数日。 论用情之深,不在史皇妃之下。 所以,尽管当年刘进‘葬身火海’的时候,这位太孙妃才十九岁,正值青春年少,却为刘进足足守了十余年的活寡。 也是这个原因,张越才不敢告诉这位太后,皇太孙还在世的消息。 怕的就是,这个太后听闻之后,直接搬去南陵,陪刘进去了。 若是如此,这天下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 说不定未来史书上,他张子重要和曹阿瞒比肩了。 但现在,问题却不大了。 王太后这个太后是铁定不能再做了。 废而立史皇妃,天下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对。 王太后听着,狂喜不已,连忙道谢:“丞相大恩,本宫永难忘怀!” 说着就打算收拾东西,带上人马,直扑南陵,去和丈夫团聚。 张越连忙叫住她:“太后莫急,有个事情,还请太后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古人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 “然,我汉家却是以‘壹刑者,刑无等级’为制度……” “故,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太后的几位兄弟,涉嫌谋反、乱天下……臣不得已,不得不加罪于其等……” “当然,依制度,太后和陛下可特赦之……但同样依照度,此等大罪,即使特赦,也只能免死,但依然免不了掳夺一切名爵,流放海外蛮荒之罚……” “未知太后是欲赦之,还是?” 王太后听着,低下头去,道:“若丞相愿意开恩,还是赦免了吧……” “活着,总比死了强……” 张越笑了。 确实,很多时候,活着比死了强。 但绝不包括大汉流放海外这种惩罚! 因为…… 在现在流放海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等同于发配荒岛挖鸟粪石。 要知道,这可是重体力活,而且是在热带海岛,方圆千里都是大洋。 岛上的人,除了少数监工和按期来运鸟粪石的官吏外,就是一群在那里已经服役很久的罪犯、刑徒。 这些人早就在岛上憋死了。 这时候,长安送来一批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 张越已经能想象到,那些人的兴奋与狂喜了。 待王太后告退,殿中就只剩下了小皇帝和史皇妃了。 张越首先对史皇妃恭身一礼,然后看着小皇帝,摇了摇头,道:“陛下,您让臣可真是有些难办……” 小皇帝低着头,道:“朕,全凭丞相处置……” “乱天下者,非社稷主……” “乱社稷者,非孝子贤孙也……” “陛下,您今日两条全犯了啊……” “若未来再犯……您叫臣与天下人,如何对待您呢?” 小皇帝顿时恐惧万分的看向自己的生母,史皇妃则轻轻的走到儿子身旁,抱住了小皇帝。 “陛下,臣已经想过了……”张越却是不管不顾,继续说道:“也与臣僚们商议过了……” “陛下年少,轻信贼臣,有所行差踏错,这是可以宽恕和理解的……” “毕竟,您年少,无知,而且心智不成熟……” “臣与臣僚,也无意将现在的事情和问题,都推到陛下身上……” “这既让臣等显得无能,也让臣等看起来很蠢,更会让天下人看轻陛下与大汉……” “只是,为了防止未来再出现此类事情……臣与太傅及诸位执政大夫商议……” “群臣皆以为:凡事立则兴不立则废,故圣王治法,为天下准绳,祖宗定制为万世之基!” “天下长治久安,社稷稳定长盛,及陛下您的名声与功业着想……” “臣斗胆,请陛下授权于臣,为陛下及天下,立天子之法!” “明功过,定事权,约纲纪,理大义,大小之事,皆定其律……” “法立之后,当明告天下,著于竹布,上告于天,而下祷于民,群臣诸侯共誓之:不如法,天下共击之,人人皆诛之!” 小皇帝闻言,满脸震惊。 左右侍卫将官,一脸不可思议。 自古以来,只闻有百姓犯法,官府责之,官吏犯法,大臣刑之,大臣犯法,天子罚之。 何曾有闻,天子有法,且天子犯法,也要受罚、受责、受刑? 但仔细想想…… 很多侍从将官的眼睛都亮了。 内心深处更是按捺不住的激动起来。 因为,延和后,天下舆论解禁,民智大开,思想领域的斗争与争夺,尤其激烈。 特别是随着黄老学派、法家、墨家等百家归来,与儒家展开大乱斗。 儒家内部更是斗成一锅粥。 于是,出现了‘我注诗书’的思潮。 有良心的‘经义发明家’遍地开花,各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先贤之义,也随处可见。 但,这些都是些杂音和表象。 真正占据主流的,依然是学术和思想层面的辩论与交锋。 孔子讲忠义,孟子曰仁恕,韩非子说五蠹,论以法为教,老子谓之无为,墨翟以兼爱、三表。 但忠义是忠君、忠天下还是忠社稷呢? 仁恕是仁恕百姓、贵族还是所有人一律平等? 以法为教,怎么教? 无为究竟该怎么有为? 兼爱,兼的是谁,爱又如何定义?三表法说的三个原则,又该如何定义?到底古之圣王都是谁?他们又怎么说的?到底天下百姓和士民,如今又需求什么?如今天下有那些利弊? 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每一个学者都有自己的想法。 受到这些诸子百家思潮的影响,汉家高层,特别是顶层的贵族中的精英,脑海中的某些地方,其实早已经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念头。 最典型的莫过于,张越前不久连发《论君》三篇。 但天下大儒和长安贵族,特别是军功贵族们一言不发。 为什么? 要知道,儒家素来头铁。 尤其是公羊、谷梁等学派,出了名的都是铁头娃。 而墨家头铁不亚儒家,战国时就盛行‘为义而死,死不旋踵’。 而张越的文章发出去后,这些头铁娃却都没有来怼他这个丞相。 这就只能说明,过去十余年,张越做的很对! 他说出了很多人不敢说的话。 所以,大家都是在私底下悄悄鼓掌,然后悄悄的观察。 于是,张越知道,给皇权立法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告诉天下人——天子亦当有法可制。 然后,再由他和整个汉室的军功贵族们出来背书。 如此,就给新思潮和新理论,提供了前置条件。 张越相信,只要他今日在这温室殿的话传出去,那么,那些在暗中观察的诸子百家,主要是儒家的大儒名士们,会兴奋的跳起来欢呼的! 因为,现在的儒家,还不是犬儒。 哪怕是张越一直不齿的古文学派,也不是什么都阿附皇帝的应声虫。 甚至其实,只要站到他们的立场上,他们的所作所为,就都有合理解释和完美答复。 至于公羊学派? 一个在历史上能出眭弘、盖宽尧的学派,更是从来不是什么愚忠的腐儒。 想当年,董仲舒发明天人感应,目的就是要给皇权加个笼子。 只不过,终究是书生,只有思想的批判,没有武器的批判,当然不足成事! 作为董仲舒的隔代传人,张越当然是要继承先师意志,光大公羊思想。 皇帝——你现在有几个校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节 圣人(1) 临淄,大汉帝国东南最璀璨的明珠。 从前是,现在也是! 哪怕经历了十余年前的那场浩劫,但临淄的繁荣与富庶,却丝毫未改。 甚至犹有过之! 特别是三年前,青州治河工程,总体结束后,临淄的地位就再次提升了。 现在,临淄城的战略地位,已是相当于雒阳、长安、江都这样的通衢之地。 如今,整个青州的水路,都已经基本被贯通为一个水路网络。 曾经泛滥的黄河,这些年来更是风平浪静。 就连浑浊的河水,现在也清澈了起来。 “黄河水清,圣人出焉!”戴着进贤冠的士人,矗立于船头,望向视线中已经出现了轮廓的临淄城,忍不住问道:“今天下果有圣人当政乎?” “什么圣人?”一个青衣文士,呵呵笑着:“汝没看《青徐月报》吗?上面讲了,百年前,黄河依然叫大河,当是时,河水犹清……只是后来,大河上游植被为匈奴、羌氐等胡人所破坏,让原本的青山裸露出来,泥沙随着雨水,被冲入大河源头……于是,大河变成黄河,更演变成后来水患不断的汹涌之河……” “如今,王师克定河湟,全有河西,经营河套,广植树,多造林,上游水土日固,泥沙含量大减,故此黄河水清,乃是顺其自然!” 青衣文士的话一说完,整条船都安静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回头,就发现,数不清的水手、船工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青衣文士见此,亡魂大冒,冷汗淋漓。 他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早已经进入了青州境内,如今更是深入到了临淄城外。 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朝丞相、太尉、大将军最死忠最铁杆的根据地啊! 想当年,延和之变,那位囚天子,杀大臣,威福自用,大权独揽。 于是,这青徐吴楚的忠臣义士,便举起义旗,誓与乱臣贼子不共戴天。 奈何,贼臣凶顽,气焰滔天,数不清的正人君子、忠臣义士,血洒山河。 孔子之苗裔,孟子之血脉,统统为那贼臣所覆。 一个个在这青徐吴楚,传续百年、数百年的君子之家,支离破碎。 而那贼臣,却犹不满足。 竟指使其爪牙续相如等鹰犬,在这青徐齐楚之间,鼓噪愚民愚妇,攻灭君子,强夺士大夫儒臣之土地。 然后,将这些土地,作为所谓的军田、官田,低价租赁给那些泥腿子,借此收买人心。 从那以后,这青徐齐楚,尤其是青州郡国,就再非君子之乡,良善之地。 而是魔窟凶地! 那些泥腿子,在那贼臣的支持与庇护下,建立‘军屯’,组织‘乡社’,实行地方自治。 特别是乡亭一级的地方吏员、三老,如今竟是需要泥腿子们投票,且只有得票过半才能出任。 更恐怖的是,当地的孝廉、方正、力田配额,也都是如此操作。 于是,这青徐之地,已经足足有十余年,当地的孝廉、方正、力田,皆是那贼臣党羽当选。 曾有名门之后,翩翩君子,被一个当地的农民之子,夺走孝廉名额。 而原因仅仅是那个泥腿子,在那贼臣的鹰扬军服役过,还立过军功,受到那贼臣的亲自接见过。 于是,其后来因伤退伍回乡时,马上就得到了当地人的支持。 想到这里,青衣文士连忙退后几步,与同伴站到一起,勉强的笑了两声,再不敢说话了。 他清楚,自己倘若再说几句那贼臣的不是,哪怕只是含沙射影,恐怕今天这河里的鱼儿,说不定就能饱餐一顿了。 只是…… 他不说,别人却不肯放过他。 “这位兄台所言,或许是事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穿着褚衣的男人,出现在了甲板上,其他水手和船工看到此人,纷纷行礼作揖,看上去此人颇有名声,他走到文士面前,打量了他一下,拱手道:“但如今当朝丞相,功比周公,德迈太公,却是天下公认的!” 青衣文士尴尬的笑了笑,却不敢答话。 因为他看到了这褚衣男子腰间系着长剑,手上戴着手套,背后还背着一个算盘。 都不用猜,此人必是临淄的‘明算学院’中的人物。 这明算学院,乃是青州有数的学阀! 其山长乃是公羊学派正传的第四代弟子中的魁首——眭弘。 此君曾在长安那贼臣莫府之中数年,深信那贼臣所倡的‘非明算不能治世’之说,于是回乡创建了‘明算学院’,得到了朝鲜王刘胥、燕王刘旦等背祖忘宗之人的资助,短短数年,便崛起为青州有数的大学院,网络教授、助教及讲师两百余人,常年在读学生四千余人,更拥有每年升太学名额一百个! 在这青州之地,大名鼎鼎! 哪怕是天下州郡中,也是名声不小。 特别是山长眭弘,出了名的顽固不化,性格刚直。 “兄台似乎不信?”褚衣男子笑了:“那就且看这刚刚由天子明诏下发天下州郡的诏书吧……” “丞相错非圣人,安得如此?” 于是,一张印刷过的宣纸,被递到了青衣文士与他同伴眼前。 这种纸乃是少府特制,专门用来刊印抄行天下州郡乡亭,供百姓士人阅读的纸张。 因为采用了一种特殊的工艺,所以,除了少府外,无人能仿制。 故此,得到了认可,成为天下公信力最强的纸张之一。 两人凑过头来,于是,就看到了纸上的标题:策《天子之法》诏。 再将内容一看,顿时,两人都拼命的咽起口水来。 因为按照这上面所言,朝廷已经决定,要制定一部有关天子、宗室和皇权的律法。 乃是欲以此,定万世之基业,立百代之制度。 简而意之,就是要给皇权,套一个枷锁,拴一条链子。 叫皇权有法可依,也必须依法行事! 否则——天下共击之! 而现在,傻子都知道,那位丞相一定会革鼎,一定会建立新朝。 换而言之,丞相这是在自己给自己套枷锁,拴链子啊! 这都不是圣人,谁是圣人?! 哪怕青衣文士再怎么有怨气,再怎么不满,在看完这诏书内容后,也不得不承认,那位贼臣……不……大汉丞相,真的是做了圣人该做的事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节 圣人(2) 很快,船舶就到了临淄码头。 青衣文士和他的同伴,急匆匆的下了船,赶忙走出码头。 但,当他们出了码头,来到繁荣的临淄城内时,他们却发现,前方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堵塞。 数不清的车辆、人员,都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围着一个建筑。 他们两人走过去,就发现被人包围的乃是一座小小的报亭。 如今,汉室在所有的县以上城市中,都专门设有报亭,用于宣讲主要报纸的新闻、州郡官府的命令和文告。 像临淄这样的大城市,更是足有上百个报亭,分布于城市内外。 而读报人,则是选录当地的‘有力人士’。 简单的说,就是地方上的豪侠、士绅。 而通常,这份没有俸禄的工作,这些豪侠、士绅趋之若虞,甚至愿意倒贴钱争取。 实在是,做这个事情一则可以向官府示好,表示自己还是听话的;二则可以在百姓面前露面,告诉百姓自己在官府那边也是有面子的;三则团结内部,震慑异己。 现在,报亭内站着的就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 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半露着胳膊,戴着一条帻巾,腰间带着一把长刀,大声的用齐地的官话,读着报纸上的文字。 “春正月甲子,丞相、大将军、太尉臣毅言:古之先王,所以治天下,必广开言论,以纳四方之议,容天下之见,今臣僚等请立天子法,臣不才,请效先王制度……” “这是啥意思呢?”汉子砸吧了一下嘴巴,喝了口酒,接着说道:“意思就是啊,丞相说了,从前古代的圣王和贤人治理天下,就是靠着广开言路,邀请天下人都来一起商量,大家一起决定,所以圣王们的功绩才那么高远啊!现在丞相就打算学习圣王了,请天下人来一起商量、献言献策,制定这天子之法度……” 顿时,数不清的人都议论起来。 “圣人啊!丞相可真是圣人啊!” “可不是嘛!俺爹说了,谁要敢说丞相的不是,就叫俺割下他的脑袋……这叫啥来着?哦……好像是行大义吧……” “对喽!书生们讲的就是这样啊……义之所在,千万人吾往矣……” 青衣文士听着,脖子都缩了缩。 报亭里的那个男人,却又大声道:“诸位父老!俺听说,丞相这次给这天子之法,定了个规矩,列了个条贯,已经下发给州郡的官员了……” “那叫啥来着?” “好像意思是讲……因为上天其实就是万民的化身……所有天下百姓的呼声,就是上天的呼声,所以天下百姓的诉求就是上天的诉求……” “所以,所谓天子,其实就是百姓之子……” “所以,天子孝顺天下,应该和孝顺父母一样……” “倘若有人胆敢对不住百姓,那就是不孝,要打屁股的!” 人群听着,顿时大笑起来。 很多人都哈哈笑着,道:“丞相不愧是圣人呢!这话都说到俺心坎里去了!” 更多的人则觉得很新鲜,很顺耳,也都笑了起来。 只有一些老古董,听着感觉别扭,于是冷哼一声,嘴里碎碎叨叨的念着什么‘乱臣贼子’‘世风日下’‘纲常颠倒’一类的话。 青衣文士和他的同伴,听到这里,却是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人面面相觑。 “那位果然如此了吗?”青衣文士不敢相信的问道。 虽然说,这些年来,那位也不是没有吹过风。 官方的邸报和少府发行的《天下时报》中,也曾见过类似的文字。 什么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拉。 什么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拉。 很多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但,像这样正式的用国家命令甚至可能是诏书的形式,将之下发天下州郡有司,更将之作为一部为天子立法的法律的指导思想与基础,却是从来没有人敢想过的。 因为,在很多人眼中,那位丞相从前的那些话,也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过是为了塑造形象,伪装自身罢了。 真等他篡国,恐怕这些话就都要收回去了。 甚至可能会变本加厉的打压类似的言论。 然而…… 现在,青衣文士猛然发现,那位自己眼中的大奸贼,却打算真的将这些话付诸实践了。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圣人?” “张子重这样的窃国大盗,乱臣贼子,居然是远迈周公,比肩伊尹那样的纯臣、圣人?” 他顿时感觉内心无比矛盾,有种离谱的荒诞感。 从前的奸臣,一下子就变成了圣人。 他接受不能。 但现实却是——那位丞相,真的要做天下所有文人和士大夫,都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把皇权关进笼子里! 而此事的好处,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是地主、奴隶主,也知道,若出了这样的一部法律和制度,即使只是些空文,对大家的好处也是无可估量。 因为,倘若天子也要被法律约束,被制度束缚。 那么,其他人也就都得如此了。 如此一来,只要在制度和规则内行事,那么,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成为他人的盘中餐,变成地里的韭菜。 仔细想想,他若真做成了,并且愿意切实的推动、落实。 那么…… 天子姓刘还是姓张,有关系吗?有区别吗? ………………………………………… 临淄城的郡守府中。 太守孙尧,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传书,眉头也是紧皱起来。 “丞相,没有被那些文人忽悠了吧?”作为鹰扬军前校尉,孙尧是百分之一万支持丞相代汉,他甚至早在七年前,就开始上表劝进,成为汉室劝进最早的一批官员。 只是奈何那位,似乎不急于求成。 考虑到他的年纪,这也正常。 但现在,这传书上的文字,却让孙尧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丞相在试探呢?还是在筛选?或者是真心实意,真的想要做成这个事情? 孙尧不清楚。 但他清楚,这是一个必须选择的题目。 选对了,子孙受用。 选错了的话…… 想了想,孙尧就扭过头去,对身后的一个亲信道:“汝立刻快马出城,替吾走一趟胶东港,拜见黄刺史,问问刺史的意见……” 这事情太大,而且风险太高。 单打独斗,很可能成为牺牲品,只有抱团,才能有机会站对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节 天子立法(1) 到得三月初,整个天下都知道了,汉室要给天子立法了! 就连西南诸国、西域诸国,也知道了这个事情。 滇王常卿、乌孙王常贵(元贵靡),也都遣使入朝,观摩这个事情。 特别是那位滇王,派了自己的国相领衔,太子亲至。 摆明了就是要来抄答案的! 过去十余年,这个旧年的西南小国,就是靠着从汉室抄答案回去,将国家建设的越发富强。 永始三年,汉室的执政卿大夫制度刚刚起步不到一年,滇王就下令‘从汉制度,建执政卿大夫之制’,也像模像样的任命了十二位大臣,辅佐执政,自己退居幕后,过起了酒池肉林的奢靡生活。 结果,滇国居然大治了! 不止从前国内的矛盾一下子就消失了——十二位执政大夫,分别来自滇国内部的六个大部族。 从前他们经常打打杀杀,私底下的械斗,每年都要死好多人。 但现在,十二位卿大夫排排坐赤果果。 什么矛盾、问题和分歧都能互相交流、解决。 解决不了的,就申请长安干涉。 顿时世界清静,滇国人民大团结! 尝到了甜头后,滇王又下令,在首都昆明建立了一所国学。 邀请了汉家大儒,大夏侯学派的创始人夏侯胜前去执教。 但人夏侯胜表示:搓尔小国,也敢称学?拒绝前往,没办法,滇国的大臣,只好带着礼物,求到了当时还在世的公羊领袖、太学山长董越面前。 董越于是就推荐了当时在太学任教的左传博士徐宏。 当时左传诸生,也在忙着开拓新的思想领地——交趾虽大,但人口太少了。 于是,就和滇人一拍即和。 如今,滇国的昆明学府,已经是西南诸国最大的学府。 各自贵族甚至王室旁支,纷纷前往求学。 由之,滇国的文治武功,一时大盛!竟成为西南明珠,其王都昆明,更是号称小长安,人口几近三万,在整个西南都是独一份! 这次,听说汉室又要立法,而且还是立天子之法。 于是,那位滇王在百忙之中,难得的批示:上国善政,吾国安能不从? 而这个批示与滇国如今的国情分外吻合。 执政大夫巴不得学汉家一般,限制王权,甚至有人打算更进一步,干脆把王室当成一个吉祥物。 双方一拍即和,于是,还没到二月,滇国使团就到了长安。 这些日子来,也就属这些滇人最积极! 汉家大臣和士民,都没有他们关心此事! 几乎每天都能看在大鸿胪官署前,看到那些滇国人,围着出入的官吏,打听消息。 搞得长安人都有些怀疑了。 而乌孙人和滇人不同。 若滇人靠的是学习、模仿,从而与汉室关系越来越亲密。 乌孙靠的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纽带了。 自永始以来,汉家高层,特别是军功贵族们,便和乌孙、精绝这样的西域王国,形成了紧密的利益纽带。 西域封国所在地,那些适合耕作的绿洲中为贵族们耕作着土地的人,大部分都是乌孙、楼兰、精绝等国的奴婢。 就连监工,也基本都是出自这些国家。 汉家贵族们,所做的不过是派些擅长耕作和建设水利的农稷官去指导罢了。 而那些不能耕作的荒漠、盐泽、冰川地区,就更是如此了。 目前西域汉家贵族们,最关心的其实就是各自封国内的矿藏了。 像是计示水、尹列水流域发现的金砂河、玉石河,每一个都是各家的宝贝。 需要大量的人力,前去淘金、开矿、切玉。 而乌孙等国,提供的廉价劳动力,是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 尤其是随着顶级贵族们,越来越爱惜羽毛,不肯蓄奴,也不愿蓄奴。 乌孙人、楼兰人和精绝等国提供的‘雇佣劳工’,便成为了香饽饽。 一个青壮,一年给个三千钱的雇佣费,就足够这些国家的贵族们打鸡血了。 而三千钱,在内郡,别说青壮了,小奴一年的基本开销,都要五千钱! 更不提,因为是雇佣关系,不算奴婢。 而且,连管理什么的都是西域王国的人在负责,于是连死伤都算不到清清白白的大汉君子头上。 近些年来,西域地区,更是出现了全新的‘承包制’。 一些列侯,将自己封国的矿藏‘承包’给乌孙等国的贵族。 以一定的价格,将自己封国的某个矿藏承包出去。 发包人拿到后,只要给钱就可以带人采矿。一切所得,都可以落到自己袋子里。 但西域王国中,黄金、美玉的销路很差。 所以,就只能卖到汉室来。 于是,左手倒右手,很多人发现,这样子做似乎比从前的模式利润还高。 一时间,西域各地风行不已。 现在连都护府的道路修葺、桥梁维护,甚至地方水利建设工程,也开始采用承包制了。 结果一用之后,都护府上下纷纷点赞。 都说这是军民两便的好事情。 故此,乌孙人在长安比滇人混的更好。 这些白皮肤蓝眼睛的异族人,甚至能出入宫阙,打探消息。 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滇国使臣也寻着味了。 干脆跑到乌孙使团下榻的馆舍,专门找乌孙人打探消息。 而乌孙人对这个和自己相距不止数万里的西南王国,也是很有好感。 念着反正是举手之劳,而且说不定将来可能还要有求于彼,常常将一些不太机密的消息,也告知滇国使团。 “我听说啊……” “汉丞相和诸位执政,都已经定下初步的方略来了……” “那天子之法的总则,大抵这几天便要公布,供天下贵族、士绅与官吏阅读,听说还准许提意见……” 和往常一样,乌孙使者一打探到消息,便急匆匆的将此事告知了滇国使者。 滇国的正使叫武信,乃是滇国最大部族的首领,也是滇国目前执政的国相。 他听完后,眼睛就亮了起来:“敢问贵使,可有那总则的条文?” 对习惯了从汉室抄答案,而且,常常抄的比汉室的答案还认真的滇国人来说,第一时间掌握长安最新动态,乃是执政的根基所在。 特别是如今的这个事情。 关乎到了几乎所有滇国权贵的切实利益! 乌孙使者神秘的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悄悄的塞到了武信手中:“足下带回去,悄悄的看,看完以后记得焚毁……不然若为大鸿胪所知,恐怕难免有些麻烦……” 武信闻言,连忙点头,道:“贵使今日之恩,吾国必有所报!” 乌孙使者闻言,立刻笑了起来,这正是乌孙人想要的承诺! 这滇国,虽然与乌孙相隔山海,理论上是永世都不可能产生什么冲突的。 但问题就在于,这滇国乃是汉朝先帝所封,正儿八经的外藩王国。 而且排序很靠前——滇王拥有着如今让整个汉朝治下属国都羡慕不已的‘金印银授’。 永始后,汉朝重定宗藩系统,明确属国地位与权力。 这滇国就被列在了宾服之中,乃是少数几个列入宾服的属国。 乃是西南诸国之首,当代滇王更有‘贤王’的名声,哪怕是那些高傲的汉朝士大夫,对这位国王也常有夸赞。 滇国的昆明学院,更是汉朝的太学也承认的。 其学生拥有报考太学的资格! 这一点是乌孙人到现在都不能做到的。 对乌孙而言,学习滇国,也在国内建设一个儒家或者法家学院,培养人才的同时加强与汉室的羁绊,死死抱住这根大腿,乃是当务之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节 天子立法(2) 回到汉室给滇国使者专门安排的使馆后,武信立刻迫不及待的关上门,然后躲进书房里,将乌孙人给的纸条拿出来。 一看之下,武信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上国善政,果然是上国善政啊!” 纸条上,只有三句话。 一:天子者,天下之子,社稷之后也,故其承天下而履万邦。 二:执政大夫,选于州郡,立于中枢,奉天下以尊天子,而守制度、尊典章。 三:君拜臣,则臣拜君,君不拜臣,则臣不拜君。 只是看完这三句,武信就已经激动的手舞足蹈,兴奋的想要冲到那丞相官邸前磕头大喊:张丞相文成武德,千秋万岁! 没办法,若这三句话是真的。 那么也就意味着,汉室这部天子法的总则和精神已经出来了。 第一句话,虽然看似是点明了君王的重要性,强调了君王的地位。 但实则,潜台词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却和从前汉朝报纸上的那些文章里说的意思差不多。 皇帝,只是天下人的儿子。 因为历史和传统的缘故,天下人将天下的治权,授予有德之人。 但倘若皇帝不能履行承天下而孝万民的职责的话。 汤武革鼎,武王伐纣,就是顺天应人,吊民伐罪,理所应当。 第二句话,则是明明白白的确定了执政卿大夫的地位——不是你皇帝(国王)任命,而是天下百姓从天下州郡的两千石、列侯与贤能之人中选拔出来服务天下的大臣。 特别是那最后几个字,堪称是点睛之字! 所谓守制度,遵典章,不就是汉丞相曹参当年与那位惠帝说过的话吗? 今陛下垂拱,臣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所以,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皇帝你做个样子,垂衣裳就可以了,天下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执政大臣来做吧! 再配合前一句,总结起来就是——皇帝只能在涉及天下、社稷这样的大问题上有发声的资格,而其他大小庶务、正治、人事,他都将统统不得干涉。 因为,按照汉朝人现在的理解。 所谓天子,便是受命于天的君王。 只不过这个天,被儒生和墨家、黄老的士大夫们,悄悄的从从前‘不可知、不可测’冥冥中的上苍、上帝,改成了‘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也就是天下百姓共同构成了冥冥上苍,他们的意志和诉求,集合在一起,产生了上帝。 所以,天子乃是天下人之子。 必须孝顺百姓,忠于天下、社稷。 不然就是不孝! 现在,这两条将这个原则彻底用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 换而言之,也就在另一个意义上,将执政大夫的地位,抬到了和皇帝近乎相同的地步。 只不过,可能皇帝是受命于天下,而执政大夫,则只是受命于一部分的天下。 但,三公,特别是丞相,必然是和皇帝一般,受命于天下的主宰者。 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丞相的权力和地位说不定还要高一些。 因为天子只是受命于天,有监天下。 但丞相却是受命于天,总览阴阳,通治上下。 所以第三条,特地将前面两条的精神强调一般——君拜臣,则臣拜君,君不拜臣,则臣不拜君。 看看,大臣向天子提出要求与责任了。 若是手握大权的独断君王,看到这三条,必是火冒三丈,说不定要怒而拔剑。 但,武信却是兴奋的脸都涨红了。 只觉得每一条,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妙啊!大妙啊!” 他呢喃着,忍不住感慨起来。 执政这么多年,他自然早有了自己的心思。 如今,汉室率先,推出这么一部法律来,对武信来说,不啻是久旱甘霖! 完全,彻底的挠到了他的痒痒处! ………………………………………… “丞相这是真的要当圣人了?”吕惠把玩着自己面前的那张帛书,脸上的神色满是不可思议。 须知,若这三条成为那部天子之法的总则。 那么未来,那位称帝后,也一样会成为未来新朝的律法的核心条文。 最起码也会是主要条文! 换而言之,新朝皇帝将来也会受到这些条文的制约。 除了那位真的铁了心要当当代的周公外,吕惠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吕兄……何必苦恼?”在吕惠对面,坐着一位戴着獬豸帽,穿着黑衣的大臣,正是胡建,一个月前,胡建出任廷尉丞,正式踏上了那条通向执政的道路。 只是,一个法家的大臣和一个儒家公羊派的领袖,却成为了莫逆之交。 这个事情,怎么看画风都有些不太对。 须知,如今儒家,除了内部总爱互斗外,最喜欢的就是按着法家摩擦了。 光是在这长安城内,倾向儒家的《神京旬报》和倾向法家的《帝都月刊》,从创刊之日起就已经互相撕在了一起,撕了足足五年了。 传说,这两家机构地址都在少府官邸前的嵩街大道上的报刊编辑们,平日上班都是带着刀剑,背着弓弩的。 为的就是万一碰到对面的死敌挑衅时,可以拔剑而起,用物理说服的方式震慑对方! 但,法家终究底蕴差了些,基础薄了些。 在这长安城,被儒家压得都喘不过气来。 但谁又料到,这儒家巨擘吕惠居然和法家巨头胡建,能好的一起喝酒,甚至还称兄道弟,就差一起逛花街了。 “这是好事!”胡建认真的说道:“无论是对天下,还是对你我,都是好事!” “对!”吕惠点点头:“确实是千古未有的好事!” 皇权是恐怖的! 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会为之战栗。 而吕惠就曾直面过皇权的恐怖——他的父亲吕温舒就曾被皇权逼着,做下了欺师灭祖的大罪! 虽然,董师心里明白,也没有怪罪他父亲。 但…… 天下人,却不那么看。 如今,这部天子之法一定,皇权的恐怖和专横就要降低起码九成! 口含天宪,一言而决人生死,甚至以喜怒定天下兴衰的事情,就可能趋近于零。 但吕惠难以理解,那位丞相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他有好处吗? 仔细想想,好像除了名声,没有其他好处。 甚至,未来还得反受其咎,连自身也被限制。 而那位,素来擅长谋定而后动,喜欢钓鱼执法,去年的那场雪灾,就清清楚楚的表明了那位,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肯定是不拘程法,甚至视制度于儿戏的人。 他从来都是只要有利,就不顾什么道德与制度。 只要符合其意志,便不管什么善恶的人。 张蚩尤之名,更是人尽皆知! 在吕惠看来,那位丞相就是一头伪装的非常巧妙的凶兽。 现在,这凶兽居然打算打个铁笼子把自己关起来?! 谁信? 反正吕惠不信! 看着吕惠的神色,胡建给自己舀上一碗温好的热酒,喝了一口后,借着酒劲,他神秘兮兮的道:“吕兄,当年,吾为丞相征辟,用为新丰尉时,吾曾请教过丞相一个问题……” “法之制所为何?” “是禁暴诛邪,还是维护秩序的工具而已?” 吕惠听着,抬起头来,神色肃穆。 他对法家也是有深入研究的,特别是胡建交往这些年来,他不断的深入阅读法家先贤的著作,又和胡建、丙吉等当代知名的法家学者、官员交流,探讨,以求以他山之石来增进自身的学问。 就像董仲舒一样,博采百家之长,融入自己的思想中。 故而他知道,胡建的那个问题,其实就是法家的终极问题。 特别是在现在,更是直接成为了法家的致命缺陷——因为比起儒家,其实法家才是真正依附皇权,靠着揣摩上意,借助着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来实施自己的抱负。 法家的权术势,就是围绕着皇权而立的。 但在同时,法家的学者和官员也相信,法律和制度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就连人民,也可以用法律和制度来教育好。 所以,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法家所依托的是君王的信赖,靠的是皇帝的威权,来彰显自己的理念,推动自己的政策。 是一个自上而下的思想学派。 但,法律、制度,都是君王意志的体现。 朝令夕改,乃是常事! 先帝在时,大臣杜周就说过: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 法律、制度,都是皇帝的夜壶。 想要就用,不用就丢。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问题是现在的汉室,所谓天子成为了傀儡,比泥塑的雕像还不如。 丞相大权在握,高呼‘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举着‘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旗帜,开放言论,解禁思想。 法家的问题,于是越来越大,漏洞越来越多。 所以,才会这些年来,困守长安,影响力只限于廷尉官署。 不像那墨家、黄老,一朝脱困,就是龙归大海。 特别是黄老学派,现在影响力,已经深入河洛、齐鲁,甚至连西域都有人在尊奉。 西域精绝国国王,就曾亲自派人来长安,延请了几位黄老名士回去,尊为国宾,礼遇非常,常常向他们请教治国安民之道。 所以,吕惠一听胡建的话,立刻就问道:“丞相怎么回答的?” 胡建喝了口酒,道:“当时,丞相对我道:律法和制度,若只是禁暴诛邪,那么,就会变得很可怕……” “因为,人人都可能会成为法律的受害者!” “而且是被打着禁暴诛邪旗号的人,强行加害……” “若是工具,那就更可怕了……因为,夏桀善战,商纣更是智勇双全……这样的人,倘若手持利刃,而且不受控制,天下人人自危!” “所以,什么是法律呢?什么是制度呢?” “法律,从有开始出现以来,就是国家、组织为了惩罚、制止犯罪,稳定社会的框架,而制度则是为了确定框架不被破坏的手段……” “但……”胡建的目光迷茫起来:“律法和制度,还当有双重责任和目标……” “不止要面对罪犯,以禁暴诛邪,也要面对廷尉法官,保护罪犯……” “制度则要支撑这个框架……” “只有这样,法律和制度,才叫真正的法律与制度……” 说道这里,胡建叹道:“当年,吾年少无知,不知丞相深意……如今才终于有所领悟,然而……正是因此,吾才越发迷茫……” 在那以前,胡建的三观里,从来都没有想过用法律约束国家廷尉法官,保护罪犯。 在他看来,罪犯刑徒,死光了最好! 只要证据确凿,何必关心他们? 但,随着年纪增长和见识的增加,胡建才渐渐知道当年丞相那一席话的重要性与预知性。 汉家的律法,太过严苛,制度太过无情! 所以,冤假错案是常事,栽赃陷害是本能。 丙吉任廷尉时,带着廷尉上下努力奋斗,一年就查出了一万多件错判误判的冤假错案。 更纠正了数万起地方官适用法律不合的案件。 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只有天才知道,汉家一百三十六郡,每天要出现多少起冤假错案,有多少冤魂在哭诉。 而地方官和刑法官常常不会理会和关心这些事情。 但胡建这样的高层官员,却知道,若放任不管,现行法律和制度长期崩坏下去,迟早有一天,整个系统都会完蛋。 所以,胡建知道,当年丞相所言,极为正确! 可是…… 他又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做到丞相当年所言的事情。 “法律当有界限所在,制度当有底线约束……” “所以,法律和制度,有时候会表现出悖论……” 他悠悠叹息着:“当年,吾不能明,如今,虽然明了其中道理,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可悲啊!” “而如今丞相,却是在示范了……” 那三条总则,在胡建眼中,就表现出了悖性。 吕惠听着胡建的话,心头剧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 脑海中,无数念头纷飞,数不清的文字都在呼啸着。 “胡兄……”吕惠看向胡建,郑重的拜道:“未知胡兄,可愿在寒舍逗留数日,方便吾就近请教……” 吕惠感觉,自己抓到了开山立派的东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节 千年对头 “这是丙吉的新文章吗?”张越拿着一份刚刚从西域快马送回来的报纸,细细的阅读着:“有意思……” 如今,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去年的纷纷扰扰,渐渐淡去。 而长安内外,都已经重新繁荣、热闹起来。 甚至,若不知道的人,恐怕都不会清楚,这座城市已经悄然进行了一次换血。 数不清的达官贵人,已是阶下之囚,无数的富商巨贾,人头落地,更有执政大臣、外戚宗室或家破人亡或沦落天涯海角。 就连长安城的百姓,也差不多忘记了去年的血雨腥风与提心吊胆。 街头巷尾,八卦党满血复活,闾里坊间,键正局重新上线。 作为穿越者,深谙舆论操作之妙的张越,更是在动乱刚刚平息的时候,便开始了各种操作。 首先,就是鼓噪舆论。 身为丞相,张越通过丞相府、太尉和大将军府,直接控制和影响天下州郡的所有主要城市的读报亭。 许多地方,控制读报人的所谓游侠巨头,甚至私底下还有着锦衣卫的身份。 于是旬月之间,在张越一声号令之下。 真真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 有读报亭之地,便知国家要立‘天子之法’的事情。 而且,通过舆论引导和前期铺垫,汉室士民,对此都表示理解和接受。 哪怕是从前嗷嗷叫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清流们,这一次也罕见的闭嘴了。 于是,张越立刻趁机而动,利用着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在天下时报编辑部里准备好的一个马甲,悄悄的将几篇文章刊载了上去。 瞬间,一时激起千层浪。 这首先做出激烈反应的,就是法家! 因为,张越悄悄的用他的那个叫‘肆零肆’的马甲,连续刊登的三篇文章的标题分别是:恶法非法、自然为法以及理法是理。 这下子,就戳到了当代法家巨头们的痛脚。 甚至直接威胁到了法家思想的根本! 一个个法家巨头,纷纷跳出来,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写文章反驳。 然而,张越在发完那三篇文章后,就将那个马甲束之高楼。 叫法家学者和大臣们一拳打在空气中。 偏偏这个时候,黄老学派回过味来了。 他们仔细研究了张越的那三篇文章后,总感觉哪里有些熟悉。 然后就有聪明人醒悟过来了。 恶法非法,那么秦法是不是恶法? 汉承秦制,现行汉律是不是恶法? 那它们还算法律吗? 致命三连叫人浮想翩翩。 野心在不安中骚动,特别是黄老学派的学者,对此兴趣无比浓厚。 毕竟,在如今的天下诸子中,法家怎么看都是一个软柿子。 因为有原罪的缘故,他们影响力局限在廷尉官署,困守在司法官员之间。 通常都是父子相传,口口相授。 若能打趴下法家,那么…… 廷尉官署不就是黄老家的了? 更不提,那后面两篇文章,简直是给黄老学派送炮弹啊! 自然为法,法理是理! 无数人只是看到标题,就已经血脉偾张,再看内容,就激动的嗷嗷叫了。 于是,在三月初,黄老学的钜子,从儒家的谷梁学派横跳过去的胶东人王甫,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一篇《法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就像飞龙骑脸,骑在了当代法家学者的脸上,直接输出起来。 在这篇文章里,这位王博士,引用尸子、老子、孔子、孟子、墨子甚至韩非子的名言,再用张越提供的理论,搭建起了一个新的法学结构。 这位王先生在文章里提出了三个前所未有的法学原则。 第一:法,乃天地自然之道,亘古存在之规律,先王圣人见之,以立条贯,教之万民。 第二,法,永恒不变。如青山、绿水,似日月星辰,上及阴阳,下涉万民,故天地不变,法不变。 第三,法与令,必须遵循法的本性与法的理性,上应天地,下顺万民。 这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自然法学的雏形了。 而这自然法学和黄老学派,天生就八字相合。 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于是,王甫文章一出,顿时天下皆惊。 黄老学派的聪明人纷纷跟进,蹭起了热点,由此衍生出无数文章。 而这些人对着法家,就是一顿猛批! 更因为如今,汉家盛行的‘我注诗书’思潮,黄老学者根本不在乎自己引用其他诸子的言论。 于是,便出现了黄老道家之士,截着韩非子、商君说过的话,掐头去尾,批判法家的荒诞场面。 更荒诞的是,儒家的一些派系,也纷纷加入战场,摇旗呐喊,对着法家一顿输出。 不过,儒家的着眼点,基本上都在‘恶法非法’这个理念上。 自然也是免不了悄悄掺私货。 面对凶狠大敌的步步紧逼,法家一开始也被打懵了。 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更不知道如何抵抗。 因为对手是直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开火,拿着秦法说事,又高举‘自然之理,天地之道’的旗帜。 法家的铁憨憨们则大多数都留在旧时代。 习惯了服从上级,依靠皇权办事。 但现在,汉室早已经放开了言论束缚,解除了言论与思想的禁锢。 平日里,长安城里的太学生们喝醉了酒,在御街上公开骂当场执政,也没见官府插手。 太学生们跑去北阙城楼下散步,更是被认为是义士之举。 那里有人敢管这些文人的嘴炮? 顿时,法家就被打了满头包,几乎丢掉了所有的阵地。 以至于黄老学派公开叫嚣:廷尉的释法博士,未必一定要用法家出身的刑名文学。 假如丞相不介意的话,俺们黄老道家之士,其实也可以为丞相和天下分担的。 这下子,终于让法家感受到了威胁。 因为,黄老学派,这是冲着挖他们的根来的。 一旦,廷尉左右师的释法博士,出现了非法家的学者。 那么,法家恐怕马上就要根基动摇,甚至沦为历史的符号。 生死存亡之际,法家的人也顾不得许多了,立刻就是快马加鞭,派人前往天下州郡,联络法家巨头,打算展开反击。 这就有了如今,张越手上的这篇文章。 在半个月前,刊载于河西发行的《居延月报》上的文章。 作者,便是故廷尉卿丙吉。 文章的名字叫:法所以为法,乃实也! 张越看着这篇文章,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实证法学啊……” “太有意思了!” “想不到丙吉这些年,也没有闲着,居然靠着我平时的只言片语,加上自身所得,竟萌发出了实证法学的雏形!” “了不起啊!” 在他所知的后世,法学界,有两个冤家对头,天天撕逼。 一个就是自然法学派,另外一个则是实证法学派。 自然法学,就是后世人们耳朵都听出茧子来的什么‘天赋人权’‘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自有民猪’等思想的法学理论支撑来源。 其主要主张,大抵就是法律和法律观念,必须和人们的思想、价值以及社会现实联系。 认为法律就是反应自然客观规律的条文。 这些观点和理想,天生就和黄老学派有着极大的适配性。 甚至连改动都不需要太多,就可以用直接用黄老思想来阐述。 只是角度不同,论点和说法不同。 但框架与思想是一致的。 而这实证法学,讲的则是法律就是法律,是一个封闭的逻辑,是国家的意志,也是统治的表现。 所以,恶法也是法! 这又莫名的击中了法家,特别是韩非子一系的g点。 丙吉如今稍稍修改,用韩非子和商君的思想加以包装后,用儒家的一些思想进行装饰后,居然也是条条有理,逻辑严密,近乎无懈可击。 于是,这篇文章一经刊登,便立刻从河西刮向天下州郡。 吹响了法家反攻的号角。 一时间,思想领域真的是打的火花四溅,热闹非凡啊! 放下手里的文章,张越感慨着:“这对冤家,起码还能纠缠几百年!” 后世自然法学和实证法学,打了三百多年,也没见分出胜负来。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如今,这对冤家,披上黄老和法家的皮,用着老子、黄帝、尸子、庄子、孔子、孟子、商君、韩非子、尉缭子的思想和理论来阐述。 恐怕也起码能敌对个几百上千年。 不过,这正是张越想看到的。 法家和黄老,互为磨刀石。 互相刺激,互相竞争,互相进步。 所以,他在看完丙吉的文章后,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便在廷尉派人送来请求批示的公文上,用毛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可’字。 这公文送到他这里,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 但他一直拖着没有批复,今天看完丙吉的文章,知道法家已经喘过气来后,他就毫不犹豫的批准了。 于是,公文立刻通过丞相府,送抵廷尉官邸。 廷尉旋即宣布,廷尉左右师的释法官,原则上准许其他学派的学者竞争。 只不过,必须‘如制度’。 如制度的意思就是,必须有一位执政大臣的推荐和保举,然后再经过执政大臣会议投票,丞相任命。 瞬间,整个汉室的思想学派,全都沸腾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节 接班人 廷尉官署的一纸告示,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思想界和学术界,很多人甚至连给天子立法的事情也丢到一边,兴奋无比的关注甚至参与到其中! 没办法! 廷尉,自永始以后,就独立于汉家三公九卿之外。 乃是和军队一样,不受宣室殿执政议政大会束缚的官署,只接受丞相府指导的机构! 权力大的不得了! 按照当年约定,廷尉拥有制定、修改和否决法令的权力。 而前年,那廷尉左右师创立,又获得了释法博士审议并解释法律条款的权力。 而且在同时,左右师的释法博士还掌握着裁决州郡地方所不决的疑难案件的权力,是如今大汉帝国最高审判机构。 拥有终审权! 傻子都知道,若能在其中占一个位置,对自家的好处到底有多大? 只是从前,丞相拒绝任命除法家外的其他学派学者出任释法博士。 所以,儒、墨、黄老只能干瞪眼。 现在,既然丞相放开了限制。 于是,就连自诩君子的儒家学者,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了,立刻就开始跳出来刷存在感。 思想界的大乱斗,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月。 斗了个满地鸡毛。 法家虽然竭尽一切的阻止自家的地盘被人夺走,却终究不能如愿。 永始十年,五月初三,张越以丞相府的名义签发任命命令。 授予黄老博士王甫廷尉左师释法博士的头衔。 顿时,法家哀鸿遍野。 而黄老学派大受鼓舞,儒家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打算虎口夺食。 不过,随即,张越又再次签发任命命令,接受廷尉隽不疑的推荐,任命南阳人邓恢、荥阳人安永等三人为释法博士。 而这三人,悉为法家出身。 父辈或者自己,都长期担任过地方州郡的刑狱官。 这才让法家得以喘上一口气。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其实只是一次三年的喘息期而已。 因为按照制度,每一任释法博士的任期只有五年,且不许连任。 而自永始八年廷尉建立左右师,解释律法,裁决刑狱后,左右师的释法博士就一直没有满员。 直到现在,才终于凑齐了各自九员释法博士的名额。 而第一批任命的释法博士,如今任期都已经差不多两年了。 换而言之,三年后他们就要下来。 而和这几位初代释法博士上任时不一样的是,等他们退下来,黄老、儒家、墨家,恐怕都已经虎视眈眈,觊觎不已了。 毕竟,傻子都知道,释法博士的重要性与关键性! 解释法律! 那不就是一个趁机向天下人掺私货的机会吗? 更不提,裁决案件,乃是最好的阐述自家道理的场合! 故而,风暴只是暂时停息。 但在私底下,更大的暗流,悄然涌动。 不过,思想界和学术界的风暴,从来没有波及到现实正坛。 所以,执政会议,依然是有条不紊的召开着。 每五天一次,讨论和商议条款。 同时,天下州郡的列侯、两千石们,也陆陆续续的在这段时间,或亲自进京,或派了代表进京,参与商议。 只不过,大多数人,只有列席旁听执政会议的资格。 想要提意见,那就只能私底下去找执政汇报。 再经由某位执政同意,引荐到张越面前,他才有发言的机会。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越不会傻到,在现在这么一个时候,就让其他人有权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 更不会轻易的将权力下放给外人。 所谓执政大夫,现在都只是一个假象,何况其他呢? 于是,在外界特别是地方上的百姓和士子眼中,长安城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三王五帝之后就绝迹天下的诽谤之木。 许多老学究,都兴奋的和自己的门徒弟子介绍起来。 这诽谤之木啊,就是尧舜两位先王的华表啊。 上古时,先王立诽谤之木,让百姓可以自由的在其上书写自己的困难、问题和对治理天下的看法。 圣王乘着法驾,巡游天下,遇到有华表的地方就停下来,仔细审读上面的文字。 对百姓的问题和麻烦,当场解决。 所以,先王们是真正的民主啊! 这民主一词,是现在汉室天下近年来流行起来的热词。 不拘儒法黄老墨,乃至官员贵族都在用。 时髦的紧,当然,解释也各有不同。 大率在儒生看来,这民主就是尚书里说的: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其实就是万民之主的意思。 只不过,如今因为张越的影响,解释和释义,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因为,如今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 所谓上帝、上苍,乃是百姓的诉求和集群化身。 所以这民主一词,儒家各派,大体都是解释成‘天子之所以是天下王,万民主,是因为天下和万民,需要天子来保护百姓、治理天下,谐和阴阳,梳理五行,而丞相有监于君,防止天子做出伤害百姓与天下的行为’。 所以所谓民主,被儒家解释为一种制衡。 皇权与丞相,互相平衡,互不干涉。 皇帝垂拱而治,丞相与执政大夫们协理万邦,梳理阴阳五行,广泛采纳天下万民的意见就是民主。 反之,就是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 到了法家和黄老、墨家那边,解释又有些不同。 譬如,黄老学者,大体会加上一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法家则以为,这民主须得用制度来规范,至于墨家则表示,这民主不能不包括鬼神先祖之灵的参与。 反正,民主是个筐,什么都能装。 于是,在很多地方看来,这长安的丞相和执政们,真真是周公在世,伊尹附体,傅说重生。 天子有福啦! 可惜,如今的天子真真是不识好歹。 丞相这样的贤能圣人的话也不听,居然听信一群小人奸贼,差点坏了天下的大好局面。 难怪当年,伊尹他老人家要放太甲于桐宫了! 这等忤逆之君,确实需要好好教育! 总之,年轻的学子们,飘飘自然,都深深的感觉,自己真是遇到了一个好时候! 参政议政的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许多人甚至开始向长安的丞相府写信,提出自己的意见。 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丞相居然给他们回信了! 从五月份开始,从长安向东,及至交趾、日南、朝鲜、扶桑,向北到鲜虞、归宁,向西到英县、大宛。 一个个年轻人,都陆陆续续的收到了一封由地方官亲自送到手中,来自丞相府,加盖了丞相印玺的书信。 信中,大汉丞相对汉家士子,大加赞许,勉励他们再接再厉,为天下、为汉室读书。 更提出了一个让这些人热泪盈眶的概念:天下是吾等的,也是诸君的,但归根结底,是诸君的! 君等,乃是黎明晨曦时,冉冉升起的朝阳。 终将,升至日中,照耀天下,温暖四海。 而吾等,也终将日暮西山,将天下交托于君等之手。 此先王谓之:薪火相传,而乡中三老称之:延绵不绝是也。 于是,便创造了一个新的热词:接班人。 一时间,收到回信的年轻人,激动万分,拿着信件到处奔走相告。 告诉他们的父兄、师长、乡邻:看看,丞相给我回信了,丞相还说,这天下未来肯定要交托到我这样的年轻俊杰手里,从他手中接过振兴天下,匡扶社稷的旗帜。 由之,数不清的年轻人,都开始有了接班天下,继承丞相之志的念头和想法。 于是,当年,武苑报考人数激增! 可惜的是,这些年轻人中的绝大部分,准确的说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最终都未能接班,进入长安,晋升执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节 精绝之谋(1) 到五月中旬时,长安那边还在忙着打嘴炮。 但西域地区,却已经秣兵历马,杀气腾腾。 数万头骡、驴,已经集结到了位于疏勒河西岸,旧大宛王国的重镇贰师城。 就连西域都护府都护的行辕,也转移到了这里。 乌孙、精绝、楼兰等三国派来专门给汉军护送辎重的骑兵,也都就位了。 楼兰王安循,甚至亲自抵达了贰师城。 他来这里,当然不是因为真的心系汉家西征大业。 而是因为他的王后,大汉天子之姑祖母,永始四年被加封为夷安公主的女人怀孕了。 孩子是谁的? 安循是不敢问,也是不敢说。 只好趁机找了个理由,跑到这贰师城来散心。 当然了,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位楼兰王,带来了他的‘爱人’,一个来自邯郸名叫许辉的汉朝士大夫。 想当年,这位楼兰王还在长安为质子时,就已经与许辉相交莫逆。 待得这位质子被割掉小勾勾后,两人感情就突飞猛进起来。 以至于前些年,安循甚至萌生了退位为王后,以许辉为国王的念头。 只不过,他也就只敢想想。 那位夷安公主殿下,可不是吃素的! 这十几年来,这位大汉公主,在楼兰国中早已经威福自用。 而且,其本人的权力,也早已经不再仅限于楼兰一地。 汉之河西四郡,西域各国,乃至于漠北匈奴各部中,她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手底下更是捏着一支足足一千精骑的卫队,足够将安循那点子卫队直接锤进土里。 错非是那位长安丞相不许,安循都要怀疑那位王后会随时将他干掉,自己即位为楼兰女王,然后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在楼兰广纳面首,日日笙歌。 “唉……”安循叹了口气,站在贰师城的城头,远望前方:“寡人已经上书丞相,愿为汉校尉,为丞相击贼……” “许卿……” “你说丞相会同意吗?” 徐辉是一个孔武有力,高大魁梧的男子,他生着一张国字脸,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上去沉稳可靠。 “大王何必问我?”他沉声道:“大王应该心里有数才对!” 安循叹了口气,悄悄的将自己的身体,靠到徐辉身上,嗅着爱人身上的气息,喃喃自语:“许郎说得对……”语气婉转阴柔,竟有些痴缠女子的味道。 徐辉却是悄然后退了一步,没有对安循的温柔给与什么回应。 倒不是他嫌弃安循。 其实,如今士大夫们,既爱美人,也好龙阳,不是孤例。 特别是内郡的士大夫们,谁要没有试过做1,那就可能被人笑话。 但做1归做1,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依然是每一个人最基本的义务。 所以,徐辉不止有妻子,还有好几个爱妾,生了七八个儿女。 在他眼中,自己和安循的关系,大抵属于知己好友。 可没想过将这位楼兰王娶回家的事情。 但安循见此,却是忍不住流起泪来,呜呜的哭着:“许郎……寡人此身恨为男儿!若有来生,君为丈夫,我为女儿,举案齐眉,此心足矣!” 听得徐辉尴尬不已。 好在这时,从城楼下走上来一人。 “楼兰王……许郎中……”来人微微拱手:“小王有礼了!” 来人正是前两日抵达贰师城的,同样受汉室册封的精绝国国王,汉名为张奉祀的男人。 这位可是整个西域都护府的奇迹! 号称西域第一马屁精的存在! 想当年,那位丞相初定西域,这位精绝王就带着王后和大臣贵族,穿着汉朝的服饰,捧着从前汉朝使者留下来的符节,跪到了其面前,痛哭流涕,历数匈奴罪行,大喊:父母生我,王师救我,丞相造我!再造之恩,虽百代亦难偿,丞相恩义,千年也难还!请为丞相牛马,衔草结环! 于是,精绝小国而已,竟得汉朝天子圣旨特封。 规格不下楼兰,仅在乌孙王之下。 这位精绝王后来入朝长安,带了黄金、美玉、珍宝无数,去了南陵的丞相长嫂面前,说什么‘非丞相,外臣早已为匈奴所杀,国家亦倾覆之,丞相于小王,有再造之恩,如父如母,今闻夫人膝下无子,小王虽卑鄙,愿奉夫人为母,愿于精绝立故君候之神主牌,以为祖宗,岁岁献祭,代代不绝!’。 虽然,那位丞相长嫂没有答允。 却也是对这位精绝王的恭顺满意无比。 所以,第二年,那位丞相就让徐州的留候家族后人去了一趟精绝,将这精绝王室纳入徐州张氏的宗祀族谱内。 于是,精绝王室,这和留候家族八竿子打不着的夷狄之族,居然登堂入室,成为留候张良的三世孙之后,张氏旁支,名字登入族谱。 徐州留候后人,甚至还说什么:“孝景时,三世祖远公有遗腹子,随母居代郡,越明年,因罪避走河西,入西域,乃嫁精绝王,王死无后,以远公子为王,公子在位十五年,传其子XX,xx传先王,先王传奉祀,奉祀在位七年,丞相伐匈奴,胜之,遇奉祀于道北,夜梦远公托梦曰:我有遗腹子,流落西域,为精绝王,醒而有知,乃招奉祀问之,知其祖渊源,乃涕泣拜曰:汝,吾三世元祖弟远公遗腹子之后也,实吾家侄……’ 这鬼信啊! 可惜,留候家族表示:信不信在你,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莫名其妙的,在这西域冒出了一个留候之后的国王。 一个金发褐目深鼻的夷狄旁支。 此事传开后,西域各国纷纷一副日了狗的神色。 对这位精绝王,真的是敬仰不已,不服不行! 因为现实就是——如今的精绝国上下,特别是其贵族大臣们,对这个解释深信不疑。 每年留候忌日,精绝上下都是大办特办,将之做成了比从前祭神还要隆重的祭奠。 生怕这西域诸国,往来商旅不知道,精绝国是大汉丞相的亲戚,留候之后! 于是,精绝小国,户不过三千,竟能与乌孙这等地区强国,同入河西,与汉贸易,亲密无间。 这几年来,精绝国更是垄断了西域都护府的传递业务。 在西域道路上,碰到给汉人商旅、官员和移民送信、送包裹的骑士,不用想,定是精绝人! 靠着这个,精绝国富比楼兰,其都精绝城,甚至建起了城墙,有大批汉人商贾和士子长期居住。 “楼兰王、许郎中……”张奉祀瞪着他那双褐色的眸子,看着安循与徐辉问道:“昨日,小王派人捎来的话,两位考虑的如何了?” 安循听着,答道:“精绝王的话,小王想了一夜,深以为,诚乃千年之策……” “更是子孙富贵长久之计……”他看了一眼徐辉,然后拜道:“愿从大王,共谋奇功!” 张奉祀听着,喜出望外,连忙道:“小王能得楼兰王之盟,实是三生有幸,若侥幸功成,大王当居首功!” “首功什么的,小王不在乎……” “小王只想恳请大王,将此奇谋的筹划之功,分润些给许郎中……”说道这里,这位楼兰王眼中就满是柔情蜜意与眷恋,他道:“这是寡人唯一可以给许郎中的东西了……” 徐辉听着,眼眶也有些湿润,甚至感动,心中回想起安循方才的话,竟有了‘若有来世,安循为女子,我必不负之’的念头。 实在是,安循做出的牺牲太大了。 此事若成,那么,他这个郎中就可以直接封侯了! 光宗耀祖,再非野望! 子孙富贵,更是可以预见! 于是,徐辉忍不住长身拜道:“臣何德何能,竟蒙大王如此恩遇!” 安循笑道:“寡人无后,郎中之子,就是寡人之子……”说到这里,这位楼兰王眼中的爱意再也掩饰不住,他竟不顾张奉祀在场,就握住了徐辉的大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节 精绝之谋(2) 打了差不多半年的嘴炮后,汉家终于基本确定了《天子之法》的草稿。 “一共是七十二条……”张越随手翻着:“虽然,很多地方都没有完善,也留下了太多问题……” “但,也算不错了……” “从此以后,皇帝也不能胡作非为了!” 七十二条律法,条条森严,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几乎是将皇权在制度和法律方面,做了一次大的束缚。 虽然迫于传统和历史,也出于私心,这部律法依然承认皇帝的至高无上与皇权的无处不在。 譬如规定天子有权任命或者罢免执政。 也规定了天子,自动成为所有大汉军人的最高统帅,并拥有开战、停战和媾和的权力。 同时还明确封爵、赐爵的权力属于天子。 但在另一方面,却也都对这些权力进行了限制和规范。 譬如天子虽然至高无上,却必须履行义务,确保天下稳定与百姓安全,且大汉天子和大汉朝廷,对天下的所有事情,负无限责任。 毕竟,张越可不想几百年后的天下,变成那个他记忆里的西方民猪社会。 正客们只为选票,不顾计划。 人民则享有无知和愚蠢的权力。 遇到事情,正客甩锅忙,百姓口嗨爽。 动不动就罢工、停摆。 这在西方世界,或许因为文化和传统的缘故,麻烦还不算大。 但在东方中国的文化传统背景下,这么玩,恐怕迟早会死人。 所以,便规定皇帝和朝堂,对任何公共与社会事情都负有无限责任。 要求国家和朝廷,哪怕是老百姓被人骗了,也要出面。 自然,这条法律的确定,其实就剥夺了百姓未来无知与愚蠢的权力,也剥夺了未来正客随意甩锅的权力。 此外,就是规定了,虽然皇帝有任命和罢免执政的权力。 但执政的提名与推荐权,却不在皇帝手里。 而是需要由天下州郡两千石投票,选出三个以上的候选人,再由三公向皇帝呈递名单。 皇帝只可以在名单中选择。 而在如今,自然是张越想让谁当执政,谁就可以当执政。 这天下州郡官员,谁敢不服从中枢,不服从丞相,立刻就要滚蛋! “丞相……”上官桀问道:“这部律法,真要公布吗?” “当然了!”张越毫不犹豫的道:“此法之后,子孙勿忧也!” 虽然说,这部法律还有许多漏洞,存在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但,最坏的制度也比没有制度好。 “可是……”事到临头,上官桀却又担心起来:“我担心,天下人一时间难以接受和认可这其中的许多条款啊……” “放心好了!”张越笑着道:“诸夏人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接受新事物了……” 想当年,商君变法,不过二十年就让秦人全盘接受了商君的耕战思想。 而自董仲舒迄今,也才不到五十年。 但汉家却已经认可了儒家的地位,接受了孔孟的思想与制度。 有着这些先例,张越并不担心百姓会不适。 他知道,只要坚持下去,持之以恒,很快百姓们就会全盘接受这套法律与制度及其思想的。 将来,君权必须受到限制,必然成为主流。 比起内政,张越还是更关心外交与战争。 “前日,张安世送回了奏疏……”张越道:“其言,匈奴西迁之部,在身毒、大夏之卫律部,如今在身毒中部的泰河(恒河),建都为国,卫律僭号皇帝,秣兵历马,顽抗王师……” “我意,再向新江都增兵三千,运送火炮五十门,以加强王师在当地的控制……” 这个事情,上官桀自然没有反对的地方,他当即点头:“一切唯丞相之命!” “还有个事情……”张越又道:“辛庆忌前些时日也派人回报说,身毒多疫症,尤其是多痘疾、疟疾,士卒、移民常有染病者……” “去岁至今,就有数百人因疫病而亡……” “我意遣太医官及军医往之安抚士民,教人种痘,并灭杀蚊虫,以保护士民安全……” 痘疾就是天花,疟疾就不用说了。 这两种传染病,在如今的中国,都是从未接触过的传染病,汉人几乎没有抵抗力,只要感染,死亡率极高。 好在,张越早有准备。 出征的汉军,都已经种过牛痘,而汉军的物资储备里,也有着金鸡纳霜——这种在印尼的植物,如今已经在珠崖、滇国等地引种,汉家商人也在其原产地从当地土人手中收购。 所以,军队的防疫是没问题的。 关键是商人和冒险者。 这真的很难顾忌,只能派人去新江都,进行种痘并指导人民灭蚊。 对张越的这个决定,上官桀自也没有意见。 他点点头,道:“一切唯丞相之命……” 然后,他就看着张越,小心翼翼的说道:“丞相,我听说,您的千金,似乎未有婚配……” 张越一听,马上就警惕的看着上官桀,问道:“太傅想做什么?” “锦娘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呢!” “芸娘与幼娘就更小了!” 上官桀看着,立刻笑了起来,整个长安都知道,当朝丞相爱女如命。 更关键的是,这位丞相只有三个女儿。偏偏儿子却有了十来个! 这便让整个长安的贵族,都盯上了丞相膝下的这三位千金。 傻子都知道,只要和丞相家结亲,起码少奋斗三十年! “丞相莫着急……”上官桀看到张越的反应,更加满意,他道:“下官的长孙,上官敬,今年十三岁,正好与锦娘年纪相当……” “若丞相不弃,愿结两姓之好……” 张越看着上官桀,死死的盯着这个家伙,有一瞬间,他恨不得杀了这个混账! 但,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阿敬确实是个好孩子……” “只是……”张越皱着眉头:“如今谈婚论嫁,尚且太早了点……” “若等到锦娘十八岁,阿敬依然未娶,这门婚事我便应允……” 上官桀听着,心中虽然不满,但还是点头同意,道:“一言为定!” 谁不知道,这位丞相是出了名的女儿奴? 自己的孙子,只要娶了丞相的千金,将来至不济也能保住家族富贵! 张越看着上官桀,狠狠的道:“另外,太傅还得答应我,未来阿敬若没有锦娘同意不得纳妾,更不得养外室!” 嗯…… 虽然他这个当爹是出了名的仲马。 妻妾无算,婢女不知道有多少。 更是坚定的后宫救国主义者。 但,在自己的女儿面前,他的立场却是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没办法,人都是双标的! 上官桀想了想,也终于是答应下来。 两人于是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中,继续商议其其他朝政。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个尚书郎急匆匆的捧着一封加急密报,来到两人面前,拜道:“丞相,太傅,西域楼兰王、精绝王联名密折上报!” 张越一听,连忙道:“快拿来我看!” 于是,那尚书郎连忙将一张包裹在帛布之中的白纸取出,放到张越面前,铺开来。 张越低头一看,神色顿时有些诡异起来。 “丞相……”上官桀问道:“西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精绝、楼兰可是汉室西域四柱国之二。 也是西域如今汉军最得力的四个仆从国之二。 可以这么说,没有这四国,汉室或许依然可以统治西域,但却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 因为在西域,好事都是汉人出面,而坏事、得罪人的事情,都是这四个国家在做。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西域各国,都被管的服服帖帖。 “太傅看吧……”张越将白纸递给上官桀,道:“精绝、楼兰,有意内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节 使团(1) 精绝王与楼兰王,上表请求内属。 别说上官桀了,张越都有些措手不及。 在原本的计划中,西域部分将和西南地区一样,用上二十年时间推行汉化,二十年时间设立郡县,再以大量移民,巩固基础,最终实现并吞。 如此,才能实现长治久安。 但,精绝王与楼兰王的请求,却打乱了这个计划。 “太傅怎么看?”张越问着看完表奏的上官桀。 “下官以为,宜缓图之……”上官桀想了想,放下表奏道:“精绝、楼兰内属为郡县,不是不行,而是会影响其他政策……” “如今王师将欲西征,尤其需要顾及大局!” 张越点了点头。 汉家如今在玉门关以西的地区,移民数量严重不足。 十余年来,不过迁徙民众十余万,此外就是两万多的刑徒、罪犯了。 与之相比,仅仅是一个乌孙,就有青壮二三十万之众! 更重要的是,现在,西域地区的坎儿井建设,才刚刚起步。 无数工程与道路,也都是百废俱兴。 此时贸然将楼兰与精绝并吞,可能会引起西域各国的警惕与防备。 更可能影响到即将开始的西征。 须知,这场西征,大汉王师要打的旗号是‘讨不臣,诛暴虐,兴灭国,继绝室’。 简单的来说,就是去给被匈奴西迁而亡国的康居、奄蔡、大月氏等大大小小的王国、城邦复国。 拉一批人来当带路党,做傀儡。 也只有这样,才能较好的达成西征的战略目标。 也就是控制中亚,窥伺南亚,将势力延伸至西亚。 于是,形象和宣传就很重要了。 更要最大程度的利用沿途各国的资源。 总不能叫汉家自掏腰包,去拯救和解放各国被奴役的人民吧? 既然想要别人买单,自然就得给别人点好处。 而西域模式,就是最好的招牌与宣传片。 连广告词张越都想好了。 朝求神,暮求祖,近来贵种难快活。 早早开门迎王师,管教大小都富贵。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王师,王师来了复国家。 复国家,再称王,王师来了有富贵。 真真是通俗易懂,管他康居、月氏、奄蔡、大夏。统统都明白。 而且,这也确实是一种好的统治方式。 尤其是,距离越远,效果越好。 毕竟,汉室不可能把几万里外的异域,当成本土来经营。 只能用着当地的上层贵族,只能依靠当地的统治者,来实行间接统治。 其实就是,好处我拿走,坏处你背锅。 然后,吸取整个中亚和南亚甚至西亚的人力物力与财力,为汉室工业化的燃料。 一举点燃神火,成就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但是…… 这楼兰、精绝的表奏,却也不能就这么否决。 那样的影响太坏了。 更会给天下官员特别是执行政策的官员,传达一个错误的信号——朝堂其实不想再开疆拓土了。 以官僚们的尿性,张越用屁股都能猜到,那些天天琢磨着揣测上方的家伙,一定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他们说不定会全盘推翻从前的道路,转而对西域各国的逾越和僭越行为,采取绥靖政策。 这可不行! 所以,张越思虑良久,道:“太傅,楼兰王与精绝王的一片孝心与孺慕,也不能就此辜负……” “这样……” “我请尚书台拟诏,进精绝王为信义候,楼兰王为忠勇候,在新英县之旁,为两位外藩设置封国,皆食邑八百户,按照汉家列侯的制度与规章来册封,并赐给列侯该有的一切属官、家臣与服章、印绶……” “另外,再以天子的名义,赐给精绝王、楼兰王宝剑,以为嘉勉!” 这样的话,大概就可以既不破坏如今的局面,又不伤害忠臣们的忠心了。 上官桀闻言,点点头,没有多想,道:“一切唯丞相之命!” ………………………… 到得六月。 美索不达亚平原上的小麦,已经形成了成片成片的麦浪。 郁郁青青的麦田,预示着今年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丰收之岁。 李陵骑着马,带着他的亲卫骑兵,行走在道路中,脸上满是骄傲。 “这是朕打下的江山!” “吾儿若是看到,不知该有多高兴!”他心中想着,思绪已经飘回了长安,飘回了故乡成纪。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发妻和老母,都出现在他的宫门口。 母亲持着拐杖,责备着他:“陵儿,你为什么不会来看看我?” “我在家里,已经等了你二十年了……” 他流着泪,跪下来哭着说道:“母亲,儿子不孝,不能侍奉膝下……” 老母亲摸着他的头,道:“陵儿也不必自责,这些年来,我在家里,有细君服侍,日子也不算难过……” “只是,可怜我的孙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长安受苦……” 梦到这里,李陵就猛然惊醒,一抹脸,全是泪水。 回忆着昨夜的梦,李陵就问着身旁的大将司马勇:“将军,汉使到了那里了?” “回禀陛下,汉使已到三十里外的安宾亭!” 李陵点点头,心中的激动再难压抑。 这些年来,他虽然离长安,离成纪越来越远。 但对汉室,特别是对他在长安的那个遗腹子,却从未放弃关注。 三年前,他的使者,以安息商人的身份,甚至私底下去见过被他的族兄收养的儿子。 所以他知道,汉朝如今的那位丞相、大将军、太尉知道他有个儿子在长安。 但,那位丞相对他的儿子,既没有优待,也没有歧视。 只是将之视为一个平常的少年一样看顾。 而他的儿子很争气! 已经考上了武苑,成绩还特别优秀,据说将要去鹰扬军进行为期一年的实习,然后就会得到授官。 这一次,随着汉朝使团进入他的控制区域。 有关他的儿子的消息,也再度传到这位大魏天子耳中。 如今,他的儿子,已从武苑毕业。 被任命为鹰扬军火枪第三营的军候。 还受到了汉太傅,他过去的老友上官桀的赏识,上官桀亲自为之保媒,娶了汉博士夏义的妻侄女为妻。 而此番,汉使正使,就是那位博士夏义,从前的月氏王。 想到这里,李陵的心情就越发激动了。 汉人既然将这个消息让他知道。 那么,也就意味着,他有机会,将自己的儿子接过来。 至少,也可以让汉朝君臣知道,他,伟大的万王之王,宙斯之鞭,大魏左皇帝,愿意和汉就子嗣问题进行谈判。 甚至可以割肉。 黄金、白银、奴隶…… 甚至土地! 只要汉朝人肯将他儿子送来,他没有条件不可以答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节 使团(2) 坐在由两匹高头大马所牵引的马车中,夏义探头看着外面的景色。 麦浪如海,无边无际。 远远的,还能看到有沟渠的影子,显现于远方,几个巨大的水车轮廓,在徐徐转动。 “想不到,北虏居然有这般能耐?!”夏义心中忍不住惊叹:“那位北虏伪帝,真乃英雄也!难怪丞相都要赞许!” 匈奴西迁后建立的‘魏’政权,在如今的汉室官方,被表述为‘逆虏余孽僭越而建之伪朝’,但紧跟着这一句后的评价,却让人颇为玩味‘伪帝李陵、卫律,虽不识天时,不明大义,却未尝没有可取之处,其制破有古君子之义也’。 这可就了不得了! 作为太学博士,夏义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虽然卫律、李陵大逆不道,擅自称帝。但是…… 他们只是因为‘不识天时,不明大义’而已。 换而言之,若能识得天时,明了大义,献土来降,起码不失公侯之位。 甚至,只要取掉帝号,大汉丞相其实是可以原谅和容忍他们的存在的。 这信息量实在太大! 所以,很多人都只敢把这些念头留在心中。 但偏偏,此事却是人尽皆知,最起码太学的博士、九卿有司的主官,心里面都是明白的。 所以,进入李陵控制的核心地区后,夏义也不敢摆什么天朝上使的架子。 乖乖的服从着当地官员的安排,叫去哪就去哪,让待哪就待哪。 搞得使团的一些士大夫都有些不满了。 好在,这些魏逆还算给面子,对使团上下也很尊重。 甚至沿途安排了好几次进入地方乡亭的活动。 或进入乡村,或到乡校,或到乡亭官署。 这就让整个使团上下,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经过这一路的看和听,使团上下都有些糊涂了。 明明此地,乃是距离大汉数万里之遥的泰西。 明明一路过来,大部分的人,都是金发碧眼或者高鼻褐目的夷狄。 但是…… 从屋舍的样式,到家居的陈设,到学校的陈列,学生的课本以及教学的内容。 都和十几年前,二十年前的汉家地方乡亭、乡校和与乡官署差不多。 民居都是日字型的两进,乡校都是建在村亭之中最中心的地方,学生们念得也都是《急就篇》《论语》等启蒙读物。 乡中的农夫,衣襟都是右祍。 偶尔会看到有人被吊在道路旁的树荫下,一问就知道,不是盗窃就是衣襟左衽‘公然对抗大魏天子诏书’的‘冥顽不灵之人’。 ‘魏逆’的贵族,甚至带使团人参观了一个被他们焚毁的大型夷狄神庙废墟,指着那些被吊在废墟周围,已经风干的尸体与骸骨说:“此皆顽抗大魏王化,公然与大魏教化做对之逆贼!” 又说什么‘今大魏天子在位,明教化,立制度,移风易俗,行圣王之制,大魏上下,齐心协力,禁绝邪字外道,破山伐庙……书同文,车同轨,一度量,行封建……’ 听得使团上下目瞪口呆。 再看那些束发戴冠,宽袍长袖,一副中国士大夫做派的大魏贵族们。 使团上下的违和感顿时无比强烈。 很多人总感觉,他们遇到的不是潜在的敌人。 而是一个处心积虑的模仿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棒棒哒,于是将作业送到老师面前炫耀,邀讨夸赞的学生。 想着这些事情,夏义的眉头就紧锁起来。 “丞相此番命我出使,一为探这远西虚实,得魏逆作为,以备将来;二为恫吓震怖,令魏逆不敢有背……”他心中想着:“但如今,这两桩使命,怕是都难以完成了!” 没办法,谁能料到,那李陵居然在这个离长安数万里之遥的远西异域,玩起了只要被国内的士大夫一知道就要打鸡血的‘中国君子王化之制’。 夏义敢打包票,只要李陵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传回长安,叫那些太学生和武苑生知道。 陇西成纪李氏,马上就要洗刷所有罪名,重新成为一个鼎盛的将门之家。 原因很简单——李陵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每一件,都踩在了士大夫们的G点上。 这远西之地,又与中国相距遥远,隔着山海。 于是,就连心里面有想法的军功贵族们,也会改变主意。 与其劳师动众,远征数万里,不如与这‘诸夏之邦’好好交流,若是其能去帝号而称臣,那就再妙不过了。 想到这里,夏义就用着有些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位前往长安求援的‘安息贵王’。 他明白,只要使团上下,在见到李陵后,没有受到折辱,那么,这位安息贵王的企图就要彻底落空。 而那几乎是肯定的! 都不用看别的,单单就是这两个月来,使团上下在进入安息境内后,收到的礼物和每天晚上送进来的美人就已经知道,这魏逆君臣,对大汉使团是很看重的。 “使者!”一个贵族策马来到夏义车旁,拱手说道:“我主陛下,已经亲帅卫队,前来相迎!” “还请使者做好准备……” 夏义闻言,立刻点点头,道:“有劳贵官了!” 然后,他就握紧了手中的节旄。 这是汉使的象征,也是汉天子的威严体现。 自出大宛,过楚河,这一路向西,沿途城邦、部族,无不在这根小小的节旄前,俯首称臣,恭敬非常。 而在夏义对面,安息的奥德罗斯,却是满头大汗。 他也差不多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和图谋,大抵是落空了。 但…… 好在,只要他处于汉人使团的保护中,待在这汉使视线之内。 那些‘国人’便不会为难他。 可是,汉人终究是会走的。 一旦汉人决定回国,那么,他就必死无疑。 说不定还会连累如今已经丢掉了几乎所有殖民地的帕提亚,召来灭族之祸。 所以,为了生存,也为了活命,奥德罗斯再顾不得其他,立刻跪到夏义面前,道:“汉使!汉使!我能帮您找到前往大秦,并与大秦的贵种联系的办法!” 夏义闻言,猛然起身,问道:“果真?” 此行出发前,丞相还交代给他一个秘密任务——若有可能,就要派人从这远西渡海,去往大秦人所在的大陆。 丞相还托他给大秦人带一句话:西王母可安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节 使团(3) 永始十年六月初三。 已经被李陵更名为阳邑的旧泰西封城东三十里安宾亭,一个山坡上,大魏左皇帝的仪仗,如山如岳。 数千名披甲骑士,列队于道路两侧。 这些都是大魏左皇帝最忠心耿耿的精锐! 高大的战马,每一匹都不亚大宛马。 显然,李陵在这远西,找到了一种新的优良战马来源。 马匹之上,鱼鳞一样的甲片,覆盖和保护着战马的躯体。 骑士们身上,穿着精美的铁甲。 只不过,不同于汉室的铁甲,这些甲胄明显有着异域风情,而且在铸造工艺上截然不同 它们都是手工锻铁锻打出来的,而非和汉军骑兵一般,穿着的是高炉冶铸,水力锻锤成批锻打出来的胸甲。 但让汉家使团上下格外注目的,莫过于这些骑兵陈列的道路旁,那一面被他们折断了旗杆,用刀剑故意刺破的旗帜,以及这些旗帜旁边,那些被插在木桩上,已经成为了骷颅的首级。 李陵派来的贵族,向着来访的汉家使团,做着详细的讲解:“这一面旗,乃是奄蔡王的王旗……” “彼不识天数,顽抗大魏铁骑,奄蔡河一战,全军具没,首级为我大魏勇士所获……身死而国亡,可叹可叹!” “这一面旗,便是这安息王麾下大将所有……” “当年,泰西封城下,彼率三万骑,与我主相争,为我大魏铁骑所破……” “这一面,乃是海之彼岸狼主麾下所谓军团长之旗……” “这一面,是海之彼岸狼主所谓总督之旗……” ………… 数十面战旗,数十个白骨骷髅头,还有数十件代表和证明这些白骨骷髅头身份的王冠、黄金器物、权杖。 西迁的大魏贵族们,骄傲无比,神色红润。 对他们来说,这真真是无上荣誉,最大骄傲! 以至于有人态度都开始倨傲起来了。 “汉使且看,我国陛下之武功,是否可称天下第一?” “呵呵……”副使张长卿听着就笑了起来,只是出于外交礼仪,没有打击此人。 那人听着,却是眉毛一挑,有些不乐意了:“怎么?汉使以为我国陛下的武功不够显赫吗?!” 他抽出腰间的黄金宝刀,指着一个被插在木桩上的骷颅头,嚣张无比的说道:“贵使可知,此人的来历?” “去岁,我主陛下,率精骑三万,渡海以救我主义子,那海之彼岸狼主大将,率军来袭,我主将兵与之合战于长河之畔,一战而溃之,狼主之兵,两万有余尽丧长河之畔!” “此战之后,狼主丧胆,再不敢犯我大魏之境!” “狼主?”张长卿听着疑惑起来:“这战旗不是双头鹰吗?怎么就狼主了?” “是这样的……”那人答道:“彼国自称,其先祖乃是为狼所哺乳、照顾长大的,故我主陛下称其主为狼主……” “这狼主,乃是真正的蛮夷之国,夷狄之属!”那人半是不屑半是献宝的道:“贵使可知,其国无有君王,乃是众人推选,以一人为首……” “连君父都不曾有,又哪里能知仁义忠孝之道?” “这等夷狄之国,化外之民,合该为我大魏铁骑所鞭笞!” 张长卿听着,沉默不语,因为他想了起来,好像似乎大概,如今长安城里的执政大夫们,也没怎么把天子放在眼中。 更有甚者,有些狂妄自大的士大夫干脆宣称,天子乃是天下之害,有不如无。 当然,这等言论,通常是被人直接扣上一个墨家狂士的帽子的。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汉家执政们,在传统上来说,乃是离经叛道的乱臣贼子。 但那大魏贵族却是打开了话匣子,在张长卿耳畔不停的说着那所谓狼主之国的种种野蛮特征。 譬如以人为畜,以人为角斗,乃至于以人为祭。 这可是连过去的匈奴,也已经渐渐放弃的陋习。 西迁之后,随着物质丰富,资源充沛,如今的大魏贵族,都是宽袍长袖,锦带玉冠。 自然是瞧不起那些夷狄的。 又说那些狼主之民,荒淫至极,很多人没有伦理意识。 父女、甥舅、姐妹……关系混乱的一塌糊涂。 更让这人看不过去的,莫过于那些家伙,男男、男女、男女男关系,混的让人呕吐。 还有,他们的文字,竟是蝌蚪一般的文字。 这让大魏上下,都是唾弃不已——因为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也是如今大魏贵族们深信不疑的真理是:用方块字的,必是文明、强大、无敌的;而用蝌蚪文的统统是孱弱、脆弱和卑鄙的。 这一点,大魏铁骑已经事实证明了——西迁以来,一路上,用方块字,行孔孟之道,守周公之制的大魏铁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而那些使用蝌蚪文的,统统失败、亡国甚至灭种了。 总之,张长卿听着,脑瓜子都有些糊涂了。 但他还是将这些事情,全部记了下来。 说话间,汉使的车队,就被带到了安宾亭前的大魏皇帝仪仗之前。 “汉使,我主陛下,已亲帅卤薄车阵,前来相迎!”一个穿着丝衣的官员,上前说道:“我主陛下,请使者一行,下车相见!” 于是,张长卿结束了和那位大魏贵族的聊天,跟着夏义拿着的节旄之后,向着前方的‘大魏皇帝’卤薄所在而去。 直到近到跟前,所有使团成员,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是一个完整的天子卤薄依仗。 数以十计的战车,陈列于一个空旷之处。 巨大的编钟,挂在其上,有着乐师站在其上,轻轻敲响。 更有着上百名穿着短衣,扎着总角辫的孩童们,聚集在一辆战车上,大声的吟诵着《鹿鸣》之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在吟唱声中,三十六人抬着的巨大撵车,来到了使团面前。 穿着天子冕服,戴着琉冠的大魏左皇帝李陵,坐在其上,俯视着汉家使团。 已经五十多岁的大魏皇帝,鬓发已经开始发白,但他的气场和气势,却是无边无际,仿佛泰山一般,压向使团。 “汉使远来,一路辛苦……”他轻声道:“朕已命人在阳邑皇宫,为使者设下酒宴……” “还望使者赏脸一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节 使团(4) 阳邑城,也就是过去的泰西封。 落入李陵之手,已经两年了。 两年来,李陵将这座城市,进行了彻底的改造。 首先就是仿照长安,设立闾里,分区管理、治理。 其中,皇宫与其周围的原来帕提亚贵族们居住的地区,成为如今大魏皇帝与其贵族大臣的居所,在这些豪华的山巅宫殿外围,则环绕着数万户跟随着李陵一路打到这里的大魏军属。 接着就是原来此城中的富商、工匠和学者所居。 最后是庶民、平民和奴隶们居住的贫民区。 夏义一行被李陵以极高的规格,直接用战车,送到皇宫。 一路上,数不清的人,都来围观。 其中,就包括了罗马派来与李陵谈判,寻求媾和的使者——凯撒。 过去的一年,对罗马来说,是有史以来最惨痛的一年。 几乎所有东方殖民地尽数丧失,就连传统的埃及势力范围,也落入了劲敌之手。 亚细亚地区驻屯的四个军团,有三个全军覆没。 剩下的一个,狼狈撤回本土,然后又丢在了埃及的尼罗河战役里。 元老院的元老们,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反而借助这个机会,不断的在元老院中掣肘着苏拉,企图让苏拉更加失败,以此夺取权力。 而苏拉在这个局面下,不得调集忠于他的军团,开进罗马。 同时再次强调了百人队长议事制度的严肃性与权威性。 甚至,打算用百人队长议事制度来取代元老院。 于是,双方矛盾越发激烈。 凯撒身处旋涡之中,只好主动请缨来到这东方,充为使者,与这些从东方而来的征服者谈判。 可惜,到了泰西封已经足足三个月了。 凯撒却始终未能见到那位大魏皇帝。 就连大魏的实权人物,也没有几个肯见他的,只是派个小官来招呼他。 那小官对他和罗马,也很不尊重,常常动不动就说:我主陛下的意思是:蛮夷之国,化外之民,倘若献土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若是负隅顽抗,天兵征讨之下,立为齑粉! 这谈判便立刻陷入了僵局。 骄傲的征服者,拒绝承认罗马的地位与他们是平等的。 这些该死的家伙,甚至拒绝承认罗马是文明国家。 而是将之归为野蛮人。 看凯撒的眼神,就和凯撒在罗马城中看角斗场里的日耳曼蛮子和高卢野人一样。 这让凯撒,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本想着,和这些高傲的征服者,谈谈文学,讲讲戏剧。 然而,他们对罗马的文学,不屑一顾,反手拍出一本用某种白色的珍宝材料做出的‘书’。 书上用着墨水,写着一个个方块字。 这下子轮到凯撒懵逼了。 那些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征服者们哈哈大笑,然后露出类似罗马贵族遇到高卢酋长时的怜爱眼神,派了一个人来教凯撒识字。 凯撒自然是聪明的,一个月不到就能认得那些文字。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征服者们告诉他:这是伟大不朽的圣书《诗经》,其中记载着的是伟大不朽的圣人、先贤的微言大义。 什么叫微言大义呢? 就是每一个字里,都蕴含着圣人和神明对子孙后代的教诲。 值得投入终生的精力来领会、体悟。 这凯撒怎么行呢? 征服者们,于是越发肆无忌惮的嘲笑起来:“夷狄蛮子,安能识得先王之教,三代之风?” 凯撒大受打击,干脆就在这泰西封住了下来,还花了重金,请来大魏人里的一个学者来教导自己学习这些征服者的文化与典籍,又研究他们的礼仪与制度,穿上了宽袍博冠,住进了竹屋雅室,甚至学起了琴瑟笙鼓。 不得不说,凯撒不愧是凯撒。 三个月时间,就让他初步的明白了一些这些征服者的文化与制度,也大概弄明白了这些从遥远异域而来的大魏人的想法。 这些该死的混账,在他们的老家,不过是和高卢的野人、日耳曼的蛮子一样的粗鄙部落。 被东方的帝国,吊起来锤,打的夹起尾巴西逃,连家都不敢回去的懦夫! 但他们跨越山海之后,就忽然模仿起了他们曾经的大敌,还以大敌的旁支自居,甚至为此无比骄傲。 在凯撒眼中,这大抵差不多相当于,未来某年,如今的罗马共和国消失在这世界上。 于是高卢的野人、日耳曼的蛮子们,以罗马自居,以罗马自诩。 简直是可笑! 简直是讽刺! 伟大的共和国,神圣的罗马,岂容蛮子野人玷污? 但现在,这些东方的征服者们,便是这样做的。 想着这些事情,凯撒就在人群中奋力的踮起脚来,看着那些征服者的骑兵,耀武扬威的从道路中走过。 他们身上的铁甲,马上的甲片,还有手中的钢刀长枪,背上的劲弩、马弓,让凯撒看的头皮发麻。 “他们比去年又强了一些!” 去年的尼罗河战役,罗马军团遇到的敌人,绝没有这样奢侈! 但现在,他们却已经是铁甲重骑! “伟大的宙斯啊,万神之王,请指引您的子民以方向吧!”凯撒忍不住在心中祈祷。 于是,似乎神明真的回应了这位罗马新贵的祈祷。 一面龙旗,出现在他视线中。 不同于大魏所用的红底龙旗。 这是一面纯黑的龙旗,旗帜上,一条张牙舞爪的蛇形巨龙威风凛凛。 两面棋牌,被人高举着,走在龙旗之前。 棋牌上,用着凯撒已经熟悉的方块字,明确无比的标识者来人的身份:“奉诏持节,钦命使者、汉博士、中郎将、夏……”凯撒念着棋牌上的文字,又扭头看向另一面,接着又念了起来:“奉诏持节、钦命副使、汉议郎、中大夫、张……” “汉?!”凯撒眼中猛然放出精光:“赛里斯人!” 赛里斯人,就是汉人,就是那将这些征服者从他们的老巢驱赶出去的东方帝国。 于是,凯撒激动的攥住拳头,在心中高呼:“罗马的救主出现了!” 他曾听本都人说过,帕提亚人已经派了他们的亲王奥德罗斯,去往东方,寻找传说中的赛里斯人,祈求赛里斯派兵来援救。 如今,赛里斯的使者已到。 “只要我能找到机会,接触到赛里斯人的使者,就有办法说服他们,随我去罗马……” “只要到了罗马,见到了罗马的文明与繁荣后……” “东西方的两个伟大帝国,便可以手牵手的站到一起,共同对抗这世界上的蛮子与野人,共同统治所有太阳照耀的地方!” “我若可以促成此事,说不定将来,可以借此功劳,成为罗马的奥古都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节 来自丞相的鼓励(1) 接下来数日,凯撒便不断的旁敲侧击,拿黄金开路,珠宝为引。 终于,他总算找到了机会,通过一位大魏的商贾引荐,见到了那赛里斯使团的一个官员。 虽然,只是一个低阶官员,所谓的‘从事’。 地位大抵和他使团里的随从差不多,但也是能够在赛里斯的正使面前说上话的人。 于是,凯撒便特意穿上了买来的‘士服’,还让人将自己的头发盘起来,戴上冠帽,模仿着自己从大魏贵族那边偷学来的礼仪,来到泰西封的皇宫附近一处别苑中,拜见那位赛里斯的使团从事。 “向您致敬,尊敬的汉使阁下!”凯撒对着自己面前站着的那位赛里斯使团成员,拱手而拜。 “嗯!”那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绛衣,腰间系着玉带,看上去很是冷漠,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端起泡好的茶,对凯撒道:“我听说,贵客特意托人来见我,想与我会面?!” “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贵客的?” “尊敬的阁下……”凯撒笑着道:“请容在下,向你介绍……” 他抬起头,道:“我是伟大不朽的马略的弟子,宙斯神最虔诚的仆人秦纳阁下的女婿,罗德岛的主人、仁慈的儒略家族的继承人凯撒……“ “您也可以叫我尤里乌斯……” “如今,我受伟大独裁官苏拉阁下的授权,为罗马共和国全权使者……” 对方听着,一头雾水,他放下茶盏,道:“贵客,请恕我直言……吾与吾国,不关心也不在乎贵客与贵客身后的国家究竟有过怎样的历史,有过怎样的成就……” “因为……”他站起身来,俯视着凯撒:“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 “同样,夷狄之王,不如中国之庶民……” “如是而已!” 这也确实是现在无数汉家士大夫的心声。 夷狄蛮子,有什么值得关心和研究的? 没有! 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不在乎四夷诸国的过去,甚至不在乎他们的现在。 他们只在乎一件事情。 对主和派来说,这件事情就是——这些夷狄会不会来打扰我们的清静?若是不会,那便不要去管! 夷狄禽兽,自己窝里斗,就算死光了,又和诸夏君子有什么干系呢? 而主战派,则只关心这些夷狄之国,有没有黄金、珠玉,存不存在可以立功和授勋的可能。 若是有,便会积极干涉,想方设法的渗透。 若是没有…… 去死吧! 而如今,这远西之地,距离长安,起码五六万里。 光是走都要走大半年。 汉家使团上下,都不想也不愿干涉这些距离长安如此遥远的夷狄的兴衰。 就是怕,万一肉没有吃到,反而惹上一身腥! 而且,丞相交代给他们的使命中,也没有让他们在这边给李陵的伪朝找麻烦的任务。 恰恰相反,丞相临行前有过交代,对李陵和他的伪朝,要小心处置,不可枉生枝节,破坏大局。 这大局,当然和军事行动无关。 甚至和正治无关。 只与‘诸夏文化与制度’有关。 现在来看,李陵在这边还是做的不错的嘛。 至少,破山伐庙,除邪绝异,都是做的很好。 教化之功,当之无愧! 使团上下,都对李陵很满意。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私底下议论说:“李少卿故有投敌之罪,然吴子杀妻、商君奔秦、孙子奔齐……岂伤其德?!” 所以,这几日来,使团上下和李陵的君臣,相处愉快。 昨天,副使张长卿甚至还应李陵的相国司马谨之邀,出城游猎,还与之应和作诗,和而唱之呢! 凯撒听着,心里面一哀。 好在对此他早有准备。 毕竟,连征服者,都瞧不起和鄙视罗马。 那东方来的伟大帝国的使者,当然有理由和信心,蔑视罗马。 但凯撒相信,这只是他们不知道罗马的光荣与伟大。 若是知道了以后,定然会对罗马平等以待。 毕竟,罗马的文明,璀璨不朽! 罗马的制度,更是完美至极。 而罗马的公民,骁勇善战! 而凯撒相信,真正的英雄都会惺惺相惜,真正的文明国家,也都会互相尊重。 所以,凯撒倔强的说道:“尊敬的阁下,若您可以给我一点时间,那么我相信,您会被我说服的……” 对方听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凯撒道:“中国有个典故,叫沐猴而冠,今天贵客是要为我表演一下吗?” “我就拭目以待了!” 凯撒虽然不懂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 但他大抵能知道这是在嘲讽和奚落。 不过,他是罗马大辩手米隆的徒孙,天生一张伶牙利嘴,有着一副强大的心脏,所以他没有多在意,甚至连愤怒也没有,只是低头道:“阁下您可知道,自从这座城市中,自称‘大魏’的征服者,渡过奄蔡河以来,有多少无辜的人民,伟大的历史遗迹、不朽的圣地,被他们杀戮、毁灭、埋葬吗?” “您知道,就在这座城市,就在两年前,他们杀了多少人吗?” “您知道,现在,那些住在皇宫中,吃着肥牛,喝着美酒,穿着宝贵的丝绸的人,手上沾着多少鲜血吗?” “您若是知道,那么,您就会明白,若他们得逞,整个文明世界,都会陷入灾劫!” “不朽的文明会被野蛮践踏,伟大的城邦会被火焰覆盖,神明的殿堂,将变成废墟……” “整个世界都将陷入浩劫……” “便是您身后的伟大帝国,到时候,恐怕也要受到威胁……” “您为什么不试试,给我一个机会,给文明一个机会,给伟大的文化一个机会,给那些千百年来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个机会?” “我曾看过贵国的书,见书上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文明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在这场浩劫,这场野蛮人引发的灾难中独善其身!” 对方耐心的听着凯撒说完,然后就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确实是孟子的话没错……” “但是,孟子还说……” “吾闻用夏变夷,未闻以夷变夏者!” 他俯视着凯撒,无情的嘲讽:“夷狄,也配称人?” 凯撒闻言,终于色变。 他终于知道并明白了,恐怕在这些东方人眼中,被他们赶到这里的所谓‘大魏’人比罗马更接近人,更可以被视为同类! 而他,和他所代表的罗马,以及罗马文明,大抵在这些东方人眼中,就和罗马人看高卢蛮子的巫师,日耳曼人的祭祀一样——什么玩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节 来自丞相的鼓励(2) 最快更新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阳邑城的皇宫,是过去帕提亚人的皇宫改造而来。 依旧有着浓浓的帕提亚风格。 很多宫室,甚至都只是拆掉了墙壁上雕刻的神明、花园里树立的雕塑。 然后换上了大魏皇帝的征服伟业雕刻,以及种种先贤的雕像。 譬如,就在夏义眼前,就有一面刚刚刻着孔子问道于老子的壁画。 而其周围,则篆刻着《道德经》的名言。 大魏皇帝李陵,是老子之后。 这是确确实实,而且明明白白的。 有族谱,也有历史记录。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李陵也能自称唐虞之后,尧舜之苗裔。 “使者,以您所见,朕与汉丞相之治,孰强?”李陵穿着便衣,在几个高大魁梧的武士保护下,走到夏义身旁,轻声问道。 夏义闻言,回过头去,对李陵笑了一声:“阁下,在这西方之地,兴文教,除陋俗,破携风,即使是丞相知晓,恐怕也会大加赞誉!” 李陵听着,得意的笑起来。 “不过……”夏义恭身道:“若要与丞相之治相比,恐怕还远远不足!” “如今,大汉丞相匡弼天子,与贤能大臣,共治天下,兴工商,大治河,广教化,内蓄仁义外播教化,自北海而至葱岭,从西海到扶南,一百三十六郡,三万里之国,安居乐业……” “王师东渡大海,以至扶桑,南征身毒而建新江都……” “于是,天下皆赞而拜曰:唯丞相能安天下,佐天子,而富民兴教!” “小臣虽然卑鄙,却也从报纸上看到了,去年汉家天下一百三十六郡国,有郡县学苑,三百七十八所,乡亭之中,有蒙学七千六百二十五所,总角稚子入学者,以百万计,而太学、武苑,岁录士子三万有!” “又闻少府及御史大夫官邸共奏,天下州郡,迄永始八年九月,计有户九百二十万,丁口四千七百余万,定垦田一千三百余万顷,共修河道,两千三百余里,有河渠一千三百余条,灌溉土地四百余万顷,共有道路七尺以上者三百余条,总长一万八千余里,可行四马之车者五千余里……” “关中去岁冶铁,计有生铁三万万五千万斤,粗钢六千七百万斤,精钢千万斤!” “此外,去岁,仅仅是少府,便岁织帛布三百万匹,棉布七百万匹,毛料三百余万匹……” “小臣听说,当年高帝曰:安得广厦三千栋,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 “今日,丞相之治,早已臻于此道!” 李陵听着,满脸的不敢相信。 因为,假若这汉使所言是真。 那么就意味着,如今的汉朝,已经比当年要强盛十倍、百倍! 旁的不说,单单是汉朝去年的生铁产量和布帛产量,就足够淹死他和他的西魏政权了。 夏义看着,道:“阁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使团去长安……” “甚至可以去问问,在身毒的卫律……” 李陵这才想起来,去年卫律派人来告诉他,汉朝的军队,已经控制了身毒的南部,同时还发现了这些汉人,用着能喷火的铁杆和发出雷霆的铜炮。 按照卫律派来的人的说法是‘汉兵以火杆为前,雷霆为后,当敌则以硝烟而至,常常白烟之后,毙者无算,又发雷霆之炮,其声如霹雳,一发而糜烂数十里’。 当时,李陵觉得卫律在讲神话。 一发糜烂数十里? 那张子重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做到。 但现在,汉使也言之凿凿,而且还有着详细数据,他也就不得不信了。 这一信,李陵说话的声音,也不免小了些,底气也开始有些不足了。 于是,他道:“敢问贵使,汉丞相遣君来此,是为何事?” “自然是听君言,观君行……”夏义笑着道:“丞相临行前,曾特地嘱托:若君在这泰西之地,能行王道,用中国之制,移风易俗,则自当为君在天子之前表功……” 李陵听着,笑了起来:“那以使者观之,吾在这泰西之地,可行王道,可移风易俗乎?” “不敢瞒阁下……”夏义低头道:“使团上下,自入境以来,历历在目,亲耳所闻,皆以为:阁下之治,已近君子之治!” “哈哈哈……”李陵听着,大笑起来。 然后,他问道:“那么,丞相会如此为吾表功?” “若使阁下能顺应天时,知大义……”夏义道:“丞相说过了,唯封王建号,方能酬君之功!” “以小臣之见,倘若阁下能够顺应天时,遣使入朝,丞相与天子,必将不计前嫌,嘉以鸿恩,许足下为这泰西之主……” 李陵闻言,沉思了起来。 倘若,遣使称臣就可以换来汉朝的册封以及种种许可。 特别是,对他与他的部下的赦免、册封,那么其实遣使称臣也无所谓。 毕竟,如今汉与他,相距何止数万里? 汉朝再强,也不可能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发动数万数十万的大军跨越山与海来打击他。 相反,若是汉承认了他和他的政权的合法性。 那么,他就可以从汉得到源源不断的丝绸、布帛、铁器,甚至人才与技术。 如此,他和他的子孙,就可以长久的在这西方立足下去。 想到这里,李陵就看着夏义,道:“倘若使者能够说服丞相,答允吾三个条件,那么遣使入朝,再为汉臣,吾也不是不能答应!” “阁下请说!” “第一……”李陵道:“汉天子当封吾为唐王,至少,也当是唐国公!” 嗯,自从李陵攻灭帕提亚,又深入埃及,建立起广泛的统治后,他就有了更改国号的想法了。 毕竟,现在的所谓大魏,有两个皇帝。 傻子都知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一国两君,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再立新国,重定法统,其实李陵早已有心了。 夏义听着点点头,道:“此事,小臣可以保证,丞相与天子必当答允!” 封王而已,又不是没有封过! 李陵大喜,接着道:“这第二嘛,便是汉当不能再为难吾之商贾,要确保吾的商旅可以自由通行,进入内郡,与汉贸易……” “此事,小臣会禀报丞相……” “这第三……”李陵深吸一口气,道:“吾闻,当年之事,吾发妻曾有遗腹子留下,幸得祖宗庇佑,族兄拯之,视为己出,又蒙丞相不弃,多有照拂……” “若丞相宽宏大量,许吾儿来此……” 李陵躬身道:“则从此之后,吾将感恩戴德,为丞相牛马走,在所不辞!” 说完,他就深深一拜。 虽然这些年来,李陵也重新有了子嗣,甚至不止一个。 特别是来了这西方后,多有美人进献,可谓子嗣绵绵。 但终究,这些子嗣,都有夷狄的血统。 而且,在李陵心中,他始终是坚持嫡子第一的。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嫡子,所以就以他和匈奴公主所生的儿子为嫡子。 但既然,发妻给他留下了一个遗腹子。 那么,毫无疑问,毋庸置疑,他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只能是那素未谋面的遗腹子! 但问题是,那个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而且,一直生活在长安,处于那位丞相的保护与监视之中。 除非那位丞相开口,不然,他们父子就永远无法相认。 “阁下勿忧!”夏义听着,笑了起来:“临行前,丞相曾有嘱托,父子血肉之亲,即使千山万水,亦无法阻隔……” “若阁下诚心诚意,愿臣天子,则必有善报!” 李陵听着,当即就高兴起来:“贵使所言,深得吾心!” 夏义却是低着头,道:“不敢瞒阁下,来前,丞相也有嘱托,想让小臣向阁下转达……” “贵使请说!” “当今天子,如今已十有三岁,数载之后,便将加冠……” “丞相希望,阁下能从这泰西之地,献一土为天子加冠之礼!” 李陵听着,神色紧张起来。 毕竟,他不蠢,更知道匈奴冒顿单于当年连绿帽子都能戴,就是不能忍割土之耻的缘故。 “阁下勿忧……”夏义看出了李陵的疑虑,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帛布,递给李陵,道:“丞相所求,只是一片不毛之地,蛮荒戈壁之土而已……” 李陵接过帛布,就看到了帛布上有一片被圈出来的土地。 仔细一看,乃是在他治下,那海湾一角,遍及戈壁、沙漠,连绿洲都非常稀少的不毛之地。 那个地方,与其说如今是在他的治下,倒不如说是名义上受他控制的。 两年前,李陵曾经任命过一个顺从的波斯贵族,前往该地,结果没有一个月,对方就跑回来了,而且是狼狈不已的跑回来,一问缘由,原来是当地干旱且无水,实在受不了。 所以,其实,假如汉人只是想要那里,完全没有问题。 反正,那地方又不能养活人。 而且,汉与那地方相距何止数万里? 就算他们派人来了,又如何坚持的下去? 只是…… 李陵也明白,不能一下子答应,不然的话,说不定那位丞相会得寸进尺,于是,他笑了笑,道:“贵使,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容吾与群臣商议,再做答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节 匈奴的北迁 旧康居苏薤城。 尽管距离匈奴远征,已经过去了十余年。 但这座城市,依然没有走出战争的阴霾。 匈奴人的主力,虽然早已经离开,但他们留下来的人,依然在这里耀武扬威的行驶着统治。 而且,和那些继续西迁的人不同。 留在康居的,大都是当年西迁匈奴的死忠派。 他们不愿放弃对匈奴单于的忠诚,但也不敢和李陵、卫律兵刃相对,更不敢回头去怼强大的汉朝。 于是,便留在了康居,建立了全新的单于庭。 如今的单于,就是过去匈奴日逐王先贤惮的侄子犁胡。 犁胡将自己的王庭,设在了苏薤城的北部,楚河之畔,借此遥控整个康居,带着一万多的匈奴人,镇压和奴役着超过三十万的康居人。 自然,仅靠匈奴本身,很难完成这样的任务。 于是,匈奴人便大力扶持占康居人口少数的浮屠教,放纵教派斗争,甚至挑起教派斗争。 使自己处于一个裁判的地位,而不是参与者的地位。 果然,这个西迁的匈奴小政权,立刻就站稳了脚跟。 康居的土著,陷入了连年不休的内斗与仇恨中。 以至于,十余年后的今天,康居人的人口,非但没有增长,反而倒退了。 倒是匈奴人的数量,从最初的男女老少加起来一万多,迅速增长到如今的五万丁口。 控弦足有八千! 于是单于犁胡,正儿八经的重建了旧匈奴的万骑制度,将自己的王庭主力分为左右两个万骑。 左万骑坐镇楚河,巩固根本。 右万骑出沩水,经略月氏故地。 在卫律遁入身毒,李陵远征安息的如今,匈奴在中亚的这些遗老遗少一下子就混的风生水起。 拳打塞人,脚踢土著,好不快活。 若一切不变,或许百年之后,在这楚河与沩水之间,说不定能崛起一个新的帝国。 可惜,他们注定等不到那一天了。 “汉朝人要来了……”犁胡看着自己王帐中供奉的黄金佛像,深深的叹了口气:“佛陀终究没有保佑我啊……” 就在昨天,一支一直游牧在乌孙与汉控制区域边缘的部族,忽然西逃。 然后,瓯脱骑兵们也跟着陷入恐慌。 已经有证据显示,汉朝的军队,已经正式跨过了他们在过去十余年一直没有跨过的楚河。 而且,这一次,规模庞大。 光是先锋,恐怕就有两个骑兵校尉。 此外,还有着大批大批的西域仆从军。 “走吧……走吧……”犁胡倒也光棍,他对自己的贵族们说道:“此地已不可再留了!” “传令下去,各部马上收拾牛羊,带好细软,咱们向北走,远远的走!” “从金山那边,跨越北海,去北海之滨!” “我就不信汉朝人还能追过去?!” 北海是寒苦之地,过去连匈奴人也嫌弃。 但最近,北海却成为了一点热点。 原因是,在七年前,曾经在当年漠北事变时,率领部族北迁的狐鹿姑单于之弟于靬王,派来了使者,与漠北甚至在康居的各部联络。 于靬王告诉了大家一个好消息——从北海的冰原再向北,就能进入一个相对温暖,而且繁荣的沃土。 那里的人,大都是野人。 那里的草场,肥沃而广袤。 那里的牛羊与猎物,多到数不清楚! 简直是匈奴避难的宝地,是天神与日月之灵为匈奴留下的宝藏! 于是,当时漠北的屠耆单于就派了自己的长子率部跟着使者向北海而走。 他们在夏天出发,冬天之前跨越了北海,然后又跨过高山,进入了一片山区。 在这里,草木繁盛,牛羊成群。 于是,他们不肯走了,就在当地落脚。 到第三年时,屠耆单于的长子派人回到漠北,将当地的情况广泛的告诉了屠耆单于与他的贵族们。 北迁之路,确实难走。 而且一路危险重重,很容易迷路。 像他们就迷路了。 但是,只要在盛夏结束前穿越北海,然后翻过一座高山,就能进入一片温暖的山谷。 也可以在翻阅高山后,继续向前,一路西行,进入到于靬王所部游牧的平原。 那里同样是一块宝地。 当然了,这北方的高山与平原,在冬天的时候,格外的寒冷,甚至比漠北还冷。 但是,那里没有汉人的威胁,甚至连蛮族的威胁也没有。 当地,有着茂密的丛林,平坦的草原,弯弯的河流,大大的湖泊。 而这一切,没有任何人会与匈奴人来争。 所以,其后数年,原本占据着旧赵信城地区的屠耆单于之部,陆陆续续都向北迁徙了。 而跟着他们走的,还有其他的匈奴部族。 这些人年年都派人回来劝人跟他们走,去北方,去冰雪的另一边。 前年的时候,这些人穿越金山,和犁胡也联系上了。 当时,犁胡自然是不肯跟他们走的。 但现在,他别无选择了。 于是,当汉军先锋,杀到苏薤城时,犁胡就已经带着他们的部族,来到了金山。 然后他们趁着夏季,穿越这座高山,继续向北。 在当年秋天,北海气温下降前,他们抵达了这里。 然后在于靬王以及屠耆部族曾经过冬的山谷中扎营,堆砌冰屋,猎杀北海的飞鸟与野兽,屯下过冬的物资。 等到来年夏四月,冰雪消融时,他们继续上路,穿过冻土,穿过冰原,也翻越高山,在当年夏天,他们来到了于靬王的牧场,受到了这位匈奴贵族的欢迎。 在这里,他们留了一年,然后,在于靬王的支持下,他们继续向西开拓。 一年后,他们来到了黑海边,也见到了克里米亚半岛。 于是,在这里定居下来。 又过了一年,于靬王和屠耆单于的使者找到他们,发现这些过去的同胞,正在岛上快活不已。 同时,他们还从犁胡的人嘴里得知,从这座半岛的陆桥继续向西,还有一个新世界。 于是,屠耆、犁胡、于靬王三人一合计,便于当年,共同组织了一支四千人的骑兵,踏入了乌克兰的土地。 从此,整个东欧的历史,彻底改变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节 天下谁属(1) “捷报!捷报!” “王师克定康居,康居诸部大小贵人,箪食壶浆相迎!” 随着报捷使者,从横门直入长安城中。 整个长安都沸腾了起来。 虽然,其实汉军出大宛后,直取康居,没有什么人会觉得汉军会遇到麻烦。 但,捷报来的如此之快,依旧让人侧目。 从时间来看,这次汉军六月出大宛、乌孙,直取康居,恐怕只是一次简单的武装行军,就拿下了康居吧? “康居可是三千里之国啊!”街头巷尾,无数人议论纷纷:“但王师却不过十日便拿下……” “这必是王师的仁义之名,感召内外的缘故!” 于是,已经有很久没有脱销的酒类,在这一天出现了脱销。 整个街坊闾里,都是一片欢腾。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过很多次了。 对外征服,是会给汉家带来巨量的红利的。 虽然说,大多数红利,其实都被肉食者所瓜分的干干净净。 但百姓也因此免不得受到影响。 毕竟,中国的文化与传统,不似那后世的西方。 乡党、手足、礼法的影响,无处不在。 肉食者们虽然都是一样喜欢剥削,也不肯放过剥削的机会。 但,终究,社会文化与历史传统的因素,会让许多方面,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局面。 就拿工坊之中的女工们来说吧。 后世欧陆,在工业化前后,纺织厂的女工,是被剥削的最惨的人群。 但在汉室,却非是如此。 纺织作坊的女工们,虽然依旧被残酷剥削。 她们每天上班超过六个时辰,有些时候甚至需要点着灯加班加点。 但一天辛苦下来的工钱,却也足够她们养家糊口。 许多技术熟练的女工,甚至还能有盈余。 若是那些懂织机的女工就更不得了了! 她们甚至可以当官,甚至可以得到封爵! 这既是因为,乡党与传统的原因所致——大部分私人作坊的女工,都是作坊主的同乡、同邻甚至同族。 欺压可以,剥削可以,但若是做的太过,惹了众怒。 乡党们发起飙来,作坊主的祖坟都会被人泼粪,甚至可能会被禁止回乡祭祖,死后说不定不许进祖坟! 这对重视宗族、乡党和祖宗的汉人来说,相当于西方的教皇宣布某某对上帝不虔诚,要下地狱! 这其二,也是舆论在影响。 儒家、法家、黄老家和墨家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阻止和吓阻了那些新兴的资本家的胆子。 汉室又是一个公羊学派占据思想主导地位的国家。 推崇大复仇主义,讲的就是,子报父仇,天经地义。 作坊主们也不敢做的太过。 不然,被人割脑袋,挂在辕门上示众,后悔就来不及了! 而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则来源于利益的驱动,以及汉室本身的特殊性。 如今天下,汉室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帝国。 领土第一、富裕第一、生产力第一,人口第一。 除汉室自己外,这个星球上的其他地区的总人口加起来,恐怕也超不过汉家人口多少。 这就使得,汉室生产的商品,其实只有一部分可以倾斜到其他市场。 而且,受限于交通与道路的缘故,倾销的成本其实很高。 在大多数情况下,其他市场,只是一个原材料和廉价劳动力的来源。 于是,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倘若本土的消费能力不够,那么作坊主们的商品卖给谁呢? 而汉家从不缺聪明人。 这个问题早在永始四年,就已经被人提出来。 然后得到了答案——只有本土,特别与生产地距离非常近的本土的消费能力上涨,他们的商品才能卖出去。 所以,在越来越大的竞争压力下,作坊主们不得不顺应民心、舆论和环境,不得不提高工人待遇。 虽然这待遇其实还是很低。 他们的剥削依然残酷。 但,却比后世欧陆早期的资本家们温柔的多。 于是,随着纺织作坊不断增加,女工数量进入了飙升期。 大批大批的妇女开始进入作坊。 这带来了社会的另一个改变——妇女现在有了可以养活自己的能力了。 她们不再完全需要依赖丈夫和父母、兄弟。 许多熟练的女工,甚至不止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养活整个家庭。 所以,妇女地位在悄无声息中提高。 从前许多汉律中,本是摆设的条款,开始变成了现实。 女性成为户主,成为家中的数量,每年都在增加。 甚至,在一些家庭内部,妻子的地位,开始超过丈夫。 当然了,这个情况现在还不多。 因为,男性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动。 但这也带来了另外一个特殊的化学反应——那就是纳妾风越演越烈。 不止是男性在疯狂纳妾,就连那些自己是户主的妻子,也开始帮助自己的丈夫大量纳妾。 市面上的胡人女子需求量,每年都在上升。 这是因为,这是一笔经济账。 从前,平民家庭纳妾太多,会出现财政危机。 所以,有条件纳妾的都是中产以上的男子。 但现在,纳妾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家庭每多一个有劳动力的妇女,便多一份收入。 所以,汉军攻取康居的消息一传回来。 整个长安立刻沸腾。 一个三千里之国,怎么着也有几十万丁口吧? 这就是一个起码每年能提供至少五千胡姬的地方! 康居既下,大夏还远吗? 大夏拿下来了,身毒就近在眼前。 传说,那身毒之地,不下中国,有户数百万之巨! 那又该是一个何等的宝库啊! 男人们憧憬着胡姬,女人们则掰着手指头,算着家里的存款,还可以再卖几个胡姬。 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大人们都开心,他们也跟着穷开心。 而上层的贵族和官员们,就更开心了。 王师攻取康居,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丞相真乃圣人在世! 所以,劝进的人,又开始出现了。 三天之内,长安城中就出现了三次串联。 太学的太学生们,甚至再次成群结队,出现在北阙城楼之下。 而这一次,小天子的惶恐与不安,被放大到了极限。 因为他环顾四周,朝野上下。 竟连一个愿为他说话,一个肯给他支持的大臣也没有。 从前的保皇党,不是出外了,就是已经死掉了。 于是,小皇帝在宫里面哭了起来。 哭的伤心欲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节 天下谁属(2) “陛下还在哭吗?”张越问着前来报告的官员。 “是的……”官员低头道:“陛下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寝宫抽泣……” “唉!”张越放下手里的盒子,将一柄刚刚由少府制造的火枪,捧在手心。 这是一柄全新设计,采用了最新技术的火枪。 枪管很长,里面也很光滑。 这是因为,铣床技术得到了突破。 现在,少府已经可以通过铣床来钻孔、打磨枪管。 此外,还第一次弃用了火绳,火门旁安装了击碇,这样扣动扳机时,弹簧就会将扳机重重的击打在由燧石加工的击碇上,引燃火门中的火药,将铅弹射出。 这个变动,看似简单——早在汉军刚刚开始装备火绳枪的时候,就已经有墨家的大匠,想到了用燧石作为生火工具的主意。 但,想要将这个设想实现,却足足攀了十年的科技树。 首先是弹簧。 想要得到足够便宜而且质量可靠的弹簧,这不仅仅考验冶金技术,也考验加工技术。 然后,就是生火的可靠性。 这又是一个需要无数人力物力和财力,不断做实验,不断试错的过程。 但…… 如今的汉室,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与人力。 张越也舍得大手笔的投入! 特别是在军事技术上,他从来不惜代价。 于是,汉军从火绳枪时代,走向燧发枪时代,仅仅十年! 拿着这柄燧发枪,张越招招手,立刻有人递来一个用白纸包好的弹药。 将之塞进枪管,然后向前瞄准,扣动扳机。 啪! 清脆的枪声过后,铅弹飞出了百步之外。 张越放下枪管,吹了口气,赞道:“不错!” 然后将这枪管交到身旁的将官手中,吩咐道:“命少府尽快安排生产,半年内,将鹰扬火枪甲、乙两营全部换装!” 有了燧发枪,他的统治就更加牢固了。 而且,随着燧发枪的投产,新一代的火炮,也可以投产了。 汉室将正式,全面跨入坚船利炮的时代! 与后世不同的是,如今汉室在技术上,是完全领先的。 而且,这种领先优势,与这颗星球上的其他国家、民族相比,已经不是鸿沟这个词语可以形容的了。 现在汉室的军事科技,对其他人来说,恐怕和后世科幻电影里的外星黑科技一般。 无法解释,也无法理解。 其他人想要跟上,已经不再是偷几项技术就能解决的了。 张越已经可以放心了。 因为,除非将来,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脑子坏掉了。 对外援助一整套工业体系,不然,汉家就将永远占据科技的领先优势。 这个优势已经大到,除非汉室从现在开始,原地停滞一千年,其他国家才有可能超越。 但那可能吗? 不可能! 旁的不说,欧陆那边,有李陵看着,他们就绝没有机会能安下心来种田、攀科技树。 想到这里,大汉丞相的脸上,就洋溢出丝丝笑容来。 “走,随我入宫,去见见陛下吧!”他挥挥手道。 ……………………………… 未央宫,清凉殿。 小皇帝一个人孤零零的躲在被窝里。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与绝望。 从前,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经离开。 就连他原本身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子光环,也已经随着那部《天子之法》的颁布而褪色。 那部法律,表面上看,似乎确认了他作为天子,乃是大汉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是受命于天的君主。 但却也规定了他的义务与责任,更明文解释了‘天’与天子之间的关系。 上苍,再非不可捉摸,而是就在这俗世,就在万民与天下之中。 是由一个个臣民,一个个的百姓组成。 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再非学者之说,舆论之语。 而是经过了天下大臣与贵族以及他这个皇帝本人亲自认可,并颁布全国,明文天下。 甚至被收录到太学与武苑之中,作为每一个太学生和武苑学生的必修课! 现在,太学生和武苑学生要毕业,有了一个新的条件——完全可以默写整部《天子之法》的条文,并回答十个有关这部律法的问题。 而这些问题,都是精心挑选的,有标准答案和解释的问题。 譬如有一个问题是这样问的:向使百世之后,有君不能佐国家,安社稷,反害天下,汝当持以何行报之? 若在过去,这个题目别说出现了,便是有人胆敢在心里面这样想,也是大逆无道,合该族诛。 但现在它不仅仅出现了,还有了一个让小皇帝看了心惊肉跳的标准答案: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故民贵君轻,使有君不能佐国家,安社稷,臣当效伊尹而放太甲、周公之逐厉王,其不改,则效汤武革命,武王伐纣!此天下重于君也! 小皇帝当时就只想狂喷出题人。 君父你们也敢这样子对待? 乱臣贼子! 忠臣义士何在啊! 但…… 他知道,忠臣义士已经死光光了。 他更知道,出题人,就是那位穷凶极恶,汉家有史以来……不,整个天下,自三王以来,最为恐怖的权臣、奸贼:汉丞相、英国公、太尉、大将军、扶危定策功臣张子重! 所以,小皇帝现在很慌! 在他得知了,太学生们来北阙散步后,他的慌张就变成了恐惧。 他生怕,自己忽然被报一个‘君有疾’,然后就缠绵病榻,拖个半年八个月,再宣告天下:朕实不能奉天下,尊社稷,丞相功迈三王,德超五帝,朕深知天命所在,愿禅国家,以安天下,以谢天下。 接着,就会被封一个无所谓的安乐公、高贵乡公什么的,打发去一个穷乡僻壤之地,监视居住,此生都不能回长安。 甚至说不定,那位连这个程序都懒得做。 直接报一个天子‘暴疾,三日而崩’。 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呢? 想到这里,小皇帝就更害怕了,于是趴在被子里,呜呜呜的哭个不停。 此时,殿外忽地传来声音。 “丞相、英国公、太尉、大将军、定策扶危功臣张毅来朝天子!” 小皇帝听到声音,吓得浑身都发抖了,躲在被子里,连动也不敢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节 天下谁属(3) “陛下!”张越走进小皇帝寝宫里,看着那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少年,叹了口气,上前拜道:“臣张子重,恭问陛下安……” “朕……朕躬安……”小皇帝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流着眼泪,看着张越,道:“丞相,您来是要朕写禅位诏书的吗?” 这些年来,小皇帝身边,不断有人拿着上古的三王五帝的禅让故事明示、暗示过他。 什么‘尧禅舜,舜让禹,实先王之政也’‘三王相让,天下太平’,小皇帝是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陛下,您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张越笑了起来:“臣的忠心,天日可鉴!” 虽然说,现在这个小皇帝,其实在正治和现实中都已经失去了所有。 便是废了他,天下人也只会拍手称快。 而且,天下人,特别是统治集团,其实早就有了改朝换代的准备。 很多人,比张越还积极。 争着抢着,要当开国功臣,从龙元勋的人,能从长安排队排到身毒! 张越甚至毫不怀疑,只要他点点头,今天晚上,小皇帝就会‘暴疾而崩’。 但他不想这样做。 不止是出于个人情感的缘故,也是出于对‘得国不正’的恐惧,更是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 废皇帝容易,改朝换代也容易。 但怎么让子孙后代,消磨这得国不正的心结? 又如何避免祸患迁延? 更紧要的是——天子之法已立,倘若张越篡位夺国。 那部律法,他是遵还是不遵? 遵守的话,自己给自己套个枷锁,关进笼子里很好玩吗? 不遵守的话,未来子孙有样学样又该如何? 所以,小皇帝必须留着。 留着当傀儡,留着当mt,也留着吸引仇恨。 而大汉丞相,则可隐于身后。 简单的来说,就是功劳是我的,怨怼是你的。 只是呢…… 这小皇帝一直坐在未央宫里,风险也是有的。 万一那天,小皇帝又想不开了,或者张越的部下大将,没了耐心了,向去年一样又搞出事情来,就不是很好了。 所以,张越才要放纵舆论,甚至暗中鼓励舆论。 吓一吓小皇帝,也给自己铺路。 小皇帝听着,便生出希望来,从被窝中爬出来,看着张越,问道:“丞相所言当真?” “臣岂有虚言?”张越大义凛然的说道。 小皇帝立刻大喜:“丞相……呜呜呜呜……丞相……” 但心里面,依然没有掉以轻心。 别看他现在还小,但心智和城府,却早已不下成年人。 只是经验太少,缺乏历练和磨砺,也没有权力加身,所以才显得现在这般。 但实则…… 这位可是历史上的汉中宗孝宣皇帝! 以隐忍和权术手腕成名于青史的君王。 哪里会是什么善茬? 张越自不会将之等闲视之,他看着这个小皇帝,道:“陛下,臣虽然对您与汉室,忠心耿耿……” “但是……” “天下人,却都有所不安啊……” “特别是鹰扬军上下,都说陛下您登基临朝已有十年有余……” “却未能有子嗣……” “上下大臣,皆忧心社稷,天下万民更是担忧国家……” “臣想请陛下给天下人,特别是鹰扬军上下的忠勇之士一颗定心丸!” 小皇帝听着,莫名其妙,心里面更是怒火中烧。 子嗣? 他才十四岁,哪来的子嗣? 即使退一万步,他肯生,愿生,也要眼前这位丞相与那位太傅给他机会啊! 这么多年来,这宫中的宫女、侍女,接近和服侍他的时候,都有着鹰扬军的军官或者尚书郎在场。 他这个天子,想要临幸女人,马上就会被阻止。 而且借口冠冕堂皇:陛下,丞相有曰:天子年少,当远女色,以养其身! 于是,就连太后,也不敢送女人给他了。 但,小皇帝根本不敢质疑,更不敢反驳,他弱弱问道:“以丞相之见,朕当以何行以解天下之虑?” 心中却是忍不住想着:“若是这张子重解除了女色之锢……” 于是,少年天子难免心猿意马。 张越却是轻轻一笑,上前一步,拜道:“臣不才!” “前时,臣与群臣,曾与陛下及天下约法七十二章……” “其中有法曰:天子,奉天下而执社稷者,法当立之以贤……故,凡立后,必以刘氏贤能之人为之……” “这也是太宗皇帝的遗风!” “当年,群臣迎立太宗,太宗三让天下,最终在群臣殷殷恳请之下,方才南面称制,其后立后,又推让吴王、楚王,最终还是在群臣的劝说下,太宗皇帝方才知道了,孝景皇帝的贤能,于是立为储君,果然,文景之治,千古不朽!” “陛下亲太宗之子孙,社稷之主也!” “安能不效太宗之贤?” 小皇帝听着,人都傻掉了。 就听张越义正言辞的道:“臣斗胆,愿效祁黄羊之举平公故事!” “臣子章,乃先帝南阳公主所出,亲世宗之外孙,允文允武,德才兼被,天下皆颂,士人皆誉,凡一岁,犹能行路,实乃汉室不二之人选,社稷未来之依凭!” “愿请陛下,建为皇太叔,以告天下!” 小皇帝目瞪口呆。 整个宫室上下的宫女宦官更是惊的下巴都掉了。 “还能这样子?”小皇帝问着自己,整个人都傻掉了。 “难道陛下,以为臣子才德不具,贤名不广吗?”张越直愣愣的看着小皇帝。 这时候,跟着张越来的人和上上下下的宫女宦官,也都反应了过来。 哗啦啦,无数人全体跪下,面朝小皇帝,齐声拜道:“臣等皆以为,英国公世子允文允武,德被天下,才学无双,天下归心,万国景从!” “使能定天下,安社稷者,非英国公世子不可!” “愿请陛下以天下为重,策世子为皇太叔,宣告天下,布于万民!” 一个穿着甲胄的列侯,甚至爬到小皇帝面前,一边磕头一边义正言辞的说道:“若是陛下不答应,臣今天便撞死在陛下面前,血溅三尺,使陛下知臣之忠!” 小皇帝傻了。 他战战兢兢,他磕磕绊绊的吞咽着口水,看着面前的群臣与那些如狼似虎的军人。 终于无可奈何,用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道:“朕……朕……朕……安敢背天下之望?” “英国公世子,确实深得人心,朕……朕以为,将来能奉社稷安天下者,舍世子,其谁能为?!” “便如卿等所愿……” “以英国公世子章为皇太叔,命御史台制诏……”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床榻上,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知道,汉家社稷……亡了! 在他手上亡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