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谋生花》 001 所谓佛缘 002 回到杜府 003 水清清修 004 有此先生 005 茶论天下 006 京城来信 007 姐妹相争 008 上京之路 009 毒药重现 010 父女亲情 011 京城杜府 012 成安侯府 013 蝇营狗苟 014 两个表弟 015 少年心事 016 纷纷扰扰 017 私相授受 018 魏国公府 019 原来如此 020 春联逸事 021 陈年往事 正文卷 022 舅舅沈遥 正文卷 023 嫁妆册子 正文卷 024 利益亲情 正文卷 025 宫使登门 正文卷 026 邓家文娇 正文卷 027 太后召见 正文卷 028 晋王陈希 正文卷 029 不翼而飞 正文卷 030 君臣奏对 正文卷 031 如烟往事 正文卷 032 南苑之行 正文卷 033 索要信物 正文卷 034 夜探香闺 正文卷 035 嫁给我吧 正文卷 036 千头万绪 正文卷 037 拷问情义 正文卷 038 各有算计 正文卷 039 再次进宫 正文卷 040 一场风波 正文卷 041 用心良苦 正文卷 042 病入膏肓 正文卷 043 李代桃僵 正文卷 044 据理力争 正文卷 045 赐婚圣旨 正文卷 046 背后情由 正文卷 047 誓言谎言 正文卷 048 离家出走 正文卷 049 兴师问罪 正文卷 050 路遇三英 正文卷 051 嫡庶争风 正文卷 052 欠债还钱 正文卷 053 旧时相识 正文卷 054 坦诚相告 正文卷 055 难言隐痛 正文卷 056 如此夫妻 正文卷 057 笔墨铺子 正文卷 058 银杏树下 正文卷 059 纳徵嘉礼 正文卷 060 太平游苑 正文卷 061 太平旧事 正文卷 062 前定缘分 正文卷 063 落花有意 正文卷 064 杯中之物 正文卷 065 公主心事 正文卷 066 其人之道 正文卷 067 蠢蠢欲动 正文卷 068 揣度上意 正文卷 069 空白书信 正文卷 070 太子劝诫 正文卷 071 父女相争 正文卷 072 善恶有报 正文卷 073 做个交易 正文卷 074 添妆之礼 正文卷 075 闲言碎语 正文卷 076 大婚之仪 正文卷 077 父母恩情 正文卷 078 春宵夜短 正文卷 079 入宫朝见 正文卷 080 喁喁私语 正文卷 081 新婚贺礼 正文卷 082 回门宴请 正文卷 083 意气之争 正文卷 084 情意绵长 正文卷 085 山雨欲来 正文卷 086 吾师如母 正文卷 087 拳拳之心 正文卷 088 宫中祈福 正文卷 089 诵经十卷 正文 090 王妃相救 正文 091 心头火起 正文 092 妻不可教 正文 093 心疼如斯 正文 094 一诺千金 正文 095 京中逸事 正文 096 君子报仇 正文 097 喜从天降 正文 098 祖父厚爱 正文 099 中秋私语 正文 100 月夜相思 正文 101 婚礼风波 正文 102 密谋偷听 正文 103 君子舍命 正文 104 公子是谁 正文 105 梅花易数 正文 106 推心置腹 正文 107 坐以待毙 正文 108 明枪暗箭 正文 109 唇枪舌剑 正文 110 细细推敲 正文 111 人心不足 正文 112 延请援手 正文 113 巧舌如簧 正文 114 各怀鬼胎 正文 115 坐地还钱 正文 116 顺水推舟 正文 118 过府相救 正文 119 延医用药 正文 121 年尾雪意 正文 122 步步试探 正文 124 舐犊之情 正文 127 长乐公主 正文 128 春闱放榜 正文 129 姐妹姻缘 正文 130 一明一暗 正文 132 城陷宫破 正文 133 当庭质问 正文 134 双喜临门 正文 135 弄璋之喜 正文 136 苦口婆心 正文 138 醉酒误事 正文 139 英雄美人 正文 141 父子相见 正文 142 献俘仪式 正文 143 施恩封赏 正文 144 两方土地 正文 145 满月贺礼 正文 146 闲言碎语 正文 148 小别新婚 正文 149 大闹悔婚 正文 150 端午节宴 正文 151 两女入宫 正文 152 乾清佛堂 正文 153 参透心结 正文 154 巧舌如簧 正文 155 佛寺巧遇 正文 156 一见中意 正文 157 痛苦早产 正文 158 恩断义绝 正文 159 娶妻为何 正文 160 身不由己 正文 161 珠花贺寿 正文 162 出尔反尔 正文 164 登门提亲 正文 166 交换庚帖 正文 168 岁月静好 正文 169 闺房之乐 正文 170 出海归来 正文 171 鞭辟入里 正文 172 金玉良言 正文 177 姻亲援手 正文 178 嫁娶不由心 正文 180 花事未了 正文 182 天灾人祸 正文 183 故纸堆里 正文 184 妖孽横生 正文 187 祸在人为 正文 190 生身父母 正文 191 山庄相聚 正文 192 人生难如意 正文 193 有心算无心 正文 194 自以为是 正文 195 似是故人来 正文 196 剖白心迹 正文 197 草蛇灰线 正文 198 贤惠名声 正文 199 赏无可赏 正文 200 吹皱一池春水 正文 208 各有为难 正文 209 难念的经 正文 210 偏爱疼爱 正文 抱歉久等了 正文 211 紫竹禅院 正文 212 比翼连理 正文 213 同衾共穴 正文 214 毋求妆奁 正文 215 拒之有因 正文 216 君臣之争 正文 217 波澜再起 正文 218 杀人灭口 正文 219 孰是孰非 正文 220 一地鸡毛 正文 221 一纸物证 邓竑闻言,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无妨,你平时当差也不清闲,我这边人手也够,就不劳妹夫费心了。” 陈霆瞬间心情就更阴郁了几分,他隐隐觉得自己投靠邓家是走了一步极其臭的棋,如今他仿佛里外不是人了。 邓竑此时也是如此想,他并不想把陈霆看作是自己人。 论亲,陈霆姓陈,是陈元泰的亲侄子。就算陈元泰有多不待见陈霆,可血缘亲情就在那里摆着,谁知道哪天叔侄二人就冰释前嫌了呢? 家里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让陈霆知晓倒也没什么,可若是谋算陈元泰后宫这样的事情,还是避着陈霆的好。否则,依陈霆这种小人心性,说不定哪天就会卖了邓家去讨陈元泰的好。 邓文娇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陈霆,让你欺负我,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陈霆异常恼怒,邓文娇这个婆娘当真不知所谓!夫妻本是一体,既然她嫁与自己,就该为他着想,为宁王府着想,如此时时处处与他作对,对她有什么好处? 陈霆真想揪着邓文娇的衣领问个明白,可他还是将紧攥的拳头缩进了袖子里,怕被邓家人看到自己的愤怒。 邓文娇倒觉得没所谓,她觉得自己想得非常清楚。在内心深处,她很仰慕陈希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觉得是男子就该如此,洒脱随性,心思恪纯。再不济也应该像兴国公沈遥一样,虽不至于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但能文能武,气度非凡,一点点也不让人觉得粗鄙。 可陈霆呢?除了个亲王的爵位,什么都没有。到头来,她邓文娇还是要依靠娘家。若非选亲时再没别的合适的亲王,她又何至于要委屈自己嫁给陈霆这个草包? 不提安国公府这里的热闹,有位守宫门的五品侍卫头领此时在家里急得团团转。 此人名唤张简,是陈元泰原先在平凉卫任指挥使时的一名小卒。他为人忠厚淳朴,又十分孝顺顾家,故而虽然有些胆小,但也入了陈元泰的眼。在天下定鼎之后,陈元泰赏了张简一个五品官做,专门负责宫门守卫。 “老爷,”他的娘子王氏眼瞧着丈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家转悠了两日,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烦难之事?不如给我说说,虽然我是个妇人,但说不定也能给老爷分分忧。” 张简无奈道:“这事连我都没主意,你天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能有什么法子?” 王氏笑道:“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您不说,怎知我一定没主意?就算我也没法子,您说出来心里也松快些不是?” 张简素日与妻子感情甚笃,也不怕她往外传,便从袖筒里掏出来一张纸,苦笑道:“我这里有一样烫手的山芋,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 王氏的父亲是个秀才,也曾粗略地教女儿识过几个字。 她拿起来看时,发现那纸上似是写着个物品单子,上头有些绢帕之物,还有云片糕、花糕、蟹黄酥等吃食。 “这是个什么物件?”王氏看得一头雾水,不由问道。 “是那日怀顺侯夫人进宫去探望钱昭容,他家下人留在宫门守卫那里的物品单子,那日送进宫的东西都在那单子上。”张简答道。 “这样的东西不是应该留档封存吗?”王氏疑惑道。 张简苦笑道:“咱们大燕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是他家下人遵着他们在南边时的规矩给的。我当时想着这东西也没什么用,随手扔桌子上了。可谁知道后来四皇子病倒,皇后说是因吃了怀顺侯家送来的米糕。可钱昭容说当日送来的东西里并没有米糕……” 王氏吃了一惊,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不由得抓住丈夫的袖子问道:“那,那您手里这样东西便是,便是昭容所说之言的物证了!” “是啊,”张简搔了搔头,心中很是烦闷,“皇后娘娘不信怀顺侯和钱昭容的话,皇上也不好说昭容到底跟四皇子的病有没有干系……我若拿了这东西出来,就能解了昭容的困境,可那样岂不是得罪了皇后?还有安国公府、太子……” 这一串人别说他得罪了,平日里宫门口碰见了,都是毕恭毕敬、连眼都不敢随便乱瞟。 “可若是我不拿出来,昭容和怀顺侯家又平白受了冤屈……”张简很是为难,“我听说因着昭容在宫里得宠,安国公府那边总是有意无意不让怀顺侯家好过,连些许小事也要使绊子。若这样一个事情落在他们家头上,还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呢!” 王氏忧愁地看着丈夫,心中颇觉无奈。她深爱丈夫,也是因为张简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对她对孩子们都很上心。 可这样的深宫秘事又如何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掺和的?识时务些的就该赶紧把这单子扔掉,等怀顺侯家的人找上门来时,也要矢口否认才是。 “那老爷的意思是,还想要出这个头?”王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简纠结半晌,有些愧疚地看着妻子说道:“是啊……不然我于心难安……” 可若出了这个头,得罪了皇后那边,还不知是个什么了局呢! 王氏上前握了丈夫的手,笑道:“既然如此,您去便是。” “可说不定会连累家里……”张简为难得直想哭。 王氏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也盼望着孩子们能像您一样,堂堂正正地做人,不会为了趋利避害而昧了自己的良心。” “那,那我去找晋王爷。”张简像是得了颗定心丸,立时就要出门去。 “您明日当差时想办法去乾清宫便是,为何又要去找晋王爷?”王氏有些不解。 张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样位卑职低的人,哪里能说求见皇上就能见的?到底晋王爷不端架子,心里还记得我们这些旧人。我上门去,王爷若无事,必定会见的。” 这事由晋王经手也好,如若安国公府怪罪下来,他们好歹还能求晋王庇佑一二。 王氏再不言其他,给丈夫取了外袍来,伺候他出了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22 小吵怡情 陈希这天也是休沐,带了杜明心和堃哥儿去东城的花市上逛。杜明心觅得两株少见的独占春,堃哥儿则得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坐着马车回王府。 陈希刚扶了杜明心下马车,就听见门房的人上来禀报:“王爷,宫门护卫那边的张简张大人求见,已经在外书房等候一个时辰了。” 陈希蹙眉道:“你没告诉他我带王妃出去了么?若有事明天再来也一样,又何必叫他这样苦等?” 门房赶紧笑着叫屈:“小的回了!说您和王妃、大爷一同出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回来,让张大人不如明天再过来。可他非不依,说兹事体大,他在家等也是难安,不如在王府等着……” 杜明心一边牵着堃哥儿往里走,一边向陈希道:“既是如此你就快些过去吧。” 堃哥儿却扯着陈希的袖子不让走,嘴里嚷嚷着:“爹,做窝,做窝!” 陈希抱起来儿子亲了一口,笑道:“你先跟你娘回里头去,等爹爹回屋就带着你给小毛做窝。” 堃哥儿不高兴,咧嘴就要开始哭,可瞥眼看见杜明心投过来的犀利目光,又只好憋了回去,不情不愿地走了。 陈希失笑,摇摇头去了外书房。 “王爷!”张简一见陈希进来,猛地一下站起来,焦灼地说道,“您可回来了!” 陈希笑着让了他坐,说道:“不知张大哥这么着急来找我是为着什么事?” 此时丫鬟端了两盅茶上来,分别奉与陈希和张简,然后便悄声下去,书房内只留了他们二人。 张简见晋王府里已是俨然大家气派,陈希却还保留着旧时的称呼,心下一阵感动。 他掏出那张来自怀顺侯府的物品单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然后便等着陈希发话。 陈希捏着那张纸,半晌没有作声。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进宫去告诉陈元泰,可看看外面天色已黑,宫门肯定落锁了。 转念他又想到了皇后、太子和安国公府,更是觉得为难。他并不怕得罪邓家人,可中间夹了个太子,他怕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张简觑着陈希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我是不是给您带了件伤脑筋的麻烦事?” 陈希笑道:“是啊!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在你来我这里之前也想过了吧?” 张简歉意地笑道:“我在家都想了两天了……可是昭容和怀顺侯家到底是无辜的。现在这件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皇上也为难得很……” 那是想为皇上排忧解难了?陈希微微有些惊讶,难道进京这两年,淳厚如张简也学会投机了吗? 他想了想,说道:“现在宫门落锁了,咱们是见不着皇上了。等我明日进宫跟父皇说明情由,你等着传召便是。” 张简慌忙摆手道:“我来找您就是想请您去说……”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胆小怕事,可偏偏又见不得人受冤屈……王爷您能接了这张纸就是帮我解了天大的一桩烦恼,可别再让我去皇上那里说了。” 陈希笑道:“你也知道皇上正为此事烦恼,你这一去便能解了这桩烦心事,说不定你这五品官也能再挪动挪动呢!” 张简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声道:“您可别这么说了!当初跟着皇上,也是因为皇上御下宽厚。当年若不是皇上,我连个薄皮棺材也买不了,更别说体体面面地发送我爹了。” 陈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也不再说什么。 送走张简后,陈希回了正房。堃哥儿已经睡下,杜明心洗漱过后,正歪在床上看书。 陈希一把把她的书拿走合上,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夜里不要看书,再亮的灯也是有些费眼。” 杜明心笑着推了他一把,嗔怪道:“差一节就看完了!” 陈希不理会她,把书放到妆台上,自己便去净房洗漱。 杜明心跟了过去,一边帮他拧帕子,一边问道:“这个张简今日来是有什么急事找你?” 陈希说了张简的来意,杜明心问道:“王爷是要管这件事吗?” 陈希点了点头,说道:“父皇待我恩重如山,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便罢,既然张简送到了我这里,我是一定要告诉父皇的。” 杜明心没再说什么,只安静伺候陈希洗漱更衣。过了一会儿,她又笑道:“这个张简倒是个妙人,他自己也知道人人都对这样的事情避之不及,怎么还能不管不顾地交到你手里?就不怕你恼他多事吗?” 陈希听她话里有话,便拉了她的手,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我管这件事?” 杜明心想了想,亦认真地答道:“是,我不太想让你插手这样的事。” “老百姓家尚且还知道儿子管不着父亲房里的事,更何况是天家?这本是宫廷秘事,多少人知道了都装作不知道,你又何必硬要凑上去呢?” 陈希看着杜明心的脸,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既然知道了此事,一定是要告诉皇上的。”杜明心笑道,“我只是在想,若是有更委婉些的法子,是不是比你直接出面要好些呢?太子不知心性,我是怕他恼了你。” 陈希没想到两个人会在这件事情上起了争执,他耐心地解释道:“原本我也只是想帮张简在父皇面前递个话,可他胆小怕事,怕得罪人。一家老小又只靠他一个,平素也没巴结逢迎什么靠山,若是被有心人惦记上了,他的处境就艰难了……” 这便是两个人的想法不同了。 杜明心没再说什么,只服侍陈希洗漱完毕,便上床躺下。 陈希看着她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杜明心绵长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 陈希无奈,自己翻来覆去到半夜才朦胧睡去。 次日一早,陈希醒来时看到杜明心正在将他今日要穿的衣裳往衣架上搭,便探出身去拉了她的手。 杜明心扭转身笑道:“你醒了。” 陈希仔细打量她的神色,看这笑容不似勉强,便有些讨好地问道:“你不生气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23 云板报丧 杜明心抿唇笑了一下,转身去拿衣裳伺候他穿,又笑道:“若这样的事也要跟你生一场气,那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你别这样说啊,”陈希着急起来,下了床趿着鞋走到杜明心身旁说道,“你要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都听着呢!” 杜明心一面将衣服往他身上套,一面说道:“我的想法昨天已经说了,但我也明白若你真那样做了,必是拧着你的性子来的。我原本是想让你圆滑一些,避避锋芒。可一来你性子本就如此,二来你说的也没错,若皇后真有雷霆之怒,咱们比张简更能扛得住,又何苦让他去以卵击石呢?” “那你真的不生气了?”陈希还是觉得不放心。 “两个人过日子么,”杜明心拂了拂他的肩膀,将衣裳上的褶子抚平,“意见不同的时候,总得有人妥协让步一点。” “我比你聪明,想得通透,所以我就让让你。”说完,她冲陈希眨了眨眼睛,然后便笑着出去吩咐丫鬟摆饭。 陈希听她如此说,心下一阵感动,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快步走到杜明心身后,低头轻轻在她的耳垂上一吻,低声笑道:“还是你最懂我,对我最好。” 杜明心抿唇,正欲说什么,外面传来堃哥儿哒哒哒的跑步声,两人相视一笑,旖旎的风光便荡然无存了。 送走陈希后,杜明心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从针线筐里拣出半个月前给陈希做的一只袜子,比照着开始做另外一只。 夏叶捧了杯茶放在炕几上,然后便站在一旁帮杜明心分线、递丝线。 杜明心瞥眼见她满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吞吞吐吐了。” 夏叶犹豫地开口道:“王爷这样子会不会有人说咱们王府手伸得太长啊?您昨天怎么不多劝几句呢?” 杜明心手底下走着针,口中笑道:“王爷是个良善之人,若他真能将此事高高挂起,也就不是他了。既然他一定要如此,我劝与不劝也没什么两样,横竖好的坏的我都陪着他便是。” 夏叶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外人都道您嫁了王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王爷找了您又何尝不是呢?” 杜明心笑着看了她一眼,说道:“怪丫头,怎么今日嚼舌根嚼到你主子头上来了?” 夏叶笑道:“奴婢只是为您觉得不值罢了!您的好,旁人都不知道!” “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活在别人嘴里。”杜明心笑道,“我好不好,王爷心里有数就行了,我可管不了旁人那么多。” “您说的是。”夏叶低头继续分线。 * 陈希进宫,此刻正候在乾清宫正殿门口,王公公在一旁陪着,小声地说着:“……太医们对着皇上、皇后,只说先吃药看看。可私底下老奴听见说也就是这两日了……” 陈希想想家里的堃哥儿,也替陈元泰觉得难受,“皇上可知道实情?” “大约是知道。”王公公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今日一早皇上就进了偏殿的小佛堂,一直没有出来。” 他看了陈希一眼,又问道:“您的事急不急?不然老奴进去给皇上通禀一声吧。” 陈希抬头看看已经当午的日头,便点了点头。 一盏茶的工夫后,王公公出来传话:“皇上命王爷进去。” 陈希跟在他身后进去,一眼便看见坐在宽大的圈椅上的陈元泰。陈希见他一脸疲惫之色,往日高大挺直的肩背都似乎佝偻了几分,便赶紧上前,将那份物品单子奉上,然后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陈元泰将那单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可心中也并没有多少因钱玉兰洗脱嫌疑而生出的欣喜。 “既是如此,张简为什么不自己来?”陈元泰问道。 “您也知道,他为人忠厚老实,有些胆小怕事,但又不愿因己之过而让昭容蒙冤,所以才特特求了儿臣来见父皇。”陈希答道。 “胆小怕事?”陈元泰想想皇后这两天几近癫狂的模样,张简这样也算情有可原。 “那你就不怕?” 陈希看看陈元泰憔悴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儿臣不愿看父皇烦忧。” 陈元泰看着陈希,黑沉的眼眸深不见底。 陈希宽慰似的对陈元泰笑了笑,说道:“人所怕者,无非是失去。明心与我没有将富贵看得那样重,一朝失去也不会觉得可惜。若真有一日要远离朝堂,儿臣自信尚还能护得住妻儿在乡野闲居。” “你倒是想得开,从小在少林寺的佛经到底没白念。”陈元泰淡然一笑,“可你也应该听过‘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句话,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过的。” “那儿臣不是还有您吗?” 陈希难得说了一句俏皮话,逗得陈元泰先是一愣,又旋即朗声笑道:“对,你还有我,堃哥儿还有他皇爷爷呢!” 陈希也跟着笑起来,他不想看到如之前那般消沉的陈元泰。 可陈元泰的好心情也不过只维持了短短几个时辰。 深夜里,宫中的云板连敲四下,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钱玉兰猛然惊醒。她下意识地去摸肚子,感觉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这才伸手撩开床帐,问在床外脚踏上值夜的青黛:“什么时辰了?” 青黛连忙起身扶她坐起,又往她身上搭了件襦衣,这才答道:“约莫着子时了。您可要喝茶?” 钱玉兰点点头,又吩咐道:“去问问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青黛答应了,转身出去。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青黛快步走了进来,神色间有些慌张,竟是茶桶也忘了提进来。 “怎么回事?”钱玉兰的心也提了起来。 “外头的宫人说,刚刚那四声云板是,是宫里报丧的声音。” “报丧?”钱玉兰吃了一惊,瞬间想到了坤宁宫里病弱的四皇子。她看向青黛,两个人的心俱是一沉。 “现在各宫都落了锁,有消息也只能到早上才有人来通传,您先睡吧,仔细熬夜了身子受不住。”青黛劝道。 钱玉兰依言躺下,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她醒了过来,在里头踢腾不住。 钱玉兰有些慌神了,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 青黛伸手摸了摸,也感觉到了里面的胎动。可她也不过是年纪不到二十的女儿家,也摸不出来什么。 “奴婢找人去把宫门闹开,请巡夜的侍卫把太医请来吧!”青黛急道。 “别!”钱玉兰换成左侧躺着,觉得舒服了一点。“还不知宫里谁没了,咱们这样闹,落到有心人眼里,又是一场是非。” “许是半夜醒了惊着了孩子,你去把安胎药给我熬一碗端来,喝了应该就没事了。” 青黛犹豫着说道:“王太医之前配的药刚好吃完了,今儿下午太医院送来了一副,说是王太医给您新配的,先吃吃试试,若是好就多配些来……奴婢想着您现在正不舒服,若是猛地吃了新的方子,会不会更不受?” “左不过都是安胎药,也吃坏不到哪里去。”钱玉兰笑道,“快去熬吧,早些吃了,我好早些睡。” 青黛点点头,先去后头唤了靛月起来陪钱玉兰,自己亲自在茶房熬药。 药很快就好了,青黛和靛月在一旁凑着趣,钱玉兰也觉得舒服多了,遂喝了药躺下,很快便入睡了。 次日一早,宫门刚开便有消息传来,夜里子时四皇子薨逝于坤宁宫。 而钱玉兰却在起床后便开始腹痛,很快便见了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24 两重重击 青黛被钱玉兰小衣上的点点血迹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说道:“娘娘,奴,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说罢,她也不等钱玉兰发话,便急奔了出去。 钱玉兰直愣愣地看着雪白绫衣上的鲜红血渍,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朵朵红梅,满怀对孩子的期盼便如大石一般慢慢地往下沉。 靛月强自镇定地宽慰道:“娘娘,您别太担心。奴婢在南边宫里时也曾听人说,有的女子有孕时是会落红的,对孩子也没什么影响,最后一样能平平安安生下足月的婴孩……” “可,可我一向觉得身上没什么,连恶心呕吐都极少……”过了最初的慌乱,钱玉兰用指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昨晚被云板报丧的声音惊到了,可也不至于……” 一想到会有落胎的可能,一想到自己与陈元泰的头一个孩子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钱玉兰怔楞的杏眼里忽地便盈满了泪水。 “会不会,会不会是……”靛月见钱玉兰要哭,慌不择言地说道,“是昨晚那副药有问题?毕竟是新开的方子,以前您没吃过。” 钱玉兰脑海中闪过皇后盛怒的面庞,双手一下子便护住了肚子,连声催道:“快去请王太医来!快去告诉皇上!” * 此时陈元泰正在坤宁宫里,双眼布满血丝,耳中听着宫人们低低的哀泣,看着皇后死死地将四皇子的尸身抱在怀里,心里竟觉得这一切十分地不真切。 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盼望着降生的,有这孩子的那晚甚至是他不愿意回想的尴尬与恼怒。 然而既然孩子已经出世,他也决定了要好好疼爱,做个慈父。可谁曾想,他以为固若金汤的后宫竟然会有他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在他不注意时,向他的孩子伸出了黑手。 “我苦命的外孙啊!”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哭喊,紧接着便是有许多纷乱的脚步声靠近。 陈元泰眉头一皱,回身看去,便见到安国公府诸人到了。 邓文娇与安国公世子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安国公夫人,安国公、世子以及邓竑走在她们近旁,后面还跟着个陈霆。 王公公见陈元泰不悦,连忙上前劝道:“国公夫人,请您节哀。皇上和皇后从昨夜起就不曾合眼,一直守在四皇子身边。虽说,虽说四皇子福薄,但走得也算安详,您这么哭……” “不合规矩”四个字还没出口,王公公的脸上被挨了一巴掌。 “四皇子被奸人所害,小小年纪便受尽折磨,是谁给你的胆气说他走得安详?”安国公夫人本就哭得两眼红肿,此时盛怒之下眉眼扭曲,面目十分可怖。 王公公是近身伺候陈元泰的人,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安国公夫人这一巴掌直把殿里的人打得心头俱是一惊。 陈元泰只觉心头烦乱,待要说话,又有宫人来禀报:“启禀皇上,景仁宫来人说,昭容娘娘昨夜心绪不安,喝了安胎药后不见好,今早反而落红了,想请您去看看。” 听见钱玉兰见红了,邓竑低垂了眼帘,心中称快。 皇后突然抬起头,冷笑一声,森冷地说道:“报应!” “母后!”太子在皇后身边轻轻地喊了一声,“到底也是父皇的孩子!” “你弟弟难道就不是你父皇的孩子么?!”皇后难得地冲太子发了火,“他还这样小……” 说着说着,皇后泪如泉涌,大声哭道:“若是她坦坦荡荡,她心绪不安什么?!可见天理昭昭,老天自有公道!” 陈元泰冷冷地看着皇后,紧紧地攥着拳头。昨天傍晚,他好声好气地将事情剖析一遍,指望皇后能够明白钱玉兰确实不是元凶。现在看来,一番力气都白费了。 “你有丧子之痛,难道我不是?”陈元泰终于怒道,“我体谅你心痛难忍,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可曾体谅我分毫?” 见皇帝发怒,殿里的人都慌忙跪下,只剩皇后一个还是直挺挺地坐在床边。 “一张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的破纸片,就想把钱玉兰撇清?你休想!皇上,我只问你,她若是不心虚,她动什么胎气?莫不是怕康儿夜里去寻她?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借孕争宠,连康儿装殓都不许你看?” “娘娘!您少说两句吧!皇上不是那样的人!”安国公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恨不能自己上去捂了女儿的嘴。 装殓二字沉沉地打在陈元泰的心头,他转眼看见殿外候着的治办丧仪的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道:“请王太医去景仁宫为昭容诊治。” 来人领命,待要出去,陈元泰又加了一句:“让昭容宽心养胎。” 随后,他便招手让殿外的人进来,吩咐太子:“将皇后拉开,如此抱着成何体统?” 太子便去劝皇后,一时坤宁宫里又是哭成一团。 下午,四皇子的丧仪礼制敲定,一切皆按亲王礼治丧,陈元泰命礼部为四皇子请谥号,在宝华殿停灵七七四十九天。 因宫中尚有太后及皇帝、皇后,百官及外命妇只在午门外哭丧三日。 处理完这些事宜,陈元泰吩咐人在宝华殿日夜守护,小心火烛,并及时用冰等等。 正说话间,有宫人疾步来报:“昭容娘娘不好了,皇上快去瞧瞧吧!” “怎么不好了?把话说清楚!”陈元泰厉声喝道。 “下午昭容娘娘逐渐腹痛难忍,王太医用了安胎药,后又施针,可丝毫不见好转。方才娘娘出大红,王太医说,说小皇子大约是保不住了!” 陈元泰只觉头突然间一懵,犹如重棒击顶,他素来自以为傲的强健体魄竟然有了支撑不住的感觉。 “皇上!”王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了上去,却被陈元泰一把推开。 皇后看着他痛苦的神色,狠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快意,心中称愿。 陈元泰勉力走出坤宁宫正殿,看着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盏白灯笼,心中一片悲凉。 四皇子死得不明不白,钱玉兰的胎也没的蹊跷,两重丧子之痛的打击之下,陈元泰突觉胸中郁气翻涌,紧接着便是喉头一阵腥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25 枕边人 长年打仗的经历让陈元泰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呕血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那股腥甜咽下。 “皇上……”王公公颤声唤了一句,“您连日操劳,不如先回乾清宫歇息片刻……” “去景仁宫。”陈元泰睁开眼,觉得方才心痛如绞的感觉淡了许多。 “可您的身子……”王公公虽然不知道陈元泰呕血了,然而方才那一刻让他明显感觉到陈元泰的身体出了问题。 “不妨事。”陈元泰抬脚便往坤宁宫外走。 走了几步后,他又忽然回头盯着王公公道:“此事不得说与人知。” 王公公感受着陈元泰目光的威严,连忙跪下道:“小的不敢。” “起来吧。”陈元泰淡淡说道,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王公公从地上爬起,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疾步跟了上去。 坤宁宫里,皇后半靠在临窗的大炕上,冷眼看着窗外的动静。 不是心里牵挂钱玉兰那个贱人吗?怎的又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装的一副慈父心肠,心痛难耐的样子给谁看? “哼……我的康儿没了,谁也别想好过!” 皇后一脸不忿的表情,让陪着她坐在一旁的太子有些发愁。 胞弟夭折了,他自然也是难过的。然而看母亲这几日状若疯癫的举止,又让他忧心不已。 皇后屡次直言顶撞陈元泰,甚至在人前也丝毫不留情面,陈元泰念她乍遇丧子之痛不予计较,可终究是给帝后冷若冰雪的关系又加了层霜。 “母后,父皇方才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太子温声道,“您别只想着自己心里难受,终究弟弟也是父皇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做父亲的哪里有不伤心难过的道理?等会儿您遣个人去看看父皇吧。” “哼,他好与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皇后哭闹了一天一夜,此刻十分疲倦,然而心里却还是恨意滔天。 “瞧您说的,”太子勉强笑道,“您是父皇的皇后,父皇身体康健与否,最与您相关了。” “他……”皇后突然心中一动,恶念便如藤蔓一样疯狂地爬上了心头。 “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皇后探身拉住太子的手,“你弟弟走了,娘又只剩你一个了……你若是有个不好,叫我指望谁去?” 话到此处,皇后又变得眼泪汪汪。 “儿臣留下陪您吧。”太子看着母亲蜡黄的脸,心中十分不忍。 “你别担心我,”皇后摸了摸太子的脸,“这两天都把你折腾瘦了……等会儿我叫人做些你爱吃的送到东宫去。我这边叫高太医过来给我瞧瞧,你只管放心。” 太子见她这样说,也知道自己年纪渐大,夜里不好在内宫停留,便行礼告退了。 过不多时,高阳匆匆赶来,为皇后把过脉后,回禀道:“娘娘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连日心力交瘁,需要静养。” 皇后凄冷笑道:“还没送走我的康儿,我如何能静养?” 高阳没多说什么,只是等着皇后后面的话。 果然,皇后叫桂月带着宫人们都出去,低声问高阳:“皇上平日的脉案,你在太医院都看得到吗?” 高阳亦低声答道:“看不到,太医院只有刘医正一人为皇上定期诊脉。这些脉案留存封档,锁在太医院一个专门的箱子中。” “如果想看,你总是有办法的吧?”皇后盯着高阳问道。 高阳低垂眼睑,谨守着规矩,让皇后看不到他眼神中的兴奋。 “若娘娘有吩咐,微臣可以一试。” “你盯紧些,我猜皇上近日可能会让刘医正开些药来吃,脉案和药方我都要。” “是。”高阳简短地答道。 “如今天下太平自然一切都好,若有一日外头和宫里都掀起来风浪,也有太子为皇上分忧。”皇后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算计,声音不免微微有些颤抖,“你眼头亮,跟着国公府也就是跟着我和太子,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高阳撩袍跪下,沉声道:“微臣谢娘娘信任提携之恩。” “去吧。” * “噢?那邓氏果然这样吩咐你了?”申嘉正居所的书房里,烛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却不如他眼神里的异彩闪亮。 “是,”高阳笑道,“当时我可是吃了一惊。这个皇后就如油灯一般,拨一下亮一下,不拨不亮。这次到底吃的亏大了,蠢人也长进了。” “所以我就说,钱氏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两边都见了血,互相咬起来才更利索。”申嘉正冷笑道。 “不过我瞧着陈元泰的身体康健得很,”高阳有些犹豫道,“他在女色上不怎么留意,钱氏怀孕后,宫里也没有添什么新人。而且他常常晨起后先练一套拳法,日常饮食也算妥当,只怕短时间内无法得手。” “就算他健壮如牛,难道一瓶鹤顶红也撂不翻他?”申嘉正不屑道。 “这……”高阳想了一下,劝道,“还是徐徐图之的好。虽然咱们是借邓氏的手,日后那个小崽子不会追究,然而到底朝中还有这许多人……” “他老婆儿子都不追究,还有谁吃饱了撑的帮个死鬼皇帝伸冤?”申嘉正笑道,“你在皇宫里才当了几天差事,就变得这么瞻前顾后的?” “旁人自然不要紧,可晋王呢?”高阳道,“论亲疏,陈元泰可是认他是自己的长子,他自然有立场为陈元泰说话。偏晋王那人忠肝义胆,又是个聪明的,若有任何不妥处落在他眼里,只怕麻烦不小。” 申嘉正蹙眉道:“那你的意思呢?” “今日邓氏说陈元泰之后可能会开始服药,我看从这药里入手还算稳当些。病来如山倒,吃药越吃越糟的情况也多得是。” 申嘉正思忖了片刻,冷笑道:“就照你的意思行事,不过便宜了陈元泰多苟活些时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26 温柔解语 “咱们有的是时间跟他耗,公子又何必急在一时?”高阳见申嘉正还是心有不甘,于是劝道。 “想我大周梁氏子孙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申嘉正恨恨地说道,“致使我如今连祖宗姓氏都不敢称!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让他的子子孙孙都把命拿出来偿还!” 高阳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起当日在真腊他们探到邓竑的消息时,申嘉正为了回来京城而将自己的脸部烧得面目全非。 更名改姓,改头换面,国仇家恨,这些事情纠缠在一起,让申嘉正的性子都扭曲了几分。 其实,梁氏皇族诸人死在长庆帝手中,和死在陈元泰手中的人数不相上下。而迄今为止,陈元泰与长庆帝比起来,算得上是英明圣主了。 更何况申嘉正当初逃离皇宫与陈元泰无关,乃是是受了外祖家连累,母亲申皇后在自尽前偷偷将他放出了宫去。 不过这些话,高阳是万万不敢劝申嘉正的。士为知己者死,他也情愿跟着申嘉正一条道走到黑。 “忙累了这些天,你也早些去歇着吧。”申嘉正长出了口气,拍了拍高阳的肩膀,“出去时叫邵武过来见我。” “您是要,接着在京城散布传言吗?”高阳问道。 “嗯,”申嘉正冷笑道,“太和殿被雷击焚毁一事竟然就被几桩豪门秘闻给遮过去了,实在叫人齿冷。这次陈元泰连失两子,我就不信那些升斗小民还觉得他是个顺天应人的好皇帝!” “就是不知陈元泰会否为了撇清,而将两子皆是遭人所害的事情传出去。”高阳沉吟道。 “哼,他想传就传好了!”申嘉正狞笑道,“一个皇帝,连自己后宫里的事情都理不清,更何况是治理天下?以他这种人的性子,承认自己护不住妻儿只怕比承认他老娘偷人还要难!” * 景仁宫里,蜡烛将殿内照得亮堂堂的,可陈元泰觉得自己依旧看不清楚钱玉兰脸上的表情。 这是他从京郊祭祀回来后第一次踏足景仁宫,却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玉兰……”看着钱玉兰有礼却又冷淡的神色,陈元泰艰难地开口道,“你好生将养身体。这个孩子……没福气来人间走一遭,你也就别惦记了。” 说起来孩子,钱玉兰紧咬着嘴唇,极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哭出来。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元泰累极倦极,却不知到哪里去才能得片刻纾解。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缓缓地说道:“四皇子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只是皇后乍然失子,言语上有些不当,你权当体谅她吧。” 听他这样说,钱玉兰冷淡的眼神里有了几分热度:“您真的信我?” “嗯,”陈元泰点点头,“我信你不是那样阴毒之人。况且也有明证……” 他将张简的事说了一遍,又歉然地说道:“玉兰,我是一国之君,平时又对你诸多宠爱,若单凭一句我信你,不足以服众。所以你不要怪我拖了这么久才来跟你说这些……” 看着陈元泰眼底的青影,钱玉兰突然泪如雨下。罢了罢了,自己终究是没办法恨他太久。 她坐起身,伸手握住了陈元泰的手,柔声道:“您信我,一切便都好了……我还以为因着紫竹禅院的事,您恼了我,再不愿见我了……我知道当时那番话说得僭越了,可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以后再不会了……” 陈元泰见她温柔相对,心不由得轻松了几分,说出来的话也更真诚了些:“你一片赤诚待我,我又怎会不知?只是,只是我早年已有爱人在心,偏又负她良多,实是无法……” 皇上说的此人是元后吧?钱玉兰心里想着。虽然还是有些酸楚,但她也明白,活人如何争得过死人? “您别说了,”钱玉兰掩了他的口,“能陪在您身边,我已心满意足,再不想其他了。只是咱们的孩子……” 陈元泰抬手拭去钱玉兰腮边的泪水,柔声问道:“我正想问你,你不是一向怀相很好,怎么就突然间成了这个样子?” 钱玉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呜呜咽咽地说道:“皇上,是有人害了咱们的孩子啊!您去问问王太医便知道了。昨天半夜里,我吃了副安胎药,今天早上王太医在药渣里发现了红花、大黄和附子……” 陈元泰大惊,他虽然不太懂医理,但也知道红花和大黄乃是大苦大寒之物,而附子更有毒性,与四皇子尿液中验出的乌头同属一类。 “王德勤!”陈元泰骤然拔高了声音,候在殿外的王公公被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进来。 “昭容昨夜用的安胎药里有红花等物,你去太医院传我口谕,这件事情他们不给我个交代,就都提头来见!” 王公公慌忙领命出去,心里不禁为太医院众人捏了把汗。 一副安胎药,药方、药材固然出自太医院,然而煎药、用药却都是在景仁宫。更兼之从太医院到景仁宫路上又不知会碰见多少人,一时间哪里就能判定是太医院的问题? 不过现在陈元泰盛怒之下,他可不想为个太医院让自己往陈元泰的怒火上撞,这些就留着让太医们自己去分辩吧! 只是可惜了钱昭容,一朵娇柔柔的解语花,如此对陈元泰的脾气,就这样被皇后和安国公府记恨在心。陈元泰在时自然风光无限,一旦山陵崩…… 王公公想想都替钱玉兰难过,哎,人再强也强不过命呐…… * 四皇子薨逝,陈元泰辍朝三日。 这一日晨起,他睁开眼睛,依旧觉得身体疲累不堪。可早朝的时辰耽搁不得,他出声唤道:“王德勤?” 在外间守候的王公公听到动静,马上跑了进来。撩开床帐,他正要伺候陈元泰穿衣,却发现他的面庞有些浮肿,嘴唇比昨晚睡下时多带了几分青紫。 “皇上,”王公公吓得立马跪到了地上,“您前些日子就觉得身子不大好,今儿可不能再拖了!老奴去请刘医正来吧,等您下了朝就好好瞧上一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27 礼仪之争 “我看起来很不好么?”陈元泰坐了起来,试着深吸了两口气,可气闷的症状似乎并没有多少缓解。 “好与不好的,老奴也不知道。”王公公委婉地说道,“可您身上担着这千斤重担,全天下的人都指望着您呢!您哪怕就是打个喷嚏,伤寒咳嗽,那也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传刘医正,让他在御书房候着。”陈元泰吩咐道。可他心里却很是不舒服,自己才不过四十出头,哪里就到了整日看病吃药的地步?等老子出去打猎射头豹子回来,你才知道老子是谁呢! 外头天刚蒙蒙亮,午门外广场上百官已经是等候多时。 沈遥与徐行、陈希站在一处,低声问道:“妹妹与豫王的婚期,皇上可说了什么?” 徐行摇了摇头,说道:“四皇子的事,皇上只说了按礼部定下的丧仪行事即可,不用变动。民间是三月不许嫁娶宴乐,到那时才七月间,媛儿出嫁的日子定在九月。皇上说没有哥哥给弟弟让路的道理,且如今宫中事情繁乱,有喜事冲一冲晦气也好。” 沈遥点点头,又说道:“只要皇上心里有主意就好,这婚事……”他看了徐行一眼,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妹妹能少受些委屈也是好的。” 徐行勉强笑了笑,说道:“等媛儿嫁了,你这声‘妹妹’可是不能再叫了。” 陈希与豫王是兄弟,沈遥却是杜明心的舅舅。待徐媛成了豫王妃,沈遥也就成了沾亲带故的长辈。 “一转眼媛妹妹竟然就要出嫁了……”沈遥有些感慨,“我还记得我刚去徐家时,妹妹还没学会走路……” “所以你在家多陪陪蓁蓁才是正经,”徐行笑道,“女儿不比儿子整天在眼前晃惹人烦,养个十几年就要去别人家了。” 陈希看看沈遥,又看看徐行,笑道:“您二位有女儿的人,说起来这事,倒叫我插不上话了!” 徐行笑道:“你赶紧生一个,就跟我们搭得上话了。” 陈希还未接话,沈遥却“咦”了一声:“他怎么来了?” “谁?”陈希转头看过去,却发现杜二老爷急匆匆地下了马车,往文官队伍里挤过去。 燕朝行的规矩与周朝无异,都是在京四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上朝。杜二老爷是正五品,平时是不能来的。 “我去问问。”陈希正要过去,宫内却响起了鼓声,午门缓缓打开,早朝时辰已到。 陈希心中莫名有些着急,可文一班、武一班,他是武官那一队里的第二个,排在定国公徐行之后。而杜二老爷平日不能参与早朝,今天定是有特事,由礼部尚书周叔玉带来,故而排在文官队伍的末尾。陈希与他离得远,想要悄悄问一声也是不能。 待百官在乾清门站定,陈元泰刚好从后面出来,坐在了门内摆放的御座之上。 陈希抬头看去,看到陈元泰灰暗的脸色,吃了一惊。 连失两子的陈元泰外貌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他安坐在那里,无端端让人觉得少了七八分平日里的精气神。 陈希不由焦急起来,盘算着等下了早朝自己去乾清宫问问安。 首辅高忱出列,向陈元泰禀报了三日来朝中积攒的大小事务,不过是些零碎小事,倒没什么要紧的。 陈元泰微微颔首,觉得内阁里的这几个人还算得上可靠。他扫了眼列队的百官,正要说无事就散朝,却看见文官队尾似是多了个新面孔。 陈元泰眯着眼瞧着,却看不出是谁,只好问道:“众位可还有事启奏?” 高忱退回队列,趁机给礼部尚书周叔玉使了个眼色。周叔玉知机,出列禀报:“关于修建皇陵地宫一事,皇上尚未有决断。礼部几番集议,又与钦天监商议后,做出了地宫的布局详图,还请皇上一览。” 陈元泰眼中迸发出一道寒光,他没想到这些文官们能放肆到这种程度,竟然丝毫不体恤他连失两子之痛,坚持在这个时候把之前搁置的争议再提起来。 “呈上来我看看。”陈元泰沉声道。 周叔玉道:“此事由礼部郎中杜翰章主持,今日他也……” 陈元泰嘀咕了一句:“杜翰章?” 王公公连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便是晋王爷的岳丈。” 陈元泰阴沉的目光在高忱和周叔玉的脸上扫过。有意思,这两个人为着些许礼仪小事跟自己打擂台,邀买人心、沽名钓誉,却推了个背后有晋王的五品小官出来冲锋陷阵,这是谁当谁是傻子呢? 杜二老爷丝毫不知陈元泰心中所想,只听得周叔玉说了他的名字,便双手将地宫详图举过头顶,踱着小碎步快步走到御阶前。 王公公忙走下去,将详图奉与陈元泰。 陈元泰打开匆匆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地宫里依旧只有两个主位。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要地宫里有三个主位,不知是我没有说清楚,还是你们没有听明白?”陈元泰的语气十分冰冷,谁都听得出来他这是生气了。 陈希不停地给杜二老爷使眼色,可惜杜二老爷一脸正气地躬身站着,看也没看他一眼。 “虽则皇上早有吩咐,然而阿意曲从、陷君不义,并非为臣之道。”杜二老爷第一次参加早朝便是独挑大梁,与皇帝商讨如此重要的议题,直把他激动地声音和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皇上陵寝地宫,于礼于祖宗成法,都没有设第三个主位的道理。周礼有云……” 杜二老爷按照之前与周叔玉等人商定的说辞,摇头晃脑地说着。 陈希却只想扑上前去捂了他的嘴,什么叫祖宗成法?陈元泰乃是本朝开国皇帝,他自己便是制定规矩的祖宗,让他效仿谁去?周朝的成例么? 高忱和周叔玉也暗暗着急,本来他们是占理的,可若陈元泰揪着杜二老爷这句语病不放,事情可就难办了。 陈元泰看看阶下众人的表情,心中冷笑,你们自己要把个棒槌捧到台前来,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28 小惩大诫 “高阁老,周阁老,”陈元泰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佯作研读地宫详图,随意地问道,“杜郎中说的这些可都是你们在礼部几番商议过的?” 高忱心中微松,连忙出列答道:“正是。因您之前已有旨意,元后在陕西安葬日久,不宜惊动,故而地宫中只设您与皇后娘娘的主位即可。天下除元后与皇后娘娘外,再无第三人能当得百年后合葬皇陵地宫的殊荣。” 朝野内外,原先大家都猜测陈元泰是要给钱昭容留一个合葬的位置。可后来陈元泰很久未去景仁宫,冷落了钱昭容,倒叫众人又看不明白了。 “即便您心中另有人选,但天下悠悠之口难防。若您坚持己见,恐怕会给朝堂、太子都会带来不必要的非议。再者,您为我大燕开国皇帝,一言一行皆为后世子孙万世之表率,若您首开先河,臣等恐怕日后规矩就乱了……” 陈元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口若悬河的高忱,还有一脸恭敬侍立一旁的周叔玉和杜翰章。 半晌,他才冷笑道:“高首辅口中所言的‘规矩’与杜郎中方才所说的‘祖宗成法’,所指究竟为何?你们谁能给我解惑一二?” 杜翰章这时才回过味来,自己冷不防竟是闯了大祸! 高忱心中叹了口气,自嘲方才自己想得太简单,精明如陈元泰怎么会将这样的口误轻轻放过。 他正要依着汉随秦制、唐随隋制与陈元泰辩上一辩,谁知杜翰章“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慌不择言地乞求陈元泰恕罪。 沈遥目露鄙夷之色,像看堆垃圾一样地看着杜二老爷。 徐行不免替陈希觉得可惜,有这样一个扶不上墙的岳父,他也很为难吧。 高忱与周叔玉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原本好好的局面,被杜二老爷搅和得一败涂地。 他们也只好撩袍跪地,请陈元泰宽恕他们言辞失当之罪。 陈元泰狠狠地将地宫详图掷到三人跟前,厉声道:“高忱、周叔玉、杜翰章殿前失仪,各罚俸半年。地宫设计一事交由工部尚书丁士凤主持!” 户部尚书李和暗道侥幸,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接过来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心中不禁为丁士凤默哀。 丁士凤原也不想惹这个麻烦,然而事到如今,不由他不愿意。 地宫是三主位还是两主位,是礼仪之争,是皇上与文官之争,同时也关系到皇后和太子的脸面。 丁士凤思来想去,觉得一筹莫展,只能先领命谢恩,准备下朝后找陈希商量商量。 然而他却没等到陈希,散朝后,陈希直接去了乾清宫。 “如何?”陈元泰等刘医正把完了脉,漫不经心地问道。 “敢问皇上,仁祖皇帝、懿祖皇帝可有患有心疾?”刘医正小心翼翼地问道。 仁祖、懿祖两位皇帝分别是陈元泰的祖父和父亲,在他称帝后为两位上了尊号。 陈元泰瞥了刘医正一眼,问道:“怎么说?” “由您的脉象、脸色以及这些天来的症状来看,微臣怀疑是心疾……”刘医正答道,“若两位上皇有此疾病,那您患上的可能就会大很多……” “再加上前些天因两位皇子夭折,您心绪烦乱,情绪起伏过大,便将这心疾诱发出来了。” 陈元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微臣等会儿就开副药方,从今日起,还请皇上按时用药,戒酒戒油腻,戒急戒躁,微臣每十天为您请脉一次。您看如何?”刘医正问道。 陈元泰皱眉道:“滴酒不沾么?” 刘医正答道:“能做到滴酒不沾是最好,如若不行,偶尔饮用一二两也无妨。” 陈元泰向陈希笑道:“倒不如让我好好饮个痛快,活到哪儿算哪儿了!” 陈希知他是在开玩笑,可仍忍不住劝道:“上次您还说要看顾堃哥儿长大成人,如何今日又说这样泄气的话!” 陈元泰大笑,对刘医正道:“罢了,看在我们堃哥儿的面上,我就每日喝你这一碗药汤子吧!” 刘医领命退下,心中却纳罕,人人都道晋王在皇上面前极有体面,如今看来,何止是有体面,简直就是亲父子! 王公公却是早已见惯了陈元泰如此待陈希,在一旁笑着凑趣道:“上回您赏了皇长孙两匣子雪片糖,皇长孙执意要留下一盒与您分着吃,您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论孝心,还得是皇长孙呢!” 极其粗浅的马屁,却说得陈元泰龙心大悦。 “方才刘医正的话,你也听到了。”陈元泰对陈希道,“别仗着自年轻就作践自己的身体,平日里少喝点酒,也别吃得太油腻。你爷爷在世时家里的大夫便如此交代过,可惜我都没当回事,你可要警醒着些!” 陈希答应了,又陪着陈元泰说了会儿话,这才离宫回了王府。 陈希走后,陈元泰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王公公在一旁心不在焉地伺候茶水笔墨。 刘医正的意思是说心疾可能会传给儿孙,懿祖皇帝有这个毛病,所以皇上也有了。可这关晋王什么事?皇上让晋王警醒着些,这不是白嘱咐么? 晋王虽说上了皇家玉牒,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养子,血脉不同,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除非是…… 王公公被脑袋里蹦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他偷偷瞥了陈元泰一眼,仿佛他能看出自己心中所想一般。 皇上待晋王向来不同,莫说是豫王没法比,就连太子也没得过陈元泰那样的关心。可若晋王真是皇上亲子,又为何要让他顶个养子的名头呢?莫非是怕邓家担心晋王争皇位,对晋王不利? 王公公想不明白,磨墨的手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怎么了?有心事?”陈元泰批完一本奏折,合起来扔到一旁,问王公公,“那么偷看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没有。”王公公忙道,“奴才约莫着快到巳时了,您该去宝华殿灵前祭拜了。” “哦,知道了。”提起早夭的儿子,陈元泰的心情又低落起来,“伺候我更衣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29 许以来日 自从那日自以为定计之后,皇后焦躁易怒的心情便好了许多。 在她心里,认定了钱玉兰是谋害四皇子的凶手,而陈元泰则是袒护她的帮凶。故而任凭陈元泰如何说钱玉兰也是被人谋害而失去腹中之子,皇后总是不信,只觉得是钱玉兰得了报应。 陈元泰进入宝华殿时,皇后正跪地诵经。鸦青色的外袍呈半圆形铺开在地,越发衬得内里雪青色的深衣白得刺目。 陈元泰目光一黯,皇后仿佛一下子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 见他进来,皇后起身行礼,面上的表情较之以往温柔了些许。 陈元泰以为皇后自己想开了,便也温言问候了几句。 皇后服侍陈元泰在四皇子灵前上了香,诵了一卷经。 末了,皇后见他欲走,终是忍不住问道:“您这是要回乾清宫吗?不如……” 陈元泰温声道:“昭容小产,身子一直不太爽利,我去瞧瞧她。” 见皇后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他迟了片刻又道:“近日天渐渐热了,你往年就受不得暑气,如今更要多留意身体才是。等送走了康儿,我带你去太平苑避暑。” “康儿走了,就该豫王迎娶徐家大小姐了,臣妾怕是没那个闲工夫避什么暑。”皇后语带讽刺地说道。 陈元泰知道她是在怪自己没有推迟豫王的婚期。可他想着,四皇子是没足岁的孩子夭折,若疼爱太过,不也折损他的福气吗?倒耽误他投胎轮回。 “那你自己拿主意便是。”陈元泰不欲多说,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到了景仁宫,陈元泰闻到内殿里有淡淡的檀香,便问钱玉兰:“你是请了尊菩萨回来吗?” 钱玉兰面上露出了几分委屈,但依旧强自笑道:“臣妾给那孩子上了几柱香,让他早些往生……” “怎么不去宝华殿呢?我记得你仿佛最不爱闻这檀香的味道。”陈元泰在钱玉兰的服侍下净了手,拉着她坐下问道。 钱玉兰心中挣扎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实话:“原本臣妾也是想去宝华殿的,毕竟那里有紫竹禅院来的师父在,倒比臣妾自己在这里瞎念经要强上许多。只是臣妾才去,皇后娘娘便说四皇子那里她自己祈福便是,不,不需要臣妾……我又怎好说不是为四皇子去的,便回来自己做了。” 以前她碰见这样的事情,总想的是息事宁人,想着陈元泰光是理朝政就够辛苦了,自己不愿再给他添烦恼。 横竖有陈元泰的疼爱,她也不觉得委屈。 可经历过前头那段失宠的日子,再想想皇后看自己刻毒的眼神,钱玉兰不得不为以后打算。 既然陈元泰心里有她,就该争上一争才是,总好过临了被皇后反过来清算。 陈元泰看着钱玉兰,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娇俏的解语花心思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他是该高兴、欣慰、还是失落? 好像各种滋味都有一点。 陈元泰伸手抚了抚钱玉兰鬓边的碎发,柔声道:“你只管好生调养身体,旁的事高兴了就做一做,不高兴就丢开手。贵妃的位置我给你留着,等你来日诞下咱们的孩子,我便给你晋封……” 钱玉兰伸臂搂住陈元泰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叹道:“皇上,您对我真的已经够好了……” 陈元泰轻抚着她的背,笑道:“我还没说完呢!以后我会跟太子说,等我百年后,就让你出宫去和咱们的儿子住,让你做个上头没人拘管的老封君,可好?” 陈元泰盘算着,到得那时,一切尘埃落定,即便皇后还是执念着今日种种,想要为难钱玉兰。但有自己的遗命在,太子想必不会违拗,毕竟他的头脑总是比邓家人清醒许多,放钱玉兰出宫也不过是他抬抬手的事情。 钱玉兰猛地坐直了身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陈元泰,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我真的可以吗?” 陈元泰勾了勾她的鼻子,笑道:“君无戏言,自然是当真的。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钱玉兰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过什么?” “你得好好调养身体,因为想要出宫去做老封君,你总得先有个去处才行啊!” 钱玉兰红着脸点点头:“臣妾知道。” * 这边陈希出了宫门,护卫连忙牵了马过来。他抬头看看天,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吩咐小厮玉茗道:“请高首辅和周阁老去鸿宾楼,就说我在那里等他们。务必给我请到了!” 玉茗很干脆地应道:“王爷请放心,小的一定把二位阁老请去鸿宾楼!” 陈希点点头,扬鞭催马一迳去了。 高忱和周叔玉倒也没让陈希久等。大约半个多时辰后,两位便相伴一同到了。 许是由于早朝刚得了陈元泰的申斥,两位阁老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对上陈希的目光更是先心虚了几分。 “两位阁老想要饮些什么?”陈希半笑不笑地看着高、周二人问道。 “国丧期间,不敢饮酒,只能辜负王爷盛情了。”周叔玉看了高忱一眼,见他兀自板着脸坐着,只好应酬道。 “我是说茶,”陈希意味深长地盯着高忱,口中答着周叔玉的话,“周阁老莫不是以为我竟糊涂到连这个也不记得的地步?” “不敢,不敢。”周叔玉觉得此时的陈希与平日里谦和有礼的形象大相径庭,不由得暗自懊悔当初不该拖杜翰章下水了。 “文武殊途,我和泉石怕不能久留。不知王爷找我们有何事?”高忱慢悠悠地开口道。 泉石是周叔玉的字。 高忱这是在提醒陈希,似他这等位高权重的武将,应该和他们这些文臣保持距离,才不会引来帝王猜忌。 陈希冷哼一声,这样的事还不够他放在眼里。 “既然高首辅不愿久留,那我就直接说了。”陈希冷声道,“你们二位把我岳父拉进来,又拽着他来今日的早朝,目的可算是达到了吧?我今日把话撂在这儿,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就不必想着他老人家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0 出言警告 高忱早朝时被陈元泰狠狠地下了面子,眼下又被陈希这个晚辈这样讽刺,就算他养气工夫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了。 “晋王此言差矣。杜郎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修建皇陵乃是大燕立朝以来的第一件大事,本就不是一人、一部之事。”高忱压着心底的郁气,竭力平和地说道,“杜郎中身在礼部,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陈希将茶盅重重地搁在桌上,似笑非笑地说道:“高首辅这样说就没什么意思了,都是聪明人,打量谁是傻子呢?” 周叔玉见陈希的话头不对,连忙打圆场:“王爷这话就有些重了,怕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陈希不理他,只盯着高忱道:“这样冠冕堂皇的话,首辅尽管拿去搪塞你的属下。在我这里,你还是收着点的好!” 高忱大怒,他没想到陈希为了岳父竟能得罪他到这个地步。 “我倒不明白方才的话有何不妥,”高忱瞪着陈希道,“皇陵图纸为礼部、工部和钦天监共同完成。如今争执之处在于皇陵地宫主位,这是礼仪问题,当然由礼部商议。” “杜翰章虽然只是五品郎中,然而初始之时由他代表礼部与工部、钦天监联络。图纸的细节,他最清楚不过。今日早朝奏对,杜郎中本就是首选。” 陈希见他侃侃而谈,似是极有道理,不明就里的人怕是就要被糊弄过去,遂冷笑道:“我倒不知礼部连个饱读典籍、通晓礼仪的人都寻不出来,竟要杜二老爷一个举人出身的去负责这样的大事?” 见周叔玉欲张口分辩,陈希止住了他,继续说道:“你别跟我夸杜二老爷如何如何懂礼仪,我也是自小在嵩阳书院读书的人,学问如何不敢夸口,但谁是饱学之士,谁是半瓶子墨水臭显摆,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高忱一眼。 “你!”高忱的脸被气得发青,他也是侍奉过三个皇帝的人了,还从来没有人指摘他的学问如何! “若真是礼部缺人也就罢了,不过是父皇多开两次恩科的事。”陈希见这老头被气坏了,心里才舒服了一些,说出口的话却仍是丝毫不留情面,“怕只怕,这缺人只是表象,上位者嫉贤妒能才是真。不行,这事我得好好跟父皇说道说道,我朝甫立,便被小人占了高位,可是了不得!” 高忱铁青着脸站起身便要拂袖而去,却被周叔玉死死拽住。 陈希这话虽然是讽刺高忱,可说的却是礼部,周叔玉怎么敢让高忱就这样走了!万一陈希真把这话传到陈元泰那里,他这礼部尚书、内阁辅臣还能做得么? “周泉石!你这样抓着不撒手,是诚心留我在这里被人羞辱不成!”高忱恼羞成怒道。 周叔玉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道:“王爷素日谦和有礼,今日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您这样一走了之,误会岂不是越来越深?还是彼此说开得好,说开得好……” 陈希站起身,冷笑道:“没有什么误会,只不过是有人把我当傻子,我却不爱充这个冤大头!” “你们想要什么读书人的风骨,沽名钓誉去跟皇上置气,只管去便是!又何必拉着我岳父做垫背的?实话告诉你们,若非看在我的份上,就凭你们今天早朝那样的说辞,父皇就算把你们都投进诏狱也不为过!” “二位阁老也都是经历过前朝长庆帝的人,若我父皇换做是他,你们可还有那个胆量去做什么‘犯言直谏’?” “父皇不过是爱惜名声,就好似被你们拿住了把柄一般!他身为天子,富有四海,难道百年后跟谁合葬必定要你们同意才行?” “正因为皇上爱惜名声,要做唐宗宋祖那样的英主,我们做臣子的才更要谏诤!”高忱虽然身量比陈希矮了一头,声音却一点儿也不小。 “哼,看来高首辅觉得我父皇是软柿子,就随意揉圆捏扁了!” “晋王慎言!”高忱觉得自己胸口一阵憋闷。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住? “同样是开国君王,伐无道,顺天应人,比之唐太宗,我父皇还少了玄武门手足相残,比宋太祖也少了欺凌孤儿寡母!不过是想跟合心意的人合葬地宫,就被你纠集一群假道学指着鼻子骂!你道是真拿你没办法么?大不了这首辅换个人来做便是!” 高忱心中一惊,旋即想到坊间传言丁士凤是因为与陈希做了拐弯的亲戚,才被皇上入眼召进了内阁。 周叔玉也心惊胆战起来,怎么两个人顶起来,话就说到了这个地步! “王爷气头上,莫说这样冷人心的话……”他尴尬地陪笑道。 “哼,我身为圣人门徒,名虽不显,倒还剩几分骨气。若不能谏君之失,正礼乐之传承,这个首辅不做也罢!”高忱冷声道。 陈希盯着他,忽然笑了出来:“若你真如此洒脱,倒是我小瞧你了!只怕你话说得轻松,却舍不得这顶乌纱!” 说完,他便甩门离开了。 高忱被气得直喘,连喝了两碗茶才消下去些火气。 “嚣张跋扈!可恶,可恶,实在太可恶了!”高忱全然顾不得风度,用手扇着风怒道。 周叔玉给他续着茶,口中忙不迭地劝道:“您且消消气!人人都说晋王宠爱王妃,我看今日这个样子,只怕不单是宠爱,说不定晋王还是个陈季常!” “他这个霸道的样子,他会惧内?”高忱没好气地说道,转念又对着周叔玉埋怨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杜翰章那个蠢货,若不是他今日在御前出错,被皇上拿住把柄,事情早就了结了,又怎么会有罚俸和晋王这档子事?” 周叔玉觉得很无辜,主意虽然是他出的,可也要高忱同意才行啊! 只是这话他却不敢说,只小心地问道:“杜翰章今日出错,皇陵之事不再要他参与也是顺理成章。只是听方才晋王的意思,竟是要咱们不要再与皇上纠缠地宫主位的问题,否则就……” 就要你这个首辅也没的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1 众口云云 “欺人太甚!简直是,这个晋王简直是,”高忱愤怒至极,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对陈希的愤慨。 “是啊,晋王实在有些过分了。”周叔玉随口敷衍着,心里却在想着陈希方才那些话的意思。 “岂止是过分!”高忱横了周叔玉一眼,“几十岁的人了,脸面就被他个毛头小子扔在地下踩,难道你就准备咽了这口气?” “自然不是,”周叔玉回过神来,慌忙道,“我倒没什么,但连带上了您,自然不该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说看,可有什么主意?”高忱很是不满周叔玉方才的心不在焉,把个难题丢了过来。 周叔玉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也是憋屈至极。他能有什么办法! 这天底下,能管得住晋王的,怕是只有陈元泰一人。可他俩要是拿着今天这事去御前告状,莫说他们本就不占理,即便是占理,难道陈元泰就会为了他们去申饬晋王吗? 周叔玉可不觉得他们有那个斤两。 “嗯?”高忱鼻子哼了一声,意在催促。 周叔玉心里把陈希和高忱都骂了个遍,又恼恨自己当初走火入魔,没有把前前后后都想明白,就一脑袋扎进了这滩烂泥里,搞得现在黄泥巴掉在裤裆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瞧你这点出息,”高忱把陈希惹出来的气都撒在了周叔玉身上,“前朝的文臣还能驳回皇帝立储、尊奉太后的旨意呢!一个晋王,就把你吓得缩手缩脚,再不敢做事了是么?” “这怎会!”周叔玉急道,“只是这做事与不做事,现在也不是咱们担的责了啊!今儿早朝皇上不是已经发明旨了,一切皇陵事宜交由工部丁士凤主理……” 说到此处,周叔玉顿时来了精神。“对啊,高首辅!如今这烫手山芋在丁士凤手上,若他决定顺了皇上的意思办,那担这千古骂名的人就是他。您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以一己之力维护朝廷的纲常法度,被皇上斥责、罚俸,又被撸了差事,已然是极尽所能了。即便是在皇后娘娘和太子面前,也算是有了交待。” 高帽子一顶一顶地往上摞,高忱一边听一边拈须点头,脸色渐渐舒展开了。 周叔玉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怕了这件事了,陈元泰眼见着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扯上晋王的岳父,最后却落得这么个处罚,谁知道以后陈元泰为了地宫主位之争,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陈元泰不是前朝那些长于深宫、易受人摆布的帝王,他是上马打仗、下马治国的开国君主,怎会容忍有人在这种事情上违逆自己? 高忱又是个好面子的,不把台阶一步一步铺好,他怎么肯就坡下来?最后一句点名皇后与太子,才是真正的关窍所在。高忱带着文官闹,第一图个在士林里的好名声,第二便是卖个好给皇后与太子。 如今两个目的都达到了,陈元泰地宫里究竟埋几个女人,于他高忱又有什么干系呢? “那您看这晋王……?”周叔玉试探地问道。 高忱拈须的手略顿了一下,冷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且不与他一般见识!” * 隔日午间,太子派人来找陈希。说林琅因有事出城,下午的骑射教不成了,问陈希能否暂代一节。 陈希想着下午无事,便应允了。 待陈希到了皇城北苑的马场,太子已经先到了。他连忙过去行礼,太子赶紧将他扶起,口中道:“二哥何必定要这样客气?” “太子乃是储君,礼不可废。”陈希笑道。 太子没有作声,只信步往跑马场走去。 陈希觉得他情绪不太对劲,正自犹豫要不要询问,太子开口道:“驸马是去城外紫竹禅院找长姐去了。” “公主去了紫竹禅院?”陈希有些吃惊。若是寻常上香,林琅不会这样连太子的课业也不顾就追过去。 “长姐说在成安侯府住着气闷,住宫里太后、父皇又催促她回去,她嫌不自在。” 安平公主婚后两三年无出,又不乐意林琅纳妾,陈希从杜明心那里听说过这桩公案。只是太子不是个爱传闲话的人,今日怎么独独提起了这个? “或许是我年纪太小不懂事,但男女情爱真的能让人转了性情、不顾纲常、不管他人的处境么?”太子看着陈希问道。 原来还是为了皇陵地宫的事情。 陈希正思忖着该如何答太子的话,他又开了口:“长姐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原本以为她会痛痛快快地与驸马和离,没想到只是这么黏黏糊糊地闹来闹去。这样于她有什么好处?不过是给天下人看笑话罢了。” “既然舍不得离开驸马,允了他纳妾便是。不然她如此置驸马的后嗣于不顾,叫林家人情何以堪?” “内子说,公主羡慕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陈希缓缓说道,“如今这样吵闹,不过是心乱如麻,少了把快刀。” “呵……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了这个,驸马百年以后坟前无人洒扫祭拜,林家香火就此断绝,她也浑不在意了?”太子有些凄然地笑道,“那二哥可知父皇是如何想的?” 陈希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 太子转过身去,背对着陈希说道:“是否父皇就如长姐一般,在他的心中,有些事有些人,就是比我和母后的尊严更重要呢?” 太子的声音有些飘,陈希不确定他是不是哭了。 朝堂上吵得沸反盈天,太子自然也知晓,自己的父亲不惜冒着动摇国本的危险,也要让另一个女人入主皇陵地宫,那个原本只属于自己的父亲与母亲的百年之所。 “这个答案是与否都不重要,因为也许皇上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陈希沉声劝慰道,“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朝臣们在争吵。于皇上而言,很多事都是他们穿凿附会罢了。” “你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又何必让自己活在云云众口之下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2 心魔意动 太子紧抿着嘴,透出他内心的一丝挣扎。 “东宫的几位先生也都是这样告诉我的,”半晌,他才慢慢说道,“然而满皇宫的眼睛都在盯着坤宁宫、东宫。外朝的大臣们只知拿着我与母后去逼迫父皇,而父皇却根本置之不理,只一味地强压……” 太子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莹莹泪光,“二哥,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陈希有些吃惊,这还是太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地情绪外露。 十岁的孩子,个头将及陈希的胸口,平时总是四平八稳,颇具储君风范,眼下倒与他的年龄更贴切了些,是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我私心揣度着,在皇上心里,这是想为他自己和那名女子了个心愿罢了。”陈希温声道,“与你其实没有任何干系的。你细想想看,皇上亲生子只有你和豫王,谁更合适做太子,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啊!” “我并不是担心父皇要废太子……”太子摇了摇头,“只是他明知道这样做会让我和母后很难堪,却坚持要如此……是不是在他的心里,那名女子比我和母后都重要?” 陈希默然。 “她……是钱昭容,对不对?”太子犹豫着问道。 陈希一愣,这才想明白了太子为何这样忧心忡忡。 钱玉兰一进宫便是盛宠,虽然莫名其妙地失了龙胎,却因祸得福,更得了陈元泰几分怜惜。如果多出来的那个合葬主位是陈元泰给她留的,待她来日诞下皇子,这一点只怕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 即便太子说他不在意名位,可天家子孙兄弟阋墙不是少分些家财的问题,失败者能落得个幽居圈禁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虽然皇上没有同我说过,但我觉得那名女子不是钱昭容。她甚至可能不在宫中,亦或者已经去世了也未可知。”陈希说着,不然陈元泰谈起那名女子时的眼神不会那样的怅惘又思念,还带着些悲伤。 “是吗?”太子略略松了口气,他心里是很信任陈希的。 “你有没有发现,皇上还是最喜欢对他坦诚相待的人。”陈希笑道,“与其这样胡思乱想,不如你把心里的这些困扰跟皇上说说……” “我怕父皇觉得我是太过看中太子的身份,更惹得他恼怒……“太子委屈地说道。 陈希无奈地笑了一下,历来君王与储君的关系都是亲密却带着几分微妙的尴尬,虽是父子,却不好做到十成十的亲近。 “走,咱们跑马去!累了,自然就把这些气闷的事情都忘了!”陈希笑道。 太子看着陈希,用力地点了点头。 * 回到东宫沐浴过后,太子坐在炕几旁出神,任由宫人给他绞着头发。 回想起陈希劝慰自己的那番话,太子突然决定去坤宁宫一趟。 既然父皇母后关系冷若冰霜,那他就去把这块冰焐化好了! 想到此处,太子便坐不住了。他急匆匆地命人来伺候换好衣裳,然后便带着人赶往坤宁宫。 “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个急三火四的脾气来?”坤宁宫里,皇后一见太子的头发还湿着,连忙叫人生了个炭盆放在太子身边,自己拿着大方巾亲自给儿子绞干头发。 “现在什么时辰了?”太子问道。 “回太子殿下,现在是酉时一刻了。”宫人恭敬地答道。 “你就留在娘这里用晚膳,想吃什么?”皇后满是关怀地问道,“午后去跑马了,喝点汤补补身,少吃些肉,怕你夜里了不消化。” “嗯,我想吃龙井虾仁,响油鳝丝,还要竹笙炖鸡!”太子笑道。 “好,都给你做!”皇后心里满溢着高兴,儿子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同她说话了。 她正要起身亲自去小厨房吩咐,太子又开口了:“母后,咱们请父皇也一起过来用晚膳吧?我上次跟父皇一起用膳还是过年的时候呢!” 皇后脚步一滞,回身对儿子笑道:“你父皇近些日子都去景仁宫过夜,这个时辰只怕已经去了。咱们再这样派人去请,倒显得小家子气。” “不会的,”太子笑道,“方才我过来时已经遣人去问了,父皇还在乾清宫呢!您快去派人请吧!” 皇后看着儿子一脸高兴的模样,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可让她跟陈元泰一桌吃饭,她觉得自己根本吃不下。 但是,陈元泰如果来用膳……皇后想起了高阳前些日子给她送进来的那个纸包。 “好,就听你的。”皇后招手叫了桂月过来,“你亲自去乾清宫走一趟,就说我和太子请皇上来用晚膳,饭都已经备下了。” 桂月领命出去,很快便笑容满面地回来,说道:“皇上说知道了,等手上的几本奏折批完就来。” 皇后点点头,转眼看着儿子欢喜的模样,心头又泛起一阵酸楚。 平时再怎么沉稳,说到底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有不想亲近自己父亲的呢? 只可惜有陈元泰在,我们母子二人的日子也忒难过了些! 心念及此,皇后再无迟疑。走到妆奁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将那个棉纸包捏在手心,转身却碰上太子看向此处,带着探寻的目光。 “母后,那是什么?“太子随口问道。 ”没要紧的东西,你不用管。“皇后笑里有一点点慌乱,被敏锐的太子捕捉到了。 “哦,那我去偏殿看看。上回在这儿午歇,我落了本书,派人回来找也没找到。都是一帮蠢奴才。”太子先于皇后离开了正殿。 皇后看着儿子的背影,转身去了设在坤宁宫西北角的小厨房。 儿子要吃的菜里是坚决不能放药的,旁的菜也保不齐儿子要吃,还是单独给陈元泰做个什么,比较稳妥。 思来想去,皇后吩咐道:“拿个炖盅到茶水间来,再送些玉竹、人参来,我要亲自给皇上炖个参鸡汤。” 宫人们连忙答应了,各自脸上喜气洋洋地去拿食材。皇后有心与皇上重修旧好,她们这些坤宁宫当差的人也不用处处避忌着景仁宫的奴才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3 母子交心 当太子轻手轻脚地侧身站在小厨房茶水间门旁时,皇后正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绵纸包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一横,将褐色的粉末全都倒进了炖盅。她旋即又想起高阳交待过的,此药味道辛辣,后悔狠心倒多了。 皇后抬头正准备吩咐人拿些生姜来,却看到儿子正默不作声地在门口看着自己,生生被吓了一惊。 “做什么呢,站在门口也不说话?”皇后抚着胸口,嗔怪道。 “那里面是什么?”太子隐隐猜到了,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责备道:“不该你管的事情,不要多问。”说完,她端起炖盅要走出茶水间。 太子冲外厉声喊道:“桂月!” 片刻后,桂月脚步飞快地走了进来,看着母子俩僵持的情形,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去守在外头,谁也不准靠近!”太子喝道。 “是!”桂月瞟了眼皇后,见她无话,连忙领命出去。 “翅膀硬了,反管到我的头上来了。”皇后非常地不悦。 太子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在炖盅里蘸了一下,作势要往嘴里送,慌得皇后扔了炖盅去拍落他的手。 紫砂质地的炖盅摔碎在地,仿佛那层窗户纸也被这声脆响捅破了。 太子心痛难忍,红着眼睛低声问道:“母后,为什么?” 皇后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也顾不得一国之母的仪态气度,抓着儿子的手指疯狂地擦拭,口中哭道:“你傻不傻,傻不傻啊!” “傻的是你,不是我!”太子看皇后这个样子,既生气又心疼,“那是什么东西?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不这么做,等着姓钱的那个贱人生下儿子,把你踩到烂泥地里去吗?”皇后心中的秘密被儿子窥破,反倒淡定了许多。 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低声道:“那是乌头碾成的粉末。贱人用乌头害了我康儿的性命,你父皇不但不惩治她,对她反而更胜从前几分。既然他舍不得动钱玉兰一根指头,那就自己尝尝乌头的味道,为我康儿抵命!” “您这么做,想过后果吗?”太子紧紧地抓着皇后的手,仿佛这样才能彻底地阻止她。 “你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亲自下旨封诰的。”皇后冷笑道,“他死了,你便是皇帝,钱玉兰就是我刀俎上的鱼肉。要为你的胞弟报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为着死了能和贱人合葬,他当着天下人的面,这样打你我母子俩的脸!” “可他也是我的父亲啊!”太子面对有些魔怔了的皇后,语气里带着几分绝望。 “那他呢?”皇后愤愤地说道,“你是他唯一的嫡子,又生得这样聪慧,说是心头肉也不为过吧!他倒好,把陈希那个不知父母姓甚名谁的和尚捧在手心里,给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婢生子娶徐媛……” 太子摇了摇头,母亲的眼孔实在太小了! “您若不讲我与父皇的父子情分,那咱们来说说利弊。”太子沉声道。 皇后盯着儿子,她似乎又要被儿子说教了。 “父皇能打下来这天下,能坐得稳皇位,靠的是定国公、晋王、兴国公等人帮他带的军队。这些人忠于的是父皇,不是那个皇位,否则当初他们也不会跟着父皇做反贼。” “你!”皇后蹙眉,“你怎么能这样说……” “对于前朝梁家人,父皇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反贼,我觉得这没什么好避讳的。”太子平静地说道,“您说我名正言顺,但您觉得十岁的小皇帝能弹压得住这些手握实权的开国功臣吗?他们只听命于父皇,而军队里多如牛毛的中下级军官则听命于他们。” “三哥马上就要迎娶定国公的小女儿了,若此时父皇宾天,而您又因徐家与三哥结亲而心存怨恨,您说定国公会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呢?在您手底下如履薄冰地活着,或者做新帝的岳父,这个选择应该不很难吧?毕竟跟定国公有过命交情的是父皇,打小的情分也是父皇,徐行和我可没到那个份上!” 皇后听着听着,仿佛自己从前笃定的种种都是架在冰山之上,坍塌只在瞬间。 “二哥今日告诉我,他认为父皇想要合葬的那名女子不是钱昭容。”太子说到这里,不禁埋怨起皇后来,“母后,说起来您也是后宫之主,与父皇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怎么连他的心思半分也摸不透呢?” “陈希说不是便不是么?”皇后强自辩道,“他哄你罢了!” 太子头痛地摆摆手,说道:“哄也好,不是哄的也罢。您以后少动些这种歪门邪道的脑筋,至少在开始前跟我说一声!咱们是亲母子,您有什么话不能同儿子讲呢?” 皇后心虚地点点头,回想起来,今天确实太冒失了。陈元泰若是在坤宁宫用膳出了事,就算自己儿子是太子,陈希、徐行和太后那里只怕都是大麻烦。 太子见母亲脸上露出悔意,暗自松了口气。 “与其怨天尤人,您不如在宫里做些实事!”太子道,“我听人说,后宫之中,景仁宫的奴才说话甚至比坤宁宫的管用。您是不是也该想想这是为什么?要知道父皇可是从来不插手后宫之事的!” “哼,不过是钱玉兰惯会小意笼络下人!”皇后撇嘴道,“以前不还是公主么?巴结起奴才来倒也这么顺手!” “我不是要您学她,”太子耐心地说道,“您是皇后,后宫本来就该都掌控在您的手里才对。这样打听起事情来才方便,也不会出现记恨错了人这样的事情了。” “好了,我知道了……”皇后答应道。 “那乌头,”太子话锋一转,问道,“是谁送进来的?” “是高阳,”皇后道,“就是那个和你邓家表哥一起从真腊回来的大夫,如今他就只在我宫里供奉。就是他发现康儿中了乌头的毒……” 事涉邓竑,太子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存了疑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4 安心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桂月低而急促的声音:“娘娘、殿下,皇上已经到坤宁宫门口了!” “知道了!”太子应了一声,眼睛紧盯着皇后,低声道,“母后,莫要再做傻事!以后有事先同儿子商量,好吗?” “嗯,我记下了。”皇后胡乱答应了,用手帕轻按眼角吸干眼泪,又给太子理了理衣裳,这才领着儿子往正殿方向去。 陈元泰此时已经到了正殿门口,见母子俩从后面过来,微微有些诧异。 太子上前两步,给陈元泰行了礼,然后笑道:“方才母后说亲手给您炖盅参鸡汤,儿子说也去尽尽心,便随母后一同去了小厨房。” “哦?”陈元泰笑道,“那你说说都怎么在我这碗参鸡汤里尽心了?” 太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帮着挑了两根人参……” 陈元泰朗声笑道:“哈哈,君子远庖厨,我儿能出这份力,为父已然领你的情了!” 说完,他看向皇后。 见她表情仍是淡淡的,陈元泰便明白了,今日这顿饭、这碗参鸡汤,只怕都是太子的主意。他心里顿时有了些许悔意,这孩子早慧,怕是也敏感。地宫主位的事虽然不涉及太子,却把他卷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陈元泰不愿给皇后多解释什么,但凡他开口,皇后一定会把他的意思听拧了,然后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但实在应该跟太子说一声的,也免得让孩子心里这么忐忑不安,才十岁的小人儿还要费尽心思为父母撮合。 真是个好孩子!可惜摊上了皇后这么个糊里糊涂的母亲。 但陈元泰心底又隐隐地觉得骄傲,两个儿子都是像他。选择性地忽略掉了豫王。 念及此处,陈元泰不理会皇后,只上前拉了太子的手,一边往正殿走,一边笑着问道:“今儿下午跟着驸马都学了些什么?” 太子略带雀跃地答道:“驸马今日有事未曾前来,儿臣问了二哥,他说无事,便请二哥指导我射箭。”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给桂月使眼色,扬起下巴指了指小厨房。 桂月会意,转身去安排给陈元泰炖鸡汤。 有太子在场,一家三口这顿饭吃得还算高兴。 皇后只顾着给太子布菜添汤,不理陈元泰。在太子几次三番轻扯她衣袖之后,她才冷着脸给陈元泰盛了白粥。 陈元泰却动也未动那碗粥。 饭后,皇后原本还想留太子说话,陈元泰却领着太子去了乾清宫。 “你年纪尚小,夜里就不要多饮茶。”陈元泰吩咐王公公,“去弄些金桔泡水来给太子喝。” 太子起身道谢,陈元泰示意他坐下,亲自拿了几本奏折给他。 “今天呈上来的奏折,我还余下这些没有批。你先看看,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若有什么主意也可说来听听。” 太子惊讶之余连忙推辞道:“父皇,我连四书都还没有学完,前些天先生才开始给我讲《春秋》。政务上的事情我定然是一丝见识也无……” 陈元泰笑道:“莫说父亲小看你,你才十岁,我能指望你什么?身为储君,学问固然要做好,但更重要的是政务实务。譬如说这河工银子,”他打开一本奏折,摊开放在太子面前,“河南布政使报说去年雨水充沛,河段各处堤坝多有损毁,一些弯道还有淤积,请求拨银整修清淤。户部说前朝治河最多时,耗费五年,前后花银逾千万两,最少时仅拨银三十万两。” “河南那边说至少需要一百万两治河,但户部又报说国库眼下只有五百万两,除去日常开支外,京西营操练、建火铳营需要大笔银子,陕西又干旱,需要赈灾,皇陵在建,也是时时处处要钱。” “你说这银子该给多少合适?” 太子听得有些头晕,但心中却十分兴奋。父皇这是在安他的心! 无论皇陵里是谁与父皇合葬,他都是父皇认可的储君! * 天气渐暖,人也觉得舒适,这日子就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五月底,杜府大太太登门来给杜明心送喜帖。 刚进正门,她便看见轿厅里停着辆一丈来宽的马车,黑漆平头,车辕、轿厢等边边角角之处都包着亮闪闪的黄铜,门帘处挂着崭新的青螭锦幡,上面绣着晋王府的徽记。 大太太心里啧啧称叹,杜明心的日子过得可真是舒坦。她现在坐的那辆车还是嫁入王府时新造的,晋王就又给她换了辆更宽敞的。但愿明珠婚后也有这样的好运道! 待丫鬟领着大太太进了正院,她才觉出有些不一样来。 院里的丫鬟川流不息,虽然只有软底鞋走路的沙沙声,却是异常地忙碌。 “你这是要……出远门?”大太太进屋后,发现宴息室炕上堆了半边的东西,惊讶地问道。 杜明心起身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因您晌午才打发了人说要过来,我这儿实在来不及收拾,只要就这副模样见客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大太太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什么时候回来?” 杜明心笑道:“我以前在嵩山的时候,在嵩阳书院跟着乌有先生念书。如今堃哥儿快两岁了,我想带他回去看看先生。” “可明珠的亲事定在下月初了啊!”大太太焦躁地说道,“拢共也就不到十天了!” “嗯?”杜明心有些讶异,“不是说要八月十五后才成亲么?您当时还说这个日子好,珠妹妹还能多在家过个中秋节。” 大太太急道:“那不是因为豫王的亲事定在了九月初十嘛!会昌伯府那边就想着日子还是不要跟豫王贴得太近了……” 这两者没什么关系吧!杜明心暗自想着。 会昌伯府是前朝的勋贵,蒙陈元泰恩准才得以顺延三代,早就离权贵圈子远得很了,这两件亲事互相不妨碍的。 看着杜明心疑惑的眼神,大太太老脸一红,想想叫叫苦,说不定杜明心给的添妆能多些,期期艾艾地开口道:“皇家办婚事,诸样场面都大。豫王娶的又是定国公的女儿,皇上肯定命内务府大操大办的。到时候京里各样物事的价钱必然涨上两三成,只怕三四成都是有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5 情好 杜明心笑了笑,这倒也是实情。 只不知杜明珠那个骄傲的性子,受不受得这样的委屈。 “珠妹妹没说什么吧?”杜明心将丫鬟上的茶往大太太手边推了推,问道。 大太太讪笑两声,没有答话。 闹是肯定闹了,可她也没底气硬气地去跟会昌伯府计较。 杜明珠与彭康的婚事本就是她求了自己母亲和哥哥,强压着嫂子答应下来的。当初又因为许了伯府将杜明心嫁给彭康,伯府给补沈氏的嫁妆,一买一卖又折损了不少银钱。 如今京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日子颇为不好过。因着前些年战乱,京城里人心惶惶,田庄上的收成少了不少,铺子的收益几乎没有,可明面上还得维持着该有的体面。跟那些大把使钱的新贵家,实在没法比。 “你就迟几天动身吧,”大太太恳切地说道,“家里就你最体面尊贵,你若不回去给你妹妹长长脸,旁人岂不说闲话?” 杜明心苦笑道:“我原先想的珠妹妹是八月底成亲,于是定了这两天启程,最晚七月初也就回来了。后来皇上又命钦天监看了日子,最后才定了后日出行。” 大太太吃了一惊,问道:“你回趟河南,怎么连皇上都惊动了?” 杜明心笑道:“我说带堃哥儿回去看看先生,王爷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定要与我们同去。他去跟皇上告假时,皇上说安排他个差事,也省得旁人说嘴。于是皇上就颁了道旨意,说自己早些年曾发过宏愿,命王爷去嵩山少林为佛祖重塑金身还愿,这才有了钦天监看日子这档子事。” “这……”大太太顿时慌了神,皇上发了话,钦天监看了日子,这是铁板钉钉了! “皇上这旨意明发了又几天了,大伯父没跟您说吗?”杜明心有些奇怪,杜二老爷被罚在家思过,可大老爷还是照常上衙的。 大太太苦着张脸没吭声,她是自家知道自家事。 前些天大老爷回家跟她说,不同意婚期改到六月初,她还当是他故意为难自己娘家,两人又结结实实地吵了一架。 谁知这个老东西藏着话不说,只指着她鼻子说到时候别后悔。 杜明心见大太太皱着眉出神,一方帕子快要被她揉成麻花了,便笑道:“我虽是没法去了,等会儿我派人去趟兴国公府,请舅母替我走一趟,也是一样的。等回来时,我再去给珠妹妹赔罪。” 大太太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了。 杜明心转头叫夏叶:“去把我给珠妹妹备下的添妆礼拿来。” 须臾,夏叶取来一尺见方的匣子奉与杜明心,杜明心又递与大太太。 “幸好礼我是早就预备下了,不然可真是要丢脸了!”杜明心笑着端了茶。 大太太见她这里着实忙乱得很,也不好意思久留,便告辞了。 坐到自家的马车上,大太太打开那匣子,里面是一套赤金嵌红宝的头面,黄澄澄金灿灿的,花式新颖,做工精细,一看就是在福宝斋新打的。 东西是好东西,可想到杜明心给杜明淑的那一个庄子一个铺子,大太太便觉得这赤金闪得眼睛有些疼。 事到如今,她才算是看明白了,杜明心这个人待人看似一团和气,可心里却泾渭分明得很。真心待她好的,她绝不亏待。可若像他们这等虚情假意对她的,她也只有几分面上情罢了。 哎,一步错,步步错。 大太太“啪嗒”一声合上了盖子,无力地半靠在了车壁上。 * 大太太的马车启动时,陈希带着人刚好回到王府。 他一边下马,一边看了眼离开的马车,问门房:“谁来家了?” 门房恭敬地答道:“回王爷的话,是杜府的大太太,说是给王妃送家里三小姐的喜帖来了。” 陈希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杜府的人喜欢算计杜明心,他懒得跟他们应酬。 陈希进正房时,杜明心正来回走着看丫鬟把收拾出来的东西装进箱子。 “这些东西够你和堃哥儿路上使了么?”陈希看着地上那七八个打开的大木箱,笑着问道。 “你莫不是在讽刺我?”杜明心斜睨了他一眼,笑道,“那到时候你可别找我借东借西的!” 陈希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声揶揄道:“只要你不嫌我脏嫌我臭,不让我跟你待一辆车,我什么东西都不用带。” “那你还是骑马吧,正好散散味儿!”杜明心笑道。 “我这不是被你那天列的单子吓到了吗!”陈希接过丫鬟奉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什么脸盆、马桶、夜壶、被子、褥子、枕头的,猛一看还以为你要带着儿子跑路呢。” “浑说什么呢!”杜明心又是气又是笑,拉了他进内室,“咱们到时候就住当年我住的那个庄子吧?我正好想回去看看。” “钦差出门住夫人娘家的庄子吗?”陈希笑道,“我以为你顶顶厌烦那里呢!” “怎会,”杜明心拉了他的手,轻笑道,“那不也是我的福地吗?若我没有住到那里去,如何认识你呢?” 陈希捏了捏她的脸,暧昧地笑道:“你是不是看我玉树临风,觊觎我良久了?” 杜明心被他的话逗乐了,笑道:“玉树临风么?灰色的僧衣,光光的脑袋,你是不是不知道玉树临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希坐在床沿,把杜明心搂在怀里,幽幽地说道:“也不知如善、莲生他们几个怎么样了,我是夜里离开的少林寺,跟他们连声道别也没有。” 杜明心指着床帐上挂着的双鲤玉佩,笑道:“那你倒是有空去跟我道了个别呢?” “成亲前就私相授受,”陈希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也不知道害臊!” “到底是谁不知道羞?大半夜就往闺房里跑?”杜明心趴在陈希肩头,轻声笑道。 陈希被她说话时的声气弄得耳朵和心里都痒痒的。他一边脱靴子,一边说道:“幸好那时候我傻,还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想头……不然只怕要早早就被逐出寺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6 忘却从前 “做什么呢,晚饭都还没用呢!”杜明心看着陈希的东西,脸颊飞红,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陈希搂着她笑道:“活动活动胃口开了,等会晚饭用得更香……” “别,”杜明心使了些力推开陈希,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笑道,“我早遣人去跟江先生说了,晚上带堃哥儿过去同她一起用饭。你去前院找探花郎一起吃,正好安慰安慰他。因为翰林院有事不能随咱们一同去嵩山,他心里可是别扭极了。” “我靴子都脱了……”陈希用一条胳膊支着脑袋,将只穿了袜子的脚翘起来给杜明心看。 杜明心抿唇笑着,一把将他的脚拍落,说道:“脱了就再穿上,费不了王爷什么事!” 陈希还要在歪缠几句,外间传来堃哥儿的声音:“娘,饿了!饿了,饿,饿……” 陈希哭笑不得地坐了起来,一边穿靴子,一边说道:“这家伙可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杜明心忍俊不禁,撩了内室的帘子正要出去,陈希在后面叮嘱道:“记得跟江先生说一声,你们女眷的车驾得晚些时候出来。钦差离京还有一套规矩要行,我先带着人到城外十里亭,等估摸着快结束了,再派人来家告诉你们。” “嗯,我记下了。”杜明心转身出了内室,堃哥儿就两三步奔到了她怀里。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这么着往王妃身上扑了!”乳母慌忙跑过来去拉堃哥儿。 “娘,去先生阿婆那里,”堃哥儿不理会乳母,只扯着杜明心的手往外拉,“我想吃狮子。” “是狮子头。”杜明心纠正儿子,又回头对乳母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还能被个三岁的孩子扑倒了不成?” “怕只怕哥儿扑成了习惯,若是您过些时日又怀了皇孙,那可就了不得了。”乳母跟在后面笑着说道。 杜明心没料到她的顾虑竟然是这个,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转念想想,堃哥儿已经这么大了,陈希又只有她一个,第二个也该有了吧?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夏叶在旁边看到,上前一步走到杜明心身畔,悄声道:“离您下次小日子,可能还有五六天……” 杜明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我就是有点奇怪,堃哥儿这样大了,怎么……” “要不等咱们回来,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吧?”夏叶问道。 “娘,你生病了吗?”堃哥儿自顾自地走着,可听到夏叶说太医,慌忙转过身来问母亲。 “嗯,那就好。”堃哥儿放了心,仰头对杜明心粲然一笑,“这样咱们就还能去嵩山看先生阿公了。” “先生阿公?”杜明心想到他指的可能是乌有先生,笑了起来,问道,“这是谁教你的称呼?” “没人教啊。”堃哥儿松开杜明心的手,掰着指头说道,“娘有两个先生,一个是女先生,她让我叫她阿婆,就是先生阿婆。娘还有个男先生,在嵩山,那肯定就得叫他先生阿公了啊!” 春草在旁边笑道:“大爷可真聪明!” 乳母忙笑道:“可不是吗!旁人家的孩子两三岁就是糊里糊涂地说话,呜呜弄弄的,哪像咱们家大爷,一开口就顺顺溜溜的,现在什么都能说了。” 杜明心对儿子笑道:“江先生让你叫她阿婆,你可不能管嵩山那个男先生叫阿公。” “为什么?”堃哥儿很困惑。 “江先生是江东人,那里人叫祖母或者外祖母是阿婆,叫祖父或者外祖父是阿公。江先生和乌有先生未婚娶,可不能由着你浑叫。”杜明心耐心地解释道。 堃哥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迈着小步子跑了起来。 “其实两位先生多合适啊……”夏叶轻声道,“眼看都望五的人了,儿女的事情,只说以后老了有个伴,多好呢!” “就是的,”春草接话道,“要不王妃撮合撮合?” 杜明心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两位先生打小就认识,多少年的交情了,能成家早就成了,还用得着我撮合呢?况且我早说了要给江先生养老的,如今又想让她成家,你们让先生心里怎么想?没的生分了。” 一行人说着话,就到了江先生的居所。 刚一进小院,就有一阵浓浓的饭香味飘来。 “先生阿婆,我来看你了!”堃哥儿兴奋地往正房奔过去,活像一只虎虎生风的小老虎。 里面的丫鬟刚打起帘子,江先生便笑着走了出来。 “堃哥儿饿了吧?饭菜可都已经好了!” “饿了,饿了!”堃哥儿抬头看了眼杜明心,见她点了点头,便一溜烟地跑到宴息室,往自己的小矮桌旁一坐,一本正经地等着开饭。 “您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派些人来帮您装箱?”杜明心挽了江先生的胳膊,笑着问道。 “我的东西都简单,今儿一天就收拾妥当了。”江先生带她进了宴息室,满怀慈爱地摸了摸堃哥儿的头,叮嘱道,“你好生吃饭。” 堃哥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说不去的,你几次三番来烦我。”江先生笑着抱怨道。 “我也是觉得于心有愧嘛!”杜明心笑道,“您上回进京原说是送我,来见见故人就回去,谁知就这么被我拉着长居在京城了。您原先还能一两个月见乌有先生一回,现在倒好,有三四年没见了,也不知先生背后埋怨我多少回!” “冉师兄哪里会埋怨你!真真说的孩子气话。”江先生笑道,“也罢,总是你一番体贴,我们年纪也渐渐大了,见一回少一回了。” “您若想时常见到先生,不如帮王爷劝劝他?”杜明心玩笑道。 “怎么?皇上想请师兄出山?”江先生问道。 “您可真是的,什么都被您猜得透透的。”杜明心笑道,“王爷说,皇上想请先生这样有名望的大儒入朝为官,也好安安读书人的心。” “那你们觉得你们先生会答应吗?”江先生反问道。 杜明心摇了摇头,说道:“我虽不知冉先生当年如何,但他在嵩山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得很,让他重回朝堂,怕是难。” 江先生点点头,说道:“我们这些前朝旧人,好容易从那里逃脱出来,又怎么会想再回去。” “您?……”杜明心有些诧异。江先生的来历,她自己从未提起过,是以杜明心也没问过。 “倒不是故意瞒你,”江先生发觉自己漏了话,笑道,“只是我时常想到底如何才能忘却从前,又如何能再向你提起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7 十里送别 “从前……”杜明心默念着这两个字,抬头笑道,“如今已是改天换地,若不是恋恋不舍,从前的事哪里还能记得那样清楚呢?” 江先生闻言一愣,复又笑道:“我倒是没你想得明白。” “您若有什么事放不下,不若跟我说说,也能纾解纾解。”杜明心冲江先生眨眨眼。 江先生的来历,杜明心不能说不想知道。然而她尊重江先生的想法,既然她不愿意说,自然不会勉强。话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想当真的人自然可以认真。不想当真的,两个人亦可一笑而过。 江先生失笑,起身拉了杜明心坐到饭桌旁,由丫鬟安箸,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用起饭来。 江先生行的是标准的大家规矩,一言一行,一饭一茶,都自有规矩。 杜明心吃着饭,心里暗哂。 在水清苑那几年,江先生辛辛苦苦把她这个乡野丫头调教成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到头来,她却嫁了陈希这个小和尚,既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真真是媚眼都抛给了瞎子。 江先生瞥眼瞧见杜明心脸上微微浮现的笑意,心中甚觉安慰。自己虽然命途不济,教养了丁绾与杜明心两个姑娘,也都算嫁得适得其所。 * 两天后,在得了陈希从城外十里亭遣人递来的消息后,晋王府中门大开,杜明心牵着堃哥儿的手款款而出。 众人依次上了马车,李墨白在旁骑着马,护送晋王府的车队出城。 京城里熙熙攘攘,十几辆马车晃晃悠悠,花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十里亭。 与陈希会合后,杜明心将早已睡熟的堃哥儿放到夏叶怀里,自己下来马车同李墨白道别。 “这些日子要麻烦你了,”杜明心歉意地向李墨白笑道,“内院的事我嘱咐了崔嬷嬷照管,你不用操心。外院的事怕是要劳烦你了,不过我们也就去月余……” 李墨白似是没听见一般,只眨眨眼低声笑道:“嫂嫂你说我现在直接坐了你们的马车走,皇上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胡闹!”陈希在一旁笑着斥责道,“那皇上把你翰林院的差事撤了怎么办?” “那我就求皇上将我外放咯,”李墨白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正好想去江南转转。” 杜明心想到陈希说,李墨白算是李维裕放在陈元泰眼皮子底下的人质,用来置换他留在陕西生活的权利,便笑道:“你也走了,我们王府怎么办?说是王爷的弟弟,怎么要用你时就靠不住了?” 李墨白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嫂嫂,你怎么变坏了!” 旋即他又笑道:“你们只管去,你们晋王府少一样东西,都只管问我要!” 这时江先生也下马车走了过来。方听到李墨白的话,她便摇头笑道:“真真还是个孩子!” “您记得帮我向冉先生要一幅松鹤延年图,”李墨白笑道,“我送我爹的寿礼。” “这么老套的画,先生只怕不乐意画。”杜明心笑道,“再说了,送你父亲的寿礼,总要你画的才显得心诚些吧!” “以前我爹跟我提过冉先生,言谈里十分推崇。既然拜江先生所赐,知道了冉先生的下落,我自然要替我爹求一佳作。” “至于松鹤延年嘛,”李墨白朗声笑道,“老头儿脾气古怪得很,我也想知道他是否喜欢冉先生能喜欢到连这样俗气的画都能收藏起来呢?” “你这臭小子!”陈希笑骂道,“来京城这些日子,又想念你爹的竹板子了!” 正说话间,两辆寻常的平头黑漆马车驶到十里亭,停了下来。 陈希抬眼看去,却看到驾车的乃是龙禁尉副统领,徐行的长子,定国公世子徐惟德。 他忙低声道:“怕是皇上来了!” 李墨白也抬头望过去,疑惑道:“这样轻车简行,是来……给你送行?” 陈希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皇上可能不想让人知道,你们待在这里,我先过去问问。” 江先生深深地看了看那两辆马车,见上头跳下来一人,便对杜明心说:“我先上车了,待会儿出发时只管随着走就是了。” 杜明心知道她不愿意见生人,尤其是像陈元泰这种“外男”,便点点头,扶她上了车。 从陈元泰马车上下来的是王公公。他刚下车,便看到杜明心扶着一名中年女子上车。 那人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妆花褙子,平淡无奇的颜色却因为花纹是银线绣的而显得清雅别致。 王公公纳闷,没听说晋王妃身边有什么孀居的长辈啊…… 突然他愣住了,那女子侧身向杜明心说了什么,那侧脸像极了以前承乾宫的那位主子…… 王公公揉了揉眼睛,想上前去看个清楚,陈希却已经走过来了。 “里面可是父皇?”陈希低声问道。 徐惟德跳下车辕,匆匆给他行了礼,还没等他说话,陈元泰便从里面撩了车帘。 “我来送你们!没想到吧?”他笑道,“堃哥儿呢?领过来我瞧瞧。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月见不到呢!” 王公公和徐惟德已经对陈元泰对陈希的这种特殊的宠遇见怪不怪了,都只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陈希没想到陈元泰会来送他们,心里觉得感动,有些抱歉地说道:“没想着您会来,堃哥儿在车上睡了……您等一下,我去把他抱过来给您看看。” “孩子睡着,你抱他作甚!”陈元泰起身,王公公赶忙扶他下了马车。 “在车里坐得憋屈,我正好走过去瞧瞧他。”陈元泰一边说,一边又笑着揶揄道,“车里没有你的什么如夫人吧?我这样贸然过去,可别惊了你的如花美眷!” 陈希笑道:“您只管放心去!” 杜明心见陈元泰过来,连忙行礼。猜着他是来看堃哥儿的,她撩起帘子,正要吩咐夏叶抱堃哥儿出来,陈元泰连忙摆摆手,示意夏叶不要动。 夏叶虽然没有见过陈元泰,但从杜明心和陈希的态度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脸因紧张而涨得通红,全身僵硬地抱着堃哥儿,一动也不敢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8 拳打出家人 陈元泰看着堃哥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心里十分舍不得。 他凝视了堃哥儿一会儿,随后放下车帘,对陈希道:“虽然到登封也不算太远,但总归要在马车上待七八日,不如我将堃哥儿带回宫,只你们两个回去吧!” 杜明心一愣,飞快地瞥了陈希一眼,复又垂下了眼睑。 陈希为难地笑道:“原说回去就是为了让冉先生见见堃哥儿,若是正主子不去了,我和明心还回去作甚!” 陈元泰想想也对,况且自己的后宫乱七八糟,没的再伤了堃哥儿。 于是陈元泰不再坚持,只吩咐陈希道:“不要着急赶路,若是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让堃哥儿睡在荒郊野地里,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拿出你亲王的款儿来,沿途地方上的孝敬不必推辞,缺什么用什么只管张嘴去要。” 他说一句,陈希应一声“是”。听到后来,陈希不禁失笑道:“父皇,您就由着我这么着坏了朝廷法度不成?” “你是好孩子,我自然信你。我只怕你会太守着规矩,委屈了我的乖孙。”陈元泰看着陈希,眼里满满地都是骄傲。“若换了旁人,这话我是断断不会交待的。” 比如陈霆。杜明心在一旁腹诽道。 陈元泰看看日头,又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催促道:“罢了,既然要走就早些启程,也好早些回来。” 陈希恭声应是。 陈元泰又撩帘看了看堃哥儿,转身登上马车离去了。 “咱们也走吧!”陈希扶杜明心上了马车,自己也翻身上马。 他转身向李墨白挥手告别,然后便扬鞭催马,领着长长的车队缓缓地离开了十里亭。 许是得了北直隶与河南两省布政使的吩咐,抑或是想巴结陈希这位炙手可热的亲王,沿途的地方官莫不费尽心机讨好陈希。 官眷们也不放过杜明心,若不是她再三言明要赶路,只怕每到一处就得停留,先摆三天戏酒再游园赏花四五天。 好容易到了登封,陈希婉拒了开封知府和登封县令的挽留,执意带着人住进了杜家在嵩山脚下的庄子里。 待一切都收拾安顿好,堃哥儿早已去梦周公了。陈希环视了一圈暂作正房的屋子,笑道:“这间屋子我来过。” 杜明心笑着嗔道:“还好意思提。” 陈希挽着杜明心的手,拉她出了正院,往庄子外走去。 杜明心见庄子周围有不少护卫,便有些不好意思,使劲想甩脱陈希的手,结果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嗔怪地瞪了陈希一眼,却听他小声笑道:“若不是我平日如此这般做作,光这一路走来,怕就有人送美婢上门了。” “哦,”杜明心拉长了声音,斜睨着他笑道,“所以其实你也没多想拉我的手,只是想少些麻烦咯?” 陈希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小妮子惯会抓我的语病!” 此时已近黄昏,归鸟纷纷入林。从山上传来悠长的钟声,是少林寺的暮钟,连绵不绝,声传悠远。 “这暮钟是当真每次都是一百零八下?”杜明心有些好奇地问道,“会不会撞钟的人不小心记错了,哪天多撞一下或者少撞一下?” 陈希敲了一下杜明心的脑门,笑道:“侍奉佛祖的事,谁敢这样不经心?小的寺庙里尚且是两人一班撞钟,少林寺少则九人,遇到要紧的日子,几十人也是有的。” 杜明心点点头,见陈希拉着她越走越远,不由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仔细堃哥儿醒了见不着人,在这个生地方,怕是要哭。” “有乳母跟着呢。”陈希笑道,“你也莫要太娇惯他了,三岁的男孩子,哪里还能时时哭呢?我三岁的时候都开始练马步了!” “真的?”杜明心满脸的不相信,“三岁的事你还能记那样清楚?” 陈希老脸一红,笑道:“师兄告诉我的。” 杜明心抿嘴笑,看看前面的路,问道:“你是要去少溪亭?” “嗯,想不想去那儿坐坐?”陈希低头问道。 “好啊,以前可是常去。”杜明心想起从前,和陈希一同从嵩阳书院念书回来,两人便是在少溪亭分别。可更多的时候,是陈希送她到杜家庄子门口,自己再上山回寺。 “原本在少溪亭我往南上山,你往北回家,可偏偏非要我送你,一日也多走三里地,鞋都比别人费得快!”陈希也想起了从前。 “难道不是你非要送我么?”杜明心看他那个傲娇的样子,忍不住要笑。“是谁说的无人在少室山上狩猎,这里豺狼虎豹颇多……可我住在这里这些年,只见过兔子和山鸡!” 陈希笑着刚要答她,却看见前面道路上迎面走来两个僧人。 僧人见前面有女眷,便目不斜视地侧身停在路旁,示意陈希二人先走。 陈希往那两位僧人脸上望过去,突然惊喜地叫道:“如善、如明!” 两位僧人闻言抬头,怔楞了片刻,还是如善先认了出来:“如生师兄!” 站在一旁的如明轻咳一声,双手合十先向陈希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小僧奉敝寺方丈之命,特来向施主传话。” 陈希正色道:“请讲。” “敝寺方丈说,少林寺佛像不需金身塑造,我佛慈悲,惟愿天下太平,苍生得济。” 陈希愕然,脱口问道:“这话是如何说?” 如明答道:“因施主来得突然,皇帝的圣旨也下得突然,方丈派人前往京城答复,您已经在路上了。” “这……”陈希十分踟躇,“那明日的礼佛之事呢?方丈也不许我去么?” 还未等如明回答,如善先笑道:“师兄,礼佛的话,你明日只管去,该有的隆重一丝儿也不少。” 如明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说道:“师弟说笑了,这里只有施主,哪里来的师兄?” 陈希耐不住性子,捶了一下如明的肩膀,笑道:“你还给我装?” 如明冷不防挨了一下,叫道:“哎哟!晋王殿下打出家人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39 佛祖不佑 陈希一把揽过如明的脖子,上来就要呵他痒痒,却被如明泥鳅一般脱身。 陈希顿时来了兴致,他把外袍脱下递给杜明心,对着如明摩拳擦掌道:“多年不见,竟不知师弟这样长进!不如咱们拆上几招?” 如善在一旁笑道:“自师兄走后,他可比小时勤谨多了!这两年来寺里大比,他总是稳在前三的。” “是吗!”陈希闻言,十分高兴,一边说一边已欺身到如明身畔。 如明也不搭话,双手握拳守好门户,下盘稳如磐石,陈希一腿扫过来,他竟纹丝未动。 陈希收了玩笑的心思,认真起来。 杜明心无奈,冲如善笑了笑,说道:“如善师父一向可好?” 如善知她定然是陈希的眷属,但这句话却问得奇怪,仿佛故人又相见。 “女施主好。多谢女施主问询,小僧一直都好。” 杜明心看他一本正经,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憋不住笑了起来:“如善,是我啊!杜公子!” “啊?”如善抬起头来,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登时大惊,扭头冲如明叫道:“别打了,你看如生师兄娶了谁做妻子?” “难不成是你俗家妹子?”如明口中应道,拳头却丝毫未停,一套少林拳法被他使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 “是杜公子啊!”如善道,“当年的杜公子竟然是女子!” 杜明心抿嘴笑道:“是啊,你们没想到吧!” 如善感慨不已:“果然如生师兄天生不是我佛门中人,佛祖那么早就把老婆给他送到跟前了!” “你又开始冒傻气了!”如明说完,往后猛退一大步,双手合十,向陈希道,“施主得罪了。” 陈希哈哈大笑,说道:“痛快,当真是痛快!你再练两年,定能胜过我了。” “那你两年后再来啊,我等你。”如明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 汗擦完,如明走到杜明心面前向她问好,然后又向陈希道:“方丈师父说了,少林寺佛祖无需重塑金身。若师兄明日要来寺里礼佛,方丈师父领阖寺僧众恭候。” “这是为何?”陈希很是疑惑。 “我们也不知。”如明摇了摇头,说道,“前些日子登封县令到寺里说了皇帝的旨意,方丈师父便要派人进京推拒,却不知你来得竟这样快。” 陈希想了一下,转身对杜明心道:“你先带着人回去吧,我要去寺里一趟。” 杜明心觉察出他心里有点不痛快,低声道:“方丈做如此决定,必然有他的深意。你去问问也就是了,别在心里介怀。” 陈希点点头,和如善、如明一道上山去了少林寺。 到了山门前,如明对守门的知客僧道:“去里头禀报方丈师父,就说晋王来了。” 知客僧抬头看了陈希一眼,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出身少林的晋王。 陈希看着这山门,门口那两株树龄已逾千年的柏树,一时百感交集。 他从没想过自己人生的际遇会是这样,原本只是被丢在少林寺门口的弃儿,整日穿着灰扑扑的僧袍,因寺里“过午不食”的规矩而每天都很饿…… 少林寺于陈希,是另一个家,是心里永远都无法割舍的牵绊。 如今他功成名就,想要回报万一,却不想还没有见到方丈就被拒绝了。 “师兄,方丈请你进去。”如明进入禅房禀报后,出来叫陈希。 “多谢!”陈希拱手回礼,走进了这间他并不陌生的房间。 “坐吧。”方丈盘腿坐在蒲团上,伸手指了自己身畔的另一个蒲团。 陈希跪坐下来,方丈看了他一眼,心中感慨万千。纵使富贵容易迷人眼,到底赤子之心未变。 “想必如明已经告诉你了,寺内佛像无需塑金身。若皇帝要行善,不若将这些银钱贴补给穷苦人家。这些于少林寺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对那些人家来说,一食一饭有时便是一死一生。” “晚辈记下来了。”陈希恭敬地答道,“然而父皇说,他曾于少林寺大雄宝殿内许下宏愿,若心愿得偿,便为寺内佛像重塑金身。他老人家不愿叫佛祖怪罪。” 是在那个雪花漫天的日子许的愿吧?方丈恍惚记得陈元泰将小小婴孩送来时,是个大雪封山的天气…… “方丈,您就允了吧!”陈希恳求道。 方丈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陈希有些难过地问道。 “少林寺佛像上一次塑金身,乃是八十年前,前朝河南都司指挥使李康。那金子用得足足的,现在大雄宝殿里的释迦牟尼佛依旧佛光灿烂。然而后来前朝皇帝命他南征百越,虽然得了土地人口,他却七窍流血横死家中。” “是百越人毒死了他。”陈希也曾听说过这桩公案。 “无论是什么原因,”方丈看着陈希的眼睛缓缓说道,“佛祖不佑杀戮重的人。” “你……”陈希愤懑,“难道您宁愿长庆帝那样的无道昏君坐拥天下?黎民百姓可曾被他放在心中分毫?” “父皇虽是造反得天下,然而他自从成为人主,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人都逐渐消瘦了。他难道竟不如长庆帝?” “不……”方丈道,“推翻前朝是为拯救天下百姓,是为顺天应人,这个说法我也无可辩驳。但征吴越呢?” 陈希语噎。 征吴越是为了“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这个理由在老和尚面前就不那么站得住脚了。 方丈见陈希不说话了,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像皇帝、像你这样的人,原本就不信佛、不信命,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陈希知道这件事情是做不成了,也不纠结,起身道:“那我明日来寺中礼佛斋僧,还望方丈行个方便。” “恭候晋王大驾。”方丈也起身相送。 走到禅房门口时,陈希突然问道:“当年您为何将一张白纸装到信封内,让我去送给父皇?” 方丈脚步一滞,拉开了禅房的门,答道:“施主聪慧,自能猜得个中情由,无需老衲多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40 重回嵩阳 陈希看着方丈,想从他的表情里读出来点什么。无奈方丈一脸坦然地看着他,倒叫他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晚辈冒犯了。”陈希收回了目光。 “无妨。”方丈微微一笑,“你……” 他想要交待陈希些什么,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到底是陈元泰的儿子,如今也在他身边,自己这托付的责任也早已经功德圆满了。 陈希期盼地看着方丈,见他又住了口,面上难掩失望。 他向方丈道别后,便匆匆下了山。 杜家庄子上,杜明心正带着堃哥儿在院子里玩儿,见陈希踏着月色归来,上前问道:“如何?” 陈希摇了摇头,神色很是落寞。 “方丈师父说,佛祖不佑杀戮重的人。所以,少林寺不需要我父子这样的人为佛祖塑金身。” 杜明心的心一揪,她挽了陈希的手,安抚道:“也罢,少林寺这样香火旺盛的寺院原也不需要这些。咱们以后多做些好事也就是了,等回了京城,我便出钱叫人办善堂,逢年过节有遇灾荒,咱们便多舍些……” “为我赎罪吗?”陈希见儿子朝自己跑过来,蹲身下去,用手摸着儿子毛茸茸的头发,言语间很是低落。 “是与不是,端看你如何想了。”杜明心也蹲下身去,一手拉着陈希,一手拉着儿子。 “孟夫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你搏命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位,自然该如此行事。” “至于征吴越一事,你难道不知‘道不同不相为谋’?”杜明心轻笑道,“你与少林方丈如此不同道,若你行事以他所说的‘道’为准则,你自然是要落败。” “况且,昨日不可追,来日犹可为,王爷又何必只顾着在此嗟叹?” 陈希抱着堃哥儿站起身来,伸手拉了杜明心,笑道:“是我偏狭了,娘子教训得是。” “想开了?”杜明心笑着看向他。 “嗯,想开了。”陈希拉着她向正房走去,“我已遣人去嵩阳书院告诉了乌有先生,明日一早你们先去拜访他,等我少林寺礼佛的事一了,便去书院找你们。” 杜明心笑着点点头:“我是真的很想念先生了,自打十四岁离开嵩山,就没再见过。” * 次日清晨,陈希换了亲王礼服,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少林寺去了。杜明心带着堃哥儿和江先生一道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嵩阳书院。 书院在嵩山峻极峰下,马车下来后,还要再上百十来级石阶。乌有先生便在此处等着他们。 江先生抬头看见故人,面上的笑容便舒展开来,温和地唤了一声:“师兄!” 乌有先生一袭白衣,宽袍广袖,还似当年世外高人模样。 他一眼不错地打量江先生,末了才笑道:“果然晋王府才是福地,眉间愁绪一丝也无,看着倒是胖了!” “你倒是一点没变,依旧是话不上三句便要得罪人。”江先生笑着回道,转身将手伸向刚从马车里被抱出来的堃哥儿,“来,跟阿婆上台阶。” 杜明心抱着堃哥儿给乌有先生行过礼,才将他放下地来跟着江先生走。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皇长孙?”乌有先生笑问道。 “您何必也要这么说?”杜明心嗔道。 “实在是如雷贯耳啊!”乌有先生掐了一朵石阶旁的芍药,递到堃哥儿手里,“叫师公!” 堃哥儿见阿婆和母亲都对这个人笑盈盈的,把他划为自己人,很响亮地叫了一声:“师公!” 倒把乌有先生喜欢得要不得,上前拉了他的另一只手,向杜明心笑道:“我偶尔下山去登封县城一趟,小茶馆里也都是说的皇长孙,我不想听都不成。” 杜明心皱眉道:“都说些什么啊?” “说他五行缺土,皇帝赐名为‘堃’,又赏了他两万亩地,还有什么拔了皇帝胡子,皇帝还直叫拔得好。这可是真的?” “真倒都是真,”杜明心犹疑道,“只是这都是宫禁里发生的事情,市井中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难道不是陈希为他儿子造势?”乌有先生揶揄道。 “您明知我们都不是那等样人!”杜明心苦笑道,“再说了,我们要造什么势啊!恨不能求皇上将这些都收回去。” “那你就得要陈希小心了,”乌有先生正色道,“这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要往太子眼里揉沙子呢!” 杜明心很是烦恼,谢道:“多谢先生指点。” 过不多时,一群人行至乌有先生的居所前,是个小小的四合院。 刚进院子,堃哥儿便看到太阳地里晾了一排黑漆漆的墨条,好奇极了。 他看看周围的几个大人,如果问母亲的话,她一定会叫自己守礼,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倒不如直接问主人。 他哒哒哒跑到乌有先生跟前,大声问道:“师公,我能去看看那些黑色的小棍儿吗?我从来没有见过!” “行啊!”乌有先生笑道,“眼光倒是好,一眼就瞧中了这院里最好的宝贝。” “师兄又开始制墨了,你都多久没做了?”江先生上前,用手帕垫着手捏了捏尚有些软的墨条。 “我也记不清了,”乌有先生笑道,“所幸手艺倒是没生。这次做了给你们带回京城,如何?” “那敢情好!”江先生拉了正在祸祸墨条的堃哥儿,指着院中间石台上那些还没成型的墨团,笑道,“堃哥儿,那些更好玩,你可以拿着揉,把那些胶和墨揉均匀了,也能做出来墨锭。堃哥儿做出来给阿婆写字好不好?” “好啊!”堃哥儿雀跃着,杜明心连忙叫丫鬟过来陪着。 乌有先生邀了几人进屋喝茶。杜明心看到西屋画案上有半幅少室山图,便笑道:“这次来找您,还有一事相求呢!” “晋王妃不妨说来听听?”乌有先生一边将冲好的茶分与江先生,一边笑道。 “您又来了!我们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杜明心笑道。 “是王爷在陕西时的一位兄弟,他说他父亲十分推崇先生,想求先生画一幅‘松鹤延年’给他的父亲贺寿。” 乌有先生连连摆手道:“如生从哪里认识的这样俗不可耐的朋友?不画不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41 促膝长谈 “倒不是这位小友俗,”江先生笑道,“我跟他也是熟识,人只是有些促狭罢了。想看看他父亲能推崇你到什么地步,是否这样的寿礼也能笑纳呢。” “你也认识?”乌有先生有些惊讶。 他这师妹自从二十多年前遭逢巨变,性子变得十分清冷,轻易不愿与生人相处。虽则亲自教养了丁绾与杜明心两个,那不过也只是内心真切流露的一点对于正常家庭生活的渴望。 “他今年还未及冠,人很像……方师兄。”江先生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乌有先生沉默着,屋子里一时间只有堃哥儿在外面的嬉闹声。 杜明心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便站起身笑道:“听听外面的动静就不好,小祖宗怕是闹翻天了,我出去瞧瞧。” 说完,她便撩帘子出去了。 “这些年你虽然绝口不提,却是片刻也没有忘怀。”乌有先生叹道。 江先生一笑,幽幽地说道:“这辈子是忘不掉了……” “那你说说这位小友,哪里像他?”乌有先生见她这个样子,便知她很想找个人倾诉。 这个师妹从小聪敏明慧,家里人如同男孩子一般教养,自己与方玠两个拜在她父亲门下,结下一段同窗情谊。 乌有先生少年时懵懵懂懂,满心只是读书做学问,等自己能看得出来时,方玠与师妹两个早已私定了今生来世。 他只当二人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心里觉得甚好,先生家人也乐见其成,给二人定了亲。岂料人生在世莫不如漂萍一般,有朝一日变了天,两个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便被连根拔起。 “此子名唤李端,表字墨白,他的父亲便是助陈元泰夺了天下的李维裕。他的眉眼与方师兄便有五分相似,我第一眼见到他时都愣住了。而且他也喜欢奇门遁甲、梅花易数这样的旁门左道,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江先生拿着小火钳拨弄着红泥小炉下面的炭火,低低地说道:“只是他说他的父亲还好端端地在陕西,若方师兄活着的时候留下了孩子,也该比李墨白年纪大上许多。况且……” “你心里也不愿意想他是方玠的儿子。”乌有先生接着她的话说道。 “冉师兄!”江先生抬头看着他,笑着气道,“你说话总是不给人留余地。即便是真话,说出来不好听,又何必要说。” “我给你赔罪。”乌有先生笑着作了一揖,“你接着说。” “就像你说的啊,”江先生低垂了眼睑,“若方师兄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找我?又为何跟别的女子有了孩子?是不是嫌弃我被那昏君玷辱了……” “你觉得方玠是那样的人吗?”乌有先生打断了江先生的话,“我以为你比我更了解他。你现在认为他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若他现在还活着,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你呢?毕竟当时你假死从宫中脱逃,昏君可是昭告了天下给你办的丧事。” 江先生的眼圈红了,恨恨地说道:“一个人发了疯,就要让这许多人葬送了性命前程。我恨不能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当初林琅一箭射死了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那你不想去陕西问问那个李维裕吗?”乌有先生问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替你去走一趟。” 江先生连连摆手道:“这些都是我瞎猜的罢了。那个李维裕据说誓死不入京城,但将他这样的人留在陕西,只怕陈元泰也是夜难安寝,他便派了他儿子在京城做个点卯的翰林。” “况且,如果他真的是方师兄……都过了半辈子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你难道想让我看着他与旁的女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江先生说着,手下却重了几分,将小炉下的炭火都戳出来了点点火星。 乌有先生将火钳接了过来,笑道:“说是过了半辈子了,你这脾气还是藏不住。” 江先生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人相对静默了一会儿,院子里便响起了陈希的声音:“你们怎么都在院子里,先生呢?” “两位先生在屋里说话,我怕堃哥儿把先生做的墨条都毁了,正看着他呢。”杜明心答道。 乌有先生起身出来,见陈希一身天青色箭袖绸袍,头发束起,用一支青玉簪固定,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精神抖擞,便笑道:“小和尚今非昔比,瞧着人才倒是越发出众了!” 陈希不好意思地笑道:“先生惯会打趣我。” 乌有先生看看日影,笑道:“晌午了,我这里只有书院的粗茶淡饭,也不知你们还吃不吃得惯。不过吃得惯、吃不惯,都是这样了,你们也没得挑。” “你今天嘴里就没给人留些好!”江先生嗔怪道。 “我心里高兴啊!”乌有先生笑道。 “那不如您也跟我们一起去京城?”杜明心试探着问道。 “呵呵,先吃饭。”乌有先生没接她的话茬,转身吩咐人开饭。 陈希拉了拉杜明心的手,示意她别着急。 午饭后堃哥儿便困了,杜明心带他去旁边的厢房午歇,江先生也自去歇息。 陈希和乌有先生在书房喝茶聊天。 “明心那一句是替你问的吧?”乌有先生问道。 陈希笑道:“什么事再瞒不过您。我离京前父皇曾嘱咐我邀您出仕,但终究如何,还是尊重您自己的意思。” “我闲云野鹤惯了,不想受那个拘管。”乌有先生摇了摇头,笑道,“年轻时还有些争强好胜、为国效劳的心,如今只想自在些。” “你自小在这里长大,也知道,嵩山山好、水好、风光好,我打算终老在这里了。” “您还是壮年,如何就想养老的事情了。”陈希笑道,“况且您不考虑子嗣的问题吗?” 乌有先生笑道:“你个小和尚还了俗,便一俗到底了!我若要娶亲生子,早些年就做了,哪里会等到半老了才想起来?我这是梅妻鹤子,你们凡夫俗子哪里能解其中乐!” 陈希拱手笑道:“失敬失敬,是学生唐突了!只是,”他顿了一下,“您只需记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什么时候,我与明心都等着服侍您与江先生终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42 五星连珠 “你们两个接了师妹在家中不算,又想起我来,就这么爱给人养老送终么?”乌有先生打趣道。 陈希却认真道:“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少林寺长大。虽然父皇待我恩重如山,然而我只是养子……心中虽有万分孺慕之心,却不敢表露太多。” “明心幼年丧母,虽有亲生父亲,但您也知道,有与没有,原也没什么两样。” “江先生您二位待我俩恩义深重,不啻于再造之恩。我们如今成家立业,最羡慕的便是旁人有双亲在堂,可享一家团圆、天伦之乐。我俩于父母亲情上,却都是这般没福……” “何必说得这样可怜!”乌有先生听得也有些动容,“你们做对慈爱的父母,以后好好疼爱儿孙也就是了。须记得,‘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学生记下了。”陈希低头受教。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明心如此将我放在心上,我送你一件大礼如何?”乌有先生神神秘秘地笑道。 “先生请讲。”陈希笑道。 “登封有座观星台,你知道的吧?”乌有先生问道。 “似是在城东?”陈希回忆着,“我并没有去过,但听闻是前朝星学大家郭守敬所建,很是雄伟恢弘。” “正是如此。”乌有先生得意地笑道,“我以前想夜里去观星,守门人不许,闹到登封县令那里也还是不许。闹得我没奈何,只好抬了你出来,果然一试就灵……” 陈希有些哭笑不得,说道:“那我等会儿遣人去吩咐登封县令一声……” 乌有先生摆摆手,说道:“若事事都要打着你的名号,也太没趣了些。” “咱们且不去说那个倒胃口的县令,”乌有先生拉着陈希来到书案前,提笔蘸饱了墨,一边画一边说,“三个月后,九月二十二,会有五星聚的罕见天象,即太白、岁星、辰星、荧惑、镇星,五星连珠。” “相传舜帝即位时,当夜五星连珠,是为极大的祥瑞。” 陈希闻言,瞬间想起了被篡逆流言困扰的陈元泰。 乌有先生见他会意,便更得意了:“你那义父先是太和殿被烧了,后来又死了嫡皇子,据说京城里流言纷纷,他这是反贼遭了天谴的说法甚嚣尘上。你将此事告诉他,九月二十二那天去祭个天也好,设坛作法也罢,待晚上五星一出,他的困境自然也就解了大半。” 陈希很是激动,打心底里为陈元泰感到高兴。别人也许不是很清楚,但他非常明白陈元泰现在憋屈却又无法表露的心情。 后宫之中有人接连对太和殿、坤宁宫和景仁宫下手,但这黑手却似隐形人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几个月过去了,宫中的暗查一点线索都没有。 五星连珠虽然对于抓住凶手没有任何作用,却能终止流言、提振士气,于陈元泰焦躁又略带隐忧的心情无疑是一剂舒缓的良药。 “多谢先生!”陈希没有隐藏自己兴奋的心情,笑道,“既然您愿意为父皇解忧,为何要拒绝出山呢?” “我可不是给陈元泰解忧,只是见不得前朝余孽兴风作浪。”乌有先生答道。 “此话怎讲?”陈希心里一沉,联想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隐隐有些回过味来。 “前面周朝,从成宗开始,有几个好人?最后一个长庆帝,坏事做尽,落得个丧失祖宗江山、自己身首异处的下场,我真恨不能指着他的脸大笑三声。”乌有先生冷笑道。 “陈元泰虽然是周朝臣子,见无道而伐之,有什么错?况且他皇帝做得也不错。” “如今天下太平,百业兴旺,老百姓都是要过日子的,谁有那个闲心去管陈元泰是不是反贼出身?就如我一般,如今白天召三五学生讲讲书,闲暇时夜里去观观星,难道日子不比前两年日日担惊受怕的要好得得多?做甚冒着被官府惩治的风险去嚼皇帝的舌根?” 陈希听得连连点头。 乌有先生继续说道:“所以说,想要把现在这潭清水搅浑的,只有别有用心的人,皇宫里一定是混进了前朝余孽。嫡皇子的事,只着落在两群人身上,一是宫女太监,二是太医,再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父皇也是这么推测的,”陈希附和道,“如今他只是面上装作水过无痕,等那人再出手……”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乌有先生很是不以为然,“所以说,人太要面子也是活得累。要换做是我,就自己装病,看看谁蹦出来兴风作浪!” “国朝甫立,太子年幼,”陈希苦笑道,“父皇若传出生病,怕是要天下大乱。” “你们便这等没信心么?”乌有先生笑道,“现在可不是长庆末年,人心思变。有定国公你们这些开国功臣坐镇朝堂,看谁敢乱动?动了便拎出来打一顿就是了!” 陈希沉思起来,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毕竟上次那人出手,陈元泰就折损了两个皇子,若再等他行动,又不知会出什么变故? “您的指教,学生记下了。等回京我便禀报父皇,看他如何裁夺。” “若真要装病,可要赶在九月二十二之前。”乌有先生嘱咐道,“如果有了祥瑞,皇帝却又生病……” 乌有先生冲陈希眨了眨眼睛:“那可真是天命不佑了!” 陈希哭笑不得道:“先生您真有些口没遮拦了!” 乌有先生拈须笑道:“所以我才不要出仕,若是拿了陈元泰的俸禄,哪里有现在这般自由痛快!” 想想时间不等人,陈希便有些坐不住。他向乌有先生作揖道:“我那兄弟求的寿礼,还望先生能够成全,实在是过命的交情,我不想让他失望……” 乌有先生想起了江先生说的李墨白,又想到方玠,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待午后堃哥儿睡醒,杜明心听了陈希要马上回京的话,心中颇为遗憾:“我还想着能在嵩山多住些日子呢!咱们这样一家子出来一趟不容易,下回再来也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陈希非常地抱歉:“只有三个月的时间,错过了就只能再等许久,我怕中间又出什么差错。” “那我和江先生带着堃哥儿留下来吧,待到原定时间再回京。”杜明心笑道,“反正我们坐马车,依旧是慢悠悠地走,倒不如你自己快马加鞭来得快。” “那……”陈希沉吟道,“也成,我派人去开封府找河南都司都指挥使,要些人来保护你们。” 杜明心怕拒绝了又惹他担心,便爽快地点了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 243章 示弱伺机 且不说杜明心日日带着堃哥儿爬山戏水,看尽中岳朝暮山色。 陈希孤身一人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到时看天色尚早,他便去了皇宫要求面圣。 陈元泰以为出了大事,急忙命人将陈希带到了乾清宫。 “出了什么事?”见陈希披着一身风尘进来,陈元泰的心仿佛是悬空着被狠狠拽了一下,急急问道:“堃哥儿呢?可跟着你回来了?” “一切都好,您莫着急。”陈希见他一脸紧张,连忙笑道,“我是听说了一件极好的事,特来向您讨主意。” 陈元泰松了口气,脸上这才见了笑容,笑骂道:“任凭多好的事,你写了派人加急送来就是了,何必如此?倒吓得我一惊。” “是儿臣思虑不周了,”陈希笑道,“只是这件事却等不得。” 随后,他便将乌有先生的话细细地转述了一遍。 “……只是要委屈父皇伪装卧病,”陈希迟疑着说道,“朝堂或许因此震动也未可知,但实在是个解决目前困局的好办法。那背后黑手见父皇欠安、太子年幼,必定蠢蠢欲动。到那时,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正正好稳稳擒住。” 说完,他觑了眼陈元泰的神色,又说道:“一切都等父皇圣裁。“ 陈元泰眉头紧蹙,待要开口却又犹豫。如此反反复复,陈希觉得自己腿脚都快站麻了,陈元泰方如梦初醒道:“快,快坐下!你我父子面前何须如此拘泥于礼数!“ 陈希遂寻了把御案近旁的椅子侧身坐下,等着陈元泰做决定。 陈元泰从来不是一个怕冒险的人,否则当年一个小小平凉卫指挥使也做不了这九五至尊的天子。 然而连失两子的打击,还是对他的心绪造成了很深刻的影响。 当人拥有的多了,顾虑便也多起来,更何况太子只有十岁,陈元泰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撒开手去生这一场病。 他将目光投向陈希,却见他正双眼明亮地望着自己。那目光中有期待,有激动,有成竹在胸的把握。 陈元泰的心突然间就定了下来。 这孩子这样不顾风尘,抛下妻子赶回来,不都是为了自己吗? 与起兵之初相比,现在的情况已是好了千倍万倍,那时连造反都敢做,现在想做什么不可以呢? 陈元泰笑道:“此事做得。只是我们要先布置妥当。“ “那是自然!“陈希见陈元泰同意了,心下十分欢喜。他快步走到书架前,从一堆卷轴中抽出了皇城布防图和京畿布防图。 “如今国无战事,当初从龙之将多数都在京城,再有定国公、兴国公和儿臣在旁协助,相信应无大碍。“ 陈希将两张布防图在御案上铺开,陈元泰用手指圈了西山大营还有皇城,说道:“到时你以侍疾的名义住进宫来,皇城禁军便换你统领。西山大营交给徐家惟诚、惟德那两个小子,徐行和沈遥两个明面上不动,到时相机而行。“ “那朝政?太子监国?“陈希犹豫着问道。 陈元泰看着他笑道:“若你当初在嵩阳书院多读些书,我又何至于眼下朝政无人托付呢?“ 陈希一惊,“摄政“二字可万万沾不得。 “太子监国甚好!左右父皇也不是真的卧病,正好趁此事看看人心。“他连忙笑道。 陈元泰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玉兰给我生的儿子这样好,却偏偏无法将这天下名正言顺地交给他。 “那你便回去歇了吧,接连跑了这些天,别仗着年轻不知休养。“陈元泰叮嘱陈希,“等这些调任完成,我就开始撂挑子了。“ 说完,他冲陈希眨了眨眼睛。 陈希会意,笑着向陈元泰行了礼,便自行回王府去了。 隔日,陈元泰便下了禁军和西山大营的任命。 朝野上下还只是以为是陈元泰示恩于定国公府,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徐行倒是一如往常,没有摆酒宴客,遇人恭喜,只称皇恩浩荡。 想得多的人联想到了九月份豫王将迎娶徐行的小女儿,之前徐家女已得册封平阳县主,如今陈元泰又拔擢了徐家长子、次子,意欲何为? 朝臣们的眼睛都盯着安国公府,偏邓家此时什么动作也没有。 又过了几日,一向勤政的陈元泰出现了登基以来首次辍朝,说是因偶感风寒,精神不济。 众人此时都还没觉出异样,毕竟人吃五谷杂粮,鲜少有从来不生病的。 但从那天起之后,陈元泰竟然没再早朝过。太医院刘医正向来只侍奉陈元泰一人,此时他已经奉命住进了皇宫,等闲人根本接触不到他了。 又过了两日,专为申嘉正在市井散布、打探消息的邵武兴冲冲地回来,笑着向申嘉正禀报:“公子,今日皇帝又下了两道诏令,我看他是命不久矣了!“ “什么诏令?“申嘉正近日心情大好,盘算着若是陈元泰此时身死,太子登基,再利用邓家离间太子与开国诸臣,将陈希、徐行等人排挤出朝堂,这燕朝也不过二世就要亡了。 还未等邵武答话,高阳撩帘走了进来,说道:“皇帝说自己病染沉疴,命太子监国,再命晋王进宫侍疾。“ “什么?“申嘉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的盘算竟然这么轻易就成真了。 “你觉得此事有几分真?“申嘉正问高阳。 高阳沉吟了片刻,说道:“乾清宫整个如铁桶一般,半分消息也漏不出来,皇宫内苑的人也不比外面的人多知道些什么。慈宁宫、景仁宫那里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坤宁宫倒还淡定从容些。“ 申嘉正蹙眉道:“那邓氏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如今连面子情也懒得做了?“ 高阳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太子曾劝过皇后几次,让她去乾清宫亲自照顾皇帝起居用药。但皇后说她是太子生母,皇帝只怕不愿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到底如何。她这样说,太子倒不敢再劝了。“ “这病来得这样急,是否是上次你给邓氏的那些药起了作用?“申嘉正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可知邓氏给陈元泰用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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