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十年(十年青春,抵不过一句门当...) 嘉靖十一年,一场冬雪早早笼罩了京城。昨日雪下了一夜,今早起来,天地皆白,银霜满地。 镇远侯府的仆妇们大清早起来扫雪,笤帚刮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簇簇”声,映衬之下,庭院越发静了。 两个梳着髽角儿的丫鬟捧着汤盅,小碎步从游廊上走过。这两人和扫地的仆妇不同,她们是主子身边的丫鬟,平素不用做粗活,穿鲜亮的衣服,扎高高的头发,得主子欢心的话还能戴首饰,活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娇。 因此,这些丫鬟无论走到哪里都扬着头,心气高极了。穿着红色袄裙的丫鬟压低声音,悄悄和同伴说:“你听说了吗,侯爷和永平侯府三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等过了老侯爷丧期,明儿开春就要过明路了。” 旁边套着湖绿比甲的丫鬟嗤道:“这不是应当的吗。侯爷才二十岁就袭了爵,文武兼备,相貌堂堂,还得了武定侯赏识,侯夫人当然要娶个大家之女。永平侯府三姑娘是武定侯外甥女,侯爷又跟着武定侯办事,如今傅家和洪家结亲,那叫亲上加亲,皆大欢喜。” 先前说话的丫鬟听了,不断往西北边的院子努嘴:“要是侯爷和永平侯三小姐定亲……那位呢?” 湖绿比甲的丫鬟朝前瞥了眼,不阴不阳道:“原形毕现、各回各位呗。她只是个普通军户的女儿,家里还绝了户,老侯爷接她入府是还她父亲在战场上为老侯爷挡箭的恩情,她能在侯府享十年富贵,也该知足了。老侯爷也真是犯糊涂,竟想让她嫁给侯爷,老侯爷说说便罢了,她还真把自己当侯夫人呀?” 红裙丫鬟听着多少有些唏嘘:“她都在侯府住了十年了,从七岁到十七,一直陪在侯爷身边。女人命里有几个十年,她都这么大了,以后婚事可怎么说。” 湖绿比甲的丫鬟不知为何有些不高兴,噘噘嘴道:“侯爷还能看着她另嫁别的男人?你别怜惜她了,她的命可比我们好着呢,说不定日后我们还得叫人家一声主子。” “嘘!”红裙丫鬟连忙提醒同伴,示意她别说了。一个穿着蓝色缎面袄的丫鬟从正房掀帘出来,正好和她们打了个照面。蓝袄丫鬟脸上神色淡淡的,说:“大冷天的,两位妹妹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红裙丫鬟暗暗掐了同伴一把,一转眼换上满脸笑意:“翡翠姐姐,早。昨夜下了雪,老夫人担心姑娘受寒,特意让厨房熬了羊乳羹,让我们给王姑娘送来。” 翡翠在红裙丫鬟的笑脸上瞥过,仿佛没听到方才的话一般,让开身子道:“有劳二位了。里面请吧。” 红裙丫鬟不断赔笑,湖绿比甲的丫鬟知道惹了祸,垂下头,安安静静去里面请安。她再张狂也知道自个儿斤两,那位无论出身如何,都是傅家的恩人,还和侯爷一起长大,仅青梅竹马的情分,怕是连未来侯夫人也比不上。永平侯府三小姐现在看着风光,等入府后,未必能争的过这位。 虽然没有明说,但镇远侯傅家所有人都默认,王言卿以后还会留在傅家。侯爷是超品侯,正头娘子总要娶门当户对的勋贵小姐,但王言卿毕竟陪伴多年,留下来做个贵妾也无妨。 她们两人进门后不敢抬头,隐约瞥到多宝阁后有一道侧影,立刻蹲下给王言卿行礼:“奴婢给姑娘请安,姑娘万福。” 过了片刻,一道清淡的声音响起:“起吧。” 她音线很独特,不是长辈最喜欢的清脆银铃,也不是男人喜欢的娇媚婉转,而像是外面的雪,清清寂寂,不争不抢,但凡听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两个丫鬟道谢,慢慢起身。湖绿丫鬟借着动作悄悄看了一眼,一个女子侧坐在罗汉床上,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脖颈纤细,双腿放在脚踏上,显得尤其修长。她侧着脸,越发凸显骨相优越,鼻梁挺拔,脸色素白,下颌近乎是一条直线流淌下来,干净又冷清。 这样的相貌,可不是任何胭脂水粉能堆出来的,难怪侯爷喜欢她。湖绿丫鬟觉得丧气,强压着给王言卿道好后,就快步退下。 等那两个丫鬟走后,翡翠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气愤道:“这些丫头真是反了天了!竟敢在背后议论姑娘,我非要禀告侯爷,打她们板子!” “她们只是群小丫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打她们有什么用?”王言卿放下羹匙,用帕子擦了擦手,嘴边似乎浮上一丝笑,“是老夫人要让我听到这些话,你能借着二哥的手处理丫鬟,还能处理老夫人吗?” 翡翠顿时噤声,她看着王言卿,嘴唇翕动,十分不忍:“姑娘……” 王言卿垂下眸子,眼神平静的像一汪冰湖,没有丝毫波动。孝字大过天,终究人家才是一家人,何况,傅霆州真的不知道吗? 老夫人能仗着父母之命给傅霆州说亲,但婚事要成,必须得有傅霆州点头。听说那位洪三姑娘是武定侯的外甥女,娶了她,就能和武定侯更进一步。傅霆州那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如何取舍。 王言卿将帕子放在矮几上,轻轻叹道:“门当户对,才俊佳人,好事啊。该恭喜二哥哥。” 翡翠忍耐了一个月的酸楚决堤,眼泪扑簌簌落下:“可是,姑娘您才是老侯爷选定的孙媳妇,您等了侯爷十年,十年啊!侯爷要学武,您就不顾女戒去学骑马射箭,侯爷要掌军,您就女扮男装,陪着他在军营里跌打滚爬。这些年您身上留下多少伤疤,到现在,他们一句门当户对,就要抹杀姑娘十年的付出吗?” 翡翠一边抹泪一边诉苦,王言卿却像个外人一样,无动于衷坐着。翡翠都委屈成这样,王言卿这个正主真的不在乎吗?怎么可能。 十年青春,她自七岁被接到镇远侯府,她的生命里,就只有傅霆州。 如今是嘉靖十一年,大明第十二任皇帝来京城的十一个年头。大明文官与武官、士林与贵族泾渭分明,文官都是科举考出来的,一茬换一茬,下一代读书不好,说败落就败落了,但武将却是世袭的,比如武定侯府、永平侯府,那都是祖上几代人掌军,在京城的时间比当今皇帝都长。 傅家是近几年发迹起来的,但祖上也是军官世家,在傅霆州祖父傅钺那一代立了军功,被先帝正德封为镇远侯。因为这个缘故,傅家在京城老牌勋贵武定侯、永平侯等家族面前,总是矮一头。 不过傅家再如何底蕴浅,那也和王言卿没关系。本来,按她的身份,她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些将相王侯。 武官代代相传,兵卒同样是世袭的。士兵和士官,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王言卿祖籍大同府,家里是军户,王家男丁一生下来就是兵,她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死于大同和蒙古人的战斗。 正德十二年,镇远侯傅钺调去大同任总兵,王言卿的父亲王骢因为机敏果敢,逐渐受到傅钺赏识。在一次追击战中,王骢为了给傅钺挡箭,战死沙场。 后来和蒙古人的作战赢了,傅钺因为军功被调往京城。傅钺很喜欢王骢,如今王骢又为他而死,傅钺伤心过后,派人去王骢老家,安抚王骢的家属遗孀。 然而等去了才知,王骢不在家这些年,妻子沈兰因为产后体虚离世,母亲李氏为了养活孙女,一把年纪还下地种田,初春摔了一跤也病死了。阖家上下,就剩下一个七岁的幼女——王言卿。 边境像王言卿这样的遗孤有很多,但事情发生在傅钺眼皮子底下,他就没法置之不理。手下回京城和傅钺复命后,傅钺思忖片刻,决意收养王言卿。 以镇远侯府的权势,养一个小姑娘不成问题。但若他不管,这个孩子就要死在外面了。 王言卿七岁那年,命运大变。那年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她在邻居的帮忙下为祖母办完丧事,之后,他们家的祖地被远房亲戚占据,但关于谁收养王言卿却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谁都不愿意多养一张嘴。 一伙奇怪的人来看过她,过了一段时间,那伙人又回来了,并且带来了更多财帛人手。他们给王骢上了香,还说要接王言卿入京。 亲戚们的嘴脸顿时大变,十里八乡都知道王家祖坟冒了青烟,王骢被贵人赏识,王言卿要进城里享福了。村民们不知道镇远侯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是个很高的官,主管大同府所有部队。那些刻薄的叔婶纷纷变脸,争相抢夺王言卿,还想骗王言卿改口,将他们自家闺女带过去。 王言卿虽然才七岁,但生活早已教会她人情冷暖,察言观色。她一个子都没有给那些所谓亲戚留下,沉默地跟着傅钺的部队,来到她一无所知的北京城。 那时候,她还不知她要进入怎样一个世界。她知道世界上有穷人有富人,有官差有农民,但没想到,阶级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进宣武门后,沿途每一样东西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繁华,她晕乎乎地随着马车左拐右拐,最后,驶入一座威武雄浑的宅子中。 王言卿下车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不敢多走。高门大户,不怒自威,侍从躬着手走来走去,随便一个扫地婆子都比村长家穿的好。这就是她接下来要生活的地方吗? 王言卿正茫然无措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少年声音:“这是谁?” 她回头,看到一个贵气华庭的少年,年纪十岁上下,已经长得修长挺拔,仪表堂堂。身边人转了态度,讨好道:“二少爷,这就是侯爷收养的那个孤女。” 少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似乎终于想起些印象,问:“叫什么名字?” “回二少爷,她叫王……” “没问你。”少年淡淡瞥了仆从一眼,对王言卿抬了抬下巴,“让她说。” 虽然还没介绍,但王言卿已经明白情况了。她垂下头,乖乖巧巧回道:“回二少爷,我叫王言卿。” 少年似乎难得见来了一个同龄人,亲自带她去见镇远侯。之后,王言卿才了解到,给她领路的少年是傅钺的孙子——傅霆州。虽众人称呼他为二少爷,但孙辈中活着的男郎只有他一个,已是众人默认的世子了。镇远侯府那么热闹,因为那天正好是傅霆州的生辰。 后来傅霆州一直开玩笑,说王言卿是上天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正好他心情不好,出来散心,一转弯便看到了王言卿。 傅钺见了王言卿很高兴,王骢年纪和傅钺的儿子差不多,为人又机灵讨喜,他私心里一直把王骢当孩子看待。没想到王骢的女儿却冰雪可爱,一点不似王骢淘气。 傅钺一生戎马,雷厉风行,训兵时的嗓门在营地外都能听到,初一见这样软糯糯的小姑娘,心都要融化了。正好王言卿的年纪和傅霆州差不多大,傅钺便将两个孩子放在身边,亲自教养。 说起这个,其实还有另一桩官司。傅钺常年征战在外,打起仗来一连好几年不回家。傅钺的儿子傅昌被老妻溺爱,后来搬到京城,又成了侯爷的儿子,慢慢的,便养出一身坏毛病。 等傅钺从大同调回京师后,见儿子眠花宿柳、斗鸡走马,气得大发雷霆。但那时候傅昌都快三十了,谈何改造?傅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纠正不过来,索性眼不见为净,专心教起孙子来。 他这些年征战不易,万不能将偌大家业交给败家儿孙。幸而傅霆州还小,现在教来得及。 王言卿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傅家。傅钺让傅霆州和王言卿以兄妹相称,亲自教他们读书习武,闲暇时带傅霆州拜访同僚战友,收拾起来一点都不手软。王言卿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她是傅钺部下的女儿,和傅家差得远呢。傅钺惦念救命之恩将她养在身边,但她自己得明白,傅钺教的是自己孙儿,她只是顺带。 所以王言卿很认真地学习,傅霆州学什么她就学什么,从不叫苦。傅霆州去校场习武时,丫鬟都说王言卿一个姑娘家,何必受这份罪,但王言卿一言不发,也跟着坚持下来了。 王家是军户,世代从军,所以婚事很不好说,往往是军户这个小圈子内部嫁娶。王言卿的祖母、母亲都是军户人家的女儿,而大同府是边防九大重镇之一,拱卫京城,常年处在和蒙古人的冲突中,民风剽悍,无论男女老少,前一秒拿锄头耕地,下一秒就能举起刀砍人,即便女儿体内也留着骁勇善战的血。 王言卿是在动荡中长大的,远比同龄人成熟,京城贵女们觉得苦兮兮的体力活,她都忍了下来。前些年是为了讨好傅钺,后些年是为了傅霆州。 傅霆州继承了他祖父的能力,高大英武,剑眉星目,坚毅果决,并且因为生于京城,比傅钺更多一份聪明敏锐。即便在藏龙卧虎的勋贵圈子中,傅霆州都是人人称赞的“将才”。傅钺很满意孙儿,同时为了照顾属下的孤女,曾私下说过肥水不流外人田,让王言卿嫁给傅霆州。 傅钺说这话也不只是为了报恩,王言卿越长大越见瑰姿艳逸之色,而且善解人意,聪明懂事,上能弯弓射箭,下能读书写字,不比那些娇娇怯怯的千金小姐强?傅钺亲眼见着两个孩子从小豆丁长成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合不合适他心里清楚。 傅钺临终前留下两道口令,一是绕过傅昌,直接将侯位传到傅霆州手里,二是让傅霆州不必守孝,尽快完婚。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傅钺第二条是为了王言卿。但是等傅钺安葬后,傅昌夫妇改口了。他们装作不知道傅钺的意思,大张旗鼓给傅霆州说起亲来。 傅钺说不必守孝,儿孙却不能僭越,傅霆州这一年内不得宴饮玩乐,纵欲婚娶。但不能定亲,私底下相看却可以,傅昌夫妇挑来挑去,最后看上了刚回京述职的永平侯府。 永平侯先前戍守川西,三女儿还未定下夫家,两家人一拍即合。傅霆州私底下去了趟永平侯府,回来后也同意了。永平侯三小姐喜得佳婿,镇远侯府搭上老牌勋贵的门路,武定侯笼络了一个青年将才,所有人都很高兴,只除了王言卿。 傅霆州要娶永平侯的千金,那她呢? 自从老侯爷傅钺去世后,王言卿在傅家的位置就尴尬起来,如今侯府公然给傅霆州说亲,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这些丫鬟说闲话,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 翡翠替自家姑娘叫屈,但她哭完后,实在不知道能怎么办。王言卿祖父、父亲都战死,她没有兄弟,老侯爷一死,根本无人给她撑腰。何况,就算王家有叔伯,在镇远侯府面前,又有什么话语权呢? 说句不好听的,以王言卿的身份,能在镇远侯府做妾,都是高攀。 翡翠抽抽噎噎,而王言卿始终不说话,像幅画一样安安静静坐着。翡翠看着心里难受,找由头出去了。 王言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像以往无数个日子一样,看书、习字、读兵法。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风,一片阴影在她面前坐下来,自然而然抽走她手里的东西:“《虎钤经》?都年底了,还在看?” 王言卿手指紧了紧,她抬头,尽量用毫无破绽的笑容面对他:“二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卿卿(她再喜欢他,也无法让自己...) 傅钺最开始接王言卿入府的时候,并没有想过结亲的事,所以让傅霆州和王言卿兄妹相称。后来两个孩子年纪渐长,傅钺越看越顺眼,这才动了凑对的心思。但王言卿叫傅霆州二哥的习惯,却就这样保留下来。 他们俩姓都不一样,没人会真的把王言卿当傅家的小姐,傅霆州更不会把她当自己妹妹。他们两人相伴十年,一起被傅钺骂,一起去校场扎马步,傅霆州闯祸王言卿帮他看门,傅霆州关禁闭王言卿帮他送吃的,王言卿甚至能伪装傅霆州的字。对傅霆州来说,王言卿和他的关系,远比傅家那些兄弟姐妹亲近多了。 毕竟傅霆州才是傅钺的亲孙子,如果傅霆州不愿意,傅钺不至于生出让王言卿留在傅家的心思。傅钺看出傅霆州不排斥王言卿,甚至很亲近她,这才会替孙子做主,定下这桩事。 只不过,傅钺把孙儿教的太好了,傅霆州肖似其祖乃至超越其祖,傅钺定下来的事,傅霆州就敢推翻。 傅霆州翻了翻手里的书,随便放下,问:“怎么想起看这个?你以前不喜欢宋人的书。” 王言卿笑了笑,说:“没事干,随便翻翻。” 她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呢,是傅霆州不喜欢。 她在镇远侯府十年,几乎没有自己的爱好。傅霆州看什么书她就看什么,傅霆州喜欢什么新玩意她就去学,傅霆州就是她全部生活。如今傅霆州要另娶他人,王言卿心里空了一大块,拿书的时候没注意,就拿了这本。 傅霆州盯着王言卿的眼睛,也没继续问,而是说:“今年冬天冷,你腿上还痛吗?” 习武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毛病,王言卿有一次为了救傅霆州,从马上摔下来,从此腿上就留了毛病,一到阴冷天气小腿就疼。王言卿摇摇头,说:“没事。这么多年了,早好了。” 傅霆州伸手,习惯性去碰王言卿的腿,王言卿起身倒茶,顺势躲开了。傅霆州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不动声色收回来。他又看了王言卿一会,道:“端茶送水这些事哪用你做。几天不见,和二哥生疏了?” 傅霆州这句话听起来寻常,其实话里有话。傅霆州长大后,很少自称二哥了,他又不是王言卿哥哥,挂在嘴边做什么?他但凡提起旧称,就是不高兴了。 王言卿垂下眸子,过了会,说:“哪有。二哥做事最有章程,我当然信得过二哥。” 王言卿一副柔顺模样,仿佛刚才避开他只是意外。傅霆州心里的气渐渐消了些,他想到王言卿在傅家住了十年,一时别不过劲也是有的,何况,她会吃醋,才说明她心里有他。 傅霆州剩下半截气也散了。他握住王言卿的手腕,拉着她坐下,王言卿这回没有再躲,温顺地坐在傅霆州身边。傅霆州感受到掌心雪缎一样的肌肤,放缓了语气,问:“这些日子我忙着朝堂的事,没时间来看你。是不是有人来你这里说道了?” 王言卿寄人篱下十年,哪会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她敛着睫毛,轻轻摇头:“哪有。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待我极好,傅家妹妹们有什么,我这里就有什么。我时常担心自己做的不够,无法回报二老,怎么会信别人胡说八道。” 王言卿没否认府里的风言风语,毕竟他娘、他祖母是什么样子,傅霆州自己清楚,但王言卿也反过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份得体伶俐,就让傅霆州非常满意。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傅家也不例外。王言卿话中的太夫人、老夫人分别是傅霆州的祖母、母亲,如今傅霆州是镇远侯,他的夫人才能称镇远侯夫人,侯爷的母亲按礼称老夫人。这就导致傅昌之妻陈氏一天侯夫人没当过,直接成了老夫人。 傅家辈分虚高,还得从傅钺说起。傅钺南征北战,聚少离多,膝下唯有一个儿子傅昌,还被养成一个纨绔。傅昌儿女倒是很多,傅霆州是傅昌嫡出二子,前头还有一个大哥,但那个孩子早夭,才五岁就得病死了,所以傅霆州是傅家实际意义上的长孙。 傅钺临死时,宁愿越过儿子直接传给年仅二十岁的孙儿,也不让傅昌继承侯位,可见有多不待见傅昌。傅钺明面上的理由是傅昌有疾,脚跛,不能袭爵。傅昌脚上确实有一点毛病,但平常根本看不出来,而且,这伤还是被傅钺打出来的。 按理,父死子继,镇远侯府这样继承不符合大明律法,但傅钺是正德朝名将,带兵四十年,人脉遍布军队,他和勋贵之首郭勋关系也过得去,和礼部打一声招呼,爵位就办下来了。 傅钺隔代亲,什么事都越过老妻、儿子儿媳,直接交给孙儿,渐渐傅家就积累出不少恩怨。傅霆州是嫡亲血脉,太夫人、陈氏不会对傅霆州怎么样,但和傅家毫无血缘关系却极得傅钺宠爱的王言卿就成了集火点。 王言卿这些年没少被陈氏说闲话,只不过以前傅钺活着,没人敢把手伸到王言卿身上来。傅钺一死,这些积怨就压不住了。 陈氏的怨怼很好理解,老爷子在家里独断专行也就罢了,她儿子的婚事,凭什么不问她这个母亲直接拍板?王言卿一个不知道何处来的平民之女,凭什么嫁给她儿子?这不,傅钺一死,陈氏立刻风风火火找新妇,直接把王言卿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王言卿不是不知道陈氏对她的迁怒,这十年里,她屡次尝试讨好太夫人和陈氏,但毫无用处,最后只能放弃。王言卿虽然无奈,但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镇远侯府里能做主的从前是老侯爷,现在是傅霆州,根本没傅昌夫妻任何事。 所以她不慌不忙,直到傅霆州反水,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一直以为,她和傅霆州心心相印,心照不宣。 傅霆州看到王言卿自他进来后就一直躲避视线,心里也知道卿卿生气了。傅霆州比王言卿年长三岁,又自小出入军营,听惯了荤段子,很早就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十岁,对男女之情略微有感觉的时候王言卿就来到他身边,小时候他们两人在一个屋子里午睡,王言卿在他眼皮子底下越长越漂亮,从一个小女孩变成冰姿玉骨的少女,若说他对王言卿没有感觉,那怕是他自己有什么毛病。 然而,一个愣头青可以只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但一个侯爷,除了感情,还有许多事要考虑。 如今朝堂上因为大礼议闹得沸沸扬扬,和杨廷有关系的人被接连清算,朝堂人人自危。而武定侯郭勋因为屡次支持皇帝,扶摇直上,官运亨通,已成了能对抗内阁的武将首领。 文官武将是天然的敌人,傅霆州不必尝试左右逢源,在朝堂上,没有阵营或者两面讨好,只会死得更快。 他需要郭勋,郭勋也需要他。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而投名状,就是他和永平侯府的婚事。 永平侯夫人是郭勋的妹妹,他娶了永平侯的女儿,就是正式加入郭勋一党。至于娶永平侯哪个女儿,那位洪小姐长什么样子……一点都不重要。 只要是个活人,抬到镇远侯府就够了。 傅霆州承认这样做很不厚道,但成人世界就是这样丑陋现实。傅霆州缓慢摩挲王言卿指腹处的薄茧,说:“前几日,又有一伙杨党被锦衣卫查出来了。圣上龙心大悦,让陆珩暂代指挥使一职,执掌南镇抚司事务。陆珩那个人……就是条疯狗,朝中人没有他不敢咬的,也唯有武定侯能和他抗衡一二。有时候我为了保全侯府,不得不做一些事情。卿卿,你懂吗?” 王言卿心冷下去了,她知道,这桩婚事再无转圜余地,她彻底被放弃了。 王言卿手指冰凉,过了一会,她低低说:“我懂。” 傅霆州脸上露出笑意,他就知道,个中缘由祖母、母亲不会懂,内宅丫鬟不会懂,甚至洪三小姐本人也不懂,但王言卿一定懂。 至于王言卿愿不愿意,傅霆州不想深究。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无需再说王言卿的身份了。傅霆州知道对不起卿卿,但他有恃无恐,他潜意识笃信,无论他做出什么,王言卿都会原谅他,永远在原地等他。 不然,她还能去哪里呢?她在京城只认识他,外人知道她的倒是有不少,毕竟她长得实在漂亮,太过招人。 这些年不断有人打探王言卿,都被傅霆州拦住了,甚至有人腆着脸,借卿卿是他养妹之由,想当他妹夫。傅霆州当时都被气笑了,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卿卿有没有定亲,关他们什么事? 傅钺到底还是了解自己孙儿的,傅霆州十岁起就将王言卿视为私有物。这是祖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在他心情最不好的那天出现在他的领地里,那就永远是他的人。其他人想染指,做梦。 傅霆州感受到手心葱白一样的指尖冰凉如雪,他心存怜惜,难得违背自己的原则,安抚道:“卿卿,你放心,府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会影响你的位置。你安心就是。” 对傅霆州这类勋贵子弟而言,妻子是妻子,爱人是爱人,完全是两码事。他娶那位洪三小姐入府后,会给她侯夫人的体面,遇事时也会给她撑腰,但王言卿,并不在侯夫人的权力范围内。 他希望那位三小姐不要蠢到对王言卿伸手。他需要一个政治旗帜,并不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尤其不希望改变他和王言卿的关系。 这一回,王言卿没有再应话了。傅霆州也不着急,卿卿是聪明人,她会想明白的。因为刚才提起一个人,傅霆州不得不想起些讨厌的事,他脸色转冷,对王言卿说道:“最近你多加小心,没事不要出门了。” 王言卿感觉到傅霆州情绪不对,问:“怎么了?” 傅霆州冷笑一声,眼中暗色沉沉:“没怎么,惹上一条疯狗。” 能激起傅霆州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王言卿很快猜到什么,问:“是锦衣卫?” 傅霆州叹了口气,承认了:“是陆珩。南城兵马指挥司发生些事情,近期他可能会找傅家麻烦。” 原来是锦衣卫,王言卿露出了然之色,不再问了。说锦衣卫的坏话可不是件明智的事,要不是在镇远侯内宅,身边都是自己人,傅霆州也不会说这些。 同是武将世家,勋贵和锦衣卫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圈子。傅霆州这一圈是高官子弟,生下来家里就有爵位,父兄又都在军中任职,基本从小就认识。而锦衣卫呢,管巡查缉捕,换言之是告贵族和文官黑账的,两伙人向来势如水火。 贵族就这样,两家孩子可能互不认识,但一生下来就已经是仇人,之后你坑我我害你,不需要问为什么。勋贵和锦衣卫就是天生的仇家,王言卿虽然没见过陆珩,但这个名字在京师如雷贯耳。百姓可能不关心首辅是谁,侯爷是谁,但绝不会不知道锦衣卫。 陆珩今年才二十二岁,就已经拿到了指挥使实权,实在可怕。他和傅霆州这种长在皇城根下的贵族孩子还不一样,陆家原本在安陆世袭锦衣卫,到陆珩已经是第六代,在安陆算是相当有权势。从事锦衣卫这种高危职业,竟然能传承六代而不出错,可见上天注定陆家要出一个能人。 陆珩,就是那个集齐天时地利人和,随着正德帝无嗣、兴王来京登基而一飞冲天的能人。 说起陆珩和皇帝的渊源,还要从先帝正德讲起。如今这位嘉靖皇帝并非先帝的子嗣,而是堂弟,因为正德帝没留下任何孩子,自己也没有亲兄弟,皇位这才落在嘉靖头上。陆家世代在安陆管理卫所、操练士兵,后来嘉靖皇帝的父亲兴献王被封到安陆,陆珩的父亲陆松被调到兴王府当侍卫,陆珩的母亲范氏也入王府当乳母,喂养的正是当时的世子、如今的皇帝。陆珩因为家庭的关系从小出入王府,和世子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关系好比傅霆州和王言卿。 兴献王英年病逝,将王位传给世子,随后过了两年,天上掉馅饼,皇位竟然掉到年轻的兴王头上。兴王进京称帝,隔年改年号嘉靖,陆家随之来到京城,担任皇帝近身护卫。陆珩的父亲才干平平,而陆珩却是个狠茬,他十一岁来到京城,十八岁考中武进士,短短四年内屡立奇功,官职升得飞快,今年才二十二岁,就已经是实际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了。 年纪轻轻居高位就算了,更可怕的是,皇帝还信任他。 如果是他盯上了傅霆州,那确实挺麻烦。 想起了陆珩,傅霆州脸色也阴沉下来,好心情一扫而空。傅霆州拍了拍王言卿的手背,说:“我只是提醒你,其实没什么了不得的,你不必担心。你已经许久没出门了,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王言卿静静看着他,刚才,傅霆州才说过不要随意出门。果然,下一刻傅霆州就说:“放心,有我陪着。母亲约了人,一起去大觉寺上香,顺便给祖父供奉灯油。” 王言卿听到最后一句,就知道她无法拒绝了。她顿了顿,问:“老夫人约了谁?” 傅霆州眉梢动了下,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永平侯府。” 王言卿心霎间冷了。自从傅霆州进来,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泡在冰湖中,不断下沉,如今,她被人按到水下,连最后一口气也喘不过来了。 傅霆州是什么意思呢?让她提前拜见未来的主母,还是永平侯夫人觉得不放心,要代女儿敲打妾室? 王言卿安静片刻,忽然抿唇笑了笑,道:“二哥,你和嫂嫂难得见一面,你们夫妻相会,我去讨嫌做什么?” 王言卿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重重捏了一下。王言卿冷着脸,没有喊疼,也没有低头。 这是王言卿第一次表露出这么明确的不高兴,傅霆州也被惹怒了,他拂袖站起,居高临下又不容置喙道:“后日上香,卿卿,别忘了。” 说完,他没有管王言卿手腕上的伤重不重,转身走了。 规律而有力的脚步声哒哒远去,他沉浸在盛怒中,甚至没有注意,那天是王言卿的生日。 王言卿撇过脸,看着窗外被踏成乌糟的白雪,泪水突然决堤。 侯爷走时明显不悦,王言卿也许久没有唤人进去,丫鬟们噤若寒蝉,没人敢进屋里讨嫌。王言卿枯坐了不知多久,等泪流干了,眼睛看痛了,才站起身,朝碧纱橱走去。 习武多年到底是有用的,王言卿翻开箱笼,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她冷静地往包袱里放衣服、碎银,冷静的连她自己都害怕。 或许,她早已在脑中预演过这一切,演习了无数遍,以致现在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机械完成。 说一千道一万,傅家对她终究是有恩的,没有傅家,她根本不可能读书习武。父亲救老侯爷一命,老侯爷给她十年安稳,早该扯平了。至于她喜欢上傅霆州反而是一个意外,但她生命中出现这样一个男子,强势、英武、薄凉又野心勃勃,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可她再喜欢,也无法让自己做妾。 她和傅霆州的感情至此生,至此止,就让一切停止在最美好的时候吧。至少将来老了回首,所有人都是年轻美丽的模样。 王言卿将细软打包好,放入路引和户帖时,她犹豫了。 只要跨出这一步,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她在京城的岁月,她和傅霆州十年感情,再无回首余地。 她不后悔,但始终不甘心。丫鬟说得对,一个女子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她把她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留在镇远侯府,如今连对手的面容都没见到就落荒而逃,实在太窝囊了。 她至少看看,能让他动心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王言卿的手逐渐放开,将已经打包好的包袱压入箱笼底层。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她很清楚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逃离京城,如果她愿意,甚至现在就可以。但她心里存着最后一丝软弱,她对自己妥协,心想,只要从大觉寺回来,看到他未来妻子的真容后,她就走。 就当是她和京城,和这个光怪陆离的贵族世界,做最后的道别吧。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落崖(王言卿当着他的面,摔下悬...) 十二月初一。 前几日下了雪,这两天正是冷的时候。洪晚情坐在马车里,丫鬟在铜鎏金手炉里添了炭,递过去给洪晚情取暖:“三姑娘,天气冷,您赶紧暖暖手。” 洪晚情接过,她朝帘子缝隙扫了眼,虽然没说话,但丫鬟看出洪晚情的心思,立刻接道:“说好了在巳时,镇远侯府怎么还不到?” 今日镇远侯府和永平侯府相约上香,镇远侯孝顺,亲自陪镇远侯老夫人出门。这桩事两家人心知肚明,镇远侯陪同是假,借机和洪晚情见面才是真。 这本就是两家长辈有意促成的,婚事已经定下,两个小辈私底下接触接触,日后过门也好快点传宗接代。洪晚情只见过傅霆州一面,那是几个月前,傅霆州来永平侯府拜访,去后院给母亲请安时,洪晚情坐在屏风后,远远望了一眼。她只扫到一个人影就双颊绯红,身边人都在取笑,她也不敢再看,只记得他身量很高,肩宽腿长,英武挺拔,是很有男人气概的身材。 自那之后,洪晚情一颗心就丢了一半,母亲和她说起亲事时,她也红着脸半推半就应了。洪晚情知道她后半生就要在这个男人身边生活了,其实,她还不知道傅霆州长相。只不过听堂兄弟和长辈说,傅霆州相貌很好,是军中人最喜欢的英挺模样。 这次长辈们牵线,安排他们私底下再见一面。洪晚情得知要见傅霆州,激动的心神不属,连着两晚上睡不着觉。好容易捱到上香这天,她早早就准备好出门,但到了约定地点,却左等右等不见傅霆州。 洪晚情躁动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傅老夫人不喜欢她,或者傅霆州改变主意,不来了?洪晚情压住胡思乱想,用力握了握热烘烘的手炉,低声道:“兴许镇远侯老夫人有事,出门晚了吧。” 丫鬟忽然凑近了,神神秘秘说:“三姑娘,听说今天傅家那位养女也要来。” 洪晚情眼睛动了动,她装作不清楚,问:“养女?” 其实洪晚情早就知道那位王姑娘的存在,镇远侯府有一个养女,是傅老侯爷亲手养大的,模样极为出挑,在勋贵圈子都传遍了。洪晚情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姓王,能文善武,和傅霆州关系似乎很好。 家里兄弟提起她时,口吻非常惋惜,看到洪晚情来了就马上打住话头。洪晚情心里有数,这多半,是她未来的冤家了。 一个男人将一个美貌女子放在身边十年,藏着掖着不让外人看,十七岁了还不放出去嫁人,能意味着什么呢。母亲大概也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了,母亲私下和洪晚情透气,说她和傅霆州的婚事是傅老夫人亲自点头的,傅老夫人允诺,日后绝不会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如果洪家还不放心,傅老夫人可以把人带来,让她们提前看一看。 母亲同意了,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丫鬟努努嘴,说:“还能有谁,还不是傅老侯爷收养的那位。据说她的父亲救了傅老侯爷,老侯爷为了报恩,就将她接到镇远侯府,一住就是十年,待遇和侯爷平起平坐,甚至连傅家自个儿小姐都比不上。如今傅老侯爷去了,这位王姑娘也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洪晚情静了会,淡淡说:“镇远侯府是知恩识礼的人家,镇远侯不会亏待义妹的。” 丫鬟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可不是么。姑娘,您放心,有傅老夫人在,那些小鱼小虾翻不出风浪。再说,舅老爷都说傅侯爷深谋内敛,镇远侯才不会是那种拎不清的人。有老夫人撑腰,侯爷又明理,您日后享福的日子长着呢。” 洪晚情被这些话说的红了脸,不轻不重呵斥了丫鬟一句:“不得妄议,闭嘴。” 丫鬟卖了个好,说着讨饶话混过去了。经过这一打岔,洪晚情心里的忐忑安稳许多。是啊,她是侯门嫡女,将来要当正妻的,哪能和妾计较?一个养女罢了,成不了气候。 正说话间,镇远侯府来了。洪晚情精神一震,她和丫鬟顿时都不说话了,支起耳朵听外面。咕噜噜的车轮声靠近,隐约还夹杂着清脆的马蹄声。马蹄声停在永平侯府的车队前,随之,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起:“晚辈来迟,请永平侯夫人恕罪。” 洪晚情心里扑通一声,她知道,这就是傅霆州,她未来的夫婿,此刻就在距她一壁之隔的地方。洪晚情悄悄掀起车帘,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墨紫色身影,他人高马大,但肩膀、脊背却很薄,坐在马上修长挺拔,看得出来勤于练武,和那些虚浮好色的纨绔子弟不一样。 洪晚情看到傅霆州的脸,双颊立刻红了。她自知失礼,赶紧放下帘子。这时候洪晚情无意抬眸,看到对面也掀开一半帘子,里面的人正静静看着她。 两人视线一错而过,都双双放下车帘。洪晚情手指捏在流苏上,不自觉用力。 那就是傅霆州的养妹王姑娘?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美人。 丫鬟见洪晚情怔怔盯着帘子不说话,还以为洪晚情害羞了。丫鬟轻轻唤了声,小声道:“姑娘,我们要走了。” 洪晚情回神,淡淡点头。傅霆州就当没发现刚才的窥探,他指示侍卫开道,马车开动,两府女眷汇成一队,在傅霆州的护送下启程。 大觉寺在京郊西山,享皇家供奉,是京城官宦人家最喜欢的去处之一。洪晚情没见到傅霆州之前左顾右盼,等真见了人,她倒安静下来了。 洪晚情突然意识到,她要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妾室。 一路无波无折,一个多时辰后,大觉寺到了。大觉寺接待惯了达官贵戚,两府的马车停在内门,洪晚情下车时,下意识往另一边望去。 王言卿也在下车,她外面披着一件纯白狐裘,兜帽处缀着一圈蓬松的毛,拥在她下颌边,当真是欺霜赛雪,昭君再世。傅霆州停在她的马车边,见王言卿下车,伸手欲扶。王言卿笑着对傅霆州摇摇头,傅霆州这才去看傅老夫人。 洪晚情明明捧着暖炉,却觉得手无比冰凉。永平侯夫人也看到了,她看清王言卿的身段长相时就咯噔一下,等后面看到傅霆州对王言卿的态度,心里更沉重了。 等进了永平侯府休息的禅房,永平侯夫人立刻把洪晚情叫过来,教诲道:“晚情,那个叫王言卿的女子,你也看到了?” 洪晚情低低应了一声,有气无力。永平侯夫人忍着性子,恨铁不成钢地提点道:“嗯什么嗯,如今是你装大度的时候吗?你是正室,未来的镇远侯夫人,你要拿出正房的气度来,第一面就把人镇住。等一会回去,你要多去傅老夫人身边说话,谈吐机灵些,知道吗?” 永平侯也是正德朝名将之一,武将比文官身体好,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儿女众多。永平侯有许多姬妾,后院的孩子就没断过。但永平侯夫人手段极好,庶子庶女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后院女人无论多得宠,从没人能动摇她的位置。永平侯夫人这一生斗女人战绩斐然,眼看女儿也要出嫁了,她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灌输给洪晚情。 洪晚情被母亲耳提面命,心气也慢慢支棱起来。洪家那么多姐姐妹妹,她在争宠中从没落过下风。如今她有家族撑腰,而对方只是一个空有美貌没有家世的军户女,她不信自己会输。 洪晚情由母亲打气后,再次回到前面待客的地方,这次她一进门,发现傅霆州也在。 傅老夫人陈氏坐在中间,傅霆州坐在陈氏身边,王言卿搬了个绣凳,静静坐在后面。看到永平侯府进来,陈氏和傅霆州都起身,永平侯夫人脸上漾出笑来,大步迎上去,笑道:“原来是镇远侯来了,快坐。妾身没打扰你们母子说话吧?” 傅霆州不远不近笑着,说:“哪里,洪夫人和三小姐请坐。” 众人次第落座,洪晚情跟在母亲身边,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看傅霆州。陈氏发现了洪晚情的动作,笑道:“洪夫人和洪三姑娘回来了。刚才三姑娘说身上不舒服,没事吧?” 永平侯夫人爽朗笑道:“没事。这个闺女被我们养的娇,赶半天路就受不了了。不像是侯爷,自小出入军营,连我兄长也夸他好呢。” “夫人谬赞。”傅霆州道,“今日出门时遇到一些事,耽误了时间,让洪夫人和三小姐久等了。是我不对,请三小姐恕罪。” 两府人已经汇合半天了,直到现在,傅霆州才将视线投到洪晚情身上,而且一点而过,十分守礼。洪晚情心跳得越发快了,他只叫她“三小姐”,算是很规矩的称呼。但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带上了独特的魔力,让她脸红心跳,目眩神迷。 因为傅霆州在,再加上刚才母亲的提点,洪晚情后半程变得活泼很多。她坐在陈氏和母亲身边,知冷知热,妙语连珠,没多久就把陈氏哄得开怀大笑。洪晚情在说笑间隙,悄悄去看傅霆州,发现他含笑看着她们这个方向,但唇边笑意不深,似乎另有心事。 洪晚情有些失望,她记得父亲提过,最近傅霆州和锦衣卫有些摩擦,可能他在想外面的事吧。洪晚情不懂朝事,但仅凭锦衣卫三个字,就已经很棘手了。 洪晚情若有所失,而傅霆州压根没注意洪晚情的视线。他走神一部分原因确实是锦衣卫,另一部分却是为了王言卿。 她过于安静了。她垂着头不说话的样子,让傅霆州莫名心慌。 王言卿坐在后面,静静听陈氏和永平侯府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亲密的像是一家人。人家确实是一家人,王言卿勾唇,讽刺地笑了笑,她才是唯一的外人。 王言卿觉得她来大觉寺就是一个错误,被人抛弃还不够,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可能人就是要被打一巴掌才能清醒吧,现在王言卿内心无比平静,她想,等今日回去,她就能收拾东西离开了。 傅老侯爷养了她十年,她不能恩将仇报。既然她叫傅霆州一声二哥,那静悄悄离开,不引他和未来嫂嫂离心,大概就是她这个妹妹最后能做的了。 大觉寺一行算是宾主尽欢。冬日天短,申时天色就暗了,铅云一层层压下来,看起来又要下雪。傅霆州看出天气不对,提议回城。永平侯夫人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无有不应,两方人马很快收拾好,如来时一般,慢悠悠启程。 他们走到山口时,风渐渐大了起来。傅霆州披着黑色大氅,骑马走在风中,隔着一道帘子和王言卿说话:“你到底怎么了?还要和我置气到何时?”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女子的声音:“没有。我如何会与二哥置气?” 她总是这样,生气了也不吵不闹,从不使脾气。以前傅霆州喜欢王言卿冷静有分寸,现在,他却讨厌王言卿的分寸。 傅霆州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有意和她说好话,她倒不冷不淡,仿佛置身事外。傅霆州心里不断积火,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闹矛盾,直觉告诉他,必须及时说开。 傅霆州打算说什么,前面却突然传来吵闹声,随即队伍停了。傅霆州皱眉,派随从去问话,没一会,随从跑回来,说:“侯爷,永平侯三小姐的马车不知怎么坏了,无法前行。侯爷,您看……” 傅霆州拧眉,怎么正好在这个时候?王言卿听到,不等傅霆州开口就说道:“二哥,洪三姑娘马车坏了,你快过去吧。” 傅霆州是队伍中唯一的男主子,还有永平侯未来女婿这层身份,他出面理所应当。如今时机不对,傅霆州忍住心里的话,对着帘子说:“这段路危险,你待在车上别动,我去前面看看。” 傅霆州等了等,没听到里面的回话,车帘一动不动。随从已经在前面催了,傅霆州只能暂时抛下,下马离开。 这里是一处窄道,旁边是悬崖,赶路须得十足小心。傅霆州走到前面,发现是洪晚情的车轴坏了,傅霆州心里飞快闪过疑惑,女眷出门的马车,永平侯府不会不检查。来时还好好的,为什么在最危险的一段路,恰好车轴坏了? 傅霆州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不对,就在同时,背后传来破空声。箭矢携着冷光,齐刷刷向傅霆州射来。傅霆州小时候的打也不是白挨的,他反应极快,立刻闪身。箭矢没射中傅霆州,却惊了旁边的马。马嘶鸣一声,忽然撅起蹄子横冲直撞,而马车的一个轮子还是坏的,车里的洪晚情猝不及防,她后脑勺重重撞到车厢上,整个人被掀翻,狼狈地摔出马车。 眼看洪晚情就要滚下山崖,傅霆州脸色冷肃,立刻上前,及时接住洪晚情。而后面的冷箭就像长眼睛一样,趁机往傅霆州背后袭来。洪晚情已经被吓懵了,抓着他的衣服不撒手,傅霆州动作受阻,眼看就要被利箭射中,身边忽然传来一股推力。 傅霆州被这股力道推得踉跄两步,险险躲开致命一击,只被划伤了胳膊。他回头,看清后面的人影时,脸色大变。 “卿卿,小心……” 王言卿推开了傅霆州,自己却落到危险中。她为了躲避箭矢,不得不朝后退去,脚下忽的一滑,后背整个悬空。 王言卿坠落前,看到傅霆州将洪晚情推到后面,飞快朝她扑来。傅霆州极力伸长胳膊,但他的指尖和王言卿的手一擦而过,傅霆州用力握紧手指,却只抓住一捧空气。 王言卿当着他的面,摔下悬崖。 · 王言卿推开傅霆州时根本没有多想,其实以他的身手,要不是为了洪晚情,根本不会被箭矢困住。他可以拿命去保护另一个女人,王言卿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王言卿舍命救了傅霆州,自己也失足落下山崖。 她坠落期间撞了好几棵枯树,虽然为她阻挡了冲势,但后脑勺也无意撞到岩石。她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阵阵发白,很快她后背接触到什么网状东西,她被网兜了一下,还算平稳地落地。 饶是如此,她接触到地面时也浑身剧痛,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她躺在地上,有气无力,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四周似乎响起脚步声,她意识越来越模糊,闭眼之前,她看到一袭大红曳撒衣摆,颜色红的张扬,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四爪飞鱼。 一双干净的皁皮靴,停在她身边。 王言卿再也无力支撑眼皮,她脖颈朝旁边一歪,彻底昏迷过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失忆(我是谁?) 严寒刺骨,满地披霜,夜幕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镇远侯府主院的灯火还亮着,一夜未歇。 傅霆州胳膊上扎了绷带,冷着脸听下面人禀报:“侯爷,弟兄们找了一夜,并没有在悬崖下找到王姑娘。” “附近山口呢?” “都找过了,雪好端端盖在地上,没有人去过。” 傅霆州按住眉心,他身上还穿着白日的衣服,仅在胳膊上粗粗包扎,连衣服都没有换。管家见傅霆州脸色苍白,心疼地劝道:“侯爷,您都熬了一夜了。您身上还带着伤,先歇一会吧。” 傅霆州放下手,眼神冰冷,如发怒的猛虎,不怒自威:“她还没有回来,我如何睡得着?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摔下去,要不是她,我如今伤的可不止是胳膊。传令下去,继续在西山搜索,活要见人……” 傅霆州顿了顿,甚至不忍心说出后半句“死要见尸”。她怎么可能死呢?他比她年长三岁,作恶多端,薄情寡义,他都好端端活着,她凭什么出事? 侯府下人们见傅霆州脸色铁青,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侍卫抱拳,默不作声退出去,去山下寻找第二遍。 侍卫推门时,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直窜到人衣领里。管家缩了缩胳膊,他拢着手,迟疑了一下,才说:“侯爷,外面天这么冷,野外根本待不住人。如果王姑娘落崖后昏迷,西山又没有野物,王姑娘肯定好端端留在崖下;如果王姑娘没昏迷,怎么也会想办法和侯府的人联络。这都一夜了,还没有动静,会不会……王姑娘不在京郊了?” 傅霆州起身,负着手在书房里缓慢踱步。这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无论是死是活,人总不会凭空飞走,可是侍卫却说,悬崖底下干干净净的,他们出事那个隘口下面被积雪覆盖着,连脚印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痕迹,就是最大的痕迹。这只能说明有人在他之前去过崖底了,并且提前一步做好了伪装。敢在天子脚下袭击侯爷,还能把案发现场伪装的滴水不漏的,除了那位,不作他想。 傅霆州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陆珩……他还是低估了这个疯子。 傅霆州就是怕陆珩对傅家人动手,这才亲自护送老夫人和王言卿去大觉寺上香。傅霆州实在没想到,陆珩竟然猖狂到在京郊设伏,当着傅霆州的面下手。 他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全身而退? 傅霆州头疼得不行,如果是其他人,傅霆州敢保证不出三日他就能抓到证据,之后谈判也好施压也罢,非得让对方脱一层皮。但如果落在陆珩手里,那就成了大海捞针,傅霆州甚至没把握能查到王言卿在哪儿。 锦衣卫就是搞情报工作的,他们的眼线遍布朝堂市井,锦衣卫指挥使想藏一个人,外面人就算把京城地皮翻一遍也未必顶用。管家见傅霆州表情不好,说:“侯爷,您如今是镇远侯府的顶梁柱,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您要不先回去歇一会,过一会该上朝了。” 傅霆州现在哪有心思睡觉,他摆摆手,说:“不必了。让门房把马备好,我一会出发。” 傅霆州下令,一夜未眠的主院马上运行起来。主子不睡,下面人都得跟着熬。傅霆州匆匆洗了个澡,换药后穿上朝服。一个丫鬟领着厨房的人进来,她给傅霆州行礼,讨好道:“奴婢给侯爷请安。侯爷,老夫人听说您要上朝,心疼的不得了,命奴婢过来给您送些服帖的热食。侯爷,您身上的伤严重吗?要不今日和衙门告个假,歇一天吧。” 傅霆州整理朝服袖摆,眼睛也不抬,道:“有劳母亲挂念,小伤而已,不妨事。” 这个丫鬟是陈氏身边的红人,将陈氏的做派学了十成十,在内宅里面颐指气使,一见着傅霆州立刻满面赔笑。她小心觑着傅霆州脸色,说:“侯爷,昨日的事可把老夫人吓坏了。老夫人听说您这里亮着灯,一宿都没睡好。侯爷,昨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胆敢袭击镇远侯府?” 真是群蠢货,傅霆州瞭了下眼皮,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昨日镇远侯府和永平侯府在下山途中遇袭,洪三小姐更是差点滚到山崖底下,最后洪晚情没事,反倒是王言卿落崖了。傅家毕竟也不是吃素的,先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立即组织反击,对方见先机已去,毫不恋战,马上就撤了。 傅霆州粗粗止了血,当即要亲自去寻王言卿。然而洪晚情不停地哭,陈氏拉着他的手念叨害怕,傅霆州脱身不得,只能将寻人的事交给亲信,自己先护送女眷回来。 等回城后,永平侯府对他千恩万谢,永平侯也说来日亲自带洪晚情登门道谢。两家人都是在政治漩涡中历练过的,知道轻重,永平侯和傅霆州不约而同压下此事,只说女眷上香路上受了点小惊吓,没有声张遇袭的事。 傅霆州回了镇远侯府才好好包扎,他一晚上守着外面的动静,不断发号施令,但是,传回来的都不是他想听的消息。 她不见了。像从未出现在他身边一样,彻底消失了。 傅霆州担心王言卿,也为陆珩手眼通天的程度胆寒。可是镇远侯府这些人,不能给他解忧就算了,竟然还跑来问,昨日袭击他们的人是谁。 傅霆州都要被气笑了。还能有谁呢? 丫鬟本来有一肚子关心的话,撞上傅霆州的视线后,她像是被老虎盯上,霎间哑了声。傅霆州面无表情,冷硬道:“母亲既然受了惊,那就好好休息,不用关心外面的事了。” 丫鬟被吓到,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女主内男主外,外院的事,女人是不能问的。老夫人也是昏了头,竟然跑来打探侯爷。 丫鬟赶紧垂首,战战兢兢道:“奴婢并非有意冒犯,请侯爷恕罪。” 傅霆州哪有空和一个小丫头置气,他一眼都懒得扫,道:“下去吧。” 丫鬟蹲身,连忙低着头退下。丫鬟有些急切的脚步声落在地上,越发显得屋内安静。管家亲自给傅霆州布了菜,弓身问:“侯爷,过两天就是腊八了,今年的节礼还按去年的送吗?” 大明是人情社会,家族政治,人情往来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节礼看似是两府女眷相互送东西,但里面的牵扯却是方方面面的。按理这是当家主母的活,但以傅昌和陈氏的脑筋,傅霆州可不敢把这种事交给他们,只能自己操心。 傅霆州正待说话,忽然脑中闪过什么,忙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管家被问得愣了下,回道:“今日腊月初二了。” “初二……”傅霆州站在原地,心脏忽然一阵抽痛。 昨日是十二月初一,她的生日。 他竟然逼着她在生辰这天去见洪晚情,还害她落崖。难怪她昨日总是闷闷不乐,他暗怪她过分拿乔,殊不知,他才是过分的那个。 傅霆州失神般立在饭桌前,食物的热气腾腾而上,但傅霆州完全没有动筷的心思。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管家见傅霆州表情不对,赶紧出去拦住不长眼的人:“侯爷正用饭呢,过一会上朝该迟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对方被拦在门口,她有些着急,不顾规矩扬高了声音,朝屋里看来:“侯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管家见她竟然敢往里面张望,登时拉下脸要发作。傅霆州认出来这个女子的声音,破天荒说道:“让她进来吧。” 管家眉毛还立着,这么一来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只好用力瞪了侍女一眼。翡翠低头给管家赔罪,快步走到屋里,一见面就掀着衣裙跪下:“奴婢失职,请侯爷恕罪。” 傅霆州知道这是王言卿的贴身侍女,因为卿卿的面子,他愿意忍她逾越。傅霆州问:“怎么了?” 翡翠不敢大意,深深垂着头,双手将东西呈上去:“奴婢在姑娘换衣服的箱笼里面找到了这个。” 傅霆州本是随意一问,他视线扫过翡翠手里的东西时,霎间停住了。他看了一会,俯身,接过那几样东西。 文书,路引,还有户帖。这是出门必备之物,卿卿准备这些做什么? · 陆府。 陆珩下马,门房连忙从台阶上跑下来,给陆珩牵马。陆珩随便交代了句“好好喂料”,就掀开衣摆,大步朝后走去。 郭韬快步追在陆珩身后,说:“指挥使,昨夜傅家在山底下找了一宿,今早卫所西门有人盯着。” 陆珩笑了声:“敢盯锦衣卫,胆子倒不小。看来昨天那一箭还是射轻了。” 刚刚早朝才散了,傅霆州如往常一样在午门集合,然后入宫上朝,看不出丝毫不便宜之处。散朝后陆珩和傅霆州各走各的,连一个眼神交汇都没有。但是,陆珩知道傅霆州胳膊上有伤,并且还知道,傅霆州之所以不来找他,并非沉得住气,而是因为傅霆州没找到证据。 手里没东西,冲上来又有什么用呢?只会白白给陆珩送把柄罢了。 陆珩清楚傅霆州怀疑他,但毫不在乎。猜出来又如何,想证明是陆珩动的手,得拿出证据来。傅霆州要是能找出痕迹,也算他能耐。 傅霆州在陆珩这里就是道调味小菜,他本也没打算杀了傅霆州。陆珩太了解宫里那位了,皇帝看着任性妄为,其实心里精明得很。臣子们相互斗一斗有助于皇权稳固,皇帝乐得装聋作哑,但如果过了头,威胁到西北边防安全,那皇帝就不会容忍了。 傅家在军中根基深厚,尤其是傅钺戍守大同多年,在西北军中很有名望。皇帝还指望傅家守西线呢,绝不会在这个关头让傅家出事。 讨厌的猴子敲打完了,陆珩出了气,马上将重心转移到自己的正事上来。他问:“牢里那几个肯说了吗?” 郭韬摇头:“不肯。他们是翰林文官,各个身娇体贵,我们也不敢上刑,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怕没法收场。” 陆珩道:“他们后面有人保,可不是有恃无恐。先关着他们,不给吃的不给水喝,我看他们的骨头能硬多久。” 郭韬略有些犹豫:“指挥使,这样是不是太得罪人了?” 翰林院的文官可了不得,能进翰林的文官都是二甲进士出身,背后姻亲、师生关系错综复杂,动了一个就是动了一党。如果把人活着放出去,等对方伤养好了,必然像条疯狗一样攀咬陆珩;要是打死了……一群疯狗会扑过来。 陆珩淡淡瞥了郭韬一眼,唇边似乎有些笑模样:“我倒是也想做好人,但皇上要结果,不得罪人,去哪儿找结果?” 郭韬不再说了,低头拱手:“遵命。” 说起这个,陆珩又想起来一件事。昨天他去收拾傅霆州,为防万一在崖下设伏,没想到傅家人没捉着,倒意外得来一样礼物。陆珩问:“那个女子醒了吗?” “没有。”郭韬想起这个,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指挥使你没见,昨天镇远侯府在山底下刨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还在找呢。我记得掉下来的不是傅霆州的未婚妻,他怎么这么上心?” 陆珩短促笑了声,并不言语。如果昨日射下来的是洪晚情,事情反而糟了。他暗算傅霆州,这是私人恩怨,如果牵扯了郭勋的外甥女,事态就扩大了。 陆珩慢悠悠道:“我给了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他应该感谢我才是。拿一个妹妹换郭勋的外甥女,不亏。你先回去审问那几个翰林学士,我去看看傅霆州的‘妹妹’。” 郭韬抱拳:“是。”随后就转身走了。 打发走郭韬,陆珩不紧不慢朝后院走去。他本意是傅霆州,抓到王言卿纯属惊喜。天底下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尤其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大臣自己都不清楚孩子是不是他们的,锦衣卫却知道。 陆珩毫不费力,脑海里便浮现出王言卿的档案。 大同府军户之女,祖父王蔚,正德三年春战死,父亲王骢,嘉靖元年为傅钺挡箭而死。祖母、母亲皆同乡军户之女,嘉靖元年王言卿成为孤女,被傅钺收养,接下来十年长在北京,算是傅霆州半个童养媳。 陆珩之前就有所耳闻,傅家有个养女,貌美惊人。只是傅霆州把人看得死,要不然早有人下手了,怎么会留到十七。昨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难怪傅霆州神神秘秘藏了十年。可惜啊,傅霆州棋差一招,人还是落到陆珩手里了。 陆珩一路上都想着用王言卿开什么条件。看昨夜的架势,傅霆州应当很在乎这个女子,这么大的把柄落在陆珩手里,他不剐傅霆州一块肉下来简直枉姓陆。 陆珩走入后院,丫鬟们见了他,远远就垂头行礼,身体都不敢乱晃一下。屋里的丫鬟急急忙忙迎过来,给陆珩行万福:“参见大人。” 陆珩淡淡点了下头,问:“人呢,醒了吗?” 两个大丫鬟看起来很紧张,肩膀绷得紧紧的:“郎中早上来看过,说王姑娘脑后有淤血,需用专门的药调养。奴婢刚才给王姑娘喂了药,应当快醒了。” 陆珩点头,迈入正堂。屋里地龙烧得很热,香料里蒸着药味,一闻就知道是女子闺房。陆珩没有往里,他本打算看一眼就走,但他刚进屋,屏风里面就传来动静。 丫鬟们紧张地攥着手,陆珩心道巧了,傅霆州不识好歹,他妹妹倒是很给面子。陆珩不紧不慢坐下,替自己倒了盏茶,微微抬了抬下巴。 丫鬟连忙到里面侍奉王言卿。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王言卿吃力地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静静看着面前这一切。 大丫鬟灵犀心道这位王姑娘好气性,进了锦衣卫窝都不哭不闹,眼睛平静的和不认识她们一样。灵犀对着王言卿行礼,温和有礼道:“奴婢见过王姑娘。姑娘,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灵犀说完,等了许久,不见王言卿反应。灵犀唇边带着笑,再一次道:“王姑娘?” 王言卿眨了眨眼睛,终于说话了:“你是谁?” 这句话尚可以说在灵犀的预料内,但下一瞬王言卿的表现就让她大惊失色。 王言卿抬起头,吃力地敲了敲额头,深深颦着眉问:“我又是谁?”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二哥(妹妹,你不记得二哥了?...) 灵犀没料到这个反应,明显慌了,下意识往屏风后看去。四幅织绣山水折屏后面,一个人影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站起来。 灵犀接到指挥使的示意,定了定神,笑着道:“王姑娘,您莫要开玩笑。” “王姑娘?”王言卿靠在玉色五叶枕上,头轻轻歪了歪,“我是王姑娘?” 她的眼神清澈坦荡,一望见底,不像是装的。灵犀没主意了,看向屏风,王言卿也跟着回头,看到山水折屏上映着一道红色影子,屏风素雅,他身上的颜色却张扬,站在那里存在感十足。 王言卿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身量很高,身姿笔挺,屋子里所有人都很怕他。王言卿不明所以,茫然地和他对望,那个人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他出去后,床前两个丫鬟明显松了口气。王言卿无声看着她们的表情,问:“你们认识我?” 陆珩出去后,立刻叫郎中进府。锦衣卫行走在刀刃上,时常会受些不能示人的伤,这种时候不能找太医,只能私下找郎中。陆家世代锦衣卫,方方面面的门路都有,陆珩入京后,专门从安陆接过来几个信得过的郎中。 没过一会,郎中就来了,给陆珩行礼。陆珩对着正屋示意,让郎中进里面诊脉。 他坐在侧厅里,耐心地等。一会后,郎中擦着汗出来了,他一见着陆珩,舌头就止不住结巴:“指挥使,这位姑娘……” 陆珩坐在紫檀木圈椅上,从容不迫盯着郎中的眼睛:“她怎么了?” “她似乎……失忆了。” 陆珩挑眉,似笑非笑看着郎中。郎中也觉得离奇,磕磕巴巴说道:“姑娘落地时被网兜缓冲了一下,脏腑没有出事,但她头颅不慎撞到石头,兴许就是这样失忆了。小的给姑娘看过,她知道疼、痒,四肢感知正常,基本的生活常识也有。就是不记得人了。” 陆珩轻轻笑了一声:“她这失忆,还真是巧。” “脑子精贵,撞到头后什么症状都有。何况姑娘这种失忆症并不罕见,医书上记载,从前也有人摔跤撞到后脑,一觉醒来连父母孩子都不认识,还有人摔了一跤,思维成了幼儿。这位姑娘不吵不闹,只是忘却前尘往事,算是好的了。” 陆珩指尖点着扶手,若有所思道:“是啊,如果真忘了,也是好事。” 郎中低头看地,不去探究陆珩的表情。陆珩想了一会,问:“这种失忆状况会持续多久,有什么解法吗?” “这……”郎中露出为难之色,“脑子里面的事,谁也说不准。兴许姑娘后脑的淤血散了就恢复了,兴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恢复。” 陆珩默然片刻,忽然笑了声。郎中被这一声笑激起浑身鸡皮疙瘩,陆珩却挥挥手,声音从容,听不出丝毫情绪:“下去开药吧。” 郎中摸不准陆珩的心意,壮着胆子问:“姑娘病情严重,不知道指挥使要什么药?” 陆珩身体缓慢后仰,单臂靠在圈椅上,含笑看向郎中:“调养的药。” 郎中明白,这位姑娘的病不需要治了,开些固本培元的补药就够了。郎中拱手,马上有陆府的下人过来,领着郎中往另一条路走去。 郎中走后,陆珩捏了捏手指,突然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傅霆州的妹妹落到他手里,而她刚巧在这个时机失忆了。陆珩不信鬼神,此刻都觉得是天助。 陆珩脑子里盘算着事,掀开杯盏喝茶。他抿了两口,丫鬟灵犀急急忙忙从正屋跑过来,对陆珩行礼:“指挥使。” 陆珩放下茶盏,问:“套出来了吗,她还记得什么?” “王姑娘一问三不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却记得自己有一个二哥,和她关系很好。” 陆珩轻轻啧了声,如此深情,他听着都感动。可惜,傅霆州那厮要娶正妻,王言卿这一腔深情注定要喂狗了。 陆珩道:“再回去打探。她既然记得自己有一个二哥,那书信往来多半也有印象。” 灵犀迟疑,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陆珩察觉后,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灵犀欲言又止,最后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语气说:“指挥使,这位王姑娘……不太寻常。她能看出来我们的表情,奴婢自认为掩藏得很好,但她一眼就看出来我在说谎。” 灵犀可不是普通侍女,她在锦衣卫受过培训,算是半个女探子。结果一个回合未过就被王言卿当面说“你在说谎”,灵犀灵鸾都受到了极大惊吓。 灵犀灵鸾知道事情麻烦了,灵鸾继续在屋里稳着王言卿,灵犀赶紧出来报告指挥使。陆珩知道灵犀灵鸾的水平,她们两人再无用也不至于被普通人看出来表情变化,她们俩都这样说,看来傅霆州那位养妹真有些能耐。 陆珩生出些兴趣,难得想亲自会会此人。他弹了弹袖子,起身往外走,出门时他顿了下,回头问:“她说,她只记得自己有个二哥?” 指挥使的神情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灵犀没想明白,谨慎地应下:“是。” 陆珩站在门口,外面的阳光照耀在飞鱼服上,金灿灿的刺人眼睛。陆珩静了一会,忽然抵住眉心,不可自抑地笑了出来。 二哥…… 陆珩上面有一个大哥,此刻在安陆老家为父亲守孝。他在家里,也行二。 这不就是巧了吗。 · 屋内,蓝田日暖,暖香袭人,屋角宝相莲香炉吐出来的烟在阳光中袅袅上升。王言卿靠坐在拔步床上,安安静静捧着暖炉,目光却悄无声息扫过屋宇。 王言卿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面前这些人是谁,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动物本能——看脸。即便是不通教化的野人,看到陌生人后也能通过对方表情判断善恶,王言卿现在就像一个“野人”,她毫无记忆,所以也没有倾向,纯靠脸上的信息判断对方是好意还是恶意。 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王言卿已经辨认出来,这间屋里虽然站着许多人,但做主的是两个,叫灵鸾灵犀。刚才她们和王言卿说话,不经意地问东问西,王言卿看着她们的表情,下意识觉得她们没说真话。王言卿提出来后,这两个女子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即那个叫灵犀的侍女走了,只剩下灵鸾守在床前。这回,无论发生什么,灵鸾都不肯说话了。 然而这并不影响王言卿观察她的表情。灵鸾站在床边,她低着头,束着手,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以此来打断外界的窥探。灵鸾自认为掩饰的很好,但在王言卿眼里,还是像白纸上的墨,一览无余。 灵鸾的嘴角向下撇着,下巴绷紧,隐隐有褶皱,她虽然垂着眼睛,但眉头向下,微微拧起。王言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感觉到,灵鸾抿嘴、缩下巴,说明她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她眉头微拧,说明她现在注意力很集中,并且有些许吃力。王言卿往灵鸾的身上看去,果然,她的两只手交握在身前,手指细微地摩擦手背。 王言卿觉得好奇,问:“你现在很紧张?” 灵鸾身体僵住,手指的动作立刻完全不见:“没有。” 灵鸾肢体、表情的变化都很轻微,一瞬间消失于无,但王言卿还是留意到,刚才她问话时,灵鸾的眼睑迅速提了一下。 她在惊讶。说明王言卿问对了。 王言卿不解,她们明明说认识她,那为什么还表现出紧张和惊讶呢?王言卿仔细盯着灵鸾,想找出更多线索,殊不知她观察别人时,别人也在观察她。 陆珩站在屋外,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灵犀恭敬站在陆珩身后,颇有些无奈道:“指挥使,并非我们不尽力,而是这位王姑娘非常邪门。仿佛有读心术一样,每次都能猜出来我们在想什么。” 陆珩饶有兴致地抱着臂,闻言,轻笑着摇头:“并非她有读心术,而是她能看懂表情。” 灵犀愈发迷惑了:“可是,灵鸾明明什么表情都没做。” “并非大哭大笑才叫表情,有些人,就是能从极细微的皮肉变化中判断出别人的真实情绪。”陆珩想到王言卿的经历,破天荒生出些怜惜,“她小小年纪就家破人亡,之后十年寄人篱下,可能她观察人表情的能力,就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吧。如今她失去了记忆,却还留着本能。” 灵犀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根据微小表情猜心的,她皱着眉,十分为难:“指挥使,那这个女子还留吗?” 陆珩听到,轻轻一笑,抬步朝里面走去。这么有意思的人,为何不留? 王言卿听到门口有动静,下意识回头看去。冬日的阳光灿烂苍白,一个人影逆着光踏入,仿佛带着五彩绚光。王言卿看到他的朱红衣服,立马想到,这是刚才那个男子。 他是谁,他为什么回来了? 刚醒来时他们曾对视过,但那时王言卿没看到对方长相,只知道他长得很高,肩宽腿长,是副好身材。如今他跨入屏风,王言卿才发现他不光骨架长得好,相貌也极出众。 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脸型窄长,是很英挺端正的骨相,但他皮肤却是冷白色的,兼之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人总是波光粼粼,似含情似无情,嘴唇很薄,唇角若有若无带着笑,立即生出一种冷峻薄情感。 以军中的审美而言,他的皮肤太白了,而且皮相漂亮,就有一种不靠谱、不稳重的感觉。不像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而像是那种专门背后给人捅刀的笑面虎。 王言卿也不知为何她会下意识地比较此人长相,她潜意识里的审美模板是谁? 王言卿茫然,而这时,陆珩已经坐到王言卿床边。陆珩看到王言卿懵懂迷茫的眼神,笑了笑,说:“妹妹,你想什么呢?” 他的语气亲昵自然,还带着被疏忽的不满,一下子把全屋人都镇住了。灵犀灵鸾吃惊地看向指挥使,她们想到王言卿可以读表情,赶紧低头,恨不得把自己眼睛耳朵都堵上。 听到这些话,鬼知道她们还有没有机会活到明天。 王言卿倒并没有注意灵犀灵鸾,她所有注意力都在陆珩身上。她听到这个称呼,本能觉得违和:“你叫我妹妹?” “对啊。”陆珩露出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记得二哥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青梅(你我总角相识,青梅竹马。...) 王言卿听到“二哥”这两个字,眉毛拧起,像漂泊无依的溺水人抓住了浮木,又总觉得这根浮木并非上岸之途。陆珩坐在床边,两人距离极近,王言卿盯着他的眼睛,迟疑地重复:“二哥?” “是啊。”陆珩眼睛像湖泊一样温柔明漾,似乎因为她的迟疑非常伤心,“你连我都不记得了?” 陆珩表情如此真挚,王言卿近距离面对这种眼神,都有些无地自容了:“不是,二哥,我只是……” 陆珩覆住王言卿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收紧,无声又坚定地包容了王言卿:“没事,你无需向我解释。你的病情我已经听说了,失忆不是你的错,你对所有人都怀有戒心,这是好事,我怎么舍得怪罪你呢?” 他的掌心温暖坚实,让人不自觉想依赖,王言卿自醒来后茫然惊惶的心像是找到停泊点,立场不知不觉向他倾斜:“二哥……” 陆珩含笑抚摸她的头发,将她脸侧的发丝整理好,欣慰道:“你没事就好。是我失职,没保护好你,害你被人埋伏,失去了记忆。” 王言卿听出信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陆珩手指从她脸侧流连滑过,最后落到王言卿的手背上。他的手比王言卿大很多,两只手虚虚拢着,轻而易举就把她纤长玉手包围。陆珩指腹不紧不慢在她的手腕上摩挲,问:“还记得自己名字吗?” 王言卿摇头,陆珩说道:“无妨,我都记着,我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你听。我名陆珩,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暂代指挥使一职。你叫王言卿,是大同府军户王氏女,七岁那年你的父亲王骢战死,同年五月初十你的祖母李氏病亡,你成为孤女,祖田被人侵占,亲戚却不愿意收养你。那时我的父亲在大同一带督战,他实在看不过去,就将你接回陆家。你来陆家那年我十二岁,你我总角相识,青梅竹马,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我在家中排行二,所以你也跟着他们叫我二哥。” 陆珩语调轻柔,声音平静中带着些怀念,灵犀灵鸾几乎都以为是真的了。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说真话,王言卿的身世经历是真的,陆松的督军经验也是真的,但西北防线那么长,陆松压根不认识王骢,谈何收养王家的孤女? 何况,锦衣卫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陆松资质平庸,唯独谨慎,他绝不会把无亲无故的女子带回陆家。然而陆松已经过世,王言卿并不知道这些,她被陆珩的语言触动,脑海深处模模糊糊生出些感应来。 她没有在陆珩脸上看到丝毫说谎的迹象,而自己体内悲伤、感恩等情绪也在印证,王言卿再无怀疑,马上接受这是自己的二哥:“二哥,那我为什么会失忆?” 陆珩叹了一声,眼中浮现出愧疚,说:“怪我不好。前段时间因为南城兵马司的事,我和京城勋贵发生些冲突,那些人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竟然在你上香途中设伏。当日我在南镇抚司,没陪你一起出门,没想到……” 陆珩声音顿住,薄唇轻抿,眼眸深沉,看起来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王言卿反过来安慰陆珩,说:“二哥,你不要自责,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他们存心暗算,总会找到机会的。我这不是没事吗?” 陆珩看着王言卿笑了,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越发像一泓酒,悠悠勾人心醉:“是啊,幸好你没事。” 王言卿发现她昏迷后,见到的人除了陆珩,就仅有几个婢女。王言卿内心忐忑起来,试探问:“二哥,为什么没见其他人?是不是我给府里添麻烦了?” 京城众人都说陆珩心黑手黑,将来必遭报应。陆珩知道坊间怎么骂他,他毫无负罪,依然我行我素,逼供构陷随手就来。他对着王言卿扯谎,从头到尾眼睛没有丝毫波动,但此刻听到王言卿的话,他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都觉得心疼。 她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却本能讨好府邸里的女主人。傅家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对待她的,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为何会活的这般小心翼翼。 陆珩用力按住她的手,用行动给她底气:“今年我父亲去世,兄长和母亲都回祖宅守孝了,我本来也要走,但是皇上夺情,命我不必守孝,继续留在京城供职,我和你便留下来了。如今陆府里只有我们两个,我经常不在家,有什么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不用顾忌。” 这是实话,但陆珩隐瞒了一部分。陆松今年八月去世,而傅钺死于二月,时间上并对不上。而且,陆家其他人回安陆也不完全是为了守孝,更多是为了避祸。 锦衣卫指挥使终究是很得罪人的活,傅霆州的家属都会被报复,何况陆家呢?趁现在皇帝信任陆家,赶紧走,要不然就走不了了。 王言卿记不起从前的事,但冥冥中感觉今年有一位对她很重要的长辈去世了,而陆珩说他的父亲去世,时间因果又对上了。王言卿最后一丝疑虑也放下,对陆珩再无芥蒂。 王言卿听说府里没有女主人,脸上表情不知不觉放松了些,连语气也轻快了:“伯母和兄长回乡守孝,我没能侍奉左右,真是罪过。” “你又不是丫鬟,母亲身边不缺侍奉的人。”陆珩说着,似笑非笑瞥了王言卿一眼,“何况,我一个人留在京城,你只想着陪伯母,就不想着陪二哥?” 王言卿被说的红了脸,心想二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嘴滑舌。她微微一怔,觉得这个念头很奇怪,但当她仔细回想时,脑海中那个人影却始终模糊,似乎他就是陆珩这样。 王言卿有些不自在,被陆珩握着的那个地方仿佛烧起来。她偏头挽了挽头发,避开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二哥,你得罪了什么人,你会不会有危险?” 自己还失忆着呢,这就担心起他了。陆珩发现养一个妹妹的感觉确实还不错,他轻轻笑了笑,说道:“并不是我得罪人,而是他们得罪我。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埋伏我,你出事纯属意外,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陆珩自从进来后,一直温柔含笑,体贴入微,王言卿便觉得他是个和善性子。直到此刻,他带着笑意说出这些话,眼睛中的锋芒能将人剁成碎片,王言卿才发现,陆珩似乎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好脾性。 王言卿心里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感觉,二哥对人凶残,唯独对她温柔。她自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有一个二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亲眼见到陆珩对她的态度,王言卿心里越发感动,她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对二哥很好很好。 王言卿抱着这种想法,问:“二哥,暗算你的人是谁?” 王言卿和陆珩说话时,灵犀灵鸾等丫鬟自觉退到屏风外。此刻听到王言卿的话,屋里似乎寂静了一瞬,随即,陆珩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镇远侯,傅霆州。” 王言卿微微歪头,仔细想这个人,但脑中还是空茫一片。陆珩盯着王言卿的眼睛,停了一会后,悠悠反问:“怎么,你对他有印象?” 王言卿摇头,眼神澄澈无辜:“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陆珩看着王言卿,心想这样干净的眼睛,哪个男人抵得住呢?他被王言卿看得心痒,很想摸一摸她的脸,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不用担心,那个蠢货再不会有机会了。” 他指腹有些粗糙,摸得王言卿痒痒的。她笑着躲开,捉住他的手说:“二哥,别闹。” 陆珩看着王言卿水润润、亮晶晶的眼睛,轻轻笑了。 傅霆州那个蠢货,确实再没有机会了。 陆珩陪王言卿说了会话,神清气爽,心情愉悦。他含笑放下王言卿的手,给她拉了拉被子,起身道:“南镇抚司还有些事,我先走了,晚上回来陪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叫郎中,不要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王言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二哥,一颗心落回实处,再不像刚醒来那样茫然无助。她点头,殷切看着陆珩道:“二哥你放心走吧,我没事的。” 陆珩又嘱咐了几句,掀帘子出来。等走出王言卿院落,他脸上的笑容迅速冷却,眼睛中闪出冰冷的、捕猎者一样的寒光。 属下快速跟在陆珩身后,抱拳道:“指挥使。” 陆珩脸色不变,淡淡道:“去查王言卿这些年的经历,她去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全都呈上来。” “是。” 锦衣卫就是做情报工作的,每日无数阴私从陆珩手下经过,远在天涯海角的藩王昨夜睡了哪个小妾锦衣卫都知道,何况镇远侯府一个养女。 陆珩交代完后,大步往外走去。门房已经备好骏马,陆珩翻身上马,利落地握住缰绳。他斥了一声,唇边浮上些意味不明的笑。 越来越有意思了。傅霆州,游戏才刚刚开始。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等候(二哥,我等你回家。...) 陆珩走后,后宅再度陷入安静。灵犀灵鸾出去了一会,回来后,端着药碗问:“姑娘,药来了。” 王言卿清凌凌的视线投过来,灵犀本能觉得紧张,但是她想起方才指挥使的吩咐,又勉力镇定下来。 陆珩如今刚接手南镇抚司,内外盯着他的人不少,他没时间在内宅消磨。他走前给府中众人留了话,灵犀灵鸾刚才借煎药的功夫,已经把陆珩的交待办妥了。 其中有一条,便是如何侍奉失忆的“陆家养女”王姑娘。 王言卿看到药,没有动作,灵犀见状,立刻说:“奴婢事先试过,这药绝无问题。姑娘若不信,奴婢这就再试一次。” 说着,灵犀让人去拿盅匙,她当着王言卿的面试药。王言卿摇摇头,伸出手说:“把碗给我吧。” 灵犀意外:“姑娘……” 王言卿说:“你们是二哥安排的丫鬟,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二哥。” 王言卿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果然刚好。王言卿低头喝药,虽然速度不快,但舀药的动作稳定而果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碗药很快见底,王言卿把药匙放到一边,灵犀立刻奉上蜜饯,王言卿却摇摇手,说:“不用。” 灵犀灵鸾对视一眼,都觉得惊讶。内宅小姐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指尖被针扎一下都疼的掉眼泪,而王言卿喝药一气呵成,一点都不像一个闺阁娘子。灵犀试着询问:“姑娘,您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王言卿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怎么可能没事。她身上各个地方都痛,她没有记忆,但本能告诉她这些只是摔伤,并不致命,真正严重的,是脑后的淤肿。 王言卿轻轻碰了下后脑,灵犀见状回道:“姑娘不要用手碰,郎中说您脑后的淤血还没有散,这些日子不能剧烈运动,情绪也尽量保持平稳,尤其不能用外力刺激。” 王言卿听到丫鬟的话,动作硬生生止住,之后果然再没有碰过。她如今伤着,不能活动,不能看书,刚刚醒来又睡不着,她百无聊赖,目光不由落到面前这些丫鬟身上。 灵犀灵鸾想到王言卿的怪异之处,都紧绷起来,尤其是灵鸾,脸上表情都僵硬了。王言卿本能察觉出来她们在紧张,她早就觉得奇怪了,干脆问:“你们为什么很忌惮我?” 二哥说了,她七岁就来到陆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了。这些丫鬟若是陆家奴婢,为何对她十分陌生,并且隐隐有防备之感? 灵犀灵鸾对视一眼,灵鸾低头,灵犀叹了口气,给王言卿行了个万福,说道:“姑娘折煞奴等,奴婢是什么人,哪配对姑娘指手画脚?奴婢是害怕自己伺候的不好。” 王言卿问:“因为二哥吗?” 王言卿早就发现了,这里所有人都很怕陆珩。就算如此,陆珩已经走了,为什么她们还是不敢放松? 灵犀听到王言卿叫指挥使二哥,内心着实非常复杂。灵犀牢记着指挥使的话,说:“不敢,是奴等失职,没伺候好姑娘。姑娘在上香路上遇袭,指挥使大怒,将原来伺候姑娘的丫鬟婆子全部发卖,调了奴等过来。奴婢生怕伺候不力,所以才频频出错。请姑娘恕罪。” 语言可以违心,表情可以伪装,但是细微处的肌肉变化是骗不了人的。王言卿天生擅长捕捉人的微小表情,而且能瞬间将表情对应到情绪。这更类似一种天赋,就像有些人生来记性好,善音律,王言卿擅识表情,也是铭刻在本能里的东西。 如今她没有记忆,不会被常识和固有认知拘束,这份天赋反而更明显了。在王言卿这种天生的识谎高手面前伪装是没用的,索性不伪装,把真话包装一下说出来。 所以陆珩给灵犀灵鸾安排了这个说法,这样一来,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们对王言卿并不熟悉,以及刚听到王言卿失忆时为何那么慌张。 这个说法符合陆珩的性格,也能解释王言卿刚醒来时的异样,王言卿想了一下就接受了。郎中开的补药里加了助眠成分,王言卿服药后没多久就困了,在丫鬟们的劝说下睡去。灵犀灵鸾见王言卿睡熟,长长松了口气,赶紧出去布置场地。 陆家只有陆玟、陆珩两兄弟,并无女儿,等陆珩的母亲回老家后,陆府更是空旷下来,平素里冷清的很。如今突然多出一个住了十年的“养女”,需要置办的东西并不少。 凭空造出一个人居住十年的痕迹,这种事也只有锦衣卫干得出来了。郎中药开的很足,王言卿一直睡到日暮,陆府丫鬟们忙着改造现场时,陆珩也在南镇抚司里,缓慢翻看纸页。 郭韬站在旁边,都不敢看陆珩脸色,讪讪说:“指挥使,属下按您的吩咐,不给他们食物、饮水,全天晾着他们。刚才属下去审问,都拿出鞭子了,他们还是不肯说。再上更大的刑,那就不是养一养能收场的了。” 其实陆珩现在的官职是指挥佥事,他只是暂代指挥使一职。但在官场上行走,怎么会连这种眼力劲儿都没有,南镇抚司上下都改口叫陆珩为指挥使。 陆珩十一月暂代锦衣卫指挥使,他接任南镇抚司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查张永、萧敬行贿一案。 张永是正德年间非常有名的“八虎”之一,萧敬虽不是八虎,但也是成化、弘治、正德朝颇有权势的太监。正德帝重用太监,“八虎”横行宫闱,独揽朝纲,很多奏折都要他们说了算。后来正德病逝、嘉靖登基,八虎才终于被清算,其中张永因为关键时刻反水,对文臣有功,幸运活了下来。后来张永被贬到孝陵主持香光,虽然余生再不能掌权,但至少能安度晚年。嘉靖八年张永病逝,朝廷还封赏了他的家人兄弟,算是太监中难得的善终。 本来一切好好的,但是今年因为大礼议之争,这些陈年旧事又被翻了出来。给事中卢粲弹劾次辅张敬恭招权纳贿,张敬恭不甘示弱,立马授意党羽弹劾对手接受张永、萧敬的贿赂。 朝中官员和太监勾结,这是大罪。张敬恭的出击引发一场大乱斗,朝堂上党派混战,越来越多人卷入事端,弹劾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向皇帝案头。皇帝震怒,下令严查,锦衣卫立马上门提人,许多官员被牵连下狱,其中不乏高官大员,而号称内阁的后花园、天下读书人的圣地翰林院,受灾最严重。 如今,谁贪了,谁没贪,谁勾结内宦,谁是被冤枉的,就归陆珩来查。如果陆珩能查妥此案,那由暂代指挥使转为正式指挥使,便只是时间问题。 距离皇帝下令已经十天了,案子还是没有进展。那些文官拿准了锦衣卫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一个个咬死了不肯说,偶有招供也全是废话。陆珩快速扫过供词,上面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懒得再看,随手扔到废纸篓里。 官场上这点事,谁不知道呢。大明官俸微薄,满朝文武谁靠俸禄过活。张永晚年为了自保,没少给当权官员送好处。陆珩很清楚,抓进牢里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接过张永的钱。 受贿这种事全朝存在,但没有人会拿到明面上承认。锦衣卫要立功,文官同样要奔他们的前程。牢中许多人是首辅杨应宁的党羽,有首辅在,锦衣卫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只要他们不招,出去后迎接他们的就是青云直上、美名盛誉,但如果他们承认和张永有往来,不光自己要倒霉,还会牵连老师家人。 他们又不傻,怎么肯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陆珩从暗屉中拿出一张名单,上面正是此次被捕入狱的人,旁边记录着他们的家产、资财。陆珩扫过一列列人名,他明明知道这些人大概贪了多少钱,却没有证据。 张永曾是太监,对锦衣卫、东厂西厂的手段非常熟悉,他送礼送的很干净,至少锦衣卫明面上没有抓到证据。陆珩眼神飞快从名单上掠过,扫到一个名字时,他指节在上面敲了一下,说:“礼部侍郎赵淮胆小软弱,最不济事,晚上他一睡着就将他吵醒,带出来单独提审,晾他半个时辰后再放回去。就这样来回反复,务必让他一晚上水米不沾,片刻不能合眼。” 郭韬听后凛然,指挥使折磨人的手段实在太高超了,这才叫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郭韬正要应下,忽然想到赵淮是首辅杨应宁的学生,指挥使单独针对赵淮…… 陆珩说完后,郭韬许久没有动,陆珩的眼睛静静扫过来,郭韬接触到陆珩的眼神,瞬间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再想,赶紧低头领命:“属下遵命。” 陆珩把名册扔回原位,看手上的力道,相当不待见这群人。天天和这些老油条斗智斗勇,陆珩觉得自己老的特别快,他心情不好,就想找点开心事。陆珩问:“我要的东西呢?” 郭韬听了一愣,指挥使要的什么东西?陆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似笑非笑望着他,特别像猎豹狩猎前注视羊群玩闹的宽厚从容,郭韬猛地想起来,一拍脑门道:“哦,对了,指挥使您吩咐的东西,我带来了。” 郭韬赶紧从袖子里拿出刚整理好的册子,恭敬放在陆珩桌案,随后就忙不迭告退。等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后,陆珩不紧不慢,悠然拿起案头的资料。 一个女眷,能有什么秘密,没半天锦衣卫就把王言卿的底细查完了。陆珩一页页翻过,越往后看越惊讶。 实在看不出来,她小时候竟然学过这么多东西。练武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学会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是实打实要受罪的。 王言卿的经历很快看完了,后面与其说是她的起居注,不如说是镇远侯府的监视记录。王言卿毕竟只是一个养女,在所有人眼里都无足轻重,锦衣卫暗探不厌其烦记录着傅霆州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旁边寥寥一笔将她带过。 即便只言片语也能看出来,她所有的生活都和傅霆州有关。陆珩扫过傅霆州和王言卿私下相处时的一段对话,不由啧了一声。 陆珩一边嫌弃傅霆州看着挺英武阳刚一个人,私底下竟然称呼女子“卿卿”,另一边心中暗叹,他露馅了。 怪不得他叫她“妹妹”的时候,她表情很迟疑。原来,傅霆州平时并不叫她妹妹,而是卿卿。 陆珩看完王言卿的资料后,稍微注意便铭记于心。干他这行的,早已锻炼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何况,他本身也是个聪明人。 他能在皇帝身边陪伴这么多年,可不仅靠了童年和皇帝当玩伴的情谊。嘉靖皇帝是一等一的难伺候,能在皇帝身边长久留住的,每一个都是千年狐狸。 陆珩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中颇觉有趣。之后他就要扮演一个“兄长”了,过去十年傅霆州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将是他做的。 王言卿的事只是个消遣,陆珩很快扔开册子,去处理南镇抚司其他公文。这样一看他就忘了时间,等再回过神时,外面天色已经大黑。 冬夜漆黑干冷,陆珩从南镇抚司出来,一边想事一边往家里走。他进门后,仆从们自觉跟上,牵马的牵马跑腿的跑腿,没人敢发出声音,打扰指挥使思考。陆珩全靠本能往后走,到主院时,他发现里面灯光亮着,一下子惊醒。 怎么有人? 仆从见陆珩站住不动,连忙上前说道:“指挥使,王姑娘执意要等您回来,小的们劝了好几次,王姑娘始终不肯回去。” 这是白天陆珩就吩咐过的,从今往后府中所有人都要称呼王言卿为“姑娘”,以他的妹妹相待。若有人敢说漏嘴,立刻全家发卖出去。陆府里的人都是从安陆跟过来的,人虽不多,但嘴牢省心,陆珩只交代了一句,他们就一层层执行下去了。 陆珩这才想起来他捡回来一个“养妹”,他挑挑眉,觉得无奈,但身体本能的警戒反应逐渐散去。 他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多出一个人等他,感觉竟还不错。 王言卿脑袋后面的淤血还没有散开,按理不能大幅活动,但是王言卿执意要等陆珩回来。在她的潜意识里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二哥没回来,她当然要等。 灵犀灵鸾试着劝了两次,发现王言卿视之为惯例,她们就不敢再劝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再劝下去就要露馅了,她们只好闭嘴。 王言卿毕竟是个伤患,等到深夜不免精神困乏。在她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王言卿猛然惊醒,本能站起身来:“二哥。” 她声音欣喜,但因为站得太猛,扯到了脑后的伤口,起来后眼前狠狠一晕。陆珩进门,正好瞧见这一幕,立刻道:“不要急,我回来了。还不快扶住姑娘?” 灵犀灵鸾在王言卿眩晕的时候就及时上前,扶住王言卿胳膊,王言卿才没有摔到地上。她撑着头,强忍着眼前一阵阵晕眩,她正头重脚轻时,忽然感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她飘乎乎的身体仿佛找到着力点,慢慢回到地面。 陆珩扶着她坐下,他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微微加重了语气:“你头上有伤,不能大动,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王言卿靠在扶手上,眼前终于能视物了。她脸白的像纸一样,却依然低低说:“我想第一个见到二哥。” 她气息跟不上来,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可怜兮兮的。陆珩扫了眼旁边一直温着的饭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受了伤就自己回去休息,等我做什么?你该不会一直没用膳吧?” 陆珩说着扫向灵犀灵鸾,灵犀灵鸾一惊,赶紧蹲身。王言卿按住陆珩的手臂,说:“二哥,你不要为难她们。我醒来后就用饭了,是我执意要在这里等你。” 王言卿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陆珩也不好再发作了。他瞧着王言卿巴掌大的小脸,明明困倦还强撑着的眼睛,无奈道:“南镇抚司和普通衙门不一样,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伺候的人都有,又饿不着我,你以后不用等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们一直是这样。”王言卿说完,低低嘀咕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若我不等你,你晚上又懒得吃饭了。” 别说,陆珩还真是这样打算的。大晚上回来,又冷又黑,哪还有心思用饭?但这个傻子却一直等他,他若是今夜不回来,她莫非守一宿? 而且听她的意思,以往十年,她一直如此等待傅霆州。陆珩心想傅霆州这厮还真是走运,那天只射中他一箭,委实便宜他了。 陆珩虽然这样想,脸上表情却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他原本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有人等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他讨厌那种被约束的感觉,但现在陆珩却觉得,或许还不错。 不管发生什么,这世上始终有一个地方点着一盏灯,等他回家吃饭。多么令人安心,哪怕她等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他。 想到此处,陆珩的手微有凝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坐到对面,握着王言卿白皙柔软的手,像天底下再模范不过的好兄长一样,柔声问:“卿卿,你现在好点了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帮忙(卿卿,你愿不愿意帮二哥一...) 灵犀灵鸾听到“卿卿”这两个字从指挥使嘴里说出来,心脏都停了一瞬。王言卿背对着灵犀灵鸾而坐,并没有察觉那两人的异样,要不然,她一定能意识到她的“哥哥”不对劲。 然而王言卿没有看到,她陷在陆珩温柔含笑的眼波中,周身的警惕一点一点消融:“我好多了。二哥,你在镇抚司待了这么久才回来,想来饿了吧。我给你准备了饭菜,只是我不记得你喜欢什么,只好把我晚上吃过、觉得还不错的菜点了一份。” 陆珩干的事见不得光,他可太怕别人给他投毒了,所以即便是陆家的厨子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王言卿询问未果,只能按自己的喜好为陆珩准备晚膳。 陆珩朝红木回纹八仙桌看去,上面放着好几样菜,荤素汤菜俱全,食盒下面有保温层,丫鬟们每隔一段时间换新烧的热水,即便放到现在饭菜也不见凉。 陆珩回头,发现王言卿正小心翼翼看着他,似乎生怕他不高兴。陆珩失笑,想摸王言卿的头,忆起她头上有伤又收了回去:“我说了,你在陆宅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这么瞻前顾后,战战兢兢。这些正好是我喜欢的,不过夜深了,我没什么胃口……” 后方灵犀灵鸾垂着头,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看,她们就说,指挥使不会碰的。 然而灵犀的想法没落,就听到陆珩语气转了个弯,笑道:“除非卿卿你陪我。” 灵犀嘴角一抽,险些没掌住表情。灵犀灵鸾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即便再吃惊都不会抬头看。陆珩的眼睛像水波一样潋滟勾人,尤其当他专注看人的时候,几乎能把人溺毙。王言卿脸红了,幸而没人朝这个方向看来,她暗暗松了口气,小幅度点头:“好。” 王言卿不能剧烈活动,陆珩扶着王言卿慢慢站起来,悠悠走向饭桌。丫鬟们上前将食盒撤走,王言卿掀开瓷盅,熟稔地盛汤:“二哥,你刚回来,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 陆珩笑着接过她端来的鱼汤,眼睛却在不动声色观察。她没有记忆,但生活本能还在,看她盛汤递碗的动作,明显以前做惯了。她关心的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但是,王言卿的表现,却和资料上的记载略有出入。 陆珩扫过桌上的菜,口味都偏甜、偏淡,桌上的肉都是白肉,和记录上写着的“嗜好咸辣、喜羊肉”截然不同。 陆珩慢悠悠含了一口鱼汤,问:“卿卿,你受了伤,郎中特意嘱咐了要注意饮食。羊肉最是滋补,明日我让他们运一批黄羊过来怎么样?” 王言卿眉梢细微地拧了下,问:“二哥你要吃吗?” 陆珩笑着摇头:“不。送来多少,都是你的。” “那还是别了。”王言卿低头舀动汤匙,说,“我不喜欢羊肉那股膻味。” 陆珩确定了,咸辣、羊肉并不是王言卿的口味,而是傅霆州的。王言卿为了迎合傅霆州,才说自己喜欢这些。 陆珩心里嫌弃地啧了声,他开始怀疑那份调查的真实性了。看来背资料并不代表万事大吉,更多细节还是得靠他自己观察。 陆珩看着王言卿低头搅汤的动作,没忍住笑了声,拍了拍她的手,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有膻味是羊的错,你闷闷不乐做什么?” 王言卿没忍住笑了,抬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要吃人家的肉,却还怪人家有膻味,哪有你这种道理?” “它们让卿卿不高兴,自然是它们的错。”陆珩坦然说着他的强盗逻辑,丝毫不觉得不妥。他心道傅霆州这个人真是恶心,但“卿卿”叫多了,还挺顺口。 以往陆珩吃饭总是沉默而戒备,因为每一口都担心有毒,进食于他而言完全谈不上享受,只是身体需要而已。今日有王言卿陪着,说笑间竟也吃了不少。 王言卿准备的饮食清淡好克化,一顿热食入腹,身体从内部热起来,脑海里那些令人头疼的案子仿佛也不算什么了。王言卿傍晚用过饭,现在不过陪陆珩,陆珩放下碗筷后,她也撂了筷子,拿起帕子拭嘴。 丫鬟们上前,轻手轻脚撤去餐具。王言卿给陆珩倒了盏茶,轻轻放到陆珩手边,试探地问:“二哥,你遇到什么棘手事了吗?” 陆珩回神,发现他又无意识想起案子。他掀开茶盏,缓慢撇动茶沫,热雾氤氲在他眉眼前,一时看不出他的真实心绪。 陆珩隔着水雾打量王言卿,他发现王言卿对表情识别很快,连他的心事都能看出来。他原本以为王言卿寄人篱下,早早锻炼出察言观色的习惯,但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天然敏锐的直觉。 天生敏感,再加上后天锻炼,才造就她近乎邪门的“读心术”。以前生活经验告诉她要掩盖自己的异样,所以她有意收敛,混在后宅中并不明显,外人最多觉得她反应很快罢了。如今她失去记忆,行事像孩童一样天真懵懂,却频频语出惊人,这份惊世骇俗的天赋才凸显出来。 陆珩眼珠细微地动了动,更加仔细地打量王言卿。王言卿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打鼓,笑着问:“二哥,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虽然笑着,但肩膀已不知不觉紧绷起来。陆珩轻轻笑了,拉过王言卿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陆珩缓慢揉捏王言卿纤长的指尖,说:“卿卿,你不必迎合我。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需揣摩我想听什么。” 她天生擅看人“脸色”,对情感的体察能力很强,能根据细微的表情变化猜出对方想听什么。这确实是一种生存技巧,但,陆珩不希望王言卿把这些技巧用在他身上。 他更想看到真实的王言卿。 王言卿怔了下,试着问:“你们不是这样的吗?” 陆珩忍俊不禁,低低笑出声来:“当然不是。如果世上所有人都有你这种能力,皇上也不必每日和那些蠢货生气了。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你可以拿来自保,但对着我尽可直言,不必瞻前顾后。” 王言卿第一次得知她和别人不一样,依然忍不住观察陆珩的神情:“真的?” “真的。”陆珩大大方方坐着,任由她打量。这确实是他的实话,不怕她看。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指,笑着说:“你我是一同长大的兄妹,比亲生手足都亲。一家兄妹,你不和我畅所直言,还有谁会提醒我呢?” 王言卿放下心,身体不由放松,脸上的笑也真实起来:“好。” 陆珩感受着手心玉石一样的触感,无声无息地审视她。抓到她纯属意外,陆珩原本想拿王言卿开条件,发现她失忆后陆珩立刻改了主意。他打算把她雕琢成一件对付傅霆州的秘密武器,但现在陆珩发现,王言卿的用处比他想象中更大。 这么罕见的天赋,这么强的情绪洞察能力,留在后宅里勾心斗角太浪费了。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陆珩看着王言卿,意味不明笑了笑,忽然坐正了身体,颇有些郑重地拉着王言卿的手,问:“卿卿,你愿不愿意帮二哥一个忙?” “帮忙?”王言卿睁大眼睛,十分惊讶,“我?” 王言卿虽然还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但她知道陆珩是锦衣卫指挥使,看大家对他的态度,他手里权力很大。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需要她的帮助呢? 这样想着,王言卿也说了出来:“我什么都不会,而且还不认得人,我能帮上二哥什么……” 陆珩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止住她的话:“不要妄自菲薄,卿卿能帮我的可不少。前几天送来一份折子,保定府锦衣卫千户梁卫去世,他的妻子上报,说长女竟在这个关头和人通奸。保定府衙判处此女死刑,递到京城核审。” 地方上是没有权力判定死刑的,任何人命案子都要递到京城复核。京城批准,地方府衙才能行刑,京城若觉得有问题,整个案子都要重审。此案牵扯到锦衣卫,所以不经过六部,由锦衣卫内部批示。 王言卿听着皱眉,思索片刻后问:“梁文氏是梁卫长女的亲生母亲吗?” 陆珩眼中露出笑,很聪明,这就抓住了重点。陆珩不答,反而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情理上说不通。”王言卿回道,“父亲去世,女儿怎么会有心思和人通奸?就算她真的在父孝期间做出这等事,母亲发现后也该想办法遮掩,为何要主动上报朝廷?只有一个可能,梁文氏不是她的母亲,而是继母。” 陆珩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梁文氏确实是梁卫续娶的妻子。还有呢?” 王言卿无奈:“你什么信息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猜?不过继母残害原配子女,大多都是为了利。她敢明目张胆害原配留下的女儿,多半自有倚仗。她有没有子嗣?” “有。”陆珩颔首,痛快应道,“梁卫有两个儿子,长子、长女都是原配刘氏所出,唯有小儿子是继妻所出。而且我可以再告诉你一点,锦衣卫千户可以世袭,梁卫去世,千户之位理应由他的儿子继承。至于落到哪一个儿子头上,就看人看势了。” 按大明律,父亲死亡,一切祖产、荫蔽由长子继承,长子再传长孙。但大明已传承百年,开国时立下来的律法,实际执行时早已变形。最近的例子,镇远侯傅钺跨过儿子,直接将侯位传给孙儿;指挥佥事陆松也绕过长子,将锦衣卫世袭官职传给次子陆珩。 傅霆州和陆珩算是个人能力突出,破格传承,但世界上更多的是普通人,聪明才智上并没有太大区分。比如梁卫这一家,按照礼法应该传给大儿子,但以才干出众为由传给二儿子,实际上也可以操作。 千户是正五品官,对于贵族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普通人家,这个职位已经不低了。梁家的官职到底落在哪一个儿子头上,其实很有活动余地。 王言卿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她含了怒,道:“这就说得通了。梁卫尸骨未寒,梁文氏却在这个时候逼原配长女死,甚至连自家名声都不顾,多半另有图谋。这个案子,绝不是通奸。” 王言卿说,陆珩就安静地听。等王言卿说完,他喟叹一声,道:“卿卿真是冰雪聪明,比外面那些官员强多了。” 王言卿听着这句话不对,油然生出种不妙的预感:“莫非,这个案子判下来了?” “没错。”陆珩口吻倦怠,似叹非叹,验证了王言卿的猜测,“案子定了,陈都指挥使同意了这个结果,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位梁小姐就要以通奸罪被处死了。” 王言卿试着问:“陈都指挥使是……” “陈寅陈大人。”陆珩眼睛看着王言卿,里面光芒幽深,似有暗流,“正二品都指挥使,执掌锦衣卫,亦是我的上级。” 王言卿一下子噤声了,陆珩长官定的案,这…… 官场上就是如此,尤其陆家从军,军中最在乎等级尊卑。长官觉得这是通奸,该处死,下面人就算发现疑点,也得照做。 王言卿低下眸子,想了一会,还是觉得气不过:“可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人以通奸罪处死,若她是被冤枉的怎么办?” 陆珩叹气,深深望着王言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波光粼粼,里面有怅然,有叹息,有请求,像坛陈年佳酿,几乎要灌到王言卿心里去:“这也是我觉得不忍的地方。忤逆上官是重罪,卿卿,你愿不愿意帮我?”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质问(陆大人,她在哪里?...) 陆珩的眼神真挚热忱,王言卿像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想答应他的话。她顿了一下,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陆珩笑了,亲昵地按了按王言卿的手,安慰道:“不要紧张,只是让你帮我看几个人,识别他们有没有说谎罢了。陈都指挥使定下的案子,我要想翻案,必须拿到十足的把握。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保定,亲自去梁家走一趟?” 这回王言卿着实惊讶了,她只是失忆,又不是傻,她当然意识到陆珩在引导她。她以为陆珩想利用她的能力做什么,没想到,竟仅是针对这个案子。 王言卿直视着陆珩眼睛,诚实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管这种小事。” 陆珩是正三品指挥使,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通奸案根本递不到他手中。这个案子不是他判的,也不是他审的,他原本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人物,忤逆自己的上级。 王言卿双眸清澈明净,一眼可以望到底。陆珩看着她的眼睛,意识到她大概误会什么了。陆珩笑了笑,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与我无关的事,我向来懒得搭理。只不过这个案子凑巧让我看到了,破绽又着实明显。让这种蠢人如愿,是对锦衣卫的侮辱,所以我才多惦记了两天。卿卿,你果真冰雪聪明,既然你已经识破了我的意图,那我问你,你愿意吗?” 王言卿微微叹气,说:“你是我的二哥,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帮梁氏女翻案,你愿意出手,就够了。你让我在你面前畅所欲言,同样的,你也不必向我解释你的意图。我相信你。” “为何?”陆珩挑了下眉,眼底暗藏探究,深深看着她,“只因为我是你二哥?” “我既然选择信你,便接受你的全部为人。”王言卿说着,故意眨了眨眼睛,笑道,“谁让当初是你把我领回家的呢。” 王言卿见他第一面就知道这个人心机叵测,城府深重,从不会白白施舍善意,他给出一,必然要收回三。包括今夜他突然和她说起梁家的案子,背后也另有打算。然而,王言卿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刀。 这是她失忆都无法忘却的人,她怎么能拒绝他? 王言卿不想气氛太沉重,故意说玩笑话活跃氛围,可陆珩只是勾唇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被取悦。陆珩心里冷嗤,他就不该问那句话,就止在王言卿说相信他,让一切停留在花团锦簇、情深意重的假象上,不好吗?何必非要问穿,徒败兴致。 陆珩没有让坏情绪影响表情,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卿卿愿意帮忙再好不过。等你伤势好一点,我安排手续,带着你去保定走一趟,看看梁家到底在搞什么花样。不过,没拿到证据之前不宜声张,所以我们要换一个身份,只以一对普通兄妹的身份出城。卿卿,可能要委屈你受累了。” 王言卿摇头:“没关系。二哥你的仕途最重要,我受些冷冻算什么。” 她越是这样说,陆珩心里越不舒坦。她所有的温柔体贴,真诚信任,都建立在他是她养兄的基础上。她如今眼睛里看着的,其实是另一个男人。 陆珩唇边噙着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不过我离京得和宫里说一声,你先在家里养病,出行的事不必操心,一切有我安排。等出发时,我派人来接你。” 王言卿毫无异议,点头应下,乖巧极了。 陆珩嘴上说着不急,但第二日散朝后,他径直去找皇帝。锦衣卫可以直接面圣,太监一看是陆珩,根本不敢拦,讨好地作揖:“陆大人安好。陆大人,您来向皇上奏事?” “是。”陆珩笑着点头,“劳烦公公通禀。” 太监道了声不敢,进里面传话。没一会,皇帝身边的张佐亲自迎出来,道:“陆大人,里面请。” 陆珩和张佐问好后,稳步朝殿内走去。乾清宫内,皇帝正在榻上打坐,陆珩给皇帝行礼:“臣参见皇上,圣上万岁。” 皇帝应了声,依然保持着打坐姿态。陆珩观察皇帝脸色,说:“圣上今日气色极佳,面色红润,气息稳继,看来留仙丹效果不错。” 皇帝神情一直淡淡的,听到这里他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颇为自得道:“你也看出来了?朕服用后觉得身体轻便很多,早起也不像以前那样心悸了,邵天师所说的醮祭之法确有其用。” 陆珩陪着皇帝论了会道,皇帝说高兴了,问:“你来有什么事?” 陆珩说:“皇上,臣前些天接到一个案子,左思右想始终觉得有疑点,想出京亲自去看一看。” 皇帝和陆珩是认识了十来年的人了,说话口吻都很随意。皇帝问:“什么案子?” 陆珩把梁卫继妻告长女通奸的案子又给皇帝说了一遍,最后,陆珩说:“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父孝期间通奸,实在有违常理。就算这是真的,男欢女爱也是人之常情,罪不至死。这就判梁氏女死刑,未免太严苛。” 皇帝十四岁来到京城登基,刚开始可能水土不服,皇帝一病多年,好几次险些过去了,那段时间宫里都觉得皇帝活不过二十。后来道士入京,慢慢给皇帝调养身体,他才逐渐硬朗起来。即便如此,皇帝也气喘咳嗽,体虚多病,和陆珩这种上天入地、精力充沛的身体不能比。 太医治了那么久都没有治好,道士却做到了。他们救回了皇帝的命,而且在道士的调养下,皇帝身体越来越好。所以皇帝不信太医,不信佛祖,唯独信道。 道家不像佛家一样禁欲,讲究宽厚、道德、阴阳和谐,皇帝转念一想也对,女孩子年纪到了,春心萌动乃人之常情,哪值得喊打喊杀?皇帝点点头,说:“既然你觉得有疑,那就去核查一遍吧。” 陆珩低头应下,眼中飞快划过一阵暗芒。他一字没提陈寅,但已给陈寅告了一状。皇帝是聪明人,之后他肯定会查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自然会知道陈寅已经把这个案子定了。甚至陆珩绕过陈寅来和皇帝禀报的心思,皇帝也能猜到。 这就是陆珩和皇帝的相处之道,对付一个聪明人,永远不要试图操纵他。陆珩就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摆给皇帝看,皇帝看穿了,便也愿意容忍。 说白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是人之常情。对于这些出自人性本能的欲望,皇帝都能接受。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欺骗。 陆珩目的达成,正打算告退,忽然听到皇帝问:“张永、萧敬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陆珩心中微微一凛,说:“臣正在查。” 皇帝点点头,没有后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陆珩却知道,皇帝没耐心了。 最晚半个月,皇帝就要看到结果了。 陆珩行礼后退出宫殿,他走出乾清门,脚步逐渐加快。走到左顺门时,他迎面和另一个人撞上。 两人视线交错,双双都觉得晦气。可很快,陆珩就摆出他惯常的稀薄笑意,问道:“镇远侯。” 傅霆州对着陆珩颔首,目光幽深,仔细听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陆指挥佥事。” 陆珩如今领着指挥使的职,京城内外给面子的人都叫他“陆指挥使”。显然,傅霆州并不属于给面子的人之一。 陆珩听到傅霆州的称呼,并没有生气,笑意反而愈发深了。陆珩眼睛从傅霆州身上扫过,意味不明看了眼他的手臂,说:“南镇抚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来日再和镇远侯叙旧。” 傅霆州冷冰冰注视着他,目光殊为不善。陆珩顶着这种目光也毫无压力,他对傅霆州点头笑了笑,竟当真要走。陆珩走出两步,傅霆州忍无可忍,转身道:“陆大人。” 陆珩停住,没有回头,慢条斯理道:“不敢当镇远侯这句大人。不知,镇远侯还有什么事?” “我最近得到些佳酿,想请陆大人品尝。只可惜陆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陆大人最近在忙什么?” 陆珩笑笑,半侧身,看向身后之人。紫禁城华贵冰冷的阳光照映在他眼中,越发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潋滟如水,波光浮动,看不清真正神色。 陆珩端着完美无缺的微笑,说:“我在忙什么,镇远侯应当知道。” 傅霆州拳头握紧,小臂上的青筋一下子绷起来。他在挑衅,他竟然猖狂到当着傅霆州的面叫板。 傅霆州太用力,牵扯着胳膊上的伤又疼起来。傅霆州脸色冷的像铁,声音忍怒:“陆指挥佥事,凡事适可而止,勿要惹火烧身。” 陆珩看着傅霆州笑了起来,他抬头望了眼高远寡淡的天空,然后偏头,坦然地看向傅霆州,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无辜:“我奉圣命调查张永、萧敬行贿一案,镇远侯如此愤慨,莫非,和张永萧敬有什么关系?” 傅霆州薄唇紧抿,脖颈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陆珩奚落了对头,心情大好。他尤嫌不够,走前又诚挚地说道:“听说镇远侯和永平侯三小姐好事在即,陆某在此恭喜镇远侯得偿所愿,喜得佳人。只可惜最近镇抚司走不开,镇远侯的美酒,看来陆某是无福消受了。待来日镇远侯大婚,陆某必上门讨一杯酒喝。” 陆珩说完对傅霆州点头,转身便走。傅霆州站在庄严冷肃的紫禁城夹道,目送陆珩远去。他身上的四爪飞鱼在阳光下金晃晃的,刺的人眼睛疼。 傅霆州的拳头越攥越紧,手背上青筋毕现。傅霆州心知肚明,卿卿必然被陆珩抓走了,这两天他一直在等陆珩开条件,但陆珩平静如故,毫无动作。最终傅霆州沉不住气了,跑来找陆珩要准话。结果,陆珩这厮竟然装傻。 傅霆州气陆珩不择手段,但更担心王言卿。她一个姑娘家,落在陆珩这种人手里,沙漏每报一次时傅霆州都要心惊胆战。傅霆州深吸一口气,北京城干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像刀子一样,刮的人生疼。他抬头望向连绵起伏的碧瓦朱甍,心脏像缺了一块,不断漏风。 卿卿,你在哪里? 陆珩从宫里出来后,嘴上一直挂着莫名的笑意。他和皇帝打了招呼,可以出发去保定查案了。陆珩就是锦衣卫,给自己办个假身份不费吹灰之力,他很快打点好一切,带着王言卿在一个清晨出京,往保定府驰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真假(卿卿,他们说的是真话吗?...) 十二月初六,保定府。 不远处就是保定府城门,属下对陆珩抱拳,说:“指挥使,前面就是保定府了。” 陆珩点头,虚虚揽着缰绳,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叫我指挥使了。这一行你才是长官,父母在老家给你定了亲事,你现在要回乡完婚。往前走,拿出新郎官的架势来,不用管我。” 属下听了后手心出虚汗,他名陈禹暄,前两天陆指挥使突然叫他过去,说让他出一个任务。指挥使亲自出面,陈禹暄以为有什么大案,霎间郑重起来。没想到,指挥使给他安排的却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任务。 指挥使让他假扮回乡成婚,还化名成他的随从,混迹在队伍中。陈禹暄一路上坐立难安,他何德何能,敢给陆指挥使当主子?但指挥使执意,陈禹暄不敢违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给保定府城门守卫出示锦衣卫令牌。 陈禹暄回乡完婚是假的,但锦衣卫身份是真的,守卫士兵看到令牌,脸色立即变了。他们都不敢检查陈禹暄随行人员行李,二话不说放行。 陆珩隐藏在队伍中,轻轻松松进了城。他勒着马,慢慢踱到马车旁边,隔着车帘问:“卿卿,身体还好吗?” 王言卿坐在马车里,微微掀开一条缝,说:“我没事。二哥,这就到保定府了?” “对,已经进城了。”陆珩说,“这一路辛苦你了,头上的伤没事吧?” 王言卿摇头,本来从京城到保定快马加鞭,当天晚上就能到,但是王言卿后脑有伤,不能颠簸,所以马车走得很慢,今日下午才到达保定府。王言卿拖累了陆珩行程,本来就很愧疚,哪还敢喊累喊痛:“我的伤没有妨碍。二哥,其实你不用顾忌我,赶紧查你们的案子要紧。” “无妨。”陆珩悠悠说,“一天而已,也不差这点时间。但你只有一个,要是让你留下什么病根,那才是得不偿失。” 王言卿抿唇,陆珩越这样说,她心里越内疚。陆珩趁左右无人,和王言卿交代道:“接下来我们要去梁卫府上,他们应当不认识我,但为防万一,在人前你不要喊我的名字、官职,叫我哥哥就行。如今我们是锦衣卫千户陈禹暄家中的侍从,随主人回乡完婚,途径保定府,得知梁卫去世,特意前来吊唁。一会进入梁府,你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观察那些人的表情。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记在心上,等没人了告诉我。” 王言卿点头应诺:“好。” 陈禹暄身上的锦衣卫服饰十分打眼,途中没人敢招惹他们,一行人很快到达梁府。梁卫家里人听说京城的锦衣卫来了,又惊又喜,慌忙出来迎接。 进入保定府后,陆珩就退回队伍后方,一句话都不和陈禹暄说了。陈禹暄背后站着指挥使,压力极大,他硬着头皮上前应酬梁家人,不敢有丝毫异样。陆珩混在人群里,神情闲适自然,他也没往前面凑,而是先到马车边,扶着王言卿下车。 王言卿推开车门,发现陆珩竟然站在外面,颇为意外。她扫了眼前方,低低说:“二哥,我自己来就好。” 好些娇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上下车都要人扶,但王言卿从小习武,这种程度的运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何况,普通丫鬟扶她便罢了,陆珩是锦衣卫指挥使,岂能让他做这种伺候人的活? 陆珩摇头,话音虽然不高,但语气十分坚决:“你伤还没好,不能马虎。” 再耽误下去就要引起别人注意了,王言卿只好握住陆珩的手,缓慢下车。陆珩的手温暖有力,单臂撑着她晃都不晃,王言卿平平稳稳落地,一点冲撞都没感觉到。她站好后,发现陆珩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悄声提醒:“二哥。” 陆珩这才放开她的手。王言卿悄悄松了口气,借着人群遮掩,无声打量周围。 陈禹暄和梁家人在前面寒暄,有三个老者站在最前面,看样子像是梁家族老。族老后面跟着一个妇人,妇人披麻戴孝,虽然没什么装饰,依然可见衣着讲究。她旁边跟着一个十六七的少年,个子已和成年男人无异,但身板还没发育起来,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王言卿很轻松就猜出来,那个妇人便是已逝锦衣卫千户梁卫的继室梁文氏,那个少年多半是梁卫的小儿子,也就是梁文氏的亲生孩子。王言卿在前方人群中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陆珩:“二哥,不是说梁卫有两个儿子,为什么不见长子?” 陈禹暄虽说不是大人物,但好歹也是京城来的千户,梁文氏作为女眷都迎到门口了,梁家大少爷如果在家,怎么可能不露面?陆珩微不可见摇头,说:“等进去再看。” 王言卿现在的身份是千户府里的普通侍从,不能穿太华丽的衣服,只穿了一件白色立领对襟袄,外面罩着浅粉色比甲,下着霁蓝马面裙。一个“侍女”不可能穿狐裘,但陆珩又怕把王言卿冻着,所以这身衣服虽然颜色素淡,但仔细看内衬布料都极好,尤其是比甲,夹层里填着细密的贡棉,外面缀着一圈兔绒毛。王言卿脖颈纤长,即便扣着白色立领,她的脖子依然露出来细长一截,衬着她纤薄的下巴,白皙的脸颊,越发清丽柔美。 她这样一个绝色佳人站在门口,可比陈禹暄带来的锦衣卫阵仗扎眼多了。陈禹暄自忖寒暄的差不多了,便带着“侍从们”进府。陈禹暄前去正堂吊唁,陆珩和王言卿作为随从无需祭拜,可以自由行动。 梁文氏和梁家族老都围在陈禹暄身边,没人注意他们。而梁府下人知道他们是跟着京城贵客来的,不敢阻拦,陆珩和王言卿在宅子里随意行走,倒比摆明身份更方便调查。 梁卫家是世袭千户,正五品武官,官阶不算高,但如果不离开保定府,也足以生活的十分优渥了。梁家这处宅子前后三进,第一进是正堂、会客厅及梁卫两个儿子居住的地方,此刻被改成灵堂,虽然梁卫棺椁已经下葬,但白幡灯烛等物并没有撤去;第二进是梁卫及夫人梁文氏起居的地方,用一道垂花门和外面隔开;第三进是小姐梁大姑娘的绣楼,绣楼在东北角,西边是一个小花园。 这几日在办梁卫的丧事,有许多外客上门,梁府里人来人往,到处都乱糟糟的,倒也方便了陆珩和王言卿。陆珩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了一个清净无人的地方,他问:“怎么样,你看出了什么?” 王言卿只在府门口看过梁家众人一面,但第一面往往才是最重要的,一照面的功夫足以说明很多。王言卿怕有人偷听,凑近了陆珩,压低声音说道:“梁文氏看到锦衣卫上门时,眼睛睁大,眉尾却下压,上下唇微微开合,等听到陈禹暄说上门来吊唁时,她才松了口气,嘴唇终于闭合,但眼珠依然在不停转动。即便锦衣卫造访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她害怕的也太过了。” 陆珩听到后一句笑了,也只有她,敢当着他的面说锦衣卫上门不是好事。陆珩问:“你怀疑梁文氏?” 王言卿叹气:“二哥,你判案这么武断吗?我只是判断出来她听到锦衣卫上门时很恐惧,至于她做了什么还需要调查。何况,不只是她,梁卫的二儿子……” 王言卿微微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称呼此人。陆珩心想他进入锦衣卫十年,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判案武断,他没有思考,脱口接道:“梁彬。” 王言卿抬眸,轻轻瞥了陆珩一眼,继续说道:“梁彬的表现也不太对劲。按他这个年纪的心性,看到京城来人时必定是惊讶好奇多过畏惧,可是他却全程缩着肩,垂着头,不和人有眼神接触,而且短短片刻的功夫,他摸了三次鼻子。” 陆珩嗯了一声,问:“摸鼻子代表什么?” “他有事隐瞒。”王言卿说着叹息一声,道,“不用试探我了,每个人反应都不一样。摸鼻子不代表撒谎,不摸鼻子也不代表不撒谎,得结合情景和具体动作一起看。” 陆珩笑了,问:“还有吗?” 王言卿想了想,摇头道:“暂时没有了。那几位族老脸上的表情有些刻意,但是梁千户刚死,内宅便闹出通奸的传闻,他们想隐瞒也说得通。具体情况可能得等拿到更多信息,当面质问他们才能判断。” 陆珩点头,一口应下:“好。我还挺好奇梁彬为什么要摸鼻子,走吧,去找找他们瞒了什么。” 陆珩和王言卿站在回廊下说话,正好对面有一个小丫鬟抱着东西走过。陆珩把人叫住,不紧不慢走过去,说:“陈千户有些事要找梁家主事人,梁榕在何处?” 梁榕就是梁卫的长子,陆珩早就将这家人的底细查清楚了。小丫鬟看到一个高挑俊美的男子走过来问话,他身上衣服虽然普通,但身周气势像山一样压迫,小丫鬟本能觉得害怕,搂紧了怀中的东西,紧张道:“奴婢不知道。” 王言卿从后面跟过来,陆珩在锦衣卫行走惯了,即便脱下飞鱼服,那身骇人官威也不会消失。王言卿轻轻抚了下陆珩胳膊,接过话头道:“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跟随陈千户来梁府吊唁,千户十分心痛梁大人英年早逝,有些肺腑之言想和梁大人的公子梁榕说。不知,梁榕在何处?” 看到王言卿,小丫鬟放松了些,但是肩膀依然紧绷着:“奴婢真的不知道。前些日子,大少爷失踪了。” 陆珩和王言卿听到,心中都是一震。王言卿和陆珩对视一眼,试探着问:“失踪?” “是。上个月大少爷出门访友,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太太派人去亲朋故友家都问了,没人见过大少爷。” 陆珩声威不动,问:“既然失踪,为何不报官?” 陆珩即便没有刻意施压,说出来的话也像审问人。小丫鬟更害怕了,声音细若蚊蝇:“太太说大少爷只是贪玩,说不定再找一段时间就回来了,用不着报官。” 王言卿暗暗挑眉,家里女儿通奸,梁文氏二话不说捅到官府,而原配长子失踪这么大的事,她却说不用报官。看来,梁文氏隐瞒的事有不少啊。 王言卿对此不予置评,柔声问道:“梁榕竟然失踪了,真是让人揪心。不知梁榕住所在何处,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外人要看主家少爷的房间,小丫鬟本该拒绝,但是她看着陆珩喜怒不辨的眼睛,实在不敢说“不”。她战战兢兢指了个方向:“大少爷的房间在那边,锁门的那间就是。” 王言卿朝前院方向看了眼,锁门了,看来这个地方越发可疑。王言卿对小丫鬟安抚地笑了笑,问:“你们是哪一天发现梁榕失踪的?” “三天前,太太见大少爷半个月不回家,派人出去问,才知道大少爷并没有去朋友家。亲戚家也都没见过。” “你们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小丫鬟想了想,道:“是十七那天。大少爷出门特别早,伺候的人看见了问好,大少爷都不搭理。太太还不高兴地抱怨过呢。” 陆珩微微眯眼,忽的问:“上个月的日子,你记得这么清楚?” 陆珩一说话小丫鬟就害怕,她牙关都不自觉打颤,忙道:“并不是奴婢搞鬼,而是那天太太回了趟娘家,所以奴婢才记住了日子。” 王言卿心中暗动,追问道:“十一月十七非时非节,梁太太回娘家做什么?莫非,梁太太娘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丫鬟摇头:“奴婢不知道。太太没有让人跟着,只带着二少爷,上午出门,晚上便回来了。” 陆珩问:“什么叫只带着梁彬?” 小丫鬟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扣了扣手指,为难说:“就是只带着二少爷呀。太太嫌赶车那个老奴身上臭,不让他跟着,让二少爷赶车走的。” 梁府算是中层家庭,不比公卿家族呼奴使婢,也不必像普通人家一样为生计奔波。他们家里有厨娘和奴仆,但如果闲置一个劳动力专门用来赶车,对梁家来说就不划算了。所以梁家女眷出门时都是由会赶车的奴仆兼任车夫,如果信不过男仆,让自家男丁来也说得通。 但王言卿却觉得梁文氏的动作太多了,丈夫刚死,她无缘无故回娘家做什么? 陆珩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见小丫鬟问不出什么了,就示意她离开。小丫鬟如蒙大赦,赶紧抱着东西跑了。等人走远后,陆珩问:“她说的是真话吗?” 王言卿道:“没看出说谎痕迹。” “那就是真话了。”陆珩抬抬袖子,细微挪了一步,挡住了风口灌来的冷气。他意味不明地叹了声,道:“梁卫去世,梁家大儿子失踪,大女儿通奸,梁家这段时间可真是流年不利啊。” 王言卿撇了撇嘴,道:“二哥,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试探我?” “哪有。”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水波一样的眼瞳锁着王言卿,认真道,“好些隐秘多亏卿卿帮我问出来。他们应当说的差不多了,走吧,我们回前面看看。” 陆珩和王言卿回到前院,没惊动任何人,悄悄走入会客厅。陈禹暄看到指挥使回来,长长松一口气。可算回来了,指挥使再不露面,陈禹暄就装不下去了。 他和梁卫只有两面之缘,仔细说来实在没什么交情,客套话再多也总有说完的时候。梁家族老没在乎背后进出的人,几个侍从而已,有什么可关注的,他们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这位来自京城、年轻有为的陈千户上。 族老掂量着陈禹暄脸色,拐弯抹角地问:“陈千户,您回乡期间还不忘来送梁卫一程,实在让我等感动。不知,陈千户此行来保定,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族老说完,梁文氏的眼睛也跟过来,一动不动盯着陈禹暄。陈禹暄和梁卫只是几年前出任务搭过手,算不上多深的交情。陈禹暄路过保定,进来给梁卫上一炷香就够义气了,可他还留在梁家,陪梁家人说了许久的话。如此举动,梁家几位族老以及梁文氏,都觉得陈禹暄另有用意。 陈禹暄是从京城来的……是不是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了?要知道,梁卫的千户之位至今没有定数,具体怎么传,还等着京城大人物们给批复呢。 陈禹暄悄悄朝后方扫了一眼,说:“也没有其他事。我路上得知梁卫兄竟然去世了,深感世事无常,便过来祭拜一二。” 陈禹暄一直打马虎眼不肯说,族老心里着急,试探地问:“我们位卑言轻,不知京城动向。不知这些日子陆大人可好?” 陈禹暄眼睛飞快朝会客厅角落瞥了一眼,勉强笑了笑,说:“陆大人一切都好。” 族老“哦”了一声,又问:“都指挥使陈大人呢?” “陈大人也康健顺遂。” 族老想和京城套近乎,故作关切地问:“听闻陆大人今年又升官了。陆大人才二十二岁吧,便已经出入南镇抚司,真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陆大人好像还没有娶妻,陆大人官运如此亨通,不知要娶哪家的小姐?” 陈禹暄快连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当着长官的面议论长官的私事,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陈禹暄赶紧咳了一声,正色道:“这是指挥使的私事,我等身为下属,当为指挥使分忧,不得僭越。” 梁家族老一听,赶紧打住话头,干笑着应是。陆珩就站在门口听这些闲人讨论他为何不娶妻,等听够了,才不紧不慢说道:“陈千户,我们进来这么久,似乎一直没见梁千户长子梁榕。不知梁榕在何处?” 陈禹暄终于听到指挥使发话,暗暗松了口气,也赶紧接道:“是啊,贵府大少爷在哪儿,怎么没见着?” 梁文氏有些紧张,抢在族老面前说道:“梁榕贪玩,前些日子离家出走了。妾身今日请族中三老出来,正要商讨此事呢。” 族老听了,也拈着胡须颔首道:“没错。老朽今日受大太太之邀,赴府上议事,正好遇到陈千户来吊唁。真乃缘分。” 王言卿听了半晌,此刻轻声接话:“离家出走可不是小事,梁榕这么大的人突然离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会客厅里骤然响起年轻女子的声音,梁家众人相互看了看,试探性地看向陈禹暄:“陈大人,这是……” “这是我……”陈禹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是指挥使带来的女人,这一路上他们亲眼见着指挥使像眼珠子一样小心照看,陈禹暄可不敢将她说成侍女。但若是介绍成他的表妹堂妹,他又无形中占了指挥使的便宜,陈禹暄没这胆子…… 陈禹暄犹豫,一时没想好怎么说。然而梁家人误会了他的停顿,自动读取了信息,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陈禹暄霎间冷汗就下来了,他们知道了什么?这群人可不要害他! 陈禹暄试探地朝门口看去,指挥使负手站在明光下,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只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意味不明地落到陈禹暄身上。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解惑(在她面前说谎,还真是艰辛...) 陈禹暄被那一眼看得冷汗直冒,指挥使这样看人的时候,往往都有人要倒霉。陈禹暄重重掐了自己一把,强行镇定下来,虎着脸对梁家人说道:“这位姑娘是我府上侍从的妹妹,并非我家奴仆。望诸位勿要误会,你们轻慢她,便是轻慢我。” 陈禹暄之前一直客客套套的,没想到突然变了脸色。梁家人原以为这是陈禹暄的妾室,然而他们才露出些想法,陈禹暄便严肃起来,甚至说出“轻慢她便是轻慢我”的话。梁家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女子的身份,但至少知道,这个女子不能怠慢。 这样一来,王言卿刚才的问话就不能置之不理了。梁文氏本来不愿意自降身份和一个奴婢说话,但有了陈禹暄表态,她不得不出面,答道:“姑娘这话妾身没法接。大少爷独来独往,和家里不亲,老爷在世时他都古古怪怪的,如今老爷去世,越发没人能管他了。我是填房,也不好过问大少爷的事,我见他出门,只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出去访友,哪知他这一去就没了踪迹。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经历过这种事,吓得心慌,赶紧叫三老过来出主意。至于大少爷心里有什么难处……他从没和家里人说过,我如何得知呢?” 梁文氏说话时,视线不免放到王言卿身上。先前在门口迎客时她就注意到,陈千户队伍里有一位身段很惹眼的女子,如今仔细看,才知此女不光体态风流,容貌也生的极好。梁文氏心中惊诧,她视线落到旁边,注意到旁边那个男子也风姿凛然、仪表堂堂。梁文氏内心又是惊又是疑,这样两个人,竟只是陈家的侍从吗?天底下还有这等人物? 王言卿没在意梁文氏的目光,全程盯着梁文氏的脸。王言卿注意到梁文氏说话时视线飘忽,眼睛转动很快,说到梁榕行事古怪时她的上唇微微提升,左右唇角一个高一个低,但说到自己不知道梁榕去了哪里,她却抿了下嘴唇。 王言卿心中轻轻嗯了一声,心想梁文氏在说谎。梁文氏提起梁榕失踪时表情悲伤无助,声音泫然欲泣,怎么看都是一副无能为力的继母模样,可是,她嘴唇上的细微动作却出卖了她。梁文氏对梁榕很有敌意,而且,她知道梁榕的去向。 王言卿问:“梁太太,你是否还记得,梁榕是哪一天不见的?” 梁文氏手指掐着帕子,皱眉想了一会,说:“好像是上个月十七。” 和丫鬟的说法一样。王言卿注意到梁文氏紧紧攥着的手,没做表态,又问:“为何偏偏是十七这天?这一天有什么特殊吗?” 梁文氏拿起帕子,按了按脸颊,说:“我怎么知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们府大少爷的事这么关注?” 王言卿问话时,陆珩就站在旁边,静静听着。他听到梁文氏的话,抬头,平静地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能问吗?梁榕失踪半个月都没人上报,如今只是问起失踪时间,你们就百般推脱。你们想做什么?” 梁文氏那一瞬间像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盯上了,骇得动弹不得。其余三个族老也有些惊异,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陈家的侍卫吗?作为一个侍从,他长得未免太出挑俊美了,最重要的是他说话时不怒自威的气势,哪里像一个随从,更像是陈禹暄的主子! 陈禹暄见状不对,赶紧出面道:“如果梁大少爷上个月十七就出门,现在还没回来确实不太对劲。锦衣卫惯例在年关前清理一批存货,说不定过几日陈都指挥使和陆指挥使就要看梁家袭千户的折子了,这种时候梁大少爷失踪,传到上面恐怕有些麻烦。梁榕的房间在哪里,我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梁文氏的眉毛拧着,说:“妾身家里的事,怎么敢劳烦陈千户。千户还要回乡成婚,如果耽误了时间……” “无妨。”陈禹暄挥挥手,说,“我和梁兄一见如故,私心里一直视梁兄为大哥。如今梁兄走了,大少爷还不知所踪,我怎么能置之不理?不知梁榕房间在何处,方便看吗?” 陈禹暄主动提出帮忙,族老怎么会拒绝?不等梁文氏说话,族老就拱着手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陈千户愿意出手相助,我们感激不尽。大太太,快给陈千户带路。” 梁文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她站起身,捏着帕子笑道:“那就有劳陈千户了。千户随妾身这边来。” 梁文氏笑容自然,但她说完后,却飞快舔了下唇瓣。王言卿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梁文氏引着陈禹暄从她面前走过,后面跟着梁家三老、梁彬,等所有人都出去后,陆珩才对王言卿说:“走吧。” 王言卿点头,提着裙摆出门,陆珩跟在她身后。借着出门的动作,王言卿低声对陆珩说:“她在说谎。” 陆珩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意外,反而颇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我询问她十七那天的事情时,她一直用东西挡着脸。陈禹暄提出去梁榕住所看时,她舔了一下嘴唇。紧张会让人口干,陈禹暄的要求让她紧张了。” 陆珩挑挑眉,心中颇为叹服。紧张时口干是身体本能反应,不受想法控制,恐怕梁文氏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舔了一下嘴唇。 陆珩和王言卿因为说话落在后面,等他们跟上去,梁榕房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梁文氏拿出钥匙,毫无异样地开锁。王言卿远远站在人群后,注视着梁文氏的动作,问:“梁榕只是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为何要锁门?” 梁文氏的手微顿,随即拧开钥匙,说:“最近来给老爷上香的人有不少,人来人往的,我怕少什么东西,就锁住了。” 王言卿淡淡应了一声,她看向对面的屋子,那里应当是梁彬的住所,但并没有上锁。梁文氏终于把门打开了,她推开门扇,并没有进屋,而是停在门边说:“这就是大少爷的房间了。好几天没有打扫,里面灰尘有点多,让大人见笑了。” 好些天锁着不通风,屋里气味确实不太好。但陈禹暄在锦衣卫供职,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种环境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陈禹暄率先进屋,梁家三老见状,也跟着进来。 腊月天气冷,这个屋子十来天没有烧火,又冷又潮,站在地上似乎有一股阴气吸人。梁家族老哪能让京城来的千户大人受这种怠慢,立刻说:“快拿炭火来,小心给陈千户冻着……” 陈禹暄看似在屋子中走动,其实余光在注意后方。他瞥到指挥使和那位神秘的王姑娘也进屋了,他心领神会,立刻说:“不必麻烦了,我随便走走就好。梁太太和三老不必陪着我,我自己看便是。” 梁文氏和族老怎么敢让陈禹暄自己看,全亦步亦趋跟在陈禹暄身后。陈禹暄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没人留意后方。王言卿进屋后打量,这是一间三开间厢房,中间打通,用隔扇、屏风相连。最中间墙上挂着两副山水画,下方是待客用的桌椅;南边那间屋子放着床铺卧具,是就寝的地方;靠北那间被改造成书房,东墙上靠着一座书架,上面满满当当摆着书,书架前是一套黄花梨桌椅,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北墙放着一件小榻,榻几收拾的很干净,没有摆放东西。 陈禹暄和梁文氏等人去寝屋看了,陆珩没有往人多的地方挤,而是转身去了北屋。王言卿在堂屋扫了一眼,也跟去书房。 王言卿进去时,陆珩正在翻黄花梨木桌上的东西。他手指按在砚台凹处,试了试软硬,突然从笔枕上拿起一根笔。王言卿走过去,轻声问:“二哥,怎么了?” 陆珩扫了眼笔架上按大小粗细悬挂的毛笔,给王言卿示意笔尖,说:“这支笔没洗。” 王言卿站在陆珩肩膀后,凑近了看,果然,笔尖沾着墨迹。王言卿看向笔架,笔架上的毫毛泛着浅淡的灰,明显是清洗过的。王言卿扫了眼书桌上的摆设,说:“这支笔放在笔枕上,应当是他常用或刚用完的,所以才没来得及清洗?” 陆珩不置可否,他将毛笔放回原位,转身,朝书架踱去。王言卿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些书了,她停在书架前,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书本,由衷叹道:“他是武官之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书。莫非这就是梁文氏说他很怪的原因?” 陆珩在书架前看了一会,突然抽出一本书。他翻了两页,笑道:“确实很怪。他出身在锦衣卫家庭,喜欢看书,看的还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奇谈志怪。这种性格,在锦衣卫里相当少见了。” 王言卿问:“那锦衣卫子弟常见性格是什么样,二哥这样吗?” 陆珩手指拈着一页,慢慢翻看,缓声道:“不。我也是怪胎。” 王言卿笑了一声,走过去道:“二哥才不奇怪,哎,这里怎么湿了?” 陆珩手里那本书有几页被打湿了,边缘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有浅褐色的痕迹。王言卿上前嗅了嗅,陆珩手里端着书,没料到她突然凑近,赶紧用手背捂住她的鼻子:“你胆子可真大,小心有毒。” 王言卿拨开他的手,不满道:“你自己直接拿着都没事,我只是靠近闻一下,又没有碰到。” 陆珩合上书,插回原位,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王言卿说着,细细皱眉,努力回想刚才的味道,“上面的东西好像是茶?他看书竟然这么不仔细,都将茶泼上来了?” “幸好是茶,如果是有毒的东西怎么办?”陆珩用帕子擦拭手指,然后按住王言卿的肩膀,将她带离书架,“你这个毛病不好,得改。” 书桌占了很大一部分空间,过道只留出来窄窄一条,他们两人得紧贴着通过。旁边就是一张卧榻,中间摆着小几,看起来是梁榕看书累了休憩之地。王言卿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但陆珩似乎对这张榻很感兴趣,打量了很久,突然弯腰,看向卧榻边缘。 王言卿跟着陆珩的视线看去,见侧栏的黑色木漆上有几道划痕,细细的,看颜色还很新。陆珩手指按了按划痕,眼睛从榻上扫过,似乎在丈量距离。王言卿等了一会,试着问:“二哥,你发现什么了?” 陆珩起身,拍了拍手,摇头不语。另外几人已经看完卧室了,梁文氏发现陆珩和王言卿一直在书房里,赶紧走过来,问:“两位怎么在这里?北屋阴冷,恐会冻着两位贵客,两位快出来说话吧。” 梁文氏的声音又高又尖,乍然从门口响起,都吓人一跳。陆珩没做表态,竟当真出来了。陈禹暄和族老已经停在门口,见他们出来,一起往正房走去。 王言卿故意落在最后,趁前面人不注意,她靠近陆珩,用气音说:“她平常声音不是这样,刚才来书房找我们时声音变尖了,音量也比平时大。她看到我们查看书房很紧张。” 陆珩比王言卿高许多,她不想让前面人听到,只能踮着脚尖,尽力凑到陆珩耳边说。她说话时,气息若有若无扑在陆珩脖颈,蹭的他有些痒。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主动俯身,问:“嗯?” 王言卿以为陆珩没听到,只好又说了一遍。陆珩唇边噙着笑听完,回眸,似笑非笑瞥了王言卿一眼:“你看人还真是细,连声音都注意到了?” 这一趟出来陆珩算是发现了,撒谎不仅要控制表情,动作、肢体、声音都要配套,哪怕音量比平时高一点,也会被王言卿听出来。在她面前说谎,还真是艰辛。 王言卿和他说命案,他竟然还说笑。王言卿静湖般的眼睛重重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这个姿势两人距离近,陆珩都能感受到王言卿衣领里若有若无的暖香。他握紧王言卿的手,乖巧领骂。他们俩这样一耽误,又和前面人落开很远。梁文氏觉得这两人很怪,路上悄悄注意他们,发现他们落队后,梁文氏不住往后面看,皱着眉问:“陈千户,您府上这两位侍从是什么关系?” 就算王言卿不是陈禹暄的小妾,一个侍女和侍卫走这么近,也有违礼教了。陈禹暄一路上努力装瞎,结果竟被梁文氏点出来了。他摸了下鼻子,笑着说:“梁太太有所不知,这两位是……兄妹,不必避讳男女大防。” 梁文氏哦了一声,往后面瞥了一眼,忍不住嘀咕:“兄妹?看起来长得也不是很像……” 陈禹暄就当听不到。这么一翻折腾,王言卿也发现前面人在说他们,王言卿下意识要退开,被陆珩拉住手。陆珩指尖缓慢摩挲王言卿的腕骨,漫不经心道:“我怎么就不正经了。我还指望卿卿帮我解惑呢。” 她帮他?王言卿挑眉,深表怀疑。她觉得陆珩已经把事情推导的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她帮忙鉴谎。王言卿压低了声音,慢慢说:“不敢当,二哥心里门清,何需我来多事?我反倒是一头雾水呢。” 陆珩低笑一声,一双眸子认真看着她,说道:“这话我不答应,卿卿今日可帮了我不少忙。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这一路走来梁家规矩还算严整,梁氏女为何会通奸呢?卿卿,其中曲直,就仰仗你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继母(自家兄妹,你还和哥哥讲究...) 陆珩眸色比寻常人略浅,眼角向下,眼尾上挑,看人时波光粼粼,欲语还休,天生一双含情眸。王言卿发现陆珩总是如此,说真话时像开玩笑,说假话时又极其认真,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让人无从判断他的想法。王言卿怀疑地看了眼陆珩,问:“真的?” “真的。”陆珩看着王言卿,语气再诚挚不过,“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言卿似信非信,这时候她发现陆珩还握着她的手,两人衣袖相叠,距离极近。王言卿后退一步,抽回自己的手:“说话就说话,站这么近做什么?” 这话陆珩就不爱听了,他抬眉,意味不明道:“自家兄妹,你还和哥哥讲究这些?” “还在别人家呢。”王言卿见他不放手,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力瞪了他一眼,“放手。” 陆珩终究没太为难她,缓慢放松力道。王言卿一得到自由,赶紧整了整衣袖,往屋里走去。他们说话的功夫,梁文氏等人已经进屋了。王言卿静悄悄进门,贴着门窗而站,陆珩随即跟过来,站在她身后。 屋里陈禹暄正询问梁文氏梁榕失踪始末,王言卿跟着听。梁文氏低垂着脸,时不时拿帕子按一按眼角:“上个月十七那天,大少爷大清早就出门了,没说要去哪儿。妾身没有多想,只以为他又去会友了。没承想,他竟半月不归。” 陈禹暄问:“大少爷常去的地方找过了吗?” “都找了。”梁文氏说着指向另外三个族老,道,“客栈、酒肆、亲戚家、朋友家,妾身都派人问过了。陈千户不信可以问族老,妾身遣人时,三老都知道。” 族老点头:“确实。月初大太太就派人来问过,我们还帮忙找了,但并没有找到梁榕踪迹。” 陈禹暄朝门口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问:“赌坊柳巷之地呢?” 梁家人都有些尴尬,其中一个族老矢口说道:“绝不会有这种事情。梁榕这个孩子我知道,他虽然独来独往,沉闷寡言,但并不是那等纨绔之徒。他平素喜欢看书,除此之外游游山、玩玩水,便没有其他消遣了。” “梁大少爷竟然喜欢看书。”陈禹暄意外地应了一句,又问,“既然不在城里,那外面有没有找过?” 梁卫家官职放在朝廷里不算大,但在保定府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梁文氏都通知了族老,折腾出这么大阵仗,如果梁榕还在城里,总会有人来报信。这么久都没音讯,多半人不在保定府了。 梁家族老听着露出苦脸:“陈千户,我们也想过城外。但保定府外那么大,光周围县城就有十二个,更别说再远些的荒山野岭。梁榕一句话都没留,我们上哪儿去找?” 陈禹暄想想也是,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至少得知道梁榕去了哪个方向。陈禹暄问:“梁榕离家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王言卿虽然没有问话,但她一直仔细看着场中众人表情。她发现陈禹暄问完这个问题后,梁文氏都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没有。那几天一切都好好的,家里和往常一样,连句口角都不曾有。千户若不信,尽可找丫鬟小厮询问,我绝没有亏待他。” 梁文氏说这话时眼睛睁的很大,声音也响亮坚定,看起来问心无愧。王言卿突然开口,问:“梁太太,那你还记得,梁榕出门前一天,也就是十六那天,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王言卿询问,梁文氏回头看了看,眉毛拧着,似乎不太情愿。但陈禹暄也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梁文氏只能答道:“没发生什么。白日我们都待在家里给老爷守孝,晚上大少爷用了饭就直接回房了,他在自己房里看书,看到很晚才熄灯,第二天一早就出门了。” 王言卿紧盯着梁文氏眼睛,问:“那晚梁榕看书到什么时辰?” 梁文氏眼睛快速眨了眨,眼珠微微向上翻,停顿了几息后她像是受到冒犯一般,拍了下扶手,愤怒道:“大少爷的事情,我如何得知?” 向继母问成年继子晚上的活动,确实有些不敬了。陈禹暄见状,连忙出面圆场:“太太,我们也是想早点找到大少爷,并非有意冒犯,太太勿要见怪。大少爷深夜还在看书,还真是勤勉。” 梁文氏生气了,她沉着脸,紧紧抿着嘴,之后一句话不说。陈禹暄也不好再问,他叹了口气,说:“太太,族老,梁兄刚走,按理我不该说这些话。但人有旦夕祸福,大少爷这么久都没找到,恐怕要另做打算了。” 三位族老跟着叹气,梁文氏低头,用帕子掩住半张脸。一位族老长叹道:“梁卫尸骨未寒,梁榕又在这个当口失踪了,真是祸不单行啊。” 听到这里,陆珩不动声色打了个手势,陈禹暄接到,心领神会地问道:“恕在下冒犯,但我在行路途中,隐约听到贵府千金传出一些不好的传言。敢问这些传言可是真事?是不是有人借机抹黑梁家?” 陈禹暄提起这个,屋里霎间安静了。三个族老对视一眼,低头的低头,垂眼的垂眼,只有一人叹了一声,悲痛道:“是梁家家门不幸,有女如此,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这些污糟事竟然传到了陈千户耳中,实乃罪过。” 梁家人这样表态,那就说明梁小姐通奸的传闻是真的了。王言卿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问:“梁小姐通奸一事,确实抓到了现行吗?” 梁家族老视通奸为丑事,他们听到王言卿一个女子竟然将“现行”挂在口边,又鄙夷又惊讶。这是一个姑娘家能问的吗?念在王言卿是陈禹暄带来的人,他们没有发作,但也沉着脸,一句话不肯多说。 梁家人不配合,调查就进行不下去。不过没关系,王言卿已经从他们的脸上得到答案了。她换了种问法,道:“发生这种事情,我很是同情。我能去见见梁小姐吗?” 另几个人听到王言卿的话理都不理,只有一个族老拉着脸,居高临下道:“这是我们梁家内部的事,不劳外人插手。” 梁家人态度轻慢,王言卿没生气,陆珩却不舒服了。不识抬举的东西,看来下次就该把这些人提到诏狱里审问,王言卿好声好气和他们说话,他们倒得脸了。 陈禹暄一看指挥使的脸色就知道要坏了,他赶紧接话,救场道:“梁兄走了,梁大少爷下落不明,府里没有当家人总不是件事。我和梁兄也算相交一场,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愿意修书一封,请京城的同僚活动活动。但是,我总要知道具体情况,将来上官问起,我也好回话。这位姑娘是信得过的人,绝不会将今日之事传到外面。自然,如果太太和族老觉得不方便,那就当我多事,我就此告退……” 陈禹暄说着作势要走,梁文氏和族老一见慌了神,连忙将陈禹暄拉住,百般说好话。陈禹暄和梁卫虽然同是千户,但京城的官和外地的官在实权上天差地别,如果陈禹暄愿意帮忙,说不定梁家的千户继承就有着落了。 梁家族老古板傲慢,恨不得自行将女儿处死,哪能让外人去见梁大姑娘?但他们有求于陈禹暄,陈禹暄话都说到这里了,他们不敢不从。他们心想王言卿不过一个女子,能问出什么来,便勉强同意了。 唯有梁文氏皱眉,脸上并不情愿。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上王言卿那双明镜一样的眼睛总觉得怵得慌。但梁文氏不敢得罪陈禹暄,便站起身,说道:“有劳姑娘了。我们家大姑娘不懂礼,妾身陪姑娘一起去。” “不用。”王言卿说,“我自己去就好,夫人自去忙吧。” 王言卿说完,没等梁文氏反应就转身走了。梁文氏还想再追,被陆珩悠悠瞥了一眼,一下子骇得钉在原地。一转眼那两人走远了,而身后陈禹暄说起千户继承的事,梁文氏左右为难,最后只能打发身边的丫鬟赶紧去追,自己留在会客厅听陈禹暄说话。 说来说去,梁家千户传给谁,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王言卿和陆珩出来后,根本不需要梁府下人指路,径直往绣楼走去。期间梁文氏身边的小丫鬟追出来,试图给他们领路,陆珩只一个眼神就让她不敢再动。丫鬟不敢靠近又不敢回去,只能壮着胆子缀在后面,远远跟着他们。 这个距离丫鬟听不到他们说话,陆珩便留着她去了。陆珩压低声音,饶有兴致地问:“卿卿,你又发现什么了?” 王言卿一张小脸素白,她顿了片刻,低声说:“我怀疑,梁榕可能已经遇害了。” 陆珩轻轻挑眉,虚心问:“何出此言?” 王言卿瞥了陆珩一眼,毫不留情戳穿了他:“不要装,你早就发现了。” 被看出来了,陆珩也没有不好意思,坦然地点头承认:“没错。但我更想知道卿卿是怎么发现的。” “梁文氏的破绽太多了。如果梁榕真的失踪,她确实不知道梁榕去向的话,那她表现出来的应当是气愤、牢骚,可是她乍一听到锦衣卫上门,第一反应却是恐惧。若没有做亏心事,怕什么呢?梁榕只是失踪,她却将梁榕的房间门锁住,说明她知道这个人不会回来了。当我问起梁榕十七那日的去向,她屡次用帕子遮挡脸部,而且不自觉地捏手指。一切迹象都说明,梁榕并不是出门访友,他极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陆珩点点头,问:“如果是人命案子,判断死亡时间和死亡现场就尤其重要。依卿卿之见,这两样分别在哪里?” 王言卿微微沉吟,压低声音说:“死亡时间我不敢确定,但我怀疑,梁榕是在家里遇害的。” “哦?”陆珩回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王言卿,“梁家好几个人都看到梁榕清晨出门了,之后再没有回来。你怎么知道不在外面?” “还是多亏了梁文氏,帮我一样样排除的。”王言卿说,“梁文氏一遍遍强调梁榕像往常一样出门,家里没有发生矛盾,她重复这么多遍,说明她心里很在意这件事。她想将我们的视线从梁府转移出去,暗示我们梁榕是在外面出事的,因此我将目标锁定在家里。陈禹暄提出去梁榕的房间看看时,梁文氏紧张的舔嘴唇,我便怀疑梁榕的房间里有什么。她开锁时,身体朝着梁榕寝室的方向,全程刻意用背对着书房,后来她发现我们在书房时,紧张的声音都变了,所以我才确定,梁榕书房就是案发地。” 陆珩定定望着王言卿,不动声色从她冷静的眼、挺拔的鼻、纤薄的下颌线扫过。他本来只是试试,没想到,她给他的惊喜比预料中大多了。 陆珩慢条斯理地开口,问:“可是,有人看到梁榕出门,你却说梁榕在家里遇害。既然如此,梁榕出门如何解释?” 王言卿眼眸漆黑,点缀在她素白的脸上,像墨玉一样莹润生光,她停顿了一会儿,猛不丁说:“我怀疑那天出门的,并不是真正的梁榕。” 陆珩挑眉,不紧不慢地问:“哦?” “丫鬟说梁榕那天很早就出门了,而且途中没有和别人说话,看丫鬟惊诧的语气,这在以往应当是很不常见的事情。一个人的行为一般不会改变,除非那个人不是他。假扮梁榕之人必是凶手,凶手如此大费周章作秀,多半是为了遮掩某个时间。于是我试着询问十一月十六,结果,梁文氏想都不想,就把那天梁榕的行程说了一遍。” 王言卿没说完,陆珩就开始笑。王言卿朝旁边瞥了一眼,不高兴道:“你笑什么?” 陆珩不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湛然生辉,此刻因为笑盈上一层水光,那双桃花眼越发晶莹潋滟,灿若星辰:“所以,你才问梁文氏,继子晚上什么时候睡觉?” 陆珩当时听到王言卿问这句话的时候就要笑死了,也亏她敢说。王言卿当时一心想着追查线索,并没有多想,谁知道他们往这个方向发散。此刻被陆珩点出来,她恼羞成怒,本着脸道:“你还听不听了?我不管你了。” 陆珩赶紧忍住,哄着王言卿道:“好好,怪我思想龌龊,我不说了。后面呢?”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通奸(二哥,你最近好像变了。...) 被陆珩这一打岔,王言卿想了一会,才找回自己刚才的思路:“她复述的梁榕行程乍一看没问题,但她说话时,眼睛根本动都不动。如果一个人真实回想半个月以前的事,眼睛怎么都会上下浮动,但她却毫无动作,回话也全无停顿,所以,她压根没有回想,这是她提前编好的说辞。可是当我问那天梁榕看书到什么时辰……” 陆珩又想笑,王言卿眼睛扫过来,陆珩一脸无辜,眨眨眼道:“我正听着呢,怎么不说了?” 王言卿没好气瞪了他一下,说道:“她视线上浮,眨眼速度变快。这才是她回想时的反应,而她快速眨眼,说明她心绪不平静,多半是我问了一个她没有预料过的问题,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滴水不漏的说辞,便装作生气,躲开了这个回答。” 王言卿说这些话时,陆珩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他反而问:“你怎么知道她在装生气?万一她是真的气愤呢?” 王言卿眼睛不屑地瞥了下,说:“她要是真生气,我问出那句话时她就该爆发了。可是她却想了片刻,先拍扶手,然后愤怒地质问。二哥,你生气骂人的时候,会先做动作,再说话吗?” 陆珩想了想,发现王言卿说的在理。一个人愤怒时拍案而起,拍案、起身、怒骂应当是同时发生的,但梁文氏却明显不同步,看来,她确实是装出来的愤怒。 陆珩心想这一趟来的太值了,他学会了好多有趣的东西。冬日风大,王言卿的头发被寒风吹散,和兔毛挂在一起,一颤一颤的惹人心怜。陆珩侧身,将她肩膀上的头发整理好,说:“卿卿明察秋毫,滴水不漏,让为兄十分佩服。不过,你有一样说错了?” 王言卿一听郑重起来,眼睛认真地看向陆珩。陆珩把她的头发放到身后,又摸了摸她衣领上毛茸茸的兔毛,说:“我生气时从来不骂人。” 王言卿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她认认真真给他分析案子,他却插科打诨!而陆珩全无做错事的自觉,他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事,不断揪王言卿比甲上的兔毛。王言卿冷着脸朝旁边跨出一步,避开陆珩的手。 陆珩心中叹息,看来卿卿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再逗下去要恼了。陆珩适可而止,收回手,脸色一瞬间变得严肃:“照你的分析,至少十一月十六,梁文氏就知道梁榕已经死了。这个案子至今和梁大姑娘没有任何关系,但命案过后不久,梁文氏就说梁大姑娘通奸。看来,这位梁姑娘多半知道些什么。走吧,我们去问问梁姑娘。” 陆珩转瞬从玩笑变回正经,王言卿都有些不习惯。她下意识点头,随即意识到,早在刚从梁榕屋里出来的时候,陆珩就说过要查通奸案。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陆珩便已经想明白这一切了? 那她还喋喋不休给他剖析了这么久。王言卿沉默,陆珩发觉王言卿不说话,看了两眼,很快猜出来王言卿在想什么:“卿卿,不要妄自菲薄。查案不是一个人的事,往往需要多个角度佐证,才能确定最终元凶。你提供的线索,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王言卿一想倒也是,难得二哥请她帮忙,她努力想做到最好。就算她跟不上二哥的脚步,能侧面印证二哥的推测没错,也是值得的。 说话间,绣楼到了。陆珩止步,停在绣楼外,对王言卿说:“卿卿,前面我不方便进去,你一个人可以吗?” 王言卿点头,她学过拳脚,对上成年男子都有一战之力,何况这些内宅女眷?陆珩将一个哨子放到王言卿手里,很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一个人千万小心,如果遇到事情立刻按响这个哨子,我进去找你。不要逞强,知道吗?” 这个哨子是锦衣卫之间独特的联络方式,王言卿将东西收入袖中,抬头对陆珩笑了笑:“二哥,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小心?我没事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珩怔了下,马上意识到王言卿说的是傅霆州。她没有记忆,但一些认知还留在潜意识里,比如,傅霆州以前也会单独把她留在什么地方,并不会像陆珩这样千叮咛万嘱咐。所以,王言卿才下意识觉得陆珩变了。 陆珩不能解释,认下了这个闷亏,笑了笑说:“你病还没好,我放心不下。我就在这里等你,去吧。” 陆珩眼如秋水,温柔从容地注视着她,仿佛无论王言卿什么时候回来,他都会在这里。王言卿回头望了他一眼,轻轻道:“那我走了?” 陆珩点头,视线一直没离开王言卿。王言卿心想二哥最近怎么变得婆婆妈妈,都让人肉麻,可她向前的脚步却安稳许多,因为她知道,背后有人一直跟着她。 王言卿逐步靠近,绣楼外守着两个婆子,她们早就发现王言卿和陆珩了,此刻发现王言卿还往近走,远远就呼喝道:“太太有令,不允许靠近绣楼。你是哪儿来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王言卿停在门口,落落大方说:“我跟随京城锦衣卫千户陈禹暄大人来梁家吊唁,陈千户十分同情梁家的遭遇,派我来和梁小姐说说话。” 王言卿说完,见这两个婆子板着脸,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便给她们示意后面的丫鬟:“我此行是经过梁家三老和梁太太同意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问梁太太的侍女。” 梁文氏派丫鬟跟着王言卿和陆珩,但丫鬟十分害怕陆珩,跟着后面左右徘徊,不敢靠近。如今看到王言卿朝她比划,丫鬟赶紧低着头,不敢往陆珩的方向看一眼,一鼓作气跑到王言卿身边。短短几步路,丫鬟像是打了场仗一样,喘着气道:“是太太让她来的。” 有梁文氏的侍女作证,两个婆子即便百般不情愿也得放人。丫鬟趁机跟着王言卿身后,紧紧缀着,王言卿朝后扫了一眼,没在意丫鬟的小算盘,面色如常进屋。 绣楼有两层,第一层是花厅和库房,第二层才是梁大姑娘坐卧起居的地方。梁大姑娘闹出通奸的传闻,早就被人看押起来了,王言卿进来后,霎间成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王言卿每走一步,都有人亦步亦趋跟着。王言卿心想照这样还问什么问,梁文氏的丫鬟虎视眈眈盯着,梁大姑娘怎么可能吐露心声。不过好在跟来的是丫鬟,而不是梁文氏,好糊弄的多。王言卿在心里默默对二哥道了声对不起,然后突然冷下脸,说:“我奉梁家族老和陈千户之命前来问话,之后陈千户要写成折子,递交给京城锦衣卫指挥使。若有丝毫闪失,将来指挥使怪罪下来,你们担当的起?” 其实这些丫鬟们并不知道指挥使是多大的官,但仅“锦衣卫”三个字,就足以威慑她们了。梁太太和族老对京城来的陈千户百般拉拢,陈千户还和老爷平级呢,就已经如此威风,如果是陈千户的上级,那还了得? 丫鬟们都害怕了,他们在锦衣卫家庭里伺候,所以越发知道这些人多么惹不得。锦衣卫中最重视秩序,上级的命令是绝对的权威,往往一句话就能决定下面的生死。如果她们惹到了王言卿,王言卿回去在陈千户面前抱怨一两句,到时候梁太太是梁卫的遗孀,不会有任何问题,她们这些丫鬟却没命活了。 王言卿见丫鬟们被吓住,又换上了柔和的表情,说:“不过,我也知道你们是奉命而为,无可奈何。这样吧,我们折个中,我进去和梁大姑娘说话,你们就站在门外听着,这样你们回去能交差,我也能完成陈千户的交待,怎么样?” 人性就是这样奇怪,如果王言卿好声好气和丫鬟们商量,她们绝不会给好脸,但如果王言卿先敲打她们一顿,再稍微释放善意,这些丫鬟就感激涕零,纷纷觉得王言卿是好人。王言卿给出来的解决办法合情合理,丫鬟们也没有其他主意,便应允了:“好。但是姑娘,我们家小姐勾结人通奸,被太太抓到后有些疯了,经常说胡话。你只问通奸那天的事,不要问其他,万一将小姐刺激的发了疯,族老和太太都要怪罪。” “哦?”王言卿轻声疑问,“梁大姑娘疯了?这是怎么回事,请郎中了吗?” 丫鬟面面相觑,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一个未出阁女子做出这种事,怎么还有脸请郎中呢?太太从外面请了驱邪符,可惜没什么用处。太太再三叮嘱,让我们不要和小姐说话,如果小姐说起胡话,就赶紧去禀报太太。” 王言卿应了一声,对丫鬟们抿唇笑笑,说:“多谢提醒。陈千户还在前面等着呢,我先进去了。” 王言卿提着裙摆上楼,她不动声色环视四周,发现二楼地方并不大,入眼是一套马蹄足花鸟红木桌椅,旁边放着绣具和琴架,后面用木扇隔出一间闭合的房间,应当是入寝的地方。所有陈设纤细小巧,一看就是给女子住的。 如今木扇牢牢闭合着,王言卿回头,对身后的丫鬟们说:“你们就在这里等候,我进去找梁姑娘。” 王言卿搬出陆珩的名头吓唬人,果然丫鬟们被镇住了,乖乖停在木隔扇外,没有跟进里面。王言卿停在薄薄的木门前,轻轻敲门:“梁大姑娘,我奉令尊故交之命,来和你问几句话。” 王言卿说完,里面还是没有动静,王言卿等了一会,轻声道:“那我进来了?” 王言卿没等到梁大姑娘的回应,推门而入。她进来后发现光线很暗,所有帷幔都拉着,空气沉甸甸的,透着一股阴幽。床幔后坐着一个人影,像截枯木,许久动都不动一下。王言卿知道这就是梁大姑娘了,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停在帷幔外,柔声说:“梁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京城陈千户的侍从,陈千户和令尊梁卫是故友,他听闻令尊故去,痛心非常,今日专程来府上吊唁,让我来后院看看你。” 床上的人死气沉沉,听到梁卫的名字,她终于动了动,让人确定她还是个活人:“你认识我爹?” 王言卿隔着帷幔打量这个女子,她身材娇小,不着粉黛,头发胡乱披散,脸颊都凹下去一块。看她的骨架,原本应当珠圆玉润的身材,可是经历了丧父、通奸等打击后,短短几日,她就瘦得脱相了。 王言卿心中微叹,她双手交在身前,轻轻对梁大姑娘行了个万福,道:“我并不认识梁千户,但我家主人和梁千户一见如故,引为至交。他听说梁姑娘的遭遇后十分惋惜,派我过来问问,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 王言卿一上来就表明来意,并且特意说明自己是梁卫故友派来的人,和梁文氏没有关系。梁大姑娘精神本来在崩溃边缘,骤然看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并且有礼有节,谈吐不俗,内心的防备不知不觉消除。梁大姑娘眨了眨眼睛,忽然眼眶一酸,落下泪来:“是不是大哥把你们找来的?” 王言卿眸光微动,梁大姑娘竟还一直指望着梁榕来救她,看来,她并不知道梁榕早已先她一步遇难了。也是,一个闺阁女子被说成通奸,还被继母软禁,她若不是心里抱着哥哥会来救她的希望,怎么能坚持这么久呢? 可惜,她的哥哥已经没法帮她伸冤了,她自己也因为通奸,被官府判了死刑。如果不是陆珩横插一手,怕是不久之后,她就要被行刑了。 王言卿对梁大姑娘笑了笑,无声无息拉近两人的距离:“梁姑娘,我们也在找梁榕的去向。我们能不能坐下慢慢说?” 梁大姑娘下意识点头,这才意识到房间邋遢,没茶没水,并非待客之道。她先是恍惚,随后苦涩地笑了笑:“我这段日子过得昼夜颠倒,浑浑噩噩,连基本的待客礼数都忘了。” 这半个月梁大姑娘的世界天翻地覆,她从无忧无虑的武官小姐变成人人喊打的□□,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如今回想以前的日子,竟像是做梦一样。 王言卿搬了个绣凳,坐到梁大姑娘床前,轻声安抚道:“姑娘不必难过,我明白你的处境,不会在意这些的。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你?” 两个人距离靠近后,梁大姑娘的语气也渐渐变软和:“我闺名梁芙,你唤我阿芙就行了。” 王言卿点点头,道:“阿芙,陈千户听到外面那些传闻后非常生气,陈千户说梁家门风清正,梁卫亦是顶天立地的军人,他的子女绝不会做伤风败俗之事。陈千户不愿故友的骨血不明不白死去,今日刚从京城过来,就赶紧派我来了解实情。阿芙,梁太太说你和人私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梁芙现在的情绪非常脆弱,经不起丝毫刺激,王言卿这段话说的又缓又轻。她说话时一直看着梁芙的脸,根据梁芙的细微表情调整语气、措辞。王言卿这番话看似简单,其实每一句都是为梁芙现在的心理状态设计的,她先是用称呼拉近距离,然后通过称赞梁卫取信于梁芙,最后澄清她是今日刚从外地来的,和梁太太没有任何关系。不知不觉中,王言卿就将梁芙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暗示梁芙她们才是同一边的。 梁芙态度逐渐软化,等听到后面,她眼睛都湿了,哽咽道:“我没有。” 她喉咙发哑,声音带着哭腔,几乎都没法完整说一句话,只能不断地重复:“我没有。”王言卿始终耐心又温和地看着她,等梁芙情绪平稳些了,才柔声说道:“我相信你。那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奸夫(通奸疑云。...) 梁芙眼睛有些空茫,虚虚看着一个地方,说:“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太阳晒得很热。我吃完中午饭有些困,就让丫鬟把榻搬过来,我本想歪着做一会针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吵醒,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从我房间里跳出去,一晃眼就不见了。外面一群人高声嚷嚷,紧接着,太太就带着人冲进来,说我和男人通奸……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哪个男人是谁。我向太太解释,但太太不信,后来叫来了族老,我不停地说、不停地哭,可他们没人听我的话……” 梁芙说着抽噎起来,门外传来走动的声音,梁文氏的丫鬟推开门,说:“小姐又开始说疯话了,姑娘,你该走了……” 丫鬟上前,想将王言卿拉走。王言卿抬头,静静望了丫鬟一眼。丫鬟猝不及防撞入一双黑眸中,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明净,仿佛照妖宝镜,能映出世间一切污垢。丫鬟动作顿住,竟不敢上前硬拉。王言卿没理会周围的丫鬟们,轻轻拍了拍梁芙的手,说:“我相信你。稍微等我一会。” 王言卿起身,她肤白胜雪,眼眸黑湛,当她收敛起脸上笑意,竟像观音一样宝相庄严,凛然不可侵犯:“我已经说过,你们不许进来。你们妄自打断我和梁小姐说话,是想不敬锦衣卫指挥使吗?” 王言卿又在心里道了声抱歉,对不住二哥,她并非有意败坏他的名声,但实在太好用了。 王言卿搬出指挥使吓唬人,她冷若冰霜,丫鬟们一下子被镇住。王言卿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威吓道:“念你们初犯,饶你们这次。还不快出去?” 看得出来锦衣卫名声是真的不好,丫鬟们没人敢说话,悻悻关门。但她们关门时,却留了条小缝。梁芙闺房空间本来就小,现在门还开着,想必说什么外面都能听到。王言卿注意到了,她没有发作,而是坐回原来的位置,对梁芙安抚地笑了笑:“久等了。我相信你的话,不要急,先擦擦泪。” 王言卿没有急着追问,而是递给梁芙一枚手帕。梁芙脸上还挂着泪,她接过王言卿的帕子,有些恍惚地擦泪。 王言卿等梁芙情绪恢复平稳了,才问:“你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刚才丫鬟们闯进来,梁芙被吓得不轻,但王言卿三言两语就将丫鬟赶走,连梁文氏都不放在眼里。王言卿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后,梁芙越发依赖王言卿,王言卿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梁芙想了想,茫然摇头。王言卿沉吟片刻,问:“你当时大概在哪个位置看到他,是什么情形?” 这里是梁芙的闺房,同样是那天事发之所。梁芙在屋子中比划:“我当时在这张榻上睡觉,只记得有点冷,想叫丫鬟又喊不出声,反正睡得很不舒服。后来外面突然响起吵闹声,我一下子被吵醒,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我站在窗口,跳上树很快走了。当时我还以为在做梦,都没反应过来,一群人就冲进来了,嚷嚷着要报官。” 梁芙这些话前后颠倒,翻来覆去,但反而很真实。如果是真实发生在记忆里的事情,复述时本来就会带很多主观感受和想法,要是梁文氏那种想都不想就按时间线将行程捋了一遍的,才是说谎。 王言卿已经相信梁芙的话了。王言卿朝门缝瞥了一眼,温声问:“你能帮我指一下当时的位置吗?” 梁芙点头,跟着王言卿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榻放在这里,头朝这边,那个人站在这里……” 王言卿跟着梁芙的指点看,心中默默丈量距离。梁芙的闺房在二楼,窗外不远处有一株树,如果从梁芙窗户跳到树上,便可以顺着树枝爬到围墙,一眨眼就能离开梁府。 这个距离对女子来说有些远,但对于成年男子,应当不难。 王言卿不动声色将位置信息记下,又问梁芙:“他的体型、身高,你还有印象吗?” 梁芙想了想,说:“当时我刚醒,眼睛还看不清,只记得他身上衣服很大,穿一身红色褡护。” 王言卿顺势打开窗户,和梁芙坐在窗户边。外面的风灌入,虽然有些冷,但立马吹散了屋里的沉闷,梁芙接触到流动空气,眉宇也不知不觉舒展开。王言卿挑选的这个位置离门远,又有外面的声音掩护,说话声立马不明显了。王言卿没理会偷听那几个丫鬟,问梁芙:“你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吗?” 梁芙面露茫然,想了一会说:“我不记得了。” 王言卿暗暗叹气,看梁芙的表情,她确实一无所知。她连对方的脸都没看到,怎么可能是通奸呢?然而礼法对女子就是如此严苛,一个外男出现在女子闺房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是不是被迫的,女子都该以死来保全家族名声。 官府一向把这种案件定位为家务事,如果女子族中长老要将此女处死,官府犯不着和乡绅对着干,一般都默许了,更不会视之为谋杀。 所以,梁文氏抓到梁芙房间里有男人,并且上报给官府后,保定府衙和京城都没有检查,直接以通奸罪定案。王言卿因为陆珩的缘故,提前一步知道了这个案子的结果,她如果想救下梁芙,要么想办法证明不是通奸,要么从源头解决问题。 比如,梁文氏为什么要给梁芙安一个死罪罪名。 王言卿墨玉般的眼睛定定看着梁芙,不放过她脸上丝毫波动,问:“你继母给你定通奸罪名,你的叔伯兄弟知道后,竟也不管吗?” 梁芙听到这里,整个人都耷拉下来:“我爹死了,哥哥又不知所踪,千户职位很可能要落到二弟头上。外人谁会为了我,得罪太太和二弟呢?” 王言卿仔细盯着她,问:“你哥哥呢?” “大哥出门去了,我也不知道大哥在哪里。”梁芙叹气,说,“要是他能赶快回来就好了。” 王言卿沉默,她不忍心告诉梁芙实情,换了个方向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梁榕是什么时候?” 这回梁芙没怎么想,很快就回道:“是十六那天晚上。” “你记得这么清楚?” 梁芙点头:“是。那天我心情不好,睡不着觉,就去找大哥说话,想让他带我去寺里散散心。我看到大哥房里亮着灯,就上去敲门,但是过了很久大哥都没来开门。我觉得奇怪,想推门进去看,门却拴住了,我一下没推开。大哥在里面说他睡下了,让我明日再来。” 王言卿眉尖意外地动了下,梁芙竟然和梁榕说过话?王言卿连忙追问:“他说话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梁芙皱起脸,想了一会,不确定说,“他的声音好像有点低,不像他平时说话的语调。我还以为大哥生病了。” 王言卿问:“除了说话,房间里还有什么异样吗?” 梁芙眉毛皱着,思索了好一会,说道:“当时屋里好像有其他声音,闷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大哥让我回去,我就先走了。” 王言卿点点头,问道:“之后你还去找过梁榕吗?” 梁芙应声:“当然,我第二天大清早去找他,他房间里却没人。我去问门房,门房说大哥不久前出门了。我特别沮丧,回去时撞到二弟从外面回来。我和二弟不是一个娘,不怎么亲近,我不好意思让二弟带我出去,就自己回来了。” “梁彬?”王言卿意外,直觉这一点很重要,“你什么时辰看到他,他当时穿着什么?” 梁芙答道:“时辰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很冷,路上还有霜。二弟身上的衣服我没什么印象,可能是件深色衣服吧。” 王言卿心中轻轻一动,那个时候梁卫逝世还不满百天,梁彬不应该穿白色孝衣吗,为什么会穿深色衣服出门?王言卿没有表露,不动声色问:“之后呢,你们说话了吗?” “就随便问了句好,我问他大哥去哪儿了,他说不知道。回去时我不甘心,又去大哥门口看了看,走的时候注意到地上好像有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颗珠子。” 王言卿忙问:“是什么珠子?” 梁芙说:“就是普通的珍珠,不知为什么掉在大哥门口。我心里还觉得很奇怪,大哥怎么会有珍珠。我问梁彬是不是他的,他说不是,我就拿回来了。” 王言卿问:“那颗珠子现在在何处?” 梁芙想了想,起身去妆奁里拿:“我好像收在这里了……对,在这里。” 王言卿跟着梁芙去妆奁,她不经意调整身体,将梁芙的动作挡住。梁芙从妆奁底部扒拉出一粒珠子,递给王言卿。王言卿拿起来看了看,珍珠大概黄豆大小,颜色很新,中间穿孔,看起来像是什么装饰上的东西。 王言卿低声询问梁芙:“这枚珍珠我能带走吗?” 梁芙点头应了。这种碎珍珠不值钱,便是送给王言卿都没什么。王言卿借着身形遮掩将珍珠放入荷包,动作又轻又快。王言卿做这一番动作时正好挡住了丫鬟视线,如果她们再走回窗边,那就太刻意了。王言卿顺势坐到梳妆台边,装作换了一个谈话地点,问:“之后,还发生过什么吗?” 梁芙见王言卿坐下,她也跟着坐好,说:“随后二弟就跟着太太回娘家了,我自己在房里打发时间,快傍晚二弟和太太回来,我到前面吃饭,饭后和丫鬟说了会话就睡觉了。第二天也是这样,哥哥不在,我也不好出门,便自己在家里消磨时间。第三天的时候,我中午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太太就说我私通外男……” 梁芙回忆起那天的事情,神情又变得痛苦。王言卿按住她的手,说:“好,我明白了,你不必想那些事了。我回去后会如实禀报,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想不开,我相信大人们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梁芙以为王言卿话中的“大人”是陈千户,感激道:“多谢陈千户。姑娘,你能不能请陈千户帮忙,找找我大哥?他出门很久了,以前他出去游山玩水,最多五日就回来了,从没有离开过这么久。” 王言卿只是应道:“好,我们会尽力的。我先走一步,你安心休息吧。” 丫鬟们没料到王言卿这么快出来,慌忙站好,脸上还残留着慌张。王言卿拉门,目光从丫鬟们脸上扫过,一言未发,回身对梁芙说:“梁姑娘,留步。我先走了。” 梁芙恋恋不舍和王言卿道别。王言卿下楼,梁文氏的丫鬟前后看看,蹑手蹑脚跟在王言卿身后。王言卿走下台阶,拂了拂裙摆,说:“想知道什么大大方方问就是,何必像看犯人一样跟着我。” 丫鬟们尴尬,干笑道:“姑娘误会了。奴婢怕怠慢了贵客,这才跟着姑娘。” “好。”王言卿点头,“既然你们没话问我,那我来问你们。十一月十九,也就是梁太太在绣楼抓到男人那天,你们在做什么?小姐午睡,你们应该寸步不离守在旁边,为何能让外男进入内宅?” 丫鬟们尴尬,其中一个扎双髻的说道:“冤枉啊,小姐惯有午睡的习惯,下午总要睡到未时。那天我看小姐睡着了,厨房又要人帮忙,我就去了,打算等小姐睡醒时再回来。” 另一个丫鬟也说道:“我也是,我去烧水了。” 王言卿看着丫鬟的表情,一瞬间明白了。她仿佛在这种环境中生活过很久,很了解这些后宅官司。这些丫鬟说得好听,其实多半是她们见小姐睡着,自己跑出去歇息玩闹了,所以绣楼没人守着。梁文氏带着人来捉奸,正好抓了正着。 王言卿没追究这些丫鬟的懈怠,问:“通奸总该是两个人的事情,梁太太既然报梁小姐通奸,那奸夫是谁?” 丫鬟们相互对视,没人吱声。王言卿眉宇不动,语气中暗暗施压:“说。你们总不想进大牢里说吧?” 一搬出锦衣卫,丫鬟们全都怂了。一个丫鬟小声说道:“是冯六。那个奸夫跑的时候,好些人在树下也看到了。太太立刻让人出去找穿红色褡护的人,结果,竟然在冯六家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衣服。” 人证物证俱全,这场捉奸可谓板上钉钉,就算梁芙说她不认识冯六也没人信。王言卿不动声色,问:“冯六是谁?”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等待(无论你去哪里,二哥一定在...) 开了一个头后,剩下的话顺理成章,丫鬟很快全招了出来:“是一个地痞子,成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仗着长了一副白面皮相,没少勾搭良家妇女。保定府好人家的女儿都绕着冯六走呢,小姐多半是被冯六花言巧语哄骗,这才跟了他,还进内宅里私会……” 其他丫鬟偷偷提醒,说话的丫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好的词,讪讪垂下眼睛。私会这些词闺阁女子连听都不能听,何况说出来。丫鬟们面色微红,小声骚动,王言卿却冷静如常,脸色白皙胜玉,一点尴尬之色都没有:“冯六以前和梁家有往来吗?” 丫鬟们听到吃吃地笑,道:“他算什么人,躲着老爷还来不及呢,怎么敢上梁家的门?” 这种地痞流氓欺软怕硬,哪敢招惹锦衣卫千户,王言卿点点头,又问了当日的时间地点,都和梁芙的说法对得上。王言卿看梁芙表情就知道她没撒谎,但证词总要验证一遍,才能相信。王言卿检验完梁芙这边的时间线后,忽的问:“十七那天,梁太太在做什么?” 这个很多人都知道,丫鬟们七嘴八舌道:“太太回娘家了。” “她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 丫鬟们想了一会,说:“辰时出去,快酉时才回来。” 辰时,这么早?王言卿没表露,滴水不漏问:“梁太太娘家在哪里?” “离保定府不远,就在清苑县。” 王言卿消息打探的差不多了,走出绣楼。她一出门就看到一个人影负手站着,遥遥望着绣楼前的树。王言卿惊讶了一瞬:“二哥?” 陆珩回头,很自然地朝她走来:“出来了。怎么样,有没有遇到难缠的人?” 王言卿摇头,她看着陆珩,意外地问:“这么长时间,莫非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陆珩挑眉,反问道:“不然呢?” 王言卿被问住了,下意识喃喃:“我以为,你会去周围找线索……” 王言卿刚才在绣楼里耽搁的时间可不少,她以为陆珩也在外面搜查,所以才不着急。没想到,陆珩一直在这里等着。不说寒冷,只说在外面站半个时辰,那个男人有耐心等这么久? 而陆珩还是指挥使,敢让他等待的人,恐怕唯有皇帝了吧。王言卿受宠若惊,陆珩看到王言卿的眼神,眉梢动了动,又在心里骂傅霆州。 不用想,说着等王言卿,结果去做自己事情的人,必然是傅霆州。陆珩心说傅霆州这厮真是走了狗屎运,他根本不配王言卿掏心掏肺对他。莫说自己的女人,就算是不相熟的亲眷女子,送对方进一个地方,总得等对方全须全尾出来才能离开吧? 而傅霆州呢,竟轻慢的这般理所应当。 陆珩在心里无情辱骂死对头,脸上表情依然温柔和煦,他对着王言卿笑了笑,说:“卿卿,怪我不好。你这次受伤后,二哥才意识到以前对你太疏忽了。放心,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我说会等你,就一定在原地等你回来。” 陆珩说着拉过王言卿的手,他往前走,发现王言卿不动,回头看她:“怎么了?” 王言卿愣怔片刻,回过神后缓缓摇头:“没什么。” 她说没什么,却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收敛。陆珩无声审视着她画一般的眉眼,看了会,含笑问:“怎么,不相信二哥?” “不是。”王言卿垂着眼帘,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总觉得二哥对我太好了,都让我惶恐。” 陆珩笑容更深,站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说:“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惶恐什么?看来以后我要愈发对你好了,要不然这么一点点好意就将你俘获,你以后被男人骗走了怎么办?” 陆珩手臂温暖又有力,靠在里面像是撑起了整个世界,令人安心无比。陆珩说完后,带着王言卿往前走,明明是很有安全感的话,王言卿听后却陷入沉默。 陆珩问:“怎么,有心事?” 王言卿默然片刻,忽然问:“二哥,今日梁家三老虽然逾越,但问的话并不错。你为什么不娶妻呢?” 陆珩心中轻轻嗯了一声,心道原来如此。他就说王言卿怎么又缩回壳子里,原来症结在这里。王言卿没有记忆,但她潜意识里知道她的二哥要娶正妻了,二哥对她越好,她内心深处就越慌。这阵危机感时刻缠绕着她,哪怕她并不知道来自何处。 陆珩说永远在原地等她,无意间引爆了她的不安。 陆珩都麻木了,他已经替傅霆州背多少个黑锅了?这个混账,陆珩回京揍他一顿都是应该的。 陆珩心里恨得牙痒,但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温柔细致的好兄长模样,说:“卿卿你忘了,今年我父亲去世,我要守孝三年。” “可是孝期总会守完的。”王言卿垂着眼睛,眼睛里冰冷的近乎无情,“等三年后呢,二哥总不可能不娶妻。” “怎么不能?”陆珩说,“在我这个位置,不娶妻,不涉入任何一派,皇上才会信我。兄妹之间要同甘共苦,若是以后我娶不上妻子,卿卿就留在陆家陪我,怎么样?” 他语调悠然,声音含笑,一时分不清调侃还是真话。王言卿心中莫名的重压散去,没忍住笑了:“二哥,你又开玩笑。同甘共苦哪是这样用的?” 陆珩也不追究她的答案,笑着问:“那该怎么用?” 经过这一打岔,两人之间的氛围缓和很多。王言卿顺势说起绣楼里问到的信息:“十一月十六晚梁芙去找梁榕说话,无意看到书房里有灯,屋里还有闷闷的声音。里面人让她第二天再来,梁芙晚上睡不着,第二日清早又去,得知梁榕刚巧出门,并且在前院撞到了从外面回来的梁彬。那天,梁彬穿的是深色的衣服。” 陆珩慢慢应了一声:“梁彬啊。” 王言卿点头,突然意识到今日没怎么见梁彬:“我记得今日进门时还看到梁彬了,后来他去哪里了?” “陈禹暄进正厅寒暄时,他在角落里坐着,之后众人出去看梁榕的房间,他趁机溜了,后面就没再回来。” 王言卿“哦”了一声,由衷道:“二哥,你记忆力真好。” 不止记忆力好,观察力也强,王言卿在会客厅时刻意观察众人表情,都没留意到梁彬什么时候不在的,陆珩却注意到了。 陆珩颔首,欣然接受了王言卿的恭维:“谢谢卿卿。梁芙撞见梁彬,后来呢?” “梁芙遇到梁彬后,问他梁榕去哪里了,梁彬说不知道。梁芙往回走,途径梁榕门口时捡到一粒珍珠,她还问梁彬是不是他的,梁彬否认后,梁芙就将珍珠带走了。” 不等陆珩发话,王言卿就从荷包里取出珍珠:“珠子在这里。我看过了,应该是什么东西上的装饰。” 陆珩接过珍珠,看了一会,说:“鞋上的。” 王言卿惊讶地睁了下眼睛,连忙追问:“二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陆珩给她示意珍珠上的划痕:“上面是单侧磨损。痕迹还很新,应当是最近刚划出来的。” 王言卿佩服,她看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陆珩接过来才几眼就认出来了。当年兴王府跟来那么多人,就陆珩能飞速提升到指挥使,也是有道理的。 “除了这颗珠子,还有吗?” 王言卿继续复述道:“梁芙回来后无所事事,随便打发时间。等十九那天,她照常睡觉,忽然被外面的声音吵醒,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男子背影站在她窗前,男子穿着红色褡护,当着众人的面从树上逃走了。梁文氏抓到了现行,又去搜查奸夫,在一个叫冯六的人家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衣服。” 陆珩听到挑挑眉,意味深长啧了声。王言卿抬头,好奇地看陆珩:“二哥,怎么了?” 陆珩看起来很想说什么,但望到王言卿眼睛,还是忍住了。王言卿越发好奇了,问:“到底是什么?” 陆珩摇摇头,按住王言卿肩膀:“这种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了。这个冯六有点意思,待会见见他。不过现在,我需要卿卿帮我一个忙。” 王言卿虽然奇怪陆珩到底瞒着什么不告诉她,但听到陆珩的话,还是立刻认真起来。陆珩对上王言卿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不要紧张。卿卿,梁芙窗户前那棵树,你能爬上去吗?” 王言卿失忆,完全不记得练武的事情,但身体本能告诉她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王言卿都没有犹豫,点头道:“没问题。” “好。”陆珩说,“劳烦你上树帮我看看。” 他们两人一直在花园里漫步,此刻距离梁芙的绣楼并不远。王言卿回头望了一眼,说:“我从梁芙窗户上跳过去吧,正好试一遍那个人的逃跑路线。” 陆珩意外地挑了下眉,立刻问:“我看那段距离不小,你能跳过去吗?有难度的话就算了,一条佐证而已,不值得你冒险。” “没关系。”王言卿对此却很执意,“我应该可以。不试一遍,怎么知道我们疏漏了什么地方。我去找梁芙她们。” 王言卿不管陆珩反对,二话不说回到绣楼,踩上窗户。陆珩在楼下看着,捏一手冷汗。他自己训练都没有这么紧张过,陆珩开口,想再劝道:“卿卿,要不算了吧……” 他话没说完,王言卿忽然从窗沿跃出,像鸿鹄一样翩跹划过,稳稳停在树枝上。陆珩心脏大起大落,才一会的功夫,手心全是冷汗。 王言卿这一身颜色浅淡,站在枯槁的树枝上,像是春日的蝴蝶停驻在严冬,美好又奇异。王言卿快步从枝桠上掠过,很快走到墙边。王言卿往下看了看,对陆珩说:“二哥,从这里可以翻下墙。” “好。”陆珩生怕她再跳到墙外,赶紧说,“我知道了,你快下来吧。” 王言卿今日穿着一件白色对襟袄,颈边簇拥着绒毛,漂亮的宛如仙女。她这样的美人就该裱在画像、屏风上,远远供起来观赏。但她此刻踩着树枝从高处跃下,仿佛壁画上的飞天活了,一步一步朝陆珩走来。王言卿跳下一节树枝,宽大的裙摆像羽翼一样展开,陆珩也伸手,抱住她的腰肢,将她从树上带下来。 王言卿本打算自己跳下来,没料到陆珩突然伸手。她吓了一跳,本能抱住陆珩的脖颈。陆珩圈住王言卿的腰肢,手臂像铁一样坚实有力,他抱着王言卿卸力,长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如花朵一样旋开,最后轻轻落在地面上。王言卿脚尖落地时还不习惯,下意识抱着陆珩肩膀。陆珩稳稳当当站着,手掌护在她腰后,静静等她站稳。 王言卿晕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近乎紧贴着陆珩站立。她赶紧后退,险些踩到裙摆,陆珩接住她,无奈道:“小心些。” 王言卿脸都红了,飞快抿了抿耳边的碎发,道:“二哥,你怎么突然接我?你这样容易手臂受伤的。” 陆珩出生在世代锦衣卫之家,很小就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了。他不慌不忙瞥了王言卿一眼,正待解释,突然转了口吻,说:“为了卿卿,就算受伤也值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证据(对不起二哥,我都忘了。...) 王言卿失忆后,时常觉得二哥变了,变得让她无从招架。她慌乱了一会,以为陆珩又拿她开玩笑,沉下脸道:“二哥,你不要总是这样。” “总是怎样?”陆珩垂眸看着她,忽然伸手,指尖顺着王言卿脸颊,轻轻滑动,“你七岁来京城,八岁时因为练武病了一冬天,十岁陪人跪祠堂,差点发烧到夭折,十二岁为了救人从马上摔下来,十四岁瞒着众人跟去军营,跌打滚爬了一个月,回来后身上有伤也不说。你对我这么好,我为你受伤,难道不应该吗?” 陆珩一条条说过去的事,时间地点因果样样清晰。王言卿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的经历,但此刻从陆珩口中听到,她毫无实感,遥远的像是别人的故事。 王言卿心里又软下来,她一觉醒来忘却所有,二哥却记着他们共同度过的漫长岁月,或许,他们以前,就是如此亲密吧。 王言卿生出些愧疚,低声对陆珩说:“对不起二哥,我都忘了……” “没关系。”陆珩看着她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忘了就忘了。走吧,我们去找梁芙的‘奸夫’。” 梁文氏的丫鬟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陆珩和王言卿,然而只是一眨眼,前面的人竟然不见了。她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去看,但墙壁拐角找遍了,愣是不见人影。她心想大白天见鬼了不成,赶紧去前面禀告梁文氏。 正厅里,陈禹暄还喋喋不休,和梁家族老、梁文氏大谈废话,此刻,陆珩已神不知鬼不觉绕开梁家的人,站到门房前,询问道:“上月十七,也就是梁榕失踪那天,他什么时候出门的?” 这是件大事,门房很快就想起来了:“卯时正,那天小人记得特别清楚,小的刚开门,大少爷就出去了。大少爷披着斗篷,脸遮住大半,低头闷声往门口走。小的提醒大少爷走慢点,别摔着,大少爷都没搭理。” 王言卿捕捉到重点,问:“他穿了斗篷?” “是啊。”门房回道,“灰黑色的,特别厚,小人看了还奇怪,才什么时候,大少爷就穿起这种厚衣服了。” 陆珩意味不明嗯了一声,问:“他低着头,遮着脸,也没说话,你怎么知道那是梁榕?” 门房被这句话问的愣了一下:“大少爷穿着去年新做的斗篷,不是大少爷,还能是谁?” 陆珩问:“那件斗篷是什么样式?” 门房连说带比划:“大毛黑灰鼠面子,羽缎里子,特别厚实。” 陆珩点点头,不再问了,转而换了个话题:“那日梁芙来找过你吗?” “大小姐呀,来过啊。说来也是巧,大少爷走后没多久,大小姐就来了。老奴说小姐来晚一步,再早一点就能遇到大少爷,小姐听了还很失望。” 和梁芙的时间线对得上,王言卿问:“那天卯时你见梁彬了吗?” 门房想了想,摇头:“小人这里没见着,兴许二少爷是从其他门出入的吧。” 王言卿一听,赶紧问:“府里有侧门?” “有,在那边。”门房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道,“两位顺着街转过拐角就能看到。” 王言卿向门房道谢,和陆珩一起朝街上走来。他们先去了门房所指的方位,果然在巷子里看到一扇侧门。王言卿环视周围,说:“这道侧门不临街,地方又隐蔽,如果有人假扮梁榕,绕一段路回到这里,从侧门进府,应当完全不会引起注意。” 陆珩顺着墙角缓慢走了一圈,说:“梁家暂时就这些了,走吧,我们去找冯六。” 保定府比不上京城,但也是拱卫京师的重镇,造船运粮,屯兵葺营,人口繁多。王言卿本以为在偌大的城池里找一个地痞流氓,要耗费好些功夫,然而她还是小看了锦衣卫的情报网,没一会,陆珩就拿到冯六的户籍资料了。 王言卿看着咋舌:“只是一个市井小人物,这你们都有记录?” 监视京城公侯高官,王言卿能理解,但冯六充其量只是个地痞子,锦衣卫竟然连这种资料都有?陆珩笑了笑,收起资料,主动拉起王言卿的手:“有备无患而已。卫所说他跑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走吧,我们去他家里看看。” 冯六住在城南,这里巷道横斜,房间建得很密,聚集着一些做小生意和手工艺的人,人员流动频繁,三道九流什么人都有。进入这片区域后,王言卿明显感觉到不怀好意的视线多起来,只不过顾忌着她身边的陆珩,才没人敢上来。前面的巷道越来越窄,陆珩不放心,对王言卿说:“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前面看看。” 陆珩天生谨慎,前面就是冯六的家了,但小巷幽暗狭窄,并肩站两个人都勉强,很适合设伏。陆珩倒不怕,但他还带着王言卿,他不能让王言卿冒险。 陆珩将王言卿留在路口,自己进里面查看冯六的家。当时梁家带着人从冯六家里翻到一模一样的衣服后,当即要扭送冯六见官。冯六见势不对,冲开人群跑了,他的家也被官府贴了封条。陆珩在前面检查时,冯六邻居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身材高大、油头粉面的男子跑出来,迎面撞上了王言卿。 王言卿和男子皆是一愣,男子见只是一个弱女子,眼中露出凶恶之色,而王言卿也马上反应过来,这多半是冯六。 男子上前,想要抓住王言卿,被王言卿及时躲开。王言卿手上暗暗运劲,她正要使出小擒拿手,男子已经从背后被人踹倒,陆珩手臂压住对方肘关节和肩关节,往上一拧,男子立刻痛苦地嚎叫起来:“大人饶命,草民知错了,大人饶命!” 陆珩这一套动作快速又狠毒,王言卿都能听到男子关节错位的声音。王言卿心想二哥下手真黑,赶紧说道:“二哥,先审问案子要紧。” 再耽误一会,这个男子的关节都要被压断了。陆珩没有起身,依然居高临下制着男子,脸上没有怒也没有笑,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刚才抓她,想干什么?” 男子鬼哭狼嚎,喊道:“草民什么都没想做,只是想逃命而已。大人饶命,草民胳膊要断了……” 王言卿上前,轻轻抚了抚陆珩肩膀,小声说:“二哥。” 陆珩听到王言卿的话,缓慢松开手,男子如蒙大赦,赶紧去扶自己的手臂,惨叫声不断。陆珩站在旁边,没耐心地松了松袖扣,一脚踢在男子身上:“说,叫什么名字。” 男子在地上哀嚎,忙不迭道:“草民姓冯,家里行六,周围人都叫草民冯六。” “果然是你。”陆珩道,“这段时间你躲在哪里,为何会从隔壁院子里出来?” 冯六不认识面前这两人,但经历了刚才那一遭,他已经确定陆珩是军中行家,下手时地道的让人害怕。冯六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运,接二连三惹官府的人,他大呼冤枉,道:“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半个月前突然有一伙人打上门来,嚷嚷着要送草民见官,草民争辩不过,只能跑。草民在外面躲了半个月,实在过不下去了,想回来拿点救命钱。草民不敢从正门进,见邻居家没人,就想从邻居家越墙。没想到才进去就看到大人来了,草民只想讨条活路,并非对大人不敬啊。” 冯六试图歪曲他抓王言卿的行为,陆珩笑了一声,没有和他争辩,而是说:“老实交代,上个月十九,你在做什么。” 冯六一听这个日子就苦了脸:“大人,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草民喝多了酒,在家里呼呼大睡,突然外面冲进来一伙人,说草民轻薄梁家小姐。大人明鉴,草民不过一个升斗小民,哪敢招惹千户大人的小姐。草民连梁家的门都没有摸过,说小人和梁小姐通奸,真是冤枉啊。” 通奸这种罪名砸下来,给家族蒙羞的梁芙要死,带坏闺阁小姐的冯六也要死。梁家在保定府有权有势,冯六要是进了大牢,必死无疑。他不想死,只能跑。 结果运气忒不好,他特意挑没人的时间回来拿盘缠,竟又撞到了一位容貌俊美下手却贼狠的陌生男子。冯六不敢得罪陆珩,把自己这段时间的事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王言卿对着陆珩细微点头,示意他冯六没有说谎。陆珩面无表情,又问:“梁家在你房间里搜出了案发时的红色褡护,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不认?” 冯六一听,喊冤的声音更大了:“大人,那件衣物确实是草民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服丢了,草民到处找都没找到,就暂时没管。草民也不知那件衣服怎么会突然回来,还出现在梁千户的家里。大人如果不信可以去问街坊邻居,草民当时没找到衣服,还问过他们。” 陆珩静静看了他一会,没说什么就往外走。冯六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没事了,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刚站好,就有锦衣卫从巷子外跑进来,将冯六一把按倒在地。冯六吓了一跳,慌忙看向前面,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王言卿走出巷道,对陆珩说道:“二哥,他没有说谎,你为何将他押起来了?” “我知道不是他。”陆珩淡淡说,“以他的身高体重,爬上梁家那棵树必会踩断树枝。那天出现在绣楼且逃跑的人,不会是他。” 王言卿怔了下,慢慢反应过来为什么陆珩让她上树,而没有自己去:“所以,你让我爬梁芙窗前那株树,就是为了验证凶手的体型?” 陆珩点头,承认了。他在外面看到树枝的时候就觉得太细了,梁卫毕竟是做锦衣卫的,怎么会任由女儿绣楼前长着一株树,直通墙外。那棵树修剪过,通往墙外的那节树枝是新长出来的,并不算粗壮。王言卿这么轻的人走上去都会细微浮动,如果是冯六那种体型的成年男子爬上去,没两步就踩断了。 后来陆珩听到梁芙的证词,越发无语。私通时穿一身红色的衣服,就怕自己不显眼吗?所以,衣服只是障眼法,幕后之人想借衣服嫁祸冯六才是目的。满足上树条件的只有女人或没发育起来的少年,而女子能跳过那么远距离的少之又少,所以,那天从树上逃走的,多半是个纤细体轻、运动能力良好的少年。 同时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近在咫尺。 王言卿脸色沉重,敛着眉道:“是梁彬?” 或许还不止,十七那日梁榕天刚亮就出门,一路不和人说话,却让很多人看清他身上的衣服和出门这件事。这个举动反常的近乎刻意,像是在故意制造一个梁榕还活着的假象。梁彬身形纤瘦,但个子已和成年人无异,如果他披上兄长的斗篷,用帽子遮住半张脸,乍一看应该可以伪装梁榕。 王言卿猜测,十六那天晚上梁榕就死了,第二天早上梁彬穿着梁榕的衣服,快步从正门出去,再脱下斗篷悄悄从侧门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伪造了梁榕的时间线。但他没想到梁芙也来了,梁彬和梁榕都住在外院,两人房间相对,梁彬特意避开门房从侧门回来,没料到门口有人,正好撞上梁芙。 梁芙昨夜就来过,今早还捡到了珠子,梁彬误以为梁芙知道了什么,这才起了杀心,牵出了后面的通奸案。 陆珩不置可否,说:“栽赃梁芙通奸的人和杀害梁榕的人未必相同。我们先去找那枚珠子的主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真凶(卿卿,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陆珩辨认出那枚珍珠是从鞋上掉下来的,知道对象就简单多了,陆珩很快找到订做这种鞋的店,王言卿对照样品,发现鞋头缀着的珍珠和梁芙捡到的一模一样。 王言卿放下东西,轻轻对陆珩点头。陆珩心想查案时带一个女子还是很有必要的,至少查这类女人证物方便多了。陆珩看向店铺掌柜,问:“这种鞋,都有谁买过?” 掌柜搓着手,为难道:“官人,我们店小本生意,多给官员富商的内眷订做衣物。鞋袜乃女子私密之物,不方便透露给外人。” 掌柜以为摆出他们店的人脉关系后,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客人就该知难而退了。然而,那位皮相出众到近乎称得上漂亮的男子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波澜不惊地拿出一枚铁令牌。 掌柜朝令牌上瞄了一眼,隐约扫到一个“锦”字,就不敢再往下看了。掌柜脑门不断渗出冷汗,赔笑道:“原来是锦衣卫大人。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取账本。” 陆珩亮出身份后,所有人都变得很好说话。掌柜很快拿来账册,王言卿一页一页翻,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对陆珩说:“二哥,你看这里,上个月初梁文氏在这里订做了一双鞋。” 梁文氏买的正是刚才那款新品,鞋头缀着珍珠,应当是为梁卫守孝特意订做的。陆珩粗略算了算,看珠子的磨损程度,时间也合得上。掌柜还守在旁边,闻言忙道:“这是小店新推出的样品,娘子若是喜欢,小人这就让伙计给娘子包上几双。” 王言卿现在做寻常打扮,但她在陆府里衣食住行样样精致,哪用得着这里的鞋。她正要回绝,却见陆珩抬头,一双眼睛喜怒不辨地看着掌柜:“你叫她什么?” 掌柜吓得都结巴了:“这位夫人竟不是大人的娘子吗?” 王言卿尴尬,忙道:“店家,你误会了,这是我哥哥。” 掌柜这时候才注意到王言卿还梳着未婚女子发髻,不由脸色讪讪。他见这两人姿态亲密,在人前毫不避讳地触碰交谈,便以为这是一对夫妻。至于女子叫男子二哥……女子多得是喊情郎哥哥,掌柜还以为这是人家的夫妻情趣呢。 谁知道,竟然是“亲哥哥”而非“情哥哥”。掌柜的一边赔笑,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又总是身体贴着身体而站,谁能想到他们是兄妹啊。 王言卿解释后自己也觉得尴尬,默默往前挪了一步。陆珩意味不明瞥了王言卿一眼,也没说话,对掌柜道:“账册我们收走了,用完了我让人给你们送过来。” “不敢不敢。”掌柜哪还敢让锦衣卫上门,赶紧说,“这本账册小店用不着,不敢劳烦大人们跑一趟,大人需要,随便拿去就是了。” 掌柜千恩万谢送陆珩和王言卿出门,看到这两人走远后,浑身都要虚脱了。伙计躲在柜台后面,小心翼翼问:“掌柜的,梁太太那双鞋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锦衣卫都来了?” 掌柜怒瞪伙计一眼,呵斥道:“锦衣卫大人的事,是你能问的吗?还不快去干活!” 王言卿和陆珩走出店铺,她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对陆珩说:“所以,梁榕门口那枚珠子是梁文氏留下的。十六那天她不知为何去梁榕屋里,走动时不慎落下鞋尖的珍珠。当时天黑,梁文氏没注意到,结果第二天被梁芙发现。梁芙展示给梁彬后,梁彬转告梁文氏,梁文氏以为梁芙发现了她的秘密,遂起了杀心。梁芙是女眷,全天待在屋里不出门,梁文氏找不到机会下手,便偷了冯六的衣服,让梁彬穿上衣服假扮冯六,还掐着时间带人去捉奸,让梁彬在众人面前逃走,以此诬陷冯六和梁芙通奸,借官府的刀杀人。难怪她特意宣扬梁芙疯了,不让人和梁芙说话,还从外面请了驱邪符。驱邪是假,封口是真,她怕梁芙将她的事告诉外人,所以提前一步诬赖梁芙疯了。” 陆珩点头:“梁芙通奸一案的原委应当就是这样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梁文氏鞋上的东西落到梁榕门口,只能证明她来过梁榕房间,不能证明是她杀了梁榕。梁彬假扮梁榕出门,穿冯六的衣服构陷姐姐通奸,他和这个凶案也脱不了关系。仅梁榕一案,梁文氏和梁彬一个是主犯,一个是帮凶,罪名和量刑都不相同,该怎么确定这两人中谁是真正的凶手呢?” 王言卿皱眉,觉得棘手。梁文氏和梁彬的表情都不对劲,嫌疑程度不相上下,仅靠证词无法判断谁是主犯。而且,他们现在所有的推理都是猜测,要想定案,还需要证据。 王言卿想了一会,问:“梁芙说十六晚上她去找梁榕时,曾听到屋内有闷闷的声音,随后梁榕让她回去。会不会那时,凶手也在房间里,所谓梁榕的回话是凶手假装的?” 陆珩马上就明白王言卿在想什么,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女子压低声音,也能短暂伪装男人说话。仅靠着一点,无法确定真凶。” 王言卿低低叹了一声,小脸又沉重起来。陆珩看王言卿耷拉的眉眼、微微嘟起的嘴,忍不住轻轻笑了,抬手捏了捏王言卿的脸:“急什么,此案最重要的证据还没找到呢。” “嗯?”王言卿疑惑,顾不上搭理陆珩不规矩的手,问,“还有什么证据?” 掌中肌肤如玉,触感极好,陆珩过完了手瘾,才不紧不慢道:“尸体。一个命案中,尸体永远是最重要的证物,没看到尸体前,任何推断都是空中楼阁。” 王言卿若有所思地点头,抬眸,圆润黑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二哥,我们现在要去找梁榕的尸体吗?” 她这样抬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乖巧礼貌的猫,这回陆珩不止手痒,心都痒了。他指腹蹭了蹭王言卿脸颊,心不在焉说:“我可不舍得让卿卿去找尸体。锦衣卫别的不济,人倒是不缺,让他们去找就行了。” 王言卿颦着眉,仔细想案子:“可是,保定府外那么大,该去哪里找呢?” 王言卿注意力转移,陆珩有点不高兴,故意说:“卿卿要是对我笑一笑,我就告诉你。” 王言卿抬眼,淡淡扫了陆珩一眼,转身走了。陆珩赶紧将人拉住,放低了姿态哄道:“好了,我和卿卿开玩笑的。卿卿的要求,二哥哪舍得拒绝。十七那天,梁文氏带着儿子回娘家,梁文氏那么宝贝儿子、贪慕享受的人,怎么会一个奴仆都不带,让儿子赶车呢?他们多半是去抛尸了,查他们出城后的行踪,就能知道梁榕的尸身在哪儿。” 到了这一步,事情基本已经水落石出,剩下的唯有找证据而已。陆珩已经没心思敷衍梁家人了,他懒得回梁家,直接去了卫所,出示自己的身份令牌。保定府锦衣卫卫所瞄到上面的陆字,表情都裂了,没一会,保定府大小官员就聚在陆珩跟前,问:“指挥使,下官不知您亲临保定府,多有怠慢。不知,指挥使来保定有何贵干?” 先前陆珩调查冯六时,也动用过锦衣卫的关系,但那时他用的是假身份,如今这块才是他自己的身份令牌。他们日昳时分抵达保定,一下午跑了好几个地方,不知不觉,天都黑了。陆珩扫了眼日头,说:“起风了,先安排一个干净的客房,不用泡茶,送热水过来。” 保定府官员一听,连忙应是,赶紧跑下去给指挥使安排休息的地方。他们散开时,全老老实实垂着眼睛,偶尔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往指挥使身后扫了一眼,立刻被同袍拉走。 傍晚的风越来越大,寒气像刀子一样刺骨。陆珩转身,拉了拉王言卿的兜帽,问:“卿卿,还冷吗?” 王言卿摇头:“我没关系,先查案子要紧。” 陆珩替她拉斗篷时无意碰到王言卿的脸颊,冰凉一片。他去碰王言卿的手指,果然,冷的像冰一样。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用自己的手掌给她取暖,说:“不急,你先找个地方暖暖身子。” 陆珩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王言卿手指这么冰,要么天生体寒要么身体弱,总之都要调理。看来,回去后他得给她找个郎中。 陆珩交代的事,卫所很快就办好了。保定府官员顷刻收拾出一间温暖宽敞的屋子,里面一尘不染,摆设俱全,还放着双陆、叶子牌等,保证让指挥使住的舒心满意。陆珩进去后粗粗扫了眼,他们大概以为这件屋子是陆珩要用,所有摆设都偏男人,不见丝毫女子用具。陆珩皱眉,很不满意,王言卿见状,轻声说:“二哥,这里摆设简单大方,我很喜欢。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吗?” 陆珩心里轻轻叹了声,对王言卿说:“我说过,你不必揣摩我的脸色。” 王言卿低头,下巴抵在蓬松的毛领上,像截玉一样清冷易碎:“哪有,是我喜欢。” 她看人表情已成了直觉,根本区分不出生活和办案。陆珩最开始觉得她这项本事得天独厚,现在想想,她经历了什么,才会磨炼出这样的本领呢? 他倒宁愿她没有这项天赋了。 陆珩没有再折腾,带着王言卿坐好。卫所这种地方没有女人,屋里没有备暖炉,陆珩就用自己的手给她取暖。 陆珩手掌比王言卿的大,单手就能覆住王言卿两只手,再加上他常年习武,身体强健,手心总是热的,和王言卿冰一样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王言卿手指蜷缩在陆珩掌心,稍微活动就能触碰到他干燥温暖的手掌,她悄悄感受陆珩掌心略微粗糙的茧子,心中不知不觉生出贪恋。 卫所将出城记录送来了,陆珩单手握着王言卿,另一只手缓慢翻动记录,看了片刻后,说:“去满城搜山,查沿途村子,看有没有人见过梁家的马车。” 隔扇外的锦衣卫领命,脚步利索有力,没一会就走空了。等门重新关好后,王言卿问:“二哥,你怎么确定在满城?” “梁文氏娘家在清苑,她却从北门出城。清苑在保定之南,最近不到年节,也不存在城门拥堵,她何必这样绕路?北面满城有荒山,最适合抛尸,她应当去满城了。” 王言卿点头,她犹豫了一会,小声问:“二哥,你不用出去吗?” 陆珩合上册子,淡淡瞥了她一眼:“赶我走?” “不是。”王言卿咬唇,她脸色苍白如雪,嘴唇淡的几乎没有颜色,乖乖巧巧道,“我怕因为我,耽误了二哥的正事。” 外面都在寻找梁榕的尸体,而陆珩却在这里陪着她,来往官差都能看到。这样无论对陆珩的仕途还是名声都不好,王言卿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了陆珩。 “你这个小心翼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好啊。”陆珩似乎叹了一声,愈发握紧王言卿纤长的手,说,“你的事,怎么不是正事了?别的女子撒娇、拿乔,稍有不如意就摆脸色,你倒好,总是替别人着想。你要不懂事一点,把自己摆到最中心的位置上。” 王言卿脑中飞快划过一幅画面,她仿佛听到有人对她说“卿卿,你要懂事”,却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庞。她皱着眉,不解道:“可是,二哥你不是一直让我懂事吗?” 陆珩短暂一怔,他盯着王言卿的眼睛,看了一会后浅浅笑了:“人总是会变的,我现在改主意了。卿卿,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娶妻(如果她真是他的养妹就好了...) 陆珩唇边带着笑, 无声审视王言卿。王言卿没注意陆珩的眼神,她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中,明明刚才那幅画面一闪而过, 可是再仔细想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她茫然很久,想得头都痛了, 也没有结果。她伸手敲击自己的额头,陆珩及时将她的手握住,关心地问:“怎么了?” 王言卿抬头, 像做错什么事一般, 可怜巴巴说:“二哥,对不起, 我只记得你对我说要懂事,剩下的却记不起来了。” 陆珩眉梢微不可见动了下,他说的?看来, 王言卿并没有真的想起来, 但凡她回忆起来, 就知道面前的人根本不是她的二哥。陆珩的心不知道放松还是失望, 他对王言卿笑了笑,眼尾勾起,像深湖一样诱人沉溺:“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们日子还长,不必着急。除了这个, 还有吗?” 王言卿摇摇头, 眼神小心翼翼。陆珩知道这个黑锅又要他背了,他顿了下, 一边安抚王言卿,一边给自己自圆其说:“你想起来的,应当是你八岁那年生病的事情。我早上起来练武,你也要跟着,练武功课是按我的进度安排的,你身体弱,明明受不住还要硬撑,回去后就病倒了。我让你休息几天,你不,第二天非要起来继续。我便让你懂事,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陆珩说完,自己都要信了。他看过王言卿的全部资料,知道她八岁时因为练武生了一场大病,如今陆珩稍稍加工,时间、因果、经过都不变,唯独里面的人换成了陆珩,还将一句很无情的话扭转成关心王言卿身体,谁听了不道一声感动。陆珩颇为感慨,他在御前锻炼出来的应变能力,全用在欺骗王言卿身上了。 果然,王言卿听到这些话眨了眨眼睛,眸底氤氲出水光:“二哥……” 陆珩抚上王言卿脸颊,指腹在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上摩挲,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哭什么?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你不记得,我们就重新再做一遍。就算你永远恢复不了记忆,也没关系。” 陆珩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如果你恢复了记忆,恐怕就不会乖乖坐在这里,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王言卿心中盈满感动,她忘却了两人所有记忆,二哥却不生气不急躁,始终耐心地引导她。她有这样一位哥哥何其有幸,难怪她失去了记忆都不舍得忘记他。 陆珩在王言卿脸上流连许久,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他一副理所应当,说:“你今日折腾了一天,应当累了吧。他们搜山恐怕要找一会,今夜我们走不了了,不如你先休息。这里有二哥帮你守着,你尽可放心,安心睡吧。” 王言卿听到这话表情略有犹豫,她和二哥青梅竹马,小时候亲密就算了,如今他们都长大了,晚上还共处一室?但陆珩刚才的话犹在耳边,王言卿内心的疑虑很快被感动压倒,二哥对她这么好,怎么会有其他心思呢?他肯定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王言卿今日在寒风中站了一下午,可能是被寒风刺激到了,她身体疲乏,后腰也酸酸地疼。陆珩见王言卿露出疲态,拿来靠枕放在榻上,扶着她躺下。 王言卿也确实累了,她顺势躺好,陆珩见她有些冷的样子,取来自己的披风,细致地盖在她身上。王言卿看着陆珩近在咫尺的暗青色衣袖,问:“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梁榕之死的真相了?” 陆珩不置可否,说:“尸体还没找到,一切都只是推测,哪有什么真相。” 王言卿身量纤细,陷在陆珩宽大的披风下只隆起小小一缕。她怕冷,将脸埋在披风领口的绒毛里,黑色绒毛蓬松张扬,她的脸靠在上面,都不及巴掌大。 她转过脸,仔细看着陆珩,说:“你不用骗我了。你从梁榕书房出来的时候,就大概推测的差不多了吧。” 夜深寒重,朔风呼啸,陆珩在冷冰冰的公文和活色生香的美人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他坐到榻边,手指缓慢从王言卿发丝中穿过,漫不经心说:“卿卿问这些的话,一会还睡得着吗?” 王言卿摇头,虽然没说话,但一双清澈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陆珩无奈,微叹了声,说道:“本来想让卿卿睡一会,不过既然卿卿想听,为兄岂有不应之理。我一进梁榕房间就感觉不对,他书架上藏着许多书,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看得出来平时就是个爱看书的性子,和那些装门面的纨绔子弟不同。这样的人,最常用的卧榻小几上竟然空无一物。我觉得太刻意了,就进去看看,没想到正好撞对了。他桌案上的毛笔按粗细长短整齐排列,镇纸也放得横平竖直,可是他砚台上的笔却没洗。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会将用完的笔留到第二天才洗,但一个强迫性追求整齐的人不会。只能说明,他放下笔时只是暂时离开,并没有想过出门或睡觉,梁文氏和梁家下人所谓的梁榕出门访友,根本是无稽之谈。” 王言卿一边听一边回想白日的景象,她也看到梁榕的桌面了,但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没想到看似简单的桌面,竟然藏着这么多信息。 王言卿又问:“然后呢?” “我当时便知道梁榕多半遭遇不测了。藏书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我去书架前查看,发现上面的书看似杂乱,其实是按照朝代分布的。唯独有一本,是宋藏本,却被放到了元代的杂记里。” 王言卿侧躺在引枕上,下巴抵着陆珩的披风,灯光像在两人身上打了一层釉光,对比之下王言卿的下巴愈白,陆珩的披风愈黑。陆珩修长的手指缓缓在王言卿头发中拨弄,她没有理会那双手,有些惊讶地问:“那些书并非正经学问,而是游记杂谈。二哥,你连这些东西都知道?” 如今大兴八股,科举考的才是正经学问,其余一概是歪门邪说。反正那些书王言卿是一本都没看过,她压根不知道那些书本在讲什么,而陆珩却在一堆书中,一眼找出有一本朝代不一样。 陆珩低低笑了笑,绕着王言卿的发丝在指尖打圈:“我也没看过,囫囵知道大概而已。梁榕这种性格的人不可能将藏书放错,一定是另一个人手忙脚乱之间,随便将桌子上的书归入书架。我将那本书抽出来,没翻几页就发现上面有水渍。水渍浅淡,边缘发褐,应当是茶水。我便推测,事发之前梁榕在书案上看累了,便放下笔,挪到榻上歪躺着看,后来凶手进屋,作案时不慎撞翻茶水,把书打湿了。凶手心慌意乱,赶紧将书本混入书架中,以免有人发现他来过。他出于心虚,将榻上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我去榻边检查,发现茶几上面落的灰和桌案上不一样,明显后面又有人进去擦拭过。若不是案发之地,凶手何必这样上心?” 王言卿点头,难怪陆珩当时在榻边停留了那么久,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在还原现场了。王言卿问:“所以,榻边缘那些划痕,也和梁榕之死有关?” 陆珩淡淡唔了声,说:“没有见到尸体前,不能太早下结论。不过,那些划痕细而深,有细微的翻卷痕迹,看粗细应当是指甲。案几腿下面的榻垫上有洇湿的痕迹,当时茶盏应当放在榻几上,被撞翻,茶水浸湿了书,还有一部分顺着桌腿流到榻上。案几虽然擦拭了好几遍,他们却忘了清理下面的榻。按这些痕迹,梁榕应当是躺在榻上被杀害,临死前挣扎,在边缘扣出划痕。梁芙听到的那些闷闷声,应当就是梁榕挣扎的动静。” 陆珩说完,绕着王言卿的头发,随意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证据还得等尸体出来。” “这已经很厉害了。”王言卿叹服地应了一声,她想到自己,有些气馁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看书房,但我只看到表面,什么都没发现,不像二哥,连作案过程都差不多推出来了。二哥侦查能力这么强,哪里还需要我呢?” 陆珩低笑一声,手掌上移,揉了揉王言卿的头顶,说:“卿卿高看我了,办案看的是经验,见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不像是卿卿,洞察秋毫,天赋异禀。” “你又在哄我。” 陆珩低头,看到腿边美人侧卧,肌肤如玉,黑发四散垂在榻边,有几缕还勾到他衣服上。这是全然信赖、毫不设防的姿态,她垂着眼睛,微微咬着唇,还在内疚没能帮上他。 陆珩突然就明白傅霆州为什么把她藏了十年。若他有这样一个“妹妹”,必然也小心收藏,妥帖安置,不让外人有丝毫机会。 “怎么会呢?”陆珩慢悠悠开口,手指从头发流连到她脸颊,缓慢勾勒她的侧脸弧度,“破案非一人之功,侦查、审讯、缉捕各有其职。你有你的用处,你要相信你自己。” “真的?” “真的。”陆珩说完,用手掌捂住王言卿的眼睛,说,“别人家姑娘睡觉前听才子佳人的故事,你倒好,尽问这些凶事。剩下的我明日再和你说,你该睡了。” 眼睛上覆着陆珩的手掌,鼻端萦绕着他的气息,而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存在感无比强烈。王言卿无端觉得非常安心,闭上眼睛,竟也慢慢睡着了。 王言卿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陆珩收回手,在灯光下默默注视着她。他原本觉得王言卿一个姑娘家,待在全是男人的锦衣卫卫所里不安全,所以让她留在他的房间里。现在想想,可能待在他身边,才是最不安全的。 陆珩手搭在膝上,略出神地盯着灯光。他今年二十二岁,这个年纪对官场来说正值青春,可是对于成家立业来说,却有些太迟了。因为他迟迟没有娶妻,京城中私底下有不少揣测,喜男风、不举、床笫间有变态爱好等传言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人说,是他做多了缺德事,所以子嗣有缺,注定要绝后。 陆珩都知道,但他懒得理会。他没有娶妻,纯粹是因为不想娶,正好今年碰上守孝,他顺势又推了。 不娶妻的好处很现实,他不喜欢被人牵制,更不喜欢暴露弱点,有了家室,那就是立了一个人尽皆知的靶子,岳家聪明还好,如果岳父蠢,还会反过来拖累他。而且帝心猜忌,党争激烈,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破坏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最重要的是,陆珩发自内心地认为,此生他不可能信任人。 他连生养他的父母都信不过,怎么能在另一个陌生女人身边安心入眠,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部暴露在对方面前呢?他在朝堂和皇帝勾心斗角,在南镇抚司和大臣勾心斗角,他不想回了家,还要和枕边人勾心斗角。 他娶的妻子,多半也是父兄手握重权的贵族小姐。这种贵族小姐从小就被家族洗了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想着娘家。而陆珩身份特殊,最忌讳走漏消息,他光想想要和一个女人同床异梦,彼此试探,就觉得意兴阑珊。 不娶妻的好处有很多,但娶妻的好处一条都没有。陆珩很了解自己,既然信不过,不如不娶,一了百了。但现在,他感受着王言卿清浅的呼吸,身上淡淡的暖香,靠在他腿边全然信赖的姿态,心想,或许娶妻未必没有好处。 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利用她。陆珩深知骗人的要义,要想让别人相信,首先就要让自己相信。他想象他真的有一个青梅竹马、相伴十年的妹妹,如果王言卿七岁就来到他们家,十年来一起读书习武,他们相处时会是什么模样?陆珩在心里想象,然后照着这个样子对待王言卿。 沉浸式演戏演得久了,就会觉得确实如此。后来陆珩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这是他难得信得过的人,不用担心她背叛,不用担心她别有目的,也不用担心她不习惯陆家。待她成年,两人顺理成章完婚,甚至连爹娘称谓都不用改。 如果父亲当初真的收养她回来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 他父亲是锦衣卫,谨小慎微,冷漠多疑,从一开始,就不会带人回府。陆珩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也就注定,他终身都无法相信另一个人。 他理了理王言卿脸边的绒毛,起身去另一边看公文。他人在保定府,但京城大牢里的事还等着他,皇帝的耐心所剩无几,张永萧敬贪污一案,必须尽快解决。 至于王言卿,她现在误以为他是二哥,才对他百般讨好。一旦她知道真相,必会对他刀剑相向。此刻所有温情都是包着毒的糖,她现在对他越信任,等将来恢复记忆,就会越恨他。 而看她的样子,距离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陆珩暗暗道了声可惜。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脆弱(二哥,不要娶别人。...) 王言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生,仿佛身处一阵空茫中,她不断跑, 四肢却被束缚,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忽然她感觉到一阵下坠,王言卿一震, 猛地惊醒过来。 她身上还盖着陆珩的披风,但身边已不见他的踪影。王言卿按着衣服,缓慢坐起来。 屋里没有点灯, 借着窗外的火光, 隐约能看到书桌上放着东西。角落里的炭盆已经熄灭很久,屋里空空荡荡, 寒气从地上爬上来,显得尤为冷清。 王言卿心中一凉,陆珩走了? · 此刻的陆珩正下了马, 他神情冷淡, 随意将缰绳扔给后面的人, 大步朝里走去:“人在哪里?” “回指挥使, 在前面,已经围起来了。” 陆珩本来在保定府看公文,他再缺德也不至于占一个入睡女子的便宜,他将屏风拉住,自己在案后看京城公函。丑时,去满城搜山的锦衣卫回来, 说人找到了。陆珩怕吵醒王言卿, 没有声张,悄悄带着人出门。 锦衣卫有自己的情报网, 官府其他机构一见锦衣卫办案,没人敢拦,所以锦衣卫真想查什么案子,向来很快。才半晚上,前线就有结果了。 锦衣卫找到梁榕的尸体后,本想拉回来,但是陆珩不让,亲自出城查看尸体。夜晚按律不得出入,但来的人是陆珩,城门守卫什么话都不敢说,乖乖打开城门。 陆珩一马当先,几乎都没有减速,踏着寒风从城门疾驰而过,没过多久就到达抛尸地点。陆珩听到属下回话,点点头,示意在前面带路。领头的人亲自拿了火把,小心引在陆珩前面。 冬夜的风又寒又烈,冷风从深山中卷过,呜呜不绝,宛如婴孩啼哭。火光被寒气吹的左右摇晃,在幢幢黑影中,陆珩隐约看到前面躺着一具尸体。 沟渠里倒着一个男子,身高大概六尺上下,体型瘦削,皮肤膨胀,面、口、鼻等处已有腐败迹象,身上套着一件厚重的黑灰鼠斗篷。火把的光时明时暗,光影从尸体身上掠过,显得阴沉可怕。 两旁锦衣卫怕陆珩不喜,连忙道:“指挥使,这具尸体应当有些天了,已经出现腐败和异味。指挥使不必靠近,有什么吩咐交待属下就好了。” 陆珩没在意,继续往前走。诏狱里再血腥的场面他都见过,活人他都不怕,何况一具死尸。这还是外面天冷,尸体没怎么坏,要是夏天,尸体会更难看。 陆珩停在尸体旁,仔细看了一会,问:“他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你们动过吗?” 领头模样的那个人答道:“属下发现尸身时不敢妄动,立刻派人给指挥使回话,并没有挪动过。” “叫人来认了吗?” “没叫梁家人来,但卫所里有和梁卫相熟的人,他们过来看了,说就是梁榕。” 陆珩点点头,突然朝旁边伸手道:“拿手套来。” 周围人听到都是一惊:“指挥使……” 陆珩没说话,抬眼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众人顿时噤声,乖乖给陆珩递来手套。陆珩带上手套,按了按尸体的皮肤,又解开他脖颈上的斗篷。 这件斗篷沉重,应当就是门房所说的新斗篷了。陆珩解开笨重的皮毛,按住尸体的喉咙。梁榕尸体已经有些变形,但是还能看出面色发绀,双眼大睁,眼珠有点状血痕,嘴唇、指甲呈紫青色。 陆珩收回手,稍有动作,旁边的人就连忙蹲身代劳。陆珩没有制止,说道:“把他的衣袖解开,小心些,不要破坏了他的表面。” 梁榕已经抛尸半个月,哪怕现在天气冷,尸体腐坏的慢,他的四肢也异变很多。他的骨肉和衣服连在一起,很不好解,锦衣卫干脆抽刀,将他的衣袖从侧面划开。 陆珩看到他的手臂上有灰黄色的伤痕,大小不一。锦衣卫还要再割更里面的,被陆珩抬手止住:“不用了。把他翻过来,看看背后有没有外伤。” 几个锦衣卫搭手,把梁榕尸体翻转了一遍。他们七手八脚解决梁榕身上的衣物,陆珩抬起眼,慢慢看周围环境。 这是一个山沟,上方有一个山坡,坡度很陡,坡上碎石嶙峋。此处背阴,常年见不着阳光,又不靠近山路,所以尸体才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陆珩在坡下缓慢走动,他停在一个位置,抬头看了看,忽然上前几步,翻过来一块碎石头。 石头上有血,上面还挂着灰黑色的绒毛。陆珩让身后人将东西收起来,自己换了个方向,朝山坡上走去。 走到高处后,风明显大起来。陆珩停在山坡边缘,居高临下朝下望去。脚下锦衣卫正忙着处理梁榕的尸体,火把像蛇一样曲回弯折。陆珩站在风口,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等了一会,身后锦衣卫跑回来,抱拳道:“回禀指挥使,梁榕背后有数道磕碰伤,除此之外再无伤口。” 陆珩点头,冷声交待:“将这里做好标记,带着尸体回城。” 善后、搬尸自有其他人效劳,陆珩带着几个精锐出发,很快就回到府衙。马蹄声踏在冬日的街道上,格外明显,陆珩停在府衙门口,刚要吩咐什么,忽然眼神一凝,瞥到一个人影。 陆珩皱眉,跃下马匹,快步朝台阶上走来:“卿卿?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王言卿抱着他的披风站在寒风中,脸已经冻得煞白。旁边一个执勤的士兵握着一盏灯,无奈道:“指挥使,属下请过很多次,让王姑娘进去等。但姑娘不肯走……” 他走了这么长时间,她竟然一直站在外面?陆珩脸色沉下,执勤的士兵很识趣,抱拳后退到门外。陆珩握向王言卿的手,上面的温度让他心惊。 冷冰冰的,像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陆珩又是心疼又是气,握紧了王言卿的手,沉下声音呵斥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还敢大晚上站在门口?” 王言卿嘴唇泛着淡淡的青,她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将怀中的披风递给陆珩:“你没带披风。” 她刚醒来时发现屋里只剩自己一人,她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害怕,陆珩是不是丢下她自己走了? 她没有记忆,偌大的保定府她只认识陆珩一人。如果陆珩走了,她连去处都没有。 卫所里人来人往,入眼所及都是陌生男子,王言卿本能恐惧起来。即便守门的锦衣卫说过好几次,指挥使带着人去城外验尸去了,她还是放不下心,执意要在门口等他回来。那么多惶恐、害怕、慌张,在见到陆珩时,都变成一句“你没带披风”。 陆珩看着她苍白的脸,虚弱的声音,哪还生得起气来。他心中叹了一声,接过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说:“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便是你舍得,我也不舍得。你不用害怕,走吧,我们回去。” 王言卿朝门外的锦衣卫看了一眼,问:“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安排?” 陆珩神色淡淡,道:“不急,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陆珩远比王言卿高大,他的披风穿在她身上都拖地了。陆珩将王言卿牢牢罩好,拉着她往前。王言卿被动走了一步,刚一行动,她小腹就传来一阵抽痛。 虽然失忆后还没有经历,但她本能知道自己怎么了。 王言卿脸色变化,身体告诉她,她来小日子时一直都有腹痛的习惯,但这次似乎格外严重。昨日她又是坐车又是爬树,入夜后还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可能就是这样刺激到了。 王言卿疼的全身冰凉,冷汗直冒,前面陆珩一无所知,还在大步往前走。王言卿咬牙忍着绞痛,尽量无恙地往前走。陆珩发现她走得格外慢,回头问:“卿卿,你怎么了?” 王言卿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没事。” 她极力掩饰,但陆珩还是看出来不对了。他伸手碰了下王言卿额头,发现大冷的天气,她竟然已经渗出冷汗。陆珩脸色顿时郑重起来,问:“到底怎么了?我走后你吃了什么?” 陆家女眷少,陆珩从没有痛经的经历,他第一反应就是王言卿中毒。王言卿尴尬,慌忙摇头:“我没事。只是站久了,腿有点麻。” 陆珩瞧着她的脸色,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王言卿只觉身体一轻,就被陆珩抱在怀中。她吓了一跳,又是慌又是怕,半边身子都不敢动了:“二哥,快放我下来,还有人。” 陆珩置之不理,脑中飞快划过来保定府的一幕幕。他走前虽然伪造了身份,但若有心打听,他的行踪并不是秘密。莫非是傅霆州设伏?可傅霆州即便报复也该冲着他来,为何给卿卿下毒。莫非,是卿卿无意中替他挡了刀? 陆珩一瞬间划过无数个念头,脑中思绪纷杂,一点都不影响他抱着王言卿大步向前。陆珩肩宽腿长,抱着王言卿丝毫不见吃力,反而这样圈着,他才实际感受到王言卿身量多么纤细,体重多么轻。 她在他怀中,轻的像只猫一样。 王言卿身上还穿着陆珩的披风,被陆珩的力道箍住后,布料蓬松鼓起,王言卿像是陷在里面,越发娇小。她后背离开地面很高一截,她本能害怕,但是又不敢大动,只能揪住他的衣服:“二哥。” 王言卿的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但是这次陆珩丝毫没有心软。他用力扣住王言卿的后背和腿弯,说:“别闹,你可能中了暗算,不能马虎。我带你去看郎中。” 王言卿听了简直要晕过去,她紧紧咬着唇,窘迫又慌乱:“我没有中暗算,我只是身体有点冷,回去暖一暖就好了。二哥,你相信我,真的没事。” 陆珩却不为所动,没事最好,但他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谨慎,宁愿虚惊一场也不能心存侥幸。王言卿看说不动陆珩,试图从他身上下来。但她越挣扎陆珩抱得越紧,她余光瞥到一个人过来了,羞愤欲死,赶紧低头埋在陆珩的衣料里。 对面的锦衣卫看到指挥使抱着一个人,哪里还敢细看,远远就让开,垂着头一眼都不敢往上抬。幸而现在天色还早,卫所里没几个人走动,之后一路再也没有遇到人。陆珩抱着王言卿完全不影响行动,大步朝客房走去,速度比他们两人走路时快多了。 陆珩推开房门,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松了口气。他心中奇怪,将王言卿放到榻上,转身就要去叫郎中,被王言卿手脚并用拽住衣袖:“二哥,我真的没事。” 陆珩站在榻边,居高临下看着她。屋内没有点灯,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威压十足:“卿卿,不要讳疾忌医。” 王言卿绝望了,她知道以二哥的固执程度,不告诉他真实原因,他绝不肯罢休。王言卿从脖颈到脸颊染上一片绯红,她咬着唇,细若蚊蝇道:“不是。是我那些日子到了。” 陆珩听着皱眉,什么日子?王言卿说完已经羞的抬不起头来,她深深埋着脸,恨不得原地找条地缝消失,手指却紧紧攥着陆珩衣袖,生怕他真的去找郎中。 陆珩看着王言卿的表态,茫然了一会,似乎意会到了。他也难得有些尴尬,低咳了一声,问:“真的没事?” 王言卿只露出一个头顶,小幅又快速地摇头。这种事实在是陆珩的知识盲区,他自从满七岁就搬出内宅了,对女人的了解可能还不及对女性尸体的了解多。他只是听过女子成年后会来葵水,有些还伴有腹痛,但是他母亲身体很好,从来没有这些症状,所以陆珩对痛经可谓一无所知。 这是陆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女子私密。王言卿大概就是会腹痛的那一类女子,他不清楚这些事,王言卿说没事,他也只能暂时相信。他扶着王言卿躺倒,看到她像婴孩一样将自己紧紧抱住,脸色煞白,细眉紧紧拧着,额头上满是细汗。 王言卿似乎不太愿意他留在这里,睁开眼,有气无力看了他一眼,说:“二哥,我没事了,你出去做你的事情吧。” 陆珩看着她的表现,实在不相信这叫没事。他仔细盯着王言卿的脸,问:“很不舒服吗?用不用我叫人来陪你?” “不用。”王言卿脑子里仿佛有什么影子,一些声音对她说每个女子每个月都要来葵水,有什么妨碍,用这种事缠着男人才是没皮没脸。她不知道这些声音来自何方,但她自然而然地,脱口说道:“我一直都是如此,我自己明白的。二哥,你快去做正事吧,不用管我。” 在这种事情上王言卿的话语权确实比陆珩大得多,她说没事,陆珩也不好再问。他起身,给王言卿拉好了衣服,说:“好,你先睡吧,我一会来看你。” 王言卿像是如释重负,连忙点头。陆珩看在眼里,按而不发,他出门后,京城跟来的锦衣卫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见他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指挥使,梁榕尸体已经安置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证据已经俱全,只剩下收网捕鱼了。陆珩看了眼天色,东方泛起微光,天快要亮了。陆珩说:“去搜查梁家,逮捕梁文氏、梁彬,带回衙门问话。” “是。” 属下抱拳,转身欲走,陆珩却细微咳了一声。属下觉得不对,停下来问:“指挥使,还有何事?” 陆珩问:“卫所里有侍女吗?” 属下听着都愣了:“侍女?指挥使您是指女探子吗,这些人都在外面,并不养在卫所。指挥使有什么吩咐吗,属下这就去召人。” 陆珩摆手:“不用了。厨子里,总该有女人吧?” 属下不明白陆珩想问什么,讷讷道:“保定府的人手,属下也不明白。应该是有的吧。” “叫一个厨娘去给客房送饭,今日她不用做工了,全天候在客房,有什么吩咐立刻去办。” 属下终于懂了,指挥使绕了半天,只是想给那位王姑娘送饭?早说啊,何必兜这么大一圈。属下抱拳,下去安排人手。陆珩心知有人看着她后,多少松了口气,也能安心去处理梁家的事了。 昨日京城来的陈千户到梁家吊唁,待了一下午,梁文氏送贵客出门,好容易歇了一口气。她这半天劳心劳力,精力实在跟不上了,就打算明日再去盘问看押梁芙的丫鬟。可是梁文氏没想到,锦衣卫比明天来得更快。 大清早,天色还是黑的,路上没几个行人,梁家的大门就被人敲响。梁文氏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她还没来得及询问怎么了,就被闯入的锦衣卫告知,他们涉嫌命案,被逮捕了。 锦衣卫可从来没有等嫌疑犯梳妆的雅兴,梁文氏狼狈地被锦衣卫带走,丝毫不见以往的光鲜精致。梁文氏被带出来时勉强还能维持镇定,等她发现梁彬也被押走后,心里狠狠一咯噔。 但她依然告诉自己不用慌,她将一切处理的天衣无缝,没有任何破绽。锦衣卫叫他们去府衙,说不定只是瞎蒙,胡乱诈一诈而已。 梁卫就是千户,梁文氏见惯了这种办案方法。锦衣卫破案,大部分都靠打,把有嫌疑的人都抓过去一通逼供,谁熬不住招认了,谁就是真凶。 梁文氏是锦衣卫千户的遗孀,他们总不至于在她身上上刑。梁文氏一路冷静自若,但是等进入锦衣卫内厅,一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时,她狠狠一怔,脸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陈千户……” 陈禹暄对梁文氏拱拱手,后退一步,让出身后的人,肃容道:“这是南镇抚司指挥使陆大人,尔等还不快行礼。” 梁文氏如遭雷击,缓慢转头,看向案台后方的年轻男子。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服,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贵重装饰,此刻他坐在案后闲适喝茶,脸上甚至没有凶恶表情。可是,他半垂着眉眼的模样,却让人打自心底里战栗。 梁文氏身上发抖,牙关打颤,不可置信道:“陆指挥使?” 陆珩放下茶,他一夜未睡,脸上丝毫不显疲态。他惦记着王言卿,实在没心思和一群蠢货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梁文氏,梁彬,梁榕之死,你们可认罪?” 梁文氏心里又是一颤,路上她就预料过可能是梁榕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但她自负毫无破绽,一路上不慌不忙。直到此刻面对陆珩,她才知道,她可能太天真了。 她就说京城前程大好的青年才俊无缘无故上梁家的门做什么,她就说一个普通侍卫怎么会那样年轻俊美、气度非凡。原来,他根本不是侍卫,而是大名鼎鼎的皇帝发小,陆家二郎。 陆珩昨日一直在梁家,独自翻了许多地方,还去后院见了梁芙……梁文氏想到这里心中一紧,她勉力支撑着台面,说:“指挥使,您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明白。” 还装傻,陆珩身体后仰,单臂撑在扶手上,按了按眉心,淡淡开口道:“昨日,锦衣卫在满城一座荒山里找到了梁榕的尸体。” 梁文氏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还装出一副惊诧模样:“什么,梁榕死了?他不是去访友了吗,是不是路上不小心,出什么意外了?” 梁文氏在前面惊惊乍乍,梁彬跪在后面,垂着头,缩着身体,一句话都不说。陆珩耐心告罄,他一晚上不睡,加班加点把梁榕的案子查出来,就是为了早日回京城办贪污案,他可没功夫陪他们在这里耗。 梁文氏的演技十分拙劣,陆珩都不用叫王言卿来,便已经看出她许多破绽。陆珩点点头,问:“那你觉得他出了什么意外?” 梁文氏嗓子尖细,试探着说道:“大少爷酷爱游山玩水,以前也经常到深山里寻仙觅道,或许,他不小心踩滑,从山上摔下来了吧。山沟里阴冷又偏僻,他没人发现,兴许就这样摔死了。” 梁文氏刚说完,陆珩就猛不丁反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阴冷偏僻?” 梁文氏心中一慌,随后赶紧找补:“妾身也是猜测,在山里身亡的人,一般都是这样。” 陆珩居高临下看着梁文氏和梁彬,慢慢说道:“我念在你们是锦衣卫亲属,给你们颜面,在内厅审问,没有去外厅公开。你们非得要我上刑,才肯说实话?” 梁文氏跪在地上,咬死了是意外,急切说道:“大人,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梁榕那天大清早就出门了,妾身一直待在家里,身边有许多小丫鬟作证,哪能腾出身去杀人?您既然已经找到梁榕的尸体,应当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了。您可以叫仵作来验尸,如果他身上有明显外人所做的伤痕,您再来怀疑妾身,也好让妾身死个明白。” 陆珩轻笑一声,目光冰冷讥诮,缓慢道:“时至今日,你还拿那一套把戏糊弄我。梁榕十六晚上就死了,那天早上出门的是梁彬。梁榕身上确实没有刀剑、击打等外伤,但他鼻骨受损,口唇发紫,眼睛出血,是明显的窒息死亡。你若还不承认,那就去看看他的尸身,对着他的眼睛说你不知道。” 梁文氏一时失语,陆珩呷了口茶,继续道:“你们在梁卫身边耳濡目染,知道不能在尸体上留下明显外伤,所以将他闷死,然后拉到山上,从山坡上推下去,想伪造他失足摔死。但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若是生前受伤,伤口呈青紫色,可梁榕尸体上的磕碰伤却是灰黄色,可见他是死后被人抛尸,而非自己失足摔落。十七那天你宣称回娘家,却有人在满城山路上看到梁家的马车,梁榕抛尸的山坡上有车辙,锦衣卫去你们的马车上搜证,也找到和梁榕衣料相似的毛屑。人证物证俱在,梁文氏,不如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说着回娘家,却出现在梁榕抛尸之地?” 梁文氏嘴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陆珩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色,不为所动,道:“十六晚梁芙去找梁榕,正好撞到行凶,还听到凶手伪装她哥哥的声音。第二天梁芙在梁榕门口找到一枚珍珠,那枚珍珠是从鞋上掉下来的,保定府唯有一家店铺订做这样的鞋,账册上明白写着你买过一双。你身边的侍女也指认,你曾经穿过类似的鞋,你本来很喜欢,后来有一天突然把这双鞋烧了。梁文氏,你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梁榕身亡那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门口,梁榕死后,你又为什么要烧掉这双鞋?” 堂下一片死寂,梁文氏瘫坐在地,面色灰败,完全说不出话来。陆珩已经没心思陪他们兜圈子了,抿了口茶,说道:“你们怀疑梁芙知道了真相,便伪造通奸罪名,想借官府的手将梁芙杀掉。你们一个是她的继母,一个是她的兄弟,却联手做出这种事,可真是好狠的心。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十一月十六那天晚上,是谁杀了梁榕?” 那晚没有任何目击证人,现在可以肯定,凶手就在梁文氏和梁彬之中。但定案不止要锁定嫌疑人,更要明确写出谁是凶手,谁是从犯。这两者一个死罪一个活罪,差别可大了。 梁榕是被人闷死的,他一个成年男子,清醒状态下不会被人压住口鼻而不反抗,他多半是在沉睡或昏迷状态中被人闷住,等后期惊醒时已无力反抗。女子力气不如男子,按理能按住梁榕的也应当是个男人,但不排除梁榕晚上喝的那盏茶里加了迷药,梁榕在药物的作用下失去了力气,即便女人也能杀死他。 所以理论上,梁文氏和梁彬都有作案可能。 如果这是桩普通案子,大可把梁文氏和梁彬一个判成梁榕案主谋,一个判成通奸案主谋,反正这两桩案子就是他们两人办的,两案叠加,左不过一个死字,到底是谁动手无所谓。但现在不行,陆珩既然打了上级的脸接手这桩案子,就一定要把定案卷宗写的漂漂亮亮。但凡有丝毫破绽,回到京城就会被陈寅发作。 陆珩在官场沉浮这么多年,怎么会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然而堂下,梁文氏低着头,梁彬也瑟缩在一起,一言不发。行吧,陆珩站起身,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带下去,上刑吧。” 陆珩本以为今日就能了结此案,没想到梁文氏和梁彬不撞南墙不回头,非得他动真格。陆珩没心情看上刑过程,趁着结果还没审问出来,他回到后院,去看王言卿。 他回到房间时,一个五大三粗的厨娘正坐在门口发呆。看见陆珩来了,她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行礼:“指挥使大人。” 陆珩淡淡嗯了一声,问:“她怎么样了?” 厨娘搓搓手,讨好笑道:“姑娘睡着了,我给她带来了月事要用的东西,还给她煮了碗红糖水。女人每个月都是这样,睡一觉就好了。” 陆珩听着就觉得糟心:“每个月都要这样?” 厨娘一怔,大概没料到陆珩的关注点竟然这样奇怪。女人月事不洁,男人一听到都避得远远的,偶有心疼娘子的丈夫,那几天避开房事,让女子能安心休息,就已经是难得的体贴了。至于女子来时疼不疼,莫说男人,便是婆婆也懒得关注。毕竟每个女人都要来葵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可矫情的。 没想到,陆大人是朝廷高官,对妹妹却这样上心。别人听到每个月都来,想的是她早就该习惯了,而陆珩听到,想的却是她每个月都要疼。 厨娘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娘还未出阁,闹起来阵仗大,等成婚了自然就好了。” 陆珩无声盯着厨娘,什么叫等成婚了就好了,他看起来这样好糊弄吗?厨娘被陆珩那样的眼神看得害怕,战战兢兢道:“指挥使饶命……” 厨娘喊着饶命,心里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陆珩看厨娘的脸色,晾她不敢阳奉阴违,便打发她下去。厨娘如蒙大赦,赶紧福身走了。等门关好后,陆珩看向里面,屏风后,隐约可见一截纤细的背影。她面朝里睡着,屈膝抱在自己身前,像婴孩一样蜷成小小一团。旁边放着陆珩的披风,已经折叠整齐。 陆珩本以为换了有经验的厨娘,王言卿就该好受了,但是等靠近后却发现,她脸色还是煞白,脸颊是不正常的冰冷,手指紧紧掐着掌心,都在皮肤上掐出深红色的半月形痕迹。 陆珩脸色骤然沉下来,这叫睡一觉就好了?陆珩赶紧去掰王言卿的手,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这时候王言卿嘴里轻轻唤了句“二哥”,陆珩明知道喊的不是自己,却还是低头,附在她脸边仔细听。 王言卿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声音细的像一阵风,极轻极轻说道:“二哥,不要娶别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良药(傅霆州做的好事,又得他认...) 二哥。 陆珩低头, 就这个姿势定定看着王言卿。她皮肤又细又白,像瓷器一样,这么近都看不到瑕疵。她下唇有一排牙印, 有一个地方咬破了皮,正细细地渗血。 她唇色苍白,那滴血像雪地上的红梅, 充满了诱惑力。陆珩看着那滴血,盯了好一会,慢慢直起身。 在睡梦中都喊着二哥, 陆珩可不觉得她惦念的那个人是自己。他站在榻边, 不知道和谁说话,缓缓道:“你梦中都记着他, 可惜,他却要另娶佳人了。” 陆珩颇想转身就走,让她心心念念的真二哥来管她, 但看着她雪白的脸色, 虚弱的气息, 到底不忍心。可能是他以己度人吧, 他还是觉得,正常身体周期不会痛成这样,万一真中毒了呢。 · 一个郎中眼睛蒙着布,手臂被一个人拉着,在寒风中左拐右拐。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转了好几个弯, 都绕的他头晕。在他彻底晕掉前, 终于迈进一道门槛,听到身边的人说:“可以解开了。” 郎中长松一口气, 赶紧解开布条。他眯眼等了一会,终于适应了外面的光线。 入眼是一个屋子,周围摆设工整,却没什么人气。次间榻上坐着一个男子,一身暗青色曳撒,脚上蹬着皁皮靴,双脚放在脚踏上,显得腿尤其修长。郎中只扫了一眼就赶紧低头,心知这就是今日请他过来的主人。 他本是一个普通郎中,今日突然来了一位做便衣打扮的高大男子,说他家主子请他去看病。郎中行医这些年见了许多人,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男子有功夫在身,不是行伍中人也是看家护院。 郎中本以为是某位贵族看诊,没料到他一出门就被送上马车,然后蒙着眼睛,不知道绕了多久,晕乎乎落地后又走了很远,才终于见到主人。看刚才的阵仗,这绝不是普通富户,他垂下眼睛,不肯多看一眼,盯着地砖问:“官人,请问您要看什么病?” 陆珩已经将王言卿抱回床榻,他朝里间指了指,说:“不是给我,是给她诊脉。” 郎中壮着胆子朝里扫了一眼,只见屏风拉拢,床帐四合,连后方的人影都看不清。郎中心知这多半是位女眷了,他给陆珩拱手,就小碎步朝屏风后走去。 陆珩也跟去床前,他从床帐中将王言卿的手拿出来,垫了张丝帕,示意郎中诊脉。郎中上前时无意扫了一眼,只看到一截纤细的手垂在床沿,白皙细腻,宛如美玉。郎中不敢再看,耷拉着眼睛,隔着丝帕按住对方脉搏。 他诊脉时,那位看着就不好相与的男子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郎中背后汗都要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听脉,渐渐也忽略了陆珩的存在。 郎中擅长妇人和小儿病,城中无论贵贱,妇人生病总会来他这里抓药。郎中切了一会脉,脸色越来越沉重。他放下手,肃着脸问:“能否换另一只手。” 陆珩沉沉看着他,没做声,坐到床沿边,捞起王言卿另一只手,轻轻放到床帐外。郎中又按了会,陆珩仔细盯着郎中的表情,问:“她怎么样了?” 郎中收回手,拈了拈胡须,一脸凝重道:“夫人这病,看的实在太迟了。” 陆珩将王言卿的两只手放回被子,合拢床帐,说:“郎中有什么话,出来说吧。” 郎中跟着陆珩走到外间,任陆珩是什么身份,在病患面前也要乖乖听他的。郎中很快忘了对陆珩的忌惮,噼里啪啦数落道:“既然知道她宫寒,怎么还给她用昏睡的药?” 陆珩微微挑眉,用药?他想起王言卿不正常的沉睡,她都痛得无意识咬唇,却依然牢牢睡着,连他抱她换了地方都没有苏醒。看来,并非她睡得死,而是用了药物。 这显然不是陆珩吩咐的,多半是王言卿痛得受不了,就让厨娘煎了汤药,一碗入腹后直接昏睡过去,省得受疼。她连人都记不得,却知道抓什么药,可见以前常做这种事,已经成为本能。陆珩没有反驳,问:“这种药伤身体吗?” 郎中一听,简直要气死了:“你是她的夫婿,连这种药伤不伤身体都不知道,就敢让她服用这么多年?宫寒要仔细调养,靠狼虎之药只能治标不治本。一次疼得受不住就用药扛过去,第二次更疼,只能用更多的药,一月月拖下来,宫寒只会越来越严重。” 陆珩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数落过了。他迎头挨了一顿并不是自己所为的骂,也不好反驳,只能默默忍下,问:“她为何会宫寒?” 郎中真是越听越气:“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当人家丈夫的?我看她脉象,应当生来就是偏寒性体质。但女子大多体寒,平时多注意饮食保暖也没事。她宫寒这么严重和体质没关系,而是后天落下的病根。应当是以前月事期间泡过冷水,邪寒侵体,从此就留下经期腹痛的毛病。夏天还好些,冬日稍微受寒,经期就疼得厉害。” 陆珩回想王言卿的资料,月事期间泡水……他想起来了,王言卿十四岁那年,傅霆州十七,被傅老侯爷扔去军营历练,而且不允许带任何伺候的人。那个军营驻扎在深山里,训练时上山下水,环境相当恶劣。王言卿瞒着傅老侯爷,偷偷跟过去,一个月后傅霆州通过考验,终于被傅老侯爷接走。而王言卿,多半就是在那个时候泡水,留下了病根。 那时候她十四岁,正是女孩子刚来葵水的时候……陆珩都不忍心再想下去了,问:“她十四岁时去山里练武,泡过不太干净的湖水,有影响吗?” 郎中听到陆珩的话,眼睛变得越发谴责:“当然有影响。我就感觉这是老毛病了,没想到十四岁就留下了。她被冷水刺激,就此留下腹痛的毛病,后面这些年你们也没好好调养,反倒一直拖着,实在痛得受不了就喝药昏睡过去,一年年下来宫寒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容易耽误子嗣,以后很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即便怀上了,也容易流产。” 陆珩越听脸色越沉,要是傅霆州现在在他跟前,陆珩早就一拳头挥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傅霆州竟然没发现她来葵水时疼得厉害吗?但凡请一次郎中,也不至于如此。 陆珩忍着怒,问:“该如何调养?” 郎中一边写药方,一边噼里啪啦骂陆珩:“女子嫁给你就是将终身托付给你,你这个做夫婿的到底怎么回事?她疼得昏迷你不管,一提起子嗣你就上心了。你这样,可对得起她父母对你的嘱托?” 陆珩心梗,傅霆州做的好事,又得他认。陆珩总算明白被他诬陷那些人是什么感觉了,明明不是他做的事,黑锅却要他背。 陆珩忍了又忍,最终几乎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之前是我疏忽了。她还年轻,身体最重要,只要能将她的身体调养好,不拘药材贵重、手续繁琐,一律用最好的。” 郎中看这位“不称职”的丈夫在银钱上还算大方,心里的气多少消了些。这位不像是缺钱的人,再加上陆珩发话,郎中不再顾及造价,一切冲着药效最好安排,很快就删删改改,写出来一叠药方。 郎中吹了吹纸,递给陆珩:“这副药在她来经水时服用,每日两次。还有两个方子,一个口服,一个外敷,是平时调养用的。煎药方法我已经给你写到后面了,到时候你按我方子上的做。除了喝药,平时饮食也要注意,不能多吃鱼、螃蟹等寒性食物,天寒时注意保暖,多喝热汤热水,即便天热也不可贪凉食冰……如果养得好,一两年就能恢复正常。” 陆珩记忆力好,无需用笔便将所有内容记住。他给郎中付了丰厚赏钱,送郎中出去时,忽然想到什么,问:“先前有人说她这病成婚后会好一点,有这回事吗?” 陆珩想到了厨娘的话,他不知道厨娘是不是糊弄他,便拿出来试探郎中。他说完后,郎中回头,以一种非常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 陆珩眉梢动了动,不动声色反问:“不对吗?” “倒也不能说不对。”这话还真把郎中问住了,他卡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说,“女子体怯,若有人疏通,体内阳气充裕,经痛会自愈。但这也不一定,夫妻身体、是否生育、饮食环境差别太大了。” 郎中说的很隐晦,但陆珩一下子听懂了。他万万没想到“婚后就不痛了”竟然是这么个不痛法,他低头清了声嗓子,难得觉得尴尬。 郎中一进来就将他误认为王言卿的夫婿,陆珩没有解释,放任郎中误会下去。这种事便是担着哥哥的名也不好过问,丈夫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反正这个郎中在保定,不认识他是谁,陆珩再掩去身份信息,不必担心郎中泄露消息。因此,陆珩也没有另费口舌,解释他和王言卿的关系。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本来也不是她的兄长。他怀疑人已成了本能,下意识验证厨娘,没想到,竟从郎中嘴里听到这种话。 郎中看着陆珩,目光中满是了然。这位男子身材高大,看骨架那方面的需求也不会小,郎中觉得他完全明白陆珩在想什么。郎中低咳一声,压低声音说:“民间向来有这种俗方,但夫人宫寒严重,仅靠这种方子治标不治本,当以节制为上。这两年,最好先别要孩子。” 陆珩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我知道了。” 陆珩将郎中送出房间,等在外面的属下将郎中眼睛蒙住,原路送出去。陆珩又去安排厨房煎药,等他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陆珩走回屏风后,两指将床帐掀开一条缝,静静看着账内的人。 她陷在锦被中,依然沉沉睡着。但她睡梦中应当并不好受,眉头始终紧皱,身体也蜷缩着。 陆珩叹了一声,坐到床边,伸手抚过她眉心。 她为傅霆州差点落下终身病根,可是,傅霆州压根不知道她腹痛。或许知道,但是傅霆州没有在意。 陆珩在心中问,值得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顶替(那不是他,是傅霆州。...) 睡觉可以解乏, 但王言卿这一觉却睡得很累,她醒来时,床帐四合, 静悄无声。窗外呼呼卷着风,分不出到底是什么时辰。 王言卿明明记得她喝药后在榻上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床上。被子四脚压得很实, 脚底还有汤婆子,不知道是因为温暖还是因为药效,王言卿觉得腹中没那么痛了, 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四肢像灌了铅一样酸软无力。她翻了个身,捂着小腹, 慢慢坐起来。 她以为屋里没人,并没有刻意收敛动作,没想到她刚坐起来, 床帐外就响起脚步声。王言卿吃了一惊, 这时候沉香色床帐被人从外面拉开, 屋角的烛火晃了晃, 一道影子居高临下投在王言卿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脑子反应不过来,王言卿本能做出防御姿态,警惕地看着对方。他站在帐前,颀长的身影以压倒性的姿态投下,强势又充满攻击性。 陆珩眼神划过王言卿绷紧的手臂, 笑了笑, 道:“怎么,睡了一觉, 不认识二哥了?” 王言卿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对啊,这是二哥,她紧张什么?她抬手,敲了敲额头,不知道自己这脑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王言卿一边自责,一边连忙道:“二哥,怎么是你?” 陆珩仿佛完全没在意刚才的疏远,他勾起床帐,自然而然坐到床前,丝毫不觉得成年兄妹做出这样的距离太近了。他拉过王言卿的手,试了试她额头温度,欣慰地说:“比白日好多了。你这一觉睡得久,你可真舍得给自己下药啊。” 陆珩目光沉甸甸锁着她,语气似笑非笑,眼神的攻击性极强。王言卿自失忆以来,印象中的二哥一直温柔含笑,予取予求,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陆珩用这种眼神看她。王言卿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垂下头,低低道:“我也是没办法。” 她乖乖认错,但心里奇异地觉得违和。她似乎做惯了这种事,以前二哥也没在意,今日怎么就小题大做了呢?王言卿擅长识谎,自己撒谎却不太在行,陆珩一眼就看出来她并不认为问题严重。陆珩越动怒就越沉得住气,他没做声,伸手探向锦被:“还疼吗?” 王言卿吓了一跳,赶紧抓住陆珩的手。陆珩抬头,竟然还能用坦然无辜的眼神看她。王言卿咬了咬唇,慌窘又无奈:“二哥,你做什么?” 她早晨喝了药后直接就睡了,并没有换寝衣,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外衣。但就算如此,她现在也躺在被子底下,陆珩怎么能直接掀开被子去碰她的腰腹? 陆珩一双眼睛明净极了,理所应当看着王言卿,道:“和二哥还避讳什么?我们以前经常这样。” 在这种眼神下,王言卿都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她拧眉,怀疑地问:“真的?” 陆珩点头:“当然是真的。你忘了,小时候我们在一起读书习武,中午我们留在我父亲院里用饭,饭后若有时间,我们就在一处休息。你十岁的时候,还和我在同一张榻上午睡呢。” 经陆珩这么一说,王言卿隐隐觉得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她肩膀放松,但还是不好意思让二哥碰她的小腹:“可是那会儿毕竟还小,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傅霆州和王言卿只差三岁,王言卿十岁时傅霆州十三,还算半大孩子,傅钺又戎马一生,粗枝大叶,在傅钺眼里这两个孩子根本没有区别,午饭后直接让傅霆州和王言卿一起休息。但是,陆珩和王言卿相差五岁,王言卿十岁那年他都十五了,家里长辈心再大,也不会让这样两个少男少女同榻而眠。王言卿若仔细想想,就能觉出其中不对劲之处。 但王言卿信任二哥,经二哥提醒后,她模模糊糊觉得有类似影子,便坦然接受,并不深究。陆珩仗着王言卿想不起来,胡乱歪曲事实,但骗过王言卿后他并不觉得高兴,心里反而梗着一团无名火。 无论他编的再天衣无缝,那个人都不是他,而是傅霆州。普通人家十三岁的男孩或许还不懂男女之别,但贵族人家的男孩,十三岁绝对什么都懂了,若父母管得不严,说不定孩子都能搞出来。 傅霆州和陆珩都是军官家族,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要说这种家庭的男子十三岁是一张白纸,别说陆珩,傅霆州自己恐怕都不信。傅霆州这种情况下还和王言卿同屋午睡,陆珩都不用想,就能猜出来傅霆州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陆珩心里邪火越烧越旺,白天他才替傅霆州挨了一顿骂,晚上还要重温傅霆州和卿卿的温馨日常,真是见了鬼了。陆珩这么一想,越发不肯委屈自己了,得寸进尺道:“长大了,你就不是哥哥的妹妹了?不是说好你要留在陆家陪哥哥吗,怎么连这种事都信不过二哥?” 王言卿脸红,前后掣肘,难以招架:“我什么时候说了?” “那你想怎么办?”陆珩坐在床边,掌心揉捏着王言卿纤长的手指,慢悠悠问,“你梦中嚷嚷着不让二哥娶妻,卿卿的话,二哥向来不舍得拒绝。但是作为回报,卿卿是不是也得留下?” 王言卿一怔,显然没想到自己梦中竟然说了这种话。而陆珩不等她的回答,直接替她应下了,倾身用指节碰了碰她的脸:“你看,脸还是冷的。这次我不和你追究,但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给自己用药了。” 陆珩到底是让无数朝臣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活阎王,他这一通话节奏快速,有紧有松,意味从容但强势,王言卿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话走。王言卿垂眸,小幅度点头,神态乖巧又可怜。陆珩没有再执意碰王言卿的小腹,凡事过犹不及,张弛有度才是长久之道,他拍了拍王言卿的手背,站起身道:“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了,你本来就阳虚,再不吃饭身体受不住。我给你吩咐了饭菜,快下来用些吧。” 说完,他便放下床帐,转身出去了,走前还给王言卿拉住了屏风。他这一番作态君子又体贴,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气,换了衣服,打理好仪容后,才走到屏风外。 等王言卿出来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她扫过屋子,见书房摆着座插屏,灯上还罩了纸,将大半灯光围在后面。隔着插屏,隐约可见书案上堆满了卷宗,笔山上还搁着笔。 她昏睡期间,陆珩竟一直在这里翻阅卷宗?王言卿醒来时,还以为屋里没人呢。王言卿心里过意不去,道:“二哥,你既然有事要忙,怎么不换一间屋子?” 陆珩是指挥使,处理的大部分是军务,要频繁召人问话。有王言卿在,别说叫人进来,陆珩连翻折子都不方便。陆珩坐好,扶袖舀了碗羹汤,轻声说:“你一个人在这里睡着,我怎么放得下心离开?” 王言卿坐到陆珩身侧,觉得十分飘忽:“可是,你京城里还有事,却因为我睡觉耽误了一天……” “已经不着急了。”陆珩止住王言卿的话,说,“你睡觉期间,京城传来了话,不必着急回去了。你可以在这里安心调养,等身体恢复了,我们再回京。” 王言卿怔住,惊讶问:“真的?” 陆珩点头:“真的。” 其实怎么可能呢,贪污案是皇帝派给他的,他不去查,京城还有谁敢得罪首辅、次辅的门生?陆珩今日上午本来急着回京,后来听到郎中对王言卿的诊断后,临时取消了行程。 郎中已经很郑重地说了,王言卿宫寒严重,不能再受寒受冻,要不然会影响子嗣。从保定到京城天寒地冻,坐马车要走一天半,陆珩没法说服自己,她在路上不会受累。 子嗣对女子至关重要,几乎决定了女子一生哀荣。王言卿确实不是他的妹妹,也可以预见以后他们要反目成仇,但,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她以后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无论嫁给傅霆州还是什么人,如果她以后没法生孩子,这一生很难过得好。陆珩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即便报复傅霆州,也不该用这种方式。 郎中说她月事不调,大概两三天就过去了。两三天不算久,他的差事可以和皇帝说情,但她却没有第二个身体。所以,陆珩取消了回京计划,如此一来,梁榕一案也不着急了,可以慢慢审。 陆珩眼神镇定,语气随意,王言卿便真以为他不着急了。她长松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来:“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又耽误二哥了……” 陆珩将手中的细瓷碗放到王言卿身前,慢慢说:“不用担心我。你照这样疼下去也不是事,我让人给你煎了药,一直在灶上温着。本来中午就该喝了,但你没醒,我只好让他们倒了,再煎一帖。你先吃饭,吃完了该用药了。” 王言卿下意识捧住陆珩递过来的碗,一时不知道该惊讶陆珩的羹汤竟然是替她盛的,还是该惊讶陆珩给她备了药:“什么药啊?” 陆珩瞥了她一眼,眼中暗影横斜,笑意浅薄:“怎么,怕二哥害你?放心,药我查过了,是调养的方子。” 王言卿醒来后已经震惊了好几遍,她以为来月事被养兄撞到就够尴尬了,没想到哥哥还给她煮了药。就算兄妹感情好,也未免太隐私了吧? 这回陆珩却不由着她,督促她吃了饭,然后让人把药送过来,亲自盯着她喝。 王言卿并不怕喝药,但她一想到这碗药的功效和怎么熬出来的,就觉得如芒在背。她自欺欺人地不去想她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顶着陆珩如有实质的视线,将一碗药全数饮尽。 郎中应当考虑到这是女子要喝的药,调整了方子,口味并不算苦。她刚放下碗,陆珩就拈着一枚果脯,递到王言卿唇边。 这明显不是一双读书人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看着就能感觉到力量。王言卿轻轻瞥了陆珩一眼,缓慢张嘴,咬住果脯。她刻意放轻动作,但嘴唇还是若有若无地,蹭过陆珩的指尖。 王言卿含着甜丝丝的果脯,心想二哥最近越来越婆妈了,喝药还要用梅子。陆珩收回手,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指尖,正是刚才王言卿唇瓣碰到的地方。 王言卿喝完药才知道自己真的睡了很久,外面天都黑了。陆珩叫人进来收拾碗筷,王言卿在里面喝茶,漱嘴里的甜味,这时候一个锦衣卫快步进来,抱拳道:“指挥使。” 陆珩走到门口,示意他过这边说。锦衣卫压低声音,飞快在陆珩耳边说了什么。 王言卿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朝陆珩望去。陆珩听完,脸色迅速沉下。 锦衣卫看起来也很焦灼,眼巴巴看着陆珩:“指挥使,现在怎么办?” 王言卿放下茶盏,从脚踏上站起来,问:“二哥,怎么了?” 陆珩扫了王言卿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说:“梁文氏自尽了。” 王言卿眼睛睁大,心中倏地一紧:“自尽?” “对。”陆珩淡淡颔首,道,“而且,她死前留下血书,认下了所有罪行。”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帮忙(二哥,我可以帮你问出真相...) 陆珩站在堂屋, 详细询问大牢里的状况,越问脸色越沉。隔着帷幔,王言卿也听了个大概。 保定终究不是京城, 看守不及京城诏狱严密,梁文氏是女眷,再加上曾经是锦衣卫千户的继室, 被关到了专门的区域。入夜后,梁文氏用首饰贿赂狱卒,请他们去外面喝酒。她自己则趁无人看守, 用衣带自缢了。等巡逻的人发现时, 她已经气绝。 旁边,留着一块皱皱巴巴的中衣布料, 上面是她用手指血写下的认罪书。供词中,她对杀害梁榕、陷害梁芙一事供认不韪,声称所有事情都是她做的, 梁彬只是碍于母子情分, 被她指使。 狱卒发现梁文氏自尽后慌忙出来报信, 惊动了牢狱里其他人。梁彬听到梁文氏死后大哭一场, 之后咬死了自己不知道,将罪责都推到梁文氏身上。 陆珩听到这里眸光已经深不见底,他挥手,示意锦衣卫先退下,折身朝王言卿走来:“卿卿,你自己先睡, 我去牢里看看。” 王言卿满脸担忧, 连忙走下脚踏,朝陆珩迎来:“二哥, 以我对梁文氏的了解,她绝不是会畏罪自杀的人。她突然自尽,肯定另有目的。我猜测,她可能觉得自己难逃一死,便在牢里自缢,以保全真正的凶手。这样看来,恐怕梁彬才是杀害梁榕的真凶。” 陆珩也是这样想的,他将梁文氏和梁彬一同收押,但内心里更倾向梁彬。梁榕是窒息而亡,梁文氏理论上有作案可能,但在男女天然的体力差距下,梁彬捂死梁榕的可能性更大。所以陆珩派人去审讯时,大多也奔着梁彬去。没想到他稍不留意,竟然让梁文氏钻了空子。 梁文氏和梁彬都是锦衣卫家庭的人,多年来耳濡目染,对刑狱也略有了解。无论梁文氏是不是杀害梁榕的凶手,她谋害继子、诬陷继女已经坐实,就算把她放回梁家,梁氏族老也会逼她自尽的。既然是一样的结局,为何不搏一把,至少保住她的儿子。 梁彬听闻梁文氏自缢后也很快反应过来,将所有罪状都推到梁文氏身上。如今死无对证,再加上梁文氏的认罪书,杀害梁榕的凶手只能以梁文氏定案了。 可是,这恰恰证明,凶手不是梁文氏。要想翻案,除非真正的凶手招供。 然而梁彬不可能招供,招了就是死,咬死不说便只是从犯,能捡回一条命。若是案宗以梁文氏定案,送回京城复核时,一定会被陈寅拎出来大做文章。到时候,倒霉的就是陆珩了。 这就形成一个死循环。想要让一个有可能逃出生天的凶手承认自己杀人,谈何容易。王言卿拧着眉,问:“二哥,你打算怎么办?” 陆珩微不可闻叹了声,说:“原以为关起来吓一吓他们就会招供,没想到,竟是我小瞧他们了。保定府的人手终究不能和京城比,若是在南镇抚司,怎么能出现嫌犯自尽、消息还传到同犯耳朵里的疏漏。罢了,我亲自去审吧。” 王言卿看了眼天色,表情凝重。夜已经这么深了,陆珩昨夜便没怎么睡,今夜还去大牢里审问,太伤身体了。王言卿沉默片刻,突然说:“二哥,我兴许能帮你。” 陆珩行动停住,回身,长久看着王言卿。王言卿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慌乱,她纤长的手指握了握,对陆珩摆出一个笑,说:“二哥,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并非想对你的事指手画脚。如果你不高兴……” “怎么会。”陆珩拉起王言卿紧张攥着的手,眼眸依然深深望着王言卿,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王言卿看不懂的东西,“你愿意帮我,我感动还来不及。我是怕你不高兴,大牢那种地方阴暗晦气,你一个姑娘家,肯定不喜欢靠近……” 王言卿长松了一口气,二哥不是生她的气就好。王言卿连忙说:“没关系,我不在意。习武之人不避讳生死,只要能帮上二哥,我做什么都愿意。” 陆珩眉尖动了动,分明在笑,眼神却让王言卿觉得不安:“真的?” 王言卿本能觉得二哥不高兴了,但她没想懂二哥为什么不高兴,下意识点头:“真的。” “好。”陆珩握紧了王言卿的手,没有往外走,反而拉着她朝屋里走去,“不过你现在还在月信期间,要注意保暖。地牢里太阴潮了,你不能穿这身衣服,要换身更厚的。” 王言卿听到陆珩以这么自然的口吻提起她的小日子,脸都红了:“二哥!” 陆珩回头,诚挚地看着她:“怎么了?” 王言卿羞红了脸,眼神羞愤,支支吾吾,怎么都无法说出口。陆珩了然地笑了,拉过王言卿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说明卿卿长大了,没必要遮遮掩掩。你先在这里换衣服,我去帮你找双厚底的鞋。” 陆珩自从打定主意在保定府多留几天后,便差人给王言卿置办了新衣服。他将特意订做的保暖袄裙放到王言卿手中,走前看到王言卿绯红的脸色,心生促狭,故意问:“卿卿自己可以换衣服吗,需要二哥帮忙么?” 王言卿便是再迟钝,也发觉陆珩是故意的了。她抬头,恼怒地瞪了陆珩一眼,一转身抱走了衣服:“我自己的事,不牢指挥使操心。” 王言卿背过身,都不再叫他二哥了,而是换成指挥使。陆珩明知道王言卿在赌气,可是唇边的笑却淡了淡。 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依然能看出原本性格。她为人处世颇有些一板一眼,并不喜欢开玩笑。只是被人打趣她都这样气恼,等将来她得知他一直在骗她,又会怎么样呢? 王言卿察觉陆珩很久没走,不由回头,用一种警惕又怀疑的目光打量他。女子都要换衣服了还不走,此等行径无异于登徒子,陆珩立刻收敛起心绪,对王言卿笑了笑,很痛快地出去了。 王言卿关好门,拉住屏风,确定周围没人后才开始换衣服。她一换上新衬裙就察觉出不对,这套袄裙特意改造过,靠近腹部的地方缝了细密的绒毛,系上后腰腹仿佛绑了一个小暖炉,热度源源不断。而且后腰也修改了放量,摒弃一切美观、轻薄、显瘦等功能,唯一的目的就是保暖。 王言卿换好衣服,屋外听到走动,敲门声笃笃响起:“卿卿?” 王言卿快步走到门口开门,陆珩站在外面,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轻轻笑了:“果然我们卿卿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陆珩身后还跟着人,听到陆珩的话,王言卿和对方都僵住了。府衙的人赶紧低头,王言卿飞快扫了后方一眼,悄悄对陆珩使眼色:“二哥,还有人呢。” “这怕什么。”陆珩走入屋子,示意侍从将端盘放下,然后拉着王言卿坐好,“保定一时半会找不到鹿皮靴,只能找了双兔毛的。你试试合不合脚。” 陆珩靠在榻边,单手按在王言卿肩膀上,姿态自然随意。王言卿心想他们两人一起长大,以前这种事情估计做多了,当面换鞋应当没什么大不了。王言卿也不再避讳,拿起一只兔皮靴,蹬进去试了试,发现刚好合脚。 陆珩站在旁边,看到王言卿脱下软鞋,露出女子只能给丈夫看的纤足。即便隔着罗袜,也能看出来她的脚型纤细玲珑,和她的人一样,是瘦长型的。她穿鞋时脚部用力,绷出一截非常漂亮的小腿线条,从她的小腿就能看出来,她整条腿必然又细又长又直。 陆珩眼睛非常受用,连心情似乎都变好了。果然,他上朝时总觉得自己老得特别快,就是因为时常看那些丑脸。和卿卿出来两天,他心态就年轻了不少。 王言卿将两只靴子穿好,靴子外面是浅灰色兔皮,高度到她的小腿中央,里面是细软的兔绒,边缘还缀着一圈蓬松的白色兔毛。王言卿穿好,站起来转了半圈,问:“二哥,怎么样?” 陆珩含笑点头:“很好看。” 王言卿走了两步,也觉得还不错。陆珩给她拿来披风,王言卿乖巧伸胳膊,套上披风。陆珩低头给她系领口的子母扣,王言卿盯着陆珩的脸,突然咦了一声,问:“二哥,我是不是变高了?” 她感觉以前看陆珩,并不是这种角度。陆珩抬眸,含笑瞥了她一眼,他拉了拉扣子周围的衣料,慢悠悠直起身:“现在呢?” “哦。”王言卿默默应了一声,“好像也没有高很多。” 这双靴子特意加厚了鞋底,王言卿穿上后高了一截,但和陆珩的身高相比还是差很多。王言卿换上毛茸茸的衣服,就算她天生体态修长,被裹成这样后也有点圆润了。王言卿捏了捏自己腰部的衣服,低低抱怨:“这样看好胖啊。” 陆珩拿来暖炉,放到她手中,不紧不慢扫了她一眼:“胖什么胖,好看重要还是暖和重要?” 陆珩一凶,王言卿也不敢说话了。陆珩让她抱好暖炉,一起往屋外走去。 一出门,寒风迎面灌来,王言卿都被风顶得踉跄了一下。陆珩及时站到前面,挡住呼啸的夜风,拉着她往前走。王言卿感受着体内暖烘烘的热量,发现二哥骂得对,暖和比好看重要多了。 有陆珩领头,一路上根本没人盘问。路上陆珩大概给王言卿说了梁彬的身份资料,王言卿一一记下,问:“二哥,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什么都不需要注意,你和普通人不一样,锦衣卫那些刑讯技巧对你而言根本没用。你按照自己的直觉审问就好了。”陆珩淡淡道,“保定府狱卒出现疏漏,已经被梁彬知道底线了。再怎么坏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我会陪你一起进去,你放手去做,不必担心把案子搞砸。” 王言卿点头,听到陆珩也在,心里多少安定下来。牢房的人看到陆珩带了个女人过来,脸上又惊又疑,陆珩静静扫了他们一眼,语气不怒自威:“开门。” 狱卒行礼,赶紧开门。迈入地牢后,温度明显阴冷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潮味,不知道是血还是水。王言卿不去想气味的来源,亦步亦趋跟着陆珩,往关押梁彬的牢房走去。 保定府和京城不同,大牢里没关多少人,梁彬家又是锦衣卫又涉嫌命案,便是此刻保定府衙最重要的犯人了。他的牢房前围着许多人,碍于陆指挥使没交待,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等听到狱卒禀报陆大人来了,众人赶紧迎过来,争相行礼:“陆指挥使,刑具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接下来要先上哪个?” 王言卿跟在陆珩背后,听到这话牙抽痛了一下。她早就知道锦衣卫横行无忌,目无王法,最擅长严刑逼供,但听到和真实见到,冲击感完全不同。 陆珩看起来倒很习惯,他刚才说锦衣卫的刑讯技巧不适合王言卿,并非随口哄美人开心,而是真的。锦衣卫的审问技巧总结起来就一个字——打,这样做确实解决了十分之九的麻烦,但也有少部分情况,怎么打都无法奏效。 王言卿,就是这剩下十分之一。 陆珩没有发话,而是转身,静静看向王言卿。他的目光从容幽深,充满了无声的信任,王言卿受到鼓舞,说:“不能打。” 众人一直心照不宣地忽略指挥使身后的女子,没想到这个女人不避让,竟然还主动说话。几个锦衣卫百户、校尉相互看了看,不甚乐意地看向王言卿:“为何?” 陆珩没说话,但他站在王言卿身边,就是她无形的底气。王言卿没有被这些人的眼神吓退,说:“我自有安排。把刑具都撤走,人也不要围太多,我单独去见梁彬。”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审问(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 不上刑, 还让所有人都离开?一个校尉没忍住,说道:“梁彬嘴很紧,咬死了不肯说。把刑具撤下去, 越发问不出实话了。” “是啊。”另一个人轻声应和道,“从来没有这种审问办法。” 王言卿知道自己是生面孔,又是女子, 磨破嘴皮这些人都不会听。她看向陆珩,陆珩面色不变,说:“按她说的做。” 好几个锦衣卫脸上有愤懑之色, 然而他们再不服, 也不敢不听陆珩的命令。他们去牢房里面搬东西,王言卿站在路口, 看着一件件颜色发黑、阴森恐怖的刑具从面前经过。她都不敢想这些是做什么用途,忍耐地避开眼睛。 陆珩站在旁边,脸色无动于衷, 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最后一个锦衣卫出来了, 他飞快瞥了王言卿一眼, 对陆珩抱拳:“指挥使, 里面都安排好了。” 陆珩“嗯”了一声,低头问王言卿:“卿卿,你一个人进里面可以吗?用不用我陪你?” 王言卿摇头:“不必。梁彬不认识我,却认识你。他知道你是指挥使,心里有防备,有些话不会说的。我自己进去就够了。” 既然王言卿说不用, 陆珩也不再坚持。他点点头, 说:“我就在外面,如果情况不对, 立刻喊我。” 王言卿应好。她没有在乎旁边明显怀疑她的视线,静静朝里面走去。等人走后,锦衣卫走到陆珩身边,一脸欲言又止:“指挥使,梁彬是千户家里出来的,心思缜密,聪明狠毒,见识比普通人强多了。她进去问话,会不会反而被梁彬套出消息来?” 陆珩不置可否,他抬眼,视线无声落到前面那个窈窕背影上。大牢里阴风阵阵,墙壁上的火把时明时暗,火光从他的侧脸上掠过,一半白皙如玉,另一半隐没黑暗,宛如鬼魅。 陆珩声音轻飘,问:“暗室准备好了吗?” 属下点头:“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请指挥使移步。” 陆珩随意撩了下曳撒,大步朝暗室走去:“到底谁套谁,就看她了。” 大牢里阴沉昏暗,隐藏着许多密室,有时候通道上看着没人,其实暗室里可以看的一清二楚。梁彬的牢房,就属于能被暗室监视的地方之一。 陆珩走入暗室,下面人见了立刻殷勤地搬来座椅,陆珩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多事,自己缓慢踱步到暗窗前。 此刻窗外,王言卿正拉开梁彬的牢房门,轻手轻脚进入。刚才锦衣卫撤去时打开了梁彬牢房的锁,王言卿只要一拉就能打开。 角落里靠坐着一个人,他手脚被烙链锁着,垂头坐在草堆上,即便听到有人进来都没有抬眼。在牢里待了一天,他的形容快速憔悴起来,脸上还有淤痕,应当是梁文氏自尽前,被锦衣卫审讯留下的。 王言卿进门,环视了一眼牢房里的环境,说:“这里可真冷,那堆茅草能御寒吗?” 牢房里骤然响起女子的声音,梁彬抬头扫了一眼,看到是王言卿就又垂下头,一副兴致缺缺、拒不配合的样子。王言卿被忽视了也不恼,她在牢房里走了两步,看到墙角结着冰,隐约还有老鼠洞,空地处留着一张扶手椅,是之前锦衣卫逼供时放下的,因为王言卿要进来,他们就没有搬走。 幸亏她穿了厚底靴,要不然她肯定站不住。王言卿这样想着,开口道:“你应当知道,你的母亲已经自缢了。” 听到这话,梁彬终于有反应了。他抬头,眼睛通红,下颌紧紧绷着,麻木又凶狠地问:“你是替他们来奚落我的吗?我已经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奚落?王言卿不言语,心想这个词用的很有意思。她笑了笑,坐在旁边的木椅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放低视线,尽可能和梁彬对视:“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节哀。” 梁彬脸颊上的肉抽了抽,似乎以为这是什么新型折磨方法,先找个女人让他松懈,然后再动用酷刑。梁彬撇过脸,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而王言卿并没有急着问案情,反而一副邻家姐姐谈心的模样,和梁彬说道:“你们母子感情应该很好吧。听人说,你小时候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四岁会背千字文,五岁就能背几百首古诗,这是真的吗?” 梁彬一脸惊异,显然不明白王言卿在做什么。这时候身后传来敲门声,王言卿回头,见木栏外站着一个锦衣卫,他手里捧着一个锦垫,对王言卿抱拳,说:“王姑娘,卑职刚才搬东西时,忘了给您准备坐垫。” 王言卿站起身,有些惊讶地说道:“多谢。”她想从锦衣卫手中接过东西,但锦衣卫避开她的动作,垂着眼睛道:“不敢劳烦姑娘动手。姑娘请继续。” 锦衣卫将王言卿的座椅铺好,四角都牢牢实实压住,便施礼退下。王言卿坐在加厚许多的座位上,果然感受不到凉意了。虽然没有证据,但王言卿下意识觉得,这是陆珩吩咐的。 他怎么知道她坐在冰凉的椅面上,他能看到?既然能看到又何必大动干戈,她坐在椅子上,又没坐在地上,这么一会功夫怎么能受寒? 王言卿脑海里思绪纷乱,对面梁彬也以一种诧异的眼神盯着她,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王言卿很快收起心思,再次集中注意力,盯着梁彬问道:“你既然这么有天分,为何没去读书科考呢?” 大明文官和武官是两个体系,文官从小读书,考中了功名才能入朝为官,而武官则是世袭,父亲是将军,儿子就是将军,父亲是兵卒,儿孙长大后也是。 梁彬和陆珩一样,都是锦衣卫世家,只不过梁家不及陆家传承久远,职位也不及陆家高。但出身锦衣卫,并不代表不能走文官的路子了,只要能通过科举,一样可以做官。 梁彬低头,攥了攥身下的草,说:“小时候送过私塾,后来念不下去,就算了。” 科举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乡绅、文官家里少而聪慧的孩子多得很,梁彬小时候会背诗,不代表长大了还跟得上。梁彬念了两年,经书内容越来越枯燥,他也下不了读书人的苦功,慢慢就不去了。 毕竟,如果家里有现成的官职,谁愿意十年寒窗去努力呢? 王言卿点点头,像是忘了她的目的一样,当真和梁彬聊起家常来:“真是可惜。你还记得你哪一年进私塾的吗?” 梁彬靠坐在墙角,眼珠往右上方细微地浮了浮,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是嘉靖二年。” 王言卿应了一声,又问:“哪个月份?” “三月。” “原来是春天。”王言卿不由也想起嘉靖二年的春天,那时候她应当来了京城,跟着二哥读书习武,但回想起来,她在陆家的记忆却一片空茫,连一丁点影子都没有。王言卿只想了一下就打断了,她依然望着梁彬的脸,问:“你进入私塾后学了什么,第一篇文章还记得吗?” 梁彬觉得王言卿实在怪极了。她是跟着陆指挥使来的,她深夜出现在牢房,莫非就只为了和他回忆往昔,聊聊天?梁彬不明所以,随便捡了几句,背给王言卿听。 王言卿听完后抚掌,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背出来,果然好记性。你如果在私塾继续念下去,说不定如今也能考取功名。” 梁彬听到勉强笑了笑,并不觉得高兴。王言卿却像打开了话匣子,说:“背书好,武功学起来也快,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一定很讨长辈喜欢吧?你和你父亲关系怎么样?” 王言卿进来后没有喊打喊杀,也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温声问他童年的事。王言卿态度这么好,梁彬也不好意思一直撂冷脸,他的态度不知不觉消融,跟着王言卿的话回忆起过往来。 他小的时候,很受父亲宠爱。他的大哥孤僻阴郁,不喜欢舞刀弄枪,就连读书也不好好读正经书,总是惹父亲生气。可是他却活泼伶俐,很小就表现出出色的运动天赋,跑、跳、刀剑样样拿手,学什么像什么。父亲很喜欢他,经常抱着他在身边,遗憾他不是长子。 他有威严慈爱的父亲,年轻受宠的母亲,可谓拥有一个完美家庭。如果,没有那对兄妹的话。 梁彬心生黯然,垂下眼睛,说:“我和父亲关系很好。父亲很器重我,我也一直努力,想得到他的认可。” 王言卿盯着梁彬脸上的表情,他眼珠下垂,嘴唇微抿,嘴角肌肉向下,手臂把自己环绕起来。王言卿心中有了数,终于开始询问案情:“节哀。上个月十六,你的长兄梁榕被人谋杀。十六那天,你在做什么?” 梁彬脸上的肌肉一瞬间紧绷起来,抿嘴、垂眼等小动作都消失不见,脸硬邦邦板着,像个木头人一样说道:“没做什么,和往常一样。” “从你早上起身的时间开始,将你那天做过的事情全部复述一遍。” 梁彬没办法,只能一件件回忆:“我卯时正起身,在房里用了早饭,去给母亲请安,陪母亲说了会话,然后回屋待到中午……” 王言卿不等梁彬说完,打断道:“你什么时辰去给梁文氏请安?” 梁彬想了想,说:“大概辰时。” 王言卿点点头:“继续。” 梁彬费力接上刚才的话:“下午也一样,我睡了一觉,去外面找朋友……” “你什么时候出门?” “记不清了,未时左右。” 王言卿轻轻颔首,问:“你们何时吃午饭?” 时间越问越回去了,梁彬只能倒回去想:“就一般吃饭的时间,午时吧。” “当天用饭的人都有谁?” “母亲,我,大哥,大姐。”梁彬飞快抿了下唇,说,“父亲留下的规矩,午饭要全家一起用。” 王言卿轻轻应了一声,说:“继续吧。” 梁彬想了一会,才接上刚才的话头,慢吞吞道:“我在朋友家待了一下午,和他过了几招,看天快黑了,就回来了。” 梁彬说完停顿了片刻,以为王言卿会询问,但王言卿却毫无表态。梁彬只好继续说道:“回家后赶上吃饭,饭后我就回屋自己待着了。那天下午出了一身汗,我晚上回来很累,洗漱完很早就睡了。” 梁彬语调慢吞吞的,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乏味又冗长的一天。王言卿问:“你回屋后是什么时辰?” 梁彬定定看着王言卿,眼珠不闪不避:“戌时。” 王言卿同样定定回视他,问:“什么时候睡觉的?” “亥时。” “中途还出去过吗?” 梁彬都没有回想,飞快道:“没有。” 王言卿慢慢点头,她低头拨弄自己的小暖炉,时间长了,暖炉里的火芯有点弱。她仿佛忘了正在审问梁彬,停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梁彬还在:“抱歉,忘了你还等着。这个手炉不太好用,见谅。你的屋子就在梁榕对面,当天晚上,你睡觉前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吗?” “没有。” “你的母亲说梁榕是她杀的,她什么时候去了梁榕屋里?” 梁彬垂下眼睛,脸上表情变得抗拒,硬邦邦道:“我不知道。” “也是巧了,就在前后脚,梁芙也去了前院。她在梁榕门外敲门,那时候凶手正在屋里杀人,这么大的动静,你没听到吗?” 梁彬眼神漠然,脸上的皮肉动都不动:“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王言卿抿唇笑了笑,说:“梁榕死前在看书,但房间里却没有散落的书本,这本书应当是被凶手收起来了。你知道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吗?” 梁彬脸上宛如戴着面具,声音毫无起伏:“我没去过,不知道。” “你们全天都在一起吃饭、生活,梁榕都没有和你提过吗?” 梁彬冷硬道:“没有。” 王言卿挑挑眉,不予置评。突然她转了语气,问:“梁榕死于窒息,你觉得,你母亲是怎么捂死梁榕的?用衣服、巾帕、枕头,还是什么别的?” 梁彬视线依然看着地面,脸上没有波动,肩膀却紧绷起来:“我不知道。” 王言卿紧盯着他,慢慢道:“一个人窒息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眼睛会睁大,脸会变红然后变紫,等他的手挣扎不动的时候,他就快死了。被捂死和上吊死法虽然不同,但窒息时的反应是差不多的。你母亲是自缢,她死的时候,也像梁榕一样痛苦。” 梁彬忽然大叫一声,双臂捂住眼睛,大吼道:“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彬手上脚上有铁链,王言卿也不担心他袭击自己。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牢牢把自己抱成一团的梁彬,说:“梁彬,你在撒谎。你连刚入私塾时学的文章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梁榕的书呢?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你知道那天去梁榕屋里的不是梁文氏,你知道梁芙什么时候来敲门,你也知道,门口那粒珠子并不是你母亲杀人时留下的,而是你做了错事,去找母亲寻主意,你母亲为了帮你掩盖痕迹,搬尸体时慌乱踩落的。现在,你成功了,你母亲为了给你顶罪而自杀。你父亲死了,兄长死了,姐姐被毁去清名,现在连你母亲也死了,全家只剩你还活着。” 梁彬受到刺激,胡乱攻击四周,却被铁链牢牢困住。大牢外的锦衣卫听到这里的动静,按着刀上前,欲要将王言卿救出来。王言卿没有离开,她退后几步,躲开发狂的梁彬,依然说道:“你是不是宁愿锦衣卫对你上刑,好减轻你的负罪感?可惜,你不会如愿的。梁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你。你要记住,你不光害死了梁榕,连你的母亲,也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梁彬捂着脸大叫,锦衣卫上前,重重一刀抽在他的腿弯上。梁彬腿一软,不受控制朝前扑去,紧接着肩膀剧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锦衣卫反剪双手,押倒在地。 他的脸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脖颈像被扭断了一样,连抬头都做不到。摇摇晃晃的视野中,他看到一双浅灰色靴子逐步走近。一个女子停在他身前,她清冷美貌,一尘不染,干净的仿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提着裙摆蹲身,目光直视着他,眼中悲悯而叹息:“敢做不敢当,与小人何异?牲畜尚且懂跪乳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从小疼爱你的母亲吗?” 王言卿凝视着梁彬的脸色,给出最后一击:“你父亲明明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他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九泉之下,会如何看你?” 梁彬眼睛空茫茫的,豆大的泪从眼角流下来,内心全盘崩溃:“是我对不起母亲。”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傅贼(傅霆州就是害你失忆那个人...) 审问犯人只要撬开了一条口子, 后面的话就顺理成章。梁彬交待,十一月十六,他白日的行程和之前说的一样, 但是心情并不像陈述的那样心平气和。 梁彬去了朋友家,和朋友闲聊时,朋友说了一家武官的事。他们家和梁家类似, 也是原配早死,续弦受宠,父亲在时续弦和小儿子过得非常滋润, 但父亲一死, 先头娘子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后,续弦和子女的待遇就不断下降。后来长子寻由头分了家, 小儿子一房被赶出原来的房子,只分到很少一部分私产,仕途上也被大哥压一头, 总是找不到好差事。他们没有钱又没有权, 日子越过越拮据, 才过了五年, 就和长房远远落开了。 朋友说完后,还提醒梁彬,该活动的赶紧活动。坊间有传闻梁文氏想联合族老,将千户之位传给梁彬,朋友借另一家的事情,提醒梁彬加快动作, 趁梁卫的余威尚在, 赶紧把事坐实。锦衣卫千户不是什么大官,但在保定府已经足够横着走, 手里有实权,钱财、女人、地位才会源源不断。而且武官家还有一项不同,文官家就算官至首辅,退下来后如果子嗣不出息,说败落就败落了,日后只能回老家当乡绅,但武将只要家里有男丁,就能代代袭承职位,不用担心儿孙不出息。 这已经不是一代人的富贵了,而是代代人的富贵。朋友是好意,但说完后,梁彬心情却跌到谷底。 梁文氏动继承权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梁卫还在世时,她就不断劝说,可是梁卫最终也没有留下准话。梁卫死后,梁文氏不断奔走,试图拉拢族老,以梁彬才能更出众的名义将千户官位落到梁彬身上,她甚至拿京城那位传奇人物陆二做例子。 但陆珩只是例外。陆松将指挥佥事传给陆珩,不只是因为陆珩才干显著出众,更是因为上面授意。陆珩和皇帝一起长大,是皇帝中意陆珩留下,陆松这样做,不过顺水推舟罢了。梁彬哪里来的底气,敢和陆珩比较? 朋友不明内里,梁彬自己却清楚,他破例继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军中人注重秩序,除非遇到实在不能顺位继承的情况,不然卫所都倾向维持传统。梁彬心里装着这件事,回家后连饭都没胃口吃,随便扒拉了两筷子就放下了。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看到对面窗户还亮着,索性穿了衣服去找梁榕。 梁彬也不知道他去找梁榕干什么,但这种时候,他不做点什么只会把自己憋死。那时候夜色已经深了,前院静悄无人,奴仆全在自己屋里烤火,没人肯在外头伺候。梁彬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人,他懒得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意外发现梁榕睡着了。 梁榕倚在榻上,腿一半搭在卧榻,一半落在地面,已经睡熟。卧榻中间的小矮几上放着一盏茶,旁边散着一本书,可见刚才梁榕在这里看书,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梁彬站在门口,不知道脑中划过了什么,反身插上门栓。他靠近,轻声唤梁榕名字,梁榕都没有应答。 梁彬终于知道他刚才模模糊糊的想法是什么了,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他可以趁机杀了梁榕,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千户了。 他拿了榻上的靠枕,缓慢靠近梁榕,在看清梁榕脸的时候猛然压住。梁榕很快从梦中惊醒,用力挣扎,但梁彬占了高度优势,用体重压着梁榕,始终没让梁榕移动分毫。 梁榕挣不脱,手指扣到木榻边缘,青筋暴起,竟然仅凭指甲在木头上抓出划痕。他挣扎期间腿踢到了桌子,将上面的茶盏撞翻,水将书页打湿,顺着桌腿流下来。 整个过程似乎发生在一眨眼间,又似乎过了很久,梁榕瞪大眼睛,眼珠里爆出血丝,仰在榻上死死盯着自己的弟弟。梁彬不敢和梁榕对视,用力盯着枕头,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脑中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榕的挣扎渐渐弱了,梁彬因为失神,手也不知不觉放松。这时候屋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后,梁芙的声音响起:“大哥,你睡了吗?” 梁榕和梁彬都是一惊,梁榕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力气,拼命挣扎,梁彬连按着他都变得艰难了。梁芙依然在外面敲门,她久等无果,说:“那我进来了?” 梁榕眼睛里爆发出亮光,梁彬胃反射性地痉挛,几乎再也压不住身下的枕头。这时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被门栓拦住了。梁彬想起他进门前锁了门,心中大定,而梁榕的眼神却紧张起来。 他口鼻被掩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想要提醒梁芙里面有异常,快用力撞开门,或者出去叫人。但梁芙并没有听到梁榕的心声,她只是轻轻地试探,疑惑门为什么推不开。 梁彬是一个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的人,读书坚持不下来,但这种关头,他脑子反应却极快。 梁彬压低了嗓音,对门外的人说:“我睡下了,你明日再来。” 梁榕瞪大眼睛,无声地祈求梁芙不要走,然而梁芙没有再坚持,她虽然觉得大哥奇怪,但还是乖巧地顺从了哥哥的话:“好,那我明日再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梁芙竟然当真走了。梁榕彻底绝望,挣扎的力道骤然减弱,梁彬长松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着枕头。没过多久,身下的人就再也不动了。 梁彬双臂酸的不像自己的,他虚脱地跌坐在地上,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杀人时凭着一时意气,清醒后就开始害怕了,他慌里慌张跑出去,赶紧去找母亲求助。 梁文氏已经散了头发,准备要睡了。她打发贴身丫鬟去烧水,梁彬也是运气好,一路跑进来没有撞到人。梁文氏听到梁彬的话后吓得魂不守舍,她让梁彬赶紧回去守着现场,不要让人发现,自己随便寻了个借口把守夜丫鬟支走,假装睡觉,其实换了衣服,悄悄去梁榕屋里善后。 梁文氏和梁彬这些年生活在梁卫身边,见识过不少锦衣卫办案的手段,处理尸体比普通人成熟得多。梁榕身上没有外伤,只要装作意外死亡就好了,不妙的是今夜被梁芙撞见了,梁文氏不知道梁芙有没有起疑,便和梁彬商议,让他明日穿着梁榕的衣服出门,装作梁榕还活着,以打消梁芙的怀疑。日后有人问起来,梁彬也可以用这个伪造的时间线摘清自己。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抹除梁榕他杀的痕迹。梁文氏和梁彬擦拭了桌子上的茶水,仓促把书本还原。之后,他们两人合力把梁榕的身体抬到马车上,如今天寒地冻,落水死亡不现实,只能想办法伪造梁榕坠亡。 梁文氏作为养尊处优的千户太太,很少做这么重的体力活,而订做给女眷的珍珠鞋也不是用来搬东西的。鞋头的珠子在梁文氏搬尸体时掉了下来,当时天黑,再加上梁文氏紧张,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他们做完这一切后,根本没有人发现。梁文氏大松一口气,以为万事大吉,然而没想到,梁芙这个搅事精又冒出来了。 她捡到了梁文氏鞋上的珍珠,还撞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梁彬。梁芙拿着珠子询问梁彬的时候,天晓得梁彬有多惊慌。等梁芙一走,梁彬就赶紧将这件事告诉梁文氏,母子两人一合计,决定梁芙不能留了。 他们先去处理尸体,特意在满城找了一个人少偏僻的山坡,把梁榕推下去。回来后梁文氏心虚,又悄悄打扫了书房,烧掉了作案用的枕头和鞋子。一切收尾行动都很顺利,只除了梁芙。 梁文氏找了许多办法,然而梁芙不出门,身边又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丫鬟,梁文氏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梁文氏在花园里巡视时,无意瞅到梁芙窗前的树,心生一计。 冯六在保定府名声非常不好,锦衣卫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轻薄良家小姐,没有人会怀疑,就算他叫屈也不会有人信。梁文氏让梁彬偷来冯六最显眼的衣服,她则借机调开梁芙身边的人,让梁彬装作冯六出现在绣楼,她再掐准时机出现。梁芙午睡是惯例,后院人都知道梁芙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梁文氏毫不费力便安排了一场“捉奸戏”。 一切大获成功,没有人发现异常,他们只需要等官府判决就行了。梁文氏苦心算了许久,却没有料到,十二月初京城西郊发生了一起离奇的袭击案,镇远侯的养妹失踪,而复核梁芙通奸案的折子送到京城,又恰巧被锦衣卫指挥使陆珩看到。 他们精心堆砌起来的谎言,就此坍塌。 梁彬招供后,后面的事情是锦衣卫做惯了的,不再需要王言卿参与。陆珩将收尾交给下面人,自己送王言卿回房。 王言卿在牢房里待了许久,即便做全保暖措施,也不免渗入寒气。出来后,她腹部又开始痛。王言卿一路都忍着,陆珩察觉她格外沉默,一看她的脸色,就明白了:“又开始痛了?” 王言卿尴尬,这种事即便在母女姐妹之间都是私密,陆珩怎么能以如此自然熟稔的口吻提起?她垂下眼,摇摇头说:“没事。” 陆珩怎么会信,等回到房间后,陆珩给王言卿解下披风,立刻让她去榻上歪着。他拿过王言卿的暖炉,换了块新炭进去,王言卿看到陆珩的动作,挣扎着要坐起来:“二哥,我来吧,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 陆珩压住王言卿的肩膀,按着她坐回软榻。他侧坐在榻边,将烧好的暖炉放到王言卿小腹,手掌也缓慢揉捏着王言卿的腰身。陆珩的手温暖又有力,按压在穴位上舒服极了。王言卿动了一下没挣脱,便也放弃了。 她侧躺在软塌上,腿像婴孩一样蜷着,双手捂着暖炉,虚弱地靠着迎枕。陆珩按了一会,说:“忍一忍,先别睡,我让人去给你煎药了。等一会喝了药再睡。” 王言卿听到这些话,又是感动又是尴尬:“二哥,你不用这么麻烦。我每个月都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只有习惯好事的,哪有习惯疼痛的?”陆珩瞥了王言卿一眼,手掌覆住王言卿小腹,手心像火炉一样源源不断提供热量,“你这毛病虽然不算大病,但也不能马虎。以后不许再糟践自己身体了,快到这几天的时候就注意些,不要跑跑跳跳,也不要碰凉的东西。” 王言卿陷在枕头里,弱弱点头,心想到底她是女人还是二哥是女人,这种事反倒由他来教训她。因为要等药,陆珩不让王言卿睡觉,便和她说起话来:“卿卿,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言卿有气无力唔了一声,看表情一点都不意外:“你都看到了?” 陆珩也不避讳,浅笑着颔首:“对。” 王言卿知道他们锦衣卫内部有一套自己的情报体系,各种手段多着呢。她也没问陆珩是怎么看到的,淡淡说:“其实很简单,我在梁家就看出来梁彬很依赖母亲,他杀人后第一反应是去找母亲,后面所有收尾工作都是梁文氏指挥他做,可见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这种时候,母亲突然自尽了,他心里肯定惶恐又愧疚。越是这种关头越不能上刑,一旦上刑,他的罪恶感被减轻,就咬死了不肯认罪了。只有趁他愧疚感最强的时候击溃他的防线,让他丧失理智,冲动下说出一切,才能得到真相。” 陆珩缓慢点头:“有道理。幸好有卿卿在,要不然任由他们上刑,反而坏了事。” 王言卿说:“二哥抬举我了,就算今天没有我,你也有办法得到证词的。” “但势必不会这样轻松,这样迅速。”陆珩理了理王言卿耳边的碎发,问,“还有呢?” 王言卿平时并不是一个会打断别人说话的人,可是她进牢房审问时,行为却和平常大相径庭。王言卿身体慢慢暖和起来了,小腹也不像刚才一样疼得痉挛,她轻轻转身,说:“他刚见到我时,心里警惕性最强,这种时候即便审问也问不出实话,我便没有谈正题,而是和他闲聊。我从他的童年入手,问他一个关于时间的问题,发现他回忆真实的时间时眼睛向右上方浮动,之后我问他第一篇学的文章,记住他回想文字时的眼睛状态。这些事和案件无关,没有必要撒谎,他这时候表现出来的微小动作才是真实的。只有知道了他正常的状态,才能判断后面有没有说谎。我提起他父亲时,注意到他眼神回避,嘴角向下,手臂也把自己抱起来,这是明显收缩的姿态,说明他心里有愧。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才动了用愧疚击溃他理智的念头。” 陆珩眼中若有所思,王言卿从侧躺转成平躺后,陆珩的手也更好放了。他有一下没一下按压着她的腹部穴位,问:“之后呢?” “我得到了梁彬回忆真实事件的基准线,然后就可以询问案情了。我让他重复杀人那天的时间线,并且频繁打断他,造成他焦躁不安,不得不一遍遍回想证词,检查自己有没有说错。他为了不露出破绽,刻意压制脸上表情,我问他梁榕死亡时间和死前所看书本的时候,他眼睛上没有任何动作,和之前回忆童年时间、文字时的表现截然不同,明显在说谎。他大概也意识到我看出来了,心里面那条弦越绷越紧。越紧张越容易出错,我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我逼迫他回想杀害梁榕时的景象,再暗暗将情绪嫁接给梁文氏,他就会生出一种那天他杀的人是梁文氏的错觉。他心里本就有愧,我不断强化这一点,最后用他最敬爱的父亲施压,一旦他被自己的情绪打败,就会问什么说什么了。” 陆珩暗暗点头,心中颇为赞同。一个人在情绪上头时会做出很多清醒时无法理解的事情,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证词已经录好,就算日后梁彬冷静下来后悔也无计可施了。 陆珩不知想到什么,慢悠悠叹道:“卿卿洞察秋毫,算无遗策,真是算计人心的高手啊。” 王言卿躺在枕上,手上捂着暖炉,抬眸静静望了陆珩一眼:“我只是一个顺流而下的小零件,多了我少了我都没有区别,二哥才是算计人心的高手吧。” 能在皇帝身边盛宠不衰,受重用的同时还被皇帝信任,这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吗?陆珩笑容越发深,微带了些委屈说道:“卿卿这就是冤枉我了,和那群老东西算计乃不得不为之,在卿卿面前,我向来是一片真心。” 王言卿看着陆珩波光粼粼的眼,浅浅勾动的唇,问:“当真?” “当真。”陆珩取走王言卿手心的暖炉,换成自己的手将她拢住,说,“以前你刚醒,我怕给你造成负担,一直没和你说京城的事。如今你恢复的差不多了,也该给你讲讲陆家的恩怨了。” 王言卿听到这里郑重起来,她想要坐起身,却被陆珩止住。陆珩握着她的手掌,坐在王言卿对面,不紧不慢说道:“陆家在京城的人际关系说来很简单,没什么朋友,基本都是仇人。其中有一家,最为不对付。” 王言卿认真注视着陆珩,灯光照耀在她的瞳孔里,明澈见底,灿若星辰:“是谁?” “镇远侯府,傅霆州。”陆珩眸子色泽本来就浅,现在垂眸看她,越发像一泓湖,平静表面下隐藏着万顷波浪,“也就是害你失忆那个人。你很不喜欢他,以前私底下,你都叫他傅贼。”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不轨(傅霆州乃卑鄙小人,对你图...) 陆珩说这话时语调淡然, 虽然脸上依然从容不迫,但眼神转冷,神态转硬, 一看就不喜欢此人。王言卿半靠在榻上,将陆珩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没有看出丝毫勉强痕迹,毫不怀疑地便信了。 哪怕她觉得, 叫人“傅贼”这种做法,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二哥心情不好,王言卿下意识降低声音, 试探地问:“二哥, 他对陆家做了什么,我为什么叫他……” 王言卿顿了顿, 才说出那个莫名拗口的称呼:“傅贼。” 陆珩半垂着头,眸光粼粼锁着王言卿,他看了一会, 慢条斯理说:“因为他对你, 有不轨之心。” 王言卿皱起眉, 觉得事情走向越来越奇怪了。陆珩轻轻叹了一声, 握紧王言卿的手,说:“怪我不好,没保护好你。小时候我带你出去玩,无意遇到了傅霆州。他对你很感兴趣,我屡次警告他,他还是不当回事, 变本加厉骚扰你。后来, 我就很少带你出门了,在外面也尽量隐藏你的消息。所以, 除了陆家亲眷,外人很少知道你的存在。但饶是如此,傅霆州都不死心。” 王言卿眼睛睁大,清凌凌注视着陆珩,认真等着他后面的话。陆珩沉痛地叹气,缓了一会,才以一种难以启齿的口吻说:“你慢慢长大,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明明没有露出过任何你要嫁人的意思,他却不自量力,想要求娶你。更过分的是,他许诺的不是正妻之位,而是妾室。” 王言卿轻轻“啊”了一声,心中仿佛有什么地方抽痛了一下。之前听陆珩讲述和傅霆州的恩怨时,王言卿像浮在云端,虽然一切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没有真实感。然而最后的话霎间勾动了她的情绪,她没有记忆,走到今日全凭直觉,她体内情绪明明白白呼应着陆珩的话,王言卿再无犹豫,全盘接受了陆珩的说法。 既然如此,那傅霆州这个人就非常可恶了。王言卿颦眉,不悦道:“他只见了女子一面就死缠烂打,若他真的一见倾心,多年来不依不饶要娶女方做正妻,我还能称他一句深情,他却要纳人为妾。这样的人,岂可托付终身?” 陆珩抚摸着王言卿手腕,听到这里,深以为然地点头:“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明确拒绝了他,他恼羞成怒,在城外暗算我,混乱中害你撞到了头,失去了记忆。这种人猪狗不如,你以前非常讨厌他,都叫他傅贼的。” 对方毕竟是镇远侯,却称之为贼,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了。王言卿本来觉得她不会说这么失礼的话,但想到傅霆州所作所为,又觉得自己如此讨厌他,蔑称其为贼似乎也说得通。 既然这是从前自己的做法,王言卿踌躇了一会,便也接受了。她问:“二哥,傅贼这般猖狂,我们以后要怎么做?” 陆珩好险忍住笑,依然端着完美无缺的好兄长形象,似叹似哀地看着她:“此贼死不足惜,但他却害卿卿受了许多苦。说起来还是二哥不好,若我早些发现,何至于此?” 王言卿听到这里肃了脸,她撑着床榻直起身,认真地看着陆珩,说道:“二哥,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行得正坐得端,怎么能防住小人偷袭?他竟然趁人上香时下手,实在奸诈,二哥你没防备也是情理之中。我失忆乃是意外,哪能怪你呢?” 陆珩静静听王言卿义愤填膺骂人,听到后面,陆珩几乎都忍不住眼睛里的笑意。她并不知道,她骂的那个偷袭小人,正是面前的“二哥”。陆珩坐得更近了些,握紧王言卿的双手,一双眸子醉吟吟望着王言卿:“卿卿深明大义,让为兄很是感动。失忆的事你不怪我就好,但是,我没有和你商量,直接回绝你的婚事一事……” 说到这个,王言卿小脸越发严肃了:“二哥,你这是说什么话?陆家花这么多精力养我长大,教我读书习武,莫非就是为了让我给别人当妾吗?你回绝得好,就算我听了,任他有泼天权势,也绝不会答应。” 陆珩轻轻挑起一边眉梢,问:“当真?” “自然。”王言卿虽然一点都不记得从前的经历了,但她坚信,无论现在的她还是以前的她,绝不会自轻自贱,甘愿做一个男人笼里的金丝雀。哪怕包着爱的名义。 陆珩知道傅霆州和王言卿感情颇深,也知道傅霆州打算让王言卿做妾,但他却不知道王言卿的态度。失去记忆只会让一个人露出本我,不会改变真实性格,她这样坚定地拒绝,或许从前的她,也是不愿意的? 陆珩心里不断盘算,他终于露出些真实的笑,悠悠说:“可是,以我对傅霆州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肯拱手让人的主。他原本以为你不会拒绝,所以才给你妾位,如果你拒绝后,反而激起他好胜心,他腾出侯夫人的位置来……” “二哥,你不必试探我了。”王言卿打住陆珩的话,义正言辞道,“一个被拒绝后才肯明媒正娶的男人,哪有什么真心可言?曾经我既然叫他傅贼,说明已经讨厌他到极致,我宁愿粗茶淡饭过一生,也绝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虚与委蛇。二哥,你放心吧,我不会为了区区镇远侯夫人的位份背叛你的。” 这番话无疑说到了陆珩心坎里,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无论面对什么诱惑,都可以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可惜,连她也不是真的。陆珩心里暗暗叹了声,摆出笑意,对王言卿道:“有卿卿这话,我就放心了。傅霆州这厮信不过,但京城有的是公侯伯爵,如果其他人要重金聘娶你呢?” “二哥!”王言卿发现今夜陆珩很怪,总是拿一些嫁人的事试探她,她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些话,又是羞窘又是生气,“你说的那些人世代富贵,什么场面没见过。我无才无德,姿容普通,镇远侯看上我就够奇怪了,其他人出生在锦绣堆里,哪里瞧得上我?” “这话我可不同意。”陆珩失笑,难得说了句真话,“卿卿长得漂亮,观察入微,能文善武,性情还温柔。哪个男人会不喜欢你呢?” 陆珩说这些话时一直望着她,眼眸诚挚,像是在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王言卿被说的红了脸,恼道:“那是你用哥哥的眼看我,所以才处处都好。其他人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陆珩说,“我都喜欢的姑娘,别人怎么会不觊觎呢?你要自信些。” 王言卿听到这些话,手指不受控地抽了下。她不知道陆珩话中的“姑娘”到底是指妹妹还是别的什么,她一刹间慌乱,反应过来后虎了脸,收起腿就要下榻:“你总是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陆珩悠然含笑,伸手横在王言卿身前,轻轻松松便拦住了她下榻的路。陆珩道:“好,卿卿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如果不论真假,假设有人愿意用千金之财、正妻之荣求娶你,卿卿怎么想呢?” 王言卿裙裾堆叠在榻边,回头望向陆珩。陆珩也不躲闪,任由她看。王言卿并不傻,这一晚上,陆珩先是提起傅霆州,后面又用嫁人之事试探她,显然话里有话。王言卿问:“二哥,你怕我背叛陆家?” “不是。”陆珩笑着否决,眼睛像夜里盯上猎物的狼,幽幽黏着王言卿,“我是怕你离开我。” 对陆珩来说,离开和背叛没有区别。即便他有一个妹妹,一旦离家嫁人,从此也不再值得信任了。何况,王言卿还不是他妹妹。她现在因为“哥哥”这个身份愿意追随他,一旦她遇到喜欢的人呢? 比如,傅霆州。世界上有太多旧情复燃的例子了,陆珩可不敢赌。 王言卿有点生气陆珩不相信她,他们都相处了十年,二哥还怀疑她?但转念想到他的职位,又觉得可以理解。锦衣卫负责督查百官,干的事既得罪人又危险,他若不是时刻谨慎,永远用最坏的可能揣测人心,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呢? 王言卿终究不忍心苛责二哥,她放软了语气,主动依偎到陆珩身边,轻轻靠住他的肩膀:“二哥,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养父把我从前线带回来,恩同再造,我合该为养父守孝三年。这三年我不会嫁人,会在陆家陪你。” 陆珩感受到肩膀上柔软馨香的触感,问:“那三年后呢?” “三年后哥哥要娶嫂子了,到时候,说不定是二哥嫌弃我,要赶我出门呢。” 陆珩失笑,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怎么会。我恨不得卿卿陪我一辈子。” 这个话题进行到这里,两人默契地打住。他们两人顶着兄妹的皮,无论有什么亲密举止都可以推到兄妹上。但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不是亲兄妹。 王言卿醒来后像婴儿一样,对面前这个世界一无所知,陆珩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顺从内心的感觉,无条件信赖二哥,可是冥冥中总有一种不安,让她不敢全部交托于二哥。 不如维持现在这样亲密无间,却又始终不跨过那条界限的状态。反正他们两人三年内都不会成亲,他们中间不会有第三人。等到三年后,说不定王言卿记忆已经恢复了,到时候再谈更长远的事情也不迟。 陆珩试探了一番,确定王言卿暂时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并且对他没有异心后,才慢慢提起他的真正目的:“卿卿,你和二哥这样没关系,但去了外面,可万不能这般轻信于人。尤其是傅霆州,这厮满口谎话,鲜廉寡耻,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连上香途中设伏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呢?等日后回京,如果不巧碰到他,你不要理会此人,实在避不过就把他当耳旁风,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这个人卑鄙的很,如果被他发现你失忆,一定会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骗你,卿卿可不要轻易中计。” 王言卿点头,牢牢将二哥的话记在心里,郑重道:“我明白的。” 陆珩骂了一通傅霆州,心里莫名的憋屈气终于舒服些了。这么多年以来,只有陆珩暗算别人,还从没有人能让陆珩吃亏。陆珩替傅霆州顶了罪,挨了骂,早就窝火等着他了。现在先和傅霆州收些利息,剩下的账,等回京城再算。 陆珩给傅霆州点了眼药后,终于说起正题:“卿卿,你可知道如今局势?” 王言卿摇头,她想直起身听,暗暗被陆珩按住肩膀,依然让她靠在肩上:“朝堂如今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你应当记得,皇上并非先帝子嗣,而是从藩地赶过来登基的吧?” 王言卿轻轻应了一声。这些情况她有所耳闻,但知道的并不详细。如今兴王登基的亲历者陆珩替她讲解,王言卿深知机会难得,便安静靠在陆珩身上,一句话都不打断。 谈皇上的事是忌讳,陆珩没有多言,淡淡一语带过:“宗室中那么多亲王,最后皇位却落在年仅十四岁的兴王身上,许多人都不服。当年我父亲得知朝廷旨意后,用最快的速度护送兴王赶到京城,但是来京城后,继位却并不顺利。当初立兴王乃是首辅杨廷的意思,杨廷自诩拥立有功,想要让兴王以太子的身份登基,并想将我们这些王府旧臣隔绝在外。这样一来,他就是兴王的恩人,兴王无人可用,只能仰仗他。兴王年纪虽轻,人却是一顶一聪明,他很快明白杨廷的用意,不肯从东华门入宫,也不肯住太子的居所。当时局面闹得很危险,关键时候,是两个人站出来说话。一个是如今的次辅张敬恭,一个是武定侯郭勋。” 这两人都是当朝权臣,王言卿放轻了声音,问:“然后呢?” “张敬恭公开弹劾杨廷,力挺兴王以皇帝的名义登基,而郭勋则是联系了人手,直接带着军队支持兴王。哦对,你可能不知道,兴王的生母,也就是当时的兴献王妃蒋氏,也是勋贵之女。郭勋曾经是兴献王妃父亲的部下,和蒋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王言卿了然,难怪武定侯现在呼风唤雨,在京城中是当之无愧的勋贵之首,原来人家是当年支援皇帝的大功臣。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武定侯光凭这份功劳,就足够吃一辈子了。 “兴王顺利登基后,隔年因为该不该给皇帝亲生父亲兴献王上帝王尊号的事,又和杨廷争执了起来。张敬恭一党支持皇帝,同意给兴献王上帝王尊号;杨廷一党极力反对,要求皇帝认孝宗为父,只称兴献王为伯父,连兴献王妃蒋氏也不能入宫,不能加太后尊号。这次牵扯极广,也就是后来的大礼议之争。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科道言官以及翰林院的学生,全支持杨廷。杨廷的儿子甚至带了二百多名臣子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孝宗皇帝,撼门大哭,声震阙庭。皇上哪是肯被威胁的人,当即命锦衣卫将闹事的人逮入诏狱,还不听话就打。形势最严峻的那天,左顺门前共有一百三十四人被廷杖,许多人被当场打死,血流成河,洗地的太监用水冲了一天,地缝都是红的。” 王言卿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她听着都紧张,而陆珩、陆松都是当年的经历者。难怪皇帝对陆家如此信任,微末相携的情谊,可比杨廷的拥立之功实际多了。 王言卿小心翼翼问:“最后谁赢了?” “自然是皇上。”陆珩失笑,意味深长道,“圣上年轻聪慧,饱读诗书,富有主见,臣子和他对着干,哪能有好果子吃呢?之后杨家被发落,杨党纷纷下马,换了如今的首辅杨应宁上来。” 王言卿轻轻呀了一声:“也姓杨啊?” “对。”陆珩点头,这一点他们也觉得邪乎,皇帝怕不是命里犯杨,好容易送走一个杨廷,又来了一个杨应宁。陆珩手指从王言卿头发中穿过,慢慢说道:“杨应宁当年没有公开支持杨廷,但他的立场偏向老派,好几次给杨廷一党的人说话,前段时间甚至上书说大礼议劳民伤财,戒饬百官和衷,并再次请求皇帝宽恕大礼议诸臣之罪。皇帝留中不发,但没过多久,朝中就兴起弹劾。有人说朝中臣子收受太监贿赂,皇帝很生气,命我严查此案。” 王言卿听到这里,眉毛不觉皱紧:“是谁弹劾?” 陆珩笑而不语,将王言卿的发梢缠绕在指尖,慢悠悠转动:“内阁的事情,我如何知道?我能做的,只是替皇上分忧。” 王言卿从陆珩肩上爬起来,这回,陆珩没有再拦着。她定定看着陆珩,问:“查出来了吗?” “有眉目,但需要更多证据。”陆珩笑着看向王言卿,问,“卿卿愿意再帮我一个忙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相遇(陆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王言卿已经猜到陆珩要说什么了, 她问:“你是指贪污案?” 陆珩点头:“没错。追赃这些体力活用不着你动手,你只需和那些人说说话,问出来赃款在哪里就够了。” 王言卿微微偏头, 眼中十分怀疑:“就这么简单?” 陆珩忍不住笑了,他揉了揉王言卿的头发,悠悠说道:“卿卿, 这对寻常人来说,可并不简单。” 只是问话而已,王言卿自忖能做到, 便答应了:“好。但是二哥, 靠表情判断并不是无限制的,只有合适的问题, 才能问出正确的答案,而且往往只有第一次询问有效。我要拿到更多资料,准备好了才能去见他们。”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陆珩整理好王言卿的头发, 缓缓起身, 说:“不急。你先休息, 等身体方便了再查。应当是药煎好了,我去取药,今夜你不必想这些,安心睡觉就是。” 说完,陆珩就转身离开了。王言卿放下腿,从榻上坐好, 她刚理好裙子, 陆珩就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闻到那个熟悉的味道,王言卿脸上飞快地滑过一丝不情愿。她问:“晚上不是刚喝过一碗吗, 怎么还要喝?” “一天本来就要喝两碗。”陆珩将药碗放在桌上,用汤匙缓慢搅动,对王言卿道,“别磨蹭,快过来喝药,喝完了你该睡了。” 王言卿知道躲也没用,便走到饭桌边坐下。陆珩觉得温度差不多了,舀了一勺,亲手喂给王言卿。王言卿惊讶,她飞快瞥了眼药汁,伸手说:“二哥,我来吧。” 陆珩避开了王言卿的手,说:“你在牢里折腾到深夜,肯定累了,我来喂你。” 王言卿抢不过来,只能硬着头皮含下药汁。王言卿很小就家破人亡,寄人篱下,早就不会有怕苦怕累这些娇气毛病了。无论多苦的药她都能喝下,但并不代表她喜欢喝药。陆珩看着她细微的小表情,忍俊不禁:“不喜欢?” 王言卿咽下一口漆黑的汤汁,缓了缓口中的怪味,说:“没有,不习惯这个味道而已。” “不习惯也得喝。”陆珩说,“以前家里疏忽,把你的经痛拖得越来越严重。不光这次,以后每次你来月信时都要喝药。平时还有两味调养的药,来回替换着,每日都有,不许偷懒。” 王言卿光听到就觉得头疼:“每天都喝?二哥,这真的只是个小毛病。女子来月信时许多都腹痛,这种事司空见惯,实在没必要麻烦。” “别人我管不着,但你一定要调养好了。”陆珩没有告诉王言卿她的宫寒很可能会危及子嗣,只是以一种平淡又强势的语气说,“药已经抓回来了,之后会按时送来,喝不喝随你。你处处小心没有错,但在自己家里,没必要还这样小心翼翼。以后如果身体不舒服,赶紧和我说,不要自己忍着。” 王言卿听陆珩的语气就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只能应了。陆珩喂药又稳又快,一碗药很快见底。 陆珩放下碗,又挑了颗梅子,放到王言卿嘴里。王言卿一看时间已经到半夜,赶紧催促陆珩:“二哥,我这里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兄妹两人再亲密,晚上也不可能共睡一屋。陆珩交待了王言卿晚上注意保暖,关好门窗,就起身说:“我就在旁边的房间里,夜里有不对劲立刻叫我。” 王言卿点头,想要送陆珩出去,却被他止住:“门口有风,你衣服都解开了,不能着凉。我自己走就好,你快睡吧。” 王言卿只能目送陆珩出门,屋门关好后,她才意识到陆珩的卷宗没有带走,还留在她的屋子里。 她隔着屏风往书房看了看,心里叹息,二哥未免太信任她了。就他这样,还敢数落她轻信外人。 王言卿特意去书房检查了灯火,确定不会有疏漏后,才洗漱睡下。至于桌案上的卷宗,她一眼都没有看。 二哥如此信任她,她自然要报以同等的真心。 · 第二天清早,西风呼啸,天色阴沉,风里飘着细碎的雪花。陆珩踏着寒霜走向府衙正厅,锦衣卫跟在陆珩身后,说:“指挥使,取证的兄弟回来了,说梁家的痕迹都和梁彬的证词对得上。” 陆珩点头,说:“所有痕迹检查无误,就可以着手定案了。判词我亲自写,你们去整理证据。” 锦衣卫抱拳应是。这个案子从发现到勘破,竟然只花了三天,锦衣卫心中叹服,说道:“指挥使果真断案如神,经您手的案子,就没有破不了的。指挥使,昨日那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简直太神了,一件刑具没上,就让梁彬认罪了。” 陆珩听到这个问题却不答,只是说:“赶紧去整理卷宗吧,我回京之前,要看到完整的定案文书。” 锦衣卫听后肃然,抱了抱拳,转身欲走。他正要离开,又被陆珩叫住。锦衣卫回头,见指挥使站在威严肃穆的府衙前,乱琼碎玉从他身后穿过,显得他那一身红色曳撒鲜亮得突兀,上面的麒麟几乎要扑出来。冬日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唯独他这一身鲜艳张扬,不知道是雪天光线暗还是隔得远看不看,锦衣卫总觉得指挥使讳莫如深,脸上神情难以捉摸:“查案过程是机密,私自透露给外人同罪于泄露军机,你明白吗?” 锦衣卫一听肃然,正容道:“属下明白。昨日之事,属下不会泄露给任何人。之后属下会规整手下,绝不让他们透漏不该说的话。” 陆珩微微点了下头,说:“下去吧。” “是。” 敲打了人手后,陆珩去衙内检查进度。这个案子是他和皇帝提起的,也是他一力担保翻案的,新卷宗必须写的十全十美,滴水不漏。正好他要在保定多待几天,他要趁这段时间把梁榕案、通奸案的卷宗写好,然后他亲自带去京城,省得被人在中途动手脚。 寥寥几天内要整理两份卷宗,任务不可谓不重。陆珩亲自写了梁榕案的判词,又叫人来检查卷宗,时间不知不觉走到晌午。陆珩看了眼天色,将剩下的事交待给手下,自己往后院走去。 各地官府都保持着前朝后寝的格局,前面办公,后面住人,王言卿便住在后院一间客房里。陆珩到时,王言卿已经换了身银蓝色袄裙,听到脚步声,她从榻上转身,刚一回头就看到陆珩推门进来。 王言卿脸上不知不觉带出笑,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向陆珩:“二哥。” 陆珩拍去衣服上的碎雪粒,对王言卿说:“幸好今日没出发,要不然刚出城就碰到下雪,你路上就要受累了。” 王言卿帮着拂雪,说:“我又不是泥捏的人,哪至于这么娇贵?二哥,外面雪大吗?” “不算大,今日还有风,估计过两天就化得差不多了,正好我们上路。” 陆珩解去斗篷,露出里面完整的麒麟曳撒来。王言卿今日穿的浅淡,陆珩这一身却张扬,两人坐下后,竟然是陆珩的颜色更浓艳。王言卿侧坐在陆珩身边,浅蓝色的对襟袄被陆珩嚣张的官服映亮,似乎也染上一丝艳色:“二哥,你也太粗心了,昨日竟忘了把卷宗收走。” 陆珩往书架那边扫了一眼,笑着道:“卿卿细心,劳烦卿卿帮我看着了。” 王言卿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是朝廷文书,好些还是机密。我并非朝廷中人,我看成何体统?” 陆珩眼力出众,只一眼就认出来桌上东西还维持着原样,并没有动过。陆珩淡淡笑了笑,说:“我信得过卿卿。今日喝药了吗?” 一来就问这个,王言卿暗暗叹了声,点头:“喝了。” 陆珩紧紧盯着王言卿,问:“真的?” 王言卿被人怀疑,心里生出股不痛快。她抿了抿嘴唇,无所谓说道:“二哥不信,叫厨房的人来问问就知道了。” 陆珩笑着握住王言卿的手,立刻道:“我是担心你,怎么会不信你呢?” 这样说着,陆珩心里却想,一会得派人去厨房暗地里打听。陆珩见她已经喝了药,心中牵挂放下,交待道:“案子还没结,我得盯着他们写文书,可能腾不出时间陪你用饭。你自己好好吃饭,不要挑食,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王言卿点头应下。她犹豫了一下,问:“二哥,你还在忙昨天的案子吗?” “对。”陆珩没有遮掩,很痛快地说了实话,“查案只是一部分,后面手续还有很多。尤其这个案子是在皇上跟前报备过的,更不能马虎。你安心休息,等过两天雪化了,我把卷宗整理好,就带你回京。” 王言卿应好。陪陆珩查案她还帮得上忙,一旦涉及锦衣卫内部流程她就不懂了。这种事有陆珩在,王言卿完全不担心,每日按时喝药吃饭,安安静静等雪停。 三日后,王言卿的月信彻底走干净了,路上的雪也不足为惧。陆珩带着比来时更臃肿的马车,以及梁氏女通奸一案始末卷宗,启程北上。 王言卿坐在马车里,听到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马车似乎停了一会,随即在一片行礼声中启动,没入广阔的风声中。 她知道这是出城了。王言卿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无言望着背后巍峨高耸的保定府城墙。如果不是他们横插一手,梁芙莫须有的通奸罪名根本无从申诉。说不定等到明年春天,梁榕的尸体才会被人发现,而那时,梁芙已经死了许久,梁彬的千户也办下来了,真相会永远留在嘉靖十一年的朔朔寒冬。 王言卿放下车帘,抱着手炉重新坐好。她背对着保定府,逐渐远去,前方,是一座更恢弘、更庄严,已等了他们许久的城池。 十二月十三,陆珩一行人抵达京城。京城和保定不同,出入城门的队伍十分庞大,属下去前面出示令牌,陆珩留在队伍中,等着进城。 陈禹暄跟着陆珩身后,禀报道:“指挥使,郭镇抚使传来秘报,说那些人还是不肯承认。首辅已派人来施压两次了,要锦衣卫放人。” 陆珩完全不意外,问:“还有呢?” 陈禹暄面露尴尬,小心觑着陆珩脸色,心惊胆战道:“还有人……弹劾指挥使,说您擅离职守,玩忽怠权。” 陆珩轻轻笑了,锦衣卫和文官集团是天生的敌人,那些御史弹劾他并不稀奇,但这次联动得这么快,锦衣卫内部,是不是也有人推波助澜呢? 陆珩正待说什么,眼睛扫到一个地方,忽然停住。陈禹暄正等着陆珩发话,突然发现指挥使朝一个方向看去,脸上表情意味深长,他也停下动作,勒着马回头。 一个人披着纯黑貂毛斗篷,骑着一匹枣红骏马,缓缓靠近。行到离队伍三步远的位置,他轻轻吁了一声,握住缰绳,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尤其在后方那辆马车上停了停。最终他笑了下,矜贵轻缓地对陆珩点头:“陆大人,久违。” 王言卿在坐在车内,百无聊赖地等着。一片嗡嗡声中,一道声音忽然穿过嘈杂的人群,厚重的车厢,若有若无钻入王言卿耳中。 这个声音……王言卿若有所感,隔着车帘,朝声音来处望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