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妖后传》 一 废后 大衍天道五年腊月十五,京师终于降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铺天盖地的笼罩着京城内外,紫禁城中坤宁宫,皇后方清颜正斜倚在凤榻上发呆。 自入冬以来,京师和周遭州县便未见降雪。这一冬无雪,天气反倒愈发阴冷,京师柴薪木炭已然卖到了天价,饥馑冻毙者数不胜数。皇帝谢曜正被内忧外患搅的心烦,已然连着三个多月都未曾来这坤宁宫了。 盼了一冬的雪终于降了下来,这等祥瑞之事照例会有宫人报与宫内各处。然而皇后失了圣心的传言早在宫内流传,内侍多是拜高踩低之辈,雪已然下了大半个时辰,东西六宫传遍,报喜的内侍才到了坤宁宫外。 煌煌红烛映照着朱鸾镜里的眉目如画,方清颜心中却是愁肠百结。她是前威远侯府的嫡长女,父亲方栾又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囊括着天下兵马大权,当时还是二皇子的谢曜求来一道赐婚圣旨,将她迎进了宫内。 他曾是举国闻名的谦谦君子,成婚后两人成了世人口中的神仙眷侣,也正是凭着方家的全力支持,六年前先皇驾崩之时,谢曜如愿登基为帝,方栾成了声名烜赫的护国公。 那年,方清颜十八岁。 在被册封为后的那一刻,迎着谢曜宠溺的眼神,方清颜以为此生无憾。成婚后,为了投这个男人所好,她将一向看不上的琴棋书画都苦学了一遍,盼着与自己的良人琴瑟和鸣。然而随着各殿妃嫔的先后入宫,谢曜还是对她越来越冷淡,一开始还会循着祖制,每月初一十五各来一次坤宁宫。到后来,谢曜踏足坤宁宫的时候越来越少,便是一两个月也难见上一次面,自父亲拒绝交出兵权后,谢曜便再也没有进过坤宁宫的大门。 年少时,她曾盼着与心上人纵马江湖c游历天下,不想在二十四岁时却成了被幽禁在皇宫中的金丝雀。 今晚,他大约又不会来了吧,方清颜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炉中檀香早已燃尽,殿外脚步声动,紧接着便有人推门进了殿内,方清颜心中暗喜,忙起身正了衣冠。 只见三名内侍鱼贯而入,却未见谢曜身影,方清颜心中又冷了下来。为首那内侍脸上有几处红色的疤印,说不出的狰狞,入了门只顾着在殿内站定,高声叫道:“有旨意,方氏接旨” 方清颜心中一惊,忙跪地行礼,只听那内侍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方氏,久沐圣恩,不知图报,恃宠而骄,执怨怼,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无母仪之德,行吕霍之举。今革除其封号,一应处置均由司礼监裁定。钦此。” 虽然已经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快,还未等那内侍宣读完,方清颜一言不发地滑倒在地,闭了双眼,两滴珠泪从眼角溢出。 又一个声音传来,如同炸雷一般在方青颜头顶轰轰作响,“方氏,王公公方才已将皇上的旨意传达到了,这便随咱家走罢。” 那传旨的王公公见方清颜面如死灰,犹疑了片刻,踱到了方清颜身旁,蹲了下去附耳说道:“娘娘不必惊惶,一切都可从长计议。”只是他的声音有些粗哑,这殿内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另一名内侍撇了撇嘴道:“什么从长计议,方栾父子勾结惠王犯上作乱,若是没这方氏里应外合,又岂能成事” 父兄起兵谋反这半年来因兵权归属父兄和皇帝已然水火不容,几日前母亲入宫请安,方青颜还尽心劝解,此时她方才明白,父亲这是把自己当成幌子,请安既是打探虚实,也是为了让皇帝安心。 门外的冷风挟着雪花扑进殿内,伴着阵阵寒意,方青颜心中一凛,刹那间苦闷c心酸c不甘c愤恨c悲哀一起涌上心头,她蓦地里起身,奋力拔出嵌在身后柱子上的烂银烛台,指着三名内侍厉声喝道:“本宫乃一国之后,岂能折辱于你等阉人之手叫谢曜过来” 护国公家学渊源,方清颜在娘家时诗书女红习的不多,武功和谋略却是不让须眉,那三名内侍此次宣旨也就带了八名内侍随行,却没料到方清颜竟会有次反应,见方清颜柳眉倒竖,均不愿做那个冲在前面的倒霉鬼,互相望了一眼,各自闪身退了几步。 四人对峙了片刻,那王公公朝另外两名内侍使了个眼神,转身退出了大殿,想来是去报信去了,另两名内侍守在了大殿门口,一名内侍见方青颜倚在柱子一侧,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却丝毫没有狼狈之色,心中有些不忿,嘲笑道:“方氏,咱家劝你识相一点,到这时候,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么” 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冲进坤宁宫内,为首那人一身大红袍子,胸前一团金色的麒麟在灯火下闪着亮光,一男子身着青色龙袍,走在这人身侧,身后还跟了一队锦衣卫。方清颜定了定心神,认出了来人,她嘴角勾起 ,一脸讥笑朝那身着龙袍的男子说道:“堂堂一国之君,竟成了曹怀礼这阉人的亲随,谢曜,这便是你的为君之道你的志气呢” 谢曜脸上闪过一抹晦暗之色,他在大殿门口立了片刻,一脸平静地走到方清颜身前,柔声说道:“颜儿,我的处境你也知道,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些事我无法左右。本想着要好生待你,偏偏你那父兄不安分,平日里目无尊上就不说了,此番勾结谢晖谋反,要搅的天下大乱,我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绢书,伸展开递到了方清颜面前,“看看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连先皇都给骂了,莫说是我,任谁看了都会生气。” 谢曜一国之君,却在她面前自称“我”,丝毫没有摆皇帝的架子,方清颜心中泛过一丝柔情。她伸手接过谢曜手里的绢书,却没有看,眼光落在了面前这个一脸俊逸的男人身上,眼波动处,方才的废后旨意已被她抛诸脑后,几年来的一切,在她脑海中慢慢地回放,回想起以往的旖旎时光,方清颜不禁一阵恍惚。 这个男人给了她荣耀,给了她期待,给了她向往 然而心口忽然一阵剧痛,把她拉回到了现实,在绢书的掩盖之下,谢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趁着她走神的一瞬,直刺入她的心口。下一息,方清颜便见谢曜一脸谄媚,朝曹怀礼说道:“朕已然依督主之言,手刃了这个贱人,如今内应已除,还要仰仗督主肃清乱党,待天下平定,朕定不会忘了督主的好处。” 曹怀礼只轩了下眉头,淡淡说道:“老奴不过是随口一说,皇上竟当真了,倒是便宜了她。” 方清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瞬息之间,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方清颜心头略过,愚蠢c自私c阴险c卑鄙这些在自己心中压抑了许久的字眼一个又一个的冒了出来,方清颜终于知道自己傻的可怜,竟会把一片真心托付给这样的男人。 这一世里,父兄把自己当作争夺权利的工具,丈夫把自己视为追逐皇位的筹码,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身体倒下的那一刻,方清颜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知道她要死了 鲜血把那绢书染的通红,仿佛夕阳在云间燃烧,又如大片的梅花在雪中盛放,上面大多字迹已然无法细辨,只有几行字依稀可见。 “衍复元年腊月丁卯望,惠王谢晖,护国公c五军大都督方栾,太傅c吏部尚书c文华殿大学士章若谷等,告天下令:伪皇谢曜,素无仁孝,薄义寡恩。弑父鸩母,人神为之嗟愤;残贤害善,天地之所难容。矫托天命,欺惑众庶。离心于宗庙,失德于社稷。毁法怠政,功令废于阉人之手;荒淫秽乱,礼谊止于妇人之侧” 二 记忆 黑暗,漫长的黑暗。 “妹妹”,“妹妹”,一个男子的声音不住地在方清颜耳边轻声喊着。 哥哥她的那个同胞哥哥方万邦眼中只有利益,与她并没有太多亲情可言,为何这个声音听起来却这样亲切 脑袋上一阵剧痛,让方清颜从混沌中醒了过来,她猛然睁开眼,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映入眼帘。 这个少年眼神清澈,又带着一脸的歉意,见她睁开了眼,顿时喜极而泣:“妹妹你总算醒了,真的是太好了” 方清颜心中一阵疑惑,不自觉的想用手揉一下额头,却发现原本秀颀的手掌缩小了许多,借着光线看去,这一双小手雪白柔嫩,无疑是一双少女的手,再低下头打量着自己,如今这个身板比原来起码小了一号。 无数陌生的记忆一起涌入她的脑中,方清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阖了上眼,费力的将那些凌乱的记忆一一拼凑,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或者说,她成了另外一个人。 正兴十二年,这是方清颜记忆里的七年前,这里是康宁伯府城南的庄子,她现在的身份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林紫苏。 在方清颜的那一世里,康宁伯府在京中极为低调,除了在宫中年庆节会上露面,平时极少有人提起。她只知道,老康宁伯林厚朴,曾是太医院的院使,因在回乡祭祖的途中遇到了大疫,林院使不惜以身试药,淮南布政使司凭着他在亡故前开的一剂方子,挽救了淮南的无数生灵。 因在淮南停留多日,林家连同着林厚朴在内的十余口人皆亡于瘟疫之中,正兴帝听闻大为动容,特旨追封了康宁伯的爵位,并恩准林院使的长子袭爵,这便是林紫苏的父亲康宁伯林远志,如今正领着户部的差事。 自己明明已然身死,老天却让自己借着林紫苏的身子重活了一世,那这一世的方清颜又在哪里呢 她尽力整理着纷繁的思绪,林紫苏的哥哥林问荆却没有给她适应新环境的时间,一连串的问题纷至沓来,让她不得不以原身的记忆来思考。 “妹妹,你这次设计的木马车当真厉害,在地上可是行了五十多丈呢” 要不是林问荆缠着自己来这城南的庄子里测试他新制的木马车,怎么可能会从木马车上摔了下来 “妹妹,你从木马车上摔了下来,看起来已经没事了,这会儿哪里还不舒服” 怎么可能没事明明这会儿还头痛欲裂。 “妹妹,我记得翟经里记载的有种木鸟,能不能帮我画一下图纸” 翟经方清颜检索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据翟经记载,这木鸟以木头制成,可在天上飞行三天三夜,她心中有些惊叹,若是能做出来,她也想见识一下呢。 林问荆听不到妹妹心中所想,见妹妹良久闭目不言,脸上有些忐忑,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生我的气了” 这句话情真意切,方清颜听的心中暖暖的,睁开眼向林问荆报之一笑。 看着自家小姐一脸懵懂的样子,在一旁候着的婢女琥珀有些同情,轻声说道:“大少爷,小姐摔的可不轻,你在这里,她如何能休息” 经琥珀这一提醒,林问荆这才想起自己已年满十五,这样长时间的在妹妹房中逗留,似乎是不太妥当。 “妹妹你好生休养,改天改天让你扎针练手法,就当哥哥给你赔罪了。”林问荆留下了这句话便落荒而逃。 方清颜躺在床榻上,仔细梳理了原主的记忆,这林紫苏自幼爱书,尤爱诸子百家c五行八卦c农工算数c医卜星象这类杂书。这些书在正经的官宦人家里读不到,偏巧林紫苏已故的外祖父平日爱书如命,又曾任鸿胪寺主簿,与西洋人接触甚广,一有工夫,便将日常所闻记录成册,这些书如今全都在康宁伯府的后院存着。 林紫苏四岁那年,翻遍家中的医书后,对针灸之术产生了兴趣,有了祖父的亲授,林紫苏自然是进境飞快。只是那针灸之术断不能一蹴而就,尤其是认穴和施针须得反复练习。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心生,辨认穴道的对象落在了家里人的身上,而林问荆就是被扎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原主的祖父c祖母c母亲都还在世,在这些记忆当中,全是长辈们宠溺与疼爱的画面,在祖父背上呢喃,在母亲怀中撒娇这些在方清颜的记忆中从来不曾有过。 想起前一世在方家的经历,她有些心酸,又莫名有些庆幸。 是的,从今日起,她就是林紫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和方家再无干系。 贴身丫鬟琥珀刚伺候着林紫苏进了些小米粥, 便有庄子上的婆子通报说,林紫苏的继母毕氏领着城里的大夫到了庄子里。 这毕氏今年还未满二十五岁,其父毕绥南原本是淮南的一个县令,因感念老康宁伯的救命之恩,便让毕氏嫁进了林家做续弦。听说林紫苏受了伤,毕氏来不及细细妆扮,随意穿了件玫色细布棉袄,加上墨兰色的金丝绣花裙,衬的身形略显丰满,不施粉黛的鹅蛋脸配上一弯淡眉,倒显得优雅大方。到了屋中,未等林紫苏行礼,毕氏急切问道:“大姐儿,你哥哥捎回去的口信说你受了伤,这会儿可好了些” 趁着大夫问诊,琥珀磕磕绊绊的将自家小姐受伤的大致经过交代了一下。原来兄妹二人自小就喜爱天工之术,康宁伯府中又藏了不少这等杂书,平日里林紫苏依着书里的记载设计出图纸,林问荆便照着图纸做出样品。半年前林紫苏偶见木经中所述,上古有巧匠制成木人驾驭木马车,无马匹牵引也可自动前行,从中得了些灵感,便绘了图纸交与林问荆匠制。 这日正是立春,林紫苏随林问荆来这庄子里踏青,听哥哥言道木马车已然制成,林紫苏欣喜万分,定要坐上车体验一下,哪知行了一段距离,那木马车失却控制,狂奔了四十多丈,在就地散架之前,把林紫苏给甩飞了出去。林紫苏当即晕倒在地,幸好庄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就在左近,及时救下了林紫苏。 琥珀唯恐自家老爷和夫人怪罪,只挑了些紧要的说了出来,凶险处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林问荆听说母亲到了庄子,也赶了过来给母亲请安。毕氏本还在担心林紫苏,见了林问荆之后,借着林紫苏受伤,将自己的忧心之事一股脑的倾倒了出来。 “荆哥儿,说话间你也十五了,怎么就没照看好妹妹” “幸好紫苏没事,要不然我怎么向故去的姐姐交代” “怎么说你也是康宁伯府的少爷,哪能做木工这等粗活,若真的有心于此,交给下人们来做就是了,不用亲自动手” 毕氏留在屋中絮叨了半个时辰,那随行的大夫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插了一句:“夫人不必忧心,府上善名远播,大小姐遭此大难而毫发无损,必是神人护佑”,毕氏甚是喜欢这句话,双手合什念了十几句“阿弥陀佛”,拥着大夫出了林紫苏的闺房。 待送走大夫,毕氏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哄了林紫苏在床上躺下后,又在屋外对琥珀细细交代了一番,这才返回城去。 三 轻薄 因大夫交代了不宜颠簸,林紫苏就留在了庄子上“养病”。林问荆也想留在庄子里,被毕氏以“学业为重”为由强行带了回去。 没了林问荆的聒噪,林紫苏乐得耳根清净,接下来的几日里,除了吃饭喝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躺在床上梳理着两世的记忆。 原身经历虽浅,但博览群书,小脑瓜里记了大量的东西,加上方清颜上一世的记忆,几日里林紫苏的脑子似是要胀满了一般,后脑隐隐胀痛。 这日天气晴好,林紫苏带着婢女琥珀出庄透气。风和天暖,庄外东南角的一大片杏林竟提早绽放,粉白色的杏花开满枝头,如同灿烂的云霞。沿着驿道漫步杏林之侧,碧空如洗,东风徐徐,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林紫苏不由得痴了。 记忆停留在一处楼阁上,不时有归燕从窗口掠过,窗外正是一片杏花林,一女子在窗前凝神作画,风姿绰约,蓦地里回头,望着身后那个丰神俊逸的男子,眼神里饱含了柔情蜜意,这是方清颜的记忆。 思量时心中又转过另一幅画面,杏花丛中,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眼上蒙着纱布,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嬉戏,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站在一旁拍手笑着,这是林紫苏幼时的记忆。 两世的记忆交织,恍然间如同梦幻泡影,林紫苏沉醉当中,难以自拔。然而没等她把这个梦做完,不远处的驿道上就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将林紫苏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她凝神望去,那一行人有十多人,想来也是被这片杏花林吸引,正在不远处驻马赏花。 此时正值初春,尚未到农忙时节,庄子周围的田地里几无人烟,林紫苏主仆二人装饰虽然简单,但与周遭的萧瑟格格不入,立在路旁甚是扎眼。那一行人显然也看到了林紫苏,为首的几人指着林紫苏主仆交头接耳了一番,便有一人勒马徐行至林紫苏近前。 林紫苏见来人约莫有十五六岁,身着一身紫色锦袍,相貌虽不算英俊,气度倒是不凡,她本想开口询问,那知这少年的话却让她有些目瞪口呆。 “姑娘,本皇本人有个不情之请,借姑娘头上的珠花一用。”这少年纵身下马,笑嘻嘻说着,就将手向林紫苏头上伸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姑娘首饰,这等胆大包天之人还是首次遇到,琥珀唯恐自家小姐被这少年冲撞,慌忙挡在林紫苏的身前。 林紫苏对男女大防倒不在意,只是恼恨这少年无礼,她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少年的手,低头见脚边有一条两尺多长的枯枝,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将树枝拈在手中,紧接着劈头盖脸的朝那少年挥去。 那少年未料到林紫苏有此反应,本不在意林紫苏手中的枯枝,哪知林紫苏出手精妙,那少年退了好几步,身上仍被抽中了好几下,脸上也被抽中了两下。那少年见无法躲避,索性只顾护着脸,口中连声道“姑娘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云云。林紫苏见那少年服了软,又在他身上抽了十余下方才罢手。 林紫苏方才那几招在前世不知练了多少次,虽然凌厉,但枯枝毕竟轻便,打在人身上无甚威力,只在那少年的锦袍上挂了几个小洞,脸上连红印都未曾留下。那少年见林紫苏停了手,便挺直了身子,从袖中取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凑上前去涎着脸笑道:“姑娘莫要见怪,我与那边的几个兄弟有个赌约,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买下你这珠花了。” 不远处的那一行人见这少年被林紫苏教训,已然笑成了一团。 即便这少年说的没头没尾,林紫苏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敢情这一帮公子哥儿们的日子实在太闲,就想着无事生非了,为了一个赌约就来调戏陌生姑娘,实在是无法无天。 林紫苏没有接下银子,细细打量起这少年,前世里似乎见过此人 是他林紫苏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没错,这个少年正是二皇子谢曜的弟弟,四皇子谢晞,日后被封敦王。 这谢晞乃是李嫔所生,出生不足一月,生母李嫔就染病而亡,一直寄养在梁皇后名下。一开始梁皇后就不曾上心,自梁皇后诞下了八皇子谢晫之后,对谢晞更加疏于管教,谢晞行事愈发放荡起来。 前世里谢晞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封王之前整日里带着京中一帮纨绔子弟四处浪荡c惹事生非,受封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待谢曜即位,谢晞成了留居京师的守城王,索性把王府门口的对联改成了“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在京城里出入赌坊c裸衣上街c调戏民女御史恨不得一天一个奏疏,偏生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亲王来说又不是什么重罪,往往只能申斥了事,谢曜头疼了一段时间,也只好听之任之。 林紫苏心中暗暗懊悔,今日即便是谢晞唐突在先,自己冒犯了 四皇子,势必会给林家带来天大的麻烦,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倒是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原身的一大家子,那可真是万死难赎。当下强笑道:“公子不必如此,若是要取,原无不可” 谢晞见林紫苏迟疑着未曾接银子,转头瞥见自己的兄弟们也都纵马凑了过来,一边将银锭强塞到琥珀的手里,一边朝林紫苏伸手示意讨要珠花。林紫苏嘴角一抽,平声说道:“公子客气了。” 说话间那一行人便行至近前,林紫苏抬头望去,凭着前世的记忆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永安长公主的次子徐文韬c昌国公府的长子梁铭泰c昌平伯府的四子赵世勋c工部尚书的三子骆沛诚c大理寺少卿的长子秦鹭 林紫苏还未将来人认全,徐文韬扬鞭笑道:“往日里四表哥都是手到擒来,没想到竟栽在了这位姑娘的手下,看来四表哥今日的赌运平平呀。” 谢晞眼见再无机会取得珠花,也是爽朗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有常胜的将军” 徐文韬听谢晞认输,心情大好,眼光便放到了林紫苏身上。他本以为林紫苏是个普通的山野姑娘,此时细看之下,眼前的这姑娘面容清秀,一袭藕荷色的细布棉裙,头上青丝简单的挽了个双鬟,配了一对琉璃珠花,显得娇俏动人。他心念一动,上前朝林紫苏笑道:“这位姑娘眼熟的紧,咱们可曾在哪里见过找个地方叙叙旧如何” 这正是他平日里拈花惹草惯用的手段,徐文韬此话一出,身后众人皆在马上大笑。琥珀眼见着这些少年都是笑嘻嘻的等着自家小姐答话,心下惊惧,拉着林紫苏说道:“大小姐,这外面风大,咱们回庄子去罢。” 林紫苏心知若是被这群纨绔子弟缠上,后面定会有说不清的麻烦,偏生又得罪不起谢晞,她抬头朝谢晞瞥了一眼,当下将头上一对珠花取下,交与琥珀手里后,向前朝谢晞行了一礼,说道:“不知四皇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既是殿下有求,臣女自当满足。” 这流里流气的少年竟然是四皇子自家小姐竟然打了四皇子琥珀一脸惊疑,将珠花毕恭毕敬的递给谢晞。 谢晞接过珠花,又朝林紫苏打量了一眼,沉吟道:“臣女你是谁家的子女,竟识得本皇子” 看着对方带着疑问的俊朗面孔,林紫苏强忍着再教训他一顿的冲动,从容道:“臣女愚钝,先前未认出殿下,请殿下恕罪。说起来,臣女还未谢过殿下的赏呢。” “哦”秦鹭一脸坏笑问道,“难道这位姑娘与殿下也是旧识” “殿下宽宥了方才的冒犯之罪,这便是天大的恩赏”,林紫苏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琥珀一眼,“更何况,殿下看上臣女的珠花,也是臣女的荣幸。” 这分明是威胁听这姑娘的意思,难不成还想把自己花钱买珠花的事情当众捅出来谢晞似笑非笑,盯着林紫苏道:“古人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诚不欺我也”林紫苏迎着谢晞的目光,含笑说道:“久闻殿下豁达开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臣女不打扰殿下的雅兴,这便告退。”说完也不给谢晞说话的机会,行了个礼后,赶忙与琥珀落荒而逃。 徐文韬输了这一场,显然是有些不甘心,眼见着林紫苏进了不远处的庄子,挥了挥手,吩咐身后两名长随道:“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庄子。” “方才的赌约,自然是四表哥胜出”,徐文韬咬了咬牙,转头朝众人说道:“这位姑娘大家也都瞧见了,虽说是庄子里出身,长相气质都还凑合,我这里还有一个赌约,不知道各位敢不敢参与” 四 欠俸 徐文韬的暗查林紫苏无从得知,她在庄子上住了五日,确认无碍后,就被毕氏接回到了京城府中。 康宁伯府位于东城,东城本是商贾云集之地,马车进了城,一路走走停停,行了两刻钟的时间,方才到了康宁伯府的门口。 前世里林紫苏身份显贵,见惯了深宅大院,对这康宁伯府却有些好奇。刚下马车,林紫苏就暗暗打量起来,这伯府气度宏大雅致,看起来似是皇家赏赐的宅子,然而宅子门口的青石板已有碎裂,大门上的朱漆也有些斑驳,唯独匾额上“康宁伯府”四个金漆大字依然湛湛有光。 女儿在庄子上吃了好几天的苦,毕氏有些心疼,是以得了下人的传话之后,就早早地在门口候着林紫苏。林紫苏随着毕氏进了府内,便得了母亲的殷切关照:“一路舟车劳顿,大姐儿,你先回院子里歇息吧,我这边还有些杂务,就不必陪我用饭了,待会儿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 “多谢母亲关照,女儿这便告辞了”,林紫苏谢过毕氏,由琥珀带着回到了自己的听风院里。 因林家人口单薄,毕氏所生之女林紫菀也才刚过两岁,与毕氏一起住在正院,是以内院之中大多院子都在空置,平日里除了毕氏所居的正院,便是林紫苏所居的听风院有些人气。 几日未归,院子里有些阴冷潮湿,一回来琥珀和另一名贴身丫鬟翡翠忙的不可开交,洒扫庭除c开窗通风c整理屋子 林紫苏信步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就进了屋里,闺房里的摆设还算中规中矩,但进了东次间的小书房,就变了另一种风格,这里丝毫不像是少女的书房,倒更像是一个小小的工坊,书桌上放着皮尺c墨斗和一堆叫不上名字的木制小部件,书桌后面的多宝格上,摆满了九连环c鲁班锁c孔明锁c子母扣c空竹等各种小玩意儿。 毕氏对林紫苏显然是关爱有加,不一会儿的工夫,有下人将饭食送到了外间,琥珀伺候林紫苏用过午膳后,就催促林紫苏回房休息。 林紫苏斜倚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睡意。前世里的种种,虽有不甘和愤恨,但经过这几日的思索,她也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林紫苏的事实。人总不能活在回忆当中,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那自当好好珍惜此生,必不辜负上天的美意 林紫苏思量着前尘旧事,不觉日色已昏,一婢女在门外禀报:“大小姐,老爷方才散衙回府,请大小姐过去一趟。” 琥珀忙侍候林紫苏穿好衣裳,引着林紫苏去了外院大厅,林紫苏在大厅外迟疑了两步,还是进了门。东次间里,正中央罗汉床上坐着的正是父亲林远志和母亲毕氏,林紫苏朝林远志和毕氏各施了一礼,但毕竟还有些生疏,“父亲”和“母亲”到了嘴边没有叫出来。 林问荆正端坐在林远志下首的椅子上,见林紫苏步入厅内,僵硬的身子顿时舒缓了下来,指着身旁的空位子向她招了招手。林远志见一双儿女友爱和睦,心下喜悦,待林紫苏坐定,又将目光在儿女身上扫了几眼,这才说道:“今日宫里传下来话,下月十五在上林苑举办百花宴,夫人,今年就带着荆哥儿和大姐儿一块儿去吧。” 按宫中定例,每年的百花宴,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勋爵都可携家眷参加,这百花宴也就成了京中达官贵人为后辈求女择婿的重要日子。毕氏笑着点了点头,“老爷说的是,荆哥儿今年十五岁,大姐儿说话间也十三了,该去相看一下。” 林问荆与林紫苏互相对望了一眼,只听林远志又道:“威远候府的大小姐停灵有些日子了,听说是过几日出殡,我与威远候虽无往来,终归是同朝为官,烦劳夫人备些奠仪送到威远候府上。” 林紫苏闻言怔了一怔,这几日自己一直憧憬着,这一世里与方清颜相遇该是如何的情形,没想到,竟再也没有方清颜这个人。而威远候府的大小姐,却带着前世的记忆,在一个素无交集的小姑娘身上重生了。 这近乎残酷,又似是冥冥天意。林紫苏脑子有些发麻,心中有些酸楚,又有些庆幸。 方才说到给子女相看对象,接着便提到这样晦气的话题,毕氏心里有些埋怨自己的丈夫,她应了一声,见林紫苏心神不定,便有心岔开话题,还未开口,林远志又道,“威远候府的方大小姐与二皇子已定过亲,不想方大小姐福薄,这快到大婚的日子竟殇折了。今年百花宴的日子定在了花朝节,皇上怕是要借着百花宴为二皇子另择一门亲事。” 毕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忧心,“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二皇子选妃,咱们的大姐儿可千万不能被选上,要不,大姐儿还是不要去了。” 林远志摩挲着下颌的短须,笑道,“夫人你想的太多了,太子早夭,八皇子的年岁又太小,二皇子是如今的皇长子,早 晚会被立为储君,未来的太子妃嘛,肯定是要千挑万选。大姐儿的年纪尚小,整日里除了躲在院子里看书,便是随着荆哥儿在天工院和庄子上瞎琢磨东西,皇上和二皇子决计不会看上大姐儿的。” 毕氏嗔了林远志一眼,“哪有你这样说女儿的,咱家的女儿谁都配的上这一双儿女,平日里也不见你教导,就会在这里说风凉话”说完她朝林问荆和林紫苏正色说道:“婚姻乃人生大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伯爷和我不求太多,只求你们日后平安喜乐就好。” 林紫苏心中一暖,前世里,她自出生便是侯府嫡长女,其后又从太子妃一路到皇后,可谓顺风顺水,这等言语却从未听到过。想起前世,林紫苏的眼眶有些酸涩,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说道:“母亲说的是”,毕氏见林问荆也随之点了点头,又一脸欣慰的说道:“眼见着这一双儿女长大成人,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说话间到了晚膳的时辰,毕氏吩咐下人将二小姐林紫菀带了过来。晚膳后,一家人又随意用了些茶,眼见着已然夜色朦胧,兄妹俩便一一行礼告退。有哥哥姐姐在场,林紫菀还算安分,两人走后林紫菀便一直哭闹不止,毕氏见小女儿已然有些困顿,吩咐奶娘将她带回了内院。 一时间房内一片安静,窗外风过竹叶,发出一片沙沙的声音,搅的人心烦意燥。毕氏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问道:“老爷,朝廷还缺了半年的月俸不知何时才能领到”毕氏见林远志不答,又道:“照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朝廷的事,但家事连着国事,那点俸禄本就顾不住家里的开销,京城里的人情往来又重,往年还能指着城外的几个庄子救急,去年京城大旱,庄子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收上来的租子不到三成”她见林远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不敢再说下去。 林远志这几日在户部衙门里正因欠俸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没想到回了家里毕氏又故意提起这事,这欠俸的事干系重大,岂是妇道人家能乱打听的林远志不由得心烦意乱,便将心里的愤懑吼了出来:“什么康宁伯什么户部这京城不呆也罢,我明日就辞了差事回老家” 自两人成婚以来,毕氏第一次见林远志发如此大的脾气,一时间便懵在那里,接着眼泪便禁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道:“老爷千万不能这么说,这爵位和功名都是皇上御赐的,也是父亲用命换来的,若是轻易弃掉,那老爷可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就算我们不管不顾,也得为两个子女想想,以荆哥儿和大姐儿的人才,淮南老家又哪有人家配得上咱们的子女” 林远志方才也是一时冲动,见毕氏泫然欲泣,心中便软了下来,柔声说道:“阿云,方才我一时失言,你莫要见怪。”林远志见毕氏没有接话,又黯然道:“当年把你和孩子们一块儿接入京城,本想让你们跟着我在京城中享福,哪知这几年的工夫,反倒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毕氏定了定神,说道:“老爷言重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方才想到咱们的儿女还从未参与过宫宴,需得置买几套新衣服”,毕氏顿了一顿,接着低声道:“我的嫁妆里有些值钱的东西,不如就取出来先用着吧。” “万万不可”一听毕氏想要动用嫁妆,林远志顿时有些着急,自己这妻子自嫁到林家之后一直任劳任怨,对亡妻留下的两个孩子又是关爱有加,哪能再让她动用娘家的嫁妆 林远志朝门口看了看,一脸小心谨慎的说道:“夫人但放宽心,说不定,俸禄这几日便会如数发放下来。” 说起国库空虚,林远志是深有体会,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去年的俸禄到现在还没有发下去,最近这半年,户部衙门里就没有几天清净日子,天天都有官员去户部讨要俸禄。有些官员家中实在是揭不开锅,便私下里纠集了一百多号人,准备到午门口静坐。 因有着康宁伯的身份,林远志官职不高,也没人认为一个一等伯家中会缺钱,是以从来没人找他提过这事儿。但这种事儿衙门里早就议论纷纷,恐怕到如今,也就最上面那位假装不知道了。 每年虽见不着几次皇帝,但林远志从每月衙门的邸报中可以猜到,今上一向行的是“仁政”,言必曰尧舜,行必效睿宗,尧舜自不必说,睿宗是大衍有名的中兴皇帝,既然今上处处以睿宗为榜样,那就决不会允许史官把欠俸写进史册中。 五 困局 正所谓家事连着国事,毕氏说的没错,当林家在为欠俸发愁时,内阁首辅刘庆元也在为欠俸发愁。 此时已然戌时三刻,普通百姓早早就进入了梦乡,而紫禁城中的集义殿内却依然火药味十足。白日里近百个官员因欠俸到午门口静坐,虽经内阁苦苦劝阻,总算给拦了下来,但内阁首辅刘庆元也十分清楚,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必须摆上台面的时候。 吏部尚书叶铨已然年近六旬,刚刚经历了一轮争辩,他稍微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京中大小官员欠俸已然超过半年,今日他们到午门口静坐,说不准明日便要闹上皇极殿了刘阁老,您兼领着户部,可得想想办法” 作为皇帝的老师,叶铨说的话自然有分量,刘庆元将要说的话在腹中拟了一遍,正要答话,礼部左侍郎钱敏中开口说道:“北境战事未歇,关内还有上万流民,国事艰难如斯,平日里这些人忠君爱国都挂在嘴边,这时候却为了些许银钱,一个个的来逼迫皇上,朝廷养这些人又有何用都不知道他们的官是怎么当的” 这话等于是直斥吏部选官有问题,说的毫不客气,叶铨一张老脸涨的通红,“钱大人说的轻巧,这一百多号人半年不见一厘俸禄,家中都要揭不开锅了,如此下去,我大衍的六部可就要瘫痪,那个时候,动摇的可是社稷根本” 听内阁在集义殿内争吵了一个多时辰,皇帝一脸阴沉,他急匆匆的将内阁召来商议对策,如今内阁依然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案。他知道,他若是不出面,便是议到明天早上怕也不会有任何的进展。 “刘庆元,你来说说吧”,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困局到底该如何解” “国库里本来还有些银子,但去年京师c潞原c关内大旱,淮南c江南发了水灾,朝廷为了赈灾,把粮食借给了灾民,治河又花费了不少银钱。为今之计,只能是先停掉工部的几个治河工程,再设法将去年借出去的粮食给收回来,待夏税收齐之后,便可周转开来。” “如今正值青黄不接,收回了粮食你让灾民如何度他们造反吗说话间今年的汛期又到了,停掉治河工程哼,等着今年继续赈灾吗”皇帝一脸怒气的瞪着刘庆元,这个刘庆元,做了这几年的太平宰相,竟然还是如此不长进 见皇帝动怒,刘庆元慌忙应道:“皇上息怒,请容臣多说几句。河东c山南去年未曾遭灾,两省的仓库中应该还有不少存粮,臣这便行文征调,以解燃眉之急。”他见皇帝脸色稍缓,又道:“江淮巡盐御史年老不堪大用,内阁明日便责令吏部c督察院另择能员南下巡盐,清查近几年漏缴的盐税,务必在三月之内凑够一百万两做工部治河之用。” 皇帝微微颔首,手指漫不经心的在御案上轻叩了几下,说道:“这才是谋国之言。” 刘庆元如释重负,伸手用袖子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抬头便看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面无表情的立在皇帝身侧,忽然想起一事,心下一横,朝着曹守礼说道:“曹公公,税收一事虽由户部牵头,其间有些为难的地方,需烦劳司礼监照拂一二。” 今晚内阁议事,曹守礼未发一言,听刘庆元提到他,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刘阁老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自大衍立国后,在内廷中设立司礼监,不仅总管内廷宦官事务,而且职涉外廷朝政,负责审核内阁的奏章决议,整理后传达给皇帝,同时司礼监又掌着东厂的事务,可不经三法司,随意监督缉拿臣民。平日里刘庆元不愿得罪曹守礼,但如今皇帝把担子压在了自己身上,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往年里各地的矿上富裕,每年光从矿上也能收取四百万两以上的税银,这几年许是矿上的生意不好,去年连二百万的银子也没收齐,烦请曹公公催一下各地的矿监,也好解朝廷目前的困局。” 曹守礼如何听不出刘庆元话中有话,当下冷笑一声道:“银子的事儿,本不必如此麻烦,既然阁老发话了,那老奴自当竭力去办。” 官员的欠俸虽有了着落,但曹守礼一脸阴冷的表情却让刘庆元惴惴不安。刘庆元再无心议事,与内阁议了些细节,便各自告退。 子时已近,皇帝毫无睡意,独坐在御案前,眸色深沉。 大衍立国百余年,已经历了八世,其间发生了诸多变故,因英宗宠信奸佞,各地藩王纷纷自立,最后差点亡国,多亏睿宗天纵英才,继位后内诛权臣,外平诸王,这才有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 仗着睿宗留下来的基业,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都轻松了不少,祖父光宗皇帝多次游历江南,给戏文里留下了无数的曲目,而父亲理宗皇帝则自诩风雅,直接把朝政交给了内阁和司礼监打理,每日里不是在后宫与后妃们讨论琴棋书画,便是去翰林院与翰林们考究诗词歌赋。 到了自己手里,每日里朝乾夕惕,不可谓不用心。但登基已然十年有余,司礼监尾大不掉,内阁朝臣拉帮结派,武将们又自矝军功,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连朝臣的俸禄都发不下来了 看来自己远不如睿宗啊,皇帝心中不由得有些沮丧。 在起居太监的再三请求下,皇帝怀着沉重的心情沉沉睡了过去,然而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情更加沉重。 “禀皇上奴婢昨晚奉命查抄了永定伯府和左佥都御史府,查明贪赃枉法等诸般罪行,共得黄金一万六千两,白银三十二万九千五百两,珠宝c字画c田契还在清查之中”早朝一开始,东厂提督太监魏秉忠便给了满朝文武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个二品军侯,一个四品大员,曹守礼事先没有任何请示便给抄家了,哪有半点奴才的本分皇帝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对身边的曹守礼说道:“守礼,你能为君分忧,朕心甚慰,下面的人辛苦了一夜,接下来的差事,就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办吧。” “回皇上,经提刑司连夜审讯,已然证供确凿,奴婢把详细的呈报也带了过来,请皇上过目。”魏秉忠说着从袖中取出呈报,躬身呈了上来。 皇帝强忍住暴跳的冲动,挥了挥手,魏秉忠看在眼里,又转头看了曹守礼,只听曹守礼沉声道:“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魏秉忠退出了皇极门,内阁诸臣个个脊背发凉,不敢多说一句。昨晚刘庆元刚把矿监贪墨的情况捅到了皇帝那里,司礼监一大早的来这一出,分明是在警告内阁,那依着曹守礼的性子,会不会就此罢手呢 与内阁的噤若寒蝉不同,威远侯方栾心中熊熊怒火被曹守礼勾了出来。自先帝起,那永定伯一直随他南征北战,因军功封了爵位,如今还领着中军都督府的差事,曹守礼居然直接就抄家了,根本就不把自己这个五军大都督放在眼里 方栾本就不是忍让之人,多年来又因总揽军权飞扬跋扈,哪能咽下这口气,当下出列朝皇帝行了一礼,说道:“皇上,曹守礼纵容属下,目无王法,诬陷朝廷命官,臣请皇上彻查此事,还百官一个公道” 皇帝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施的是仁政,一向对臣子们宽容有加,似这等雷厉风行的定罪还从未有过,曹守礼敢如此逾矩,正是算准了国库空虚,算准了自己这个皇帝不会因此发难,这才将此事做成了铁案,让内阁根本就没有翻案的机会。 看来内阁和司礼监这一局,又是司礼监胜出了。 此事虽已成定局,皇帝对威远候的态度还是相当满意,起码威远候不像内阁那样只顾着自保,还能站出来对抗一下曹守礼,“威远候忠心耿耿,朕自然知晓。不过守礼办事一向可靠,今日之事已然证供确凿,就交刑部定罪罢”,皇帝安抚了方栾几句,又道:“朕有些乏了,守礼,今日的批红你和内阁斟酌就是,无需再向我奏报了。” 方栾有些不甘心,还想再申辩几句,却见皇帝已然起身离了丹陛,再没有给众臣任何说话的机会。 皇帝离了皇极殿去了文华殿,吩咐贴身伺候的太监不见任何人,靠在文华殿的龙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曹守礼私自查抄京中大员,虽让他有些不舒服,但心底又有些痛快。 为了官员欠俸的事情,朝臣们上了无数个折子,可没有一个人能解决国库缺钱这个根本问题内阁昨日议了大半夜,没想到司礼监一夜之间就给解决了。 痛快之余,皇帝面色却越来越不好了。 他自认处事宽仁,不曾苛待过臣下,可这帮朝臣,平日里朝堂上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只顾着大道理,何曾体谅过自己的难处,今日里曹守礼如此胆大妄为,却没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睿宗临去之时,曾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祖父留下遗言,司礼监不可不用,更不可重用。皇帝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自他登基以来,凡事亲力亲为,政事上不给司礼监任何擅权的机会。 可惜呀祖父和父亲不懂睿宗的深意,只图一时之轻松,给司礼监的权力太大,如今东厂横行无忌,两大京营神枢营c振武营又全由司礼监节制,他想贸然收回是不可能了。 好在已经有了些布置,皇帝暗暗握了握拳头,再有五年的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若是少了司礼监和内阁的牵掣,由着自己选贤人c施仁政,那自己必然成为一代明主,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日后史书中自然少不了对自己丰功伟业的颂赞。 想到这里,皇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六 花会 皇帝憧憬着未来的太平盛世,隐隐的头疼把他拉回了现实,最近这几日为国库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患上的头疼病又有复发的迹象。 尽管太医院多次诊治,但这头疼病如附骨之疽一般,一旦思虑过多或睡不安稳便复发,发作时疼痛难忍,让他屡屡有退位的冲动。 自己的四十寿辰还没有过,上天真的就不肯让他如愿吗皇帝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考虑身后事。 太子早夭,八皇子谢晫是梁皇后唯一的嫡子,按祖宗的规制自然是未来的太子,无奈小八年龄太小了,梁皇后的娘家又是普通的小户人家,即便占着昌国公的位置,梁家自昌国公以下皆是庸庸碌碌之辈,对小八根本不会有什么助力。 如今东宫之位空悬,最合适的储君是二皇子谢曜,这孩子有野心,年岁也合适,可惜在朝堂上的势力太弱了,若是自己就此撒手西归,他能压制住司礼监和内阁吗 虽说太祖曾有禁令,皇子正妃慎选高官贵戚之女,大衍历代皇后和王妃都是从民间遴选,但看如今情势,新帝若无助力,万难在朝堂上镇住那些居心叵测之辈,更无力推陈出新。 原本是想用婚事把曜儿和威远侯绑在一起,可惜还是借着百花宴尽快给曜儿再选一个娘家有威望的正妃,即便威远侯心里不舒服,到时候用其他方式安抚一下就是。 唉,但愿老天看在自己勤政爱民的份上,让自己多活几年吧,皇帝这样想着。 皇帝和京中众多高官勋爵都对百花宴充满了期待,但总有人对这百花宴并不上心,在康宁伯府的天工院中,林问荆的左臂和头上被插满了银针。 这几日里,林紫苏对祖父行医笔记中记载的一套返魂针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练针的对象,自然就落在了哥哥林问荆和贴身丫鬟身上。 林家的下人本就不多,琥珀和翡翠除了伺候自家小姐之外,还要兼着外院的一些杂活,林紫苏大部分的针都扎在了林问荆的身上。 有了前世练武的底子,林紫苏认穴下针既快又稳,不但没让林问荆遭罪,反而让林问荆有了种飘飘然的感觉。 林问荆也明显感觉到了妹妹医术的突飞猛进,“祖父的针法果然神奇,妹妹,你的手法似乎更好了”,在想不出所以然之后,林问荆只能简单的把功劳记录在祖父头上。 “祖父的这套针法似乎还有改进的地方”,林紫苏歪着头想了片刻说道,“针法中多用毫针进二三分,应是专为某种病证用的。” 林问荆不懂医术,自然也无从接话,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正在沉吟的妹妹身上,只见她的妹妹嘴角含笑,长长的睫毛半垂了下去,一脸的平和。 以前自己的妹妹只是一个埋首书海里的小迷糊,平时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从庄子上回来后,妹妹似乎变了。 不仅林问荆这样认为,林远志和毕氏也察觉到了这几日林紫苏突然就像开窍了一样,从一个沉默内向c不通俗务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大丫头。 “自家的闺女长大了呀”,毕氏这几日不止一次跟林远志这样说,长大固然有长大的好处,但也给毕氏带来了些许的烦恼,这几日她忙着为百花宴做准备才发现,林紫苏从没参加过宫宴,竟然没有能参加宫宴的衣服。 这是去参加宫宴,若是衣着不得体,林家的名声倒在其次,君前失仪可是非同小可毕氏跑了几家绸缎庄,买了些时新的料子,又吩咐几个针线熟的嬷嬷来给兄妹俩量体裁衣。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十五。 一大早林远志c毕氏带着一双子女从康宁伯府出发。百花宴设在上林苑的明德宫,林家人下了车,宫人引着毕氏和林紫苏两个女眷到了明德宫的昭元殿里。殿中早已经到了不少命妇,一个个携着自己家的女眷按着品级就坐,毕氏和林紫苏进殿的一瞬间,有几个命妇私下里交头接耳,眉眼间露出一丝嘲讽。 一个宫女就领着母女两人入座,刚坐下去,林紫苏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小声嘀咕。 “这就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吧,样貌倒还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 “听说这康宁伯夫人乃是续弦,果然是后娘,一点都不上心。” “听说这康宁伯一家是从乡下过来的,伯府的后院里还种着菜呢。” 林紫苏看了看毕氏,显然毕氏也听到了些声音,母女俩相视一笑,显然没把旁人的话放在心里。 不一会儿,就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一群宫装女子走了过来。借着前世的记忆,林紫苏认出了来人,为首的是当今皇后梁氏,她的身后跟着章贤妃c唐庄妃。殿内众人连忙跪下行礼,皇后与两位嫔妃在殿内落座后,皇后和气地挥了 挥手道:“各位免礼,都坐下吧。” 唐庄妃是二皇子谢曜的生母,而章贤妃是三皇子谢晖的生母,在章贤妃的下首,林紫苏还看到了两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上一世的母亲和嫡亲妹妹威远侯夫人卢氏和威远侯府二姑娘方清歌。 方清歌显然在来之前进行了精心打扮,上身浅红色的金丝绣花锦袄,头戴金色嵌珠蝴蝶花钿,在众多女眷当中显得格外出众。林紫苏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上一世自己的母亲卢氏精打细算,从来不做吃亏之事,子女嫁娶从来都是与父亲算计好利益再做打算。这一世依旧如此,长女方清颜尸骨未寒,这便开始为次女方清歌寻婚事了。 皇后在殿内扫视了一圈,见众人坐回了原位,含笑说道:“往年的百花宴都设在宫里,虽是隆重,却失了花神节的雅乐。今春天暖,本宫见这上林苑花开似锦,便向皇上讨了个旨意,请各位来这上林苑中赏春游玩,今日大家不必拘谨,尽情玩乐就好。” 皇后虽如此说,殿内的姑娘们仍是低头屏息,唯恐冒犯了几位贵人。章贤妃见殿内气氛有些严肃,便向皇后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听说昌国公府二姑娘也来了,上次在冬至宴上见了一面,臣妾瞧着喜欢,今日能否让臣妾再见上一见” 昌国公府正是皇后的母家,昌国公府二姑娘自然就是皇后的侄女。人群中一姑娘闻言站起身,恭敬地上前回话道:“梁婉怡见过皇后殿下c各位娘娘。” 章贤妃满面春风地打量了梁婉怡一番,说着从自己的腕上摘下了一只和田玉手镯给了梁婉怡,笑道:“几个月不见,梁二姑娘出落的更雅致,越来越有皇后娘娘的风采了。” 这章贤妃是看上了自己的侄女皇后心下虽有疑问,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听唐庄妃笑道:“贤妃姐姐说的是,梁二姑娘国色天香,我也是越看越喜欢。”说着便褪了手上的手镯送了梁婉怡,无数的目光均停留在梁婉怡身上,梁婉怡心中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兴。 皇后挥了挥手,梁婉怡在众女艳羡的目光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唐庄妃眼波流转,娇笑道:“皇后娘娘,瞧梁二姑娘也到了相看的年岁,以梁二姑娘的人才,哪位皇子若是能娶到可算是三生有幸。” 皇后心下有些了然,自己的嫡子年龄还小,能否顺利继位还是未知之数,这两位后妃都打着结亲的主意,想让各自的儿子从自己和娘家那里得一些助力,当下说道:“祖宗的规制,想必二位妹妹也知晓,贵戚家的女子不得嫁入皇家,本宫这侄女想来是没这福分了。” 听到这里,章贤妃和唐庄妃心里已然明白,除非皇帝赐婚,否则昌国公断然不会把女儿许配给皇子的。梁婉怡也隐约听懂了皇后的意思,双眸顿时黯淡了下来。 皇后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提议道:“左右无事,各位若有兴趣,就陪本宫去外面闲逛赏花吧”,皇后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也都起了身,大多的少女们都随着皇后出了昭元殿。而像毕氏这样的命妇们,早猜到了赏花是怎么一回事儿,低声向自家的女儿交代了几句,留在了昭元殿中。 一行人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前行,过了一座青砖建的垂花门,便进了沁芳园。虽说是二月底,沁芳园内已然是百花齐放,满眼的姹紫嫣红。 迎面正走过来一群人,为首之人一身着玄色龙袍,正是皇帝。少女们见皇帝一行人进来,立即向皇帝行礼。皇帝后面紧跟着几个皇子以及宗室子弟,好几双眼睛不住的朝姑娘群里打量。 皇帝先让众女起身,接着笑道:“这倒是巧了,既然你们也来到了此处,那就都陪朕四处走走。” 众人齐声应下,一行人随在皇帝和两位后妃身后,少年少女们碍于男女大防,走的是泾渭分明。林紫苏与这群少女都不相熟,便走在了最末,眯着眼睛向人群中望去,人群中似乎有一些熟面孔 二皇子谢曜这个在前世里给了她喜怒哀乐的男人,她的一颗芳心都托付给他,为他付出了一切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林紫苏仍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有仇恨c有眷恋c有鄙视c有不舍林紫苏有些迷乱,随即紧咬一下舌头,疼痛让她定下了心神,既然这一世重新开始,那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一笔勾销,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二皇子自然是今日的主角,在谢曜身后,还簇拥着三位皇子和几个功勋家的少年子弟。 不对,谢曜身边只有三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似乎少了一位皇子 林紫苏心中正转着念头,脚步便放慢了下来,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有点耳熟的男音,“康宁伯府的林大姑娘别来无恙”林紫苏吓了一跳,转头见一个俊美的少年,身着蓝色缎袍,手中正左右甩着一枝迎春花,笑嘻嘻的说道:“我们找你找的好苦挖了半座京城,可算把你家给找了出来。” 七 比试 这少年正是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梁铭泰,林紫苏有些头疼,正想转身离开,梁铭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假装绷着脸道:“你那珠花害我输了一百两银子,你说该怎么办吧” 真是冤家路窄刚刚看了一圈,也没见着四皇子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这梁铭泰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林紫苏恨的咬牙切齿,却也是无可奈何瞧他这身板,似乎用不了半炷香就能把他打的鼻青脸肿,可总不能在这里揍他一顿吧 林紫苏平抚了一下心情,一脸平静的道:“我与梁大公子素昧平生,怕是你认错人了吧。” 梁铭泰听林紫苏如此说,忽地一脸兴奋道:“哈哈,我掩饰的这么好,你都能认出我梁铭泰的身份,一会儿我可要跟四哥炫耀一下”他低下头又小声问道:“林姑娘,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身份” 林紫苏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上一世里认识梁铭泰,这一世的自己也就那日在庄子外与梁铭泰匆匆照面,怎么会认识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林紫苏灵机一动,指了指人群,回了一句:“梁大公子说笑了,我也是方才听令妹提起。” 说起来好像自己的妹妹梁婉怡似乎的确也来参加百花宴了,梁铭泰脸上兴奋不减,“你跟我妹妹很熟吗她是怎么说起我的” 梁铭泰说着朝远处望去,只见梁婉怡正跟一个身着浅色月华裙的姑娘在一起说笑,心里立刻冒出了几个想法。梁婉怡也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和林紫苏走的甚近,向梁铭泰报之一笑,一副大家都懂得的表情,梁铭泰不敢怠慢自己的妹妹,只得回了一笑。 趁着梁铭泰恍神的功夫,林紫苏忙加快了脚步,等梁铭泰反应过来,林紫苏已然走到了一群姑娘当中。梁铭泰见林紫苏走远,有些气恼,随即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行人走过了一片繁花似锦的碧桃林,又转过了一处假山,皇后笑道:“陛下,臣妾走了这一路有些疲累,前面便是舒华阁,不如去小憩片刻” 皇帝颔首笑道:“舒华阁乃文华锦绣之地,咱们既然来了,岂有过其门而不入的道理” 一行人在阁内依着身份坐定,便有宫女了茶水点心瓜果,看来是早有准备。待休息了片刻,皇后又道:“陛下,今日春色晴好,难得大家一起赏花,臣妾瞧着今日的各位姑娘,个个都是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想来也不在话下,不如今日就以春为题,请各位姑娘表演一番如何” 皇后的用意极其明显,正是让在场的姑娘展示下她们的才华,皇帝抚掌赞道:“朕记得四年前,南康和齐驸马便是在舒华阁的仲秋诗会上相识的吧皇后的主意甚好,说不定今日又要成就几对金玉良缘。” 既是皇帝开了金口,宫女拿了早已准备好的竹筒,让姑娘们一一抽签按序表演。林紫苏没有下嫁皇子的心思,更无附庸风雅的心情,当下便婉拒了抽签,那宫女见她无意抽签,也不强求,直接在她那里跳了过去。 第一位表演的是工部侍郎府的骆姑娘,她大方地走上前施了一礼,便坐到琴案前开始演奏了起来。 骆姑娘的琴艺尚可,一曲月湖春晓虽是简短,却也体现出了那一片春意盎然的意境,曲子清新流畅,正与今日里的气氛相合,皇后听后甚喜,当下便命宫女记下赏赐。 之后,又有好几位姑娘表演了一番,都以书画乐器为主,并没有特别出彩之人。眼见着姑娘们的表演如走马灯的变换,皇帝心里有些发愁,他让皇后准备多日,今日又亲临舒华阁,就是想从这些贵女当中选出未来太子的正妃和侧妃,也好让未来的太子在登基后多一份助力,但看下来,似乎并没有值得让他破例的。 难不成,真的要依祖宗的规制在民间遴选了 皇帝一脸忧色的朝人群中望去,心中还在盘算着,以目前的朝局来看,不论日后自己的哪个儿子登基,若是背后没有助力的话,都很难顺利接手这片大好河山。 皇帝正在想着儿子们的事,四皇子谢晞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潮红,显然是刚在外面喝完酒。“儿臣因有事耽误了片刻,请父皇恕罪”,谢晞完全无视众人的反应,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余光找寻自己的位置。 堂堂的皇子白日里饮酒作乐,酒后又在大庭广众露面,这等于直接告诉世人皇帝教子不严。几位皇子眼见谢晞在这等场合出丑,眼神各异,纷纷向皇帝看去,都想从皇帝脸上找一些情绪,却发现平日里在皇子面前极其严厉的皇帝,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 “谢晞,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你就站在外面赏花吧”,皇帝淡淡的说道。 “儿臣遵旨”,谢晞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外。 父子俩的一问一答极其简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波澜,正在吹奏笛子的那位沈姑娘却受了些影 响,一首春日流云吹奏的断断续续。 接下来轮到了方清歌,她为了这赏花会可是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还专门让母亲请了一位大师到府里指点她的琴技。一曲繁复的画楼春雨从她手中滑出,密集处如雨丝飘忽细密轻柔,柔缓处似瓦当滴水清脆悦耳,一曲下来,在场诸人皆陶醉其中,皇后忍不住赞道:“想不到威远侯家二小姐竟有这等琴技,本宫倒是孤陋寡闻了。” 皇帝眼前一亮,但随即便把心中荒唐的想法给压了下去,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刚过世,就算父母兄妹无须守孝,但也不能趁着新丧为她的同胞妹妹赐婚,更何况赐婚的对象还都是二皇子,自己这想法不是戳威远侯的痛处嘛 这些姑娘当中最受关注的除了方清歌,便是梁婉怡了,说来也巧,两人的序号正好紧挨着,方清歌一曲方歇,正轮到了梁婉怡出场。 梁婉怡表演的是作画,待宫女在书案上铺好画纸磨好墨后,梁婉怡便凝神静气地挥毫作画。章贤妃眼见梁婉怡容貌绝美,挥笔更显气质优雅,心中翻转着念头,都说郎才女貌,自己的皇儿才思敏捷,这梁二姑娘和自己的皇儿很配一定得找个机会说动皇帝 舒华阁中几乎是悄然无声,林紫苏的心思却跑到了园内,这会儿阳光正好,不远处的碧桃开的正盛,几只粉蝶正在碧桃林中穿梭。林紫苏的视线在园内徘徊,不料谢晞正伸着头朝里面张望,两人眼光交汇,林紫苏顿觉尴尬,收回了目光,谢晞见她不假辞色,“嘁”了一声,便不再关注舒华阁里的动静。 大概半个时辰后,梁婉怡搁下笔,朝皇帝行了一礼道:“皇上,臣女的花鸟迎春图画完了,请皇上和各位娘娘赏鉴。”两个宫女双手捧画,将之展开在皇帝面前。 一朵朵桃花跃然于画纸上,两只黄莺正在桃花间嬉戏,仿佛要从画中飞出来。 “工整清丽,笔法细谨,有前朝花鸟大师王文渊的风范皇后,咱们的这个侄女可不简单呐”,皇帝显然是对这幅画甚是满意,因名义上是自家的侄女,皇帝也没太多顾忌,笑着同梁婉怡说道:“你也年纪不小了罢,这么多家的青年才俊今日都在这里,让皇后替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如何” 梁婉怡羞红了脸,但瞬间想到,皇帝如此一说,那就否掉了她成为皇子妃的可能,心下又有些怅然。 既然自己不能如愿嫁入皇家,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替哥哥把一下关,那姑娘长的倒还可以,只是一身装扮有些普通,好像叫林紫苏 在作画之前,梁婉怡有意看过宫女记下的名单,未见林紫苏的名字,是不学无术还是有意藏拙梁婉怡心下盘算着,嘴角噙着浅笑,“皇帝姑父厚爱,侄女着实是受之有愧。今日在场的各位大小姐个个都是蕙质兰心,就比如说康宁伯府的林大小姐,听说也是才艺不俗,侄女这点技艺,跟她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在场认识林紫苏的人不多,听梁婉怡如此说均是面面相觑,就连皇帝也是愣了一下,康宁伯府的大小姐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看了梁婉怡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哦既然如此,那自当见识一下。” 林紫苏本来还在发愣,听梁婉怡提到了自己,有些欲哭无泪。暗想了一下前世今生,前世里因自己是武将之女,又爱好骑马射箭,与京中贵女往来并不多,而在谢曜登基后,昌国公因参奏曹守礼擅权被以贪腐下狱,梁家男丁流放边疆,女眷皆被收为官奴,是以对这梁婉怡甚是陌生;今世里,原身与梁婉怡素无往来,更无交集,何以她如此针对自己 林紫苏茫然朝人群中看去,正看到了两张熟悉的笑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问荆一脸关切的笑容,还朝她点了点头,明显是在为她鼓劲;另外一张笑脸就有些面目可憎了,梁铭泰一脸促狭的在朝自己坏笑,这分明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林紫苏瞬间找到了答案,虽然不知梁婉怡是何用意,但一定和梁铭泰有关。 皇帝发话自然是无可推脱,林紫苏起身走到书案前,落落大方的说道:“臣女献丑了”,一旁的宫女早就做好了准备,林紫苏凝神片刻,便开始作画。 自林紫苏起身之后,梁婉怡就一直把眼光放在她的身上,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见林紫苏神情淡然,手中下笔极快,毫无停滞,心下倒是有些好奇。不单单是梁婉怡好奇,在场诸人皆是好奇,更有好事者伸长脖子,想看一下林紫苏到底画的是什么。 林问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康宁伯府里没请过女学先生,兄妹两人皆是由父亲林远志开蒙亲授,林紫苏也没去过闺学学过琴棋书画,日常在家也就是画一些图纸而已,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那妹妹的前途可就毁了 不过自己妹妹图纸画的那么好,作画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如林问荆所想,林紫苏这一世自然没有太多学习琴棋书画的机会,好在上一世在闺中学了一些皮毛,嫁给谢曜之后又依着他的爱好勤学苦练,也算小有所成。她没有让悬念保留太久,不到一盏茶时间便收了笔, 上前朝皇帝施了一礼,道:“臣女方才见园中碧桃开的正盛,一时兴起,便以碧桃入画,笔力浅拙,恐难入方家法眼。” 林紫苏的画极其简单,只有三两枝碧桃,枝条上几颈细叶衬着两簇碧桃花,一只蝴蝶正在花间停留。 皇帝看了一眼,只觉这幅白描朴素简单,又留空甚多,不过是初学者的信笔而作,顿时兴趣了了,本欲让皇后打发了林紫苏,余光瞥见那画上的蝴蝶翅膀仿佛在扇动,细看之下,画中把蝴蝶将落未落之时的细节尽数呈现,再细看碧桃,花叶舒展自然,层次分明皇帝暗暗用手指对着画比划了几下,画上线条曲折周到,显然画者运笔的功力深厚。 皇帝审视着林紫苏,见林紫苏仪态淡然,毫无怯色,饶有兴致问道:“今日以春为题,你这幅画春又在何处” “回陛下,在碧桃花间,在蝴蝶翅间,在墨痕纸间。”林紫苏一脸坦然答道。 “这话有意思”,皇帝开怀大笑,“朕见你答对不俗,平日里可曾读书” “臣女读书不多,近日里正在读本草经和翟经。” 世上女子多习女经c女诫,便是有些高门朱户在府中设有闺学,最多也就是学些四书五经,林紫苏提起了本草经,皇帝登时想起了康宁伯的由来,林家既是杏林世家,家中所藏本草经倒是合情合理,不过这翟经又是何人所著为何从未听人提起 林紫苏见皇帝面带疑惑,“翟经乃是穆子所著,其中博大精深c包罗万象,臣女愚钝,粗读几遍仍是不知其意。” 经林紫苏提醒,皇帝想了起来,在两千年前至圣的那个时代,曾有多位与至圣齐名的学派名家,这个穆子便是其中之一,曾公开著书非议至圣。本朝以至圣学说为正道,那翟经所述自然就是歪理邪说,想到此处,皇帝一张脸登时沉了下来,“依你来看,翟经比四书五经如何” 八 魁首 “先贤所论,臣女不敢妄言,不过翟经中,有一句话臣女以为很有道理。” 林紫苏顿了一顿,平声说道:“闻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 这句话正是出自翟经,意思也相当浅显明白,听到好的或不好的事情,都要报告给天子,天子认为是对的,那大家就认为是对的;天子认为是错的,大家也就认为是错的。 “哈哈,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居然还是做词臣的料子,回去好好读书,改天你给朕详细讲一讲翟经”,皇帝登时转怒为喜,笑着同皇后说道:“康宁伯家这丫头很有意思,待会儿你看着赏她些什么吧。” 比试继续进行下去,林紫苏在众人的悄声议论中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的那幅碧桃图也照例放在了厅内的一角供人观看。一大群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紫苏的身上,一时间,艳羡c嫉妒c质疑等情绪在殿内蔓延开来。 林问荆一脸欣慰的看着林紫苏,自家的妹妹得了皇帝的当众夸赞,让他与有荣焉。惶恐之余,又觉得自家的妹妹,无论得了怎么样的称赞都不为过,顿时心下豁然开朗。 梁铭泰的眼光也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打转,舍不得移开一瞬。梁婉怡却知道这里人多眼杂,举止稍有差池就会惹来非议,遂朝梁铭泰比了个手势,意示自己的哥哥收敛一些,梁铭泰却只顾盯着林紫苏看,丝毫没注意到梁婉怡一直朝他使眼色。 梁家兄妹的目光交流林紫苏自然没看到,她此时正在想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已无法理会旁人的眼光。 前世的记忆中是没有这个花会的,当时皇帝在百花宴之后就昭告天下,封谢曜为东宫太子,随即向威远侯府宣布赐婚的旨意。谢曜得了威远侯等一干武将的支持,便在皇帝病逝后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此时是正兴十二年的三月,算起来离前世里谢曜登基也不过半年的时间了,但是看皇帝今日中气十足,又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这半年间究竟会发生什么 林紫苏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赏花会也进入了尾声,皇后正和两位妃子商定今日的魁首,庄妃选了方清歌,而贤妃则选了梁婉怡,最后由皇帝定了方清歌为魁首,当场赏了她一块双岐云纹和田玉佩。 大多数的少年少女对赏花会的魁首并不太关心,心思早飞出了厅外,皇帝也看出了众人的迫切,笑道:“都是些少年人,陪朕坐了这么久,想必也有些闷了,既是来赏花,那你们就到园子里随意走走罢。” 诸人谢过皇帝以后,成群地走出了舒华阁,也有几名少年少女,正在厅内的一角欣赏方才诸女的书画作品。 梁婉怡的花鸟迎春图和林紫苏的碧桃图成了关注的对象,“梁大小姐的这幅画当真是巧密精细,而且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的,不知道我练多久才能达到梁二小姐的境界”,一位身着缥色马面裙的姑娘对着梁婉怡的画连连赞叹。 “林大小姐的这幅画并无太多亮点,为何”另一位姑娘轻声说了心中疑问,后半句虽未敢出口,但在场众人也知道她想要说的内容。 一位蓝衣公子有意显摆,当下滔滔不绝地说道:“小姐请看,这画虽然看起来留白较多,实则疏而不空c密而不塞,笔致看似曲折,却轻重合宜,古人云大巧若拙,大抵便是如此。” “赵兄所言虽是有理,但在下认为梁大小姐的画更胜一筹。” 四皇子谢晞趁着众人议论纷纷,也悄然走进了厅内。谢曜正与六皇子谢昀赏画,见了谢晞,笑道:“四弟,今日父皇责罚也是为你好,不必放在心上。” 对于这个毫无机会染指皇位的四弟,谢曜从来不吝惜关怀之情,“我那里有几坛上好的葡萄酒,等你受封之后便送到你府上”,谢曜虽然压低了声音,六皇子谢昀还是听到了,便道:“说起来四哥已经十六,也该受封了,二哥,你是不是听父皇说起过什么” 大衍朝的规制,除太子成年后迁居东宫之外,其余皇子在十五岁后,便要住进皇宫外的十王府,以待成年之后到藩地就藩。三皇子谢晖与四皇子谢晞非长非嫡,按道理说早该搬出宫去,皇帝一直以来却毫无表示,引得朝堂之上各种猜测。 谢曜笑而不答,眼光不经意间从几幅画上掠过,却停留在林紫苏的碧桃图上,只觉得这幅画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画,发现这幅画不论是笔法还是布局,与自己的风格都有六七分相似,且运笔圆滑老辣更胜于己。 谢曜心中闪过一丝灼热的想法,他想单独会会这个林紫苏。 谢晞看出了谢曜的异常,笑道:“不知二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竟如此神魂颠倒需要小弟了尽管说,小弟给你 绑来就是,国家大事小弟不懂,窃玉偷香这等小事,那是再拿手不过。”谢晞这话说的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他的两个兄弟知他素来如此,也不以为意,谢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瞧二哥心神不定的样子,这事儿八成有戏。” 面对着自己两个兄弟的戏谑,谢曜心不在焉的应了几句,谢晞和谢昀相视一笑,谢昀转了话题说道:“二哥,上林苑我是好久没来了,难得今日有空,咱们可得好好看看。” 三位皇子在沁春园中寻觅着心仪的花朵,林紫苏正和哥哥林问荆在叠翠山上的凉亭里休息。 这叠翠山乃是当年修建烟霞湖时取土堆积而成,从山上往下看,沁春园里的各色美景尽收眼底。因有着上一世的记忆,林紫苏对上林苑的一草一木并不陌生。 “哥哥,你看那边烟霞湖中的栖鹤亭,正是按园经中所述繁花覆地,亭台突池沼而参差建成的。” “那栖鹤亭用的是磨角吧,好像和书中的不太一样。” “烟霞湖向西一百步原本是有个琳琅阁,里面存有各种孤本,可惜在英宗时被乱党烧毁了。” 许是前世里缺了亲情的缘故,林紫苏在这个哥哥面前丝毫没有压力,如数家珍的向林问荆描述上林苑中的精妙之处。自己妹妹以前像个闷葫芦,现在却成了个小学究,林问荆对妹妹性格突然转变很满意,妹妹看了那么多书,这下终于可以给自己传道授业解惑了。 兄妹二人正研究着园中的各色亭台楼阁布局,凉亭里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方清歌今日有些郁闷,她在百花会前处心积虑准备了一个多月,终于抢到了魁首,没想到最惹眼的却是梁婉怡和林紫苏。梁婉怡是皇后的侄女,又一直都在皇后身边陪伴,她没有机会招惹,这林紫苏不过一个泥腿子家的姑娘而已,竟然也敢抢自己的风头 她听说林紫苏和一个少年一同上了叠翠山,觉得这是一个羞辱林紫苏的好机会,就寻上了叠翠山,顺便还带了几个姑娘来一起见证。 “林紫苏,本小姐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却在此与人私会”方清歌自以为捉到了林紫苏的把柄,心中得意洋洋,却一脸愤慨说道:“果然是小户人家,连点廉耻都不要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林问荆和林紫苏有些愕然,随即兄妹俩就明白了方清歌之意,林紫苏气定神闲的问道:“我们康宁伯府不曾冒犯过威远候,不知方二姑娘为何要诋毁我们” 林紫苏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方清歌却未听出弦外之音,只觉得林紫苏是在狡辩,当下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哪里诋毁你们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一对孤男寡女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还专门寻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该不会是想做那等苟合之事吧” 林问荆性子素来直爽,听方清歌言语不善,怒道:“方才的话,不知是威远候的意思还是方二姑娘的意思今日方二姑娘若不说清楚,我们兄妹二人这便去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兄妹方清歌顿时反应了过来,狠狠的用眼神剜了随行的一个姑娘一眼,让她打探林紫苏,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打探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行的那姑娘是礼部陈侍郎家的五小姐,因是庶出,上面又有四个姐姐压着,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今日里方清歌找她时,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她也是费尽心思跟了林紫苏好久,眼见着林紫苏与林问荆上了叠翠山,巴巴的与方清歌报信,没想到却闹了一个大误会。此时看见方清歌迁怒于自己,心中既害怕又委屈,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方清歌听林问荆说要去找皇后,心中也是有些害怕,嘴上犹自色厉内荏地说道:“去就去,皇后娘娘可不会听你们的一面之词。” 林紫苏有些无语,前世里她是威远侯府中的嫡长女,在弟弟妹妹面前说一不二,记忆中方清歌除了心直口快之外,倒也没太多恶行,没想到竟是如此没脑子,“方二姑娘,你找我,就是为了说刚才的哪些话吗”,林紫苏嘴角噙着笑,朝林问荆摇了摇头,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皇后那里只会被人笑话,倒不如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话说清楚,省得日后烦心。 “我我就是到这山上转转,谁知道你们也在这里的” 方清歌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抓奸的吧她正费尽心思的找理由,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威远侯和老康宁伯是于国有大贡献的,不过是一些误会,闹到母后那里,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不如本宫来给两位姑娘说个和,两位就小事化了罢”,说话的是二皇子谢曜,他说话间带着四皇子和六皇子走了过来,不待众人施礼,谢曜又道:“本宫也是来赏花的,各位不必拘礼。” 方清歌见谢曜替自己解围,顿时一脸灿烂,谢曜虽说了不必行礼,仍是上前福了一福道:“臣女见过二皇子殿下”,直起身又道:“见过四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 谢曜对方清歌微微点头,便转头朝林紫苏笑道:“林姑娘好雅致,是在 此处观景么方才见林姑娘所画碧桃栩栩如生,当真是妙笔生花,不知姑娘是哪位名师所授” 又是这个笑容前世里就是这个笑容让她见而迷醉,错付一世痴心,却换得一个凄惨的结局。这张俊逸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林紫苏顿时一身寒意,她强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冷冷说道:“二皇子殿下,臣女的母亲还在明德宫等候,请容臣女告退。” 谢曜没料到林紫苏如此不假辞色,仍是客客气气说道:“姑娘是第一次来这上林苑吧,此去明德宫路途有些曲折,我送送”谢曜本想说“我送送姑娘”,觉得不太妥当,改口道:“我让人送送姑娘。” 谢曜说着便吩咐了下去,一名内侍走到林紫苏跟前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林紫苏见不好推脱,轻声说了句“谢二皇子殿下,臣女告退”,便和林问荆转身下山。 林紫苏还没走出几步,方清歌极其不甘心的朝着林紫苏的背影说道:“故作清高,不识抬举”她还想再说两句,却看见谢曜正一脸不虞的瞪着自己,便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方清歌的目光全放在了谢曜身上,而谢曜的大部分目光全放在了林紫苏身上。在两人的背后,还有一双目光也在盯着林紫苏的背影。 谢晞有了上次城外的经历,可不认为林紫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听说方清歌盯上了林紫苏,便想看看这个林紫苏该如何应对,眼下这个结果,显然没让他如意。 只是没想到,二哥似乎对这林紫苏也有些意思,更没想到的是,这姑娘竟然连二皇子的面子也不给。 那个赌约,嗯,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九 立储 因赏花宴的重头戏是赏花会,赏花会之后,昭元殿的宫宴很快就在一篇歌舞升平中结束。 申时三刻,康宁伯府一家刚从上林苑回到府中,皇后身边的王嬷嬷便登门传达皇后的懿旨。 “康宁伯府长女林紫苏敏慧和顺,娴静温婉,特赏银三千两,布二十匹”王嬷嬷念完懿旨,满脸堆笑的向林远志c毕氏道喜,还当着两人的面儿把林紫苏夸奖了一番,仿佛她今日也亲临了舒华阁一般。 按京城大户的规矩,这等喜事照例是要给传旨的人答谢的,但康宁伯府自入京以来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恩典,外院的下人和管事又都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待王嬷嬷传完了旨意,一个个仍是呆立在原地。难得毕氏想起了这个规矩,却发觉家中已然没多少现银,送王嬷嬷至仪门时,急切间摘了头上的赤金镶红宝石簪子塞到了王嬷嬷手中。 受了赏赐,一家人皆是兴高采烈,宫里的人离开后,毕氏就给下面的人赏了一个月的月钱。 “这宫里的人就是会说话,把大姐儿给夸成了一朵花,我都有些迷糊了,她口中的那个林大姑娘到底还是不是咱们的大姐儿”,刚刚在正院的东次间里坐定,林远志就笑着同毕氏说道。 想起方才王嬷嬷的奉承和谄媚,毕氏还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也是心花怒放,见一向不苟言笑的丈夫开起了玩笑,也是笑道:“常听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们爷俩也是每日里读书,什么也没读出来,没想到倒是让大姐儿给碰上了。” 听自己的夫人如此说,林远志脸上有些不自在,他考了两届的科举,才勉强考中了个二甲末位,还是因二甲有人意外病故增补进去的。而自家的女儿第一次面圣,就得了皇帝的赏赐,其中差距自然不言而喻,于是自嘲道:“我读书三十多年,没想到,竟然还不如自家十二岁的丫头。” “父亲,你不知道妹妹画的有多好,皇上当场夸奖了妹妹,还说以后要让妹妹去给他讲翟经”,林问荆听父亲说起了妹妹,便没注意父亲的脸色,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今日舒华阁上的比试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看着自己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林远志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平平都是自己的子女,差距竟然这么大,“你也是在府学读书的,没一点稳重的样子,你看你妹妹多好。” 林问荆双手摇个不停,说道:“我哪里能跟妹妹相比,妹妹比我聪明百倍,不,千倍。” 林远志横竖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太顺眼,狠狠瞪了林问荆一眼。 “皇上对大姐儿这般赏识,会不会”毕氏依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一脸担心的问道。都说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她的心里,宁愿自己的女儿低嫁,也不愿女儿嫁到宫里。 “既然皇后娘娘行了赏赐,大姐儿应该就不会再嫁入皇家了”,林远志在地方为官多年,想的很通透,“皇后娘娘颁这个赏意思很明白,大姐儿也许是很不错,但不是今日选妃的对象。” 自接了皇后的赏赐后,林紫苏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起伏,不过眼见着家里的欢快气氛,倒是满心轻松。皇后的这个封赏,打消了她重见谢曜的恐慌,而且也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林紫苏在宫宴上没怎么进食,正拿着身旁小几上的点心果腹,听父亲说起了宫中选妃,点头笑道:“父亲所言不错,若是皇上有意让我嫁到宫里,未定名分之时,不会贸然颁下旨意。” 上一世林紫苏主持过谢曜的选妃,对选妃的流程自是熟稔,是以父母一提起这事儿,就顺口说了两句。林远志侧目瞥了林紫苏一眼,心中犯起了嘀咕,这姑娘家的,怎么能动不动就把嫁人挂在嘴上夫人说的对,这些年自己对儿女都没有用心,是不是请个师傅到府里给女儿讲讲女德c女诫 林家人说话的工夫,王嬷嬷已经回了凤仪宫复旨,皇帝正好也在凤仪宫中。 “多亏皇后娘娘提点,让奴婢颁赏前先打听下,奴婢这心里就有谱了,康宁伯府近日正为了银钱发愁呢。” “前些日康宁伯夫人正在为她家公子和小姐进宫的着装发愁,据说今日林家大小姐身上的首饰都是康宁伯夫人从自己的嫁妆里挑的。” “不过这康宁伯府也着实穷困,养不起院子,也用不起下人,就连给奴婢的赏,也是康宁伯夫人从自己头上现摘下来的。” 王嬷嬷说着将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簪子拿出,双手捧至皇后面前,皇后笑道:“既是康宁伯夫人的心意,你收着便是。”说着挥了挥手,王嬷嬷和几个宫女便退出殿外。 皇帝听的饶有兴致,叹道:“当初朕感念林院使仁心,才封了康宁伯这个爵位,让林家有个荫萌子孙的依靠,不想反成了林家的负累。” 皇后站起身替皇帝添了一 杯茶,柔声说道:“臣妾听下面的人说,林家世代都是医户,到了康宁伯这一代倒是出了一个进士个举人,可惜无甚根基,皇上若是有心,不妨扶持一把,比如”皇后顿了一顿,说道:“臣妾看那康宁伯府大小姐文雅端庄,也举止有度,皇上赏她一门亲事如何” 皇帝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京中尚未婚配的勋爵子弟今日来的不少,依皇后看,这康宁伯府大小姐许给谁家合适” 皇后道:“今日赏花宴后,臣妾的嫂子与臣妾说,臣妾娘家的那个侄子,对林大小姐的才华甚是钦慕,想托臣妾给牵个姻缘。臣妾娘家的那个侄子皇上也见过,模样还算周正,人品也不错” “你说的就是那个整日里跟着四哥儿厮混的梁铭泰吧”,皇帝不待皇后说完,睨视皇后一笑,“他要是能看得懂康宁伯府大小姐的才华,也不会每日里走马遛狗c欺男霸女,闹的京里鸡犬不宁了。” 皇后听皇帝言语不善,忙跪下求情:“皇上明鉴,臣妾那侄子只是年幼无知,性格才顽劣了一些,望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过他一次。” “年轻人胡闹不算大事,朕只是随口一说,你起来罢”,皇帝一脸云淡风轻,“你方才说的也对,康宁伯为官一尘不染,家底又浅,在京中自然举步维艰,那朕就扶持他一把,赏他个不错的差事调剂一下。” “臣妾以为,康宁伯若是为官清廉,皇上赏他差事更要慎重”,皇后站起身子,正色道:“臣妾虽不懂朝政,但这人心还是略知一二,康宁伯在京中无根无门,若是无故得了紧要的职位,必遭人妒恨,反而对他家不利。” “皇后所虑甚是”,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回头跟昌国公夫人说一下,梁铭泰若是对康宁伯府大小姐有意,先让他把那一身臭毛病改了再说,我可不想让人家姑娘怨恨一辈子。” 皇后心下一喜,知是自己方才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忙道:“臣妾定会让哥哥嫂嫂好生管教。”皇帝端起杯子噙了一口热茶,又问道:“曜儿皇子妃的着落,皇后心里可有主意” 皇后最看重的自然是自家的侄女梁婉怡,她想起今日侄女跟她所说的话。 “我若是嫁入皇家,必会像皇后姑母一样母仪天下”,“若是不能像姑母一样,那就嫁一个自己中意的人” 皇后心中苦笑,自己这个侄女毕竟还小,母仪天下说起来风光,可个中辛苦又有谁知况且本朝自立国以来,外戚家的姑娘莫说是嫁入皇家,便是与勋贵权臣结亲也是诸多限制,皇帝决不会允许一门两后这样的事情发生。 既是如此,那还是不要在皇帝面前自讨没趣了。 “威远候家的二小姐才貌双全,兵部沈侍郎家的三小姐和长安侯家的五小姐也还不错。”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突然换了种语气,沉声问道:“朕准备立下太子,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心中砰砰直跳,这是皇帝征询自己的意见还是在试探自己 “立储一事事关重大,本不是臣妾所能置喙,不过本朝历来是立长,曜儿恭谨谦和,又有宽仁的美名,自然是最佳的太子人选。” “本朝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帝漫不经心说道:“小八是嫡子,四哥儿在你膝下长大,也算是半个嫡子,你觉得他们两个如何” 这哪里是征询自己的意见,分明是在逼自己松口皇后看了皇帝一眼,咬了咬牙,说道:“四哥儿放纵贪玩,哪里有储君的模样,小八年龄太小,不足以担当重任,为千秋万代着想,曜儿是最合适的。” 看着皇帝紧绷着的脸终于开怀大笑,皇后心中一阵轻松后又一阵苦涩。 “朕本来一时还难以决断,还是皇后深明大义”,皇帝笑着覆住皇后的素手,轻拍了几下后松开。 “说起四哥儿,年纪轻轻的就不求上进,实在是有负朕的期望”,皇帝站起身踱了几步,“他既想做个太平王爷,那朕就满足他朕明日就下旨,给他封爵便是。” “立储之事再看看,这位置说不定还是小八的。”皇帝临走时,突然留下了这句话。 皇后怔立在原地,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愁。 第二日早朝,皇帝的两道明发的旨意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第一道是四皇子谢晞封敦王的旨意,近日朝里人事变动频繁,有心的人都以为皇帝起了立储君的念头,没想到首先等来的却是四皇子封王的旨意。这也就意味着,在立储的人选中,四皇子首先被皇帝排除掉了。 谢晞受封敦王,封地敦州,这个“敦”字更引起了朝臣的讥诮依着四皇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怎么也与敦厚纯良沾不上边,皇帝用了这样的一个字,看来是在敲打四皇子。而且本朝的皇子皆是先成婚再搬出宫,四皇子这样未成婚就住进十王府,可是没有先例。这个四皇子既无母族支持c又无才德,怕是已经惹了皇上的厌弃吧 第二道是康宁伯林远志任工部营缮司郎 中的调令,这个不同寻常的调令也引发了无数的猜测。照理说,一个五品官员的任命该是吏部下调令,工部营缮司又是一个闲职衙门,哪里需要皇帝来亲指康宁伯林远志不过是靠着父亲袭了一个闲爵,来京中也没有几年,皇帝为何会如此看重 众说纷纭中,有好事者把皇帝的这一举动与上林苑赏花会联系在了一起。昨日的情形,大多数朝臣在回家后听了自家的妻女复述,纷纷猜测皇帝是不是有意选康宁伯府的大姑娘为皇子妃,这才施了天恩。 林远志今日正在家休沐,接到吏部的调令已是午后,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亲自把调令送到了康宁伯府上。章若谷出自江南章家,而宫中的章贤妃出自章家在山南的旁枝,祖上因为获罪,从江南章家分了出来,迁徙到了山南。论起来,章若谷也算是章贤妃本家的远房哥哥,林远志自然不敢怠慢,忙将人请到了前厅奉茶。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而工部郎中不过是正五品,官场尊卑悬殊,章若谷如此登门,实在是不合官制,好在林远志有个康宁伯的身份,两人聊起来也不至于太尴尬。 “伯爷,我这里给您道喜了”,两人刚刚在康宁伯府的前院正厅就坐,章若谷就满面春风的向林远志道贺。 林远志心中猜测着章若谷的来意,面上却是不显,满脸堆笑道:“章侍郎太客气了,这等小事,何劳您亲自跑一趟。” “伯爷说的哪里话,您的调令可是皇上亲笔简任,非同一般,吏部自然要恭谨如仪”,两人彼此客套着,章若谷喝了几口茶之后,便以衙门公务繁忙为由告辞。 当日,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亲自到康宁伯府送调令的消息,就在京中的高门大户里传开,又引起了无数人的浮想联翩。 十 马市 一向门前冷落的康宁伯府这几天骤然热闹了起来,连着几日,登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让毕氏忙的焦头烂额。 在林远志的一再要求下,府里的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一番,居家用具也都换了一遍,毕氏有些肉疼,虽说皇帝刚赏了银子,可这穷家薄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又一天的迎来送往终于给打发完,一家人刚用完晚膳正闲聊家常,下人送过来一张大红的洒金请帖,“方才门房送过来一张永安长公主府的请帖,说是邀大公子和大小姐踏青,白日里夫人正忙,门房耽搁了一下就忘记通报了。” 毕氏的幼女林紫菀年方两岁,从没见过请帖的样子,觉得这个红颜色的东西漂亮极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盯在那个请帖上看,林紫苏看在眼里,笑着接过请帖扫了一眼,就递到了林紫菀小手中。 “妹妹,你是不是想要呀,以后记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记得跟大人说哦。” “好的呀,谢谢大姐姐”,林紫菀含糊不清的应着,眼睛笑成了月牙,圆鼓鼓的肉脸蛋让人总有一股想要捏一捏的冲动。 林紫苏亲昵的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林紫菀抱着请帖朝毕氏跑去。 “母亲,永安长公主殿下三月三去城西踏青,邀哥哥和女儿一道前往。” 听说是永安长公主的所邀,毕氏顿时心花怒放,突然不知道该用哪些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永安长公主可是皇帝唯一的胞妹,连这等尊贵的人都注意到了自己家,这在以往可是不敢想的她觉得今年带着女儿参加赏花宴实在太明智了,自从女儿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后,家里的客人就络绎不绝,现在长公主的请帖也送到了家里。毕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忙完了这几日,一定要到城西的灵潭寺去送些香火钱。 一动了钱的念头,毕氏的心里便收不住了,康宁伯府在京中有地位自然是好,但处处都要花钱就愁人了,就比如说这踏青,自家儿子踏青肯定是要骑马的,可家里那几匹用来牵马车的驽马骑得出去吗 林远志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阿云,既是长公主的邀约,那自然与众不同,儿女们难得与贵人一起出门,不能短了面子,明日让下面的人寻个贩骡马,给府里购几匹良驹。” 一听到买马,林紫苏顿时眼前一亮,前一世里因娘家是武将世家,林紫苏对马匹自然是毫不陌生,但以威远侯府的家世,家中自然是良马满厩,根本不需要自家的主子亲自去马市选购马匹。 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林紫苏放软了声音,同林远志说道:“父亲,这马匹让女儿自己去马市挑选可好” “大姐儿,这等粗鄙的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做吧”,女儿的这个请求林远志显然是不太乐意,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马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抛头露面。 “父亲,都说学以致用,女儿前几日正好读过一本伯乐经,正好能派上用场,你就让女儿去试试嘛。” “父亲,有我陪着妹妹一块儿去,不会出什么差池”,听妹妹说要到马市相马,林问荆心里也蠢蠢欲动,他见父亲不为所动,开始向毕氏求助,“母亲,妹妹很厉害的,让妹妹去马市,说不定能给您省下不少银钱。” 林问荆自以为摸准了母亲的软肋,然而这一次毕氏的态度比林远志还要坚决,“伯爷说的没错,大姐儿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马市那种地方,咱们家现在不同往日了,可不能为了省点银子就让自家姑娘去犯险。” 一家人来来去去的商量了许久,最终林远志还是架不住林紫苏的软语相求,松口答应了下来,毕氏又交代了一堆的禁忌,这才不情愿的给林紫苏备了银子。 第二日,林问荆和林紫苏主动起了个大早,兴高采烈地去了城北宣德门内的马市。 这马市是京城最大的一个马市,街道两旁扎着围着马群的木栅栏,路边还栽有拴牲口的木桩,甚至还有专门为远路客商栓养牲口的骡马店,整条街上都弥漫着马粪掺杂了青苗的古怪味道。林紫苏皱了皱鼻子,这里的味道比家里侧院马厩的味道更重一些,不过好像还可以忍受。 兄妹俩都是第一次来马市,看见马匹总要装模作样的凑过去看上一圈,沿着街道转了半个时辰,才看过四家马行。 “妹妹,你说我们今天能不能遇到千里马”林问荆对林紫苏出奇的信任,虽然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没碰过马。 “哥哥你想多啦,牙侩每日都在这市场里转,哪有那么多的千里马等着咱们呢,今天买的马是踏青用的,只要仪态雄伟c性格温顺就可以”,对于哥哥近似于天真的说法,林紫苏有些无能为力。 虽遇不到千里马,不过林紫苏此行总算收获不小,以前 看伯乐经是纸上谈兵,今天终于能一一对照了。 “这匹马牙齿发黄,应该三岁以上了” “那匹马口鼻发红,睫毛杂乱,眼下无肉,肯定性子不好” “这匹马鼻纹纷杂,寿命不长” “那匹马眼睛小而且眼白多,胆小易受惊” 林紫苏边走边说,如数家珍地向哥哥介绍着每批马的特点,不疾不徐的又到了一个马圈,这个马圈外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们正对着马圈中的马匹指指点点。 林问荆护着妹妹挤进了人群,只见这家马圈中至少有八十多匹马,马主正在围栏门口高喊着。 “各位老板长眼了,我这一百多匹马,可是从北边乌普族运过来的,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骏马。” 其实不用马主招揽生意,他这马圈里的马匹个个高大威猛,皮毛发亮,一看就是北境草原上出的良马,所以整条街上也就数这家的生意最好,一眨眼的功夫就卖出了二十多匹。 这短短的时间里,林紫苏一直盯着马圈最深处一匹枣红色的马匹,别的马匹或是在吃草,或是在嬉戏,或是在嘶鸣,只有这匹马无精打采的卧在阴凉下。 “马头高俊如削成,额方而平” “眼如悬铃,满而有泽,眼下卧蚕” “马鼻大而方,马耳小而锐,状如撇竹” 林紫苏在心里一一对照着伯乐经,还没见到这马站起的雄姿,已然觉得这匹马就是书中提到的千里马了。 “老板,你的马怎么卖”林紫苏向那个马主招了招手。 那马主正在跟一个年轻公子谈生意,听见有人叫自己,扭头见林紫苏一身普通小姑娘的打扮,想来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便装做没听到。他身后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刚入行不久,本没说话的机会,见老板正忙,就凑到林紫苏跟前唱了个喏,满脸堆笑道:“小的王十两,问姑娘好。姑娘您也来买马么,可有家里人相陪” 林紫苏见这王十两面皮白净,言语间也亲切友善,便指着林问荆含笑说道:“我想给我哥哥选匹骏马。” “姑娘可是好眼力,我们的马可是这里最好的了,个个都是神骏高足,与这位公子的气质正好相得益彰。” “劳驾把那匹马牵过来瞧瞧”,王十两顺着林紫苏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有些不自然,又看了看林紫苏天真的小脸,说道:“姑娘既是有心买马,就莫要抱着捡漏的心思,这里这么多马,你可以再挑上一挑。” 林紫苏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这匹马不同寻常”,王十两叹了口气,心道:这一匹病马瘦骨嶙峋的,自然不同寻常。但他又没法明说,就吩咐人将那马牵了过来。 那匹马本是怯生生的跟在人身后,见了林紫苏竟长了几分精神,不住的朝林紫苏低鸣,林紫苏甚是欢喜,隔着木栅栏摸了摸马颈,问道:“这马什么价钱” 王十两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既然姑娘喜欢这马,就与姑娘结个善缘,五两银子得了。” 那马主刚谈完一笔生意,转过身听到了王十两的报价,当下揪着王十两的耳朵怒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前脚赏了你吃饭的营生,后脚见人家姑娘长的水灵就来砸老子的锅,老子今天非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这马主的声音有点大,四周的人巴不得看热闹,纷纷围了上来看个究竟,马主松开了王十两,朝林紫苏赔笑道:“伙计不懂事,教姑娘和公子见笑了,我这里的马都是三十两银子一匹,概不还价。” 大衍立国百余年,北境草原和西河地区都是产马之地,又与北面的北狄国有边关互市,平时不缺马匹供应。也就英宗时战乱四起,各地纷争不断,才有了马匹价格上涨的情形。纵观整个大衍一朝,马匹最贵也没到过三十两一匹,看那匹马站不稳的样子,买回去能养活就不错了,这马主明显就是欺负林紫苏年纪幼小,四周围观的人纷纷窃窃私语。 林问荆和林紫苏方才一路看过来,早问过市场里的行情,见四周人群不住的交头接耳,心中也知道大概,林紫苏眨了眨眼问道:“老板,十两你卖不卖” 那马主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面寻思着,这马虽然是匹好马,可自从到京城之后就一直水土不服,马医灌了几次药也不见效,这两天还一直担心着卖不出去死在自己的马圈里,居然有人愿意花十两银子买下,这小姑娘既然是个冤大头,那可要宰一下才行 马主强忍住心中的得意,板着脸说道:“十五两,爱要不要” 简直是坐地起价两世里林紫苏没机会跟这等奸商打过交道,有些生气欲转身离去,那匹马却把头伸出栅栏,不住地在她身上蹭着,林紫苏心下又有些不舍,抬头看了看哥哥,林问荆正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王十两见林紫苏犹豫,在马主身后怯生生的开口道:“姑娘,方才还没试马,要不先让令兄试一下马再做决定” 这马已 经病了十几日,哪里还能跑的动马主听出了王十两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转身朝王十两腹部踹了一脚,王十两本就瘦弱,直接被踹倒在地,紧接着那马主又朝他身上狠狠跺了两脚。 马主骤然间行凶,在场围观的人均是意料不到,众人眼见他如此凶狠,纷纷出言指责。林问荆上前扶起王十两,朝那马主怒道:“你这等混人出手如此狠毒,就不怕闹出人命么” 马主一脸志得意满,说道:“这可是老子花十两银子买的奴才,签过卖身契的,要打要骂碍不着旁人” “我出三十两银子”,林紫苏盯着那马主说道:“买下那匹马,赎回这位小哥的卖身契。” 马主有所心动,咽了下口水,随即笑道:“小丫头片子,这小子我养他两三年的吃喝,花费了我不少银子和心血,可不是你说赎就赎得了的” “我朝开国之时便有严令,庶民不得存养家奴,你区区一个商人也敢压良为奴”,林紫苏的语气变的凌厉,“现在要么乖乖拿了我的银子,要么就去京兆府受杖一百。” 马市中人大多目不识丁,便是有识文断字者,朝廷法典内容也知之甚少,只知豢养家奴者甚多,从未见朝廷追究,这时听林紫苏一个小姑娘搬出朝廷禁令,均是半信半疑。 一旁帮忙的几个伙计见有人闹事,上前堵住林问荆和林紫苏。王十两素知自己主子的恶行,向身旁的林问荆低声说道:“这里是非之地,公子这便带着姑娘走吧” 围观人群见这几个伙计膀大腰圆,纷纷为为这兄妹俩捏了一把汗。林问荆心中也突突直跳,打定主意,若是出什么事情,一定要护住妹妹先行离开。 林紫苏却似没有看到那几个大汉似的,只冷冷的盯着那马主,仿佛已经将他看的通透。那马主被盯的有些发毛,眼见着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且一身打扮与寻常人家的姑娘无异,心里恶念顿生,正准备提起林紫苏抽两巴掌,却听到人群外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几个蠢人,知道冒犯了贵人是什么罪过吗” 十一 冒犯 这声音一出,那马主和几个伙计后退了两步,一脸惊疑的打量着林问荆和林紫苏。 众人纷纷朝发声处望去,只见人群外一个少年公子一身金丝长袍,以金冠束发,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打扮,身后还跟了两名青衣长随,这少年,正是林紫苏前几日见过的昌平伯府的三公子赵世勋。 人们见赵世勋气度不凡,纷纷给他让路,赵世勋涎笑着凑到林紫苏身边,吩咐身后一个长随道:“你这就去北城兵马司,把徐副指挥使请过来,就说马市有情况。”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叫住那长随道:“徐副指挥使这会儿应该还没出门,你速速去一趟长公主府,看见他就说,再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林紫苏本来还想试试自己前世里的功夫还有几成,赵世勋这一搅合,自然没了出手的机会,心中暗感无趣,朝那马主冷声说道:“喂,我的银子你到底收不收?” 依大衍制度,凡宗室勋爵子弟十五岁以上无官者,皆可去五城兵马司领份虚职历练,是以这群公子哥平日里仗势欺人c欺行霸市那都是家常便饭,这赵世勋整日里招摇过市,马主也算有些眼熟,听他说林紫苏是什么“贵人”,又见他派人去请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顿时吓破了胆,忙跪地求饶道:“姑娘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那马您这就牵走,小的明儿个······不不·······小的这就回家,取了那小子的卖身契,送到府上。” 林紫苏见这马主服了软,与林问荆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兄妹二人想法一致,皆是一笑。于是在马主的求爷爷告奶奶声中,林问荆强塞给了那马主三十两银子,交代了康宁伯府的位置后,吩咐王十两牵着马一块儿离去。 赵世勋跟在林紫苏身后,一脸谄媚地笑道:“方才林大小姐好气度,在下实在是自愧不如”,林紫苏生恐再被这一伙纨绔子弟缠上,只顾着和林问荆朝前走,赵世勋又道:“林大小姐可是要为家中选购马匹?我对这相马之术略通一二,可以帮姑娘掌掌眼。” 自己妹妹还小着呢,这位公子一直缠着妹妹,委实不像话!林问荆停了脚步,朝赵世勋虚施了一礼道:“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助,不过咱们萍水相逢,接下来就不必劳烦公子了。” 赵世勋愣了一下,他去报信的人还没回来,这要是让林紫苏走了,那可就完蛋了!赵世勋急道:“话不是这么说,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谁人不识君,咱们萍水相逢没关系,一来二去的不就认识了。” 赵世勋费了一番口舌,林家兄妹仍是无动于衷地朝前走着。二月底的春风还有些料峭,赵世勋却出了一脑门子细汗,已然是有些口不择言,好在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他心绪定了下来。京内禁止纵马,能在闹市里堂而皇之骑马的,要么是高官显贵,要么就是官府中人。 一阵阵鸡飞狗跳,赵世勋看清了来人,登时喜上眉梢,高声叫道:“大哥!大哥!你可算来了!” “林大小姐,近来可好?”,徐文韬下了马朝林紫苏施了一礼,赵世勋难得见徐文韬彬彬有礼的样子,脑子有点木,自己的徐大哥一向粗枝大叶,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仅是赵世勋,林紫苏脑子也一时没转过弯来,上一世的徐文韬是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强凶霸道,借着敦王的势,又有永安大长公主撑腰,不论王侯大臣c还是世家显贵,只要稍有龃龉便会纠缠不休。后来带兵在外依然脾气火爆,周边的部族不堪欺辱,年年到谢曜那里告状。 一个强凶霸道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改了脾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今天这是徐文韬的另一面,还是故意在自己面前伪装? 徐文韬见林紫苏对自己好似视而不见,还以为林紫苏被吓到了,有心替她出这口气,对赵世勋说道:“本指挥使听说有人冒犯了林大小姐,这人京兆府可曾捉拿归案?”赵世勋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找他来可不是让他来拿犯人的,硬着头皮说道:“徐大哥,今日天色这么好,京兆府就不用过来了罢。” 徐文韬竟也似听懂了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头,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可不能让京兆府抢了本指挥使的风头”,说着朝随他前来的几个公子哥招了招手说道:“听说这马市上有人为非作歹,这便让赵公子前去指认,你们随他拿人就是。” 赵世勋有些无奈,干脆指了指林紫苏悄声说道:“徐大哥,正事要紧,拿人是京兆府的事情,咱们越俎代庖可不太好”,赵世勋本以为已经给够了暗示,无奈徐文韬眼光全不在他这里,只听徐文韬慷慨激昂道,“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那就是贼人,逮治贼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的差事。” 听着这两个人颠三倒四的对话,林紫苏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说道:“两位公子既是有公务在身, 小女子就此告辞。” 原来林家大小姐没有被吓到,徐文韬这才反应了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林问荆身后的枣红马,又笑道:“林大小姐可是要选购马匹?这可是本公子的强项。” “我们兄妹二人随意转转看,不劳公子费心了”,林紫苏当即就拒绝了徐文韬。 “北境的宁远马高大雄壮,奔跑快,适合林公子骑乘,南方的矮脚马稳健和顺,个子又小,最适合姑娘们骑乘了”,徐文韬浑不在意的吩咐身后的长随,“夜风,你到府里选两匹上好的矮脚马送到康宁伯府上。” 原来刚才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伪装出来的,这伙人是缠上自己了吧?林紫苏有些头大,忙拦着徐文韬说道:“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敢要你的马,你要是真有心的话,就陪着我们挑一下马匹好了。” 徐文韬顿时喜不自胜,伸手揽住林问荆肩头前行,林问荆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一脸局促的朝林紫苏看去。林紫苏见哥哥窘迫的样子,虽有些看不惯徐文韬,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只听徐文韬说道:“林大公子,咱们一见如故,以前来往的少,今后可得多多走动。” 林问荆和徐文韬在前面走着,徐文韬嘴里话语便没有停过,从年岁问到喜好,从天南扯到海北,赵世勋跟在徐文韬的身后,听着徐文韬的絮絮叨叨,他毫不掩饰满脸的嫌弃,自己的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既然有人代劳了,林紫苏便腾出时间打听王十两的来历。这王十两本名王庆生,京郊人氏,自小便被父母送给了邻居寄养。养父本是乡里的秀才,因去岁京城大旱,养父母皆亡于旱疫,迫于生计,只得委身为奴。 林紫苏想起家里正缺仆人,这王庆生敦厚朴实,倒是可以留着做哥哥的长随。 徐文韬选马的功夫着实不一般,又对这马市知根知底,林紫苏与王十两说话之间,徐文韬便为林问荆和林紫苏各选了一匹马,连同马鞍马鞭缰绳等也一并选了。万事齐备之后,徐文韬又自告奋勇送二人回家,他一路上总想寻着机会与林紫苏闲聊几句,兜兜转转之下,一直快到了午时,兄妹二人才被徐文韬送到家门口。 林问荆相当客气的邀徐文韬登门稍坐,这次徐文韬倒是挺有分寸,说了些“贸然上门甚是不敬”云云策马而去。 王庆生的身契早送到了府上,毕氏还一头雾水,待林紫苏一番解释,才总算了解清楚。毕氏有些心疼银子,不过那钱女儿既然已经花了出去,念在王庆生身世可怜,林问荆正好也缺一个长随,算是勉强同意。 康宁伯府里连同下人一共也就二十几人,后院里空置的院落有好几个,先前姐弟二人为了研制木工,专门圈起了一个大院子,起了个“天工院”的名字,那院子中间留了好大一处空地,倒正好让林紫苏用来练习骑马。 林紫苏在前世里弓马娴熟,自从成了皇后之后,顾及着皇后的威严,再也没碰过弓马。余下几日,林紫苏就留在家中后院“学习”骑马,又从杂物房里翻出了张粗劣的小弓,顺带着把弓术也“学习”了一遍。 许是前世被拘束的太久了,遇到这次难得的踏青机会,林紫苏相当期待,三月初三一大早,林紫苏就叫上了林问荆,迫不及待地往京城西门赶去。 林紫苏出门时倒是出了点小意外,她一心想骑马出行,毕氏却是不允,经过毕氏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她不得不身着一身淡紫色骑装和琥珀坐在马车中,让她的白色矮脚马跟在了马车后。 永安长公主在请帖上写的是巳时集合,林紫苏到城西门刚过辰正一刻,她挑开窗帘一角,只见城门外的官道边已有三辆马车和几匹马在候着,有几家公子见了林问荆,纷纷颔首致意。 林问荆虽与这些人不太熟悉,也一一回礼。又过了一刻,来人逐渐多了起来,马车在官道边排成了一排,相熟的各家互相凑到一块见礼闲聊,现场顿时熙熙攘攘起来。 林紫苏在马车中右手支颐,一脸沉思,对马车外的喧阗仿佛充耳不闻,琥珀看着自己小姐秀美的侧颜略带愁容,就试探着问道:“小姐,一大早出门还是高高兴兴的,可是哪里不舒服?” “能出去踏青自然是好事,可是要是被别人算计就不好玩了”,林紫苏歪着头,一脸郁闷的说道。 听林紫苏如此说,琥珀惊得张开了小嘴,“小姐是不是多想了,这踏青是永安长公主邀请的,哪个不长眼的敢算计到小姐头上?” 林紫苏无奈的笑了笑,回想起这几天的遭遇,先是赏花会上与梁铭泰“巧遇”,接着在马市上遇到徐文韬无事献殷勤,而这次的踏青的发起人永安长公主,正是徐文韬的母亲。 万事皆有因,世间可没那么多的巧合,这一伙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起敦王和徐文韬这一伙人,林紫苏不由得头大,上一世自己所遇非人,所幸上天慈悲了一回,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本想着和和美美的过完这一世,哪知却莫名其妙的与 这些个纨绔子弟纠缠在了一起。 想想当日在庄子外的一时冲动,林紫苏就有些后悔,要是当时乖巧的把珠花给了谢晞,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了呢? 林紫苏在西城门外等待的同时,永安长公主已出了公主府,也朝这里赶来。在公主的马车里,徐文韬正嬉笑着捧起一杯茶递给永安长公主,他的妹妹徐芳若则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静静的看书,彷佛今日这踏青与她无关。 “多谢娘给儿子张罗,儿子的终身大事可全拜托您了。” 自己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儿子!永安长公主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一脸无奈,“韬哥儿,平日里你在京城里如何胡闹娘不管,这娶亲可千万不能儿戏,哪有像你这样,见了人家姑娘一面,就嚷着要娶人家进门的。” “娘,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南康大表姐和表姐夫不也是只见了一面就成婚,到现在还是京中的一段佳话”,徐文韬满不在乎的说道。 “南康那是皇上赐婚”,永安长公主轻轻用手指戳了一下徐文韬额头,“要是皇上能给你赐婚,我也就不用头疼了。” “娘,瞧你说的,现在大哥已然结婚生子,除了我和妹妹之外,别的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头疼的?” “早知道你如此上心,今年的百花宴我就去转转了,听说这姑娘出身有些低,不过才情还不错?” 想起这几日下人们打探来的消息,永安长公主敛起了笑意,语重心长的说道:“娘可跟你先约法三章,要是一会儿娘看着还凑合,那也就由得你了,先定下亲事,日后让她给你做个侧室就是了。娘要是看不顺眼,那这事就此作罢,以后莫要再提了。” 十二 流觞 徐文韬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漫不经心说道:“都说母子连心,没道理儿子看上的姑娘您看不上,再说儿子这也是为您分忧,难得邀了这么多人,您就安心的替妹妹择婿就是。” 母子俩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然到了西门,各家眼见着长公主的车驾到来,都欲凑上前给长公主行礼。徐文韬挑帘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马车上高声喊道:“劳各位久等,今日咱们不论礼节,这便出发罢。” 徐文韬说着跳下了马车,长随随即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徐文韬翻身上马,随意朝四周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今日天色不错,想必碧云山的景致正好,咱们先到城西的皇庄里略作歇息,再去碧云山踏青如何?”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徐文韬留了几名下人守在城门口,自己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身后跟着长公主府的三辆马车和几十名护卫,各府的车马依次跟随,一行人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永安长公主府位于碧云山下的皇庄。 这皇庄是先皇赏给永安长公主的,自然是城西最好的一块地,占地甚广又依山傍水,背后是碧云山,庄子西侧一泓碧水流过,河对岸是一大片的草地,正是上佳的踏青之地。 林紫苏下了马车,暗暗打量了一下今天来踏青的人群,今日受邀踏青的约莫有十多家,竟然全是生面孔,更令她惊异的是,除了徐文韬一家之外,人群中既无皇室近支,也无徐文韬的狐朋狗友。 这个徐文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紫苏倒是有些好奇了。 林紫苏和林问荆跟着人流进了庄子的前厅,随着少年少女们向主位上的永安长公主见礼。 徐文韬站在永安长公主身侧,不住的朝林紫苏瞟去。他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待到林紫苏和林问荆上前行完礼,抢在永安长公主之前说道:“林姑娘,几日未见,你可清瘦了许多。” 众目睽睽之下,徐文韬这话说的甚是不合礼数,话音刚落,周围的男男女女小声议了起来。永安长公主横了自己儿子一眼,朝林紫苏笑道:“本宫听闻,康宁伯府家的大姑娘在上林苑的赏花会上崭露头角,可惜当日未在现场,今日一见,果然是蕙质兰心。” “殿下抬爱,臣女实不敢当”,林紫苏浅笑着又施了一礼,“说来还要多谢殿下青睐,若不是殿下相请,臣女也没有今日踏青的机会。” 永安长公主细看林紫苏,见她一张清秀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但又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心下暗暗称奇,凝神间见她骑装打扮,随口问道:“林大姑娘今日可是要骑马踏青?” 林紫苏扬起笑脸道:“回殿下,古人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臣女虽是刚学会骑马,但想这春日里,若是能纵马驰骋,方才不负这大好春光。” 两人闲聊了几句,林紫苏和林问荆退了下去,永安长公主转过头,见徐文韬正盯着林紫苏不放,微微的摇了摇头,又将目光放在身旁另一侧的女儿身上,只见自己的女儿徐芳若怏怏不乐,不由得为自己的两个孩子发愁起来。 与徐文韬的飞扬跳脱不同,徐芳若自小就是大家闺秀的习性,一年中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眼看着已经过了十四岁,别人家的女儿到了这年纪都已经相看人家了,但徐芳若不是闷在屋里看书写字,就是同府里的女学教师弹琴下棋,连这踏青也是费尽了口舌,才愿意一起出门。 儿女都是债呀!自己的小儿子是个混世魔王,小女儿却是个闷葫芦,想到此处,永安长公主头都大了。 永安长公主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接下来的见礼便敷衍着应付了过去,徐文韬眼见着众人都行过了礼,轻咳了一声。永安长公主听出了自己儿子的急切之意,把心事暂时放在一边,笑道:“今日上巳节,难得把大家召在一起,本宫在后面的花园里备了些薄宴,咱们先去用午膳吧。” 一行人随着永安长公主进了后花园,少年少女们均是眼前一亮,一条小溪从花园中穿行而过,水流下方有一九曲桥,小溪两边各有一三面环水的凉亭,凉亭临水的石台上错落摆放着各色食案。 一位紫衣少女一眼便看出了花园里的布置,满脸欢欣地赞叹道:“上巳节曲水流觞,长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古时三月上巳日人们举行祭礼之后,人们坐在水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和菜肴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的面前即取饮,彼此相乐,故称曲水流觞。自三百多年前战乱之后,上巳之礼早被废弃,这曲水流觞之俗也少有人提起,没想到在这庄子上还能体验一番,众人无不心下雀跃。 接着便有侍女引人就坐,按男女分坐在小溪两岸的凉亭之中,永安长公主端坐在亭中,望着在溪边一一落座的少女们,笑道:“这庄子许久没有如此热闹 过,本宫藏的桃花酒也算能派上用场了。” 话音刚落,一位嬷嬷急匆匆的走到永安长公主身前行礼道:“启禀长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和敦王殿下到了庄上,说是来向长公主殿下请个安,奴婢过来时已然到了外院。” 永安长公主皱了皱眉头,自己这正招待宾客,两位皇子却带着人不请自来,暗觉自己的两个侄子有些唐突,不过人已经到了庄上也无可奈何,只得遣了身边一名侍女将人请了过来。 不多时,谢曜和谢晞领着十几人进了花园上前向永安长公主行礼。林紫苏偷偷的看了一眼,只见这一行人有男有女,除了两位皇子之外,还有几张熟面孔,昌国公府的梁铭泰兄妹昌平伯府的三子赵世勋工部侍郎家的骆沛诚兄妹还有几个叫不上来名字的少男少女。 谢曜带着一脸笑意说道:“侄子带着四弟去碧云山上的灵潭寺,听闻姑母就在皇庄内,特地过来给姑母问个安”,谢晞接着说道:“侄子顺便来讨口酒喝,姑母不会见怪吧?” 永安长公主冷眼瞧了瞧一行的十几人,说道:“两位皇侄既然来了,这便入座吧。”几个侍女应声将一行人引入席内。 林紫苏本来选的是一处无人注意的位子,哪知梁婉怡跟着婢女入了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选了紧挨林紫苏的位子。梁婉怡坐下后就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许久不见!” 林紫苏有些不太适应梁婉怡如此亲近,只淡淡一笑,应了一声“梁二姑娘好。” 梁婉怡眉眼皆是笑意,仿佛林紫苏是闺中挚友一般,“百花宴上见林大姑娘丹青妙笔,想来咱两个爱好也相近,我痴长你一岁,叫你妹妹可好?” 当日的百花宴上,梁婉怡当着皇帝的面让自己下场作画,今日又想做什么呢?林紫苏心中一阵警醒,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梁婉怡对林紫苏的冷淡毫不在意,“看妹妹一身骑装,可是骑马过来的?我早就想学骑马,可惜家里看管得紧,从没机会学习,若是得空,可否请妹妹指点一二?” “我也是刚刚学会骑马,不敢误了姐姐”,林紫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同梁婉怡笑道:“倒是姐姐画艺高超,日后还得向你多多请教。” 梁婉怡等的就是这句话,拍手笑道:“我还说与妹妹一见如故,改日可一道品诗论画,原来妹妹也有此意,这真是太好了,今日回府我就给你下请帖。” 林紫苏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客套话梁婉怡竟给当了真,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不由得有些懊悔,这下可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梁婉怡捕捉到了林紫苏脸上一瞬间的呆滞,心中暗觉好笑,不过既然目的已然达到,就无须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当下便转了话题,同林紫苏聊起了各种闺中趣事。 梁婉怡是个爽朗性子,林紫苏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一番闲聊之下,从烹茶调香到莳花弄草,又从抚琴下棋到读书作画,一个胸有丘壑,一个读书万卷,两人聊起来居然十分投机。说话间梁婉怡见一盏桃花酒漂至面前,便顺手拈了起来,浅酌了一口,朝林紫苏笑道:“这桃花酿香甜可口,妹妹可要品尝?” 林紫苏听梁婉怡如此说,顿时把目光放在了溪水之上,立在不远处的琥珀倒也机灵,捞了一杯桃花酿送至林紫苏眼前,林紫苏捧起抿了一口,想起自己在书中见过的酿酒之法,笑道:“《曲蘖经》里说的极是,桃花酒香甜甘冽,入口略有料峭之意,入腹便觉和暖,正与眼下这季节相合。” 永安长公主之女徐芳若本来挨着梁婉怡身旁之位,她不喜这等场面,一直坐在亭子一角抱膝发呆,心里挂念的是昨日里未下完的棋局,听林紫苏提起《曲蘖经》,猛地里一抬头,看林紫苏正笑盈盈的同梁婉怡说话,怯生生的上前问道:“这位姐姐所说的《曲蘖经》可是由卢行所著?” 卢行乃前朝有名的大书法家,留了无数的墨宝传与后世,梁婉怡虽见过其作品,但对卢行的生平知之甚少,见徐芳若正眼巴巴的望着林紫苏,问道:“郡主所说的卢行,莫非是前朝那位笔下龙蛇走的卢景庄?” 林紫苏点头道:“正是,听闻这卢景庄平生好酒,每得酿酒之法便记录下来,久而久之就著成了《曲蘖经》,我也是晒书时方才发现家中藏有此书,闲时无聊翻了几次。” 徐芳若满脸艳羡,叹道:“姐姐好福气,听闻《曲蘖经》乃卢景庄心血之作,书中六千言皆是卢景庄亲书,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接着一脸期盼的瞅着林紫苏,“姐姐若是方便,可否借我一观?” 梁婉怡见徐芳若心痒难搔,笑吟吟说道:“郡主先不要心急,今日里咱们可是出来踏青,须玩的尽兴,待过了几日,咱们一起去紫苏妹妹的府上作客,顺便借读下她的藏书,你看如何?” 徐芳若也知自己说话有些唐突,讪讪笑道:“这位姐姐说的甚是,改日自当到两位姐姐府上拜访”,接着又问道,“不知两位姐姐如何称呼,仙居何处?” 林紫苏和梁婉怡闻言均是一怔 ,接着便相对一笑,方才两人在长公主面前行礼时,徐芳若就立在长公主身旁,此时叫不出两人名字,明显是刚刚把她们给无视掉了。两人见徐芳若毫无赧颜,均觉这郡主直爽的可爱,当下便又将各自介绍了一番。 论起年岁,三人中梁婉怡最长,徐芳若次之,林紫苏年纪最小。梁婉怡笑道:“紫苏妹妹今日可是占了大便宜,明明年纪最小,却让郡主叫了好几声姐姐”,徐芳若一脸坦然,林紫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应道:“郡主方才是无心之失,怡姐姐就莫要取笑我们两个了。” 溪水的对岸,敦王谢晞正与几个少年饮酒嬉戏,间或朝着对岸指手画脚,肆意品评各家的姑娘,徐文韬一向喜好热闹,刚刚缠着林问荆喝了几杯酒,又套了几句交情,浑没注意他的这几个狐朋狗友在聊些什么。 花园中一簇簇桃花开的正盛,徐文韬一直把眼光放在林紫苏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林紫苏身旁的梁婉怡和徐芳若,若说林紫苏如清秀雅致的杏花,梁婉怡就是明艳烂漫的桃花,徐芳若则如纯洁素淡的梨花。看着一向沉闷的妹妹与林紫苏言笑晏晏的样子,徐文韬既惊奇又有些嫉妒。 他心头正郁闷,低头见不远处二皇子谢曜独坐,手中捏着一杯酒却良久未曾饮下,于是走到谢曜身前坐下,强笑道:“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一堂,二表哥为何独自在这里喝闷酒?” 谢曜看了徐文韬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昨日宫里的师傅布置了几道作业,愚兄思索良久,始终是不得其道,倒是教韬表弟见笑了。” 徐文韬自小就与这个二表哥话不投机,见谢曜连敷衍的理由都懒得编,当下也不再多说,转身凑在几个公子中间碰了几杯酒,就见溪水对岸的一众少女们三三两两离席,连林紫苏和梁婉怡也开始朝自己的母亲行礼作别,徐文韬不禁有些瞠目结舌,这才不到半个时辰,跟预想的可不一样!他用探究的目光朝对岸亭中的母亲望去,发现母亲也正一脸不豫的望着自己,心头一阵疑惑,眼见少女们已经散的差不多,悄悄的朝母亲走了过去。 十三 惊变 永安长公主待徐文韬走到近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好好的宴会,被那几个登徒子给搅合了,以后离你的这些狐朋狗友远远的,别再让我见到他们!” 徐文韬还不知道母亲为何生气,又听永安长公主恨声道:“我算是看清楚了,谢晞这个没人教养的混账东西,今日带了一帮人跑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说那些下九流的话!” 徐文韬一门心思在林紫苏身上,本不觉得方才酒席间有何不妥之处。听母亲提起,顿时悟了过来,谢晞是故意领着人,将那些轻浮的言语带到了席间,那些大家闺秀唯恐坏了自己的名声,听了后自然是避之不及。 自己精心准备的宴会就这样被生生的搅黄,徐文韬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谢晞却笑嘻嘻的走到近前,朝永安长公主行了一礼,道:“多谢姑母款待,小侄这就告辞了。” 永安长公主面罩寒霜,冷哼了一声,徐文韬森然道:“说好的各凭本事,敦王如此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吧!” 谢晞朝徐文韬拱了拱手,笑道:“表弟言重了,平日里咱们打赌,你作弊的次数可不少,为何偏偏指责我作弊?莫非这次赌约表弟上心了?” 徐文韬未曾料到,谢晞竟当着母亲的面直接把话给挑明了,脸上不由得有些不自然,永安长公主见儿子神色不对,狐疑道:“赌约?” 谢晞侧过脸,就见梁婉怡挽着林紫苏消失在花园的垂拱门外,脸上闪过不可捉摸的笑意,点头说道:“不错,前些日子小侄与表弟c还有昌国公府大公子打了个赌,看看谁能抱得美人归,啧啧,表弟做事果然是雷厉风行,这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便张罗起了酒宴,这一点儿小侄可真是自愧不如。” “荒唐!”,永安长公主听懂了谢晞的意思,右手重重往椅背上一拍,指着徐文韬厉声骂道:“真是荒唐!一个是荤腥不忌的混账,一个是丢人现眼的窝囊废,你自甘堕落与这群人为伍,娘可管不了你!”永安长公主不顾谢晞这位新晋王爷的面子,也不顾脸色发青的儿子,当着两人的面撂下了这句话拂袖而去。 永安长公主知道所谓的“赌约”之后,无心再张罗午后的踏青,以身子有恙为名,携着女儿徐芳若进了庄子后院。 徐文韬本想着趁着宴会表现一番,不想好好的上巳宴被谢晞破坏地一塌糊涂,他心头恚怒,有心拉着林紫苏说几句话,又恐她从谢晞那里听到了不利于自己的言语,一向胆大包天的徐文韬竟然有些举止失措。 此时刚过了未时正,一众年轻人眼见着日色尚早,纷纷在庄子周围四处溜达。林紫苏浑不知在宴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与梁婉怡聊的投机,又喝了几杯桃花酿,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牵着自己的矮脚马出了庄子,欲向林问荆和梁婉怡演示自己的骑术。 梁婉怡近几日一直听母亲提起,哥哥梁铭泰心仪林家大姑娘,今日一番闲聊,又对林紫苏多了些亲近,有意为哥哥和林紫苏牵线。她见林紫苏翻身上了马,拽着身后的梁铭泰低声说道:“快上马去护着,我嫂子就是她了!” 梁铭泰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忙不迭的从随从手里接过马鞭和缰绳,他平时只顾着饮酒作乐,骑术就难免荒废了,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马,林紫苏已然策马行了十丈远。 梁铭泰只盼着能与林紫苏并辔而行,情急之下挥鞭朝马臀狠狠抽去。哪知他身下的白马吃痛,未能如他所愿驰足奔腾,反倒是一个人立,登时将他甩到了草地上。 梁婉怡上前扶起梁铭泰,一番查看后确定梁铭泰无碍。梁铭泰这下被摔得七荤八素,他不敢对着妹妹生气,便将火气撒在马匹和随从身上,哼哼唧唧地咒骂起来。林问荆在一旁听的有些尴尬,又恐妹妹出了什么意外,随意拱了拱手,说道:“我妹妹刚学会骑马,我得去照看一下。” 梁婉怡眼见林问荆的红马追随着林紫苏而去,心里是既好气又好笑,横了梁铭泰一眼说道:“我的哥哥呀,你既是对林大姑娘有意思,能不能拿出点本事来?怎么说也是堂堂昌国公府的大公子,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庄子外的这一片草地足足有上百亩,林紫苏信马由缰行了两刻钟,方才的酒劲消褪了一大半。明明上一世自己酒量不浅,不想这一世竟如此不胜酒力,林紫苏心中有些懊恼,又暗觉有趣。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扭头就见林问荆骑着枣红马跟在身后,一脸关切的样子,仿佛自家后院里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林紫苏心中涌出一阵暖流,展颜一笑道:“大哥,你也瞧见啦,我的骑术进步很快,断然不会有事的。” 听妹妹撒娇的语气,林问荆道:“才学了几天就这样冒失,万一像梁大公子那样从马上坠下可怎生是好?” 林紫苏方才正是意气 风发之时,没有太在意梁家兄妹,听林问荆说起,问道:“怡姐姐他们不是一起的么?怡姐姐不曾受伤吧?” 明明是梁铭泰坠马,林紫苏却在关心梁婉怡,林问荆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斟酌着该如何同妹妹说,谢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啧啧,梁铭泰那小子为了追随你的左右,一条命被摔掉了大半,没想到林大姑娘竟不闻不问,本王可真替梁大公子抱屈。” 林紫苏方才只看到了哥哥林问荆,这时候听到了谢晞的声音,才注意到谢曜和谢晞骑马跟在林问荆身后,一张脸顿时板了起来,冷冷说道:“没想到堂堂的敦王这么闲,还有偷听人说话的空子。” 自搬到十王府以后,谢晞这个行事荒唐的皇子成了大街小巷的风云人物,京中传言敦王入住数日,已然在府中蓄养大量姬妾,日夜笙歌不停,吵的邻近的几条大街都不得安稳。 皇子未曾大婚便纳妾藏娇,可是极不合规制。林紫苏本就对谢晞无甚好感,前几日与他闹了龃龉,近几日偶尔听到府中的下人闲聊过谢晞的风流韵事,勒马打量了谢晞两眼,揶揄道:“敦王殿下可是要陪着二皇子殿下去灵潭寺?听闻灵潭寺的姻缘签灵验,殿下怕是要多求取几支才够用。” 谢晞还未接话,谢曜从身后拍马赶上,微笑道:“林姑娘所言不错,我这四弟一向不着调,可得尽快寻个王妃才行。” 听到了谢曜的声音,前世的种种在脑海中历历在目,林紫苏强忍住心头的不适,假装没有听到。 以堂堂二皇子之尊屈意讨好,谢曜未曾料到林紫苏对自己如此冷淡,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林问荆见谢曜脸色不善,抱拳施了一礼,说道:“舍妹方才多喝了几杯酒,失礼之处,请殿下恕罪。” 林紫苏重活一世,本以为经历了生死,前世的爱恨情仇也该看淡,那知一见谢曜,想起前世的惨痛,心中恨意上涌,竟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只想让谢曜也尝尝利刃剖心之痛。好在她脑中还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的恨意须发泄出来方可,转身便策马狂奔了起来。 林紫苏纵马驰骋,爬上了一处平缓的山丘方才停了下来,驻马向西望去,满目翠绿向天空升腾,在天际线处与蓝色的天空交融在一起,不远处的群山隐匿在绿色当中高低起伏,如同紧皱的眉头一般。 远处风景如画,仍纾解不了林紫苏心中愤懑,前尘往事让她恨意滔天,原身的意念却在不断提醒她往事已矣,须得着眼于未来,两种意识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茫然。 见妹妹一改往日的好脾气,林问荆顾不上两位皇子,紧跟了上去,他骑的红马足力甚好,一直稳稳跟在林紫苏的身后。眼见着妹妹呆呆着望着西方,便循着她的目光远眺。 西边明明什么都没有!林问荆四处张望,却瞧见东边不远处的村子上升起了一些火光,一股股浓烟如幽灵一般朝四面八方涌动,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看这火光和浓烟,心下有些惊惧,于是同林紫苏说道:“妹妹,那边庄子似是着火了,咱们须得赶快回去。” 谢曜贵为二皇子,又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平时听惯了他人的奉承,林紫苏的不假辞色让他有些气恼,又有些失落。他低头叹了一声,同谢晞说道:“四弟,咱们回去罢!”正欲掉转马头,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漂浮在天上的浓烟,远处隐隐传来女子孩童的啼哭之声。 他蓦地里便想起几日前京兆府尹关于安抚蔚州流民的奏折,顾不得心中的情绪,惊叫道:“不好!” 这一个多月来皇帝有意让谢曜参政,不论大小事,都对谢曜悉心教导,是以谢曜对朝政知之甚多。前日里内阁收到巡按御史密奏,潞原省自去岁大旱之后,朝廷赈灾粮款迟迟未下,当地富户商贾借机并购土地,致使潞原多处州县流民遍地,流民为觅生计四处奔逃,其中数千人一路东行,经由蔚州进了京师地界。 流民弃乡里流亡,老弱者多数难捱困顿,命丧路上,身体强壮者方能承受得了颠沛流离之苦,这些人凑在一起讨生计,见什么就抢什么,就成了朝廷口中的流寇。 今日庄子上的这群人不但有公主和皇子,也有京中显贵人家的子女,有些还是谢曜邀请出来的,一旦出了事,不仅谢曜要担干系,朝政也会大受影响。谢曜知情势危急,叫了四名护卫近前,吩咐两名护卫骑快马进京求救,一名护卫前去打探情况,又吩咐了一名护卫紧急回庄子报信,招呼所有的人进庄躲避。 二皇子有命,下人们不敢怠慢,谢曜一行人回到庄子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庄子里的人已然全被叫到了前院。一众少男少女全涌进了前院的大厅里,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住的交头接耳打探。 因着永安长公主是这庄子的主人,谢曜同徐文韬说道:“方才见庄子东南火光冲天,想来是流寇到了此处,本皇子已派人到京中求援。韬表弟这便请姑母过来一叙罢,咱们须得早做计议。” 徐文韬听说是有流寇在附近闹事,心中一凛,吩咐了下人去后院请母亲和 妹妹,谢曜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厅内众人均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受长公主或谢曜所邀,原想着随贵人出门散心,不但能大开眼界,或许还能得贵人赏识。没想到踏青不成,反而遇到了杀人放火的流寇,赵世勋颤声道:“既是有流寇作乱,咱们这就回去,这些流寇还能滋扰京城不成?” 好几个人都是如此想,只不过这庄子里除了永安长公主,就属谢曜这个二皇子身份最高,方才谢曜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妄言,听赵世勋说了出来,皆是点头称是。谢曜见众人皆是一脸惊恐,沉吟道:“本皇子已派人前去打探,若是前方无险阻,咱们回去便是。” 林紫苏与林问荆也已经回到了庄子,听谢曜说起流寇,蓦地里想起前世。在她前世的记忆当中,这个时候也有流寇,但流寇还未进入蔚州,就在蔚州总兵的驱赶下一路向西进了关中,与关中当地的匪患相互勾连,杀人掠地,波及甚广,至谢曜登基之后,已然隐隐有和朝廷对抗之势。 没想到这一世里流寇没有在关中作乱,反而入了京畿之地,那是不是意味着,后面的关中之乱是不是就不复存在了?若是关中之乱没了,会不会有京畿之乱? 谢晞正盯着林紫苏看,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林大姑娘,你似乎对二皇兄的说法不甚赞同,莫非是有更好的主意不成?” 林紫苏正思量着该怎么脱困,不想谢晞竟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对于谢晞的故意针对,林紫苏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此时情势危急,也由不得她推脱,当下朗声说道:“二皇子有没有想过,京城在在这庄子以东,而目前流寇则在东南方,若是流寇一路北上,我们返城的话,岂不是正好自投罗网?” 十四 高见 林紫苏的这句话吓到了一些人,这帮官宦子弟大多没有主见,原本听说流寇就吓破了胆,都觉得尽快返程比较妥善,听林紫苏如此说,又都犹豫了起来,听说流寇们都是一帮吃不饱饭的穷鬼,要是落到他们手里 如谢曜c徐文韬这般稍有见识的人自然认同林紫苏所言,如赵世勋等人则觉得林紫苏这个黄毛丫头危言耸听,庄子毕竟是在荒郊野外,还是回到京城里比较稳妥,一时间大厅内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梁铭泰本来也被吓的不轻,听有人质疑林紫苏,站了出来斥道:“林大姑娘所言自然不假,本公子已然信了,你为何不信?” 人群中马上有人讥讽道:“京中谁人不知道,梁大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没成婚家里就有好几个如花似玉的通房丫头,都生死关头了,还想着跟人家姑娘献殷勤,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会不会念你的好。” 梁铭泰平时以风流倜傥自居,原不觉多几个通房丫头有何罪过,但旁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寻自己开心,终究是心里不舒服,当即与那人吵了起来。 徐文韬久侯母亲未至,甚是不耐烦,朝梁铭泰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梁铭泰顿时噤声。徐文韬走到谢曜跟前,说道:“二皇子,情势危急,由不得咱们迟疑,你就给大伙儿发号施令罢。” 谢曜从大厅中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沉声道:“方才是本皇子考虑不周,各位莫怪。林大姑娘说的不错,此时敌情不明,贸然上路极不明智,我已派人前去查探,待探子回报后我们再做计议。” 有二皇子发话,旁人即便有意见,只敢小声议论,不敢公然质疑。 东南那村子离庄子不过四五里的路程,谢曜派出的探子是宫中长伴他身边的侍卫,脚程甚快,半个时辰后便有了回报。 “禀二皇子,前方的乱民约莫有上千人,在村子上抢了粮食又占了官道,有几家在灵潭寺上香的马车被劫,尸身还被抛在了官道上”,探子还没说完,大厅内一个少年已然哭出声来,“我的妈呀,我还不想死啊!” 有人起了头,悲观的情绪立刻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少女们还算顾忌着形象,轻声抽泣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几个少年却嚎啕大哭起来。 徐文韬为了衬托自己,今日约出来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没想到遇了险困,竟都如此草包,他听的心烦,高声道:“一群流民而已,都哭什么!” 徐文韬这一声吼,倒是镇住了不少人,谢曜低声同徐文韬说道:“韬表弟,咱们庄子上有多少护卫?” 永安长公主名下庄子甚多,自然不会在如此偏远的庄子里派驻多少护卫,谢曜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怕再刺激了厅内的一群人,是以声音压的极低,徐文韬却不愿掩饰,平声道:“今日出城时点了八十名护卫,加上庄子上原有的护卫,上百名护卫还是有的。” 徐文韬说话间,永安长公主携着徐芳若进了厅内,众人都只顾着惶恐,也就没顾上见礼,永安长公主径直走到厅中主位坐下,听着厅中的动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谢曜今日出宫带了十几名护卫,加上庄子上的护卫也就一百多人,心知这些人定然挡不住上千流寇,心中有些惧意,又抱有一丝侥幸。今日在场的这群人,家中非富即贵,若是自己能力挽狂澜,那对于这些人家来说就是救命大恩,定然会为自己继位带来不少助力。 他偷瞧了永安长公主一眼,说道:“那群流寇不过乌合之众,就算咱们人少,他们也未必能进得了庄子。韬表弟今日是主家,便请韬表弟做主吧,我身边的这些护卫,也都由韬表弟调遣。” 此言一出口,大厅中的众人纷纷向徐文韬瞧了过去。迎着众人胆怯而希冀的眼神,徐文韬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芒刺在背的感觉,他一改平时里飞扬跳脱的风格,一脸凝重地道:“二皇子有命,徐某定当不负所托”,说着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放在了林紫苏身上。 林紫苏此时正低头覆着一少女的后背轻声安慰,眼神根本没有在他这里,徐文韬微微有些失望,抬头朝众人说道:“各位既然到了我们徐家的庄子,徐某定当拼死护卫各位的周全。这庄子后院院墙既高且厚,谅那些流寇也攻不破,各位女眷可随我母亲一道去后院暂歇,其余人随我在这里守住前院,二皇子已然派人到京中求救,只消不让流寇进门,我等性命便无碍。” 听了徐文韬的部署,林紫苏紧蹙起了眉头,正要转头说话,人群中传出“噗嗤”的一声轻笑,众人齐齐地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一姑娘手中把玩着一把短剑,脸上带着一副不屑的表情,说道:“完了,完了,照徐二公子如此安排,我们这群人今日肯定是死定了。” “陈玉琪!”,徐文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二姑母家表姐陈 玉琪的声音,自记事起,这个表姐就处处与自己作对,没想到她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仍和小孩子一般,在这种关紧的时候也不消停,怒斥道:“你个臭丫头想跟我打架,等活着回去再说!” 这陈玉琪乃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家中世代都是武将出身,到了陈玉琪这里,平时不喜琴棋书画,倒是有一身的好武艺。只是性子直爽,又与京中的同龄人格格不入,今年已经过了十八岁,京中竟无人敢上门提亲,长安侯夫人听说今日永安长公主召集了一帮年轻人,就以帮忙为由头,忙不迭地把自家女儿硬塞了过来。 听徐文韬说的毫不客气,陈玉琪柳眉倒竖,收了短剑怒道:“徐文韬,你少看不起人!本姑娘可是在南疆长大,也是上过战场的,今日贼寇势强,这庄子破的到处漏风,你以为守住了前院,那些流寇就进不来了么?” 徐文韬斥道:“去过南疆有什么了不起!你爹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强弱之势自古无定,唯在用兵之如何耳,贼寇人数虽多,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要我们解决掉他们领头的人,余下的人没了气势,自然就会四散溃逃。” 陈玉琪对徐文韬的说辞嗤之以鼻:“你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处,气势能帮你杀敌么?再说了,就你们府上的护卫,看家护院都勉强,能有什么气势?” 徐文韬听了陈玉琪的反驳,怒极反笑,说道:“好,好,你有什么高见,就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 “贼寇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我们能用的人太少,正面突围万万不是对手”,陈玉琪也不谦虚,继续道:“若是大家分散各处,又难以首尾兼顾,不如大家都留在此处一来有个照应,二来这院子也不大,更易于守敌。” 徐文韬毫不赞同陈玉琪的说法,两人争论了起来,一直坐在大厅正中央的永安长公主忽然发声,道:“韬哥儿,今日不是逞强的时候,按你表姐说的做吧。” 大厅里的人都是一帮公子小姐,没几个人懂兵法,更没几个人见过行军打仗。众人闻言均是错愕,自古以来,有几个女子懂兵法?又有几个女子能带兵打仗?更何况这大厅内如此多的男子,若是仰仗一黄毛丫头的庇护侥幸得脱,日后岂不是很没面子? 谢曜心内也是犯疑,不过随即释然,他知自己这个姑母一向精明小心,决不会行冒险之事,又想起陈玉琪的父亲陈景惠在南疆多年,回到京中虽交了南疆的兵权,却还领着神枢营指挥使的差事,京营三分的兵力都掌在他手中,此时示好陈家,日后或许可得神枢营助力。 想到此处,谢曜已然拿定了主意,见徐文韬犹自一脸不服气,说道:“韬表弟,大姑母说的不错,陈姑娘家学渊源,方才所言甚有道理。” 徐文韬显然是不服气,怒道:“好!好!你们都有道理!”,旁人虽是瞧不起陈玉琪女子的身份,不过有了永安长公主和谢曜的发话,自然不敢表示异议。 陈玉琪也不推辞,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宛如一个即将出征的大将军一般,说道:“韬表弟,你把所有护卫叫到院子里集合,另外吩咐几个人,把庄子里的兵器也搬到这里。” 徐文韬心中别扭,但还是听了陈玉琪的吩咐,不多时一百多名护卫齐齐的在院子里,成捆的兵器摆在了西次间。 陈玉琪点了下兵器,令徐文韬挑了二十名精通射箭的护卫守在大厅门窗之内,又将两名长公主府的护卫头领叫进了大厅,吩咐道:“徐山c卢峰,你们两人各领二十名护卫埋伏在东西厢房,带齐长枪大刀,若是贼寇涌向大厅,便出门掩杀贼寇;若是被贼寇盯上,回屋守好门窗即可,万万不可恋战。” 徐山c卢峰各自点了人下去,陈玉琪见还有十几人正站在檐下,神情倨傲,显然是谢曜带过来的锦衣卫,于是朗声道:“各位是二皇子殿下的亲卫,想必都是身手不俗,这大厅的安危便交给各位了。”她见这些人彷佛无视自己一般,摇了摇头,朝大厅里众人说道:“各位平日里若是习过武,也去挑个趁手的兵器,说不得一会儿要性命相博。” 陈玉琪和徐文韬针锋相对的话语,林紫苏听在耳里,暗感命运之奇。上一世里,无人敢嫁的徐文韬在边关呆了五年之久,最终娶了陈玉琪为妻,这一世多了在这庄子里的经历,不知两人又会有怎样的姻缘? “哥哥,咱们也去选把武器防身”,林紫苏见陈玉琪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心下佩服,拉着林问荆一起随着几个少年进了偏殿,她挑了一把青钢剑悬在腰间,转过头心念一动,又选了把无人理会的小梢弓绰在手中。 自大衍朝开国以来,军中将士多用威力巨大的开元弓,小梢弓威力不足以透甲,也就是民间的猎户做狩猎之用。林紫苏前世里弓马娴熟,引弓射箭自然不在话下,但这一世没了上一世的武力,又没练习过弓箭,空有满脑子的技艺,怕也只能拉动小梢弓。 林问荆见妹妹选了把短弓,奇道:“大妹,这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又学会了射箭?”,这个问题实在是很难解释,林紫苏只得含糊说道 :“世间技巧大抵都是相通的,这把弓做的精巧,待会儿倒是可以试试”,林问荆深以为然。 陈玉琪与林紫苏并不熟识,见这个清秀的小姑娘一身骑装,手绰短弓,背负箭囊,腰悬钢剑,倒是有些英姿勃发的意味,微微错愕道:“这位妹妹也曾习过武?” 林紫苏上一世自然是习过武,但经历一世轮回,脑中空有那些精妙的招式,赧然道:“姐姐取笑了,我想着今日也就是些小毛贼,随便装装样子,说不定也可以吓一吓他们。” 陈玉琪生性好武,自认武艺不差,可惜身边没几个姑娘好武,总觉世上难遇知音,此时见了林紫苏这身装扮,倒是有了亲近之意,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林紫苏灵机一动,说道:“姐姐,我有几个想法,你看如何?” 林紫苏附在陈玉琪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陈玉琪初听疑惑,听了两句愈听愈喜,拊掌高声赞道:“妹妹果然冰雪聪明!”,当下叫了几个庄子上的家丁,将庄子上的桐油尽数挪到了院中,又命人把影壁和花廊的侧门全部钉了起来。 这一次性命攸关,庄子里的人皆是不敢轻慢,除了陈玉琪的安排之外,也花起心思布置着各种机关。 初春时节,白日仍是极短,到了酉时,天色就有些晦暗,暮色低垂之下,院中那棵金桂的枝条随风而动,平添了几番萧瑟。 寒鸦在不远处呀呀而鸣,大厅中众人心中都是一凛。久候援兵不至,二皇子谢曜心里既担心又有些烦闷,眼见着大厅内人影斑驳,已然看不清众人的样貌,哑着嗓子道:“掌灯罢!” 十五 胶着 一个侍女正要去点亮厅中的灯烛,陈玉琪拦住了她,吩咐道:“二皇子有些口渴,先给殿下上杯茶吧”,又朝谢曜说道:“二皇子殿下,我们势力单薄,夜色下贼寇未必会发现我们的庄子,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谢曜也不是痴傻之人,经陈玉琪一提,顿时明白了过来,点头道:“不错,陈姑娘说的是。” 院门外一阵人吼马嘶,在庄子门口看守的庄客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了大厅,顾不上给长公主和皇子见礼,浑身哆嗦着说道:“二···二少爷,贼寇已然到了庄外,说···说是···开门投降就放过咱们,要不然···不然就屠了庄子···” 有几人听说投降便可保得性命,都是心中一动,但看了看永安长公主和两位皇子,终究是嗫嚅了几声消停了下去。 谢晞一直都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仿佛贼寇到来与己无关。听庄客汇报完,他站起身朝门外望了望,轻笑道:“这流寇好没出息,学人先礼后兵,都学不来样子。” 自这一世与谢晞见第一面起,林紫苏一直对这位四皇子没有太好的印象,见别人都是如临大敌,唯有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林紫苏心中来气,说道:“贼寇分明是故意示威来着,哪里是先礼后兵了?”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谢晞倒是云淡风轻,又上下打量了林紫苏一眼,说道:“哦?看林大姑娘这样子,是想把流寇打回去吗?今日可不同上次,还是慎重些好。” 林紫苏听谢晞将“上次”两字咬的甚重,显是暗指上次在庄子上的事,又似在警告自己莫要不自量力,偏偏是这等不三不四的语气,林紫苏窘红了耳根,仍然挑了挑眉道:“臣女一向有自知之明,殿下你的这份心,还是留与你家中的莺莺燕燕罢!” 谢晞口头上占过便宜,嘴角抹过一丝笑意,见几个少年瑟缩在大厅一角,说道:“沈三公子,章六公子,不过一群流寇,何至于被吓成这样?” 庄子外面的流寇显然是等的不耐烦了,谢晞话音刚落,接着便听到庄子外木头冲撞大门的声音,如同雷声阵阵。 大厅内不止一个人惊叫出声,一时间无数的人的眼光俱放在了陈玉琪脸上,陈玉琪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对着护卫们高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听我口令再放箭!” 庄子木制的大门经不起流寇的折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流寇便撞开了庄子的大门,如潮水般涌进了院内,原本一团漆黑的正院里被火把照的亮堂堂的,一名粗豪汉子在院中长笑一声,道:“兄弟们,咱们从潞原行了几百里才到了京城,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我听说这里是京中贵人的庄子,这里面钱财美人应有尽有,大伙儿四处搜一下,谁搜到金银财宝便归谁,若是搜到女的,嘿嘿·······那就正好开开荤!” 众贼寇轰然叫好,便有人抢着朝几间屋子奔了过来。陈玉琪面上镇定,手心里却沁满了汗,待流寇离大厅一丈有余,大喝一声“放箭!” 双方相距甚近,射箭不仅不需要准头,箭的威力也足,顿时便有一排贼寇应声中箭倒地。院内众流寇原以为庄子上不会有太多人,哪知竟然中了埋伏,顿时乱作一团,一边鼠窜一边叫骂起来,“院内有埋伏!”“他奶奶的,这西厢房里藏的也有人!”“李老大中箭了!兄弟们快护着老大!” 这群流寇本就是一群流民,多是迫于生计才成了流寇,也没太多主见,听说院中有埋伏,便有人惶然向大门退去。 那李老大左臂中了一箭,顾不得包扎,倚在影壁上怒吼道:“这屋里能藏几个人?给老子冲进去!哪个龟孙子敢后退半步,老子要了他的狗命!” 李老大强忍着痛,砍翻了两个后退的手下,自己也溅了一脸鲜血,火光下显得面色狰狞。在他威压之下,众贼寇没了后退的心思,又齐齐的朝正厅冲来。 弓箭威力虽大,但毕竟张弓射箭需要间歇,流寇前赴后继,转眼间便有人到了正厅的檐下。谢曜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心中着实慌乱,不过毕竟是堂堂皇子之尊,见到敌人蜂拥而至,沉声喝道:“拦住他们!” 谢曜这几句话自然是跟他带过来的人听的,几名护卫本来在檐下守着,听到谢曜如此说,纷纷向贼寇扑了过去。这几名护卫皆是宫中值守的锦衣卫,一出手便是杀招,登时便有十几名冲在人前的贼寇命丧当场。 东西厢房埋伏的护卫见情势不妙,也纷纷从两侧杀了出来,吸引了贼寇不少的注意力。 然而贼寇人数众多,倒下一批,便又有一批围了上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护卫们渐感吃力,又顾念着大厅里的众人,只能一昧的死守在檐下护住门窗,东西厢房的两波护卫全被闷在了屋中,无法再杀到院中策应。 院 内的形势显然是极为凶险,林紫苏见陈玉琪一脸焦灼之色,走到陈玉琪的身侧,轻声说道:“陈姐姐稍安勿躁,咱们不是还有后招么?” 陈玉琪向窗外望去,院中放置的桐油桶皆被贼寇掀倒在地,青石地面上流了满地的桐油,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闪着光。陈玉琪咬了咬牙,欲走到厅外投掷火把,林紫苏拉住她的衣袖,指了指窗外,又扬了扬手中的弓,笑道:“这等小事用不着陈姐姐动手,就交给我来做好了。” 陈玉琪不知林紫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林紫苏但笑不语,拿起手中的小弓,引弓搭箭,朝窗外持火把的几名贼寇射去,“嗖”“嗖”“嗖”的几声,这几箭或射中贼寇的眼睛,或射中贼寇的手掌。陈玉琪赞道:“林家妹妹好俊的箭法!” 徐文韬本来在檐下杀敌,见林紫苏露了这手百发百中的功夫,双眼放光,赞许的朝她点了点头。 院中兵刃撞击声中夹杂着几声惨叫,几个火把掉在了地上,桐油遇火即燃,不过几息的时间,院中便成了一片火海! 一霎间院子里成了炼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方才众贼寇只顾着一股脑的往前冲,不少人身上都溅了不少桐油,此时地上火起,瞬间沿着衣衫烧了起来。贼寇们再也顾不上拼杀,纷纷腾出手扑灭往身上窜的火苗,哀嚎着朝门外退去。 有几名贼寇反应的慢,火苗已然在身上燃烧开来,疼的裹着火在地上翻滚。林紫苏心中略有不忍,但想到若是自己落到这伙贼寇手中,下场只会更惨,心下同情之心稍减,侧目看向了别处。 大厅中的少男少女们眼见着贼寇在火势的逼迫之下退出了前院,终于心头一松。 谢曜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众侍卫虽是喘了口气,却仍是紧皱眉头。这些侍卫大多身经百战,眼见贼寇人众而己方人少,方才只是占了弓箭的便宜,如今箭支已然耗的差不多,庭院内火势最多也就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待火势消减,贼寇再攻进来的话,这几十名护卫不可能挡得住成百上千的贼寇。 陈玉琪平素读过不少兵书,也跟着父亲上过战场,但毕竟少不更事,情势危急之下,心头转过几个主意均觉不妥。徐文韬如何不知晓其中利害所在,当下高声叫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龟缩于此!各位谁敢与我一起出去杀贼?” 他说的慷慨激昂,却是应者寥寥,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几位公子,皆是缩在人群当中不敢出声。 徐文韬轻蔑一笑,说道:“各位有没有想过,若是贼寇攻了进来,咱们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当下也不再多说,提起手中雁翎刀阔步朝廷外走去。 陈玉琪迟疑了片刻,也随着徐文韬一道出了大厅。 永安长公主凝视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一脸冷峻,徐芳若见母亲竟无交代的话语,急切道:“二哥,仔细一些······”只是她一向不擅表达,这句话说了一半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林问荆也欲跟着徐文韬一起杀贼,林紫苏忙按住哥哥,低声道:“徐二公子他们是以命相搏,哥哥你就莫要去添乱了”,林问荆觉得妹妹说的极有道理,生生的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握紧了手中的缨枪说道:“不错,我就守在这里,若是贼寇冲了进来,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想到自己责任重大,林问荆心中激荡,浑没注意自己拿倒了缨枪,枪尖驻在地上,将他脚下光洁如镜的地砖划了几道极其明显的印痕。 果然不出所料,贼寇在院外微微休整,便又卷土重来,方才吃了大亏,这一次贼寇学了聪明,知道前院地方狭窄,占不了人数的便宜,由头领李老大指挥着二三百人在正门处往里冲,其他人则是四散开来,找庄子别的入口。 徐文韬带着庄子上的一众护卫和各家的护卫守在了院门口,贼寇见短时间难以一拥而上,就近伐了几十棵树搭在了院墙上,接着便有身手利落的贼寇顺着树干爬到墙上,纵身跳入院子里。十几个贼寇刚跳了下去,登时被护卫砍翻在地,另外几名贼寇在墙上大声叫道:“莫要急着进去,往里放箭!扔火把!” 贼寇所携的弓箭多是自制,既无劲力也无准头,护卫们倒是不以为意。但院里余火未熄,还积了些桐油,几十个火把扔到了院里,地上又燃起了几团火。前有贼寇涌入,又要防着头顶和脚下的火,护卫们疲于应付,登时便有几名护卫不同程度的受了些伤。 约莫守了一刻钟,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到了各人的耳中,原来是有几支火把抛到了西厢房上,引燃了房顶后,连带着西厢房的门窗也一起烧了起来。西厢房紧挨着正厅,瞧这火势,只消一刻钟的功夫就要烧到正厅,徐文韬高声叫道:“大伙儿后退!”,一众护卫且战且退,退到了大厅之外。 谢曜从宫里带过来的锦衣卫均护在谢曜周遭,一个侍卫头领眼见着火势渐起,朝谢曜行礼道:“二皇子,这厅中怕是不能再呆了”,谢曜默然点了点头,同永 安长公主说道:“姑母,外面火势凶猛,侄儿这便护着你出去罢。” 照谢曜的想法,自己手下的这十几名侍卫虽然守不住所有人,但护着几个人突围出去还是绰绰有余,永安长公主乃是父皇嫡亲的胞姐,不论是出于孝道还是为日后夺嫡,到了危急关头,自然须回护这个姑姑的周全。 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拼杀,谢曜却把这些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留在身边,永安长公主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气,冷冷说道:“本宫自有儿子护着,可不敢劳烦皇侄。日后大衍的江山说不定还要靠皇侄打理呢,怎能出一丝差池?” 谢曜如何听不出永安长公主的讥讽之意,讪讪道:“姑母说笑了。” 说话间西厢房的火势已然蔓延开来,谢曜领着厅内的一大群人,紧跟在侍卫的身后到了院子中。贼寇一见从大厅中出来的这些人个个都是锦衣华服,立时就知道了这群公子小姐怕就是京中的贵人。本来在墙头上的几十个贼寇还在观望,个个眼冒精光,一股脑跳进了院子,起哄道:“点子们出来了,大伙儿一起上啊!” 院门口徐文韬正领着一帮护卫与贼寇拼杀,在源源不断的围攻之下,护卫们已然死伤了二十多个,身有轻伤的护卫来不及裹伤,仍在苦苦坚持。 徐文韬正与四名贼寇缠斗在一起,一身蓝衣被血染透,方才一番酣斗,遇到了几个不要命的悍匪,虽伤了十几名贼寇,不过庄子上的兵器终究是凡品,连连砍杀之后刀刃上已有几个豁口,威力大减。 陈玉琪那边则是手持长剑四处游走,她见徐文韬正勉力支撑,挺剑加入了战团。然而贼寇人数众多,陈玉琪刚刚刺伤了两名贼寇,紧接着又有几名贼寇围了上来。徐文韬奋力砍翻一名贼寇,跳到陈玉琪身旁,朝她大吼道:“陈玉琪!这是男人们的事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陈玉琪哂笑一声,道:“你个毛孩子还没及冠,也敢训斥表姐来了!”,说着刷刷两剑逼开两名贼寇,表姐弟两人联起手来威力大增,几名贼寇倒是无可奈何。 徐文韬领的一帮护卫多数是京中高门府第中的护院,看着人高马大,懂武功的寥寥几人而已。也就是这帮流寇是饥民凑起来的,力气和兵器上都吃了不少亏,又不懂迂回包抄之类的战术,这才让护卫们堪堪挡得了一时。 时间一久,贼寇的头领李老大也看出了门道,他指着大厅门口的一帮少男少女,大声喝道:“都给老子往里冲,拿住里面那群人!” 十六 藏拙 “砰”“砰”几声响,前院两侧先前封闭的角门豁然大开,原来是贼寇在后院里掳掠完财物,转到了前院,眼见着角门上了锁,就用蛮力将上了锁的角门撞了个大洞,这样一来,护卫们腹背受敌,眼见着再没法抵挡住贼寇。 林紫苏心下一片茫然,上一世自己所托非人,最后落了个横死的结局。重生在了林家,还以为是上天垂怜,给了自己重活一世的机会,没想到终究是痴心妄想,她紧握住手中的青钢剑,只待贼寇冲了出来,便与这群贼寇拼出个你死我活。 正当林紫苏绝望之际,一阵阵马蹄声隐约的传了过来,片刻间便如雷声一般隆隆作响。听到如此整齐的马蹄声,谢曜身边的锦衣卫们均是脸露喜色,料想定是京中的援军赶到了此处。 这伙流寇一路流窜,也不是第一次与官军遭遇,听闻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便被马蹄声吓破了胆,瑟瑟发抖的扔下了兵器,也有人起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当下便有人吼道:“咱们这些苦哈哈几辈子当牛做马,不曾吃过一顿饱饭,这帮官老爷们屁事儿不做,却在京中安享清福,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不错!”“说的对!”,言语鼓动之下,一大波流寇嘶吼着含混不清的话语,如一群饿狼一般扑向厅前的人群。 这些官宦子弟多是自小养在深宅大院,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一阵阵惊呼。 林紫苏也是脸色发白,不过毕竟重活一世,见过了生死,倒是没有太多的恐惧,只觉难得上天给了这么一个重生的机会,若是不能好好把握,那便是辜负了上天的期望。 她拨出青钢剑,奋力朝一个扑了过来的流寇眼里刺去,这一招端的精妙,正中那贼寇的左眼,那贼寇一声惨叫,捂了眼睛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上。 此时流寇已然是困兽之斗,刚倒下一个,紧接着又有一个流寇挥着粗制的厚背刀,朝林紫苏兜头劈了过来,林紫苏自忖难以招架,侧过身子躲了过去还了一剑,哪知剑还未及身,那流寇已然软绵的倒了下去,原来是林问荆见妹妹情势危急,手中缨枪脱手而出,正中那流寇后心。 林问荆一脸关切问道:“妹妹,你没事吧?”见哥哥如此回护自己,林紫苏倍感温暖,这是在前世里未曾有的感觉,心中求生的念头更为强烈,当下持剑横在胸前,眸中散发出凌厉的寒光,贴身丫头琥珀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把花锄,不由分说和林问荆护在了林紫苏的身侧,三人气势十足,倒也把流寇们给唬住了。 其他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虽有着护卫们的极力阻挡,但流寇人数众多,根本抵挡不住这群癫狂的流寇。面前有如狼似虎的流寇,身后又有被火势蔓延的大厅,少男少女们哭喊凄厉,显然是有人受了伤。 林紫苏分神向周遭瞥了一眼,见几个流寇围着梁婉怡兄妹二人,梁铭泰吓得屁滚尿流,连自保都顾不上,更无力回护自己的妹妹,梁婉怡只能跌跌撞撞地往护卫身边跑。林紫苏与梁婉怡隔了一丈有余,想要过去给梁婉怡施加援手,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电光火石之间,徐文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个起落跳到梁婉怡身前,刷刷两刀,便将拦在梁婉怡面前的两名流寇砍翻在地。 援军赶来的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便有马蹄声到了庄外,随着庄外厮杀声叫骂声和兵刃交接的声音此起彼伏,流寇被里外夹击,顿时溃不成军。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院内的贼寇死伤殆尽。院外声响渐歇,便有几十人鱼贯走进了院内,来人皆是一身云锦飞鱼服,谢曜认出了领头一人,正是锦衣卫主官何长茂,心中大喜,但终究还是在意皇子的仪态,略整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等着何长茂上前行礼。 哪知他身边的谢晞丝毫没有端着架子,未等何长茂走到近前,便迎面走了上去,高声叫道:“何指挥使,别来无恙!”,接着犹如熟人一般拍了拍何长茂的肩头,何长茂受宠若惊,忙抱拳行礼道:“属下何长茂,见过敦王殿下。” 谢晞笑道:“免了免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这群人可就要成了刀下亡魂了。”何长茂陪着笑脸,抬头见不远处谢曜脸有不豫之色,心下一凛,疾步上前,朝谢曜躬身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属下何长茂,见过二皇子殿下。” 一丝阴霾一闪而过,谢曜脸上恢复了光风霁月的表情,淡笑道:“何指挥使免礼,今日辛苦你了。” 何长茂又起身上前,朝永安长公主施了一礼,他手底下的锦衣卫甚是有眼色,见他忙着施礼,不等他下令,一队人分散着去了后院搜查漏网的流寇,另一队忙着扑灭房上的明火,收拾起了院子。 这一战甚是惨烈,院子里流寇尸体堆积叠加,四周的墙上溅了一道道的血痕,在火的炙烤之下变成了黑红色,看起来触目 惊心。 方才在混乱中,林紫苏后背上被人击了一下,倒是没有受伤,望着眼前尸横遍地,耳边抽泣声呻吟声不断,心中始终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着,脑海里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深宫之中,那一晚,自己被谢曜刺中心口之后,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鲜血如波涛一般,在地面上绽开四溢,将整个坤宁宫染的通红 林紫苏恍惚间,一个急切的哭声传来,林紫苏抬眼望去,见一少年昏倒在地,上身斜倚在照壁上,一个身着嫩绿色裙子的少女似是少年的妹妹,正抚着这少年肩膀轻泣。 林紫苏领着琥珀疾行上前,只见那少年右腿上被砍了一刀,血肉外翻,正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而那少女显然是被吓懵了,既不懂得包扎伤口,也不知该如何呼救,只顾着在一旁痛哭。 上一世林紫苏习武时学了一些止血包扎的手法,这一世的她出身杏林世家,又熟读医书,对止血也不陌生。只不过庄子条件简陋,一时间找不到纱布等止血的物什,眼见着庄子上的人也都忙的焦头烂额,林紫苏顾不得仪容,撕下了裙裾的一角,利落的在那少年伤口处缠了几圈。 她这包扎手法虽没错,但两世里给人包扎的机会寥寥无几,空有一脑门的医术,却不知外科常识——那少年的伤口甚大,没有止血药的辅助,伤口处的流血也不是立时就能停了。 眼见那少年血流不止,刚包上的布瞬间被血浸的通透,林紫苏脑中飞转,回想着幼时祖父手把手的教导。正思索着,一个男音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来试试”,也不待林紫苏答应,一个修长的手指在那少年大腿上的几个穴道疾点了几下,登时血流便停了。 那妹妹一直低着头哭,倒没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见哥哥的血已然止住,还以为是林紫苏方才的止血起了作用,不住地对林紫苏千恩万谢。 林紫苏抬眼看去,心中一片崇敬顿时沉了下去,面前这个人一脸轻浮的笑意,当真是面目可憎,这人,正是敦王谢晞。 这谢晞明明身怀武功,却故意藏在人后,当真是毫无男子气概。联想起方才与贼寇大战的情形,林紫苏有些恼怒,冷冷说道:“臣女实在是眼拙,竟不知敦王殿下有这手高明的功夫。方才大伙儿都以命相搏,王爷倒是能沉得住气。” 她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意示谢晞有这么高明的功夫却有意藏拙,罔顾他人的生死。谢晞竖起中指放在唇边,意示林紫苏噤声,停了一息,低声笑道:“姑娘方才射箭的功夫,还有这一手包扎的手法,也甚是高明,咱们彼此彼此。” 想起自己方才不但显了会射箭,还与贼寇们拼杀了那么长的时间,似乎和原身的经历大相径庭。偏生重生这样的事情又不能与旁人说起,即便是说了,旁人也未必会信,林紫苏面色黯了下来,思量着回去如何与家中双亲解释,却听到梁婉怡清脆的声音道:“林家妹妹,没想到你不但画的一手好画,武艺也这么好,我当真是佩服的不得了。” 梁婉怡扶着徐文韬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她走的极是缓慢,林紫苏关切问道:“怡姐姐,你脚上受伤了?” 几名庄子上的护卫从林紫苏身边经过,听梁婉怡和林紫苏发声,均朝这里望了一眼,把梁婉怡与徐文韬手臂相连全瞧在眼里。 几名护卫方才还因身上的伤哭丧着脸,顿时变了一副替自家二公子高兴的神色。众人的表情谢晞都瞧在眼中,一脸玩味的说道:“梁姑娘有伤在身,韬表弟身膺重任,可要仔细一些。” 徐文韬只觉谢晞是有意让自己出丑,他与梁婉怡无亲无故,如此亲密自然是有碍风化,偏偏一时半会又寻不到庄子里的侍女,没法弃了梁婉怡而去。梁婉怡了无惭色,一脸若无其事答着林紫苏的询问,说道:“无甚大事,就是方才躲避的急了,不小心崴到了脚。” 林紫苏看出了徐文韬的不耐烦,起身接过梁婉怡的手臂,说道:“我略微懂一些医术,帮姐姐看看可好?” 梁婉怡点头应了一下,说道:“如此就劳烦妹妹了。” 林紫苏和琥珀一左一右地扶着梁婉怡进了后边的院子,庄子各处被贼寇挨个洗劫过,院里各个房间都是门窗不整,一片狼藉。三人寻了处僻静的台阶坐下,琥珀极有眼色地替梁婉怡除去了鞋袜,林紫苏见梁婉怡左脚脚踝处一片红肿,并无其他异状,当下在红肿处四周轻揉了几十下,说道:“怡姐姐,你这脚伤并无大碍,回去敷上伤药,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梁婉怡连声称谢,两人坐在一起互相安慰了几句,一名小丫鬟站在不远处行礼道:“前面已收拾妥当,长公主殿下请两位姑娘过去。” 方才贼寇围攻之时,各府的主子们都有护卫挡着,但下人们就没那么好命了,庄子上的护卫和其他家带来的随从丫鬟共亡了三十多人。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这小丫鬟也是吓得不轻,给两人行礼时,牙齿还在互相打架。林紫苏轻轻的应了一声,和琥珀一起扶着梁婉怡到了前院。 前院的大厅 屋檐下,几团明火已然扑灭,厅内陈设被下人们收拾后,虽仍有烟熏火燎的味道,不过总算是齐整了一些。梁婉怡刚到了大厅门口,就见梁铭泰踉踉跄跄的从厅内奔了出来,略带哭腔的嚎道:“妹妹!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哥,梁婉怡是再了解不过了,自小昌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把他当宝贝宠着,平日里只顾着寻欢作乐,哪里经过什么大阵仗?梁婉怡向林紫苏歉然一笑,转头朝梁铭泰说道:“大哥,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如此大呼小叫,岂不是惹人笑话?” 梁铭泰不以为然道:“咱们公府在京中是一等一的门第,谁敢笑话?” 这话梁婉怡在前几天听母亲说到过,当时母亲正与父亲谈及梁铭泰婚事,原话是“咱们公府在京中是一等一的门第,又是皇后的娘家,谁家的女儿不想嫁到咱家?” 这话关上门说自然没问题,但梁铭泰竟在这等场合当着各府,尤其是当着大长公主的面给说了出来,便是有些狂妄了。 梁婉怡一脸严肃说道:“咱们公府和京中其他的府邸一样,若是不正家风不修私德,定然会被旁人耻笑。” 梁婉怡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梁铭泰一句也没听到心里,口中嘟囔道:“在家被老爷子管着,出门还要被你这妹妹管着”,但方才弃了妹妹独自逃命,终究是心虚,见妹妹一脸不悦,接着又赔笑道:“好好好,妹妹你说的对,这样总行了吧?” 兄妹俩的对话厅内众人都听在耳中,永安长公主心中暗道:“昌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是个草包,不过这个二姑娘倒是个心思灵巧的” 今日好好的踏青竟遇到了流寇,折了她的面子不说,还差一点有性命之忧,她年轻时也是个杀伐果断的脾气,这会儿恨透了京畿的官员,决意回去以后,就到宫中找皇帝告状。 不过永安长公主毕竟经历了不少风浪,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仍不动声色,平声说道:“本宫邀大家一块儿踏青,本想效仿兰亭之会,与各位共赏春景,不想让大伙儿遭了无妄之灾”,她顿了一顿,又说道:“韬哥儿,回去以后你寻个吉日,挨个府的上门,替为娘致歉。” 十七 国事 先有流寇侵犯庄子,接着又有锦衣卫四处搜捕漏网的流寇,待一切尘埃落定已近亥时。庄子中的一众人犹自惊魂未定,不顾天色如墨,皆是催促着尽快返回城里。 锦衣卫护送着一行人到了京城西门,已然过了子时一刻。永安长公主的庄子被流寇围攻之事,早已在城中高门大户之间传开,今日有子弟随着永安长公主去踏青的府里皆是忐忑不安,都安排了人守在西城门内等消息。 林远志自衙门里听说一双子女遭遇了意外,忙向上司告了假,带着毕氏自酉时三刻在西门等候,一直等到了现在。毕氏乍见着自家马车里的儿女,先是脸上一喜,接着便高声哭了出来,林紫苏只得下了马车轻声安慰。 如毕氏这般又喜又悲的人家不在少数,西城门内一时间成了认亲的现场,嘈杂声中,毕氏的哭声倒不显得刺耳。 林家兄妹回家之后如何安顿暂且不提,永安长公主到了城里顾不得回府,直奔皇宫去见了皇帝。 皇帝一直在集义殿里焦急地等着锦衣卫的回旨,庄子上有他的两个皇子,有他的胞姐,还有十几家京官的子女,要是全落到流寇的手里 想到这里,皇帝既气愤又担心,下面的这些官员平日里尸位素餐也就罢了,竟然放任流寇纵祸,着实是该死! 可如何处置这些地方官员都是后话,一时得不到城外的消息,皇帝终究是坐立难安。 就在皇帝心慌意乱之时,有内侍来报说永安长公主求见,皇帝又惊又喜,忙宣永安长公主进了集义殿。 永安长公主行完礼,没等皇帝问话,便将庄子上发生的种种凶险同皇帝添油加醋的说了,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道:“皇弟,这么多的流寇作乱,显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下面的这些地方官,就该千刀万剐!” 皇帝方才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但听永安长公主说完庄子上的情事,就觉此事事关重大,至少不像表面上如此简单。他随口几句话打发了胞姐回去,命人急召内阁和威远侯方栾前来议事。 皇帝等待之时也没闲着,又把谢曜谢晞和何长茂召了进来问明详细情况。内阁众人到了集义殿外,正遇到谢晞和何长茂从书房里退了出来,纷纷给谢晞躬身行礼。 谢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各位看不惯我谢晞,直说便是,何必费心弄来一帮贼寇,置我于死地?” 这几句话说的内阁诸臣面面相觑,这位以荒唐出名的四皇子,他们平日里也没打过几次交道,外界都说敦王轻佻胡闹,没想到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把今日流寇的帐算到了内阁头上。 内阁首辅刘庆元清了清嗓子,正欲和谢晞解释两句,抬头却见谢晞已然走远。刘庆元脸上顿时一阵尴尬,新入阁的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当即就领会了意思,忙道:“刘阁老,咱们还是进去吧,莫让皇上等久了。” 诸人纷纷点头称是,进了书房给皇帝行完礼,抬头就见方栾站在书桌下面,正对着皇帝商议着军机。首席秉笔太监孟胜立在皇帝右下首,而立在皇帝左下首的,赫然是二皇子谢曜,这可是皇帝登基以来首次有皇子参与内阁议事,内阁诸臣都是心念一动,立太子一事,莫非圣心已然定了? 内阁诸臣正在心中妄自揣测,皇帝挥手让方栾回到人群当中,沉声说道:“今日城西流寇作乱一事,众卿也都听说了吧,不知有何看法?” 户部尚书陆致远平日里沉默寡言,此时却率先出列,说道:“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臣祖籍潞原,几日前,臣收到老家来信,去岁潞原大旱,朝廷所拨过去的救灾银两被层层盘剥,到了百姓手里所剩无几,以致于潞原合省,流民遍地,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百姓万般无奈,只得以乞讨为生。偏偏潞原巡抚顾时为粉饰太平,勾结龁州卫指挥使王坚驱赶流民出境,这才致流民四处流窜为寇,为祸临近三省。臣以为,今日之事,正是因潞原而起,臣请皇上彻查流寇源头,肃清贪腐,以安天下之心!” 陆致远出身于关内百年望族陆家,当年科考时又是高中榜眼,一路从翰林院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不论资历还是家世,在内阁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不过平日里陆致远言语不多,朝中众人皆是敬他几分,没想到他竟在这节骨眼上答出这样惊心动魄的奏对。 他说的慷慨激昂,皇帝越听脸色越沉,待陆致远说完,冷声道:“刘阁老,方才陆尚书所说的潞原赈灾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陆致远的突然发难,方栾有些着恼,刘庆元更是猝不及防,听皇上问起,刘庆元慌忙答道:“回皇上,臣在年后还收到潞原递来的奏折,言道朝廷所拨粮款均已发放到位,这才三个月的时间,臣实在······实在是不知潞原竟有如此大的祸事!” 皇帝冷哼一声,显然是对刘庆元所答甚是不满,问道:“朕没记错的话,内阁前几日收到过蔚州的奏折罢?蔚州是潞原入京的必经之路,潞原出了这等事,内阁当真不知吗?” 兵部尚书沈常德与刘庆元平日交情不浅,见皇帝脸色不善,忙道:“皇上,龁州卫指挥使王坚近几个月不曾给兵部来过兵报,臣明日便和五军都督府一起八百里加急行文,命王坚详陈擅自出兵一事。” “朕问的是王坚擅自出兵吗?”,皇帝再也忍不住,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流寇就要流窜到京城里作乱了,朕方才知晓。朕问你们,潞原距京城千里之遥,这些流寇是如何从潞原到京师的?京兆府请求安抚流民的奏章,为何不见内阁奏报?从潞原到京师,中途起码要经过九个卫所的地界,这些卫所指挥使都是酒囊饭袋吗?” 皇帝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众人哑口无言,集义殿内静寂一片,众人均是大气也不敢出。大衍本就是马上得到的天下,向来忌讳文武勾结,而赈灾关系到民心向背,关系到社稷安稳,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敏感之事。 如今潞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不是几句话就能遮掩过去,若是查实的话,关内到京城这一路,怕是要有几十个人头落地了。 方栾偷眼瞧了瞧皇帝,见皇帝横眉怒目,便将本来想说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良久,吏部尚书叶铨躬身道:“皇上息怒,若是照陆大人方才所言,潞原目前的局势已然是十万火急了。为今之计,一是尽快出动锦衣卫,命何长茂查清今日城西之乱的缘由,知晓流寇一路经历,也好找出应对之策;二是另择能吏去潞原主持大局,巡查一应诸事,安抚民心;三是令五军都督府节制西北诸卫,以防大规模民变。” 皇帝听着叶铨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章若谷见皇帝脸色稍和,忙道:“叶大人所言甚有道理,所谓‘圣人治吏不治民’,皇上的圣名需四方的官吏来尽心维护,如今潞原民怨沸腾,想来是潞原巡抚顾时以及下面的官员倒行逆施之故,若不彻查,难以安抚民心。” 皇帝眸色如水,抬眼打量起自己的臣子,最终目光还是停留在了叶铨的身上,叶铨是他在东宫时的太傅,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之一。皇帝看着叶铨,但话却是跟所有人说的:“太傅方才所言,众卿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澹台松听着章若谷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辞,心中暗叹。章若谷这一番话看似是在附和他的上司叶铨,实则是借题发挥,故意将今日流寇之事往吏治上引,一心想让皇帝彻查潞原官员。章若谷出身于江南章家,按说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行事,但他性子圆滑世故,平日里决不会如此立场鲜明,莫非,这个章若谷想为章家谋利益不成? 是的,利益,潞原与北境相接,是京师的屏障。近几十年又有边关互市,对于朝廷是极其重要的所在,整个潞原的官场动起来,百十个空缺总是有的。澹台松心念动处,有些了然,又有些迷惑,新任官员都要经过吏部推选是不假,但章若谷不过是一个刚入阁的吏部左侍郎,上面还有着吏部尚书叶铨,更不用说还有整个内阁时刻盯着,就算靠着章家的资源,他又能动得了多少手脚? 澹台家乃是京中的官宦门第,自大衍开国以来,已出过一任阁老和三任尚书,门第显贵,对陆章这些外来的世家并没有太多的好感。澹台松又入朝多年,知道叶铨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于是借着章若谷的话说道:“臣以为叶太傅方才所言是正论,‘民之治乱在于吏,国之安危在于政’,如今之计,应先撤去潞原巡抚顾时之职,剑南布政使徐凌在任八年,多有建树,臣建议拔擢徐凌为潞原巡抚,定不负圣上的期望。” 礼部左侍郎钱敏中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澹台松话音刚落,钱敏中说道:“澹台大人一向无私,下官佩服之至。听闻这徐凌是澹台大人的年谊,澹台大人今日莫非要为徐凌破例不成?” 钱敏中与自己一向政见不和,澹台松也心知肚明,欲待分辨,皇帝眉头一挑,抢先问道:“哦?澹台松和徐凌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澹台松应道:“钱大人说的不错,臣与徐凌确是一榜同年。” 皇帝佯装沉吟了片刻,说道:“古有举贤不避亲,既然澹台松举荐徐凌,想来也有几分把握,太傅!明日你与内阁议一下潞原巡抚的人选,这徐凌若是可用,那也不能埋没他的才干,若是觉得不可用,便寻一个比他更有才干的人出来。” 叶铨躬身领命,皇帝顿了一顿,厉声道:“潞原有此大乱,不论因何而起,顾时难脱干系,孟胜,速派锦衣卫到云州,押解潞原巡抚顾时进京,朕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 孟胜是首席秉笔太监,按朝廷规制,还兼领着东厂提督的差事。他自皇帝十岁起便伺候着,也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这位素来口称仁义的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回想起来,除了八年前的东平书案之外,当着众臣的面龙颜大怒便只有今日了,孟胜一脸惶恐,躬身应了一声:“奴婢领命”。 内阁见皇帝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不好再争辩什么,一个个颂圣之后便退了下去。在众臣散去之后,皇帝却叫住了方栾,说道:“威远候,方才人多嘴杂,说话不便,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皇帝的语气冷冰冰的,听不出喜怒,方栾硬着头皮回道:“一帮乌合之众聚而成寇,本不足为惧,奈何地方官员各自为政,这才酿成大祸。我大衍有百万大军,这等流寇不过等闲,请圣上但放宽心。”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威远候有此算计,朕心甚慰。不过五军都督府职掌军机,这御下也是重中之重,龁州卫指挥使王坚勾结地方官员,逼反一省百姓,若是都似他这等自作主张,我大衍纵有百万大军又能如何?” 皇帝顿了一顿,脸上浮出一丝莫测的表情,说道:“朕记得,王坚是你举荐的罢?” 那王坚是方家的表亲,原来是京郊卫所的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按大衍军制,本不符外任卫指挥使的资格,经方栾在皇帝跟前保举,才得了龁州卫指挥使的位子。 皇帝说的平淡,但话中却暗藏机锋,方栾在心中把王坚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极其恭顺的回道:“皇上说的是,王坚身为龁州卫指挥使,置国法军纪于不顾,臣以为其不可再领兵。龁州卫拱卫金澜关,西联关内,北御北庭,是个紧要的所在,臣请皇上另择合适人选。” 十八 古怪 皇帝脸上绽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依朕看,潞原之事也只是陆致远风闻,具体情形未必尽如他所言。威远侯,这王坚便由五军都督府急召回京,问明来龙去脉再向朕陈奏罢。” 自大衍开国之后,五军都督府一直都由几位元勋家族轮流掌控,节制天下兵马。睿宗平乱时,几位公侯相继战死,五军都督府随之没落,近几十年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互相牵掣,已然势同水火。 龁州卫乃是军略要地,方栾向皇帝万般示好才从兵部抢得这指挥使的位子,没想到如此轻易的又被皇帝收了回去。方栾心有不甘,但被皇帝抓着了错处,只能暗恨王坚不堪大用,随意奏对了几句提了告退。 皇帝朝孟胜使了个眼色,孟胜立刻会意,笑着同方栾说道:“威远候,此时宫门已然落锁,咱家送您出宫。” 威远侯朝孟胜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孟公公了。” 皇帝凝视着方栾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过了良久才叹道:“曜儿,国事蜩螗如斯,朕怕是见不到我大衍中兴那一天了。” 在谢曜的心目中,自己的这位父王一向睿智坦荡,没想到此时言语间竟满是落寞,当下宽慰皇帝道:“父皇春秋正盛,些许流民不过是疮疥之疾,如今大衍政通人和,中兴指日可待,父皇又何必惆怅?” 皇帝临朝二十多年,在太子位子上便野心勃勃,一直想效法前朝圣君将大衍推向极盛,从改年号为“正兴”可见一斑。然而在最近几年,随着精力日减,处理政事越发觉得无力,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慢慢地将大衍往悬崖上推,而他贵为皇帝之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衍一步步的往下坠落。 皇帝听谢曜说起中兴,心中有些索然无味,当下换了话题,问道:“曜儿,今日你亲历流寇围攻,又陪朕听了一晚上奏议,有何想法?” 谢曜知道这是父皇在考校自己,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诚如几位大人所言,今日流寇作乱归根结底是因潞原所起。潞原自前年开始就连年大旱,地方官员倒行逆施,以致于流民四散,被迫成寇。好在如今政局清平,朝廷派下几位有名望的地方官赈灾抚民,与民于休息,则关内困境自解。” 皇帝问道:“京郊的流寇,你又怎知是因潞原所起?” 谢曜愣了一下,说道:“陆大人在朝中向来老成稳重,方才又是内阁奏议,自然不会妄言。儿臣前几日见到过黄御史的参奏,与陆大人今日说的分毫不差。” “是吗?”皇帝对谢曜的话不置可否,看似随意地说了句,“分毫不差?陆致远刚收到了潞原的信,京郊就出了流寇,偏生这些流民还都是从潞原过来的,倒真是巧了!” 因父亲理宗皇帝不理朝事,皇帝不到十岁跟着太傅叶铨临朝视事,有了临朝的经验,成年之后处理起国事便游刃有余,因此当年有了嫡长子之后也有意自小培养,除了皇子必须学的诗书礼仪之外,更着重培养治国理政,为成年后的继位打基础。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哪知太子未及成年早夭,皇帝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只得在余下的几位皇子上下功夫。 如今来看,谢曜这个次子学治国之道显然是有些晚了,跟着师傅们学了这么多年的经史子集,诗文写的花团锦簇,可治国上的见解着实是浅陋。 皇帝心下叹气,说道:“曜儿,治国之道,首在用人,所谓用人,自然要先识人,知道了臣子们的能力,把他们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便是识人之能。” 刚还在说潞原的事,这一下子就跳到了识人用人上,谢曜顿时明白了,父皇对自己方才的应答不满,他心下揣测着皇帝的想法,小心翼翼说道:“请父皇教诲。” “须知群臣众说纷纭,凡事要有自己的决断,不可偏听偏信,更不能被臣下左右。”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自古以来,沽名钓誉之徒数不胜数,用人尤忌人云亦云。有些人空有才名而无实学,有些人只可实干而无应变之能。” “所谓人才,不是一成不变的,能用时则用,不能用时则黜,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谢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凝神听着父皇的教诲,全然没在意四更鼓响起。 紫禁城外的康宁伯府中,林紫苏正在后院的净房里清洗着身上的血腥之气。在庄子上混战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后背上挨了重重一击,光洁的后背上,一大片淤青看的人心疼。毕氏站在一旁,紧攥着双手轻声抽噎道,“天杀的贼寇,让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 上一世里即便贵为公侯家的嫡长女,林紫苏也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洗浴,这时不但有两个婢女手忙脚乱的帮林紫苏洗浴 ,又有母亲在一旁站着,她心中有些拘束,不过也知道毕氏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尽量一脸轻松的笑着说道:“娘,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嘛,你看我也没少一块儿肉。” 林紫苏故意将“娘”这一声拉的老长,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毕氏顿时破涕为笑,埋怨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我和老爷在城门口念了你们兄妹俩大半天,早知道你这样,我们就在家等着好了” 林紫苏娇声道:“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先出去歇着,等我洗了晦气,就出去孝敬您老。” 毕氏扶了扶头发,佯装嗔道:“你个死丫头,娘很老么?” 毕氏口中这样说着,还是移步走出了净房。林紫苏胡乱的清洗了身子,由着婢女绞干头发,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步入了父母所居的院子。 东稍间里父亲c母亲和哥哥都在,林远志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斜倚着椅背怔怔的出神,毕氏立在他的身旁抹着泪,小声安慰着,林问荆一身衣衫还未换,木然坐在林远志的下首。 林紫苏以为父亲还在为今天白天的事情魂不守舍,到林远志面前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女儿不孝,让父亲大人受惊了。” 林远志见女儿到来,一反平日里沉稳的形象,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低沉着嗓子问道:“大姐儿,你,你没事吧?” 方才是母亲当着自己的面抽泣,这会儿父亲又一副落魄的样子,林紫苏心里有些刺痛。她有意逗父母开心,双手提着裙子原地转了一圈,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你们看,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今日还与哥哥联手将贼寇杀得落花流水呢” 她转过头又朝林问荆笑道:“哥哥,你说是不是?” 林问荆支吾着答道:“是······是啊。” 林紫苏有些疑惑,明明回到城里时,在马车上一家人还是好好的,而且自己的这个哥哥在家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匣子,经历了白天那么大的阵仗,照说不应该如此安静,于是接着问道:“哥哥,你与父亲都说了什么啊?” “没说······哦,就是说了今天的大致情形”,面对林紫苏的问话,林问荆脸色涨的有些红。这几个月的相处,林紫苏知道自己的这个哥哥一说谎就会脸红,又笑问道:“哥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快快从实招来!” 林问荆唯恐被林紫苏看出了什么破绽,将脸别到了一边,林紫苏心下狐疑,却听林远志缓缓说道:“大姐儿,你哥哥脸皮薄,你就不要捉弄他了。方才听你母亲说你受了伤,不碍事吧?” 林紫苏觉得今晚一家人都透着古怪,目光在父母兄长脸上一一扫过,不解的摇了摇头。 林问荆本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听到林紫苏受伤,猛地从椅子上挑了起来,高声道:“妹妹受伤了么?伤的重不重?”说着望向了毕氏,问道:“娘,怎么没去请大夫?” 林问荆这一惊一乍把屋内的几个人都吓得愣了片刻,毕氏脸色有些尴尬,带着一丝疏离,澹澹说道:“方才我说请大夫来着,不过······不过有些事情耽搁了,而且天这么晚了,未必······” 林紫苏自认为理解了毕氏的意思,接过毕氏的话说道:“是啊,这个时候城中的药店都关门了吧,而且我的伤也不严重,将养几日就没事了,不必再大费周折。” 花厅内沉寂了片刻,林远志又低声道:“大姐儿说的是,都这个时辰了,请大夫的事儿明日再说。荆哥儿,天色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各自回院子休息去吧。” 林紫苏回了院子,想起方才一家人的神色,明明在净房里还一脸关切的毕氏,在自己到了花厅之后,脸上竟也带着一分疏离,看来在自己去花厅之前,母亲一定从父亲那里听到了什么,偏偏哥哥半句口风也没透露。 她心中疑窦越来越多,庄子上与流寇的大战反而不值一提了,她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天劳心劳力累的够呛,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时方醒,丫鬟翡翠正伺候着梳洗,琥珀风风火火的闯进门来,说道:“小姐,咱家里来了位大师!”琥珀眼见着自家小姐和翡翠都是一脸疑惑,接着道:“老爷说昨日小姐和少爷遭了大凶险,一大早从庙里请了一位大师来驱灾辟邪,这会儿正在前院呢。” 林紫苏“哦”了一声,由着翡翠给她梳着头发,沉思了片刻,问翡翠道:“昨晚我和哥哥从城外回来后,老爷和夫人又见过什么人?” 翡翠停了手中梳头的动作,想了一下,说道:“回小姐的话,老爷和夫人昨晚担心的要命,哪有心情见别人?” 林紫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不再多问。她在闺房里简单用了些早饭,就听门外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毕氏的声音传进了屋内:“法师,这是小女的院子,您看这院中可有什么妨碍?是不是影响很大?” 紧接着有人唱了一声佛号,说道:“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檀越不必焦 急,贫僧正是为化解因缘而来。” 这声音虽缓,却如洪钟一般,林紫苏心中好奇,将门打开,从房里走了出来。 这算是听风院里最热闹的一次了,七八个下人簇着毕氏和一个和尚立在院中,毕氏紧盯着和尚的一举一动,唯恐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和尚正在林紫苏闺房门口踱着步,一双眼睛却在院中四处打量。他见林紫苏走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问道:“小姐从何处而来?” 林紫苏见这和尚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挺拔,脸如磐石,一身白色僧袍,佛冠僧履也都是白色,颈中挂了一串佛珠,法相慈祥庄严,令人心生亲近。听到他不明不白的这句话,以为他是在和自己打机锋,便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大师此言差矣,经书上讲‘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生死无尽期,如车轮无始终。既无其始,又如何知晓来处?” 和尚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端详着林紫苏,两人目光交换了一瞬,顷刻间,那和尚的眼神从凌厉变的缓和,紧接着朝林紫苏合什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日得罪了,小姐勿怪”,神色甚为恭敬。 说完他又朝毕氏行了一礼,含笑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贵府积善之家,自有护佑,檀越不必忧心。贫僧今日事已了,这就告辞。” 和尚说完,一收袍袖,大踏步的出了院子,毕氏忙追了上去,边走边小声问道:“大师,烦请说明白一些,你这直接走了算哪一出呀?” 下人们听说老爷请来的大师有无上神通,原本想着见识一下降妖伏魔,见和尚和夫人都出了院子,便不好再立在小姐院里看热闹了,也都纷纷的涌出了院子。 林紫苏目送毕氏离去的背影,紧皱起眉头,总觉得这和尚似乎在向自己传达什么禅机。她身旁的琥珀忽然拍手笑道:“啊!我说那位大师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缘觉寺的灵云法师!”林紫苏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问道:“缘觉寺?” 琥珀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是啊,上元节的时候,夫人曾带着咱们一起去缘觉寺上香,小姐还偷偷地在缘觉寺里求过签文呢!” 十九 附体(二更) 说起求签,林紫苏顿时记起了“缘觉寺”这个名字,她脑中一阵刺痛,前世的一段记忆首先浮上了心头。 这缘觉寺乃京中第一大佛寺,前一世里,皇帝在赐婚之前,就先向方家透露了选太子妃的口风。紧接着,母亲就带她到各个寺庙布施,一半是为了炫耀,一半也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母女两个把京中的大小寺庙转了个遍,直到去了缘觉寺求了一支下下签,这才消停了下来。 当时她一门心思嫁给谢曜,在别的寺庙里抽到的签文都甚合心意,哪知在这缘觉寺中却抽到一支下下签,自然是心中不快。 待到解签时,她身旁的一个小姑娘见她脸色不好,小声跟她说道:“我看书上说,圣人求心不求佛,求签不过是为安心而已,姐姐何必苦恼?若是姐姐觉得签文不好,我刚求到的签文看着还不错,便与姐姐交换一下如何?”说着不由分说,伸手抢过了她手里的签文,并把自己手中已经解过的签文递给了她。 当时她展开小姑娘给她的签文看了一下,只记得是中平签,由于年深日久,又经历了一世,签文内容早已淡忘,那小姑娘的模样也没记得太清楚。 回想起旧时经历,林紫苏头脑莫名有些胀痛,总觉得心中所记似有不完整之处,但一时之间又不知忽略了什么地方。 琥珀见自家小姐久久沉吟不语,笑着说道:“当时你瞒着夫人求了支签,说是怕我们泄露了天机,回来后还把签文锁了起来呢。” 林紫苏呆了一呆,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前世与今世有两道记忆交汇一处。她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不可能的可能,口中喃喃道:“不会这么巧吧”,就转过了身,急匆匆地进了书房。 循着原身的记忆,她在多宝格下面的柜子最深处,翻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紫色小木盒。那木盒上面加了一把转轮锁,锁上紧箍着四个铜环,每个环上面刻有四个字,显然是要将特殊的四个字凑在一起方才能把锁解开。 林紫苏伸手在锁上摩挲,也不看锁上的字,凭着本能试探着转动四个锁环。不过几息的时间,只听“咔哒”一声,木盒上的锁应声而落。 她掀开木盒,急切地取出盒子里的一张纸片,只见上书:人间福泽皆有穷,浮华散尽终随风。三界众生皆虚妄,纵得自在亦是空。 看着纸片上的字,林紫苏有些痴了,她隐约记起了,前世里自己求的签上正是这四句话!她又仔细端详旁边附的一行小字,写的是:贪色相终归泡影,求自在亦是痴人。 林紫苏心下惊悸,上一世自己求到这个签文时,还是那个威远侯府高高在上的嫡小姐,既没有太多的经历,也没有读过太多的书,只是因求到了一支下下签而忌讳,全然没明白签文上这几句话的含义。 如今回头再看,前世的遭遇岂不正应了签文上所述!她没想到的是,原来在前世,自己与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已经有了这样的缘分,而在今世,方清颜与林紫苏仍然按着前世的缘分在缘觉寺相遇。 如果没有自己的重生,这一世的方清颜是不是依然重复着上一世的悲剧? 这一世里,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了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方清颜早早亡故,二皇子妃另觅人选,谢曜也还没有成为太子按着这个苗头下去,是否意味着,这一世里,很多事都将和前一世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这一世的林紫苏和方清颜已经融为一体了,那么一切与她们相关的都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林紫苏坐了下来,将签文放在桌子上,支颐凝思。 琥珀心中有些好奇,趁着林紫苏发呆的功夫,凑上前去看签文的内容。她平日里伺候林紫苏读书,也识了不少字,一见签文的内容,顿时头皮发麻:难怪自家小姐一脸呆滞,别是想岔了吧?忙出声劝道:“小姐,这签文是迷惑人的,可不能当真。” 林紫苏在心中理着前世今生,随意接过琥珀的话答道:“我瞧着挺灵验的,哪里迷惑人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琥珀低眉瞧着自家小姐沉思的模样,一弯黛眉下如篦子一般细密的睫毛,衬着笔挺的秀鼻,宛然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姐,但嘴角微抿,眼神冷淡,姿态和神情又好像与以前的那个小姐又有些不太一样。 琥珀心中有些害怕,嗫嚅着道:“小姐,奴婢心里一直有句话想问您,但是又不敢问” 林紫苏抬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近些日子,奴婢觉得小姐跟换了个人似的,就好像就好像话本里说的,被附体了。”琥珀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林紫苏觉得琥珀这个说法很好笑,站起身用手指朝琥珀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问道:“附体?亏你想的出!那你觉得我是被 神仙附体了?还是被妖怪附体了?” “肯定是神仙附体了呀!”琥珀答得干脆,但语气中又有些不确定,低声道:“您要是妖怪的话,不就早把奴婢给吃了吗?” 听琥珀说的天真,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故意挤出一副狰狞的表情,阴森森道:“兴许我是个不吃人的妖怪呢?” 见林紫苏这副表情,琥珀跟着也笑了起来,“小姐您现在能骑马,又会武功,昨天还在庄子上救了大少爷,哪有这么善心的妖怪呀!” 林紫苏有些了然,自己重生之后虽极力掩饰,但前世里是个粗枝大叶的大小姐,许多习性一时半会无法和原身融合在一起,所展示出来的能力与原身的经历也极不相称。 有些事情或许还可以找借口,可原身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骑马射箭这种需日日勤练的技艺,万万无法在短时间内速成。 琥珀都已经发现了异常,那父母和兄长的古怪就说的通了,定是林问荆将庄子上的经过说与了父母,这才引起了父母的惊疑。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才会在关心中带着疏离,才会认为自己是妖邪上身,请来和尚驱灾辟邪。 想到个中原因,林紫苏心内少了些纠结,却多了一丝惶恐,这一世的父母对自己关爱有加,若是自己把重生一事说与父母听,他们会相信吗?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家人呢? 不过家人们既然已经被自己的异常困扰,那自然要说清楚才行。 该怎么说他们才能信呢?林紫苏有些苦恼地问琥珀:“若是我说我被别人附身了,你会信吗?” 琥珀愣了一愣,还以为林紫苏是在说笑,不过看林紫苏的表情,又不像说笑的样子,正色道:“就算您被附身了,那还是奴婢的大小姐。您一直待奴婢很好,您说什么奴婢都信。” 林紫苏心下稍安,站起身来便欲往外走,琥珀拉住她问道:“小姐,你这着急忙慌地要去哪里呢?” “我这就去跟父亲和母亲说去!”林紫苏心中有些急躁。 “小姐,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啊!”琥珀又确认了一下眼神,林紫苏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真的了,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琥珀看过不少自家小姐藏的话本子,从没想到话本里说的神乎其神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家小姐身上,心下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说道:“就算您说的是真的,老爷这会儿去了衙门,夫人是个眼泪多的,您这贸然去跟夫人说了,就不怕万一夫人受不住,有个好歹怎么办?” 林紫苏想了想,觉着琥珀说的甚有道理,起码自己得编好一个合理的说辞,再去向父亲母亲说个明白。 到了晚膳时,林紫苏向父母请过了安,毕氏一脸若无其事,说道:“老爷,缘觉寺那个灵云和尚太可恶了,您好不容易把他请了过来,结果倒好,在府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甩袖走人了,连半句明白话都给个交代,白瞎了我一番功夫,对了,亏我还给他奉了五十两银子。” 林远志摩挲着胡子,听着毕氏絮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劲力越来越大,待到毕氏说完,竟将几根胡须生生给捻断了。他懊恼地看了看手中几颈断须思索着,脸上却浮现了喜色,缓缓说道:“灵云大师乃是世外高人,自然与那些江湖骗子不同,大师什么也没说,那便是府里一切安好。” 毕氏点头道:“但愿如此。”转头朝林紫苏问道:“大姐儿,你背上的伤如何了?我听翡翠说你今日在屋里呆了一天,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林问荆也帮腔说道:“是啊,就算大师再有神通,治病还是要靠大夫才行。”这说法惹来了毕氏的一记白眼,林问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女儿没事”,林紫苏下定了决心,见屋子里就父母和哥哥三人,蓦地离了椅子直跪了下去,叩首道:“女儿有一些话,须向父亲母亲大人言明!” 林紫苏这一跪,林远志和毕氏顿时慌了神,林远志忙命林问荆扶起林紫苏,说道:“咱家不兴这个,有什么话好好说就行。” 林紫苏怕吓着父母,站直了身子,试探着说道:“女儿自年初从庄子上回来后,发觉身上多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彷佛是被人附身了一般” 毕氏惊呼一声,又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自从多了这些记忆,女儿近几个月食不知味,睡难安寝,总被梦魇困扰。不过也得了许多好处,往日里许多不懂的东西无师自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儿也都豁然开朗” 林紫苏见父母没说话,接着道:“这一个多月以来,女儿思虑再三,本想将此事说出来,又恐这等虚妄之事吓着了双亲,请原谅女儿不告之罪!”林紫苏说完,又跪了下去。 林紫苏唯恐家人被吓到,在心里编了一天的话说出来还是漏洞百出,因此说得是含含糊糊。她说的玄乎,室内三人听完均是惊疑不定,林远志与毕氏对望了一眼,吁了一口气,说道 :“自年初以来,我和你娘就觉得你变了许多,当时还以为你是被惊吓所致,也没太在意。昨日听荆哥儿说起你舞刀弄剑的,想着你自小喜静不喜动,哪里懂得这些,我这心里横竖觉得不对劲,还道你是中邪了,没想到没想到” 毕氏不等林远志说完,上前将林紫苏她揽在怀里,哭泣道:“我苦命的女儿!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这一番真情流露,眼泪如泉涌一般,洒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林紫苏感觉到了毕氏的心意,满心的忐忑顿时化为乌有,安然的依偎在毕氏身上,轻声呢喃道:“母亲不必伤心,女儿好着呢!以前我是一个人孝敬您,以后就成两个人孝敬您啦!” 林问荆在一旁安慰道:“是啊,妹妹如今厉害着呢,您是没见到昨日在庄子上,妹妹箭无虚发,把贼寇杀的屁滚尿流,连我这个哥哥都能保护得了。” 毕氏横了他一眼道:“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她可是你妹妹,遇上事你让她冲在前面,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毕氏训了林问荆一通,又接着道:“瞧瞧你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明儿个我就让老爷给你寻个教习师傅,每日练上几个时辰,省得日后再遇到麻烦了,还得让你妹妹护着你。” 林问荆哀嚎一声道:“母亲您就饶了我吧,儿子不是学武的那块儿料,我看妹妹现在倒是挺有天分,这教习师傅给妹妹正合适。” 经过林问荆这番插科打诨,一家人的愁绪慢慢散去。林远志仍有疑虑未解,不过眼见着夫人c儿子和女儿聊得正好,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轻咳了一声道:“大姐儿,你遇到了这等奇事,如今又带着伤,这些日子好好在家歇着就是,这几日就不要再出门了。” 二十 故旧 看着父亲笑容里仍带着一丝隐忧,林紫苏知晓,今日里若不是把此事说的明白,说不定日后还会再横生枝节。当下也顾不得林问荆朝她使眼色,把前世的遭遇简略地跟林远志说了。 只不过此事骇人听闻,前世里的种种又与这一世关联,她讲述时隐去了人名,只说记忆当中那个人是公侯之女,嫁与了太子成了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她虽有皇后之名却不得皇帝恩宠,最终只能在冷宫之中了却一生。 毕氏唏嘘道:“自古以来宫深似海,这位女子也是个可怜人。”说着又想起了一事,朝林紫苏道:“紫苏,那个灵云和尚早上见了你之后那么恭敬,是不是也看出了一些东西?” 林紫苏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只听林远志沉声说道:“灵云大师既不言明,我们不必胡乱猜测。此事离奇古怪,不足为外人道”,说着专门叮嘱林问荆道:“尤其是你,事关你妹妹生死,万万不可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 林问荆肃然应允,不多时下人们进了晚膳,往日里一家人在席间都是有说有笑,今日却心照不宣地遵循食不言的古训,吃的极是沉闷。 林紫苏自知附身一说着实是荒诞,需要给家人接受的时间,吃了几口饭,便以身体未愈为由回了自己院子。 这一晚上林家人皆是无法安眠,第二日一早,林紫苏向毕氏请安时,就见毕氏一脸厚厚的妆容,饶是如此,也没遮住眼下浓重的黑影。林紫苏知道母亲心思不安,正安慰时,门房送过来一张请帖,却是梁婉怡以切磋诗画为由,邀林紫苏过几日到昌国公府一聚。 昌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昌国公府的二小姐相请论诗,既是对林紫苏才情的认可,也是身份的象征,毕氏大喜过望之下,倒是把附体的事给抛在了脑后。 毕氏郑重其事地同林紫苏说道:“大姐儿,昌国公府的梁二姑娘真心实意相请,咱们也不能短了礼数,总须备些礼物才好。” 各个府第之间来往,表面上的礼数自然要做足,好在前些日别府前来道贺时,给林府送来了不少礼物,选几件合适的礼物倒不难。 除了明面的礼物,还需要给梁婉怡同辈的姑娘们各备一份见面礼,这让林紫苏发了愁。 姑娘们之间多是送一些小首饰或亲手制的绣品,以昌国公府的地位,寻常的珠宝配饰自然是看不上,而林紫苏的女红又实在是一言难尽,母女两人合计了半天,林紫苏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前些日子在祖父的笔记上见到一副秘方,书中言道“取苏合c辛夷c绿丁c藿香c归香c清心草杂以研磨,晾晒后异香绕室,经久不散,其香可驱虫蚁c安精神,定心志”,正是做香囊用的材料。 正值春日,女儿家赠送香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母女两个计议着做了分工,由毕氏招呼着几个下人缝制香囊,林紫苏则负责到药铺选药材。 康平伯府所在的东城,正是小商小贩集聚之地,出了府门口的二里巷,不远处的广汇街和惠丰街上就有好几家药铺。苏合c辛夷c绿丁c藿香c归香都是极其常见的药材,林紫苏没花费多少银子就轻易买到,但秘方中的一味药材清心草却没人听说过,如此问了三四家药店,说法竟出奇的一致。 林紫苏问遍了两道街上的药铺和医馆,既问了年轻的伙计,也问了几位年老的大夫,均是不知清心草为何物。眼看着又走到了惠丰街的街尾,清心草还是无处可觅,她心中气馁,抬头见不远处胡同的一角有一家小店,这家店连招牌都没挂,就在门前挂了一个杏黄色的幌子,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药”字。 林紫苏瞧着这药店极其寒酸,又躲在这么偏僻的角落,怕是整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关顾。她也没抱希望,打着问完就回家的念头进了药店。 进了店倒吓了一跳,小小的一间店内竟然挤了五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懒洋洋的坐在柜台的后面,一身大夫的打扮,似是这店里的掌柜。站在柜台前的四个人皆是一身青衣,领头那人本来还在说着话,见林紫苏进来,便闭口不再言语。 这店本来就狭小,又站了这几个人,林紫苏和翡翠进了门,屋里顿时挤满了人。林紫苏不欲多呆,来不及打量店内的几个人,开门见山问道:“掌柜的,你这里可有清心草?” “清心草?”那掌柜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小店没有这药!” “老先生既是有生意,那咱咱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领头那人打量了林紫苏一眼,闪身出了药铺,另外三人也畏畏缩缩地跟着出去。 掌柜的在后面高叫道:“小老弟,回去同你家管事儿的说一声,我知道他一向是菩萨心肠,也想照顾我的生意。可各处有各处的规矩,他也不能成日价的把病号 偷偷往我这里送,上面若是知道了,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四人恍若未闻,掌柜的等四人走远,脸上懒洋洋的笑容瞬间消失,一脸警惕地盯着林紫苏问道:“这清心草之名,姑娘是从何处听来的?” 林紫苏道:“我想缝制几只香囊,正好在医书中见了一个清心安神的方子,别的药品都买到了,如今就差清心草一味药,不知贵店中可有这味药?” “没有没有!老头子看了一辈子的医书,书里从未有清心草的记载,也肯定没缝香囊的方子。” 林紫苏回想了一下,除了在祖父的笔记中见过之外,确实未曾见过其他的医书中关于清心草的记载,不过这掌柜的说的言之凿凿,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掌柜说话间,看到了翡翠手中提着的药材,用力的嗅了嗅,喃喃道:“苏合c辛夷c绿丁c藿香c归香,你这丫头或许没骗我,不过这绿丁在这副方中有何用处?” 那掌柜似是想到了什么,混浊的眼珠精光一闪,说道:“姑娘,今日小店的确没有清心草这味药,你若是急用,我这就着手炮制。明日这个时间过来,我给你备着。” 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这会儿又说的如此干脆,林紫苏反而有些猜不透掌柜的想法。掌柜看透了林紫苏的疑虑,说道:“不是我信不过你,这清心草非寻常药材,若是你拿去作奸犯科,老头子岂不是要被你连累了?药我可以卖给你,但这香料,你得当场配给我看一下。” 这药店透着古怪,别的药店伙计学徒都有好几个,这店里就只有这掌柜一个人,而且看起来有些颠三倒四,不过这也算是家门口的药铺,林紫苏倒不担心对方耍什么花样。 第二日正午,林紫苏又带着丫鬟去了这家药店。药店里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那掌柜显然是一直在等着她上门,见她进了药铺,笑着说道:“小丫头,老头子可是等了半天,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掌柜急不可耐地指着柜台上早已备好的几味药,说道:“药都准备好了,你按着药方当场配给我看一下”,说完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慎重说道:“那清心草得来不易,你可要悠着点用。” 自祖父去世之后,林紫苏虽将家中医书背的滚瓜烂熟,却因无人引导,连最基本的识药c辨药c制药也未曾学全,这时面前摆了六味药,看的着实有些头大。 她依着书上的描述一一分辨,又按着方子的分量称重,手忙脚乱的将几味药混在一起,药渣溅的四处都是。掌柜摇头叹道:“可惜!可惜!你这丫头能说出清心草,还以为你也是懂些医术的,哪知是个门外汉,白白糟蹋了如此多的药。切段c研磨这些想来你也不会,这样罢,你把药方和我说一下,我来帮你配。” 林紫苏将祖父笔记中的方子说了出来,掌柜手把手教着林紫苏如何调配,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林紫苏总算是按着方子把药配好了。她本以为调配香料轻而易举,没想到竟也有如此复杂的流程,难怪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林紫苏饶有兴致的盯着掌柜,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 掌柜瞥了林紫苏一眼,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手底下仍是有条不紊的研磨着香料,假装不经意地说道:“这等简单的事本不该老头子做,只是最近生意不好做,刚刚把伙计给辞退了,我也只得勉为其难了。” 一股清淡的香味从掌柜手底下弥漫开来,这香味比寻常香料的香味要浅一些,少了许多浓郁,多了一丝柔和,让人闻了后十分受用。 掌柜赞叹道:“这方子实在是别出心裁,嘿,我怎么就没想到,清心草居然还有这等妙用!”经自己的手能配出如此神妙的香料,饶是那掌柜半生行医,也乐的眉开眼笑,不顾林紫苏在一旁,竟哼起了小曲。他正暗自乐,忽地想起一事,正色问道:“小丫头,昨日我就忘记问你了,你是姓林还是姓屈?” 莫非是祖父的旧识?林紫苏心念一转,说道:“我姓林,不知掌柜有何见教?” 听林紫苏自报家门,掌柜一拍大腿,跳了起来,说道:“凭你这方子,老头子就该想到了,能把清心草这样用的也只有师兄了!嘿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小丫头,你与林厚朴如何称呼?” 掌柜没等林紫苏答应,斜了林紫苏一眼,又道:“老头子孙杜仲,看你的年纪,该叫我叔祖才对。” 林紫苏绞尽脑汁,从原身的记忆中扒出了一些幼时的片段,虽然有些模糊,倒是能与今日的情形对照上,于是轻声说道:“林厚朴正是家祖,我曾听祖父提起过,我们林家虽是时代行医,他却是师承岳州薛医科,除他之外,还有两位师弟。” 孙杜仲肃然道:“不错,我跟你祖父林厚朴是同门师兄弟,他是我大师兄。” 孙杜仲和林紫苏攀谈起来自己的来历。原来当年孙杜仲的师傅薛医科一共收了三位徒弟,大徒弟林厚朴,正是林紫苏的祖父,二徒弟孙杜仲,三徒弟屈黄柏。三人同门修习了数年, 林厚朴和孙杜仲相继考入了太医院,因薛医科一生未娶,承继师门衣钵的重任就落在了三徒弟屈黄柏的身上。 自大衍开国以来,《大衍会典》明文规定,“凡军﹑民﹑医﹑匠﹑阴阳诸色户,许各以原报抄籍为定,不许妄行变乱”,从军者被编入军户,煮盐者被编入灶户,医生被编入医户,诸色户父子相承,世代永冲,不得更改。 屈黄柏本是为了超越两个师兄,才承继了师父的医户,哪知后来连连考了四次太医院,还是被淘汰了下来,眼见着师兄们一路高升,而自己只能居于岳州,屈黄柏心中愤懑,竟借着游医之名不知去向。 其后林厚朴升了太医院的院使,回乡探亲亡于瘟疫,而孙杜仲没了师兄的照应,在太医院里屡受排挤,心灰意冷之下,辞了太医院的差事,躲在京城中开了这样一间小小的药铺。 说起大师兄亡故,三师弟多年无音信,孙杜仲叹道:“没想到师门凋零如斯,当年一门三兄弟,如今只剩老头子一人了。” 孙杜仲说着,又满脸嫌弃的看着林紫苏,道:“当年师兄医术超群,太医院中无人不服。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教的,林远志那个死脑筋的小子也就罢了,你这小丫头看着挺机灵的,身为林家的后代,居然不通医术,传扬出去都是笑话!” 林紫苏有些羞窘,只听孙杜仲又道:“就算林家现在得了皇帝的恩赏,也不能忘本!林远志那个混小子,满脑子只记着当官了!这样罢,老头子也不去占你的便宜,每月里你来帮老头子几天忙,今日的这些药就当送你当见面礼了。” 今日一番攀谈,林紫苏着实没想到,这个面容亲切的掌柜居然是自己的叔祖,而且就在自己家门口,实在是意外之喜。听孙杜仲的意思,是想指点自己的医术,林紫苏眉开眼笑地应承了下来。 她带着制好的香料回到家中,把香囊赶制出来后,当晚就向父亲说了孙杜仲一事,本以为林远志会高兴,哪知林远志听完林紫苏的叙述之后,沉着脸道:“大姐儿,这孙杜仲名义上虽是长辈,但自你祖父去世之后,与我家再无往来,你当他是个萍水相逢之人就行,不必记挂在心上。” 二十一 失礼 不过是隔了两个街道,这么多年却从无来往,林紫苏本就对孙杜仲与自己家的关系感到好奇,听父亲这样说,更觉其中大有隐情。不过父母因为附体一事被吓得不轻,林紫苏心下有些愧疚,林远志既然这样说,她也不愿当面拂逆父亲的意思,当下道:“女儿记得了。” 三月二十二,正是梁婉怡约好的日子,毕氏生怕自家姑娘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从自己的嫁妆里寻了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提前送到了林紫苏的闺房中,这一番打扮花了林紫苏不少时间,林紫苏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坐上马车朝昌国公府赶去。 昌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距离皇宫不过一条街,而康宁伯府位于东城,紧挨着崇仁门。城外小贩皆从崇仁门出入,东城又遍布各种铺子,是以林紫苏早早出了门,到昌国府时还是过了巳时。一位嬷嬷守在昌国府的门口,见一辆黑顶马车停在了府门外,又带着一位丫鬟,像是自家大姑娘邀的客人,但看马车的式样和丫鬟的装束,又不像是公侯人家出来的。 那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浅浅行了一礼,问道:“这可是康宁伯府大小姐的坐乘?” 琥珀应声答道:“正是,我家姑娘应贵府大姑娘所邀,到贵府上一叙,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因着昌国公府的大夫人有过交代,那嬷嬷一听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忙堆出一脸笑意,说道:“奴婢姓江,奉命迎接姑娘入府。” 江嬷嬷这话说的含糊,林紫苏和琥珀也都未曾在意,任由着她引着马车到了昌国府的仪门。早有轿子在仪门内候着,载着林紫苏去了后院,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停到了一所院子门口。 林紫苏下了轿子,还以为是到了梁婉怡的院子,抬眼四处打量,见园中的布局和装饰皆是富丽堂皇,不像是姑娘家住的地方,心下奇怪,问道:“江嬷嬷,怡姐姐可是住在这院子里?” 江嬷嬷陪笑道:“这是我家太夫人的院子,太夫人喜爱聊天,姑娘第一次到府上来,正好与我家太夫人说说话。” 林紫苏前来做客,拜访梁家的长辈原属应当,但身为主家,未与客人提前言明,便直接将客人带到了长辈的院中,显然是有些失礼。林紫苏不欲与下人们计较,淡淡一笑道:“请江嬷嬷引路罢。” 前面一名婢女疾步进了花厅通报,后面江嬷嬷引着林紫苏进了房门,林紫苏走近花厅,就听到里面正如蜂房一般,“嗡嗡”声不绝于耳,显是正在商议事情。林紫苏愣了一下,不知道梁家人把自己这个外人请到这里来是何用意,她稍作思量,将琥珀留在了花厅门口。 花厅里梁家几房的夫人c姨娘和姑娘们都还在,见江嬷嬷领了一个面生的姑娘过来,皆是盯着林紫苏看,心中不约而同起了疑问,这个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太夫人的院子里? “晚辈林紫苏,见过太夫人和各位夫人”,林紫苏朝坐在上首的梁太夫人施了一礼,接着打量起坐在主位和次位的两位夫人。主位上的梁太夫人约莫有五十多岁,穿了一件铁锈色鹤纹褙子,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看。 旁边的次位上坐的是昌国公夫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头上金灿灿的步摇,脖子里悬着一串洁白滚圆的珍珠,一身的珠光宝气衬得一张脸更加瘦长。林紫苏行完礼,梁太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昌国公夫人就笑着说道:“哎呀!难得林大姑娘到我们府上来,不必多礼。” 昌国公夫人跟林紫苏寒暄了几句,迫不及待地给梁太夫人介绍了林紫苏,紧接着又催着林紫苏和坐在下首的几位夫人见礼。昌国公夫人嘴角虽带着笑,神情仍是有些刻薄,下首的几位夫人皆是不敢多言,只是面带敷衍的应了几句。 梁婉怡站在母亲的身后,心中气恼,这江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在这个时候,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的客人给领到了祖母的居室,定是得到了母亲的授意。当着祖母和林紫苏的面,梁婉怡不好指责母亲,趁着母亲停顿的功夫,朝林紫苏说道:“紫苏妹妹,你到我的小院中稍坐,我随后就过去。”说着招呼了身后的一名婢女,命她给林紫苏带路。 林紫苏如蒙大赫,微笑着朝梁太夫人行了一礼:“晚辈今日贸然前来,打扰了贵府的事务,不敬之处,请太夫人和各位夫人多多宽宥。”说完正欲跟着婢女退出花厅,不料昌国公夫人却叫住了她,说道:“林大姑娘莫急,听怡姐儿说,前几日在长公主的庄子上你对她多有照顾,我还没向你当面道谢。”说着便指了指梁婉怡身旁的空座位,请林紫苏就座。 昌国公府的几位夫人一大早过来时就见花厅里多了个座位,还在暗自诧异,以为府里要有大事发生,心下都是惴惴不安,这会儿终于明白了昌国公夫人的用意,互相使了个眼色。林紫苏有些为难地看了 梁婉怡一眼,准备坐下去,梁婉怡站起身扶住了她的肩头,对昌国公夫人说道:“祖母,母亲,紫苏妹妹远来是客,我先陪她回院子。” 看女儿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昌国公夫人本想开口怒斥,随即反应过来,她心中所图之事还需仰仗女儿,总算强忍住怒意,一脸不快地说道:“知道了,你既是有客人,这便回去罢。” 话音刚落,花厅外传来一阵哭声,接着一个凄厉的女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饶命啊!求太夫人和大夫人饶奴婢一命!” 这个声音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竖着脖子朝门外瞧去,都想看出个所以然。昌国公夫人脸色大变,不顾林紫苏在场,尖声叫道:“拖下去!快将这贱婢拖下去!” 她一声令下,便有一个婆子疾步走了出去,紧接着耳光声c叫骂声夹杂着女子的啼哭声又传到了花厅里,只听那女子边哭边道:“奴婢死不足惜,但奴婢怀的可是大公子的骨血,求夫人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饶奴婢一命吧!” 昌国公夫人“嚯”地从椅子上跃了起来,一口火气也不知该发在谁头上,连连拍着桌子吼道:“办个事都不利落,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见夫人又急又怒,又有两个婆子移步出了花厅。不一会儿,院内的哭叫声便停了下来,瞧着大厅内各位夫人晦暗不明的脸色,林紫苏心下有些懊悔刚才走的慢了,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和梁婉怡悄悄地坐了下去。 花厅里静了片刻,梁太夫人轻咳了一声,问道:“老大媳妇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昌国公夫人不以为然,气鼓鼓坐回了椅子中,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泰哥儿那边的一个丫头恃宠而骄,儿媳教训了几句,受不了委屈就找您老来告状了。” 梁太夫人刚刚听出了一些门道,既然涉及到梁家长孙的骨血,那也顾不得梁家的面子了,于是冷着一张老脸,问道:“果真如此?那丫头说怀着大公子的骨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昌国公夫人说道:“那是这贱婢为了逃避惩罚,胡乱说的,母亲不必当真。” 婆媳俩正说着,又是一阵喧哗传了过来,一名婆子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大公子!太夫人和大夫人正在待客,您可不能进去”紧接着一个男声传了过来:“狗屁客人!什么人能有红袖重要!” 林紫苏和梁婉怡都听出这是梁铭泰的声音,紧接着就见梁铭泰拽着一名女子的手腕进了花厅,那女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道:“奴婢知错了!求太夫人和大夫人饶奴婢一命!” 林紫苏见这女子面容姣好,虽是一身丫鬟装扮,身上比普通的丫鬟多了几件亮眼的首饰,一双美目淌着眼泪,显得楚楚可怜,想来就是方才在院中哭喊的女子。梁铭泰不看花厅里有哪些人,大步走到昌国公夫人面前,也不行礼,开口问道:“母亲,红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竟要置她于死地?” 昌国公夫人一时气结,指着梁铭泰说道:“逆子!为了这个贱婢,连我的话也敢违抗了是不是?母亲可都是为了你好!” 梁铭泰这会儿存心想把事情闹起来,进院子前还有意灌了几口酒,胆子也大了一些,叫道:“我就不听了,你能拿我怎么样!要是没了红袖,以后我就不娶亲了!” 梁太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是怎样的德行,生恐从她们的嘴里跳出更上不了台面的话,当下把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指着红袖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太夫人平日里虽不管事,但身份在那里放着,她这一声吼,昌国公夫人和梁铭泰皆是停住了吵闹。红袖朝梁太夫人又连连叩了三个头,抽泣道:“奴婢怀了大公子的骨血,大夫人说不合规矩,让奴婢把这孩子去掉。奴婢已经按大夫人的吩咐喝了三日的凌霄汤了,今日大夫人又让厨房里给奴婢送了马钱子汤,这样喝下去,奴婢哪里还有命在呀!” 凌霄汤和马钱子汤都是堕胎之药。凌霄汤有活血调经之效,往往被大户人家作堕胎之用,而马钱子汤通络散结,虽能达到堕胎的功效,但本性寒毒,体弱者服后,稍不注意便会命丧九泉。林紫苏熟读医书,自然知道这两味药,她皱了皱眉头,只觉这昌国公夫人一身小家子气,毫无当家主母做派,教出来的儿子梁铭泰也不成器,心里愈发对昌国公夫人轻视起来。 梁婉怡偷偷看了林紫苏的表情,脸色羞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才好。她凝了一下心神,起身道:“祖母,母亲,你们处理府里的事务罢,我有客人,就不在这里相陪了。”说完也不行礼,拉着林紫苏径自出了花厅。 梁铭泰这才看到了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呆立在原地道:“林林大姑娘?” 自梁铭泰磨着自己求娶林紫苏之后,昌国公夫人找人打听了一番,觉得林家不过占个康宁伯府的爵位,始终是乡下小户,上不了台面。后来听说林紫苏在百花宴上显了技艺,连皇帝都赞不绝口,她又觉难得这姑娘有文采,配自己的儿子勉强凑合,既 然儿子喜欢,那遂了儿子的意思便是。 有了这些前提,林紫苏出身不高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低头娶媳妇嘛,门第浅一些也好,等嫁过来后反而容易被自己拿捏,要是娶个宫里的公主,自己也供奉不起,想了几日,越发觉得这门亲事靠谱。 待拿定了主意,昌国公夫人又厚着脸去求了皇后,想请皇帝颁个赐婚的旨意。然而皇后本就不甚得宠,皇帝借着立太子的由头将皇后敲打了一番,皇后哪里还敢再在皇帝面前多言? 见皇后那边迟迟没有回应,梁铭泰又闹得厉害,昌国公夫人无奈之下,听说女儿梁婉怡与林紫苏关系尚可,就怂恿着女儿邀林紫苏上门。一来是让林紫苏见识一下昌国公府的繁华,生了向往之心;二来也好在婆母和妯娌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眼光,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于是就耍了个心机,命江嬷嬷守在门口,将林紫苏接到了这里。 经过红袖这一闹,昌国公夫人的计划全部落空,梁铭泰还没娶亲,通房丫头怀了庶子,这在哪家府里都是一桩丑闻,偏偏强行让丫头堕胎的事,又当着林紫苏的面被揭了出来,更让她羞恼。梁铭泰哭丧着脸,问道:“母亲,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昌国公夫人当众失了面子,心里极不舒服,梁铭泰这一问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挥手抽了梁铭泰一巴掌,厉声道:“你这个逆子!你爱娶谁就娶谁,以后我不管了!” 二十二 醉酒 梁婉怡带着林紫苏回到了自己院子,招呼着丫鬟给林紫苏上了茶。她心中的气还没消下去,刚刚又是一路小跑,胸口兀自起伏不停。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自家府中闹的这一出着实丢人,还当着林紫苏的面给抖了出来,梁婉怡叹了一口气,蹙眉说道:“妹妹,今日邀你过府,本来打算与你谈诗论画,没想到唉!实在是对不住之至!” 林紫苏朝她报以一笑,说道:“姐姐不必多想,谁家也不想摊上这样的事情。令堂和令兄胡闹,又怎能怪到你的头上?” 梁婉怡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妹妹,我有几句心头的话,不说出来实在是不痛快。”她见林紫苏点头,接着说道:“其实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让你做我嫂子的。” 林紫苏瞪圆了眼睛,回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难怪梁家兄妹一直对自己纠缠不休,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只听梁婉怡又道:“当初我大哥跟我说要娶你的时候,我只是好奇,他那个人惫懒贪玩,又没什么长性,就想看看他为何会起了这样的心思。后来见我们兴趣相投,更想着让你嫁到我们府中,那我俩在一起玩的时间就更多了。” 梁婉怡按了按眉心,接着道:“今日我总算想通了,就我哥哥那个样子,哪里能配得上你呢?况且出了这样的丑事,万万不能让你跳进我们家这个火坑。” 林紫苏听她说得真诚,笑道:“怡姐姐,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自己家的?再说了,你可是马上就要及笄了,你只想着让我嫁到贵府,就没想过自己要嫁出去吗?” 梁婉怡倒是没想过这一茬,沉思了一下,幽幽说道:“我们府中的情形你也是见过的,况且我母亲那个人我上面还有个大姐未嫁,哪能轻易地嫁出去。” 两人在房里说了会儿体己话,梁婉怡心情好了一些,不再去想那些堵心的事情,说道:“近日我闲来无事,想起当日在舒华阁里妹妹做的那副碧桃图立意甚好,得了些灵感,胡乱作了几幅书画,还请妹妹雅正。” 梁婉怡携着林紫苏的手进了自己的书房,梁婉怡的书房占了两间屋子,甚是宽阔,东墙上挂了一幅牡丹孔雀图,画风工整细致,色彩饱满,洋溢着富贵之气;西墙上却挂了一幅行草,整幅字写得是风神洒脱,姿态备具,颇有竹林之风。 这一左一右的书画风格迥异,林紫苏有些好奇,说道:“怡姐姐,你屋子里这两幅书画倒是有些别致。” 梁婉怡指着牡丹孔雀图说道:“这幅画是我临摹王文渊所得,可惜笔力太弱,只得其形,未得其意。”她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惋惜,又指着西墙上的那幅字道:“这幅字是我去年所作,妹妹看看如何?” 林紫苏仔细辨认,只见上面写的是一首词:“陌上绿杨堤,柳外青骢路,南山寻芳花似锦,闲愁不须诉。碧霄玉楼空,月宿银河渡,欲步蟾宫访姮娥,只恐归期误”,下面落款:“正兴十七年春夜凌云居士醉书”。 这首词句意直白洒脱,正与书法相得益彰,林紫苏抚掌赞道:“词漂亮,字漂亮,姐姐人也漂亮。” 梁婉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妹妹你说错了,应该是‘人漂亮,词漂亮,字更漂亮’才对!” 两人顿时笑成了一团,笑了良久,林紫苏道:“姐姐的灵秀之气,在这副字上可见一斑”,梁婉怡颇有些自得,说道:“这幅字是我去年写的,当晚贪杯多喝了些桃花酿,就信笔而书,不想竟成了得意之作,后来却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惋惜道:“为了写字,存了好几年的佳酿都被我给喝光了,着实是可惜!” 两人聊了一会儿书画,转眼就到了午时,梁婉怡道:“本来我想着让你见见我的几个姐妹,不过府里人多嘴杂,今日我哥哥一闹,指不定闹出了什么破事儿。午膳就在我这里用吧,我这院子后面有个花园,咱们可以边喝酒边赏花。” 听到喝酒和赏花,林紫苏眼睛一亮,忙点头应允。 三四月天气,正是百花齐放之时,两人步入花园,满目姹紫嫣红,花香混在暖风之中四处飘散,轻嗅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梁婉怡的脚伤还未痊愈,两人沿着曲径一路赏玩,琥珀和其他丫鬟远远的跟在身后。没走多远,就见到不远处的一处凉亭,两人走到凉亭处停了下来,梁婉怡指着亭中的石凳说道:“此处景致不错,咱们歇一歇,我叫人把酒菜送过来。” 不多时就有下人提着食盒过来,将酒菜一一布在了凉亭中的石桌上,四盘精致的小菜加上四色细馅点心,将石桌摆的满满的。 梁婉怡望着凉亭外的花红柳绿,心中甚是舒畅,说道:“天朗气清,春和日丽,最宜 对酒作歌。可惜往年酿的酒被我糟蹋光了,只能委屈妹妹尝尝我今年新酿的酒了”,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两壶酒,问道:“梨花白和海棠红,妹妹喜欢喝哪一种?” 两壶酒都还未曾斟出,酒香已经传了出来,林紫苏心头有些动摇,不过想起在永安长公主庄子上的醉酒,不敢再轻易答应,唯恐自己又喝多出丑。当下猛摇着双手,说道:“不成,不成,怡姐姐你放过我罢,我沾上酒便醉,前几日在长公主的庄子上,不过喝了三杯酒,就分不清天南地北,这两壶酒下去,怕是要醉的走不动路了。” 梁婉怡想起那日林紫苏憨态可掬的模样,笑道:“无妨,我这淡酒喝不醉人的。” 林紫苏伸手拈了一块儿点心放入口中,也是笑道:“我喝醉酒可是会发酒疯,怡姐姐不怕我把你的小院给拆了么?” 梁婉怡道:“今日你是客人,若是拆了我的小院,那我也就只得认了。” 两人说笑间,梁婉怡端起一杯斟满的酒放到林紫苏面前,酒香混着花香沁入到林紫苏的肺腑,勾起了林紫苏肚中的馋虫。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端起了酒杯道:“既是姐姐酿的酒,那我就尝一杯罢。” 林紫苏一饮而尽,只觉这酒如风过梨花,酒虽入肠,依然是唇齿留香,她砸了下粉嫩的嘴唇,说道:“入口有些清淡,又带着梨花的香味,怡姐姐,方才我喝的是梨花白么?” 梁婉怡道:“不错,只是酿的时日有些短,后味还是薄了一些”,说着又给林紫苏斟了一杯酒,笑道:“你再尝下这海棠红。” 两杯酒下肚,林紫苏觉得今日的酒入口香甜,与果露无异,当下纠结之心尽去,与梁婉怡接连碰了三大杯酒。 两人杯来盏去,不知不觉间,林紫苏脸颊上已然浮现出两片酡红的云彩,她心情大好,站起身来,说道:“怡姐姐,大好春日,咱们赋诗一首如何?” 梁婉怡的酒量甚豪,此时也不过微醺,听林紫苏提议作诗,正合她的心意,脆生生答道:“妹妹这个提议好!”当下便命丫鬟取纸笔过来,丫鬟还没走出多远,梁婉怡低声同林紫苏说道:“妹妹稍候,我去趟净房。” 梁婉怡和取纸笔的丫鬟刚离了凉亭,花园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梁铭泰上午与母亲一番争吵,被甩了一巴掌后,心里的那口气就随之泄了。毕竟母亲是后院的当家,轻易得罪不起。他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说了些软话,又听了母亲一个多时辰的教训,总算是把红袖给安顿住了。 没了后院的干扰,梁铭泰想着上午当着林紫苏的面儿出了丑,须得把自己的面子给挽救回来。在他看来,赌约输了不要紧,不过是千把两银子的事儿,他大公子的面子可绝对不能丢。 因此,须得当着林紫苏的面儿把事情说清楚,让林紫苏知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比另外那两个薄情寡义的家伙更好。至于林紫苏选了谁,他有些在乎,这样一个宜嗔宜喜的美人儿没机会一亲芳泽,未免有些可惜;然而又不太在意,左右自己是昌国公府的大公子,只要面子不丢,日后还怕娶不到夫人吗? 梁铭泰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喝闷酒,听身边的小厮说起妹妹和林紫苏在花园中赏花,就急冲冲的赶了过来。他惧怕父亲,而父亲对妹妹梁婉怡甚是看重,久而久之,对梁婉怡也就有了些忌惮。 他不敢硬闯妹妹的院子,也不敢打扰妹妹的雅兴,远远看见只有林紫苏坐在栏杆旁,对着亭外指指点点,她身旁立着一个侍女,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同时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笑声传到梁铭泰的耳中,梁铭泰心里莫名有些发痒,觉得这笑声就如同羽毛一般,不住地在他的耳朵附近拂过,让他不由自主的着魔,只想离得更近一些,让耳朵更舒服一些。趁着梁婉怡不在,他提气奔到了凉亭下面,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急切道:“林大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琥珀横了梁铭泰一眼,伸手把梁铭泰拦在亭子口,没有说话。林紫苏却是毫无反应,就似没有听到一般。 梁铭泰觉着自己也是这府里的主人,没必要太客气,用力推开琥珀的手,踏上一步走进亭子。他提起石桌上的酒壶,朝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上午多有冒犯,我敬你一杯酒,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琥珀对梁铭泰没什么好印象,见他走近自己的小姐,忙走上前去挡在林紫苏身侧。 林紫苏着实是有些醉,心里还在想着梁铭泰所说的赔罪是什么意思,手中的酒杯却举了起来。梁铭泰给她斟了一杯酒,她一口饮了下去,朝琥珀娇笑道:“怡姐姐酿的酒可真不错,得好好学一下,等回府了咱们也做着试试。” 这一声笑如同天籁之音,梁铭泰心中一荡,目光顿时灼热了起来,近乎贪婪的盯着林紫苏精致的小脸。 今日的天气有些暖,林紫苏又吃了不少酒,脸颊如玫瑰一般娇艳,粉白的鼻尖沁出密密的细汗,仿佛花蕊上点缀着晶莹的露珠。 梁铭泰看的有些痴,他上前一步,笑道:“林姑娘,今日你远来是客,我再敬你一杯。”他说着又提起了酒壶,林紫苏把酒杯举了起来,等着梁铭泰斟酒。 琥珀见梁铭泰的笑殊无恭谨之意,替自家小姐担心,斥道:“梁大公子请自重!你酒也敬过了,该回去了!” 梁铭泰色心之下有了色胆,对琥珀的警告充耳不闻,他举着酒壶的手没动,另外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往林紫苏的脸颊上伸了过去。 琥珀在一旁看得真切,伸手朝梁铭泰脸上抓去,怒斥道:“你这个登徒子,离我家小姐远点!” 登徒子!林紫苏耳听得琥珀大声惊呼,就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朦胧之间她也没有多想,握住面前那只手用力一扭一拉,紧接着一脚踢了出去。这一脚正踢中了梁铭泰的肚子,梁铭泰一声惨叫,倒退了几步,顿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远远站着的下人们都愣住了,站在一旁的琥珀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紫苏,叫道:“小姐!你没事吧!” 林紫苏本来还有些懵,梁铭泰的惨叫和琥珀的惊呼,倒是让她醉意惊醒了一大半,她转头张望,见梁铭泰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没有站稳,跌了一个马趴又坐倒在了地上。 有几个下人见梁铭泰倒地,忙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把梁铭泰架了起来。 梁铭泰觉得自己的手腕似是被扭断了,肚子上被踢中的部位也隐隐作痛。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踢成这样,又是在自家的花园里,这一下面子肯定是所剩无几了,想到此处,梁铭泰怒不可遏,甩开扶着他的下人,指着林紫苏咬牙切齿说道:“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臭丫头!本公子跟你没完!” 二十三 原委 回想起方才的经过,林紫苏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后悔不该喝这么多的酒。不过梁铭泰骂声出口,林紫苏又觉得方才出手太轻了,她嘴角含着笑,说道:“梁大公子,方才多有得罪,我也敬你一杯酒罢,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这话是梁铭泰说过的,林紫苏照搬回来说给梁铭泰听,满满的嘲讽意味。梁铭泰如何听不出林紫苏的意思,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林紫苏!若不是看在梁婉怡的面子上,本公子早就不客气了!” 林紫苏眼神转冷,盯着梁铭泰问道:“哦?那我倒是想瞧瞧了。” 方才这一闹,把梁铭泰求娶林紫苏的心火彻底给浇熄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么一个少女为何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让他心里直冒凉气。 梁铭泰心有余悸,退了一步觉得不太妥当,又后退了一步道:“林紫苏,君子动口不动手,本公子也不同你一般见识。不妨告诉你,本公子之前想把你娶回来,不过就是哥几个有个赌约,随便玩玩而已,别以为是我看上了你,瞧瞧你胸前的几两肉,哪个男人会有兴趣?” 梁婉怡去了净房回来,远远就听到了梁铭泰的这句话,高声斥道:“梁铭泰,你说什么!”林紫苏正好也同时问道:“梁铭泰,你说什么?” 两人的话语一样,但表达出的意思却是天差地远。梁铭泰见妹妹回来,心里直打鼓,把眼光转到了一旁,犹自色厉内荏说道:“这是在我家里,本公子说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梁铭泰方才的一番话,让林紫苏心中有些异样,她想到与这帮纨绔子弟初遇时,这一伙人拿自己寻开心,方才听到梁铭泰说起了赌约,莫非又针对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林紫苏冷声问道:“梁铭泰,你方才说的‘赌约’是怎么一回事?” 梁婉怡顾不上自己脚上有伤,提着裙裾小跑到了近前,接着问了一句:“不错!你一直闹着要求娶紫苏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跟你的那帮狐朋狗友,到底安的什么心?!” 面对两个人的质问,梁铭泰顿时慌了神。他刚才只图一时痛快,不小心说漏了嘴,支吾着说道:“没没什么,妹妹你回来了,我我这就走。” 梁婉怡冷笑一声,说道:“梁铭泰,你不说是吧,那我就与你说清楚了,你今日辱骂我的客人,我一会儿就去找父亲评理;对了,你的那两个宝贝绿珠和红袖,还等着母亲给她们名分吧,我在母亲那里倒是能说得上一些话;还有” 梁铭泰的软肋,梁婉怡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梁铭泰走出了一丈多远,听了梁婉怡一番威逼利诱的话,又折返了回来,连连求饶道:“好妹妹,你就饶了哥哥这一回罢。”他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说与你们也不打紧。” 梁婉怡把下人们全部赶出了花园,亭子里只有梁铭泰c林紫苏三人。当着林紫苏和梁婉怡的面儿,梁铭泰还是有些不自在,耷拉着脑袋,说道:“那日我与四哥他们出去跑马,见了林林大姑娘,大伙儿都说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四哥偏偏说不是,看她头上的珠花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当时我们就与四哥与敦王殿下打了一个赌,若是他能把林大姑娘头上的珠花拿给我们仔细瞧一瞧,就算他赢了。” 梁铭泰接着又道:“后来不知道四哥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林大姑娘把头上的珠花给了他。徐文韬不服气,就又打了个赌,每人出三千两银子做赌注,谁要是谁要是能把林大姑娘娶进门,就算谁赢。” 梁婉怡踮起脚,用手指狠狠戳了几下梁铭泰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梁铭泰啊梁铭泰,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拿着婚事当儿戏,这么荒唐的事你也敢点头,你的脑子呢?” 梁铭泰低声咕哝道:“当时我就想着,左右我们昌国公府是京中独一无二的公府,多的是姑娘想嫁进来的,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跟咱们相当的府第也没有几家,没道理会输,就就参与了进来。” 林紫苏这才明白,为何自重生以来,这帮纨绔子弟不但一直对自己纠缠不休,还不止一次对自己献殷勤,原来竟然是安着这样的心思。 上辈子她就常常听谢曜提起,京中的这帮公子哥儿平日里无所事事又兼着无法无天,眠花宿柳c调戏民女那都是家常便饭,经常惹来御史参奏。没想到这一世他们竟然更出格,连婚姻大事也能拿来与人打赌,这伙人,怕是世间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吧? 林紫苏既好气又好笑,就听梁婉怡接着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进来?” “他们都不敢,赵世勋和秦鹭想掺和来着,后来又说家里肯定不会同意,每人交了五百两银子就退了出去”,说到这里, 梁铭泰带着骄傲的口气说道:“最后也就四哥c徐文韬和我打了这个赌,如今嘛,听说徐文韬那里出了点岔子,长公主铁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四哥那边就更不用说,他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就算娶个妾也得礼部记档,是以” “所以我就只能嫁给你了?”林紫苏揶揄道:“梁大公子,你家中可是有两位娇妾了,我要是进了你家门,准备怎么安顿我呢?” 梁铭泰听她言语不善,又是当着妹妹的面,不敢说太出格的话,摸了摸鼻子,用一副酸溜溜的口吻说道:“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多快活几年呢,要是娶进来几个妻妾,这一辈子岂不是要被妻妾绑着了?再说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臭丫头,既算不上国色天香,又不知羞,把你娶到家里,怕不是要闹的鸡飞狗跳。明日我就把他们召集起来明说了,这破事儿本公子再不奉陪,谁爱娶谁娶,不论是纳为侧室还是娶作正房,都与本公子无关。” 梁婉怡不明白哥哥怎么就想通了,难得他这会儿松了口,听他对林紫苏说的言语甚是轻薄,轻声斥道:“怎么说话呢!紫苏妹妹哪里心狠手辣了?” 梁铭泰有些心虚,不再接话,梁婉怡想了想,又问道:“你刚才说长公主铁定不会同意是什么意思?” 梁铭泰低声道:“前日我同赵世勋在一起喝酒,说是长公主不喜欢”说到这里他看了林紫苏一眼,继续说道:“徐文韬前两日把人召集到一块儿,正在逼着他们出主意,好像是已经想到法子了,至于是什么法子,赵世勋死活也不肯说。” 林紫苏听出了个大概,原来是长公主没看上自己,倒省得自己与徐文韬费心周旋。不过听梁铭泰说他们又有了主意,顿时又把心提了起来,问道:“你们这一帮人,哪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别是给徐文韬出的馊主意吧。” 梁铭泰奸笑了一声,说道:“最好是能让他鸡飞蛋打的馊主意,我可不想让徐文韬得了便宜。” 他这句话吸引了林紫苏和梁婉怡的注意,林紫苏奇道:“你们不是玩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吗?在一起吃喝赌,还要勾心斗角?” 梁铭泰带着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说道:“徐文韬这人自小就是强凶霸道,仗着自己母亲是长公主,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平时他看中的东西决不肯让我们碰,我巴不得他碰钉子,我跟你说,你再见他了,就把你的本事使出来,若是他吃瘪了,告诉本公子一声,回头我请你喝大酒。” 林紫苏心中暗笑,这梁铭泰就是个混不讲理的人,偏偏恶人自有恶人磨,竟会觉得别人强凶霸道,能让这帮纨绔子弟服服帖帖,看来徐文韬的霸道之名果然是名副其实,像这样的人,日后自己还是远远躲着的好。 梁铭泰说的起劲,还想再说下去,见梁婉怡脸色不好,马上换了个话题说道:“还是四哥好,从不摆皇子的架子,还总是顾着兄弟们,每次去万花楼,嘿嘿,总是把头牌让给我们。” 梁铭泰刚提完谢晞,见林紫苏脸上神色有异,还以为她对谢晞有什么想法,哂笑道:“林紫苏,林大姑娘,你就别肖想四哥了,自从打赌以来,他就没任何动静,想来当日也就是跟我们凑凑趣。” 他说着朝林紫苏胸前喵了一眼,咽了下口水,还是做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再说,如今四哥府里不缺女人,瞧瞧你这身板,四哥怎么可能看上你?” 林紫苏羞恼道:“梁铭泰!你找死啊!”说着朝梁铭泰举了举拳头,梁铭泰脑袋一缩,暗自撇了撇嘴,又退后了两步。 也许是林紫苏刚才的那一脚让梁铭泰记忆尤深,也许是梁婉怡的威胁起了作用,在林紫苏的面前,梁铭泰觉得极不自在,眼见着再呆下去肯定是自讨没趣,于是象征性的朝林紫苏拱了拱手道:“林紫苏,自从遇到你这个臭丫头,本公子运气差的一塌糊涂,想来是你天生克人的命,谁遇到谁就倒霉。今日当着我妹妹的面,我把话放在这里,你看不上本公子,我也对你没兴趣,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见最好。” 梁铭泰这一番连挖苦带讽刺,林紫苏也没放心里去,反倒觉得摆脱了这梁铭泰的纠缠,少了许多无谓的烦恼。她长舒了一口气,学着梁铭泰拱了拱手,笑道:“公子放心,就算我是天生克人的命,看在怡姐姐的面子上,再遇到你也会手下留情。” 梁铭泰不再接林紫苏的话,寻了个两女看不到的角落,暗暗揉了揉肚子的痛处,同梁婉怡说道:“妹妹,哥出去玩一会儿,你们接着喝。” 他见梁婉怡不说话,随意地振了几下袍袖,手腕处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于是狠狠横了林紫苏一眼,而林紫苏眼光始终没在她这里,自觉挽回了些颜面,就一脸志得意满转身离去。 经梁铭泰这一搅合,林紫苏和梁婉怡再无赏花作诗的兴趣,在凉亭里少坐了一会儿,又回了梁婉怡的院子里尝了几口茶,林紫苏便起身告辞。 梁婉怡将林紫苏送到门口,林紫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怡姐姐,今日有些对不住令兄,回头请他多 多包涵。” 梁婉怡不明所以,还以为林紫苏说的是撞破了梁铭泰的家事,笑道:“我哥哥那个人的脾气秉性,京城中都知道。今日是我母亲和兄长失礼在前,关紫苏妹妹什么事?” 林紫苏午间喝了不少酒,原本就有些醉意,一路上经了风吹,到了家中倒头便睡。这一觉好不舒服,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翡翠进了一碗醒酒汤,说道:“夫人方才来看过小姐,见小姐还在睡着,就命奴婢煮了碗醒酒汤备着,小姐快喝了吧。” 趁着林紫苏喝醒酒汤的功夫,翡翠又道:“夫人说了,今日天色已晚,小姐就在房里歇着,不用再过去问安了。” 林紫苏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直至二更方歇。第二日仍然有些头痛,把小书房中的小玩意儿摆弄一遍,又在院中关了一天,直到第三日早上向毕氏问过了安后,正准备出去转一转,就听门房上通报,说是昌国公府的梁二小姐前来拜见。 既没有送拜帖,也没有提前约好时间,梁婉怡如此急匆匆的上门,想必是有要事,林紫苏心下奇怪,命琥珀去把人接到自己的院中。梁婉怡一见到林紫苏,看左右无人,就低声同林紫苏说道:“紫苏妹妹,城中的风言风语你听说了没有!” 林紫苏茫然地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梁婉怡。梁婉怡拉着她进了屋子,蹙眉说道:“昨日梁铭泰喝完酒回去,我听他说,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你不仅打了我哥哥,还打了敦王殿下,如今京里已然传的人尽皆知,都夸你胆大包天,连王爷也敢教训。” 二十四 流言 当日林紫苏告辞后,梁婉怡把花园里的下人们叫到了一起,才知梁铭泰当着一众下人们的面调戏林紫苏,当下就警告下人们不得外传,又去找了父亲告状。 昌国公早就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满,听了梁婉怡的话后勃然大怒,罚了梁铭泰在祠堂里跪了一宿,本以为借此管住梁铭泰的心性,然而在第二日一早,梁铭泰就接了邀约,陪着朋友一起去状元楼吃酒。 这状元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平日里豪客云集,流言不断。当日里状元楼传出了令人震惊的流言,说是一向胡闹的敦王殿下与昌国公府大公子遇到了对头,在街上调戏民女时反而被对方教训了一顿,据说与他们一道的纨绔子弟们都被打的抱头鼠窜。 紧接着便有好事者仔细剖析c反复论证c多方确认,一致以为出手教训敦王与昌国公府大公子的正是城东康平伯府的林大姑娘。 敦王殿下和昌国公府大公子俱是以顽劣出名,得罪的人着实不少。碍着两人的身份,人们不敢当面寻仇,听说这两人被教训,当下便有人为林紫苏拍手叫好。 然而也有人不无担忧道,这两人终究是皇亲国戚,林大姑娘将两人都给打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尤其敦王还是刚封的王爷,那可是犯上的大罪 众人在叫好之余,也为林家叹息,即便是当今官家宽仁,不追究林家犯上的罪名,但这林大姑娘凶悍之名传扬出去,怕是以后要像长安侯家那位千金一样,没人敢娶进门了。 状元楼大堂里众说纷纭时,梁铭泰正与谢晞c徐文韬以及一众朋友在楼上雅间里喝酒,虽关了门窗,还是不时会有声音传入到房间里。 几位年轻公子皆是听在耳中,敦王被打时他们都在场,梁铭泰被打的细节却是第一次听说,有心取笑几句,但想到两人的身份,只能强忍住笑,不住向谢晞和梁铭泰敬酒。 梁铭泰没想到自己被打之事一天之内竟然传的沸沸扬扬,在自己家里被一个小姑娘殴打,这下又传扬开来,面子是全没了,当下有些恼羞成怒,从怀里取了几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说道:“四哥,徐二哥,这事儿我梁铭泰认输了,你们自便” 京中都知道昌国公府的梁大公子一向怜香惜玉,看见姑娘就走不动道,此时轻言放弃,雅间里的一众人皆是有些意外。 徐文韬眉角含笑,问道:“阿泰,这就认输了这可不像你的一贯作风。” 梁铭泰“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凶狠的臭丫头,可不是我的下酒菜。我就是想摸她一下,被她教训了一顿,这要是娶回家,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你们谁喜欢,谁娶回家供着吧,本公子是不奉陪了。” 谢晞听了梁铭泰的话,笑道:“阿泰无须着急,你这银票先收起来罢,不到最后,胜负还不好说呐。”梁铭泰愣了一下,说道:“你们还想分出胜负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怕不是要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如咱们三个各拿些银子,今晚去万花楼乐呵一下得了,也算给兄弟们有个交代。”说着看向了徐文韬。 徐文韬摇了摇头,说道:“胸藏锦绣,腹有良谋,就算娶回家供着又何妨” 梁铭泰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徐二哥,你才见她几面,就这样评价她,怕不是被她迷昏了头了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忽地想起自己在花园中那一次鬼使神差的伸手,心里有些发虚,自己当时是不是也被迷昏了头 徐文韬一改往日的脾气,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而谢晞又成了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端起酒杯自饮了起来。 梁铭泰将桌上的银票收了回去,静坐在窗前听楼下的议论,听着关于林紫苏的风言风语,心中竟莫名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 当事的三人都不言语,这顿酒吃的沉闷之极,到最后便不欢而散。梁铭泰回到了家中,便把状元楼听到的传言当作笑话说与了梁婉怡听。梁婉怡唯恐林紫苏声名受损,急匆匆的找林紫苏,看她是否有法子补救。 林紫苏对所谓的流言并不在意,前世里长居皇宫,各个嫔妃之间的蜚短流长听的多了,对那些煽风点火的传言多是一笑置之,只是感念梁婉怡这份心思,说道:“多谢怡姐姐关心。外面既然传了就让他们传吧,反正我也听不到。” 梁婉怡歉然道:“就怕梁铭泰他们把这个事儿当笑料往外讲,你不知道,他从小被骄纵的无法无天,他的那群朋友,又实在是无聊之极。我警告过了梁铭泰,若是听到他在外边编排你的不是,就让母亲把他那两个宝贝丫头赶出府去。” 林紫苏摆了摆手,悠然道:“令兄当日已被我教训了,想必以后会收敛一些。” 梁婉怡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摇头道:“他那个人哪里知道收敛,晚上被我父亲罚跪了一 晚上祠堂,白日里又跑出去喝酒了。” 林紫苏不想在梁铭泰身上再浪费口舌,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怡姐姐,你不觉得这流言的源头有些古怪吗”梁婉怡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说道:“你从我家回来,也不过两日的时间,这流言传的如此之快,显然是有人在后面推动。” 林紫苏点头道:“我遇到敦王殿下是上个月的事,当时就那么几个人,背后推动的人很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敦王和徐文韬还有着赌约,应该不是他们两个,其他那几个,我与他们素无来往。”说到此处,林紫苏笑道:“我只是好奇,为何要散布关于我的流言” 梁婉怡道:“若说是我哥哥对你生恨,散布流言毁你名声,倒是说的通。可他那个人我是知道的,平日里油滑风流,胆子又小,也没什么心机”,梁婉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说他调戏你我信,但能如此快的散布出流言,他既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胆子。” 林紫苏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想过,是不是家父在公务上得罪了什么人,但他只是工部的一个小官,就算别人报复林家,又何必拿我这个后辈出气” 两人又在屋内商议了一会儿,始终是不得头绪,林紫苏道:“咱们在这里想的再多也没用,线索还是要出去找。” 梁婉怡想了一下,点头道:“妹妹说的不错,说不定去了那状元楼,就知道是谁在捣鬼了。” 两人说去便去,林紫苏打发丫鬟去向毕氏通报一声,寻了两顶帏帽,乘着梁婉怡的马车一道出了家门。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些工夫,到了状元楼已近午时,正是状元楼生意大好的时段。 马车离状元楼还有十几丈就停了下来,两人正疑惑,就听车夫说道:“两位小姐,前面人太多,咱们的马车走不动了。” 梁婉怡掀起了马车的帘子看,见酒楼门口围了一大堆人,都在往酒楼里凝神张望,她心下好奇,吩咐了随身的丫鬟银妆前去打探。 不多时,银妆回禀道:“小姐,酒楼里请了京中有名的张快嘴,这会儿正在讲李四娘怒打金玉郎的本子,里面已然坐满了人,进不去的人就只能站在外边听了。” 昌国公府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府第,每逢过节或是家中寿诞,都会请有名的戏班子到府上唱堂戏,时下流行的话本子,梁婉怡也是耳熟能详。梁婉怡问道:“李四娘怒打金玉郎这是什么本子,为何我却不知” 银妆道:“说是昨日新编好的,今日是第一次开讲。” 新本子在状元楼能有这么高的人气,那想来是十分精彩了,梁婉怡同林紫苏笑道:“没想到一出来,就能听到新的本子,看来今日是不虚此行了。” 银妆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人群,唯恐自家小姐一时兴起,也要挤着去看热闹,嗫嚅道:“小姐,这酒楼今日已然没位置了,咱们明日再来罢,奴婢提前给你订个雅间。” 看门口候着的人数,梁婉怡也知道今日怕是没机会进去了,她本就是个随意的人,当下道:“紫苏妹妹,这酒楼今日是挤不进去了,咱们暂且回去,明日再来找线索。” 听说是新出的话本子,林紫苏心里升起异样的预感,她有心听听这话本子到底说的是什么故事,说道:“怡姐姐,劳烦你陪我再等一会儿。” 既然是林紫苏开口了,梁婉怡也不再多说,陪着林紫苏静静坐在马车里,凝神听酒楼那边的动静。 “请问这是昌国公府的马车吗林大小姐可在这马车中”一个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紧接着银妆回道:“两位小姐都在,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林紫苏倏地掀开了马车帘子,两名黑衣大汉正站在马车下,一名黑衣大汉见了林紫苏,抱拳道:“小姐可是林大姑娘我家主人请姑娘到酒楼上一叙。”林紫苏问道:“你家主人是敦王殿下,还是徐文韬” 那黑衣大汉恭敬答道:“小的是永安长公主府的护卫。” 有了两名凶神恶煞的大汉相护,林紫苏和梁婉怡顺利地进了状元楼。两女随着护卫进了二楼雅间,这是状元楼最大的雅间,占了两间屋子,外间有一张八仙桌供客人喝酒吃茶,里间是一间卧房,放有一张罗汉床,供客人临时休憩之用。 徐文韬独自坐在八仙桌前,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桌子上摆满了酒菜,却分毫未动,他见林紫苏进了雅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渴望,站了起来,说道:“林大姑娘,梁二姑娘,请两位就坐。” 徐文韬这下起身有些急,身下的椅子被他推到了一边,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梁婉怡与徐文韬也算是熟识,从没见他如此失态过,笑道:“徐二公子,听护卫说,你有话要与我们说”徐文韬想都没想,直接答道:“我是有话要与林大姑娘说,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齐过来。” 梁婉怡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给了徐文韬一记白眼,气鼓鼓的坐了下去。 楼下话本方才开讲,这 话本讲的是李家武馆的四小姐李四娘,自幼性格豪爽,在大街上遭了纨绔公子金玉郎的调戏,当街将这金玉郎鞭笞了一顿,只是没想到金玉郎家中势大,诬告李家盗抢民财,将李家尽数流放边境。李四娘为洗刷冤屈,在边境女扮男装从军,因杀敌勇猛,得驻边的王爷赏识,竟一路升至大将军,最终在王爷的帮助下,扳倒了金家,并成就了大好姻缘。 这故事老套之极,然而借着近日的传言,人们却是听的津津有味,尤其是说到李四娘当街鞭打金玉郎之时,满堂尽是叫好之声。林紫苏朝梁婉怡挤了挤眼睛,笑道:“我不过是随意出手,没想到如此得民心,看来我得感谢这背后之人。” 梁婉怡道:“我的好妹妹,亏你还笑的出来,这要是放在我头上,愁也愁死了。” 林紫苏知道梁婉怡是个豁达开朗的性子,若是这等事在她头上,断然不会因此发愁。听她如此说,笑道:“姐姐素来通透,怎么可能会为这等小事发愁呢” 徐文韬静静地坐在一旁,忽然开口道:“林大姑娘,我有些事需同你说个明白,可否到里间一叙” 林紫苏嘴角微翘,说道:“徐二公子,你故意避着怡姐姐,该不会是想对我图谋不轨吧”话虽如此说,她还是站起了身,随着徐文韬一起进了里间。 梁婉怡神色黯淡了下去,想嘱咐林紫苏几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进了里间,徐文韬开门见山道:“林姑娘,我的情况想必你也知晓,我心悦于你,愿意娶你为妻。” 徐文韬这话说的简单直接,林紫苏不避徐文韬的视线,与他对视片刻,说道:“哦那就无视我的想法,把我当成你们的赌注” 徐文韬没想到她也知道了赌约的事情,涨红了脸,压低了声音道:“一开始我是抱着玩闹的心思,但此时此刻,我说的话皆是出自真心。” “小女子无才无德,如今又惹下满城风雨,徐文韬,你何必执着在我身上” 二十五 交困 “自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放过”,徐文韬咬紧牙,从嘴里挤出这一句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忙道:“当然,你在我心里是最特别的,旁人的说法我从不在意。” 林紫苏脸上掠过一道玩味的神情,说道“听说,长公主殿下并不看好我,你有把握说服令堂吗” “这是我的事,谁也不能干预”,徐文韬听到这里,看着林紫苏的目光变的热切起来,道:“今日只问你愿不愿意,若是你对我也是如此,咱们一起私奔便是” 私奔林紫苏哑然失笑,一时倒分不清徐文韬说的这是真心话,还是又在戏弄自己。实在没想到,上一世满朝文武口中的那个冷血霸王,百姓闻之色变的纨绔子弟,竟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 “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主意徐文韬,你知不知道私奔意味着什么”她前世里也算是见惯了风雨,知晓世间礼法的无情,对男子来说,私奔等于是弃家弃祖,而对女子来说,一旦背上了私奔的名声,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林紫苏勃然变色,厉声道:“私奔意味着以后你就成了无族无家之人,为这个世道所不容,你目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家中的父母家人,将受到世人的耻笑”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只能依靠家里出人头地,那还算得上男人吗我徐文韬既舍得眼下的地位,日后也必会为你挣回这些东西” 听了林紫苏的话,徐文韬有些激动,接着道:“至于别人耻笑又如何,古往今来,吴起c孙膑c韩信这些英雄,未成名前哪个不是受尽白眼,日后建立了不世功业,又有谁敢嘲笑” 徐文韬这番慷慨激昂的话非但没有打动林紫苏,反而让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还好她是重活一世的人,要是一个寻常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听了徐文韬的这一番胡话,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样子。 林紫苏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摇头道:“徐二公子,你有这番志气很是难得,但你命定的那个人不是我,你有更广阔的前程,我也断然不会因为你的几句空话弃家人而不顾。你们这帮人都一样,从来都是只为了自己高兴,你靠着长公主府在京中肆无忌惮,却没想过给他人带了多少麻烦;你口口声声说心悦于我,却从没考虑过我的想法,徐文韬,说实话,我瞧不上你们。” 林紫苏这一番话丝毫没有留情面,徐文韬脸色渐渐变白,又逐渐变成铁青,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出生于永安长公主的府上,自小生活顺遂,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因为地位特殊,一群玩伴里也没人敢得罪他,因此养成了强凶霸道的性子。 哪知在这件事上面,他却是屡屡受挫,一向对他予求予给的母亲不再纵容,林紫苏也对他不假辞色,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他曾派人调查过林紫苏,不仅知道林紫苏日常的举动,林紫苏在百花宴上的表现,在流寇面前临危不惧,更让徐文韬深深觉得这位林大小姐与众不同。 他一向自视甚高,万万没想到,一开始的一句戏言竟当成了真,为了在林紫苏面前显摆自己,几个月以来,他一改往日纨绔的作风,竟越来越有少年英雄的风范。 徐文韬以为,他为林紫苏付出了很多。 然而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自遇到林紫苏后做出的改变,林紫苏完全不知。他所做的这一切,林紫苏也并不关心。 当听到林紫苏说瞧不起自己的时候,徐文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吼。他瞪了林紫苏良久,忽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涩声道:“林大姑娘,是我唐突了。” 眼看着林紫苏的身影出了里间,徐文韬仍是有些不甘心,他重重地将手掌拍在身侧的墙壁上,大喊道:“林紫苏,是不是因为我是个纨绔子弟,你才瞧不上我” 林紫苏身子一顿,没有回首,只淡淡回了一句“也许吧”,便走到了外间。她若无其事地同梁婉怡说道:“怡姐姐,我们走吧。” 梁婉怡指了指里间,小声问道:“徐二公子怎么了”林紫苏微笑道:“有件事他还没想通,过一段时间或许就好了。” 两人没有在状元楼里耽误太长的时间,出去后就坐上了梁家的马车。当着徐文韬的面把话挑明,林紫苏心中有些畅快,这个徐文韬是个心气高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纠缠着她了。 不过与她同行的梁婉怡是一脸沉闷,自两人认识以来,林紫苏还从未见她有过这种表情,于是试探着问道:“怡姐姐,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梁婉怡强撑出一丝笑颜,说道:“没事儿,应该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有些精神不济。”林紫苏有些担心,送了梁婉怡回家后,才坐着梁家的马车回了康宁伯府。 林紫苏没有把流言放在心上,但康宁伯府却是如天塌下来一般。林紫苏刚回到康宁伯府,就被叫到了前院,一进花厅,见林远志坐在上首唉声叹气,毕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一边哭还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 林紫苏见了父亲和母亲的神情,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而起。她拍了拍毕氏的手,平声说道:“娘,你不必惊慌,不过是些无聊人传出的无聊话罢了,女儿并不在意。” 毕氏怕流言一事影响林紫苏的心境,本还想瞒着她,见女儿毫无芥蒂地提起此事,心里宽了一分,林远志长叹了口气道:“大姐儿,这次爹爹连累你了” 林远志说起缘由,他自升任营缮司郎中后,正遇上三年一度的皇宫修缮,宫廷缮修以往是内廷营造司负责张罗的,然而内阁以“度支皆应出于六部”为由,将差事派到了工部的头上。 前两日,营造司的司正陈琅和司副王子衡在长宁宫中督察工期,不料长宁宫的偏殿突然失火,将两人围困在殿内。多亏随行的太监机警,陈琅只是受了些惊吓,王子衡却被烧的浑身是伤。 陈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公公的干儿子,林远志这两天听到些风声,说是曹公公怀疑朝中有人对皇帝不满,在长宁宫中故意纵火,于是向内阁讨要说法,要求刑部和大理寺严查。 若是皇帝追究起来,工部自然是首当其冲,林远志这个新上任的工部营缮司郎中也难逃责任。 司礼监权倾朝野,提起司礼监曹公公的大名,天下更是无人不晓,毕氏还没等林远志说完,颤声问道:“这么说,咱家的这些流言都是司礼监散播的” 林远志苦笑道:“若是由司礼监出手,这会儿就抄家了,哪还有咱们推敲的空儿这般迂回曲折,倒像是哪个势利小人,为了讨好司礼监暗地里做的。” 林紫苏想了想,正色道:“爹爹您多虑了,如今您领的是闲散差事,朝中也无背景,若是想算计您,完全可以揪着内宫失火来借题发挥,没必要算计到女儿身上。” “女儿觉得,散播流言的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林紫苏咬了咬嘴唇,转而笑道:“我刚从状元楼回来,那边已经将我的事编成了话本子。” 毕氏一脸惊恐的看着林紫苏的笑脸,她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被刺激的失心疯了,先是被人传出了风言,这还被编成了话本子,那岂不是要闹的人尽皆知 “若是不怀好意的人,想败坏女儿的名声,无非是两处,要么私德有亏,要么品行不端”,林紫苏接着说道:“女儿仔细听了话本的故事,发觉不论是在传言还是话本里,女儿的名声没怎么少,反倒成了惩奸除恶的女侠。” 听了林紫苏的话,林远志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京中关于林紫苏的风言来自于小人的报复,最终的目的,还是在官场之上让自己身败名裂,却没想到这事情与他想象中的千差万别,那之前心中所想到的应对之策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思索了片刻,问道:“如此说来,这只是一场恶作剧” 当着父母的面,林紫苏详细说了自己与敦王c梁铭泰遭遇的前因后果,把自己和梁婉怡分析的想法也同林远志说了,又怕父母生了无谓的担心,末了安慰道:“爹,娘,你们不必担心女儿,左右女儿年纪还小着呢,不急着嫁人。倒是爹爹要当心了,女儿听说那司礼监的曹公公一向睚眦必报,我担心他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前世里贵为皇后总领后宫,林紫苏对曹守礼这个骄横跋扈的大太监相当熟悉。在前世里,自谢曜继位后皇权旁落,曹守礼借着手中掌着京营和京卫,先是排除异己,进而专断国政,莫说群臣不敢与其冲突,就连谢曜这个皇帝也要给他面子。 这一世正兴帝还在世,想必曹守礼不敢太过猖狂,但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曹守礼必会借机压制内阁六部,扩大自己的权柄。 林远志接着林紫苏的话说道:“我朝立国以来,内廷各衙门皆由司礼监节制,内侍借采购之名大肆贪腐已然成风,每次内宫修缮贪掉的银子起码上百万两。此次内阁插手内宫修缮,本意是要借此挤占司礼监的权力,只是万万没想到,曹守礼将计就计,这一把火反而让内阁难办了。”他苦笑着说道:“都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这个五品小官,哪里入得了曹守礼的眼” “爹爹的意思是,这把火是司礼监故意而为之” “陈琅进了宫殿不到半刻钟,火就烧了起来,哪有这么巧的依我看,这把火就算不是司礼监有意放的,也与陈琅脱不开关系。”林远志端起手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茶,叹道:“朝事无非就是党同伐异,便己肥家罢了,为父无党无私,若是真论到我这里,我担着就是。” “爹爹既然心里有数,何不上个请罪的奏章”林紫苏嘴角弯起,轻声说道。 林远志沉思片刻,双眼一亮,问道:“请罪” “爹爹是皇上亲拔简任,旁人就算想动您,也得考虑皇上的圣名,须给您罗织一个像样的罪名 才行。与其等着旁人把罪名安在您头上,倒不如找一个合适的罪名主动请罪,到时候既不让皇上为难,也好堵住旁人的嘴。” 林远志顿时醍醐灌顶,心中一阵欣慰,没想到女儿小小年纪,在朝政上面有如此独到的见解,但转念想到附体一事,又有些惊疑不定。 毕氏却有些不乐意,明明林紫苏的名声是头等大事,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父女两人商议起朝政。她不关心朝中的事情,从两人的话语中只听出了一层意思林家既没得罪司礼监,也没有得罪皇帝,那就无甚大事,当下又把话题转到了林紫苏身上,说道:“老爷,咱家的闺女给你出了个好主意,你是没后顾之忧了,可她的名声该怎么挽回” 一家三口聊了一个多时辰,终究没聊出个所以然,直到申时末林问荆从府学下了学,便上了饭菜用膳。 林问荆在京兆府学就读了三年有余,同窗们都没想到一个伯府的公子,会纡尊降贵在府学入学,只以为他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加上林问荆性子又好,平时闲谈也没避着他。 这两日关于林紫苏的流言传的满城风雨,林问荆在课余听到了不少,他在饭间打量着父母和妹妹,本想提一下此事,却见这三人似有默契一般,皆是静静的吃着饭菜。 他本就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白日听到的传言让他如鲠在喉,等饭后下人们收拾完退了出去之后,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今日,我听到了不少流言” 他话说了一半,林远志就打断了他的说话:“荆哥儿,让你去府学,是让你读圣贤书的,可不是去听闲话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二十六 罚俸 林问荆顿时愣住了,自己的父亲一向都是讲道理,从没见过他有如此专断的时候,正要辩解几句,只听林远志又道:“大姐儿,这两日你就呆在家中,不要再出去了,免得被不相干的人冲撞。” 林紫苏轻声答应,偷偷地朝林问荆使了个手势,意示让他不要再提这事。林问荆领会了意思,把要说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林家这一顿饭吃的沉闷,吃完饭喝了一盏茶后,兄妹两人就起身告辞。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上,林问荆一直想着白日里,他从同窗口中听到的风言风语。 外面盛传说康平伯府的大姑娘凶悍无比,将京中一干纨绔子弟打的落荒而逃,尚未及笄就如此作风,日后定是一只“母夜叉”无异,谁娶着谁倒霉。 到了垂拱门前,林问荆突然顿下了脚步,朝林紫苏说道:“妹妹,外面的流言你不用多想,咱们府是清白人家,父亲又是出了名的一尘不染,就算有人不怀好意,过几天也就消停了。” 林紫苏心中一暖,扬起笑脸朝林问荆笑道:“大哥,我现在可是替天行道的女侠哦今日状元楼连话本子都出来了,再过几天,我肯定就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啦” 林紫苏这一笑尽显天真烂漫,林问荆眼角抽动,亏他为林紫苏担心了一整天,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是这样的反应。他还在回想着同窗们的流言,林紫苏已经朝自己的院子里走去,走了十几步,林紫苏回头朝林问荆说道:“哥哥,等你过两天休沐了,可以去状元楼听听话本子那李四娘怒打金玉郎,写的可是我。” 彷佛是被妹妹的笑容感染,林问荆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本来担心妹妹年纪小,面对这样的流言定然无所适从,还想着与父母一起劝上几句,哪知妹妹仍是一脸的恬静,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他凝视着林紫苏的背影消失在,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妹妹自被附体后变了许多,倒真有话本里女侠的风范。 嗯,状元楼那个话本子,一定要去好好听听。 春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竹叶随风簌簌抖动,惊动了几只宿鸟,两三道黑影从竹影里窜出,展翅冲入到夜空之中。 这一晚林紫苏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向毕氏问了安,就去了孙杜仲的药铺帮忙。 原身幼时虽跟着祖父学了一些医术,但中间隔了七八年,除了针灸之外,其他的也忘记的差不多。说是去帮忙,实则是孙杜仲一直在为她讲解最基本的药理。 孙杜仲从辨药开始教起,由浅入深逐一细讲,这一番听下来,林紫苏收获良多,只顾着聚精会神地学习药理,倒是忘记了打探孙杜仲和自家的隐情。 一天的时间悄悄过去,林紫苏回到家时,已到了掌灯时分。刚刚进了花厅,就见父亲坐在东次间罗汉床上,朝她招手。待林紫苏坐定,林远志笑眯眯地说道:“大姐儿,为父的请罪奏章刚呈上去,朝廷的处罚已然下来了,你猜怎么着” 看父亲一脸轻松,林紫苏心中一宽,问道:“可是被罚了半年的俸禄”,林远志笑着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指头,林紫苏笑道:“还是皇上明察秋毫,丝毫没有怪罪父亲的意思。” “圣上是仁德之人,赏罚施政皆是有章可循,不会胡乱怪罪臣下”,林远志心情大好,忘记了这是在家里,一句颂圣的话脱口而出。 林问荆却不这样认为,他平日里也听同窗说起过东厂横行无忌,置朝廷律法于不顾,刚刚又听到母亲简略说过,父亲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东厂而起,皇帝这样处理,显然是把罪责都推到了父亲身上。 司礼监挑起了事端还能置身事外,实在是没有道理,林问荆皱眉道:“都说司礼监祸国殃民,皇上这次还是要包庇司礼监吗” 林远志瞬间变了脸色,拍案怒道:“荆哥儿,不可妄自揣测圣意” 毕氏也慌了神,下意识的朝门外看了看,低声道:“你这个孩子,平日里毛毛躁躁的就算了,方才的这些话,是想害死咱们一大家子吗” 门外凉风飒飒,在院内横冲直撞,将檐下的灯笼全抛了起来,裹着灯笼里的光影向院外飞去。京城内万家灯火,皆是随风摇曳,如点点繁星在夜幕中闪耀。 紫禁城的集义殿内,凉风透过半掩的窗子,翻动案几上的书页,哗啦啦的作响。皇帝正在案前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章,丝毫没有察觉到凉意。 集义殿是皇帝的书房,也是日常批阅奏章的所在,事关文书机要,因此往往只留身边的亲信在殿内伺候。今晚留在皇帝身边的是黄胜,他本在拿着墨条磨墨,见夜风骤起,唯恐风声打扰到了皇帝,忙放下了手中的墨条去窗前关窗。 黄胜刚伸手关了一扇窗,就听皇帝 说道:“黄胜,你不必忙了,正好朕有些困乏,醒醒神也好。” 皇帝伸了个懒腰,指着一道刚刚送来的奏章说道:“这个林远志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今日刚罚了他,谢恩的奏章就送了上来,早知道他如此识相,朕今日就不用理会曹守礼,平白做这个恶人了。” 黄胜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每日的奏章都是由他过目后才呈给皇帝,不用看也知道皇帝说的是哪个奏章,笑道:“康宁伯的爵位和官职都是皇上赏的,遇事自然是先想着为皇上分忧,奴婢听工部的人说,康宁伯今日接到处罚的旨意后,高呼皇上圣明,想来他心里是早有谱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都说康宁伯此人迂腐死板,不通人情世故,没想到竟是个通透的人。这次也算是委屈他了,回头你找人跟他通下气,对朕有用的人,朕定不会亏待他。” 黄胜躬身答应了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脸上笑开了花。皇帝见他笑的连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笑骂道:“你个老家伙,偷着乐什么呢快说与朕听听” 黄胜微笑道:“方才听皇上说起康宁伯,奴婢想起了这几日在京中的一个传言,跟康宁伯倒是有些关系。说是敦王殿下和昌国公府的梁大公子当街调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然后就被林大小姐给打了。奴婢也算是看着敦王殿下长大的,从来只见过殿下欺负别人的份儿,倒没想到,殿下也有被人欺负的时候,还是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吃了亏。” 康宁伯府的大小姐皇帝顿时想起了百花宴上那个清丽的小姑娘,他对林紫苏的印象还不错,文静不失大方,还有些才气,若说她当街打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下问道:“四哥儿竟然被打了还有那个梁铭泰也被打了还是林家的那个小姑娘老家伙,你是在逗朕开心吧,朕怎么不信呐” 见皇帝来了兴致,黄胜说道:“奴婢哪敢乱说,我乍听也是吃了一惊,想着敦王殿下被打,那可是非同小可,就让下面的人查了一下,这一查,就更有意思了。” 黄胜说到兴处,停了几息咽了下口水,皇帝甚是不满,催道:“老家伙,别卖关子,快接着说” “敦王殿下是二月里在城外遇到了林大姑娘,因言语轻薄,被林大姑娘用树枝抽了几下;梁大公子则是前两日在自己府中,手上对林大姑娘不敬,被教训了一顿。奴婢当时有些奇怪,这两件事间隔这么远,为何却在这几日闹的满城风雨于是就吩咐东厂留意了一下,最终发现这流言的源头,竟是出自敦王府的下人。” 这下皇帝就更好奇了,只听黄胜又道:“奴婢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是敦王殿下轻慢了下人,被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给编排了。正好十王府里伺候敦王殿下的承奉正宋福是奴婢的同乡,奴婢在他那里得了一些话,目前来看,这流言就是由敦王殿下授意散播的。” “怎么会是他”,皇帝端起了案上的茶盅,却没有揭开盖子,只是捧在手中摩挲着,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四哥儿这是何意” “这个奴婢还在查,底下的人说,许是敦王殿下被冒犯之后,不好向林大姑娘问罪,就借着传言泄愤。那林大姑娘今年一十三岁,正是择亲的年纪,出了这样的传言,怕是这两年,难寻到满意的人家了。” 皇帝眯了眯眼,心中有些了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调戏了人家姑娘不成,还想败坏对方的名声。他可以容忍谢晞的胡作非为,却万万不能容忍这种下作的手段,皇帝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语气仍是一贯的平稳,淡淡说道:“这次不能由着四哥儿胡闹,明日派人把他传进宫来,朕倒是要听听,他作何解释” 黄胜应了一声,仍是带着笑说道:“皇上息怒,敦王殿下一直都是贪玩的性子,这些也不过是小儿女间的龃龉,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重重放下茶盅,往案上一顿,说道:“朕这个儿子,你也是知道的,年纪轻轻的不思进取就罢了,还学人家韬光养晦,这都已经封王了,仍是这般的胡闹别人作践他名声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要自己作践自己,哼,难道就这么害怕自己的兄弟” “敦王殿下毕竟年纪还轻,心性未稳,往日里住在宫里,有皇上和皇后娘娘耳提面命,太傅们也时常谆谆教诲,不会出太多差池。如今殿下住进了十王府,少了人约束,就难免有些胡闹。奴婢以为,二殿下c三殿下c敦王殿下都到了选妃的年纪,不知道皇上可有考虑” “你提醒的对,这事儿该让礼部张罗了”,皇帝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突然又问道:“敦王受封之后,和内阁c司礼监有过来往吗” 皇帝冷不丁的冒出这一句话,黄胜眉心不由得一跳,皇帝最忌讳朝臣和皇亲扯上关系,皇帝这是怀疑敦王勾结他人对康宁伯打击报复吗 这一问实在是不好回答,内阁c司礼监涵盖的范围太大,况且自己也是司礼监的一员,黄胜只得低头说道:“奴婢这就去查。” 窗外一弯明月已然偏西,月色透过琉璃窗户投到了帷幔上, 清冷的月光与柔和的灯光混在一起,让人分不出光与影的界限。皇帝盯着帷幔出了一会儿神,目光里闪过一丝锋芒,问道:“长宁宫的火查清楚了吗到底是怎么起来的” “营造司的司正陈琅与司副王子衡一向有过节,近日王子衡背着陈琅做了几件事,得了曹公公的欢心,陈琅觉得王子衡是想替代他的位置,就想趁着在长宁宫的机会烧死他,尔后再嫁祸到内阁头上。那陈琅也是曹公公的干儿子,曹公公借机发作,这两日通政使司收了不少折子,都是参奏内阁尸位素餐,不堪大用。” “这话也没说错,朕由着他们把手伸进宫里来,偏偏还被曹守礼钻了空子”,皇帝冷笑了一声,“朕的这帮忠臣良将啊都打的一手好算盘,当朕不存在了吗” 见黄胜没有接话,皇帝又问道:“那个王子衡伤势如何” 黄胜应道:“王子衡的情况不太好,一开始还有太医院的医士为他诊治,后来陈琅以不合规制为由,拒了太医院的诊治,因此耽误了伤情。如今王子衡的伤势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上和脸上的几处疤,怕是消不下去了。” “那个王子衡还有用,当年费了心力把他放进宫里,如此舍了倒是挺可惜。既然陈琅说不合规制,你派人去关照一下,送王子衡出宫医治。”皇帝思索了片刻,又道:“明日早朝传朕旨意,工部尚书祁廷堂年岁已高,加太保头衔,准其致仕,工部左侍郎骆休接任工部尚书;营造司司副王子衡,难当大任,由司礼监另择合适人选。” 长宁宫失火一事过去了五日,这五日皇帝任凭内阁和司礼监针锋相对,除了不痛不痒地对工部营缮司郎中林远志罚俸之外,从没别的表示,朝臣都以为此事已然翻篇。第二日一早的朝会上,宣旨的太监陡然宣了旨意,这一下在朝臣中炸开了锅。 虽然旨意中丝毫没有提及长宁宫失火一事,但朝臣略做猜想,就能想到皇帝在这样的时间下这等旨意的缘由,撤了工部尚书和营造司的司副,等于是各打了五十大板。 内阁和司礼监的这番较量,看来是势均力敌。 二十七 不妥 大多数的朝臣们对于这个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皇帝既没有一味地维护司礼监,又没有动内阁,那就是皇帝对目前的内阁尚有倚重。 今上与先帝不同,先帝当年醉心风雅之事,将朝政尽数交给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顾应泰,顾应泰内结司礼监,对外排挤异己,专擅国政近十五年之久,朝中一应诸事均由内阁裁定。 一时间,内阁地位空前,文官们的地位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有利益之处便有纷争,理宗一朝,自顾应泰以下,朝臣互结羽翼,政见上相互拆台,最终各自形成朋党互相攻讦,以致于朝事一误再误。正是有鉴于此,今上继位后,便大刀阔斧的裁撤内阁,整顿司礼监。 一系列改革自然惹来了士林的非议,然而年轻气盛的皇帝还是强硬的将改革推了下去,当年的八人内阁被裁撤到了五人,十几年以来一直被司礼监压制着。在众朝臣心中,自然还是十分怀念“主上卑而大臣重,主失势而臣得国”的理宗之时,是以一有机会,就与司礼监争权夺利。 皇帝特批了章若谷入阁,被文臣们视为皇帝示弱的苗头,因此这一次由钱敏中出面,说动一向小心谨慎的工部尚书参与进来,原本想趁着介入宫廷修缮的机会,逐步将内承运库并入国库,司礼监少一分权力,就意味着内阁多一分权力。 千算万算,没想到司礼监却不惜两败俱伤,放火引燃长宁宫,将罪责引到了工部的头上。 工部尚书祁廷堂刚过花甲之年,按大衍律“京官年七十,外官六十五致仕”之制,本还有十年之期。他出身江南名门祁家,又在朝堂上经营了二十多年,门生故吏众多,原想着趁这几年入阁拜相,也好功成名就,然而皇帝一纸旨意将他的念想彻底打破,这一次致仕,怕是再难回到朝堂之上了。 祁廷堂有些后悔,就算钱家与祁家是世交,他也不该听了钱敏中的馊主意,去和司礼监叫板,皇帝在意自己的名声,不会轻易动内阁,却可以动他祁家。 他这是拿着他自己的前途去赌,这是拿着整个祁家的气运去赌,祁家是传了几百年的望族,若是毁在自己手中,自己有什么面目去见祁家的列祖列宗 祁廷堂跪在地上久久不动,直到有人在一旁拉了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涩声地谢了旨。 既然祁廷堂领了旨意,那便是致仕的官员,自然是不能再留在朝会上议事。待祁廷堂下了朝会,太监又宣了一道旨意,责成礼部尽快筹办皇子选妃事宜。 太子之位久悬不下,朝中猜测不断,这一道旨意无疑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按大衍的规制,皇子选妃之前会先定下太子的名号,如今嫡子八皇子尚幼,按年岁而论,这太子之位十之八九属二皇子谢曜。 短短的几息功夫,不少心思活络的人已然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朝会散了之后,这消息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向京城各处,一时间,皇子选妃成了街坊酒肆之间议论最多的话题。 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有的唯恐一入宫门深似海,更多的则是做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当朝梁皇后的娘家就是最好的先例,昌国公梁广原本只是国子监的司业,梁家也不过是小康之家。自从梁家出了一个太子妃之后,梁广就步步高升,在今上登基后,更是得了国公的爵位,连带着整个梁家的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虽说整个大衍只有一个皇后,但皇子选妃选的可不是太子妃,亲王妃c亲王侧妃就算是入了各个王府做了女官,成了贵人们身边的近侍,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事。一时间,京城里两家女学人满为患,连着京中几位大家gu也被富户请到了家中做了西席。 康宁伯府对选妃的事没有太多关注,林远志没有被长宁宫失火一事连累,关于林紫苏的传言也被皇子选妃盖过,对于林家来说是虚惊一场。这几日林紫苏跟着毕氏学着做了些点心,又拉着琥珀和翡翠在后院里收集了一些桃花花瓣,照着曲蘖经所述,试着窖制了两坛桃花酒,倒也是自得其乐。 又过了几日,林远志忙着衙门里的事,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连晚饭也是在衙门里吃了。林紫苏想起好几日没有去孙杜仲的药铺帮忙,这日向毕氏请了安后,就带了贴身丫鬟出了门。 林紫苏到的时候已过了巳时,街上不少店铺早开了门做生意,孙杜仲的药铺依然是冷冷清清,店铺的门板也只摘了半幅,只容一个人侧着身子过去。 孙杜仲正倚在柜台上打瞌睡,乍见林紫苏到来,顿时喜上眉梢,口中犹道:“你这丫头好没信用,说好的给我帮忙,就来了一天,这几天居然又不露面了。要是再不来,老头子就要到你府上讨要欠我的药钱了。” 林紫苏浅笑着应道:“叔祖说的是,这几天有些事耽搁了,这不是给您赔罪来了么”,说着将从家中带过来的几盒点心放到了柜台上,说道:“前两日我在家中做了些点心,叔祖尝一下我的手艺如何。” “点心什么的以后就免了,你要是有心的话,给我带几壶酒就行了”,孙杜仲一脸嫌弃地说着,还是迫不及待地拆了一盒点心,抓了一块枣泥糕放入了口中,含糊着说道:“味道也马马虎虎,要不是老头子没用早膳,这么甜的糕点可咽不下去。” 一盒枣泥糕瞬间空空如也,孙杜仲又拆了另一盒绿豆糕,尝了一口道:“这绿豆糕味道倒是不错”,他一边吃一边指着墙角的水壶说道:“丫头,你的绿豆糕太干了,去给我倒杯水。” 水壶上满是黑黢黢的泥垢,林紫苏着实是不想碰,不过还是依着孙杜仲得吩咐,用角落里仅有的一个粗瓷杯倒了杯水,捧到孙杜仲面前。孙杜仲就着水又吃了块绿豆糕,打了个饱嗝,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道:“看你这么有孝心的份上,我就再替师兄教你几手,免得日后惹人笑话。” 此后几天,林紫苏一有空就到孙杜仲的药铺帮忙。药铺里也没多少顾客,说是帮忙,倒像是孙杜仲有意引导,偶尔来了病患,孙杜仲也会把林紫苏叫到一旁观摩,待顾客走后,再详加解释一番。 往日里林紫苏读了不少医书,如同囫囵吞枣,这几天一加印证,实在是受益良多。 偶尔问起孙杜仲的生平,孙杜仲也从不遮掩,他年轻时经历丰富,往往林紫苏问了一句,他能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 问了几次话,林紫苏始终没发现这位叔祖与自己家有什么恩怨纠葛,倒更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长辈,心中的戒备也就慢慢放开。 这日午后,林紫苏正向孙杜仲请教问题,一青衣男子进了铺子。林紫苏见这男子约莫有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不由得心念一动。大衍朝男子三十蓄须,似这男子的年纪仍没有胡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男子走到孙杜仲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孙老,今日又要烦扰你了。” 孙杜仲皱了一下眉,说道:“小莫,你们老黄是怎么搞的,都到了那个位置,连太医院都使唤不动吗” 小莫偷偷地瞧了林紫苏一眼,这有外人在场,他不敢乱说,只能支吾着应道:“天意难测,许多事黄公黄公夹在中间,也是为难的紧。” “老黄一向都是烂好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那个位置”,孙杜仲摆了摆手,说道:“瞧在钱的份上,你让病人进来罢,我来瞧瞧,这次老黄又扔给我一个什么样的麻烦事。” 小莫见孙杜仲松口,忙喜孜孜的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四人抬着担架进了屋子。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多处被白布包裹,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脸上有三四处烧伤的痕迹,看样子涂过了烫伤的药膏,仍有血水不断渗出。 这病人脸上的伤着实恐怖,林紫苏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孙杜仲却是面色如常,走上前去皱着鼻子闻了闻,又盯着病人看了几息,见这人左臂袒露在外,虽是有些浮肿,但还算完好,就伸手切住了对方的脉门。 孙杜仲凝神片刻,松了病人的手,气鼓鼓地说道:“马上要死了的人,你们这时候把他送来,当老头子是神仙吗” 小莫听他说的严重,顿时愣住了,问道:“孙老,可有什么不妥吗” 孙杜仲没接小莫的话,把林紫苏叫了过来,说道:“丫头你看,这人神疲倦卧,全身水肿,脉象无力,明明是烧伤阳脱的症状。太医院的那群庸医,按着烧伤火毒去治,这不是想要人命吗看这小子的伤势,本来并不算严重,可被那群庸医耽误了病情,怕是难救活了。日后你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形,万万不可施治,免得被人讹上。” 孙杜仲与林紫苏解释完,这才指着小莫的鼻子,跳脚斥道:“你方才问我有什么不妥,我告诉你,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太医院想治死的人,你们送到我这里来,老黄是想让我与太医院为敌吗” 听了孙杜仲的话,小莫心下震惊,脸上却是陪着笑,说道:“孙老,这哪能呢,您与黄公几十年的交情,黄公对您一向敬重。等咱等我回去就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黄公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人命,竟然还算计到您的头上” “几十年的交情倒有,若说他敬重老头子,那可就是无稽之谈了。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爱怎么查怎么查,回去跟老黄说,这次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爱莫能助”,孙杜仲冷哼了一声,给了小莫一记白眼,继续说道:“你们把他抬回去吧,莫要死在我的店里。” “孙老,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的时候上面可是有过交代,务必要将人治好,孙杜仲不给治也就罢了,还说这人命不久矣,那自己回去可是没法交差,偏偏这姓孙的老头又得罪不起,小莫陪着笑,近似于哀求道:“您一向是救命的菩萨,就请您发发善心,救他 一命。” 满屋的人都在等着孙杜仲回应,孙杜仲却是盯着小莫身后的几个人,打量了许久,一脸不豫道:“老头子着实是命苦,难得清静几年,还被你们给赖上了。我都到了这把年纪,不定哪天就死翘翘了,也不差你们这几个钱,走走都走” 小莫见孙杜仲似是有些生气,陪着笑同孙杜仲说道:“孙老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勉强,这病人的伤能不能痊愈,就看他的造化罢”,说着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几人抬着病号出去,又低声道:“近几日我身上也有些难言之症,若是治不好,怕也是命不久矣。孙老既是自己人,请为我治一治吧。” “你如许多的心眼,我防着你还来不及,你的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治的。我这小徒弟,或许能治好,你要不要让她来试试”孙杜仲说完,唯恐小莫没听明白,指着林紫苏说道:“这就是小徒,你的伤就由她来治罢。” 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自己什么时候成叔祖的徒弟了那边的小莫见林紫苏年纪幼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问道:“孙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吧” “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时间消遣于你只消能治好,你还管谁来治吗能让你痊愈就行”,孙杜仲没好气的说着,问林紫苏道:“丫头,他不信你的医术,你与他说说,方才那个伤者该如何施治” 林紫苏没什么医治的经验,医书倒是看了不少,听孙杜仲方才说那人是火伤阳脱的症状,就道:“当外敷五黄膏,内服黄参回阳汤”,孙杜仲微微颔首,又瞪了小莫一眼,说道:“听到了吧我徒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用把脉,就已经知道怎么治了” 小莫被孙杜仲说的是啼笑皆非,他与孙杜仲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这位老先生的怪脾气和本领,既然孙杜仲说了能治好,就放下心来。他从袖中取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递给孙杜仲,说道:“明师出高徒,想来令徒的医术也是极高明的,就请林姑娘帮忙开药吧。” 孙杜仲喜笑颜开的接过银子,说道:“好说,好说。” 他将银子揣进怀中,同林紫苏说道:“左右无事,今日这方子我来写,就当练一下字。”说话间,孙杜仲已经把药方写了出来,林紫苏只用照方抓药就行。 孙杜仲开的药并不难配,林紫苏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将药配了出来。她把药递给那小莫,交代了用法和用量,小莫千恩万谢离了药铺。 孙杜仲待小莫一行走远,脸上的惫懒之色逐渐消失不见,低声道:“这个老黄,迟早要把老头子给绕进去。” 二十八 奏议 “叔祖,刚刚你占我便宜哦”,林紫苏见孙杜仲脸色紧张,有心缓和一下,便笑道:“明明不是我师父,对外人却说我是你的徒弟,可不是占我便宜么” 孙杜仲笑道:“你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拜我为师,你倒说我占你的便宜,我教你那么多的东西,当不得你的一声师父吗” 林紫苏从角落里端过一杯茶,恭敬地递到孙杜仲面前,弯着嘴角道:“师父,请用茶。” 孙杜仲接过茶懒洋洋地喝了一口,心中对她相当满意,口中却道:“好你个精明的小丫头,看来老头子在你心中也就值一杯茶了。” 这几日的相处,孙杜仲亲传亲授,待林紫苏倒真像徒弟一般。而林紫苏对这个叔祖也多了些了解,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既然孙杜仲把她当成徒弟,那就顺水推舟把礼数补上。孙杜仲接过了茶喝了,也就等于林紫苏行过了拜师礼,两人的师徒关系算是定了下来。 林紫苏待孙杜仲将茶碗放下,问道:“师父,刚刚那几位是宫里来的吧” 孙杜仲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那个小莫是内官监的少监莫忧莫公公,那个担架上的伤者是营造司的司副王子衡王公公,按宫里的规制,内侍是没资格请太医院过去瞧病的,我与宫里的黄公公有些交情,他那边有些病重的就会偷偷的送到我这里来。哦,对了,你第一次来铺子里求药时,那个领头的就是王公公,当日是他给别人求医的,没想到过了这几日,他竟成了病人。” 宫里的规矩,林紫苏知道的一清二楚,宫中的内侍多是身份低微,生病了只能到太医院取药。不过有身份的内侍待遇自是不一样,就算有规制,像内官监少监c营造司司副这样的太监,还是能请得动太医院的医士。 营造司的司副受了伤,太医院误诊了不说,还被送出宫来诊治,这自然是非同寻常。王子衡烧伤并不严重,只是被用错了药,这才加重了伤势。 林紫苏想到父亲给她提过的长宁宫失火,见了王子衡的伤势,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至少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 她前世也是经历过内廷的风风雨雨,对宫里的勾心斗角毫不陌生,有些担心孙杜仲被连累,问道:“师父,方才我配的五黄膏和黄参回阳汤,可否药到病除” 孙杜仲瞪了林紫苏一眼,道:“什么药到病除你这三脚猫的水平,能治什么病那几味药,吃了也不顶用病人若是能康复,那也是他自己福气大,跟你可没关系” 这话明显是在敷衍,林紫苏做出一幅天真烂漫的表情,黠笑道:“那我这贸然去治病,您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 孙杜仲道:“要不是老头子的名头太响亮,怕传出去吓到一些人,哪里轮得上你这个黄毛丫头一来,这病人的病证浅显,正好由你来练练手;二来这莫公公,还有他们上面的那个黄公公不是一般人,让你结个善缘,日后自然少不得好处” 孙杜仲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他不欲在这话题上纠缠,当下转了话题问道:“小丫头,方才师父开的方子如何” 林紫苏听孙杜仲考究自己,便详细说了一些想法,孙杜仲又做了一些指点,两人印证了大半天,天色已然昏了下去。 待林紫苏回了府,刚刚过了酉时正。林远志今日下衙的早,正坐在前院的偏厅中饮茶,见林紫苏进来,随口问道:“大姐儿,今日这是去哪里了” 林紫苏见父亲面色如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与父亲提起拜孙杜仲为师一事,说道:“近几日在府里闲来无事,就出去转了一下。” 林远志想着心事,对女儿说的话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女儿多出去散散心,总比像以前那样闷在家中胡乱琢磨要好,随口应了一句道:“出去转转也好”,接着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大姐儿,礼部近日出了皇子们选妃的章程。” 林紫苏对选妃的定制也是了然,皇子选妃选的是十五岁以上的姑娘,自己还没过十三岁的生日,怎么也选不到自己的头上。父亲特意提了此事,想必是有话要说,果然接下来又听林远志说道:“今日遇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唐家祥,邀我参加他家孙子的百岁宴” 唐家是二皇子谢曜生母庄妃的娘家,这唐家祥是谢曜的外祖父,林紫苏前世里见过几次,自然不陌生。 听父亲提到唐家祥的名字,林紫苏心头一阵惊悸,只听父亲缓缓道:“唐家是庄妃的娘家,我与唐家祥不过是点头之交,他素来瞧不上咱家,没想到这次却主动跟我套近乎。” 林远志话锋一转,问道:“紫苏,你与二皇子是否相熟” 听到“二皇子”三个字,林紫苏脸色转冷,摇了摇头道:“女儿与二皇子殿下只见过几面,连话也不曾说 过几句。” 林远志心中疑惑未解,不过女儿既然如此说,也不好再多问,自顾自地说道:“今日听骆尚书的口气,二皇子殿下的太子之位已然定了下来,近几日就会有昭告天下的旨意。唐家的这一次百岁宴,怕是邀了不少人。” 林紫苏闻言身子一颤,原以为这一世与上一世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想到世事终究还是照上一世的轨迹来了。 前尘旧事恍如昨日,她靠着重生换了另外一个身份,仍是看到了与上一世雷同的一幕,只不过上一世自己是曲中人,这一世却似是旁听者,她忽然有些悲观,上天让自己重活这一世,究竟有何意义 林远志不知女儿心中的想法,见她一脸震惊之色,跟自己初听到时的反应有些相似,笑道:“内阁诸位大人均属意八皇子,没想到圣上却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为父乍听之下也是震惊,不过想了想,此事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自大衍立国以来,严格遵从着既定的规制,除睿宗皇帝是在危难之时被拥立之外,历代皇帝均是嫡长子继位。 到了正兴一朝,出现了特殊的情况。 先太子谢晗是梁皇后在东宫时所出,皇帝即位后就受封了太子,一直地位稳固。不想在正兴十一年,谢晗得了急病不治身亡,而余下的皇子们皆是由妃嫔所出,皇帝心中摇摆不定,就一拖再拖,直到这正兴十八年,皇后诞下的八皇子已过了三岁的寿诞,东宫之位仍然是空悬。 自先太子薨了之后,皇帝对册立太子一直讳莫如深,群臣暗地里揣摩皇帝心意,在一些有心人的有意或无意的推动下,不住地在奏章中提及皇储问题,皇帝则是一直以嫡子年龄尚幼为借口推托过去。此时突然传出立太子的风声,群臣心中均是错愕不已。 谢曜将要成为太子的消息,带给林紫苏的只是心里的一丝涟漪,带给朝堂的却是如同火山喷发般震动,四处目光聚焦在紫禁城中,打探着消息的来历。 正兴十八年的三月二十九,督察院左佥都御史韩嗣昌率先在朝会上陈奏。 “礼贵别嫌,事当慎始,陛下不可不察。东宫之位空悬七年,二皇子不过占着年龄的优势,地位却如太子一般,皇后所生育的嫡子八皇子反居于他之下。如此一来,于伦理不顺,于人心不安,传之天下则不正,臣斗胆请立八皇子为东宫太子,以定天下之本,以安臣民之念。”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韩嗣昌这番奏议立时引来十多个大臣的附和,皇帝心中泛起冷笑,沉声问道:“依韩御史所言,立八皇子为太子就能平息物议了” “观历史往来,嫡庶不分乃取乱之道,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八皇子乃陛下嫡子,天资聪颖,仁孝纯良,堪为一国之储君。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千秋万代考虑,册立八皇子殿下为东宫” “韩嗣昌此言,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这句话透出森冷的寒意,方才还口口声声高喊“附议”的大臣们均是不敢再做声,皇帝“嘿”了一声,问道:“韩嗣昌,你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韩嗣昌听皇帝言语不善,慌忙跪地回道:“陛下仁厚爱民,臣素来景仰,因此平日里无事,便会上街走动,以察民风民情。近日听闻街上传言,说二皇子不过一普通皇子,用度役使均超过太子的规制,长此以往” 皇帝打断了韩嗣昌的话,怒喝道:“够了没想到你一个御史,还要整日里上街体察民情,好啊,既然你有此爱好,那朕就全你爱民之心,从今日起,你这个佥都御史不要做了,好好替朕体察民情罢” 韩嗣昌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谏诤之言,就算皇帝心中不快,最多也就是申斥自己几句,没想到竟惹来皇帝的雷霆震怒,不过方才有那么多的同僚附和,心下倒是少了些顾虑。他将身子伏低,高声道:“陛下,微臣一片赤诚,都是为了我大衍的江山社稷啊” 韩嗣昌奏议时内阁诸臣皆是低头俯身,无一人开口,听皇帝竟是要将韩嗣昌革职,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内阁首辅刘庆元按捺不住,欲出列求情,皇帝的咆哮声又响了起来:“江山社稷你们口口声声江山社稷,难道朕心中就没有江山社稷韩嗣昌,你太放肆了”说完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拂袖离座而去。 皇帝这次没有在集义殿逗留,一反常态地直接回了乾清宫,他在东暖阁里刚坐下,就听内侍禀报说内阁诸臣侯在宫门外求见。 皇帝当着群臣发了一通火之后,心情甚佳,取了内侍奉上的茶水喝上一口,同身旁的黄胜笑道:“立太子的风声刚刚放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静了,这帮人啊,动不动就想拿大帽子来压朕。朕今日这一怒,不知道有没有吓到这帮老狐狸。” 黄胜应道:“这几位大人都不是寻常的人物,怕是吓不到他们,不过皇上已然敲打过了,想来,他们会识 相一些。” 皇帝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身旁的小几上,轻叹道:“是啊,都知道朕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才敢如此放肆。哼,朕奈何不了他们,还奈何不了一个韩嗣昌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看他们不顺眼,便是打杀了又有何妨皇上不是奈何不了他们,只是不想朝局动荡而已。” “你这个老家伙,就会拣好的说”皇帝笑骂一声,说道:“这帮人平日里结党营私也罢,胡乱攀咬也罢,朕忍忍也就算了。这次想干涉朕的家事,朕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黄胜低眉笑道:“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中也是有皇上的,平日只是贪一些名利而已,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 皇帝对黄胜的话不置可否,问道:“顾时如今在哪里他怎么说” “顾时还在进京的路上,听去的人传回来的信说,那边还没开始审问,他已然将潞原的情形详细交代了。潞阳府那边的粮食都在大户手中囤着,官府手里却没有一粒粮食,顾时原本只是想借龁州卫的兵力拿捏几个大户,不曾想大户鼓动饥民们闹事,与卫所的军队起了冲突,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前些天内阁的争辩还历历在目,皇帝大致明白了顾时在潞原的处境。潞原巡抚顾时是由他一路加恩提拔,从一个清水翰林做到了一方封疆,出了这等事,革职拿问自是无可避免。 想起这些年自己看重的人,一个个被以各种方式打压,皇帝心中有些气恼,站起来不住在屋内走动,忍不住斥道:“无能当年文华殿讲经说的头头是道,外放到河东干的也还不错,朕原以为他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如此不堪大用,就这么轻易的被人拿了把柄”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把剑南布政使徐凌派过去,升其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潞原加总督一省军务,朕倒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二十九 酝酿 皇帝接着又道:“立太子本来是朕的家事,偏偏这群人都想插手,朕的儿子朕心中有数,哪容得他们来置喙前几日四哥儿来见我,与我聊了些体己话。唉,朕的这个儿子,从小没了生母,记在皇后的名下没得多少庇护,反倒是惹来不少的明枪暗箭。好不容易长大了,不过稍微胡闹了一些,又被这群无事生非的人盯上,他们呀,恨不得让朕废了这个儿子才甘心。” 说起自己的儿子,皇帝一开始语气还比较柔和,紧接着话语逐渐变冷:“话说回来,就算四哥儿再胡闹,也是朕的儿子,是这大衍的王爷,那帮御史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天追着他参奏,哪里顾及过朕的面子你说说,这帮人该不该杀掉一批” 黄胜闻言吃了一惊,类似的话他在八年前的东平书案爆发时,听皇帝说到过一次,随即十几家官员被下狱定罪,几百人或被处斩c或被流放,京中闹的腥风血雨,此后的数年,不论官绅百姓,都不敢提及此事。黄胜忙跪了下去应道:“皇上,如今四海升平,八方宁靖,陛下仁慈之名广播海内,若是与几个御史言官置气,损了陛下的盛名,实在是得不偿失,请陛下三思啊” 皇帝没让他起身,思虑片刻,淡淡说道:“老家伙,你在司礼监做了十几年,有没有想过换换位置” 黄胜听懂了皇帝的这句话,他又给皇帝行了一礼,答道:“只要奴婢能跟在皇上身边侍候着,做什么都行。” “昨日曹守礼又来找我告状,说你由着下边的人胡来,让宫里的人都没了规矩。自打我记事儿以来,你便陪在我的左右,这些年替我办了不少事,也背了不少的干系”,皇帝吁了一口气,在殿内踱了几步,低声道:“司礼监你不能再呆着了,这几天等我的安排,等过了万寿节,就去御马监吧,由你掌着腾骧c武骧四卫禁军,我心里也踏实一些。” 听皇帝在自己面前没有自称“朕”,黄胜鼻中一酸,恭恭敬敬地给皇帝磕了三个头,却听到了皇帝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事关社稷存亡,朕,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刘庆元携着内阁诸臣守在乾清宫门口等到午时,也不见宣召,心中都犯起了嘀咕,一直过了正午,才见黄胜走了出来。黄胜朝刘庆元欠身施了一礼,道:“教各位大人久等了,皇上今日心绪不佳,正在里面歇着。皇上说了,各位大人若是为了立储一事,可先去司礼监找曹公公,议出一个眉目再行上奏;若是为了替韩嗣昌求情,那就请回吧。” 内阁六人面面相觑,皇帝自从即位以来,还从未有过将内阁大臣拒之门外的时候,这次显然是动了肝火。六人商量了几句,不敢去惹皇帝的怒火,只得一起回了文渊阁。 黄胜出了乾清宫,回住处换了身粗布衣服,却没有再回司礼监,一路出了宫门。他在宫门口叫了顶绿呢小轿,简单吩咐道:“去惠丰街。” 为首的轿夫看黄胜气度不凡,知道这是宫中的贵人,极有眼色的没有多问话,载着黄胜去了惠丰街。 黄胜在宫中十几年,不是在宫中当值,就是去东厂处理事务,便服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是第一次到这惠丰街,一进了街道,就掀了轿帘往街边张望。 依着底下人的描述,他寻到街尾的一处小铺面,叫停了轿子,给轿夫扔了一颗碎银子,下轿进了店铺。 一进门,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和一个少女并排站在药柜前嘀咕,两人都是背对着门,混没注意有人进了铺子,只听到那少女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师父,你说这青龙屑与清心草同是青芍炮制而成,为何药性却天差地别呢” 老者道:“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青芍性平,火制成青龙屑至阳,水制成清心草至阴,正是应了阴阳之道。” 这老者和少女,自然就是孙杜仲和林紫苏了。 黄胜清咳了一声,待师徒二人都转了身,稍微打量了林紫苏一眼,笑道:“孙老怪,你拐带林家的女儿做徒弟,不怕林家人找你麻烦” “哈哈,老黄”孙杜仲乍见黄胜,几乎要跳了起来,指着黄胜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皇帝舍得放你出宫” 黄胜却不接他这个话茬,微笑着说道:“听说老友在这惠丰街安身立命,日子过得甚是自在,我就是来看看你。” “你要是想来看我早就来了,何必要等到今日”孙杜仲翻了翻白眼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还能劳动你的大驾。” 两人是多年前的好友,这些年虽然未曾再见,却都知晓彼此的状况。黄胜沉吟了一下,说道:“孙老怪,这些年来,你帮了我不少忙,宫里下面的人都叫我活菩萨,扪心自问,这个名头一大半是从你这儿得的,以后呢,估计不 会再麻烦你了,今日来向你表达下谢意。” 孙杜仲乍见多年前的老友,满心欢喜,听了黄胜的话转为满脸惊愕,结巴着问道:“你是说你要”,他本想说出心中的话,顾忌着林紫苏在场,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黄胜依旧是一脸淡笑,仿佛是听懂了孙杜仲的未尽之意,对目瞪口呆的孙杜仲点头说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孙杜仲依旧带着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说道:“这是要起风了” 黄胜收了笑容,脸色变的凝重,说道:“孙兄,天心高远,可不是我们能妄自揣测的。” 两人闲聊了起来,聊起了陈年旧事,从相识聊起,一直聊到孙杜仲离了太医院,林紫苏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两人聊了近半个时辰,黄胜想起了一事。说道:“我到你这里来,除了想跟你叙叙旧之外,其实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不要忙着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黄胜见孙杜仲摇头,不等孙杜仲开口,抢着说道:“小莫跟我说,前两日送你这里的那个王子衡,烧伤已无大碍,不过身上的伤怕是要留疤。宫里的规矩你也知道,老弱病残者一概不用,我估摸着他离放出宫也不远了。你这里若是有祛疤的灵药,就给他开上一些。” 孙杜仲皱眉道:“老黄你都成泥菩萨了,还想着慈悲为怀呐,就不怕引火烧身” “王子衡这个人,一来是上面想留住他的命,日后还有些用处;二来他的经历与我差不多,多少起了些恻隐之心。” 黄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自小父母双亡,十多岁净身入了宫,不过当时运气比较好,在司苑局搬了两年瓜果蔬菜就进了东宫,后来皇上继了位,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宫里就是家,离了宫就什么也不是。那个王子衡不过二十多岁,要是带着这一身伤出了宫,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 孙杜仲不满道:“老黄,你当我是活神仙吗常言道术业有专攻,你也知道我在太医院里是内科大夫,火毒之类的内伤我这里能治,治外伤便是在当年太医院里,能内外兼治的也就我师兄了,我师兄他可是”,说到这里,他蓦地里想起自己身边站着的林紫苏,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 黄胜显然也想到了此节,说道:“我听说医道都是讲传承的,同门师兄弟,平时往来也不少,令师兄仙去时就没留下什么秘方吗”黄胜是同孙杜仲说的,眼睛却在打量着林紫苏,孙杜仲答道:“传承我师门衣钵的是我三师弟,况且我师兄去的仓促,那里会跟我交代什么你也知道,林家那小子与我误会颇深,就算有秘方,也不会在我这里。” 两个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紫苏身上,林紫苏感受到了两人的希冀,她思索了好大一会儿,说道:“我祖父确实留了一些笔记,不过这烧伤乃极为寻常的病症,笔记中并未有特殊的药方。” 孙杜仲摊了摊手,说道:“老黄,你也听到了,没有,没有这样的秘方,更何况那个王子衡,被太医院的庸医耽搁的太久,留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可别找我的麻烦了,为了救这王子衡,我快把命给搭进去,那天刚把他送走,就有几个锦衣卫的狗腿子来我这里捣乱,以前你手底下的那些人一直瞧我不顺眼,只是看着你的面子不敢为难我。以后少了你的撑腰,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黄胜的目光在师徒两人的脸上流转片刻,问道:“孙老怪,当真是无计可施了么” 林紫苏咬了咬嘴唇,同孙杜仲说道:“师父,我这里倒是有几个祛疤的方子,不知合不合用” 黄胜听说有转机,喜道:“林姑娘,这可太好了,令祖医术高明,留下的方子定是管用” 孙杜仲瞪了黄胜一眼,说道:“老黄那王子衡的外伤还没脱痂,这祛疤的方子可用不到”,他也不管黄胜的脸色,转头朝林紫苏谄媚一笑,低声道:“乖徒儿,这方子你给为师说一下,这可是个发大财的机会” 黄胜和林紫苏顿时面面相觑,均是没想到孙杜仲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听孙杜仲又道:“这等神药配出来了,那肯定是供不应求,老黄,凭咱两个的关系,可以给你留几瓶用用。” 林紫苏听的啼笑皆非,不知师父这想法是如何得来,黄胜毕竟和孙杜仲关系不一般,听出了他话中的一丝异样,试探着问道:“孙老怪,那我可得提前订几瓶,宫里的贵人们或许用得上。” 孙杜仲象征性地朝黄胜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你可不就是宫里的贵人么,小店就指着你发财了。” 黄胜一脸郑重,朝孙杜仲深揖了下去,孙杜仲坦然应了下来,道:“有你这个大礼,咱们就算扯平了。” 听孙杜仲说的云淡风轻,黄胜惭然道:“这些年我为宫里做了一些小事,倒是给老友添不少的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之至。老怪,日后若是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孙杜仲怪叫一声,连连摆手,说道:“别了, 还是别了,你的交道可不好打,咱们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黄胜没有再多逗留,临走前又看了林紫苏一眼,转身飘然离去。孙杜仲盯着门口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这京城里怕是消停不下来了,咱们可得早做打算。” 林紫苏想到了方才师父和黄胜的对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自黄胜进门起,林紫苏便觉有些面熟。宫中内侍何止千万,但黄胜在司礼监位高权重,又掌着东厂事务,是仅次于曹守礼的人物,林紫苏上一世里自然也有印象,她本来还认的不太真切,不过听到了“黄”这个姓,就想起了这样的一号人物。 这个伴着正兴帝长大的太监,虽得正兴帝的信任,却一贯低调,除了传达一些重要的旨意外,极少在宫外露面。上一世在谢曜得了东宫之位后,黄胜自请为理宗皇帝守灵,此后即便是正兴帝驾崩,也未曾有音讯,如同尘埃一般消散不见。听方才黄胜的语气,想来是要如同上一世一般卸了司礼监的差事,因此才来这里与故人叙一下旧,顺便交代一下未尽之事。 黄胜的到来让林紫苏心中莫名有些发慌,本以为这一世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将发生不可预估的改变,大衍也在朝着一个迥然不同的方向发展,然而此时却发现,这一世虽然与上一世偏离了许多,然而在某些节点上又与上一世重合在了一起,让她感到既迷茫又惶然。 她想起这几日里父亲与自己说起的一些事,内阁与司礼监针锋相对,谢曜即将被封太子,谢曜的外祖唐家广邀朝臣拉拢关系似乎这一切又要回到上一世的轮回当中。 三十 嘲讽 转眼间到了四月初二,正是唐家广邀宾客的日子,唐家出了一个庄妃,如今又传言庄妃所出的二皇子将被封为太子,风头正盛,本就少不了趋炎附势之徒。唐家又有心造势,一大早唐家的宅院外便被挤的水泄不通。 林家来的不算太晚,到达时唐家宅院外已然是门庭若市,车夫下车把拜帖送到门房,眼瞅着几十家的马车堵在了门口,林远志和毕氏只能携着子女坐在马车里排队等候。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一个唐家的下人到了马车近前,引着马车从西南的角门进了唐府,下了马车后,管事领着林远志和林问荆去了前院,另有一名婢女引着毕氏和林紫苏去了后院。 唐家祥原本不过是京中一名普通的武将,家中余财屈指可数,直到女儿被封了庄妃,这才借着外戚的身份,得了个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虚衔。 十几年的积累,勉强积了些产业,购置了如今这一套还不错的府邸。然而终究是是家底太浅,又碍于朝廷的规制,这宅子莫说是与勋贵的府邸相比,便是和同为外戚的昌国公府比起来也显寒酸。 那婢女引着母女二人去了后院的一处院落中,这是唐家后院最大的院落,院子中还单独开辟了一处小花园。进了院中的花厅,已然有几家的女眷在花厅中就坐,花厅的主位上坐着一名明艳动人的少妇,正与下首的一名夫人低声交谈着。 林紫苏随着母亲一同见了礼,那少妇听说是康宁伯府上的人,登时站起身子,脸上堆满了笑意,说道:“哎呦,原来是伯夫人和林大姑娘大驾光临,这可真是稀客。” 这少妇便是唐家祥的夫人韩氏,她本是京中商户之女,唐家祥自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后,娶了这韩氏做续弦。两人差了近二十岁,如今唐家祥已然年过半百,这唐夫人却不过三十来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因此惹来甚多风言风语。 唐夫人一边与毕氏寒暄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林紫苏,笑着同毕氏说道:“令嫒出落的真是可人,瞧瞧这小脸儿,这一见面,我的心都要化了。” 林紫苏前世里与唐夫人有过几次往来,对她的秉性多少有些了解。听了唐夫人的话,林紫苏低垂着头不语,似是娇羞,心中却是在揣摩着她的意思,自己凶悍的名头刚刚传遍京城,这唐夫人不可能没听说过,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儿,表现的如此亲近,实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花厅里的另外几家女眷皆是来出自于老牌勋贵,自睿宗改了军制之后,这些府邸虽都保留着超然的身份,但大多只能在五军都督府领个闲差,地位与开国时自不可同日而语。今日来唐家,都是打定了谢曜将来会承继大统,正好借着今日这个机会,与新帝的外祖家打点好关系,是以早早地就到了唐府。 方才她们到来之时,唐夫人也不过客套几句就请落座,此时唐夫人对林家母女一反常态的热情,立即引来了另外几家女眷的目光。关于林紫苏的流言她们也多有耳闻,今日见着了正主,都起了好奇之心,暗暗对林紫苏指指点点。 “前些日听我们家侯爷说,康宁伯学识渊博,堪为良师益友。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在深宅之中,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今日见了林大姑娘,方知我们老爷所言非虚,瞧林大姑娘这周身的书卷气,想来平日里都是康宁伯亲授。”一位妇人忍不住开口道。 这开口的妇人乃是镇远侯高承望的夫人,高家的先祖高濂是大衍的开国功臣,自开国便受封了镇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至今,传承到高承望这里,已然传了十一世。 镇远侯夫人说的极好,听起来似是在夸林紫苏,但一脸讥诮,又将“书卷气”三字咬的甚重,显然是借着前些日的流言,讽刺林家是乡下出身,没有书香门第的家教。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听出了镇远侯夫人话里的玄机,个个面含嘲讽,有些人当场笑了出来。唐夫人却似没有听出未尽之意,娇笑道:“镇远侯夫人说的极是,听我们家的四姐儿说,林大姑娘在今年的百花宴上妙笔生花,做的那幅画活灵活现,似乎还得了圣上的夸赞” 唐夫人此话一出,镇远侯夫人的笑脸顿时凝固了起来,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几名妇人也屏住了呼吸,皇帝都夸奖过林紫苏,那嘲讽林紫苏缺少教养,岂不是说皇帝没有识人之能 唐夫人见众人神色郑重,问道:“啊难道是我记错了哎呦,瞧我这记性”她说着抚额道:“祸从口出,这下可是闯大祸了” 花厅里一片寂静,众人都是惊疑不定。林紫苏不知道唐夫人有何目的,不过毕竟是帮自己解了围,站起身浅笑着同唐夫人说道:“当日在舒华阁,实在是圣恩浩荡,加上运气使然,才得了圣上的恩遇。不瞒夫人说,我第一次见那样的大场面,早吓得腿软,连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呢 。” 唐夫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笑着同毕氏说道:“瞧瞧,这才多大岁数,就能说出来的话来。”又同林紫苏道:“我就喜欢心思灵巧的姑娘,日后若有闲暇,多来陪我说说话如何” 毕氏听唐夫人夸奖,笑道:“小女无状,教夫人见笑了,夫人垂爱,是她求之不得的福分。” 唐夫人一力维护林紫苏,旁人虽不知原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夫人当下便转了话题,与唐夫人聊起了平日里的琐事。 这样一来,花厅里的几个年轻少女就有些坐不住,不住地朝门外张望,唐夫人眼波流转,叫了身边的一名婢女道:“去请四小姐和五小姐过来。” 唐家祥有过两任正妻,又收了四个姨娘,膝下子女众多。这唐四小姐和五小姐分别叫唐青钰和唐青鸿,皆是韩氏所出,唐青钰已然及笄,唐青鸿年方十二岁,姐妹两人刚进了花厅,就听母亲韩氏笑道:“让你们这些小姑娘在这里陪着我们,也着实难为你们了,若是觉得闷,就让小女陪着各位小姐,到花园里散散心罢。” 唐青钰和唐青鸿领了母亲的吩咐,引着五六个少女出了花厅,唐青鸿年龄虽小,却将唐夫人的脾性学了个十足十,一边笑着在前面引着路,口中不住地向随行的少女们介绍园子中的景致,唐青钰却是有些不耐烦,一双眼睛不住地朝四周打量。 林紫苏与这群少女也不相熟,并没有游园的兴致,是以出门后就遥遥跟在少女们的后面。随着人群转过一处假山,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池水,正值四月时节,荷叶铺满了整个池塘,十几尾火红的锦鲤在荷叶的间隙中来回穿梭着,等待着人们的投食。 林紫苏见一众少女正站在假山前闲聊,就独自沿着池中的九曲桥行走,走到池塘中央的凉亭,刚靠着栏杆坐了下来,就见一个一身天青色衣裙的少女也朝着凉亭走来,林紫苏不以为意,转头又朝池塘中望去。 少顷,脚步声在凉亭外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女声道:“你是林家妹妹” 这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听起来甚是熟悉,林紫苏转头看去,认出了眼前的来人,也是一喜,站起身说道:“陈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少女正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陈玉琪,平日里她是不屑与京中的闺秀们交际,然而随着年岁渐长,这都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长安侯夫妇自然是寝食难安。因此,长安侯夫人不论去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总期望着自家女儿万一入了哪家夫人的眼,成就一番良缘。 如此一来,陈玉琪所受的非议更多,长安侯陈景惠掌着神枢营,位置不高,手中的权力却不小,没人敢当面嘲笑陈家,但也没人敢上门议亲。 看样子,短时间内陈玉琪是不可能嫁得出去了。 陈玉琪对嫁人没有太多的心思,对旁人的看法也毫不在意,母亲喜欢带着自己走动,左右无事,四处走走也不错,就当让母亲安心。她见林紫苏也认出了自己,笑道:“果然是妹妹,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林紫苏前世里与陈玉琪有过几次照面,因方栾与陈景惠关系不睦,并没有太多的深交。这一世在庄子里一同经历了流寇的袭扰,心下对陈玉琪印象不错,招呼着陈玉琪一起坐了下来,问道:“陈姐姐,自上次在庄子上一别,就再没见过姐姐,改天咱们一道,出城散散心如何” 陈玉琪拉过林紫苏的手,嗔笑道:“咱们两个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姐姐妹妹叫着怪生分的,这样吧,你叫我阿琪,我就叫你苏苏得了。” 林紫苏笑着点头,说道:“既然阿琪如此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边的少女们在小花园里赏了一会儿花,也三三两两地沿着九曲桥朝凉亭这边走来,见陈玉琪和林紫苏正在凉亭中肩并肩坐着,皆是避之唯恐不及。陈玉琪对这样的情况显然是见怪不怪了,依旧与林紫苏说说笑笑,丝毫不见尴尬。 别人看到自己,居然会绕着走,林紫苏两世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形,附在陈玉琪耳边问道:“阿琪,咱两个就真的这么可怕么” “她们呀,是怕我坏了她们的名声”,陈玉琪也不忌讳旁人听到,平声笑道:“都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害怕跟我搭上关系就嫁不出去了呗。” 林紫苏瞬间了然,轻声笑道:“咱两个都是洪水猛兽。” 前一次在庄子上,陈玉琪对林紫苏的印象虽深,不过也就是觉得这姑娘能想出几个不错的小计谋,外带着百发百中的箭术。这时仔细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小姑娘,见林紫苏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却有着同龄人身上没有的坦然,心下甚是喜欢,说道:“不说这些无聊的人了,咱们去瞧瞧其他处,也给人让让地方。” 两人互携着手朝前方走去,过了池塘是一片竹林,两人沿着竹林中的小径往深处走去,刚没走上几步,就见对面走过来一行人,为首那人长身玉立,一身紫色团云暗纹锦衣,头上白玉发冠,却 是二皇子谢曜。 林紫苏和陈玉琪前几日在庄子上都见过这位二皇子,却没想到在这里与谢曜狭路相逢,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到了近前,两人齐齐朝谢曜行了一礼道:“见过二皇子殿下。” 只听谢曜道:“两位姑娘免礼”,待两人直起身子,谢曜对陈玉琪说道:“陈姑娘,前些日子去贵府拜会令尊,不巧正遇他旧伤复发,近日可曾好些了” 陈玉琪道:“劳殿下挂怀了,我爹爹那是南疆落下的老毛病,在家里将养了几日,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谢曜颔首道:“长安侯劳苦功高,镇守南疆十数年,本宫甚是钦服,过几日待令尊痊愈,我再到府上拜会。” 陈玉琪暗自撇了撇嘴,拉着林紫苏站在了路旁,给谢曜让出小径。哪知谢曜并没有走的打算,又向着林紫苏说道:“林姑娘,本宫原以为你文采卓越,没想到竟是文武双全。你的那一手箭术,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在和自己套近乎林紫苏心中恶寒,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垂首道:“雕虫小技,让殿下见笑了。” 谢曜有心与林紫苏多说几句话,也知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太过自谦了。”说完便领着随行的婢女朝后院走去。 望着谢曜离去的背影,林紫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听到身后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声道:“林紫苏,我早就知道,你这种没教养的乡巴佬上不得台面,万万没想到,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用上,竟专门堵在这里勾引二皇子殿下,你也不照照镜子,殿下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凶悍的母夜叉” 三十一 参详 这声音甚是熟悉,林紫苏不用看,已然凭借着声音听出了来人的身份,脑中思索了一瞬,想通了来人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当下也不转身,冷声应了一句:“方二姑娘,你派人盯着二皇子殿下,不知道c算不算下三滥的手段” 来人正是威远侯府二小姐方清歌,她听说谢曜今日会来唐府,自到了唐府后,便命人守在了后院的门口,准备着待谢曜向唐夫人请安时,来一个巧遇,万万没想到晚了一步,竟被林紫苏捷足先登了。 方青歌痛骂了林紫苏几句,本来还有些得意,哪知片刻间就被林紫苏说中了来意,有些气急败坏,见林紫苏背对着自己说话,毫无恭敬之意,抬手指着林紫苏说道:“你你这臭丫头,当真是在胡说八道” 林紫苏心中气恼,前世里方青歌是自己的二妹,一向是围着自己身边转,倒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这一世,竟变得如此肆无忌惮。 她有意教训方青歌几句,但在如此场合,与方青歌争辩只会徒惹人耻笑,更何况她也不想与谢曜扯上任何关系,当下转了身子,缓步走到方青歌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方二姑娘,我对二皇子殿下没任何心思,你若是想当太子妃,尽管谋算便是,休要拉着我一起” 方青歌愣了一愣,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要矮上半头的少女,那紧绷的小脸让她莫名想起了故去的大姐,心中闪过一些寒意,随即想到,自己也是堂堂威远侯家的嫡女,在这个出身低下的林紫苏面前没必要胆怯,便挺了挺腰板,“哼”了一声说道:“没这心思就好,谅你也不敢痴心妄想” 两人的这一番龃龉,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待几个离得近的少女呼朋引伴过来看动静时,方清歌已然带着两个婢女走远,只见到了林紫苏和陈玉琪两人。林紫苏见几个少女正朝自己这边张望,同陈玉琪说道:“阿琪,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就要开席了。” 陈玉琪恨恨说道:“苏苏,你也真是太好脾气了,方才换做是我,早就打的那个方清歌满脸开花了。” “何必同她那种人一般计较”,林紫苏笑着说道:“难得有人同我们说话,总不能把人打一顿吧要是如此,以后岂不是更没人敢接近咱们了” 陈玉琪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苏苏,你与那个方清歌很熟吗怎么听声音就知道是她呢” 林紫苏说起了在上林苑中与方清歌的争执,又说道:“竹林那边就是后院的二门,二皇子殿下刚到后院,她就过来了,定是早早派人守在了那里,这等无聊之事,也只有她能做的出了。” 唐家的席面甚是丰盛,席间唐夫人又命人将孙子抱了出来,这是唐家的嫡长孙,或许也是下一任皇帝的表弟,身份自然不同凡响,一时间厅堂内满是颂谀之词。 宴席过后,唐家后院里的戏台子上唱起了戏,毕氏和林紫苏对这等热闹之事没有太多的兴趣,打算着再捱些时间起身告辞。 母女正说着闲话,一名婢女到了林紫苏身前相请,说是唐夫人有副书画要请她品评。林紫苏不疑有他,随着婢女进了正院的侧厅。厅内只有两个人,唐夫人坐在主位上,正拿着一幅画在端详,而在下首坐着的,赫然是二皇子谢曜。 林紫苏顿时有些傻眼,立时便有想逃走的冲动,她站在门口,还没打定主意是进还是退,唐夫人已然看见了她,笑着招手道:“丫头,快过来,帮我参详一下。” 林紫苏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依次给谢曜和唐夫人见了礼,唐夫人笑道:“你这丫头,模样不错,又知书达理的,看着可真叫人喜欢。以后呀,在我们这里,不用那么多礼数。”说着又意味深长的朝谢曜看了一眼,说道:“曜儿,你说是不是呢” 谢曜附和道:“不错,外祖母一向随和,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林大姑娘不必拘束。” 唐夫人对谢曜称呼自己“外祖母”甚是不满,白了谢曜一眼,示意林紫苏坐下。见林紫苏远远坐在了谢曜的斜对面,唐夫人抿嘴笑了笑,吩咐婢女上了茶,便让下人退开。 “前些日曜儿送了我一幅画,说是他亲手所画,还在我面前吹的天花乱坠的。我瞧着一般,可他又不服气,正好今日你也在这里,就叫了你过来,评判下这画到底怎么样。” 唐夫人嘴角带着笑,朝林紫苏扬了扬手中的那幅画,示意林紫苏上前。林紫苏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名堂,心下有些狐疑。 待上前看清了唐夫人手中的那幅画,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幅画,也是一幅碧桃图,与她在舒华阁里所画的一模一样,就连笔法也是模仿的丝毫不差。 只听谢曜笑着说道:“我见姑娘所作的碧桃图立意甚妙,便临摹了一副,请姑娘赏光品鉴 。” 林紫苏盯着画看了一会儿,只觉心口热血一齐向上涌,脑袋“嗡嗡”作响,这个谢曜,自己这一世明明已经认命了,为何还要来纠缠自己 想起前世的爱恨情仇,林紫苏暗暗握紧拳头,十指攥的生疼,恨不得立时将眼前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剥皮拆骨。总算原主残存的意识占了上风,又恋着林家的温情,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这才强行忍住。 谢曜在林紫苏露出的一半脸上打量,见她脸色惨白,奇道:“林大姑娘,你以为这幅画如何” 林紫苏意识到自己失态,松了紧咬的贝齿,顺势取出手帕抹了一把眼泪,假装哽咽道:“臣女何德何能,竟让殿下如此看重,实在是感动之至。” 谢曜闻言一愣,觉得不过是区区一张画,林紫苏如此说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但刚才看林紫苏泫然欲滴的表情,又不似作伪,而且自己也确实花了些心思,见林紫苏似是明白了自己心意,心中颇为受用。 眼见着林紫苏身子轻抖,如一朵青翠的小荷一般摇曳生姿,谢曜顿时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欲起身上前将林紫苏扶住。 唐夫人轻咳了一声,谢曜心中一凛,本来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却听唐夫人笑道:“林大姑娘不必惊慌,二皇子欣赏你的才学,这是好事儿。” 谢曜心中火热,接过唐夫人的话,与林紫苏聊起了书画,林紫苏懒得与他曲意逢迎,又怕自己心中滔天的恨意倾泻而出,多是唯唯诺诺以对。谢曜说了几句,自己也觉无趣,正想着如何说明自己的心意,一名婢女急匆匆地走到门口,说道:“夫人,威远侯府的方二小姐一直守在院门外,说是要给您见礼,奴婢们劝不住” 方清歌听说谢曜去给外祖母请安,紧接着唐夫人又把林紫苏叫了过去,唯恐林紫苏在这里占了什么便宜,更担心林紫苏得了谢曜的好感,是以一听到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她本是威远侯府不起眼的二小姐,虽与大姐方清颜一母所生,但从小到大,一直活在大姐的阴影之下,无论她如何勤学苦练,旁人提起威远侯府的小姐,说的都是方清颜,没人将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中。 直到大姐方清颜去世后,父亲和母亲不得不把联姻的重任放到自己身上,方清歌这才有了发觉了众星捧月的妙处,也就起了原来没有过的心思。她要将原本属于姐姐的都抢到自己这里,父母的重视c世人的敬畏c二皇子的宠幸c还有那个太子妃的位子 方清歌的到来让林紫苏如蒙大赦,趁着那婢女通传的间隙,她向唐夫人和谢曜提了告辞,急匆匆地夺路而走。刚走到门口,就遇到方清歌,两人目光交错,这一瞬的擦肩而过,方清歌将头昂的更高,步入了厅内。 见林紫苏仓皇离去,方清歌放心了不少,她心中笃定林子苏惹了谢曜的厌烦,这才落荒而逃。志得意满之下,简单地向唐夫人问候了几句,便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屋内静寂了片刻,碧纱橱内转出了一道华丽的身影,却是谢曜的母亲,唐庄妃。 唐庄妃是唐家祥前妻所生的长女,皇帝还在太子的位上,就选入东宫做了太子良娣,平时与家里鲜少通信,也就是因闹的沸沸扬扬的立储一事,才找皇帝请了旨意,暗地里出了宫,亲自将一些贴心的差事交代给娘家人去做,也好为谢曜日后登基做铺垫。 唐夫人瞥了一眼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含着笑向谢曜说道:“曜儿,人你也见过了,这便随你的母妃回宫去罢。” 谢曜却是不理会唐夫人所言,转而问道:“母妃,你说方才这林紫苏所言,是真心的还是在故作姿态” “这姑娘对情爱可还没开窍呢”,唐庄妃没想到谢曜还在挂念着林紫苏,冷笑道:“二皇子殿下,你父皇本来还想着给你和方二小姐牵个线,早知你如此有主见,就不用白费心思了。” 谢曜没听出母亲话里的寒意,他自小修习诗书,对方青歌的言行举止甚是厌烦:“母妃,您也瞧见了,这个方青歌跟她姐姐差的太远了,平日里嚣张跋扈不说,为了太子妃这个位置,连点羞耻也不顾了,总想着找机会来纠缠我,这样的女子,我可不敢娶。” “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唐夫人见唐庄妃脸色越来越差,忙出言打圆场道:“威远侯在军中甚有威望,这方青歌是威远侯府的千金,娶了她就等于得到了武将们的支持,如此一来你才能顺利继位。我一个深宅妇人都懂的道理,曜儿,你不会不懂吧” 唐庄妃不待谢曜回答,接着唐夫人的话继续说道:“我听你父皇说过,因你与那个故去的方大小姐有过婚约,他怕损了威远侯的面子,一直都在为你找一个身份相当的门第。昨日威远侯自己提了出来,让你娶了方清歌为太子妃,想来他也是看好你的。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你这个正主儿却还想着风花雪月的事,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等你继承大统,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谢曜涨红了脸,提高了声音道:“母妃,你口口声声 说以后怎么样怎么样,就没想过,为了当这个太子,要与朝臣们委曲求全,要与武将们巴结奉迎,连自己的婚配都要看别人的脸色,你说,这个太子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唐庄妃寒着一张脸,一字一顿道:“谢曜方才你的这些混帐话,只能在我这里说你给我记住,你是大衍的皇长子,你的那些兄弟们,或许可以像你四弟那样,装疯卖傻的过一辈子,唯独你不行”唐庄妃口气逐渐转为严厉,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从你成为皇长子的时候,你就没有了退路。若是你当不了皇帝,不但你活不了,你母妃活不了,你身后的这些人也活不了。你要是还对那个姓林的小丫头念念不忘,那母妃回宫就找根白绫自尽得了,省得再为日后的事烦心。” 唐夫人见这对母子当着自己的面儿争了起来,不由暗自苦笑,自己名义上是长辈,其实就是一个外人,这一对母子与自己没什么血缘,又身份尊贵,根本就不会听自己的,谢曜以自己的名义把林紫苏诳了过来,到头来出了岔子,还要整个唐家来担。 如唐庄妃方才所言,唐家这一大家和谢曜绑在了一起,未必能一荣俱荣,但若是失了势,肯定是一损俱损,只能耐着心解劝道:“曜儿,林家这姑娘看着挺稳重,可到底是年岁还小,一遇到事儿就端不住了。你若是对她有意思,等过两年真成了太子,许她个侧妃的位置也就是了。日后你成了皇帝,雷霆雨露还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就拿你母妃来说,虽然只占了一个妃位,得的恩宠要比皇后大多了,宫内宫外又有谁敢小瞧于她” 唐夫人这一番话正说到了谢曜的心里,他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外祖母和母亲所言不错,朝唐庄妃深深行了一礼,说道:“母妃为孩儿着想,儿子感激不尽。我我也只是看中那林紫苏的才学,并无其他的想法,儿子的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和母妃做主。” 唐庄妃瞧着谢曜不甘的神色,恨恨说道:“人也让你见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以后如何做,我不管你,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你就得听我的话。第一c收了你那些不靠谱的念头,这些天不可再与那个姓林的小丫头有任何瓜葛,她的名声不好,你与她走的近,那帮文臣们正好借机生事;第二c难得方二姑娘倾心于你,对她好一些,有威远侯支持,你的太子之位才安稳。” 谢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方才被母亲教训了一顿,心中有些丧气,不过转念想到,自己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又有些兴奋,只要能身登大宝,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三十二 疗伤 林紫苏着实没想到,谢曜竟会打着唐夫人的名义来纠缠自己,直到回了家,仍是心有余悸。 她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回房睡下,脑中却是反复闪过前世的种种,一会儿是与谢曜花前月下的恩爱,一会儿是身边的亲近之人个个遭遇不测,一会儿又是满脑子的鲜血淋漓,爱恨交织让她心神不宁,直到丑时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辰时,林紫苏顶着黑眼圈去母亲的院子请安,毕氏见了一脸憔悴的女儿,不由吓了一跳,还没问上两句,见丈夫林远志也是一脸疲惫的进了屋。 丈夫一大早地去衙门点卯,这才去了一个多时辰,就去而复返,着实是太不寻常。毕氏也顾不得林紫苏了,忙问起因由,林远志轻咳了一声,扯着嗓子道:“下月就是万寿节,会同馆刚刚修葺了一番,前些日我把图纸落在书房了,顺路回来取下图纸。” 毕氏心下狐疑,取图纸这等小事,派个小厮回来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回来一趟林紫苏也听出了父亲话里的不寻常,会同馆是供外国使节和进京的外省官员留宿之用,一向由礼部和兵部所辖,可以说与工部关系不大,万万没道理为了一张图纸就回来一趟。 林远志也知自己的这番话漏洞着实太多,小声道:“宫里营造司的司正和司副都换了人,今日里差人去了工部,说会同馆用料不对,唉,着实难缠的紧,我回来先避上一避。” 前世里统领着后宫,林紫苏对内侍捞钱的手段自然不陌生,用料不对之类的话,不过是宫中的内侍借着由头挑刺,想多拿些孝敬罢了。可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哪里会有油水孝敬宫里的人 林紫苏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父亲,蹙了一下眉头,不想双眼红肿,这一下皱眉牵动眼睑,眼皮上如针扎一般,顿时苦起了小脸。她夜里没睡好,连嗓子也有些沙哑,忍痛说道:“父亲,您这样躲着不见没问题吗女儿可是听闻,宫里的人向来是小心眼,若是得罪他们,日后会不会找您报复” 林远志朝门外望了望,依旧是压低声音道:“宫里的阉人没什么底线可言,这次若是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日后怕是难伺候了。我先放一放,看看这次的水有多深再说。”说罢抬头,正看到女儿那一张紧皱的小脸,还有一双肿的如核桃一般的眼睛,瞠目问道:“大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母亲也在问,女儿一大早起来,就觉两眼疼痛拒按,怕是得了风火眼。”林紫苏绞尽脑汁,算是编出了一个理由。 林家是医术世家,林远志虽是入了仕途,对医术也是懂一些皮毛,听女儿说得了风火眼,又见女儿双目赤红,正是风火眼的症状,也没有多看,忙道:“我就说看着你这丫头不对劲,这风火眼怕是有些严重,连声音都哑了。”又吩咐毕氏道:“大姐儿这病见不得人,得回院子里养着。叫下面的人去外面买几服龙胆泻肝丸和火眼煎,内服外敷,过几日应该就无事了。” 林紫苏眼睛上的红肿在当日补了一觉后,就消散的差不多,不过既然装病,那自然得装全套,只得在自己院子里闷了两天,捏着鼻子喝了两日的药,又装模做样地用火眼煎洗了几回眼,便说是无大碍了。 第三日刚起床,就见琥珀领着一个粗使婆子进了屋。那婆子放下手中的一个大桶,低眉顺眼地同林紫苏道:“大小姐,老爷说您的病虽好的差不多,怕屋里还存着疠气,叫奴婢煮了艾叶水送您这里。” 林紫苏瞧那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显是刚刚煮制好,艾草香味借着热气散到了屋内,令人心旷神怡。林紫苏随口问道:“父亲不是一大早就去衙门了么” 婆子满脸堆笑,说道:“要不说大小姐您好福气呢,老爷对您可是没得说,这两日每日回府,都要去厨房看看药煎的如何,今日出门前,还专门去厨房叮嘱了一番。其实奴婢们都是乡下里出来的,别的不会,煮艾叶水哪能不会呢。” 那婆子将听风院的里里外外都撒了一遍艾叶水,就退了下去。林紫苏去母亲那里报了个平安,带着这两日自己鼓捣出来的糕点去了孙杜仲的药铺。 两日没出门,就见街上尽数张灯结彩,惊愕之余,想起了父亲提过,下月就是万寿节,今年是皇帝的四十整寿,怕是全国各地的王公贵族都要来京祝贺,那最近京中自然要有一番热闹。 前世里因皇帝病症发作,万寿节一切从简,群臣们只在乾清宫外叩拜,连朝贺都给省了。皇帝被病痛折磨了半年,没坚持到冬至就龙驭殡天,这才有了谢曜的继位。然而皇帝正值壮年,这一世里也没听说父亲说起过皇帝重病的消息。 如此来看,上一世里皇帝的病症来的甚是蹊跷,似乎更有一些阴谋的味道。 如果是阴谋的话,那又是谁在这背后操控着一切呢是 谢曜,还是另有其人 林紫苏一路思量着,待到了孙家药铺,就见十几个青衣汉子围在药铺门口,不住地朝药铺里面张望。 这些汉子个个衣衫不整,有的头上网巾破损,有的脸上还带着淤青和擦伤,似是刚与人打过架。林子苏刚刚刚走近,一个领头的大汉上前拦住了路,粗声说道:“小丫头,这药铺里的大夫正忙着,你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惠丰街本就是全国客商的集聚之地,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商人成百上千,更不用说那些客商所带的护卫以及佣人。林紫苏听这汉子不是京城口音,也不以为意,笑道:“你们是来求医的罢那可巧了,我就是这药铺里的大夫。” 那领头的大汉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也是笑道:“你这小丫头可真会说笑,你要是大夫,那我就是太医了。” 林紫苏不再理会这个汉子,绕过他继续朝门口走去,这大汉还想再拦,就听一个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乖徒弟,你可算来了,来来来,快来帮师傅一把” 那大汉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是药铺的大夫,伸出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林紫苏朝那领头的大汉做了个鬼脸,走进了店里。 就见店里多了两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个短衣虬髯胡斜倚在柜台上,一脸懒散,另一个短须的男子靠着柜台坐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留着一缕干涸的血迹,一身青衣外袍被撕的七零八落,左手的袖子少了半幅,露出了肿了一圈的小臂,林紫苏问道:“师父,他是被人打了怎么浑身都是伤” “刚刚在大街上跟人打架时,不小心伤着了”,那伤者不等孙杜仲说话,说道:“他奶奶的,要不是在京城里,老子早就动刀子了。” 林紫苏听他言语粗俗,便没有接话,男子身边的虬髯胡却笑道:“金翼鸣,金老三天天牛皮吹得震天响,号称打遍滇州无敌手,到了京城,终于知道天外有天了吧。” 金翼鸣听了伙伴的话,有些着恼,大声道:“王雁归,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不说别人,你就说说咱俩个,从小到大打架你哪次赢过我” 王雁归笑道:“我在咱们府里,是出了名的怂,赢了我可没什么光彩。不过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三十好几的人了,被人家十几岁的小孩子当街一顿胖揍。” “京城这地界真邪门了,上次来这里,下了半个月的雨,兄弟们在客栈里闷了半个月。这一次刚进城,就遇到了这一群龟儿子,尤其是那个疯小子,打架比老子还不要命,还就盯着老子打。”说到痛处,金翼鸣又觉得小臂上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呲着牙倒吸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说道:“再让老子碰到这个小混蛋,非弄死他不可” 孙杜仲刚刚配完药膏,正准备敷在金翼鸣小臂上,听他如此说,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还骨折呢,又想去打架你这伤没一个月好不了再折了可没地儿给你治” 金翼鸣忙陪着笑说道:“听您的,都听您的,我这些日子都歇着,不打架。”孙杜仲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最好能分清轻重。” 孙杜仲麻利的给金翼鸣接了断骨,又上好了药,林紫苏按师父的吩咐给金翼鸣上了绷带和夹板。这些日子以来,林紫苏在孙杜仲的有意安排下,医治了不少病患,不但医术见长,连带着包扎的手法也极其利索,两人加起来的时间不过一刻钟而已。 金翼鸣是个老江湖,见了师徒二人的手法,啧啧赞道:“京城中当真是藏龙卧虎,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药铺里,竟有如此手法的医生。” 王雁归虽是认同了金翼鸣的说法,嘴上还是忍不住损了一句:“是啊,京城里当真都是高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混混,都能把我们府上堂堂的金三爷给打成骨折。”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笑话,金翼鸣自觉丢脸,怒道:“王雁归你个龟儿子故意拆我台是不是” 门外一阵喧嚣,屋内众人也没在意,金翼鸣又与王雁归互损了几句,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恸哭,“大夫,求求您行行好,救我孙儿一命吧” 林紫苏忙走到门口,朝外看去,只见一四十多岁的妇人正跪在门外哀求着,几个青衣的汉子拦住她的去路。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童,那小童额头似是撞在什么地方,一片血肉模糊,还在汩汩地朝外冒血。 林紫苏低喝道:“人命关天,你们还不快让开” 几个青衣汉子都是愣了一愣,就听屋里的金翼鸣骂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快给人家让路,还以为是在滇州吗” 此话一出,几名汉子无不凛然遵从。林紫苏听到“滇州”时,心念微动,滇王是大衍唯一的异姓王,世代镇守西南,而滇州正是滇王府的所在。看这一行人装束言谈不俗,莫非是滇王府的人 她思量片刻,再凝眸时那妇人已然匍匐进了店内,带着哭腔又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我孙儿一命吧” 孙杜仲往那妇人怀里 看了几息,接着便朝林紫苏使了个眼色,林紫苏会意,看来师父又要让自己动手了,遂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准备开始行针止血。 这套金针是孙杜仲根据林紫苏的手法,专门寻了匠人定制而成,是以用起来极为顺手,而且经过孙杜仲这些日来的悉心教导,林紫苏与医书一加印证,手法与一个月前自不可同日而语。 她纤指翻飞,快速地在那小童头上的十几个穴道下了针,血顿时不再流出。接着清洗伤口c上药c取针c包扎,所有的步骤一气呵成,最后还用绷带在小童的脑袋上绑了个蝴蝶结。 一番功夫下来,那小童气息已然平稳,林紫苏搭了一把脉,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对那妇人道:“大娘,令孙已无大碍。” 那妇人喜极而泣,和林紫苏千恩万谢,林紫苏问起小童受伤原因,原来是那小童正在街上玩耍,却不知是哪里的人在闹市上纵马飞驰,小童躲闪不及,被飞马撞出了几丈远,额头磕在了墙角上,登时就昏了过去。 那妇人平日里极少出门,只顾着在原地哭天抢地,还是得了旁人指点,这才就近寻到了孙杜仲的药铺。 金翼鸣对这小童如何受伤毫不关心,方才林紫苏的行针手法着实令他又惊又喜,徒弟的医术已然如此厉害,那师父自然是更加了不得。 他不自觉地向孙杜仲看去,本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淡泊名利的神医,心下正自狂喜,不想孙杜仲刚收了那妇人付的诊费,正眉开眼笑地数着手中的碎银子,那一脸市侩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世外高人。 金翼鸣心中略微失望,与王雁归对望了一眼,王雁归与他抱的也是一样的心思,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三十三 求医 两人的眼神交流林紫苏尽数看在眼中,她越发的肯定,这一行人就是滇王府的亲随。 她想起了前世里,滇王世子不到三十岁薨逝,滇王念子成疾,没过几年也郁郁而终。随后谢曜就在内阁的撺掇下撤藩,却被南暹趁机入侵,在南境南暹和北境北狄夹击之下,大衍军队节节败退,在她身死时,滇南一省已然尽数落入南暹国的手中。 前一世皇帝是在病中过的万寿节,为防地方生变,内阁下了禁令,各地所属,无征召不得入京,是以全国各地王公部族也就是备些礼物,上了个贺表应付了事。 这一世皇帝身子无恙,又是四十整寿,百官藩国入京朝贺自然是少不了的,那么,爱子心切的滇王定会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带着滇王世子来京寻医。 林紫苏正想着,那边王雁归从怀里去了一块银锭,摆在了柜台上,笑眯眯地同她说道:“小神医,今日有劳你了,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说完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网巾,扶起金翼鸣蹒跚而去。 林紫苏收起了前世的记忆,在心底哑然失笑,滇王杨致诚是大衍硕果仅存的异姓王,地位超然,又远在南疆。自己重生的这副身子,不过京城里一个寻常的小丫头而已,可以说与滇王府毫无交集,偏生想着这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 林紫苏将脑袋放空,便生出了一些稍微着边际的想法,恩,昨日做的点心有些甜腻,香气不够浓郁,似乎得少放些糖,多放些花瓣才行 随后的几日,林紫苏一有空便在家里厨房里,摸索着点心的做法,一时间,林家饭桌上的点心尽出于林紫苏之手。 期间毕氏听说她在学着做点心,忍不住指点了一次,待做了出来,才发现林紫苏的水准似乎在自己之上,便不再多问,任由着她自行摸索。 这日,林紫苏刚用了早饭,就叫上了丫鬟琥珀一道出了门,准备带着改良过的点心,去孝敬一下师傅。 四月中的天气已然燥热起来,日头照在洒过水的青石街道上,蒸腾出一团团的迷雾。琥珀跟在林紫苏身后走着,见自家小姐又朝着惠丰街的方向走,眼神有些犹疑,嗫嚅着道:“小姐,前两日你上街的时候,老爷和夫人把奴婢叫了过去,探问你这些日的去处。” 自重生以来,对林紫苏的事情知道最多的人就是琥珀了,往常林紫苏都是带着她去孙杜仲的药铺,不过最近天气转热,琥珀一直忙着帮针线房赶做夏裳,便没有带着她出去。听父母询问过自己的行迹,林紫苏扬了扬眉,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的” “奴婢只说小姐近日看医书着迷,出去找大夫请教问题去了,老爷倒是没说太多,不过他说惠丰街的那个老孙头应该就是小姐的师父,老爷说他不是好人,让奴婢盯紧了,别让您与他有任何来往。” 林紫苏哑然失笑,不知父亲与师父有什么误会,竟对他有此偏见。她前世也是一国之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认为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光的,与孙杜仲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他心地不坏,可惜有个说话刻薄的臭脾气,又极好面子,而父亲是个骨子里清高的读书人,约莫是师父借着长辈的身份在父亲面前摆谱,才惹得父亲不快。 要不然,以两家如此亲密的身份,又住的如此之近,为何从无来往呢 林家距惠丰街隔着两条街,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药铺似乎是刚开门,孙杜仲正斜倚在门前的柱子上,见林紫苏朝这边走来,脸上的皱纹顿时绽放成了一朵花,笑道:“乖徒弟可真贴心,知道师父还空着肚子,又来给师父送早点了。” 孙杜仲一把接过林紫苏手中的点心,喜孜孜的迈步进屋,琥珀满是愁容的看着自家小姐紧跟着进了药铺,心里一阵无奈。 她已经在盘算着,回去该如何向自家的老爷和夫人交差。自从自家的小姐被“附体”之后,虽然性情依旧温和,但以前绵软的性子已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果敢和肆意。况且她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小姐又哪里会听自己的 孙杜仲胡乱地朝嘴里丢了几块点心,嘴里含糊着说道:“你这两天没来,可把我给愁坏了,在咱们这里治伤的那个外地人,当天又折了回来,死皮赖脸地要再见你一面。” 林紫苏可不信师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发愁,吐了吐舌头,笑道:“有师父你这个神医坐镇,我这个打杂的,在或不在又有什么打紧” “没听过那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孙杜仲不以为然,掰开一块儿点心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悠然说道:“有你这个小丫头,老头子早晚要被你压下去。” 这一两个月的相处,林紫苏见惯了师父的言不由衷,软语撒娇了几句,那边孙杜仲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师徒两人正说着,便有求医的人上门,孙杜仲照 例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去,一脸懒散的喝着茶,任由林紫苏去招待病人。 林紫苏又陆续地给几位病人瞧了病,忙乱到了午后,街道上行人寥寥,阳光透过窗格映在柜台上,光影明暗交错,平添了几分斑驳之色。 林紫苏唯恐家中准备着万寿节,人手不够,便将琥珀打发回府,正欲枕着胳膊睡一会儿,就听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哈哈,小神医,总算见着你了,我可是候你好几天啦。” 孙杜仲本来斜倚在椅子上打盹,这一声把他的瞌睡虫全部给惊跑了,顿时怒不可遏的跳了起来,指着来人骂道:“鬼嚎什么呢你不就是那个叫金翼鸣的滇州人么,天天带一群阿狗阿猫来我这里显摆,这里可不是你们滇王府” 来人正是金翼鸣,听孙杜仲说的毫不客气,脸色涨的通红,不过今日他只是个领路的,只能强忍住心中怒气,径直走到林紫苏面前,朝林紫苏恭敬行了一礼,道:“见过姑娘。” 林紫苏朝他那还在颈中吊着的左臂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这位大叔,你的伤势应该大碍了,今日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金翼鸣满脸堆笑,说道:“姑娘医术精湛,请” 他话刚开口,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这男子约莫十七八岁,修眉薄唇,一张英俊的脸甚是苍白,且无甚光泽。一袭白衣虽衬得长身玉立,但和脸色一比照,更显得满脸病容。他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少女,略微有些讶异,不过还是朝林紫苏抱拳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杨兴尧,听说姑娘医术高超,劳烦姑娘替在下诊治。” 这句话声音温和,然而低沉无力,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然有了颤音。林紫苏和孙杜仲都听出了异样,均是脸色一动,林紫苏问道:“你有什么病” 杨兴尧脸上依旧挂着轻笑,说道:“我的病情,姑娘不是已经看出来吗” 杨兴尧这个人,林紫苏自然是有些了解的。前世里,这个滇王府世子因出生时先天不足,遍寻天下名医诊治,最终还是英年早逝。 他的病逝当时看无关紧要,然而因他的离世,大衍却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大衍立朝百年,滇王府始终是大衍南疆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在滇王这个唯一的异姓王被撤了之后,不过数年的功夫,大衍的南疆尽数落入了南暹之手。 谢曜继位后的第三年,叛军作乱关中,直逼京城地界。因勤王的队伍均是一战击溃,只得征调守在北疆的精兵解困,以致于北狄数次长驱直入,无数大衍百姓死于非命。 看杨兴尧面色青白,这一世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眼见着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竟要因病离世,林紫苏不免唏嘘,说道:“公子先天肺气不足,后天又生过一场大病,看公子的病情,虽说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却也离病入膏肓不远了。” 杨兴尧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姑娘果然是慧眼如炬,近些年家父替我寻了不少名医,皆是如此说。” 孙杜仲在一旁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是认可林紫苏的说法,又似是在为杨兴尧可惜。林紫苏没想到杨兴尧竟如此平静,不由得愣了一愣,问道:“公子既然知道了病情,那是想” 杨兴尧眼睛望向门外,脸上泛出笑意,似是想到了美好的回忆,又似是带着无限憧憬,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虽说是死生久已定,然而心愿未了,终究是有些不太甘心。” 他顿了一顿,盯着林紫苏郑重地说道:“姑娘若是能为我续命,来世愿结草衔环,以谢恩德。” 林紫苏不关心杨兴尧心中所念,只是想到他关系重大,若是天下生灵涂炭,神器流离,自己纵能苟活这一世,那又有什么意思当下对他微笑道:“虽不知公子有何心愿,不过公子既有此想,那我自当勉力为之。” 杨兴尧和金翼鸣闻言均是大喜,正要齐声感谢,孙杜仲本来还有些恍惚,听罢脸色一变,一改往日里混不吝的模样,忙连声阻止道:“为师还活着呢,你就要替我做决定了吗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丫头,为师今天非要教训你一顿不可。” 孙杜仲不由分说拉着林紫苏就进了后院,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儿,低声斥道:“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医术,怎么什么样的病人都敢接你可知这杨兴尧是什么人他可是滇王府的世子,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这十几年来满朝都在庆幸,巴不得他们滇王府绝嗣,你来凑什么热闹就算你有通天的本领,医好了,朝中自然有人饶不了咱们,若是医不好,滇王府这群人也饶不了咱们,这种引火烧身的事儿,你就不好好想想吗” 林紫苏方才一心想为杨兴尧治病,倒是没想这么多,听孙杜仲如此一说,一张小脸顿时严肃了起来。 孙杜仲所言,自然是毫无问题,在大衍立国之初,太祖封赏开国元勋,因杨家出身滇州土司,太祖为了安抚西南诸族,便给了滇王府特权,将滇州财税和人事尽数交由滇王府支配。 其后滇王率亲兵随太 宗皇帝远征南暹,立下不世之功,得了世袭罔替的待遇,睿宗时又因滇王府勤王平乱有功,连带着滇南一省的军事也交由滇王府节制。 几代传下来,滇王府独立于朝堂之外,除了皇帝之外,既不受五军都督府管辖,更不受文官们的制约,朝臣之中多有微词,皆以为滇王府乃是心腹大患。 百年以来,御史们请求削藩的奏章从没断过,滇王府与朝堂的关系自然也差到了极点。这一代的滇王杨致诚只有一位嫡子,偏生这嫡子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滇王百年之后无嫡子继位,那就是个极好的由头,要么是降爵,要么就是接受削藩,朝堂里的衮衮诸公,皆是等着杨兴尧病卒,好将手伸向西南。 林紫苏一直以为自己的师父是个嬉笑随心的世外高人,没想到他对政事如此敏感,方才说的这番话,活脱就是一个官场老油条的经验之谈。 她深深望了孙杜仲一眼,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似乎渐渐远去,面前师父的面孔逐渐变的陌生,让人不可捉摸。 林紫苏脸上的变化,孙杜仲自然尽收眼底,带着讥诮的口气说道:“丫头,为师可是太医院出来的,你以为太医院是什么地方都说伴君如伴虎,宫中贵人们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得竖着耳朵打听,生怕哪天一着不慎,触了贵人们的霉头,把命给搭进去。就说本朝吧,太祖因魏王夭折,杀了十多个太医泄愤,理宗皇帝在位十一年,太医院被杖毙的太医得有几十个,今上稍微好一些,还知道约束一下,后宫里的那几个娘娘不会轻易要人性命,可罚跪c受杖那也是家常便饭。嘿嘿,说起来太医这个位置风风光光的,其实啊,活的连个奴才都不如。当年你祖父c我师兄,人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神医,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当成狗一样地使唤” 孙杜仲说到此处,觉得当着林紫苏的面儿说师兄,未免有些不敬,又改口道:“当然,师兄的名头放在那里,达官贵人们倒还知道客气。可下面的太医们,哪个不是整日里战战兢兢我在太医院六年,下了一回监,受了两回杖刑,要不是有师兄照拂着,早死过好几回了。都说医者父母心,那也是要分人的,这个父母,哪有那么容易当的” 孙杜仲的这一番话说到了林紫苏的心坎里,她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前世里的风风雨雨也算经历了一些,知道师父的所言非虚,当下赧然应道:“师父说的是,方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师徒二人又回到了店铺内,这一次由孙杜仲出面,直接拒绝了杨兴尧的求医,任凭金翼鸣磨破了嘴皮子也无动于衷。金翼鸣磨了将近半个时辰无果,还想继续磨下去,却被杨兴尧叫住:“金三叔,生死有命,既然神医不肯垂怜,那就不必强求。” 杨兴尧和金翼鸣飘然而出,林紫苏朝门外瞧去,才发觉杨兴尧此行带了不少护卫,来时估计是怕惊着周边的人,都躲在暗处,临走时没了太多顾忌,纷纷从僻静处窜了出来。 二十多名大汉在大街上凑成了一团,这阵势,路上行人避之唯恐不及,方才还有几个行人的大街上,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孙杜仲站在林紫苏的身后,街上的情形也看的一清二楚,低骂了一句,继续窝在角落里打盹,林紫苏则是立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想着心事。 一个多时辰一晃而过,自滇王府的人走后,再无一个人上门,琥珀牢记家中夫人的吩咐,早早地过来接林紫苏回家,林紫苏等到了申时末,眼见着窗外夕阳西下,辞了孙杜仲,朝自家巷口走去。 林府门前的小巷名叫二里巷,意谓巷子甚短,从巷首到巷尾不过二里的距离。林紫苏刚转过巷首,依稀见一行人守在巷尾,不住地朝自家门口打量。那边的人见到了林紫苏,其中一人朝着林紫苏疾步走来。 这个人可把琥珀吓得不轻,林紫苏料定来人的身份,不顾琥珀的催促,依然缓步而行。还没走到家门口,对面那人已走到近前,满脸堆欢道:“小神医,我在这里可是恭候多时了。” 三十四 医治 林紫苏对金翼鸣的到来并不意外,微微颔首道:“教金三爷久等了。” 金翼鸣听林紫苏答的干脆,仿佛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里,笑道:“公子托在下给小神医带一句话,他的生死,全在姑娘一念之间。” 林紫苏笑道:“你家公子这般抬举我,我若说不治,岂不成了罔顾生死的人不过,我只是跟着师父胡乱学了一些医术,神医的称呼可不敢当,你家公子若是对我放心,那我就勉力一试。” 林紫苏说的是实情,金翼鸣却不这样认为,想起林紫苏医治时的手法,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深不可测,说道:“姑娘肯出手相救,在下先谢过姑娘了,若是能医好我家公子,我们王爷定有重谢” 林紫苏也不再推脱,问道:“你们也知晓,我师父不愿让我施治,惠丰街那边是不成了,你们那可有清静的地方” 金翼鸣沉吟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递到了林紫苏眼前,说道:“我家公子的身份,想必姑娘也已知晓,公子此番到京城,在十王府住宿,多有不便。” 待林紫苏看清上面滇王府的字样,金翼鸣便收了令牌,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且在家听消息,等公子安排好日子,小的派马车到府上来接您。” 林紫苏本还以为对方会找个客栈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打算,狐疑地看了金翼鸣一眼,这可是在自己家门口,若是随便就上了旁人的马车,届时自己可说不清 金翼鸣看出了她的疑虑,陪笑着说道:“姑娘放心,我家公子心中有数,定会让姑娘跟家里有所交代。”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林家的门房就收到了请柬,说是南康大公主在十王府的宅子里办了一场诗会,邀请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务必亲临。 南康大公主是皇帝的长女,乃是梁皇后在东宫时所出,当时还是理宗皇帝在位,直接赐以南康的封号。 南康城是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在大衍一朝是仅次于京师的存在,以南康作为一个公主的封号,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一个是大衍熠熠生辉的公主,一个是京中毫无根基的府第,若是在平常,南康大公主断然不会贸然和林家往来。林紫苏不知道杨兴尧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说服堂堂的南康大公主给自己下请柬,暗自佩服,心中打定主意,等见了杨兴尧一定要问个明白。 既然是南康大公主有约,林家自然是不敢怠慢,毕氏唯恐自家女儿失礼于人前,绞尽脑汁为林紫苏备下合适的衣服和首饰。 林紫苏这个正主儿却是在家闷了两日,通宵达旦地翻看家中的医书,算是临时抱佛脚。毕氏以为是南康大公主的诗会给了她压力,不住劝慰她适可而止。 四月十二,正是南康大公主所约的日子。这日一大早,就有下人到林紫苏的院中禀报,说是南康大公主府上的马车到了门口,等着来接自家小姐。 林紫苏收拾完仪容,带着琥珀出了院门,就见一辆气势恢宏的朱轮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待走到近前,发现驾车的人竟是金翼鸣,遂取笑了一句:“金三爷,我还道你们会低调行事,没想到连公主的朱轮车都出动了,这阵势,我可不敢坐。” 林紫苏虽是这样说,还是在琥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就听金翼鸣道:“我们滇王府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连匹马都不好找,反正公主娘娘的马车闲着也是闲着,借来一用又有何妨” 马车里甚是宽敞,中央放着一张茶桌,上面一个暖炉正在“咕嘟”“咕嘟”地烧着水,摆放着两套茶具,角落里,挂了一个藤木编制的小柜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吃食,马车深处备有一软榻,铺了张薄薄的锦被,以备休憩之用。 前世里,林紫苏自从成了皇后,极其有限的几次出宫,所乘的马车自然比公主的马车规制还要高,琥珀却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惊的合不拢嘴,喃喃说道:“我的老天爷,我这辈子也没坐过这样的马车。” 林紫苏看了一眼琥珀夸张的表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朝琥珀使了个白眼,朝车门外问道:“金三叔,咱们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参加公主娘娘的诗会。”金翼鸣懒洋洋的声音传进马车中,紧接着一身鞭响,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林紫苏不再多问,达达的马蹄声中,朱轮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东城,到了紫禁城外的十王府停了下来。 大衍自开国之后定下了皇子封王分藩制,皇子出生后即可封王,十五岁之后出宫成婚,二十岁成年后去封地就藩。 若是为每个皇子都在京中建座府邸,住上几年就要闲置下来,自然是颇多浪费,是以在太宗皇帝时,在紫禁城的东门外,紧挨着会同 馆建了十王府,以供受封后等待就藩的皇子们和回京朝觐的藩王们居住。 说是十王府,自然不是十个王府,也不是某个王爷的府邸,而是由若干个院落集聚而成,王府内道路纵横交错,每个院落之间各有联通,又相互独立,倒是与后宫的布局有些相像。 公主府的马车果然好用,金翼鸣到了十王府门口,只高声叫了一声,门口的禁卫便极为配合的开了大门,任由马车一路驶入了十王府。 南康大公主与驸马齐源是在四年前的中秋诗会上相识,齐源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又是当年的新科探花,两人喜结良缘,遂成了京城里的一段佳话。两人成婚后却没有住进公主府,只是在十王府内选了一座七进宅院住了进来。 林紫苏在南康大公主的宅子门口下了马车,金翼鸣朝林紫苏行了一礼,低声道:“姑娘,公子已安排妥当,你就安心地参加诗会罢,时间到了,自会有人来接姑娘。” 皇帝如今有三位皇子已然过了十五岁,然而储君未定,二皇子和三皇子还住在宫里,也就四皇子谢晞受了封,住进了十王府。 适逢万寿节,外地藩王入京后,也携着家眷仆人住进了十王府,南康大公主今日举行诗会,有心人自然一直在南康大公主的门口盯着,突然见林紫苏这个不明来历的小姑娘,从南康大公主的马车上下来,皆是暗暗称奇。 前世里,林紫苏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倒是见过南康大公主几次,自谢曜登基之后,南康大公主和驸马一起去了南康城,就再也没回过京城。 林紫苏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正厅,丫鬟琥珀则是被公主府的下人带到了旁边的一处偏厅。林紫苏步入厅内,已经有几个少女在座位上候着,借着依稀的记忆,她一眼认出了坐在主位上的南康大公主,忙低身行礼。 南康笑着让林紫苏起身,林紫苏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位公主,此时的南康不过双十年华,浅浅地施了一层淡妆,杏眼桃腮,依稀就是上一世的面貌,一身浅粉色褙子,头上斜插着一支羊脂白玉海棠双钗发簪,显得明媚典雅。 林紫苏对南康大公主印象甚好,正要开口与她客套两句,就隐约听到一阵丝竹之声,接着一阵柔媚的歌声传了过来,“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这首词出自前朝词人柳三变之手,写的是新婚男女之事,在座的除南康之外,皆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有几个家里重礼数的,乍听到这等浓词艳句,都羞的低下了头。 南康倒是没有太多局促,苦笑道:“唉,我四弟又在胡闹了,自打他住进了十王府,这里便不曾有一日安宁。” 南康叫了一名婢女进来,说道:“敦王殿下今日又无聊了,你到后院里,去请驸马到敦王的府上喝几杯酒罢,哦,驸马这会儿应该在花园里看书,你去花园中找一下。” 那婢女领命而去,南康在厅中看了一圈,歉然说道:“本宫安排不周,唐突各位小姐了,中午的酒宴,南康自当罚酒三杯。” 听南康如此说,在座的少女们窘色稍解,过了不到一刻,那柔媚的歌声果然歇了下去。南康长公主这边又到了几家客人,正忙着与来人寒暄。在座的姑娘有熟识的,便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林紫苏如今也算是贵女圈里的“名人”,几位姑娘碍着礼节与她打了个招呼,便不再和她言语。 她觉得甚是无趣,就信步出了大厅,刚走到廊下,一个丫鬟模样的宫女拦住她的去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大公主吩咐,驸马近日在江南游历,得了几部孤本医书。听说姑娘家学渊源,若是无聊,奴婢可带姑娘前去知秋堂一观。” 这就是杨兴尧的安排了吧她也没有多问,随着那宫女走过一段抄手游廊,高高低低的踩过十几个台阶,又沿着一条胡同朝内宅走了几十步,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池塘。 眼下正值初夏时节,池塘边绿柳成荫,池塘里的睡莲长的茂盛,铺满了整个水面,如同一张巨大的绿缎在水中铺开。 那宫女停下脚步,指着池塘对面的一座紧闭门窗的二层小楼说道:“姑娘,前面就是知秋堂。” 林紫苏点了点头,独自沿着池塘边鹅卵石小径朝知秋堂走了过去,走到知秋堂门口,她吁了口气,轻轻一推,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就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个极其虚弱的声音:“可是林大姑娘到了请到楼上一叙。” 听到是杨兴尧的声音,林紫苏心中稍安,进屋顺手带上门,沿着角落里的木梯移步上楼,就见杨兴尧躺在一个躺椅上,旁边立了一个侍女。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杨兴尧一张脸黑沉沉的,林紫苏走近打量,发现他眼眶深陷,双颊突出,比几日前见到的更为吓人,不由皱眉道 :“你要是不想活了,何必再让我医治,如你这般,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了。” 因林紫苏的到来,杨兴尧本来还一脸喜色,听她如此说,脸上笑容顿时一滞,问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林紫苏也不与他多说,先是从怀中取出针灸用的针包放在了身旁的小几上,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铜镜,递给了杨兴尧,说道:“世子,你这几日怕是都没照过镜子罢。” 杨兴尧这几日所念的除了自己的病情,一直在想着他未了的心愿,对自己的仪容倒没怎么关注,每日里都是由下人收拾完便了。 这时由林紫苏提起,他拿起镜子看了自己的气色,仔细端详了几息,竟笑了出来:“我杨兴尧自负聪明绝顶,平日里积德行善也做了不少,还道老天会眷顾于我,呵呵,原来竟” 他本就气息微弱,这一番情绪激荡,一口气没转圜过来,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这一下杨兴尧咳得是惊天动地,铜镜也被他摔在了地上,侍女慌忙将杨兴尧扶了起来,抚着杨兴尧后背顺了好大一会儿气,才让他这口气出匀,又慌忙从一旁取了一杯水喂到杨兴尧口中。 杨兴尧喝了几口温水,气息终于缓了下来,发觉林紫苏始终在冷眼旁观,问道:“林大姑娘,你以为呢” “多思伤脾,世子”,林紫苏拾起镜子,直起身子坦然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聪明人也好,笨人也好,在上天面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论你是世子还是百姓,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我不知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不知你这几日在胡乱想些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你死了,那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只有你活着,才会有心愿终了的那一日。” 三十五 午宴 杨兴尧以聪明自负,若是平日里听到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对自己如此说教,定然是嗤之以鼻。 然而在此时,这几句话却不啻于醍醐灌顶,他呆了一会儿,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血色,抬手用力抹了一下额头,涩声道:“姑娘教训的是,在下受教了” 紧接着他便将手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看着林紫苏道:“烦请姑娘为我诊治。” 这一声中气十足,似是用尽了杨兴尧全身的力量,林紫苏见他眼神突然变的坚定,便不再多说,凝下心神为他诊脉。 诊完脉又细细地问了一些日常病症,林紫苏这才发现,杨兴尧不但先天肺弱,更兼着后天思虑过多,积了脾弱之症,脾为肺之母,如此一来更是难以医治。 林紫苏沉思了半刻钟,一脸严肃地说道:“世子,我的医术浅薄,最多只能让你多活十年。” 杨兴尧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绽出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说道:“有劳姑娘了,能多活十年已是不易,杨某不敢奢求太多。” 林紫苏也注意到了杨兴尧的失望,她没有多说话,只取过自己的针包打开,说道:“世子,我先为你补肺益气。” 这一番针灸下来花了将近半个时辰,针灸本就是极耗心神,又因门窗紧闭,林紫苏累热交加,已是满身大汗。 杨兴尧一直是闭着眼,针灸过后,觉得周身前所未有的舒畅,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睁眼却见林紫苏脸色潮红,形容狼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赞了一句道:“姑娘医术果然高明,这几针下去,我连呼吸都顺了许多。” 林紫苏却是觉得自己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本还想休息一下,但见窗前的日影渐短,看样子已近正午。 她唯恐南康长公主那边有人注意到自己,上一次的流言已然闹的家里人心惶惶,可不敢再有什么流言传扬出去。遂勉力走到书案前,拿起侍女早已准备好的笔,草草写了一张药方交与了杨兴尧,嘱咐道:“照着这药方抓药,先喝上半个月,视病情再做调整。还有,针灸须每隔七日一次,下次还在此处吗” 杨兴尧不置可否,扶着侍女勉强站起身,拿了早放在书案一角的几本书说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里有两本书,是本朝名医滕广平的行医笔记,以后就由姑娘保管罢。”说着松开抓着侍女的手,双手捧着书递到林紫苏面前。 这姿势极为恭敬,倒教林紫苏为难了,她只得左移了半步,从杨兴尧的身侧接过了书,简单翻了两页,眼中顿时闪出兴奋的光芒,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杨兴尧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从书架上取了一个紫檀木匣子,捧至林紫苏的面前,杨兴尧说道:“这是预付的诊金,请姑娘笑纳。” 林紫苏收起了书,接过匣子打开,就见里面放了厚厚一摞纸,翻开来看,竟是一张张的房契和地契,足足有二十多张,只听杨兴尧道:“姑娘但放宽心,这些都是我家祖上在京城里置办的产业,背后都是清清白白,如今放在那里也是闲着,倒不如交到姑娘手里。” 林紫苏方才粗略看了一下,那些房契和地契皆是位于京中繁华地段,虽估不出价值几何,但也知道那是一笔泼天的财富。 这一世自己既无家世,又无背景,得了如此大的一笔财富可不是什么好事,偏生那些纸上写的还都是自己的名字,林紫苏心下一抖,下意识的将匣子放在了小几上,脸上依然带着笑,说道:“世子的心意,我这里先行谢过。待会儿我还要去参加诗会,这么大的匣子可不方便带,不如先放在你这里好了。” “姑娘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杨兴尧顿时了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帮你找个地方存放,反正已然过了明路,都是你的东西。” 林紫苏嘴角一抽,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拿起医书向杨兴尧告辞,杨兴尧又道:“姑娘肯为我医治,在下感激不尽,七日后在此处恭候姑娘大驾。”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把你从鬼门关向外拉了一步,要谢的话,还是谢你自己罢。”林紫苏不再理会杨兴尧,自顾自地下楼开门。 带林紫苏过来的宫女一直在柳荫下守着,见她出了知秋堂,那宫女迎上前去道:“方才前院传过来话,那边的午宴即将开席,姑娘可是要过去” 林紫苏点了点头,随着那宫女回到了前院。午宴设在了花园中心的一处二层楼阁上,林紫苏刚走过去,就见梁婉怡在楼上朝自己挥手。 待上了楼,梁婉怡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往席间拉,口中说道:“紫苏妹妹,方才还说你不够意思,为了几本医书,连诗会也不顾了。不过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行着酒令呢。 ” 梁婉怡给林紫苏留的位置靠着窗子,转头就能看到花园里的美景,是席间最好的位置。林紫苏左手边的那姑娘姓冯,本是一直缠着梁婉怡说话,听梁婉怡说要给好友留个位置,欣然同意,没想到这个位置的主人却是林紫苏。 待林紫苏坐下,冯姑娘便向左靠了一些,离林紫苏远了一个身子,口中低声说了一句:“真是倒霉。” 林紫苏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地听梁婉怡述说方才诗会上的趣事,对面的一个紫衣姑娘见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含笑道:“林大姑娘,方才我们正在行飞花令,你可要一起来玩” 她见这紫衣姑娘有些面熟,想了一下,记起了这姑娘是工部骆尚书府的三小姐骆玥,曾在百花宴上展现过才艺,与自己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当下点了点头。 只听骆玥又道:“怡姐姐,方才到了你这里,你的酒还没喝下呢。” 梁婉怡方才为了去迎林紫苏,没接上行酒令,不过她也没多说,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豪气万丈地说道:“你们等着,看我给你们出一个大难题” 众女们都齐齐等着梁婉怡出难题,梁婉怡朱唇轻启,朗声吟道:“僧敲月下门”,众女顿时哀嚎声一片。 自古以来,用这个“僧”字作诗的诗人可是不多。骆玥坐在林紫苏的对面,自梁婉怡以下,正好是第七个,自忖这个“僧”字是想不出来。她与梁婉怡关系不错,当下佯怒道:“怡姐姐,可没你这么记仇的,刚劝了你一杯酒,你这就要找补回来,这杯酒,看来定是要我喝了。” 骆玥话虽如此说,还是满眼期盼的望向林紫苏,只听林紫苏道:“山僧独在山中老”,骆姑娘赞了一句好,就看向了冯姑娘。 冯姑娘没去过百花宴,只听人说起过林紫苏凶悍的名声,本以为林紫苏胸无点墨,没想到林紫苏竟然如此轻松就过关。她只把心思放在了林紫苏身上,丝毫没做准备,到她这里顿时卡了壳,只得气呼呼地横了林紫苏一眼。 在众女们齐声计数时,冯姑娘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贾岛的另一首诗,说道:“留茶僧未来。” 紧接着又有两句接了下去,轮到了骆玥旁边的章七姑娘。章七姑娘名唤章雨桐,是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家的千金。 章家本就是江南名门,骆玥想起章雨桐在京中的才名,哀叹一声:“看来这杯酒是喝定了”,说着就端起了面前的酒杯,等着章雨桐接了酒令后,便要一饮而尽。 章雨桐想了几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一句委实是想不出来”,说着拈起酒杯浅酌了一口,便即放了酒杯。 骆玥如释重负,放下酒杯吐了吐舌头,笑道:“谢天谢地,居然能逃过这一劫。”接着便有另外一个姑娘打趣道:“月月,谢什么天地,你最该谢谢你身边的章姐姐。” 骆玥忙不迭地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来来来,章姐姐,多谢你口下留情,我敬你一杯。” 骆玥与章雨桐碰了一杯,一大口酒还没完全咽下,就催道:“章姐姐,该你出题了。” 章雨桐面上依旧带着恬淡的笑容,说道:“各位姐妹把有意思的字都用了,我这里实在没有更好的,方才见花园里姹紫嫣红,便以花来破题罢,嗯,花径不曾缘客扫。” 自古以来,风花雪月是文人骚客千古不变的主题,以花入题的诗句何止千万,便是三岁蒙童也能吟诵出几个带“花”的诗句。 这一次的酒令转了两圈,依然还在往下接,骆玥顿觉无趣,嚷道:“你们都是出了名的才女,满座里就我才疏学浅,转到最后,定是又要罚我,这杯酒还是我来喝罢。” 十几位姑娘年纪相仿,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在一起玩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散场。其间南康也前来凑趣,她肚子里没太多的学问,危急关头只得搬出了几句齐驸马齐源新作的诗。 齐源可是大衍有名的才子,向来有“珠玉公子”的名头,几位姑娘听了齐源的诗句,也顾不得矜持,齐声叫好起来。 骆玥饮了不少酒,听到了齐源的名字,顿时两眼放光,站起身走到南康身后,搂着南康的脖子呢喃道:“南康姐姐,我们可是一直都仰慕驸马姐夫呢,难得到你府上来一趟,你就给大家引见一下呗。” 南康斜睨了骆玥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见他可以,不过,你能许我什么好处” 骆月道:“你是堂堂的大公主殿下,想要什么东西没有还用到我这里讨” 南康一脸狡黠地附在骆玥耳边低语了几句,骆玥轻捶了南康后背,道:“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挂念着我大姐那些物件,那可是我好不容易赢回来的战利品”南康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说道:“你个小丫头又不懂刻章,那几方印石放你这里岂不是明珠暗投了” 骆玥扁了扁小嘴,说道:“我哪里不懂了嗯,就算我现在不懂,向我祖父请教一下不就懂了” 章雨桐见骆玥 与南康举止亲昵,心中觉得不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说道:“玥妹妹,君臣有别,咱们可不能僭越了。” 骆玥显然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怔了一怔,说道:“南康姐姐人很好的,不会计较这些。” 骆家大小姐骆樱是南康在宫中的伴读,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是以南康一直把骆樱的两个妹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从没想过什么君臣之别。没想到章雨桐当众提了出来,南康也不在意,微笑道:“难得大家到我这里做客,今日咱们都是姐妹,不论君臣那一套。况且我与骆家大姑娘自幼相交,一直都把小玥玥当自己妹妹看。” 她说着,轻轻拧了拧骆玥的脸蛋,促狭地笑道:“小玥玥,姐姐说的可对” 章雨桐咬了咬嘴唇,没有再多说什么。骆玥一直以大人自居,最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当下板了脸说道:“你要是再拧我的脸,咱们姐妹情分就到此为止。” 南康强忍住心中的笑,说道:“好了,不和你闹了,你驸马姐夫这会儿正在溢香园里陪着敦王和鲁王世子饮酒,你们既想见,我带你们过去便是。”骆月跳起欢呼一声,也不顾仪态,第一个沿着楼梯奔了下去。 十王府的设计甚是奇妙,每八座宅子为一坊,按九宫布局,空下中宫区域,围成了一个“口”字。在“口”字中央,建有一个大的花园,坊内的每座宅子都有通往花园的小门。骆玥也不是第一次来南康这里,对宅子里的路径甚是熟悉,一路小跑往溢香园赶去。 到了溢香园,骆玥便听到了不远处的假山上有几个男声说笑的声音,心下大喜,循着声音走到位于假山半坡的一处花架下,却不由愣在了原地。 花架下三名男子皆是赤脚箕座在地,骆玥仔细辨认,坐在天字位上的是齐源,坐下地字位上的是敦王谢晞,人字位上的那少年却是面生的紧,想来便是鲁王世子。 只见齐源正一手捋着袖子,另一只手与鲁王世子划拳,两人兴致正高,“四喜,五魁,六顺”等数字随着两人的手势,不住地被高喊了出来。 两人比划了八九个回合,齐源笑着收了右手,谢晞指着鲁王世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笑道:“谢昞,这次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总不能赖了吧” 鲁王世子谢昞苦着一张脸,摆了摆手说道:“四哥,真不行了,不能再喝了。” 齐源在一旁打趣道:“谢昞,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不行。” 三十六 根源(二更) 这一下,骆玥可算是听懂了,顿时臊的满面通红,齐源在她心目中的芝兰玉树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 骆玥万念俱灰,欲转头就走,忽而想起身后有几个密友转眼就到。 那些好友们都还没见过齐源,亏她天天吹嘘着齐源如何丰神隽秀,若是让姐妹们看到“珠玉公子”的这个形象,回头指不定要如何嘲笑自己。 她咬了咬牙,忙跑到花架下对齐源说道:“驸马姐夫,有人来了” 骆玥的出现让花架下的三人都吃了一惊,齐源也认出了骆玥,不知道她说的“来人”指的是谁,皱眉道:“来了便来了,有什么打紧” 骆玥急的直跺脚,不由分说上前将齐源拉了起来,嗔道:“南康姐姐带着今日诗会上的客人们来溢香园了,你这幅模样,可可如何是好” 齐源哑然失笑,扶额道:“南康这丫头,怎么把人带到了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坐了下去,不慌不忙地穿着鞋袜。 骆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齐源的头发有些乱,忙替他紧了一下网巾,又帮他正了发冠。 待南康带着一帮少女们赶到时,林紫苏远远就见到三个年轻男子手握折扇,站在一处花架下谈天说地。 微风轻轻拂过,从下往上看,就见三名丰神俊朗的谦谦公子衣袂翻飞,如谪仙一般。 林紫苏第一眼先认出了谢晞,见他随意用了一条锦带将头发束了一个发髻,身着藏青色直裰,脸色沉静,一改往日的恣肆,倒像是个寻常的文士,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对谢晞没什么好感,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了别处,接着打量起中间那男子。 只见那男子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下巴略微上扬,一身宽衣博带随风轻摆,有飘然出尘之感,想来便是众人说的齐源。 林紫苏心中赞了一句:珠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就听南康笑道:“文深,方才我又帮你讨了几方印石,你该如何谢我” 齐源听到自己的娇妻来自己面前献宝,正要答话,他身旁的骆玥听南康提起印石一事,鼓着脸抢先说道:“南康姐姐,那几样宝贝,我可还没同意给你呢。” 南康笑眯眯说道:“人我是让你见了,可不能耍赖。” 骆玥没好气地说道:“见到了又怎么样,今日的驸马姐夫跟往日里的又不一样。” 南康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只好问道:“你驸马姐夫不是挺好的么哪里不一样了” 其他少女碍于谢晞和谢昞都在场,不敢近前,只能隔着花架垂下的藤蔓远远的看。 见齐源跟人们口中的“珠玉公子”果然没什么两样,都是心下兴奋,不懂骆玥方才还兴冲冲地跑过来,怎么突然就情绪低落了起来。 骆玥心下沮丧,偏偏小心事又没法向外人诉说,面对着几个好友质疑的目光,只得低下头沉默以对。 南康见骆玥一向活泼的小脸上罩着一丝阴霾,便笑道:“玥玥是觉得亏本了这样罢,你驸马姐夫最近新作了一首琴曲,我让他弹给你们听。” 骆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双眼猛地放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齐源轻笑了一声,一把将南康拉到自己身旁,带着一脸宠溺说道:“夫人有命,焉敢不从” 接着又朝众人道:“方才正好将琴遗在凉亭之中,诸位可同我一道前去。” 一行少女嚷着要听齐源新作的曲子,跟随着齐源和南康的身影,朝一旁的凉亭蜂拥而去。 林紫苏和梁婉怡也准备过去见识下齐源的琴技,见骆玥还站在原地,均感好奇,梁婉怡问道:“玥玥,你方才不是要看珠玉公子的么怎么不过去听琴” 骆玥依旧是低着头,两只手交叉着叠在胸前,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指,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听梁婉怡问起,骆玥眼泪差一点掉了出来,恹恹说道:“怡姐姐,我心里不舒服,你就莫要问了。” 谢晞和谢昞方才的酒兴被骆玥打断,心里还有些不快,此时见骆玥闷闷不乐,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梁婉怡若无其事地拉着骆玥的胳膊,说道:“阿玥,我第一次来大公主的府上,你带我们逛一下花园可好” 少女心性来得快去的也快,骆玥的性子又是直爽,听梁婉怡有求于自己,便允了下来,挽着梁婉怡的手,朝凉亭相反的方向走了。 林紫苏跟在她们两人身后,刚迈开步子,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到耳中:“李四娘怒打金玉郎。” 这几个字在别人耳中平平无奇,但能足 够吸引林紫苏的注意力,林紫苏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回头就见谢晞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一双探究的目光朝谢晞射了过去。 谢晞毫不在意林紫苏的目光,将手中的折扇在手上转了几圈,问道:“林大姑娘,本王听闻状元楼里有个话本子叫李四娘怒打金玉郎,不知你听过没有” 林紫苏攥紧了拳头,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殿下的眼光不错,这话本子挺好。” 谢昞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问道:“四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谢晞故作神秘地说道:“谢昞,这是京城里热火的话本子,你既然到了京城,不可不听。状元楼那边午时c酉时各一场,你这会儿过去,正好赶得上。” 谢昞素知谢晞的为人,可不信他是专门介绍话本子的,转头笑嘻嘻打量了林紫苏片刻,见林紫苏面容清秀,柳眉下两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湛然有光,便自以为一切都懂了。 他拍了拍谢晞的肩头,做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哼着小曲快步离去。 凉亭那边的琴声已起,一阵舒缓前奏,如一片落叶飘入水中,荡开层层涟漪,紧接着便是少女们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边的花架下就剩下了谢晞和林紫苏,不等林紫苏开口,谢晞开门见山说道:“我说小神医,听本王一句劝,那个杨兴尧,你不能再接近了。” “你一直在监视我” 不远处的琴声突然提了起来,如同狂风大作,携着雨滴飒沓而下,林紫苏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本以为自己为杨兴尧救治一事,对方遮掩的甚好,自己也没露出破绽,定然不会被人发觉,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被谢晞知晓了。 “小神医”这个称呼,不过被金翼鸣叫过几次而已,谢曜连这个都能说出口,那想必他也已经知晓,自己和滇王府之间的那些有限的来往。 被人盯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盯上而不自知,林紫苏一双美目紧盯着谢晞,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线索。 “我可没兴趣盯着你的破事儿,只是碰巧遇到罢了,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你提个醒” 谢晞仍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指了指林紫苏藏在袖间的医书,笑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滇王府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犯不着为了这两本破书,得罪了人,给自己惹来祸事。” 琴声转低,散发出森冷的寒意,彷佛是一池本来生机无限的春水,瞬间结成了厚厚的寒冰。 林紫苏心下一凛,嘴上却是不服,反问道:“臣女倒是要请教殿下,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能得罪什么人能惹来什么祸事” “滇南一省山高水险,除了是南疆的屏障之外,朝廷所重视的,唯有金银盐铁矿而已,而滇南的金矿c铁矿,半数都在滇州。南面那几家盯了好几辈子,指望着滇王府没了,能从中分一杯羹。” “以往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希望,滇王府世子先天不足,偏生又是唯一的嫡子,他们可是都在盼着滇王府绝后呢,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你这位小神医给杨兴尧续了命,会拿你怎么样呢” 谢晞这说法与孙杜仲说的不谋而合,林紫苏心下顿时警觉,前世今生里,这个以浪荡出名的荒唐王爷,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南暹如今还是大衍名义上的属国,前世里南滇被南暹攻破一事,自然无法多说,林紫苏淡淡说道:“臣女与殿下毫无瓜葛,竟教殿下如此上心,实在是受宠若惊。” “你有什么值得我上心的” 谢晞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紫苏一眼,说道:“不过是我赢下的赌注还没收到,可不想你这个正主儿就这样死于非命。” 听谢晞提起他们那个荒唐的赌约,林紫苏心中有些不自在,面上还是挂着一抹浅笑,说道:“哦殿下还在记挂着赌约的事儿呀,臣女如今可是流言缠身,莫要因臣女的恶名,坏了殿下的清誉。” “清誉” 谢晞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好教你得知,京中关于你的流言,都是本王授意传出去的。” 那边琴声如惊涛拍岸般的呼啸,不知从哪里吹过一阵凌厉的风声,花园里的叶子簌簌而动。 林紫苏脑中轰的一声响,刚刚挤出来的笑脸顿时凝固。 前些日关于她的流言甚是诡异,她一直想弄清楚来龙去脉,然而传播流言的人做事老道,实在是无迹可寻。 这么多天以来,她怀疑了无数个人,连徐文韬的动机都推敲过,却始终没想到谢晞身上。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这样的流言传出去,自己这个当事人固然是名声尽失,但谢晞这个当朝王爷,只会更颜面扫地。 万万没想到,谢晞竟当着自己的面,承认是自己做的。 林紫苏实在摸不准谢晞的想法,心中有万千疑问,却不愿在谢晞面 前露怯,只得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问道:“哦,那这个话本子,也是出自殿下的手笔” 谢晞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本王一向不喜欢输,当然要动用些小手段了。我可懒得像徐文韬那样围着你转,自然是要另辟蹊径。赌约嘛,无非就是输赢两端,不一定非要我赢,只要他们两个认输就行。” “想让他们认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从你的名声下手了。他们两家不是喜欢文静的大家闺秀吗那就让他们知道,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 谢晞c徐文韬c梁铭泰三人的赌约,林紫苏听梁铭泰说过。 她对名声本没有太过看重,但像谢晞这样,明明损了别人的名声,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着实让她愤怒。 林紫苏咬紧了唇,冷声问道:“殿下为了赌约,连这等剑走偏锋的招数都用上了,可殿下有没想过,您不喜欢输,所以就拿着臣女的名声随意败坏” 谢晞不以为然道:“什么剑走偏锋在本王这里,能赢的招数就是好招数,再说,本王传出去的可没半点虚言。本王堂堂一个王爷,被你这个小丫头打了,都不担心名誉扫地,你一个黄毛丫头,左右过几年才嫁人,有什么可怕的” 谢晞顿了一顿,又道:“更何况,不是还给你送了一个大礼吗如今京中百姓提起李四娘,哪个不是竖大拇指夸赞的” 琴声急转直下,声调放缓了下来,似乎是将要接近尾声。 林紫苏仔细盘算,以自己的身份,拿谢晞自然是无可奈何,况且如今已然木已成舟,说再多也是无用,倒还不如想法子借此事与这一干人划清界限。 林紫苏当下幽幽说道:“是啊,殿下算计的很好,臣女还要多谢殿下的大礼。” “好说好说” 谢晞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接着却一脸坏笑,说道:“你去昌国公府,那个丫头闹事嘿嘿,本王安排的也不错吧” 三十七 事缓(一更) 林紫苏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那么巧,自己也就在昌国公府太夫人那里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能遇上内宅阴私,原来也是谢晞提前安排好的。 她一脸嘲讽说道:“臣女倒是佩服殿下,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连昌国公府的后院事务都要插手。” “就昌国公府那乌七八糟的地方,买通几个下人而已,有什么可稀奇的梁铭泰那小子一向不靠谱,连个丫头都安顿不了,我就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这个谢晞,把人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说出来却跟没事人一样,林紫苏觉得与这等胡搅蛮缠之人争辩实在是不智之举。 林紫苏当下转过了身子,说道:“臣女借您的光,如今已然是鬼憎神厌了,臣女与殿下的身份天差地别,可从来不敢有攀附殿下的念想,为殿下的名声着想,日后再遇到殿下,臣女定然躲的远远的。” 这句话说完,林紫苏已经打定了告辞的念头,哪知谢晞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楼说道:“是吗哪里鬼憎神厌了方才见你行酒令,跟人家玩的可是不亦乐乎。” 顺着谢晞的手看去,林紫苏瞪大了眼睛。 这花架就在假山半坡上搭建,与方才酒宴的那小楼一般的高,自己背靠的那扇窗子还开着,站在这里,里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凉亭里的琴声早已经停歇,少女们清脆的声音不时地传了过来。 回想起方才自己在席间里做了一些女儿家的小动作,林紫苏有些心虚,睁大眼睛惊道:“你你” “我倒不想看呢,偏偏你们连喝酒都不安分,尤其是那个叫骆玥的,叽叽喳喳,吵的我们几个头都大了” “还有你” 林紫苏刚刚喘了口气,听到这一声,又紧绷了后背,就听谢晞悠然说道:“喝酒哪有你这样的,总是偷偷地抿上几口,想喝酒就大大方方的喝,谁也不会多说你。” 林紫苏心中暗自庆幸,原来谢晞只看到自己喝酒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其他动作,心下放松,两只握紧的手就自然松垂了下来。 她只顾着放松,却忘记了方才在杨兴尧处得的两本医书正在她袖筒里,这一下全滑了出来。 好在她反应奇快,不等书本掉出来,两只手抄在一起,将两本书稳稳地接住。 谢晞本来还是一脸笑意,见了这两本书,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说道:“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谢晞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人影晃动,林紫苏又隐约听他咕哝了一句:“齐文深算什么大衍第一才子,这点琴技,也没比我们家后院那几个好到哪里去” 梁婉怡和骆玥一前一后的逛了回来,谢晞刚刚离去,两人看到林紫苏仍在花架下站着,都有些惊奇,梁婉怡开口问道:“紫苏妹妹,你不是去听琴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南康大公主的诗会算是宾主尽欢,南康尽了地主之谊,前来的少女们见了心仪已久的珠玉公子,个个都是欢欣而去。 若说最不开心的,除了骆玥之外,便是林紫苏了。 谢晞在花架下的一番话并没有让她失了方寸,她知滇王府于大衍的重要性,是以救治杨兴尧的念头从来没有丝毫动摇。 然而她也知师父和谢晞所言非虚,自己救治杨兴尧一事,谢晞已然知晓,依着谢晞这位荒唐王爷捉摸不定的性子,其他人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需要考虑保全自己的手段。 林紫苏离开时,没有再坐南康大公主府的朱轮车,而是找了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 眼见着天色将晚,一坐上车,就吩咐了车夫赶去二里巷。 因着万寿节的临近,全国各地的藩王c属国c外官携着仆从纷纷涌入到了京里,京中的人口也骤然增多。 紧邻十王府的又是会同馆和诸王府,正是外边的人云集之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时辰也没走到东城的地界。 刚转过一道街口,马车又停了下来,只听车夫道:“小姐,前面锦衣卫把路给封了起来,咱们要不绕道走” 林紫苏掀开马车窗帘向外瞧去,就见不远处的路上,一队身着鱼鳞服的锦衣卫,押着六辆囚车,朝北而去。 囚车上的人皆是镣铐缠身,第一辆囚车上监禁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容清瘦,一身书生打扮,正盘腿坐在囚车中,紧闭了双眼,仿佛对囚车外的喧闹充耳不闻。 后面的马车上则是囚禁着三个中年人和一个白发老者,穿的都是官员便服。 三个中年人皆是垂头丧气,只有那白发老者涕泪横流,不住地高呼“冤枉”。 路旁挤满了 围观的百姓,纷纷对着囚车指指点点。 几名书生刚刚从路旁的茶楼走了出来,见此情景,一名书生指着囚车向同伴低声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刑不上大夫,咱们大衍律可是载有明文,犯官未定罪之前免带刑具,官家如此纵容锦衣卫,任由他们凌辱斯文,着实是令人心寒呐。” “是啊,往日官家一向宽仁,这两年重用东厂和锦衣卫,将咱们大衍搅的一团乱,唉,去年上天已然示警,没想到官家仍是一意孤行,今年指不定上天要降下什么样的霹雳手段。” 两人话音刚落,旁边立时就有一个客商模样的汉子反驳道:“呸老子可是常年到潞原行商,那里的情形我可比你清楚这群狗官,把潞原弄得一团糟,如今那边都快成了土匪窝,听说前几日还把流寇给弄到了京城来,活剐了他们都是便宜的” 那书生却不服气,与那客商吵了起来,书生的几名同窗看不过眼,也站出来帮腔,一时间吵的不可开交。 林紫苏皱紧了眉头,放下了窗帘,吩咐车夫稍待片刻。 茶楼外因一帮人争吵,顿时一片混乱,几个书生平日里与同窗各种辩论,此时派上了用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渐渐地在争吵中占了上风。 茶楼上的雅间里,两名衣饰华贵的中年人正对坐着品茶,楼下的吵闹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两人神情极是悠闲,正透着虚掩的窗子向下瞧,如同看着一出好戏。 一名中年人放下茶盅,朝另一名中年人叹道:“崔兄,我们谋算了许久,没想到螳螂捕蝉c黄雀在后,倒是教那澹台家得了个大便宜。” 那姓崔的中年人笑着说道:“钱大人稍安勿躁,自古有失必有得,潞原这一闹,咱们虽是损了那几个人,所得也是甚多。皇帝派过去的那个顾时,刚到潞原时,何等的意气风发,还不是被押解回京了” “只要没了皇帝的眼线,区区一个徐凌而已,潞原还是大有可为的。” 姓钱的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今上继位后,一直压制我们几家,宁可让刘庆元那个老匹夫尸位素餐,也不愿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如今国库长年入不敷出,刘庆元首辅之位岌岌可危,不知尊师陆大人有意否” 姓崔那人脸上堆满了笑,笑的却是极不由衷,说道:“钱大人说的哪里话,自睿宗时起,内阁首辅的位置不属山南,便属江南,首辅这位置,自然该是令兄来做。” 姓钱的那人摇了摇手,说道:“这些都是后话了,只要把刘庆元拉下去,不论是陆大人,还是我长兄做首辅,皆是顺理成章。不过圣心是越来越难猜了,前些日子祁老大人和韩嗣昌闹那么大,没想到,最后让骆休那个老小子占了个大便宜。” 姓崔那人点头应道:“骆休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咱们可得防着点儿。” 两人又计议了几句,姓崔那人站起身,推开窗子往楼下看去。 眼见着楼下锦衣卫撤了封堵,方才在茶楼外争吵的人也逐渐散去,一辆青篷马车正随着人群缓缓朝街中行去,姓崔那人说道:“钱兄,回去后给钱大人带一句话,事缓则圆,人缓则安。” “事缓则圆,人缓则安”,在缓缓行进的青篷马车中,林紫苏喃喃说出了这一句话,她猛地叫住了车夫,说道:“师傅,烦劳去一趟惠丰街。” 到了惠丰街,已过了酉时,孙杜仲正准备闭店,见林紫苏居然在这个时候到了店里,先是一喜,蓦地里脸色就沉了下去。他沉着声音对琥珀喝道:“你们小姐有重要事情要同我说,你就在外面守着,等你们小姐使唤便是。” 林紫苏道:“不用在这里等我了,你先回去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在惠丰街上配些香料,稍后就回。”琥珀连忙应允。 待林紫苏进了店内,孙杜仲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今日可是去给杨兴尧瞧病了” 林紫苏笑着点了点头。孙杜仲指着林紫苏跳脚骂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说着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你这个丫头,怎地如此不省心啊为师这辈子就收了你这一个徒弟,这是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孙杜仲一连串的骂声脱口而出,林紫苏知他也是关心自己,只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 孙杜仲见她不言,也觉没意思,没好气地问道:“那个杨兴尧怎么样了” 林紫苏道:“徒儿才疏学浅,最多也就能给他吊一口气。徒儿在想,若是师父能出手的话就好了,不说药到病除吧,起码能让他多活上几年。” 孙杜仲猛摇头道:“那个杨兴尧先天不足,一副短命相,让他多出几口气已然算便宜他了,你也不用觉得是丢我的脸。等等,你是想让我救他不行,万万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 林紫苏只是从袖中取出了杨兴尧所赠的那两本医学笔记,递到孙杜仲的面前,说道:“师父,这两本书你看如何” 孙杜仲一脸狐疑地接过书,口中道:“你个臭 丫头,区区两本书就想收买”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两本书的封皮,蓦然瞪大了眼睛,本来还是不屑的语气,顿时变得虔诚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说道:“这这是滕广平的行医笔记” 滕广平是大衍开国时的名医,本是一名游医,战乱中往返于中原大地,救治了无数生灵百姓。 大衍立国后,滕广平虽被太祖皇帝钦命为太子少保,但其一生始终在行医的路上,从未接受过朝廷的封赏,被民间尊称为“佛医”。 他的行医笔记,可说是包罗了各类疑难杂症,正是医者们梦寐以求的独一无二的宝典。 孙杜仲匆忙翻了几页,顿时眉开眼笑,连连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滇王府竟有这等宝物,竟然还到了我手中。” 紧接着他就醒悟过来,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没安好心,我可先说好,我是不会给杨兴尧医治。” 见师父欲将书塞回到自己手中,林紫苏笑道:“没让师父您老人家医治,我只是有两个药方,想向你请教一下。” 孙杜仲听林紫苏如此说,又把书收了回去,捋了捋胡须,说道:“这个嘛,我老人家倒可以勉为其难,你且写出来我瞧瞧。” 说着就随意找了个小杌子坐下,翻看起那两本医书起来。 林紫苏飞快地将心中的方子写了出来,孙杜仲极不情愿地将目光从医书上转开,接过了方子。 他见到第一张方子之后,就猛地站起身来,眉头越皱越紧,林紫苏将一杯刚倒好的水递到了孙杜仲手中,笑眯眯说道:“师父也觉得不妥不必着急,还有第二张方子呢。” 孙杜仲狠狠地横了林紫苏一眼,不情愿地展开了第二张方子,眉头皱的更紧,脸上的神情却由不满转为迷惑。 他打了个激灵,猛灌了一口水,问道:“你这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一张是虎狼之药,一张是蒙汗药,你这是怕医不好杨兴尧,就直接害死他不行,不行,咱们行医的,怕惹上麻烦不去救也就是了,决计不能主动害人。” 林紫苏“嗤”的笑出了声,说道:“师父,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行事的么” 孙杜仲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回想下林紫苏平日的行事,也觉不可思议,但还是理直气壮说道:“就你这两个方子,任谁看了都是我这想法。” 林紫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与她平素沉静的风格颇不相称,说道:“师父,药方你也见了,我这里有个想法,请您老人家参详一下。” 三十八 往事(二更) 林紫苏回到府里已是掌灯时分,早过了用膳的时间,一家人皆是等着她回来。 林远志寒着一张脸,见林紫苏走了进来,只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言语。 眼见着坐在罗汉床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一脸寒霜,林紫苏顿觉气氛不对,忙行礼告罪,只听林远志沉声问道:“你今日又去了惠丰街” 林紫苏点头应声,林远志怅然说道:“都说儿大不由娘,如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很好,很好。” 听到父亲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林紫苏不明所以的看向林问荆,只见自己的哥哥却将头埋的很低,丝毫没有朝自己看过来的意思,就又看向父亲,问道:“父亲,不知女儿哪里做错了” 林远志阴沉着脸,斟酌了片刻,毕氏却开口说道:“你哥哥的那个亲随王庆生,说是经常见你去孙杜仲的那个药铺” 林紫苏其实早就想与家中说起此事,只是一直找不到由头,不知该从何说起,听母亲提起,坦然说道:“王庆生说的不错,此事我也正要同你们禀明,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叔祖的药铺里帮忙,跟着他修习医术。” 惠丰街是林问荆去府学的必经之路,往日里林问荆自己上下学,不到辰时就出了门,下学时到家过了酉时正,自然看不到林紫苏。 自从王庆生进了林府,便由他接送林问荆上下学,偶尔见过林紫苏几次,便当作稀罕事说与了林问荆听。 林问荆这一听就大惊失色,他听父亲说过,那个孙杜仲不是什么好人,唯恐林紫苏受了坏人蒙骗,就将王庆生所见原封不动的说与了父母。 在林远志心中,自己的这个女儿一向乖巧,本来还有些不信,暗地里盯了好几天,见了好几次林紫苏朝惠丰街的方向走。 待今日琥珀回禀说,林紫苏在惠丰街选香料,就故意多说了两句,没想到林紫苏居然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 林远志一脸严肃地说道:“大哥儿c大姐儿,我早与你们说过,那个孙杜仲不是什么好人,当时我语焉不详,你们心中尚有疑问。今日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八年前,我们林家一十四口,皆是因他而死,我们林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回忆起八年前的往事,林远志眼中闪过了一层水雾。 八年前,林厚朴与孙杜仲同为太医院御医,当时后宫的一位才人得了风寒,召林厚朴前去诊治,因林厚朴有事抽不开身,派了孙杜仲前去。 孙杜仲只诊出了风寒之症,却没有诊出那才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按风寒开了药,致使那才人因小产而亡。 此事一出,孙杜仲自然是被下狱,林厚朴身为太医院院使,也因失察之过,被关了近一个月的诏狱。 而且林厚朴为了帮孙杜仲脱罪,把大部分的罪责揽在了自己头上,不但太医院院使一职没了,更被逐出京城,太医院永不叙用。 此案因涉及后宫隐私,并未公开宣旨,况且太医院里的御医连喜脉都没诊出来,着实有些丢脸。 为了掩人耳目,林厚朴打着回乡探亲的名义,灰溜溜地回了淮南老家。 不曾想,在老家遇到了大疫,林厚朴虽试出了医治瘟疫的药方,但林氏一家在淮南的十四口人,却尽数感染瘟疫而亡。 林远志和弟弟林无患当时均在外任,接了消息奔丧回家,已是一个月之后。 兄弟二人到家之时,家人遗体皆被焚烧,家中钱财也被抢掠一空。所见除了断壁残垣,只有十几座新坟。 说到最后,林远志红着眼圈哽咽道:“后来,孙杜仲这老匹夫找到咱们家,还恬不知耻的索要你们祖父的遗物,说是要做好师门的传承,当时我就把他轰了出去。这些年他贼心不死,一直在惠丰街上开着药铺,又离咱们府上如此之近,想来还是在觊觎咱家的东西。” 林紫苏与孙杜仲呆了这段时日,知道孙杜仲的脾气。孙杜仲医术虽然精湛,骨子里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此理直气壮地上门,其中定然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 林紫苏启唇问道:“父亲,师孙杜仲当日上门,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 “他倒是说了一些求我原谅的话,说是对不住你们祖父,对不住我们林家。哼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假惺惺地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林远志一脸愤然,接着问道:“这两个月你去他那里,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紫苏也详细说了自己与孙杜仲这些日的相处,说起孙杜仲一直都是教自己行医治病,林远志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见父亲脸色微霁,林紫苏大着胆子道:“我见他对我也无恶意,这两个月倒是教了我不少医术,女儿还 是很感激他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姐儿,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世道人心险恶之处” 林远志语重心长地说道:“孙杜仲此人极无担当,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我与他经常打交道,他那个人一向都是利欲熏心,指不定些许银钱就把他给收买了。” 联想到孙杜仲平素的做派,林紫苏对师父没有担当一说毫无怀疑,可瘟疫是天灾,父亲把林家的遭遇尽数推到孙杜仲头上,自然是有些过激。 父亲对孙杜仲有偏见,又语焉不详,林紫苏觉得此事疑窦甚多,日后少不得要暗暗查证,此时当着父亲的面儿,没必要拂逆他的意思,当下说道:“父亲说的是,女儿晓得了,日后自然与他避而远之。” “前两日你二叔来了信,说是他行取做了户科给事中,万寿节之后,就要带着家眷来京就任了” 林远志也有些心虚,不愿再在孙杜仲身上说太多,对林紫苏和颜悦色说道:“届时他们也会住进府里,你二叔家有个姑娘如你一般大小,日后出去时,多带着她转转。” 林远志又交代了几句,一家人简单的用了晚膳,林问荆与林紫苏便一同告退。 眼见着门外天色如墨,毕氏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个孙杜仲,应该不会再去纠缠大姐儿了吧” 林远志扶额苦笑道:“他是个不知轻重的,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还总还想着偿还父亲的情分。当年一门心思的缠着我,说是让我传承父亲的医术,最后就差找人把他丢出京城了,如今遇到了大姐儿,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唉,大姐儿自小也是个固执的脾气,吓是吓不到的,但愿方才我的那些话她能听在耳里,与孙杜仲断了来往,要不然,孙杜仲和咱家都要有性命之忧。” 为了让父亲大人放心,一连着几日,林紫苏都闷在家里翻看医书,想从祖父的经验里找一些可用的方子,顺带着帮哥哥画了几张木工图纸。 少了外面的纷扰,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经历了一世的轮回,她对爱恨情仇都已看淡,只盼着这一世如这般静好,依着自己喜好,过着散漫的日子,已然是足够。 与杨兴尧约定的七日之期转眼即至,毕氏听说南康大公主又派人来接自己女儿过府,亲自将林紫苏送到了大门口,就见挂着南康大公主府标志的马车,停在了康宁伯府的门口。 只不过这次马车换成了寻常的蓝顶马车,驾车的人也换成了王雁归。 王雁归为了今日的差事,特地去了虬髯胡,周身的气质与之前大不一样,原本的粗豪之气一扫而空,一身公主府护卫打扮倒显得精明能干。 林紫苏辨认了良久,这才认出他来。王雁归朝毕氏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几日前林大姑娘到敝府做客,与大公主殿下相谈甚欢。昨日驸马偶得了一本古籍,听公主说林大姑娘甚有见地,便遣了小人相请。” 毕氏见王雁归言语得体且举止大方,不疑有他,低声吩咐了林紫苏几句,就让林紫苏带着琥珀坐上了马车。 王雁归执辔缓缓而行,隔着马车的门帘,不住地与林紫苏谈天说地,一路上倒不显得单调。 说起金翼鸣,王雁归道:“这个金老三,前两日喝了些酒,去街上转悠时,遇到了前些日跟他打架的那小子,见对方落了单,就叫了些兄弟把对方教训了一顿。” “哪知对方那小子竟是长公主家的二公子,金老三刚动了手,那边长公主就直接上门,找了王爷理论,王爷动了肝火,当着公主的面儿,赏了金老三一顿马鞭,他这几日正躺着休息呢。” 长公主家的二公子那不是徐文韬么听金翼鸣挨了一顿马鞭,林紫苏舒了口气,看起来徐文韬的伤势应该是无碍,要不然,长公主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金翼鸣。 不过林紫苏有些不放心,笑着问道:“金三爷当日伤势可是不轻,怎么还出去喝酒打架这一顿鞭子下去,再有伤的话,我师父可不会再为他医治了。” 王雁归也是笑道:“这个金老三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要是让他天天躺在床上,怕是会无聊死。王爷下手是有分寸的,那几十鞭子死不了人,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林紫苏进了南康大公主府,这一次没有见着南康,而是直接由王雁归引着去了后院的知秋堂。 知秋堂前那一方池塘里,荷花已然三三两两开了,混杂着莲蓬的味道,沁出一阵阵的清香。 王雁归带着林紫苏上了二楼,除了杨兴尧和一名伺候的婢女之外,赫然还有谢晞在座。 林紫苏见到谢晞,脸色就沉了下来,直截了当问杨兴尧道:“世子,我为你治病乃是秘密,今日为何会有外人在场” 杨兴尧苦笑了一声,正欲回答林紫苏的疑问,谢晞笑着站起身,说道:“林大姑娘,这是我大姐的府上,今日她和驸马姐夫有事要忙,我这个做弟弟的代为招待客人,有何不可若说外人,你和世子 才是外人。” 林紫苏不想和谢晞争辩这类细枝末叶的事情,既然谢晞来了,再想让他走,那是绝无可能。 当下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杨兴尧的近前,见杨兴尧的神色比七日前有所改善,知道自己的药对症,心下忐忑之心尽去,说道:“世子,我先替你诊脉。” 杨兴尧依言伸出了左手,就听谢晞又道:“林大姑娘,看来我与你说的话是白说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这份魄力,本王倒是越来越喜欢了。” 林紫苏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谢晞真的是在夸赞自己,冷声应道:“殿下谬赞了,小女子不过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有什么魄力只不过是祖父和师父一再谆谆教导,为医者,须先发大慈侧隐之心,既然知道世子饱受病痛折磨,自当竭力救治。” 谢晞冷笑出声,这次却是饶有兴致地对着杨兴尧说道:“世子,你可听到了也不知是你烧的哪根香显了灵,这等仁心的小神医竟也让你给寻着了,左右今日无事可做,我就见识一下,看看这位小神医到底是如何给你治病的。” 说着谢晞便又坐了回去,吩咐旁边的婢女上茶。 有了谢晞这个混世魔王在一旁盯着,林紫苏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往日诊脉不须半刻钟,今日却足足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 谢晞见林紫苏一直紧皱着眉头搭脉,却迟迟不开口,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说道:“林大姑娘,诊脉哪有你这么长的时间莫不是你看上了世子,故意与他有肌肤之亲” 杨兴尧本来在闭目养神,蓦地睁开了眼,低喝道:“敦王殿下,你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晞摸了摸鼻子,只觉甚是无趣,说道:“不就是一句玩笑话嘛,我也知道,你心气高远,哪能看上这个小丫头。” 林紫苏只当没有听到两人的话,平声说道:“世子,请容我为你施针。” 说着便从针包里取出了金针,一一刺在杨兴尧对应的穴道上。 有谢晞坐在一旁干扰,她心下烦闷,生恐一不小心出错,是以手速放慢了许多。 然而在谢晞看来,却仍是神乎其神的医术,于是他又忍不住道:“本王盯了你这么久,还真没看出来,你竟有这一手医术。你这个小丫头,果然有些门道” 林紫苏不知道他说的“盯”是什么意思,又想起上次诗会上被他偷窥一事,心中羞愤,忍不住道:“臣女与殿下毫无瓜葛,请殿下自重” 三十九 误伤(三更) 这一次谢晞没有再捣乱,任由着林紫苏为杨兴尧施完针。 到了写药方时,林紫苏犯了难,她与孙杜仲商量出来的主意,可不想让谢晞听到,于是暗暗朝杨兴尧使了眼色。 杨兴尧看懂了她的眼色,脸上却只是无奈地笑道:“林大姑娘,如今殿下与我算是同在一条船上,我的病情也无需瞒着他,若是我的病情有变,请直言无妨。” 听杨兴尧如此识相,谢晞拊掌笑道:“林大姑娘,世子说的不错,既然你把他给救活了,那就不妨说说他还能活多久,我也好盘算一下,需要在他身上花费多少心思。” 林紫苏点了点头,说道:“回去后我又翻了些医书,今日的药方与上次做了些改良,对于医治世子的病情,小女子还是有几分把握,只是仍不能保证世子痊愈。” 林紫苏说的既是平淡,旁人也许没有觉出什么,只道是杨兴尧病重,林紫苏有言在先,回头若是不治也怪不到她头上。 杨兴尧却知,自从他服用了林紫苏的药之后,明显感到比以前有了力气,出气也顺畅了许多。 上一次医治,林紫苏说是可勉强保命,已然是意外之喜。 听林紫苏说又改良了药方,他心下感激,站起身朝林紫苏施了个大礼,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杨兴尧贵为滇王府的世子,从出生至今,也只对皇帝c父母行过如此大的礼,就连与谢晞这个王爷也只是按平辈论交,见面连拱手这等礼节也省却了,对林紫苏却行了这么大的一个礼,足见真诚。 林紫苏坦然接受了杨兴尧的这一礼,待他行完了礼,说道:“世子,此次药方之中我加了两味药,须教你知晓。一味是蒲香,平日里做顺气之用,另一味是千年醉,江湖上厉害的蒙汗药就是由此配成,这两味药虽于你的病情大有裨益,只是服后会不定时有昏睡c咳血等异状,不当之处,请公子不要见怪。” 杨兴尧脸上毫无异色,淡笑道:“如此最好,林大姑娘尽管放心开药,就算没这些药,我也需装出一些异状出来,决不能让姑娘为难。” 蒲香之名谢晞没听说过,但千年醉的名字谢晞是见的太多了。 他本来也有一丝疑惑,听杨兴尧如此说,倒是明白了过来,只当是林紫苏听了自己的劝告。 谢晞笑道:“前些日承林大姑娘指教,还以为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没想到竟也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就是苦了杨世子了,本就是个病人,还要受着你的折腾,不知道这一番折腾下去,世子还有没有命回西南。” 林紫苏两世为人,经历自然比同龄人多了一些,本不在意口头上争个长短,加上这一世原主也是清冷的性子,一向都是以淡泊示于人前。 然而面对谢晞时,总顾不得谢晞的身份,忍不住反唇相讥,这时听谢晞又是调笑的口吻,当下说道:“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敦王殿下指点,近些日子臣女的脑子灵光了不少,若是殿下觉得臣损,想来都是拜殿下所赐。” 看着两人斗嘴,杨兴尧脸上浮出了无尽的笑意,不知是不是方才林紫苏针灸起了作用,觉得气息通顺,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兴尧笑着说道:“殿下但放宽心,有了你这句话,那我可得长命百岁才行,哪怕是无常鬼来索命,我也要赖着不走,要不然,岂不就遂了你的心愿” 谢晞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见林紫苏正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写着药方。 他此时心中舒畅,想起方才与林紫苏的针锋相对,就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轻轻踱到了她的身后,只待她写完药方,就吓她一跳。 然而刚刚低下头,一阵幽香传入到鼻中,就见林紫苏头上的双髻上带着两个粉白色的珠花,一头鸦青色的头发披在脑后,如同缎子一般,隐约闪着光泽。 隔着发丝与肩头的空隙,一只晶莹的小手在纸上写着字,那肤色与纸色相近,林紫苏动笔时,那只手就如同一团雪球,不住地在雪地上翻滚,让人忍不住有想握住的冲动。 谢晞只顾着看那只拈笔的手上下晃动,倒没注意这只手的主人写了什么。 他愣神的功夫,林紫苏已然写完了药方。 方才写的有些着急,林紫苏只觉手头发麻,便想直起身子甩下手腕,却不知谢晞就在身后站着,这下脑袋正好磕在了谢晞的下巴上。 “咚”的一声响,林紫苏吃痛,顿时惊叫出声,转身就见谢晞站在自己身后,脸上表情扭曲,微张着嘴,嘴角还渗出了一丝血水。 林紫苏有些呆了,谢晞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吐血了 吐血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算自己再不待见他,可毕竟是当朝 王爷当着自己的面儿受了重伤,也不能不管不顾。 当下林紫苏也顾不得平抚心情,更顾不得胀痛的脑袋,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殿下,你哪里受了伤要不要紧” 方才这一撞,谢晞猝不及防,上下牙打架,正好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这一下好不疼痛,直痛的他浑身战栗,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林紫苏见状更觉奇怪,忙吩咐屋里的那个婢女,说道:“殿下好端端地怎么哭了快快拿条帕子过来,给殿下擦擦眼泪” 谢晞本来还没太多情绪,听到林紫苏这句话,顿时怒火中烧,也顾不上疼,竭力说道:“林,纸,书嘶,你卓的好事” 他咬破了舌尖,剧痛之下,口齿已然有些不太清楚,又夹杂着倒吸气的声音,那婢女反倒是不知该如何做了,只木然地立在一旁。 林紫苏总算感受到了谢晞的怒意,反应过来他是如何受伤,忙低下头垂手应道:“臣女唐突了请殿下恕罪” 杨兴尧看谢晞一脸狼狈,强忍住心头的笑,说道:“殿下,林大姑娘无心之失,你就饶过她这一次罢。” 这句话看似实在替林紫苏求情,揶揄之意却溢于言表,谢晞恨恨地瞪了杨兴尧一眼,朝林紫苏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直截了当说道:“恕坠,可以,你看,真么赔” 难得见谢晞如此狼狈,林紫苏心中也极是痛快,不过终究不敢表露出来,听谢晞说要自己赔罪,这下可是犯了难,只能试探着说道:“看王爷伤的不轻,要不我这就回去,配些治伤的药膏,待会儿送到王爷的府上” 谢晞听她说的毫无诚意,便不再理会她,坐回到椅子当中,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就着茶咽了几口带着血腥味的口水后,又正了正下颌,自觉好了一些。 谢晞没好气地对林紫苏说道:“谁稀罕你的伤药,公主府上多的是灵丹妙药,再说,要是本王有个三长两短,等你的伤药配好,本王早痛死过去了。” 林紫苏觉得谢晞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随后想起谢晞这是在数落自己,连忙又垂下了头。 谢晞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个丫头本就没什么礼数,本王也懒得与你计较,但我这伤可是因你而起的,那么” 谢晞似是想到了什么,低笑道:“待会儿伤药拿了过来,就由你来替本王上药罢。” 林紫苏顿时瞪大了眼睛,看谢晞的样子似是伤到了舌头,若是给他上药的话,需贴近他面孔才行,还要用手触碰他的舌头,如此亲昵的动作,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但转念一想,这事儿终究是因自己而起,只能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谢晞平素都是见她在人前都是一副沉静的模样,难得见到她垂头丧气的神色,心下怒气尽去,反倒有了些得意,忙吩咐婢女去取伤药过来。 婢女匆匆而去,不多时就带了伤药过来,谢晞朝林紫苏努了努嘴,那婢女会意,就将一个鸡蛋大小的盒子递到了林紫苏的手中。 林紫苏揭开盖子,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正是伤药的味道。 她放下盒子,用水净了一下手,伸手指在盒子中刮了一层药膏,朝谢晞说道:“殿下可准备好了臣女这就给殿下上药。” 杨兴尧早就识相地将自己的躺椅让给了谢晞,此时,谢晞正斜躺着,脸色古怪,一双眼睛不住地在林紫苏身上打转。 往日里他只把林紫苏当成小姑娘,倒没仔细注意林紫苏长相,细细端详起来,少女的身子已然抽条,有了一个精致的轮廓,清秀的小脸上柳眉弯弯,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点缀在白皙的肌肤上,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教人忍不住目光流连。 眼见着林紫苏袅袅娜娜地朝自己走来,那阵幽香也越来越近,谢晞心中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四年前的一幕,紫禁城的东二所里,那个躺在床上等着司寝的皇子,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宫女,却要置他于死地 谢晞心头闪过惊悸,身子不由自主跃起,猛地朝前窜了出去。 林紫苏极不情愿地将手指送到谢晞面前,等着谢晞张嘴,哪知谢晞蓦地从躺椅上起身,她手上的药膏顿时抹到了谢晞的脸上,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撞了一个趔趄。 等她直起身子时,楼上已然没了谢晞的踪影,就听楼下传来谢晞的声音:“林紫苏,你还欠本王一个交代” 再接着就听到楼下的开门声,想来是谢晞已然出了知秋阁。 林紫苏不知道谢晞为何会有这等反应,朝杨兴尧问道:“世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杨兴尧双手一摊,说道:“他这个人做事一向出人意表,不知这又闹的哪一出。” 方才没等自己动手,谢晞如此落荒而逃,虽不知道是何原因,林紫苏心中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拿起了桌上的药方递给站在一旁的王雁归,对杨兴尧说道:“此药是我依着先人 的药方做了修改,第一次用,就使在了世子身上。近一个月请世子多多注意,若是咳出黑紫色的血,便不用理会,若是咳出鲜血,就立即停药。” 林紫苏这一番交代,说的毫不掩饰,将自己所配的药凶险全说了出来。见杨兴尧脸色如常,林紫苏又道:“世子千金之体,务请珍重。近一个月内不可饮酒c多思,不可动怒。” 杨兴尧笑了笑,应道:“姑娘放心,杨某心愿未了,决不会就此撒手西归。倒是姑娘,甘冒风险为杨某医治,杨某实在是无以为报。” 他指了一下屋内的那个婢女说道:“这丫头名叫掠影,自小在我们府上长大,颇懂些拳脚功夫,待会儿就由她送你回去。若是姑娘看得上,就让她回来给我带个话,过两日我给她个身份,让她到你府上随你安排。” 自己身边还真缺这样一个随从,林紫苏心中一动,朝那婢女看去,就见她比自己的年龄稍微大了一些,相貌平平,身材也是与寻常人无异,看不出来有多少功夫,若是平日在大街上遇到,万万不会引起自己的注意。 那掠影听杨兴尧如此说,朝林紫苏展颜一笑,大大方方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姑娘。” 林紫苏连连向杨兴尧道谢,杨兴尧摆了摆手,笑道:“姑娘不必谢我,如今我的性命全在你手里,若是你出了事,怕是我也活不了多久。”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林紫苏便起身告辞,掠影紧跟了她身后一道而去。 王雁归听林紫苏把自己所开的药说的凶险,心下一直惴惴,待林紫苏和掠影走远,才问道:“世子,我瞧这林大姑娘年纪不大,开药怕是没有什么分寸,不如让咱们带过来的府医瞧瞧这药方如何。” 杨兴尧摇头道:“咱们府上的医生,跟太医院那些医生没什么两样,诊个平安脉c医治寻常的病症还在行,若是有什么疑难杂症,那是万万不敢用药。” “再说了,这些年咱们找过的医生没有上百,起码也有几十了,有本领又肯实心医治的能有几个找上林大姑娘,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难得她不怕风险,又肯用心医治,如今她给了我一线生机,若是不能抓住,怕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四十 迎客(一更) 林紫苏与掠影一道出了公主府,由掠影驾着马车,载着她回了康宁伯府。 她与掠影闲聊起来,才知掠影是滇王府为了保护家中女眷才养的女卫,本是跟在滇王府郡主的身边。因林紫苏是个女大夫,这才被杨兴尧讨了过来。 在杨兴尧身边,掠影并没有太多事可做,只是在林紫苏医治时做护卫和避嫌之用。 林紫苏见掠影谈吐沉稳,对她甚是满意,到家时便让掠影回去,给杨兴尧一个准信。 到了第二日上午,翡翠就来找自己,说是院子里原来的一个粗使丫鬟生了急病,为了不耽误府上的活儿,那丫鬟的家人便临时找了一个亲戚来顶替。 因是林紫苏院里的人,毕氏特地派人过来让问问小姐的意思。 林家在进入京城之时,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为了节省在京城中的开支,只从老家带了十几个奴仆。 到了京城才发现,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宅院。从老家带过来的奴仆着实不够用,只能在京城里雇了些帮佣,做一些府上的粗活。 这些人签的都是几年的活契,年限一到便辞工走人,毕氏对这些人的处置也很是随意。 林紫苏不用想,也知道塞进来的这个人就是掠影。没想到这滇王府常年在南滇,竟然在京中也有势力。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翡翠就把人带到了林紫苏的面前,掠影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小的李二丫,见过大小姐。” 林紫苏强忍住笑,随意问了几句,就假装皱眉道:“看着你还不错,以后跟在我身边罢,就是李二丫这个名字着实难听,我再给你取个名字,嗯,以后就叫你掠影好了。” 掠影极为配合的点头应诺,林紫苏吩咐翡翠道:“这几年你和琥珀一直照顾我的起居,还要顾着前院的事儿,也着实辛苦,我看这个丫头低眉顺目,模样也还可以,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你去管事那里说一声,让他再给我院子里配个粗使丫鬟罢。” 自此掠影便留了下来,林紫苏在家中又闷了两日。 这日应了梁婉怡的约,说是琳琅阁里新到了一批孤本,请她过去一饱眼福。 琳琅阁是京中有名的书斋,据说幕后的老板甚有来头,每个月都能弄来几近绝版的古本。 林紫苏也是有些好奇,正要带着掠影一齐出门。刚迈出了侧门,就见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一个形容枯槁的老汉,操着一口地道的江南口音,朝着门房高喊道:“有喘气的没有,二夫人到府了,快出来迎一下” 门房的管事是随着林远志一起到京的老人,这几年也算是见了不少府上的管事和下人。 即便是贵为大长公主府的人和皇后身边的人,来自家府上颁赏和送贴也是客客气气的,似这等无礼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当下怒气冲冲地走到那老汉身前,斥道:“你这老汉,鬼嚎什么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老汉见管事一脸凶相,顿时脖子一缩,指着门外的马车低声道:“不关小老儿的事,都是车上那位夫人让我这样喊的。她还跟我说,若是我不听她的,短了我的五两银子便不给我了。” 管事朝门外的马车仔细看去,就见那三辆马车不过就是庄子上的架子车,加了竹蓬又蒙上了布,这才改成了马车的样式。 几辆马车显然是行了不短的路程,蓬布经风吹雨淋,已然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管事指着马车笑道:“我道是谁呢乘着这样的座驾,还想摆谱” 说话间从那马车上跳下了一名妇人,一双眼睛透出精明的光亮,不住地朝四处打量,待看到康平伯府还算气派的朱门高墙,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见门房处有人,就径直走了过来,对着门房的管事皱眉说道:“你就是这府上的管事大嫂到底是怎么调教的,怎地府上的下人如此不懂规矩” 林紫苏见这妇人约莫有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体型丰腴,穿着一身紫色蝠纹绸衫。料子倒是不错,可惜那蝠纹是过了时的款式,如今在京城里,也就上了岁的老人才会穿在身上。 再看那妇人头上,戴了一根粗重的金簪,足足有半斤重,然而做工却甚是粗糙,簪首雕的或许是孔雀,但在林紫苏来看,倒像是喜鹊。 林紫苏这两日也听父母提起过二叔一家回京一事,看这妇人的打扮和言谈,应是自己二叔家的夫人黄氏。 林紫苏还在打量,那边管事却是不乐意了,对着那妇人喊道:“没看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可不是你说风凉话的地儿” 那妇人当即大怒,伸手就朝那管事脸上掴了过去。 管事来不及反应,脸 上被那妇人抓了一道口子,当下怒火中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拽住了那妇人的头发,嘴里道:“哪里来的疯婆子,这里可不是你动手的地儿” 那妇人气极,伸手掐住管事的脸颊,咒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以下犯上,老娘呆会儿就把你媳妇闺女卖到窑子里去” 林紫苏就愣神几息的功夫,没想到两人竟然撕扯在了一起。这一下变故大出林紫苏的意料。 她着急赴梁婉怡的约,本打算装作视而不见。但情势至此,自己身为康宁伯府的大小姐,也不能作壁上观,于是提着裙裾跑到门房处。 她已然猜出了那妇人的身份,对管事呵斥道:“快松手,这是咱们府上的二夫人”管事听自家大小姐发了话,虽没反应过来是是哪个二夫人,还是依言松了手。 然而那妇人却没罢手的打算,仍是掐着管事的脸颊,嘴里不住骂着:“你个头生疮脚底流脓的狗东西,连老娘都不认得,活该世世代代当牛做马。” 管事挣扎了几下,那妇人还是不松手,只得向林紫苏求助。林紫苏皱眉道:“掠影,你去把他们两个拉开。” 掠影上前一把捏住那妇人的手腕,笑道:“夫人有话好好说,何必跟下人们置气” 那妇人只觉半边身子一阵酸麻,两手都用不上力气,只得放了管事。回头见掠影拿住自己手腕,又见她一身丫鬟的打扮,便要把怒气撒在她身上,怒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这里哪有你插手的份儿” 掠影微微一笑,手上加了一份劲,那妇人便再也经受不住,如杀猪一般尖叫了起来。 林紫苏面无表情,平声说道:“掠影,不得对二夫人无礼。”掠影闻言松开了那妇人的手腕,后退了两步,说道:“见过二夫人。” 那妇人对掠影既恨又怕,恨她冒犯了自己,又怕她手上怪力,只得瞪了掠影一眼,恨恨说道:“你这贱婢还算有些眼光,本夫人就不同你计较了” 接着又把目光放在了林紫苏身上,见林紫苏衣着光鲜,年纪虽小,气质却是不凡,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就是二夫人” 林紫苏心里已然笃定这妇人是黄氏无异,见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便走到黄氏面前福了一福,说道:“侄女林紫苏,见过二婶。” 黄氏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侄女啊,你倒是看的好戏,在一旁看着二婶被这些不长眼的下人欺负,也不过来说句话。” 林紫苏微笑以对,只说道:“二婶远道而来,侄女恭迎大驾。” 方才黄氏和管事厮打时,那边的三辆马车上先是下来了几个丫鬟婆子,接着又下来一个少年和两个少女。 他们素知黄氏的脾气,见黄氏与门房上起了争执,既不敢出言相劝,更不敢出手阻拦,都是站在一旁看热闹。 待林紫苏出面平了纷争,一行人才敢怯生生地围上前来,黄氏环视了一圈,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十来岁的绿衣少女,急切道:“紫珠,快来见过你大姐姐。” 那少女名唤林紫珠,是林家二房林无患的女儿,不过十一岁。她初到京城,加上年纪又小,只向林紫苏弯了下腰,却是说不出话来。 待林紫珠与林紫苏见完礼,黄氏又把另一个白衣少女拉到自己身侧,笑着同林紫苏道:“这个是我娘家那边的侄女秦雅君,刚刚及笄,听说我们一家迁往京城,想跟来京城开开眼界,我便将她带了过来。” 林紫苏不由打量了起来,秦雅君却是朝她微微一笑,说道:“见过大妹妹,日后在府上借住,叨扰妹妹了。” 林紫苏见她姿容艳丽,又知礼数,心生好感,回了一句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说叨扰什么的岂不是生分了” 黄氏见秦雅君这个外人,如此轻易的就与林紫苏搭上了话,还聊的有来有往,自己的亲生女儿林紫珠与林紫苏更亲,却被撇在了一边,心中有气,伸手把随行那个少年也拉到林紫苏的面前,说道:“夏哥儿,也给你大姐姐见个礼罢。” 那少年名唤林半夏,是林家二房的二公子,因是姨娘所生,平日里不受黄氏这个嫡母待见,这时被黄氏拿来做挡箭牌,竖在了林紫苏和秦雅君中间,正好把二女隔开。 林半夏朝林紫苏咧嘴一笑,从口中蹦出了三个字“大姐姐好”,便不再言语。 林紫苏规规矩矩地朝林半夏行了个半礼,直起身朝黄氏说道:“母亲这几日一直都念叨着二婶,只是不知道您今日驾到,有失远迎,请二婶见谅。侄女这便带你去见母亲。” 黄氏脸色稍微舒展了一些,说道:“一会儿见了你母亲,我可得跟她说道说道,怎么说咱家也是堂堂的伯爵府,你瞧瞧用的都是什么人合府上下,也就你稍微懂些礼数。” 四十一 玉佩(二更) 方才与门口的管事起了争执,黄氏心中有气,便使唤着那管事替他搬东西,管事听大小姐说这是二夫人,也不敢怠慢,顾不得脸上的伤,招呼了前院里的几个下人搬运车上的箱笼。 黄氏眼见着那管事忙里忙外,心中说不出的舒坦,正想着一会儿该如何折腾这管事,忽而想起一事,问身边的林半夏道:“风儿呢,还在车上睡着呢去叫他下来,这到了咱自己家,还在马车上睡算个什么说法” 林半夏嗫嚅道:“大哥他赖在车上不下来,说是等母亲安顿好,把马车迎进府里便是,他就不用下车了。” 黄氏脸上毫无愠色,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我这个儿子呀,就是这个德行,虽说是有些娇气,心肠却是不错,回头大伙儿与他相处的久了,习惯就好了。” 林紫苏方才与黄氏这一番客套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眼见着日头渐渐的升了起来,忙带着黄氏这一大家子去了前院的花厅。 林远志已然去了衙门,毕氏还在后院照顾着自己的幼女,是以此时前院里除了几个下人外,再无旁人。 林紫苏对这二婶说不上厌烦,也说不上喜欢,听父亲说黄氏是二叔在当地县里娶的商户女,眼界自然也高不到哪里。 她唯恐误了与梁婉怡约好的时辰,同黄氏道:“二婶且在此稍候片刻,母亲稍候就过来。侄女今日还有约,不能陪您和两位姐妹说话了,待晚上回来再与您赔罪。” 接着林紫苏就遣了一个在院中洒扫的婆子,去后院请夫人过来。 黄氏刚在前院里转悠了一圈,觉着这宅子宽敞气派,比县里的县衙不知要好上多少,心中甚是满意,哪知甫一落座,就听到了林紫苏的这番话,正要教训林紫苏几句,见林紫苏已然领着掠影走出门去,便在心中暗骂了起来。 林家的二房林无患自得了实授之后,一直在山南一省,从县丞到县令,在樗城县已然呆了十年有余,平时只在年节时与康宁伯府上书信问候。 难得近日朝政风云突变,空了大量的位子出来,林无患才遇了升迁。 按林远志的说法,调令刚刚下去,办理交割也得些日子,毕氏以为二弟一家还在樗城县。 这一大家子人,还要收拾行李,起码要到万寿节之后才到京城里,毕氏一切都还没准备停当,这黄氏已然拖家带口的先到了京城。 黄氏与毕氏也是第一次见,料想毕氏这个后娘对自家大哥亡妻的儿女没有上心,这才致使林紫苏养成了乖张的性子。 两人刚刚寒暄了几句,黄氏便当着毕氏的面儿,数落起了林紫苏:“大嫂,咱们府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去的女儿可都关乎着咱家的颜面,可得多管教才行,不能由着她们胡来。亏我还说紫苏这丫头懂礼数呢,一转眼就把我晾这里了,她是我晚辈,我自然不与她计较,可要是搁在外人那里,那可就了不得啦,你说说,哪有象她这样待客的” 因黄氏的到来,康宁伯府里一阵慌乱,下人就本不够用,二夫人这一大家子,少不得要收拾几处院落出来。 偏生黄氏入京,也没带着几个可用的人过来,下人们方才搬完行李,就听说门房上的管事无缘无故被二夫人打了,皆是看不上这个二夫人,因此收拾院子也是敷衍了事。 那边林紫苏已然误了时间,掠影一路上将马车赶的飞快,过了未时正,总算赶到了琳琅阁。因琳琅阁的掌柜提前放了风声出去,今日里,京中的文人雅士皆是云集于此间,另有一些穷学生,虽是没有本钱购买珍品,均是打着一饱眼福的念头。 林紫苏赶到时,琳琅阁门口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不得已之下,掠影运起了内力,护着林紫苏往门口挤。 那些书生们见是两个年轻姑娘,也不好意思往前,极有颜色的为她们让出了一个缝隙。 林紫苏和掠影进了琳琅阁,就见甚是宽敞的大堂里坐满了人,大堂中间用白线画了一块儿空处,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站在正中,一个伙计高高举着一块玉佩,踩着白线向周遭的人四处展示。 人们皆是在关注掌柜的动静,倒是没人注意林紫苏的到来。 梁婉怡早早地就在琳琅阁预订了位子,林紫苏在大堂里用眼光搜寻了几瞬,在一处靠近白线的位子上找到了梁婉怡的身影。 梁婉怡今日穿的甚是素净,月白上衫上点缀着几颈兰草,头上没有太多的装饰,只用了一支白玉钗将一头青丝束了起来,显得楚楚动人。 林紫苏径直走到她身前,低声道:“怡姐姐,教你久等了。” 梁婉怡见是林紫苏,浅笑道:“紫苏妹妹,这边好戏刚刚开场,你来的正好。” 她旁边空着一个位子 ,显然是为林紫苏所留,林紫苏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上去。 林紫苏方才落座,就听那掌柜的说道:“各位贵客,这玉佩可是无价之宝,乃是汉朝名臣霍光生前佩戴过的,话说海昏侯被废后,恐遭汉宣帝猜忌,就将这块玉佩献了上去,汉宣帝大喜过望,接着便将玉佩赏与了霍光,从此成了霍光的贴身之物。” “汉书有云,贺乃进腰间佩玉以求得安,帝见而大喜,知贺不足忌,遂授之于光,此玉佩,便是汉书中所记载的那一块。” 掌柜说的玄乎,座上诸人皆是将信将疑,有人问起了价钱,那掌柜说道:“此玉质地细腻,温润坚结,上面的雕工更是精巧,更为难得的是,此玉佩经千年而完好无缺,起价白银两千两,请各位贵客出价。” 掌柜此言一出,就惹来嘘声一片,有人便提出了疑问:“京城里的地段极好的商铺,也不过就一千两银子,你这一张口就是两千两,掌柜的,你也太黑了吧。” 另一人也是嚷道:“上次也是你这里,一件汉时的玉璧,不过两千两银子,就这块破玉佩,哪里能值两千两” 掌柜的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常言道,黄金有价而玉无价,小的开出这个价,也只是依照行里的规矩而定。各位若是认可这个价格,出价便是,若是不认可,那也无妨,稍后还有更多宝物,总有客官们看上的。” “今日这玉佩,卖的就是个彩头,想那霍光封侯拜相,成就一时中兴,必有这玉佩护佑,方能功德茂盛。” 众人觉得掌柜这番话很有道理,当下便有几个公子心动,似霍光一辈子声名烜赫,位极人臣,史上也不曾有几位,若是能把他的护身符买下,那日后如他一般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一位公子刚刚出了价,紧接着便有人抬到了两千五百两的价格。 喧闹声中,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起身来,用一口标准的京音朗声说道:“各位稍安毋躁,且听我一言。” 他声音洪亮,顿时便将别人的话语压了下去,只听他问道:“掌柜的,这玉佩上面既无记号,也无标识,你是如何得知这玉佩是霍光佩戴之物若是真有辨识的技巧,便请说出来,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 这一问引来了好几人的喝彩,抬价的两个人听了这个问题,也消停了下来,掌柜干笑了一声,说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有理,既然公子相疑,那我便把这玉佩的来历说与各位。” “自汉以后,民间就不乏摸金之徒,本朝开国之时,逆贼朱七郎占据关中,为拼凑军费,便起了摸金的主意。他组了一伙人,本想将茂陵挖开,然而茂陵机关重重,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茂陵周边的陵寝给搜刮了一番。” “这玉佩,正是从霍光墓中寻得的陪葬之物。其后朱七郎还未将得到的宝贝出手,便遭覆败,随后经历各种辗转,才到了小店这里。” 那年轻人又问道:“敢问霍光墓中陪葬有几何你又如何能认定,这玉佩便是汉书中记载的那一块莫不是你故意编造出来蒙人的罢” 掌柜本想着为这玉佩编一来历,也好卖出更高价钱,没料到席间竟有如此较真之人,这一问,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圆,只好苦着脸道:“客官你这便言重了,这玉佩的来历,可不是小的编造的,史书中记得明明白白,总不会错罢” 那年轻人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史书是人所写,总会有不实之处,比如汉书这一段,就非常值得推敲。想汉宣帝一代英主,若是起了杀心,岂会因区区一块玉佩而放过废帝刘贺” 掌柜的听他不再纠结玉佩的来历,心下大喜,这正是转移注意力的好时机,当下说道:“小的只是个生意人,史书上的问题就不太懂了,不过今日小店高朋满座,公子这个问题,想来定会有人知晓。本店愿意出个彩头,若有人答出公子的问题,小店愿以一百两银子相赠。” 四十二 来历(三更) 掌柜如此说,在门外站着的诸多读书人脸上皆有喜色,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翰林院的修撰,一年的俸禄也就六十两,若是能答出这问题,那这两年在京中便是衣食不愁了。 然而兴奋过后仔细一想,才发觉那年轻人的问题又着实不好答。 自古以来,修史的史官多是精通儒学之人,至圣做春秋,太史官著史记,而做汉书的班固,也是一代大儒。 天下读书人皆号称圣人门徒,自不能质疑先贤所做的史书有不实之处,否则便是离经畔道。 但仅凭史书中的一句话,又实在无法自圆其说,大堂内外瞬间静了下来,那几个自负才高八斗的才子,皆是在苦思冥想。 那年轻人见此情形,摇头笑道:“原以为大衍人才辈出,没想到也不过尔尔,史书里胡乱写的东西,竟然都深信不疑,可叹啊” 此话一出,便惹来了群愤,好几个书生纷纷站了出来诘问。 那年轻人却是毫无惧色,笑道:“你们不敢质疑的东西,我提出了疑问,你们却恼羞成怒,不知是何道理” 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在那些书生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紧接着便有两个激愤的书生,挥拳朝那年轻人扑了过去。 那年轻人冷笑了一声,待两个书生近前,连上身都没动,“啪啪”两脚,就将那两个书生干脆利落的踢出了门外。 紧接着那两个书生的几位同伴也冲了上去,那年轻人一记旋风腿扫过去,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纷纷跌倒在地。 几名书生自知不是对手,又失了颜面,爬了起来后,便跌跌撞撞走到了门外。 那年轻人指着那几名书生的背影,一脸不屑地说道:“这些人,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偏偏还眼高于顶,读了几本破书,就真以为能指点江山不成” 这年轻人一身青色文人打扮,面貌也不算太差,然而他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站在那里气势十足,倒不像是个书生,更像是江湖豪客。 围观的书生群情激愤,却只敢瞪着那年轻人,不敢再抢着出手。 那年轻人更是不屑,高声道:“我叫李宗延,你们若是不服气,尽可以来找我单挑。若是今日不便出手,日后也可到会同馆去找我,我随时奉陪。” 如今临近万寿节,会同馆正是接待全国各地部族的地方,人们听这李宗延一口京话,本以为他是京城里哪家的公子哥,哪知他自称住在会同馆,自然是从京城外过来的。 看李宗延这身材和长相,八成是出自北面的哪个部族,听说那些部族都没怎么读过书,都是些混不讲理的粗人,人们皆是打定了主意,这等浑人还是不惹为妙。 林紫苏与梁婉怡今日到这琳琅阁,都是抱着来赏玩孤本的心思,却没想到一番争执之后,竟然变成了口枪舌战,觉得甚是无趣,便闲聊了起来。 两人贴耳交谈,梁婉怡说到自己幼时的经历,林紫苏听的有趣,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声轻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原本并不会惹人注意,然而此时大堂中众人都不敢放声,她的笑声突然传了出去,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李宗延听到这一声笑,还以为是有人在耻笑自己,朝两女的方向看了过来,挑眉道:“这是哪位朋友想要指点在下不妨说出来听听。” 林紫苏未料到自己这一声轻笑,竟让自己成了场中的焦点。 眼见着那年轻人在盯着自己这一桌,林紫苏当下盈盈站起,笑道:“指教不敢当,小女子对汉书中的那几句话倒是有些浅解,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听” 李宗延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随后就笑道:“姑娘请讲,愿闻姑娘高见。” 林紫苏道:“有汉一代,巫蛊之术极盛,人们以为,玉能定心藏身,可破巫蛊之术,保性命无忧,因此,汉代公卿无不佩玉。刘贺既是把自己的保命玉佩献与汉宣帝,便是同汉宣帝求饶,意谓随时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是以汉宣帝才会大喜。” 林紫苏见李宗延颔首,似是有些认同了自己所言,便接着说道:“至于把这玉佩赏赐给霍光,那就更容易想了,霍光自昭帝时掌权摄政,行废立天子之事,那刘贺便是由霍光废掉的。” “史书里说,宣帝对霍光十分忌惮,与其同车时,常感芒刺在背,是以行事处处小心谨慎。此举便是要告诉霍光,刘贺交由霍光任意处置,是生是死,都由他来拿主意。” 李宗延笑道:“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姑娘此言甚是高明,受教了。” 说着他朝林紫苏拱了拱手,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姑娘既 有此番见识,何不赏鉴一下玉佩” 琳琅阁掌柜方才是急的团团转,生怕这年轻人把自己的生意给搅和了。见林紫苏几句话就化解了一番纷争,简直把林紫苏当成了再生父母。 掌柜听李宗延说要请林紫苏品玉,忙吩咐伙计将那玉佩递到林紫苏面前。 林紫苏赧然道:“小女子并不识玉,公子这是就问道于盲了。” 她接过玉佩端详了片刻,递给了梁婉怡道:“怡姐姐,你看这玉佩如何” 梁婉怡见这玉佩是以和田籽玉制成,上面雕琢的龙纹甚是精美,不禁有些爱不释手。 她将这玉佩翻来覆去把玩了好一会儿,起身将玉佩提至胸前,笑着说道:“看这玉佩的纹路和质地,确实是汉玉。至于是不是汉书中所记载的那一块,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林紫苏也是笑道:“怡姐姐说的是,毕竟是千年之前的古物,又有谁能说清楚来历呢” 自己精心的一番说辞被人拆穿,掌柜的心中有些发虚,不过林紫苏和梁婉怡说的含糊其辞,也没当面拆穿他的意图,心中便存了侥幸,认定此事还留有余地。 掌柜的轻“咳”了一声,说道:“各位贵客,诚如方才两位小姐所言,此玉佩确是汉朝的古物,哪位贵客若是有兴趣,便请出个价罢。” 李宗延眼光一直放在林紫苏和梁婉怡身上,听掌柜说完话,有心为那玉佩出价,口中刚喊出声:“我出三千” 便听一道冷清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五千两,这块玉佩我要了。” 这一道声音顿时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从二楼的贵宾间走出来一位青衣公子,正扶着二楼的栏杆朝下俯视。这公子一身青色直裰,面皮白静,一双狭长的眸子不怒自威。看他面相也不过二十来岁,说话的声音却是老气横秋,教人有些反感,又不得不生出一些敬畏。 青衣公子沿着楼梯走下楼,身后跟了两名护卫。掌柜的对这青衣公子甚是巴结,慌忙迎上前去,陪笑说道:“公子,是小的不是,今日的几件宝贝该让你提前开开眼,早知道您喜欢这玉佩,小的就不拿出来见人了。” 青衣公子没理会掌柜,径直朝那李宗延走去,走到李宗延面前,轻声道:“宗延大王子,你也看上了这玉佩” 众人听这位公子唤李宗延为“大王子”,皆是心头一惊,看这李宗延的身形,原以为他是北边哪个部族族长的护卫,没想到竟大有来头。大衍周边紧邻着四个国家,能被称为王子的,也就只有东边的长骊了。 李宗延也是有些惊疑,自己是大衍属国长骊的大王子,因母亲的出身是长骊王宫里的宫女,自己也一向地位低下,不受人重视,就连他的王府,也是建在了长骊的京郊。因长骊国内局势紧张,他这个无关紧要的王子,才会被国王派来大衍祝寿。 这青衣公子能说出自己的大王子身份,想来是认识自己的,但看这公子的长相,又着实是没有什么印象,李宗延想了片刻,朝那青衣公子简单施了一礼,说道:“公子这厢有礼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咱们可是旧识” “我叫曹琅”,青衣公子没有任何不悦,气定神闲地说道:“宗延大王子是贵人,似我这样的闲人,大王子不认识也不足为奇。不过,以前不认识我倒不打紧,日后咱们定然会认识的。” 李宗延看这曹琅气度不凡,似乎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他来京城时也做了许多探查,京中哪家圣眷正隆,哪家功高爵显,包括各家里有哪些人,这些人有什么爱好,全是如数家珍。然而一番搜肠刮肚,仍是没想到大衍朝中,有哪家显贵姓“曹”,而他得来的情报当中,更无“曹琅”这号人物,心下惊疑不定,便道:“曹公子,请恕我孤陋寡闻,来京这几日,竟没听过你的大名。” 曹琅的脸上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朝大堂内环视了一圈,眼见着大堂内的众人都在朝自己这里看,笑道:“宗延大王子快人快语,倒教我有些佩服。哈哈,曹某不过一介小卒,哪里有什么大名莫说是你,便是在座各位,也没几个人听说过我曹琅的名字。” 李宗延也是哈哈一笑,说道:“曹公子,你这个人当真有趣,若是得空,咱两个倒是可以坐在一起喝上几杯。” 曹琅道:“喝酒不急于一时,以后多的是机会。”他说着转头问那掌柜:“按你们的规矩,既是无人抬价,那玉佩就是我的了罢” 掌柜的方才听他一口叫了五千两的天价,生恐他反悔,不过曹琅一直与李宗延交谈,自己不好打断。这时曹琅主动提了出来,那就再好不过,掌柜忙不迭应道:“公子说的极是,公子出价最高,这玉佩自当是公子的。” 李宗延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个曹琅与自己客套这么多,原来是打的玉佩的主意。他对那玉佩的兴致并不高,本就是想趁着琳琅阁的盛会,在京中的年轻公子当中博个名声。方才一番纠缠,正是想出一下风头,是以一直刁难那掌柜, 又对在场的读书人大加嘲讽,就是要让更多的人记住自己的大名。 这曹琅既然喜欢这玉佩,那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踩着他在京城中扬名。李宗延心里打定主意,朝着掌柜质问道:“掌柜的,谁说曹公子出价最高,方才我只顾着与曹公子说话,可还没出价呢,你这等急着出货,莫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一块玉佩,能卖到五千两的价格,掌柜已然在窃喜,听李宗延还有出价的意思,心中更是大喜过望。看着两位公子都是身份显贵,图的就是一个面子,若是争了起来,指不定到最后要翻到多少,那又能赚不少钱。 掌柜庆幸自己方才没把话说死,自己店里定好的规矩,价高者得,就算最后卖与了李宗延,那也不是自己的过错。面对着李宗延的质问,他没有任何慌乱,强压着心下的喜悦,平声答道:“公子说的是,是小的疏忽了,方才忘记问公子的意思。” 掌柜的生恐方才是自己听错,又连忙补了一句:“公子也愿意为这玉佩出价” 李宗延傲然道:“那是自然,这块玉,我愿出七千两” 四十三 逞凶(一更) 这玉佩不过也就是一千两就能买到,琳琅阁仗着自己的名声,才开出两千两的底价。方才曹琅一口气出到五千两,已然教在场众人咋舌,此时李宗延直接加到七千两,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找人打听这两个人的来历。 说也奇怪,在场也不乏世家大族的子弟,更有混迹于各个高门大户的文人,不说“遍识京城路上人”,起码京中稍有来头的人,都能叫上名来,但这两个人的来历,竟无一人知晓。 曹琅仿佛是遇到了一道诱人的美味,眼中泛起了兴奋的光芒,他斜睨了李宗延一眼,说道:“有意思,果然有意思宗延大王子非要和我争个长短么若是我加到八千两,难不成,你还要出一万两买下这块儿玉佩” 看着曹琅似笑非笑的眼光,李宗延心下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不过既然决意在京中扬名,那自然要面对责难,当下说道:“富与贵,人所欲也。常听说,簪缨世族金玉满堂,这大衍的富贵玉,你能求得,我如何不能得” 曹琅上前一步,附在李宗延耳边轻声说道:“宗延大王子,你一个长骊的王子,却对这来历不明的玉佩念念不忘,甚至还要出价万两。你说,要是传到圣上那里,你该做何解”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阴冷,“你是想做那昌邑王刘贺呢,还是想做位极人臣的霍光” 曹琅这几句话甚是阴损,不论是刘贺还是霍光的地位,都不是他们长骊能肖想的,更不是他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王子能相提并论,若是传到皇帝的耳中,指不定皇帝会有怎样的猜忌。 自大衍开国以后,位于大衍东北部的长骊便一直是大衍的藩属国,每年向大衍进贡,以换取大衍的庇护。 近百年以来,藉着大衍的卵翼之下,长骊兵革不兴,百姓安乐,是以长骊无论从国王到平民百姓,皆以为大衍的属国为荣。 而一旦得罪了大衍,那轻则面临大兵压境,重则怕是要亡国灭族,想想这样的后果,李宗延顿时不寒而栗。 李宗延脸上一阵青红,心思急转后,便下定了决心,他退后了一步,换成了一幅愉悦的表情,大声说道:“左右不过一块玉佩,于我也无甚价值。曹公子既看上了这玉佩,那我就不好掠人之美,公子请自便罢。” 这一声中气十足,门外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曹琅笑道:“宗延大王子如此豪爽,曹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曹某今日承你这个情,改日定当敬你一杯。” 他虽是带着笑,脸上仍然冷峻,那掌柜极是识相,见他把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玉佩上,也不再问是否有人加价,将玉佩捧至曹琅的面前,说道:“公子,这是您的玉佩。” 曹琅接过玉佩,便将双手负在身后,昂首闭眼,不再说话。 他身边的一个随从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交到掌柜手里,那掌柜还没将银票数过一遍,曹琅蓦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仍是用他那清冷的声音说道:“动手罢” 话音刚落,大堂各处便站出了十几名汉子,这些汉子齐声叫道:“东厂办案,无关人等乖乖坐着不许动”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十几个褐衫尖帽的东厂番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将琳琅阁团团围住。 琳琅阁内外一阵骚乱,一名百户打扮的人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朝曹琅恭敬施了一礼,说道:“大人,这琳琅阁已被团团围住,请大人示下。” 曹琅睁开眼,指着座席间的几个书生打扮的人说道:“就是那几个人,你们这便将他们抓捕归案,回去好生审问。” 那百户会意,东厂里多的是暗语,这“好生审问”的意思,就是可以适当给对方一些教训,但不可闹出人命。当下便叫了七八个番子进来,照着曹琅所指,前往席间抓人。 那几个书生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便被镣铐锁上了,当下大叫冤枉。 曹琅随意掸了下肩头,冷笑道:“你们都是山南龙山书院的学生罢四月初一,你们在韩嗣昌府里商量了什么当真以为朝廷什么也不知吗区区几个举人,竟敢私下串联,妄言国事,扰乱法纪,冤枉去东厂镇抚司诏狱里好好说罢” 伴着一阵阵凄厉的喊叫,那几个书生被押了出去,大堂中的其他人不敢出声,个个面面相觑。 掌柜听说这曹琅竟然是这一队东厂番子的头领,想起刚刚收下的银子,头上冷汗直冒,忙躬下身子将手中银票递了出去,说道:“小的不知大人驾到,方才冒犯了大人,那玉佩大人喜欢,就当是小的孝敬您的,银子是万万不敢收的。” 曹琅哼了一声,阴沉着嗓子道:“胡掌柜,咱们东厂一向都是按律行事,你是想让我徇私枉法” 那掌柜听曹琅叫出了自己的姓氏,想来也调查过自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两个巴掌,连连磕头哀求道:“是小的不会说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曹琅却似无事人一般,沿着楼梯信步上了二楼,边走边说道:“胡掌柜,方才东厂办公,耽误了你的生意,咱家向你赔个不是。这会儿,东厂的事情已了,你继续谈你的生意。” 这句话刚说完,曹琅便进了贵宾间,楼下众人这才敢小声议论了起来。 胡掌柜死里逃生,如同虚脱了一般,跪在地上半晌不敢起身。 待伙计将他扶了起来,他偷偷地朝楼上瞄了一眼,见楼上确实再无动静,当下有气无力地说道:“各位贵宾,请看下一个宝贝。” 曹琅这一闹腾,原本热闹非凡的琳琅阁顿时冷清了下来,因曹琅还在楼上,人们生恐惹了东厂不快,不敢贸然离开。可有这么一个凶神在场,也不敢再造次,接下来的拍卖只得草草收场。 林紫苏到家时,酉时尚未过半,她一进门,正好遇到刚下衙的父亲。 林远志见她从大门外进来,还以为她又去了孙杜仲的药铺,不悦道:“大姐儿,午后听你母亲给我递话,说是你二叔一家到了京城,你不帮着你母亲招待,怎么又跑出去玩了” 林紫苏说了自己午后的去向,林远志听她说是赴了梁婉怡的约,心下一宽,便随口问道:“听说那琳琅阁里汗牛充栋,你去看了之后觉得如何” 林紫苏便将下午的见闻详细与父亲说了一遍,当听到曹琅的名字时,林远志脸上瞬间变色,急问道:“曹琅怎地他也去了琳琅阁” “父亲知道此人” 林紫苏听出父亲的声音有异,问道:“这曹琅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远志朝四处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到前面再说。” 此时已然到了用膳的点儿,林远志却没有去前院的正厅,而是带着林紫苏去了书房。 进了门,林远志就将门紧紧反锁,林紫苏见父亲如此郑重,疑惑问道:“父亲,近日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远志犹豫了片刻,就说起这几日朝中的风吹草动,附带着也将曹琅的来历也说了。 自三月二十九韩嗣昌在早朝上请立八皇子为太子之后,内阁朝臣便因立储一事争的不可开交。韩嗣昌被免官之后,纠集了自己门下的十多个门生,给皇帝上了万言书,不但引经据典,还从大衍历代算起,一力劝皇帝立八皇子为储君。 皇帝一反往日仁厚的作风,不但查抄了韩嗣昌京中的府邸,连带着韩嗣昌的门生故吏也一并网罗。 这一番风雨雷电,非但没有将立储一事压下去,文官们兔死狐悲,反而闹腾的更凶。 几日来,朝会上议事皆是与立储相关,百官关于是立嫡还是立长争论不休,从内阁以下,皆是汲汲于此,以致于政事耽搁,各部都挤压了厚厚的行文,等着内阁审批。 林远志说道:“那曹琅就是原来营造司的司正陈琅,因认了曹守礼公公为义父,就改了曹姓。长宁宫大火之后,他从营造司去了司礼监。韩家的案子就是由他来办的,不但得了曹公公的倚重,听说连皇上都对他青眼有加。” 原来是他 想起白日里在琳琅阁见到的曹琅,林紫苏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虽不知曹琅是如何上位的,但今日在琳琅阁里,看曹琅行事果决,又颇有些手段,为何在前世里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人物 林远志接着叹了一声,定定地看着窗外,说道:“诸位公卿争权夺势,朝事一误再误,内廷阉人反而气焰嚣张,长此以往,怕是要改朝换代了呀。” 林紫苏理解父亲的担忧,前世里,自谢曜继位之后,朝政便是一片混乱。内有内阁与司礼监相互倾轧,朝臣们拉帮结派,外有北狄c南暹入侵,再加上各地的叛军c流寇,大衍山河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后面的逼宫乱政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正说着话,便有下人来催,说是晚膳已然备好。 两人到了花厅,就见毕氏怀抱着林紫菀,和林问荆两人围着一大桌丰盛的酒菜,林紫苏奇道:“二婶他们一家子呢,怎么没过来吃饭” 毕氏还没说话,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珍珠开口答道:“老爷,小姐,你们有所不知,夫人把二夫人一家安置在了华光院和碧波轩,二夫人嫌弃两处院子小,说夫人是故意怠慢她一家人,因此就赌气不过来吃饭了。” 四十四 见礼(二更) 林紫苏理解父亲的担忧,前世里,自谢曜继位之后,朝政便是一片混乱。 内有内阁与司礼监相互倾轧,朝臣们拉帮结派,外有北狄c南暹入侵,再加上各地的叛军c流寇,大衍山河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后面的逼宫乱政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正说着话,便有下人来催,说是晚膳已然备好。 两人到了花厅,就见毕氏怀抱着林紫菀,和林问荆两人围着一大桌丰盛的酒菜,林紫苏奇道:“二婶他们一家子呢,怎么没过来吃饭” 毕氏还没说话,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珍珠开口答道:“老爷,小姐,你们有所不知,夫人把二夫人一家安置在了华光院和碧波轩,二夫人嫌弃两处院子小,说夫人是故意怠慢她一家人,因此就赌气不过来吃饭了。” 珍珠说完,见自家老爷脸色没太多动静,又大着胆子说道:“夫人为了安顿二夫人一家,这半天忙前忙后的,连一口水也顾不得喝,还让奴婢吩咐厨房备了这一大桌的接风宴,没想到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白白糟蹋了这一大桌子菜。” 林远志脸上青气一闪而过,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道:“二夫人既然不过来,把这些饭菜送到他们院子里罢。” 珍珠招来了两个门外的下人,将桌子收拾了一番,只留了四菜一汤,其余的尽数端了出去。 林远志脸色转为柔和,说道:“二弟这些年一直在樗城县,久在乡野为官,二弟妹又出身商户,言语间多有粗俗。阿云,你莫要见怪。” 毕氏神色淡然,说道:“老爷言重了,弟妹心直口快,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远志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天色也完了,他们不过来也罢了,这么多年未见,早就生疏了,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吃一顿饭罢。” 第二日一大早,林远志料想黄氏定要带着子女到正院来请安,唯恐黄氏胡搅蛮缠,毕氏招架不住,有意不去衙门,等着黄氏到来。 一家五口在正院等了近一个时辰,又让下人催了几趟,还是未见黄氏的身影。 林紫菀挂念着到院子里玩,见一家人都在屋里端坐,已然闹腾起来。 林紫苏将妹妹抱在怀里,正逗弄着妹妹,就听院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黄氏走进厅内,身后跟了四个少年少女。她脸上容光焕发,显然是晚上睡的极好,见了林远志,就毫不客气说道:“大哥,这些年你和嫂子在京城里享福,我们一大家子却在外面吃苦,总算是老天开眼,回了京城。大哥你瞧瞧,我们一家子这么多人,只能挤在小院子里,可怜呐可怜” 林远志脸色如常,笑着说道:“这些年二弟在外为官,弟妹带着这几个孩子长大,也是辛苦你了,此番回了京城,以后就在这里安家吧。” 他说着,指了指黄氏身后的几个孩子,满脸亲切说道:“这几个都是你们的孩子罢,我还是第一次见,怎地也不介绍一下” 黄氏愣了一下,本来想着大倒苦水,林远志这句话,把她想要说的话全给堵了回去。只得引了几个子女一一上前,与林远志见面。 黄氏先把自己的儿子林防风拉到了林远志面前,这林防风一十四岁,本是跳脱的年纪,自打进了大厅里,一双眼睛就四处乱转。 见了林远志,林防风懒洋洋地朝林远志和毕氏施了一礼,就想退了回去。林远志却是叫住了他,说道:“风哥儿,初次见面,大伯这里有件东西送与你,就当是见面礼了。” 黄氏一听说有见面礼,喜不自胜地将儿子往前推,林远志将一个青布包递到林防风的手里,说道:“当年我十四岁去考童生试时,你父亲不过一十二岁,听说我中了秀才,熬夜手抄了尚书送与我,这份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前些年,我偶得了本朝大儒钱文灏的南窗记,这是他年轻时的读书笔记,其中饱含学问之道,如今你也即将成年,大伯便将这份珍宝送与你罢。” 林防风听大伯说是一份珍宝,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青布包,却见油纸里包裹的书本破烂不堪,登时就有些不太高兴,又见那书纸色黄旧,不知道是从哪里扒出来的,心下更是不喜,随手将书塞入了怀中,说道:“侄儿谢过大伯了。” 黄氏见林远志只是送了儿子一本破书,心下也是不喜,暗暗咒骂自己这位大哥小气。不过以后终究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哥又是一家之主,倒是不敢给大哥使脸色。 黄氏拉了自己的女儿林紫珠送到林远志面前,说道:“这是我家女儿紫珠,从小就生得乖巧伶俐,这又到了京中,将来一准能寻个好人家。紫珠,快给你大伯和大伯母行礼罢。” 林紫珠低声嗫嚅了几句,朝林远志了毕氏弯腰行礼 ,在座的人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她便直起了腰。 毕氏将一对早就准备好的凤纹刻丝黄金手镯朝林紫珠递了过去,林紫珠迟疑着不敢接,朝黄氏这边看了一眼,意示询问。 黄氏见了金镯子,登时眼前一亮。 在她眼里,什么玉石古玩都没什么用,只有真金白银那才是值钱的东西,大嫂无缘无故送了女儿这么亮眼的东西,必是有所图谋。 她想起自己刚摆完了谱,今日大嫂便来向自己示好,想来是这个大嫂年岁还小,顾忌着面子,不敢与自己相争。 黄氏心花怒放,将秦雅君拉了过来,笑着说道:“这是我亲戚家的侄女,此番入京带她来看看热闹。” 等秦雅君见了礼并说了姓名,毕氏也是送了她一对黄金手镯,与林紫珠的一模一样,黄氏这才知毕氏自始至终没高看她一眼,满心的欢喜登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暗恨。 秦雅君接过见面礼,正要收了起来,黄氏却是抢上前去,同秦雅君道:“雅君,你年纪还小,对京中也不熟悉,身边可不能放贵重的东西,这镯子,姑姑就先替你收着。” 接着不由分说,将这一对金镯子收进了自己袖中。 见黄氏丝毫没顾及自己长辈的身份,林远志眉头紧皱了起来,问道:“弟妹,我可是有些糊涂了我记得咱们林家可没有秦家的亲戚,这位侄女倒是没听二弟提起过。” 黄氏脸上一僵,随即支吾着道:“秦家是我娘家那边的亲戚,关系不算远,雅君自然也是我的侄女。” 话虽如此说,黄氏还是有些心虚,不想让大哥看出破绽,就指了指门口处的林半夏,说道:“夏哥儿,难得来了京里,也来给你大伯c大伯母见个礼吧。” 林半夏依言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礼,林远志给他备下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林半夏受宠若惊,不住地朝林远志和毕氏道谢。 林问荆和林紫苏给黄氏见礼后,就是几个小辈互相认识,几人论起了年岁,自然是林问荆年纪最大,林防风次之,其次是林紫苏c林半夏c林紫珠c林紫菀。 秦雅君只比林问荆小了几个月,见林家这几个兄妹哥哥c妹妹的互相叫着,倒是把她晾到了一边,心里颇有些不痛快。 她知这康宁伯府是她到京城中的第一步,须得先站稳脚跟才行,要想借着康宁伯的势,那自然要找一个合适的伴儿,这兄妹几人,也只有林紫苏最为合适,当下上前挽住了林紫苏的臂弯,笑着说道:“大妹妹,我久在乡下,平时见识着实不多,听说京城里繁华似锦,若是大妹妹得了空,烦劳你带我出去转转。” 林紫苏还没答话,黄氏抢着说道:“苏姐儿,雅君也是你表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可不能怠慢了她。” 林远志这些年虽然有着书信来往,到底是没法尽说,问起了自己弟弟的近况。 黄氏听大哥提了话茬,登时满腹委屈,将这些年自己一家的琐事说了出来。 说话间不免添油加醋,末了黄氏说道:“大哥,等他来了京城,你可得管管他,当初他到樗城时,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爹爹没嫌弃他,将我许给了他。这些年跟着他,没享着什么福分,反倒是惹了一肚子的气,自从他升了县令,就不住地埋怨我,说我没顾及他的面子。” “你说说,他一个穷进士,日常的开支都靠着我娘家周济,心里却挂念着娶姨娘的事,好不容易依着他遂了心愿,还要怪我损了他的面子。” 说到这里,黄氏取了袖间的汗巾,假装抹了一把眼泪,同毕氏说道:“大嫂,林家的媳妇儿着实是难做,你说是也不是” 关于自己弟弟林无患之事,林远志也知道个大概。 他这二弟当初以举人的身份补了县丞的缺,刚到樗城,便被黄老爷看上了。 黄家是县城里有名的富户,虽是家财万贯,终归受限颇多,图的是有个衙门里的亲戚,方便平日里照顾生意。黄老爷为了博一个身份,就将女儿许给了林无患。 听黄氏埋怨自己弟弟,林远志听的极是无奈,娶姨娘这种夫妻间的事,黄氏堂而皇之的摆出来就罢了,还说出媳妇难为的话,着实是让他哭笑不得。 林远志紧皱着眉头,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弟妹,待二弟到了京城,我自会同他细说。这马上也就万寿节了,我衙门里还有些公事,你且安心在家里住下,家务事回头再说。” 四十八 来意(一更) 一时手抖,把草稿箱里的存稿直接发布出来了,该章应为第四十五章:拜寿 黄氏的骤然到来给康宁伯府带了不少的人气,也为林家带来了不少的烦恼。 自黄氏到了后,因终日无所事事,就对着府上的日常琐事开始指手画脚。 毕氏这些日不但要备下万寿节的礼物,又因四月二十五是工部尚书骆休的五十五寿辰,忙的是焦头烂额,无暇顾及黄氏的各种搅和。 骆休是工部的堂官,是林远志的顶头上司,又是林远志进士第的座师。为显亲近,毕氏准备着带上自家的儿子和女儿一道前去祝寿。 不知黄氏是从哪里得知的信儿,哭闹着要让毕氏顺便带上林防风和林紫珠。 这是当朝二品尚书的寿宴,不是普通的家宴,一下子带过去了四个小辈,还有自家的侄子和侄女,看在外人眼中,怎么都说不过去,毕氏一阵头大。 林问荆和林紫苏都看出了母亲的烦恼,私底下里都找了毕氏,说兄妹俩都可以不去,让林防风和林紫珠一块儿去见识一下也好。 毕氏有些不甘心,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妯娌,不敢说太多,就在睡前将此事说与了林远志。 林远志换了睡衣已然躺下,听毕氏如此说,当即起身坐在了床上,怒道:“这个黄氏,就知道给自己家要好处,也不瞧瞧她这两个子女,让她给教成什么样了那个风哥儿,总推说自己水土不服,给他报了府学也不去。前日我在广汇街见了他,没曾想,他竟是在看人家斗鸡,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林远志火气冒了起来,干脆下了床,在房里踱了几步,接着又道:“还有紫珠那丫头,好好的一个姑娘,让黄氏给教成了闷葫芦,这么大了,连句话也不会说,怎么带出去见人” 毕氏安慰道:“我瞧这两个孩子天性还是不错的,日后养在府里,咱两个多用些心就是了。” 林远志叹了一口气,说道:“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咱们说再多也是无用,罢了,等二弟到了京城,我与他说道说道。” 两人商量了几句,觉得不带自家的孩子终是不妥,而黄氏初来京城,也不能完全不顾她的面子,最终还是定了林紫苏和林紫珠。 毕氏第二日就与黄氏说了此事,说是当日林远志定时要与同僚应酬,去的孩子太多,也无法分心照顾,不若带着两个姑娘过去,在后院里无事。 黄氏勉强答应了自己大嫂的提议,随后就欢天喜地的去给自己的闺女做准备去了。 到了二十五这日,一家人准备齐备,在门口就等着林紫珠了,不想来的却是秦雅君,只听秦雅君道:“紫珠妹妹昨晚后半夜生了急病,这会儿还在房里歇着,伯父,姑姑,若是方便的话,让侄女前去可好” 林远志打量了秦雅君一眼,见她一身新做的紫色布裙,装扮甚是得体,显然是早做了准备。林远志本来还对秦雅君的印象不错,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也有如此心机,当下有些不快,朝黄氏冷冷说道:“二弟妹,你自己瞧着办吧。” 眼见着自己好不容易给女儿争取的机会,就这样没了,黄氏也是气急,便指着秦雅君欲开口痛骂。 秦雅君没等黄氏骂出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低声道:“姑姑,来京之前,你可是和我爹爹有过约定的,我家在京中也有店铺,若是让他们给家里稍一封信,你猜,黄家会怎么样呢” 黄氏战栗了一下,去看秦雅君,这才发现秦雅君的眼神冰冷,仿佛要把她冻僵一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秦雅君又绽开了笑容,说道:“姑姑,你说呢” 这一抹笑夹杂了刺骨的寒意,更让人心惊,黄氏勉强笑道:“雅君,你说的倒也不错。” 她接着朝林远志道:“大哥,都是自家孩子,既是我家紫珠生了病,就让雅君一道过去吧。” 林远志对黄氏的话不置可否,直接翻身上马,毕氏和林紫苏随后就上了马车,秦雅君也毫不客气,随着林紫苏一道上了车。 看着秦雅君款款身影上了马车,黄氏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恶狠狠抛了一句话出来:“紫珠那个死丫头,好端端的怎么生病了老娘这就去看看,看她到底装的什么病” 马车里,林紫苏倒是对这个秦雅君起了些兴趣。初到府时,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个知礼的大家小姐,但看方才的谈吐,不疾不徐中透着淡定,尤其是居然能拿捏住黄氏,看起来,这个所谓的表姐可没那么简单。 秦雅君是在林家寄居,按理说不会去主动得罪黄氏,今日秦雅君顶替林紫珠去骆家,黄氏却不敢反对,这其中的隐情,着实是耐人寻味。 毕氏却是象无事人 一样,拉着秦雅君问东问西,秦雅君也提到了自己的家人,说自家是山南一带有名的客商,自山南至京城沿线皆是有自家商铺。因听家人说京城繁华似锦,这才随着黄氏一起到了京城。 至于入京后为何要随黄氏一起住进林府,而不是由秦家商号来安排,秦雅君却是没有细说。 说话间到了骆府,骆休在朝二十余年,一直过了五十岁,依旧还是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 他本是起了山林之想,不想皇帝冷不丁地将他提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着实是叫他受宠若惊。正好又逢上了万寿节,一些门生故旧也都到了京城,是以此次寿宴办的极是热闹。 林紫苏刚到了后院,骆家的三小姐骆玥正守在后院的门口。见了林紫苏,骆玥上前挽住了林紫苏的小臂,笑语盈盈道:“林大姑娘,咱们又见面啦,怡姐姐可是一直在等着咱们呢。”接着便不由分说拉着林紫苏往一侧的角门跑去。 秦雅君见林紫苏被骆玥拉走,急忙朝毕氏打了一声招呼,紧跟在骆月和林紫苏的身后,骆月这才发觉身后竟有人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同林紫苏道:“抱歉,方才有些着急,没注意到这位姐姐,不知道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这是我表姐秦雅君,初到京城,今日一道前来,为骆尚书拜寿。” 秦雅君同骆玥见了礼,说说笑笑间,三人一道前行。 穿过了两道院子,又过了一段抄手游廊,转过了月门,林紫苏眼前出现了一片荷塘,荷塘的对岸建了一处水榭,遥遥就见十多个少女在水榭中嬉戏,骆月说道:“这水榭是祖父专门给我建造的,待会儿妹妹可要多呆一会儿。” 三人绕过池塘,沿着塘边的鹅卵小径朝水榭走去,刚走了几步路,就听一个爽朗的女声说道:“苏苏,今日你可是来晚了,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林紫苏转头就看见陈玉琪一身粉白色,正立在池塘边的木槿丛中,一脸明媚地朝着她笑。 林紫苏自与陈玉琪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她穿如此娇媚的衣服,笑道:“阿琪,今日你这身衣服蛮合身的,倒是没见你穿过。” 陈玉琪顿时大倒苦水,说道:“我母亲说是我嫁不出去,除了性子不讨人喜欢,全是因衣服太过简单,因此为我挑了几身衣裳。” 她说着,理了理鬓边的几缕头发,一脸苦恼道:“这身衣服配上这个头发,着实是不方便,我的那个亲娘,就是想折磨死我。” 林紫苏这才发现,陈玉琪今日一改往日的简洁明快,身上加了一件粉色褙子,月华色的领抹上绣着金丝牡丹纹,下身白色的衫裙,头上梳的是桃心髻,发顶点缀着几多金色的珠花,配上陈玉琪的仪容,倒显得娇俏可人。 林紫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阿琪,伯母的眼光着实不错,你这一身,连我都要看的目不转睛了。” 林紫苏向陈玉琪简单介绍了秦雅君,两人又说笑了几句,骆玥见两人言语亲切,笑道:“陈姐姐,原来你与苏苏也是熟识啊”,随即自顾自的点头说道:“苏苏,阿琪,嗯,这样叫着倒是蛮好听的。” 四月底的天气已然是有些闷热了,四人站在日头下说了几句话,各人的额头上皆是出了薄薄一层细汗,骆玥便提议一道去水榭乘凉。 骆玥仿佛是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一路上“苏苏”“阿琪”叫个不停。到了水榭门口,便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进了水榭之中,顿觉一片凉意。 梁婉怡正与几个少女玩投壶,见了林紫苏和骆玥,便将手中的木矢扔到了一旁,笑道:“阿玥,紫苏妹妹,你们总算来了,方才投壶接连输了好几局,正等着你们来替我雪耻。” 骆玥不待梁婉怡说完,便要摩拳擦掌上前助阵,人群中的一个少女却是叫住了她,说道:“三妹妹,你还没给大伙儿介绍这几位姑娘呢。” 骆玥朝那少女吐了吐舌头,应了一句“是”,接着介绍起了林紫苏和秦雅君,待她说完,方才那少女朝林紫苏和秦雅君笑道:“林大姑娘c秦姑娘,我这三妹妹一向刁蛮任性,不当之处,请二位多多包涵。” 这少女是骆玥的二姐骆潇,骆玥听二姐在数落自己,说道:“二姐,你问问阿琪和苏苏,似我这么亲切可人,哪里任性了” 四十六 机巧(一更) 骆潇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骆玥,招呼着林紫苏和秦雅君与少女们一同玩投壶。 林紫苏从未玩过投壶,学着梁婉怡投了几次,皆是中壶,梁婉怡一脸意外,她方才听骆玥叫林紫苏“苏苏”,觉得叫着甚是亲切,便开口问道:“苏苏,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投壶,怎地如此厉害” 林紫苏简单地将自己领会的诀窍说与了梁婉怡,哪知梁婉怡投了数次,鲜有投中的机会,遂一脸沮丧道:“苏苏,你的法子不管用,我得再琢磨个法子出来。” 梁婉怡说着,又与骆玥交流起投壶的诀窍。趁着梁婉怡琢磨的功夫,林紫苏打量起这座水榭,才发现此处的与众不同。 这水榭后面有一水车,将水汲到屋顶,顺着檐边水槽顺流而下,在水榭的后面四散滴落,形成了一道道水幕。水幕前放了两架以水做动力的七轮扇,隔着纱幕,不间断地朝水榭内送着凉气。 林紫苏掀起了纱幕,只见这两架七轮扇不过四尺高,显然是做过改良,与书中记载的庞然大物明显不同,扇叶转的极快,偏偏转动时又没太大的声音, 林紫苏心中极是叹服,还想近前看一些细节,却听骆玥喊道:“苏苏,那纱幕可不能揭开哦,要不然,我们这投壶就玩不下去了。” 林紫苏见骆玥面前的投壶四周散了一地的木矢,顿时领悟了过来,木矢轻便,没了纱幕挡着风,投壶时便找不到准头。 她当即放下了纱幕,走到骆玥近前,带着歉意说道:“我看那七轮扇甚是精巧,本想多看几眼,反倒让你又输了一局。” 骆玥对输赢不太在意,听林紫苏说出七轮扇的名字,倒是有些惊奇,说道:“苏苏,外面那两个木架子叫七轮扇么我却是第一次听说,你是如何得知” 林紫苏张大了嘴,问道:“阿玥,你自家的器具,你竟不知名头和来历幽梦杂记中有云:狄虎作七轮扇,连七轮,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我见这两架七轮扇,正与书中所载相似。” 骆玥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说道:“这水榭是我祖父依着古书给我们姐妹建的,我们只道夏日里在此处乘凉,却不知此间器具的来历。苏苏,你可真了不起” 听骆玥如此说,林紫苏对这个骆尚书好奇了起来。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个时候骆府也邀了宾客祝寿,办的却是骆休的辞行宴。 当时皇帝已然病重,由谢曜代行朝政,便准了骆休在内阁里压了近三个月的辞呈。 因皇帝病重,骆休自然不敢大肆操办,只请了十几个亲朋旧友。本来骆休只是想与旧友做个告别,然而在当日的辞行宴上,却闹出了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 前世里,在骆休的辞行宴上,一位姓郑的客人酒至酣时,说了一番话惊了满座。 具体说了哪些话,传出去的并不多,但“骆家女有凤翥之贵”几个字,却在第一时间传遍了京城。 这郑姓客人与在座的人皆是熟识,颇懂占卜算命,因而他的一番话相当有说服力,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宫里时,连当时监国的谢曜都动了心思。 只是骆家有三嫡女两庶女,却不知有凤命的是哪一位小姐,况且骆家的长女已然嫁人,幼女年方九岁,谢曜在近臣的劝阻之下,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经此一事,骆休似是受了惊吓,第二日便闭门谢客,随后举家回了故乡。 其后谢曜多次派锦衣卫到骆家探问,得知骆家的小姐均已嫁人,并未有骆氏女嫁入皇室之中,才算安下了心。 乍然想起此事,林紫苏往水榭中望去,却见骆玥正兴高采烈的和几个少女投壶,骆潇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与人对弈。 此时骆潇显然是遇到了难题,手中正执着一枚黑子沉思,不知该往哪里落子,而坐在骆潇对面的对手,赫然是秦雅君。 秦雅君嘴角噙着笑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骆潇一眼,如同一个已然得了手的猎手。骆潇想了一会儿,觉得此局已然无力为天,便极其爽快的投子认输。 骆潇边收拾棋子边笑着说道:“秦姑娘棋艺不凡,我自愧不如,今日咱们就到此为止,改日再向秦姑娘请教。” 秦雅君道:“若非骆二姑娘故意承让,我早就输了,能赢下这一局,实在是侥幸之至。” 旁边几个观棋的少女见这一局已分胜负,便各自散了,秦雅君同骆潇说道:“骆二姑娘,我瞧着这会儿时辰还早,可否陪我一道出去转转” 骆潇当即便应了,与秦雅君一道出了水榭。 林紫苏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觉得自己这个表姐满身透着古怪,看她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正在踌躇着, 要不要跟上听听秦雅君与骆潇说些什么。却听陈玉琪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梁婉怡的声音:“苏苏,快过来帮忙阿琪投壶太厉害了,简直是打败天下无敌手,只有你能同她一较高下了。” 林紫苏当下朝投壶的人群走了过去,还没走近,梁婉怡和骆玥已然迎到了她的面前,一左一右的搀起了她的两只胳膊。 梁婉怡说道:“阿玥,我跟你讲,苏苏是真人不露相,只要她出手,定然能够赢了阿琪。” 梁婉怡这句话是同骆玥说的,骆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待三人走近,陈玉琪笑盈盈的说道:“阿怡,你找苏苏当援手,可算是找对人了,这投壶和射箭是相通的,她的箭法射的好,投壶的本领自然不会差。” 平日里的聚会,京中的少女们对陈玉琪避之不及,今日第一次和陈玉琪玩投壶,没想到都是输的落花流水。听陈玉琪说林紫苏本领不差,四周的少女皆是一脸期盼,如看见救星一般,希望林紫苏能击败陈玉琪,替她们挽回一些面子。 林紫苏接过梁婉怡递过来的三支木矢,随手朝投壶掷了过去,叮叮当当一阵响,三支木矢皆是稳稳当当落在了投壶当中。这一下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骆玥拍手赞道:“苏苏,若是你赢了阿琪,呆会儿定要与你多喝几杯酒才行” 听到喝酒,林紫苏想起自己喝酒后的情形,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手中甩出的四支木矢便四散而去,只有一只落入到了投壶当中。 梁婉怡惋惜地叹了一声,陈玉琪笑道:“苏苏,这会儿是战场,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的这份心姐姐领了,一会儿若是阿玥不愿同你喝酒,找我便是。” 陈玉琪说着,手中的五支木矢一齐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尽数落入了投壶之中,连响声都不曾发出。 梁婉怡埋怨道:“阿琪,不能再同你玩了,你这是以大欺小。” 众人玩闹间,水榭里又进来了不少人,倒是有不少林紫苏的熟面孔,威远侯府的二小姐方清歌c兵部沈尚书家的千金沈可心c吏部章侍郎家的章七姑娘章雨桐 来人众多,骆玥招呼着来客,一时有些应接不暇,梁婉怡反客为主,帮骆玥应承着场面。 方清歌一见到林紫苏,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今日是骆尚书府的宴会,她不好发作,只冷哼了一声,就与几个少女去了别处。 章雨桐却是与少女们一一见礼,到了林紫苏面前,笑着寒暄道:“林大姑娘,上次诗会没见到你的大作,甚是遗憾,改日寻个良辰,定要请各位到寒舍一坐。” 林紫苏点头应下,又与章雨桐闲聊了几句,见骆潇和秦雅君一前一后进了水榭。 骆潇刚进门,就朗声说道:“各位贵宾,前面寿宴已然齐备,请各位移步畅幽阁。” 骆家的畅幽阁建在花园中,与水榭仅有几步之遥。一行少女到了寿宴上,顿时成了场上瞩目的焦点。 林紫苏走在人群当中,隔着树丛和光影,第一眼就见到了站在阁楼上的谢晞和杨兴尧。 谢晞也看到了林紫苏,朝她笑了一下,林紫苏觉得他这一笑似是含着嘲讽,心中不忿,想起他上次在南康大公主府落荒而逃的情形,便朝自己的下巴指了指。谢晞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想来是领会了她的意思,林紫苏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欣喜,迈步进了寿宴正台下的凉棚内。 骆休是今日的寿星,又刚升任工部尚书,算是双喜临门,此时正端坐在寿台上,与几名老友相谈甚欢。 凉棚下有几名少年奋力挥毫,正在为今日的寿星当场写一幅百寿图出来。所谓百寿图,即是用一百个不同形体的“寿”字所组,取的是百寿多福的彩头。 少年们写了三十多个,便有些写不下去,正好见到少女们进了凉棚,便各自请相熟的人来帮忙完成。 昌平伯府的三公子赵世勋也是这几个少年当中的一员,他肚子里本没有多少墨水,只是好友秦鹭一心想要在宾客面前显摆,便被拉了过来凑数,提笔写了几个非隶非楷的寿字,只觉头大。 他抬眼见林紫苏与陈玉琪正躲在凉棚一角低笑,顿时扔下了笔,巴巴地跑到林紫苏面前,谄笑道:“林大姑娘,那边的百寿图还缺几个寿字,不知你可否方便” 陈玉琪被人打断了说话,登时便狠瞪了赵世勋一眼,说道:“我与苏苏聊的正好,你来凑什么热闹” 四十七 记恨 陈玉琪的大名在京中勋贵圈子里可谓无人不晓,赵世勋听她言语不善,吓的不敢再多说什么,陪笑着说道:“陈四姑娘好,我就是问问,你们接着聊。” 赵世勋灰溜溜地转身离去,林紫苏对这个赵世勋倒没太多坏印象对陈玉琪说道:“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有了少女们的加入,万寿图上的“寿”字已然写了六十多个,此时正是章七姑娘章雨桐在案前执笔,她接连又写了十多个“寿”字,拈着笔杆的手写的越来越慢,直到停滞了数息之后,将笔搁了下去,赧然道:“我才学有限,余下的这十几个,实在是写不出了。” 章雨桐是京中公认的才女,其他的人本还跃跃欲试,听她自承才力不够,都不敢贸然上前,均是围在百寿图四周打量图中的字体,绞尽脑汁想着,还有那些字体可以补上。 然而这百寿图是前面写着容易,越到后面就越难,眼见着无人上前去补,一个低低的男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让我来试试。” 众人皆是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两位公子远远站在人群之外,一人身着黑色直,头罩黑色网巾,又以银色高士冠束发,一张脸显的格外苍白;另一名公子身着道袍,头顶竹冠,活脱脱的道士打扮,然而脸上笑容轻浮,与这一身着实不搭。 林紫苏认出了两人,正是杨兴尧和谢晞。因谢晞纨绔王爷的名头太过响亮,人们一见到他,纷纷朝两边散开,给两人让出了一大片空地,谢晞笑着同杨兴尧说道:“世子,这可都在等着你大显身手呢。” 杨兴尧走上前去,朝已写好的字上粗看了几眼,便提笔书写。四周的人见他笔走龙蛇,纷纷为他计着数,“十五”c“十六”c“十七”c“十八”,当一齐数到了“十九”,一名公子欢呼了一声,高声道:“成了百寿图成了” 这一声高呼惊动了四周的不少人,都纷纷围上前来看怎么回事。 虽是过了一百之数,杨兴尧犹自意兴未尽,仍是继续写着,直到旁人数到了“三十一”,杨兴尧这才搁下笔,笑道:“山野之人,教各位见笑了。” 秦鹭和赵世勋这两个发起者见百寿图终于完成,皆是舒了口气,不住地向杨兴尧道谢,杨兴尧应付了两句,轻咳了几声,便径直朝林紫苏和陈玉琪走了过去。 方才杨兴尧一显身手,镇住了大部分人,此时他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人们都在都在探问杨兴尧的来历。 他对别人不假辞色,却深情款款的盯着林紫苏的方向看,众人皆是有所意动。见他朝着林紫苏的方向走去,谢晞忙喊道:“世子,您可悠着点儿” 杨兴尧不理会众人的眼光,走到林紫苏和陈玉琪的身前,却是盯着二女看了一瞬,接着朝陈玉琪施了一礼,含笑说道:“陈四姑娘,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方才连林紫苏都以为杨兴尧是要与自己说话,这杨兴尧可是朝中的焦点人物,自己为他治了病,若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向自己表达谢意,这可不是要害死自己么 林紫苏正在想着该如何答对,没想到杨兴尧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讶异之下转头看陈玉琪,却见陈玉琪一脸茫然,问道:“公子贵姓咱们以前见过吗” 杨兴尧脸上掠过了一丝失落,不过还是笑着同陈玉琪说道:“在下杨兴尧。” 陈玉琪想了想,顿时豁然开朗,指着杨兴尧笑道:“原来是你,我记得当年把你打的当年你的咳血之症,现在可好了一些” 杨兴尧自报家门之后,全场顿时轰动了起来,难怪这位公子看起来一脸病容,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滇王府世子。传说这位滇王世子阳寿无几,一直都靠着丹药续命,没想到竟公然在骆府现身,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主位安坐多时的骆休,听说滇王世子大驾光临,忙下了席迎接,到了近前才见杨兴尧竟是和谢晞一起,恭恭敬敬地朝二人行了一礼,说道:“敦王殿下和杨世子驾临寒舍,属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方才杨兴尧是随着谢晞一道前来,进门时谢晞自报了敦王的名号,下人们早报与了骆休。骆休完全没把谢晞当回事,为表尊重,还是派了自己三儿子骆文歆将谢晞迎进府里。 谢晞进了骆府,就随口把陪伴他的骆文歆给打发走了,带着杨兴尧四处闲逛。直到此时,骆家人才知晓,这位陪在谢晞身旁的贵公子,竟是滇王府的世子杨兴尧。 骆休朝两人行完了礼,心中犹是七上八下,这杨兴尧是外藩的世子,滇王又是大衍唯一的异姓王,接待礼仪朝中皆是有规制,容不得差错。自己家放任杨兴尧在府里闲逛,不知道会不会惹来朝中的非议皇帝知道后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谢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骆尚书客 气了,杨世子身子一向不太好,自从入了京,旧病又发作了几回。我见这几日天气不错,只得带他出来散散心,今日听说你府里招待客人,就带他过来凑凑热闹。骆尚书,您是今日的寿星翁,不必理会我们,我们随意转转就行。” 骆休又客气了几句,见谢晞和杨兴尧始终没有到席中就坐的心思,只得吩咐了自己的几名子侄陪好两人,这才放下了心,回到席间。 杨兴尧不待骆休走远,就旁若无人地同陈玉琪叙起了旧,说起了儿时的旧事。 正兴七年,陈玉琪之父陈景惠刚从滇州卫指挥使升任滇南总兵,陈玉琪的母亲带着七岁的陈玉琪探亲,正遭遇南暹犯境。 陈景惠亲率大军出征,为了无后顾之忧,只得将母女二人安顿在了滇王府。他本以为战事几个月就能平息,哪知直到两年后,才将南暹驱逐出境,接回了母女二人。 滇王府人丁单薄,本就没几个小孩,她在滇王府借住时,只有杨兴尧能与她玩在一起。陈玉琪的脾性与男孩子一般,虽说杨兴尧比她大了四岁,但因体弱多病,常被陈玉琪欺负。 有次陈玉琪为了抢杨兴尧的玩具,一把将杨兴尧推倒在地,杨兴尧吐血不止,一直在床上将养了三个月才好。 乍见儿时玩伴,陈玉琪喜出望外之余,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想起幼年自己欺负杨兴尧的那些片段,一向爽朗的陈玉琪脸上生出了些绯红,讪讪笑道:“杨世子,当年多有得罪,你莫要见怪。” 杨兴尧又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笑道:“我可不敢见怪,当年我就打不过你,如今落下了病根,就更拿你没办法了。况且当年你打伤我之后,不也守在我床边照顾了我一个月吗,这事儿,咱们当年就扯平了。不过,不知你当年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陈玉琪的脸色更红,却是理直气壮反问道:“什么话我那时候那么小,如何会记得” 话虽如此说,陈玉琪还是翻出了那段儿时的记忆。 当年将杨兴尧打伤后,母亲当着滇王的面儿一直数落她,年幼的陈玉琪觉得母亲太过啰嗦,便冒出了一句“大丈夫敢作敢当,母亲你不必多说,若是他一病不起,姑奶奶照顾他一辈子便是” 滇王心疼爱子受伤,本还有些怒气,听陈玉琪这句孩子气的话,当场就笑了出来。后经医生诊治,确定杨兴尧的吐血乃是因体内积了淤血,陈玉琪这一推只是让杨兴尧把淤血吐了出来。滇王并没有怎么记恨陈玉琪,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让陈玉琪陪着自己的儿子玩耍。 一场普通的小孩玩闹,大人们自然不会一直记着,然而两个当事人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都过去了十多年,杨兴尧提起了由头,陈玉琪顿时想起了当年的经过,脸上涨的通红。一旁的林紫苏甚是好奇,问道:“阿琪,怎么你脸上这么红,可是太热了么” 谢晞在一旁强忍住笑,说道:“林大姑娘说的不错,今日确是有些炎热,看陈四姑娘的脸色,别是中暑了吧,你且带着她去那边的树荫下乘一下凉。” 中暑这才四月的天气,刚刚过了立夏时节而已,这个谢晞又在说什么鬼话 林紫苏心里嘀咕着,看陈玉琪的脸色,确是红的不太正常,便依言和陈玉琪一起去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刚在树荫下站定,陈玉琪低声说道:“这个杨兴尧,故意拿我寻开心,我跟他没完” 见陈玉琪露出了小女儿才有的扭捏,林紫苏心中约莫猜到了一些端倪,黠笑着问道:“阿琪,你与那个杨世子,从小就认识吧,我看你与他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哦。” 陈玉琪啐了一口,说道:“谁和他关系不一般了就是小时候一起玩,一不小心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这个人如此小心眼,竟被他记恨到现在。” 四十八 寻觅(一更) 话音刚落,杨兴尧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从小到大,骂我的人不少,有说我命硬的,有说我固执的,说我小心眼的,也就你一个了。” 陈玉琪没想到自己说的话竟然被杨兴尧偷听了过去,转身就见杨兴尧和谢晞就站在自己身后,一时间羞恼交加,指着杨兴尧说道:“本姑娘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你刚才与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兴尧和谢晞随口将骆府的跟班打发走,就一直跟随在陈玉琪的身后,她与林紫苏说的那些悄悄话全听在耳里。听陈玉琪质问自己,杨兴尧眯起了眼睛,笑道:“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还没听出来么既然如此,那我明说就是。”杨兴尧手中的折扇在手心里敲了几下,指了指林紫苏和谢晞,说道:“当着外人的面儿,你确定让我就这样说出来吗” 不知从何处吹过来一阵凉风,拂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陈玉琪沉默了片刻,见谢晞和林紫苏皆是转身欲走,心中没来由的发虚,拉住林紫苏的衣袖,低声说道:“苏苏,你别走我” 不是说这个陈玉琪是女中豪杰吗就这点胆量谢晞斜睨了陈玉琪一眼,问道:“陈四姑娘,我可听说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难道害怕杨兴尧这个病秧子不成” 陈玉琪一跺脚,遂松开林紫苏的衣袖,双手抱在胸前,昂首说道:“谁怕了等你们不在了,我正好拿他出出气。” 谢晞一脸得意,不再理会陈玉琪,指了指不远处的假山,对林紫苏说道:“杨世子与陈姑娘多年不见,有些话要与她说个明白,咱两个还是别打搅他们了。” 两人一起朝假山的方向走去,林紫苏走出了十余丈,找了一处远远可见到陈玉琪的地方,就站定了下来。谢晞见林紫苏停下了脚步,笑嘻嘻问道:“怎么还怕杨世子图谋不轨,吃了你这个陈姐姐不成” 林紫苏听到他的声音就有些来气,质问道:“敦王殿下,你们是不是早就打定好了主意” 这话问的毫不客气,谢晞没好气道:“林紫苏我可是堂堂王爷,有你这样同王爷说话的吗”见林紫苏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只好摊了摊手,无奈说道:“今日我应了杨兴尧的请,就是把他带来这里,至于他和陈玉琪有什么瓜葛,那我可是毫不知情,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可以好好问问他。” 林紫苏也顾不得君臣礼仪,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两个的说辞都是配合好的,连陈姐姐的脾性都没你们算的分毫不差,还说不知情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你来安排的。” 谢晞嬉笑着说道:“苏苏,你可是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闲散的王爷,哪里能安排人到这尚书府内” 林紫苏听到这谢晞竟然叫自己如此亲昵的称呼,顿时涨红了脸,说道:“不准叫我苏苏” 谢晞一脸惫懒,说道:“我听他们都是如此叫你,还以为你喜欢,既然你不让叫,那就听苏苏的,不叫便是。” 林紫苏被谢晞气的七窍生烟,转身就要离去,谢晞悠悠说道:“苏苏,方才我看到你那个表姐,和骆二姑娘一道去了假山的方向,你说,他们是要干什么” 自进入骆府之后,林紫苏就没同秦雅君说过几句话,方才见她缠着骆潇下棋聊天,还道是两人棋力相当,生了惺惺相惜之意,经谢晞提起,林紫苏才警觉其中的古怪之处。 秦雅君与骆潇以前素未谋面,即便两人一见如故,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起,没有必要躲在假山之后说话。林紫苏生恐秦雅君做出对自家不利之事,忙问道:“殿下,你可曾听到些什么”谢晞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径自朝假山方向走去。 为了探明真相,林紫苏只得紧跟在谢晞身后。离假山还有两三丈,谢晞就收紧衣袖,放轻脚步,弓起身子缓步向前移动。林紫苏见他动作熟练,似是不止一次做出这偷听的事,心内十分鄙夷。然而又觉既是偷听,就该如此小心,遂学着谢晞的动作紧跟上前。 一道女声从假山对面传了过来,却是骆潇的声音:“秦姑娘,我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断不会一直在府上养着这样的客人。我方才看了宾客的名单,我祖父今日所邀之人皆是官身,也没有你要找的这个人。” 骆潇虽极力压低声音,仍掩饰不住话里的急切之情,接着又道:“这位先生既是秦姑娘的至亲,姑娘不如说一下他的长相,我们骆府定会不遗余力去找。” “这个就不必了,府上若是没有这个人,那怕是他已经不在京城了”,秦雅君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秦雅君又道:“今日有劳骆二小姐了,那边的寿宴就要开始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脚步声动,显然是有人要从假山那边走过来。林紫苏没料到两人话不投机,自己刚听了 两句,还没找到躲藏的地方,这两人就一拍两散了。急切间正要钻入假山洞里,却被谢晞一把握住了手掌,紧接着就听谢晞沉声道:“苏苏,我看此地风景不错,也无人打扰,不如咱们” 谢晞说话间,秦雅君已然转过了假山,就见谢晞一脸深情的握住林紫苏的手,顿时停在了原地。 骆潇紧跟在秦雅君的身后,嘴里还在着急问道:“秦姑娘,方才你说我大姐要有大难,到底是”话说了一半,也是见到了谢晞和林紫苏,身子一僵,忙收声站在了秦雅君的身后。 谢晞不顾一脸怒气的林紫苏,朝秦雅君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苏苏,这位秦姑娘是你的表姐吧,左右不是外人,看到了也无妨,不必着恼。”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用解释了,可是如今这情形又该如何解释当着秦雅君和骆潇的面,手却被谢晞握着,林紫苏又羞又恼,用力的挣了几下,手掌仍是被谢晞紧紧攥着,只好低声哀求道:“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请放了臣女罢。” “好,那就听你的”,谢晞看林紫苏小脸涨的通红,笑着松开了手,装出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不悦道:“骆二姑娘,你怎么在此处方才我们过来时,那边正在寻你呢。” 骆潇先是受了秦雅君吓唬,已然有些惊魂未定,此时自觉撞破了谢晞和林紫苏的“好事”,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听谢晞说有人在找自己,想来是那边寿宴上出了什么事,当下说道:“谢殿下提点,臣女这就告退。” 秦雅君看着骆潇落荒而逃的身影,暗骂骆潇不中用,不就是看见了男女牵手,何致于吓成这样 她不由得有些后悔,本还以为骆潇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性子,才选了她做交易,早知道骆潇如此不堪,就该选机灵活泼的骆玥下手才对。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况且自己要找的人极是神秘,看起来,并没有光明正大的在骆府出现,一会儿到了席间,可得时刻盯着寿宴上的动静才是。 秦雅君抬眼,见林紫苏拉开了与谢晞的距离,正慌乱的理着袖子,心中暗暗嘲笑起林紫苏来。只觉这个表妹着实虚伪,平日里一本正经,装出生人勿近的面孔,没想到不过一十三岁,就与当朝的王爷暗通款曲。 如此小的年纪,能懂个什么情爱况且这个敦王,可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听说在京城里恶名远扬,林紫苏傍上敦王,想来就是贪慕王府的虚荣和地位罢了。 可惜,这位敦王生前荒唐,死后荒凉,林紫苏想当敦王妃,那就等着跳入火坑吧。 她自己选的路,可怨不得旁人。 想到这里,秦雅君嘴角浮出了笑容,她上前亲昵地搂过林紫苏的肩头,说道:“表妹,咱们在外面转的够久了,那边伯母怕是等的着急了。” 秦雅君这句话如救命稻草一般,林紫苏忙连连点头,也顾不得那边还在被杨兴尧缠着的陈玉琪,与秦雅君一道朝宴席走去。 待林紫苏和秦雅君赶到时,众宾客已然贺完了寿,席间的管事开始张罗着酒菜上席。毕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林紫苏和秦雅君回来,这才放下心来,连声问二女的去处。 林紫苏被谢晞搅乱了心绪,没了往日的沉稳和冷静,只能支吾以对,秦雅君笑道:“我见假山那边风景不错,就缠着表妹一道过去,因路途有些远,又贪恋风景,这才耽误了时辰。都是侄女的不是,请伯母莫要怪到表妹的身上。” 四十九 落空(二更) 万寿节将近,骆府不敢抢了皇帝的风头,因此请的或是门生故旧,或是世谊,虽失了同僚的捧场,气氛却是火热。席间你夸我逞,觥筹交错,这一顿酒宴可谓宾主尽欢。 酒后又当场起了戏班子,整个骆府满是欢声笑语。 秦雅君呆坐在林紫苏的身侧,双手紧握成拳,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她仔细回想了前前后后,确定这就是自己熟读的那个大衍朝,这一年来,自己专门留意过那些传入到民间的大事,庄妃争宠c关中大旱c立储之争件件都与书中记载的一般无二。 不错,这是大衍朝的正兴十八年,这个多事之秋,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这一年,正兴帝驾崩,北狄犯境,平江决堤从这一年开始,大衍举步维艰,最终在十几年之后,步入了灭亡。 正是因为这正兴十八年出了太多大事,有一件小事,在书中却只是一笔带过。 在工部侍郎骆休的寿宴上,一个颇有名望的算命先生大放厥词,说骆家有女乃天生凤命。 想来当时的史官也只是当作消遣,随手一记,任谁也没想到,这句谶语竟会在日后应验。 这个天生凤命的骆家女,是骆家三老爷骆文歆流落在外的外室女,被他人收留。日后虽成了一国之后,与骆家却是毫无往来。 直到大衍覆灭,后世才从自缢身亡的郑皇后遗书里得知,这位郑皇后,就是那位天生凤命的骆家女儿。 对于什么“天生凤命”c“王霸之气”的说法,秦雅君一向是嗤之以鼻,这些所谓的天生贵命,不过是糊弄后人的把戏。 但在眼前,人们却信服这样的话,更信服这个人。 因此,她在山南时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找出这个人,后面自己的路就容易的多。 这算命先生再声名显赫,那也不过是下九流,所谓的天生凤命,说不定只是奉承骆家的一句话而已。 秦家是山南数一数二的富户,在这样的年代里,自己又是通古博今的存在。等寻到了这个算命先生,得了他的信任,出一些钱财,让他改口把那句话安到自己头上,想来并没有什么难处。 若是自己在皇后那个位置,凭自己的学识,必然会辅佐新君攘外安内,决不会放任大衍灰飞烟灭。 秦雅君这样想着,戏台上的戏唱过了一折又一折,骆休志得意满地坐在台下,与几个亲友闲聊着,却始终没有那个“算命先生”出现。 时间悄然而过,秦雅君越来越坐立不安,脸色也沉了下去。 为了这一日,她说服了家中父母长辈,不惜随着黄氏这样的蠢妇,长途跋涉来到京城,就是为了等这个人现身。 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没有出现 直到从骆府辞行,秦雅君仍是有些魂不守舍。 自从她意外来到了此处,便打定好了主意,要凭着一己之力,将书里所记载的那些统统改写。 士农工商,贵贱有序,秦雅君知道,秦家虽是富有,骆家也万万不会看到眼中。为了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寿宴上,她花了不少心思,最终才把赌注放在了林家身上。 林远志有着康宁伯的身份,又是骆休的门生,这等关系,想混入骆府极其容易。 在她的计划当中,一直把骆府的寿宴当作一个契机,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然而机关算尽,那个一定会出现的人,却没有出现。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直到她的贴身丫头碧荷的声音响起,秦雅君猛然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马车早经停在了康宁伯府的门口,毕氏和林紫苏早就下了车,回了府内。 秦雅君这才想起,方才林紫苏似乎叫了自己一声,见自己没有回应就径直走了。这对母女,让自己一个人留在马车上,摆明了是对自己有看法。 她暗暗咬了牙,这林家上上下下都如此无礼,日后必会加倍报之 但眼下决不是抛开林家的时候,那个人与骆家有关联,而自己想要在骆府出入,还要仰仗林紫苏那个白莲花,在自己得势之前,万万不能与林紫苏闹僵。 想到这里,秦雅君心中就有个主意,既然自己这个表妹想当敦王妃,对敦王府这个火坑念念不忘,那自己就推她一把。 晚饭后,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带了碧荷去了听风院。 林紫苏正为白天的事懊恼,听说秦雅君来访,倒是有些好奇,不知这个秦雅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将心中的烦闷暂放在一边,请秦雅君进了自己书房。 秦雅君还是第一次到林紫苏的院子 里,见她的书房之中摆满了小玩意儿,心中不由更是鄙夷。 这个年代,女子讲究的是琴棋书画,是德言工容,这个林紫苏,明显还是个小孩子,心中这还挂念着玩呢,怎地就生出勾搭敦王的心思 林紫苏步入书房,客气地请秦雅君就坐,又命琥珀上了茶。秦雅君见琥珀上了茶之后,仍在书房当中逗留,显然是在提防自己,浅笑道:“大妹妹,今日我想与你说些体己话,不知道大妹妹可有时间” 林紫苏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心下冷笑,这是在自己家中,谅这个秦雅君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她挥手遣了琥珀出去,说道:“表姐有什么心里话,不妨直说。” 秦雅君端起茶尝了一小口,笑道:“白日里一直没得空,还没恭喜妹妹得了敦王殿下的青眼。若是日后表妹成了敦王妃,可要提携一下姐姐才是。” 果然,这个秦雅君要借题发挥了林紫苏淡淡说道:“表姐怕是误会了,我与敦王殿下素丝无染,不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秦雅君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未及眼底,说道:“大妹妹不必着慌,你与敦王殿下两情相悦,我断然不会同伯母伯父讲,让他们做出棒打鸳鸯的事。” 她见林紫苏没有回应,接着又道:“只是那敦王身份高贵,表妹若想与他长相厮守,怕是也不容易罢。单单是礼部选秀这一关,就未必好过。” 听到这里,林紫苏对秦雅君的来意越来越有兴趣,蹙眉问道:“表姐说的是,不知表姐可有什么高见” 秦雅君见林紫苏似是上钩,笑道:“高见不敢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虽不太高明,让大妹妹了却心愿,还是不成问题。表妹若是有求,表姐自当言无不尽。” 林紫苏“哦”了一声,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书案上的纸陀螺,对秦雅君的话不置可否,口中却是转了话题,问道:“表姐,您与我二婶到底是何关系” 那纸陀螺在书案上转了几圈,随即躺倒在案上一动不动,秦雅君盯着那陀螺看了几息,说道:“大妹妹,既然你如此问,那我也不妨说了,我与姑姑,其实并没太多关系。认这个姑姑,一来因姑父是樗城的县令,我们秦家需要他照顾樗城的生意;二来是想得一个你们府上表小姐的身份,若是没了这层身份,骆尚书府我可没资格进。” 林紫苏笑吟吟问道:“骆尚书府里有什么竟能让表姐如此上心” 秦雅君却没有理会林紫苏,自顾自地说道:“姑姑娘家这几年,生意上全靠我家接济,然而有了个当官的姑爷,哦,我是该叫姑父了,姑父家哪怕穷的揭不开锅,也比我家有光彩。我家里不缺钱,就缺这份荣光,因此我爹爹花了五百两银子,让我认了个干姑姑。” 林紫苏对这番话倒是毫不怀疑,大衍以农为本,自开国之初,太祖就有严令,商户衣不得穿绫罗绸缎,住处不得超三进以上,三代以内不得考科举。 虽说到如今没有像开国之初那么严厉,但商人仍为四民之末。 秦雅君微微低下了头,头上的一绺青丝顺着额头而下,顿时遮住了眼睛,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她抬起头,理了下头发,脸上恢复了笑意,又道:“大妹妹,我知道你对我有敌意,其实我家在京中有宅子,也不愿打扰府上。此番进京,我只是想寻一个人,此人是骆尚书府的座上宾,今日并没有遇到,日后再想找怕是也不易。我见你与骆家的三小姐关系不错,咱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帮我找到这个人,我让你如愿嫁给敦王,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林紫苏心中想不明白,秦雅君为何会如此认定自己要嫁给谢晞。自己和谢晞风马牛不相及,前些日子还打了谢晞,不过就是今日见了谢晞拉着自己手,就敢如此笃定 不过秦雅君说起了谢晞,林紫苏想起白日里在假山后偷听到的那两句话,装出一脸懵懂地问道:“不知表姐要找的人是谁” 秦雅君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说道:“此人是家父的旧识,原是个算命先生,当年为我父亲批了二十年的命,甚是灵验。如今年限将至,想请他再为家父算上一算。” 骆府上的算命先生林紫苏陡然想起前世里“骆家女有凤翥之贵”的话,眼中精芒暴涨,问道:“表姐可知此人的名讳是否见过此人的长相” 秦雅君见林紫苏神色明显有异,心底顿时警觉了起来,说道:“大妹妹,我的心意全与你说了,你若是觉得此事可行,接下来便听我安排,若是觉得不可行,那我另想他法就是,只不过” 她盯着林紫苏看了片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听闻万寿节之后就是选妃大典了,大妹妹可要抓紧一些。” 五十 合作 待秦雅君告辞之后,林紫苏匆忙洗漱更衣,回了自己的闺房中凝神细思,越发觉得秦雅君身上疑点甚多。 且不说她对骆府的看重,她口中要寻找的那个算命先生,在林紫苏这个重活一世的人来看,着实是非同小可。 “骆家女有凤翥之贵”,林紫苏口中喃喃说着,回想着今日在骆家的种种所见。 不知是何缘故,林紫苏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稍有停歇,脑中首先浮现的就是谢晞那一脸轻浮的笑。 想起白日里谢晞强行握住自己的手,林紫苏心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羞恼,不由低骂了一句:“谢晞这个混蛋” 话音刚落,就听虚掩着的窗子“吱呀”一声响,一个少年从外面探进头来,笑道:“苏苏,这才几个时辰不见,就想我了么” 来人正是谢晞,他刚说完了这句话,紧接着就跳入林紫苏房中,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林紫苏笑道:“你那个表姐大有问题,杨兴尧那边出了点意外,可还在等着你去救治呐,若是你中了她的圈套,杨兴尧可要抓瞎。不过呢,你这个表姐人品不怎样,提议倒是不错,本王瞧着你还凑合,要不考虑一下,做本王的王妃” 自己的闺房里就这样进了个男人,林紫苏心内的惊惧非同小可,顾不得听谢晞说些什么,更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中衣,随手提起床边的一杆小秤,朝谢晞身上挥去。 谢晞这次有了防备,侧身躲过,伸手抓住了林紫苏的手腕,仍是笑着说道:“苏苏,咱们有话好好说,可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林紫苏本想大声呼喝,又怕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出手驱逐又被谢晞挡开,只得低声吼道:“谢晞,你深夜跑到我房里来,是好好说话的样子么” 谢晞见她羞红了脸,还有几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竟有些雨打梨花般的娇弱,心底微微有些震颤,便松开了手。 林紫苏退后了几步,一直退到床边,靠在了半垂的帐子上,这才发觉退无可退。不过身后总算有了个依靠,林紫苏心下稍安,双手护在身前,一双美目瞪着谢晞,充满了敌意。 谢晞这才看清林紫苏手中拿的竟是一根小秤,一个千金小姐闺房里竟然会放着这等物件,可当真是闻所未闻。 谢晞嬉笑道:“这不是刚在状元楼喝完了酒,在京中四处走动一下,路过你家府上,看你还没睡,就顺便来找你说说话。” 林紫苏轻嗅了一下,屋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酒气,心下又是一惊。这酒味着实是明显,现在若不设法散去,待明日一早丫鬟进屋时,定然会发现端倪,当下急切道:“殿下,臣女这就要睡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谢晞却不理会,走到桌前坐了下去,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白水,咕嘟嘟咽了几口,这才摇头说道:“趁热打铁,有些话今日不说,明日我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林紫苏看谢晞这架势,分明是要赖在自己这里,偏偏自己又拿他无可奈何。情势对自己不利,那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不妨听他把话说完再说。 想到此处,林紫苏也不再赶他离开,提了床上的外袍罩在身上,走到窗前,将大开的窗户紧紧关s上,这才转过身问道:“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谢晞收起了笑,肃容说道:“本王到你这里,是想与你谈一个合作。” 林紫苏从未见过谢晞如此正经的表情,奇道:“臣女一介女子,既无权势,又无所长,殿下交游广阔,有什么样的合作,非要找臣女不可” “本王眼下遇到一个难题,一直悬而未决,目前人手差不多了,只缺一位医术高超之人。” 谢晞说着,又倒了一杯水喝下,说道:“你先不忙拒绝,若是能解了这难题,本王任你提一个条件,决不推辞。” 林紫苏想了想,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难题连殿下都解决不了,小女子怕是也无能为力。” 谢晞漫不经心说道:“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有些麻烦而已。本是想找你师父孙杜仲,可惜那老儿胆小如鼠,只能退而求其次,着落在你身上了。你那点三脚猫的医术虽不怎么样,但胜在胆大,只要胆大,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听谢晞是有求于己,林紫苏顿时松了口气。 她今日奔波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了,便缓步走到床前,随手将手中的小秤扔在了脚边,朝床沿上坐了下去,说道:“哦,原来殿下是想找个胆大的,那可真不巧,臣女一向胆小,这事儿王爷怕是得另请高明了。” 谢晞轻嗤了一声,双脚使力,提着身下的椅子把手,将圈椅转了个方向,对着林紫苏的床,斜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懒说道:“连杨兴尧你都敢医 治,还说自己胆小。拳打当朝王爷,脚踢昌国公府大公子,啧啧,这像是胆小的人做的事么” 这个谢晞,还有没有点眼色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谢晞又提起这两件事,林紫苏心中气恼,当下别过了头,装作没有听到。 林紫苏虽是不再看谢晞,但毕竟自己房中有一个男子,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她偷偷朝谢晞看去,火光下谢晞眉眼惺忪,形容懒散,与白日里那个恣肆随意的王爷大不一样。只听谢晞说道:“既然你不肯答应,那本王也不为难你,今日天色已晚,此事咱们大可从长计议” 林紫苏听他如此说,心下一松,哪知谢晞又道:“本王着实是有些累了,你这里房间虽小,也还凑合,今日歇在你这里便是。” 林紫苏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转头就见谢晞站起身来,作势要解外袍的系带,忙出言阻止道:“等等你你要做什么” 谢晞一边解着衣服的系带,一边答道:“当然是宽衣啊你不答应本王,那本王只得委屈一下,暂住在你这里,直到你点头为止。” 话说到这里,林紫苏终于明白,这个谢晞是唯恐自己不答应合作,这才故意挑了这个时辰,跑到自己房中。 他是算准了,自己为了名声,就只能答应他的合作。即便是自己把父母叫了过来,那也无可奈何这深更半夜,自己的房里进了一个男人,传扬出去如何得了 这个谢晞,每次做的事都颠三倒四,然而又叫人无法拒绝,林紫苏强忍住心头的怒气,说道:“好,殿下,我答应与你合作。” 林紫苏心中无限的郁闷,又恨恨地说道:“王爷能瞧得上臣女,那是臣女的荣幸。不过在这之前,王爷可得先拿出些诚意才行。” “好说好说,本王今日可是诚意满满。”谢晞说着,将道袍的系带系了回去,问道:“苏苏,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便是。” “以后离我远一点,没事儿别让我见到你” 林紫苏说完,犹不解恨,一字一顿道:“还有不c准c叫c我c苏c苏。” 谢晞笑着点了点头,丝毫没把林紫苏的话放在心上,说道:“没问题,这个本王可以答应。不过说起诚意,你也得让本王见到你的本领才行。” “我的本领”林紫苏问道:“上次医治杨世子时你也在场,我那点三脚猫的医术你不是都见过么” 谢晞满脸的不以为然,说道:“你以为杨兴尧肯让你治病,真的是觉得你医术高明他那是自知时日无多,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个救命稻草,打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主意。不过也算他的运气好,倒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看他如今的样子,虽然还有些小问题,起码是不会赔本了。” 谢晞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可以拿着自己的命去赌,我这难题可不行。” 他唯恐林紫苏没听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嗯,行差一步,万劫不复。” 林紫苏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个谢晞,满嘴的胡说八道,方才还说自己医术高超,这会儿又在吓唬自己。 什么万劫不复,定是他又想戏弄自己的鬼话罢了,林紫苏停了几息,见谢晞正盯着自己,只得咬了咬牙,说道:“那好,殿下请划下道吧,臣女照做就是。” 谢晞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脸上的表情突然变的古怪起来。 林紫苏就见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停了几息,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本王有一隐疾,多年来一直不曾好转。如今来看,或许你能医治” 这声音极小,若非林紫苏凝神细听,根本就听不清。 看谢晞突然一本正经的表情,林紫苏觉得甚是好笑,本来还有些沉重的心情一下轻松了不少,“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问道:“殿下能有什么隐疾莫非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谢晞默然了片刻,朝林紫苏走了两步,把手伸到林紫苏面前,喃喃说道:“食色,性也,若是好色,那倒是好办了。” 五十一 失窃 林紫苏见谢晞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是没来由的紧张,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更是惊骇,问道:“殿下你” “你不是小神医么,是什么病,你探了脉之后便知”,谢晞说着又朝前走了一步,林紫苏心中紧张,不自觉的向左挪了两寸。哪知脚下错乱,正好拌住地上的小秤,一个立足不稳,身子直直地往谢晞怀里撞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陡生,谢晞忙乱之下反应极快,伸手按住了林紫苏后背,没让她撞进自己怀里。林紫苏正在暗自庆幸,下一息,谢晞忽地如同发了疯一般,一只手揽起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勾起她的腿弯,用力一抛,便将她抛到了床上。 林紫苏硬生生的被谢晞从三尺开外扔回到了床上,床上虽铺的有锦被,也是撞的后背生疼。 她脑子木然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见谢晞呆立在原地,正欲质问他,却见谢晞如同做了坏事一般,蓦地转过身子,闪身到了窗前,跳起来便朝两扇窗子撞了过去。 “嘎吱”一声响,窗户被硬生生的撞开,谢晞的身影瞬间便从林紫苏眼前消失。过了几息,就听“扑通”一声,林紫苏这才想起,自己窗外是一条长廊,长廊外就是一片小池塘,谢晞方才从窗子跳了出去,这一声,该是跳进了池塘里了。 林紫苏顾不得背上隐隐疼痛,忙从床上跳了下来,立在窗子前朝外张望。方才的响声太大,也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几个厢房的灯也纷纷亮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琥珀站在房门外,轻声问道:“小姐,你这里可有什么事” 林紫苏在窗前脆生生的回了一句无事,接着问道:“琥珀,院子里出了什么事么”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见翡翠和琥珀持着灯笼站在了池塘边上,一个粗使婆子正持着长竹竿往池塘里四处划拉。林紫苏站在窗前随手打了个哈欠,对窗外的三人道:“看这池塘里也没什么古怪之处,都先去睡吧,有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了再说。” 有自家小姐吩咐,三人自然是凌然遵从,况且这小池塘里的水也不过就能埋过膝盖,水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藏人。待三人收工离开,林紫苏忙拍了拍胸脯,顺了两口气,正欲关了窗子,就见掠影站在窗外,说道:“小姐,这院子怕是不太平,今晚就让奴婢伺候你休息吧。” 林紫苏这才想起,掠影自从跟着自己以来,为了贴身保护自己,一直都在紧挨着自己房间的耳房里住着。方才这几声响动,凭她的功夫,不可能一无所知。 听掠影是话里有话,林紫苏开了门放她进屋。果然,掠影进屋将门闩插上,接着就跪了下去,说道:“请小姐恕罪,奴婢一时糊涂,这才被敦王殿下有机可乘。” “你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林紫苏没有怪罪掠影的打算,这谢晞整日里神出鬼没,又举止不定,前世里可是连皇帝都头疼,掠影区区一个丫鬟,又怎么能拦得住他 掠影仍没有起身,低垂了头说道:“不,是奴婢听信了敦王的话,放他进了院子。” 林紫苏心下不虞,问道:“那个谢晞,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敦王殿下说,世子今日回去后,吐血吐的厉害,王爷极是生气,要问你的罪,他今晚过来,就是来找你拿主意的,因此,奴婢才放了他进来。” 林紫苏心下一惊,杨兴尧被自己诊治了两次,按说病情应该稳定了,就算吃了自己配的药,也不该有接连吐血的情形。她转念一想,便觉谢晞全然在胡说八道,方才谢晞进了自己闺房,只顾着欺负自己,哪里提到过杨兴尧的事儿 只听掠影又道:“小姐想必也知道,我原来是跟在滇王府郡主身边的,我们府里上下都知道,王爷当年打仗伤了根本子嗣艰难世子是王爷唯一的血脉,因此才极是上心。奴婢担心,王爷这次会不会迁怒到小姐您身上,寻思着殿下与我家世子关系不错,若是由他在中间说和,应该不至于到毫无转圜的地步。” 听到这里,林紫苏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在前世今生,杨兴尧的干系会如此之大。不过她心里又有了一个疑问,问道:“滇王府不是还有个郡主吗” 掠影小声说道:“十多年前南暹犯境,郡主的亲生父母皆亡于战事,王爷见她孤苦无依,将她带回到了王府,当作自家女儿养着。” 滇王府这等隐私,林紫苏两世里还是首次听到,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的隐私,林紫苏也不好再多问。 林紫苏对谢晞心有余悸,谁也拿不准这个混世魔王会不会去而复返,就将掠影留在了自己房内。 虽有掠影在外间守着,林紫苏仍是辗转难眠,想起被谢晞粗暴地抛在了床上,林紫苏心内怒气难平,这个谢晞,闯入自己闺房也就罢了,竟然对自己 如此无礼,眼下他既是有求于己,再见他时,定要连本带息讨个公道才行。 继而林紫苏又想到,谢晞临走时慌不择路,翻窗逃跑时,竟跳入到了池塘中,心内又是一阵畅快,果然是谢晞的荒唐事干的太多了,这便是老天的报应 不过,林紫苏还是没有想通,谢晞跳窗遁逃的缘由。明明自己对他毫无威胁,为何前一息还嬉皮笑脸,突然如同变了个人一样林紫苏又想起,前几日在南康大公主府为杨兴尧医治时,谢晞也是仓皇而逃,莫非这谢晞,真的是有见不得人的隐疾 嗯,还有那个杨兴尧,方才掠影说杨兴尧吐血不止,他的病情明明稳定了,能出什么事谢晞在进来时,似乎提到了杨兴尧的病情,可惜当时自己并未细问。 林紫苏想的头昏脑涨,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第二日一大早,却是被掠影叫醒的。琥珀一大早就让人进了热水在门口候着,见自家小姐醒了,忙进屋伺候。 琥珀刚进了外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想起自家小姐上次在昌国公府醉酒一事,有心规劝两句,朝掠影问道:“咱家小姐又喝酒了么” 还在穿衣的林紫苏听到琥珀如此问,登时有些心虚,昨晚睡前只吩咐了掠影将座椅收拾了一遍,却忘记了将屋内的酒味散去。 她生恐掠影露了破绽,手忙脚乱地穿了衣服,正要去接这句话,就听掠影道:“不是小姐喝酒,是我喝了酒。昨日骆三小姐送了小姐一坛酒,小姐不胜酒力,就赏给了我。” 听掠影将酒味认在了自己身上,林紫苏长舒了一口气,忙趿拉着鞋子去开窗透气。 琥珀就见自家小姐衣衫不整地站在窗前,赶忙放下手中的热水,上前拉住林紫苏,说道:“小姐,这事儿还是让奴婢来吧,您这身打扮,让人瞧了去,指不定要怎么说呢。” 林紫苏没明白琥珀的话,琥珀一边帮她整理着衣服,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一大早厨房里的王嬷嬷说,咱们院子的墙上有几个男子的手印和脚印,怕是遭了贼,这会儿外面正在找线索呢。要是见了您这样子,下面的那些长舌妇们,不知又该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透过窗子微微打开的缝隙,林紫苏就见翡翠正指挥着几个婆子在院子的角落里搜寻。她看了几眼,吩咐掠影去给翡翠帮忙,回身坐在了妆奁前,任由琥珀为她梳洗打扮。 掠影想着此事最好大事化小,小姐说是出门去给翡翠帮忙,实则是看看能不能掩盖掉谢晞留下的痕迹。琥珀一边给林紫苏梳头,一边愤愤不平道:“小姐,那个掠影不是懂功夫吗奴婢们都指望着让她保护小姐呢,这临到有事了,偏偏还喝了酒,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 听了琥珀的这句抱怨,林紫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琥珀看出了自家小姐的不快,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便不再做声。 林紫苏到了母亲的宅院里请安时,毕氏正吩咐着家里的下人清点各院的物件,随后对着账本一一对照。毕氏见了林紫苏进门,就问道:“大姐儿,昨晚上咱家里遭了贼,你那可有财物丢失” 林紫苏摇了摇头道:“女儿那里都是些小物件,也没什么东西值得贼人偷的。” 黄氏正坐在一旁喝茶,听了母女的对话,瞟了林紫苏一眼,冷笑道:“后娘就是后娘呐,只顾着家里的财物,就不管自家女儿名声。唉,先前我那大嫂走的急,只可怜这一双儿女了。” 毕氏当年嫁入林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以续弦的身份嫁入林家,本就有些委屈,平日里最忌讳旁人提起她续弦的身份。 她一直对林问荆和林紫苏视若己出,自认问心无愧,旁人如何说她并不在意,但听到黄氏这个自家人也如此说,心中颇为难受,眼泪登时就要夺眶而出。 毕氏强忍住泪水,扔下手中的账本,正要质问黄氏。却听林紫苏冷声问道:“二婶,我母亲对我和哥哥关怀备至,不知你这话从何说起” 五十二 家事 黄氏道:“大姐儿,二婶可是为你的名声着想。这事儿可大可小,哪有你母亲这样做的我可听说,那贼人是在你院子里出现的,下面的人舌根子不牢靠,你母亲这么大张旗鼓的搜寻,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紫苏可不相信自己的这个二婶会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淡淡一笑,说道:“二婶,那照您的意思,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闹的天翻地覆,家宅不宁。看看这家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还成什么样子” 黄氏说完,特意停顿了几息的。见毕氏没反驳自己,心下暗喜,这个大嫂比自己想象的还容易拿捏 她接着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不会管家就乖乖的退位让贤,咱们林家可不缺管家的人。” 毕氏听黄氏如此说话,正要呵斥。林紫苏给了她一个眼神,笑道:“母亲,先莫要着急。” 林紫苏的眼神朝黄氏看去,一双秒目紧盯着黄氏,黄氏一开始还一脸镇定,被林紫苏看的久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说道:“大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婶,咱们都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问。”林紫苏笑吟吟说着,对毕氏说道:“母亲,不用看别处了,看看咱们家的库房少了些什么就成。” 黄氏一张脸顿时变了颜色,紧接着又恢复了平静,哼了一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紫苏不再理会黄氏,坐在母亲的身边帮她对照库房清单,不多时,下面的人就将缺失的物件清点了出来。 一个看起来比较精明的嬷嬷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夫人c大小姐,奴婢们点了一下,库房里缺了一对官窑的青瓷落地瓶子c两匹上好的锦缎,还有前些日子章侍郎送来的天青釉笔洗,大老爷一直都不舍得用,吩咐库房里好好保管,如今也不知去向。” 林紫苏认出这是管内院的赵嬷嬷,听她把话说完,随口说道:“这小贼一夜之间,偷了咱家这么多的东西,倒也厉害。” 赵嬷嬷忙点头称是,林紫苏又笑道:“不过这青瓷落地瓶子这么大,怕是不好搬出府罢,终归还是要在府里多找找。” 赵嬷嬷迟疑了片刻,说道:“大小姐,今儿个一大早,奴婢们把府里都找遍了,可没见着什么东西。” 林紫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也不看黄氏,说道:“那是你们没用心,我来教你们找东西罢,这些可都是贵重的物件,找到之后,你们该报官报官,该抓人抓人便是。” 她说着就站起身,作势往院子里走去。黄氏本来还板着一张脸坐着,见林紫苏站了起来,忙起身嚷道:“大姐儿,你要去哪里” 林紫苏扬起笑脸,盯着黄氏问道:“二婶,莫非你知道这几件物品的下落” “瞧你说的什么话,二婶我我哪里知道” “带人,去华光院” 林紫苏话音落地,不待黄氏反应,第一个走出门外,朝华光院阔步走去。过了几息,黄氏才反应过来,忙跟了出去,高声道:“大姐儿,你找贼赃,去我院子里做什么” 林紫苏毫不理会身后的黄氏,只顾带着赵嬷嬷朝前走,只听黄氏在背后咒骂道:“林紫苏,你这个不敬尊长的臭丫头,等你爹回来了,我非到他那里说道说道去,可有你好果子吃” 林紫苏走的极快,身后的下人皆是小跑着跟在她的身后,没一会儿就到了黄氏所居住的华光院里。 黄氏回京就带了几个下人,这几日只顾着安顿,丫头婆子都还没来得及挑,偌大的华光院中,只有黄氏带过来的两个丫头在拾掇着东西。 见林紫苏带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吓的不敢出声,林紫苏径直朝正房走了过去,对赵嬷嬷说道:“我看东西八成就在这屋,把门锁砸开,咱们进去看看便知。” 林紫苏话音刚落,东西两个厢房的门同时开了,秦雅君和林紫珠分别从两间屋里走了出来。秦雅君见是林紫苏,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的那几个人,笑问道:“大妹妹,这一大早的,怎么想起到这华光院来” 那边林紫珠怯生生的向林紫苏叫了一声“大姐”,就不再说话。 秦雅君见林紫苏竟是要破门而入,笑着提醒道:“大妹妹,这是姑姑住的屋子,你不告而入,姑姑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秦雅君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毫无恭谨之意,更多的是看笑话的心思,林紫苏笑眯眯地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贼人把贼赃放进这屋子里,就怕晚一会儿贼赃不见了,我在母亲那里不好交代。” 黄氏刚到院子门口,就见自己的房门刚被砸开,林紫苏推门就 要往里进。黄氏气急败坏地朝林紫苏怒喝道:“你个小蹄子,再敢往前走一步,老娘就剥了你的皮” 林紫苏回头看了黄氏一眼,满脸尽是嘲讽的神色,紧接着用力一推,转身就进了黄氏的房间。 黄氏见吓唬不住林紫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边哭口里边骂着:“哎呀呀,老天爷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怎么这林家尽出些不孝子孙,这是要把长辈往死路上逼呀” 她哭着,嘴里还夹杂一些樗城县的土话,林紫珠羞红了脸,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林紫苏领着几个人在黄氏的屋里转了一圈,就出了屋子,见黄氏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笑着问道:“二婶,你哭够了没有若是哭完了,就歇上一歇,侄女也好向你讨个主意,两个瓶子可是都在你屋里,对了,你床头那个樟木箱子,瞧着是被人被动过了,侄女这就让人砸开,看看里面少了哪些东西。” 黄氏顿时止住了哭声,骨碌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林紫苏跟前,本想着去揪林紫苏的头发,看到掠影站在林紫苏的身边,又把手缩了回去,骂道:“不就是两个瓶子吗不就是两匹锦缎吗你二婶拿了又能怎么样同是林家人,我们一家在樗城吃苦受罪,你们这一大家子却在京城里吃香喝辣,用你们些许东西怎么了” 林紫苏冷笑一声,说道:“二婶,当着二妹妹的面儿,咱们就说句明白话,自你们回京以来,我母亲可曾亏待过你们家里的东西,你要用便用,要拿便拿,从没人拦着你,可你别总想着我母亲好说话,就欺负于她,我告诉你,就算我母亲不掌这个家,也轮不到你” 黄氏怒道:“轮不到我,难道让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掌家不成” 林紫苏朝黄氏笑了笑,眼中却尽是寒意,问道:“赵嬷嬷,是不是还有一个珐琅笔洗不知去处” 赵嬷嬷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林紫苏迈开步子,说道:“那咱们就去找找,我倒要看看,谁会有这么大本事,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藏了起来” 黄氏慌忙拦在林紫苏身前,说道:“林紫苏我看你是晚辈,才不想与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紫苏使了个眼色,掠影上前一把将黄氏推开,紧接着林紫苏便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朝碧波轩奔了过去。 黄氏跟在林紫苏的身后,不住的咒骂恐吓,林紫苏只做没听到。 碧波轩是林防风和林半夏暂住的地儿,林紫苏进了院子,朝书房直奔过去。黄氏见情形不对,大声叫道:“大姐儿,说话间明年就是童生试了,你二哥可是正在用功,你要是打扰了他的学业,我可跟你没完” 林紫苏远远见书房的门虚掩着,也不客气,使了个手势,便有一个婆子一脚踹开了门。 书房里林防风和林半夏两人各站在书桌的一边,低着头只顾着往书桌上看,浑没注意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林紫苏走上前去,就见桌上放着一个空的笔洗,里面有两个蛐蛐,林防风和林半夏各执了一根树枝,两个脑袋凑在一起,逗蛐蛐正玩的起劲。 林紫苏见黄氏刚进了门,说道:“二婶,你过来看看,他们两个是如何用功的。” 黄氏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干什么,见侄女面露嘲讽之色,心里便生了不好的预感,走上前去,就见自己的儿子正忙着和林半夏逗蛐蛐玩,当下便朝林半夏的头上拍了一巴掌,斥道:“你个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姨娘让你一路跟过来,定是没安好心,这才到了京城,就开始勾引你哥哥逗蛐蛐” 林半夏见自己的嫡母和大姐站在自己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少了林半夏的配合,林防风顿觉无趣,还想骂林半夏两句,抬头却看见自己的亲娘在怒视着自己。 这一下林防风惊出一身冷汗,忙从书桌上拿了几本书胡乱盖在笔洗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说道:“娘,大妹妹,我正在用功呢,你们怎么过来了” 林紫苏脸上闪过一抹嘲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二哥呀,你娘可着实疼你,你可知,你桌上的这个笔洗,值多少钱吗” 五十三 秘戏 林防风听到“值钱”这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只听林紫苏道:“这个天青釉笔洗是前朝的汝窑出品,放眼整个大衍,保存完好的,也就那么几百件了,把它卖了,够买下咱们康宁伯府这块地了。你倒好,拿着这么个宝贝来逗蛐蛐玩。” 黄氏也是惊怒交加,她从家里的库房里偷偷拿出这个东西,原本是看着漂亮,就顺手拿给了儿子用,浑不知道这个笔洗竟然是价值连城。更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用这笔洗在书房里逗蛐蛐。 在侄女面前如此丢脸,黄氏平生第一次恨上了自己的儿子,她随手在桌上抽了一本厚厚的书本,连连在林防风头上拍打,怒吼道:“让你在书房里用功,让你在书房里用功,你倒是学会在书房里玩蛐蛐了,你说,是不是你弟弟撺掇你的” 黄氏只顾着发泄,却没注意从书本的夹层里飞出来一本小册子,林防风此时也顾不得躲避,只是死死盯住那小册子,眼中闪过绝望的光。 那小册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翻开了几页,竟然是一册秘戏图。 掠影眼尖,第一时间就看出了册子上的东西,忙拽着林紫苏的身子就走,说道:“小姐,咱们回去吧,莫要污了你的眼睛。” 林紫苏顺着掠影的目光看,脸上瞬间罩了一层寒霜,说道:“这等污秽的地方,我可真不想再来了,把那笔洗带走” 几个婆子上前就要把笔洗带走,林防风也不顾上遮掩秘戏图,慌忙护住笔洗,嘴里喊道:“我的大将军你们可不能带走我的大将军” 黄氏还没明白,自己这个侄女好好说着话,怎地忽然就火冒三丈,只记得林紫苏说这笔洗价值连城,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笔洗留在自己手里。 见林紫苏要强行收走,黄氏也是上前护住笔洗,哭嚎道:“大姐儿,你怎地如此不近人情这笔洗放在库房里也是闲着,让你哥哥用几日怎么了你哥哥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待他高中,你这个林家的姑奶奶不也跟着沾光吗” “正经的读书人二婶,你可真会给二哥脸上贴金,你瞧瞧他干的什么事”林紫苏说着,不再理会黄氏,转身就出了书房。 “斗个蛐蛐怎么了我听说那些京中那些个少爷们,哪个不会” 黄氏说着,就见一屋子的人都面色古怪的盯着地上的小册子,心下疑惑。 待凑上前去一瞧,黄氏登时跳了起来,抄起一个小凳朝林防风身上砸了过去,怒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腌臜玩意儿” 黄氏只顾着教训林防风,再也顾不上旁的事,笔洗到底还是被林紫苏带回了库房。 林紫苏在母亲那里交了差事,回到自己的院子,心内一阵畅快,因昨晚谢晞积下的不快一扫而空,便给自己泡了壶清茶,坐在房中细品。 捱到了午时,琥珀把饭食送到了院子,说起华光院那边的事儿,琥珀笑道:“二夫人快气疯了,罚了两名少爷一直跪在院门口。方才奴婢从那边过来,二少爷被二夫人叫进屋去,说是要罚他闭门思过,三少爷可还在太阳底下晒着呢。” 摊上黄氏这个嫡母,着实是可怜,林紫苏对林半夏倒是有些同情起来,对琥珀说道:“待会儿你去华光院瞧瞧,给三少爷送些水和吃食。” 琥珀担心道:“小姐,奴婢这样做,二夫人会不会生您的气” 林紫苏笑着夹了口菜,说道:“二夫人生的气还少吗横竖她看谁都不顺眼,我也不怕得罪于她。” “对了,方才赵嬷嬷送来了一张当票,说是从二少爷笔洗里的书中找到的。”琥珀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递到了林紫苏的手中。 林紫苏放下手中的筷子,展开那张纸一看,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这个林防风,竟然把父亲送他的南窗记抵押给了当铺。 这等文人们心念的奇书,从来都不会在市上流传,林防风却给当成了废品,还只当了五十两银子。 林紫苏将当票收了起来,准备见了父亲交给父亲。忽然想到,黄氏母子如此蠢笨,可不会有什么顾忌,于是向琥珀慎重说道:“一会儿给三少爷送饭,还是让掠影过去吧,你遇上了二夫人,怕是要吃亏。” 午后林紫苏百无聊赖,想起在骆府见到的那个七轮扇甚是精巧,便一头扎在了小书房里绘画起图纸。那七轮扇设计的甚是繁复,林紫苏也看得不是太真切,只能依着记忆慢慢还原。 这一用功,就是两个时辰过去,等林紫苏忙完时,正是夕阳如火,将西边半个天空烧的通红。 翡翠已然在书房外面等候了一会儿,见林紫苏从书房里出来,替她净了手,有些忧心的说道:“大小姐,方才老爷下衙,二 夫人就去外书房找老爷告状了,老爷让您这就过去。” 林紫苏接过翡翠递过来的面巾,笑着说道:“那就去吧,我倒是好奇,她会向父亲说些什么” 她简单收拾过后,带着翡翠朝父亲的书房走去。刚走到外院门口,见林问荆刚下学归来,正悠哉悠哉地在院子里晃荡,王庆生背着书箱,满脸无奈的跟在他身后。 看见哥哥这幅尊容,林紫苏知他又到了休沐的日子,迎上前去,笑道:“哥哥,我今日画了一个好东西出来,明日把图纸送到你那里。” 林问荆听妹妹如此说,喜道:“你又制了新的图纸快让我瞧瞧” “父亲叫我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林紫苏抿着嘴笑,这个哥哥,果然还是对天工一如既往的痴迷呀 “我这会儿正闲着,可等不到明日了,翡翠,你领着王庆生过去,把你家小姐的图纸给本少爷取出来。” 见哥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林紫苏有些哭笑不得,随手就让翡翠领着王庆生去了自己书房,还待再跟哥哥聊上几句,就见父亲拉开了书房门,黑着脸道:“大姐儿,你给我进来” 林问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父亲言语不善,朝林紫苏比了个口型,意示询问。林紫苏比了个手势,让哥哥不用等候自己,先到母亲那边。 看哥哥转身去了后院,林紫苏这才进了父亲的书房。刚关上门,就听父亲朝书案上重重的拍了一掌,怒斥道:“你个不孝不慈的丫头看看你做的好事” 方才黄氏堵着林远志,哭诉了林紫苏的十大罪状,林远志听的惊怒交加。 虽知黄氏的秉性,十句话里连半句话也不能信,但他一向信奉家和万事兴,林紫苏一番折腾,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终究还是对女儿有几分怨言。 林紫苏却是不慌不忙,从桌子上斟了一杯茶,送到父亲面前,说道:“父亲息怒。” 林远志狠狠瞪了林紫苏一眼,勉强接过了茶水,痛心疾首道:“你母亲教导了你们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一点长进你是咱家的长姐,不说做个表率,你看看你是怎么对待长辈的你又怎么照顾你弟弟的” 林紫苏脸上挂着笑,问道:“父亲,您今日下衙回家,还没见过母亲吧。” 林远志还等着女儿的辩解,没料到女儿会如此问,微微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林紫苏。 只听林紫苏接着说道:“母亲被二婶气的掉眼泪,您知道吗” 黄氏今日受了林紫苏的气,一心想要林紫苏的好看,是以自申时起就守在府门口,生怕被林紫苏抢先一步,恶人先告状。 林远志刚到了府中,被黄氏堵在了门口,还没来得及见毕氏的面儿,听林紫苏如此说,心里对黄氏生出了些怒气。 万万没想到,这个黄氏才回京几天,就敢去挑衅长嫂,反过来还来找自己告状。听林紫苏简略说了下经过,林远志强忍住怒气,问道:“你母亲无碍吧” 林紫苏没有接过父亲的话,又道:“父亲,章侍郎送您的那个天青釉笔洗,被二哥拿去逗蛐蛐,二婶没同您说吧。” 笔洗林远志想了半天才,矍然一惊,那个笔洗是当日章若谷送调令时一道送来的。他出身寒门,对瓷器倒没什么概念。他不知章若谷送此大礼的用意,既然收了人家的礼物,原封不动的退回去终究不合适,是以一直想找个机会,向章家回个价值相当的礼物。 听林紫苏说林防风竟把那笔洗拿来逗蛐蛐,林远志咬了咬牙,继续听林紫苏说话。 “那可是汝瓷,前朝的官窑里烧出来的,我看着那笔洗有些年头了,父亲找个机会还回去吧,咱家可没相当的礼物。” 林紫苏不顾父亲的怒气,继续说道:“私相授受,这事儿可大可小,一着不慎,被御史参奏的话,咱们一家子都要搭进去。” 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紫苏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父亲,二哥书房里放着秘戏图,不知二婶有没有告诉您” 五十四 银楼 林远志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方才林紫苏说的那些话,他听了虽然恼怒,还算是能经受得住。待听说侄儿竟藏有这等淫邪之物,还让自己的女儿撞见了,林远志身子如垮塌了一般,倏地坐了下去。 多亏有双手撑着桌子,林远志这才没有滑倒在地,他喘了两口粗气,调匀了气息,双手紧捏着桌沿,忽地用力在书案了拍了几下,气急败坏地道:“荒唐荒唐啊” 见父亲面如死灰,林紫苏不敢再说南窗记被抵押一事,心里打定主意,等自己存了些私房钱,就把父亲这本书给偷偷赎回来。 林远志眼光混沌,呆坐了片刻,突然有些感伤,语调瞬间低沉了下来,说道:“大姐儿,你且坐下,父亲与你说说话。” 听父亲有话要说,林紫苏乖巧地坐在了父亲对面,说道:“其实父亲方才教训的是,女儿今日的确是唐突了,不该在家里这样闹。” 林远志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对黄氏不满,可她终究是你二婶,就算看在你二叔的面子上,且忍她一段时日,等你二叔到了京城再说。” 林远志眼光悠远,似是暗藏了无数心事,沉着声说起了过往。 “当年在淮南时,我去省里考试,你母亲怀着你早产,遇上大雪封门好几天,是你二叔带人在雪地里跑了十几里路,半逼半求地让人把稳婆背到了家里,这才有了你平安降世。” “正兴七年,我得了河中林城县令的实授,是你二叔不远千里,把你们母子三个从淮南老家送到了林城。” “正兴十三年,咱家里遭了大疫,又被流民抢掠一空,连口正经的吃食都没有,我到京中服阙,也是你二叔凑的盘缠路费。” “你能维护你母亲,为父很是欣慰。你二叔为咱家受的苦楚太多了,那黄氏再不济,也是你二叔的结发妻,为父不是纵容她,而是不想让你二叔在咱家失了面子,大姐儿,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听了父亲这一番肺腑之言,林紫苏有些眼眶发热,低着头轻声说道:“女儿今日不懂事,教父亲为难了,以后定不会如此。” 林远志站起身,走到林紫苏近前,轻抚着她的发顶,言语中带着一丝温柔,又带着一丝无奈,怅然说道:“不,是你太懂事了,为父只以为你是在无理取闹,却没想过,是我家女儿长大了。” 林紫苏仰望着父亲,见父亲满脸慈爱看着自己,心中百感交集,她轻声说道:“父亲,女儿以为,二哥和三弟年纪都不小了,该送去读书了。若是把他们放在府里,任由二婶如此教着,迟早要荒废掉。” “此事日后再说,他们是你二叔的孩子,总要听听他的意见。” 林远志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却是转了话题,说道:“今日下了衙,恩师与我说了几句亲近的话,说是骆家的两位小姐端午节时会去参加卫王府的诗会,想让你一起过去。” 又是诗会林紫苏想起在骆府假山处偷听到的话,让自己过去是假,让秦雅君过去才是题中之意吧 果然下一句就听父亲提起了秦雅君,林远志看不惯秦雅君,提起她也甚是不客气,说道:“骆二小姐与那个秦雅君一见如故,届时你也把她带过去吧。” 父女俩的谈话,开场时火药味十足,结束时却一片和睦,当毕氏派人来催时,父女两人已然探讨起了近几日的朝事,听下人提起了用膳,林远志这才惊觉腹中空空如也。 黄氏自觉失了面子,躲在自己的院中,让厨房里送过去了一大桌晚膳,等着林紫苏上门告饶。 等到了大半夜,依旧没见林紫苏的身影,黄氏宽慰自己,林紫苏定是像院门口的林半夏一样,被林远志罚跪,这才没时间过来向自己服软。 被黄氏惦记的林紫苏这晚睡的极是安稳,在黄氏身上出了一口恶气,又与父亲推心置腹的交谈,心情甚是舒畅,早早的便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苏还在睡梦中,就隐约听到了林问荆的声音,接着就听到掠影的声音:“大少爷,小姐还没起呢,你可不能进去。” 林紫苏知道哥哥的来意,忙扯开帐子,赤足跑到了窗前,露出半个脑袋。就见哥哥正站在自己的院门口,大声说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先用了饭,去天工院等我吧。” 兄妹二人皆是急匆匆地吃了饭,向母亲请安还没说上几句,就匆匆地赶去了天工院。 院落里的东西,下人们连夜按林问荆的吩咐收拾停当,兄妹过去时,正有两个小厮在往里面搬木头,林问荆兴奋着说道:“我寻思着这次的器具需整日里转动,须得木质坚硬才行,特意让人买了两根楸木。” 兄妹两人 顶着日头忙活了半天,林紫苏在一旁改着图纸里的细节,林问荆则是根据林紫苏的图纸进行匠造,一直到了午后,七轮扇已然大致造出了雏形。 兄妹兴高采烈地回了前院,毕氏已然吃完了饭,不过她素来知晓这两个孩子,一旦用起功来就废寝忘食,因此特意吩咐厨房里留了些饭菜。 黄氏一大家子今日也坐在席间,她昨日没等到林紫苏上门服软,又等了一上午,仍是没见到林紫苏的身影,特意在午间赶过来,准备向林紫苏兴师问罪。 哪知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林紫苏过来用膳,问毕氏时,毕氏一直说林紫苏在忙。 正当黄氏就要等的不耐烦时,终于见林紫苏进了前院,当下劈头盖脸就训斥道:“大姐儿,你整日里都在瞎忙些什么吃饭还让长辈在这里等你,你还有没有点家教” 林紫苏昨晚与父亲谈话之后,心态已然放平和,她不想与黄氏正面冲突,淡淡一笑,说道:“昨晚父亲说,端午节卫王府有个诗会,邀了京中各处的府邸。我还想着带着二妹妹一起去,二婶若是觉得侄女没家教,那还是算了,省得带坏了二妹妹。” 听林紫苏说要带自己女儿去卫王府,黄氏顿时满脸堆笑,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说道:“好侄女,二婶与你说笑呢,你莫要放在心上,你二妹妹能过去自然好,你二哥也会做些诗,不如也带他一块儿过去” 林防风也正在盼着林紫苏的回答,哪知林紫苏的眼光却突然扫了过来,如同利刃一般,林防风心内突突直跳,不敢与自己这个妹妹对视,忙地下了头。 只听林紫苏道:“哦二哥也会作诗我看今日天色不错,正好二哥也在这里,就请二哥即兴做一首吧,若是凑合可以的话,一起去也是无妨。” 黄氏见林紫苏没有拒绝,兴奋道:“风哥儿,你听你大妹妹说了吗正好你今日也无事,就做一首诗让她瞧瞧,让你大伯母也瞧瞧。” 林防风顿时头大如斗,自己哪里会做什么诗 他脑子转了转,觉得诗会不过是一帮读书人的事,定是既无聊又无趣,也没什么可去的,就说道:“母亲,这作诗什么的甚是无聊,儿子先回去看书了。” 黄氏听儿子说要去用功,心中甚喜,觉得果然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自己昨日一番教导,今日就奏效了,当下同林紫苏说道:“你二哥已然知道用功了,那卫王府的诗会,就让他一起去罢。” 哪知林防风已然打定了不去的决心,随口说道:“儿子忽然想起,端午节还有些功课要做,这诗会就不能去了。” 听林防风如此说,黄氏心内既骄傲又惋惜,难得儿子知道勤奋读书了,连端午节都不出去玩了,又惋惜着儿子错过了诗会,那诗会上定是有不少官家小姐,儿子去了,说不定就能有个锦绣良缘。 黄氏正盘算着,林防风连声招呼都没打,已然离席而去。 黄氏就见席间几个人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态,显然是看不上自己的儿子,顿生怒气。 她正要朝着林半夏发泄,忽而想起,儿子初到京城,还没寻个读书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功课 等黄氏顿悟过来时,林防风早已出了院子,黄氏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紧跟了出去。 林半夏和林紫珠见母亲愤然离去,皆是惶恐,林紫苏笑着同林紫珠道:“二妹妹,我这几日都在家中闲着,你若是无事,可以到我院子里去玩。” 林紫珠还没答话,秦雅君却是接过了话,问道:“大妹妹,卫王府的端午诗会骆家小姐会去吗,我与骆二小姐以棋会友,这几日没见,倒是有些挂念她了。” 四月底的午后,天气已然闷热难当,骄阳炙烤着大地,翻出层层热浪。 林问荆却是不顾热浪,又去了天工院摆弄起那个七轮扇。 林紫苏难耐暑热,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憩。一觉醒来,就见掠影递过来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兴和银楼金碧耀。 林紫苏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掠影,掠影悄声说道:“两日后又该为杨世子诊治了,这是她安排的地方,奴婢去探过,这兴和银楼就在东城,离咱们府上不算太远。” 林紫苏一直都在盘算着为杨兴尧针灸的日子,得了杨兴尧的信儿,倒是有些吃惊,没想到这次杨兴尧弃了公主府,将地方放在了闹市之中。 林紫苏心中惊疑,脸上却是不显,点了点头,问道:“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掠影想了想,又道:“世子说,这马上到了万寿节了,姑娘也该给自己添几副首饰才行。” 林紫苏笑了笑,这个杨兴尧,连出门的理由都为自己找好了,当真是体贴。 她心下惊疑尽去,同掠影说道:“杨世子可曾婚配我瞧着,世子妃可是个有福气之人呐。” 掠影摇了摇头,说道:“世子一直是独自一人,房里连个丫头什么的都没有。前几年王爷倒是着急,可世子却一直不肯娶亲,还 与王爷闹了几场。这几年世子的身子一向都不好,王爷也不敢再催他。” 林紫苏想起初见杨兴尧时,听他说的心愿未了,莫非就是说的这件事 林紫苏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笑着问道:“那杨世子,可有中意的姑娘” 掠影也是笑了起来,道:“杨世子可是不止一次说了,这全天下啊,非一人不娶。” 林紫苏这下更是来了兴头,仔细探问却知,这句话杨兴尧说过无数次,就快成了他的口头禅,到底全天下有没有这个人还难说,或许只是他的推托之词。 林紫苏不再去想杨兴尧的风流佳话,既然杨兴尧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林紫苏也乐得轻松。与母亲说了要出去为端午节的诗会挑几件首饰,毕氏当即就应允了下来。 这一日,林紫苏带着掠影早早的出了门。 两人随意在街上逛了几处铺子,又到点心铺子定了几盒点心,这才去了兴和银楼。 刚进了门,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迎到了面前,仔细打量了林紫苏一番,问道:“姑娘,您是来看成品还是定做” 往日里,林紫苏都是简单的梳了双髻,以珠花束发,简单大方。今日出门时,因想起是出来选首饰,便有意梳了一个繁复的望月髻,头上戴了一支芙蓉贴翠华胜,斜斜的簪了一支银制蝴蝶展翅步摇。 那步摇是毕氏陪嫁的嫁妆,显然是有些年头了,银制的流苏略显发黑,林紫苏一个年轻姑娘,戴着这样的首饰,显得十分寒酸。 林紫苏故意戴着这支步摇,就是想为自己的出门寻一个更好的由头。掠影听掌柜问完,指着林紫苏头上的步摇道:“你家可有新的式样我家小姐想定做几款新的。” 那妇人点头哈腰说道:“小姐可真是来着了,小店昨日刚新出的式样,还没来得及往柜台上放,就在楼上放着,您楼上请。” 林紫苏和掠影随着那妇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屋子往里走,又有一个暗门。暗门背后有一个楼梯,三人拾级而下,却是到了一间库房里,里面放满了粮食。 杨兴尧早早就在库房里候着,见林紫苏到来,站起身笑道:“这家粮店和银楼以前都是我家的产业,虽是两条街的门面,方位却是一致,为了经营方便,就把这两家店连到了一起。闹市里藏身不易,劳烦姑娘了。” 五十五 暗算 林紫苏见杨兴尧的神色又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不由怀疑起那晚谢晞与自己所说的杨兴尧吐血一事是真是假。 正待细问,就听角落里传出了谢晞的声音:“苏苏,你还真是大胆,这等来历不明的地方也敢过来。” 听到谢晞的声音,林紫苏隐隐感觉后背一阵疼痛,那晚的情形又历历在目,怒火不由就翻了上来。 谢晞却跟无事人一般,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依旧是嬉皮笑脸走到林紫苏面前,说道:“杨兴尧让你来你就来了,你就不怕他把你拐卖掉” 没想到在此处,又见到了这个惹人厌的谢晞,林紫苏微微侧过了脸,不去看谢晞的表情,说道:“杨世子可是正人君子,哪像某些人,整日里就会想着下三滥的勾当。” 杨兴尧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不过中气仍是不足,笑了两声,就觉气息难继,当下就停了笑,说道:“林大姑娘说的是。” 谢晞“哼”了一声,说道:“刚吃了几天药,就得意忘形了小心把无常鬼引过来,你这身子,来个小鬼怕是也把你带走了” 林紫苏取出自己的针包,杨兴尧当即便坐了下去。 林紫苏先替他诊了脉,又问了几个症状,就道:“世子,你的先天肺弱已然大有好转,以后不必再七天施一次针了。” 杨兴尧脸上神色平静,他身后的王雁归却是一脸喜色,雀跃道:“世子的身子终于好了这可真是老天护佑” “老天护佑林大姑娘护佑才对”谢晞显然是对王雁归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冷笑道:“你去庙里问问那些进香磕头的善男信女,何时见菩萨显过灵” 王雁归不敢和这位王爷争论,见他走了过来,躬身退到了一边。 谢晞今日横竖看着这对主仆不顺眼,上前拍了拍杨兴尧的肩头,说道:“世子,这位小神医救了你的命,你该何以为报” 杨兴尧嘴角挂出一丝兴味,问道:“殿下以为我该如何” “那还能如何话本里说的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然是做牛做马,终生以供驱策。” 谢晞说话时,眼神却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林紫苏被他看的极不自在,说道:“世子不用理会不相干的人,你给我的那两本医书,已足够付诊金了。” “你这可是冒着丧命之险替他医治,就两本破书打发了,苏苏,你把滇王府也看的忒轻了,他们府上富有四海,缺你这点报酬吗” 谢晞边说边朝林紫苏使颜色,林紫苏干脆装作视而不见。 谢晞郁闷之至,他还想帮林紫苏从杨兴尧身上讨一些便宜,哪知这林紫苏一点也不上道,白瞎了自己的一片好心。 他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见杨兴尧从怀里取了一枚铜钱,说道:“有我这里有一枚古物,本就想交与姑娘,既然敦王殿下在场,我也不必说太多,这枚铜钱,以后就请姑娘代为保管。” 林紫苏见这枚铜钱造型古朴,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却比寻常的钱币大了一圈,足有鸡蛋大小。 她还以为又是如医书一般的古董,也不再推辞,顺手就接了过来。抬头却见谢晞笑逐颜开,说道:“杨兴尧,你有这份心意还差不多,也不枉苏苏为你出生入死了。” 杨兴尧见林紫苏面带疑惑,淡淡说道:“当年古滇国是我杨家所立,立国之初,杨氏先人仿秦律同度量c定衡制c改币制,这枚铜币,便是古滇国造出的第一枚钱币。此币如滇王府印信,日后林大姑娘若是有事,就拿着这枚铜币到城南仙客来酒楼,找那里的掌柜,不论再难的事,他都会尽力去办。” 经杨兴尧解释,林紫苏这才知道这枚铜币的重要之处,杨兴尧是个聪明人,既然他有这份心,定是做好了打算,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假装客气。 她极为珍视的将这枚铜币收好,问道:“杨世子,不知你何时离京离京前给我个准信,我再为你开一副药方。” 杨兴尧当即就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开怀之事,说道:“林大姑娘不必着慌,依你的想法医治便是。我的离京时日,还在筹谋,说不定,以后便久居京城了。” 林紫苏顿时有些瞠目结舌,杨兴尧这是何意藩王留京时日皆有规制,离京还需筹谋久居京城,难道要作为质子 可眼下滇王府在大衍地位超然,南疆各族也在滇王府的治下服服帖帖,朝廷万万不敢提质子一事,杨兴尧却要主动留居京城,这是以退为进 林紫苏想不明白,朝杨兴尧看去,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答案。正好看到谢晞朝杨兴尧挤眉弄眼,而杨兴尧则回之以自信从容的微笑,似是两人已然确定好了一场图谋。 他们想干什么呢 林紫苏突然警醒,这两个人与自己毫无关联,自己干嘛要去关心他们两个的图谋 不能想,不能想,林紫苏告诫自己。 自己只是一个医生,医治好杨兴尧,就算是大功告成。 林紫苏这样想着,就同杨兴尧说道:“我这里想了几个药方,皆是从医书之中改良而来,本还有些担心。世子既打算留在京中,那就好办,我放心给你开药,若是有什么突发病症,尽可通过掠影来找我。” 林紫苏执笔写起了药方,她想起这几日既有端午诗会,又要帮着母亲为万寿节做准备,准备多写几个药方。 谢晞在一旁百无聊赖,看到林紫苏写起了药方,就想起上次在南康大公主的惨痛经历,又想到自己在林府跳入池塘的丑事,决意要给林紫苏一个惊吓。 可是林紫苏那丫头有些邪门,自己两次主动都吃了大亏,他这次学了聪明,不能由自己出手,最好是做的像个意外,让林紫苏那丫头吃足哑巴亏才好。 他用目光在这仓库里搜罗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处能动手的地方。 林紫苏把药方写完交给王雁归,抬头就见谢晞坐在自己进来时的那道木梯上,正盯着自己邪笑。林紫苏被他盯的有些心里发毛,与杨兴尧草草交代了几句,就想着赶紧离去。 谢晞见林紫苏朝自己这边走来,嬉笑道:“苏苏,这就要走么不陪世子多说几句” 林紫苏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纠正他的称呼,说道:“世子的病情需休息,与他说话只会让他多虑。你不是那么多的狐朋狗友么为何要一直缠着世子” 谢晞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在梯子的旁边站定,一只脚跨在两袋粮食上面,说道:“苏苏,还记得我让你治病么你可知我的隐疾是什么” “是什么”林紫苏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龙阳之好” 谢晞说完,见林紫苏睁大了眼,顿觉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大笑道:“你的小脑瓜想什么呢这个你也信哈哈” 林紫苏顿时反应过来,谢晞又在拿自己寻开心,赌气地提起裙子,疾步朝楼梯上走去。 哪知刚登了两阶,就听“喀嚓”一声响,脚下一空,身子猛地向后栽了过去。 谢晞在一旁候着,等的就是这一刻,左右脚先后开弓,将两袋粮食全踢了出去。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切,这一下有两大袋粮食垫底,林紫苏还懂一些武功的皮毛,自然不会伤到她分毫,只消让她在自己面前出丑,也算是扯平了。 然而谢晞的欢喜连半息都没有持续下去,他刚把那袋粮食踢了出去,就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就是眉骨火辣辣的疼。 “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谢晞心中泛起了一阵无力,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又莫名受伤了 林紫苏在倒下的那一刹那,猛地一甩头,就觉什么东西从自己头上飞了出去。心中正慌乱,听到身后一阵风声,当下也不管身后飞过来什么物事,双手用力向后一推,正推在身后的物事上面,借着力,身子又转了过来,脚下踉跄了两步,竟然站了起来。 刚刚站定,掠影已然惊叫着赶到了她的身边,林紫苏胡抓一通,正好扶住了掠影的身子站定。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发生的极是突然,林紫苏有些恍神,回神时就见掠影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林紫苏强笑着朝掠影点了点头,松了掠影的身子,意示自己无碍。 她后退一步,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莫名多了两袋粮食,正顶着自己的后背,遂直起身子,朝四周打量。 这一下应该惊动了不少人吧 林紫苏抬头看,却见谢晞站在面前,一脸呆滞,眼角往上的额头出有几道极其显眼的划痕。 “林紫苏,又是你干的好事”谢晞对自己计划的落空甚是沮丧,便要把怒火撒在林紫苏身上。 林紫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谢晞脸上受了伤,一脸无辜地问道:“殿下,臣女又怎么招惹你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了原本在自己头上的步摇,正躺在谢晞脚边,应是方才从自己头上滑了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发髻已然散了,伸手往头上一摸,那支芙蓉贴翠华胜顿时滑落到手里,一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斜了下来,连她的眉眼也被遮住。 林紫苏脑袋嗡的一声响,这一下,自然是毫无仪表可言了。 当着几个男子的面,自己的这幅尊容可不能见人,林紫苏“啊”的一声,就想向外跑去。紧接着只觉手腕一紧,回头看去,谢晞正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恶狠狠的说道:“林紫苏今天本王好好的跟你算账” 算账林紫苏还从未见过谢晞如此狠厉的表情,身上打了个寒颤。 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过得罪他的事,心下顿时底气十足。 她试着用力甩开谢晞的手,说道:“殿下这话,臣女就听不明白了,不知道臣女如何得罪了殿下” 谢晞察觉到林紫苏想要挣脱的意图,将林紫苏的手腕握的更紧,恨恨说道:“你用暗器袭击本王” 这个说法,连谢晞自己都觉得经不起推敲,楼梯是他做的手脚,方才的一切都是他在推动,林紫苏如今的样子狼狈不堪,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但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林紫苏今日佩戴了首饰 林紫苏不知方才遇险都是出于谢晞的算计,本来对谢晞还有些歉疚。听他竟污蔑自己用暗器袭击他,那点歉疚顿时烟消云散。 自己巴不得跟他撇清关系呢,怎么可能如此愚蠢的去算计他 她用另一只手拨开了挡在眼前的头发,冷冷问道:“不知殿下所说的暗器是什么头上的首饰也算暗器” 说到暗器,谢晞这才想起伤了自己的,不过是一件头饰,似乎不能归到暗器之列。 他把注意力放到了林紫苏的头上,就见她头上的发饰尽去,一头青丝散乱地垂了下来,将她的小脸盖住了一半,衬的一张脸更为小巧清秀。 谢晞觉得此时的林紫苏极其好看,但又无法形容是哪里好看。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莫名觉得喉头发紧,心里砰砰直跳,连着双手,也仿佛在不由自主的跟着跳动。 这是又要发病了 好像又有些不同,但终归是发病的前兆吧,事不过三,在林紫苏的面前,可不能再闹出落荒而逃的笑话。但心里的跳动又无比强烈,谢晞用力的揉搓了几下林紫苏的手腕,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谢晞这一用力,林紫苏疼的眼泪都要掉了出来,好在谢晞随后就松了手,她收回了手腕端详了片刻,发觉手腕多了一圈红印,已然瞬间肿了起来。 林紫苏将自己的手腕送到谢晞的面前,恨恨说道:“登徒子” 谢晞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似乎太过用力了,看着林紫苏雪白的皓腕上多处了一圈红印,有些心虚地说道:“你的头饰伤了本王,本王给你一点小教训。如今已然和你算完了帐,咱们就算扯平了。” 林紫苏心中还有些不太满意,不过既然谢晞如此说,也没必要与他纠缠,就道:“扯平了最好” 五十六 图谋 林紫苏说着,就要出了库房,与谢晞这样的人着实不能呆在一起,指不定待会儿又要如何纠缠自己。她走的脚下生风,三步两步就走到了暗门门口,掠影小心提醒道:“小姐,你的头发还没收拾” 林紫苏这才想起,自己头上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着实不能出去见人。她随手整理了衣服,又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将两颊的头发尽数捋到了耳后,自觉收拾的差不多,扬起目光向掠影询问。 眼前的美景突变,谢晞甚是不满,说道:“有什么好收拾的,不都看到了吗”接着见杨兴尧站起了身,又问道:“你说是不是,杨世子” 杨兴尧听谢晞叫到自己,笑道:“殿下,你损坏了林姑娘的东西,可是要照价赔的。” 他说着走上前去,正见到掠影俯下身子,要去拾起那支掉在地上的蝴蝶展翅步摇,忙制止道:“掠影,你去前面同管事说,挑几件合适的首饰,先让你家姑娘用着。” 谢晞低头看了脚下的银步摇,银本来质地就软,他方才不小心又踩了一脚,将那步摇上展翅的蝴蝶踩成了一片树叶,眼见是不能再用了。 听杨兴尧的意思,他竟是要送林紫苏首饰,谢晞心中没来由的生气,说道:“世子说的不错,既然是本王损坏了林姑娘的首饰,自然会照价” 本来谢晞顺口想说照价赔偿,忽然想起脚下这步摇着实寒酸,比自己府里丫头身上的还不如,又道:“本王自然会赔她几件更好的首饰。” 杨兴尧含笑说道:“殿下,我说的是这木梯,可不是林姑娘的首饰。她是这银楼的新东家,林掌柜用几件首饰,还用我们来操心吗” 他此话一出,林紫苏和谢晞都是吃了一惊。 谢晞随即就明白了过来,酸溜溜说道:“早知道你这位世子有如此心意,我还来瞎操什么闲心” 林紫苏自从在南康大公主府自己婉拒过之后,就没见杨兴尧提起那店铺的事儿,她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没想到今日里他忽然又旧事重提,慌忙推辞道:“杨世子,你的诊金已然付过了,这个银楼,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杨兴尧仿佛是看出了林紫苏的想法,笑着说道:“林姑娘不必客气,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听说贵府眼下有远客,正是用钱之时,这个银楼和粮店每月的收入虽然菲薄,补贴府上的家用还是绰绰有余。这里的管事都是我了多年的老人,生意上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安安稳稳的做甩手掌柜就行。” 说话间,掠影捧着一个首饰匣子就来,林紫苏打开来看,里面林林总总放了几十件首饰,金玉翡翠应有尽有。 杨兴尧见管事备的这些首饰不算贵重,胜在做工精巧,正合了自己的心意,这才同林紫苏说道:“林姑娘,银楼中有专供姑娘们梳妆打扮的房间,你这就和掠影一道过去吧。” 林紫苏道了声谢,就和掠影一道上了楼梯,出了暗门。谢晞拾起脚边的银步摇,拿在手中端详了几息,冷哼道:“世子良苦用心,连备下的首饰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既不贵重,穿戴在身上又不难看。” 杨兴尧坦然道:“林姑娘身膺重任,万事都需小心谨慎,自然不能太过惹眼。不过就算我不去安排,相信她也自有分寸。” 谢晞更是不高兴,将那步摇放入袖中,板着脸道:“世子,你心里可是有人了,我这刚给你谋划完,你还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殿下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对林姑娘从没别的心思,不过是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杨兴尧摇了摇手,笑问道:“不过,听闻殿下金屋藏娇,家里花魁瘦马应有尽有,还想打林姑娘的主意” 银楼这一行,林紫苏算是满载而归,回到家中时,头上一支莲纹金钗和一支金镶玉步摇,手上增了一双翡翠手镯,皆是市面上寻常见的首饰。 她和掠影刚进了后院,正遇到黄氏带着林紫珠从门口经过。 黄氏见掠影手上拿了一个首饰匣子,忙携着林紫珠走到近前,笑问道:“大姐儿刚从外面回来听你母亲说你去了街上选首饰,可有选到中意的” 林紫苏笑道:“过几日不是要去卫王府么,这才选了几件首饰,无所谓中意与否,能带着出去见人就行。” 黄氏道:“那日你二妹妹也要过去,我就怕她丢了咱们府的脸面,正头疼着呢,不知道这京城里流行哪些样式。” 她说着,暗暗将林紫珠推至身前,说道:“怎么说你是紫珠的大姐,不妨替她参详一下。” 林紫珠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形容娇小,又因常被黄氏训斥,养成了畏畏缩缩的性子。 见妹妹的身子一直往后缩着,林紫苏皱了一下眉头,褪了手上的翡翠手镯递 给了林紫珠,说道:“二妹妹,我看你手腕上是空的,这双镯子,以后你戴着吧。” 林紫珠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镯。 林紫苏的手腕被谢晞握出了一圈红印,这双镯子本来是做遮挡之用,如今褪了下来,为了不让黄氏发现手上的异常,只得不着痕迹的拢了一下袖子,说道:“二婶,我院子里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黄氏的眼光却是一直在那首饰匣子上,见林紫苏丝毫没有打开匣子的意思,撇了撇嘴,说道:“你们都是大忙人,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去吧去吧,我这里还得教导紫珠这丫头呢。” 待林紫苏和掠影的身影转过了垂拱门,黄氏一脸鄙夷的对林紫珠说道:“哼,你大姐可真小气,她那个匣子里,定是有许多首饰,偏偏就给了你这一对石头镯子,这几日你可要多去她那里,看看她都有什么宝贝” 林紫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然被黄氏挂念上了,她刚回了屋,找了消肿的药膏将手腕抹了一圈,手腕依旧是隐隐有些疼痛。 她在心里咒骂了谢晞几句,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在银楼里的摔倒,似乎有点不对劲。 联想了一下前因后果,又想起了杨兴尧让谢晞照价赔自己的话,顿时就明了,那个梯子定是谢晞做过了手脚。 如此来说,那两袋粮食为何会适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也就容易想了。那是谢晞做了手脚之后突然良心发现,给自己找了两袋粮食垫背。 这谢晞到底要干什么明明自己已然答应与他合作,还要再来这一出 林紫苏有些摸不透谢晞的想法,当下也就不再多想,左右谢晞还要来求着自己,何必要为这个不相干的人烦心 她惬意地在房内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过了申时,日影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墨迹。 暑气透过湘妃帘侵入房内,虽是日头偏西,屋内还是有些燥热。 林紫苏起了床,在屋内稍坐了片刻,后颈上已然冒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拿起桌上的团扇随意扇了几下,想起哥哥正在做的七轮扇,顿时起了兴趣。 她一路小跑着赶到天工院时,林问荆还没从府学回来,那架七轮扇已然初具雏形。 往日里这个时候,王庆生已然驾着马车去接自家公子了,今日得了林问荆的吩咐,不用再去府学。 他一整天都呆在这天工院,按着林问荆的要求,在打磨几个木质的小构件。 见自家小姐过来,王庆生起身行了一礼,对林紫苏笑着说道:“大小姐,大公子一大早出门还在提起你,说是这物什做的差不多了,定要让你看一下方可。” 林紫苏也是笑道:“教你学个聪明,这叫七轮扇,你整日里跟着大哥哥,可得记清楚才行。” 王庆生挠了挠头,憨笑道:“对,就是七轮扇,小的愚笨,大公子和小的说了好几次,终是没记住。” 林紫苏不再理会王庆生,仔细研究起这台七轮扇。自己当日所画的图纸是一时兴起,不过是用来玩耍之用,因此设想的实物是高两尺,周长三尺。 然而林问荆做出来的这实物,明显和自己的图纸中还是略有差别。这七轮扇高约四尺,下方是一个周长九尺的大木桶,上面插了一条圆圆的木棍,上面均匀插了七个圆圆的木片做扇叶。 因上面的七个木片太过沉重,林紫苏用力的拨弄,这才能转动那几个扇叶。 林紫苏心中有些气馁,叹了一口气,王庆生看出她心情不佳,说道:“大少爷说了,小姐您的图纸里,是要用水相助,这七轮扇的扇叶才能自行动起来,您眼前这个呀,他在下方加了些机关,不需要水就行。” 哦看来哥哥又有了新的想法,林紫苏心里有些急切,想看看哥哥是如何能让这七轮扇自行动起来。 林紫苏在天工院里约莫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见林问荆热的满头大汗,一路小跑了过来。林紫苏一脸心疼,正想拿出自己的汗巾替他擦汗,林问荆却是喜滋滋的说道:“妹妹,我想到一个法子,能让这七轮扇自行转动。” 林紫苏忙问究竟,林问荆拆开了七轮扇下的木筒,指着底部的一个木制的圆盒子,说道:“我在这里加了这个机括,机括又连着轮轴,我把你图里的七个轮轴全放入了这个筒里,只消将这机括拧紧,上面的扇叶便会自行转动起来。” 林问荆说完甚是骄傲,一脸的得意之色,就等着林紫苏的夸赞。 林紫苏心中暗笑,用力的将那机括拧了几下,一松手,上面的扇叶果然缓缓的转了起来,林紫苏忙赞道:“哥哥你好聪明,连如此繁复的设计也想的出来。” 林问荆甚是满意,连点了几下下巴,接着脸上又显出一丝挫败,说道:“可惜这扇叶太过笨重,就算轮轴再多,终是无法转的太快。” 这问题林紫苏倒是没想过,一时半会也没好的法子,兄妹两人又细细探讨了些细节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这才作罢。 晚上一回到了院子,林紫苏便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翻起了书,找出了那本幽梦杂记又翻了一遍。 外面二更鼓响起,林紫苏始觉困倦,掩口打了个哈欠,起身在窗口站了片刻。 窗外微风轻动,已然有了些凉气,她正准备吩咐门外的掠影去为自己备水洗澡,就见灯影下,突然多了一道狭长的身影。 林紫苏心下大惊,正要高声呼叫,转头看见的却是谢晞,那张俊脸上还有一道红印子,正是白日里受的伤。 看到谢晞脸上的伤痕,林紫苏先是莞尔一笑。 随即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无礼,又在这个时间里闯入自己的书房,顿时沉下了脸。 谢晞似乎没把自己脸上的伤放在心上,笑嘻嘻地坐在林紫苏方才坐过的书案前,手里正胡乱翻着那本幽梦杂记。他见林紫苏转过了头,笑道:“苏苏,本王可是没料到,你还看这等杂书。” 这个谢晞,怎地如此阴魂不散 林紫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夺过了书,低声喝道:“你怎么又到我家来了” “你是问,我如何进来的吗我到了你家府上,见你书房门开着,就自己走进来了。” 林紫苏心中疑惑,不是有掠影在门口守着吗为何自己没听到一丝动静 谢晞看出了她所想,笑着说道:“你那个叫掠影的丫头,武功倒是不错,可惜就是个死脑筋,本王不得已,就只得用非常手段了。” “你把她怎么样了”林紫苏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的问道。 “蒙汗药” 谢晞坏笑道:“林大姑娘,要不你也试试” 见林紫苏要出门查看,谢晞起身拦住了她,说道:“你那几个丫头,不过是被我迷晕了,待会儿,往她们脸上浇碗冷水就会苏醒。” 听说掠影他们无碍,林紫苏稍稍放下了心。 她与谢晞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知道他来去如风,他要是想来自己这里,从来不是自己能挡得住的,当下淡淡说道:“王爷不请自来,又打晕我身边的下人,不知有何图谋” 谢晞笑了笑,说道:“白日里不是损坏了你的一个首饰吗自然是给你赔罪来了。” 五十七 闹鬼 提起了白日里的事,林紫苏顿时想了起来,这个谢晞还想暗算自己,多亏自己反应的快,这才平安无事。 林紫苏脸色转冷,问道:“王爷上次还说,请臣女帮忙,今日为何却要暗算臣女” 谢晞白日里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鬼使神差,连他自己也不知当时为何会那样行事。 同样是求人,在林紫苏这里,与杨兴尧的细致入微相比,自己始终差了一大截。 想到这里,谢晞面有愧色,说道:“苏苏,白日里是本王的不是,不该戏弄于你,不过总算是善恶终有报,我也算是得了教训,你就瞧在我脸上受伤的份上,就莫要与我计较了。” 他说着,从怀里取了一支七宝玲珑郁金流苏步摇,递到林紫苏面前,说道:“白日里弄坏了你一件首饰,今日来不及去店里定做,刚从府里翻出了这件首饰,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林紫苏见这步摇做工精细,又镶嵌了各种珍珠宝石,一看就不是凡物,当下淡淡说道:“殿下这个礼物太过贵重,臣女可不敢收,还请殿下收回。” 没想到林紫苏的态度却是不假辞色,谢晞心中略有些发闷,自林紫苏离了银楼,他与杨兴尧商量了一些事情,就快马加鞭地赶回自己府里,将自己一直珍藏的这件首饰找了出来,巴巴地送了过来。 他收回了手,将那步摇按在了书案上,说道:“杨兴尧送你那么多的铺子和宅子,你自然看不上这件首饰了。” 这句话说的酸溜溜的,林紫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明的意味,冷声说道:“殿下,你不必拿这话来恶心我。杨世子是光风霁月之人,向来对我以礼相待,你可莫要会错了意。再说,他的那些铺子和宅子,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收。” 谢晞脸上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笑,脸上闪过一些古怪的表情,说道:“我就知道,苏苏从来就不是贪心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林紫苏暗暗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杨兴尧那是系着家国兴亡,自己不得不救,又考虑着以目前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宜和他牵扯太多。 但这谢晞就不一样了,不过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况且他对自己殊无恭敬之意,他既是有求于已,那就决不能让他如意,怎么也得让他付出些代价方可。 想到这里,林紫苏脸上也是浮现出了笑容,说道:“王爷还真是看错人了。我记得殿下曾与臣女说过,杨世子身份特殊,不能与他太过亲近,臣女可一直铭记于心,因此,他的东西我不便收下。不过敦王殿下,你的东西我可没说不收。” 她说着,便拿起了书案上那支步摇,放在灯下打量了片刻,在灯光的照耀下,那星星点点的宝石闪出七彩的光芒。 林紫苏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步摇做工倒是不错,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吧。” 昏黄的烛光照在林紫苏的脸上,映出了眉目如画的外貌。见林紫苏的笑容里居然带出了些灿烂的味道,谢晞心情极为舒畅,说道:“听我乳娘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信物,我从五岁懂事起放到了现在,日后交你保管便是。” 前世里,林紫苏听说过谢晞的来历,知道他的母亲原是宫女,因皇帝在醉酒后临幸,怀上了谢晞,这才在后宫得了一个位子。 听谢晞说是他母亲的遗物,林紫苏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讪讪说道:“既是令堂的遗物,想来对你意义重大,还是由殿下留着做个念想吧。” 林紫苏说着,又将那步摇放回到了书案上。谢晞见林紫苏一脸局促,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个笨丫头,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想来你也听说过我母亲的身份,她老人家的身边,哪里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林紫苏心中顿时一阵无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居然拿着自己的母亲来开玩笑,还说的有模有样。 谢晞扫视了她一眼,说道:“不过我也没骗你,我乳娘的确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也是全然信了,还贴身藏了数年。可后来才知道,那些说辞,不过是别人编好的谎话。” “皇宫里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有时候,还真不容易分的清楚。你以为贴身亲近的人,没准就是等着最后捅你一刀的那个人,你以为反目成仇的人,说不定却会在危急关头拉你一把。” 听到这里,林紫苏还以为谢晞是在说自己前一时的遭遇,不由得吓了一跳。但见谢晞目光散漫,并没有看她,才知道谢晞也不过是有感而发。 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还真如谢晞所言,自以为得偿所愿,最终却被自己的良人算计,当真是傻的可怜。 谢晞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却是带着些凄凉,他指着那步摇说道:“这物件我曾准备拿来送人的, 可惜唉,反正它对我也毫无意义了,你就留着吧,就当是我请你办事付的定金。” 说到办事,谢晞这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收了脸上的情绪,一脸严肃地说道:“苏苏,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若是一个人间歇性头痛,一旦发作,就会头痛不止,这种病症你可曾在书中见过” 林紫苏还沉浸在上一世的回忆当中,一时半会还未转变过来,听谢晞突然问起病症,愣了一下才道:“人的头脑之中,是最为复杂的所在,古往今来的医书当中,关于头痛病症的记载不下近百种,你说的如此笼统,我实在没法作答。只有见了病人发病时的情形,方能下定论。” 谢晞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此事就等我安排,不必急于一时。” 林紫苏见谢晞说的郑重,对这病人的身份颇为怀疑,方才谢晞可是连母亲都拿来说笑的,还有什么人值得谢晞如此重视 是皇帝吗林紫苏想起两个月前见到的那个皇帝脸色红润,中气十足,可不像是重病的样子。 谢晞说的人若是皇帝的话,那皇帝要么是突然生了急症,要么就是中了慢性毒药。 皇帝是九五至尊,关系着社稷安稳,不论是急症还是中毒,出在皇帝身上,这大衍都将会天下大乱。 算了,不猜了,就由着这个谢晞折腾去吧。 夜色阑珊,万籁俱寂,窗外不时的传来阵阵风过竹林的声响。窗外月色渐沉,书房内烛影闪动,林紫苏这才意识到,书案上的那支蜡烛似乎要燃烧殆尽,她抬眼看了下谢晞,就道:“这就要三更了,殿下,您该回去了。” 林紫苏的话音刚落,三更的鼓声就传了过来,谢晞的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落寞,声音蓦地里转柔,说道:“苏苏,今晚打扰你了,咱们卫王府的诗会上再见。” 谢晞没来由的客气,林紫苏有些不太适应,只淡淡说了一句:“殿下走好,恕臣女不能远送。” 林紫苏这句话说的寡淡无味,谢晞有些不太甘心。他本已然抬脚离去,忽地转过了身子,伸出手轻抚了林紫苏的脸颊,便将手收了回去,笑着说道:“苏苏,不知为何,本王竟舍不得走了。” 他的这一轻佻的举动,无疑是惹恼了林紫苏。林紫苏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失礼,伸手便追着谢晞的手掌拍了过去,斥道:“殿下,臣女一向对你客客气气,你若是觉得我是那轻浮的女子,一心想轻薄于我,那咱们的约定就此作罢。” 她这一掌拍过去,纯粹就是气上心头,随手施为,也没想过要打中谢晞。没想到谢晞却是不闪不避,啪的一声响,正打在谢晞的腰间,谢晞登时一声惨叫,弯下了腰,指着林紫苏痛苦说道:“苏苏,你怎么,下如此狠的手” 林紫苏没想到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抬起手看去,见手掌红了一大片,显然是方才自己用了不小的劲,自己的手尚且如此,更何况谢晞被打中的部位。 不过,就算全力施为,自己这一世没练过武艺,也不至于把谢晞打成这样吧 谢晞见她心中存疑,挣扎着直起身子,说道:“你还记得白日里你摔倒时身后的那两袋粮食吗当时我唯恐你受伤,就将那两袋粮食掷到了你身后,不想扭到了腰。方才你这一掌,可是正好打中我的痛处。” 听谢晞说是为了救护自己而受伤,林紫苏又有些内疚,说道:“抱歉,方才我一时没注意,这才失了轻重,你的伤不碍事吧” 见林紫苏脸上有了些关切,谢晞心满意足,立刻就换上了得意的表情,哈哈大笑道:“苏苏,我和你胡说八道呢,你竟然也会信,区区那两袋粮食,怎么会伤到我就你这小手,给我挠痒痒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打痛我” 林紫苏气的直跺脚,这个谢晞,嘴里就没几句实话,亏自己还稍微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没想到又在戏耍自己 她正要开口斥责谢晞,话还没出口,谢晞已经是一溜烟的出了门,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自己就不该对他客气 林紫苏心里咒骂着,准备着收拾一下桌上的书册,就去沐浴休息,低下头,见到了躺在书案上的步摇,想起谢晞方才说起的身世,心底的恼恨减了一些,倒是生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这一夜极是短暂,林紫苏子时睡下,不到卯时,就被外面的吵闹惊醒,只听自己的房外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昨晚真的是闹鬼了,当时我刚躺下,就看到了一个鬼影从我面前飘了过去,接着我就吓晕了过去。” “我也是哎,正在给姑娘熏衣服,眼前一阵黑,后面的事儿就不知道了,可这一大早的醒来,却睡在了床上,就和做梦一般。” “掠影,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可是醒的最早了,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掠影平日里沉默寡言,其他两名丫鬟也是司空见惯,见她一言不发,也不以为意。三人站在林紫苏的门口 ,敲了敲门,齐齐喊了一声:“大小姐” 琥珀和翡翠两名丫鬟这会儿还在提心吊胆,都没有发现,掠影的声音非常之低,几不可闻。 林紫苏叫了三人进屋,琥珀到了床前就问道:“大小姐,昨晚我们的房里闹鬼了,你这里如何” 林紫苏从床上坐了起来,琥珀忙送上去了一个迎枕放在林紫苏的身后。林紫苏斜靠在迎枕上,睡眼还有些朦胧,满脸尽是慵懒,说道:“我昨晚睡的早,出了什么事什么闹鬼啊,又没到中元节,哪里会有鬼” 琥珀和翡翠对望了一眼,虽然小姐如此说,但她们两个心中还是认定有鬼的事实。琥珀更是想,自己的大小姐是附体过来的,连缘觉寺的灵云大师都敬畏自家的小姐,妖魔鬼怪肯定也不太敢招惹自家的小姐;掠影有些功夫,过路的小鬼估计也怕恶人,只会欺负自己和翡翠这样的老实人了。 林紫苏又细问了几句,便伸直双臂,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这里无事,掠影留一下,你们两个忙去吧。” 掠影昨日中了谢晞的蒙汗药,最后还是林紫苏用了一碗凉水将她叫醒,她醒来之后,在林紫苏的吩咐下,将晕倒的琥珀和翡翠搬到了床上。 一夜里掠影都不曾安睡,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林紫苏虽未曾责怪,但自己是小姐身边的护卫,却被谢晞三番两次的趁虚而入,着实是丢脸。 此时屋里就剩下两人,掠影终究是心中羞愧,不敢看林紫苏的表情。 林紫苏见她面有愧色,叹了口气道:“日后若是再见了谢晞,不用拦他了。” 掠影却以为林紫苏是在责怪自己学艺不精,跪了下去低声说道:“大小姐,这次是奴婢大意了,若是他下次再来,奴婢定然不会让她骚扰于您。” 林紫苏摇头说道:“没这个必要,你拦的了他一时,拦不了他一世,他若是想来,就让他来便是。” 想来就来,小姐这是怎么想的掠影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么一个男人,夜间出入自己小姐的深闺,小姐还要由着他吗 掠影怔了一下,问道:“小姐,你对他真的有意思” 五十八 端阳 林紫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看我像是对他有意思吗” 她见掠影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王爷,既然咱们拦不住他,那不如趁着他来,为府里多要些好处。” 遣退了掠影,趁着晨间天凉,林紫苏又美美的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没想到醒来时,大小姐院子里闹鬼一事,已然闹的府内人尽皆知了。 辰时过了大半,林紫苏方才到了毕氏的院子请安。 虽过了时间,没想到黄氏仍赖着不走,一直和毕氏东拉西扯,探问着京中有哪些与林防风年纪相仿的姑娘。 见了林紫苏,黄氏一脸的幸灾乐祸,冷笑道:“姑娘家家的,每日里也不安分,天天出去抛头露面,这下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林紫苏倒没想到,自己的二婶会在这里。自黄氏到了府上之后,可从来没把母亲放在眼里,今日里不知又想贪图什么,来母亲的院子肯定是不安好心,林紫苏牢记父亲前两日的教诲,没有理会黄氏,只是淡淡一笑。 毕氏的脸色却是忍不住冷了下来,说道:“弟妹,平日里你说些风凉话,我也由得你胡说。可大姐儿聪明乖巧,自小就只顾着读书,一年出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哪里不安分了” 黄氏翻了个白眼,撇嘴说道:“女孩子又不去考状元做官,读书有什么用大嫂,你看看大姐儿,这几日也不说学些刺绣女红,不知跟着大哥儿在瞎鼓捣些什么东西。” 毕氏平日里极少过问自己儿女的私事,听黄氏说起,想起前两日林问荆似乎在自己耳边夸过林紫苏,就和声问道:“大姐儿,这几日和你哥哥在用什么功呢” 林紫苏轻笑了一声,说道:“就是觉着最近天气有些闷热,和哥哥新作了一件器具,供家中解暑之用。” 今年还未到五月,天气已然大热,这几日每日里都是晴空万里,一到午间,屋里闷的如蒸笼一般。 毕氏还在为家中藏冰发愁,偏偏又没多余的钱去市面上去买,听林紫苏说有解暑的器具,顿时眼前一亮,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正愁着冰块不够用呢。” 黄氏见毕氏和林紫苏言谈甚欢,自己闹了老大一个没趣,也不与毕氏客套,站起身子直接就出了房门。 没了黄氏在场,毕氏这才问道:“大姐儿,听说昨晚你院子里闹鬼院子中的人都没什么事吧” 林紫苏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下面的两个丫鬟,这两日忙前忙后,中了暑气有些困顿,比往日里睡的早了些,就生了闹鬼的想法。” 毕氏也是笑道:“我就说,你那宅院可是有缘觉寺灵云大师符文加持的,就算是咱府上闹鬼,也不会闹在你的院子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毕氏随口一句话,林紫苏心里却是泛起了嘀咕,与毕氏闲聊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中,林紫苏直奔自己的屋后,细细搜寻之下,果然见后墙的正中间贴着一张符箓。 林紫苏看过不少相关的书册,各种符箓的图案也不陌生,却从未见过这符箓上的图案。 想起毕氏说是专门找灵云大师求来的,心下不由一惊,那个和尚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在自己的院子中贴上这样的符箓,到底有何用意 仔细辨认一会儿,林紫苏却有些哭笑不得,这符箓不过是市面上常见的平安去灾符,还给贴倒了,乍看之下,她才没有认出。 林紫苏的屋子后面是一片竹林,平日里不会有人到此,因此更无人会注意这里的符箓。 想来那贴符箓之人也甚是粗心,一张纸贴的皱皱巴巴,看着甚是碍眼,林紫苏想了想,用力将那符箓的褶子抚平。 一旦认出了符文的含义,林紫苏心下一阵轻松。 不论这符文是何人所为,终归是盼着自己平安,就算有附体一事,想的也是祛灾辟邪,希望自己无灾无难。 家人如此看重自己,那自己也得为家中做点什么,林紫苏心中忽地豪气万丈。 谢晞,你就等着破财吧 巧的是,林紫苏刚刚下了决定,中午时就有人送了银子过来。 林紫苏听翡翠通报说是,一名妇人因自己救好了她的病症,专门到府上叩谢大恩, 林紫苏挺听的是一头雾水,到了前面的花厅,才认出了来人,竟是兴和银楼的那个管事。 那管事本还是坐在下首和毕氏闲聊,见了林紫苏这个新东家,忙跪了下去叩首行礼,说道:“小的家里人缠绕病榻多年,多亏姑娘的神药,这才转危为安,姑娘就是小的再生父母” 林紫苏心中笃定,管事的几句话应是杨兴尧所教,她不知道杨兴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唯诺以应。 不等林紫苏客套,那管事就捧出了几张银票,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这里有四千五百两银子,算是小的付的诊金,请姑娘莫要嫌弃。” 这下不仅林紫苏惊讶,连毕氏都有些吃惊,毕氏万万没想到,这凭空掉出来这么大的一笔钱。毕氏张大了嘴,将眼光看向了林紫苏。 林紫苏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杨兴尧所说的两家铺子的收益,没想到他竟找了这样一个由头,看样子是期望着自己收下银子,遂痛痛快快的接过了银票,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劳烦小娘子破费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姑娘医术高超,药到病除,这点诊费一点不过分。” 管事说着,又朝毕氏笑道:“夫人教导的好,贵府的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医术,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待那管事起身告辞,毕氏牵过林紫苏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逐颜开的说道:“咱们家的大姐儿可真不简单,这样的年纪就能给人看病了。” 林紫苏谦虚了几句,将银票递给了毕氏,说道:“母亲,咱家里正是用钱的当口,这钱由您来用吧。” 毕氏也不推辞,郑重的将银票收了起来,笑着说道:“这钱来的正好,我家的大姐儿马上就要长大了,也该置办嫁妆了,我先替你收着,有了这些钱,以后嫁到了婆家腰板才硬朗。” 母女两人说笑着,一起去用了饭。夏日的正午骄阳似火,吃过饭,林紫苏热的满头大汗,毕氏极是怜惜,让人从地窖里取了冰,给林紫苏备了一个冰盆。 因着天气炎热,余下的几日里,林紫苏做起了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每日里闷在书房里,研究那七轮扇扇叶能用的材质,以及哥哥那个机括的原理。 偶尔兴起,想起了端午诗会,就试着练一下字画,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转眼间就到了端午节,说来也怪,连着十几日都是晴天,到了端午节这一日,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旧语有云,端阳无雨,丰衣足食,端阳有雨,鬼旺人灾。 卫王府今年的诗会仍是由卫王世子谢晏主持,他连着主持了五年的诗会,这是头一次遇到了大雨,眼见着精心布置的诗会场上稀稀拉拉的宾客,心中颇为不痛快。 按惯例,藩王成年之后都会离开京师前往封地之国,但会留下同辈里关系最近的一个藩王在京师,在必要时替代皇帝祭祀c出席各种典礼,在皇帝出京时留守监国,谓之守城王。 卫王谢善信是正兴帝谢善渊的亲弟弟,正是这一代的守城王。 往年里卫王府的诗会都是人满为患,今日里却因这大雨,推迟了将近半个时辰,眼见着巳时将尽,邀请的宾客来的还不到六成。 “齐驸马可曾到了”谢晏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他身旁的一个小太监低声应道:“公主府的人刚捎过来信,说是这会儿雨势太大,驸马怜惜大公主身子弱,还在府上等着雨停呢。” 听长随提到了南康长公主,谢晏冷笑了一声,低声自言了一句:“我这个堂妹还真是好命” 他接着便从座上站了起来,朗声道:“各位贵客前来捧场,实在是不胜感激。原想着与各位到湖心畅玩,不想遭逢这大雨。不过好在此处景致不错,咱们赏雨论诗,亦是人生快事。” 众人的所在是湖心的一个水阁,水阁外则是一片荷塘,此时大雨倾泻而下,雨打荷叶,发出清脆的敲击之声,盖过了谢晏的声音。 谢晏话音落下,应者寥寥,不由有些气馁。隔着雨幕,他看到自己的世子妃骆樱,正在不远处的另一处水阁里招呼着女客,他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吩咐小太监道:“去同世子妃说一声,咱们这边已然开始了。” 小太监撑开了伞,沿着池塘里的曲廊一路小跑,到了对面的水阁里,将谢晏的话转达给了骆樱。 骆樱点了点头,站在水阁正中的书案前,说道:“各位妹妹,今日里骤雨荷叶,倒是颇有诗意,哪位妹妹愿意先拔头筹,请上来一试。” 水阁里人数稀稀拉拉的,骆玥正与林紫苏c梁婉怡坐在一起,听自己的大姐这样说,当即站起了身,兴冲冲地说道:“我来大姐,我先来” 骆樱无奈地笑道:“阿玥,你肚子里的墨水还没酒水多,就莫要来献丑了。” 骆玥朝骆樱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抛砖引玉不行嘛。” “行行行,待会儿你出丑,可别说大姐没有护着你”,骆樱一脸宠溺的说道,接着便让出了书案前的位置。 骆玥提笔就写,刷刷几笔,便一挥而就,得意地说道:“难得我今日文思泉涌,定会教你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旁的侍女拿起宣纸,抑扬顿挫地念起骆玥新写的诗:“雨过荷衣湿 ,风送柳丝凉。一片天青色,蛙声入画廊。” 话音刚落,梁婉怡就笑着说道:“阿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最近可是大有长进。” 骆玥傲然的抬起下巴,说道:“那是自然,我最近可是很用功的,连我们府上的关大家都夸我进步神速呢” 一旁的另外一个姑娘笑问道:“阿玥,今日可是不曾有蛙声,你诗中的蛙声从何而来” 骆玥道:“岂不闻青草塘边处处蛙但凡有池塘之处,必有蛙鸣,这会儿没蛙声,那定是被我们吓跑了。” 方才有几位姑娘还担心着自己水平不行,心中踌躇,不知今日该不该一显身手。 有了骆玥的这一首诗,其他姑娘疑虑尽去,便要摩拳擦掌,一显才华。 姑娘们一个个地作诗,梁婉怡看的是心痒难搔,她见林紫苏无意显露才华,就独自去了书案前,挥毫写下了一首七律。 梁婉怡一手行书写的潇洒俊逸,最后一个字刚落笔,旁边的一个姑娘就脆声赞了一句,“梁二姑娘好漂亮的字” 接着侍女便将梁婉怡的诗读了出来。 “西风吹水出芙蓉,十丈红妆点碧峰。不是幽香能解俗,却因盛暑欲成慵。露擎仙掌朝餐月,波动龙须夕啸松。好景良宵应未负,莫辞频醉玉泉浓。” 这首诗豪迈直白,水阁里诸女都是一片叫好声,声音隐约传入到了隔岸的水阁当中。 水阁外的雨已然停息,池塘上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一直静静坐着的章雨桐站起了身,笑着说道:“梁姐姐这首诗写的当真是气度不凡,小妹不才,且做一首和诗与姐姐唱酬。” 章雨桐立在案前思索了片刻,提笔写了起来。 梁婉怡本还在一旁招呼着林紫苏来赏鉴自己的这首诗,见章雨桐一手簪花小楷清丽秀气,心中也是暗暗佩服。 不多时章雨桐诗成,一旁的侍女也是照例当众念了出来。 “水国风回玉露凉,翠鬟相映晓妆光。轻盈欲向花前舞,零乱偏疑叶底香。天上玉杯沾醉态,人前罗袜惹诗狂。一樽浊酒何人醉,且酌且歌倚晚塘。” 章雨桐虽说是与梁婉怡相和,但明眼人都看了出来,这是暗暗起了比较的心思。 与梁婉怡的诗相比,章雨桐这首诗不减豪放,却又入了些含蓄的婉约,杂糅起来正相得益彰。 梁婉怡丝毫未觉敌意,笑道:“章姑娘这首诗当真不错,比我那首可是要好上太多啦。” 梁婉怡和章雨桐的诗一出,有些原本还想试试的姑娘顿时偃旗息鼓。 见无人再到案前,骆樱笑道:“既是没有新的诗作,我便把这些诗送到世子那里。听说齐驸马今日也会到席,待会儿听听他的品评。” 骆樱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站了出来,说道:“世子妃,可否容我一试” 五十九 算计 说话的人是秦雅君。 因骆休和林远志打过招呼,林紫苏今日带了秦雅君和林紫珠一道前来,林紫珠是个腼腆的性子,与旁人见了礼,就躲在了林紫苏的身后。 秦雅君则是毫不怯场,就相当热络的和各家姑娘聊在一起。 自她随着林紫苏到了诗会后,骆潇的眼神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对于骆潇的频频示好,秦雅君只做视而不见。 秦雅君显然是做好了算计,她自己所知的是关于卫王妃骆樱的秘密,往日没机会得见骆樱,才另寻了他法,今日既见着了正主儿,又何必再去理会这个不中用的骆府二小姐 书上那几句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然而可是事关骆樱的生死。秦雅君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先与骆樱打个照面,待会儿再和骆樱套个近乎,当面将她的秘密捅出来,不怕她不帮自己的忙。 见骆樱允了自己,秦雅君缓步上前,先是朝骆樱和众人施了礼,运笔写了起来。 秦雅君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自己选的这首摸鱼儿端午远眺既合了今日的端午节气,又合了外面的天气,可谓是非常应景。 她方才听了众女写的诗词,自觉没有人会比自己写的更好。 再说,纳兰容若可是自己的男神,他写出来的词,岂是这群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比的 有了这首词,不信二皇子谢曜注意不到自己 如她所料,她的词一经念出,水阁里的这群少女立时轰动了起来,拿着那首词争相传阅。 一位蓝衣少女拿到了那首词,立即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 这少女读的声情并茂,好几个少女趁着她读的时候凑在她身旁,另外一群少女们则是正坐旁听,一时间水阁里莺莺燕燕,压过了瓦当滴水的声音。 “这首词不错,不知出于哪位才女之手” 那少女话音刚落,水阁外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为首的是一名少年,修眉薄唇,脸上带着淡漠的笑。 骆樱见了来人,忙向前施礼道:“见过三皇子殿下。” 其他姑娘听说是三皇子谢晖到来,忙俯身行礼,谢晖兴致缺缺,说了声“免礼”之后,就对着身边的谢晏说道:“彦清,今日府上倒是来了不少贵客,不知方才这一首词是哪位贵客所写” “彦清”正是谢晏的表字,他听谢晖说起自己,忙将骆樱唤到了近前,问道:“方才哪首词是出自哪位小姐的手笔” 那名蓝衣少女还捧着秦雅君的那首词,见骆樱和一众姑娘的眼光都望向了秦雅君,忙将词放在书案上,也是将目光望向了秦雅君,慌忙摇手说道:“这首词不是我写的,是那位秦姑娘所写。” 秦雅君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三皇子谢晖,虽有些不情愿,然而三皇子在此,也不敢造次,只得在众人的目光中站了出来,走到谢晖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三皇子殿下,见过世子。” 谢晖稍微打量了一下秦雅君,就命秦雅君起身,脸上仍平淡似水。 谢晏朝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忙从桌子上取了那首词过来,递到了谢晖手中。 谢晖见纸上的字并没有什么特色,只能勉强算是工整,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勉强往下看去,眉头却是越来越舒展,到最后竟带了些笑意。 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瞥了秦雅君一眼,叹道:“深厚郁勃,沉致幽婉,果然不错。” 秦雅君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谢晖对这首词是如此态度,她身子绷的笔直,如同池塘里的一朵新荷,低垂着螓首答了一句道:“谢三皇子殿下夸奖。” 谢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纸递还给身边的太监,转身就走出了水阁。 谢晏紧跟在谢晖身边,就听谢晖边走边道:“听说是江南那边发大水了,二哥在协助父王处理朝政,今日的诗会他不便过来,就遣了我过来。那边都到了哪些人齐驸马到了么章七公子来了么” 秦雅君低头想着心事,浑没主意谢晖的离去,很显然,今日之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来京之前,她已然听说,未来的二皇子妃方清颜殇折,皇帝正在为二皇子另备正妃人选。 在她原本的计划当中,搭上林家这条关系,到骆家找到那个算命先生,再得了谢曜赏识,随后给自己安上一个“天生凤命”的身份,那么,谢曜不可能不会关注到自己,有了这一切,到时候,自己成为太子妃就顺利成章。 然而计划的第一步就告吹了,骆府上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她这才迫不及待地想遇到谢曜,给自己的计划做一些补救。 她 今日来参加诗会有两个目的,一是凭着骆樱搭上骆家的关系,再就是在诗会上大放异彩,用自己的诗作来打动谢曜。 书上记载“谢曜精书法c工绘画c通音律,好诗文”,她精心选了自己最拿手的词,也选好了最合适的时机,满心以为,以谢曜的喜好,定然能吸引谢曜的注意。 没想到,一向喜好诗文的二皇子谢曜没有过来,来的却是三皇子谢晖。 为什么为什么 秦雅君的心中有一头猛兽一直在咆哮着,自己如此完美的计划,为何会又一次落空。 骆家的那个算命先生,还有这个爱好舞文弄墨的二皇子,书上明明记载的清清楚楚。然而,到了骆家却没有遇到什么算命先生,今日这诗会,二皇子谢曜也并没有参与。 到底哪里错了,是书上记错了,还是她来错了地方 望着水阁外阴沉沉的天空,秦雅君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前途,未必如她想象的那样顺利。 六十 意外 秦雅君沉思时,骆樱招呼着两个侍女收拾了一下诗作,说道:“方才听说齐驸马到了,这便将各位的诗作送过去,请齐驸马和章七公子品评一二。” 众女闻言均是大喜,齐驸马齐源是大衍有名的珠玉公子,而章七公子章元麟是章家长房嫡系,自小便有神童的美誉。 只消得了这两人的青眼,那自然在京中贵圈中名气大增。 林紫苏自知才华有限,是以拒了梁婉怡的撺掇,此时到了品评诗词的时间,那也与自己无关,当下就站起身,欲往水阁外走去。 梁婉怡伸手就拉住了林紫苏的袖子,笑道:“苏苏,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就不能陪着我一起去见见齐驸马” 林紫苏轻声笑道:“怡姐姐,我还小着呢,对公子哥儿们可没兴趣。你们喜欢看珠玉公子,我喜欢的呀,是此处的荷塘。” 在一旁的骆玥听到林紫苏这句话,顿起知音之感,忙不迭地点头说道:“苏苏,你说的太对了,珠玉公子有什么好看的,哪有卫王府里的荷塘好看” 梁婉怡心下好奇,她认识骆玥的时间也不短了,以往听到珠玉公子都是两眼放光,没想到,自从上次在南康大公主的诗会之后,骆玥居然改了性子。 她颇为无奈的看着两个小丫头,说道:“好吧,就听你们的,我就舍命陪君子一次,珠玉公子哼哼,哪有我的两位妹妹重要。” 骆玥一脸心满意足,挽起梁婉怡的手臂站了起来,又拉起林紫苏的手腕,笑道:“怡姐姐,你说的对,我们两个才重要。” 她说完向骆樱和骆潇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两人出了水阁,沿着曲径朝池塘深处走去。 走出了几步,骆玥才发现身后还跟了一人,却是林紫苏的堂妹林紫珠。 骆玥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朝林紫苏低声道:“苏苏,你比我还小呢,当家里的长姐累不累” 林紫苏笑道:“什么长姐,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像我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哪里有我这样的长姐呀。” 她说着招呼林紫珠走到身边,又同骆玥道:“我这个长姐当的极是不够格,以后我的这个妹妹,你们须得多替我照看着才好。” 骆玥只注意到了她说的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满脸羡慕道:“还是你在家舒服,我们家就是穷讲究,每日里都要恭送我祖父上朝,天不亮就起,可怜呐可怜。” 四人边走边说,行至一处亲水台时,竟见离栏杆不远的莲叶丛中,竟有一个粉色花苞钻了出来。 骆玥最先看到,当即指着那花苞喜道:“端午节就见了荷花,我姐姐府里的荷塘当真是奇妙” 荷花又名芙蕖,向来是过了六月开放,四人均是没想到,竟在五月初见到了荷花。 虽是一小小的苞蕾,也给了四女足够的惊喜。骆玥当即跳上了护栏上,说道:“这花开的如此之早,定是有玄机,且待我折下来瞧瞧。” 林紫苏指着身后的房舍说道:“此处紧挨着这几间房,想来是房里排了一些暖气,这才催生了花期。” 林紫苏此言一出,骆玥顿时没了兴致,从护栏上跳了下来,说道:“苏苏,你这个人真没意思,我本来还想着摘下来看看呢,你这一说,倒觉得有些寻常了。” 梁婉怡却是笑了起来,说道:“阿玥,你若是嫌弃,那便由我做这个“探花郎”就是”她趁骆玥跳下来的功夫跃上了护栏,手臂一伸,正好就够住了那朵花苞。 骆玥这下便是不依了,笑闹道:“怡姐姐,哪有你这样的,这花可是我先看到的。” 她说着便要上前去拉扯梁婉怡,梁婉怡咯咯笑道:“阿月,你没听说过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她说着就把那花苞折了下来,蘸了些池水,朝骆玥身上甩了过去。 因四女站的近,这水不仅甩了骆玥一脸,林家姐妹也遭了殃,衣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渍。 骆玥当即跳了起来,抹了一把脸,说道:“好哇,怡姐姐,你竟然敢以大欺小。我可是我们府里有名的小霸王,就让你见识一下我骆玥的厉害。” 见骆玥作势就要上前,梁婉怡忙躲在了林紫苏的身后,嬉笑道:“苏苏救我” 骆玥笑着扑了上去,没想到梁婉怡一个闪身,将林紫苏推了出去,骆玥顿时扑到了林紫苏的怀中。 这一下扑空,骆玥犹不甘心,错开步子,又要去扯梁婉怡的袖子,林紫苏环住她的胳膊,轻声说道:“阿玥,咱们且消停一下,那边有人在看咱们。” 骆玥笑道:“苏苏,你还说你当不了长姐,年纪比我还小呢,怎么就跟我大姐一样,处处都要 拦着我。苏苏你放心,这是我大姐的府上,不会遇到那些不关紧的人的。” 她说着,就从林紫苏的怀里挣脱出来,还要再和梁婉怡嬉闹,无意间向身后看了一眼,就见亲水台上多了一个人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骆玥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忙肃容正衣,遥遥地向那人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卫王殿下。” 因有着骆樱的关系在,骆潇和骆玥姐妹俩倒是来过卫王府几次。身为晚辈,来卫王府做客自然要拜会府上的长辈,但见过卫王的机会寥寥。 骆家姐妹两人今日一大早就到了卫王府,本来还想上门拜会,骆樱当即就拒绝了。 听骆樱的意思是,卫王正在做一门极其重要的事情,容不得旁人打扰。 不想,却在这池塘边上见到了卫王。 另外三女听说站在不远处的那中年人是卫王,也都是纷纷行礼。 卫王道:“哈,你们几个小姑娘,是来参加诗会的吗哈,那想来都是有些才学的,来来,谁与我坐而论道” 林紫苏对卫王并没有任何印象,此刻见那卫王肥肥胖胖,一身玄色道袍,却是满脸红光,指着旁边的房舍笑道:“此处便是本仙的洞府,各位可有兴趣进去坐坐” 卫王说着,却是把赤红的双眼盯在了个子最小的林紫珠身上,上前走了几步,对林紫珠说道:“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快与本仙说说” 林紫珠不敢应声,后退了两步。 林紫苏拦在林紫珠身前,朝卫王施了一礼,浅笑着说道:“舍妹年纪幼小,不懂礼数,请王爷莫怪。” 卫王的目光又转到了林紫苏身上,盯了几瞬,咧嘴笑道:“本仙可是得道之人,怎们会怪罪你们这些小丫头” 六十一 忤逆 林紫苏觉得卫王这眼光怪异之极,忙垂下头,避开他的眼光,低声说道:“王爷宽宏大量,臣女们谢过王爷。既然王爷是在修仙问道,我们几个就不打扰了。” 卫王一言不发,目光不住地在四女的脸上扫视着,如同店里的顾客在挑选货物,四女皆是被这眼神看的心惊肉跳。 梁婉怡直起身子,说道:“王爷日理万机,阿玥,苏苏,咱们这便走吧。” 四女皆是转头欲走,卫王却是抢上前去,正好拦在了四女的前方。他身子肥胖,站在曲径上,便占了一大半的位置,这一下,四女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过去了。 卫王将身上的道袍舒展开来,广袖宽摆随风猎猎而动。本该是飘然出尘的装扮,在卫王身上,却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 卫王满脸亢奋,说道:“既然到了本王的府上,总得给本王留下些见面礼,才能走。” 林紫苏回想着前世里,自己在谢曜那里听到的关于卫王的只言片语。正思索着应对之法,却听骆樱急切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三妹妹我可是跟你交代过,不要随意瞎逛,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骆樱一路小跑,到得近前向卫王施了一礼,又说道:“父王,都是儿媳的不是,没有约束好客人,这才惊扰了您的仙修。她们几个年纪还小,请父王莫要放在心上。” 卫王显然对骆樱的到来极为不满,他忽然一脸狰狞,咬牙切齿道:“老大媳妇儿,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孝顺父王,怎么见她们离我近了一点,就巴巴的过来,我有这么可怕吗” 骆樱见卫王发怒,忙跪倒在地,说道:“父王说笑了,儿媳没有此意,儿媳万万不敢。” 卫王突然又是一阵怪笑,说道:“你不敢你连本王都敢忤逆,有什么不敢的” 百善孝为先,大衍朝自然也不例外。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听卫王直陈骆樱不孝,四女均是一脸愕然。 卫王却是不再多言,他没让骆潇起身,收了袍袖转身就走。 骆樱见他竟然是要去水阁的方向,顾不得理会四女,起身跟在了卫王的身后,说道:“父王,那边诗会人多嘴杂,儿媳怕冲撞了您的仙体,要不,儿媳让人带您回三清院休息” 卫王毫不理会骆樱所言,径自朝那边的水阁走去。他走了几步,忽而又改成了小跑,气息鼓荡,将道袍撑了起来,宛如一只巨大的皮球沿着曲径往前滚着。 林紫苏见卫王走远,忍不住舒了口气,这个卫王说不出的古怪,让几个人都是心有余悸。 梁婉怡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低声道:“这个卫王殿下,他的眼神好生古怪,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林紫珠方才一直被卫王盯着,心内惊恐,听到梁婉怡的话,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林紫苏察觉出妹妹的异样,低头安抚了一下她的后背,却见亲水台的下方,泛出了一股红褐色的水,这是丹砂的颜色。 本草经有云,丹砂硝石杂混,可制仙丹,养精神c安魂魄,镇静安神,服之延年。 林紫苏对这个颜色再熟悉不过,她抬头看了看亲水台旁边的这间房子。 一间五架的房子,在这个鳞次栉比的卫王府里,看着毫不起眼。林紫苏上前贴着房子的后墙,深嗅了一口气,心下顿时了然。 没错,是硝石的味道。 原来,堂堂的卫王殿下在自己府中炼丹,难怪称此处是洞府,想来是在此炼丹修道。 想起卫王方才一脸亢奋的神情,林紫苏恍然大悟,卫王那脸色,定是服了五石散c五行散之类的药物。 医书上讲,五石散燥热绘烈,服后需及时行散,散去周身药效,卫王这打扮,倒是与行散无异。 但愿卫王方才只是因服了药,这才生出那样的眼神,要不然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骆玥以前见过几次卫王,印象里他看自己的眼神一向都是古里古怪,看得多了也就不甚在意。 但方才卫王当众指斥自己的大姐不孝,这可是了不得的罪过。 她挂念着大姐,朝水阁的方向跑了过去。 水阁里静寂一片,卫王已经不见踪影,众女皆是在地上跪着,只有骆樱如虚脱一般,神色委顿,若不是有跪在一旁的骆潇扶着,怕是已然晕倒在地。骆玥见大姐神色狼狈,忙上前扶起了骆樱。 骆樱起身后,诸女三三两两地站起了身子。回想起卫王怒斥骆樱的一幕,皆是神色尴尬,这可是卫王府的家务事,他们这些局外人听到了,算是怎么一回事 人群当中,秦雅君却是一脸轻松。关于骆潇,书中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这 位由皇帝赐婚的卫王府世子妃,一直都被卫王世子厌弃。 在新帝登基后,随着卫王就藩,到了卫王封地便被软禁了起来,直至暴卒身亡。 如今来看,怕是这位世子妃在卫王府里也毫无地位可言。 看来,一切都还是按书中的走向来,只不过,部分细节有所偏差而已。 只要骆樱听了自己的话,那自己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日后不怕她不听自己的吩咐。 秦雅君因未见到二皇子而悬起的一颗心,瞬间轻松了下来,她觉得,这时候该是自己站出来的时候了。 她走到骆樱面前,一脸关切地问道:“世子妃,你没事儿吧” 骆樱悲戚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看秦雅君,只是揽起了骆玥的身子,低声说道:“三妹,今日的诗会差不多了,待中午用过了午宴,你就和你二姐一道回去。” 骆玥一脸倔强说道:“大姐,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骆樱有些怜惜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朝骆潇说道:“二妹,三妹自小性子倔强,你多劝劝她,我这里待会儿还要招待客人,怕是顾不上你们两个。” 她说着,松开了骆玥的身子,脸上又换成了温婉大方的笑,朝着众人说道:“方才是府上的一些杂事,教各位见笑了。世子那边还等着咱们呢,请各位随我一道过去吧。” 六十二 品评 众女再没有了一开始的雀跃,皆是怀着忐忑之心,随着骆樱朝水阁外走去。 诗文品评是在一处古色古香的院内进行,众女过去时,品评已进行了一大半。 因众男子齐聚在花厅中,骆樱就带着一众少女去了西厢房,少女们方才坐下,就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诗品有言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我等雪月风花,胜在借景抒情,若是处处用典,反显的晦涩难懂了。” “章七公子高见,在下受教了。”一位公子喜不自胜的应道。 花厅里响过一阵声音,紧接着谢晏的声音清晰地从花厅那边传了过来。 只听他说道:“方才见各位诗文,也算是各抒胸臆,章七公子一一品评,想来在座各位都受益匪浅。各位公子的诗作今日便告一段落,咱们且看看诸位才女大作。” 谢晏子声音方歇,齐源的声音传了出来:“今日见了一首佳作,甚是惊艳,各位且听我一读。” “涨痕添c半篙柔绿,蒲梢荇叶无数。台榭空蒙烟柳暗,白鸟衔鱼欲舞。红桥路,正一派c画船萧鼓中流住。呕哑柔橹,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雨。蒹葭渚,不减潇湘深处。霏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人泪,也似汨罗投赋。愁难谱,只彩线c香菰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记那日旗亭,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 齐源气息中正平和,声如磬玉,一首词读下来,竟给人以珠滚玉盘之感。 啪啪啪的一阵掌声响过,方才那被称作章七公子的声音又道:“齐兄声如黄钟大吕,诵读此词,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首词写的甚好,本来还有好几个人喝彩,然而章七公子此话一出,接着便有几位公子发声附和。 却听齐源道:“仲祥兄言重了,各位言重了,此词借端午感怀,细腻哀怨,寓情于景,实数难得。” “仲祥”是章七公子的字,章元麟的大名早流传开来,况且他与齐源关系甚好,因此众人到不觉得有什么。 西厢房的秦雅君本还在暗骂这章七公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听到这“仲祥”两个字却是一楞,随即就有些错愕。 章仲祥章元麟 这个章元麟,因与谢曜兴趣相投,在新帝即位后,借着章家的庇护,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山南布政使的位置。 朝野上下,都把他视作是章家未来的希望,然而在数年后北代大兵压境时,章元麟却将山南险要之处尽数献与了北代,以致于北代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山南全省。 若只是如此,那他也不过是戏文中的一个白面奸臣而已。 最让后人乐道的是,章元麟在南康城任官时,看上了一位出身于教坊司的梁姓青楼女子。 为了这女子,章元麟不惜抛弃了家中妻妾,更不顾家中名望,将那青楼女子娶到了家中做了正妻,以致于之后新朝皇帝封赏功臣时,单独将这章元麟列了出来,这才避免了他人尴尬。 这位章梁氏,却在章元麟接受新朝封赏之日投湖自尽,从此章元麟再无续娶,直至终老。 讽刺的是,在改朝换代后,章元麟对前朝的背叛无伤大雅,而所谓的爱情却得到了文人们的交口传颂。 章元麟与他那位夫人一波三折的经历,在章元麟去世之后被写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话本。 秦雅君听到过无数个关于章元麟的才子佳人故事,是以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极是好奇,想看看这个所谓的章元麟到底如何。 她心绪起伏,就没再注意齐源对着自己的词又说了什么。 回过神时,齐源已然又品评了几首姑娘们写的诗句,章七公子在一旁作为补充,两人妙语如珠,声音不住地从花厅传入到西厢房之内,少女们皆是听的意动,渐渐忘记了方才水阁中的尴尬。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齐源将诗句一一品评完毕,说道:“彦清,仲祥,我这里无甚可说的了,不知二位可还有要说的吗” 谢晏笑道:“我是什么水平,想必大家也都知晓,平日里附庸风雅还可,评诗论画那是万万不敢。” 几个人又互相谦虚了几句,公推出今日诗会的胜作,秦雅君所做的摸鱼儿端午远眺当之无愧的成了今日的最佳之作。 姑娘们这边顿时起了哄,纷纷向秦雅君祝贺,连带着林紫苏也得了好几个人的恭喜。 秦雅君与各位姑娘一一道谢,然而笑容却极是勉强。 今日之行,自然是为了得谢曜的青眼。谢曜并未到此,哪怕这首词在诗会上崭露头角,那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自己家在京中无权无势,恐怕过不了几日,就没人会记得自己。 那边侍女们已经开始引着各家的姑娘去用午宴,秦雅君犹不甘心,一直朝骆樱那边看去。 骆潇一直守在骆樱身边,她想和骆樱详谈几句,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骆樱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两个妹妹身上,根本没有余力去管诗会上的事,她见骆玥神色如常,正和梁婉怡讨论着方才的诗词,心下稍松。 她走到骆玥的近前,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阿玥,那边的午宴就要开始了,姐姐这里还有些事要照看,你先带着你的朋友们一齐过去吧,有你二姐在这里陪我就好。” 骆玥乖巧地点了点头,招呼着身边的几位好友起身出了水阁。 林紫苏走到门口,才惊觉秦雅君没有跟上来,回头见秦雅君还在位子上坐着,随口朝她说了一句:“表姐,咱们还是去午宴那里吧。” 秦雅君心中有些不甘,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今日这一行,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犹豫着站起了身,正欲随着林紫苏一道离去,谢晏身边的一个太监急匆匆地上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那太监绕过了人群中的骆玥,也没给骆潇这个主母行礼,径自走到秦雅君面前,一脸佞笑着说道:“秦姑娘,三皇子对你的那首词甚是喜欢,想请你过去一叙。这会儿,三皇子就在那边的大厅里等着呢,您这便随咱家一道过去吧。” 六十三 攀附 三皇子谢晖要见自己 秦雅君心头一阵迷惑,据书上所述,这位三皇子心机深沉,感情冷淡,可不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 况且方才他见了自己写的那些词,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致,为何这会儿要单独召见自己 秦雅君抬起了脸,就见那太监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了不起的宝贝。 她在心中急速的盘算着,想起书中的那些记载。 二皇子谢曜继位后改元天道,在位五年,官员贪腐横行,加上国内天灾不断,以致于关中匪乱一发不可收拾。 谢晖联合威远侯起兵逼宫,围困紫禁城三日,却没想到,一向吊儿郎当的守城王谢晞,竟鼓动了金吾卫顽强死守。其后谢晖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投诚,这才攻破皇宫。 逼谢曜自杀后,谢晖改元熙穆,是为熙穆帝。 谢晖在位十三年,乌普族所立的北代国兴起,不住地蚕食大衍。而大衍在内忧外患之下,被关中匪军攻破京城,随即大衍灭亡,谢晖这个熙穆帝,成了大衍的亡国之君。 据书上记载,谢晖在临死之前,先是逼死了自己的皇后郑氏,又将子孙屠戮殆尽,这才自刎而死。 自己之所以选择谢曜,除了谢曜好文,容易得其好感之外,自然也有性格方面的考量,谢晖此人心狠手辣,又敏感多疑,实在不是善与之辈。 上天让自己到这里来,可不是陪着他们一起亡国的。 但现实情况也需要考虑,谢曜日后是要身登大宝,就算自己私下里遇到了谢曜,得了谢曜的认可,若是不能借着骆家寻到那个算命先生,那自己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未来的太子妃自然要千挑万选,就算是参加选妃,自己可是毫无机会。 而谢晖这边则不然,谢晖一直都是不声不响的三皇子,直到谢曜登基前,官员们提到最多的备选,也是皇后的嫡子八皇子谢晫。 做三皇子妃的难度,自然要比做太子妃的难度小的多。大衍一朝,皇家纳妃并不太在意身份,只要自己得了谢晖的欢心,皇帝也不会阻挠太多。 况且,眼前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机会。秦雅君在瞬间就做下了决定,她决定要去赌一把。 不错,既然遇不到谢曜,那攀附上谢晖也是不错 秦雅君随着那太监一路走着,心中还在盘算着该如何和谢晖答对。 太监带着秦雅君到了大厅,大厅内只有谢晖和谢晏二人,待秦雅君朝二人行过了礼,谢晖依旧是一脸冷淡,不过是稍微带了些笑意,说道:“秦姑娘,这里没有外人,请坐下说话。” 见秦雅君没有动静,谢晏也是笑道:“秦姑娘,三皇子殿下一向随和,请随便坐吧。” 秦雅君不知谢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勉强的坐了下去,谢晖仔细打量了秦雅君片刻,见秦雅君一直在低着头,就朝谢晏使了个眼色,谢晏立即会意,又说道:“秦姑娘不必紧张,三皇子叫姑娘过来,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见姑娘才情不错,这才起了怜才的心思。” 自己的那首词没有等到谢曜,却是吸引到了谢晖 秦雅君心中闪过一抹得意,便抬起了头,如同初绽开的夏荷,明艳大方又带着一丝娇羞。她微笑着说道:“臣女惶恐,那首词不过是臣女信笔而作,臣女实不知那首词好在哪里。” 谢晏顿时语塞,谢晖却是不慌不忙问道:“哦如此说来,你还能写出比这更好的诗作” 秦雅君道:“吟诗作句,讲究的是神会。古人讲神来之笔,便是一时顿悟而作,今日诗会,人员芜杂,至于诗意,臣女并没有太多感念出来,因此臣女自觉今日所作算不上太好,请殿下不必过誉。” 谢晖对秦雅君的回答极是满意,盯着秦雅君看了几瞬,冷淡的脸上浮出了兴味,又问道:“我听世子说,你今日是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一道前来,秦姑娘与康宁伯如何称呼宫里五月初十的万寿宴,秦姑娘可有兴趣参与” 这是邀请自己去参加皇帝的万寿宴秦雅君还从没想过这种可能,脸上瞬间一喜,随即想到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相称,一颗心便又冷了下来。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试探着说道:“殿下相邀,臣女求之不得,只是臣女目前寄居在姑母府上,姑父官位低微,又在外任,臣女怕是没有这份幸运。” 秦雅君脸上的神情,没有逃过谢晖的眼睛,谢晖笑道:“这个不需你担心,你回去与康宁伯说,就说是我见你才情不错,让你进宫为父皇献诗。” 秦雅君大喜过望,终究还是没有绷住自己的情绪,带着一脸灿烂的笑,说道:“臣女谢过三皇子殿下。” 秦雅君只顾着兴奋,没注意谢晖脸上莫测的笑意,只听谢晖又问道:“秦姑娘仙居何处,家乡生平可否告知一二” 秦雅君见谢晖与自己聊起了家常,心中更是笃定,便与谢晖说起了自己家中的情形。 两人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谢晖这才看了一眼谢晏,说道:“我倒是忘记了,世子今日还要招待宾客,却将你这个主人留在这里,听我们聊了半天的闲话。” 谢晏笑道:“有齐驸马和章七公子在,我这个主人在或不在都无所谓。” 谢晖点了点头,意示同意谢晏的话,朝秦雅君笑道:“秦姑娘,卫王府上今日还有宾客,咱们也不便多说,今日便到这里,改日再与你切磋诗文。” 秦雅君听谢晖如此说,当即站起了身告辞,此行已然是意外之喜,回去之后,她需要好生琢磨。 送走了秦雅君,谢晏站起了身,笑着说道:“三皇子,我可是替你办了五年的诗会,往年里选出来的人,你可是都看不上,到最后,只得便宜了我家里那个老东西。难得遇上这样一个姑娘,可不能再烂到咱们自己手中,要派上用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