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夫人打断腿后我重生了》 我嫁的世子起死回生了 定远侯世子顾诚被梁国大军追到断头崖,舍身取义的消息传到临安后。 定远侯夫人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世子爷弱冠之年,天人之姿,文武双全。奈何英年早逝,尚未娶妻生子。侯夫人悲痛欲绝之下,听信游方道士谗言,生怕儿子魂魄不得安宁,筹谋着给他办个冥婚以慰亡灵。 世子爷在世时,那是临安城女子争相爱慕的对象,媒婆都快踏破了侯府的门槛。如今人走茶凉,那些大户人家断然是不肯将好好的女孩儿嫁来守一辈子活寡的。 顾侯爷的母亲顾老太君,将门虎女,行事稳重,原是怎么都不同意的,后来眼看着媳妇要晕要疯要死,也就随她去了。老人家唯一的孙子就这么没了,这比挖了她的心还难受,她也没精力管这事了。 侯夫人在游方道士的掐指一算下,挑了个八字硬,模样周正,看上去眉目温顺的小女子。 据说女孩子家人口多,父母养不活了,便用她换了一头猪回家杀了吃肉。 侯夫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让中间人送了百两纹银,几百只鸡鸭鹅,一头牛,心里才好过些。 至于有没有真的落到女孩子爹娘手里,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她侯府娶媳不能太轻贱。 * 叶善意识回笼时,正在成亲。 嫁的是个死人。 后来送入洞房,一人一牌位。 她抱着牌位发了好一会呆,耳边嗡嗡嗡都是哭声。 门口传来响动,有说话的声音,听动静像是牌位的亲祖母来了。 身侧的床榻略沉,有人靠了过来,淡淡檀香。 叶善不自在的往边上挪了挪。 有人说:“新媳妇,老太君来看你了。” 眼前忽然一亮,有人掀了她的盖头。 叶善眨眨眼,适应了光线。 “好孩子,你饿不饿?”慈爱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即一双柔软温暖的手包住了她的小手。 叶善不喜欢跟陌生人亲近,心里不快,正要抽走,一转头看清顾老太君的脸,愣住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是我们顾家对不住你。你不要害怕,安心先住下来,等你婆婆想通了,我自会想法子让你离开,到时候再行嫁娶,我顾家定不会阻拦……唉,别哭别哭……” 叶善张了张嘴,喉头哽住了。 * 叶善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人,她生于末世,文明衰落,秩序崩塌,朝不保夕,饥寒交迫,她自出生就只有奶奶,一直与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七年前去世,后来世界彻底崩塌,她也死了,再次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 叶善想好好孝顺奶奶,所以她决定留在顾府。 第二天她婆婆就跟她说了,让她安心留在顾家,等过一年,从顾家亲眷中挑一名幼子,记在顾诚名下,到时候就由她抚养。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侯夫人要她立下血誓,从此后一心一意呆在顾家,绝不许有二心。 顾老太君捏着额角,偷偷在后面冲她打手势,让她听听就好。 叶善冲老太君一笑,开开心心道:“我愿意。” 侯夫人一脸哀凄,又板着脸训斥:“不许笑,你丈夫死了你知不知道?”然后让她的贴身大丫鬟拿来一份契书,内容就是她刚才说的那番话。 顾老太君真心觉得她儿媳妇疯了。出声阻止。 叶善干脆利落,咬破手指,按下血手印。 侯夫人嘴角勾了勾,终于看她这新儿媳顺眼了几分,随后心里又一阵绞痛,捏着帕子,泪眼婆娑:“走,给你丈夫念经去。” * 叶善住在顾诚的院子,有吃有喝有穿,下人都很勤快和善对她也很好。 她每天只需干两件事,其一晨昏定省,伺候婆婆起床洗漱,听婆婆训诫;其二给顾诚烧香敲木鱼,原本她还要念经抄佛经的,后来她婆婆发现她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含恨免了她这一项。 其余时候,叶善都很自在。除了她婆婆,没人管她。 叶善话不多,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是顾老太君的院子。 起先只站在角落里不说话,后来见老太君的丫鬟给她捶腿,她也试探着去锤了捶,老太君说不用。第二天,她又偷偷趁老太君睡着了给她捶腿。如此三番,老太君心里是受用的,也就随了她。 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都说孙媳妇孝心。 候夫人吃味,后来叶善每天又多了项工作,每晚睡前给婆婆捶半个时辰腿。 * 三个月后, 顾诚死而复生,回来了! 满面风霜,又干又瘦,还瘸了一条腿。 顾诚回来的时候,叶善正对着他的牌位敲木鱼。 叶善原本是躺着敲的,有一搭没一搭,听到脚步声,只当她那个便宜婆婆又来查岗,忙规规矩矩跪好,敲得一本正经。 房门打开,顾诚看到原本他的卧房被摆成了灵堂,他的牌位端端正正放在正中,有供果有糕点,香火不断。还有个不认识的小丫鬟正在给他超度。 顾诚很疲惫,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叶善第一次见顾诚,就从他身上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是那种历经沙场,杀伐果决的味道。他个头很高,身形精悍,高眉骨下一双略微凹陷的眼,显得深邃又狠戾。下颌线紧绷,一看就不好说话的样子。总之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惹。 叶善不喜欢她,但也不怕他。 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开始拆灵堂,扔供果。 叶善觉得那些又大又红的果子扔了好可惜,趁人不注意,拿了一个藏在袖子里。 顾诚的供品,每天晚上都会被她偷了吃,第二天换新的,也没人说她。 她被赶了出来。 * 顾老太君与侯夫人正在别家奔丧,听了消息后,又差点晕过去,哭哭啼啼的跑了回来,祖孙母子三个抱头痛哭,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一直到天黑透了,叶善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走了出来,问守着主卧的大丫鬟:“银烛,今晚我睡哪?” 银烛仿佛才想起她,面上一白,一时变得很难看,支支吾吾,“少,少夫人。”她压低了声音。 然而,屋里的人还是听见了。 顾诚将他们叫进了屋,上上下下打量她,今天他刚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搁在他屋里的牌位写的是“亡夫……” 因为刚经历了一场残酷战争,他心力憔悴,无暇他顾,然而事情摆到了面前,不得不问一问了。 他沉沉的目光压下来,银烛先受不住跪了下来。 “银烛,你说。”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迫人的压力。 银烛摇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她又不是傻,这件事连太夫人夫人都没说,轮到她这个小丫鬟插什么嘴。况且世子爷此番负伤归来,谁敢给他添堵。 顾诚又叫了人进来,主院的小厮丫鬟不少,见大丫头不说话,也都紧闭了嘴,没人敢透露半个字。 叶善觉得有意思,她本尊在这儿呢,他不问她,给别人施什么压? “你死了,”叶善细细弱弱的声音,不紧不慢道:“你娘花钱把我买来你们家,和你的牌位办了冥婚,按你娘的说法你现在是我丈夫。”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 银烛扭头看向她,神色惊慌。想捂她嘴,又不敢。 叶善朝她笑了笑,之前她们关系一直很好。 顾诚冷冷的看着她,只觉得荒谬可笑。 但“丈夫”这个词从一个陌生女子嘴里说出来,又觉得新奇,还有一种古古怪怪的感觉,可能是这个词太亲密了吧。 “拿纸笔来。”顾诚有些艰难的从床上移了下来,眉头紧皱,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腿上。 三月前,他被敌军追至绝境,唯有跳崖,拼死一搏,幸而捡回一条命,腿当时就摔断了,后来仓促间找了大夫包扎,如今仍能行走,可筋骨歪了,便是正常行走也如有挫骨之痛。 纸笔很快备好,顾诚提笔,这才想起来,问:“你叫什么?” 叶善:“叶善,花草树木的叶,我是好人的善。” 顾诚:“。” 片刻后,顾诚收笔,摊开的纸略晾了下,这才看向她,表情倒还正常:“银烛,你从我私库里取一千两给这位叶姑娘。” 银烛脊背一僵,又似了然般,表情看不出太惊讶。 顾诚将晾干的信纸塞进信封,递给她。 叶善不认识这里的字,问:“这是什么?” 顾诚:“休书。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家,想必有了这些银子,你在娘家也不会太为难。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我能办到……” 叶善捏住《休书》:“你想把我从这个家赶走?” 顾诚抬了下眉,神色意外,紧接着,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压抑的暴怒迅速堆积心口,厉声道:“你干什么!” 叶善将手里的《休书》撕了个粉碎,扔向他,糊了他一脸。 语调平平:“我不同意。” 惊呆了!吓傻了!在场的下人集体失去了反应。 顾诚只觉得气血翻涌,从战场回来,一直憋在心口的那股淤堵气闷,忽然就顶上了喉管,冲向了脑门,“哇”得一声,喷了出来。 叶善被溅了一裙子血。 几乎在同时,侯夫人与顾老太君前后脚进屋,顾夫人年轻脚程快,刚好看见儿媳妇往她儿子脸上砸东西,正要呵斥,却见他儿子脸色突然涨紫,吐出血来。当即脸就白了,一下子冲了上去。 “我的儿呀……” 这下子,比之前顾世子起死回生更兵荒马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收藏。 鞠躬! 我老公瘸了还要休了我 顾老太君最近总有种被人尾随的感觉。伺候她的丫鬟说,是她老人家最近忧思过虑,才会疑神疑鬼。 孙子回来了,泼天喜事,可他的腿…… 还有她娘之前办的那事…… 唉,桩桩件件,糟心透了。 晋国有祖制,凡面丑如恶鬼者或身有明显残疾者不能入朝为官。 这一条虽多年来被人诟病,却一直未被废止。 换句话说,即便顾世子这次九死一生,功劳大过天,再详细点就是大破梁军,直接护卫了晋国山河不被梁军蹄铁践踏,守护了百万黎民百姓,然而他本人,在那些迂腐的旧臣遗老眼里却不能封官了。 爵位当然还是能承袭,当然那也要等老侯爷仙去后。金银珠玉的赏赐也少不了他,就是这朝廷的实权,拜拜了,你就别想了。若真想,小官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入朝听政的大官,歇了心思吧! 顾老太君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外戚曹家,把持朝政,若不是忌讳她顾家军,怕是早就废了太子另立新君。曹家借着元皇后薨逝,顾老太君奔丧之际,以“天子奉养”的名义扣在京城为质,又怎知她不是顺势而为? 顾老太君只有一子一女,大姐儿是先皇亲自指的婚,指了东宫太子,后来顺理成章做了皇后。只可惜天妒红颜,才将将三十出头就病逝了,只留下七岁的太子孤苦无依。 老太君防着曹贵妃,曹家人也防着顾家人,他们要扣人在临安,老太君也正有此意。原本都按着老太君的算计好好的,谁知她那个糟心的儿媳妇,空有美貌没有脑子,她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无论如何不要离开青宣。可倒好,她那个倒霉娘家几封家书就把她骗来了临安,她一个人还不算还将顾家的独苗苗顾诚也带来了。 这下可好,顾侯爷一人戍在青宣,百万雄师,老娘老婆儿子都被扣押在京了。 一晃八年过去…… “谁?谁在那里?”老太君厉声喝道,搁在床沿的龙头拐杖已握在了掌心。 幽暗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慢慢移了出来。 老太君定睛一瞧,两天没见,小姑娘又脏又乱,眼神怯怯,看着叫人止不住的心疼。 “乖乖儿,你这两天哪去了?祖母派人找也找不见你。” 叶善在祖母这洗漱了遍,又吃了热乎乎的东西,吃得懒洋洋,又满足又开心。 老太君想了想,将她抓过来,在自个的妆匣里翻了翻,往她头上戴了根漂亮的珠钗,说:“这是我年轻的时候戴的,送你了。” 叶善摸着珠钗,心生欢喜,很宝贝。 老太君抓了她的手,同她边走边说:“诚儿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就是家里太宠了,脾气有些不好。他像他爹,做事雷厉风行,自有一套自己的规矩。我们顾家人做事干脆,为人处世都喜欢快刀斩乱麻。那日他太冲动了,你不要同他计较。我现在带你去他那,你先同他道个歉好不好?诚儿面皮子薄,祖母劝不动他,只能乖乖儿先示个弱,同他说和。女人为水,咱们以柔克刚,好不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反正只要不撵她走,怎么着都行。 祖孙二人还未踏进顾诚的院子呢,忽听里头传来杯盏碎裂之声,有人踉跄着撞上了门板,紧接着传来争吵声。 老太君脚步一顿,捏住叶善的手不自觉紧了。 “看来今天不是时候,咱们先回去吧。”老太君转过身走了。 叶善瞥到祖母眼角涌出泪光,她感到不开心。 * 侯夫人听说叶善被老太君找到了,派人叫了过来。 若说侯夫人之前看叶善安静本分、顺从懂事还是有几分满意的,现在则是越看越不满意。 叶善的存在无疑是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的愚蠢! 然后侯夫人就想到了侯爷写给她的那家书。侯爷是出了名的疼媳妇,当年老太君原是不同意他俩婚事的,说她一个文臣的女儿,跟他们武将家风不般配。侯爷硬是顶着压力将她给娶了。武夫粗鲁,不解风情。但侯爷有一点胜过其他女人家丈夫千千万,她家侯爷不纳妾。就算是一个人戍边,孤单寂寞死,也绝对不碰外面女人一根手指头。 成亲二十余载,侯爷没跟她说过一句重话,就算是婆媳矛盾,他也只会将战火往自己身上引,让俩个女人一起干他一个。八年前,她犯了那么个大蠢,侯爷一句埋怨都没,还怪自己那段时间忙于军务冷落了她,以至于她思念故土和娘家人。然而,这次因为冥婚的事,侯爷亲笔书信,可是将她好一顿数落,尤其信尾一句“糊涂”,简直将她身为文臣之女的骄傲踩在脚底狠狠摩擦。 侯夫人很难过。 她绕着叶善转圈圈,说:“你跑什么呀?有问题咱们不能商量着解决吗?我顾家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吗?” 侯夫人肤白貌美,讲话细细柔柔的,虽然都快四十的年纪,梳妆打扮一番看上去也跟二十出头差不多。是当之无愧的大美人。 顾老太君那句“以柔克刚”也是从媳妇这里得到的启发,要知道,她年轻的时候一直信奉“拳头底下出政权”,过世的老侯爷就是被她揍得服服帖帖,指东不敢往西。 叶善暗暗观察侯夫人,心里得出结论:顾诚长得像他娘。 “……这事是我惹出来的,自当由我来解决,你开条件吧,到底怎样你才心甘情愿的离开顾家?” 叶善低眉顺目:“我不愿意。” 侯夫人气了个仰倒,说了半天等于白说,指着她气得不行,“要不是当日诚儿呕出那口是淤血,他要是真被你气吐了血,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你肯定要被罚跪祠堂,再请出家法,将你打出家门的都有。”言毕,似乎想到休书被她撕了的那一幕。候夫人又气不顺了,“当初我挑中你,就是看中你性子好,柔顺听话,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爱慕虚荣之人,见我儿一表人才就赖住不走了。” 这话委实没有道理,要是稍微遇到个能说会道的媳妇,这会儿反唇相讥,侯夫人是半点还嘴之力都没,因为她不占理啊。 侯夫人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不妥,偷瞄了叶善一眼,见她只是垂着头一副好欺负的样,又暗暗舒了口气。 候夫人又转了两圈子,忽然在她面前站定,狠了狠心,伸出三根小指头,“三千两,我给你三千两够不够?” 叶善不吱声。 侯夫人一咬牙:“再加上东坊的绸缎铺子。三千两是我所有的家当啦。你拿着钱和铺子就算不回娘家,你自己置个宅子,都可以逍遥快活过一生啦。到时候再找个上门女婿,怎么不比在我侯府快活?” 没回音。 侯夫人终于耐心耗尽:“你哑巴啦?你死脑经吗?”她气得用手指头戳她脑门,她的手很软,戳在身上也不疼,就算是发脾气也是娇娇软软的,“我可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识字,没读过书,戏文总该听过吧?,有句唱词就叫一入侯门深似海。像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弄死个把像你这样的小丫头也就是动动小指头的事,你要是不想死,就识相点!哼!” 侯夫人有颗小虎牙,她也不知跟谁学的,这般恐吓人的时候,装得还挺像。 可惜了,叶善见过真正的恶人,侯夫人的色厉内荏就像小猫挠痒一样,除了可爱,别无其他。 叶善越来越喜欢这个家了,她不想走。 侯夫人:“啊?你说话呀?哑巴了?” 叶善:“我喜欢你” 侯夫人:“……啊?” 叶善:“我最喜欢祖母,顾诚可以休了我,但是我不走。” 叶善自从嫁进来后,一直话不多,情绪反应也很平淡,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达喜欢。 侯夫人愣了愣,第一反应居然是,你最喜欢老太君?啊,凭什么?我才是你婆婆好不好,难道这些日子我对你不好吗?你还是我亲自娶进门的,你怎么这么忘恩负义! 好在她回神快,没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脑子迅速回归正轨,心里已经软了下来,面上还做凶狠状:“那怎么行?就没听说过休妻不离家的!” 现在是府里的人都知道叶善这个人。 若是她走了,时日一长,府里下人往来更替,渐渐的大家也就把这事给忘了。将来他们一家回了青宣,这事就彻底湮灭在往事里,谁也不会记得。但是她一直在侯府,等于是时刻提醒旁人世子爷曾是娶过妻的,府里人还好说,要是来了客人,不是给旁人看笑话吗?诚儿如何自处?将来的儿媳也会觉得难堪啊! 叶善脸上一垮,“那就没办法了,我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 顾夫人:“你!”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不知进退呢! 叶善俯身一拜:“娘,除非你弄死我,否则我不会走的。” * 叶善的存在成了顾夫人的心病,眼不见为净,见了她就唉声叹气。 老太君倒是看得开,善缘孽缘,自有因果,再说善善这孩子,她是越看越喜欢。 倒是顾诚那,一直对她没个反应。 因为她自觉的很,从不往他那边转悠,连给他添堵的机会都不曾。 不过,叶善和顾诚能完美避开,绝不仅仅是叶善的刻意回避,她现在就住在老太君的院子。若顾诚还跟以前一样,晨昏定省给老太君请安,想不遇上都难。 问题出就出在,他自从回来后,除了拖着一条瘸腿进宫一趟,其他时候一直将自己关在他那个院子,闭门不出。 而且现在事态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起先他只是不出顾府,友人来了还是要见的。后来他只待在自己的院子,友人来了会吵起来。现在据说他将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见了。连老太君和侯夫人都不见。 侯夫人经常在他门前哭,顾世子被哭烦了,来了句,“你是要逼死我吗?” 侯夫人再不敢哭了。只变着花样做各种山珍海味小食甜点给送过去。 侯夫人厨艺很好。 这日,叶善正在院子里扫地,银烛来了,一脸愁容,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见到叶善,她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叶善回以微笑。 不一会,屋内传来老太君长长的叹气声。 叶善杵着扫帚站了站,指头握紧了扫帚把。 银烛出来,叶善追上去,轻声问:“银烛姐姐,怎么了?” 银烛看着她,忽然想,要是这位是世子的亲媳妇该多好啊,好歹还能劝一劝,于是愁眉苦脸道:“世子爷开始不吃饭了。” 叶善:“那怎么成,人不吃饭会死的。” 银烛有心无力道:“爷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别人劝没用。”随即,摇着头走了。 叶善回了里屋,老太君闭着眼半躺着,眼下褶皱仍有泪痕,应是才哭过。 叶善站了站。 老太君看到她,勉强笑了笑:“善善啊,”又看到那一托盘吃食,说:“哦,那些吃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吃了吧。” 叶善心知是侯夫人的手艺,压下心头的欢喜,先咬了口金丝酥饼,凉了,有些硬,比之刚出炉差了点,但仍然满嘴香甜。她眯着眼笑:“祖母,好吃的。”然后当着老太君的面将一托盘吃的全吃了。 老太君这才真心实意的笑了,“还是我善善好,能吃能喝能睡,像我年轻的时候。年轻人呐,哪有过不去的坎,想开了就好,干什么也不能饿坏了自己啊。” 我老公自闭了我揍了他 午后,世子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听说顾世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自从腿瘸了后,变得喜怒无常。下人们都怕惹怒了他,能躲都躲的远远的,他现在也不怎么叫人,下人们也图个清闲。 叶善手里捏了个绣花的花绷子走了进来,要不是她轻声叫了一句画屏,后者都要吓死。 叶善走路很多时候都非常轻,无声无息的,若是仔细看她,就会觉得非常飘渺,像一团轻柔的云,赏心悦目,但她要是突然出现在旁人背后,经常能将人吓死。 有个这么几回后,叶善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每次出现都会轻轻先叫一下人。 “你怎么来了呀?”画屏手里还端着一托盘吃食,表情很严肃。 叶善瞄了眼,又是原封未动。 画屏说话间已经将叶善拉出了院子,二人站在门外的银杏树下,画凭谆谆教导:“夫人不是严令你不许踏入世子的院子吗?你不怕被罚啊?” 叶善举着手里的花绷子,“我来求你给我描个花样儿。” 画瓶是银烛的妹妹,比她姐姐要活泼些,心也粗些,她说:“哎呀,你让我给你画呀,我可没有我姐姐画的好看。” “我就喜欢画屏姐姐的,简单大方,适合我。” 画屏被奉承的很开心,“那你等我一下。” 叶善状似不经意问:“今天姐姐当值啊?里头还有旁人吗?” 画屏被提醒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里头就爷一人,你别说话,叫他听到了,又得挨骂。”她抓着她,走了几步,“你等我一会,我这就去给你画。” 画屏抓着她就要一起去下人房。 叶善挥手,“我不去啦,今天祖母和娘都去法华寺祈福去了,我一个人看祖母的院子,还有事忙。姐姐先去画,待会我自个来拿。” 老太君和侯夫人见孙子(儿子)这样下去不行,又实在无计可施,只得搞封建迷信求助鬼神。因着侯夫人见不得叶善,也就没带她。 画屏没有再问,小跑着往下人房去,她是个心善的人,能帮助人让她很开心。 叶善看着画屏跑远的方向,一扫原本天真烂漫的表情,沉下脸来,眼珠子又黑又沉。她灵活的转了个方向,快的只余残影,若是叫人看见了,只怕以为是错觉。 到了门口,还算客气,先敲了敲门。 “滚!”一声轻斥,有气无力的,满满的不耐烦。 他不客气,叶善也用不着客气了。 双手用力,双开的两扇雕花木门应声而开。 大中午的,阳光正烈,屋内竟然点着灯,一股叫人不适的油烟味混合着冲鼻的霉味扑面而来。 顾诚半坐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卷书,远远一看胡子拉碴,大概是被吓着了,瞳孔放大,有点茫然。 叶善心说,难怪屋里这么暗,大步进去,二话不说,将挂在窗口门上的黑布,呼啦一下拉开。 耀眼的阳光陡然刺了进来,顾诚猛得一闭眼。 叶善回头,距离第一次见他,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那会儿他虽然风.尘仆仆,看着略有些消瘦,但现在完全就只剩骨头架子了。 一点不夸张,眼窝深深凹陷进去,薄薄的衣衫下甚至能看到一根根肋骨。 “你不能下床吗?” 顾诚心烦气躁:“出去!”大概是长久没好好进食的关系,一说话,心脏跳的慌。 叶善:“我刚才在想,要是你刚回来那会儿,你要打我,我肯定逃不出你的掌心。你揪住我的头发就能把我扔出去啦,但是现在你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顾诚:“……” 她笑嘻嘻的靠近,忽然扬手,以闪电之势狠狠甩了他一个大耳瓜子。随即迅速撤退,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顾诚惊呆了,手里的书不自觉掉在了地上,眼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叶善冷笑一声,“废物!只会让家人担心的废物!” 这他.妈的要是还能忍,他就不姓顾了。 顾诚几乎是暴跳着从床上跳了下来,结果因为躺得太久,吃得又少,整个人已虚弱不堪,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他挣扎着不让自己晕,眼睛喷火,叶善歪了歪头,当着他的面大摇大摆的走了。 刚出门,忽见一道人影快速跑开。叶善怔了怔,有些疑惑,但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赶紧踩着小碎步一溜烟的跑了。 * 入夜,画屏给叶善送花绷子,心有余悸道:“少夫人,你下午的时候有没有偷偷进少爷的房呀?” 叶善捂住嘴,一脸惊怕的表情:“他好吓人的,我怎么敢?” 画屏吁一口气,“那就好。” 叶善挨过去:“怎么了?” 画屏压低声音道:“没有什么,就今天啊,少爷忽然将挂在屋里的黑布都扯了,晚上也开始好好吃饭了。” 叶善:“嗯。那很好啊。” 画屏:“也许是太久没好好吃了,还吐了,不过他漱了口,过了会又忍着恶心吃了点。我们都猜少爷大概是自己想通了,愿意接受现实了。啊,法华寺的菩萨真灵验啊,夫人和老夫人这才去了一天呢。” 叶善:“是的呀,好灵验呀。” 画屏:“不过,少爷问了你。” 叶善:“嗯?” 画屏:“你别怕,我估计就是随口一问,就问了你还在不在府里。然后就什么都没说了。” * 入夜,顾诚正扶着桌子缓慢移动,躺得太久,路都不太会走了。 布局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收网了。臭鱼烂虾先收一网。至于那些老王八,他虽暂时动不了他们,但是别急,迟早的! 那些害他的,终将付出代价,一个都别想跑! 烛火摇曳,他深刻的眉眼半垂,显出锐利的弧度。 忽然窗户“咔”,很轻微的一声响。 今晚是不是来的也太早了点? 顾诚头都没回:“滚进来!” 屋外骤然一静,透着那么丝丝缕缕的诡异,顾诚微微眯了眼,手指摸向藏在桌底的白刃。 “咔”又一声轻响,像是轻盈的蝶,少女一手撑着窗户,轻巧的落了进来。 年轻的小女孩儿大都体态轻盈,但像她这样落地无声的就很不正常了。顾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暗芒涌动。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叶善不远不近的站着,歪着头打量他,片刻后恍然大悟般,喃喃自语:“唔,是我多管闲事了。” 随后一句话没说,朝窗户走去,眼见着她又要跳走,顾诚叫住她:“你什么意思?” 叶善抬着窗户的手顿了顿,扭过头,警告一般:“你别想将我从你家撵走!” 窗户落下。 顾诚莫名其妙。连怀疑戒备都被冲散了。 子时过一刻,何不忆如约而至。 二人如此这般又是一番商议。 临走时,何不忆说:“不是说再等七八天吗?怎么现在又想通了?” 其实,要整治那些臭鱼烂虾,布局这么久,早该收网了,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想进一步,也是妄想,耽误的越久反而越容易生变。前几天,何不忆就说可以行动了,顾诚懒得动。 说句真心话啊,顾诚这段时间闷在屋里不见人,做戏有之,心情不好也真有之。 他瘸了一条腿啊!残废了呀!断了一辈子仕途,家里还给他娶了个他不喜欢的媳妇,还不许他郁闷一阵子了? 他没那么脆弱,但也有想不开的时候。他知道他娘他祖母为了他都愁断了心肠,可他能从鬼门关里爬出来又何尝不是惦念着家人,咬牙坚持下来?总不能只顾着家人的心情,他自己就无所谓了?强颜欢笑再含笑九泉? 人有情绪,需要宣泄。 不过他现在更糟心了,他必须赶紧好起来,不然连个小女人都能随意甩他耳刮子,他没战死病死现在非气死不可! * 到了第四日,老太君与侯夫人一同回来了,这几日府里的消息就一直没断过,无非是世子开始吃饭了,世子开始会友了,世子打算出门了。 所以原本侯夫人只打算在法华寺待两天,又硬生生拽着她婆婆多待了两天。 经此一遭,侯夫人俨然成了虔诚的佛教徒了。 叶善经过那晚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后,再没出现在顾诚眼前,心里也在默默的期望顾世子能大人有大量忘了那天她的“看不顺眼一掌呼”。 顾世子比她想的还要有城府,她敏锐的嗅到同类的气息,这让她感到很危险。 她必须更加小心翼翼的活着,隐藏自己。 她想留在顾府,除了个别的家仆有些奇奇怪怪,其他的大都心思单纯,待人真诚。 不过自从知道顾世子是头假寐的狼之后,她就没再管过那些不对劲的家仆,有顾世子盯着,她很安心。她想一辈子留在这里,所以,最好永远都不要和顾世子有任何正面冲突。 自从顾世子开始出门,她隐隐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然而,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临安城内,朝堂之上,波云诡谲,阴谋算计,尔虞我诈,怎么也影响不到她这个后宅小妇人穿衣吃饭。 她整日里躲在老太君的院子里,要么悄咪.咪的找上银烛画屏,一起描画样儿,绣绣花,缝缝衣裳,纳鞋底子。要么就偷摸摸跟着侯夫人,顺一点她不要的品相不好的小吃。 侯夫人的厨艺是真的出神入化! 平静的生活让她心满意足,她每日总有做不完的细碎活计,心很踏实,也有很多自由自在的闲暇时光。日子若一直这样下去,就是她从上辈子开始就一直期盼的理想生活。 她喜欢这样简单的,有吃有喝,身边有人陪伴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江湖卖艺,点个收藏,捧个场啦。 剧个透: 从第六章开始时光倒流。 表小姐欺负人我还手了 叶善刚来的时候,笨笨的,除了一些洒扫的粗活什么都不会。 银烛和画屏很有耐心,教她绣花,教她裁衣裳,教她做鞋子。很快,她学会了绣花,学会了做衣裳做鞋子,后来银烛惊讶的发现,她进步飞快,不仅很快掌握了她们所教的基本功,渐渐的,连那些从小就做针线活的丫鬟都比不上她了。她有一双十分灵巧的手。 眼瞅着老太君的寿辰要到了,叶善很苦恼,不知该送什么礼物好。 老太君心细,察觉叶善的苦 恼后,主动开口,说:“善善,听银烛说你最近绣品大有精进,祖母有一件新衣,刚好缺一副绣品点缀,要不你给祖母绣一件百福图新衣做生辰礼可好?” 绣一件百福图的新衣,时间紧,任务重,那绝对是一件大工程。 伺候的老嬷嬷表情讶异。 老太君似乎早有准备,从身侧的匣子取出一副卷轴,说:“你就照着这个打样子吧。” 老嬷嬷瞧见,明白过来,无声的笑了。 * 顾诚身体好了后,每日的请安就必不可免了,虽然他家祖母不讲究这个。但顾诚自觉是孝子贤孙,规矩还是要守的,况且他现在是个残废,无官无职,也没什么正经事要做。 出入祖母的院子次数多了,总也免不了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很安静,规规矩矩的,在他过来的时候从不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也绝不和自己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顾诚刚被甩耳光那阵子,一直想找机会将她打出去,故意偶遇了几次,每次她都是远远躲开,跟见鬼似的。 算她识相! 后来见她伺候祖母尽心尽力,又一副不惹事不吭气本本分分的样子,顾诚的气不知不觉就消了。再一查她背景,清清白白,无半点可疑。顾诚想着,算了,暂且留着她,就当给祖母寻了个好玩的玩意解闷。 倒是侯夫人犹犹豫豫的提了几次。顾诚根本没接话茬,他不认可的妻子能算妻子?况且,他现在韬光养晦,何不忆那家伙都将他惧内的名声传出去了,遮掩他的锋芒,他要不顺势演一演,都愧对了叶善这么个送上门的工具人。 曾经的天之骄子,废了腿,无法入仕,一朝堕.落,连妻子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这样的男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就算是之前疯狗般咬了一通,那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回。这次且顺着他,虽损失了不少亲信,但能将顾家唯一的嫡子扯下来,顾家军没了接班人,也都值得了!以上,都是曹家门客的说辞。 这日,顾诚去他祖母的院子请安,远远看到那个小女人趴在石桌上,练字。 练字? 让他在意的是,她照着描摹的是他十三岁那年送给祖母的《百字福》生辰礼。 顾诚进屋,同他祖母关上门,说了会话。 该避开人聊的都聊完了,老太君拢了拢手炉说:“你让善善进来吧,外头冷。她知道你每天这个时候过来,才出去的。” 顾诚笑了笑,有种看透一切的了然:“祖母,别白费劲了,我看不上她。” 他笑起来的时候,笑容爽朗又潇洒,那股藏也藏不住的自信恣意并不因瘸了腿而有半点影响。 老太君:“善善是个好孩子。” 顾诚懒懒散散道:“虽然我年纪不大,不过认个干闺女,我也没意见。” 老太君气得作势要拿鞋底抽他,顾诚躲开,伤腿到底慢了半拍,眼底暗了暗,没转过头怕被老太君瞧见,只背着身子挥了挥手:“祖母,我走了!” 经过院子,叶善刚好抬起头,顾诚别开视线,果然没叫她进屋。 老嬷嬷靠在门口的厚布帘下站了站,小小声道:“小姐,强扭的瓜不甜啦。” 嬷嬷是老太君的陪嫁丫鬟,跟在身边几十年了,也保留着在娘家的称呼,一直没变过。 老太君不以为意:“这俩孩子有缘,我感觉得到。许是时候未到,不着急。” 有种喜欢,大概就叫前世修来的缘分吧,老太君是越看叶善越喜欢,这丫头要是不做她孙媳妇,她心里会留遗憾。 此后几天,顾诚总能看到叶善在练字。 顾诚觉得这小女人真笨,要描花样子,找人将字拓出来就行了,何必自己练,自己描,也不知是不是没人跟她说,蠢得可以! * 叶善领了祖母的差事,字是好字,可惜稍显稚嫩。叶善住过顾诚的院子,知道他现在的书法造诣,如果他能重新写一副《百字福》就好了。送祖母的礼物当然要最好的,她深知自己的绣技水平一般,只能在其他方面找补。 不过她有个顾府生存法则——不主动招惹人,不惹麻烦。 于是她只能在顾诚经常路过的地方练习,希望他不是个蠢货,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主动提出帮忙。 这日午后,刚下过雨,天气阴沉沉的,叶善忽然从祖母的院子跑了出来,面上少见的露出些许着急神色。 她将祖母送她的簪子弄丢了,她天天戴在头上,宝贝的很。 她记得自己午膳的时候还戴着,后来出去找了银烛一趟,回来就没了。这么短的时间,她走过的路,她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她在一处水榭看到了一名女子,以及她举在手里的簪子。 叶善一喜,快步而去:“这位小姐,谢谢你捡到我的簪子。” 女子回头,模样是极美的,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叶善当即就反应过来她是谁,今天何家小姐来探望姑母与表哥。她虽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巧模样,该她知道的一样没落下。 何轻罗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是谁?” 叶善只想要回簪子,不想惹是生非,伏低做小道:“奴婢伺候老太君。” 何轻罗的丫鬟眉头一挑,神态轻慢,附在何轻罗耳边嘀咕了句,谁知何轻罗脸色大变,冲口而出:“你就是我表哥的那个……那个贱婢!” 叶善从善如流:“是,奴婢是贱婢。”她缓缓向前走,只想要回簪子。 何轻罗抬着下巴:“想要簪子?过来拿!” 叶善走过来。 何轻罗忽然出手,原本是想打她耳光的,叶善一低头避开了,不过她倒是忘了,现在的自己一头乌黑浓密的发,还扎了发髻,做了妇人打扮,云鬓蓬松。何轻罗没打到她脸,却刚巧扯了她头发,头发丝扯断了十几根。 云鬓散了,头发也扯了。 叶善木着一张脸:“大小姐消气了没?簪子可以给我了吧。” 何轻罗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家里母亲娇惯,养得她无法无天无所畏惧,当即重重往地上一砸,啪一声,簪子上镶嵌的玉饰四分五裂。 叶善的瞳孔剧烈震颤。 何轻罗不觉有错,正得意洋洋:“贱婢!你什么身份,也敢嫁我表哥,你……啊!” 叶善直接掐住何轻罗的脖子将她惯在地上打。旋即,爆发出了一声声比杀猪还惨烈的叫声。 何不忆与何轻罗这对堂兄妹是一起过来的,后来顾府又来了几名年轻公子,何小姐身为女眷不方便和他们一起,就走开了。何不忆心心念着表哥,陪了姑母一会,又觉无聊,便悄悄来了这边。 这群公子本就离得不远,这边惨叫连连,那边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叶善并不恋战,揍了人报了仇,脑子很快清醒过来。 糟了!现在这个年代不是当初自己那个时代了。 谁拳头硬谁说话算话并不适用于后宅。 她当机立断放开何轻罗,拾起地上的簪子抱在了怀里。 何不忆是堂兄,看到表妹被打成这样,当即脸色就变了。 顾诚的脸色也不好,俩个都不是他喜欢的女人,他最讨厌掺和女人的事了。 何轻罗一看帮手来了,在丫鬟的搀扶下挣扎着爬起来,又迎上堂哥,抓着他的袖子,朝着顾诚哭:“表哥,她打我,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顾诚心想:好机会,让何不忆将叶善弄走,也省的他麻烦。 叶善低着头不说话,看不清表情。 年轻的公子们不认识叶善,对何轻罗追逐爱慕者众,理所当然的都开始帮她说话,声讨叶善。 老太君对叶善不薄,给她吃穿用度都是遵照少夫人的标准。因此这些公子们有聪明的,也大概猜到了叶善的身份,见顾诚态度冷淡,心内窃笑,面上更无所顾忌。 “顾诚惧内”的名声是何不忆这个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智囊硬扣给他的,顾诚有自己的算计,外面怎么说是外面人的事,愿不愿意配合就要看他的心情,显然,他并不喜欢在人前演习。 他靠在水榭旁的石柱上,看一帮书生欺负一名女子,突然觉得好生没劲。 正当他都打算走了,一直不吭声的叶善忽然动了。 她低着头,步伐极快,像只被恶狼追逐的快速奔跑的兔子。 忽然间,躲到了他身后。 指责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何轻罗气得猛跺脚:“表哥!她打我,你不能护着她!” 顾诚回头看去,正好她抬起头,发丝凌乱,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他的眼里。 老公护短婆婆嘴硬心软 顾诚也说不清自己那天为何会护住她。 大概是因为,现场那么多人,他的表情也不见得多和善,她可以选择像何轻罗那样哭哭闹闹。到底都是年轻公子,也就帮何轻罗说几句偏袒话,真没谁敢拿叶善怎么样。她也可以哭着跑去祖母那告状,但她却选择了躲在自己身后! 大抵勇猛者都有爱怜弱小的本能? 他突然就看不惯了。 这些人竟然敢在他顾诚的地盘欺负他顾家的人,岂有此理! 咳,他顾家的丫鬟小厮老妈子都是他顾家人,只要人在他家做活,就没有被外人欺负去的道理。 后来,他一窝蜂的将那些人都给轰走了。 顾世子没瘸腿之前,好歹是个人物,龙姿凤章,文武双全。瘸腿之后,性情大变,疯狗野狼,见人就咬。 何不忆踉跄后退,偷偷朝他做口型:“过了!演过了!” 顾世子原地眼瞎,顺手抓住其中一名公子,一扯一抓,丢出门外。 不巧,好巧,这位公子正好是曹家的一位远亲。 一群巴结曹家的丢人现眼的东西也想来看他的笑话,他索性就让他们瞧个够。 人都被撵走了,动静不小。 回头一看,小丫头竟然一直追着他,跟在他身后。 他懒懒的垂下眼皮。小丫头一直在观察他。出于野兽的本能,他的直觉一直很准。 小丫头很快藏了眼中情绪,悄悄的往边上挪了挪,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伺机逃走。 顾诚这才想起:“你跟何轻罗到底怎么回事?” 他竟然没搞清楚谁是谁非就直接动手撵人了。 叶善犹豫了下,摊开掌心:“她砸我东西。” 一个簪子而已,坏了就坏了,何至于将人伤成那样? 别人或许瞧不出来名堂,他一个习武之人可是看得明白,她那几下惯倒揍人,下手又狠又重,冲着人要害打的。 虽然何轻罗一直爱大惊小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爱大呼小叫哭哭啼啼,但,这次,他肯定,她是真的受伤了,内伤。 顾诚眯了眯眼,一脸兴味。 小丫头白白净净,大眼睛尖下巴,个头不高,看上去纤细柔弱,可可怜怜,实则骨子里野得很啊。 “簪子很重要?”顾诚问。 他记得这个簪子。 废话!小丫头天天戴在头上,一低头,看不清脸,云鬓蓬松就看见这支簪子了。 大概是什么重要人的……遗物? 叶善收了手,簪子贴在胸口。 顾诚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摔坏了修一下就是了,多大事。” 叶善眼睛一亮:“你能修?” 顾诚心说:我又不是工匠,我修什么?嘴上却豁了口,张口就应:“是啊。” 叶善一脸喜色,举着手伸到他面前:“谢谢你。” 还真是不客气。 顾诚顿了下,接过,拢在手心。 只是,指尖划过她的掌心,心里一个念头突兀闪过,小丫头的手可真软啊! 侯夫人听到动静,终于赶了过来。 过往下人纷纷行礼,叶善遵照规矩,在侯夫人站定之前,也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娘。” 顾诚一挑眉。 侯夫人一顿,快速的瞟了眼儿子,大概是怕儿子不高兴,轻声呵斥:“不许叫我娘。” 叶善:“是,娘。” 侯夫人:“?” 顾诚对于应付他眼泪汪汪的娘没什么耐心,连个借口都懒得找,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侯夫人看着儿子不灵便的腿脚,蓄势待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 叶善站在她边上,歪着头看她。 “娘,你很伤心?” 侯夫人满腔酸楚直接被她问傻了,有时候真觉得这小丫头就是个没心肝。 “跟我走!”侯夫人将她带去自己的地盘“严刑拷问”。 叶善便将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字不漏。连何轻罗同她丫鬟的对话动作都学的惟妙惟肖。 侯夫人和她的贴身侍婢都看傻了,她来了顾家这么久,还不知道她有这本事。 不过那动作神态学得太像了,配上叶善的小脸,侯夫人到底不是心机深沉之人,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不怪她不护着娘家侄女,实在是,经过这么多年,人情冷暖,踩低捧高,侯夫人和娘家人的关系也很微妙。如果说还剩什么,那就是生身血脉绊着,不可能随意了断。 原本她还是挺喜欢何轻罗的,小丫头长的像她,嘴也甜,她没有闺女,看侄女自然越发的重。二嫂那边的态度也是希望两家结秦晋之好,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可她家儿子自小就有大主意,她不敢真做了他的主,也就没敢应。二嫂也知道她的难处,热情不减,见天的就带轻罗来顾府做客。可自从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娘家人那边的态度,彻底寒了她的心。侯夫人想给儿子撮合一桩冥婚的消息才传出去。她还没怎么着呢,因着跟二嫂平日关系不错,就想跟二嫂诉诉苦。那知二嫂忽然变脸,难听话说了一箩筐,至今侯夫人都不愿回忆。 好半天,侯夫人才回过神,二嫂怕是她打了轻罗的主意,先下手为强?不过那话也太难听了,指桑骂槐的。不仅将她死去的儿子给骂了,连她也骂做“霸占丈夫的妒妇”,那意思是怪她仗着丈夫疼爱,不主动给丈夫张罗妾室,害得顾家绝了后。她就是顾家的千古罪人,死后也要钉在耻辱柱上!最后竟还异想天开,问侯夫人要不要将她膝下的幺儿过继膝下,继承侯府家业,改姓也没关系! 侯夫人不能回忆,至今想起,都会揉着胸口,堵得慌。 她婆婆以前就告诫过她,说她那个二嫂八面玲珑,不是个好相与的。是她错怪了婆婆,还当婆婆看不惯她和娘家人来往,心里有些气。 “娘,你不生我气了?”叶善小小声的问。 侯夫人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老一辈没分家,堂表嫡庶,兄弟姊妹一大堆,她虽是嫡出,却因亲娘死的早,一直被排挤欺负。 欺负了也不敢还手,只忍着,忍着,努力忍着。 直到遇到了侯爷。 因此,当她此刻看到叶善小心翼翼的模样,情不自禁就想到自己,心头一软:“算了,小女孩子打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下回记得不能再这样了,但凡能忍……” 说到“忍”这个字,又想到了她亲亲爱爱的侯爷,侯爷一直跟她说,有气就撒出来,有火就发出来,就算撕扯出一通烂摊子,也有他来收拾。 “……忍不了吵几嘴就算了,毕竟都是女孩子,打起来不好看。” 这事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没人知道,叶善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她不希望侯夫人为了别人教训她,因为侯夫人的长相气质手艺满足了她对母亲的所有幻想。 被母亲冷落误解敌视,她会失望。 * 侯夫人自己是个没城府的,看人想事也习惯以自己为标准,叶善在她眼里就是白纸一张,言行举止倒是真真对得起她的名字——“善”。 就譬如让她叙述打架经过吧,一字一句,那可真是半点没隐瞒。 侯夫人觉得这样的孩子容易吃亏啊,太单纯了! 眼睛一瞟,看到叶善一直盯着自己桌上的酥糖瞅,顾家人嗜辣,她喜欢甜食。她做的糕点,也就侯爷肯给面子,儿子就是个混账刺头,甭管亲娘多扒心扒肺,不合他胃口,照样一句好话都没。倒是这丫头能和她吃到一个锅里。只要她在厨房,叶善必然跟过来。 唉,害得她最近厨房都比以往跑勤了。 “这都放了两天了,我不爱吃,你要吃就拿去吧。”侯夫人一脸嫌弃。 叶善:“谢谢娘。”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娘。” “是的,娘。” 侯夫人也无奈了,懒得再搭理她,与捂嘴偷笑的大丫鬟映红说起了顾诚的腿伤,聊起了延医问药的事。 说着说着,侯夫人又落了泪。 * 画屏捧来了顾诚最新写的《百字福》,铁画银钩,气势磅礴,字如其人。 叶善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惊喜道:“你问他要的?” 画屏挨到她身边坐下:“我哪有这么大胆子呀!唉……”她叹了口气,心情也跟着低落,“这两天不是下雨嘛,爷的腿疼得受不了,连走路都困难,他一个人在屋里闷,就写写字打发时间。我今天收拾屋子发现他写了一副《百字福》,反正爷也是不要的,我就偷偷拿来给你了。” * 天气越冷,顾诚的腿越疼,那种疼像钢针在骨头缝里划。疼的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可他必须忍耐,必须适应,因为这种疼或许要伴随他一辈子。 他爹顾侯爷替他从青宣特意请来了神医,颠簸千里,被人快马加鞭的送来,诊治了好几天了,也只能稍做缓解,神医也束手无策。 大概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最近的顾诚很阴沉。 他每天都要被针灸扎一个多时辰,屁用没有。还不如,他每天去祖母那请安,看叶善坐在墙角边安安静静的刺绣。看着看着,似乎心也跟着静下来了。 他发现她真的很努力,也很认真,每天就那么踏踏实实的,一针一线,从早到晚,半点不嫌烦。 她不刻意找他说话,他也不同她多话,除了那天他护下她,说了几句话后,二人再没说过多余的话。 每日碰上,她停下来请安,道一声:“世子。” 他矜贵骄傲的一点头,“嗯。” 她的头上又出现了一枚簪子,和她之前摔坏的一模一样。 顾诚这才晓得,簪子是她祖母赠的,原是有一对,摔坏了一个,就用另一个补给她了。 叶善得了新簪子,似乎将那个交给他修理的旧簪子给忘记了。她不问他要,他便也不提。 毕竟,为了补她那根簪子,他用了自己私库的美玉,这要是落在祖母眼里,肯定说不清。徒惹麻烦。 这日,他过来请安,祖母不在,她仍旧坐在靠墙的角落,细细的绣她的绣品。她走针奇快,效率极高。飞针走线,极为赏心悦目。 顾诚也没什么事,就靠坐在祖母平时坐的地方,看她刺绣。 别说,这位置还挺舒服,她的人也刚刚好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祖母偏疼,人生圆满 顾诚自己不清楚他沉沉的目光压下来盯着人看的时候有多吓人。要是何不忆此刻在这里的话一定会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警告顾诚:“这小女子绝对不简单,你可要当心了。” 顾诚也觉得叶善不简单,就这定力,这专心致志,干什么不得成功?非耗在他家枯老等死,是有多想不通? 难道是本世子姿容天下第一,这丫头一见本世子误终身? 顾诚越想越有理,又觉得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是歪脖子树也看顺眼了,没必要真耽误了一个小丫头,于是清清喉咙道:“丫头。” 叶善抬眉,手里的针不停。 顾诚:“你在娘家过的不好吗?你父母虐待你了?” 叶善垂下眼,心无旁骛。 顾诚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废话,要是真疼闺女的人家会将闺女卖了配冥婚,守一辈子活寡?这到底是多刻薄狠毒的父母才能干出的事! 非常难得的,顾诚竟然因为说错话生出了那么点抱歉的情绪,急于转开话题的他,很自然的聊到了自己的家乡:“你知道青宣吗?我老家,那里山环水绕,是个富饶美丽的地方。那里还有很多小吃,酸甜苦辣各种美味都有,给你半年时间敞开了肚皮吃,也不能将所有美味都尝一个遍。”他自顾自的说起来,仿佛陷入了久远的美好回忆,“丁家的米饺,饺子皮是米面,陷儿是豆干虾米,过油,酥脆鲜香,我一口气能干三十个。还有弄堂口的麻辣鸭爪,他家的肉食都能做成麻辣味,特别下酒开胃。你喜欢的甜食,也有一家做的特别好,千层酥,金丝卷,绿豆糕、南瓜饼……” 顾诚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他跟她说这么多作甚么?他们又不熟。 叶善却在这时抬了头:“咱们什么时候回青宣?” “回去?”顾诚想到了他们顾家祖孙被扣押为质的事实,表情古怪的笑了,自言自语道:“自然是要回去的,如果……”他情不自禁一掌抚住了受伤的左腿。 如果一切顺利,他今年该封功受赏,有了官爵在身,也会成为太子表弟极大的助力。 然而,现在…… 计划被全盘打乱,他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艰辛。 叶善:“世子,我有一法可治世子腿疾。” 顾诚的手指点着自己的额角,完全没放在心上:“哦?” 叶善:“你那瘸腿本就是筋骨错位,若想正位,可以砸断了重接。” 顾诚点着自己额角的手一停,眼睛微微眯起,原本轻快的语调不自觉都变了:“你在拿我寻开心吗?” 养好的腿骨砸断了重接?简直闻所未闻! 叶善放了手中的针,双手交叠在腿上,她有一张精致的脸,五官温柔,气质沉静。可以预见,若是一直养在老太君身边,再过两年,等张开了,那举手投足的气度,足可以撑其一府主母的身份。 “世子若是不怕疼的话,我可以试试。” 顾诚确定了,她就是拿自己寻开心。 还记着自己刚回来那天就休了她的仇呢! “你这个小丫头!”顾诚没跟她计较,但也懒得同她废话了,伸了个拦腰,即便瘸腿也走出了王霸之气。 叶善目送他离开,面无表情,捻起针继续刺绣。 * 天气越来越冷,眼见着飘起了雪。 叶善宅在顾府这一片天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觉安心。 倒不是顾家人拘着她。自从顾世子回来后,老太君对她益发怜爱,也有世家女试探着递出了橄榄枝,邀请顾家新妇参加她们圈子里组织的诗宴花会,老太君鼓励她去,都被她沉默推拒了。 老太君给她银子,让银烛画屏陪着她外出买些胭脂水粉顺便透透气,叶善也不肯动。 劝过好多次,见叶善一副真不愿离家的模样,也只得叹口气,最后给了个“娴静贞淑”的赞誉。 侯夫人听说后扁扁嘴,同儿子说:“老太太真偏心,当年我也是不愿同人走动,她说我怯懦怕事,难当顾府主母大任,硬逼着我出门,同那些我不喜欢的夫人小姐应酬。换成叶善就是娴静贞淑了,哼!” 顾诚没说话。 侯夫人又道:“你是不知道老太太有多偏心她,走哪儿带那儿。原本老太太身边就一个应嬷嬷是她最交心的人,身边连个得力的贴身大丫鬟都没。现在叶善差不多补了这个缺,老太太的衣裳首饰就连私库的钥匙外头铺子的账本都归她管啦。这个叶善也是的,明明是我将她领进门的,她最该来孝敬的该是我,现在可倒好,我叫她来给我锤个腿都要三催四请。哼,谁家做儿媳妇不是孝敬自己的亲婆婆。”侯夫人啰里啰唆抱怨一大堆,也没个重点,半晌仿佛才想起来,他抱怨的对象是儿子,而她口里的“儿媳妇”是一直不被儿子认可的。 顾诚估计是烦了,丢下一句:“乡下来的丫头,你同她计较什么?”起身走了。 他走过小径,穿过回廊,一抬头,刚好看到他口里的乡下丫头正站在一片碧绿的凤尾竹下,她一身淡绿色的裙子,几步要与那一景融为一体。 这大半年来,叶善在顾府吃好喝好,少女轻盈的体态,脸颊却圆润的可爱,盈盈看过来时,像是成了精的凤尾竹化了人形。 “世子,”她盈盈一拜。 顾诚背着手,高大的身躯,松竹一般:“你不在老太太屋里绣花,跑这来作什么?” 叶善手里捏着一本书,轻声细语道:“祖母近日教我念书,布置了功课,午后她醒了要检查。” 顾诚点了下头,没什么表示,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往前走。 叶善背过身子,继续小小声的背诵。 顾诚因为腿不好,走得慢。他常年习武,耳力又好。叶善磕磕巴巴的字句,时有错字漏字,就这么入了他的耳。 顾诚站了站。 叶善专心致志,背一会拿过书看一会,有的字确实不认识,就胡乱的连蒙带猜。细细的眉头微微拧着,看上去痛苦又纠结。 顾诚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叶善没料到顾诚还在,扭过头,微微讶异。 顾城说:“刚才那个字念昃,不是念昊。” 叶善:“哦。”随即低着头,又默读了遍。 顾诚:“你大声念一遍我听听。” 叶善乖得很,让念就念,大声的那种。 顾诚负手而立,半晌,点了下头,一脸严肃:“定远侯夫人说的没错,老太太确实偏疼你,《千字文》乃我晋国启蒙读物,垂髻小儿皆可朗朗上口。祖母教了你五天,每天只教二十个字。到现在也就一百个字。你竟然到现在都背得磕磕巴巴,还错字连篇,小丫头,你可以呀。” 叶善心里也气,面上不显。大概老天爷待人都是公平的吧,从上辈子就是,她动手能力超强,学什么都快,就是读书识字费劲。况且现在还要用毛笔写写算算,晋国的字笔画复杂到让人头秃。叶善自认为了在祖母面前好好表现,已经很努力了,才没有像顾诚说的那么夸张。 顾诚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来了兴趣,往边上的石墩子上一坐:“过来,我教你。” 叶善眼睫一抬,面露喜色。有人愿意提供帮助,她当然不会拒绝。 画屏跟她一样笨,念书不行,虽然《千字文》当年也背过,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就勉强还能识得几个字吧。银烛聪明,但她是大丫鬟,忙呀!叶善也不好老是麻烦她们。 放眼整个顾府,现在最闲的,貌似就是眼前这位了。 叶善捏着书,缓步走了过来。 顾诚从身边的凤尾竹上随手折了一小节竹竿捏在手里,笑得不怀好意:“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背错背漏一个字就打一下手心。那么,开始吧。” * 顾世子当街和曹阁老的侄儿干起来了。 那一天,府里往来都是人,气氛压抑,阴云密布的,叶善的绣活还差几个字就完成了。 老太太去看孙儿,叶善搀着她的胳膊,一同去了。 看诊的大夫被轰了出来,屋内传来打砸的声音。 老太太站了站,还是进去了。 顾诚垂头坐在里屋,一身狼狈。 老太太进来时,他嗖忽抬头,面上狠厉,像一头陷入绝境的狼。 叶善本能的瑟缩了下,往老太太身后躲。不过很快,她内心深处对恐惧的强烈抗拒极速的反弹回来,体内血液瞬间沸腾。也就瞬间的事,她躲在老太太身后,很小心的隐藏了眼内的情绪,回归平和。 同时,顾诚看清是这祖孙俩,身上的气势一收,也缓和了许多。 老太太伸出手拍了拍叶善,不高兴道:“干什么呢你!吓到善善了!” 顾诚扭过头没说话。 老太太往他边上一坐,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开口劝道:“祖母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从你诈死那天,徐家父母着急忙慌的将女儿顺顺利利的嫁了,就说明徐小姐对你也没几分真情。她嫁了曹三,他们就是夫妻了,从今后她过的好与坏都与你不相干……” 叶善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时光回到八个月前,控制字数等待上榜,第六章没有写到,抱歉。 我砸断老公腿时光倒流了 顾诚似乎是有话想说,几次都忍住了。 老太太完全是误会了,且顺着自己的想法,一直开解。 顾诚想一个人静静,在老太太将叶善推出来后。顾诚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语气很冲道:“老太太你要是真喜欢她,就认做干孙女,养在膝下。别见天的往我跟前送!徐家小姐我娶不着,这丫头我也瞧不上!” 他也就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整日里满心满眼的只想跟人争勇斗狠,男女情爱是什么?在他眼里算个屁! 老太太一直挺了解他,偏这次将他的英雄气概、恨不得志一直往争风吃醋上误会,就让他很不爽。 就挺英雄气短的! 他是这种没骨气的人?! 尚未开窍的莽夫预备役顾诚,看一眼叶善就烦。就单纯的心烦,没别的意思。 老太太被气得没法子,转身走人。 这要不是“战死”过,还瘸着腿,照老太太以前的脾气,一拐杖就砸过去了。 * 晚上,顾诚喝了酒,为他郁郁不得志的大好年华。 原本他和太子还想着,借着他瘸腿不能入仕,遁回青宣。 “凡身有残疾者不能入仕”——曹家人以此做金科玉律毁了顾诚前程。 但他只要回了青宣,他是顾侯爷唯一的儿子,将来无论是出将还是入相,就不是曹家人说了算了。 然而,曹斌此人!比他们都要想的狡猾的多。 暗中与顾侯爷交好的幕僚已是百般运作起势,曹斌就是咬死不放人。皇帝老儿那个修仙狂热分子,压根不管朝政,除了不会废太子,曹贵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耳旁风那是呼呼的,怎么就没将他吹上天,遂了他成仙的愿呢! 顾诚这几日憋了一肚子气,正巧遇到曹三在他面前打徐小姐,啊,现在应该称一声曹三娘子了。 只因,曹三娘子刚巧看到顾诚,大抵是少女情怀,一时难忘吧,站住同顾诚问了一句好。 礼数当前,顾诚克尽本分,目光都没敢落在曹三娘子身上,都准备走人了。曹三也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扬手就给了娘子一记大耳刮子。 三娘子倒地,嘴角出了血,凄凄惨惨戚戚。 不明真相的百姓呼啦一下子,全围了过来。 曹三张嘴就骂。 那劲头,似乎自个儿戴了绿帽,还光荣了,不吼的人尽皆知不罢休。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让顾诚彻底爆发的则是连日来的压力郁闷。 * 大雪飘飘扬扬的下着,再有数日就是祖母的生辰了。 祖母生辰过后,再过半个多月就是年三十。 过年真好呀,团团圆圆,据说这一天顾侯也会悄悄的回来,然后偷偷回去,每年都是如此。 摇曳的火烛旁,叶善手里捏着祖母的衣裳,认认真真的刺绣,还有一个字就完工了。 就在这时候,顾诚醒了。 叶善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那货已经癫狂的撞着床板咚咚响了。她轻叹口气,将衣服整整齐齐一叠,放下花绷子,抖了抖衣袖,这才慢慢站起身。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莲移轻步,老太太八个月的悉心教导,让这个野丫头已经完全蜕变成了一名看不出半点错漏的深闺小姐。 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 “醒了?”她立在床前,语调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顾诚瞪直了眼,大醉过后,他的身体没什么力气,脑子也昏昏沉沉的疼。顾城的酒量一直很好,宿醉过后也能生龙活虎,这次醉了后竟半点意识都无,还被人绑了手脚堵住了嘴,就很离谱!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更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你不要吵。”叶善微微蹙了眉。她的气质很独特,任何慌乱的场景,她都像是一副静止的画,不慌不忙,连呼吸的频率,眨眼的动作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因为太过沉静反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顾诚不惧她耍什么花招,仿佛是被她影响不知不觉也冷静下来,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拔了塞在嘴里的布。 叶善走过去一点,弯腰,用力一扯。 顾诚嘴酸得一张俊脸都扭曲了,他用舌头抵了抵上颚和腮帮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善一板一眼道:“定远侯世子夫人。” 顾诚抬了下眉,刚要对她的敷衍露出一个不屑的笑。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他懂了,表情一时变得很奇怪。 白天他才被人误会因为女人和人大打出手,晚上就被“媳妇”给绑了。 这,该不会是吃醋吧? 顾诚的心情微妙的就有些难以言喻了,一时竟没去思考她一个小丫头竟有这么大本事,不仅能偷摸着给他下药,这捆人的手法也厉害得很呢,连他挣脱了半天都挣不开。 叶善波澜不惊的眸子垂着,落在床头柜上。 顾诚意识到叶善对自己“情有独钟”,心里就比较难办了。要是一般的奸细恶人,他自有一百种方法对付她,保叫她后悔今时今日所作所为。可现在的情况是,他遇到的是一个吃醋的女人。 顾诚反省了下自己,是不是自己最近对她也太好了点,让她产生了错觉? 小丫头年纪不大,长得又可可爱爱,最重要是乖巧听话,让走开就绝不烦你,招招手又会乖乖的过来。这么乖的小丫头也让他讨厌不起来啊。 “丫头,”顾诚沉声道:“我爹和我娘就我一个儿子,我长这么大有时候也感觉挺孤单的,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妹妹。听哥一句劝,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咱俩是不可能的,因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你只能是个妹妹……” 他这话说的真诚,因为他心里也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多好的女孩子啊,怎么就单单喜欢上了一头来自丛林的野狼呢? 注定是要一腔真情付诸东流的啊! 太可怜了。 顾诚觉得他有义务给对方指一条明路。 “我今天说的话都是真心的,等过两天我跟祖母好好说说,让她认了你做干孙女。咱俩就是个错误,再不能让错误继续下去了。我……你干什么?” 顾诚的语调陡然紧绷,瞪大的眸子印出叶善举在手里的小锤子。 应是府里木匠的工具,也不知她怎么弄到手的。那么纤细的手腕,顾诚都担心,她会折了手腕。 “你不要叫,我将你腿骨砸断了,重新接。”她冷淡的语调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顾诚:“你别开玩笑!”他余光一扫,这才注意到原本他用来放书的床头柜此刻还放了夹板和绷带。 叶善掀开他的被子,黝黑的眼珠子定定的望着他的伤腿,又上手摸去。 顾诚头皮一炸,腿那片的皮肤都僵了,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叶善!善善!我错了,你先放了我,咱们有话好商量,哥真不是为了女人打架。哥名义上就你一个女人,真没别的人了……”求生欲真的很强了。 然而, 叶善歪了歪脑袋,琉璃色的眸子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好吵。”掰开他的嘴,将布团重新塞回他的嘴里。 拜他今天发疯所赐,他住的院子没留一个人,都被他轰走了。 因此,就算今晚叶善将他大卸八块也不会有人赶过来。 “会有一些疼,你忍忍,正过来就好了,”她仿似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你的腿好了,你高兴了,祖母高兴了,婆婆高兴了,银烛画屏高兴了,大家都高兴了。” 顾诚已经完全冷静不下来了,不然他一定能注意到叶善不似正常人的言行举止,怎么说呢?太冷酷了。 叶善举起锤子。 直到敲下的前一刻,顾诚心里还在侥幸的想,她一定是吓唬我的。 女人嘛,都是嘴硬心软。 就算他像外头传的,为了别的女人跟人大打出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女人惯是爱捻酸吃醋,发点小脾气不理人那是情趣。像这样动不动就下药绑人吓唬人的,回头一定要严肃批评教育,他可不会惯着她! 尖锐的钝痛骤然从膝盖处闪电般袭遍全身,脑子有一瞬是空白的,他在嗡嗡的耳鸣声中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女人竟敢来真的! 失去意识前,顾诚脑海里只有三个血淋淋大字——母老虎! * “啊!”像是溺水之人忽然获得了新鲜空气,顾诚猛得从桌边坐起,心脏剧烈跳动,声如擂鼓。 “叶善,”顾诚回过神,怒不可遏,眼前正好搁着一把长剑,他拔出剑,气势汹汹的就冲了出去,“叶善!我杀了你!” 房门打开,侯夫人自外面进来,乍然看到儿子凶神恶煞的模样,魂都吓飞了,手里捧着的东西掉了一地。 老太君跟在后头,随同的应嬷嬷手里也提着东西。老太君倒是沉稳,一跺拐杖,充满威严的语调压下来:“诚儿,你这是干什么?快收了兵刃,吓到你母亲了。” 顾诚也在这时意识到哪里不对,低头一看,一身亮白银甲,他的左腿迈出一步,好端端的,感觉不到一丝骨节错位,经脉纠缠的痛楚。 屋外阳光刺眼,正是春意盎然百花盛开的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一章开始,本文正式拉开帷幕啦。 新家虽穷,但我适应良好 叶善昏昏沉沉的醒来时,敏锐的察觉一道疾风扫来,她本能的伸手握住。 “呵!”一道粗重的含混不清的男声,“竟然还敢反抗,找死!” 男人一脚踹了出去。 叶善生生挨了一脚,彻底清醒了过来。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还有霉味,男人踉跄着上前,嘴里嘟嘟囔囔:“什么狗.娘养的娘家女子,我怎么看不出比窑子里的花姐金贵到哪去!还不如我的阿琴呢,呜呜……”他莫名哭了起来。 叶善不知被打了多久,身上就没有一处不疼的,她缩在墙角,摸到左手肘,只听“咔”一声轻响,她轻易的将脱臼的胳膊正了回去,面上仍是一丝表情都无。只是在看清男人的长相时,微微一怔。 房门忽然被人剧烈的拍响,一名老妇在外大喊大叫:“宗孝!宗孝!你开开门,你开开门啊!” “你可不能把新媳妇打死了啊!娘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真金白银啊!”这一声吼的尤其大,恨不得十里八村都晓得似的。 “宗孝!” 本就颤颤巍巍的房门终于不堪重负,轰一声倒了半边,砸出一地烟尘。 屋内屋外皆是一静。 “呸!”男子吐了一口混合着泥土的吐沫,脚底用力踩了踩。 老女人盯着门这才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叫,又是心疼愤怒又夹杂着懊悔,她是不愿将错处归在自己身上的,指着男人身后的新娘子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丧门星!才进我们家门就发生了这等祸事,瞧你这张尖嘴猴腮的脸就不是个旺夫相,我怎么就信了人伢子的骗,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了你!” 她的叫骂声连邻居的狗被都被吵着了,朝着这方院子汪汪汪叫个不停。 老女人又转头朝着篱笆的另一边破口大骂,那边久久没有回音,估计是常年被这家人骚扰,已经习惯了,不敢招惹。 男人也受不了他娘的叫骂,恨恨跺脚骂一句:“这他.妈的还是一个家!”言毕冲出家门。 老女人愣了愣,又抹着泪追了出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叶善站起身,环视一周。 大爆炸发生的一刻,她肯定自己已经死了。 可是这里又是哪里? 死后的世界吗? 叶善生于末世,文明崩溃,秩序崩塌,有的只是强者为王适者生存的价值观。 她从小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十二岁那年奶奶去世,她独自流浪了四年。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家呢。后来她被一家三口“领养”,他们很“疼爱”她呢,她也很“照顾”他们。直到大爆炸发生的前一刻,他们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呢。 他们一起毁灭,又一起来到死后世界。 这可真好呢,她那么喜欢家人,她终于又能和家人们一起生活下去了。 她喜欢熟悉的人,熟悉的脸,这会让她感到很安心。 叶善走出了屋子,四野空旷,漆黑一片,她锐利的眸子扫视着整座院子。 脏,破,穷,是她最直观的印象。 一道小小的身影藏在廊柱后,她微微探出了头。 叶善转过身,她不喜欢人类幼崽。 女孩儿一张小脸脏的根本看不清原本模样,唯有一双独属于孩子的纯真的漆黑双眸透着害怕与试探。 正中的堂屋,左边厢房是她今晚的婚房,右边连着两间屋子,最后一间是地窖。叶善巡视了遍,也就左边厢房味道还好点。刚走出那三间屋子,她又察觉到了那只人类幼崽。正躲在堂屋的大门后偷看她。 夜已经很深了,叶善没有停留,又回了左边厢房,四下翻找,发现也就今日铺在床面上的被褥还算干净。 她不是不能忍受脏乱,再难的坏境她都能坦然处之。她只是在评估,将来的日子,如何让自己好过。 她喜欢带领着她的家人让日子慢慢变好呢。 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女人回来了,大概她也是累极,也没过来找麻烦,只隐隐约约听到女孩子的哭声,随即传来呵斥,没过多久又停了。 天快亮的时候下了一阵小雨。叶善在滴答滴答中醒了。 可真是有意思,除了她睡得这块地方,这个屋子几乎要成了水帘洞。难怪她从昨晚就觉得这床摆得不对劲。四方四正的房间,那床斜着放不说,几乎都快怼到门口了。 不一会,耳边传来响动,一个小小的人影偷偷摸摸的靠进了她的房门。 她不动,只危险的眯了眯眼,手指点了点她睡前从厨房顺到的菜刀。 刀很钝,不过手起头落,杀个把人倒不成问题。 “咚”一声响,小女孩吓得吸了口气。过一会,见屋内人没反应,便将手里的葫芦瓢搁在一处漏雨处。 之后,只见她像蚂蚁搬家似的,将大大小小的瓢和盆都搬进了屋里。不同的容器,滴滴答答不同的雨声,汇成了一首旧时难忘的童谣,听在耳里让她想到了奶奶。 她们也曾有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后来她就发过誓,她一定要让她的家人过好。 * 天彻底亮了,雨也停了。叶善养足了精神也起床了。 天际一片蔚蓝,四野绿茫茫,让人不觉心胸舒畅。 她在门口站了站,活动了下手筋脚腕,院门大敞,院内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积水。 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准备下地,从敞开的院门看到刘家新娶的媳妇,都是一脸同情的神色。 叶善心道:首先,院门该重新修一下了,篱笆墙也要加固,当然目前来看,屋顶是最紧要的。 空气中湿气很重,估计这几日又会有几场大雨。 她从前屋转到后屋,看到了通向后院农田高垒的稻草。 于是她将袖子一撸,开始搬稻草,又找来农具挖黄泥。 她动作利落,干活迅速。等小女孩从睡梦中惊醒,刚好与屋顶上的叶善对上了眼。 屋顶被掀了,女孩一骨碌爬起,心里怕极了,喊了祖母两声,老婆子正睡得香,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女孩儿被打得耳朵嗡嗡响,捂着脸呆了下,赤着脚迅速跳下床跑了出去。 惊呆的不仅是被打的女孩儿,还有隔壁农户以及不远处劳作的村民。大家议论着她,都是一脸同情。 “从来没见过女人修屋顶的,还是新娶进门的媳妇。” “刘家老婆子太刻薄了,刻薄死了前儿媳,又开始害新儿媳!” “看那女娃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他刘家还是个人嘛!” “可怜啊!” “可怜。” “……” 女孩子听得一脸苍白,她小小的人儿,站了站,忽而咬住下唇,往厨房跑去。 不一会,叶善看到袅袅炊烟升起。 叶善干活极快,小女孩做顿早饭的功夫,她已将屋顶的稻草和着黄泥都翻新了。右边隔壁是个寡妇,看得好生羡慕,她家也漏雨。 寡妇在院子里吃早饭,她喝着稀饭,忽然站起身,喊:“大妹子,下来吃点东西吧?” 叶善听见了,没理。她干活不喜欢被打扰。 寡妇从来没见过像她这么干活利索的,爬墙翻屋顶,怀里还抱着干稻草,那两双小脚踩在屋顶上,就跟生了根似的。总之,你一眼看过去,就生出这活特别轻巧的错觉,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特别……特别……赏什么目……唉,好看就对了! “姐姐,好厉害!”她六岁的儿子忽然道。 寡妇自己没上过屋顶,但也请人来家里修过房子,那些人哪个上去不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栽了下来。村里穷,受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家男人就是做木匠,给人造房子,从高出摔下来,折了腿,后来化脓发热,就这么没的。 寡妇又热情的招呼了几声,见叶善一直没理睬,便有些讪讪的,不再说话。 叶善只用了半个时辰,将屋顶挡雨的稻草都换了新。屋后垒得高高的稻草彻底塌了下去,只剩屋前屋后,掉落的又烂又霉的稻草亟待收拾。 小女孩做好了早饭,站在院子里看着焕然一新的屋顶,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她虽年纪不大,但生活的磋磨让她比同龄孩子都要早熟懂事。 她心里清楚,从今后下雨天,自己不用再半夜醒来,到处接水了,也不要整日整夜的不睡,生怕盆啊罐的灌满了水又将家里弄湿。 她再次偷偷看向叶善,眼里除了小心翼翼和胆怯还有浓浓的崇拜。 “阿,阿,阿娘,可以用早……早膳了。”小女孩结结巴巴道。 女孩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新娘子来家里时,奶奶就同她说过,往后她就是她的娘了,要她从今后要听阿娘的话,伺候阿娘,等将来阿娘生了弟弟,要一辈子给弟弟当牛做马。 叶善的肚子确实饿了,她没有高强度的运动倒还好,跟正常人的饭量差不多。一旦开始做活,就需要大量的食物补充体力。 虽然叶善已经做好了这个家很穷没有好吃的补充体力这个预想。但当她看到食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深深拧住了眉头。 女孩儿垂着手站在桌边,看着丰盛的早饭不明白为何阿娘脸色不好。 平时她和奶奶的早饭都是野菜汤,也就是阿爹回来的时候可以吃白米粥。她今早是趁着奶奶还睡着没醒,偷偷加了米给新娘子。她不知道奶奶会不会发现米少了的事。她看了眼天色,奶奶差不多也快醒了,要是发现了就不得了。 女孩儿急得手心冒汗,催促道:“你,你快吃啊。” 叶善抬眼。 女孩更急了:“快,快吃。”她壮着胆子将筷子递到她手里,同时还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恰在这时,堂屋忽然爆发出一声脾气暴躁的咒骂:“小贱蹄子!盆盆罐罐也不收拾,你想摔死我啊!” 女孩盯着叶善碗里混着野菜的浓稠米粥,刷得白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人设解锁1,基建狂魔 昨天前天出差了,虽然晚上回家了,但是很累,所以没有更新。 新婆婆待我不错,还杀鸡给我吃呢 老女人是狗鼻子,循着米香就冲进了厨房,尚未进门就破口大骂:“小贱蹄子!你个赔钱货!竟敢背着我煮米吃!你不知道米是留给家里男人吃的?你……” 入门一看,竟然是叶善端着米碗,老婆子愣了下,火气大涨:“不要脸!你敢……啊!你衣裳怎么回事?我的衣裳……”她嗓门高亢,像只打鸣的公鸡。 叶善的嫁衣是老女人自个的嫁衣。她嫁来刘家时,刘家算的上当地鼎鼎有名的殷实人家,后来公婆相继去世,丈夫眠花宿柳,豪掷千金,纵.情享乐。家里的铺子相继被变卖,生活一落千丈。原本她生了个儿子,生活倒还有指望,谁曾想儿子比他爹更上一层楼。父子俩个就跟比着赛一般败家,直到后来,城里的铺子全都卖了,祖屋卖了,郊区的庄子也给卖了。张氏只得带着儿子媳妇投奔了娘家。娘家舅舅嫌丢人,随便找了个犄角旮旯的乡下,买了一处旧屋,又置了几亩薄田,也算是全了十几年的兄妹情,这之后就再没管过他们。 但凡,刘家几人是个能吃苦的,日子也能过下去,偏他们好逸恶劳惯了。到了乡下后一个比一个断手断脚生活不能自理,唯一一个勤劳能干的就是儿媳妇。 娶前儿媳妇时,刘家已败落的不成样子了。张氏精明,心知好人家的肯定看不上她家,便张罗着买了个女人回家传宗接代。女人是个苦命人,到了刘家后原本也想好好过日子的。她不怕苦不怕累,伺候公婆丈夫尽心尽力。 怀孕七八个月的大肚,还冒着严寒从山上挑水回来喝。 吃不饱穿不暖,还被婆婆磋磨这都不用说了。等到临产,难产丧命,基于都有些理所当然的意思了。 张氏看下来的是个丫头,当场就生了捂死孙女的心。也幸而刘宗孝那玩意突然良心发现,给抢了下来。 小丫头磕磕绊绊的长大,没病死冻死饿死被狼叼走,真不是一般的命大。 长到四五岁,张氏终于觉得这丫头留着还有那么点用处了,跟她那苦命的娘一样耐糙,家里的活可算是有人帮忙分担了,自此后张氏便越发变本加厉,什么活都要使唤孙女。同村有看不过眼的,张氏便跳起来指着别人鼻子骂,她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别人将她家当成瘟疫,哪敢沾染,也都远远避开了。 言归正传,却说张氏一看叶善身上的红嫁衣脏污不堪,登时比死了亲娘还难受。她是不要什么脸面的,但是她儿子要啊。要不是为了儿子娶媳面上好看点,她也不会将自己珍藏的宝贝拿出来给叶善穿。 她所有值钱的首饰都被儿子给当了,如今仅剩的一点关于昔日美好的回忆就只剩这一身嫁衣了。当即发了疯,生撕活剥般的扑过来就要掐叶善。 小女孩本就站在旁边,见祖母面色狰狞,吓得往后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在地上,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那干黄的指头伸过来时,叶善灵巧的一避,旋即伸出左手反擒住张氏伸过来的后脖颈。眨眼功夫,只听“咚”一声响,张氏的脸重重砸在桌面上,随即鼻血横流。 叶善抬起右手,喝了口野菜粥,眼角露出诧异之色,味道比想象中的好。 张氏挣扎的厉害,嘴也不干净。叶善放下碗,站起身,左手铁钳般捏着张氏的脖子往门口走。 此刻若是有人看到这副画面,一定会感到极为诡异,毕竟张氏可不是什么小脚妇人。这世上人,但凡生养过孩子的,骨架都会比当姑娘时要宽大些,随着年纪增长,肩也会越来越宽。尤其是乡间地头的村妇,五大三粗的,有的甚至比男人还强壮。 单从张氏和叶善比较,一个张氏就抵得上两个叶善。 叶善右手反剪住张氏胡乱扑腾撕扯的双手,左手按住她的头,猛得将她的头往水缸里一按。 一直没有停歇的哭声骤然一停,小女孩惊恐的颤抖起来,眨也不眨的盯着叶善,动也不敢动。 张氏刚被按下去还挣扎的厉害,后来渐渐没生息了,叶善又捞她出来,等她有了活人气,张嘴又骂,叶善又将她按下去,如此反复三五次,张氏终于忍受不住,哭着求饶,连祖宗都叫上了,叶善才松开手。 张氏委顿在地,嘴唇发青,等换过了劲,再次看向叶善的目光就充满了深刻的惊恐。哪还有昔日半分泼辣跋扈。 叶善慢条斯理的将桌子上的野菜米粥喝了,仍觉腹中空空,不免遗憾的轻叹了口气。 张氏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圆滑世故,立刻就跪爬在地,卖力讨好道:“女侠,您要是觉得不够,老奴再给您做,家里米管够。” 叶善:“杀只鸡。” 张氏:“啥?” 叶善冷冷的目光看过来。 张氏哪还敢有半句废话,连滚带爬的起了身,一面敷衍道:“我这就去杀,这就去杀!”一面拔腿就往院门口跑,边跑便喊:“救命啊!杀……” 人没跑远,话没喊出,只觉得小腿骨碎裂般的疼,整个人重重向前栽去,牙齿磕在地上,崩掉一颗门牙。 于此同时,“啪”一声响,黄泥碗从她身上滚落,碎成几瓣。 叶善手里拎着菜刀出现在门口。忽然,只见她急步上前。张氏魂都吓没了,嘴里混合着泥和血,却叫她发不出一丝儿声。 “新媳妇啊!你婆婆是怎么了?”隔壁寡妇从篱笆墙探出头,怪道。 叶善转过头,笑了:“没事,我婆婆不小心摔了跤。”说话的同时,将手里的菜刀递给她,“婆婆,杀鸡怎么能不带刀呢?” 张氏醒来时那一声吼,寡妇听见了,果不其然,紧接着小丫头又开始哭了。 寡妇听得唉声叹气,想到刘家的新媳妇,不得又死在那老虔婆手里。她心里犹豫着,便走了出去,站到墙头那看,心想着,要是张氏下死手整新媳妇,自己虽不想惹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连句公道话都不说。 张氏听到寡妇的声音,如听天籁,她从没有一刻觉得寡妇这般讨她喜欢,她一直都是憎恶她的,恨不得她死!这恨是没有来由的,她们之间从前并无过节,但是她就是恨寡妇,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寡妇比她年轻好看,还好欺负。 她扭过头,朝寡妇使眼色。 奈何寡妇常年被她欺负,此刻她这般作态,寡妇看她扭曲的脸,只觉得她又在嫌恶自己多管闲事。见新媳妇脸上没有添新伤,也就心中不快的离开了篱笆墙。 回到家里后,寡妇后知后觉的琢磨起来,刚才听张婆子好像喊:“救命?杀,杀什么?” 直到隔壁屋传来肉香,寡妇站在院子里,望着刘家烟囱袅袅的烟气,不可置信道:“她家杀鸡了?竟然把鸡给杀了!” 张家鸡笼里就只剩一只母鸡了,一直留着下蛋,因为舍不得给鸡喂稻米,寡妇经常看到邻居家小丫头经常被赶出去捉虫子。 老母鸡养了有四五年了,居然说杀就杀了! 张婆子到底是咋想的啊?不是说娶媳妇要生孙子吗?就这一只老母鸡了留着给媳妇坐月子吃不好? 寡妇心里冷笑着唾弃张婆子,也对刘家人的未来看的透透的,一家子烂泥扶不上墙! 可怜了那个新媳妇和投错胎的刘家小丫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人设解锁2:疯批 女主人设解锁1:基建狂魔 新婆婆和新闺女都很乖呢 张氏拖着被砸伤的腿,几次偷偷摸摸的看向院门口。她过往四十多年,虽享过富贵,大多时候都在吃穷困潦倒的苦,可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她的脸一直以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论家里如何破败,鬓发也梳的整整齐齐。她一直都是被人伺候的命,早年有丫鬟随从,后来家道中落,有儿媳妇,中间几年虽辛苦了不少,这不孙女渐渐长大了,很多的家务活都能上手了。 她自视金贵,连只鸡都没杀过,哆哆嗦嗦的不敢下手。叶善不悦的皱眉,在张氏抓不住鸡,那母鸡“咯蛋咯蛋”的跑开时,叶善从张氏手里夺过刀,张氏甚至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那母鸡走着走着,忽然头没了,连挣扎都没,鲜血撒了一地。 张氏惨白了一张脸,再不敢生出半分逃跑喊人的心思,只一瘸一拐的捡起鸡,准备清理。 叶善拦了下,“水脏了。” 张氏抱住水桶:“我去打。” 叶善没说话,只轻慢的看了眼,嘴角勾了下,笑意冷得让人打心底发寒。 张氏不自觉腿就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不敢跑的,更不敢报官!女侠,我不敢,我什么都不敢!” 叶善微微弯下了腰,轻声唤道:“妈妈,”她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看上去像是张氏顺势起来了,实则叶善五指扣住她的肩胛骨,那力道只要再多一分,骨头就要碎了。 张氏面上青白,嗓音里带了哭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叶善:“妈妈,你在犯什么糊涂,快去快回吧。” * 叶善看了眼躲在角落里的小丫头,淡漠着一张脸,问:“你叫什么?” 小丫头抖抖抖:“没……没没……”她想说她爹没给她取名字,家里就“丫头骗子,赔钱货”的叫她。 叶善:“梅梅,你把锅里还剩的菜汤吃了,然后将院子打扫一遍。” 小丫头就这么有了名字。 梅梅哪还敢违抗她,忙不迭的将锅底的菜汤喝了,瘦小的身子支愣着一颗大脑袋,等她开始收拾院子里的碎烂的稻草,张氏也挑着水回来了。 张氏大概是真被吓住了,半点没敢节外生枝。 祖孙俩个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二人都没说话,各干各的。 张氏开始烧热水烫鸡毛,清理鸡内脏。 叶善趁着张氏清理鸡内脏的工夫,敲敲打打,将昨夜从门框脱落的门给修好了,又补了几块木板加固,暂且先用着。她可不喜欢半夜房里有人进进出出,若是她睡迷糊了,手起刀落,她的家人没了,家就不完整了呀。 修好房门,叶善自感太累了,没力气干活。便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下看那祖孙俩忙。 上一辈子,她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哥哥”,唯独家里没有孩子。 这一世有了变故,“哥哥”变成了“丈夫”,“丈夫”还多了个孩子。不过没关系,怎么都好,她的家越来越完整了呢。 大概是觉得张氏一个人处理母鸡太慢了,叶善指挥梅梅停了手里的活,让她帮祖母的忙。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浓郁的鸡汤香味飘满了整个小院子,又向隔壁两家飘去。 叶善掀开锅盖,黄澄澄一锅母鸡汤,香的人舌头都能吞下去。 叶善用筷子戳了下。 张氏嘴快:“再炖一会,四五年的老母鸡了,肉硬。” 叶善等不及,她饿得快不行了,随便找了个碗用鸡汤烫了,随手一泼。 看的张氏和梅梅喉咙里咕咚一下,暗叹浪费。 叶善等鸡肉凉了些,扯下鸡头鸡爪翅尖,一个人捉着一整个鸡,在桌子边吃了起来。 她吃的不算狼吞虎咽,甚至给人的感觉还有些慢条斯理,但就是速度快,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她会将鸡肉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然后快速的吃下。 大概是二人站在一边,咕咚咕咚咽吐沫的声音影响到了她,叶善面无表情的看向这对祖孙,她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但,想到后面的活需要人出力,更重要的是她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因此她指了指米袋,“煮一锅饭去。” 家里的饭一直是梅梅做,因此她本能的就接收了命令,拿盆淘米去了。 家里的米袋也没多少米了,近些日子,就算是刘宗孝回来也是野菜兑着米一起煮粥喝,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梅梅迟疑的看了祖母一眼。 张氏已经开始舀大锅的鸡汤了,甚至趁着叶善没注意偷偷将锅里的肝脏捞出来,一股脑儿的塞到嘴里,烫得额头冒汗,嘴直哆嗦。 梅梅还在犹豫放多少米,叶善看到,没什么表情道:“就那些了?都放了。” 梅梅得了命令,再无选择,乖乖照做。 等饭香飘出,叶善吃饱,已经在打嗝了。 她舀了水洗手,说:“你们将饭吃了,鸡汤想喝就喝吧,吃完了出来找我,有活让你们做。” 张氏莫名奇妙的忽然就哭了。 吃饭的时候,简直是拼了老命了,鸡汤,饭,鸡内脏不要命的往嘴里塞。也没功夫训斥梅梅了。 梅梅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香喷喷的鸡汤饭,这世间最最好吃的美味也不过如此了吧。她刚开始还有些拘束,后来也放开了肚子吃。 张氏瞄了孙女一眼,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没见她平日里的尖酸刻薄了,反将叶善吃剩的,还没啃干净的鸡骨头挑出来,夹孙女碗里,“吃吧,吃吧,长这么大都没吃过。” 隔壁寡妇闻到香,咽着吐沫往这边看,见到叶善独子一人出来,又露出同情的神色。 老婆子刻薄着呢,自己躲在厨房吃好吃的,却将新儿媳赶出来饿肚子。 叶善敏锐的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转过身去,刚好看到右边隔壁不知何时也站了人。 一个男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八字眉,眼间距很宽,一张马脸,眼神猥琐,看模样就不像什么好人。 男人张嘴刚要冲她笑,叶善又转回了头。 倒是墙另一边的寡妇在看到马脸男后,表情一变,从墙根走开,缩回了自家屋子。 打扫新家,焕然一新 却说这张氏只当是断头餐,发了狠的吃,只将肚皮吃得溜圆。食物都快顶到喉管了才念念不舍的放下碗筷。 梅梅到底年纪小,心思简单,长这么大,头回吃饱饭,还是这般好吃的东西。也不管这母鸡白米本就是家里的了,再看向叶善的眼神就透着不一样的光了。 人,读书明理识礼,人类的幼崽若是没有教化,跟听从本能的兽类也差不多。谁给食物,谁就是主人。 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条大黄狗,骨架倒是大,奈何瘦的只剩皮包骨了,看上去就透着惨兮兮的感觉,左后腿悬空,应是被人打断了,之后没长好,蜷缩着。皮毛灰暗,还秃了很多块,又脏又丑陋。任谁看了都会嫌恶的轰赶走。 它站在门口摇着尾巴,探着头,迟疑着想进来又不敢。 梅梅从厨房出来,高兴的喊了声:“大黄!” 大黄狗像是得到了鼓励,呜咽一声,沿着墙根小跑了进来,尾巴剧烈的摇动,像是风火轮。 梅梅将大黄抱住,亲热的拍了拍它的头,后来才跟想起来什么似的,怯怯的看向叶善,没敢问,只身体蹭着墙根,偷偷摸摸进去了,大黄通人性,也灰溜溜的如法炮制蹭进了厨房。 张氏瞪过去一眼,又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到嘴的脏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一会里头传来细碎的嚼骨头的声音,起先还很克制,后来就控制不住了,急躁的大嚼大咽,可见真的饿得不行了。 叶善余光一扫,看到张氏,朝她一招手。 “你把屋里的家具都搬出来,里外扫一遍。” 张氏嘴大张的一个鹅蛋都能塞进去,又不敢反抗,只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梅梅一直听着外边的动静,听到叶善说话了,摸了下大黄的狗头,不等叶善吩咐,已悄悄走出来继续收拾院子里凌乱的稻草。 叶善赞许的看了梅梅一眼,但凡人类幼崽都这般懂事,她也不会不喜欢人类幼崽了。随即她将袖子一撸,从后院开始挖黄泥巴,捣碎了稻草一起搅拌,开始砌高两边的篱笆墙。 篱笆墙原本只到普通女人胸口的位置,只要人想看,伸个头就能将别人家院子里发生的事看个清清楚楚。 叶善刻入基因里的意识告诉她,住处一定要有隐私和安全感。 她先砌朝马脸男那边的墙。 马脸男是个懒汉,正翘着脚思考中午吃什么,隔壁家炖鸡的香味将他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他盯刘家那只鸡盯了很久了,每晚老太婆都会将鸡放到屋里,宝贝的很。他一直以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得手,没想到竟然叫老太婆给吃了。 懒汉气得牙痒痒,躺在院子里阴阳怪气,那作态就跟鸡是他家养的一般。 叶善砌墙的时候,马脸男跑过来看热闹,脸都快怼上她了,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轻薄的话。 叶善当他是空气,只要不影响她干活,她都没什么反应。 倒是隔壁寡妇听不下去了,站在对面开始骂,后来张氏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叶善没有要杀她的意思,而且还将屋顶翻新,又开始砌高篱笆墙,分明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意思。虽然她不清楚叶善这样的人做这些图什么。但能活命的底气还是鼓励了她,张氏也想在叶善面前表现,立刻加入了战局,俩个女人吵一个男人,不一刻,男人骂着娘败下阵来。而叶善也在此刻将篱笆累高了一截,等着泥巴干的同时,又转过身去砌另一边的篱笆。 寡妇这还是第一次和张氏双剑合璧力战马脸男,也是第一次觉得刘家人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刚生出了那么点女人间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忽然见隔壁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她急躁道:“妹子,咱俩家就不必了吧。都是女人也不存在谁偷看了谁。” 叶善转过头去看张氏。 张氏含泪咬牙切齿道:“陈寡妇,你以为谁家都跟你家一样,连个男人都没!” 此话一处,陈寡妇立刻红了眼,她就知道张氏狗改不了吃屎!不是好人! 陈寡妇回了屋,过了会传来呜呜的哭声。 叶善站在破旧的凳子上,继续砌墙头。仿佛这世间的纷扰,悲欢离合都与她无关。她就像个工具人,专注的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内心毫无波动。 经过一天的努力,屋顶换新了,篱笆墙砌高了,还用破碎的瓦罐扎在墙头,做了初级防护。屋内屋外都被清扫了遍,家具也被擦洗了,还有很多张氏舍不得扔然而实在已经没用处的东西,都被叶善扔厨房外的墙根,等着劈了当柴烧。屋内摆设重新布置。虽然空荡荡的,但胜在窗明几净。让人一看就觉得身心舒畅。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张氏已经累趴在了地上,连挪个地方都不能了,嘴里嘟囔着:“我干不动了,你让我死吧,我不干了。” 小孩子的精力似乎远比成人要旺盛的多,梅梅看着曾经脏的连下脚地方都没有的破旧小屋焕然一新,内心的欢喜快乐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有个温馨漂亮的家,尤其在孩子尚未长成,无力改变的时候。明明已经累得不行了,梅梅还是踩着布满伤痕的光脚屋里屋外的跑,表情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如果她不怕叶善的话,此刻已经开心的叫起来了。 * 大黄吃了鸡骨头后,就自觉的离开了。 它是条流浪狗,没有主人,它希望能有个主人收留它,让它从今后有个遮风挡雨的家。 但是村子里的人,愿意收留它的只有想吃它肉的人。 它的后腿就是以前挣脱的时候被打断的。 它心知自己是一头无用的老狗,等待自己的只有过一天算一天或者横死的命运。 它在山林里闲逛,夜色渐渐黑了,忽然它嗅到了人类的气息,它警觉的站起身,它看到了白天见到的那个女人。 女人像是没有发现它,目光朝它这边掠过,又轻飘飘的落在别处。然后它看到那个女人潜在树林里半天不动,又在突然之间搭弓射箭,将一只在黑夜中急行的兔子射死了。大黄一惊,动物的本能让它转身就跑。它当时怕极了。 不过跑远了些,它忽然又站住了,也许是潜藏在身体里的看家狗的本能唤醒了它。它回忆起曾经自己在山林流浪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猎犬是如何讨好主人的。 大黄觉得自己与那些猎犬唯一的差别就是没有一个好的出身,不然它不会比它们任何一个差。 福至心灵的大黄猛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次机会。 一个能让自己吃上鸡骨头的主人肯定是个好主人。 因为它在梅梅家门口转悠了很久,还是第一次被允许进去,且第一次吃到了香喷喷的鸡骨头还不是被追赶的情况下。 所以聪明的大黄立刻就辨别出了,它得到这些幸福的根源。 于是它不再犹豫,像一头高傲的狼一般,猛得折回,循着气味,将掉落在杂草堆里并不好找的野兔衔住,四蹄飞奔,忠心耿耿的叼到了叶善脚边。 叶善举起的弓箭顿了下,在看到大黄放下兔子,又在她面前大摇尾巴,这才缓缓松了手里的箭。 如果大黄叼着她的猎物跑了,今晚她就有狗肉吃了。 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人设解锁3:冷漠 女主人设解锁2:疯批 女主人设解锁1:基建狂魔 一条努力表现求领养的大黄 叶善没管那只兔子,将自己临时自制的弓箭扔在地上。大黄甚至都没看清叶善怎么动作的,却见树杆上忽地黑影一闪,像是只灵猴,几下就上了树冠。 等叶善下来,兜起的裙子已多了七八个鸟蛋。 大黄伸着舌头,摇头晃脑,一副急切讨好的模样。 叶善径自拿起弓,将插着简易羽箭的兔子抗在肩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黄追着她走了一程,越走越没信心,后来故意落了一截,见女人也没有停下等它的意思,彻底明白了。 女人并没有收养它的打算。 大黄呜咽一声,像只受伤的不愿离开的可怜虫。 然而,女人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头都没回一下。 直到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里,大黄才失望透顶的转过身,朝山林跑去。 它虽然是条骨瘦嶙峋的狗,但作为一条无主的野狗,它的生命安全是没有保障的。譬如女人家隔壁的马脸男,每次见到它都眼冒绿光,恨不得它立时死在他面前,好扛回家炖狗肉锅。 * 院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咒骂声,饥饿让人暴躁生怨,也让人欺凌弱小。 叶善进门,她通常走路都是脚步很轻的,这次故意发出了声音。屋内果然一静。 梅梅先跑了出来,见到叶善扛在肩头的兔子就是一喜,没忍住叫了起来:“啊!兔子!” “有兔子吃?”张氏人还没出来,先咽了一大口吐沫。 天气黑下来后,村子里也彻底暗了下来,穷乡僻壤又哪来的银钱买烛火照明。 叶善让张氏在院子里架起了火堆,张氏也不心疼柴了,反正经过白天这一折腾,鸡没了,米也没了,她也想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祖孙俩个都没敢询问叶善怎么做兔子肉,只听话的在院子里架了火堆生火。 叶善没让她们帮忙清理兔子,不是因为她善心大发开始照顾人了。而是这兔子刚好被她一箭射中脑袋毙命,兔子身上的毛一点都没损伤,整块的剥下来鞣制好了,等天冷了可以用。又兼黑灯瞎火的,兔子内脏处理不干净,她怕吃到屎。 很快,兔子被清理干净,叶善用一根烧红的铁棍一戳,从头贯穿到屁.股架在火上烤。 随后又将掏来的鸟蛋放在火堆边上烤。 等烤熟了,照例是叶善先吃。等她吃饱了,起身离开,张氏、梅梅才狼吞虎咽的吃起她吃剩的食物残渣和没有吃完的鸟蛋。 又是一顿丰盛的晚餐,梅梅从没像今天这般幸福过,她一早就爬上.床睡了。几乎头一沾上床,就睡着了。张氏讲究些,用凉水洗了手脸,她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累过。不一会,呼噜声震天响的几乎要掀翻屋顶。 叶善倒没那么快入睡,而是在进入房间后,从衣柜里找到干净的衣裳。 所谓干净的衣裳也不干净,好在今天屋内东西都拽出来晒了一天,霉味没那么重了。 衣柜里都是男装,叶善并没嫌弃,关了通向堂屋的房门,径自从家里出去。院门口有道黑影一闪。 叶善眼珠子一斜,看到那条大黄狗又来了。 瘦骨嶙峋的老狗,畏畏缩缩的藏在黑暗里,等叶善离开了,它才试探着探出一小步,然后一溜烟的蹿了进去。 火架上的柴火早就熄了,兔头兔骨堆了一小堆,大黄狗眼冒绿光,兴奋的大快朵颐。 * 山后有一处山泉水,水质清澈,是难得的活水。 叶善猎兔的时候就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 她借着月色将自己清理干净,又原路返回。心里琢磨着家里没浴桶,明天要打一个浴桶。 然而她尚未走近家里的院子,就听到一阵激烈的犬吠声。隔壁寡妇家养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马脸男被大黄堵在了院子里。 大黄大概是连续两顿都有得吃,喉咙都比之前大了,在看到叶善过来后,摇头摆尾,一副急切想邀功的姿态。 叶善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裳,人显得更小巧了。马脸男完全没反应过来,眼就直了。 “哟,小娘子,大半夜的在野塘子才洗澡回来啊?”马脸男的神态更猥琐了。目光恨不化成实质,描摹眼前女子的身形。 “山林里多危险啊,要是碰到狼啊豹的,你要洗跟哥哥说一声啊,哥亲自给你打水啊。” 叶善就跟没看见他似的,马脸男想靠近,大黄一直跟着挡在叶善身前,龇牙咧嘴,马脸男就没敢上前。 叶善一步踏上台阶,头也不回的进屋睡觉了。 被她的冷淡郁闷到的不仅有马脸男,还有大黄。 二人又对峙片刻,马脸男啐一口,不情不愿的走了,又朝西厢房轻喊了声:“小娘子,若是对哥哥有意思,明晚给留个门啊。” 占了口头便宜,马脸男就高高兴兴回去了。 外头动静闹这么大,张氏又不是聋子,虽然身体还累的不想动,人早就清醒了。 叶善出去的时候她知道。中间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忽听狗叫不止,起先她还当是隔壁狗在叫,直到听到马脸男的斥骂。 马脸男是村里有名的懒汉无赖,惯爱小偷小摸又喜占小媳妇大姑娘的便宜。村里人恨透了他。但也不敢招惹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与刘家人毗邻而居,并称小田村两大害。 张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家和马脸男都不是好相与的,寻常进水不犯河水。这偷子半夜潜来自个家,不用想都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他不在家,错过了她家娶媳,今个见到刘家儿媳,肯定是起了色心,欺负他家没男人,想来偷.腥。 恰在此,叶善回来了。 外头传来马脸男调.戏的话语,又传来几声狗叫。张氏心里盼着外头发生点什么,然而让她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她听到大门被关上,左厢房的门又被带上。 又过了好一会,左边的厢房一直没传来动静。张氏昏昏欲睡,随即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行爬起床。 她要逃走! 她没管熟睡的孙女,一步一步悄悄挪了出去。 她不清楚叶善是何来头。叶善是她偶然捡回来的,根本不是花十两银子买的。她要有这钱不买米买油?当她还是刘家的太太呢!就算她有这钱吧,家里养了那么个败家玩意,还能让她存住?搞笑呢! 对外头这般说,一是为了长脸。二是怕官府追查。捡来的人不能强行扣留,但买来的可以啊。她也不是没想过将叶善卖出去,私底下谈了几个买主都崩了,儿子现在吃住在妓馆,俨然成了小白脸。她又气又急,所幸留了女孩给儿子,先等她生了孙子,让老刘家有根了,到时候是卖是留还是典当都再做打算。 张氏静悄悄的离了家,出了门后,也不怕夜黑闹鬼了,拔腿就跑。 她要先报官,告这个女人虐待婆婆,让官府抓了她坐大牢进猪笼。 哦,不,这样太便宜她了! 她要让儿子回来打死这个贱人,再将她卖到妓院去,到时候看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作者有话要说:  随榜压字数,每章大概2000字左右。 感谢在2021-08-17 22:28:33~2021-08-18 23:2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妈妈“有些不听话呢 却说隔壁马脸男,回了自个家后,睡在废弃的门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思起了,就很难熄灭。他不甘心的起身,隐隐约约听到门口传来极速的脚步声,大概是做小偷久了,对声音都特别敏.感。他快速跑到门口,刚好看见一道身影冲进黑暗里。 马脸男没看清是谁,但瞧那扭来扭去的小脚模样,猜测是个女人。 住在他们这片的,除了陈寡妇就是刘家人了。马脸男第一反应就是才从外面回来的叶善。难道在野塘子洗澡东西丢了? 这般一想,脑子不受控制的浮想联翩,都是香.艳的画面。他浑身燥热难耐的再也忍受不住,尾随而去。 俩人一前一后,虽然夜路难行,磕磕绊绊,总算是出了村子。 张氏回头看向隐没在身后沉默的村子,顿时有种逃出生天的狂喜,心里一放松,便坐在路旁的石块上,脱了鞋子磕掉咯脚的小石子。 人还没歇一口气,忽然一道压力兜头朝她压下来,脸上头发上胡乱的被亲了好几口。那口气熏的人作呕想吐,味儿浓的像刚吃了发酵的大便。 张氏后脑勺着地,痛得一懵,第一反应是撞鬼了,怪叫着吓破了胆,“娘呀!” 马脸男将人扑倒就察觉不对了,一听声儿,顿了顿,迟疑道:“张婆子?” 张氏一愣,在头顶打转的魂魄又重新归位,“癞子?” 癞子本姓赖,原名已经没人记得了,因是个地痞无赖,村里人都这么叫他。 癞子心里一阵晦气,撑着身子看她,天太黑也属实看不清。 张氏已挣扎了起来,心里又恨又气,破口大骂:“有爹生没娘养的玩意,断了几把的废物,也不瞧清楚是谁,连你娘都敢ri,wcao你祖宗……” 她一动,癞子身子不稳,慌乱下,就按住了张氏的胸。 张氏惊吓得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又怪声大叫,骂的更难听,满嘴都是不和谐器官。(审核君,这二人人设就是粗鄙的地痞流氓,说话粗俗。请放心,代表正道之光的女主已经在来的路上,会让他们改邪归正,从今后走向和谐大道,求不要再锁了,不然我女主要是灭了他们就会被打成反派了。阿门!) 癞子本就燥热难耐,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脸,只身体的本能感觉触感甚好,又被张氏刺激的心头火起,嘴里也叫嚣了起来,“老破鞋!今日爷有你好受的!” 言毕,重重给了她两耳刮子。 打完人就开始撕衣服。 张氏虽凶悍,到底是个妇人。丈夫儿子都有了,这把岁数了若真是被人强了,那也不用活了。就算想苟且偷生,癞子也不定会给她活路。 他那张臭嘴,会不会到处宣扬不好说,往后的日子里,借机盘剥欺压,也会逼得她没活路。 张氏心里怕极了,二人就在村外的地头上翻滚着打了起来。 到底是年岁大了,张氏又是女人,除了刚开始的凶悍,等被扒了裤子,张氏就绝望的嚎哭了起来。 她嗓门大,声音又哑,聒噪难听,癞子自己也脱了裤子,顺手将裤头塞她嘴里。 张氏恶心的差点晕过去。 “小乖乖,睡觉觉……” 癞子将她压住,张氏心如死灰。 “月光光,静悄悄……” 这下二人都听见了,清凌凌的歌声,调子又轻又缓,少女清润的嗓音带着尚未退去的稚嫩童声。应是极为悦耳动听的。然而,在这样一个鬼气森森的夜,只会让人脊背生凉,头皮发麻。 张氏看清了,一盏灯笼,悬在半空中,由远及近,歌声也越来越近。 幽幽的火烛照亮了癞子与张氏惊恐的表情。 一张惨白的少女脸像是凭空出现,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癞子身后。 张氏方才被癞子欺辱都没有吓尿裤子,这会儿却身下一热,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只浑身不住的颤抖。她恨自己不能立时晕死过去,这种时候反而越发清醒了。 癞子意识到了什么,抖着身子转过头,他刚一动,他身后的那张脸笑了,紧接着手起刀落,划下一道血线。 滚烫的热血喷了张氏满头满脸,癞子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尸首分离了。 张氏白眼一翻,总算是如愿以偿,晕死了过去。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淅淅沥沥的雨水冻醒了张氏,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天微微泛起青色,有了亮光,她看到对面的石头上坐着一位少女,头上带着一顶巨大的蓑笠,身上破烂的衣裳也是极不合身的宽大,然而即便这样也无损她的美丽沉静,她就像是一副静止的画,让人无端心生怜爱,直到她漆黑的眼珠子缓缓下移,看过来。 像是被无数恶灵包裹,张氏猛然回想起一切。 她大喘气,嗷呜一声,尝到了满嘴的腥味,她恶心的呕吐,偏过身子,无头男尸赤了下半身整整好躺在眼前。 张氏嚎哭着,嗓子已经哑透了,发不出一丝儿声,雨水混着泥浆砸在她身上,她不住的呕吐,不住的磕头。 “醒了?”明明是轻声的询问,在杂乱的雨声中应是听不真切的,张氏却有种在耳边炸响的错觉。 她怔怔的停住身子,剧烈的颤抖让她几乎跪不住。 叶善起身了,手里还提着昨夜的灯笼,石头上放着昨晚杀人的菜刀,那是张氏家的菜刀,雨水一冲,又干干净净,唯有生锈的刀面,钝的连蔬菜都不易切断的刀刃。 “妈妈,你看天快亮了,咱们回家吧。”这一声足可以称得上温柔了。她伸手搀起张氏的胳膊。 张氏起了几次都没起身,几次跪下,砸了叶善一身的泥。 张氏面色惨白,抖若筛糠,腿更软了。 “妈妈,你要再这样,村里的人该起来了,” 张氏痉挛着,忽然朝地上猛磕头,撕破了嗓音,语句破碎:“我求求您,求求您了,放过我吧!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什么都不会说!您放过我吧,放了我吧……求求您,我给您磕头了,下辈子我给您当牛做马……” 叶善嘴角浅淡的笑慢慢收敛,眉头轻轻皱起,“妈妈,你也要离开我吗?” 这一声儿平平静静的,张氏心里升起渺茫的希望,壮着胆子抬起头,只见少女举起了手里的菜刀,正对着她的脖颈,似乎只要她再说错一句话,少女的刀就会落下。 张氏一软,扑通一声又砸进了泥浆里。 “咳咳”她呛咳着,哭喊,“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叶善开心了,声音又透着温柔的满足,像是吃了糖饼的孩子,“这才对嘛。” “妈妈,你快起来呀,天快亮了。” “天亮了,村民就出来了。” “他们要是看见了,我是杀了你好,还是杀了他们好呢?” “妈妈,你的衣服呀,还有你的鞋子,啊,你的木簪子在这呢。” “要是留了线索,被人怀疑,我是杀了你好,还是杀了他们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人设解锁4:病态 女主人设解锁3:冷漠 女主人设解锁2:疯批 女主人设解锁1:基建狂魔 参考了几个更新时间,就定在早上9:00吧 婆婆好乖乖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张氏经过一.夜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理应半步路都迈不动了,然而此刻却健步如飞。大概人的潜力真是无限的,巨大的恐惧让她忘记了一切不适。 张氏紧跟叶善,此刻再看她,才觉她走在路上,步伐飘忽,落在地上,脚印浅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心里更确定她不是人了。 到了村口,大黄从废弃坍塌的牛棚里探出头。 张氏出门的时候大黄就发现了,后来它又看到隔壁的男人跟了上去。以它的脑子理解不了复杂的东西。但它知道,它邀功的时候到了,于是它兴奋的跑回去挠门。 少女不紧不慢的开了门,大黄拼了命的朝她摇尾巴,又朝门口跑去,扭过头站住,示意她跟上自己。 让它失望的是,少女的回应很冷淡。她没有像它期望的那样拍拍它的头夸奖它,也没有像它经常遇到的那些人那样咒骂它驱赶它。这让它心里很没底,若是她厌恶,它彻底没了希望,也就死心了。偏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它拿不定主意。 少女终于动了,大黄跑在前头,试图带路。然而出了家门,少女却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大黄着急的“汪汪”叫了两声。 少女嗖忽回头,大黄的视力很好,那一瞬,它确定那是死亡警告,强烈的压迫感让它不自觉呜咽一声趴在地上,呈跪趴姿态。 等少女再次出现,她的手里已多了一盏灯笼。 大黄明白过来,人类不像它们动物,她们在夜晚是看不见的,需要照明。但刘家穷,家里一盏灯具都没有。这灯笼它见过,是黄家挂在门头的东西。 少女迈开步子,大黄出于畏惧强者服从的本能,不敢再上前,而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直到后来,它亲眼瞧见少女杀人。 大黄是只聪明的狗,它的聪明不仅在于它通人性,还在于它对人类这种群居物种的生存法则有一定隐隐约约的了解,它知道这是不对的,会受到惩罚。促使它头也不回逃走的是,它怕被杀! 因此,当此时此刻,它看到少女回到村子后,大黄狗腿一抖,钻进枯草堆里,恨不得将自己埋得越深越好。 它后悔了,它不该引起那个少女的注意,它甚至在考虑是否要离开这个它自小长大的村子。 也许到了外面它还能多活几天? * 刘家住在西边,而黄家村大部分村民都住在南边。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快到岔路口,叶善停住,说:“我该去还东西了呢。” 张氏抖着手垂着头不敢吭声。 叶善忽然贴上她的耳朵,轻声道:“妈妈,你不会又丢下我跑了吧?” 张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再发不出声音了,只一个劲的磕头。 叶善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嘛,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辈子都不要分离。” 张氏一直跪在地上,直到叶善走远都不曾挪动半分,感觉过了许久,又感觉很快,叶善一只手搀起她,“走吧,妈妈。我们回家了。” 她手里的灯笼和蓑笠没了,菜刀还一直握在手里。 张氏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因为她整个人都麻了。 再次看到癞子的家,张氏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浮现起癞子死亡时的情景,她又止不住的干呕了起来。 耳边传来哭声,张氏有种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人是空白的。 梅梅一觉醒来,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幼小的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她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因为祖母一直骂她是“赔钱货”,要把她丢掉,所以自她懂事后,一直努力的少吃饭多干活。 * 叶善一进门就看到那个瘦巴巴脏兮兮的小女孩坐在门槛上哭,赤着一双脚,身上一件单薄的漏风旧衣,从脖子一直包裹到脚踝。只在腰部做了下收紧,干活的时候撩起衣服,裸着两条细腿。 梅梅面上难掩惊喜,无论张氏再怎么对她不好,也是她赖以生存的亲人。世道艰难,没有亲人照看的小孩基本都很难活到长大。 叶善看她一眼,将张氏往她跟前一推。 梅梅察言观色,当即明白什么意思,小跑着过来接住。到底人小力弱,直接被张氏压趴在地上。 “奶奶,奶奶,你起来,我扶您进屋。” 张氏已是强弩之末,在梅梅费力的搀扶拖拽之下,终于进了房间,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梅梅跑前跑后,为她祖母脱下脏污的衣裳,又擦拭身体,忙得不可开交。 叶善坐在廊下,想了想,开始磨刀。 梅梅原本怎么都扯不动张氏压在身后的衣裳,忽然听到磨刀声,张氏一个激灵直挺挺的坐起身,眼珠子瞪成牛眼,梅梅吓了一跳。 张氏直着眼睛嘴唇动了动,“要死了!”眼一闭,又昏死了过去。 梅梅终于将脏衣服脱掉,扔在地上。 正当她抱起地上的脏衣准备拿出去洗,眼神随意一扫,面上大变,失声叫道:“蛇!” 山里本就蛇虫鼠蚁多,村民家里进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梅梅去年还被蛇咬过。 不知什么从眼前飞过,梅梅再看,只见一柄闪着白光的菜刀斩断了蛇头。叶善快步进来,拔出菜刀,飞掷而出,又将另一条企图逃跑的蛇砍了头。 小孩子的世界本就简单,见此情形,梅梅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厉害!”没有对叶善的不同寻常感到恐惧和怀疑,反生出了敬仰和崇拜。眼前的人让她感到可靠,安全。 叶善全程只盯着那两条蛇,随后又顺着痕迹找到了洞口。两条灰鼠蛇,无毒,她提起试了试重量,好家伙,足有四五斤重呢。 早饭有着落了! 叶善提着两条蛇身离开。 过了会,梅梅抱着祖母的脏衣裳也跟了出来,一面用接了雨水的木盆泡洗满是泥巴的脏衣,一面偷偷看她。 叶善将生锈的菜刀磨的白光闪闪,动作利落的剖了蛇肚子,挖出蛇胆,掏出内脏,很快处理完毕。又切成段。看样子是打算煮了吃肉。 梅梅听说过蛇肉能吃,但她没吃过,看着那一块块蛇肉,棕褐色的网纹,心里害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有时候会和内容有出入,但总得取一个,将就着用吧。 张氏:标题如此和谐,我实惨! 蛇羹汤 叶善冒雨到后山转了圈,采了野山姜葱蒜。 隔壁陈寡妇从后窗看到,见她身后背了竹篓,隐约露出嫩绿的叶子,心里明了,暗骂张氏心毒,不拿新媳妇当人看,这么大的雨天,还让人到后山挖野菜,老东西太不是人了! 叶善快去快回,梅梅站在后门看她,见她进来让到一边,不用她说,已小跑着去了厨房,开始生火烧水。 叶善到了厨房洗葱姜蒜,眼皮子一掀,她喜欢聪明懂事的人。 俩人谁都没说话,各干各的,等水烧开了,叶善将蛇肉连同洗净切好的葱姜蒜一起倒入锅里。 梅梅看清翻滚的蛇肉,头皮又是一麻。她忽然非常怀念昨天的鸡汤饭还有烤兔肉了。 若是能再吃上一口,那死也满足了。 叶善又引了灶里的火,放在火罐内,将放在瓦罐的新鲜蛇胆拿过来,用文火细细的烘烤。 等蛇肉的鲜香飘出来,蛇胆也烤的差不多了。 又熬煮了一会,叶善起身,手拿大勺舀了几下,盛汤入碗。 梅梅一直坐在灶台后,见状慢慢站起身,打算去洗奶奶的脏衣裳。 蛇肉真的很香啊,但她不想吃,也不敢吃,据说吃了蛇肉会被蛇缠上,会被报复。梅梅怕蛇。 叶善舀了一大碗肉汤,勺子都放下了,眼角余光扫到她,极为难得的,在自己没有干饭的前提下,竟然又盛了一碗。而后端起自己的一大碗到低矮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梅梅顿了顿,忽然明白过来,那是给自己的。一时颤抖着嘴唇,脸都白了。 她可以干活,可以冒雨出去摘野菜,但是她一点都不想吃蛇肉啊。 很快,叶善干完了一碗,又去盛第二碗的时候,看到梅梅站在灶台边发呆。 叶善以为自己没说,小女孩不知道是给她。 瞧着挺可怜的! 叶善大发慈悲的指了指碗:“你的,吃!”随后不再看她,给自己盛第二碗。因此,她也没看到,梅梅在听到她的话后,面上顿时毫无血色,而后偷偷看一眼她,害怕她骂自己不识好歹,不要自己了,心一横,眼一闭,壮士断腕般,双手举起碗,咕咚咕咚。一块蛇肉不小心掉进她的嘴里,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真香! 叶善吃饱,站起身,冲梅梅说:“盛一碗蛇肉汤给你奶奶。” 梅梅擦一下汤汁满溢的嘴角,两眼冒光,声音也铿锵有力起来:“好的!大娘子!” 叶善歪了歪头,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 梅梅缩了缩肩,埋下头,她怕说错话。她不敢叫叶善娘,她觉得自己不配。她突然想到镇上有钱人家的人都称呼他们家的女主人叫大娘子。小女孩心想,自己要是这么叫,也许不会被讨厌吧? * 叶善站在门口,看着被雨水冲击的稀巴烂的院子,她又看了眼自己已经湿透的头发衣裳,对于今日的工作内容,心里就有了目标。 她进屋,试了几个竹篓,背起其中一个看上去最结实的,出了门。 梅梅给奶奶盛了一碗蛇肉汤后,端了个小凳子站在灶台边,恨不得将锅里还剩的汤汁一口口都舔干净,小肚子吃的圆鼓鼓的。 直到听到叶善出门的声音,她一惊,从凳子上跳下来,小跑着站到门口,刚好看到叶善背着竹篓出了院门。 梅梅追了上去,小脚踩在泥巴上,忽然脚底一滑,摔了个仰倒,她这才清醒过来。 怎么办?她又把衣服弄脏了,会被骂吧?会挨打吗?一定又会被嫌是个拖累吧? 她赶紧往回跑,将身上的衣裳脱掉拧干,又在余温未消的灶台后烤了烤,心里又想起,她还有正事没做,大娘子让她给奶奶送蛇肉汤。 梅梅端着那晚还热乎乎的蛇肉汤送去了奶奶房,奶奶还睡着,她推了几下没推醒,梅梅站在边上发了会呆,用木勺子一点点的往奶奶嘴里灌。谁知张氏忽然哇一声吐了。张氏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了,能吐得也都是黄水,泛着浓重的恶臭味。 梅梅快速的跳开,将蛇汤端开,正在这时,她听到门口传来响动,她迅速跑出去,见到叶善去而复返。梅梅躲在大门后,从门缝里看她,只见她将肩头的竹篓取下,呼啦一下倒出满筐的石头。 梅梅呆了呆。 叶善却没有耽搁,背着空竹篓又出去了。 梅梅快速从屋后走出来,走到那堆石头跟前,没有什么特别,都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村里有条小河,河滩上到处都是。 她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陈寡妇却在这时探头探脑的进来了。她没敢进屋,只是手里打着一把破伞冲梅梅招了招手。 梅梅跑过去。 陈寡妇问:“你祖母呢?” 梅梅老实道:“屋里睡觉。” 陈寡妇撇了下嘴,不满道:“她睡觉,让你们娘俩干活?” 梅梅绞着手指头,没说话。 陈寡妇看了眼叶善背着竹篓远去的身影,又看向院里堆了一垒的石头,问:“你奶奶这又是想干什么,磋磨人呢!” 梅梅摇摇头。 陈寡妇叹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饼,“早上到现在还没吃吧?来!给你!” 梅梅吃肉都吃撑了,摆手不要。 陈寡妇硬塞给她,“赶快吃了,别叫你奶看见了。”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回头问她,“你家昨晚吃什么呢?老母鸡不是中午都炖了给你奶奶吃了吗?晚上怎么还有烤肉香?” 梅梅嗫嚅道:“兔,兔子。” 陈寡妇盯着她看了会,她记起刘家的新媳妇傍晚的时候出去了,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偷了黄猎户陷进里的兔子?哎呀,下回可不能这样了,黄猎户是个老实人,他婆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此地是黄家村,基本都姓黄,盘根错节的关系,亲戚连着亲戚。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这三户外姓人住在西边。黄家村的人靠着河住在南边的缘故了。 本地人欺负外来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说话的功夫,叶善又背着一竹篓鹅卵石回来了。 陈寡妇满脸同情:“新媳妇,你歇歇,下雨天别淋坏了身子。” 叶善浑身湿透,面上都是雨,看上去可怜又悲惨,反让人察觉不出她眼神里透出的冷意:“修路。” 陈寡妇:“什么?” 叶善避开她,将石头倒进院子,目光扫了下同陈寡妇站在一起的梅梅。 梅梅肯定自己不是错觉,她确定大娘子不喜欢她跟外人闲话,于是赶紧道:“婶子,你听勋哥儿在哭呢,你快回吧,勋哥儿找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  基建狂魔继续上线 黄家村人 “……梁国大将杜渐携五万精兵,自以为此番定能生擒了定远侯世子,哪知小顾大人心有城府,谋略过人,早知军中有了奸细,便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又早早排兵布阵将计就计,里应外合,一举将那杜渐拿下!杜渐什么人?他可是梁国太后的亲兄弟啊!呃,黄忠?黄忠,你看什么呢?” “黄忠!” 黄家村破小,连个教书的先生都没,村子里的孩子们要念书还得去顺平镇。 今日雨势太大,几个在镇上念书的孩子便没有出门,而是聚在了一起给村子里更小的孩子讲从镇上听来的《飞龙将军擒杜渐》。 顺平镇属于云州,云州位于晋国与梁国的边界,常年受梁国铁蹄骚扰,云州百姓对梁人可谓恨之入骨。 顾世子大破梁军,重创敌军,退敌百里!捷报传来,云州百姓载歌载舞,通宵达旦热闹庆祝,待顾世子凯旋回京,云州百姓夹道相送,一路跟随数十里仍不愿归去,一时传为佳话。 不过此时距离顾世子离开云州已经一个多月了。英雄的传奇故事正热乎着,被人津津乐道,口耳相传。类似《飞龙将军擒杜渐》的话本子还有不下十好几种,最综合的版本大概就是《顾世子大破梁军》。自然,英雄美人嘛,少不得也有风月故事,像云州知府独女孟小姐就被编排了进去。至于其中内情真真假假,也不是他们这些无知屁民可观内情的,但话本子传的那么广,也没见孟知府如何,众人私底下闲聊,猜测八、九不离十,顾世子与孟小姐或许真有可能私定了终身。 黄家村地处穷乡僻壤,百姓贫瘠,自然也引不来敌军骚扰。然而村里的人对梁军的痛恨并不比任何人少,耳濡目染,张嘴闭嘴总要骂几句梁人,近来他们的业余活动又多了一项,聚在一起就开聊顾世子。聊到火热时吐沫横飞,神情激动,仿佛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他们就在现场,也参与了上阵杀敌。 正惟妙惟肖的学说书先生拍着惊堂木讲故事的正是黄猎户家的儿子,他说的正兴起,见同村的伙伴黄忠不专心,心中恼火,接连用地上捡来的烂木头拍得啪啪响。 黄忠回过神。 他娘也给他引来了。 黄猎户的婆娘长得粗壮,乍一看跟家里是杀猪的似的。 黄忠大惑不解的指着窗外大雨中模糊的人影喊,“你们看她在干什么?” 众人一同挤到门口看过去。猎户婆娘瞧不清叶善的脸,垂着粗壮的臂膀想了半天,说:“没见过这人啊,哪儿来的?”又见女子背着竹篓往西边走,恍然明白过来:“哦,张婆子家的新媳妇。她干啥呢?” 猎户儿子说:“娘,这些外来人又在偷咱们黄家村的东西!” 猎户婆娘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站着看了会,见叶善只是搬河里的石头往家里去,笑容一松,面上不屑道:“几块烂石头而已,没啥好稀罕的。”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已然明白,无非是张婆子在教新媳妇规矩,呵呵。 她没当着儿子的面看热闹,而是从屋后割了一把韭菜。一边择菜,一面看戏。 人生已经很苦了,若是没有更苦的人供她茶余饭后看笑话,这苦闷的日子该如何排解啊。 起先只是猎户家的人看到了叶善在雨中搬石头,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这么大的雨天,时不时还有电闪雷鸣,连村里的壮汉都没去田里干活了,却让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搬石头,这不是成心折腾人嘛,多狠心的婆婆啊! 不是人! 没心肝的! 狗.娘养的! 脏话越骂越难听,同情的话也说了一箩筐。 终于,村长家的老娘在媳妇孙女的议论声中也注意到了,她弓着腰,背着手,透过茫茫雨幕,重重叹了口气。 世道艰难,同为女人,不思如何互帮互助,反媳妇熬成婆后,更变本加厉的迫害媳妇,这世上的人都怎么了? 黄婆婆撑起一把黄纸伞,踩上木屐,朝河边走去。 她年岁大了,走路艰难,狂风刮着她的伞,一晃一晃,险些将她带倒。她儿媳妇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出去看看。刘家人虽然来了他们村子,但他们原本不是黄家村的人,也不服黄家村的管理,为此还发生过几次激烈的冲突。张氏泼辣,丈夫儿子都是混账。黄家村几名长辈商议后,一致同意,从此后他们和刘家人进水不犯河水。 按理,刘家的媳妇,就算是再看不惯,村长媳妇也没资格管。然而,她女儿忽然叫了起来,一抬眼,竟然发现婆婆去了。村长媳妇哪还能坐的住,伞也不打了,木屐也忘穿了,冒着雨就追了上去。 婆婆是个善心人,一辈子善良,该她管的不该她管的,只要她觉得不公、可怜都会帮一把。譬如西边陈寡妇,当年她是落难到了这里,无房无地无处安身,婆婆收留了她,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闹出了寡妇猎户的丑闻。 猎户媳妇提着杀猪刀,要死要活。 黄婆婆升了公堂断了案,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陈寡妇儿子夜里得了急病,抱着他往镇上去,刚巧遇到夜晚撒了捕兽网往回赶的猎户。猎户出于同情,帮陈寡妇一起将儿子送去了镇里看大夫。本是一桩助人为乐的好事,硬生生被猎户媳妇闹成了丑闻。然而,事实都摆在了眼前,猎户媳妇还不依不挠,吵着闹着要将寡妇赶走,绝了后患。 最后还是黄婆婆做了主,让儿子孙子将靠山那边不用的几间茅草房修葺了一番,让寡妇母子搬了过去。既能勉强照看上,又不至于逼得人没活路。 却说村长媳妇很快追上了婆婆,婆婆性子执拗,儿媳妇也没办法,只得搀着她一同去了。 叶善刚捡好一筐石头正要走,黄婆婆赶过去,握住她的手,“可怜的孩子啊。” 叶善:“?” 黄婆婆瞧见她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淤青,撸起袖子的胳膊上也是伤痕累累,又气又急,重重道:“走!婆婆带你评理去!太欺负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慢热,女主专心建设她心目中的理想家园,人物感情也会层层推进。 鱼肉汤 黄婆婆抓着叶善的手不放,叶善歪了歪头。 村长媳妇说:“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会帮你,我们这就去你家跟张氏好好说道说道。就没见过这么欺负媳妇的!我们黄家村可不许这么虐待人!” 叶善眨眨眼,有些不解,轻声问:“为什么?” 黄婆婆耳朵聋,没听清,大声问:“什么?” 叶善忽然大幅度的伸手,朝她们背后指去。 人类的本能让她俩不自觉的都朝叶善手指的方向看去,同时,嘴里还疑惑的嘀咕着:“怎么了?” 密集的雨帘,黄家村低矮错落的房屋,还有隐隐约约张望的人头,什么也没有呀!正当她二人要回头询问,眼角余光瞥见叶善一手提着竹篓,飞奔而去,像是山涧灵活跳跃的羚羊。 二人目瞪口呆,好一会,黄婆婆问:“她那竹篓是空的吧?”她隐隐约约记得她过来的时候,那竹篓是满满一筐大大小小的石块。 儿媳妇迟疑了会,又肯定道:“是的。”若不是空的,哪能跑那么快。 一看就是穷人家能吃苦的好孩子,说给谁家当媳妇不好啊,怎么就被刘家买了去。唉,要怪也怪她父母吧,忒心狠了! 二人又在雨幕中站了会,见叶善没有再出来,猜测张氏大概是瞧见她们了。既然她没再折腾人,她们也不好吵上门。儿媳妇搀着黄婆婆连声劝:“刘家媳妇是可怜,可咱们管不着啊。” 黄婆婆想到叶善那张白白净净的细致小脸,年岁越大,越见不得孩子受苦,况且这苦还是能避免的,因此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道:“要管!一定要管!就算她不归咱黄家村管,只要张氏敢在咱们地头上害人,咱就报官。” 儿媳妇哭笑不得:“张氏虽泼辣,但害人性命倒不至于……” 黄婆婆冷冷一笑:“你忘了她前儿媳了?” 儿媳妇呼吸一窒。 * 院子里堆满了石头,看样子也差不多了,叶善并没有停歇,而是翻墙去隔离癞子家一阵翻找,找到一把铁锹,还有几样农具。 癞子不是干活的人,他家这些东西不用猜都知道是他顺回家的。 叶善开始挖排水沟。 梅梅已经将祖母的衣服洗了,晾在屋内,底下放了盆接水。她手里又拿了块抹布到处擦,眼睛总不由自主的看向盆里翻着白肚的几条鱼。她不是很明白,大娘子明明搬石头去了,怎么就带回来几条鱼了。 不过,真的好厉害啊! 叶善干活的时候一直察觉到一道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停下动作看过去:“会杀鱼吗?” 梅梅攥紧抹布:“会!”不会也得会,一点用处都没的人会被抛弃的。 叶善点点头:“中午吃鱼。” 梅梅很高兴,从厨房找来菜刀,学着叶善清理蛇的样子清理起了鱼。 这些鱼的脑袋都破碎了一块,死了的鱼,比现杀容易多了。 到了中午,叶善挖好了排水沟,梅梅也烧好了水准备炖鱼。叶善走近厨房,看着盆里的里,顿了顿。 梅梅说:“是和煮蛇肉汤一样吗?野葱野蒜也都要放吗?” 叶善点了下头,然后她端起了鱼盆,梅梅提心吊胆的跟出去,见叶善按住鱼身,将上头的鱼鳞片都剔了个干净。 梅梅吃惊的张了嘴,这才回想起,她好像见过村里的妇人是这么清理鱼的,她又羞又愧,涨红了脸,低声道:“我,我,我……” “下次就会了,”叶善起身,并不打算安慰她。 然而这一声听在梅梅耳里,仿佛给了她无穷的鼓励,她重重一点头,大声道:“是的,大娘子。”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自从连续三顿吃饱饭,她干活有力气,说话也大声了。 鱼肉烧好,味道鲜美,就是刺很多,怪烦人的。 叶善依旧吃得快。吃完嘴一抹,继续干活。 她刚走,陈寡妇就偷偷摸摸的过来了,手里还拿着吃的。 都是穷人家,谁都不比谁好过,她手里的大碗也是清清淡淡的野菜加了一小把米熬煮出来的野菜粥。 倒是她一进屋,看到梅梅蹲坐在桌前,面前一大碗浓稠白腻的鲜鱼汤,愣住了。 梅梅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婶子有事?” 陈寡妇就不好意思将野菜粥往前送了,面上讪笑道:“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们。” 言毕正要走,刚好叶善从门口进来,就趁那一会工夫,她想起张氏那头的房间第二间有蛇洞,带着工具将蛇洞给堵了。 陈寡妇小心翼翼道:“你婆婆快起来了吧?”张氏懒,远近闻名,天气晴好能睡到日上三竿,碰到阴雨天一直会睡到中午,用她的话说能省一顿是一顿。 “梅梅,盛一碗鱼肉汤给……婶子。”若不是梅梅这般叫她被叶善刚好听到,她就学了张氏直接管她叫“陈寡妇”了。 陈寡妇推辞:“啊呀,那怎么好意思,不用不用。” 梅梅已经麻溜的将原本打算给张氏的端起来往她跟前送了,陈寡妇胆小心善,以前就常常偷偷摸摸的塞东西给她吃。后来被张氏撞见,她竟然心安理得的不给梅梅吃了。梅梅饿的头晕眼花,张氏就撺掇她,“去找陈寡妇讨食啊,她会养你。”张氏会这样可不是和陈寡妇置气,她就是抠门自私。 梅梅早就想报答陈寡妇了,后者又推辞了几下,说了好些话。 原本该受了这些恭维话的叶善,又开始大开大合的铲平院子了。 午后,雨停了。 陈寡妇手里端着鱼肉汤,瞧见她们锅里还有,也没坚持,又将米粥放下,说:“好赖吃点,也是婶子的心意。”又站在屋檐下看叶善干活,越看越不可思议,心道:“张氏的命可真好呀!这样好的女孩子怎么就嫁了他们家?刘家的祖坟冒彩虹烟啦!” 勋哥儿不知何时探头探脑的出现在叶善家门口,以前陈寡妇从不让勋哥儿在张氏面前露脸。她总担心张氏因为自个没有孙子,会害了勋哥儿。这可不是她胡思乱想,而是真有这么回事,也是她埋在心里的一根刺。 作者有话要说:  基建狂魔永远不知疲倦的劳动着…… 基建狂魔继续上线 与儿子一同美美的吃了一顿鱼肉汤,又哄着儿子睡了午觉,陈寡妇开始做活,她以前是绣娘,在云州的时候进过大的绣坊,那时候的日子可真好呢,夫妇俩个为了生活忙忙碌碌,日子平淡又满足。后来丈夫给人造房子摔死了,雇主连个说法都没,席子一卷就让人抬回来了。夫妻俩都是孤儿,没有亲眷。陈氏求告无门,哪知又被县令的师爷看上,强逼着她做外室。师爷的姐夫是云州知府孟大人的管家。管家很得主人家信赖。盘根错节的关系一牵连,得罪了师爷等于在云州城都没了活路。陈氏被逼无奈,只得抛家舍业,带着懵懂无知的孩子,丈夫的牌位以及多年攒下的银子,寻了个机会逃了。 一路坎坷艰辛,遭遇过小人,也遇到过贵人,银子被骗光,母子俩个穷困潦倒,辗转来到了贫瘠又封闭的黄家村,当时都快饿死了,幸得黄婆婆收留,最终在她的帮助下,在这里安了家。 每半个月,黄家村的人都会集体赶一次集,陈氏也会随同一起,将自己的绣品带上,与刺绣店的掌柜交接,验收完工的成品,再领了新的活计回家做。她一个女人家没有力气做农活,这么些年就靠着绣品过活。可是还不够,怎么够呢?眼看着孩子越来越大,她也想将儿子送到镇上的私塾念书。 她忧心忡忡的想着,手里的活半点没落下。 直到耀眼的亮光从窗户透进来,陈氏欣喜的发现出太阳了。 出太阳好啊,她家屋子也漏雨啊,摇摇欲坠,她总担心,忽然哪个晚上下一.夜大雨,她和孩子就被砸死在里头了。 她无意瞥见桌上的黄泥碗,那是隔壁刘家的。她犹豫了下,搁了针线,拿起碗,准备偷偷过去将碗还了,她之前一直没去,就是怕被张婆子撞见。 张婆子吝啬,要是知道他们娘俩吃了她家一碗鱼肉不知会骂出怎样难听的话,不过陈氏早就习惯了,无所谓,她主要怕张婆子借题发挥磋磨新媳妇和小孙女。 陈寡妇弓着背,脚步放轻,偷偷摸摸的从大门过去,要是昨天之前篱笆墙只到胸口,她一递就过去了,现在可好,太麻烦了。 陈寡妇刚出门,正看到叶善站在隔壁癞子家门口锤锤打打。 陈寡妇吃惊:“你干嘛?” 话音刚落,癞子家的院门被叶善整个的卸了,叶善抱着门板往回走。 陈寡妇目瞪口呆,结结巴巴:“你,你卸他家门板?癞子可不是好人!” 随着叶善靠近,陈寡妇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在了院子里,而后整个人都惊呆了。院子里 平平整整的铺满了鹅卵石,还按照纹路的不同铺了图案,像是隐约的山水画。 亮眼的阳光照上去,有些透亮的石子色彩斑斓。 总之,一眼望去,太壮观了! 陈寡妇久久不能回神。 叶善开始装门,陈寡妇被迫让开了几步,不由自主进了院子。脚下一点积水都没有,干干净净,陈寡妇看着自个鞋底的污垢不由惭愧起来,她连忙脱了鞋袜,光脚站在上面。 这时她才注意到刘家的变化,屋顶换新后,整座房子都光亮了,一对比,她和癞子家更显落魄。迎面堂屋门口两边常年堆积的破烂垃圾都没了,堂屋正中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内里也是干干净净,真真称得上陋室虽简,但窗明几净。左边的厢房关着门,她往右进了一间屋。直到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张氏。陈寡妇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接连后撤,嘴里连声“对不住”,又慌忙捂住嘴,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梅梅一直站在厨房门口,不敢上前,直到看到张氏踩着石子进来,才试探着伸出了小脚脚。她偷看着叶善,脚底不敢踩实。 陈氏小小声,赞叹:“了不起!真了不起! 娶了新媳妇,刘家就旧貌换新颜了! 陈氏再看向叶善,眼神中就充满了震撼的敬佩。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田螺姑娘,这么能干啊! 田螺姑娘还只是帮忙做个饭收拾下屋子,眼前这位,可是能上屋顶换茅草,能砌篱笆垒高墙,还能背石子修院子。就在她感慨的工夫,叶善已经将院门修好了。 不得不说,癞子家的两扇院门是真阔气,据他跟人吹牛说是从镇上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买不买什么的,真假难辨。反正就算是花了银子也是从别人口袋里出的钱。 大雨将这两扇刷了桐油门上嵌了狮口铜环的大门洗刷的锃亮透光,这一下子,整座小院的档次提升了不知多少倍。 单从这大门,这满园铺就又讲究的鹅卵石,倒像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建在乡下的避暑小筑。 陈寡妇长了见识,啧啧称奇,又不免担忧的提醒:“妹子,这癞子家的门,等癞子回来……” 叶善:“不会的。” 陈寡妇:“什么?” 叶善微微一笑,如果有人能看透她,一定会发现她的笑容透着古怪。 “癞子与我婆婆交好,说好了,门送我们家了。” 陈寡妇诧异的眨眨眼,癞子和张婆子好?啥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叶善回身关门,“婶子回去吧,我打算冲个凉。” 陈寡妇被关在了门外。怔了怔才发现碗还握在手里,又敲了门。 叶善面无表情的开了门。 陈寡妇将碗递给她,又两只手朝她比大拇指,佩服的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叶善让梅梅回屋,自个没什么避讳的在院子里冲了澡。 梅梅将她的红嫁衣洗好了,晾了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也干了。叶善重新穿上。然后回了房,倒头就睡。 天快黑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剧烈的拍响。 梅梅一直在院子里的石子上跳来跳去的玩,她太喜欢这个新院子了,她喜欢她的新家。与光鲜整洁的新家相比,她都自惭形愧了起来,因此在叶善睡了后,她也学着她,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遍。 梅梅开了门,陈寡妇站在门口大喘气,脸色很难看:“你家大人呢?” “怎么了?” 陈寡妇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叶善出现在了梅梅身后,一身红衣,黑长直的头发披在身上,冷白的小脸。 仿佛凭空出现。 叶善当然不是凭空出现,她只是在陈寡妇拍门的时候预感到了什么,已经起身了,她步子快而轻,陈寡妇一个错眼的工夫,她就到了。 陈寡妇当然也不会想到什么鬼鬼神神,只当自己没注意,捂着胸口,神色惊恐:“可别这么吓人了,”又抖着手指着隔壁癞子家,声音都颤抖了,“癞子死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1 21:44:51~2021-08-22 17: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i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癞子的死被发现啦 太阳出来后,村里的庄稼汉去田里看看有没有积水,到了村口直接吓瘫,据说癞子的头都被野狗啃了半边,要不是胆子大的用棍子拨弄了头发,都没人认出是他。 陈寡妇刚好因为明天要赶集,去了村长媳妇家,才聊了没两句,就听外头人喊:“死人啦!出人命啦!”声音洪亮,透着一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一听就是猎户家儿子大毛。 一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了,男女老少都赶过来看热闹。陈寡妇混在人群中,也跟了过去,远远瞥一眼,吐了。 * 陈寡妇脸色惨白的站在叶善面前,眼睛都红了,“好吓人,吓死我了。”因着梅梅在,她不敢多说,怕吓着孩子。 叶善:“生老病死,本是伦常。” 陈寡妇:“不是老死病死,一看就是被人给砍了。是横死啊!”陈寡妇不能回忆,一回想就要吐。 梅梅缩着脑袋也藏到了叶善身后,小孩子天然的对死亡有种深刻的恐惧。 叶善:“恶事做多了,报应自然来了。婶子,你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陈寡妇受了惊吓的心神莫名被安抚了,叶善的眼珠子又黑又亮,看的久了,莫名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妹子说的对。”陈寡妇叹了口气,抚着胸口,虽然她厌恶癞子,可人死灯灭,总会让人生出无限感慨。 她冷静了下来,目光定了定,似乎这才发现叶善身上穿一件红嫁衣。她想问她怎么穿了这个?又猛然想起,刘家太穷了,大概新媳妇没有衣裳穿。 她盯着叶善的嫁衣看了看,白白净净的女孩儿穿鲜艳衣裳就是好看,只是这款式不好,后摆太长,袖子太宽,都不适合平时劳动穿。 她将叶善袖子一拉:“妹子,你跟我来,我帮你把衣服改改。” 叶善被她领回了家,陈寡妇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极快的裁剪起她的裙子。床上一叠整理好的绣品,针脚细密,色彩鲜艳。叶善好奇的拿起一个摊在手里看,陈寡妇见她看的专注,骄傲又自谦的说道:“我也没什么本事,就靠着几样绣品糊口,好歹手艺还算拿得出手……”继而她又聊起了每月月中村里人都会赶一次集,将半月来家里存的东西拿出去卖,再买一些需要的东西,可巧明天就是赶集日。 陈寡妇一双巧手,等她将裙子改好,天也彻底黑了。 叶善穿上,合身的小裙子,不像嫁衣那般累赘,衬的少女活泼可爱。陈寡妇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道:“我妹子真好看!” 叶善平静无波的眸子,语调平平:“多谢婶子。” 二人各自叫着各自的称呼,也没谁觉得不对。 陈寡妇拿起剪下来的布料,笑着对梅梅说:“回头等婶子空了,用这些旧布料给你也缝一条裙子。”这布料是真的好啊。 梅梅面上的笑容还没扬起,陈寡妇又后怕道:“你婆婆将这身衣裳送你了吧?她不会让我赔吧。” “不会,”叶善:“她病了。” 陈寡妇:“病了?”难怪,一整天都没听她鬼嚎鬼叫了。 恰在此,外头忽然传来了躁动声,陈寡妇站了站,想起什么,慌里慌张道,“我出去看看。” 梅梅一直蹲在叶善的脚边,一脸的孺慕之情。极短的时间,梅梅已经对叶善建立起了牢固的信任与依赖感。 勋哥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小桌子旁,手里拿一本烂的没有封面的书,面前放一个四四方方的屉子,里头盛满了细沙。只见他右手握一根小棍子,一笔一划的比照着书本写字,写满了重新抚平,再写。 梅梅和勋哥儿同龄,但因为俩家大人的关系,俩小孩从没说过一句话。此刻也是各顾各的,连眼神都没有交流。 没过太久,陈寡妇回来了,脸色很不好。 她犹犹豫豫道:“妹子,你要是怕的话,今晚就在我这凑合一晚。咱娘几个挤挤。”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忘记了张氏。 原来,黄家村的人商议后将癞子用草席子一卷抬回了他家。眼看着天黑了,报官只能等明天,又不能让他暴尸荒野,只能出此下策。 人死了搁自己家停尸,理所应当,陈寡妇自然不好说什么。 可癞子孤家寡人一个,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又没人给他守夜烧纸。隔壁房放了个尸身分离的死人,总觉得让人毛骨悚然。 陈寡妇看到叶善一身红衣,忙上手扒:“妹子,这衣裳最近就别穿了,万一被死人魂魄冲撞了不好。” 叶善不喜人对她动手动脚,陈寡妇还未碰到她,她就避开了。 梅梅跟上她的步子,忽然只听寂静的夜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梅梅的肚子饿了。 叶善脚步一顿,看向陈寡妇家的米缸,小布口袋扎了,叶善打开布口袋,挖了一半出来,剩下的提溜在手,说:“婶子,这米先借我,明日加倍还你。” 她说完就走,理所应当的让人咂舌。 陈寡妇完完全全的惊呆了,不由自主追到了房门口。 “娘!”勋哥儿叫住她。 陈寡妇回头。 勋哥儿提着木棍笔,一本正经道:“咱们艰难,刘妹妹比我们还艰难,米就给她吧。” 陈寡妇心思复杂的转回身,那两斤米是她从嘴里省下来的,她确实舍不得。然而现在更让她为难的是,村里出了人命,她怕明天的赶集会取消。她和绣庄的掌柜是老熟人了,迟几天送货没关系。她就是担心,一直不赶集,她家也没米了,勋哥儿又要饿肚子了。原本她还有些庆幸,那米加上野菜还能吃上几天的。 却说叶善提着米回了家,刚打开院门,梅梅自身后就撞上了她。 梅梅一脸惊慌,让开了些,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怕……” 叶善进门,将门栓插上。随后将米扔给梅梅,“做饭去。”然后径自去了里屋,看望张氏。 张氏早就醒了,她身体底子好,饱受惊吓又淋了一.夜的雨,睡一觉竟然就好了。 期间,梅梅给她热了蛇肉汤、鱼肉汤都被她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她也不敢出来,躲在屋里瑟瑟发抖。 “妈妈,你醒了吗?” 猎户与山神娘娘 “妈妈,你知道吗?癞子的尸体被人抬回来啦!” “嘘!就在隔壁。” “待会呢,我要出一趟门,也许半夜就回来,也许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 “妈妈,你不会偷偷跑走吧?” “你也不会跟别人说是我杀了他吧?” “这样才乖嘛,你不是喜欢在床上躺着吗?最近就不要起来了,你病了,病得很严重。” 叶善起身,屋内已彻底黑下来了。 周遭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真讨厌。 忽然,厨房传来梅梅的叫喊声,叶善身形移动,只余一道残影,眨眼已出现在厨房,梅梅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绊倒她的是一个小凳子。 厨房的灶头,照出几分亮光。 * 米饭的香味传来。叶善的头发也干了,她用一根木簪子将头发几下盘缠,梳了个简洁的发髻。 又过了会,一股糊味飘了出来,梅梅嗅了嗅,面色大变,急忙揭开锅抢救,又将炉灶的柴禾赶出来,若不是叶善从她身后过来,将她拎开,火红的柴禾差点烫伤她。 米饭烧糊了,还夹了生。 梅梅哭了,“对,对不起,我从来没煮过这么多米饭,家里一直没粮食吃饭,都是喝粥,对不起,我糟蹋粮食了,对不起……” 叶善皱了皱眉,不耐烦小孩子哭哭啼啼,她也懒得管她,将看上去还不错的部分挑出来吃了。吃饱了,将厨房的菜刀拿在手里就走了。 一句话都没。 她出门的时候直接翻了墙,也用不着喊梅梅出来关门。 梅梅追出来,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眼中惊慌不安。 * 昔日平静的黄家村这一.夜注定是要不平静了,叶善看到往日里疼惜灯火的村民,今夜好多人家都掌了灯,星星点点的烛火,仿佛夜里也有了烟火气。 她喜欢热热闹闹,喜欢灯火通明。 虽然她并不喜欢和很多人接触,漆黑的夜也并不妨碍她出行。 但,作为一个好人怎么会喜欢黑夜和孤独呢? 她不喜欢! * 月上中天,明明白天才下了一场大雨,过了午后雨停,竟出太阳了。 今夜月明星晖,明天肯定是个好天。 天是个好天,黄猎户的心却不怎么好。 原因很简单,明天又到了半月一次赶集的日子,镇上的私塾先生已经在催交束侑了,他要是再交不上,大毛就不能去念书了。这事他妻子还不晓得,要是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打骂。 今天下午他出来的时候,妻子还叮嘱他,要他多猎几只狸子狐狸,卖了钱给她买雪花膏,最近她的脸又粗糙了好多。 黄猎户心中苦笑。早几年这里水草丰美,猎物甚多,他家是过过几年好日子的,村里人都羡慕。可自从前年这里突然一场干旱,猎物死的死,跑的跑。乃至于到了今年,雨水突然多了起来,除了蛇虫多了,其他动物也没见多少。 他闷闷不乐的查看自己之前设下的捕兽夹,希望有所收获,山里地面湿滑,好几次他摔倒,身上划了多处伤口,流了血。 某个瞬间,他隐约听到了一阵不易察觉的“嘶嘶”声,几乎在下一刻,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定格,他看到了分叉的鲜红蛇信,以及辨识度极高的三角形的头颅。 黄猎户肝胆俱裂,那一刻他已预见到死亡,他忽然有些后悔,他窝窝囊囊了一辈子,一直都没有立起来过,被婆娘羞辱打骂是常有的事,甚至连他和陈寡妇之间清清白白,他也没敢站出来为自己辩驳一句。 太窝囊了啊! 预想中冰冷的剧痛没有传来,他吃惊的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夜月下,只见一名红衣少女轻巧的捏住蛇头,扣住它的嘴。 五步蛇痉挛的挣扎起来,缠住了她的手臂,她也无所畏惧。反灵巧的脱开手,捏住蛇尾巴快速的转了起来,高速运转下,不一会,蛇就晕了过去,软塌塌的一长条,耷拉着头。 黄猎户怔愣半晌,在少女看向他时,忽然猛磕头,颤声道:“山神娘娘显灵啦!山神娘娘仙灵啦!信徒黄大全给您磕头啦,万谢娘娘搭救之恩,大恩大德……” “这蛇能卖了换钱吗?”少女忽然道。 黄猎户一怔,抬起头,眼前直条条挂着一只三角脸。黄猎户大惊,往后一个踉跄,蹲坐在地。 叶善:“你是黄家村人?” 黄猎户:“……小民正是。” 叶善:“你认识去镇上的路?” 黄猎户:“……认识,认识。” 叶善:“这条蛇能卖钱吗?” 黄猎户:“能得,顺平镇很多人都收五步蛇,有人取蛇胆泡药,有人直接拿回家泡酒,还有人喜欢吃蛇肉炖汤。” 叶善:“好,你今晚就跟着我吧,回头银子分你一半。” 黄猎户终于察觉到了那么一丝不对,他犹犹豫豫的抬起头:“你,你,你是?”这才看见少女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把寒光森森的锋利菜刀。心内又是大惊,腿软的站不起身。 叶善已经将那条晕死过去的五步蛇扔进黄猎户带来的蛇篓里。其实今天,黄猎户也是打算好了,猎不到其他动物就抓几条蛇,达官贵人爱泡蛇酒,不愁卖不出去。越是像五步蛇这种剧毒的,越是好卖。 叶善背着手往山林里走去,黄猎户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跟了过去,暗道:管她是精怪还是山神娘娘,就冲她刚才救了我,我跟去又怎样?大不了再死一次! 今夜或许是危险与机遇并存,没过多久,二人又再次遇到了一条五步蛇。让黄猎户意外的是,少女并没有急着抓它,只是驱赶,跟着它,某一个瞬间,陡然消失。等他听到少女的呼喊,跌跌撞撞跑过去,差点没吓背过气,少女十根手指各夹了一条,总共八条蛇,蛇身蛇尾一起搅动,纠缠着,几乎将少女的手臂淹没,那情形是十分惊悚的,瞳孔地震,头皮发麻,正常人若是突然撞见都会被吓破胆。而她的双脚又各踩了一条蛇,大概是其中一条跑远了,她一脚跨过去,成劈叉的姿势。 “黄大全!别发愣!我快裂了!”她这般焦急催促的时候,又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可爱,也有了那么丝丝人气。 黄猎户哼哧哼哧的过去,解开蛇笼,却不敢捉住往里放。 叶善:“买家收活的还是死的?” “啊?”黄猎户:“哦,买家活的死的都要。” 话刚说完,只见啪唧一声,若不是黄猎户站得近,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简直难以相信,少女五根葱嫩的手指忽然齐齐用力,蛇头爆裂,血浆四溅,蛇尾痉挛了几下,彻底松软下来。 黄猎户目瞪口呆,表情空白。 叶善甩掉同时毙命的五步蛇,左手拿开了些,偏过头,正要如法炮制。黄猎户忽然回神大喊:“住手!” 叶善:“?”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顾世子正式上线要到26章 赶集 黄猎户觉得自己疯了,他竟然敢叫她住手,这样凶残的女人,比他婆娘凶残百倍千倍不止啊。他竟然敢?! 不过,他担心他不说,他的脑子也会像五步蛇一样被捏爆。 黄猎户抖若筛糠:“不过城里的大户人家更喜欢活的,活的要比死的贵十好几倍。” 叶善略抬了抬下巴,眼珠子下移。 那目光像看一个死人。 黄猎户浑身一个哆嗦。 叶善:“三成!”她心情不好的将踩在脚底的两条五步蛇拎起来,幸好只是踩伤了没有踩死,随手一丢扔蛇笼内。 “这些蛇卖了钱,我七你三!” 黄猎户哪敢要,跪在地上猛磕头,恨不得磕出一块坟地将自己就地掩埋,“我不要,都是您的!都是大人您的!” 随随便便就将五步蛇一家老小一锅端,这恐怖的杀伤力,他还敢跟她要分成,他一定是嫌死的不够痛快! 就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疑惑,她是怎么一下子抓住那么多条毒蛇的时候,只见她一甩手,使了个巧劲,将缠住她左手的毒蛇悉数甩掉,而后出手如电,一条条又重新抓住,装进蛇笼,全程不过眨眼工夫,看得黄猎户眼花缭乱。 七条大蛇塞进去,猎户的蛇笼塞的满满当当。余下被捏爆脑浆的,用藤条一串,被猎户背在身上。 浓重的血腥气让猎户十分害怕,怕引来更多毒蛇,但莫名的又生出了无限勇气,似乎只要眼前的少女在就没什么好怕的,总之很矛盾。 少女找了条小溪净手,扭头问他:“这些能卖多少钱,够一个月米钱吗?” 一提起这个黄猎户就兴奋,要知道五步蛇难寻,因为抓捕的时候很容易被毒蛇咬伤丧命。然而越是稀罕的东西,达官贵人越喜欢竞价购买。 “一条死的五步蛇大概能卖五百文钱,活得就厉害了,品相好的最多能卖到五六两银子!”黄猎户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少女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里的死亡警告很明显。 * 从黄家村到最近的顺平镇要走半天的路程,而他们又要赶早市,趁着死蛇还没有凉透僵硬之前将它卖出去,因此二人没有在山上再捕猎其他动物,而是一同下了山。 黄猎户下午的时候就进了山,因此并不知道癞子在村头被杀了的事。他在村口站了站没见到其他村民过来,心里还在奇怪,又瞥见红衣少女,心道:算了,不管她是人是鬼,且由我陪着,要死也不能拖累大家。 二人一前一后往山外走去。 待二人走后没多久,一条大黄狗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摇摇晃晃的站在村口张望了许久。 它嗅到了那名少女的气味,它也看到了她离开,它自觉危险解除,它又能回村子讨食啦! 虽然村子的人对它很不友好,但狗的天性又让它忠于自己生长的地方。如非必要,它还是希望能老死在这个村子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 太阳露出熹微的晨光,天空一片青色,晨露清新,沁人心脾。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盎然。 黄猎户这一路上一直没放松警惕,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一眼叶善。待到太阳露了头,橙黄的光线撒在二人身上,再看红衣少女一点变化都没,黄猎户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至少证明不是什么红衣恶鬼嘛! 山里的精怪据说也轻易不会离开自己修行的山脉。 通往顺平镇的路上渐渐有了负重前行的路人,都是附近村庄的人或推着小车或挑着担子、拿着篮筐上街赶集。 大概是太阳以及活人的阳气给了黄猎户勇气,他这才问出了一直想问而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你是人吗?” 叶善眨巴眨巴眼,陷入沉思:“难道我不像人吗?” 黄猎户:“……” 叶善仿佛想起了什么,表情一变,扬起了笑容。这笑容是浮于表面的,可惜黄猎户看不出来。 “我是人呢。还是个好人。” 落在黄猎户眼里的是少女明媚温柔的笑,这笑容非常有感染力,一扫笼罩在他心头一晚上的紧张压迫,他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略感自在了些。 * 顺平镇虽名为顺平,实则这么些年一直不平顺,地处晋梁边界,注定它经常被骚扰。然而又是通商关口,让它颇为繁华,尤其是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带动的城内百姓也比较富足。 到了顺平镇,过城门关卡时,叶善被拦住了,因为她没有通行证。 通行证是最近大半年才出台的政策,从顾世子率兵对抗梁国蹄铁驻扎在云州城开始,为防细作,接连下发的政策。 虽然现在晋国大捷,顾世子也回京复命两个月了,这项利于边境安宁的政策却坚持了下来。 通行证倒也不难办,有村长的手印,并由已经获得通行证的同行人作保,去官府签了文书,交了保银,就会下发通行证。 保银之前是没有的,官府都是免费为百姓办理,后来当地官署大概是觉得办通行证官府贴钱又出人太不合算,因此收了两文钱的成本。然而,有些事一旦开了头,被有心人看到有利可图,这口子就会越开越大,同时,上行下效,处处皆可行方便,皆可谋利。 因而,叶善虽然因为没有通行证被拦下,黄猎户赶紧上前,拍了拍背上的蛇,躬身说:“各位官爷,小的黄家村人,这是小的通行证。我妹子一直未曾出村,所以至今未办通行证。今次入城,马上就去办……唉,二位爷请听小的说完,今日我二人一同猎了五步蛇前来卖钱,求诸位爷行个方便,等卖了钱,我二人还得回村,到时候再给二位爷带些酒水,谢二位爷通融。” 守城的官兵这才注意到黄猎户背在肩上的是五步蛇,粗粗一数,足有四条呢,面上大为惊颤的同时,又故作为难道:“不是我二人不通人情,实在是上头老爷铁面无私,我二人也着实为难呐。” 这话中的意思黄猎户哪有不明白的,心中犹豫,转头看了叶善一眼。心里又是一顿,红衣少女不知何时躲到了他身后,活脱脱一个初次出门没见过世面腼腆害羞的小姑娘,哪还有之前抓蛇捏爆蛇头的凶残。 少女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快点。” 旁人只觉这少女娇羞可爱,哪知猎户心头震颤,明明是轻柔的语调却听出了威胁的意思。 猎户头皮一麻,不敢耽搁,解下藤条奉上一条死去的五步蛇,口内道:“二位爷为我云州百姓劳心劳力,小的作为云州百姓深感大人辛苦,这里……” 其中一人已等不及伸手抓了蛇过去,尤嫌不够,又伸手从他的藤条里扯下一条,毕竟当值的守城兵有两个啊。黄猎户本能去护,官兵挥手赶他:“进去吧!进去吧!别耽误旁人进城。 黄猎户被人推着踉跄着往前,又心疼还没卖出去,就损失了两条,小声咒骂贪官污吏,小人当道。猛然又想起因为自己的缘故,活蛇变死蛇,那中间的差价可远高于两条死蛇的价格,偷瞄叶善一眼,表情古怪的闭口不言了。 采购 黄猎户熟门熟路的进了市场,有他这个老熟客与人谈价交易,叶善抓的这十几条蛇都卖出了合理的价格。还有买家热络的与他交谈了起来,探问他捕蛇的秘诀,哪个村哪个地方的人,怎么做到捕了如此多的剧毒之蛇竟毫发无伤? 越来越多的人将他围住,黄猎户有生之年都没有预料过,自己竟也有被人追捧的一天。心情很是高涨,不过他也不敢太得意,应酬了片刻后,赶紧溜走,来到叶善面前。 “……小的带您去办通行证吧?” 叶善微一点头。 到了人少处,黄猎户弓腰,双手将银子奉上,“大人。” 叶善接过,随手一掐,大体比了个三七开的重量,掏出一部分银子给了黄猎户。 黄猎户还客套着呢,推辞着不肯收。 叶善眉头一皱,黄猎户莫名有种感觉“不要就真没了”,忙双手去接。 叶善松了手,黄猎户双手捧着银子往怀里塞,他做猎户十几年了,只有过一次撞了大运,抓了一对通体雪白的银狐,卖了好价钱。不过那会儿到底年轻了些,不像如今世故,被买主设了个套,急急卖了,后来辗转得知,他五两卖了出去,别人转手卖了两百多两。 这次过来,讨价还价,活的死,抹去零头,统共卖了二十八两。叶善随手一掐,大概给了他十两左右。 十两可是一笔大钱了。儿子的束侑不用愁了,省着点花两年的吃穿用都够了,媳妇要的雪花膏,新衣裳……黄猎户越想越高兴,走路都轻快了起来。 办通行证的衙门门口站了好些人,叶善没有村长的手印已不合规矩,也就没有按照正常流程排队了。黄猎户找了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衙役,塞了银子请他行方便。衙役转身让他们进去,见了□□的先生又塞了银子。 通行证就是一个统一制式的方布块,写上姓名,出生年月,哪里人氏,外貌特征等。 先生收了钱,还算客气,问:“叫什么?” 叶善:“花草树木的叶,我是好人的善。” 师爷噗嗤笑了起来,守在边上的捕快笑着问黄猎户:“黄大全,你们黄家村的人不是都姓黄吗?外来媳妇啊?本来还想着问问你这妹子有没有婚配,看来是不用问了,哈哈。” 先生一听是黄家村人,“啊”了一声,说:“听说你们黄家村出了命案?” 黄猎户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昨天进了山,我不知道啊!” 先生说:“一大早你们村就派人来官府报案,龚捕快带着人去了。” 办完通行证,黄猎户就有些魂不守舍,忧心忡忡起来,还几次三番偷瞄叶善。 叶善也不看他,现在正是集市热闹的时候,商铺摊贩都摆开阵仗,卖力吆喝。叶善目标明确先进了一家面馆用早膳。 黄猎户磨磨蹭蹭。 叶善:“死的不是你们黄家村人,是癞子。” 黄猎户又是一惊,不管死的是谁,他都会有这反应,区别只是,会不会流泪难过。 叶善:“我要吃东西了,你要办自己的事先去办,马上回来,给我搬东西。” 黄猎户虽内心戏有些复杂,也没敢违抗她的命令,他先跑去儿子的私塾先生那交了束侑,乖乖的听了先生一顿训斥后,又快速的给媳妇买了雪花膏,顺手买了两盒胭脂。隔壁铺子买了两个白馍狼吞虎咽的吃了,没停顿,直奔叶善那去。 尚未走近,就见那个小摊周围站满了人,还有啧啧称奇声。 黄猎户心里一咯噔,挤进人群,就见一方小桌旁坐着一名红衣少女,桌边放了六个大空碗。 现在叶善做出什么出格事黄猎户都不会惊奇了,他只是将看热闹的闲人轰赶走,“看什么看,没见过能吃的人啊!” 众人哄笑一声,“是没见过!小丫头也不怕撑破肚皮。” 卖汤饼的老伯也一脸忧心忡忡:“大兄弟,你家这小妹没事吧?” 叶善喝完最后一口汤,从钱袋子里摸出一锭银子,足有二两!转身就走。 黄猎户瞪直了眼,又怕跟丢了人,转身也追了出去。 卖汤饼的老伯直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把抢过银子,粗糙的手搓了搓,朝着二人的背影一揖到底。 黄猎户实实在在过日子的人,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又怕自己想多了。 街边有卖糖人的,小东西捏的惟妙惟肖。商贩见是个漂亮小姑娘在盯着看,因此极力推销最近卖的最火的“飞龙将军”。姑娘们都爱他,买回家也不吃,拿在手里把玩。 商贩不等叶善说话,已将“飞龙将军”递了过去。叶善眼睛发直,伸手接了。黄猎户暗自发笑,暗道:“到底还是小姑娘啊!都爱俏郎君!”嘴角的笑容还没扬起,只听“嘎嘣”一声脆响,黄猎户现场表演笑容凝固。 “飞龙将军”被齐肩咬断。 随后又是嘎吱嘎吱,不一刻,二人眼睁睁看着叶善将一整个“飞龙将军”啃得渣都不剩。 边上有镇里的女眷走过,见此情形,眼神古怪,一脸嫌弃:“哪来的乡下丫头!” “她竟然吃飞龙将军!天啦!” “啐!真晦气!” 叶善依旧盯着糖人,舔了舔嘴,一直寡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满足的神色:“好吃。” 商贩也呆了。 叶善:“我还要。”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买东西是要付钱的,从钱袋里随便掏出一块碎银子,正要付钱。怔住的黄猎户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挡住,将自己买东西找零的两文钱递过去。 他确定了,这丫头对钱没有概念。 商贩又给了她一个。 叶善站住不走。 黄猎户:“?” 叶善:“我都要。” 商贩已经做好了几十个糖人了,有人包圆了,他自然高兴。 叶善看黄猎户用极少的银子将糖人都买了后,眨眨眼,将挂在腰间的钱袋子扔给了他,“你跟着我,买东西。” 要说顺平镇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那自然是非定远侯世子莫属。戏园子里演的,书斋里卖的,穿的用的点缀的,都与飞龙将军有关,就连驱邪镇宅保平安的门神画的都是飞龙将军的画像。这样地毯式的轰炸宣传,任你是逛铁匠铺,米面店,木匠的作坊,灯笼铺,还是布庄,飞龙将军都是怎么都绕不开的话题。 因此就算是叶善对飞龙将军这个人一点都不感兴趣,也被灌了一脑袋,比嗡嗡嗡的苍蝇还烦人。 孟大小姐 在黄猎户的一再提醒下,又雇了拉货的马车,最后剩的银子买了几条肉和盐巴。黄猎户也跟着买了一些妻儿用的物品。 二人载着满满一大车的货,兴高采烈的回黄家村了。 自然,兴高采烈的只有黄猎户一人。叶善一直很平淡,此刻她手里还捏着最后一个糖人,她吃得很慢,吃得专注。 黄猎户还从来没当家作主花过钱,感觉就很爽!以往他买东西,因着要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常被店家翻白眼。今次也讨价还价,但买的多,那就不一样了,店家全程客客气气,面子里子全在。 只是在出城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一行人马追上了他们。 为首的是一名红衣女子,身上配饰金光闪闪,衣着精致,神态高傲,一看就是权贵女子。 女子问:“你就是今天集市上卖五步蛇的猎户?”她说完这话,又将目光落在了叶善身上。 黄猎户也是傻了,愣愣来一句:“你是谁?” 一名家丁挥舞着大棒,神情不快,厉声呵斥:“大胆刁民!此乃我云州城知府独女孟大小姐!见到贵人还不下跪?找死!” 黄猎户吓得慌忙跪下。 孟小姐抬手挡了下家丁,手握马鞭,说:“起来说话。猎户,下次要是还能捉到五步蛇,直接送到云城孟府,少不了你的好处!” 黄猎户跪拜:“大小姐,这次是运道好,不定下次就能捉到啊。” 孟大小姐面露不快:“让你送你就送!怎么这么多废话!” 家丁又作威作福的呵斥:“听到没有!” 黄猎户战战兢兢:“听,听到了。” 这事吩咐了也就没什么事了,按理孟大小姐也该走了,可她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马鞭指向叶善:“那小妇人是你什么人?” 小妇人叶善靠在马车上,悬着两条腿,勾着脚尖。灵巧的小舌,一下下的舔着糖人,神情快活,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黄猎户犹豫了下:“……妹子,我妹子。” 孟大小姐:“看她梳的妇人发髻应是已为人妇,既为人妇当恪守妇道,作甚么入一趟城,还穿红戴绿?” 黄猎户:“……” 孟大小姐不快:“往后不许再穿红色了。” 黄猎户:“……” 孟大小姐:“喂!你听到了没?” 黄猎户心里已反应过来,云州城都吹孟小姐女中豪杰,性情洒脱,与顾世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骄纵任性.爱吃醋攀比的大小姐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黄猎户不得不收起所有情绪,忙弯腰躬身应是。 家丁惯会察言观色拍马逢迎,说:“大小姐,这小女子不及你万一容貌,竟然也学你穿红衣,简直东施效颦,惹人发笑!” 其他人阴阳怪气的附和:“现在有些女人就是恬不知耻自不量力,《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看多了,入戏了吧。” 他本意是挖苦叶善,也不知怎么的就惹恼了孟大小姐。 孟小姐不快的瞥了他一眼,沉下脸来,娇斥一声:“就你们话多!”马鞭一扬,气势汹汹的走了。 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黄猎户擦了一把额上的虚汗,转回身去,再看叶善,她仍旧安安静静的舔着最后一小点糖人,乖乖巧巧的。红衣鲜艳,像是极讨家里人喜爱的小女儿,天真又可爱。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呢? * 天还大亮着,二人到了村口。 黄家村就那么点大,弯弯曲曲一条小路,载满了货物的马车招摇显摆的进了村子,谁家不会抬头张望,小声议论? 直到马车停在了刘家大门口。 村子里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是刘宗孝吗?他发达啦?” “怎么可能!那个窝囊玩意,只会躲在女人的裆下过活,他有这本事?还有钱雇马车?” “不会是刘世仁吧?都好多年没见他了!终于想起来接他婆娘过好日子了?” “下来个年轻汉子!我就说是刘宗孝吧?” “……哎?那不是黄大全吗?!” “他怎么和刘家的新媳妇在一块!” * 梅梅以为叶善会跟之前一样,出去没多久就会回来,因此她吃完晚饭,又摸黑将锅碗都刷了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 晚上的月亮很大。梅梅忍不住躺在铺满整个院子的鹅卵石上打起了滚。好喜欢啊,真开心啊! 她隐约也知道隔壁死了人,但是望着高高的围墙,关的严严实实的院门,她就像被保护在一片安全的天地,特别安心。她太喜欢这个新家了。 奶奶从屋里发出声音,喊她进去。 若不是夜深人静,梅梅差点没听到。若是以往奶奶的咒骂声一定能将隔壁都吵醒。梅梅人还小,很多东西看不明白,也不会互相联系,只切身的感受到,今天一天奶奶都没有骂她,她这一天过的很自在,很开心。 奶奶让她给自己倒水喝,又问那个女人是不是走了? 梅梅小声回道:“大娘子出去了。” 等奶奶喝了水,没忍住问:“奶奶,大娘子不会离开我们吧,她会一直在我们家吧?” 这话无疑刺激到了张氏,一整个白天都相安无事的张氏,忽然在此时此刻发难了,上去一把揪住梅梅的耳朵,往死里拧,面目狰狞:“小贱蹄子!才给你多少好处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是想我死吗?不要脸的东西,你还真当她是你娘了?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若不是梅梅拼了命的挣扎,她的耳朵肯定要被张氏整个的将肉皮都撕下来。 她跑出了厢房,跑到了院子,踮着脚够门闩。她以为奶奶一定会追上她,毒打她,让她意外的是,奶奶竟然连房门都没出,甚至连咒骂声都消失了。 如果梅梅足够敏锐,一定会发现张氏在惧怕着什么。像鬼魂惧怕阳光,像地缚灵不能离开束缚她的区域。 梅梅靠着门板,瑟瑟发抖,小声的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就睡着了,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等大娘子回来就好了,她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思念大娘子的一天 半夜,梅梅被冻醒了,夜风呼呼的,像是鬼哭。曾经的很多时候,梅梅半夜被饿醒都会惊惧得默默淌眼泪,此刻却一点不怕这些。她心里只有一样事,为什么大娘子还不回来? 她走了吗? 想到这个,梅梅伤心的不能自抑,终于呜呜的哭出了声。 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天终于亮了。 梅梅跟往日一样,开始打扫,洗涮。 她希望大娘子回来能看到整洁的家,不会嫌弃她没用。昨夜还剩了一些糊锅巴烂饭都被她用水煮了,熬成粥。 奶奶仍旧躺在床上没起身,唉声叹气,像个生了重病的人。梅梅被她使唤来去,一会倒粪桶,一会给她盛吃的。 奶奶对糊锅巴饭很嫌弃,骂骂咧咧的吃了。 又过了会,外头传来喧哗声,奶奶一惊,将破烂的被褥从头盖到脚,说:“告诉他们,我生病了,不见人。” 顺平镇的捕快被请来了,黄家村的人挤了一院子,他们倒也没谁怀疑到刘家人头上,只有几个调皮的孩子锤砸了刘家的院门,起哄道:“小叫花子出来玩啊!” 陈寡妇出来了,站在刘家门口,将他们轰赶走了。她也没站一会,看到猎户媳妇,又主动远远的避开了,从门口经过见到梅梅站在门后,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陈寡妇低声道:“不关咱的事,别出来,晦气!” 那些人在隔壁很是喧闹了一阵就离开了。 最终,捕快判定的结果是,癞子是被流窜的土匪杀了。 黄家村人顿时人心惶惶起来,他们村地处偏僻,没有富饶的物产,百姓都很贫困,离最近的顺平镇也要步行半日。除了天灾从来没被土匪祸害过,大家都很害怕。 捕快在村长家用了午饭,为此村长媳妇不得不杀了一只鸡招待他们。 捕快口若悬河的保证,不过是路过的土匪,癞子倒霉,深更半夜撞见才被灭了口,寻常百姓在家,晚上不要出来,就不会遭遇不幸。这话大大安抚了人心。 用过午膳,村长又让二位爷带了一些物产,才派人将两位神仙送出了黄家村。 癞子的死有了定论,可癞子的尸首不能不管。 癞子家一贫如洗,两间房倒了一间,还剩一间也岌岌可危。谁倒霉催的愿意管他的丧事。贴银子贴力气不说搞不好还被鬼缠身。村民都不愿意管。倒是猎户媳妇出了主意,说:“刘家人拿了癞子家的院门,这事就得她家管!” 众人早就注意到了,刘家人这屋顶换了,篱笆墙垒高,房门换了后,整个都大不一样了。就怎么说呢?透着股蒸蒸日上的劲吧?给人的感觉还怪好的。 众人议论纷纷,“刘宗孝回来啦?打算好好过日子了?” “哪能啊,是他新娶的媳妇干的吧?” “屋顶是她铺的,咱们那天不是亲眼所见嘛,小娘子能干的很呐!” “这女人旺夫啊!” “啧啧,刘家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样好的媳妇都能被他们找到?” 七嘴八舌中,猎户媳妇等不及先拍了刘家的大门。 给死人料理后事是一件极为晦气的事,没人敢沾染,尤其家里有老人小孩的,更是避之不及。 刘家拿了癞子家的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大伙儿理所应当的觉得癞子的丧事就该他家负责。 梅梅躲在门口,死都不开门。 猎户媳妇气得不行,嚷嚷着没完没了。 张氏听到动静,她多想爬出去求乡亲们帮忙,告发那个恶毒的女人啊,然而对叶善刻入骨髓的害怕,让她不敢轻易做决定,她甚至怀疑那女人根本不是人,那就更不敢得罪她了,思来想去,对叶善的恐惧还是战胜了求生的渺茫希望,她将被子往头上一蒙,让梅梅转告他们,一切等她媳妇回来了再说。 众人啧啧,“张氏也太会磋磨媳妇了!” “她当小媳妇是猪狗牛马?什么都干?” “对了,她家小媳妇呢?” “后山采野菜去了吧,男人不着家,女人们没活路啊。” 猎户媳妇气势汹汹,还想踹门,被赶来的村长拦住了。 村长说:“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不宜丧葬,等明天一早找几个人让癞子入土为安吧。” 有人不干了,“村长,你家要给癞子送葬,你让你儿子孙子去,我们家可不出人。” 猎户媳妇附和:“是啊,我们凭什么给癞子当孝子贤孙?村长你也别管了,黄婆婆都快八十了,你插手这事,黄婆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就是不孝子了!” 村长气得不行,又懒得同她计较。 “是啊,癞子的屋给刘家,他的身后事也交给他们家料理。” “本来就不是咱们黄家村人,他们三个外姓人占了咱们黄家村的地,身后事还要咱们料理,太得寸进尺了!” “可不是嘛,”猎户媳妇阴阳怪气道:“那屋那寡妇连咱们黄家村的男人都想勾搭……” “行了行了!”村长发火了,“还有完没完了。都走,都走了!”今日也谈不上下葬了,村长也没再纠缠这事,将人都带走了,省得又引出麻烦。 * 他们这边走不多时,外头又传来大呼小叫的哄赶声。 “打死它!打死这条臭狗!别让它跑了!” “吃人的野狗!打死它!” 以大毛为首,几个孩子手里各拿着大小不一的石头追着瘸腿的大黄,一路追撵轰赶。 大黄昨夜见叶善离开了村子,又等了半天见她没回来,便放心大胆的进了村子,想跟往常一样,各家都转转,兴许有好心人会给它一点吃的呢。它知道村子里谁家养狗,也知道狗盆在哪,或许盆里还有一口剩的,只要能垫个底就好,不至于饿死。 谁知它刚进村子就被大毛瞅见了。 大毛素来对动物没什么同情心,以往见到大黄也打砸,这次更凶残,张口闭口它吃了人,打死它,为民除害! 大黄知道癞子的脸被啃了,但绝对不是它,是另一条凶残的狗。 那真是一条野狗,野的毫无狗性,饿起来连同类都撕咬。大黄自认是条好狗,所以明明在面对人类那般退让的时候,直面野狗撕咬人类尸体还是勇敢的站了出来,露出了獠牙。它身上被野狗咬伤了好几块才将它轰赶走。 大黄守着癞子,直到有人远远的过来了才离开。 其实,大黄今日进村子心里还有些小小的期待,它希望有人能看到它的好,有人能收养它。 然而,让它万万没想到的是人类更疯狂的打杀。 它一路狂奔,几次跌倒,又仓皇爬起。石子、土块像雨点一样落在它身上,它呜咽着,它的身上昨天被野狗咬伤,止住血的伤口又崩裂,流出鲜红的血。它的身上又出现了很多新的伤口。它跑不动了,它感觉它的骨头快散架了,他的腿快断了。 忽然,它的屁.股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它清楚的知道它被什么冰冷的铁器扎伤了,它不敢回头,发了疯的跑。 慌不择路,直到它一头撞进了癞子家。 大毛他们更疯了,大喊大叫:“野狗要吃人肉啦!野狗要吃人肉啦!” “好可怕啊!快来人啊!” 对于死尸和鬼魂的畏惧到底没让大毛他们冲进去,只远远的喊叫一番,又冲着刘家喊:“喂!小叫花子,你家隔壁有死人你知道吗?有只大黄狗正在里面吃死人!你过去看看啊!” “你过去看看啊!” 孩子们哄笑着大叫,不过也没太久就被陈寡妇骂走了。 她站在刘家大门口冲着对面喊:“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管管你们家孩子!” 家里的大人心里忌讳死人,也没说什么,将调皮的孩子喊回了家。只猎户媳妇隔空冲着寡妇骂了几句。 大毛大摇大摆的走了,颇为神气。 * 陈寡妇大半日过去没见叶善,心里颇为奇怪,敲了敲门,问:“你……你娘呢?” 梅梅靠坐在门口,从昨晚开始一直就这样,小脸惨白,眼珠子大的像是要凸出来。 “就,就是你爹的新媳妇呢?她哪儿去了?” 梅梅鼻子动了动,忽然转过身,藏到门口,眼圈红了,却哭不出眼泪。 大娘子走了,她不要她了。 陈寡妇站在门口又说了好些话,梅梅都没出声,她不得不唉声叹气的走了。 刘家的事,她管不着啊! 房内传来奶奶的呼喊声,梅梅知道自己该上山摘野菜了,他们早上吃的糊锅巴粥,勉强果腹,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奶奶都骂过好几回了,梅梅心里难受,竟破天荒的没有理会。奶奶忽然走到窗口,眼神凶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模样像是要吃人。 “小贱蹄子!你想饿死我啊?我打死你!连你也敢骑到我头上来,你找死!” 梅梅用袖子擦了擦眼,站起身。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马蹄声。 片刻后,陈寡妇惊异的声音传来:“大妹子!你咋地从外头回来啊?啊,黄大哥,你们怎么一起?” 梅梅脊背僵住,站在窗口的张氏脸色一变,眼神恐惧,往后退去。梅梅手中的竹篮掉落,她转过身就朝门口飞奔而去,“忽”的一下拉开门。 回黄家村 叶善站在马车边,黄猎户正同陈寡妇说话。 黄猎户:“今早我去集市,刚好碰上刘家媳妇也上城寻夫。刘宗孝发达啦!挣了好多钱。刘宗孝便托我将他买给家里的东西和他媳妇一起送回来!” “是吗?”刘寡妇难以置信,做为刘家邻居,刘宗孝什么狗德性,她最清楚不过了。 这话简直比告诉她天上会下金叶子更叫她难以相信。然而事实摆在面前让她不得不信。 恰在此,刘家的院门忽然向内被猛得拉开,梅梅冲了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眼就看定了叶善。 叶善就那么冷冷清清的站在那,面上没什么表情。听到声音,眼珠子略微动了下,看了过来。 梅梅冲到她跟前,又生生止住了步,想亲近又不敢,那浑身散发的快乐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黄猎户偷偷看她们,心里直发毛,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刘家媳妇?一定是被鬼魂附身了,不对,一定是被精怪附身了,不对,反正不知怎么回事肯定不对劲就是了。 黄猎户深知装聋作哑的道理,从他亲眼目睹叶善徒手抓五步蛇,他就知道,他已经在她的船上了,从此后只能帮她圆谎,不能说一点对她不利的事,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命运,他不敢深想,否则只觉毛骨悚然。 他和马车夫一样一样的开始往刘家搬东西。 这边的热闹自然引来了隔了一整片农田的黄家村人,尤其是猎户的婆娘,已经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过来了。 陈寡妇见来者不善,忙催促黄猎户离开,上手也开始帮叶善往家里搬东西。 黄猎户看叶善脸色,见她没说什么,心里十分惧怕自家婆娘没眼色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将自己买的东西往身上一背,就朝媳妇儿跑去了。 果然,黄猎户还没走近,媳妇就撑开了喉咙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家都不认识啦?往哪边跑呢?那里是有你相好还是怎地!不要脸的狐狸精……”后面的话被猎户堵在了嘴里。 黄猎户到底是带回了银子、胭脂、雪花膏,还有十斤猪肉,三十斤白面。又说刘宗孝发了财,他托自己办事,给了不少好处。猎户媳妇信以为真,这才喜笑颜开,没将刘家人一起骂,又追问怎么回事?刘宗孝那败家玩意怎么就发了? 黄猎户老实了半辈子,临时杜撰的发财版本竟也有模有样。 这事不往刘宗孝身上推,还真不好说。 也不知能瞒多久,黄猎户心里只暗暗期待,走一步算一步吧。 继癞子横死,才过一日,黄家村村民又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大新闻,刘宗孝那万年坑货,竟然发达了! 至于怎么发的? 能突然发横财的,众人只想到赌博赢钱了! 还,真有可能。 不过赌博赢来的钱终究不长久,大伙儿在羡慕的同时,又暗暗等着看好戏,看刘家怎么运回来的家什物件又怎么被运回去。 自然,也有那好事的,已经等不及到刘家门口东张西望了。 刘家院门一合,倒也落了个清净。 * 叶善一回来,连陈寡妇都感觉找到了主心骨,叽里呱啦将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遍,尤其是癞子的身后事。 叶善手里拿着小锤子正往屋檐下挂灯笼,闻言顿了顿:“他们说,我处理了癞子的尸首,他家房子就归我了?” 陈寡妇听了这话还很生气,“黄家村的人除了老村长一家,心眼都不怎么好!那破烂房子谁要,能干什么啊,风一吹就倒了。” 叶善笑了:“谁会嫌屋子多啊。”转而,她朝向里屋,“娘,你出来下。”进了一趟城,叶善意识到了,这里不该叫“妈妈”,而是都喊“娘”。 张氏蓬乱着头发,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的出来了,小心翼翼,唯唯诺诺。 陈寡妇有两日没见她了,听叶善叫她,第一反应就要回避。意外的是,张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畏缩,甚至还有些可怜的样子。 “娘,你同乡亲们熟,你带上些东西,拜托他们趁着天没黑把癞子葬了吧,天气炎热,搁臭了不好处理。”叶善站在凳子上继续往屋檐上钉钉子挂灯笼,梅梅站在她身前,小心翼翼的抱着灯笼,小脸仰着,一脸欢欣。 张氏的目光这才落向堆满物品的院子,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不过又强行被她收敛了。 她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她儿子就算发达了拿钱买女人都不会晓得回来孝敬老娘。 她虽然为人刻薄,但也很识时务。叶善临走时让她装病,她连房门都不敢出。此刻,她看着屋里的一切,忽然就想明白了,没有什么比活命吃饱饭更重要。当她看到孙女一脸的巴结讨好,心思一动,最后一丝挣扎都没了,急不可耐的表现道:“您放心,这事简单,我这就去办。” 张氏站在一堆东西前挑挑拣拣,她实是个抠门至极的人,虽然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可当她有部分支配权的时候,又自动自觉的将它们都当成自己的,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最终,她倒了大概五斤面粉,朝叶善一脸讨好的笑着离开了。 陈寡妇全程目瞪口呆,她几时见过这样的张氏啊。 这还是那个又懒又坏尖酸刻薄的张氏吗? “你婆婆……她怎么了?”陈寡妇不知该如何说。 叶善:“她……大概物伤其类,她对人生有了新的顿悟了吧。” 陈寡妇听得懵懵懂懂,听不懂她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只单纯的为叶善高兴,“张婶能想通是好事。” 叶善买了许多灯具,屋内屋外加上挂在屋檐上的灯笼足有十几盏。 陈寡妇帮忙归置了农具,还有许多木匠用的物品,她心里奇怪,倒也没多问,眼看着也没自己什么能帮上忙的,正打算回去,忽地听到外头张婆子大着嗓门的说话声,听着像跟人讨价还价,又隐隐让人觉得似乎想表现给谁看似的。 最终张氏以多给二十斤米的交易让俩个劳动力帮忙将人埋了。 抬尸体的时候,那边忽然叫嚷了起来。 “哪里来的野狗!” “操!怕不是躲在这就等着吃尸体吧?” “打死这条野狗!恶心!” 大黄流了很多血,它本想着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死去就好了,谁知还要遭遇这样的事。它虽已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当大棒当头砸下来的时候,它还是本能的拖着一条瘸腿半块屁.股裂开的血肉,疯狂逃窜。慌不择路就这么撞进了隔壁。 呜呜咽咽,是它的哭声。 拿着大棒的男人追了过来,看到刘家的小媳妇正在收拾院子,眉眼一抬,汉子们先不好意思了。张氏挤过来,瞟一眼躲在墙角,全身的毛发都恐惧的站起的大黄,又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叶善,心里慌得不行,双手一合将两名汉子推了出去,“干什么呢!正事不干,瞎找什么麻烦!” 汉子们只当张氏不悦儿媳被他们看了去,嘿嘿一笑,不忘揶揄,“张婆,宗孝好福气啊!媳妇真俊!” “听说你家宗孝在城里发了财!干什么营生啊?啥时候接您去城里享福啊!” * 癞子埋在黄家村的坟地边缘,挖的坑不深,一张破草席,草草掩埋,连个坟包都不算。做完这些天还亮着。俩人嘴里骂着晦气,又去刘家取了米面就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先前这些人跟村长说的那些下午不宜入土,容易招惹邪祟,仿佛是个屁话! 张氏自认干了件大事,进门的时候精神都抖擞了些,只是看向叶善的时候仍是不敢直视,畏畏缩缩。天色渐暗,梅梅在淘米做饭,叶善在磨斧子。 张氏整个的一激灵,从后脑勺到脊背骨刺激的透心凉。魂都已经飘走了,脚却生了根似的,挪不动一步。 “去厨房帮忙做饭。”叶善眼皮子没抬。开了刃的新斧子,也没什么好磨的。叶善用指腹碰了碰,满意的很。 张氏哪有半句废话,撸了袖子,就一起干了。 叶善带回来的肉、盐巴、调味酱都堆在小桌上。张氏看到这些,不合时宜的先咽了口吐沫,早上吃了糊锅巴汤饭,中午没吃,现在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张氏大概是抱着吃一顿少一顿的念头,将桌上的瘦肉肥肉一股脑儿的全做了。 梅梅小小声说:“奶奶,吃不了这么多,明天……” 张氏恶狠狠瞪她一眼。 不一会,浓郁的饭香肉香飘满了整个院子,又顺着风飘向更远的地方。 大黄蜷缩在院子的西北角,闻到香味鼻子动了动,抬了抬头,又缩回去,它已经不指望什么,只想安安静静的死去。 它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撵走,要是院门开着,它自己就主动走了。 叶善点了灯,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梅梅高兴的手舞足蹈,又偷偷摸摸的看大黄,过了会,她悄悄的拿了一个破碗,倒了碗水送过去了。 大黄感激的看着梅梅,它确实口渴的要命,它勉强抬起头,卷起舌头喝起了水。 张氏非常讨厌大黄,以前就讨厌,现在更讨厌。 “梅梅,你离它远点,它吃过死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看向叶善,见她没反应,又不敢自作主张。 梅梅退开了一步,一脸同情的望着大黄,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明日上线 顾世子上线 暮色四合,临安城内,灯火辉煌,不夜城用它的绚烂向世人展示着它极致的奢华。 要说这两个月来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当属定远侯世子莫属,年少英雄,一战成名。 顾家是明明白白的太子党,曹家人想尽了法子操纵曹党文臣说破了嘴皮子,将顾诚的功劳一压再压,又搬出旧制引经据典,借口顾诚没有投军前无官职傍身,连升数级不合规矩。最终让陛下给他封了个从五品京卫指挥使司镇抚之职。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顾诚也没放在心上。 这么说吧,他爹定远侯,正一品柱国大将军,辖百万雄狮镇守西南。这可是跟曹党外戚把持朝政不同,是实实在在的手握军权。 顾诚乃定远侯独子,就算他是个屁,只要时机得当,他也能从臭屁混成香屁精。 更何况,他如今一场胜仗,精才绝艳,曹家就算再行打压,顾城的屁.股在这镇抚的位子上也不会坐太久,自会有他爹的至交好友,或者太子党同僚不遗余力的将他往上拱。如今屈居从五品小官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曹党不是说咱顾世子从来都没做过官,吏部都没登过名吗,那行,先登个记,回头要是升得过快,那一定不是别的原因,肯定是我们小顾大人能力太强,势不可挡! 顾世子如此风光,与官场得意同步的当然还有情场得意。 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近二月来,被热切追捧的临安城内仅次于顾世子的炙手可热人物——当属定远侯夫人了。 出身高贵,家世显赫。品貌端正,能文善武。能力卓绝,前途无量。年方二十,无小妾无通房,无不.良嗜好,更是家中独子,人口简单。 若说女方家男性长辈多看重前几样,那女性长辈及贵女们则更看重后几样。 可巧,顾世子集合了所有男女老少都看重的所有优点,几乎是临安城内所有望族眼中的最佳乘龙快婿人选!就连曹家小姐也想……想想罢了。 定远侯老太君脾气大,架子大,一般后宅妇孺不敢轻易招惹。倒是侯夫人是个好性子,又兼她是何家人,托了这层关系也能见上一见。因此每日里侯夫人的请柬收到手软,一面唉声叹气腰酸背痛,一面又笑得合不拢嘴。 她打心里想把儿子的婚事给定下来,也好早早抱上小孙孙,不然这一日日过的也挺无聊的。因此相看的时候也分外留心,不过这连着两个月下来,每日里眼花缭乱,现在她自己都快分不清谁是谁了。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不过她自己有做笔记,每日回来,将谁家姑娘有何特点,长相如何,性格才学都细细写了,逮着吃饭的时候就跟儿子聊,看他对谁有意思。 如今被花团锦簇,众星拱月的侯夫人,又何曾想过,上一世自己也曾被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过。这些不好的回忆,她是不记得了,却有人帮她记着,因此每次侯夫人兴致勃勃跟顾诚聊起哪家闺秀如何如何,顾诚都会嗤之以鼻。 * 今日,顾诚像往常一样被一众好友邀出去喝酒,席间觥筹交错,恍惚间忽听有人叫了声:“善善!” 顾诚也不知怎么了,朦胧醉眼一下子就惊醒了,视线一扫,豁然起身,疾步追上正从拐角处退下的侍酒婢女。 所有人都被惊到了,管弦丝竹一静,齐齐朝他看去。 顾诚拉住那条胳膊,莫名起了恶劣心思:“冤家路窄!” 侍女惊惶不已,酒壶脱手,被顾诚左臂一捞,勾在手中。这一侧身也看清了婢女的面容,一愣。 侍女羞红了脸。 顾诚慌忙松手,往后退出数步,道了声:“得罪。” 侍女捂住脸,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满面飞红的跑走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七嘴八舌的调笑起来。 顾诚一脸尴尬,摆摆手:“认错人了!” 仿佛是这一.夜的失误点醒了什么,顾诚这一段时间心里隐隐约约的不痛快终于找到了原因。 “那小妮子心那么狠,我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她!” “对!她竟敢砸断我的腿!” “我的腿她都敢砸,若是放她在别人家,不知要害多少人!” “对!” 顾诚一路上胡思乱想,自言自语。 何不忆终于忍不住问他:“顾诚,你到底是醒着还是醉了?” 顾诚:“干什么?” 何不忆:“叶善是谁?” 顾诚幽幽看过来,不自觉语气都放低了:“你认识她?” 何不忆:“是你认识她吧,我哪认识!她谁?该不是你在云州城的相好吧?” 顾诚:“……” 何不忆哈哈笑:“你别不承认,《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戏园子里都演上了,难不成那位顶顶大名的红绡女闺名孟叶善?云州知府的千金大小姐?你俩真私定终身啦?” 顾诚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语气古怪,“你说叶善?呵,她是你奶奶!” 言毕他就打马跑了,何不忆一介书生,骑马都受罪,更别说纵马疾驰了,只气得冲着他的背影叫骂:“顾诚,你这粗鄙武夫,简直有辱斯文!” 当然,此刻的何不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真有跪着叫叶善“奶奶”的那一天,还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天已黑透,顾诚回了侯府不是往自己的住处去,而是直奔祖母的寝室。 老人家醒得早睡得早,如今已经睡下了。顾诚在外头试探的喊了声,听见祖母并未睡熟,便兴致勃勃的进来了。 老太太看着顾诚长大,他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顿时来了兴致,坐起身,拍了拍身边的床榻,满含兴味道:“说吧,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 顾诚梳理清了心中的不痛快,找到症结,现在别提多痛快了,竟还有心思卖起了关子:“祖母,你猜!” 老太太眯了眯眼,没上他的当,勾着薄毯就要躺下:“什么玩意,我睡了,别打扰我。” 顾诚正在兴头上,一把抓住她:“祖母,你不是一直嫌弃我是个混小子吗?” 老太太有点懵:“啊?” 顾诚:“你一直想要个孙女对不对?” 老太太隐约猜到了什么。 顾诚献宝似的炫耀道:“等过几日我给你领回来一个孙女,包叫您老满意。” 老太太望向刚刚赶来的应嬷嬷,后者刚巧听见了这句,两位老人家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面上都露出“我懂我都懂”的欢喜神色。 老太太原本还有些惺惺作态,此刻是彻底精神了,一把握住顾诚的胳膊,双目炯炯有神:“诚儿,你跟祖母好好说说,这女孩哪儿的人?性格怎么样?好相处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小子这么混账没有对人家姑娘无礼吧?” 顾诚听明白了,他再蠢也知道祖母误会了,忙撇清干系,“奶奶!我说的是孙女,不是孙媳妇!” 老太太迷糊了:“那不一样吗?” 顾诚提高了音量:“那能一样吗?” 老太太不高兴了,重点强调:“你领回来的!” 顾诚:“我领回来的就不能是孙女了?” 老太太已经有些嫌弃他了,开始打扇子赶人:“不能。” 顾诚想起曾经老太太对叶善的好,胸有成竹的暗自得意:“您老别这么笃定,等我将人领回来了,您肯定巴巴的疼。” 老太太的嫌弃已浮在脸上了,侧身躺下:“哪儿来的酒鬼,在我这胡扯什么八道!我可警告你顾诚,你跟人小女孩儿处就好好的处,别欺骗了人小姑娘的感情又说认什么兄妹,往我这儿推,我可告诉你,我们老顾家没这传统!” 顾诚也毛躁了:“老太太,我跟您说正事呢,你怎么还凭空捏造把罪名都给我按上了?我跟你讲,那丫头挺可怜的,又听话又懂事还勤快,就是父母挺不是人的,把她当猪狗一样的卖了,我见她可怜,过两日带回来给你当孙女……” 老太太心里已经生了恻隐之心。 顾城生怕祖母没听见,又提高了音量:“祖母,你睡了没?听到了吧?” 老太太满心满眼的孙媳妇,还以为孙子终于开窍了,有了希望难免失望,一失望就容易火气大,气沉丹田道:“滚!” 什么孙女不孙女的,她只要孙媳妇。 哼! * 乡村的夜静悄悄的,夜幕彻底降临时,刘家开饭了。 屋檐下一排灯笼同时点燃,在梅梅眼中,无异于亮如白昼。 梅梅从来没有进过城,也从没见过谁家一次点燃这么多灯笼。她想黄婆婆说过的天宫也不过如此吧。 饭菜上桌,大锅的米饭,大盆的猪肉,浓稠的汤汁,鲜香四溢。 张氏端猪肉的时候,双.腿发抖,心中忐忑不安,先前挥霍食物的勇气早就已经消散的渣都不剩了。她怕叶善看出她的想法,怕叶善发怒,怕她觉得自己浪费食物,继而一斧子结果了自己。 张氏委实是个怕死的,因此当她将肉盆放好,当即“嘭”得一下跪在地上。 梅梅惊得转过头,瞪大了眼。 叶善一只手撑着脸,语调狠温柔:“娘,你这事干什么呀?快起来。”人却动都没有动,斜着眼看她,面上表情寡淡。 张氏一听她叫自个“娘”,头皮就发麻,结结巴巴道:“我,我好像做多了。” 叶善温温柔柔的笑:“做的不多,刚刚好,梅梅,盛两碗给隔壁婶子送去。噢,等等。” “娘,这两碗肉汤该你送去。邻里之间应互帮互助,你以前就是脾气太坏了,现在也该改改了。” 张氏唯唯诺诺,点头如捣蒜:“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作者有话要说:  22章有读者提出,物价不合理,作者百度了相关资料,做了调整。修改成:五步蛇共卖了29两银子。 另外,本文周日入v,明天再更新一章,周日万字更新。么么哒 要处好邻里关系哦 叶善:“娘,我不喜与人应酬,你知道吧?” 张氏两只手端着大碗肉汤,烫得指腹红涨发颤,额上冒汗:“知道,知道了。” 叶善这才慢慢的笑了,一挥手。 张氏撒腿就跑,到了院子偷偷将碗放下,快速的吹气摸耳朵,谁知还没出院子,也不知是太烫,还是什么原因,脚踝一软,摔倒在地,两大碗肉块全洒地上了。 张氏又惊又怕,与拐角处只剩半条命的大黄对视一眼,忽然破口大骂:“你这条死狗!都怪你!你作甚么躲在那吓我!都是你!死狗!” 张氏骂骂咧咧,嘴里朝着大黄骂,眼神却惊恐的瞄向厨房的方向。 隔壁陈寡妇听着这一叠声的骂,心里叹了口气,对嘛,这才是她认识的张婆子嘛。 隔壁灯火通明,家里乌漆麻黑,满院子都是浓的散不去的肉香味,陈寡妇多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盯着儿子看,忽然道:“勋哥儿,明日娘去镇上将绣品卖了,也称几斤肉给你补补。”她愧对儿子。 勋哥儿拉了拉她的手:“娘,您不是一直教育勋儿不妒不骄不卑不亢吗?娘不必羡慕隔壁过上了好日子,勋儿会好好长大,将来也让娘过上好日子。” * “算了,人干事就别难为狗了。”叶善立在廊下,静静的看张氏表演了半天,方才开腔,不轻不重道:“再盛两碗吧。” 张氏如蒙大赦,好在叶善买的肉足够多,张氏也确实下手狠辣,煮了满满一大盆。这次她长了心,还没开始盛,就先找了块方正木板端在手里。 张氏出去了,过了会,隔壁传来说话声,陈寡妇大概是被拦住了,隔着篱笆墙大声说:“大妹子!你真是太客气了!不知该怎么谢你好了!”声调里满满的笑意,让人听在耳里也跟着心生欢喜。 张氏去而复返,叶善和梅梅已经在吃了。 张氏瞪了梅梅一眼,没敢立刻坐下吃饭,站在边上陪笑,说:“熟肉我都送过去啦,碗也拿回来了,陈氏非要过来道谢,被我拦住了,她家……” “那也送过去。” 张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根,愣了下,足足五十斤的粮食呢!他们家这次统共也没买多少米,打点癞子的身后事才花了多少,凭什么给陈寡妇这么多啊!张氏的抠门毛病又犯了,犹犹豫豫的舍不得。 叶善:“怎么了?” 这一低声询问如同催命符咒,张氏哪还敢说半个“不”字,暗恨陈寡妇会拍马屁,当即不甘落后的陪笑两声,一矮身将大米抗在肩头,试了几下愣是没站起来。别说五十斤不轻,她好吃懒做这么多年,上山摘个野菜都嫌累着脚。 张氏偷偷给梅梅使了几个眼色,小蹄子翅膀硬了哈,竟然装作没看见,只一双眼睛巴巴的黏在叶善身上。 张氏暗恨,一个比一个会讨好巴结。 张氏不甘示弱,竭力表现,力争后来居上。因此,她一弯腰,大喝一声,一副力拔山兮的架势,然而,只听嗞啦一声响。 张氏脸色一变,梅梅反应快,一眼瞅到她奶奶半拉屁.股露在外面了。 张氏到嘴的脏话差点出口,又生生止住。正不知所措间,叶善起身了,拎起麻袋一角,一提一放,就架张氏肩头上了。 张氏猛得一沉。 “别动,”叶善不悦:“再不快点,今晚别吃了。” 张氏正饿着呢,一听这话顿时就有力气了,一咬牙,也不管漏风的屁.股了,东摇西晃的朝门口踉踉跄跄走去。 隔壁母子二人正吃肉呢,陈寡妇不由想起丈夫还在那会儿,虽然辛苦了点,但隔个几天肉还是能吃得起,吃着吃着就淌起了眼泪。 张氏出了自个家大门就叫唤上了,陈寡妇不明所以,迎出门来,张氏一步都懒得多走,将粮食摔在地上,语气非常不好,足可以称得上凶狠了,压低声音道:“给你家的!” 陈寡妇愣住了。 张氏更气:“发什么呆!这是粮食,还能是□□不成!” 陈寡妇更不解了。 张氏气得更狠,推了她一把:“赶紧的,抗回去啊,难不成还要我帮忙?就没见过做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的!白给你娘俩肉吃白给饭吃,你还嫌不够?” 陈寡妇听明白了,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呀?” 张氏也想知道为什么呀!如果可以,她是一粒米都不想给,旁人死活与她何干!不过这理由必须她来给,因为里头那位不想同外人应酬。 “以前,”张氏别别扭扭道:“是我不对,现在我儿子发达了,送你点粮食当作补偿。行吧,就这么着吧,你要感恩戴德,要磕头谢我,就在这磕吧。” 张氏再次愣住。 勋哥儿稚嫩的声音在他娘身后响起:“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 陈寡妇为了儿子,狠了很心:“婶子,这米我们不能要,您拿回去吧。” 张氏气了个仰倒,又在黑暗中寻觅勋哥儿,凶神恶煞:“你个屎孩子懂什么!就你毛病多,三个字还不识一个,就乱用大道理。” 陈寡妇护崽子,面上已是不悦,不愿与张氏争论,作势要关门。梅梅恰在这时跑了出来,“婶子,婶子,”她小小的人儿挤进门口,“我家送你家米没别的意思,昨儿个我家没米,不也直接从你家米缸拿米了吗?我家大娘子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这话说的很大声,似乎是专门冲着勋哥儿说的,还很得意,“婶子,你就收下吧,我家也不喜欢欠人情,邻里之间互帮互助那是自然本分,往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婶子的地方。” 陈寡妇一直知道梅梅乖巧,却从不知道她这么会说话,明明一直以来都是畏畏缩缩,宛若惊弓之鸟,时常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今次倒叫她大开了眼界。 勋哥儿也在这时抬了头,大为意外。 然而此情此景,却是容不得张氏母子感慨意外的,张氏心里怕叶善责怪她办不好事,抱住粮食就往陈寡妇门里推,虽然说出的话仍不讨人喜欢:“给你们的就拿着!怎么这么多废话!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读书人的事,你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带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大的娃儿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活命才是要紧!命都没了,那说的天花乱坠的气节还算个屁啊!” 张氏自内向外将陈寡妇家院门一带,“两清了啊,我家不欠你家的了!”然后又快速跑回家,在梅梅进门后将房门一带,从内插上。 张氏回过头正打算小声教训她一番,哪知小兔崽子跑得贼快,一溜影又蹿回去了。张氏捂住咕咕叫的肚子,心里不确定待会能不能吃上饭,刚好看到之前掉在地上的肉,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捡起一个拍拍上面的灰,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面吃还一面骂大黄:“死狗!肉好吃吧?啊!你吃啊!吃不死你!” 大黄:“?”这地上的……我能吃? 张氏回了厨房,叶善已经吃饱了,也不知在拾掇什么。张氏站了站,寻思着要不要上手帮忙。叶善头都没回:“赶紧吃饭,晚上还有事要做。” 张氏大喜,呸呸两声吐掉嘴里刚吃进去的灰,抱起锅碗,大口大嚼起来。 却说另一边,陈寡妇看着面前的一大袋粮食,要说不欢喜那是不可能,幸福的都快跳起来了好嘛。她静静的站了会,让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些,才自言自语般说道:“难道一直以来是我误会张婆子了?她实是个嘴硬心软之人?” * 梅梅一吃完就将碗筷给洗了,锅也刷了,还剩的大肉块用盆装了,放在盛满水的缸里用水凉着。 张氏打着饱嗝,好爽阿,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接连吃过饱饭了,还是好肉好菜。 她忽然觉得,就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虽然那女人很可怕,但她要是学梅梅陈寡妇她们那样会拍马屁,日子也会过的很舒坦。 她舒服的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就想睡,张氏剔着牙眯着眼昏昏欲睡。 叶善从屋内出来,肩上挂一摞粗麻绳,手里提一柄锋利斧子。肩膀一滑,麻绳掉落在手上,朝她一扔:“跟我走!” 张氏一见那斧子,心内一阵哀嚎:“娘呀!”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叶善走出几步,见她没跟上,倒是梅梅小跑着追上,黏在她身后。 叶善:“你留下,看家。” 梅梅不愿意,她刚才那么勤快的刷碗扫地就是看出叶善打算出门,她再也不要在家里苦苦等待了,她十分怕她不要她。 不过梅梅也不敢违逆她,在看到张氏面色惨白的软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时候,飞奔回去,将粗麻绳抗在自己肩头,以行动表示自己比张氏能干。 叶善挑了下眉。 张氏不想死,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她竭力劝说道:“是哦,带上她吧,小丫头片子可能干了!比我这老婆子还能干!” 梅梅也终于鼓起勇气,小拳头握住,颤声道:“大娘子,让我去吧,我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 叶善安静了会,转身朝屋内走去,就在梅梅惴惴不安之时,一双鹿皮小靴子扔在她面前。 “穿上,走。”叶善再不废话,率先打开屋后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入v,入v前三天,00:00:01更新,日更9000字。 感谢在2021-08-27 00:52:44~2021-08-27 12:2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之夭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