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信徒》 CH1 白日梦信徒 文/明开夜合 2020.6.20 · 我和高朗坐在学校附近一家宾馆的床上。 是大家普遍认知中的那种宾馆,狭窄,潮湿,只有暗窗,多半也不怎么干净,唯一的优点是便宜。情侣大半夜跑过来入住,总以面无表情掩饰自己的尴尬。 隔音也差,有时碰到个豪放的,能叫得整栋楼都听见。 和高朗面对面聊这件事,在我预期之内,因为外人眼里,那就是一桩丑闻。 但我没想到,高朗比我还紧张,我递给他的冰水,他捏在手里始终没打开。他垂着头,在他脸上我能看出一些惭愧的神色,可能为他觉得自己也是个不能免俗的俗人吧。 就这一点而言,高朗确实是个好人。 我坐在床头的那一端,点燃一支烟,把火机和烟盒扔在床头柜上,问高朗:“你想让我从哪一段开始讲起?” 高朗说:“我不知道。” 我说:“那我想到哪儿说哪儿吧。” 毕竟有些事,我自己都不大记得清了。 - 和程一水认识的第二年,我说想去日本玩,请了几天假,连同五一假期,凑成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长假。 我和程一水不是一天出发的,我先在登别玩了一天,第二天跟他在洞爷湖汇合。 那天下午,收到程一水的消息,告诉我他已经到了。 颠簸两小时车程,在洞爷湖的酒店,跟程一水接上头。 我说:“好冷,低估了北海道的天气,没带厚衣服。” 程一水笑说,下午可以去买。 看他的行李箱还摊在地上没收拾,我说想问他借一件衣服,并且自顾自地从那里面扯出一件毛衣开衫穿上。大了太多,衣袖折两折也还笼着手。 程一水就坐在床沿上看着我,有点儿任由我瞎胡闹的意思。 我走过去,挤开他的膝盖,站在他两腿之间,低头问他:“我可以亲你吗?” 程一水笑一笑,伸手拍拍我的后背,“不是说要坐船吗?走吧。” · 湖是海枯竭的眼泪。 为了给水鸟拍照——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看起来像是海鸥,但我的认知里,海鸥应该只在海上出现——我站在船头的风里,一边举着相机,一边将面包屑撒在船舷上,引成群的鸟过来啄食。 程一水身体不好,怕吹了风感冒,一直坐在船舱里。 有时候回头,透过那扇模糊的玻璃门,看见他也正看着我。 我撒完最后一把面包屑,回到船舱,在程一水身边坐下,一边夸张说着“好冷啊”,一边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是温热的,只是一直没有回应我。 就在我觉得这样怪没意思,将要抽回的时候,他却突然发力。只攥住了我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 晚上我去泡温泉,程一水的体质禁不住,没有跟我同行。 其实我也禁不住,下水不到十分钟,心跳加速,胸闷而心慌,我没有立即起来,固执泡在里面,直到感觉到了一个再不起来就要猝死的临界值。 回/醋-溜儿文学最快发布/房间时,在温泉池外的食肆买了一支甜筒。 程一水坐在房间的飘窗上,叫我看,外头花火大会已经开始了。 我在他身旁坐下。 外头可怜巴巴,稀稀拉拉的几朵烟火,比预期中的差远了。 我舔着甜筒,转头看着程一水,我说:“我可以亲你吗?” 程一水也看着我,没有动。 我说,在影视作品里,这是在等人来吻的暗示。 于是我就直接亲上去了。 那种感觉非常诡异,心脏跳得很快,但分不清楚是不是泡温泉的后遗症。 程一水的嘴唇是凉的。 哦,过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是我的嘴唇是凉的。 酒店很大,分了洋室和和室。 “你想睡榻榻米吗?” 程一水在刷牙,通过镜子看了我一眼,“都可以。” 我把棉被从柜子里拖出来,铺在地上,两床被子挨在一起,这是我的私心,因为睡榻榻米,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和他躺在一起。 程一水换上了酒店的浴衣,深蓝色棉麻条纹。我躺在地上,锁了手机,仰望他。 “我觉得还是浅色系的衣服更适合你。” 深色让他太显清癯了。 灯关上以后,我平躺望着天花板,程一水就躺在我右侧,静静地呼吸。 我说,我跟你出来,就默认愿意跟你做任何事情。 程一水只是笑一笑,手伸过来摸我的脑袋,说:“睡吧。” 我翻个身,紧挨着他的手臂躺下,伸手触到他肩膀上硬硬的骨骼,我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 程一水还是笑着,“那也不算秘密。” “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程一水一时沉默。 “……我谁不会瞒着,包括你,包括程清嘉。” 程一水叹了声气,“你不必要让自己陷入非议之中,毕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亲你呢?你不会觉得自己道貌岸然吗?” 人痛苦的根源,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和明知可为而不为。 我确定的是,程一水其实属于前一种。 - 高朗这时候艰难地问我:“那你们那天……” “做了吗?”我笑着替他补上他难以启齿的话,“我可不可以问问你,你们男生,追问这种细节的动机是什么?是想死得明白一点,还是,其实你们也能从中获得比较扭曲的愉悦感?” 高朗涨红了脸。 其实,我以为高朗会问我,程一水不算秘密的秘密是什么。 他真的是不能免俗的人,我也不是。 他看中结果,我却想把整个起承转合的过程灌输给他听。 我不折磨他了,抽了口烟,继续说:“没有,整个北海道之行,都没有。包括我们在札幌,经历了一场不小不大的地震。可毕竟城市还没倾覆不是么,所以,没我们的份。” 高朗最喜欢的演员是周润发,当然看过他所有的电影,包括《倾城之恋》。 CH2 那天是程清嘉过生日。 我们宿舍是两系混住的,一共四人,我和一个女生学广告设计,清嘉和另外一个女生学新闻学。 我和清嘉虽不同系,却最亲近。没什么玄学,不过是因为开学的时候,我和她是最早两个到宿舍的。一起收拾东西,一起约了一顿食堂的第一餐,一起选了一样的选修课……就渐渐变成了好朋友。 我相信平行世界理论。在某个平行世界里,我可能因为拖延而晚到了一天报到,于是,我和清嘉没有成为最好的朋友。 当然,我也就不可能认识程一水。 说回到清嘉的生日。 这些年,大学生的娱乐活动始终没进化过,依然是吃饭泡吧ktv三件套。 那天,清嘉请我们唱k。 中途我去洗手间,一推开门,发现门口走廊斜对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白衣黑裤,面容清癯,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纸袋。他向着我走近一步,笑问,包厢里是不是程清嘉在过生日。 我还没来得及释放警惕性,他已经自报家门,说他是程清嘉的父亲。 我转身要去替他叫人出来,被他制止,他说,“不要叫清嘉出来,麻烦帮我叫一下周豫,如果她在的话。” 我笑了,“我就是周豫。” 他也笑了,告诉我说,清嘉不止一次向他提过我,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笑说:“您找我什么事?” 他说,他跟清嘉前一阵吵架了,清嘉跟他冷战至今,他不想这时候进去打搅清嘉过生日的心情,有一份礼物,拜托我转交。他将手里纸袋递给我。 我说:“真的不进去打声招呼?” “不了,”他抬腕看手表,“我还得赶飞机。” 他又说:“麻烦你帮忙看着清嘉,别让她玩到太晚。你们都是,早些回宿舍。” 我说:“那我加您一个微信,到时候我跟您报个平安。” 他掏出手机,点出二维码递给我。扫了一下,出来的是他的本名,程一水。他用着一个很普通的头像,风景照,好像是国外的某一栋建筑。 那时候我们才读大二,尚不敢夜不归宿,齐齐踩着宿舍熄灯的时间返校。 学校热水也是按时段供应,只到晚上十点。那时候是九月,天气还热,我拿凉水洗了一个头,肩上搭着干(醋。溜。儿。文-。学。最。快。发)净的毛巾,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洗衣室抽烟,顺道给程一水发了条微信,告诉他我们已经回宿舍了。 程一水向我道谢,并说出差回来以后,抽空请我吃饭。 第二回见,就是程一水带清嘉出去吃饭,顺带捎带上了我。 清嘉和程一水已经和好了,听清嘉说是因为程一水许了她一台徕卡相机。这么贵重的礼物,任谁都会被乖乖收买。 程一水请我们吃日料,本地很贵的一家。清嘉钦点的。 我们去时他已经到了,坐在黑色的木桌对面,如上回一样穿一件白色衬衫,向着我们招一招手,面上带笑。 坐下以后,程一水给我递来一只小小的礼品袋,说是出差的时候买的伴手礼,感谢我上回的帮助。 我不收,说只是举手之劳。 程一水笑说,不是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点金平糖。 我问:“您去的是日本?” 程一水点头。 清嘉说:“我爸做室内设计的,跟日本有个设计师合作一个书店的项目,所以经常跑来跑去的。” “什么书店?” 程一水说:“类似诚品书店、先锋书店这种——你去过吗?” “先锋书店我去过。” 清嘉说:“周豫是南京人” 程一水笑说:“南京是个好地方。” “您去过?” “去过几次。” 我笑说:“下回去可以联系我,给您当地陪。” 我们宿舍的人,都默认程清嘉的家庭非富即贵,因为她身上有种典型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气质,自信,从容,遇事有进退,懂分寸,且有一种绝非故意的清高。褒义。 见着程一水,我明白程清嘉的性格从何而来。她的气质与程一水是一脉相承的,不过后者更加冲淡蕴藉。 我相信气质比皮囊更能决定一个人形象,起码程一水绝不像是已过四十五岁的人。 我很羡慕清嘉。 第三回跟程一水产生交集,是某天我刷朋友圈,看见程一水转了一则招聘启事,是他朋友的工作室,招平面设计的实习生,限定了要大三以上。 我那时候是大二暑假,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时间节点。但那工作室业界很有名,我很想试试,就联系了程一水,问他可不可以帮我推一推简历。 程一水很爽快就答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从中说了什么,没多久,工作室的hr就给我打来电话面试。 我拿到offer之后,就从南京出发去了上海。实习工资极低,每个月只有两千块,我还得自己往里贴钱。上班地点在徐家汇,为了省钱,我住在七宝,每天地铁往返。 我其实并不缺钱,父母离婚之后,我拿双倍的零花。只是习惯把钱存起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虽然我也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样的不时之需。 再见到程一水的那天,实在是糟糕透了。 台风过境扫尾上海,降了一晚上的暴雨,第二天小区附近路都淹了,上班的人把地铁站堵得既不能进也不能出。 我迟了半小时才到工作室,帆布鞋完全打湿,小腿全是溅上的泥水。好在工作室抓迟到抓得不严格,主管让我收拾收拾,赶紧去会议室,今天有大佬过来做分享会。 那分享会,就是程一水主讲的,空间美学和平面设计融合领域的一些前沿探索话题。 分享会结束,我去跟程一水打了个招呼。程一水笑说他今天整天都会留在上海,跟他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工作室的老板单独出去开个会,晚上,他请我吃饭。 我说好,等他联系。 他往办公室去,转身前低头往我脚上看了一眼,笑说:“鞋子穿着不难受?” 工位上,我备了一双拖鞋。我换上拖鞋,将湿透的鞋子拿去洗手间的窗台上晾着,祈祷下班的时候,至少能穿。 那一整天我忙得昏头转向,直到下午六点半,程一水的微信将我解脱出来,他说抱歉联系得迟了,如果我还没吃饭的话,他现在过来接我。 我收拾东西,下楼,穿过马路,在对面坐上程一水的车。 程一水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意,他说那他就自己决定了。 路上,我跟程一水聊了聊清嘉。 清嘉在北京某电视台实习,每天和我微信吐槽。 我把这些转述给程一水,他听得很感兴趣,他告诉我,他跟清嘉的父女关系一直很生疏,尤其这些年,女儿大了,什么也不愿意对他说。 他苦笑说:“清嘉甚至不给我证明自己开明的机会。” “和家长开明不开明无关的,和本人性格有关。” “你也一样?”他笑问。 “我啊,”我笑了笑说,“他们离婚很久了,各有家庭。我对倾诉说都不合适。” 程一水略显歉意地对我笑了笑。 晚饭是吃一家苏式茶楼,程一水是苏州人,他都肯定的苏州菜,味道毋庸置疑。 我让他以后有机会去南京,我带他去尝道地的南京味。 他笑着应下,一并放了筷子。我注意到他吃得很少,胃口不盛的模样。 吃饭时的话题,是上午他分享会的内容。他听说我是美术生出身的,很感兴趣,想看看我的画。 我掏手机的时候很犹豫,“您说过您是开明的人。” 我从相册里翻出自己平常的板绘给他看,他翻了翻,微微蹙了蹙眉。 我不意外他的反应,多数人看到都是这个反应,我的画很“重口”,不乏开-膛破-肚,断腿残-肢,死亡和性的题材更是常态。 我不悦程一水的反应,要拿回自己的手机,程一水躲开了我的手,继续往后翻,末了,他评论说:“我喜欢你的线条和画里的情绪。只是我认为痛苦可以有更内化的表达。” 我只说,“我就喜欢这样。” “喜欢那就随性吧。”他笑说,又再度肯定我,“画得很好。” 吃完饭,程一水送我回七宝。 走了一段路,他低头又往我脚上看一眼,让我如果觉得鞋子不舒服,可以脱掉打赤脚。 他车里的脚垫干净得没有半点污迹,我想了想还是算了。 半途,我问他可不可以抽支烟。 他指一指自己的喉咙,表示闻到烟味不太舒服,我不想给他添麻烦,就说算了。 然而过了没多久,他将车靠边停下,让我下车去抽一支,他等我。 我愣了一下,看他一眼。 他几分疑惑地回视我。 我摆摆手,笑说不用。 车子重新启动,我看着他,笑问:“清嘉抽烟的话,你会管吗?” “说不好。可能不会。” “作为家长,你恐怕开明得过了头。” 程一水笑了笑,很是落寞的神色,表示自己一直在探索和清嘉的相处方式,但恐怕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没有告诉程一水,我真的羡慕清嘉,羡慕极了。 高朗问我:“你这时候就对他有好感了?” “我不知道。”我回答他。 我没有骗他,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注意到我鞋子打湿了会不舒服,细致如斯的人,程一水是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我碰到的唯一一个。 CH3 #3 和程一水再次相见是在南京。 实习结束,我给自己留了一周的时间享受假期。 清嘉也从北京回到苏州。 离得这样近,清嘉就说想来南京玩几天。我后来才知道清嘉在北京遇到她的“crush”——crush这个词那时候还不流行——她和人ons,说好互相不再打扰,但她放不下,反复在深夜给那个男人发一些暧-昧模棱的消息,对方的回应总是不冷不热。 那男人这几天正要来南京出差,清嘉是为见他。 这件事我至今觉得不可思议。清嘉那样清高而骄矜的一个人,居然会陷入速食而廉价的一夜-情。未免太像一种物极必反。 我没想到同行的还有程一水。 程一水正巧有深度考察先锋书店的打算,听说清嘉要来南京,便提议自驾。 清嘉有备而来,当然不希望有另外的人同行,且这人还是她的父亲。但她没有合理的理由拒绝这个提议,全程怏怏不乐。 因为是早上临时做的决定,程一水为自己贸然的叨扰而道歉,并事先声明他有自己的行程安排,不会打扰我们年轻人。 但我坚持要请他们吃饭。 江苏路的民国红公馆,我没抢到买单的机会。程一水说我是小孩子,哪里有小孩子买单的道理。 吃完以后程一水顺便在颐和路附近逛了逛,拿一台索尼微单给老建筑拍照。 清嘉拉着我在一旁聊天,我却频频看向程一水。 他观察那些建筑像在观察他的情人,专注而温柔。 第二天,清嘉请我帮忙打掩护。谎称跟我去鸡鸣寺,实则是去跟那个男人约会。 清嘉到晚上都没回和程一水一起下榻的酒店。 她告诉程一水,她跟我一起在1912喝酒,到时候会直接去我家里留宿。 她发微信请我不要戳穿她。 我没想到程一水直接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正宅在家里打游戏,家里安静得无论如何不像个夜店。 准备编一个诸如自己正在洗手间里这样的谎言时,程一水直截了当地说:“清嘉没跟你在一起吧?”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程一水的语气并非疑问,更接近陈述句。 对他撒谎让我觉得羞愧。 程一水声音里带着惭怍而温柔的笑意,“抱歉了周豫,清嘉从小这样,说谎时总会将别人也牵连进来。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确定她是不是安全。我不会出卖你。” 我只能说:“……清嘉已经是成年人了。” 程一水何其聪明。 第二天,清嘉继续跟那个男人厮混。 她将我和程一水拉了一个群,在群里对程一水说:今天我跟周豫去中山陵玩。 我生平第一次这么为别人感到尴尬。 清嘉不知道,她拙劣谎言在程一水那儿就是皇帝的新衣。 程一水没有揭穿,在群里回复清嘉:你们好好玩。晚饭一起吃吗? 清嘉:跟您吃不到一块儿去。 程一水单独给我发微信,依然是为清嘉逼我说谎而道歉。 我回复他没事,顺便问他,昨天去过先锋书店了吗? 程一水说去过了。 我真是临时起意,但不否认自己隐约渴望想要跟程一水单独相处。 我问程一水:南京大学里面有个万象书店,程叔叔您去过吗?那儿也有意思,说不定可以给您提供灵感。 没给程一水多思考的时间,我又发一条:那儿不好找。愿意的话,我带您去逛逛。 “程叔叔”、“您”这样的称呼,不会让程一水误会我的热情。 他可能不知道,我性格这么烂的人,如果不是有所图,怎么可能有这“尊老爱幼”的闲心去招待朋友的父亲。 程一水开车来接我。 就是那天,我隐约窥得他那个秘密的一角。 我拉开车门将上车时,程一水叫我稍等,紧跟着将副驾驶座上的东西拿起来放到了后座上。 那是他的外套,还有被外套压着的一只资料袋。 匆匆一眼,我瞥见那袋子上印着鼓楼医院的logo。 那时候我恍然明白了,这父女两人都是骗子。 清嘉不是来找我玩的,程一水也不是去考察先锋书店的。 我佯装不知地上了车。 · 高朗想插话,我知道他要问什么,我说,“后面会告诉你。别急。” · 在小粉桥路商厦后方的停车场里停了车,我带着程一水自汉口路穿过半个校园去找万象书坊。 其实车停在北京西路附近更近。 我是故意。 那书店面积不大,很多自习的南大学生。 程一水真像是来考察的,在书店里每走到一个角落,就会停下来认真打量和拍照。 等他“考察”完,我们去前台点了两杯冷饮,在靠窗的小桌旁坐下。 那个下午,我在听程一水讲“解构主义”。 我对建筑一窍不通,在和他碰面之前,我临时百度了一下著名的建筑师,并只记住了扎哈·哈迪德这个名字。 程一水却愿意传道受业解惑。 他耐心而娓娓道来,从马列维奇的至上主义开始讲起。 我频频点头,并适时插话,营造我对话题很感兴趣的假象。 我其实全程只在关注他清峻的眉目,他敲击玉石一样悦耳的音色,他说话时偶尔挥动的手,他骨骼嶙峋的手腕,他说到自己热爱的领域时,那微微放光的眼睛。 · 高朗听到这里吸了一口气,很艰难地说:“他大你那么多岁……” “你是不是想说我厄勒克特拉情结?” 高朗不说话,但表情出卖了他。 我笑说:“我猜到你会这么说,大家都会这么说。拜托,我谈过恋爱。或许你不信,我谈过正常的恋爱。” “……跟我不算正常?” “我决定了今天不会对你说任何一句谎。我们当然算正常,但是抱歉……我没有那么爱你。” 高朗微微抿了一下唇。 “你在意吗?”我笑看着高朗,“你也没那么爱我。” 高朗不说话。 “关于厄勒克特拉情结,我跟程一水也讨论过,我后面再讲。” · 让我们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程一水和我聊了很多。 他理应不缺诉说的对象,他是业内大拿,愿意的话,甚至会有人出钱来听他说话。 我只能解释为,清嘉对他从事的事业不感兴趣,他将我当做了清嘉缺席的替代。 而这恐怕他自己都没察觉。 一直聊到傍晚,程一水看手表时,似乎才恍然意识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请我吃晚饭,我不做推辞就答应。 我带他去南师大附近一家小酒馆,很隐蔽,单跟着导航不一定能找得到。 我点了酒,他一口没喝,只喝苏打水。 他问我,为什么不考南京大学。 我说,因为南京遍地都是我的前男友,待不下去 。 程一水显然当我在开玩笑,笑一笑没做评价。 我们吃得很慢,我不知不觉喝了过量的酒。 延续下午的话题,我开始听他讲述他的从业经历,也因此知道了他的微信头像,是他参与负责设计的第一座建筑。 “在哪里?” “美国佩尔斯顿。密歇根湖附近的一座小城市。” 快吃完饭,程一水问我要不要加一样甜点。 他要来菜单,翻到一页,指着某一格图片里兔子形状的奶酪布丁,问我要不要吃。 我笑说:“小孩子才吃这么幼稚的。” 他说:“你难道不是?” 我拿勺子舀着布丁的时候,对程一水说,我十三四的时候,父母就没把我当小孩了。 他们堂而皇之地吵架,拿最肮脏最恶毒的字眼辱骂对方,毫不避讳地将各自的姘头带回家里,做-爱都不知道关一下门。 或许因为我这样直白地说出这个词,程一水愣了一下。 我或许是喝醉了,或许吧,晃晃荡荡的感觉,像在做梦。 我继续对他说,我试图用考零分、打架、自残的方式,夺回他们的注意力,但是没有用。 我变得不爱回家,因为其他地方可以给我温暖。 “什么地方?” 交浅言深了,我知道,我是故意的。 我不想让程一水把我定位为清嘉的替补,我和清嘉完全不一样。 我笑说:“男人的怀里。” 程一水拧紧眉头。 他一定觉得我糟糕透了。 我牙齿轻咬着勺子,一个劲的笑。我喝醉了就会笑,朋友都说我笑起来很吓人。 我说,“很多很多,好的坏的。其实他们都对我不赖,我没吃过亏。” 只是很厌烦。 好像是打折买的成打的t恤,只有花色的微妙不同。t恤就是t恤,天一冷就不大御寒了。 · 高朗说,“……我也是t恤。” 我笑笑。 · 程一水说:“周豫,你喝醉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是的。好像是的。”我乖乖地站起身。 我酒品不那么差,不会否认自己喝醉。但那天是真的还没到那个程度,因为直到今天我都能将那天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 ——让你失望了,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细节了。 我故意搞砸程一水对我的印象,这像是我的一种免责声明。 我以前谈恋爱都这样,我要让那些男孩、男人提前知道,我就是一个烂人,不要对我抱有期待。 对程一水也是,不过是另外一种免责声明:我和清嘉那种等到二十岁才开始叛逆的大小姐不一样,我就是这样一个正在溃烂的人。程一水,你最好不要同情我,不然我会赖上你。 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们没再交谈。 我想程一水可能后悔今天跟我出来,惹上一个没头没尾的酒疯子。 直到到了我家楼下。 我将要下车,程一水喊住我。 他对我说:“周豫,别否定自己。那么努力想要获得一个实习机会的人,是在好好生活的人。你是个好孩子。成长的过程总是有点糟,长大就好了。” 我动作停住了。 过量的酒变成了泪液。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