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支离总是攻[快穿]》 蝴蝶美人(1) 景正十九年夏,京城,皇宫,承平殿侧殿。 “陛下正在与几位大人商谈,您请坐下来喝杯茶,稍等一会儿。”身着赭色宫装的男子引着一位年轻人进来,言语平和,态度和蔼。 高彦是景正皇帝的贴身太监,不必对每个人都恭恭敬敬,面对眼前这人,他却不敢无礼。 眼前这个男人,虽说也没有一官半职,看起来与那些游手好闲的王孙公子没有两样,却不是个好惹的。 他武功高强,在江湖上颇具势力,连陛下都听说过。又气势夺人,鹰视狼顾,丝毫没有对天家的畏惧,偏偏视富贵权势如浮云,半点牵挂都没有,具有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条件。 别管地位多尊贵,在这位魔教教主面前,都是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高彦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心思通透,这点识人之能还是有的。 被宫人忌惮颇深的洛辰明早就习惯了周围人对他的恐惧,毫无自觉,随口说道:“公公客气了。”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环顾四处,打量这间宫殿。 虽说只是偏殿,也是豪华异常。宫里好东西就是多,撇去书画瓷器等装饰,就说这糊窗子的窗纱,放在外面都是极难买到的浮锦纱,远看犹如阳光下金水流动,轻薄透气,宫殿内光线明亮。 这还只是夏日,等到了冬天,这纱就不能用了,还得换成防风保暖的窗纱。 洛辰明坐下来,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这茶果然也不错。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了不少精品,现在他见识到的东西,已经能算顶尖了。 真有钱啊。 如果能带几件送给他,他应该会喜欢吧? “高公公。”洛辰明心思一转,对高彦的态度亲切起来,“洛某一介草莽,对宫里不熟悉,等一会儿见到皇帝,还请高公公多提点着。” 高彦赔笑:“好说,好说。” 洛辰明放下茶杯,欲言又止。 高彦知道,皇爷知道这个人,仅限于听说过他的大名,闲谈时偶尔提起过一两次,从未宣召此人入宫。他能坐在这里,是自己主动求来的。 想见陛下的人很多,都是有所求。这位魔教之主也不能免俗,看他这幅模样,想来是要漏个口风,跟自己打听了。 果不其然,洛辰明皱眉纠结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个教坊司,虽说不是权贵难以进入,洛某手上倒是有些闲钱,无聊时去过几次。” 高彦了然,这位年轻的魔教掌权者,竟是为情所困。 这些江湖人傲慢地很,仗着一身蛮力,给朝廷添了许多麻烦,言语间也颇为放肆。 教坊司隶属礼部,名下有乐师与歌女,也是官员们平日行乐之所,只是规格比普通的花楼高,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 洛辰明提起教坊司,肯定是看上了某位女子,才舍下一身傲气,甘愿为陛下俯首称臣。 “要是一般的花楼也就算了,偏偏是在那里。他又身份特殊,我舍下全身家当,也没法将人赎出来,只能进宫来打听打听。”洛辰明叹了口气,悠悠道:“我也知道,教坊司中的人,多是罪臣子女。我打听许久,不曾问出来他的身世,那边的主事听说我要赎人,直接把他给藏起来了,如今连面都见不着。” 高彦脸上含笑,默不作声地听着,不发一言。 洛辰明知道,这些话就已经足够了。再讲下去,暴露了那少年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对他们都没有好处,“依公公看,我该怎么办才好?” 高彦可不敢对置喙这种事情,他笑着说:“这倒是前所未有,没有先例可鉴,一切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洛辰明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这位公公行贿,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不像是巡逻的禁军。他听觉比常人敏锐,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 那人在门口停下,趾高气昂道:“里面有人?又是哪个老头子?” 少年的声线柔和,与其中的肆意傲慢截然不同,骄矜至极,一点都没有对皇宫肃穆威严的敬畏。 洛辰明怔住,握紧手上茶杯,紧紧盯着殿门。 这个声音……与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声音格外相似。 那个傲慢的少年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入,耀眼的阳光中飞洒着细小的灰尘,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流水般的金箔。阳光下的少年穿了一身轻薄的红衣,明眸皓齿,皮肤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白瓷,左边脸颊上有一大片红色的痕迹,好似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 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都停在了宫殿外面,显然身份不俗,地位甚高。 高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他迎上去,“殿下您来了,陛下正念着您呢,快里面请。” 皇帝在宫殿里与臣子商议政事,高彦却请他直接进去,足以见得他与皇帝的亲近。 此人身份昭然若揭,除了景正帝最疼爱的六皇子林燃还能有谁? 洛辰明思绪飞快,捏着茶杯的手却越来越紧,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林燃身上,好像要把他撕碎了吞掉。 林燃朝着洛辰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倨傲地问高彦:“这又是哪个狗东西?也是在外面闯了祸,找父皇开脱的?” 论闯祸,谁能比得过您? 高彦赔着笑,脸上半点不显,语气不再是面对洛辰明时的温和淡然,变得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位是魔教之主洛辰明,洛教主。皇爷曾经提过他几次。” 林燃侧目,微微思考了一下,恍然道:“原来是他啊……哼,在这里呆着吧,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有资格面见父皇。” 说完他从后面走进了正殿。 高彦见这祖宗走了,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洛辰明,见洛辰明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还以为他在疑惑,低声解释道:“六殿下深得皇爷厚爱,又是娘娘唯一的嫡子,地位尊崇无人能比,性情散漫了些,还请您多多担待。您日后见到他,可千万避让,莫要冲撞了殿下。” 洛辰明了然,这个林燃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绕这么一圈才去正殿,应该是打算过来找事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躲过了一劫。 ……也有可能,他是知道原因的。 半年前洛辰明因故踏足教坊司,在哪里偶遇了一个少年,第一眼就看上了他。那个少年姿容甚美,仪态高贵,更难得的是,他的一身肌肤犹如凝脂,轻轻一碰就是一片青紫,少年强忍疼痛,美目含泪,充满了恳求,极易诱发男人的歪心思。 洛辰明发现,他的身上也是布满了伤痕,靠近之后细细嗅来,都是清苦的药味。洛辰明也不知道怎么了,坚冰般的内心像是坠入了汤谷,所有的理智在他面前溃不成军,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满是他的影子,想好好呵护他,爱惜他,不让他做达官显贵的玩物,让他只属于自己。 那个夜晚,洛辰明什么都没打算做,少年身上的伤还未愈,他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情?而且他体质如此,承受不住那样的力道。 但是那个少年却非常主动…… 洛辰明鬼迷心窍,接受了少年的爱抚。从此对他念念不忘,一心想把他从魔窟中救出来,让他免受责难,不再受人欺凌。 只可惜,教坊司的人不同意,他的势力又在漠北,连中原都没拿下,更何况京城。 洛辰明孤身打探许久,都没能打听到少年的消息,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 半年多没有结果,少年更是没有在教坊司里出现过。他这样的体质,实在让洛辰明放心不下。洛辰明越想越心惊,唯恐他撑不住折磨,命丧黄泉。 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已经想遍所有的办法。洛辰明以为自己会忘记他,会放弃,可是少年含情的眉眼,还有脸上的红色蝴蝶印记,以及那一身伤痕,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他脑海中。 洛辰明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带出来。 如果他已经遭遇不幸,那就查明真相,给他报仇!帮他把户籍弄出来,让他清清白白地走,来世再来相聚。 谁知道还没见到皇帝,洛辰明就先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半年过去,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初次相遇在晚上,烛火摇曳,更加柔和,少年身世悲惨凄苦,被磨平了棱角,温顺柔软。 而今相见,这人肆意快活,眉眼灵动,气质相差甚远! 就算人的样貌会相像,脸上的红色胎记却骗不了人! 那日夜里,二人距离那么亲,他亲吻过那片温润细腻的肌肤,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绝不会是刻意勾勒出来的。他的皮肤那么细嫩,轻轻一碰就会留下伤痕,也不太可能是黥面。 真相只有一个—— 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流落到教坊司的可怜人,他正是大燕最受宠爱,被帝后捧在手心的唯一的嫡子! 他被骗了!! “洛公子?”高彦轻轻喊了一声,略有不悦。 洛辰明对六皇子的态度不太对劲。 六皇子仗着皇爷疼,作威作福惯了,常常闹得宫里鸡飞狗跳,是个十分讨人嫌的孩子。要是他惹恼了洛教主,一下子被人掐死,倒是少了个祸害,只是皇爷那里不好交代啊。 洛辰明回过神来,眼睛中似乎还残存着那片红色的身影,白瓷茶杯捏出细碎的纹路,他咬了咬牙,笑着问高彦:“来来来,高公公,跟我说说,你们这个小殿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林燃来到正殿,用看石头似的平静眼神,看了一眼父皇面前的几个老头子,在景正帝旁边找了个地方紧贴着他坐下。 景正帝被他挤得快要坐不稳,用手点了点他,自行换了一处位置,“你啊,一点规矩都没有。” 林燃哼唧两声,抿了抿嘴,脸颊微微鼓起:“我自小没人教导,哪知道什么规矩。” 景正帝从前对他疏于关照,直到最近几年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儿子,对他怀着愧疚,一心想补偿。 再加上这位小殿下天生体弱,受不了一点磕碰,常常受伤,景正帝一直对他宽容有加。 林燃经历人间冷暖,知道该讨好谁,当面着景正帝的面,是个怀有深厚孺慕之情,调皮乖张的漂亮少年,离开景正帝的视线,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林燃把这位小皇子的性格拿捏住了,扮演的非常好,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了一遍,搞得系统十分不满。 系统看到那几个被他骂了的老臣嘴角都撇得快掉到地上了,【求求了,不要再角色扮演了!你知道已经拉多少仇恨了吗?再这么下去,任务还没做,命都被你作没了!】 林燃不以为意:【没办法,原主就是这样的性格。】 系统一字一顿:【你、可、以、不、演。】 林燃丝毫不受它影响:【我就这么一个爱好,要不是可以扮演,谁愿意快穿啊。放心吧,我也不是刚做任务的新手,不会耽误你业绩的。】 他本名也叫林燃,是个快穿者。本来已经攒够积分可以回家,可是林燃无牵无挂,更喜欢快穿世界,自己选择留了下来。 系统大概算是他的助理,是个很规矩的系统。每次他在死线反复横跳,系统都会心惊胆战。 林燃完成快穿任务之前,还是很稳妥的,都攒够了保底分,他还怕什么?因此行为越来越放飞。 偏殿还在那里排队的魔教教主,就是他半年前放飞自我找的基友。 林燃还以为一晚上过去,两个人分道扬镳,再也没机会见面了,于是顺着他的脑洞伪装成了教坊司的工作人员,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两个人还能再见面。 真是有缘啊! 不再演一波,林燃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红包包~评论摩多~ 这本我想放飞自我,我要写死遁!我爱死遁!(超大声) 推推预收《愿望达成系统[快穿]》。 蝴蝶美人(2) 景正帝看了眼计时用的小水运仪象台,摆摆手,对臣子道:“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你写一篇疏奏呈交上来。” 老大人看到六殿下过来,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懒得在这里受小辈闲气,告退之后抬起屁股就溜了。 “父皇的事都做完了吗?”林燃眼睛一亮,端起茶杯又凑到景正帝身边,将茶递给他,“我看今天日光正好,最适宜游湖泛舟了。父皇这衣服太厚,换身轻薄的,再准备一壶冰镇桂花酸梅汤,去湖边吹着凉风赏荷,想想就舒服。” 景正帝换了个姿势,不着痕迹地往椅背上一靠,缓解一上午端正坐姿的压力。 林燃描述的场景让人很心动,他想想接下来的安排,“哪有这么多功夫,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闲?休息半个时辰,准备用午膳。高彦,让人进来吧。” 偏殿等候的高彦立刻应了一声。 景正帝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视线扫过林燃的脸,落在宽袍下若隐若现的手臂上,皱着眉走过来,“又受伤了?我看你是不长记性,明知自己容易受伤,还想着到处跑,整日上蹿下跳,没有老实的时候。” 林燃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他,景正帝拿过他的手腕,将袖子挽起,露出一大片带着血色的青紫,从手腕蔓延到手肘。景正帝问:“又是怎么弄的?” 林燃神情闪烁:“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我上过药了!” 高彦示意洛辰明稍等,景正帝训斥了林燃几句,在外面张狂的小殿下,此刻像个鹌鹑一样,满脸愧疚,好像诚心悔过。 “皇爷。”高彦看他训得差不多,出言提醒。 景正帝坐回原处,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你就是洛辰明?” 林燃太过耀眼,根本无法忽视。洛辰明一进来,视线就落在他身上。这个少年与父亲相处时倒是乖巧,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一样,连那片红色的蝴蝶胎记,都变得温柔了。 他的衣袖没有完全放下,洛辰明看到那片狰狞的伤,能想象林燃此刻有多疼。 “啪。”茶杯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响。 洛辰明笑嘻嘻道:“洛某见过陛下,今日能面见天颜是洛某之幸,多谢陛下成全,洛某再无憾事,陛下贵人事多,我也不便叨扰,就此拜别,后会有期!” 景正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费尽心机进入皇宫,好不容易求得面圣的机会,还真看一眼就走? 林燃轻轻摆弄自己的袖子,对洛辰明说:“快滚吧!” “燃儿。” 景正帝声音平静,林燃的表情立刻变得乖巧,好像刚才大声骂人的不是他。 “你不是想泛舟游湖?洛卿家第一次来京,想来对这里并不熟悉,不如你陪陪他,去游玩半日,也省的在朕这里胡闹,烦得人头疼。” 林燃除了皇帝,谁的账都不买,“父皇,就这个狗……” 景正帝看着他:“嗯?” 林燃委委屈屈:“儿臣遵命。” 洛辰明走过去,勾住林燃的肩膀,“多谢陛下,多谢六殿下,殿下仗义,肯带我泛舟,我还从来没在宫里游过湖,今天算是开眼了。往后你就是我兄弟,千万别跟我客气!” 林燃推了推他,没推动,“谁跟你是兄弟,父皇你看他……” 洛辰明手臂用力,几乎把林燃整个人提起来,半抱着离开了承平殿。 景正帝摇了摇头:“江湖人果然粗鲁,没轻没重的。你派人看着些,别让燃儿再受伤。” 出了宫殿洛辰明才放手,侧过脸来一看,林燃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嘶嘶抽着气。他有些愧疚,又觉得太夸张了:“很疼?” “你自己看。”林燃衣服轻薄,轻轻一扯就解开了,里面柔软的亵衣滑过肩头,露出一片泛红的皮肤。 高彦领着两个小太监从宫里出来,洛辰明眼疾手快,把衣服拽了回去,整理好衣领,遮掩住晃眼的莹白色。 高彦有些疑惑,见两人神态如常,没有深究。他指着身后的两个小太监,给洛辰明介绍道:“洛公子是客人,六殿下乃尊贵之躯,身边都应该有人侍候。这是杨路和杨宝,手脚麻利,人也算机灵,让他们来伺候您二位。” 洛辰明抱拳:“多谢了。” 高彦给两个小宦官使了个眼色,杨宝道:“奴婢去让人准备船只,再弄些小食和酒菜。” 杨路只好跟在林燃身边伺候。 他一点都不想跟着林燃。这位殿下虽然受宠,对待宫人却很苛刻,时常没事找事,动不动就罚俸银挨板子。六殿下得宠这么多年,身边连个能用的亲信都没有。 他是皇后娘娘的独子,与其他几位皇子并不亲近,甚至都交恶过。待皇爷百年,无论谁登基,这位殿下都捞不着好。 皇宫内的湖泊不算大,他们乘坐的船也不大。林燃站在甲板上看了会儿荷花,阳光炽热,晒得人头晕,意兴阑珊回到了船舱里。 微风吹起窗幔,林燃用透明的水晶杯喝酸梅汤,洛辰明抱着手臂坐在桌案边,用深沉的目光盯着林燃。 一杯酸梅汤下肚,暑气消散,林燃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脆藕。 洛辰明说:“你手臂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燃拽了拽衣袖:“关你屁事。” “伤痕在手臂内侧,如果是跌倒磕碰,受力的应该是外侧。你这伤,倒像是被人拧的,只是拧的次数太多,连成一片,反倒看不出来了。” 林燃手一顿,放下筷子,不再掩饰自己的阴郁。 洛辰明见多了风浪,不会被一个小孩子吓住。 被人欺骗确实愤怒,此刻洛辰明心中更多的却是疑惑。 这位小殿下身上的伤,看着像是被人打的,半年前林燃身上也有很多伤,也是被人打的。作为魔教教主,他不会连这个都能看错。 林燃不是最受宠的皇子吗?为什么身上会有这么多被人殴打的痕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不要以为你跟我上过床,就成了皇子妃!”林燃愤怒地说完,站起来走出了船舱。 杨宝殷勤地小跑过来听候吩咐,被林燃一把推进了湖里。 林燃用的力气太大,手心变红,他对着杨路破口大骂:“狗东西,还不给本宫去拿药膏!” 洛辰明跟着出来,见那个小宦官会水,已经碰到了船板,正要爬上来,被林燃一下踩住了手指。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婢知错了。”杨宝连连求饶。 洛辰明心情复杂,他怎么都想不到,当初那个乖顺温柔的人会变成现在这样。 “让你不高兴的人是我,你又何必对着他发脾气。” 洛辰明提起林燃,把他放到后面,对杨宝说,“别在这碍眼,去岸上候着。” 杨宝感激地应声,转身往岸边游。 林燃脸颊气得发红,蝴蝶形状的胎记也随着他的呼吸颤动。洛辰明不会忍让他,打又打不过,林燃羞愤极了,又回到了船舱。 系统提心吊胆地看着:【我觉得你要挨揍了。人家魔教教主都比你善良。】 林燃信心十足:【你还是太年轻,只能看到表面,看不到更深层的东西,等着吧,我都拿捏好了。】 “回去吧。”洛辰明对杨路说了一声,也进了里面。 他脸色阴沉,气势迫人,清楚地看到进门的那一瞬间,林燃颤抖一下,发出了小小的呜咽。 属于魔教教主的压迫感瞬间凝滞,最后还是对心上人的怜悯之心占了上风。洛辰明放下帘子,走到林燃面前,弯下腰,“你哭了?” 林燃抹了把脸,侧过脑袋避开他的视线:“滚。” 洛辰明拿出一条手帕,坐到林燃旁边,掰过他的脸来,给他擦了下眼泪,接着发现被擦拭过的皮肤迅速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真娇气。 林燃看了眼手帕,冷笑:“一个大男人,竟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这是你的。”洛辰明抖了一下,让他看清帕子上的竹叶花纹,但没有还给他的意思,重新折好,收回怀里,“我一直贴身带着,就如同你陪在我身边。” 林燃的皮肤娇嫩,受不了粗糙的布料,手帕也是难得的云络织锦,手感很像触摸林燃的皮肤。 “不要脸!”林燃伸手想打人,洛辰明轻易抓住他的手腕。 洛辰明正想给他点教训,突然发现娇贵的小殿下眼睛又红了,泪水吧嗒吧嗒地掉,左边脸颊上的蝴蝶翅膀被晶莹的泪液冲洗之后,愈发红艳,“狗东西,放开本宫!” “你只会骂这一个词?”洛辰明拿过他的手腕,放在唇边吹了吹,“要不要我教你几个?” 林燃愤愤地收回手腕,没有再动手,也没骂他。 洛辰明说:“这半年我一直在找你,从教坊司找到礼部,都没找到你。我托人查了近几年的案子,也没看到几个与你相仿的官家弟子。” 系统很感动:【没想到他这么深情,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撒那种谎,你把人骗的好惨。要是他知道真相,肯定会有芥蒂,到时候再追妻火葬场可就难了。】 林燃不赞同系统的话:【你太天真了,三言两语就被人说服,缺少社会的毒打。男人嘴上说的话能信吗?】 系统想说你不也是男人吗?突然想起来林燃这张嘴确实不太能信,悻悻闭嘴了。 林燃疑惑道:“找我做什么?” 洛辰明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头,“没什么。” 半年前两人缠绵,小殿下动作生涩,想来因为体质的原因,没有与人亲近过。他十七八的年纪,无人教导,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也不奇怪。 那他身上的伤…… 洛辰明决定在皇宫逗留几日,就算林燃的身份是假的,当初的情谊却不假。他已经查了半年,怎能轻易放弃? 至少要弄清楚,为什么林燃身上会有被人拧打的痕迹。 这位娇气的小殿下,可不是能受委屈的性子。 船靠了岸,侍卫官宦已经知道六殿下又生气了,还把人踹到了水里,战战兢兢地迎接,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的小殿下和那位魔教教主一起下来,殿下眼眶发红,两只手腕都有淤伤,但是神态乖巧,没有往常那副恶毒的嘴脸,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洛辰明跟着林燃去了他的康宁宫,见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都没有印章署名。 他欣赏了一番,发现这些字画的风格很熟悉,似乎在皇宫之外见到过。洛辰明刀尖舔血,对风雅之事并不热衷,很少关注这些,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的手笔。 “你该走了。”林燃不高兴地看着他。 “确实该离开了。”洛辰明看了眼天色,温声道,“我说过,你带我泛舟游船,就是我兄弟。洛某向来仗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有什么要兄弟做的,尽管吩咐,洛某一定尽力而为。” 他解下腰间的玉坠,放在桌上,“这东西就当信物了。” 林燃没想到他这么仗义,动容道:“多谢。” 他私下里对系统说;【看着吧,他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看似装疯卖傻,实则精明得很。】 系统:【我不信,你把人心想的太坏了。】 洛辰明当即告辞离去,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林燃去了书房,找来纸笔准备工作。 他绑定的系统叫【名满天下系统】,任务就是要选择一个行业,然后成为业界精英名满天下。 这具身体的体质限制太多,林燃选择了最基础的书法和绘画。只是握笔时间久了,无名指的指节处会疼痛红肿,需要花费的精力也比常人更多。 尽管林燃每天都练习,系统还是很着急。它总觉得林燃会因为仇恨值太高被人半夜摸过来用枕头闷死,恨不得他二十四小时无间断练习,趁早结束这个世界,换成别的人设再磨洋工。 林燃写了几张大字,手腕酸痛,放下毛笔,喊道:“来人。” 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宦官进来,恭敬沉稳道:“殿下有何吩咐?” 林燃一顿:“抬起头来。” 小宦官抬头,露出洛辰明那张嘴脸,他朝林燃笑了笑,“殿下。” 林燃平静地对系统说;【看,你输了。】 系统很生气:【脸呢?堂堂魔教教主还要不要脸了!亏我信了他的话,还感动他对你真诚相待!没想到他也跟你一样满口胡言!】 林燃也阴沉着脸,生气道:“脸呢?堂堂魔教教主还要不要脸了!亏我信了你的话,还感动你真诚相待,没想到你也……” 系统:【呵,说啊,你继续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9 00:06:24~2021-12-01 21: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逆得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好修仙 20瓶;星 2瓶;天涯旧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蝴蝶美人(3) 林燃的话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失言,小殿下眼中有几分茫然,似乎他的经验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 他不再理会洛辰明,起身往外走,出门之后,色厉内荏地转身警告洛辰明:“不准跟着我!” 林燃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洛辰明喜爱林燃,这次进宫也是为了表达善意,不想和他闹僵。 林燃刚才的模样,显然是想到了不愉快的过往。 洛辰明坐在林燃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纸张,惊讶地发现,这幅字画与康宁宫正殿悬挂的风格相同。 竟是林燃自己的手笔。 洛辰明抚摸着纸上未干的墨渍,越想越觉得林燃身上充满了违和感。 林燃独自居住在康宁宫,这里的宦官宫女,大多是负责普通的扫撒浣洗等琐碎杂事。 宫人们畏惧林燃,不敢靠得太近,更没人敢跟他说话,平时都是躲着走,偌大一个宫殿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生气。 林燃睡了一觉,看外面又是个好天气,慢吞吞地拿起床柜上的一身干净衣服,发出些许响动。 宦官打扮的洛辰明从外面进来,笑着对他说:“奴婢伺候殿下更衣。” 林燃面无表情,用不善的目光看着他。 洛辰明靠过来,拿过他手中虚握着的衣衫,生疏地套到胳膊上,温声问道:“伤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林燃神情一滞,突然被人关心,似乎有些不习惯。 昨夜洛辰明就睡在寝殿外面,经过一天的相处,他也看出来了,宫里的人对林燃惧怕居多,并不恭敬,对他的侍候也是能推就推,谁也不愿出头。 康宁宫就像一个埋在深土下的棺桲,与人世隔绝,安静到令人窒息。 大燕最受宠的皇子殿下,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只有在皇帝面前,他才是那个艳丽无双的娇贵皇子,离开那个人的视线,林燃就像秋日中的枯叶蝶,灰败孤寂,失去所有的光芒,与泥土混为一体。 林燃活的如此孤独,景正帝知道吗?皇后知道吗? 在康宁宫里安插眼线不是难事。 林燃乖巧地坐在床边,似乎有些走神。洛辰明俯身,为他穿上外衫,顺势低头,在他左侧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小殿下疑惑地抬眼,声音中没有了从前的厌恶,“你做什么?” 洛辰明笑了笑,“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林燃皱眉:“什么事情?” 洛辰明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和怜意,“你这个人看着厉害,其实挺好骗的。” 林燃照着他的腿就是一脚:“滚。” 穿好衣服后,林燃正想去景正帝那里蹭饭,皇后身边的宦官明德突然来了,说是皇后请他过去用膳。 林燃语气平淡地回答:“知道了。” 他没带洛辰明,跟着明德去了紫宸殿。 洛辰明借着宦官的身份,找康宁宫的人打听了一遍,才知道林燃得到景正皇帝宠爱之前,过得是怎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母亲。”林燃站在远处,跪下给皇后行礼。 皇后坐在正中央,手中拿了一支细细的花枝笔,慢慢描着牡丹花纹的绣样,没有理睬殿下的儿子。 系统同情地说:【真的没有必要扮演原主,就算关掉痛觉屏蔽,你的腿不酸胀吗?光看你身上的伤就很可怕。】 林燃还是那句话:【我就这么一个爱好……】 系统劝不过,只能看着他演,陪他说几句话转移注意力。 皇后看似温柔贤惠,实则是个权力欲很强的人。她费尽心机,嫁给景正帝,打压他的妃妾,成为正妻,树敌无数。 她曾经怀有一个孩子,却在八个月时中了毒,生下一个已经成型的死婴,是个男孩。 这个孩子如果活下来,就是大燕的嫡长子,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子,将来继位,皇后就是皇太后。 可是他死了,皇后的身体也受到毒的影响,多年不曾生育,眼睁睁看着其他的妃嫔诞下龙嗣。 她被嫉妒和欲望折磨的疯魔,用尽办法重新怀孕,生下了原主。 原主是她梦寐以求的男孩,却浑身青紫,脸上被恐怖的红色覆盖,甚至能看到血液流动的痕迹。她胎里的毒,都进入了这个孩子体内。 这个孩子身体孱弱,几度失去呼吸,全靠针刺和药材吊着一条命。 皇后知道,这样的孩子绝不可能继承皇位,她大概没有办法生出正常的孩子了。 这位丑陋孱弱的小殿下,从出生起就被亲生母亲厌弃。 但是她没有放弃他的生命,依然给他用最好的药,偶尔也会跟他说说话,流露出几分母爱温情。但是更多的是她的冷暴力,还有发泄和打骂。 小殿下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罚自己,母亲告诉他,这是教导,是对他的期望,是她的爱。 他从母亲身上学到了言语的侮辱和行为的暴力,只是他太卑微了,活的像是璀璨皇宫内的黑色影子,没有人给他撑腰,没人看得起他,他没有任何资本施暴。 晦涩无光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小殿下十六岁,皮肤上的青紫色褪去,脸上的胎记也渐渐被正常的肤色覆盖。 他终于有了人的样子,从一个怪物变成了美貌的少年,但是他的内心,仍旧是从前那个阴暗的、单纯的、扭曲的、不谙世事的怪物。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受到了皇帝的宠爱,皇后也重新燃起了希望,小殿下手中,拥有了足以让人生不如死的权力。 林燃没有完全扮演他,他掌握好分寸,让他看起来还有人类的美好。 原主很坏,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坏事。林燃对他的同情多于厌恶,不介意让世间多一些他的痕迹。 但他不是原主,原主早已死在了他接管这具身体的前夕。 “起来吧。”皇后放下笔,注视着林燃,语气平静,“本宫听说,昨日你又去见陛下了?” 林燃身体比普通人更娇弱,跪的时间不算长,但地板很硬,他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估计腿上已经有了淤青。 “是,母亲。” “本宫不是说过,身上有伤的时候,不要面见陛下?你身上的药味太重,陛下不喜欢,况且昨日他正与孙大人商议前线战事,你冒然过去打扰,太失礼了。” 林燃乖巧站在原地,不敢作声。 他不像原主将母亲视若神明,向来阳奉阴违,在皇后面前唯唯诺诺,不反驳不反抗,逆来顺受,出去这个门,谁还能管得着他? 景正帝虽然也没有把他当个人看,至少还有几分感情。他又是皇子,代表了皇家脸面,事情闹大了,名声受损的是皇后。 皇后教训了一句,换了一副口吻,温声道:“你的几个哥哥,在你这个岁数早就帮父皇做事了,你从前蹉跎了几年,却是个聪明孩子,好好用功,不要整日贪玩,早日为你父皇分忧才是。” “我记住了。” 这次皇后没有打骂,又叮嘱了几句才把人放走。 离开紫宸殿的时候,系统重重地松了口气:【就算知道她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每次面对她,我都会很紧张。】 【那是因为我以前的任务太平稳了,没带你见识过太多反派。放心吧,以后见多了你就习惯了。】 系统大喊:【我才不要!这一个世界放飞自我就可以了,明明可以避开的,为什么非要角色扮演!还以后?我还有以后吗?我真的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吗!】 林燃没有理会它,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明明可以避开,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他早已失去了自我,唯有带入他人,才有活着的感觉吧。 康宁宫就在紫宸殿西边,距离很近,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林燃看了看时间,太阳已经升到高空,这个时辰景正帝早就吃过饭去上朝了,看来没法蹭早饭,只能在这边用膳。 “这么快就回来了?皇后娘娘没留你吃饭?”洛辰明穿着青色宫装,气质却与普通的宦官天差地别。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嗑瓜子。 林燃过去,从他手里抢了一把,默不作声地向里面走去。 洛辰明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跟着他进屋,摸不准林燃此刻心情如何。 林燃坐在桌子旁边嗑完一小把瓜子,从一旁的抽屉里找出两瓶药油,进入卧房。 洛辰明放下瓜子,拍了拍手,跟着一起过去,心想如果一会儿林燃不方便,自己可以帮忙。 林燃没有挽起袖子,直接解开衣襟,对洛辰明说:“滚出去。” 洛辰明无视了他的话,“你身上还有伤?我早就想问了,半年前你为什么会去教坊司?为什么身上会有那么多伤?” 林燃停下手上的动作,沉沉地看着洛辰明。 洛辰明以为他又要骂人。 “父皇带我去见见世面。”林燃不高兴地说,“有什么好问的,我要上药,你出去。” 林燃的回应让洛辰明受宠若惊,他说:“我年少时闯荡江湖,常常受伤,涂药包扎很熟练,还可以推拿按摩,我帮你上药,不比你一个人涂药更好?你刚才说,皇帝带你去教坊司?” “嗯。”林燃解下腰带放到一边,脱掉外裙,里面还有宽松的裤子,他挽起裤腿,提到大腿处。 洛辰明一看到他的膝盖,就想到这伤是怎么来的了,脸色一变:“有人让你罚跪?是皇帝?” “不是。”林燃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你没被母亲罚跪过吗?” 洛辰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父母都是魔教中人,对他很严苛,确实会打骂,罚跪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林燃的情况,明显跟他不一样。 他像个无人教导的野草,随心所欲地生长,就算放在宫外,也一样格格不入,更何况是庄重威严的皇宫?如果有人管教,他至少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而且林燃受伤太频繁了,除了皇后,还能有第二个人伤他? 昨日在皇帝面前撒谎为那个人遮掩,将拧伤故意说成撞上,如果不是亲近之人,依照林燃的性格,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怎么可能替人开脱? 半年前的可怖伤痕,昨日手臂的淤伤,还有膝盖上的青紫。就算林燃容易受伤,可是他的痛疼不是假的。哪里有母亲不心疼孩子,故意弄出这样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可以选别的法子,而不是施虐似的,让他痛苦。 洛辰明很想告诉林燃这是不对的,可是对上林燃疑惑的眼神,什么都说不出口。 林燃的态度过于理所应当,显然早已习惯。联系起洛辰明找人套的那些陈年旧事,这位小殿下应该是从小就被这样教养。 他与林燃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三日,有什么资格说他母亲的坏话?就算他说了,林燃也不会相信的。 林燃倒了些药油在手心,轻轻覆盖到膝盖上,慢慢地涂匀,“你母亲不罚你吗?” 在皇宫里找到了心上人,也算得偿所愿。洛辰明想对这个人好,来都来了,既然有机会,总不能无功而返。 他想了想:“我母亲虽是魔教中人,却十分侠义。她很疼爱我,多数时候待我很温柔,只会在我不好好练功的时候惩罚我,罚的多是站桩,挥剑,劈掌,从来不会打我。” 林燃若有所思。 洛辰明发现这个方法有效,再接再厉,美化他娘,编了很多例子,希望借此打动林燃。 林燃和系统一起饶有兴趣地听着。 系统感叹;【洛辰明真是好人啊。】 林燃附和:【是啊,根正苗黑。不愧是我选中的基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1 21:39:10~2021-12-03 02:3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上琴 2个;麻将永远滴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丿丶丶 100瓶;晴蝶摇光、南杏z 10瓶;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蝴蝶美人(4) 想要名满天下,除了自身过硬的技能,还得有合适的环境。 林燃靠着讨好皇帝,获得了“最受宠爱的皇子”称号,恶名远扬,世人皆知。与之相对的是,他处在风口浪尖,树敌无数,生存环境变得恶劣。 皇后虽然对他不好,利益却是一致的。她才是林燃真正的保护者。 洛辰明和系统一样,只看到了表面的得失,不清楚背后的利益捆绑。 他编的那些话,林燃随便听听,不可能因此和皇后翻脸,还得继续夹缝生存。 洛辰明像个小尾巴似的跟了林燃几天。 不在景正帝身边的林燃非常自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字画画,很少与人交流,也没有什么表情,洛辰明很担心。 系统也一样担心:【我觉得等他发现真相的时候,追妻火葬场都不一定有。洛辰明可是魔教教主,也就对你这么照顾,没了这层情分,还不一剑劈了你。】 【不让他发现不就行了?】林燃无所谓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生命里的过客,难道还能留下来与他厮守终生?】 系统确实忘了这一点。 林燃快穿这么久,从来没跟人亲密接触过,洛辰明是第一个。它下意识觉得洛辰明对林燃是特殊的,没想到林燃这么理智通透。 它有点为林燃难过,林燃放弃了原来的世界,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体,他的感情也无处安置。 如果他能早一点遇到洛辰明,学会这种感情,应该会选择不再快穿,回到自己的世界,找一位伴侣厮守,怎会像现在这样,无穷无尽地看不到终点,不敢交付真心? “殿下!六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明德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口穿着粗气,额头上满是汗水。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殿下您快去吧,去晚了娘娘会生气的。” 林燃立刻起身:“我这就过去。” 洛辰明跟在林燃身后,下定决心,如果皇后再对林燃施虐,他就站出来阻止。 只是其他的事情,以他的身份无法做到。 他不会在皇宫里呆太久,离开的时候,他会邀请林燃一起走。 如果林燃同意,洛辰明愿与他结为伴侣。如果林燃拒绝,就是他们有缘无分。 林燃快步来到了紫宸殿,发现这里的宫女一个都不见了,外面是层层禁军,森严肃穆。 守卫的士兵没有阻拦他们,迅速放行,林燃顺利进入了正殿。 皇后看到他过来,面带微笑,“好孩子,到母亲这里来。”她给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你们都退下吧。” 洛辰明混在宦官中,不好强行留下。他跟着一起去了外面,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故技重施,避开宫人们的耳目,爬上屋顶,与炙烤炎热的瓦片紧紧相贴,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林燃略显拘谨,小声问:“母亲,这是怎么了?” 皇后轻声道:“昨夜你父皇在宿在贤妃的安泰宫,大约三更天时,突然有黑影闪过,你父皇遇刺,命在旦夕。贼人已被拿下,当场咬舌,窒息身亡。” 系统看着她的微笑,缩在林燃脑子里瑟瑟发抖:【这种时候,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房顶上的洛辰明也是一惊,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你向来与你父皇要好,进去送他一程吧。母亲已经让人封锁了消息,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你父皇就在里面,燃儿进去陪陪他,多说些好话。剩下的事情,自有母亲来做。” 林燃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这件事情来得太快了。 仔细一想他就明白了,魔教教主进宫,所有人都知道。 皇后在安泰宫动手,既给贤妃增添了嫌疑,还能抹黑她那两个儿子的形象,最后嫁祸给魔教,撇清关系,一举两得。 林燃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进去,他问道:“母亲,是你做的吗?” 皇后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能想到这一点,母亲很欣慰。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你这样的性子,如果做不了皇帝,贤妃和你那些兄长,怎可能容得下我们?这是最好的办法,快去吧。” 林燃来到里面,景正帝虚弱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双眼紧闭。 “父皇。”林燃哽咽着喊了一声,走过去跪在床前,握住他的手。 夏日炎热,内殿里很闷,景正帝身上没盖东西,伤口也并未包扎,但是上了药,已经止住血了,皮肉翻开,周围是一圈发黑的绿色。 皇后生怕他死不了,竟还在凶器上涂了毒。 林燃又喊了他几句,景正帝并未清醒。 他去试了试鼻息,发现他呼吸微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坐在床边,难过地握着景正帝的手,轻轻呼喊了他好几声,景正帝都没有回应。林燃低声啜泣起来。 房顶上的洛辰明听到他的抽泣声,心里有些烦躁,很想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好好哄一哄。 皇帝遇刺的消息传遍宫廷,天下哗然。宫里立刻忙碌起来,追踪线索,查找真凶。 康宁宫依然是从前的样子,气氛却已大不相同。 一股凝重的氛围在宫内蔓延,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只有风暴中心的林燃是平静的。 他从紫宸殿回来之后,像从前一样,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字画画。 洛辰明见过他和皇帝相处,又见过林燃与景正帝独处时的伤心难过,只觉得他此刻的平静,是在强忍悲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如果能发泄出来,反倒会好一些。 洛辰明担忧道:“你没事吧?” 林燃写字的手一顿,跌坐在椅子上,失声痛哭:“我父皇可能快死了。” 洛辰明杀了很多人,父母死后,也是他亲手埋葬的。人在江湖,谁能保证不会出事? 从他懂事的那一天起,就知道所有人都一样,看似尊贵的人,说不准还没有一个乞丐活的久。 他的心情已经不会轻易动容,却敌不过小殿下的泪水。 洛辰明把林燃抱在怀中,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哭吧,如果他知道有人真心替他难过,想来也会很欣慰的。” 林燃放声大哭。 入夜后,洛辰明打来热水,林燃简单洗漱一番,躺在床上。 林燃刚失去亲人,正是脆弱的时候,放下心防,对洛辰明的态度和软很多。他解开头发,略微遮挡了一下左侧脸颊上的蝴蝶胎记,低声询问洛教主:“你今天能陪我一起睡吗?我有点害怕。” 洛辰明嘴角挑起:“好啊。” 蜡烛留了两支没有熄灭,窗子开了半扇,夜风吹进来,灯火摇曳。 洛辰明看着林燃发了会儿呆,眼睛似乎有些酸涩,轻轻眨动一下,泪水就流了下来。他拿出那块手帕,给林燃擦拭:“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我乐意,关你屁事。”林燃抢过手帕,匆匆擦了下泪水,他自己擦用的力道也不小,白皙的皮肤立刻变得绯红。 “刚才还求着我陪你,现在又骂我。手帕还给我。”洛辰明说。 “不给,这是我的东西。”林燃举起手帕,往后面藏,洛辰明翻身,在林燃身上撑起胳膊,一伸手就抢了回来:“我家传玉坠都给你了,只是要你一条手帕而已,算起来吃亏的是我,把它给我吧。” 林燃撇了撇嘴,任由他把手帕拿回去,折起来塞到了衣襟里。 洛辰明看他不难过了,总算放下心。 “半年前你分明很主动,怎么现在脸皮这么薄?”洛辰明轻笑一声,问道。 林燃疑惑道:“教坊司不就是做那种事情的地方?去了教坊司,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什么都不做才奇怪。” 洛辰明心中一热,看来不是他一个人动心。他故作恶劣:“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小倌?” “对。” 洛辰明噎了一下。 夜里安静地很,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洛辰明微微抬起身子,看了眼旁边的人,发现他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得离开了。”洛辰明说,“皇帝遇刺,到处都在搜查凶手,很容易找到我的身上。” “你还会回来吗?”林燃问。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林燃没有说话。 “外面的世界很大,小小的皇宫容纳不下。我带你去沙漠看日落,漠北深处的沙子是白色的,很干净,傍晚时霞光是粉紫色,照在沙漠上,沙子也变成了粉紫色的,像大海一样。” 系统很心动,这也是它向往的,大声喊:【答应他!答应他!】 “你要是不喜欢漠北的炎热,我们可以再往北边走,那里气候凉爽,高山巍峨,处处都是翠绿高大的松柏,林中有漂亮的山鸡和大尾巴松鼠。站在山顶上,好像能伸手摸到云,太阳升起时最绚烂。” 【答应他!答应他!】 洛辰明看林燃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想多讲一些:“南边的小镇也很适应居住。那里常常微雨朦胧,雾气时常笼罩在上空,晴朗明媚的时候,水雾会变得很漂亮,就像年节时夜晚的烟花。” 【答应他!答应他!】 林燃满怀歉意拒绝了:“对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又不是再也不见了。等局势稳定下来,我就回来看你。如果你后悔了,那就告诉我,我会一直等你。” 系统很难过:【为什么不答应他?】 林燃冷静道:【失去现在的身份,名满天下的任务还做不做了?】 【这倒也是,唉。可怜他还不知道,原主早就死了,你离开之后,这具身体也会死去。我好难过,洛辰明太可怜了。】 林燃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沉睡,醒来时天光大亮,烛火已经被蜡油浸灭。 空荡的寝宫里只有他一个人,康宁宫恢复了往日的冷僻。习惯了孤独的小殿下怅然若失,看了一会儿门口,确定无人过来,起身拿起衣服,自己慢慢穿戴。 - 京城之外,洛辰明站在高高地楼顶,眺望远处的皇城。 皇宫是那么渺小,连康宁宫都分辨不出,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宫里的白色在一点点蔓延,应该是宫人们换上了缟素。 小殿下彻底失去了疼爱他的父亲,这个时候,他却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洛辰明心里空荡荡的,撑着手屈腿坐下来,低声自嘲道:“本想了却心愿,再无挂念,没想到更放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主要是满足我逆cp的奇怪xp,很短,节奏比较快。下个世界主角人设就强势起来了!我要写各种各样的画风和xp() 蝴蝶美人(5) 先帝行天,灵柩停了三日。 天下缟素,宗室王孙二十七个月内禁声色、禁荤腥、禁饮酒、禁婚娶。 贤妃所出的二皇子林焰、三皇子林灿被皇后以谋反之名送往狱中,为先帝守灵的除了林燃,只有生母早逝懦弱无能的五皇子林炽。 皇后以雷霆之势打了其他几位成年皇子一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推举林燃登基为帝。 林燃苦熬数日,悲痛欲绝,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病倒,给了二皇子一派攻讦他的理由。 “六皇子容貌怪异,生来便有异兆,是为不祥!倘若登基为帝,有伤国体!” “林燃不曾进入官学,胸无点墨、性情孤僻、残暴无礼,国家大事怎能儿戏,交由此子,如何对得起先帝?” “六殿下年幼贪玩,不通政务,当不起如此重任!” 皇后把这些奏章挑出来扣下,以求消减一部分阻力,同时派遣太医为林燃诊治,还亲自过去照顾他。 林燃高烧刚退,脸上还泛着点点潮红,左脸上的红色胎记愈发鲜亮,皇后看到只觉得碍眼,“不争气的东西,我为你铺好了路,只差临门一脚,竟在这个时候病倒。” 林焰和林灿在朝中经营多年,与不少臣子交好,就算他们入狱,狱中也有二人的人,无法暗中下手。没有确凿的证据,更难光明正大地将两个皇子处死。 从前这兄弟两个还有隔阂,如今一同落难,齐心协力,一致将矛头对准了皇后。如果林燃继承皇位,一切尘埃落定,日后有的是机会杀了他们。 这个关键的时候,林燃突然病倒,皇后越想越心急,脾气也越来越大。 第一个孩子的死亡给了她重大的打击,夫妻多年的疏离,让她变得扭曲。她和皇帝没有什么感情,因为利益而起的婚姻,最终因为利益败落。 在这个过程中,她变得扭曲疯魔。 “平日里也不知道收敛,仗着你父皇宠爱,无法无天,合宫上下谁不知道你的臭名声?哪个人敢拥你为帝?”皇后冷声说,“从今日起,你安心在康宁宫中养病,好好收敛一下性子,若是让我知道,谁又被你打了,我们母子就直接等死吧。” 她也不想和林燃弄得太僵硬,缓和下语气,“熬过这几日,等你做了皇帝,想惩罚谁就惩罚谁,没有人敢不顺从你的心意。” 皇后离开的时候,没有让林燃起身相送。 系统心有余悸:【这个女人疯了。】 林燃平静地说:【能完成任务达成就好,皇帝的身份,可比皇子好用多了。】 【这倒也是,你原来世界的南唐后主,还有宋徽宗,都是凭借皇帝的身份在艺术届很快拥有极大的名气。但是他们都是昏君,没有好下场的。你不会也要弄个类似的结局吧?】 林燃用手背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笑着对系统说:【反正最后都要离开,有什么区别?】 系统无言以对。 林燃的病情反复了几次,整个人都消瘦很多。皇后忙着处理外面的事情,没时间管他,林燃又作了几幅画,随意丢在角落,等康宁宫的人拿走。 宫人们偷器物拿出去卖是常有的事情,林燃的不少诗画都是这么传出去的,两年下来数量非常可观,已经在小范围内积聚了名气。 要是卖不了钱,那些宫人也不会持之以恒地往外偷。 林燃日子过得悠闲,系统却没他那么能沉住气:【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洛辰明啊。】系统一直替林燃记挂着他,【皇后一心想弄死你那两个哥哥,根本不会放弃魔教的线索,洛辰明在外面应该不好过吧。】 【很快就不会有人找他麻烦了。只可惜,恐怕没法见他最后一面。】林燃专心致志地写字,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系统想想就觉得难受。 洛辰明离开皇宫,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心里还记挂着林燃,但是无暇抽身,只能通过坊间的传闻,看他登基为帝,派人查找杀害先帝的凶手,与他为敌。 林燃病好之后,皇后召他到紫宸殿来,屏退众人,神情温柔到诡异。 “皇儿,母亲已经尽力了,那些朝臣杀的杀贬的贬,但还是没能让他们闭嘴。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她拉着林燃的手,轻轻抚摸他眼角下方的蝴蝶纹路,“近些日子你做得很好,没有坏名声传出去,已经有人相信你改过自新。你虽体质特殊,容易受伤,宫里药材应有尽有,足够供养你,算不得什么。只是你这片胎记,偏偏生在脸上,占了大半张脸,让人无法忽视,也没有办法遮掩。” 系统吓呆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说:【她想干什么啊?】 林燃毫无波澜地回答:【大概是要把我的缺陷强行抹掉。】 【什、什么缺陷?】 林燃没有回答它,而是道:【屏蔽痛觉之后,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最多视觉效果惨烈了一点。你要是不想看,就去休眠吧。】 【我不用休眠,我可以!】 这个时候离开,丢下林燃一个人,就算林燃心理强大,不在意这些,系统还是会觉得他很可怜。 主要是以前林燃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做任务机器,从来没有这么沉浸地扮演过一个人,系统不清楚他工作之外的性格,会不自觉得把他的外在行为,当成真正的林燃,混淆林燃和原主。 林燃低垂下眼眸,乖巧地任由皇后抚摸,“我听母亲的。” “母亲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最听母亲的话了,凡是母亲的叮嘱,你向来放在心上,乖乖照做。”她继续抚摸着林燃脸颊上的红痕,语气坚定疯狂,“只要没了这片胎记,谁也不能阻止你登基!” 登基典礼很仓促。 林燃的朝服是匆忙赶制出来的,里衣是他惯用的云络织锦,外面的礼服要硬一些,衣服上的绣样没有前几任皇帝那么精致。 先帝驾崩不到一个月,依然沿用从前的年号。 林燃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手指虚握着扶手,俯视下方,玩味不羁的目光让朝臣们不禁想起从前,当着先帝的面,这位祖宗无礼地称呼他们为“老东西”“老混蛋”,心都提起来了。 林燃的外祖父,太师冯辞见无人行礼,率先上前,高声呼道:“万岁!” 皇后一派的臣子反应过来,紧跟其后,行跪拜大礼,齐声同呼万岁。 大势所迫,其余人慢了一步,不情不愿地做出同样的姿态,对着林燃俯首称臣。 林燃抬手,撩拨一下眼前的免冠,这东西沉得很,勒得他脸上伤口疼。随手解开绳子,将金冠丢到了脚边,脱掉外面最粗糙的礼服,也丢在台阶下面。他的目光扫视下方依然腰背挺直,没有俯身行礼的两个老人。 “你们两个老东西,看来不愿做朕的朝臣啊。” 原本安静的大殿,似乎变得更加寂静了。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声,控制住手脚,不敢做出丁点小动作,等待着新帝开口。 林燃声音中带着笑意:“朕也不勉强你们,趁早告老,还有谁,要是想一起走,也都呈疏奏上来,朕一律准了。” 其中一位脾气,看到林燃还像以前一样口无遮拦,顿时觉得大燕无望,眼前一片漆黑,亡国危在旦夕,气得跳脚,指着林燃直骂:“竖子小儿,你就是这样为君的?可怜先帝兢兢业业,竟生了你这么个混蛋!” 林燃脸色一变:“人都是死的吗?不快制住他,拖出去,拖出去!乱棍打死!别再让朕看到他!” 冯辞和那位大人有些交情,也知道这个外孙是什么德行,连忙站出来说情:“陛下才刚继位,不宜见血,徐大人年迈,头脑不清醒,陛下革去他的官职,也就罢了。” 外祖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林燃怒意不减,不情愿道:“都聋了吗?没听到冯大人的话吗?” 徐大人被侍卫拖出了朝殿。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他们看着前方衣衫松垮,将朝冠掷于脚边,脸上的蝴蝶纹路变成可怖伤疤的少年,终于意识到,他们的新君,是一个毫无畏惧之心的暴君。 朝殿里又安静下来。 林燃用手指抿了抿嘴唇,笑着说:“父皇的案子,是刑部和太尉府一起查办的?” 被点到名的两位大人浑身一战,并列向前:“回陛下,正是。” “父皇在安泰宫遇刺,朕看这件事和安泰宫脱不了干系。至于魔教那里,洛辰明早就走了,哪可能在宫中逗留?何必费这个功夫对付魔教,朕看凶手就是安泰宫贤太妃。” 刑部尚书和太尉二人对视一眼,他们可没有太师在背后撑腰,能逃过杖毙,默默领了旨意,退回原处。 林燃打了个哈欠:“时候差不多,退朝吧。” 说完他站起来,离开了朝殿。 后面的宦官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一个多余的动作也不敢做,脚步轻得一点都听不到。 林燃从康宁宫搬到了承平殿,伺候他的人也换了一批。 回来之后,他就进了书房,喊了个人进来研墨,提笔作画。 侍候在一旁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宫女,年纪与林燃相仿。 她没见过林燃将他人性命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样子,对这个年轻的皇帝充满了好奇,偷偷打量林燃,目光在他左侧脸颊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林燃说。 宫女有些害怕,声音发颤,“奴婢能侍候陛下,已是幸事,陛下就算真的挖下奴婢的眼睛,奴婢也唯有感谢陛下的恩赐。” “你不怕我?”林燃来了一丝兴味,“你可懂画?” “略懂一二。” “那好,你过来看看,朕画得如何?”林燃延续从前的风格,画完最后一笔,拿过玉玺来,按下印泥,在左下角的空白处留下印章。 他并不在意那个宫女懂不懂画,随便她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她把这些盖着大印的字画弄出宫去,卖个好价钱,就足够了。 宫女细细观摩:“陛下的画……奴婢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吗。” “陛下是否作过一幅画,画的正是宫内的景色,右侧有两个年轻男子,一人着红,一人着青,并肩而立,十分相得益彰。这两副画里的景致虽不同,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其他画作里没有的。” 林燃有些意外,那是洛辰明离开之后他画的,那天傍晚他们一起在康宁宫外赏景的画面。 他声音稍缓:“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烟。” “有件事情朕需要你去做,你不必紧张,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林燃随意地说,“如果有人进宫找朕,你就带他去康宁宫,朕在那里给他留了东西。你告诉他,朕向来不喜欢占人便宜,东西还他,从此一笔勾销,再无亏欠。” 云烟大着胆子问:“您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呢?” 林燃笑着说:“朕是怕他来得太晚,朕早已把他抛在脑后了。” …… 洛辰明这几天过得不太好。 宫里不少人见过他的样貌,先帝驾崩后,到处都是抓捕他的榜示。魔教的势力在漠北,仅凭中原那些人,不足以对抗朝廷。 他只能隐藏姓名,乔装改扮,暂时不以真面目出现。 新帝登基时,天下大赦,但这并不包括洛辰明。等他知道林燃就是刚登基的皇帝,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娇气爱哭的林燃,竟然也能当皇帝? 就算他是嫡子,可是前十几年被父母漠视,从未学过帝王之道,突然被推到高位,怕是惶恐不安,焦头烂额吧。 而且…… 林燃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不愿跟自己走。现在他做了皇帝,恐怕更不会离开。 虽是这么想,洛辰明记着自己的诺言,仍旧打算进宫,再见他一面。 越靠近皇城,对他的搜捕越严密。洛辰明没有办法,只好暂且等待。 京城里的传闻一件接一件地冒出来,新帝残暴荒虐,本性残忍的流言盛传了一段时间,但是一直没有什么人员伤亡,谈的人就少了。 倒是关于陛下的其他几件事情愈演愈烈,说的跟真的似的。 新帝喜爱书画,顽劣不堪,拿着玉玺给画作上盖章。宫中有印着玉玺的画作流传出来,与坊间卖的无名氏所作如出一辙。 无名氏的画是半年前出现在集市上的。 他的笔力虽有些稚嫩,但是色彩搭配很舒服,构图也无可指摘,十分清雅,又是皇宫中流传出来的,数量不多,被人争相采买,做附庸风雅之用。 现在无名氏和皇帝联系在了一起,风头大盛,一幅画可值千金。 有画匠见有利所图,陛下以前的画没有姓名和印记,极易仿制,便也跟着画了几幅,但是总是轻易能被人识破。 洛辰明坐在茶馆里,听几个人闲聊到此处,觉得甚是新奇。 林燃的画他也见过,真有这么神奇吗? 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 “画容易仿,临摹官家的字也不难。但是其中的情谊,却是仿不来的。” 洛辰明心脏突然快速跳了一下,他举起酒杯,遮挡住自己的表情,等他回神,邻桌已经侃侃而谈。 “官家的性格如何,你我没有见过,也不清楚,不过看那些当官的就知道,那位脾气可算不上好。这种性情的人,有几个能耐得住性子,沉迷书画? “我家恰巧有位亲戚,他的女儿在宫里当差,闲暇时候听说过一些事情。半年多以前,官家还是六殿下的时候,遇到了他的心上人,只是未能与那人相守,这才常常作画,以寄相思之情……” 洛辰明刚才还有些吃味,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头脑中像是有烟花绽放,叫他满腔欣喜,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好。 半年前,不正是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 他透过窗子看向皇城的位置,迫不及待地想见林燃。 就算他不愿跟自己离开也没有关系。 林燃的名声有褒有贬,极具争议,再加上他的风流韵事,迅速传开,进入洛辰明耳中。 洛辰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依照林燃别扭又单纯的性子,确实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声,能做出放任流言传播这种事情。 只是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皇帝的心上人,是他这个魔教教主。 洛辰明有些得意的拿上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馆。 他留意四周,发觉街上的通缉令已经褪色,没有新的替换,想来对魔教的压制已经松懈。 他回到住处,观察了两天,确定安全之后,换了一身新衣,就这样运起轻功,绕过巡守的士兵,翻越城墙,打晕一个宦官,换下他的衣裳,偷偷溜进了皇宫。 看来林燃已经掌握了一些权力,撤掉对他的抓捕,特意放松警戒,等待他的到来。 与此同时。 系统看着名声集满,失落地告诉林燃:【任务完成了。】 【好。】 它怕林燃难过,安慰道:【其实洛辰明不来也是好事。】 如果他真的来了,林燃当着他的面死去,该是有多么无可奈何?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极大的痛苦。 林燃的语气很平静,他和系统交流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的:【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就走吧,去下一个世界。】 系统觉得林燃在强忍悲伤,它没办法安慰,只能装作不知道:【那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这章能交代全,现在看来还得写一章番外。 ps:林燃对洛辰明的在意,大部分是系统脑补出来的。后面几个世界慢慢推进。 感谢在2021-12-04 02:44:36~2021-12-05 07:1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逆得道、梦想吃遍全世界、4269720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洛辰明 洛辰明两次来到皇宫都是为了林燃。 第一次来时,他不清楚少年的身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决心与皇帝交易,查明林燃的身份,带他的尸首离开风月之地,为他打理身后事。 第二次进宫,林燃登基为帝,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任人宰割。他成了世上最尊贵的人,还对自己的感情做出了回应。洛辰明满心都是雀跃,只想快些来到他面前,拜见自己的新皇。 此时盛夏已经临近末尾,天气愈发炎热,康宁宫比从前更加僻静,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角落中生出细小的杂草,外面的红柱颜色也没有从前鲜亮了。 洛辰明找到一个眼熟的宦官,塞给他一块碎银:“陛下呢?” 那位宦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陛下登基之后就搬到承平殿去了,你是哪个宫的?怎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洛辰明随口说:“我先前被陛下罚去清扫园子外面的大路,一直没有留意过这边,陛下怕是把我忘了。” 那位宦官听到洛辰明的说辞,多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洛辰明望了一眼宫门,转身前往承平殿。 先帝逝世不久,宫内的白绫尚未取下,回廊上缀着白色灯笼。宫人们来来去去,乱糟糟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洛辰明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场面,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悸,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他快步往承平殿而去,承平殿内很安静,宫人们面如死灰,神情麻木,见到他这个生面孔也没有阻拦。 洛辰明放轻脚步,慢慢走进来。 人都在卧房里。 洛辰明看到太后侧着身子,半坐在床边,俯身握着床上那人的手,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条手帕为他擦拭,口中念念有词。 承平殿内门窗紧闭,窗幔放下来挡住了光线,屋里燃着蜡烛,昏暗地仿佛已经入夜。 屋里放了冰山,冷气很足。 洛辰明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他顾不得掩藏身份,径直卧房走去。 太后的低喃越来越清晰,她温柔地说:“皇儿脸上还痛不痛?没有胎记了,我们和正常人一样了,你看,你是嫡子,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谁也不能违背你的旨意。别跟母亲置气,快起来吧。” 洛辰明看清那只被太后握住的手。 太后的手细嫩白皙,那只手比她的手更白,带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好似没有骨头似的,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洛辰明就快步冲了过来,林燃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嘴上没有半点血色。 左边脸颊上漂亮的蝴蝶胎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厚厚的黑色痂痕,底下的脸颊略有凹陷,像是被人特意剜去了皮肉。 怎么会这样…… 洛辰明清楚地记得,与林燃重聚的第二天,他给林燃的手臂上药,林燃泪光闪烁,委屈地说自己怕疼。 他那么怕疼,那么怕疼…… 林燃怎么能忍受得了,被人剜去脸上的大片皮肉? 是太后逼他的! “为什么?林燃为什么会死?!”洛辰明来时充满了期待,他已经知道了林燃对他的心意,也决心给他一个答复,纵然心系江湖,也愿为他妥协。 世人都知道林燃心里深爱着一个男子,无人反对,只称赞他的风雅和深情。 他答应了林燃会回来看他,林燃却先一步离他而去。 “放肆!天家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太后对洛辰明怒目而视,又看向林燃:“我儿子没死,活得好好的,他只是病了,别打扰他休息。” 她放下林燃的手,给他盖上被子,站起来时踉跄一下,对林燃说:“皇儿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早起上朝,母亲先回去了。” 洛辰明不喜欢这个女人,此时却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来到林燃跟前,“我回来了。” 林燃逝去的时间不长,屋里温度很低,除了肤色不对,依然保持着生前的样子。洛辰明发现他比自己离开是瘦了很多。 “对不起,连我也骗了你。”洛辰明看到林燃的下颔处有佩戴冕冠勒出的痕迹。洛辰明以为当了皇帝就可以不再受人欺凌,却没想到,林燃如此纤弱,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分量。 “说好了等时局稳定就回来看你,是我来的太晚了。”他轻声说,“林燃,如果我这次想带你走,你会同意吗?“ 他叹了口气。 从前林燃不愿意,现在更不会同意的。 他是皇帝,应该入葬皇陵,与他的先祖父母一起,而不是做一具无处埋葬的枯骨。 洛辰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彷徨无助地守在林燃身边。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死亡。 时间一点点消逝,屋子里越来越暗,太阳落山,蜡烛也快要燃尽。 林燃的魂魄会回来吗? “你是谁?” 洛辰明转身望去,发现是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手上拿了新烛,正要进来更换。她没想到屋里除了陛下,还有一个宦官,不由惊呼了一声。 洛辰明被她问住了。 他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陪在林燃身边? 云烟打量着他,轻轻问道:“你不是宦官吧?” “你怎么知道?”洛辰明声音沙哑地开口。 “宦官没有你这样高大的,而且你看起来不像是宫里的人。你就是陛下的心上人?” “他跟你提起过我?” 云烟和林燃相处了几日,林燃对待她很温和。如今林燃死了,云烟心中也很悲痛,看到洛辰明之后,更替陛下难过。她眼眶发红,低下头看着手中白烛:“你怎么现在才来?陛下一直在等你,哪怕你早来半日……” 洛辰明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去,“半日?” 林燃竟只离世半日! 他明明有机会早一些来,却因为不想承受风险,拖了这么久才动身! 只要半日,他就能见到林燃…… “陛下说,有东西要交给你,就在康宁宫。”云烟看到他愧疚痛苦的模样,有些不忍,没有继续责怪他,“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洛辰明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向云烟,疾声问道:“他为什么会让你带话?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林燃是怎么死的?” 云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势的人,被他的气势压迫,退后半步,扶着身后的柜子,有条理地回答他的话:“陛下说,陛下说,他想来不喜欢占人便宜,东西还给你,从此一笔勾销,再无亏欠。你来得太晚,陛下早已将你忘了。” 洛辰明的气势一滞。 林燃在怨他,林燃一直在等他带自己离开。可是他始终没有等到。 “先帝驾崩,陛下守灵辛苦,大病了一场,病尚未好全,脸上又受了伤,七日登基典礼劳累非常,不过多久陛下就再次病倒了,脸上的伤也崩开,止不住血,几日高烧不退。直到今天早上,突然没有了呼吸。”云烟最初还能维持平静,说到后面哽咽起来,用手帕擦了擦泪水。 洛辰明看到她的手帕,想到自己怀中林燃的那块帕子。 他的玉坠还在林燃那里。 他答应过林燃,以玉坠为信物,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可是已经晚了。 云烟看洛辰明心神惶惶,有些不忍:“我看得出来,陛下心里有你,否则他怎么会把你们相处的样子,全都画在画中?陛下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你难过,故意这么说的。他一定早就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洛辰明怔怔地看着林燃,好一会儿才问:“我去康宁宫看看,你在这里陪他一会儿,他难过的时候,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云烟的眼睛又湿润了:“是。” 洛辰明刚才来康宁宫的时候,没往宫里走,这次过来才发现,康宁宫内的瓷器、字画,甚至连木材好一些的桌椅都被人搬空了。 他在空荡的宫殿里转了一圈,到处都布满了灰尘。 洛辰明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林燃要交给他的东西。他来到康宁宫外面,就在不久之前,林燃被皇后喊去,他从宫人那里讨来一把瓜子,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打发时间。现在只觉得荒凉,什么闲情逸致都没有了。 突然,洛辰明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的泥土颜色不对,他走过去,用手触摸一下,确实比其他地方的泥土更软,像是才翻过没多久。 洛辰明用手把这片土挖开,大约挖了半丈深,终于看到了一只木盒。 他把盒子打开,莹白色的玉坠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是林燃亲手埋进去的。 屋里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林燃一死,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会被人拿走,就算他是最尊贵的皇帝,死亡之后,也会失去所有的尊严。 林燃以怎样的心情,把玉坠埋在里面的? 他有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像这块玉坠一样,埋进泥土中,不见天日? 洛辰明悲痛到难以复加,小心勾起玉坠上的绳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 两日后,新帝崩殂的消息传出,太后后丧子悲痛欲绝,痴狂疯癫。狱中的两位皇子无罪释放,二皇子林焰登基为帝,奉太后为贵太后,移至福寿宫养病,贤太妃为太后,居于长春宫。 林燃的尸体比常人更加脆弱,不易移动,洛辰明最终没能带他离开。 洛辰明用手帕包裹好那块玉坠,小心放在心口处,带着这两件信物游遍大燕。 他四处搜寻林燃的字画,在画里可以窥探到二人的过往,记忆中林燃作画时的神态是那么恬淡平和。 林燃虽已故去,有关他们两个人的传闻却长久存于世间。 林下君子(1) 刑部大牢门口,红衣小将军左顾右盼,神情充满了不耐烦。他急着出来,连件披风都没穿,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似的。 见到有人出来,他急忙迎上去:“周兄,有我哥的消息吗?” 周锵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孟兄节哀,林侍郎一家的案子已经结了一年有余,看守林公子的小牢子早就调到别处去了。你要是想寻找林公子的尸身,早一年还可以,现在可难了。” 林渊一家被捕入狱,受尽了折磨,死的死流的流。 林家大公子自幼体弱,受刑不住,没能撑过去,和其他犯人一起,草席一卷,丢到了城郊南山的乱葬岗。 其余熬过去的,也没能活下来,秋后斩首,最终也是黄土一抔。 孟澜星和林渊一家是邻居,他年幼失怙,又和林家大公子年纪相仿,没少受林家照顾,和那位大公子关系极好。 孟澜星继承了先父的爵位和官职,带着军马去往边疆,回到京城已经物是人非,连林家人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你也不要太难过,林小姐被流放到了英州,到那边打听一下,说不定还活着呢?”周锵拍拍他的肩膀,“我记得林公当年可是极属意你的,林小姐无依无靠,只能指望你了。” 要是林家没有遭遇这样的祸事,说不准此刻孟澜星已经去林家提亲,迎娶林小姐进门了。 真是世事无常,倘若林小姐早早地嫁出来,哪里会被流放到英州? 孟澜星离开刑部,来到人声喧闹的街上,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林燃蜷缩在墙角,定定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就是这个人了。】 系统给他加油鼓劲:【上啊!上!】 林燃艰难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把自己包裹严实,换了一个姿势,面向墙壁,藏起了自己的脸:【主动送上去,还怎么占据主动权?】 这是林燃穿越过来的第三天,他的身份是一个乞丐。 系统一开始还很高兴,林燃终于可以做一次自己,把重心放在事业上,从基层开始打拼,留下励志传奇。了解清楚状况之后,它欲哭无泪,这还不如上一个世界! 至少上个世界林燃是皇子,虽然偶尔挨揍,但是有痛觉屏蔽,还衣食无忧。 原主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他遭逢巨变,精神有些不太正常,记忆断断续续的。 林燃只知道他的双手被人砸断,丢入牢狱中备受酷刑,断气假死后,让人扔到了乱葬岗。醒来之后,他回到城里,混在人群中,亲眼看到家人在闹市中斩首。 从此他就疯了,混在乞丐里,放下尊严,跟着一起讨饭,之后他就冻死在了寒风里。 系统比上个世界更焦虑了:【主动权哪里有命重要?你在发烧!】 【是吗?我觉得挺冷的。】 系统觉得林燃人已经冻傻了。 林燃从路边抓了点雪,塞到嘴里补充水分。他两手并用,拿起棉被里温着的干馒头,掰成碎块塞到嘴里,慢慢咽下。 系统看的想哭,它很理解原主为什么疯掉,换成谁从天之骄子,沦落到现在这副田地,都会有巨大的落差。只有林燃跟没事儿人似的,还想着什么主动权。 它没有实体,无法左右林燃的行为,只能旁观。 林燃吃完东西,缩成一团,闭上眼睛保存体力,顺便理了理脑子里杂乱的记忆。 他是在看到那个红衣男人的一瞬间,才回想起往日里相处的一些画面。那个男人比记忆中黑了一点,也成熟很多,他多看了几眼,才确定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至于他姓什么叫什么,林燃一概没有想起来。 林燃能感觉到,那个人跟原主关系很好。 原主一家被捕入狱,肯定有仇敌。林燃此时的身份是个死人,低调地度过一生没问题,想名满天下,必然要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只靠他自己是不行的。 他需要一个帮手,红衣人出现的正是时候。 - 孟澜星去了一趟乱坟岗。 官府会有专门的人,抬着尸体丢到这里,草草挖坑掩埋。因为很少有人过来,差役们可能会偷懒,随便把尸体一丢,反正不久之后,就会有乌鸦或者其他野兽过来吃掉腐尸。 这个地方遍地都是白骨,露在外面的布料也大相径庭,除了穷人乞丐穿的黑色、褐色、青色的麻衣,就是灰色的囚服。 林燃素性喜洁,尤其爱穿白衣,每次抚琴前必定焚香净手。孟澜星好动,常常跑得一身汗,被林燃嫌弃后,故意往他跟前凑,二人再一起沐浴更衣。 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恶心的地方? 可是他找不到林燃了。 孟澜星失魂落魄地返回城里,人声入耳,拉回了他的思绪。 林伯父官至吏部侍郎,负责朝中官员任免等事宜。他为官中庸,向来谨慎,林大哥也是清正君子,府上怎么可能做出大逆之事? 孟澜星深吸一口气。 他早就把林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如今事有蹊跷,他定要查个清楚,不能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去。 打起精神来,孟澜星抬头看了眼天空,乌云密布,好像又要下雪,天昏沉沉的,分辨不出时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尚未来得及吃早饭,此刻才觉得腹中饥饿,便找了个小摊,要了一碗热汤面吃。 摊主给他盛了面,把其余客人吃剩下的汤面给乞丐:“这天可真冷。” 乞丐连连道谢。 摊主指着不远处的墙根,问他:“那边躺着的那个,该不会是死了吧?我看他在这呆好几天了,动都没动一下。” 那个乞丐看了一眼,操着外地口音,用蹩脚的官话说:“我不认得他,大爷我这就过去看看,要是真死了,也好快点埋了。” 孟澜星吃完了面,放下银子。想到自己刚从乱葬岗回来,没能找到林燃,遇到这种事情,也过去搭把手,就当为林燃积阴德了。 他跟着乞丐一起走过去,站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乞丐都是一个样子,许久没打理过身上,头发脏乱油腻,衣服灰扑扑的,皮肤干裂乌黑。现在是冬天,倒是没闻到异味。 那个乞丐上前,推了一把地上躺着的人:“喂,兄弟!” 那个人还有气,发出细微的哼声。他的头发太长,遮住了脸,也不知道有没有清醒。 接着地上那人向前倾身,但是身体过于虚弱,无力地跌了回去,只能伸出手来做乞讨的样子,用微弱的声音说:“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孟澜星浑身一颤,呆在了原地。林燃的面容浮现在眼前,用同样的声线喊他的名字。 “澜星。” “您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这是个疯子,就会这一句话。怪不得躺在这里几天不动,肯定是觉得外面冷,也不知道找地方避避风雪。”外地乞丐站起来,回头对孟澜星说。 孟澜星看到疯乞丐的手。 他的指尖冻得乌青,骨头扭曲,像是被人掰断了没有接回去。但是骨节修长,并不粗大。 孟澜星快步上前,蹲下来撩开疯乞丐的头发,看到一张憔悴肮脏,但是熟悉至极的脸。 他心跳的很快,全身沸腾了,在这严冬中热得很。孟澜星紧紧盯着那张脸,半晌后哈哈大笑,笑得莫名其妙,连那个疯乞丐也被吓住,颤抖着不敢说话。 孟澜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声停下之后,只剩下泪水。他把人从脏兮兮硬的像石头似的棉被里抱出来,脸上带着眼泪,笑着对他说:“我总算找到你了。” 外地乞丐见这位少爷突然把那个疯子带走了,顾不得太多,连忙把地上的棉被占了,捡起里面那几个脏馒头,赶紧往相反的方向跑。 这里离着孟澜星家不远,他两条腿修长有力,不一会儿就带他回了家。 府上的下人看到少爷带了一个脏得看不出男女的叫花子回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孟澜星没有解释,直接把人带到自己房间,对贴身侍候的谷雨说:“快去备热水,再请陈大夫过来!” 谷雨不明所以,呆呆应了一声,“哦,我这就去。” 【你刚才真的太惨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入戏,我好难受。】系统泪目,【终于相认了呜哇哇哇——】 林燃在外面冻的时候太长,进了温暖的房间也没有感觉到暖意。他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先前的不适,全再这一刻爆发。 孟澜星托着他的身体,发现他烫得厉害。连忙在屋里添了两个炭盆,脱掉外面那身冻得硬邦邦的脏衣服,取了烈酒和清水来,给他擦洗额头和身体。 谷雨拿了沐浴用的木桶,把热水一桶一桶地提进来,灌到桶里,孟澜星把人抱进去,很快一片清水就变成了脏污的黑色。 林燃低垂着脑袋,浑身无力。呼吸渐渐软弱。 “哥,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澜星啊。”孟澜星用哭腔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他转头大声问:“谷雨!陈大夫怎么还没来?” 谷雨被赶到外面候着,闻言赶紧回答:“白露去喊的陈大夫,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孟澜星没有办法,握着林燃扭曲的双手,上面有他多年练琴留下的痕迹。孟澜星不会认错这双手,这个人就是他一直寻觅不到的林燃! “哥,你不能睡,萱儿还在等你,她还活着,她还在等你。”孟澜星看到林燃动了动眼皮,“林伯父是被冤枉的,你身为他的儿子,怎能任由父亲平白蒙冤!” 林燃努力掀开眼皮,目光渐渐聚焦,落在孟澜星的脸上,他动了动嘴巴,用极轻的声音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码完字丢到存稿箱就睡了,睡前突然担心,内容提要的春梦两个字不会被口口吧?然后做梦梦到评论区有人问提要里口口的是啥,我打开眼看,春梦没有口口,而是最后两个字口口的,但是我也想不起来最后两个字是什么。 醒来之后赶紧看了眼目录,没有被口。 最后两个字是“觅处”。 小脸通黄。 感谢在2021-12-05 23:27:30~2021-12-07 02:5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云倾、南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林下君子(2) 林燃偶遇孟澜星的时候,观察过街上的人对他的反应,就知道孟澜星的住处离那里不远。 只是他没想过会这么顺利,第二天就被孟澜星发现带了回去。高烧之下,根本没法做出更多的反应,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浑身肌肉酸痛,口中一股苦涩的药味,倒是没有觉得饿。 “哥,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两天了。”孟澜星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十分憔悴,看起来没好好休息过。他伸手摸了一下林燃的额头,温度已经恢复正常,“我去给你倒杯水。” 林燃眨了眨眼睛。 原主记忆不全,只记得自己坐在屋檐下抚琴,这人在庭院中舞剑,气氛极为融洽,其余一概没有印象。 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记得。 林燃环顾四周,正想坐起来,孟澜星拿了水杯过来,看到他的动作,把杯子放在床头的矮柜上,“你别动,我扶你。” 林燃头还有些晕,坐好之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被废时的记忆非常清晰,林燃回想起来,都能感觉到原主那时的绝望。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也是他崩溃的开端。 林燃穿越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不疼了,就是用不上力气,握拳和舒展都很艰难。 现在这双扭曲到不似常人的手稍稍用力就疼得厉害,上面包裹了厚实的白布,只露出一点指尖。 孟澜星看到林燃的目光,心脏就想被人紧紧攥住一样,疼得厉害。 他和林燃一起长大,知道他有多么在意这双手。 “哥,手上已经上药了,陈大夫说,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还是可以恢复一些的。”孟澜星低声说。 陈大夫和林燃的父亲交情很好,林燃和孟澜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个靠得住的人。 两天前他见到林燃,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孩子竟还活着。 林燃性情安静,不像孟澜星活泼爱动,身体也不算好,换季时总会小病一场,直到年纪大些才好起来。 林燃经历了牢狱之灾,身上还有受刑留下的痕迹,又心神激荡,气血两逆,再加上这一年风餐露宿,还有这场严重的冻伤,身体已经大毁了。 陈大夫说,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上天怜悯。 林燃的手伤得严重,若是受伤之后及时救治,虽然不能做一些精巧的动作,但也能恢复得和常人差不多。现在治疗,不过是让它看起来正常一些,能做一点简单的动作罢了。 孟澜星拿过水杯,林燃就着他的手喝掉一杯水,问他:“你是谁?” 他昏迷之前问过这个问题,没等到答案就晕过去了,现在都不清楚这个人的姓名和身份。 孟澜星难过极了,紧握着拳头,克制温柔地开口:“我是孟澜星,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记得我了吗?” 林家诗书传家,林燃是个性情温和、克己守礼的君子。他骨子里有世家公子的高傲,人前人后都是衣冠整齐,举止得体。 可是孟澜星发现他时,他就像一个真正的乞丐,丢掉了所有的尊严,匍匐在别人脚下,卑微祈求果腹的食物。 这一年多他都是这么度过的吗? 他有些恐惧。 正常状态的林燃,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的。他高傲的自尊心不会容许自己有这么狼狈无礼的一面。 孟澜星和陈大夫交谈过,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是他不敢想,也不敢提起。 他怕吓到林燃,声音很轻:“这里是我家,每次你被萱儿吵得心烦,就会躲到我这里来。” 萱儿。 林燃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婀娜的背影,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只是看不清楚脸。 她笑得很开心,一边笑一边和孟澜星打闹,接着转过脸来,喊了他一声哥。 “妹妹……” “哥,你记起来了?”孟澜星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林燃看向他,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什么时候娶我妹妹?” 说完他又记起了一些事情。 原主的父亲林渊,曾经跟他提起过,孟澜星和他们家走得近,知根知底,性情样貌俱佳。 孟澜星和林燃极为亲近,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林萱和孟澜星年纪相仿,小时候一起读过书,关系不错,并不排斥,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姻缘。 就是这小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来提亲。 林渊私下对林燃说,要是孟澜星再不提亲,林燃就去探探口风,看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就算他和林萱成不了,他们也能帮衬着些,好歹孟澜星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你要是不喜欢她,也要跟我说一声,别耽误我妹妹。”林燃说完,用手腕抵着额头,表情痛苦。 原主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记忆是伴随着情绪的。 如果是从前,林燃可以轻松处理好这些情绪,可是现在,记忆来得突然,这具身体又很虚弱,林燃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根本无法思考。 系统担心地问:【你没事吧?我明明开痛觉屏蔽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大概因为这不是痛觉。别担心,和刚快穿的时候接受原主记忆的感觉是一样的,很快就好。】 “哥!哥你哪里难受?你别吓我!”孟澜星束手无策地看着林燃,“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出口,是我害了萱儿。” 林燃缓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疑惑地问:“你害了萱儿?” 孟澜星苦笑一下。 如果他能早点说出自己的心意,说不定林燃可以接受他,他就会想方设法地留下来,一直陪在林燃身边。 萱儿也不会为了等他,一直没有嫁人。 嫁出去的女儿,是不会受到娘家牵连的。 林萱要是能早早地出嫁,怎么会被流放到英州? 这些话他不敢对林燃说出口,只能苦笑。 - 林燃弄清楚他和孟澜星的关系,安心留在这里养病。 孟澜星很警惕,照顾林燃的除了陈大夫和那个贴身小厮谷雨,就是孟澜星自己。 林燃觉得这样很好,身体恢复之前,他确实不适宜暴露在人前。 养病的这些日子,林燃无事可做,喝下药就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谷雨先前也以为林燃死了,看到他时吃惊地合不上嘴,还以为林大哥蒙受冤屈,阴魂不散回来复仇了。孟澜星再三解释,他才相信林燃没有死。 谷雨跟了孟澜星多久,就认识林燃多久,对这位时常照顾自家小主人的公子感情深厚。 林燃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给他的伤手换好药,从屋里退出来的时候,谷雨眼睛里都是眼泪。 孟澜星问:“怎么了?” “少爷我心里难受,林少爷怎么会变成这样!”谷雨嚎啕大哭。 孟澜星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到一边,“小点声,哥会听到的。” 谷雨溜圆的眼睛看着他,眨了眨。 孟澜星松开手,“这都是暂时的,现在哥在我们府上,好好照顾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谷雨信任地点头:“我知道了!” 室内,林燃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跟系统说了自己的决定:【这个世界就靠弹琴名扬天下吧。】 系统先是觉得挺好,接着猛然一惊:【就你这手?真的能弹琴?你冷静一点啊,好好谋划一下,任务还是可以做的!】 林燃笑了笑:【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系统觉得自己又被他嘲讽单纯幼稚了,但是它没有证据,【好吧,反正是你的任务。到时候任务失败,我会安慰你的。】 【谢谢。】 林燃的任务是有时间限制的,他停留在这些世界,靠的是系统,而系统则通过收集名气,转化为能量。 每个世界的名气是有限的,系统能让他停留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如果在能量耗尽之前,没能完成任务,宿主将会被世界绞杀吞噬。 因此难度过高的世界,宿主可以直接选择放弃。 林燃每次做任务消耗的时间都不长,积攒了一部分能量,能停留的时间相对宽松,但也是有限制的。 他听到了谷雨的哭声,也留意到了谷雨看他双手时的眼神。 原主爱弹琴,对这双手尤为爱惜。 那他就燃尽生命,替原主弹奏一曲绝响吧。 - 生活条件提高后,林燃的身体恢复的很快,风餐露宿留下的痕迹,也慢慢褪去。 他的皮肤从黑红干裂,慢慢变得白皙。林燃看着镜子里的陌生的人,伸手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这是我?” “是你,哥从小到大都好看。”孟澜星顿了一下,不悦道,“上次在春熙亭聚会,竟有好几个小姑娘偷偷跟着一起过来,躲在远处偷窥你,被发现后,闹了个大红脸,还没玩尽兴就匆忙散了。” 林燃手上的白布刚取下来,孟澜星拿着他的另一只手,用细细的竹签清理指甲里的污垢。 林燃没有说话。 孟澜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慌,“哥。” “嗯?”林燃看向他,“你整日守着我,不去陪陪妹妹吗?” 林燃还没弄清楚妹妹是怎么回事,正好借着人设套话。 “哥,我不会娶林萱的,我跟你一样,拿她当亲妹妹看。” 我想娶的人是你啊。 孟澜星咽下未竟之言,含情凝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7 02:53:12~2021-12-08 06: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林下君子(3) 孟澜星不想娶林萱,林燃很失望。 如果能有法律层面上的关系,孟澜星上了他的贼船,就没了后顾之忧。 他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总比在外面冻死强。要是林燃没认出孟澜星,想要活下来,还得拐好几个弯。 “你真的想让我娶林萱?”孟澜星明知道他不记得了,还是期冀着从林燃口中听到一点点对自己的在意。 林燃摇头:“我不知道。” 孟澜星嘴角略微上扬,放下竹签,握住林燃的手,“那你好好想想,我和林萱相处的时间,还没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长。” 林燃听到这里,觉得不太对劲:【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不会吧?】系统觉得不是,可是一想到上个世界默不作声,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私下里找了林燃半年的洛辰明,又不那么确定了,【要不你问问他?】 【不了,我问他这个做什么?】林燃很清楚,就算一开始没那个意思,这句话问出来,也会有那个意思,他对系统说:【放心吧,我都拿捏好了。】 【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系统觉得孟澜星下一个受害者没跑了。 【上次有什么问题吗?我把玉坠还给他了,也留了话,洛辰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林燃不相信洛辰明真就这么痴情,最多过几个月,就能从伤痛中走出,开始新的生活吧。 系统欲言又止,看林燃自信中透着若无其事,好像真的没把洛辰明放在心里,【算了,你高兴就好。】 明明离开的时候,林燃一直翘首以盼,想见洛辰明最后一面,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洛辰明! 人都走了,说多了没意思,林燃既然不愿承认自己的感情,那它就假装不知道好了。希望林燃能想开,别留下什么心理问题。 林燃完全不知道系统在想什么。 孟澜星把他的指甲缝抠干净了,端来清水洗了一遍。外面那层白布拆掉之后,林燃的手指没以前那么扭曲可怖,但是伸不直,用力的时候有筋骨撕扯的痛感。 “别看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孟澜星握住他的手,转移林燃的注意力,“哥还记得那个种满了紫藤花的院子吗?那边已经收拾出来了,哥搬到那里去住好不好?” “不记得。” 孟澜星的期待落空去衣柜里翻了翻,拿出一件新做的大氅,披在林燃身上。 林燃来的时候病得厉害,下不了床,后来可以走动了,都是穿的孟澜星的衣服。 孟澜星原以为自己从小习武,一年多没见,长高很多,应该能超过林燃,没想到林燃穿上他的衣服,竟然还短了一截。而且他太瘦了,空荡荡的,并不合身。 孟澜星问谷雨要了尺子,量好林燃的尺寸,现给他赶制了新衣。 厚厚的棉衣穿在林燃身上并不显得笨重,衬得林燃愈发清瘦。白色的狐裘大氅像是要把他压垮,孟澜星给他系好带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扶着林燃出了房门。 冷风扑面而来,外面下着小雪,天色昏暗,灰蒙蒙的。 “哥,就是那边,你看到了吗?”孟澜星指了指东边的小院。 院墙不高,能看到里面的被雪覆盖的树木,还有一张高高的架子。此时架子上什么都没有,只剩一层厚厚的雪被,融化的雪水结成了冰,坠在架子下方。 林燃隐约有些印象,那里原本是被绿色的枝蔓缠绕,紫藤萝像葡萄一样低垂着,遮住夏日的盛阳。 “那边冷吗?”林燃被冻怕了,那里看起来更适合夏天住。 孟澜星说:“不冷,前几天修整过了,在里面多加了一道门,能挡住风雪。后院还有小厨房,随时都有热水,吃饭也方便。” 更重要的是,这里清净,没有那么多人,不必担心林燃的行迹暴露。 孟家的奴仆,都认识林燃。他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可靠,只能出此下策,把哥哥藏起来。 从此哥哥只属于他一个人,没人跟他抢。仔细想想,还有一点隐秘的快乐。 穿过月亮门,来到这边的小院子,林燃觉得这里处处透着熟悉感。看来原主也没那么疯,记忆忘得并不彻底。 外面太冷了,二人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屋。 孟澜星提前烧好了炭,屋里很暖和,他取下林燃身上的大氅,带他到火炉旁边暖手。 林燃手上的筋脉都坏了,就算在温暖的环境下也是冰凉的,他拿不住袖炉,在外面走了一圈,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孟澜星丢了一个橘子在火炉旁边,外皮微焦之后,剥开皮,喂给林燃吃。 林燃吃了一瓣,看孟澜星还要再喂,撇过头去,“我自己来。” 他拿过橘子,两手并用,把橘子掰开。 系统看到林燃笨拙的动作,想起他之前说的豪言壮语:【你真的要弹琴吗?要不要好好考虑一下,换个用脑子就能成名的方法?】 【不考虑。】林燃说,【这是原主的执念,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放心吧,我都拿捏好了。】 系统听到“拿捏”,再看那双连橘子都拿捏不住的手,对林燃充满了怀疑。 “怎么不见妹妹?我母亲呢?她又在哪里?”林燃没再管系统,继续跟孟澜星套话。在他的印象里,被斩首的家人,都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 比起孟澜星这个邻居,还是亲人的立场更能确定。 虽然这个世界对女人有诸多约束,能多几个帮手,总好比他一个人强。 孟澜星说会帮他查明真相,这都过去快半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到底不是林家人,没有收留林燃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义务陪他得罪人。 这个问题并不难答,孟澜星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林燃的母亲和妹妹,抄家之后关进了大牢,圣旨下来之后,被流放去英州。林伯母体弱,没能从牢里出来就去世了,只有林萱一个人被兵卒送走。 那时候林燃还没有受刑,也没有疯癫,他是知道这件事的。 就算他不知道,逃离牢狱之后的那一年多里,他也应该听说过。 此时坐在孟澜星面前的人,却像是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孟澜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 林燃掰好了橘子,挑选了一瓣,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它。他的食指弯曲不了,反复几次都没能成功,“你怎么不说话?” “她们……”孟澜星以前没少对林燃撒谎,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恶作剧,真的到了需要欺骗他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们怎么了?” “她们不在京城,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还没有消息。有了线索,我会立刻告诉你的。” “多谢你了。”林燃放过了桌上的橘子,对孟澜星道谢。 孟澜星有些受伤,“哥,你不要对我说谢谢。我无父无母,全靠林家照顾,才能平安长大,读书识字,还能习武。 “林伯父和林伯母虽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心里就像爹娘一样亲。他们出了事情,我怎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我和哥哥一起长大,这世上只有哥你和我最好,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系统说:【你看,我就说吧,他把你爹娘当自己爹娘,把你妹妹当自己妹妹。孟澜星只是拿你当亲哥哥看,没有喜欢你。】 【嗯……】林燃不跟系统争辩,哄它闭嘴:【你说的对。】 孟澜星收拾好桌上的橘子,端来热水给林燃洗手。 每次看到他的手,孟澜星都会很痛心。 林燃的琴技高超,感情真挚,在京中小有名声。他自己也颇好此道,对这双手尤为爱惜。 只是林燃不爱在外面弹,最多朋友小聚时弹奏一曲,其余时候都是私下练习。 恰巧他们的那群朋友,有极其爱好音律的,对林燃的琴技大为赞赏,还写了好几首诗夸赞。其中又有一人,最爱去花楼寻欢作乐,与才女们弹琴鼓瑟,免不了提起林燃的琴。 久而久之,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风尘女子,都知道林郎琴艺高超。 他们私下聚会时,时常被人尾随,只为了见一见林郎究竟是何等人,听一听他的琴声是否真的有诗里唱的那么好。 用刑的那个人,一定听说过林燃的名声,才会特意毁掉这双手。 他的手残废了,连吃饭喝水都难,更别提弹琴。 林燃面对这双手一直很平静,孟澜星之前以为他已经接受了现实,如今想来,林燃的认知与常人不同,记忆也有损。 孟澜星当初对林燃说,调养一段时日,手能恢复,普通人自然知道是安慰,林燃当时痛快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有一点疑惑。 他真的信了。 林燃以为他母亲和妹妹很快就能回来,他的手也能恢复如初,继续弹琴。 只有孟澜星知道,林燃期待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至今不曾有消息的林萱,就算没有死在去英州的路上,到达英州后充了官妓,以她的自尊心,恐怕也很难活下来。 而这一切林燃统统都不知道。 孟澜星眼睛酸涩,心里发苦。日后林燃知道真相,又是极大的打击。 他该如何向林燃交代? 林燃并不清楚孟澜星的复杂想法,他闲了很久,身体好的差不多,是时候考虑做任务了。 他对孟澜星说:“你这里有琴吗?我想弹琴。” 作者有话要说:  孟澜星:爆哭!哥你好惨呜呜呜! 林燃:?确实,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林下君子(4) 林燃看到,自己问完这句话之后,孟澜星眉头一动,抬手摸了下额头,匆忙转过身去,留下一句“我还有事要做,等一会儿再过来陪你”,拔腿就走了。 【他怎么回事?】林燃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 【带入一下我自己,应该是觉得你弹琴的要求太离谱,被你吓到了。】系统见缝插针地劝他,【还是换一个吧。】 【那不正好?】 系统无法理解,觉得可能真的是在雪地里冻傻了。 第二天,孟澜星没有来,谷雨搬了张新桌子过来,没一会儿又抱来一张琴。 “林公子,这是我家公子给你准备的,他昨日逛遍了城里的商铺,都没看上眼,最后找了邢公子,拿长弓跟他换的。”他小心把琴放在桌子上,帮主人邀功。 “邢公子?”林燃问。 他的肤色恢复如常,身上的肉也养回来一些,看起来和以前区别不大,谷雨都忘记他没有记忆了。 谷雨表情一黯,很快调整过来:“是詹事府右谕德,邢子兰刑公子。他是您的好友,最喜欢吹拉弹唱,与您志趣相投。托您的福,我家公子也和刑公子有些交情。” 林燃本来想试试琴,听到谷雨说“吹拉弹唱”,瞬间觉得自己像个街头卖艺的。 他连乞丐都做过了,也不是很在意这个。走过去观摩了一下,伸手试了下音色,发出“铮”地一声响,“邢子兰在詹事府任职?他与我父亲交情如何?” 谷雨以前见过林燃弹琴,看出来刚才那一下,他手上的动作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我没见过刑公子和林大人私下相处,刑公子每次来,都是找您的。” “多谢你了。”林燃点了点头,“我想试试这张琴,你要是觉得吵,就先出去吧。” 谷雨摸不准林公子是在谦虚,还是在赶客,犹豫了一下:“公子说,让我陪您说说话。您要是觉得琴不好,我就转告他一声,他再想办法找更好的。” “已经很好了,我这双手,也用不到太好的琴,他费心了。”林燃顿了一下,问:“他怎么不自己来?” 谷雨解释道:“公子昨天还去了一趟兵部,回府时还拿了一堆文书,昨夜在书房点灯熬了半宿,今天一大早又出去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林燃觉得孟澜星在躲着自己,因为弹琴这件事。 难道系统说的是真的? 林燃让谷雨帮他整理一下袖子,两手并用弹了几个音节,每次拨弄琴弦,手指都会酸痛,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反而像是呜咽哀鸣。 系统听不下去了:【你就打算这样名扬天下吗?】 林燃弹地更加欢快:【不然呢?开一下痛觉屏蔽,谢谢。】 谷雨听着听着就用袖子抹起了眼泪,低声抽泣起来。 林燃刚开了痛觉屏蔽,正想尽兴弹奏一曲,突然听到谷雨的哭泣声,只好停下来安慰谷雨:“你别哭,我不弹了。” 谷雨听到他温柔的话,绷不住嚎啕大哭:“林公子哇——” 林燃叹了口气,过去拍拍他,“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不弹就是了。” 谷雨想说话,但是哭得太厉害,一下子停不下来,一边打嗝一边对林燃说:“我没有不让公子弹,我只是,嗝,心疼公子……” 系统看着林燃对谷雨温声安慰,感觉到了区别对待,【学会了,以后我也哭。】 【我安慰他不是因为他哭,这是人设,懂吗?】 【你连原主的记忆都没有,哪里来的人设?】 【我自己发挥的。】 【……】 孟澜星下马进府,直接来到后院,兴冲冲地跨过台阶,刚要敲门,就听到了谷雨边哭边喊林公子。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直接推门进来:“哥!” 谷雨扑在林燃跟前,抱着他的手臂哭,林燃一脸无奈,看到孟澜星回来,拍拍谷雨的后背。 “谷雨,你在干什么?”孟澜星不客气地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拎起来,丢到了身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把我哥衣服都蹭脏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谷雨还在流泪。 “像什么样子?出去!”谷雨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灰溜溜地离开了。 孟澜星知道谷雨心疼林燃,可是这份心疼,不应该拿在明面上。 他哥看起来温柔,其实很清高,哪里能接受他人的怜悯? 况且他现在……孟澜星还有事情瞒着他,很担心谷雨慌乱中说错了话。 林燃见孟澜星的视线在琴上停留了一会儿,“谢谢你找的琴,我很喜欢,只是我手上伤还没好,弹不好。” 孟澜星心虚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略过,“哥,你坐,我有话跟你说。” 林燃觉得是他在兵部查到线索了。 他也想亲自去查,只是这张脸在京城里似乎有些名气,不好直接出去,只能暂且和孟澜星还有谷雨套话。 “我在兵部有几个朋友,昨天去查了他们的文书,发现萱儿是被陈安胜和李正带出京城的。”孟澜星从怀里拿出来一叠纸,展开放在桌子上,指给林燃看,“就是这两个人。” 最上面的那张纸上画着一个画像,简单几笔勾勒出中年男人的模样,他胡子茂密杂乱,脸有点胖,看起来很凶。旁边写着陈安胜三个字。 孟澜星说:“二月廿四日,陈安胜的尸首被一个脚夫在城门口发现,是喝醉了酒,窒息而死的。” 现在是十一月初十,陈安胜死的时候是在去年。林燃算了下时间,那个时候林萱应该刚被流放。 孟澜星把第一张住放到一边,露出下面那张,“这是李正,原本他应该一起去押送萱儿去英州,只是冬日天寒,陈安胜死了之后,兵部没有补上新的差役,李正好赌,欠了一大笔钱,又看到林萱模样好看,把她带到直隶,卖了五十两银子,在外面游荡两个月才回来。” 林燃听明白了:“妹妹在直隶?” “如果他没撒谎的话,应该就是了。”孟澜星也收起那张纸,“我已经派人带李正过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林燃点了点头,“那我母亲呢?也和妹妹一起?” 孟澜星含混着应了一声,犹豫要不要找个机会告诉他真相,总这样撒谎,他良心过不去。 他的态度过于敷衍,林燃发现了一点端倪。回头想上一次提到母亲时孟澜星的神情,心里有数了。 看来林萱还活着,林母就未必了。 “如果有妹妹的消息,请尽快告诉我。”就算林萱不能帮忙,也是他的妹妹,自然不能不管她。 “她也是我的妹妹。”孟澜星回了一句。 他一点都不想听到林燃客气地说谢谢,明明他们之前很亲密,自从林燃忘记一切,两个人好像越来越生疏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哥,我带你出去转转吧。”林燃养病的这些日子,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还给他哥安排了合适的身份,“只要遮住脸,没人会怀疑你。” 林燃在屋里呆了这么多天,确实有些腻了。他身份特殊,不想太麻烦孟澜星,还想一步步来,弄到琴之后再想办法查案子,没想到孟澜星主动提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被人发现,不止我会死,连你也要受到牵连?”林燃问。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我愿意陪着哥。”孟澜星靠近他,也想像谷雨一样扑到他怀里哭,被他安慰,他克制着自己,不敢出丑,颤声说:“我找了你很久,他们都说你死了……” 林燃怕他也哭,赶紧说:“好吧,你清楚就好。什么时候出门?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孟澜星的痛苦情绪刚冒出来,立刻熄灭,“今日天色不好,在家里呆一日,我问过钦天监,明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我们先去五龙潭看泉水,再去皇明寺烧香,在那里用完素斋,下午去爬小雁山。” 林燃没有异议,第二天他遮住脸,跟着孟澜星一起出门,再想有异议已经晚了。 当初进孟府的时候,孟澜星半点都没有遮掩,阖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家少爷从外面抱了一个乞丐回来,还将人安置在自己的卧房,除了心腹小厮,谁也不准见。 之后又打扫后面的小院,特意腾出来给人单独居住。 那人来到府里这么久,他们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知道公子这两天格外反常,俨然是有了心上人。 这份霸道的占有欲,还有他突然温柔下来,小心翼翼的讨好,不是爱情是什么? 就算林燃遮住脸,走在孟澜星身边,依然能感觉到府里人的视线频频往他身上打量。 离开孟府之后,偶尔遇到几个熟人过来和孟澜星打招呼,也都是用打趣的语调和孟澜星寒暄,没有一个人对林燃的身份表示好奇,一切都那么理所应当…… 孟澜星雀跃中带着忐忑,对林燃说:“他们见我抱着你回家,有一点误会,我不方便说出你的身份,解释不清楚,流言越演越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林燃:“……” “澜星,真的是你。”有人在街头打马而来,临近林燃这边时下了马,“这位就是你那位红颜知己?” 他顿了一下,笑着说:“我怎么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孟澜星咳嗽一声,“子兰兄。” 林燃秒懂,这人就是原主之前的琴友,他屋里那张琴的卖家。 林下君子(5) 林燃对邢子兰没什么印象,所有的了解都是从谷雨那里知道的。 他今日脸上蒙着保暖的布巾,戴起披风上的大帽子,整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邢子兰是林燃的朋友,跟他熟悉得很,就算身形消瘦,与从前也有相似的地方,不可能认不出来。 孟澜星握住林燃的手腕,稍稍用了一点力气,笑着说:“子兰兄也看出来了?我也这样觉得。” 邢子兰打量林燃的身形,皱着眉,不快地对孟澜星说:“你这样,是否考虑过他的感受?适可而止吧。”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才做的选择。”宽大的袖子下面,孟澜星握着林燃的手,用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腕,“我不能没有林燃。” 林燃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见邢子兰诧异地看着孟澜星:“你竟真的对他……!” 孟澜星默不作声。 “林兄向来疼爱你,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这么做。你最好心中有数,不要太过沉溺其中,反而自误。”邢子兰想到自己那张好琴,被孟澜星拿去送给了这个人,心里有点堵,他问林燃:“你会弹琴?” 林燃穿的衣服袖子很宽大,遮住了他的手,只露出一点指尖,邢子兰没有看出异常。 孟澜星心里一紧,挡在林燃前面:“他自然会弹琴。” 邢子兰听说过孟澜星从街上带了一个乞丐回去,一个乞丐能懂什么琴? 可是看到林燃的手,他不确定了。 或许成为乞丐之前,这人的家世还不错。林燃那样的姿仪教养,不是所有人都能模仿出来的。说不准这个人真的也会弹琴。 邢子兰回想起与林燃相处的过往,对眼前这个与林燃有八分相似,看不清容貌的人也多了几分同情。 都是可怜人罢了。 “我是爱乐之人,琴瑟笙箫皆有所好,若有机会,一定与这位公子聊一聊,还请不要拒绝。”邢子兰知道自己之前那番话说的很不合时宜,打扰了二人的兴致,不再久留,道别之后,打马而去。 孟澜星紧张地看着林燃:“哥。” “嗯?”林燃遮着脸,孟澜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语气中分辨出林燃没有生气,反而有些迷茫,像是刚刚回过神。 他的兄长病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孟澜星以为他没听懂二人之间的交锋,拉着他的手,“我们走吧。哥你冷不冷?我给你暖暖手。” 林燃怎么可能真的没听懂? 他当然看得出来邢子兰脑补成了什么鬼样子。 之前还以为孟澜星安排好了他的身份,不会让人发现,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安排法。 自己做自己的替身,确实有再多相似的地方,都能掩人耳目,不容易被人发觉。就是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林燃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哪里奇怪,系统更指望不上,最终放弃。任由孟澜星牵着手,林燃问了下邢子兰的身世背景。 “子兰兄是寒门出身,家在荀稽,父母双亡,孤身一人进京做官。先前有林伯父照应,在詹事府倒是立住了脚,如今有些清闲了,若是没有机缘,怕是很难升官。” 林燃点了点头,“他见过太子吗?” “詹事府为太子做事,自然是见过的。只是没有私交,与太子说不上话。”孟澜星猜到林燃的打算,“你想通过太子,查一查林伯父的案子?恐怕有些难,太子性情孤僻,不爱与人交际,不会轻易接下。” 林燃绝了这个念头:“那你呢?” 孟澜星得意地一笑,拉着林燃的手,让他离自己更近一些,只可惜林燃个子比他高,又穿着厚厚的斗篷,戴上帽子,被头发一撑,更是高出来一头,倒显得孟澜星像是在他怀里撒娇。 “我刚从战场上下来,从前的职位都做不得数,如今是个懒散闲人,无官无职,等待陛下任命。” “……” 那你得意个什么? 孟澜星继续道:“我在战场上立了点功劳,回京后陛下赞赏了许多东西,是我想要几日清闲,顺便找你,才求了他暂时不要给我安排职位。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可以得到重用。” 林燃问他:“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我,你不怕风评受损,传到陛下耳中,影响你的仕途?” “哥是在关心我吗?”出来走一走果然可以拉近感情,孟澜星心情大好,换了个位置,给林燃暖另一只手,“我已经看明白了,陛下想用一个人,就算杀人放火都不要紧,如果不想用,哪怕再清正忠诚,也不愁找不出罪名。我的能力有用,名声才是无用的。” “你的名声对皇帝无用,在臣子中有用。”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冰面的石头,凿出一个洞,沉闷许久的心情有了喘息的口子。 孟澜星因为林家的下场郁闷很久,听闻此言,如遭当头棒喝,从那股郁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你说的对。” 孟澜星一时间想通了很多,只是太过驳杂,反而无法立刻理清楚。他所幸不再说话,一路沉默,带林燃走在街上,慢慢整理心底的思绪。 从五龙潭顺着水流方向往下走,一路来到皇明寺,悠扬的钟声将孟澜星唤醒,一回神就看到林燃摘掉了斗篷上的帽兜,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我饿了。”林燃说。 “确实不早了,走,去寺里。”孟澜星有些愧疚,说好了带哥哥出来玩,他竟然走神这么久。“哥还记得这里吗?我们小时候经常过来玩,不过都是夏天,我挽起裤腿,跟别的小孩在水里打架,你就在旁边看着。” “不记得。” “还有皇明寺我们也常来。寺里有个妙回师父,年纪很大了,林伯父说,他小时候妙回师父就在。他为人慈善,从来不嫌小孩子吵,每次玩完水,我们就跑到寺里玩,妙回师父会拿出糕点给我们吃,还给我们讲故事。” “他现在还活着?” “没有,三年前妙回师父圆寂,我们来送过他一程,你还跟和尚学了卷经文,在佛前念经唱诵。”孟澜星觉得这个话题有点伤感,可是他没办法不伤感。 他带林燃来这里,除了小时候常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皇明寺在孟澜星心中是神圣的,这里求签问卦都很灵验,佛像也法相庄严。孟澜星之前想,如果找不到林燃,就在这里求签问问,要是林燃真的死了,就在这里为林燃添一盏灯。 没想到去乱葬岗那天,真的找到了他。 孟澜星心中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同时也惶惶不安,怕他再被上天收走。 他拉着林燃,给他带好帽子,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来拜拜。” 兜帽太大,遮挡了林燃的视线,他只能低垂着眼睛,任由孟澜星拉着手,跟随他的脚步来到大殿。 殿内佛香浓郁,有几个和尚认得孟澜星,过来打招呼,孟澜星客气地回礼,对他们介绍林燃说:“这是我的一位朋友,跟我一样过来上香。” 和尚闻言,也给林燃准备了香烛,递到他的眼前。 林燃没接。 和尚有些疑惑,孟澜星也问他:“怎么了?” 林燃伸出手,手指颤抖,两手一起接过了香。 孟澜星满心都是从前他们来上香的情景,忘了林燃手上有伤,怕他拿不稳,拖住一下他的手,发现林燃颤抖地厉害。 他低声问:“哥,你没事吧?” 林燃摇了摇头:“有些重。” 孟澜星不太信,他觉得林燃肯定有感触,只是没有想起来,他自己不知道。 在孟澜星的帮助下,林燃上了香。隔着兜帽都知道,周围和尚看他俩的视线不太对劲。 哪里有正常人这么上香的? 也不知道在和尚心里孟澜星是个什么形象,二人磕了三个头,离开正殿,往功德箱里捐了些香油钱,去后院蹭素斋吃,都没人过来问。 “我想在这里立几盏长明灯。”孟澜星突然说。 “好啊。”林燃赞同。 孟澜星见他同意,不打算告诉他都给弄,高兴地领着他去后院,找了一个熟识的和尚,把斋饭带到静室,关上门之后,摘下林燃脸上的布巾,脱掉斗篷。 林燃手上伤得严重,只能抓着勺子喝汤,孟澜星拿了一只碗,挑出他爱吃的菜,一口一口喂他。 “我是不是这样喂过你?”林燃恍惚了一下,没有立刻吃掉孟澜星递过来的菜,问道。 孟澜星愣了一下,“好像是。” 小时候他很调皮,事实上如果林家没有遭逢这样的巨变,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 林燃说的那次,是他六岁刚来皇明寺的时候,整个一熊孩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还把人家饭碗给砸了。林燃过来哄他,让他老实一点。 孟澜星嘴巴一撅,跟哥哥说这菜里没有肉,他付钱了,一定要在这里吃肉,林燃想带他回家,他抱着柱子死活不走,鬼哭狼嚎地骂这里是黑店。 最后林燃被他烦死,把人打了一顿,孟澜星就老实了。 林燃看这个弟弟哭得惨,端起幸存的一碗饭,强硬地塞到他嘴里,逼迫他吃下。还让他自己打扫干净房间,又安排了一个仆人,找武僧借了跟棍子,监督他在寺里做了半日义工。 孟澜星都不知道该不该喂他哥吃饭了。 为什么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他想不起来,偏偏就想起来他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  想在五章之内写完这个世界。 突然想起来,给编编交了七个世界的设定,第一个世界两万三就完结了,全文预估字数我写了八十万,我怕是有什么毛病……_(:3」∠)_ 林下君子(6) 出门玩了一天,回来之后林燃全身都要散架了,睡了一觉才好一些。 孟澜星又是一大早出门,派了谷雨来照顾他。 谷雨端着碗喂他喝药,林燃很快喝完,谷雨拿来手帕给他擦嘴。 “我昨天出门时看到,旁边那户人家贴了封条,那里没人住了吗?” 谷雨眼眶一红,经过孟澜星的教育,他不会像前几日那么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了,趁着林燃不注意,偷偷转过脸去抹了把眼睛,低头失落道:“那就是以前的林家。” “是我家?”林燃知道那里是他家,就是觉得按照人设,明明清楚这一点,却不过去看一眼说不过去。 他没有立刻去,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从前是觉得和孟澜星的感情还不够,也是怕拖累他,现在发现孟澜星好像挺坚决的,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怎么也绕不过他,再加上以现在的姿态提出,不会那么像个惹祸精,引人反感。 谷雨说:“是啊,我们俩家离得很近,所以您才和公子关系好。我小时候,也常常跟着公子去林府玩,没想到这才一年多……林公子您别多想,凡事有我家公子在。” “嗯,你也知道,我不记得了,不会多想。”林燃看了看外面,“就是有些好奇,那边是什么样子。” 谷雨也有很久没去过了,“等公子回来,您亲自对他说,说不定公子有办法,可以带您过去。” “他呢?” 谷雨倒水给他漱口,“公子又出去了,临走之前说从李正那里找到了一些线索,让我留下来照顾您,具体的等他回来再说。” “好吧。” 林燃漱完口,让谷雨点了香,洗干净双手,坐在琴前发呆。 孟澜星一回来就看到林燃坐琴前,旁边燃着香,仿佛以前每次弹完一曲后似有所感。他快步过去,露出笑容:“哥。” “你回来了。”林燃抬头,清楚地看到他脸上表情一滞,灿烂的笑容变回了之前那种说不出来的忧郁,还有怜惜中带着愧疚,愧疚里混杂着心疼的复杂。 林燃:“……” 孟澜星看着琴,又看着他的手,欲言又止,林燃都替他憋得难受,主动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找到萱儿了。”孟澜星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燃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林萱过的不好,甚至可能已经死了,找到的只有尸体。他淡淡道:“那就带我去见她吧。” “哥……” “不方便?” “不是,我现在就带你去。”孟澜星让谷雨拿衣服,顺便问了他林燃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吃过药了没。 “林公子今日卯时三刻醒来,辰时正用的早饭,已经吃过药了。他问了林府,应该是想回去看看。还一直在问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孟澜星听到林燃这么黏着自己,心情大好,“我带哥出去一趟,你去准备马车,记得弄缓和些,他怕冷。” 他昨天和林燃出门是步行,林燃穿的厚,身上不冷,但是手上冰凉。以前他和林燃出去,都是这么走着去的,孟澜星粗枝大叶,没想到这一点,出去之后才后悔。 谷雨应声而去。 林燃换上厚衣服,重新遮住脸,跟孟澜星坐着马车绕过小半个京城,在一个僻静清冷的街道下了马车。 这里并不破旧,相反,街道两边灯笼很多,即便是在白天没有点灯,也能想象夜晚的繁华。 孟澜星率先下马车,回头扶林燃,“哥。” 他挨得林燃很近,低声说:“这里人多眼杂,未免被人认出身份,进去之后我就不喊你哥了。一会儿见到林萱,哥也尽量冷静些。” 林燃点头,环顾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 孟澜星苦笑一下,没有回答,先让侍卫进去交涉,才握着林燃的手带他入内。 系统幽幽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这么自然地在大街上牵手的。】 【……】林燃默默把手从孟澜星的掌中抽出。 孟澜星一直在关心林燃的状态,怕林萱的处境刺激到他,虽然各种兜帽看不清他的神态,一点点小动作他都不会错过。林燃刚把手抽出来,他就紧张地问:“怎么了?” “被人看到不好。”林燃语气平淡。 孟澜星眼神一黯,勉强笑着说:“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是兄弟,没有做亏心的事情,难道还怕别人说?” 他没有再去牵林燃的手,但也没有和林燃拉开距离,两人站的很近,一眼就能看出关系亲密。 系统难过地感叹:【你是不是对他有好感了啊?】 林燃疑惑:【?】 系统:【你都能容忍被他牵手。】 林燃:【那是人设谢谢,我现在的人设是不太正常。】 【孟澜星和洛辰明还那么像。】 【?】哪里像了? 【洛辰明也说过和你是兄弟……呜呜呜呜,他给你玉坠时的场景犹在昨日,我好难过啊呜呜呜……现在你有了新欢,就忘记旧爱了。】 林燃:【……】 系统突然想到什么,哭声猛然一顿:【你该不会拿孟澜星当替身,治愈上个世界的情伤吧?】 林燃:【……我和孟澜星清清白白,上个世界也只是单纯的身体关系,并没有交心,没有情伤,谢谢。】 系统哭哭啼啼地闭麦了,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侍卫交涉好,林燃和孟澜星一起进来。 这里像是什么风雅的会所,人很少,十分冷清。联系到林萱的身份,林燃大胆猜测,这里应该是类似教坊司的地方。 林燃被系统带的思维有一点跑偏,一想到教坊司就想起了上个世界心血来潮时与洛辰明共度的那一夜。 他的身上虽然有很多触目惊心的伤,开了痛觉屏蔽后其实还好,体力比常人弱倒是真的。 洛辰明很配合,那一夜称得上畅快淋漓。林燃对洛辰明没有多少感情,但是还是挺怀念与他相处的。 他看了看孟澜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从孟澜星身上看到了一点与洛辰明相似的地方,具体哪里像又说不出来。 “怎么总是看我?”孟澜星又想牵他的手,忍了忍,放下了。 一个模样清丽的女人打着哈欠过来,看了看他们的衣着,笑道:“不知二位是哪家公子,怕是不常来这里吧?咱们这的人都是夜猫子,晚上才热闹,白日里疲倦得很,若有照顾不周,还请二位公子多多担待。” “好说。”孟澜星风流一笑,“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也不是为了那等事情过来的,只是听闻贵馆中有位新来的姑娘,弹琴弹的不错。我和我这个朋友,同样爱好音律,又按捺不住性子,故而此刻前来拜访,打扰姑娘们歇息,我也很过意不去。” 他带林燃回府没有遮掩,就算被人注意到,也会以为是他找了与林燃样貌相似的人带回来,以弹琴为借口,不会显得很突兀。 那个女人用美人扇遮着嘴巴笑:“您那位护卫已经给了银子,来者是客,没有什么好打扰的,两位公子请。” 林燃被领着来到女子的闺阁中,带路的女人退下,关上房门,屋里只剩他和孟澜星,还有屏风后面的身影。 那个影子与林燃记忆中的背影一模一样,身段苗条绰约,就算不看脸,也能看得出是一位佳人。 透过屏风,能看到她正懒懒地被人服侍着穿衣服,穿戴整齐后,她缓缓走出来,看清孟澜星的容貌,怔住了,深深呼吸两下,才颤抖着声音,对服侍她的丫鬟说:“你下去吧。” “是。” 丫鬟离开后,她好像没了力气,踉跄两步,扶着桌子站稳,低垂着头,肩膀颤抖:“澜星哥哥……你、怎么是你……” “我们来接你回去。”孟澜星说。 林萱没有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孟澜星身上,没有留意到旁边穿戴严实的林燃。 她听到孟澜星这句话后,情绪崩溃了,忍不住哭了出来,但是又不想在孟澜星面前表现得狼狈,努力地克制自己,尽量用平稳的声线说:“我现在这样,哪里有脸回去?我又有什么脸面面对父母兄长?你就当我死了吧!” 孟澜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回头去看林燃,林燃站在原地,一点动作都没有。 林萱努力冷静下来,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孟澜星的表情:“我知道爹爹一直想让我们结亲,但是说到底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不必因此来找我。我是罪臣之女,又落到这种地方,跟我走得近了,会坏了你的名声。今日之后,你就不要再来了。” “萱儿,你连自己兄长都不认了吗?”孟澜星拉着林燃过来,摘掉他遮脸的布巾和帽兜,露出里面的容颜,“你抬头看一眼,哥他还活着!” 林萱浑身一震,猛然抬起脸来,正好撞上林燃的眼神。 尽管林燃的容貌有些变化,进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这一个眼神,林萱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哥哥! 如果说孟澜星突然出现,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林燃可是已经死了一年多! “这是梦吗?”林萱脸上泪痕未干,恍惚地问了一句,颤抖着上前,想要触碰林燃,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 就在她快要碰到的时候,林燃突然往旁边躲了一下。 “哥?” “哥?” 两个人一起出声。 林燃打量着这个和孟澜星一般高挑的方脸女子。 这真是他亲妹妹? 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林燃十分怀疑孟澜星随便找了个人来糊弄他。 孟澜星知道他看起来正常,其实受不得刺激,见到他躲闪的动作,还有眼底的陌生心中一痛,温声哄道:“哥,你别怕,她是萱儿啊。” 林萱茫然,轻声询问:“哥哥怎么了?为什么会不认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林燃:我不信!! 林下君子(7) 林萱脸色变得惨白,哥哥果然是觉得她有辱家风…… 林家诗书簪缨之家,世俗礼仪刻到了骨子里。林萱的样貌虽不是娇弱柔美的类型,但是品德是无可挑剔的。 她明白对女人来说,清白意味着什么。在牢中受刑时,她的衣服已经无法蔽体,林萱羞愤欲死,又觉得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甘心。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不是她! 可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与这个想法相悖。就算她清楚自己仍然是之前的自己,也会在意他人的目光。林萱不想跟着孟澜星回去,她想弄清楚真相,为父母兄长报仇。 林燃死而复生,还不认她! 支撑林萱活下去的念头从根源上受到了打击,她看到从前宠爱她的哥哥,用冷淡的眼神看着她。 这一年多的遭受的耻辱,不断涌上心头,林萱心如死灰,木木地流泪。 孟澜星暂时顾不得林萱,全心神都在林燃身上。 两个人的反应足以说明,这个女孩就是他妹,不是找人假冒的。既然是这样,林燃刚才躲闪的动作就有些伤人了。 他选择用人设解释自己的举动,表情空白站在原地,看向孟澜星:“是妹妹?” “是萱儿。”孟澜星说,“哥,你仔细看看,你不是最疼萱儿了吗?” 他给林萱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不要说话,林萱恍惚中感觉到不对劲,痛苦绝望的情绪转为对林燃的担心。 事情发展到现在,林燃总不能扑上去给林萱一个拥抱,打招呼寒暄也不太可能,他压根就没有以前的记忆。 林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完全没有兄妹相见的激动。 “哥,你到后面坐一会儿,我想和萱儿单独说几句话。”孟澜星问了一下林萱,带着林燃去了旁边的小书房,关上门之后,不必忌讳他的病情,孟澜星简单解释了一下。 林萱拿着手帕,边听他说边抹眼泪,“刚才我看到哥哥,还以为他故意躲着我……澜星哥哥,哥的病还能治好吗?” “我不知道。陈大夫说解开他的心结,或许能恢复正常。”孟澜星说,“哥今日虽然对你不太亲近,心里还是有你的,这几日他总会问我你在哪里,你别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林萱抿嘴笑了笑,看起来心事重重,“我知道的,他毕竟是我哥哥,我清楚他的想法。” “我去找老板商量一下,这就带你回去。”孟澜星站起来要走,被林萱拦了一下,他回头看向这个小妹妹:“怎么了?” 林萱低声说:“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孟澜星觉得很不可思议,带林萱离开并不难,林萱竟然不想走。其实这一年中,林萱也有很多机会给他传信,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这样了,就算离开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在此地,我能接触到许多显贵,有些人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对我多有关照。我就算跟你回去,也不过是闷在家里读书绣花,还不如在这里自在。” 她年纪不小了,又是破壁之身,离开花楼借住在孟家,没法像其他姑娘那样待字闺中,她何必回去,让两位哥哥难堪? 而且林萱在这里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她已经知道,当年家里被抄,安在头上的是个莫须有的罪名。她想报仇。 孟澜星和林燃都有自己的前途,她不想拉他们进泥淖,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回去之后也一样可以,没人限制你的自由。有我在,看谁敢惹你!”孟澜星想到小时候那些爱欺负林萱的熊孩子,冷下脸,眼中泛着冷芒。他收敛起表情,对林萱说:“你不想哥好起来吗?哥他最初也不认识我,跟我相处了几日,才想起了一点。如果你愿意照顾他,他肯定好得很快。” 林萱当然想林燃好起来,可是她又害怕,林燃清醒之后知道她变成这样会厌恶。 她犹豫了一下,“澜星哥哥,我听你的。” 孟澜星得偿所愿,当即转身出门,找老板商量价钱。 林燃听到外面没声音了,从书房出来。他对这个妹妹的印象不多,就之前想起来的那个背影。以前的林萱活泼可爱,遭逢巨变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沉稳很多。 “孟澜星走了?”林燃问。 “他有点事情,一会儿就回来。”林萱听到林燃的称呼,心里一突。 以前林燃都直接喊澜星,连名带姓一起叫,肯定是孟澜星又犯错了。失去记忆后的兄长,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了。 林燃点了点头。 林萱的视线扫过他的双手,乖巧坐在一旁,不敢说话。 孟澜星砸完钱,带着老板拿着林萱的身契过来,看到林燃在旁边站着,走过来给他戴上了帽兜。 老板拉着林萱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这可真是巧了,也是你们从小一起学琴,否则今日还真不一定会遇到。这就是命里的缘分吧。” 林萱清楚这都是孟澜星编的借口,冲老板笑了笑,“是啊。” 孟澜星带着林燃先一步离开,老板和林萱相处了一年,也有些感情,拉着她说了几句体己话:“你哥哥那个一直没露脸的朋友,可不像是普通朋友。” “这话怎么说?” “看你哥哥紧张的那样,眼巴巴地护着,怕不是那种关系。这位孟小将军,最近也有许多流言蜚语,你也是听过的。” 林燃一直很神秘,老板以为林萱不知道他的身份。林萱毕竟不是孟澜星的亲妹妹,多提醒一句,说不定能少好些麻烦,“你心里有数就好,可别为了这个跟人闹僵。我可不想再见你回来了。” “多谢妈妈,我记下了。”林萱感激道。 孟澜星找老板另外借了辆马车,装上林萱的细软,还带走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两辆马车并行,一起回了孟家。 林萱住到了西边的厢房,离着林燃住的地方不太近。 府上的人都在帮林萱收拾屋子,林燃无事可做,趁乱离开府,绕着林府转了一圈,隐约记起了抄家时的场景。 给他们抄家的人,穿着棕红色的布衣,腰上是黑色鞶革,没有护甲,看起来不像上场作战的士兵,更像是京中禁卫。 为首的那个人很年轻,和林燃差不多的岁数,身材高大威猛,非常强壮。 他把林燃推倒,脚踩在他的手上,用力一碾,十指连心,林燃大呼出声,疼得心脏抽痛,冷汗直流。他什么都看不到了,眼睛里只剩那双黑色的靴子,像一座山一样,重重地砸在他的手上。 “哥?哥!你醒醒!”孟澜星按着他的肩膀,手上用力在他面前呼喊。 林燃回神后,看着藏在袖中,只露出指尖的手,“你认不认识一个男人,跟我差不多年纪,很壮,有蓄须,眼睛不大,皮肤黝黑,一年前在禁卫军中任职。” “你说黄岸?他怎么了?”孟澜星怕他出事,揽着林燃的肩膀往回走,就是他个子矮一点,做出这个动作不那么自然。 他今年才二十岁,还能再长高一些,过两年就能比他哥高了。 “他踩伤了我的手。” 孟澜星表情冷了下来,“原来是他啊,我记住了。” “你别冲动。”林燃拍拍他的手,“今天夜里,你带我回一趟林家好不好?” 孟澜星还是第一次听到哥哥对他撒娇,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你说什么都好。” “正门能打开吗?那边没人守着吧?” “有封条,走正门会被人发现的。我带你翻墙。”他哥温文有礼,从来没翻过墙。孟澜星说,“我背着你挑过去,后院围墙不高,不是什么难事。” “我手上没力气,恐怕抱不住你。” 孟澜星听到“抱”这个字,脸一下就红了,他若无其事地转头看着围墙那边,“没关系,准备几条布条固定好就可以。” 林萱回来了,肯定会有人查孟澜星和她的关系,说不定就会顺便查一查林燃。 林燃被孟澜星带回来,替身这个借口逻辑完美,乞丐的身份是最好的遮掩,但这并不代表万无一失。 斩草除根的道理大多数人都知道,孟澜星对林燃用情至深,又即将得到重用,林家的政敌必定会对付他。 这一天总会到来,林燃休养了这么久,没什么后顾之忧,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入夜之后,林燃换上厚衣服,与孟澜星来到墙根,被他背着翻墙去了林家。 林家的各处房门都有封条,只是外面比较显眼,里面空空荡荡,该搬的都被搬走了,没人闲的没事进来查看。 孟澜星直接把房门的封条撕掉:“回去之后弄点面糊,重新粘上就好了。” 林燃跟他并肩走在荒芜萧条的府里。 冬天本来就草木败落,院子一年多没人打理,没有半点人气,倒是远远地有老鼠啃咬木头的声音。 这里枯败地像一座荒坟。 孟澜星心里用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拉着林燃的手,指着前面说:“哥还记得吗?那里以前有一张上好的楠木桌子,周围都是水蓝色的幔帐,夏日你最喜欢在那边弹琴,我就在下面的空地上舞剑。” “有些印象。”林燃皱着眉说。 他一边看,一边回忆抄家时候的情景。原主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再熟悉不过,此时他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冲得他脑壳疼。 孟澜星得到回复,兴致高昂起来,每个地方都能说一说,帮助林燃回忆他们的过往。 林燃则是看清了父母的样貌。 难怪林萱长那个样子,原来是随了他娘啊。 林下君子(8) 逛完林府,已经快到后半夜了。 林燃身体困倦,但是头脑清醒,没有一点睡意,只是额头疼得厉害,眼睛也有些胀痛。 他忍着不适,对孟澜星说:“那天遇到的那个邢子兰,我跟他关系如何?他为人怎样?” “我只知道你们经常在一起弹琴作曲,他各种乐器都会,最喜欢出入风月场所,跟擅长音律的女子相交甚好。我也不是每次都在,不清楚你们除了这个还聊什么。”孟澜星说,“不过哥你跟我说过,他人品还行,就是太懒散了些,没有锐气。” 也就是说,邢子兰不是个爱出头的性子,遇见事情极有可能会躲起来,不会主动沾染麻烦。 孟澜星和林燃关系好,邢子兰愿意与孟澜星相交,说明和林燃的交情还算不错,就算林燃成了罪臣之子,他也没断个干净。 林燃道:“我想见一见他,你帮我把他约出来。” “好。”孟澜星觉得今天的哥哥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们一起往回走,来到墙根之后,孟澜星借着带他翻墙,把他抱在怀里,贴近说,“哥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一部分。” “我就知道,你以前对我可亲近了,现在这么冷淡,肯定是记忆不全。”孟澜星哼哼两声,背起林燃,“哥,你对我笑笑好不好?” 林燃默默地看着他。 “你不想笑啊,那算了,叫我一声澜星也行,你以前都这么喊我的,自从我回京,就没听你喊过我名字。” 林燃依然没有说话。 孟澜星沉默了一下,脚上用力,猛地一跳,扒住墙头,翻身下去,整个过程流畅潇洒。 他没有立刻放林燃下来,就这么背着他往回走,“哥讨厌我?” “……” “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林燃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很轻,没有他这个身高该有的分量。明明两个人紧紧相贴,孟澜星却觉得空荡荡的,好像随时都可能失去他。 他把林萱当成亲妹妹,林燃又何尝不是把他当弟弟看?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人。 以前林燃是林家独子,他们没可能在一起。现在已经没有了林家,世俗对林燃的约束没有那么大,他们还是有机会在一起的。 “哥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以后时间多得是。千万别讨厌我,哥哥。” 林燃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孟澜星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了看,脸颊蹭到林燃的发丝。 夜里安静极了,背后的兄长呼吸匀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孟澜星心里松快很多,还有淡淡的失落。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对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 邢子兰应邀,独自骑马来到静心园,在园前下马,由仆人领入。 静心园这个名字,还是他与林燃一起取的,摘自大琴家嵇康的《养生论》中“更宜调息静心,常如冰雪在心,炎热亦于吾心少减,不可以热为热,更生热矣。”一句。 习琴如参禅,需要时常自省,修身养性。 自从林燃去世,他已经一年多没来过这里了。 静心园中花草依旧,故人却不在了。 邢子兰不介意与友人在此地相约,也不介意与孟澜星身边的那个人见面,可是在这种地方相见,实在过于越界,令邢子兰非常不舒服。 他今天穿了一身便于骑射的衣服,英气十足,没有从前的风雅,显然不打算久留。 仆人带着邢子兰来到水中庭阁前便退下了,邢子兰大步上前,推门而入,暖意扑面而来,他也看到了两个人席地而坐,似乎在交谈。 这副场景与他记忆中的画面融合,邢子兰愣了一下,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孟澜星找的那个乞丐,确实与林燃很像。 “子兰兄,你来了,快来入座,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孟澜星招呼他过来。 林燃脸上没有多余的东西遮挡,他好奇地看向邢子兰,“上次与刑兄相见匆忙,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便想与刑兄小聚,唐突之处还请莫要怪罪。” 邢子兰之前以为,那个乞丐不露脸,是因为他的样貌与林燃相差甚远,看清他的样貌之后,只觉得见了鬼了。 这分明就是林燃本人吧? 可是林燃不是已经死很久了吗?当年他得知林燃死讯,还悲痛了很长时间,也偷偷去寻过林燃的尸身,只是没有找到,便在郊外西山给他立了衣冠冢,清明和中元节还带着酒水去祭拜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邢子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孟澜星也不知道他哥是什么打算,起身上前,拉着邢子兰过来坐下,“这事说来话长,子兰兄坐下来听。” 邢子兰慢慢坐到林燃旁边,大着胆子观察他,发现他的胸口有起伏,脸色虽然苍白,但也有些许血色,应该是个活人。 林燃说:“我没死。” 孟澜星酸了,他哥竟然这么相信一个外人,一见面就打算告诉他真相! 邢子兰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牢里受了些刑,昏迷过一段时间,醒来是在乱葬岗。我浑浑噩噩,意识不清楚,直到遇到孟澜星,他认出了我,将我带回府上。” 邢子兰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就好。那你现在见我,是有什么打算?” “世人眼中我已是个死人,有些事情不方便做,我想请子兰帮个忙。”林燃说,“你名声显赫,从前就对我多有赞誉,林燃感激不尽。如今也想厚着脸皮,请你为我写几篇诗文。” “这个……” 林燃知道他的顾虑,“不是为林家大公子写,而是此时的我,被孟澜星带回家的乞丐。” 邢子兰跟他是朋友,就算他不爱掺和事,听到林燃如此自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出身寒门,不像林燃这样身世贵重,但也家风严谨,比起普通百姓要好一些。后来也是失去了亲人,只剩孤身一人在外为官。 只是他家经历的是天灾,林燃却是人祸,不知父母亲人没有保住,就连他自己,也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林燃的学识他是佩服的,原以为这位比自己小几岁的友人会参加会试,没想到在临考试前两个月,他们一家人就进了大牢。 世事无常,谁又说的准?又有哪些人家,真的可以做到长久不衰? 邢子兰斟酌过后,答应了他:“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去做?” 孟澜星也疑惑地看着他。 他对林燃有别的心思,每次看到林燃,想法都会歪到别处去。再加上把林燃当成病人,没怎么跟他提起过林家的事情。 看来哥哥是真的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跟他说过。 孟澜星觉得自己就是个外人。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和哥说说话,不用怕刺激他头疼了。 林燃低头看向藏在袖中的指尖:“我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是想在人前弹奏一曲罢了。” “哥?”孟澜星惊疑愧疚。 这些日子林燃一直对着琴发呆,没有弹过。他还以为林燃安心养伤,放弃弹琴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种打算! 他骗了林燃手上的伤会好起来,林燃还想继续弹琴,那该怎么办? 真的要对他说实话吗? 邢子兰不清楚林燃的手伤,倒是很理解这种纯粹的心情。他们这几个朋友都知道,林燃喜欢弹琴,如今与功名利禄无缘,可不就只剩下琴了吗? 从前的林燃清高,端着世家公子的架子,不爱像伶人一样为人弹奏,只会在私下里与朋友相和。经历重创后,他倒是放下了架子,更加洒脱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了。”邢子兰感慨说,“以你的琴意,若能当众弹奏,必定能打动所有听者。说不准天家就此起了爱才之心,免去你的罪名,得以脱胎换骨呢?” 林燃点头:“那就借子兰吉言了,多谢。” 邢子兰很高兴,找到了当初和林燃相处时的感觉,又跟他聊了一会儿,诉说这一年来自己失去知己后的郁闷,最后道:“你我故友重逢,林兄也神思安康,何不就此演奏一曲?” 孟澜星顿时紧张起来。 林燃又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对孟澜星说:“劳烦你,帮我拿琴来。” “哥……” 邢子兰看孟澜星欲言又止地,问他:“澜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子兰兄,我哥手上受了些伤,如今伤还未愈,恐怕不能弹琴。你快劝劝他。” “什么伤?很严重?” 林燃一抖手臂,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他的双手。他动了动手指,做出一个虚握的动作,“不碍事。” 孟澜星说:“太过用力,手会疼的。” “那又何妨?”林燃恍如一个痴鬼,除了琴,好像没有能让他在意的事情了。他对邢子兰道:“子兰应该能明白我,此刻兴致正浓,我可以弹。” 邢子兰替他惋惜。 林燃的手经过陈大夫的诊治,没有以前那么吓人了,但也能从外观上看出来不太正常。他也会弹琴,自然明白这么严重的伤,对手的影响。 林燃现在这样,弹一些简单的曲子还行,恐怕再难弹出绝世佳音了。 林燃看着二人都没有同意的意思,眼神变得失落。 他对系统说:【难道我真的要换别的方式吗?】 系统认真地回答:【趁早换了吧!】 “弹!哥,我们弹!”孟澜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我这就去给你取琴来!”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们,明天晚上我要回头修改第一个世界,可能会添加几章,后面的章节会往下延,给大家带来不便先跪下来道个歉(噗通) 感谢在2021-12-12 22:11:27~2021-12-13 20:3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因吹斯汀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林下君子(9) 邢子兰离开的时候,袖子都是湿的。 他眼眶发红,来时的愤怒和不屑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对知己命运的痛惜。 上天为什么这样薄待他?! 林燃想在人前弹琴,看来已经成了执念,他有什么理由不满足他? 邢子兰回去之后,喊上几个朋友喝酒,给他们讲述孟澜星和那位公子的深情,还有那位公子的身残志坚。 喝过酒的大家都很感性,含泪写下好几篇称颂孟澜星家那位公子的诗章。 孟澜星人在家中坐,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他不太爱参与那种场合,不过林燃以前跟他们玩的好,那几个公子他都认识,很容易就把他们写的东西收集好,带回府上邀功似的给林燃看。 “子兰兄说做就做,诗词已经写好,花楼里的人已经开始读了,我没去花楼,只是找人过去打听了一下。”他咧着嘴笑,“哥,你看看写的怎么样?” 林燃用手指拖过来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主题歪了,他的琴技,完全被两个人的花边新闻盖住了,忍不住说:“他们为什么都以为你喜欢我?” “不是以为,是真的。”孟澜星理智暂时下线,急忙解释道。说完他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紧张。他忐忑地看着林燃,像个做错事情的小朋友。 林燃还是不理解:“两个男人,他们都能接受?” “这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情,京城中好南风的人很多,孙世新府上就有三四个男人。”孟澜星小声说,“但我对哥哥是真心的,除了哥,我谁都不要。” “我妹妹你也不要?”林燃问。 “我和哥一样,把萱儿当亲妹妹,怎么可能娶她?就算我娶了她,心里没有她,妹妹还是不会高兴的。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妹妹幸福。” 林燃没有直接拒绝,反而问起了其他问题,孟澜星觉得他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只是顾忌太多,所以迟迟没有回应。 只要哥哥放下心结,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哥。”孟澜星凑在他身边,逼迫林燃直视自己。 “嗯?” 孟澜星迂回地问:“你觉得这些诗写的怎么样?” 林燃敛眸:“挺好的。” “那我们……我……”孟澜星离他越来越近,“我能亲一下你吗?” “不能。” “那好吧。”孟澜星失落地撤身,趁着林燃放松警惕,再次上前,嘴唇轻轻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林燃注意到孟澜星掂起了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系统问:【你会答应和他在一起吗?】 它喜欢甜甜的爱情,不想任何人受伤,更不想看到林燃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所以每次看到林燃跟别人发展出爱情都很揪心。 林燃说:【不会。】 要是他准备接受孟澜星,肯定早早同意了。 刚才孟澜星挑明,他提起林萱,也是这个意思。 原主想撮合他和林萱,怎么可能会毫无芥蒂地跟他在一起?可惜原主不喜欢女人,一直拖着没娶妻,又确实跟孟澜星关系不错。否则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 林燃这几天和邢子兰走得很近,听说他给自己立了个衣冠冢,饶有兴趣地想过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觉得奇怪吗?”易地而处,邢子兰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祭拜自己,也算是……” 后面的话邢子兰没有听清楚,他觉得,林燃如此感性,大概是他对过往的悼念吧。 “那好,你多穿些衣服,我骑马带你过去,不过去之前,得和澜星打声招呼。”邢子兰不止文采不错,对武道也颇为精通,当初孟澜星就是用家里的一张好弓跟他换的琴。 孟澜星今天不在家,好像又去兵部了。 林燃说:“告诉谷雨一声就好。” 他喊了谷雨进来,说明自己要和邢子兰出门走走。谷雨应下,给林燃换上厚衣服。 邢子兰牵了马过来,揽着林燃的腰上去坐好,自己坐在他的身后,把人拥在怀里,刚想让他抓好缰绳,想到林燃那双手,话又咽了回去,“我骑慢一点,会护好你。你要是觉得不安稳,可以往后靠。” 孟澜星刚找了个由头把黄岸打了一顿,正想着回来给林燃报喜,就看到林燃和邢子兰这么亲近地骑在同一匹马上! 邢子兰个子还没他高,也真好意思让林燃坐在前面,不怕闪了头! 孟澜星愤愤地想着,腿上用力,牵着缰绳潇洒地打马跑了过来,拦在二人前方,脸上带着锐利的嘲笑:“子兰兄这是要带我哥去哪儿?我哥身子弱,恐怕骑不来马,还是准备马车更好些。” 邢子兰考□□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品官,还没有实权,送礼都送不到他那里,身家薄得很,根本拿不出马车。 孟澜星利落地翻身下马,跟身后的家仆使了个眼色,来到林燃这边,抬头看他:“哥,我扶你下来。” 邢子兰也从马上下来,看着孟澜星温柔地照顾林燃,若有所思,“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孟澜星没吭声。 “没有。”林燃果断道,“我拿他当弟弟。” 孟澜星唯有苦笑。 邢子兰看出是怎么一回事了,给了孟澜星一个安慰同情的眼神,自觉离林燃远了一些。 三人来到马车里,孟澜星才想起来问他们打算去哪儿。 林燃平静地说:“去看看我的坟。” “这有什么好看的?”孟澜星觉得很不吉利,“还不如去皇明寺拜一拜,给长明灯添些香火。” 林燃说:“我想看。” 孟澜星对林燃强硬不起来,听到林燃这么撒娇,立刻缴械投降:“哥想看,那就看,我听哥的。” 系统问:【你这么做,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还是单纯地想提前看看自己的坟?】 【我在暗示他。】林燃说,【希望他能懂,快点回心转意。】 系统觉得,林燃可能低估孟澜星对他的感情了,就像上次低估洛辰明那样。不过它对人类不太了解,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林燃说孟澜星喜欢他,它还不信,可能林燃是对的吧。 孟澜星不想当着邢子兰的面谈论自己殴打黄岸的事,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 到达西山后,邢子兰领路,马车在几处坟冢前停下。 邢子兰说:“其他几座坟,是林伯父他们的。林家有几个忠仆,被卖到了其他人家,他们像主人请求,回来安葬旧主,正好遇到我,就一起安葬了。” 这里坟茔很多,后面就是林家的祖坟,林燃有一点印象。 孟澜星从马车里拿出祭拜用的酒菜和元宝,又拿了一个蒲团,放在坟前。 林燃跪下来,对父母的坟墓磕了三个头,“改日,也带妹妹过来祭拜。” 孟澜星跟着跪在后面,“好。” 林燃的视线放在自己的坟墓上。 朝廷是准许家人给人犯收尸的,林家满门抄斩,旁支也受到牵连发送到偏远处去了,只能是这些旧人帮忙敛尸。 邢子兰有心给林燃立碑,没彻底跟他撇清关系,看来他们之间的友情,比林燃想象的要深一些。 林燃在自己坟前呆了大半天,身上冻得透透的,感觉暗示地差不多了才回去。 这一路上三个人都有些沉默,回到孟家之后,邢子兰告辞离去,孟澜星准备好热水,帮林燃暖身。 “我随便找了一个由头,把黄岸打了一顿。”孟澜星说。 “嗯。” 刚才坟地回来,孟澜星没了邀功的心思,看林燃兴致不高,自己也索然无味了。 他握着林燃的手,“哥,你要是觉得不解气,我可以向陛下呈请,讨要个职位,好好教训他一顿,他不敢惹我的。” “不必。”林燃有另外的打算,“现在京城里,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我?” 孟澜星点头。 “我想见见从前的朋友。”林燃问他,“你知道林家因何获罪吗?” “不道。” 不道并非孟澜星不知道,而是罪名的名字。 当朝能牵连满门的重罪,只有十恶不赦之罪,这十恶总结起来,其实只有一条:以下犯上。 冒犯君王、冒犯父亲长辈、背叛国家等,都在其中,哪怕贪污受贿,都不会如此严重。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庞大的社会阶级才如此稳固。 其实这些事情常有人做,只看君主愿不愿意追究,以及背后的利益牵扯。 林家的获罪,意味着背后清流一派的败落,也是皇权攀登的开始,往后还会有很多人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孟澜星身处官场,也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他一直让自己变得有用,皇帝想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其他一概都不在意了。 直到林燃对他说了那番话,孟澜星才重新思考自己的为官之道。 “我打听过了,是监察司郑洪帛告发的林伯父,递交了一封暗讽陛下的手书,林府的侍卫三才作证,是你写的东西。”孟澜星很清楚,林燃不可能写那个,他和林渊一样,都是毫无锋芒,处世中庸的谨慎性子。 “三才录了口供,三日之后就失踪了,他的家人也全部不知所踪,两个月后,有人在一口井里发现了尸首。 “郑洪帛是礼部崔尚书的姻亲,跟上卫所莫千户也走得很近,应该是诚王一派的人。” 林燃连自己都没法保全,更不可能和诚王硬碰。就算他手上有把柄让诚王妥协,也有可能是推出一个替死鬼了事。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把柄。 “哥,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好不好?用不了十年,不,五年,我一定可以把他们都扳倒!” 傻孩子,你哥根本没法在这里呆那么久。 林燃拒绝了他:“我不要他们的性命,我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搞,第一个世界添了四章,后面的章节会往下延。这个世界还没点题,还得多写几章qwq 林下君子(10) 竹林从绕的风霜居内,几个王孙公子凑在一起谈天说地。两人在旁边,手中拿着热酒,脸上带着微笑,看他们聊。 还有两个人在外面的空地里吹着寒风,其中一个衣摆提起,塞进腰带里,手上举着铁锤叮叮当当地打铁。另一个蹲在地上,一边哈气一边鼓动风箱。 邢子兰借了孟澜星的马车,载着林燃过来,看到这里热闹得很,转身对林燃笑道:“看来我们来迟了。” 这处地方原主从前应该常来,林燃看到熟悉的景色,记起来了一些事情,也抿着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吹风箱的那个首先看到了他们,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脚上没站稳,一下子翻了过去。他哀嚎道:“啊啊啊!我的头发!快,老陈,快救我!” 打铁的老陈目不斜视,专心打铁,“这么一点小事,拍拍就好了,要不去雪地里滚一圈。” 邢子兰上前,绕着那人看了一下,“行了,没什么事,不就是烧焦了几根毛吗?反正你头发也不多,没什么区别。” “子兰你行。”那人还想跟邢子兰多贫几句,突然想到刚才吓到他的罪魁祸首,躲在邢子兰身后探出脑袋看着林燃,颤声说:“这是林兄的亡魂吗?” 林燃向前走,站在他面前。 这人看看若无其事的邢子兰,再看专心打铁的老陈,揉了把眼睛,畏惧地抱住了邢子兰的胳膊,小声道:“你们都看不见?” 他手上还有刚才抹的灰,脸上顿时多了几道痕迹。 林燃想了一下,不确定道:“散文清?” “不是我害的你,你要是想与老友相见,散某随时欢迎。如果你是过来报仇的,那就找错人了。林兄我胆子小,你不是不知道,别吓我啊。”他紧紧抓着邢子兰的胳膊,“子兰,子兰你说句话啊!” 老陈听到林燃的声音,动作停了一下,回头看他,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随即了然道:“你就是那个被孟澜星带回府的乞丐?” 邢子兰知道这个朋友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乞丐和富家公子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可是对林燃来说,未免有些刺耳。 “是我。”林燃泰然处之,他好奇地打量这里,“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老陈说:“我想打一柄剑,正在炼铁。等把铁里的杂质锤出来,就可以做出更坚韧趁手的武器了。” 说完他转过头去,继续锤。 林燃记起来了,这个人叫陈休,也是个世家子弟。 陈休看起来沉稳可靠,其实是个很孩子气的人。这人不爱看那些考试用的书,就喜欢找一些乱七八糟的翻着玩,没事做个手工什么的。 他家里人一度想给他捐个官,就算是去工部给人建房子也行,陈休偏不去,上班哪里有家里蹲清闲?气得他爹都想把他逐出家门,最终用绳子捆着他送到工部任职。 就算是这样,陈休也没老实,三天两头地翘班在外面闲逛,又把他爹气得不行。几年前,他还离家出走过,在外面漂泊了两年半才回来,从此被工部革职,安心当他的艺术家了。 原主与陈休恰恰相反,他一直是父母期待的样子,最能适应这个充满压迫感的社会。因此陈休和散文清,与林燃关系一般,并不亲密。 “外面冷,快进去吧。你要是这时候病了,你那个弟弟倒不至于打人,怕是会念叨死我。”邢子兰拉着林燃往里面走。 “等等!”散文清蹿到前面,拦住了他们。 陈休说出林燃的身份之后,散文清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邢子兰听过他的琴声,回来就对着屋里那些爱好乐曲的朋友仔细描述了一遍,他们以酒相伴,还写了不少诗篇。 “你真是孟澜星的那个……朋友?” 世上真的会有两个样貌如此相似的人,还恰巧在濒死的时候出现在孟澜星面前,被他带回了家。 这该不会是有人针对孟澜星,甚至是迂回地给他们风霜居常聚的几人设下的套吧? “是我。”林燃说。 散文清很警惕,“子兰说你的名字也叫林燃,是孟澜星给你取的,还是你的本名?” “有什么话进去再说,你不嫌冷,我还觉得冷呢。”邢子兰没有理会他,拉着林燃去了屋里。 散文清看了眼外面的炉子,老陈好像自己一个人也能顾得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屋里。 里面很暖和,布置的很风雅,但是闹闹哄哄,简直像菜市场。 “要是阿燃在这里,一定会引经据典,说出个所以然来,哪里会像你这样无赖,支支吾吾一直重复这几句话。” 与他争辩的那人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难道你就很讲道理吗?区区《长阿含经》都背不过,竟还有脸与人辩证佛法。” “你背过了,那你倒是说,把话说明白!” 其他人对这样的争吵无动于衷,有人仍在笑着喝酒,还有人呼啸高声歌唱,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快乐。 邢子兰直接带林燃去了最安静的角落,举杯对酌的两位公子看到他们过来,朦胧醉眼半眯着望去,然后像见了鬼似的无法保持平静。其中一人猛地呛了一口,扶着桌子费力咳嗽起来。 另一个衣衫上绣着青竹的公子也是瞠目结舌:“阿、傲然,你怎么,你总算回来看我了!” 说着他就往林燃身上扑,动作之迅速,邢子兰都没反应过来。 林燃被他扑了个准,没能撑住他的重量,往后面倒去,直接摔懵了。 那人抱着林燃大声哭:“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喝酒!孟澜星没良心,你才死了多久,就往家里带人,他们这些人也是,还给那个假货写诗!写个屁的诗!我呸!” 林燃声音微弱:“你好重,我喘不过气来了。” 咳嗽的那位,眼睛里也充满了泪水。他抹了把眼眶,“我没看错吧?真的是林兄?” 眼见场面要变得更加混乱,邢子兰连忙上前,把那个衣服上有青竹的公子拉开,“李兄,你先起来。” “我不,我一松手,阿燃就跑了。” 林燃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李浩成!” 嘈杂的居室里突然安静了一下,林燃的声音清晰可闻,在场所有人都认出来,这个声音分外熟悉。 他们朝着循声看去,只见已经去世一年多的故友,被李浩成压着打闹,仿佛从未离去。 “我不是在做梦吧?”有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别说破,会吓跑他的。”李浩成急切地说。 林燃无奈地说:“我不走,你起来。” “真的?”李浩成将信将疑,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邢子兰连忙扶起林燃,带他入座后。其他吵架的唱歌的弹琴的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围着林燃站了一圈,用好奇中透着些许敬畏的眼神打量他。 李浩成抓着林燃的手,小声问他:“你真的不走?” “不走。”林燃再三保证,李浩成才安心。 他看了看周围,又掐了自己一把,才恍然发现,林燃是真的存在,并非酒醉之后的幻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觉得掌中握着的手不太对劲,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林燃的手骨没有从前那么笔直,像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外伤,强行掰成了现在这样。 林燃最在意的,就是他的手。 李浩成还记得林燃举杯时,双手莹白如玉的潇洒模样,谁能想到这双手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双手不止扭曲,还手冰冷无比,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李浩成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好朋友已经是个死人。 散文清不想看到李浩成把冒牌货看做正主,及时告诉他:“他不是林燃,他是孟澜星找的那个替身。” 李浩成呆住:“什、什么?” “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件事。”林燃的声音很轻,众人不想错过他的话,不自觉的放缓了呼吸,倒真有一点怕惊到他的意味。 林燃的任务,注定他不能一直躲在暗处藏匿,迟早要面对一切。他已经下定决心,从孟澜星的庇护中出来,独自面对一切。 今日孟澜星不在府上,林燃瞒着他与邢子兰过来,就是为了坦白真相。 “承蒙各位朋友关照,我还活着。”事情并不复杂,这一年里,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浑浑噩噩,没有特需要特别解释的。林燃用简单的言语讲清自己的经历,还有隐瞒身份的原因。 “我如今身无一物,全靠孟澜星相助,才有容身之处。也要多谢诸位为我造势,否则我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李浩成很羞愧。 他真的把林燃当成了孟澜星的替身,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大骂孟澜星禽兽,竟然对自己的兄长怀有这种心思,又觉得替身身份卑微,不配与林燃相提并论,对他多有贬低,更别给他俩提作诗。 众人心里,林燃已经离世一年多,他们也跟着邢子兰去祭拜过他,接受起现实有些困难。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默默消化这个事实。 林燃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告辞离去。 李浩成和朋友们跟着出来送他,眼见林燃要上马车,他忍不住问:“你的手已经成了现在这样,还能弹琴给邢子兰听?” 林燃笑了一下:“有何不可?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未成曲调先有情’?” 李浩成眼睛一亮,抚掌笑道:“说的不错,确实是这个道理,是我狭隘了。” 目送的马车慢慢远去,李浩成想起来一件事。 如果孟澜星把林燃当做替身是在演戏,那他对林燃的感情…… 他早就看那个粗鲁的小子不顺眼了,下次见面,一定得整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刚知道一次修改十章以上会蓝锁,所以后面的章节没动,只在第四章和第五章添加了总共一万两千字ovo 感谢在2021-12-13 23:22:01~2021-12-16 05:4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折 19瓶;南杏z 10瓶;小玉同学ヾ(@^▽^@)ノ、loul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林下君子(11) 孟澜星一回府就来找林燃,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家,也不知道被邢子兰带去了哪里。 他心里有点不安,去找林萱说了会儿话,听说林燃回来了,与林萱一起过去迎他。 “人我送到了,我回风霜居看看,他们肯定又吵起来了。”邢子兰对着孟澜星笑了一下,看他有些茫然,“你不会不知道吧?” 两人一起看向林燃。 邢子兰为孟澜星说了几句话:“你们好好谈谈吧,比起我们这些朋友,还是孟澜星与你更亲近些,若是你连他都不说,岂不是伤了人的心?” 他把马车交给孟府的下人,换上自己的马,朝两个人晃了晃手,慢悠悠离去。 “你去了风霜居?”孟澜星有一点生气,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生气,他调整了一下语气,“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是。”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林燃脚步一顿,“说什么?” 孟澜星对上他的眼睛,发现里面没有了从前的荒芜,重新点亮了光芒,虽然不是他记忆中的哥哥,但也令人觉得熟悉欣慰。 “你今天去见了朋友,很高兴吗?” 林燃想到李浩成,要是用上个世界的身体,这么砸在地上,估计后背都青了一大片。他轻笑一声:“还好。” 孟澜星接他回来之后,就没见林燃笑过。他总是沉默着,看起来心事重重,今天出去一趟,好像放下了身上的重担,轻松很多。看来哥是真的高兴。 林燃看向林萱:“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林萱受宠若惊,又有些畏惧。 她跟着孟澜星回府,是想照顾兄长,帮他恢复的。可是她始终过不了心里的坎,没有办法用以前的态度面对哥哥。 林燃心思细腻,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对她并不亲近。兄妹两个除了偶尔见一面,很少交流。 和哥哥越生疏,林萱越自卑。 她不知道兄长怎样看待自己,独处时总会胡思乱想。 孟澜星跟在林燃身后,“那我呢?哥,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今日我去上朝,陛下的旨意下来了,封我为安平节度使,还安排我掌管禁军中卫,现在我已经是卫长了。” 肃朝的禁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卫,前卫是骁勇精锐的士兵,比边疆卫府的士兵还要善战,负责守卫皇城安危。后卫则是仪仗队,用来摆排场的。左卫和右卫的职责就像城管和间谍,抓捕京城中的可疑分子,维护治安。 孟澜星所在的中卫则是指挥其他四卫,还有与兵部沟通。 “看来陛下很看重你。”林燃见孟澜星一副求夸奖的表情,顿了一下,莞尔道:“前几年的付出总算有了结果,不枉你整日打熬筋骨,熟读兵法。只可惜我未能亲眼看到你在边疆作战,想来也是飒爽英姿。” ! 他哥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全是夸他的! 孟澜星飘飘然,憋不住笑,像小孩子似的亦步亦趋跟着林燃,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林萱,直冒傻气,“我倒是没想过有什么英姿,那个时候只顾着打仗,不过哥这么一说,回头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哥要是想见也好说,我刚任职,对军中事务不熟悉,这几日忙着交接,等闲下来之后,哥什么时候想过去看都可以,我随时奉陪!” 林燃敷衍着点头,到了小院之后,他哄着孟澜星先去忙自己的,才带林萱进屋。 谷雨早就把屋里烘暖,奉上热茶之后,也退下了。 林燃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哥哥出去这一趟,好像变了很多。是做出什么决定了吗?”林萱很清醒,不像孟澜星那样色令智昏。 “是啊。”林燃放下杯子,含笑看着妹妹,“我们家的祸事,你也应该知道,都是空穴来风,说白了还是父亲走错了路,从一开始就注定这样的结果。就算是现在,官位显赫的那些大人,也难免会像林家一样。” 林萱似懂非懂,“那哥哥有什么打算?” “我原本想要报仇,可是知道仇家是谁之后,又歇了这个心思。以卵击石,最后什么都剩不下。”林燃心意已决,不可能把真正的想法讲出来,他只跟妹妹说了一部分,“如今我与几个朋友见了面,过不了多久,我的存在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岂不是很危险?” “就算不这么做,一样危险。”林燃不以为意,“我的身份已经定下来,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林萱也想复仇,除了复仇,再没有其他念想。 与兄长相认之前,她无牵无挂,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关系。现在兄长已经有了新的身份,如果她拼上性命去刺杀仇人,恐怕会牵连到大哥和澜星哥哥。 “我不知道,我听哥哥的。”林萱低着头说。 “那就先等等,在这里安心住下。”林燃说的自己都心虚,他简直是个渣男,吊着孟澜星一直不同意,还拖家带口地赖在人家家里。 林萱也觉得不好,就算澜星哥哥跟他们家很亲近,到底不是一家人。“哥,能不能买些针线回来,我闲着无事可做,想做点东西打发时间。” 林燃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这是妹妹第一次提出要求,他不想让妹妹失望,“可以。” - 孟澜星觉得林燃已经大好,喊了陈大夫过来复诊,把过脉之后,重新开了药方。 “我的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林燃上次弹琴的效果不是很理想,可能会对最后的成名曲有影响。 “这个……”陈大夫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有些难以启齿。 “我明白了。”林燃心里早就有数,不觉得失望,他态度温和,“陈叔,劳你费心了。” “林公子说得哪里话。唉,你家的事情,实在来得突然,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幸好孟公子还好好的,你们兄弟自幼要好,多多帮衬着,没什么过不去的。”陈大夫安慰了林燃几句。 孟澜星送走了陈大夫,“哥,要不我再找其他大夫,说不定有人能治好你的手呢?” 林燃觉得大概率没戏了,就算真的能找到能治好他的名医,治疗需要的时间也不会很短。 “不用麻烦了,这样就好。” 孟澜星知道林燃也想好起来,没把林燃的客套放在心上。他打定主意要找大夫,来给林燃治手。但是有一个问题——黄岸还活着。 他亲自踩伤了林燃的双手。 林燃以另一个身份回来,容貌相同也就罢了,要是连手都不一样,他总不能说是为了让替身更像原主,才把他的手折断的。 打他一顿,太便宜他了,这个人绝不能留! “我今天出去一趟。”林燃出声打断了孟澜星的思维。 “啊?哥,你去哪里?还是风霜居吗?”林燃病情好转后,孟澜星反思自己,不再想着把他拘束在家里,谁都不让见了。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再隐瞒都无济于事。还不如顺了他的意,让他好过一点。 “邢子兰没来,要不我送你过去吧。”孟澜星总觉得林燃待他不够亲近,抓紧机会参与他的生活,“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过那几位兄长了。” 林燃摇头:“这次不去风霜居。” 孟澜星问:“那是去哪儿?” 林燃:“去燕云楼。” 孟澜星:“……” 那就更得跟着去了!请假也要去! 燕云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酒水和饭菜都是一流,达官贵人宴请宾客,都会在那里订餐。 楼里的花样也很多,歌舞管弦样样都有,陪酒女也模样美丽,虽然不是青楼,不会强制让人丢了清白,但是也管不着人家私下里你情我愿。 所以燕云楼气氛宽松,非常受欢迎。 林燃他们那群人,有爱喝酒的,有爱舞剑的,也有喜欢唱歌弹琴的,也喜欢在那个热闹的地方相聚。 孟澜星比林燃小了两岁,林燃刚开始去的时候,他也想跟着,被林燃言辞拒绝了。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去了燕云楼可能会学坏,他哥已经学坏了。 后来他偷偷摸摸跟着一起过去看了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林燃身边给他倒酒,林燃喝的微醺,半眯起眼睛看着高台上的舞女翩然起舞,就更觉得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当年他还没对林燃起不该有的心思,现在不一样了,林燃不止是他哥,还是他的心上人,他怎么放心得下! “燕云楼的花费可不低,去一次至少要花十两银子,谁来付钱?”孟澜星问。 林燃的那群朋友,都不是在意钱财的人,花钱大手大脚,身上根本攒不下钱。邢子兰就绝对负担不起那么高的花费,陈休都快跟家里断绝关系,更不用说。 林燃道:“李浩成做东。” “我就知道是他,他向来跟我不对付,这次也肯定是冲着我来的。”孟澜星下定决心,“哥,他已经下了战帖,我怎么能不应战?我要跟你一起去,一定要去!” 林下君子(12) 林燃没法拒绝孟澜星,于是答应了他。 孟澜星换了一身新衣裳,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检查完仪表后,派人去卫所请假,与林燃一起去了燕云楼。 他们来的还算早,林燃的那些朋友们只来了几个人。看到林燃之后,好奇地看着他。 上次过于震惊,林燃走后他们讨论了很久,最后终于确定,被官府宣布死亡的林燃是真的活着。 “林兄,小孟,过来这边坐。”散文清招呼他们。 林燃过去入座,看到孟澜星左顾右盼地张望,不像是过来聚会吃饭的,倒像是上了战场一样,十分警惕。他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孟澜星笑着说:“李浩成没来?我还以为他躲在暗处,准备着整我。” 散文清道:“他家住的远些,估计晚会儿才会到。我倒是觉得,浩成不会那么做。谁都知道你新官上任,哪里会想到,你会过来与我们这些闲散之人相聚?” 按道理说,孟澜星上任之后,应该请朋友们聚一聚。他的朋友和林燃的好友重合了一部分,林燃这些朋友,跟他的交情也不错。 孟澜星听到散文清埋怨自己的疏远,解释道:“我是准备安定下来之后再请客的,谁知道卫所里事情太多,竟然这么忙,脚不着地转了好几圈,好容易清闲些,这不就跟着我哥过来了吗。” 散文清接受了他的理由,倒了杯酒,与他碰杯。 孟澜星喝完之后,照顾着林燃,给他剥了橘子,又把酒杯换成方便拿的稍大一些的杯子。 友人们陆续到来,李浩成姗姗来迟,他苦着一张脸,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那人三十出头,衣着华贵,面上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低头与李浩成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进了酒楼。 “诚王殿下怎么也过来了。”散文清小声说了一句。 孟澜星看向林燃,悄悄从桌下握住了他的手。 林燃冲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冷静极了,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情。 诚王朝他们露出歉意的微笑:“本王听李世子说,诸位名士在此小聚,也想过来凑凑这个风雅的热闹,还请几位不要介怀,只当本王不在就好。” 座上的人立刻对着李浩成露出了不善的目光。 李浩成耷拉着脑袋:“殿下请。” 这几个人都有几分真性情,从来不怕得罪权贵,他们能有今天的名声,和脾气也是脱不了关系的。以往应酬他人,都是林燃负责,后来林燃没了,这群人更加排外,根本不想和俗人交际。 诚王看到明晃晃的嫌弃,并不放在心上。他知道这几个人就是这种性子,他的胸襟还没那么小。 这次过来,就是听说了孟澜星和林燃的事迹,这本身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孟澜星还找了个和他样貌一模一样的替身,诚王对此也有了几分好奇心,想过来看一看。 ——这是他给李浩成的解释。 林燃坐着没动,其他有官职在身的,都起来和诚王打招呼,给他让出上座。 诚王没有推辞,直接入座,对孟澜星道:“孟卫长今日没有去衙门当值?” 孟澜星抓着林燃的手,既是掩人耳目,也顺便占点便宜,“回殿下,我不放心我哥,在卫所请了半日假,下午再过去。” “哦,你倒是体贴。”诚王好奇道,“我听说他也叫林燃?是本名吗?” 林燃敛眸,答道:“我从前就是普通的乞丐,被孟大人带回府后才有了名字。” “你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像乞丐。” “是孟大人对我好,请了大夫给我看病,什么都不需要我做,每日山珍海味地养着,才有了今日的样子。” 诚王继续道:“本王看你仪态不错,谈吐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想来从前家世还好?”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林燃感觉到孟澜星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其他人都用紧张的视线看着他们。 他一点都不觉得紧张,从容回答:“是孟大人教的好。” 小二端了酒菜上来,诚王没有再问下去,饭桌上的气氛稍稍缓和。 李浩成请大家吃饭,主要是为了给林燃接风洗尘,顺便痛快喝一回,诚王一来,不光林燃的身份不能直言,连酒都喝不好了。他不高兴地一杯接一杯地饮下,被散文清捅了一下胳膊。 李浩成不高兴道:“你干嘛?” “少喝点,要是喝醉了说什么胡话,在诚王面前丢人现眼,兄弟几个都要跟着你丢人。” 李浩成的酒品其实还不错,就是他的性格本来就很外向,喝醉之后没有理智约束,情绪放大好几倍,比平常更加意气用事。 要是只有这些亲近的朋友还好,诚王在这里,林燃还是个本该死亡的犯人,虽然说大家都心知肚明,摆在明面上也不好看。 他并不清楚林家灭门有诚王一派的推波助澜,但也收敛了些,没有一直喝酒。 诚王对沉重的气氛恍若未觉,他发现林燃没有动筷子,都是孟澜星喂他吃的。二人非常默契,看起来一直这么相处。瞥到林燃的手,他明白了原因,“你的手怎么了?” 林燃淡淡道:“讨饭的时候惹了贵人厌烦,被踩断了,又没钱医治,留下了病根。” “真是太可惜了。”诚王说,“本王听说,林家公子是个君子,六艺皆是出众,尤其一手琴技十分了得。可惜林公子年纪轻轻便逝去了,你与林公子这般相像,却没有一双巧手。本王倒是认识几个有名的医者,不如让他们给你瞧瞧。” “多谢王爷。”林燃泰然处之。 孟澜星拿不准林燃的心思,不过他知道,有自己在,诚王不会轻易动林燃,暗中查访是免不了的。 他没办法瞒过诚王,撇清林燃与林家公子的联系,只能表现出自己对他的重视,来加大筹码。 “殿下如此厚爱,澜星感激不尽,若真能治好,定亲自登门拜谢。”孟澜星叹了口气,“我也曾经找大夫给他看过,只是他的手伤的太久,若是受伤后及时救治,倒是能恢复几分,拖到现在,实在难康复。” 诚王跟着叹气,接着想起来:“前段日子,京城中不是流传出了几首诗句,什么‘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夸赞林公子的琴声。本王还听说,林公子亲自为邢卿弹奏过一曲,二人甚是相得。莫非这是谣言?” 邢子兰还在上班,今天没有来聚会。要是他在这里,肯定会被诚王的话惊一下。 “是我弹的。”林燃看着自己的双手,“只是弹了一些简单的调,是邢公子思想太深,加上当日景色过人,品出了不同的趣味,故而称赞我的琴技。实在愧受了。”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也想听听林公子的琴音,不知可有机会?” 林燃道:“王爷既然有令,岂敢不从?” 他喊来小二,告诉他准备一张琴来。燕云楼里时常有客人来了兴致弹奏高歌,艺术氛围浓厚,林燃的要求并不奇怪。 小二很快抱来一张七弦琴,又让两人架了一张桌子和一张长凳,将琴放在上面。 林燃坐过去,就着远处的歌舞管弦,弹了几个音节,与现有的乐曲颇为相得。 因为弹的不长,他没让系统开痛觉屏蔽,每一次动作,都能感觉到手骨间韧带撕裂的痛感。林燃脸上的表情不变,但是琴声渐渐怆然,把高台上欢快的乐曲都带的慢了下来,平添悲凉。 林燃的那些旧友已经一年多没有听到他的琴声,又看到他的手变成这副样子,功力比以前下降了不是一点半点。再想到他的经历,配上这样的音乐,不禁心中难过。 李浩成眼角都湿了,端着袖子一个劲地擦。 孟澜星看着认真弹奏的兄长,恍惚中好像回到了从前相处时的无数春夏秋冬,心里又是满足,又是酸涩。 林燃弹完,抬头看向众人,看到大家的表情,满意地对系统说:【就是这样,任务完成有望。】 系统不解:【什么意思?】 林燃没回答它。 他着重观察了一下诚王的神色,诚王不愧老谋深算,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如果不是眼神有些许变化,完全看不出来他被琴声影响到了。 “献丑了。”林燃说。 “哪里,你的琴虽然弹得不熟练,其中的感情却浓重,闻君一曲,犹如看遍人间冷暖,难怪邢卿会极力夸赞。你当得起这样的盛誉。”诚王看向孟澜星,“孟卿慧眼如炬啊。我看他比以前那位林公子好多了。从前那位,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为人弹奏。” 孟澜星觉得他哥应该是顺利渡过这一关了,松了口气。他面上有些不高兴,“我既然给他取名叫林燃,就是把他当兄长看待的。也请殿下不要因为他出身微寒看轻他。” “好,好,是本王错了。”诚王微笑着说,“今日能听到林公子一曲,不枉来这一回。我肃朝名士果然名不虚传,这次不请自来,本王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这顿饭就由本王请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来与诸位相聚。” 诚王付了饭钱,潇洒离席,离开了燕云楼。 作者有话要说:  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出自刘长卿的《杂咏八首上礼部李侍郎·幽琴》 林下君子(13) 诚王走后,席上热闹起来。 孟澜星抓着林燃的手问他:“我看到你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疼得厉害?” 林燃摇头:“没事。” “他这是什么意思?哥,你说诚王信了吗?”两人回到席上,窃窃私语。 “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了什么。” 只要林燃无害,就算他是从前的林家公子,诚王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要是林燃与他作对,就算他是个普通的乞丐,诚王都不可能让他活下来。 孟澜星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不放心。 涉及到林燃的一切事情,他都很紧张,有时候关心则乱,反而看不清真相。 “不想付钱就直说,为什么要把诚王喊过来?李浩成,我看你就是存心的,不罚酒三杯实在过不去!”散文清他们压着李浩成,让他的脸贴在桌面,另一个人举着酒杯,给他往嘴里灌酒。 李浩成呜呜咽咽,喝下去一杯酒,“我喝,谁说不喝了,你们松手,我自己喝!” 朋友们不听他的,依然紧紧按着脑袋,又灌进去两杯才松手。 李浩成从桌子上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还有散乱的衣衫,抱怨道:“谁知道他会跟着一起来啊,我一出门就遇到他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的消息,非要过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散文清疑惑:“难道是诚王故意的?” 李浩成也觉得奇怪:“我前日订的酒席,他能打听到这个不奇怪。可我怎么觉得,他是冲着阿燃来的?我可没说过阿燃也会过来。” 孟澜星听他喊得这么亲密,心里很不高兴。 他也想给哥哥起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只有他自己能叫,其他人都不行。可是哥哥对他疏离得很,要走的路还很长,等哥答应跟他再一起,再讨论称呼的事情, 另外,李浩成说得也有道理。 林燃在风霜居里告诉了众人真相,那群人里,有和林燃关系好的,也有关系一般的。关系好的未必嘴巴严,关系一般的就更别说了,他的样貌,甚至他的真实身份,估计都被人传开了。 诚王能知道林燃会来此赴宴,应该早就关注他,说不定这群朋友里,就有和诚王走得近的。 李浩成来到林燃这边:“对不住,这次是我的错,给你添麻烦了。要是诚王为难你,阿燃一定得告诉我,说什么我都帮忙。” 他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林燃双手捧起杯子,也跟着喝完,“我不瞒你,诚王会知道,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李浩成不知道他为什么只说诚王,还以为是因为就诚王来了。 “反正你家的事情都过去了,再提也没意思,上面应该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李浩成觉得诚王人还不错,他的态度应该是放过林燃了,其他人大概也不会追究林燃为什么没有死。 最严重的问题得到了缓解,李浩成觉得,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另一件事情。 他瞥过孟澜星:“你们可一定得记得,你们两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可别假戏真做,耽误两个人一辈子。” 林燃道:“放心吧。” 孟澜星很不高兴,他就是想假戏真做,要是换做别人,连他还不稀罕演这么一出戏。 林燃已经表态,孟澜星不好说什么,只能目光沉沉地盯着李浩成。 就是这个人带他哥学坏的。 他哥以前不怎么爱喝酒,自从跟李浩成来过燕云楼之后,就多了这样一个爱好。而且李浩成不光是喜欢喝酒,他还喜欢美人,林燃那个时常逛花楼的朋友,就是李浩成。 偏偏林燃跟他关系很好,孟澜星没法拿他怎么样。李浩成也发现了这一点,总是跟他挑刺。 两个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上之后谁也不会退让,时常吵架,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李浩成本来想着邀请林燃过来,让孟澜星独自在卫所里干活,等吃完饭后,再派几个样貌美丽的女子,送林燃回去,激一下孟澜星。 没想到这人竟然一起跟着过来了,实在超乎李浩成的想象。 他之前还不敢确定,孟澜星是不是真的喜欢林燃,现在可以肯定了。 李浩成拖了张空椅子,在林燃身边坐下,揽住他的肩膀,一副说悄悄话的姿态,轻声对林燃说:“我看你可得好好打算一下,一直住在孟澜星家里,像什么样子?你们两个关系好,可也不能总是这样。” 孟澜星耳聪目明,刻意关注这边,清楚地听到了李浩成的话,“我跟我哥住在一起怎么了?就算养他一辈子,我也乐意。” 林燃道:“这件事我也考虑过,我手上残废,不能提笔写字,就连穿衣吃饭都是问题,一时半刻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还有萱儿,总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受苦,只好先麻烦孟澜星了。” 孟澜星委委屈屈:“哥。” 林燃至今都没有喊他一声澜星,始终连名带姓一起叫,听起来就很生疏。 李浩成说:“有什么用得到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用不着,哥有我就够了。”孟澜星强行插话,理直气壮。 “你倒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你哥的名声。”李浩成说,“自古以来,以色侍人者能有几时好?阿燃从前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不要以为没了林家,他就能任由你处置了。” “我没想处置……” 李浩成:“那你倒是给他一个清白,放他娶妻生子。” 孟澜星曾经做出过这样的妥协,但那是为了让林燃有活下去的希望。现在林燃都已经好了,不会自寻短见,他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孟澜星毫不犹豫地说:“哥要是想娶妻生子,我当然不会阻止。可是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难道我还强行给他塞女人?” “阿燃,你自己说,你想跟他在一起,还是娶一个好姑娘过日子?你可得好好想想,如果现在不澄清,以后就算你想澄清,也未必能撇得干净了。” 林燃温声道:“我不打算娶妻,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孟澜星的一腔斗志,仿佛被冷水兜头浇灭了。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兄长拒绝自己,但还是会觉得心痛难过,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浩成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他觉得不娶妻的话,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人过于孤独了。 尤其是林燃,只剩下一个妹妹,就连从前伺候他的小厮都被发卖到别处去了。如果他独自度过一生,实在太可怜了。李浩成忍不住想,他离开的这一年,穿着脏兮兮的囚衣,和路边的乞丐一起乞讨的时候,是否也会如此孤独? 林燃能熬过去那一年,已经强过大多数人,就算一个人,也应该能过得很好。可他还是会替这位朋友觉得揪心。 “我想再麻烦你们帮我一点忙,替我宣扬一下名声。”林燃微笑着说,“只要有了名声,那我就不愁钱财了。” 李浩成说:“是这个道理!” 孟澜星下午还要去卫所,喝的酒不多,倒是林燃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 他本来想带兄长去看一下自己管辖的将士,好让哥哥亲眼看看自己的飒爽英姿,现在只能作罢,先送林燃回府,喂他喝下醒酒汤,一起吃过午饭,等林燃睡了之后,才去卫所。 他得快点解决黄岸,免得节外生枝。 还有诚王……孟澜星知道诚王有多可怕,就算他表现得很大度,也不得不妨。 林燃睡了半个时辰,醒来酒意已消,又喝了些热汤,在院子里转了转。 “哥,你今天出去喝酒了?”林萱带着披风过来,给他穿上,“还是少喝些酒好。” 林燃以前身体就不太好,经历了牢狱之灾和一年多的饥饿,再加上心神激荡,看起来更虚弱了。 至少从前他的脸色不会这么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林燃任由妹妹系好带子,在心里感叹她这个身高实属难得,“今天高兴,多喝了一点,以后不会了。” “哥哥心里有数就好。” 林萱陪他走了一会儿,身上快要冷透了,催着林燃回屋。 被妹妹管教的感觉还不错,林燃看着林萱的方脸,也越看越好看。他妹妹就是很高级的超模脸,配上这个身高,要是生在现代,当模特绝对吃香。 可惜生不逢时,身上没有一点锐气。 林燃是符合父母期待的世家子弟,林萱也是这个时代标榜的女性,温柔贤淑,敬爱父兄,将来出嫁,也是有停机之德的妻子。 但是她没能等到出嫁,就不得已违背了自己的思想,成了从前自己最怕成为的那种人。 林燃一开始并不明白林萱的想法,后来渐渐回忆起过往,再看到林萱郁郁的神色,才想清楚她因何自怨自艾。 “你也可以出去走走。”林燃提议道,“穿上男装,伪装成男人,出门转转,交几个普通的朋友。” 林下君子(14) “可我一个女人,若是被人知道了,于名声有损……”林萱声音弱了下去。 她已经成了这样,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林燃道:“名声这个东西,确实能带来很多方便。但是你不能忘了,人活着,首先是为了自己。如果只在意名声,为了他人的看法束缚自己的行为,就算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是哥哥最近的感悟吗?” 林萱记忆中的兄长不是这样的,他虽然不会用名声束缚自己,却也将道德礼教看得很重。不该做的事情,就算再小,都不该去做。 林家家训如此,他们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去杀人放火,欺压百姓,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做出有辱家风的事情。 “我带你去。”林燃以为她一个人出门害怕,便道。 “哥?”林萱吃了一惊。 “冬日里衣衫厚重,现在量体裁衣,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做好。你与孟澜星身高相仿,只是比他瘦弱,挑一件厚的,系上腰带,应该能行。”林燃替她做了决定,喊来谷雨,从孟澜星不常穿的衣服里挑出几件,拿给林萱换上。 林萱十分不自在,她觉得哥哥受的刺激太大,这些感悟也奇奇怪怪的,彻底变了一个人。 不过与从前相比,还是现在的兄长相处起来更舒服些。 至少她不用担心被兄长厌恶。 换好衣服后,林萱坐在镜子前,解开头发,梳成兄长那样的发髻。 林燃站在一旁看着妹妹,心情非常复杂。 她竟然真的能穿上孟澜星的衣服。 林燃还以为衣摆会稍稍长了些,没想到长度很合适。他翻出记忆里父母的模样,可惜原主已经习惯了那样的身高,没有特别的场面体现他们的身高,让林燃无从判断。 妹妹梳好了头发,站到林燃面前,脸颊泛着薄红,神态有些忸怩。 “很英气。”林燃夸赞道,“你若是身为男子,必定是个比我还要英武的美男子。” 林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哥哥。” “我们走吧,出门转转,看看是否有人能认得出你的性别。” 林家遭难之前,林萱和普通的深闺小姐一样,整日呆在家中,见不到外人。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她的样貌与闺名,能传到外面的,只有她的品格。 换上男装之后,就算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容貌和姓名,也鲜少有人能通过这些猜到她的身份。 而且她的身高和脸型可塑性非常高,林萱还用眉笔稍微修饰了一下眉毛,从外貌上看,就是一个英俊温柔的男人。 只是她走路的姿态,还有讲话的声线和语气过于女性化了,哪怕刻意调整过,也带着一股不自信的味道。 “哥,当着外人的面,我该怎么喊你?”出来孟府后,林萱站在林燃身后,轻轻问道。 谷雨带了两个家丁,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不如喊我林大哥?”林燃带着笑意回道,退后半步,与她并肩而行,“你像孟澜星一样叫我吧,不必害怕被人认出来。” 其实林燃觉得,被人认出来才好。 人得逼一把,才能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林萱的学识不比男人差,她很聪明,在家里也爱投壶射箭,就是太听话了,按照世俗的要求隐藏起自己的所有锋芒。循规蹈矩地做一个女子,才是对她的葬送。 在林燃看来,失去所有东西之后,才会无所畏惧。 林萱的思想受到时代的局限,不会迈出那一步,就由他来帮一把,让她破后而立。 “我还是有些害怕。”林萱低声说。 “怕什么?” “我之前在花楼里,也有不少恩客……如果被人发现……哥……”林萱大着胆子回答,越讲越心虚,怕兄长诘问,为何当时不反抗,又有什么颜面苟活至今。 “没关系。”林燃的声音依然温和,“要是他们对你不好,哥就替你教训他。若他态度客气,那你也可以去打个招呼。” 他说的轻描淡写,林萱听到这样的回答,松了口气。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她在花楼里认识的很多人,对她都很好,哪怕被人认出来也没关系,如果遇不到,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相见。 林燃带着妹妹去逛了集市,他身上没钱,都是谷雨结账。林萱知道花的是孟澜星的钱,一路上没敢要什么东西,只在路边茶摊喝了一碗水。 尽管如此林萱还是很高兴,比在林府收到新衣服新首饰还要高兴。 林燃也带着妹妹去逛了五龙潭和皇明寺,二人一起拜过佛像,看到了佛龛前供奉的长明灯。 “这是澜星哥哥供的?”林萱看到灯前的名字,有她父母的,也有林燃的。 “对。”林燃没想到孟澜星给自己也弄了一盏,独独落下了林萱。 他倒是觉得,不给林萱弄挺好的。两个已经逝去的人,再加他这个早晚都要死的,看起来太不吉利了。 林家祖坟那边的墓碑也是,只有他与父母。 拜完佛,二人打道回府。 没想到竟真的被林萱说中了,路上遇到了熟人。 那人见到林萱也很高兴,激动地喊住她,不过没认出她来,“您就是若兰姑娘的兄长吧?” 若兰是林萱的花名,在花楼里,谁也不想用自己原本的名字。 她记忆很好,一眼便认出了那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间没有给他回复。 “我听说若兰姑娘被她的哥哥接走了,能离开那个地方,真的再好不过。若兰是个好姑娘,只是命运坎坷。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 林萱不自在地点头:“我会的。” 林燃含笑看着那人离去,再看林萱松了口气的样子,问道:“他是谁?” “是去年的举子,叫郭义安,在翰林院任职,他父亲是槐安县的富户,是个不愁吃穿的人。我们在花楼相识,他见我可怜,还想过花钱赎我,只是身上钱财不够,后来隔得时间久了,我以为他已经忘了。” 没想到郭义安还去花楼打听过她,不然也不会知道她被哥哥接走了。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林燃提醒妹妹,“这种人做朋友可以,做丈夫就差了一筹。” 林萱不解:“怎么说?” “他夜宿花楼,而且太过心善了。保不齐会因为心软,把其他女子接回家。我看他为人也算不上坚毅,倒像个孩子似的,有几分毛躁。” “哥哥说的是,只是普天下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况且以我的身份,能嫁给别人做妾室就算不错了,哪里能希求夫君的心留在我身上。” 林燃停了下来。 林萱不解:“哥哥?” “你的价值,不是别人能决定的。”林燃道,“是你自己决定的,你要是一直这样自怜自怨,日子只会越来越糟糕。” 林萱明白哥哥的意思,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唯有苦笑,跟在兄长身后,看着哥哥修长挺拔的背影,忍不住想,哥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否因为也曾经经历过绝望? 她不知道讨饭时是什么感觉,但是她清楚,这个词和自尊心甚高的兄长一点都不搭。 他疯癫过,痴狂过,最终从阴霾中走了出来。 林萱想想自己,觉得和哥哥相比,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 中军卫所 孟澜星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喊来自己的副将,“今日辛苦了,我看天色也不早,又没有什么事情做,提前让兄弟们回去吧。” 副将高兴道:“卫长体恤下属,属下这就去告诉其他兄弟,这几日忙,改日兄弟们凑几个钱,恭迎卫长上任。” 孟澜星摆摆手:“哪里用你们掏钱,等闲下来,我请你们吃饭。” “那属下先谢过了!” 孟澜星离开府衙,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兵部,他没有进去,只是躲在暗处,耐心地等待。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黄岸与同僚们说说笑笑地走出,去后面取了马,骑马离去。 孟澜星没有骑马来,他知道黄岸的住所,一路抄近道狂奔,在无人之处停了下来。 临近落钥,路上的行人很少,黄岸一眼就看到了他。 不久之前,他刚被孟澜星找了个由头当众教训过。中卫所的权力很大,就算是他的上级,也不想得罪孟澜星,黄岸有苦说不出,只能祈求孟澜星撒够了气,千万别再想起他来了。 黄岸起先还不太清楚孟澜星为什么找他麻烦,后来京中有了传言,他才明白,原来孟卫长和林家小子是那种关系。 他带人抄了林家,把人手指踩断的事情,也不是没人知道。跟他一起过去抄家的兄弟们都看到了,孟澜星在兵部也有人脉,打听一下就知道,过来找他的麻烦并不奇怪。 黄岸翻身下马,小跑到孟澜星跟前,发现这位长官呼吸沉重,眼神阴狠地看着他。 “孟大人……” 孟澜星突然笑了起来:“上次教训过你一次,我本不该继续纠缠,但是有件事情,想找你问个清楚。” “您问,您问,卑职一定知无不言。” “这里不太方便,你跟我来。”孟澜星带他离开小巷,来到僻静的树林。 不等黄岸开口,翻身绞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拧,咔嚓一下,脖子扭断,人没了呼吸。 林下君子(15) 孟澜星今天回来的有点晚,身上也脏兮兮的,像是干了体力活。 “跟人打架了?”林燃一眼看出来他和离开时候的区别。 他上午跟自己在一起,下午回来才换的行装。谷雨照顾得他很好,衣服都是刚洗过的,这才出去多久,就变得灰头土脸了。 林燃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朝他走过去,孟澜星连连往后躲,笑着说:“哥,你别过来,我身上脏,这就去沐浴。谷雨,有热水吗?” 谷雨说:“有,有!” 孟澜星迅速溜掉了。 林燃耐心等待孟澜星洗完,那股怪怪的味道消失不见。他身上没有伤,看起来不像是跟人打架,可要是不打架,那些枯枝烂叶和黑色的泥土是从哪里蹭的? “你不会去盗墓了吧?”林燃开玩笑道。 “怎么可能呢?”孟澜星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事盗墓做什么?” “最好如此。” 孟澜星照常吃饭睡觉,黏在林燃身边呆了一会儿,第二日起了大早去卫所。 黄岸一天没有出现,兵部同僚骂他昨晚肯定又去哪里鬼混,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睡觉躲清闲。 连续三天他都没来,黄岸的家人没见到人,过来兵部衙门问了一声,两方一对,才发现这人失踪了。 人已经失踪三天,什么线索都没了,兵部报给了中卫所,又层层上报,落到了孟澜星手里。 孟澜星看着手里的呈奏,下令通知左右卫所,满京城寻找黄岸,把他常去的地方,还有仇家、邻居、朋友,全都查了一遍。 左卫的人在兵部衙门前找到了黄岸的马,想来这匹马认得路,自己又回来了。 右卫的人查到黄岸时常出入花楼赌坊,欠了一屁股债,瞒着没让家里人知道。他在兵部任职,也有些许官威,要债的不敢强硬,就这么一拖再拖,好几年都没还。他仍然隔一段时间就去赌,债务越欠越多。 “这么说,黄岸很有可能是被债主杀了?”孟澜星脸色沉静,颇具威严。 如果是绑架,一定会给他的家人写信讨要钱财,而不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失踪。 右卫的人说:“有没有可能,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逃到外地去了?” “继续查。”孟澜星不要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过他也没有为难同僚,“黄岸到底是个兵部军官,不能这么无缘无故地没了。不过他要是真的离开京城,咱们长鞭莫及,也没有办法,让兄弟们多多留意京城里,见到他后立刻抓捕上报。” “是。” 左右卫的人离开之后,孟澜星坐在位子上沉思良久。 黄岸的官职不大,但他是诚王的人。这件事情,还要看诚王记不记得这个人,会不会追究。如果诚王插手,极有可能发现林燃的身份,找到他身上。 孟澜星不怕被查到,反正他们没有证据。他只怕自己无力保全林燃。 黄岸踩碎了林燃的手骨,不可能没有目击者。 孟澜星没法把这些人全都杀死,解决掉最大的危险之后,剩下的只能在林燃身上做一些动作了。 左右卫所的人满京城地找人,热闹了两天,城中百姓都知道,有个叫黄岸的军官失踪了。 林燃也听说了这件事情,黄岸失踪的时间,与孟澜星身上脏污的那天相同,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孟澜星也没想过能瞒得过兄长,只是他觉得,兄长应该是清雅文人,不该插手这种事情。忐忑了很久,一直等着林燃找他询问。 林燃也确实过来了。 他脸色依然平静苍白,没有厌恶和畏惧,语气淡淡地说:“尸体要处理好。” 孟澜星一愣,“是,我把他丢到了乱葬岗。” 林燃在牢狱中受了重型,假死之后被丢到乱葬岗。那个地方的阴冷可怖,孟澜星已经体会过一次。他的哥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回到京城,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多,丢到了风骨和尊严。 他也杀死黄岸后,一样把人丢到了乱葬岗。怕他的尸身被人发现,孟澜星脱掉他的衣服焚烧干净,把尸体放在雪里冷冻许久,才用砖块砸烂他的脸,挖出一个深坑,把人埋在了下面。 没有血溅到他身上,只沾染了泥土和融化的雪水,还有乱葬岗腐败的气息。 “哥,你不生我的气?”孟澜星忐忑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林燃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他心里感激,就是觉得孟澜星太冲动了。“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我不会把你当孩子看。我明白你的心意。” “哥。”孟澜星听到这句话,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他趁着林燃不注意,上前抱住他,“你还是把我当孩子看吧。” 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经常抱在一起打闹。长大之后那些举动就渐渐少了。孟澜星察觉到自己对兄长的心思,更加不敢逾越。 但是现在,“我明白你的心意”,这句话实在太诱人,让他忍不住想丢掉理智,让林燃更明白些。 林燃被他抱住,不适地动了一下,但没有挣开。 孟澜星低声说:“我可不可以不喊你哥?” 林燃问:“你想喊什么?” “我想喊一个,没有人喊过的。”孟澜星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夫人。” 林燃无语。 为什么洛辰明和孟澜星,都想让他做下面那个? 洛辰明也就算了,他上个世界的人设,不做承受者确实有点浪费。但是在孟澜星这里,从身高上已经说明一切。 就算孟澜星有肌肉,在他面前,扑到他怀里,也是小鸟依人的样子。 孟澜星蹭了蹭他的肩膀,“可以吗?夫人?” “不可以。”林燃皱着眉,“我不喜欢男人。” “你撒谎。” 明明林燃也喜欢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愿意答应。 是怕耽误他的前程吗?还是觉得他是罪人之子,像林萱一样,在意这个身份? 孟澜星道:“我偶尔会有一点不好的想法,我竟会为如今的处境觉得开心。如果哥哥还是从前的样子,就算过一辈子,我也不敢逾越半步。现在却有勇气对你说出口。” 林燃没有说话。 “哥,你在顾虑什么?如果是怕耽误我,根本没有必要,就算没有你,我也绝不会娶妻生子,看我们谁能熬过谁。” 林燃有点被说动了。 孟澜星都这么破罐子破摔,他还怕什么? 但是现在似乎迟了一点。 林燃说:“如果我希望你娶妻生子呢?” 孟澜星表情一僵,“何必呢?” 两人都没有说话。 林燃困倦之后,孟澜星抱他去床上,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熄灯离开。 他烫了壶酒,提着爬上屋顶。半夜又下起了雪,没有风,雪花直直地落下。 仔细一想,其实他和林燃现在的相处,已经与寻常夫妇没有什么区别。两个人都有感情,只是嘴上没有承认罢了。 孟澜星一直想彻底拥有林燃,经过今夜的谈话,他猛然发觉,这已经是林燃能接受的极限。他若是再逼问,只会把哥哥推得更远。 他心中泛起几分苦涩。 这样就足够了,他们都不会有其他人,林燃居住在他的府上,随时都可以见到。他会关心自己,也会为自己解答疑惑。 他们会相知相伴,一直到终老。 大雪很快覆盖了整个京城,孟澜星身上也都是雪,他拍拍身上,从屋顶跳下来,谷雨在一旁絮絮叨叨,看他喝下热姜汤。 “这场雪来的正好。”孟澜星说。 “哪里好了?过几日就是新年,到处都在忙,您新官上任,肯定有不少人过来拜会,还要去宫里觐见。路上都是雪,还怎么走?又要腾出人手来清扫了。” 孟澜星笑着没说话。 大雪覆盖了乱葬岗,翻出来的新土埋在底下,无人发觉三日前,曾有人来过。 临近新年,府邸上下都在忙碌,谷雨准备了窗花剪纸,灯笼、红符,和林萱一起装饰庭院屋子。 林燃手不灵活,就在一边看着,给他们指挥,“往左边点,对,再往下一点。” 林萱贴好了对联,拍拍手,看向外面的紫藤架子,“夏天还好,冬天看着空荡荡的,剪几朵梅花绑在上面吧。” 林燃觉得不好:“梅花都是在树上生长的,哪里有长在架子上的,不伦不类。” “那哥说怎么办?” “找几个葫芦,再用丝帛做几朵绢花,用麻绳穿成一串,长短不一,悬挂在上方。或者弄几个风铃,再做一个鸟窝,收留冬日的麻雀,来往间碰撞出声响。” “好主意!我这里还有针线,都可以做成,等澜星哥哥忙完了,一起商量一下,看看他想怎么弄。” 孟澜星正在前院接待宾客。 他年纪轻,官位却很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就算不常进宫,也值得交好。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他从前是不耐烦应付这个的,和林燃呆久了,脾气好了很多,也学着林燃的模样,礼貌得体地应对。 一直到了晌午,才没有人过来。 孟澜星拍了拍笑僵的脸,拿着礼单,去后面找他们兄妹。 林燃目光清亮,眼底含笑,似乎要与清雪融为一体。孟澜星走近后,他微微一笑:“忙完了?” “嗯。”孟澜星飘飘然,仿佛要灵魂出窍。 这不就是贤惠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这个世界,下个世界想写残疾霸总和他的替身情人() 推推预收《愿望达成系统[快穿]》 盈水月是个快乐的快穿者,绑定愿望达成系统后,他依然很快乐。 系统告诉他:“你的任务是满足读者的愿望。” 盈水月想象中:打脸反派,伸张正义,救助弱小,成为正道的光! 盈水月:“好耶!” 结果…… 读者:清冷师尊好带感,崽,让我来怜惜你! 读者:疯批美人好香,我直接嗨,老婆! 读者:女装大佬真好看,姐姐,我可以和你贴贴吗! 读者:美貌宦官我可,我有一个朋友,她得了绝症,临死之前只想看你被…… 盈水月:“……这跟想象中不一样。” 我以为你们是正道的光,没想到一个个都是l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