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河晏清》 第1章 第一章 六月十五月圆夜,正是当朝第一权臣墨失澜的大婚吉日,然而这个本该洞房花烛美好无比的夜晚,却被后院燃起的冲天大阿火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大大大人,小的该死,一时疏忽让马厩走了水,小的该死,小的罪该万死。”书房前,除了去救火的下人,凡是掌事的家丁在院中跪成一片,一门之隔,院外是慌张的呼喊和脚步声,院内则是除了为首管家绝望的自掌耳光声,便是死般的寂静。 当朝第一权臣的位子并没有坊间传言那般好坐,在自己大婚之日,墨失澜还得批阅完所有今晨刚从皇宫中运出的奏折。合上最后一个折子,墨失澜捏捏眉心,站起身时因为疲惫而摇晃了一下身形,缓缓推开门,准备处理这跪得满满的一院子人。 紧闭许久的雕花黄木门被突然推开,一直掌嘴的管家呆呆地停了下来,一脸惊恐地抬头仰望面无表情的墨失澜:“大、大人?” 望着被后院闪烁的火光点亮的西边夜空,墨失澜却冷冷一笑:“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满地的人齐齐叩首:“是,大人。” “去西厢房看看江姑娘还在不在了。”他不紧不慢地挥挥袖袍,大红色的喜服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修长,原本白皙的面孔在夜色中更添一分妖冶。 次辅大人以及贴身侍卫长夜是自小便受命跟随墨首辅,最了解他的人,无奈地给他搬来了他要的楠木雕花太师椅,一边又不禁感叹,首辅大人是真的越长越好看了,这放出去追求的姑娘还不得从宣武门排到朱雀街,可这江家二小姐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条筋,死都不肯同意这门婚事,在大婚前便闹得府里鸡犬不宁,看样子,今晚的大火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来回报的家丁张皇失措地跑了进来,吓得抖成了筛子:“大大大人,江小姐……江小姐跑了。” 一院的家丁们得知这个消息纷纷都眼前一黑,原本马厩失火已经是婚礼中的大不祥,这下连新娘子都跑掉了,依照墨大人的手段,这次怕是插翅难逃了。 于是,清脆的巴掌声再次响彻在内院中,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请罪哀嚎。 许是江南知府呈上来的水灾奏折太过繁琐,墨失澜又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自罚一月俸禄,然后都下去吧,还有,今夜的事情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墨大人很少有这么仁慈的时候,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管家如获大赦地磕头谢罪:“大人放心,倘若今晚的事有一个字泄露出去,小的提头来见。” 装似无意地低低应了一声,墨失澜便扶着下颌阖上了眼,没有一个人再敢出声打扰大人的清修,一院子的人便这么悄无声息地全退了出去。 长夜抱着从未离身的剑靠在花架下,不由笑出了声:“要我说你看人眼光真准,这管家倘若进了宫去,怕也是能胜任大太监一职的。” “怎么?对做太监有兴趣了?赶明儿我也送你入宫?”仍阖着眼,墨失澜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懒懒地舒展了下身体,长夜笑道:“大人还是饶了小的吧,不过话说回来,这江二小姐是中了什么邪,愣是不愿意出嫁,如果说是因为讨厌的话,倒是成功把你激怒了。” 旁人不知道,长夜可是清楚,墨首辅平日里以无喜无怒示人,但每次动怒,都是这般一言不发的模样。 墨失澜长长叹了口气,月光下红色喜服上绣着的仙鹤比平时更栩栩如生:“次辅大人,我看你是真想入宫了。” 站起身来抖擞掉一身月华和疲惫,不消片刻便就又是早朝了,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就这么定了,明日安排李公公带你先去净身。” “喂!你来真的啊!” 不顾身后长夜的哀嚎,墨失澜径直回了屋,扣上门前对院中气鼓鼓的长夜淡然一笑:“还不快去休息,江南水灾泛滥,明日朝堂上又是一番风雨,若有人当众砍我,还得靠你挡着啊。” “墨失澜你个没人性的家伙!” 这次是真的不再管长夜喊的多凄惨了,墨失澜背靠在禁闭的木门上,竟连这么几步,都走不到床前了。 “艾儿……”他顾自喃喃,“你不是曾说,要嫁于我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偌大房间,和用来庆喜的袅袅余烟以及红木桌上,时间久远却保存完好的祈福木牌,上面的字迹略显青涩:“只愿与君共白首。” 今夜将墨府上下搅得鸡飞狗跳的始作俑者江元艾,此刻却是悠然地入座帝都最大的花楼春风楼,边磕着瓜子打牙祭边欣赏着台上名伶的窈窕身姿,身旁是千娇百媚的春风楼老板娘晚葵,以及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入烟花之地却依旧红透了脸的当朝状元郎陆竹笙。 “江二小姐,如今你是从墨府逃出来了,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虽然三人就坐二楼不显眼的角落,但陆竹笙在一片片莺莺燕燕中还是难掩紧张局促。 捞起一把瓜子递给陆竹笙,江元艾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要吵,要低调,我现在是首辅掀了城都要找的人,可要沉住气。” 陆竹笙有点无奈,要说高调,没有人比这位穿着大红喜袍就来逛花楼的江家二小姐还要高调的了吧?他无助地向晚葵看去,对方却一扫平日里嬉笑模样,严肃地向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陆竹笙看懂了她的口语,她在说:“稍安勿躁,今晚的元艾有些不对劲。” 晚葵在春风楼数年,观察人无可不谓细致入微,她这么说不会是没有根据的,陆竹笙带着疑惑这才放下从一进来便未消退的局促感,认真地观察起了江元艾。 明明台上是悲戚的爱情悲剧,而江二小姐却是兴致勃勃,时不时地还要拍掌叫几声好,这着实有些古怪。 终于,一曲幕下,江元艾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瓜子,轻抿一口清茶润喉,淡淡叹了口气:“古往今来,最荒诞的怕就是这爱情戏折子了。” 就在晚葵和陆竹笙面面相觑还未参透这其中含义时,江元艾却又是换上了一副笑脸:“我今晚把墨府给点了。” 江二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语不惊人死不休,正在喝茶的陆竹笙被平白呛了一口。 “如今你惹怒了墨失澜,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南下还是北上?”晚葵冷静地替她分析现状。 江元艾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我下一步嘛,入朝,做官!” 这下连晚葵都大惊失色了,元康国虽然自前朝便有女子入仕做官一说,但是难度何其大,当朝目前还没有一位女大臣,更何况科举最后一项的监考官正是墨失澜墨首辅,江元艾这招羊入虎口,着实将另外两位惊了一跳。 “虽然科举在即,但是先不说难度有多大,单是最后一项……”陆竹笙紧皱眉头。 江元艾一把抓住这位当朝以近百年最高分数入职的文状元,满脸期待:“这不是找你们过来了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半个月后的笔试初招混过去了才行。” 晚葵思量了几番才慎重开口:“元艾,这不是件小事,我知道你做事不会没有由头意气用事,你必须告诉我你真实目的,不然我无法放心整个春风楼和我一起犯险。” 春风楼明里是花楼,暗里其实是帝都最大的情报机构,江元艾早知道晚葵不好轻易说服,无奈地捏捏她一本正经的脸:“阿葵,你今晚严肃得也太久了。” 说罢,便掏出了两只木雕摆在了桌子上。 木雕的材料一看就是格外名贵,连上面的花纹都栩栩如生,两只分别所刻着龙凤,交相辉映。 “这不是你自小戴着的护身符吗?”秋葵指着凤凰的那一只问道。 陆竹笙却发现了不同:“这另外一只……是谁的?” 江元艾的目光黯淡了下来:“阿兄的。” 自持了一晚的晚葵听到这个名字,突然睁大了杏眸,指着木雕的手有些颤抖:“你说……是元……清的?”她有多久没有呼唤过这个名字了,她忘记了,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江元艾握上她的手,同样红着眼睛:“这是从……墨首辅的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她顿了顿,才能维持着稳定的声线,“我阿兄的消失一定和墨首辅有关,他一直向我隐瞒的秘密就在朝中,我一定要去查个水落石出。” 陆竹笙的目光也黯淡了下来,“江元清”三个字是三个人永远的魔咒。早在半年前,这桩悬而未决的疑案就被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盖棺定论,甚至连仵作都没有召见,匆匆就结了案,生怕发生什么变故一样。自然,这样的结果是不能说服任何人的,无论是江元清的至亲至爱,还是和江元清互为知己的陆竹笙,陆竹笙仍会在每月月圆时回想起来那些月下品酒吟诗的画面,却终是回不去了。 “所以我要你们帮我,无论多难,就算是龙潭虎穴我都得去闯一闯。”江元艾的眼中满满的坚定神色。 陆竹笙叹了口气:“我今日回去就将近几届的题目给你整理出来,但我早听闻元清兄说过,你聪颖过人,只是在读书上……毫无建树。” 江元艾扶额:“大哥,这么多人,你给我留点面子好吗?” 晚葵也重新振作起来:“今天起我会全力去拉拢负责考试的官员,只是那个人……” 江元艾笑着摆摆手:“墨首辅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哪能那么好贿赂,我向来爱赌,这番不过也是一场赌局,最差的结果我已经料到了,相比于行尸走肉地在人世间,我更愿意去拼死一搏。” 楼下凭空响起一声惊台木,台上又是一场好戏开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第二章 和陆竹笙一前一后离开春风楼,走在宣武街大道上,江元艾突然想起来,因为筹备这场荒诞的婚礼,自己有段日子没有去城墙跟下看看那些孩子们了。 这样想着,她便拐了个弯,走出了闹市,向偏僻的城墙跟走去。 城墙跟是乞丐和难民们的容身之所,一墙之隔,城内是太平盛世,城外则是人间炼狱,城内朱门酒肉臭,城外路有冻死骨。 远远的有一群孩子在嬉闹,不知道是谁先看到了江元艾,一群小孩欢快地向着她跑了过来。 将自己顺路买来的零嘴分给孩子们,江元艾宠溺地揉揉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女孩的头发:“怎么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听话啊。” “有哦,我们都有好好读书认字,听姐姐的话孝敬父母。”身旁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抢答。 “真乖。”江元艾揉揉他的头,“姐姐最近家里有点事没能常来,你们等着急了吧。” 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孩叫琴儿,看起来要成熟得多,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姐姐不在的这几个月,有一个大哥哥常来与我们玩耍,说是姐姐的朋友。” “朋友?!”江元艾疑惑,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将城墙跟的事与他人说过,这平白无故怎么多了个朋友。 “大哥哥这两日也未见人影,倘若姐姐这个月十四五日来的话,倒是可以碰到他。”琴儿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孩,将二人常来的日子都摸清了规律,江元艾看着这个长相平凡的小姑娘,心里不由暗叹,恐怕这小姑娘早就怀疑对方的身份了,这一番装似无意的提醒只是试探。 再怜惜地揉了揉琴儿的头发,这女孩难得冰雪聪明,只是生在了城墙跟,倘若是在富贵人家,便能更容易地彰显自己的才能了。 带着孩子们逛了逛街,给各个家中都分别添置了好些东西,直到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地跟这群孩子们告别。 江元艾站在原地看夕阳里孩子们的身影越来越渺小,直到转过墙角消失不见,她才回过了神,心里却突然很难过,因为每次和他们在一起,总能想起哥哥来。 在江府遭遇巨变后,整个江家便只剩下了元清元艾兄妹俩相依为命,那时哥哥对她来说,是这世间唯一的至亲,是站在她前面挡下所有风雨的坚不可摧的存在。 “哥哥……我真的……很想你啊。” 晚风中,江元艾兀自独立,风中却掺杂着淡淡咸意。 朝堂上。 江南水灾来势之凶猛,让朝野上下都为之震撼,多位老臣冒险联名参议,却字字珠玑,直指江南知府的直接管辖人墨首辅的失职。 无论几位老臣在庆元帝面前如何声泪齐下,当事人墨失澜却仍然淡淡地阖着眼不发一言,在墨失澜的恩威并施下,墨府大婚之日的事情如此大八卦被稳稳压在府内,再加今日水灾之事重中之重,满朝上下手忙脚乱,墨首辅的私生活着实无暇顾及。眼下众人都当他是太过操劳,却暗暗地等着看好戏。 “皇上,水灾实属天灾不假,只是这江南百里长堤怎会毁于一旦,必然是平日里疏于管理,依老臣所见,这朝中太多虚职假位,不仅拖垮国力,还隐藏着诸多隐患,老臣认为,水灾过后,理应以此为戒,整肃官场,墨大人,您觉得呢?” 以拥护墨失澜为首的势力简称为墨党,眼看着对方把矛头指向了墨首辅,都不免提紧了心。 自古以来,朝堂上便是各方势力相争之地,元康国也不例外,如今朝内以三大势力为首,一方便是墨党,树大招风不免四处树敌,其中反对墨党呼声最高的便是今日以顾尚书为首的几位老臣。 两方相争说来倒也都是为了黎明百姓,只是倘若能搓一搓那狂妄小儿墨失澜的锐气,也是这些老顽固乐于看到的。除此之外,还有当今以傅丞相为首的傅党,只是丞相近年在朝堂之上一直都是保持着中立,任两方争得你死我活,他却是合着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朝中一向有不少风言风语,墨首辅权势滔天,有不少便是触及到了丞相大人的管辖范围,只是墨首辅做得太过得体几乎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他的错来,加上傅丞相也辅佐了皇帝几十年,墨首辅不过是后起之秀,众人虽然猜忌纷纷,但却明白墨失澜再只手遮天也影响不到丞相之位。 今日便又是两方相争的大戏,于公,江南知府是墨党成员,出事连带着墨失澜必然下水,于私,这些老臣都是跟随先帝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心腹,如今这群老家伙联名参墨失澜一本,这份量着实不轻。 终于,在万众瞩目下,墨失澜缓缓睁开了双眼,经过几个时辰的短暂休息,他早已一扫之前的疲惫,一双凤眸锐利如初。 “顾尚书的质问臣实属无言以对,确实是臣的失职。”这话一出,不仅是墨党,连几位老臣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他们万万没想到墨失澜会这么轻易放弃争辩,“但,这次水灾非同小可,是这数十年来最为凶猛的一场,江南百姓的流离失所,数万亩庄稼颗粒无收,水灾过后的瘟疫蝗灾,这才是眼下最紧急的事情,至于官场风气,和前面这些问题相比起来,实在太过于好解决。” 墨党们终于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而老臣们却瞬间脸色煞白,他们输了,精心布下的死局,就这么被墨失澜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相比于他们的咄咄逼人,墨失澜的云淡风轻和心怀天下,相相比较,高下立见。 “皇上……”顾尚书还想在挣扎一下,却被庆元帝开口打断:“朕认为墨首辅所言不错,顾尚书,有在这里费口舌的时间,还是下去好好想想应对之策吧。” “皇上圣明。”一旁一直未发声的傅丞相也躬身行礼,便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臣……领旨。”顾尚书思量再三,终于还是退了下来,扳倒墨失澜岂非一朝之事,眼下留得青山在才是聪明之举。 这场闹剧就在墨失澜的一番水灾应对之策后结束了,安排完庆元帝交代的所有事宜,墨失澜是最后出含元殿的,却发现以顾尚书为首的大臣们还等候在外。 眼看着墨失澜就要这般目中无人地路过,顾尚书羞愤交加地喊住了他:“墨首辅真是好手段啊,将皇上的心思把控在手里,只是要当心啊,站的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墨失澜没有回头,也没有顿首,相反更无视他们地继续向远走去:“就算本官等着顾尚书你,只是用了一生都没有到达的高度,以后也很难到达吧。” “墨失澜!——”顾尚书羞愤交加的叫声在皇宫里被风拉得很长。 还未走出宣武门,墨失澜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幸好被身旁眼疾手快的长夜接住。 “墨失澜!”不敢大声惊动其他人,长夜焦急地压低声音,伸手便打算去按墨失澜的人中。 淡淡打开长夜的手,墨失澜疲惫地睁眼:“我还没死。” 长夜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同情墨失澜,在昨夜经历了被逃婚,几乎一夜未睡的情况下,又要面对群臣的口诛笔伐,同时又要以灾情民生为重,墨失澜十四岁坐上首辅之位仅仅七年就权侵朝野,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为他心疼,只是刚刚惊慌失措的一瞬间,仿佛又让墨首辅回到了当初那个明明很爱哭偏偏还要逞强的小男孩。 “艾儿的行踪打听到了吗?”墨失澜摆脱了长夜的搀扶,又恢复了平日里无喜无悲的状态。 看他状态好不容易转好,第一件事又是问江元艾那个小白眼狼,长夜一时赌气,没好气地回复:“死不了,现在在春风楼喝花酒呢。” 墨失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倒是她的风格。” “她一个女孩子的风格难道就是逛花楼吗?这是你墨首辅的误人子弟你知道吗?”长夜白他一眼。 “你忘了春风楼是什么地方了吗?” 长夜经这一提醒,恍若惊觉,春风楼可是帝都第一情报机构,老板晚葵和江元艾更是交谊匪浅,他隐约知道了墨失澜的意思,却不敢往那个方向想下去。 “你是说……” 凌厉的凤眸难得染上了几分温柔,墨失澜抬头看碧蓝的天空,又到了秋天,皇城里的银杏叶黄得恰到好处。 “她的风格,一直就是一往无前,果决勇断啊。” 声音仿佛夹杂着一丝叹息,全部被风吹散在了初秋澄净的天空里。 陆竹笙的办事效率惊人,在全朝上下都为庆元帝留下的水灾之难头疼时,他倒跟没事人一样地整理了近几年的考试资料,送给了寄居在春风楼后院的江元艾。 “听说最近几日大家都为庆元帝留下的难题发愁,怎么你这么轻松?”江元艾费力地把书从马车上一捆捆卸下,还不忘多抱怨两句,“都当朝状元郎入仕为官了怎么还这么抠,连多个人手都不愿意请,我等下还得往屋里搬,你想累死我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第三章 陆竹笙搬书搬得同样面色通红、咬牙切齿:“江二小姐,我没有帮着你一起搬吗!你以为我不想多请几个人啊,这个关头让顾尚书那个老顽固知道我在不务正业,还不得连参几本参死我!说起这个,你可要好好准备这个问题,说不定秋招要考的。” “你们谁诱惑庆元帝抛出这个问题的?涉及面也太广了吧,好歹画个重点啊。” 陆竹笙提起这个就来气:“还不是你那个未过门的好夫君墨失澜!党派之争一下变成朝野上下共同头痛的了,不过这样的惩罚也是妙,我也看不上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 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这有关政|事,江元艾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话说回来,庆元帝真是同传言那样荒淫无度任墨失澜摆布吗?” 陆竹笙也调小音量:“他俩的事我一个外人哪知道,传言都是真假互差的,听听就行了,不过庆元帝贪恋女色这倒是真的,墨失澜的能力不得不说很强,只手遮天也是有原因的,比如昨□□堂舌战群臣,那叫一个漂亮。” “是吗……”江元艾兴致阑珊,陆竹笙知道这是自己无意间又多提了几句墨失澜的原因,正在他绞尽脑汁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江元艾又开口问道:“那……他还好吧。” 三 陆竹笙见她这般心无芥蒂的模样,也放下了心里的包袱畅所欲言:“当然不好了,前一天晚上被你闹成那样,还要劳心劳力,听说在朱雀门前都晕倒了呢,不过小道消息不足为证。” “是真的。”江元艾低下头,看不清表情,“他从小体质弱,一劳累过度是会晕倒。” “啊?!哈哈,他墨失澜竟然也有弱点。”陆竹笙吃惊之余,不免有些感慨,“你们俩之间的过往我不知道我也不过问,只是彼此都这般在意对方……唉……”才思敏捷如他也难得语塞,元清的护身符实在是太过可疑的证据,不说江元艾,如果是自己,这亲也是结不了的。诶,等等,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一个大男人结亲?! 陆大人很快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了,江元艾却依然沉陷其中,喃喃道:“有些事情,世人皆可,唯独我不能当它没有发生过。” 就这么怔了不过片刻,立马恢复了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好啦,都怪你,非要提这一茬,从今以后‘墨失澜’三个字就是我这里的禁词,永远不许再提知道吗!行了,当做赔礼你慢慢搬着,前面戏台子又开了,今天这出戏晚葵下了大功夫的,我期待了好久了,你搬完也过来一起看啊。” 看着放下书已经一溜烟跑远的江元艾,陆竹笙欲哭无泪:“元清兄,你可真是说对了,令妹这哪里是块读书的料啊。” 前堂里。 春风楼的戏台搭得格外宽广,几乎占据了一楼全部的面积,于是最好的看台便是二三楼,只是临近栏杆处都是些莺莺燕燕和左拥右抱的身影,江元艾一向不愿凑近,这次也是,低调地溜进自己常坐的位置,春风楼为每一桌都安置了屏风,一拉绳子便缓缓落下竹片隔离成单个的隔间,这也是江元艾得以清净的原因,只是今日不同,戏还未过半,落下的竹帘头一次被粗暴地掀开了。 春风楼里的姑娘都知道这隔间里坐的是晚葵的贵客,也被大腹便便的男子这出乎意料的动作吓得脸色惨白,拉着对方就要离开:“这位爷,您这是打扰了别的客人,坏了规矩啊,阿莺陪您再去找个好地方。” 醉醺醺的男人也是一时没有站稳,不小心跌进了这个角落里的隔间,他知道春风楼的规矩,慌张地刚想道歉退出来,回首定睛一看,这隔间里并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一个粉色衣衫的绝色美人,酒精的作用下,让他一时□□熏心,不由向这位美人痴笑着跌跌撞撞走了过去:“美人儿,为何我从未见过你,你可是晚葵老板私藏的绝色吗?” 阿莺见事情越发不受控制地发展,吓得人色全无,偏偏她还拉不动这个进一步向江元艾走去的人,就在她绝望之极的时刻,凭空里突然飞来一把扇子,稳稳击中男人的膝盖,正向前走的男人由于惯性身体重重地向前摔去,这下摔得不轻,酒醒了一半,怒火也冒起了三丈:“哪个不长眼地打扰老子好事!?” 竹帘再次被掀起,华贵的紫色长衫下,少年一张俊朗的脸虽然带着微笑,却带着让人胆怯的威严,这场闹剧从刚才便吸引了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客,少年的突然出现让乱哄哄的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楼下的戏台默默地停了下来,差人去找晚葵来。 当众出丑,男子恼羞成怒下,继续不知死活地挑衅:“你是哪根葱?来碍老子事!活的不耐烦了吗?!” 少年身材修长,桃花眼下一点泪痣让他看起来颇为轻佻,只是眉骨生得极为精致,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到底是谁活的不耐烦了,小爷点的姑娘小爷的座位,今天小爷心情好,你赶紧给小爷滚了,刚才的事就既往不咎。” 来春风楼的客人非富即贵,这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也是颇有一笔小资产的富商,今日被这番羞辱,岂能善罢甘休,当下愤怒地就冲着少年挥出拳头,男人仗着体重优势,这一拳极有分量,而且这动作是突然起势,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男人得意地一笑,可下一秒,这份得意便被击得粉碎。 少年的身形极快地闪了一下,在场没有一个人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秒他就已经将男人的手轻轻捻在了手里,男人那么用劲的一拳,就那么被他轻松接住,还一脸地嫌弃:“太慢了。”说着手下一转,男人凄惨地叫了一嗓子,捂着胳膊蜷缩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扭曲的在一起。 “现在去接还来得及,再过几柱□□夫,回春医馆贺神医可就不待客了。” 就在众人都屏气凝神还未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晚葵这才盛装迟迟到来,风轻云淡地吩咐一同前来的小厮:“将这位客人送到回春医馆去,医药费春风楼全包,务必要恢复如初。” 转身,又是笑意盈盈地对着全场缓缓道:“今日惊扰了各位贵客,晚葵这厢抱歉,只是在春风楼里,规矩就是规矩,虽然我们是下九流的风月场所,但是规矩也不容得任何人来践踏,只是实在事发突然扫了各位兴致,今天所有酒水全免,还望大家海涵,能够玩的开心。” 于是春风楼在一阵欢呼下,戏台重新打起板,客人们左拥右抱迷醉着眼兴头更高昂,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一般,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竹帘再次落下,今天之后,春风楼的竹帘堪比铜墙铁壁,怕是无人再敢随意掀起。 确认周围再没有关注的目光后,晚葵才向少年缓缓行了一礼:“公子今日帮春风楼解围,从此便是我春风楼的贵宾。” 春风楼的贵宾可是帝都里颇有面子的身份,面对这完全可以拿出去吹上一吹的荣誉,少年却捡起自己的扇子,淡定地扇了扇,笑道:“无妨,举手之劳而已。”说着,落座在了江元艾的身旁,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笑意更深,“再说,我本身就只是想听场戏罢了。” 晚葵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跳,这算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吗。就这么想着,一直在后院搬书、刚得到消息的陆竹笙气喘吁吁地匆匆闯了进来:“元艾,刚听闻你遭人轻薄了,你没……” 剩下的辞藻被眼前这一幕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陆竹笙的笑容微妙起来:“你这看起来也……挺享受的啊。” 全场的主人公江元艾终于有机会开口了,扶着额表情颇为无奈:“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享受了,还有这位大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把你手给我收收好吗?又不是什么大事,看你们一个个紧张得,快坐下,戏正唱到高潮呢。” 刚才身形极快躲过一击的少年怔怔看着自己被江元艾轻易就打落的手,不由莞尔一笑,桃花眼下一点泪痣更显眉目精致,笑开的样子却和方才装出的轻佻不同,而是分外清朗。 于是四个人围着一张不大的红木桌和满桌的零嘴,竟然认真看起了戏来。 晚葵:“……” 陆竹笙:“……” 两个人用眼神相互示意着,不同的,晚葵是焦灼,这样来历不明又如此气度不凡的少年实在过于神秘和蹊跷,而陆竹笙却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晚葵交涉无果,不由无奈地想,这家伙是把少年当成江元艾的相好了吧。 一曲终了,四个人不由都长舒一口气,只是相互理由不同,江元艾是看过戏后的唏嘘,少年则是因为江元艾一直没意识地靠着他的胳膊,着实是她靠得实在分外舒适惬意了点,所以曲终后少年这一口长舒的气是十分由心的。晚葵是因为有太多的疑问终于可以不憋着问出来了,至于陆竹笙,一脸的坏笑已经太过于明显,她懒得再猜他内心活动了。 “还未请教公子贵姓。”晚葵笑道。 “风陵傅家。”少年浅浅一笑,暗暗地点名了自己的身份,一旁的陆竹笙似惊醒一般,顿时失了风度,指着少年震惊道:“风陵傅……傅家二公子?傅南晞?!只是……怎么会出现在这烟花之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第四章 少年被识破身份却并不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难道只准陆状元郎来逛花楼,就不准我有这个闲心了?” 晚葵本身就消息灵通,知道少年的姓名后便心下了然,同样震惊之余还是恢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矜持,只是江元艾就蒙在葫芦里格外难受了,于是小声询问道:“傅南晞是什么人啊?” 晚葵重整妆容,表情有些肃穆:“风陵傅家你不知吗,在当朝权臣手下还能独善其身的傅丞相,无论朝中风云怎样变化,任凭墨党和对抗墨党的人百般拉拢也不为所动的清流。而这傅家二公子是今年年初在庆元帝生辰宴上,凭着一首气势恢宏的《漠上塞曲》以才气扬名元京城的,让天下人知道还有这样的人物。据我所知,这二公子自从出生就被送往塞边,满十八岁成人后才由傅丞相接回,许是十八年的历练,甫一入京就能引起如此重视,傅家二公子还是第一个。” “而且听说,放着自己父亲给许的那么大的官不当,也要参加今年的科举,翰文苑都猜测今年的状元定是花落他手了。”陆竹笙小声补充道。 三个人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而傅南晞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局促,浑身上下都是充满少年气的阳光爽朗,眼神带着笑落在了江元艾身上:“如今你也知道我是谁了,还请教姑娘姓名。” 江元艾很早就被墨失澜叮嘱过,在外万不能以真名示人,着实全帝都一提起江姓便只能想到一家,身份容易暴露,所以已经形成下意识反应,不假思索地回答:“元艾,没有公子您那么大名号和好身世,只是平常人家。” “平常人家的姑娘可不会经过这么一番变故后还能云淡风轻地将戏看完。”傅南晞装似无意地试探道。 “天大地大戏最大,倒是你,恐怕如果有比我一个女子来此看戏还要令人惊掉下巴的新闻,便是被全天下寄予厚望的傅二公子您也会出没于此吧。”江元艾不甘示弱地回击,眼神似得意的小狐狸一般狡黠。 傅南晞不怒反笑:“你这女子可真有意思,我救了你非但没有感谢,反倒抓了我的小辫子。” 江元艾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就是你不出手,自然也会有人阻拦的,你真当春风楼是养闲人的地方啊,老板娘可会精打细算了呢。” 晚葵无奈地笑,这丫头永远都是这样,谁若能在口舌上胜过她半分,那真是不得了的人物了,这傅二公子纵然才华横溢,但是比起死皮赖脸来,赢得胜面微乎其微。 然而,傅南晞却没有再在口舌上纠缠下去,而是瞬间靠近了江元艾,傅二公子自然是身手不凡的人,还不待江元艾反应过来,二人间的距离便近到她都能看清对方浅棕色眸子里自己的倒影了,瞬间少年身上清淡好闻的皂角味将她席卷,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依元艾姑娘所说,阻拦的人在何处呢?” “那依元艾姑娘所说,阻拦的人在何处呢?”傅南晞嘴角含笑,一双桃花眼此时格外惹人醉,江元艾这一生除了哥哥和墨失澜,还从未与其他男子这般亲密过,而且这姿势也太过暧昧,纵使她反应多快嘴巴多巧,平生第一次也有了招架不住的感觉,这副狼狈模样,倒是让旁边的两人偷偷笑了下。 挥手让旁边犹豫不前的侍卫退下,晚葵款款上前解围:“傅二公子见笑了,我这干妹妹年岁最小被宠坏了,还是多谢公子今夜为春风楼解围了,或许春风楼的贵客在公子眼里不值一文,但晚葵说过的话自是不会不作数的。” 傅南晞向双眼无光愣神的江元艾狡黠一笑,便坐正身姿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并非是傅某故意摆架子,只是流连风月这种事让家父知道了自然难免一番教训,不过今日能结识到各位,傅某今日就是抄书二十遍也是值得了。” 看到江元艾吃瘪的模样,陆竹笙今天的心情突然一下变晴朗了许多:“傅公子,早就听闻丞相府里藏书颇丰,连绝世孤本都有收藏,今日有幸识得傅兄,下次可要登门造访一番。” 傅南晞爽朗一笑:“傅某也早听闻状元郎嗜书如命,子期遇伯牙,好的藏品自然是要留给懂得之人,这还是南晞第一次走到这江湖上来,倘若陆兄不嫌弃,今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陆竹笙眼镜一亮,旁人自然认为认识丞相府势头正盛的公子对仕途帮助多么大,然而懂他的人自然知道,他早就垂涎丞相府的那些个孤本,这是真心诚意地兴奋。 “为了两本破书就出卖了尊严。”一直没有吭声的江元艾冷不丁地发声,装作满脸鄙夷,“不要装作认识我啊。” 陆竹笙不想傅南晞太难看,刚想要与她争论一番,傅南晞却暗暗将他拦了下来,笑容依旧:“南晞本是想留下再和大家寒暄一番,但时辰不早,府里的大门快关了,再不回去怕是要睡大街了。” 和众人一一告别,最后傅南晞又看向了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江元艾,勾起嘴角:“元艾姑娘,咱们来日方长。” 语气欠到让江元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翰文苑的门禁也快到了,陆竹笙未在停留,正好与傅南晞一同离开,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一路欢笑地离去了。 看到二人身影消失在街角,晚葵关了窗户,坐在江元艾身旁,为她倒了一杯热茶:“你和傅二公子有什么旧怨吗,恨不得掐死他似的。” 江元艾托着下巴认真地皱眉:“我不喜欢见到他的感觉,好像自己失去了控制,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这会让我容易濒临险境。” 晚葵虽然出淤泥不染,但是经营春风楼多年早已是情场老手,听到她这么说不由掩嘴一笑,打趣她:“这怎么听起来和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个反应呢?” 江元艾瞪她:“这算哪门子情窦初开,撑死就是第一次被男子这般轻薄,有些义愤难平罢了。” 晚葵随意一笑便是风情万种:“是,我们小元艾说什么都对。”她顿了顿,眼眸却又黯淡了下来,“元艾,倘若有一天你喜欢上了一个人呢?” 不知为何,墨失澜永远不喜不怒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江元艾的脑海里,她甩开这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喜欢是何物,但是第一反应还是会想到墨失澜,可能是我和他拜过天地走过长生街的原因吧,不过我应该和哥哥不一样,我不能为了其他意义而舍弃爱。” 晚葵双眼通红,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江元艾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现在我还没有喜欢的人,晚葵姐姐和竹笙那个大笨蛋就是我最爱的人,哥哥虽然不在了,但我会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眼泪终于如涌泉般落下,晚葵回搭上自己的手:“小艾,我只愿你这一生能平安喜乐。” “好,那我江元艾就祝自己长命百岁,平安喜乐,早日完成晚葵姐姐对我的期待!”江元艾故意耍宝,这一招果然奏效,晚葵破涕而笑:“你个丫头呀。” 月上树梢头,夜色正浓时。 墨府。 “你可看清陆竹笙给她搬了什么书?”放下毛笔,墨失澜终于批完了今日最后一个奏折,习惯性地揉揉眉心。 长夜抱着剑摇头:“我再凑近些就被发现了,不过听他说都是根据近些年的考试内容选的,我想陆状元选的应该不会差吧。” “今年国|情不同,之前的考试不适合再做参考,这是其一,其二,他陆竹笙常年翻看这些枯燥的理论,艾儿则是第一次读,依她的性子……也好,让我来看看她能下多大的决心吧。” “那考试内容怎么办?”长夜担忧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墨失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他,“你不许为她徇私舞弊,篡改考试内容!我会揭发你的!” 长夜又摸了摸下巴:“话说回来江南水灾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户部怎么还不定案,莫非真的是你从中作梗?干扰今年试题走向?”考试一向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必须是已经定案的案例才可以讨论,所以长夜才有了这样的疑惑。 墨失澜淡淡撇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一日不定案他们便尚还有 一丝翻盘的机会。” “噢。”长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今日他也去春风楼了。” “还英雄救美了对吗?”打开香炉,换上助眠的沉香,墨失澜的声音仍然无喜无怒。 “你怎么知道?”长夜吃了一惊,“又是你计划中的?” 墨失澜合上香炉,淡淡一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随他去吧。” 看着墨失澜一脸的平静,再三犹豫后,长夜最终还是开口:“大人不担心他们……今日,江二小姐还说起您了,她说……唉,罢了。” “你但说无妨。”墨失澜难得失了态,放在膝上的左手不自然地握起,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长夜知道他平日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第五章 咬咬牙,既然知道二人再无可能,且这段感情对于墨失澜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索性就让他彻底死了心好,长夜想通后,决绝道:“她说有些事世人皆可,唯独她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默了许久,墨失澜有些怅然地盯着香炉看:“她只说了这些吗?” “大人,江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老天自然会眷恋她多些,可是大人您呢?!您万难千险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万不可为了她……” “长夜!”喝止了长夜继续说下去,墨失澜揉了揉眉心,可能是今日奏折太多太过劳累,竟然频频失控,扫了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的长夜,又叹了口气,“今天就到这里,继续盯着,下去早点休息吧。” 不甘心地行礼,长夜终还是离去了。 袅袅香烟中,墨失澜今夜难得睡了一场好觉,梦到了儿时的江元艾,鼓着粉嫩的双腮扬拳道:“总有一天我要追上哥哥和你!” 那时他年幼,性子比现在还冷淡,却勾了勾唇角,眼神难得温柔:“好,我等你。” 艾儿,你若要来,我便等,等到有一天我可以为你清除前路所有障碍,再护你一路平安地站在与我并肩的地方。 读书写字的日子一下变得无聊单调起来,但即便是再不喜欢,江元艾这次也是日以继夜地在读,人人只道江家少爷才华横溢一目十行,却不知道江元艾在过目不忘的本领上甚至是超越哥哥的,只是她意不在此。闭关了不过半月,陆竹笙搬来的那些厚重书卷便清晰地都印在了她脑海里。 一大早,就在整个春风楼都结束了生意进入休息的时候,江元艾敲锣打鼓地闯入了晚葵的房间:“老板娘!我大功告成了!” 晚葵刚盘完一夜的帐,躺在床上正准备合眼休息,就被这么闹了起来,她颇为无奈地坐起身来,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别样的温柔:“辛苦啦,我让后厨给你做些吃的吧。” 虽然顶着两只巨大的熊猫眼,但江元艾却依旧笑得一脸狡黠:“不啦,春风楼一关门大厨自然回家休息了,我去外面吃豆花。” 晚葵应了一声,突然发现了不对:“你个丫头,你明知道春风楼刚打烊你还来闹我!” 罪魁祸首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声音从远处传回来:“这不是太高兴了想找个人分享嘛。” “这丫头。”晚葵宠溺地摇头。 最早在江元清求学的那些年,也是像这般整宿整宿地读书,江元艾常常陪着陪着就睡过去了,但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都会被哥哥准时拽起来,那时候两个人穷得叮当响,钱只够买一碗豆花的,江元清不似别的哥哥,这一碗豆花是两个人用来抢的,只是江元清总会笑着偷偷给妹妹多分些再多分些。 盯着被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豆花,江元艾愣了许久的神,才动起了勺子,没吃两口,就听到了隔壁桌的几人小声议论:“你知道吗,江南水灾过去了大半个月了,虽然后面偶有小雨,但是不得不佩服墨首辅手段高,再未听过有损失的消息,朝野上下是一片赞誉。” “可不是吗,当时参他一本的几个老臣脸都黑了好几天。” “你们可小声点。”另一个人机警地向四周看看,虽然是早上空荡的街道,但话题实在过于敏感了些,“我听说了,大批的难民正在涌来帝都的路上,等到难民蜂蛹帝都,这墨首辅可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得意了。” “那就看他墨失澜的本事了,要我说,死局一盘,没有再探讨的必要了,不如趁今日十五,去静业寺求上一签,听说今年的签准的不得了。” “是吗,那我们即刻动身吧,但愿能为今年带来好运气。” 目送几个人三五成群地走远,江元艾才知道他们也是同期参考的举子,密谈国事可是大忌,难怪他们如此紧张,只是江元艾无暇去顾及他们的身份,她这一闭关足足半月,错过了不少大事。回想起刚才他们所谈论的内容,不由为墨失澜沉下了一颗心。 首辅府就在几条街外,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去通风报信,墨失澜这些年为了不被世人议论,收起了不少锋芒,但她是知道墨失澜的手段和厉害的,他那样的有本事的人,哪里轮得到自己去操心。搅着豆花,她却越发焦躁、坐立难安起来。 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点,江元艾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天气正好,突然想起了今日或许是与自己那位“朋友”会上一会的日子。江元艾是个心里不能藏事情的人,不过只要有新的兴趣便会将之前的烦恼抛之脑后,于是结了帐,脚步轻快地走向城墙跟,赶巧她今天心情糟糕,定是要好好与这位“朋友”相会的。 城墙跟虽然破败,但是这群无忧无虑的孩子却让这里始终充满生机,江元艾远远就看到了一个挺拔修长、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蓝色身影。 或许是这几日点灯熬油将眼睛看花了,直到走到身影背后也没有察觉出一丝不对,反而被蓝色袍子精致的做工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就在她弯腰细细查看这腰带的针脚时,头顶传来了略显熟悉的声音:“元艾姑娘,来日方长啊。” 这语气太欠了,欠到让她印象深刻难以忘记,江元艾不是没有偷偷猜测过这人的身份,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可能是丞相府二少爷,或许是他那样的身份注定应该是锦衣玉食,和城墙跟该是两个世界泾渭分明才对,所以江元艾难掩惊讶:“傅南晞?!怎么会是你?!” “元艾姑娘有这么惊讶吗?”傅南晞浅浅笑着,不同初见在春风楼的恣意,在外他还有一层身份是丞相府的二公子,是今年科举最有可能取得状元的新科举子,是元康王朝上下都分外重视的青年才俊,这样身份下的他,笑容多少都带着些许自持和浅浅的疏离,“不过南晞也很吃惊,原来他们口中的漂亮姐姐就是元艾姑娘。” 江元艾气鼓鼓地瞪他:“本姑娘是不够漂亮吗?” 傅南晞愣了愣,眼里的光芒闪烁一下,笑意越发深邃,江元艾身上仿佛有种魔力,不知道是真不就里的糊涂,还是大智若愚的洒脱,总之每次见到她,他都会不自主地放松些自己平日里的伪装:“元艾姑娘还是这么的与众不同啊,南晞是指没想到元艾姑娘原来是这般善良的人……”话还未说完,这次他已经破有自知之明地知道接下来对方的反应了。 果然,江元艾气鼓起来的两腮并未消下去,反而颇有敌意地伸出手指晃了晃,以示威胁:“你是指本姑娘看起来像是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吗?” 傅南晞又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与元艾姑娘交往越深,越发现元艾姑娘哪里是平常人家里培养出来的模样。” 江元艾不再搭理他,把带来的好吃好玩的交给琴儿分发下去,一边忙又一边不经意地问起:“不过你行善好施,为什么要自称是我的朋友?平白无故卖我一个人情?我可不信。” 傅南晞晃着手里的扇子,一身尊贵打扮的他站在这里却一丝违和感也没有,他身上有一种莫名浑圆的气质,让人觉得他身在何处都是恰到好处。 “哪里有想那么多,不过是被小孩们缠着问漂亮姐姐的去处问怕了,不想让他们失望才撒了这个谎,倒是你,一个女子,经常十天半个月的找不到人,究竟一天都在忙什么大事?” 江元艾嘴角不可察觉地抽了抽,她总不能说最近一次是因为准备科举考试而消失,而上一次是因为自己出嫁吧,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说出来只怕是要惹人笑话,但傅南晞也不催促她,只是笑着耐心等她的回复,心中不免一动,或许这旁人所不能理解的行径,他可以理解呢? 心里思索三番后,她终究坦荡开口:“我一个女子自然和从小饱读诗书的傅二公子比不了,为了准备下个月的初试,可是在家里读书读得脑袋都快要破了。” “嗯。”傅南晞果然还是笑着摇扇,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下轮到江元艾好奇了:“你这次怎么不感叹我不同寻常了?” 傅南晞浅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傅某为何还要感叹。” 元艾语塞,这个傅南晞倒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 “今日是十五。”傅南晞提醒道,“听闻静业寺的签在初一十五格外灵,凡是举子这几日都纷纷去求签,这个时刻人正少,元艾姑娘可有兴趣去求上一签?” 江元艾分发东西的动作一顿,在孩子们欢闹的嬉戏声中这一动作仅是片刻,很快就被掩盖,却被傅南晞尽收眼底。 “我不信命。”江元艾头也未抬,“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我只相信我命由我。” 若是常人对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不嘲笑已经是尚有节制,而傅南晞听到这话,却是一合折扇猛地在手心一敲,声如洪钟:“好,说得好!” 江元艾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傅二公子,你这是在变相地嘲讽我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第六章 傅南晞此刻的笑容却是最发自心底的,和刚见面的刻意疏离不同,此刻他的双眼澄澈得不见一丝欺瞒:“怎么会,我是情难自禁,元艾姑娘说得好极了,我也不信那老天定的命,我命由我,尚容不得他人操控。” 回想起晚葵所说的,傅南晞从小就被送往边塞,定是不得宠的孩子,却能凭一己之力重回帝都元京城,还将元京这一方的文墨搅得风起云涌;拒绝了丞相为他铺好的一切固然是年少气盛,但也意味着如果失败连自己最后一条后路都被封死,却仍然义无反顾地投身科举,丝毫不惧流言蜚语,江元艾心中不由有所动容,这傅二公子,是真正地将自己命运攥在了手心里的人。 之前春风楼,认为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绣花枕头罢了,今日却发现这副总是带有伪装的面具下,是这样一个炙热的灵魂。欣赏之情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看向傅南晞的目光也难得改变了:“我倒是忘了,傅二公子也是同我一样的人。” 傅南晞笑着看他,和之前不同,这笑直达眼底:“元艾姑娘,不妨以后便直呼我为南晞吧,这无关男女大防,只是天下如此之大,很难遇到一个懂我心中所想的知己。” “知己?……”江元艾喃喃,想一想第一次在春风楼见面还宛若仇人,怎的突然就变成了知己,大概是之前对这个人的期望太小,等到发现金玉在内时这份反转是参杂了惊喜的,“我们不过才见两面,就以知己相称,是否为时尚早?” 傅南晞的表情又变得吊儿郎当了:“元艾姑娘,我不是说过吗,咱们来日方长。你此刻不同意我是理解的,不过我可以等,等到元艾姑娘愿与我成为挚友坦诚相交的那天。” 他的眼光仍然真挚着,江元艾终是不忍心、举起了右手,做出一副要发誓的模样:“好吧,既然这么有缘,那么今日我们就拜了这天地做一场兄弟,咱们……” 傅南晞伸手握住她的右手腕,轻轻阻拦了她的动作,眼中带着温柔笑意:“元艾,你可知道,天地是成亲时才拜的。” 江元艾无不尴尬地笑,自己好在也是披过一次红盖头的人了,竟然还能搞错,白白丢了这个人。 看着江元艾颇不好意思的笑容以及微红的双颊,这虽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脸红了,每次都让他不由沉醉,傅南晞轻轻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没关系,我等你,我可以等到愿意同我做知己的那一天。” 江元艾心里百感交集,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还没等自己捋清楚,傅南晞却突然翻身跃上了旁边的房顶,城墙跟房屋乱搭乱建阡陌错落,这样从屋檐上走反而是最轻松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他的身手竟然这么好,一旁孩子们激动地对着他又叫又笑,而傅南晞却笑着向她招手:“下次见,我等你的回答。” 江元艾性格开朗健谈,朋友并不算少,只是缠着自己要做知己的这还是头一个,在自己松口后又跑掉的这也还是头一个,她无语地扶额这傅南晞何止是说话气人,整个人就是上天派来折磨自己的吧。 初试的时间定在了七月初一,地点自然是翰文苑,于是六月底,裁缝铺的生意便因为举子们的光临变得格外红火。 江元艾也不例外,其实就她本身来说,是更希望低调一点好,毕竟女子参加考试也是近几十年来第一遭,只是这天下第一高调的春风楼老板娘不依,连哄带骗地把她拉来了帝都数一数二的裁缝铺。 “呦,这位姑娘还真是俊。”裁缝铺的老板娘自然是极有眼色的,大老远就看到二人穿着谈吐不凡,扭着身子挤到了她们身边:“不知二位姑娘需要今夏皇宫里传出来最流行的样式长裙,还是西域最盛行的遮面连身舞衣呢。” 晚葵指着江元艾说道:“有女子参加考试穿的衣服吗?照着她的尺码做就好。” 老板娘面露难色:“这……我这老店传了三代,也未见有哪位女子上京赶考的,这让我如何挑起……” “就平常的裙子来好啦,不过样式还是要多下点功夫,让人一看就有诗书在腹的感觉。”晚葵侃侃而谈,她对这件事情可是认真研究过的,毕竟也是为数不多她能帮上忙的事情。 就在两位老板娘因为意见相左而争论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冷哼:“哼,女子就应该呆在家中相夫教子,非要出来参加什么初试,简直是贻笑四方。” 晚葵虽出生烟花之地,但骨子里是极清傲的,这句话一下击中了她的怒点:“你是哪一家来参加考试的举子,这般口出狂言。” 周围的人感受到杀意,纷纷退让,这下便让出了一身黑白劲装的少年,他头发高束,一脸的意气风发和目中无人:“清河王家,王凌弋,有问题吗?” 这话一出,刚才还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清河王家,实在是一提起就让人肃然起敬的家族,家族世代为武臣,为皇帝效力而战死的功臣里清河王家就足足占据了一半。 而今年,文有丞相府二公子,武状元便是锁定在了清河王家这一代的单传少爷王凌弋身上了。而王少爷也是极争气的,传闻中力能扛鼎,十八岁的年龄面对七位天字级御前侍卫的围攻而丝毫不落下风,虽然只是传言,今众人得见王家少爷真容,这一副不怒自威的尊容还是颇有威慑力的。 然而在座却有一个胆大包天的,江元艾不在意地摆弄着指甲:“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假的?”开玩笑,她可是连当朝首辅婚都敢逃的人,她有什么害怕的。 “呵,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王凌弋摇了摇头,表情并未有所变化。 “错,清河王家乃大家族,唯一的少爷怎么可能会是如此目中无人鼠目寸光过之辈,这是其一,其二,这可是全帝都卖女孩衣服卖得最好的裁缝铺了,堂堂武状元候选人,该不会要穿裙子上场吧,那真是贻笑四方了。”此话一出,周围便传来了低低的哄笑声。 王凌弋的表情终于变了变,却是锁定了一副混不怕模样的江元艾:“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江元艾不甘示弱地回顶:“小子,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皇上早颁布法令,凡我元康国境内,女子皆可参与科举考试,你这一套迂腐理论,是在和圣上唱反调吗?倘若我一举中的,你可知你这是在污蔑未来朝臣!”几句就搬来了元康国内几大重罪,她却轻松地仿佛说起了平常的笑话。 举子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全都屏气凝神,等待王凌弋的反击,然而,王凌弋却徐徐笑开了,笑得谈不上多和煦,尚可算是柔和了几分:“你说几句话之前,可知道,清河王家男子十六岁那天起就被授予了副将之职,你可知你这一番作为才是真的冒犯了朝臣,就算今天我就地处决了,也没有人敢吭一声。” 江元艾撇了撇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自是知道你不会这样做才敢继续开这种玩笑的。” 王凌弋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自作聪明。” 江元艾绷不住了,偷偷向他挤了挤眼,低声唤道:“小豆子,是我。” 这一声呼唤,王凌弋等了快十年,仿佛从记忆深处直接传来一般,让他愣在了当场,回忆的漩涡被卷起,小女孩儿的笑靥恍若眼前:“看你小小的跟个豆子一样,以后我就叫你小豆子吧。” “元……艾?”王凌弋那份拒人千里的凌厉被击得粉碎,他颤抖着叫出了这个让他思念了这么多年的名字。 这番捉弄让江元艾很得意地向他扬了扬眉,笑容明朗:“这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嘛。” 是她了,可以无视掉自己头上那么多光环,这般轻松自在地相处的人,只有她了。王凌弋压下心中的激动,装作不屑一顾的模样:“我是个武将,要那些无用的口头功夫作何。” “散了吧散了吧,故人重逢的玩笑而已。”遣散掉看热闹的一众人,江元艾终于也难掩兴奋,“我今日倒真得没想到会遇到你,我以为咱们得在发榜那天才能见到呢。” “怎会,你为何不来府中找我?这些年你又去了哪里?怎么又想到了去考试?” 王凌弋看起来是个寡言的人,却一下问出了一长串问题,江元艾一时不知从何答起:“你一个一个问嘛,家里出事后我一直隐姓埋名,哪能去正大光明的找你,至于步入仕途,自然是还当年一个真相。” “你……”王凌弋颇为担忧地看着她,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从小你就是最有主意的那一个,你的选择自然有你的道理。记得以后遇到了麻烦就报我的名号,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也尽管开口。” 江元艾不解释也不拒绝,反而笑嘻嘻地撑开了自己的手:“信物呢,我是敢说,别人也得信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第七章 晚葵之前并不知道二人是旧识,然而像江元艾就这般坦然接受对方好意,她还是吃了一惊的,虽然江元艾的朋友遍天下,却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而像这样不分你我关系好到这个地步的,实属罕见。 王凌弋更是爽快,当下就将腰间佩戴的玉环解下来放在了江元艾的手心:“有我王家家印,以后遇到危险就亮出这个,无论黑白两道,还没有听到清河王家不胆怯的。” “哇,这么管用,那可得卖个好价钱啊。”江元艾装出一副精明商人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好笑。 旁边的小厮跟王凌弋耳语了几句,王凌弋点点头,转回身摸了摸江元艾的头,表情和之前是大相径庭的温柔:“祖母唤我回去,我先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提前祝江二小姐金榜题名了。” 江元艾没好气地瞪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天天在学堂睡觉的窘事,故意嘲笑我是吧!?是不是还想和我练练?” “好,下次陪你好好练练。”王凌弋笑,再未停留,一队人跟着他鱼贯而出,刚才还拥挤的裁缝铺一下宽敞了不少,老板娘经历了店差点被砸的心里路程,此刻对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赶紧陪出了一脸笑意:“两位小姐,刚才咱们说样式要体现腹有诗书的感觉对吗?” 江元艾沉吟一会儿,征询晚葵的意见:“服饰样式都听你的,只不过我想加上面纱。” “面纱?”晚葵不解。 “诚如刚才王家少爷所说,我们一直太高估了元康人对女子参加科举的包容度,还是加上面纱,能抵挡一分便抵挡一分吧。” “好。”晚葵兴趣大起,读书写字上是没她的事了,只这服饰妆容却是她拿手强项,得到了江元艾的大致方向,便兴致勃勃地和老板娘讨论起了衣服。 江元艾浅笑着退出了讨论,站在窗边,窗外是繁华的街景和夏日正好的阳光,她却略显一丝心事重重,这条路,一开始就注定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好走。 突然,墨失澜那副无喜无怒的模样又闯进了自己的脑海,仿佛都能听到他那没有意思波澜的声音在说:“放弃吧,你太天真了。” 我偏要证明给你看。 江元艾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晚葵总说她每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丝毫拿不出一点科考的决心来,若是让她看到此时的江元艾,便可放下心来了,这次不是三分钟热度和飘忽不定的态度,她是极其认真的。 终于,万事俱备,七月初一这天,天刚蒙蒙亮,翰文苑外的宣武街上就排满了壮志成诚的举子们,而武状元的初试地点在城郊的马场里,待两处考试结束公布结果的时候,都会被张贴在翰文苑大门口。 按照翰文苑的安排,上千位举子被分别安排进了各自的考场,江元艾这一场的监考官是个颇为年长的文官,看起来很严厉的模样,在纷发试卷之前再三强调着考场纪律。 坐在考场上,监考官的话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看着四下焦灼等待试卷的考子,江元艾长舒一口气,心里毫无波澜。她发现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受到了墨失澜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她不待见这个人,但是这份对什么都平常心的心态,确实让她受益匪浅。 来不及胡思乱想,试卷如雪花般纷飞而至,江元艾不做他想,认真作答起来。这一场笔试答得异常顺利,顺到江元艾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这出题人针对自己复习到的内容来考似的。 然而就在她答得正起劲的时候,却突然听到监考官的一声喝令:“你们俩给我停下来!” 江元艾被吓得一激灵,抬起头,发现监考官指得正是自己的方向,看着他怒目相向的样子,她不由有些发蒙,却还不待反应过来,身旁桌子的考生便率先开了口:“大人,我冤枉啊,是她,是她非要我将答案告知于她,还威胁我,草民也是受迫于人啊,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为草民做主啊。” 本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一番凭白来的控诉却让她了然,定是身旁这家伙剽窃自己的试卷被发现了,这招先发制人反应当真是快。 “大人,他所说的都是无中生有,民女只是在答卷,并没如他所说威胁和抄袭。”江元艾不紧不慢地应对。 监考官颇为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江元艾也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只是这一眼她便知晓了这个严肃的考官对女子参加科举这个行为定是不赞同不许可的态度了,心下不由一沉,表面里却没有表现出来。 “是非本官自有论断,还不用你个女子来教本官。” 这旁边的考生原本是一副心虚之相,见到监考官这个态度,不由喜从中来,马上殷勤地奉上了自己的考卷:“大人,请您过目。” 这考生原本就是个纨绔子弟,被家里硬逼着来参加考试,最后几道诗词鉴赏题还能凭借平日里流连风月而累积下的经验胡诌两句,前面的政史却一点都答不上来,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旁边奋笔疾书的江元艾,心想横竖不过是个女子,便心生歹念,没想到被当场抓包,他紧张的都快要抖起来了,这个女子却还能镇定自若地坐着,让他不禁多瞧了她几眼。 因为考生后面的随口胡诌,而江元艾则是按部就班地答下去,于是卷面一眼看上去,自然是那考生的篇幅长一点,于是监考官也不再细看,当下就要轰江元艾出考场:“分明这上面他的内容比你要多,你怎还有脸说他污蔑,你个女子不守妇道抛头露面也就算了,还这般谎话连篇,赶紧离开这里!” 江元艾强压心头怒火,知道与他吵也无用,只是指着两人的卷子就事论事:“大人您请看,我的字迹工整娟秀,他的则歪七扭八不成篇幅,很显然是一边在瞄其他地方一边写下的,大人若不信,可以看他后面这些字,和前面也是不同的,并且……” 考生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思维如此缜密,洋洋得意之情逐渐被不安和恐惧代替,额头滑下大颗汗珠,偏偏江元艾句句都格外用心地贴切考题,让他想要插一句嘴都没有办法,就在他无计所施时,监考官却将两份试卷重重往楠木桌上一拍,怒目圆瞪,语气不容半分置喙:“你这女子不得再信口雌黄,明知犯了错还不思悔改,本官倒好奇,如今的科举选拔怎么如此儿戏,你这种不守妇道满口胡言的人也能进来玷污这片考场!” 江元艾愣住了,没有想到这位监考官是如此冥顽不灵的老固执,当下便知道任凭自己怎么说对方也是不肯相信自己半分了,索性拢了拢袖子,摆出一副大义凛然地无谓模样。 “怎么?你这女子心有悔改了?”监考官见她不再辩驳,以为自己的威严起到了作用,换上了一副讥笑的表情看着沉默的江元艾。 江元艾摊手:“并非如此,只是民女同意大人的观点而已。” “你可是认罪?” 江元艾双臂还报不怒反笑:“民女所同意的,正是大人说的如今科举选拔确实儿戏,连您这样不辨是非刚愎自用的人也可以混迹其中呢。” “你!”监考官被江元艾这一番话彻底激怒,当即面红耳赤,抬起手便意欲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一点教训。 “大人这是作甚?于公我是通过了乡试名正言顺的秀才举子,按照元康律法不得被侵犯半分,与私您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殴打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只怕是传出去对大人清誉大有影响啊。”江元艾惬意地靠坐在桌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与监考官一阵红一阵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翰文苑的这片大堂本就是临时放下了竹帘改成了几间考场,这一出好戏早就引起了这一片所有考生的注意,江元艾这番话一出来,原本还有些许躁动的考场霎时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其中一半是因为害怕得罪正在气头上的监考官,另外一半则是由于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本就是监考官的妄断和失职,是对重压下还可以保持理性思考,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江元艾的敬佩。 就在僵持不下中,突然有人挑起了竹帘,缓缓踱步进来,走得不快却极其有气势。原本气焰嚣张的监考官看到来人,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傅二公子,可是这试题对您来说太简单了?竟然这般早就答完了全部,果然是丞相之子智慧过人……” 抬手打断无意义的马屁话,傅南晞抬起一双毫无笑意的桃花眼,嘴角却微微上扬:“大人过誉了,只是不知这位考生犯了什么错,竟惹大人如此大动肝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第八章 监考官连忙将两张卷子呈到傅南晞面前,终于有人出面替他解围,他高兴还来不及:“傅二公子您看,这篇幅相相比较,谁是抄袭当下立断,何况这还是个女子,女子就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她能懂什么?” 傅南晞淡淡应了一声,再次抬起眼在江元艾和另一个考生身上扫了下,状似无意地提议:“大人说的在理,只是方才这位女子所说也是有道理的,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决断,不如我再为二位出道考题吧。” 江元艾心中一动,身为元康的风云人物,傅南晞这一站出来非同小可,倘若被有心人做文章也是可以好好说道一番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站出来是竟为了帮助自己,然而还来不及她说些什么,监考官抢先开口,神情却有些犹豫:“傅二公子,本官自是知道您学富五车,所提出的解决方案必定是极其妥善,只是……这不符合规矩吧,影响了其他考生也是不好的。” 傅南晞仍勾着嘴角,语气却冷了几分:“倘若这般拖延下去再无结果才是对其他考生的影响吧,规矩也是人定的,大人您说呢?” 监考官头顶豆大的冷汗纷纷掉落,这短短片刻他所经历的心路历程也是极为丰富了,他早就听闻这傅二公子非同一般却没想到厉害如此,哪怕有百万个不乐意,傅二公子身后所代表的的丞相力量绝对是他所招惹不起的。 “这……”,左右为难之余,监考官恶狠狠地瞪了一旁的江元艾一眼,心中暗道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能惹到这样的大人物。 碰巧在其他考场监考的陆竹笙闻讯慌张地赶来,原本听闻江元艾身陷抄袭作弊事件提起了一颗心的他,在看到傅南晞的那一刻不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长吁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那位监考官面前:“刘大人,这种小事还是让我来处理吧,您还要继续执行监考呢。” “陆竹笙你小子这是做什么?!你不需要监考了吗?你怎敢擅离岗位,信不信我……”监考官看到陆竹笙突然跑出来,再次勃然大怒。 陆竹笙却冷着一张脸贴上他的耳畔,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刘大人,您觉得擅离岗位和得罪傅二公子,哪一个在尚书那儿领得惩罚更高呢?看在我英勇出来为大人挡雷的份上,奉劝大人适可而止。” 刘大人不再说话了,呆呆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几人大摇大摆地朝着备用考场走去。 于是翰文苑从那天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八卦的话题,所有参加了那天考试的考生和监考官,都目送本届科举最受关注的新科举子和元康历史上成绩最优异的状元郎,陪着元康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举子和另一位涉嫌抄袭的考生走进了备用考场,里面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四人无人得知,只是那日最后回到考场继续作答的,是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云淡风轻的女举子。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答题,交卷走人,轻松地仿佛方才那惊险一幕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考试结束,已是夕阳西下,翰文苑的竹林畔,傅南晞和陆竹笙正在侃侃而谈,等着江元艾出来。 “今日麻烦二位了。”江元艾终于放下了一脸的伪装,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礼。 陆竹笙认识她这么久,倒是很少见她会有如此严肃的时刻,不由上前拍了拍她肩膀:“说什么呢,为朋友两肋插刀,应该的。不过照我说啊,傅二公子还是太心慈手软了,还真正儿八经给那小子出了一道考题,那小子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刘大人着实是年老眼昏了。” 傅南晞淡淡笑了笑:“陆兄,今日之事……翰文苑不会为难你吧?需要我为你打点些什么吗?” “无妨。”陆竹笙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今日我帮他们挡住了你这尊瘟神,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呢,只是你呢?这般出风头,家父……” 将目光移回江元艾身上,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纠结模样的她,不由笑意更深:“为了美人,刀山火海也值得一赴,只是今日为了尽快结束答题解围,最后一道大题未来及做,怕是很难超越陆兄了。” 将手自然地搭在傅南晞肩上,他身上那种如沐春光的温柔太过于吸引人,让陆竹笙不由也亲近了几分:“无妨,方才我偷偷混进去看了眼傅兄的试卷,超越我不敢说,至少今年的状元郎没跑了。” 另一只手则更加自然地搭在了还站在原地绞着双手的江元艾肩上:“傻丫头,我在……之前就说过,你从此往后便是我陆竹笙的妹妹,既然心里过意不去,就好好请哥哥吃顿饭吧,我看醉玉轩就不错!” 在二人这一番插科打诨下,江元艾总算放松了心态,没好气地轻轻打了一下陆竹笙:“口气还真不小,一张口就是醉玉轩,回春风楼赏你杯酒喝就不错了!还有,你是谁哥哥啊陆竹笙?没大没小的,叫声大哥来听听。” 夕阳余晖,将三个年轻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宣武街本就是府衙之街,这个时刻早已没有巡场老百姓的身影,几人的笑声清脆而欢乐地盘旋在宣武街的上空。 此时此刻,墨府。 “一起走了?”墨失澜仍旧批改着奏折,听着长夜的回报,没有抬头淡淡问道。 “向着醉玉轩去了,应该是要庆贺一番。”长夜嘟囔,“需要像以前一样派几个人护送一下江二小姐吗?毕竟她那个酒量……” “傅南晞太过狡猾,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长夜点点头算是附和,突然又想到什么地开口:“你是不是早算到这一遭,今早特意嘱咐我今日不要冲动行事静观其变?” 合上奏折,墨失澜仍然没有抬头:“我有那么神吗,要不改日在静业寺外摆个摊算命好了?” 以前的墨失澜想法是很难猜的,而现在长夜只需要从江元艾出发,那么一切动机都有了原因。长夜抱着剑,指尖一下下叩着剑鞘,妄自猜测着:“翰文苑的监考名单是提前呈给你查看过得,你自然知道江二小姐那一场的监考官是个迂腐固执的老头,矛盾是无可避免的,而傅南晞那小子本领纵使通天大也不能决定考场分布,交代吧,今日那个纨绔子弟真不是你安排的?” 墨失澜失声笑了笑,他难得最近觉得长夜做事情开始带着头绪了,欣慰之情还来不及表达一下,就被这一番胡乱分析抑制得死死的了,他合上奏折,终于无奈地抬起了头,眼角带着笑意:“长夜啊……那你说说我是为什么设这么大一场局将艾儿推向傅南晞呢?” 长夜颇为自信地点头:“我猜大人终于将那江二小姐放下了!恭喜大人,赶明儿我就寻觅走访京中适婚适龄的大家闺秀,一定将大人的婚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再从另一堆堆得高高的奏折中取出一份来,墨失澜语气带着半分无可奈何:“我的婚事不着急,你还是抽空多将我之前交代给你的书看看为好,免得哪日我不在,你这位次辅大人被朝中那些个对我恨之入骨的大臣给联名参了。” 长夜不以为然地叉腰冷哼:“首辅大人是被我戳中心事了难堪吧?能猜中你墨失澜的想法,我哪还用看那些没用的书。” 提笔在奏折上重重划下赤子,墨失澜面色凝重地将几份内容雷同的奏折挑了出来排成一排:“长夜,难民已经到哪里了?” 知道墨失澜要说正事了,长夜马上严正了起来,改掉一脸的戏虐认真地回复:“已经过了江,那边的县官没能拦住,怕是再有半个月便抵达帝都了。” 将几份奏折合起来归置在一旁,墨失澜凝思片刻,敲了敲了这几份上的名字:“调查一下这几个人,没由来地联名,顾尚书为了收揽人心怕是又下了血本啊。” 上前记住几人的名字,长夜严肃地点点头,仍是放心不下地开口:“这傅南晞究竟想做什么?我们就不管他了?” 墨失澜阖眸,指节在桌上轻轻叩着,半思索半安神,许久才慢悠悠开口:“如今一步步都在他控制范围内进行着,你且先看着吧,好好跟人家学一学,朝中势力暗流激荡,你倘若有傅二公子一半聪颖,我便足以放心了。” “墨失澜,绕来绕去还是在这等着损我呢是不是!”长夜气得差点当场拔剑。 放榜这日,千百名考生又再次将宣武街围得水泄不通,除了每三年一次的科举大试和震惊朝野的疑难悬案,宣武街这条遍布官衙府邸的大街很少有这么拥挤热闹过。 “来,借过下啊借过下。”陆竹笙小心护着怀中的一纸通知,从考生中硬着头皮杀出了条血路,一头大汗地将通知交于等候多时的江元艾和傅南晞手中,擦着汗还不忘调侃一番:“傅兄,看来你今年还是未能超越我啊,不过殿试可要再好好表现一番了。” 傅南晞看着意料之中的成绩,淡然一笑:“元艾姑娘,这差了的份我可是要记在你头上呐,诶,姑娘在发什么呆?” 两人齐齐向呆呆站在原地的江元艾看去,又疑惑地相视一眼。 “我是……探花?!”江元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第九章 陆竹笙毫不意外地应和:“是啊,这下总算狠狠打了那群迂腐老臣的脸,你可不知道,这两天顾尚书心情又不好,逮着刘大人就骂,他躲着都来不及呢。” 倒是傅南晞的眼神有些意外:“没想到……恭喜元艾姑娘啊。” 江元艾终于从深深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她有些恍惚地将通知放在自己心口,时光仿佛穿梭回四年前,也是在宣武街,同样的阳光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通知,只是自己那时还是个围着哥哥可以只顾着开心雀跃的小姑娘。 ——“阿兄可要履行答应我的啊!醉玉轩的烤鸭!十只!” 江元清无奈地摸了摸满脸开心的小元艾的小脑袋,语气略带宠溺:“艾儿啊,你没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发福了吗,要不我们考虑一下节节食?” “嘁,阿兄就是小气鬼!”小元艾故作生气地噘着嘴,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太好了阿兄,咱们可以见到爹爹娘亲了。” 那时候江元清只是一下变得沉默起来,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而自己却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那只是阿兄欺骗自己的谎以及那声长长叹息之后隐藏的情绪。 如今这接下来的每一步却是要自己一人走了。 陆竹笙粗线条,只顾着和二人交代复试的注意事项,傅南晞却觉察到了江元艾的反常,温和地打断了陆竹笙:“陆兄,考试到如今没少麻烦你,注意事项我们会认真阅读通知的,你再不进去搭把手,顾尚书又该发飙了。” 陆竹笙一拍脑门,恍若惊觉:“说起来我还真得回去了,刚刚光顾着高兴地来与你们分享好消息了,那我先进去了,晚一点春风楼见。” 目送陆竹笙的身影消失在人海,傅南晞状似无意地提议:“今日放榜好多考生都去静业寺都还愿了,不知道元艾姑娘有没有许下愿望,可要我陪同你去一趟?” 江元艾终于从愣神中走了出来,却是双眼微红,她勉强地撑起一个笑容:“傅南晞,我今天有点累了,我想回春风楼哪里都不想去了。” 傅南晞自从认识江元艾,她永远都是活泼果敢并且一副大无畏的模样,这样勉强的她也是今日第一次见,他愣了愣,却来不及想别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这时的江元艾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会答应她,于是下意识地答应了:“好。” 初秋的风有些萧瑟,卷着黄叶缓缓坠落,像在宣武街的街头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雨似的,来往的举子有狂喜的有痛哭的,有寒窗十年终如愿的欣喜若狂,也有空打水一场的悲痛。 江元艾和傅南晞这两个这条街上最应该情绪激动的二人,此时却格外平静地穿过那些熙攘的人群,外界的情绪环境都不能干扰他们半分。 从宣武街去春风楼这一路很长,长到傅南晞以为江元艾再也不会开口说一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悠悠开口问道:“傅二公子,还从未请教,你放着老爹安排的大好前程不奔,为什么非要考试不可呢?” “感兴趣而已罢了。” “是吗?”江元艾目视着街道前方,可是傅南晞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她的目光给牢牢锁定了,“京中盛传傅二公子可是断了所有后路,为参加考试孤注一掷呢。” 轻轻一笑,傅南晞却没有再回避:“还是因为兴趣啊,我想要的人生是要靠我自己双手挣来的,别人帮我铺好的前路,哪怕再好,不走也罢。” “你不要紧张,我不是那个意思。”江元艾淡淡说道,傅南晞却感觉到那种被锁定感慢慢消失了,身边的小姑娘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羡慕傅二公子,我考试到现在,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这里了,发榜之前我还有一个可以为之苦命读书的目标,但是在发榜后我或许再也不会翻开那些经典了。我好害怕,我走到今日是心中还有一个未能实现的目标,可是当有一天目标实现呢,我又该为了什么坚持下去呢?” 沉思片刻,傅南晞自然地搭上江元艾的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自小在北塞长大,你或许在书中读到过,那里除了漫天的黄沙,便是无处不充斥着血腥和暴力。有一次平定叛乱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杀手,当时大概有几百上千人,他直直冲目标而去,取了头颅就走,留下一片狼藉丝毫也不在意。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杀手,做人做事和他手里的剑一样,冷冰冰却又格外坚定。” “然后呢?”江元艾被故事吸引了注意。 看到她终于放松下来的样子,傅南晞不经意地笑笑,便继续讲:“后来有幸和他喝酒聊天,他竟然告诉我他对杀手这个职业是很动摇的,杀人是因为他只会杀人,以及……不被人杀掉。” 江元艾仰头看他:“所以你觉得我和他很像?” 笑着摇摇头,傅南晞摸摸她的头:“我只是想告诉你,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要尽力喜欢上自己在做的事情,再或者……” “或者什么?” 收起笑容,傅南晞神色变得凝重,眼神里闪烁着那些明明暗暗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或者我可以帮你。” 江元艾却笑出了声:“傅二公子,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和代价才从一个金丝鸟笼里飞出来,或许我还没找到想要飞去的地方,但绝对不会是再回到另一个鸟笼。” 傅南晞愣了愣神,看着眼前少女轻快而又坚定的笑容,却不由笑了,这次的笑不再掺杂任何杂质,单纯只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是傅某失言了,还请姑娘见谅。”将纸扇轻扣在胸口,傅南晞行了一个标准的歉礼。 而江元艾却已经甩手走到了前方,还是平日里那一副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小事小事,原谅你啦,还要谢谢你呢,今天给我讲这些,虽然没什么用,但是我好像明白点自己该怎么做了。” “元艾姑娘。”傅南晞笑着叫住她。 今日元艾穿着一身烈烈红衣,衬得整个人皮肤愈加雪白,如小鹿一般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在日头西沉的暮光中,比他曾经在北塞见到过的任何一个绝美的异域美人都还要美丽。 “希望在姑娘完成自己目标之前,傅某都能有幸陪在姑娘身旁。”用尽一切方法,来帮助姑娘。他笑着将后面一句藏在了心里,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回答。 “仅仅只是站着袖手旁观喔?还亏我们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呢。” 落叶翩翩中,一扫之前阴霾,江元艾笑容灿烂似秋阳。 这一笑,成了傅南晞来到华京后,第一次见到的最美的画面。那时他还不知,这也是他之后一生,最难忘的画面。 八月初一这天,当朝首辅墨失澜一下早朝就直接驱车赶来翰文苑,亲自坐镇主持这场意义重大的复试,中榜的考生们被随机分成几组再按顺序依次进入。 江元艾站在队列里却紧张地攥紧了拳头,终于还是到了这最后一步,人们都说这成也复试败也复试,倘若能在复试中发挥优异,能被向来挑剔的首辅大人高看一眼,那一同监考的考官自然都会记上不错的一笔,且不说之后的殿试必然是一帆风顺,甚至连之后的仕途也会格外坦荡无阻些。 而江元艾怕是有史以来最忐忑不安的探花,一般前三甲自然是格外优异的考生,只要举止不会特别失态,这一关都是很顺利的,而江元艾最最担心的便是这一场了。 自从哥哥失踪,自己再也没有这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墨失澜了。 这一段时间她听到了很多关于之前从未听到过的对墨首辅的评价,有人说他手段狠辣心思歹毒,也有人说他刚柔并济心怀天下,而她其实也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跟他说,比如逃荒而来的灾民会是他最大的隐患,又比如希望他不要干涉自己的选择,可以能放手让自己在朝中找到家族没落哥哥失踪的真相。 就在她发呆之际,一声怒气冲天的叫喊将她拉回了现实:“元艾!哪个是元艾考生!” 她连忙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正好对上刘大人那张怒发冲冠的脸,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愣,刘大人见到是她火气便更大了:“你竟然还有脸来参加复试!” 一边跟上准备要进正殿的队列,江元艾一边应和道:“是呀刘大人真巧,您说都通知我来复试了也不能抗旨不遵吧,我先进去了回头聊啊。”扭过头来,她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倘若以后真能步入仕途,有刘大人坐镇,这翰文苑是万不能来了。 同行一共五个举子,人人都激动难自制,望向气宇轩昂的正殿的双眼闪动着对功名利禄的渴望。江元艾处在其中显得格外平静,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表面下,自己的心情有多澎湃和复杂,离开墨府已经半月有余,她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好再见他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真正到了这天,她还会这般手足无措,大概在那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面前,自己再如何伪装强大,还是会被看做一个慌张的孩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第十章 一步一步。 离正殿越来越近了,江元艾的心也提的越来越高,她心里不是不怕的,她怕墨失澜派人将自己抓回墨府此生不得再踏出一步,也怕墨失澜轻易就否定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无论之前多么义无反顾,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担心和害怕。 翰文苑的大殿因为时常举办此类考试祭祀等皇家活动,修得还是相当气派。空旷高耸的殿内,墨失澜一身华紫色官服在高台上等候已久,他随意地翻着试卷,烛光将他微微挑起的凤眼妆点出了一分妖冶。 “参见首辅大人。”一行人缓缓行礼,唯独江元艾却直挺挺地站着,迟迟不肯动一下,急得领队的书童频频向她使眼色,而同行的举子以及其他考官也纷纷以奇怪的目光投向她。 “见到首辅大人,为何不行礼?”墨失澜旁边的一位年岁颇大的老臣怒目而视,“你可还有一点规矩吗?!” 江元艾知道自己这样无异于引火上身,但她就是一分也低不下头来,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刻,墨失澜淡淡开口:“既然决定入朝为官便要遵循朝廷里的规矩,倘若连尊本官一句大人都不愿意,左右也是出息不了,不如早点回家相夫教子的好。” 墨失澜比江元艾以为的还要了解她,他这一番看似嘲讽实则激将的话一出口,江元艾果然心头火不由上来了,终于利落地跪下抱拳:“民女元艾,参见首辅大人。” 墨失澜微微点头示意他们起身,继续翻着手里的试卷,眼皮也没抬一下:“你就是今年让举子们吵得沸沸扬扬的女举子?” 之前墨失澜的一番话已然点醒了江元艾,她来这里的目的是入朝为官查清哥哥下落不明的真相,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再行礼:“民女不才,十四岁在家兄监督下通过了乡试,故获得参加此次科举的机会。” 实际上,江元艾这次参加秋招,她是在家中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不仅仅是举子中连朝堂上也引起了一番争论,而墨失澜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过任何看法,任他们吵翻天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没想到他却第一个点名这位女举子,其他几位考官不免好奇起他的态度来。 江元艾今日的穿着绝对不算出挑,中规中矩的襦裙,甚至以长纱裹面将自己得严严实实,就连一向挑剔男女大防的几位老臣都看得连连点头颇为满意,暗赞这个元艾到底是有分寸的。然而高台之上却有一个人十分的不满意。 “摘了。”墨失澜言简意赅。 不知道自己的打扮又怎么招惹了他,江元艾又行一礼:“还请首辅大人赐教,民女这身打扮可有不妥?” “看你文章写得飘逸洒脱,怎么人如此迟钝,女子参考虽是第一次,但无需这般遮遮掩掩,若是这样在乎男女大防,那便好好待在深院中一生不迈大门好了。”墨失澜缓缓抬眼,语气仍然平和,却隐隐有了咄咄逼人之势。其他几个考官吓得一头汗,本以为对待一个小小举子,以墨首辅的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却没想到这样百般挑剔,偏偏他挑得在理。排除其他因素来看这位女举子颇有文墨,文章也很有沟壑,或许是惜才之情,让众人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纷纷埋头在计分簿里涂涂画画。 而江元艾却是不慌不忙,也抬起头和墨失澜对视:“民女和大人所见略同,女子又如何,只要能为国效力,男女大防又算什么蹩脚的理由,但是有太多太多迂腐的偏见了,一个两个民女尚且还能一争,但倘若成百上千呢,民女所能做的唯有保护好自己不被这污浊世间影响。” 墨失澜支着脑袋,声音略带一丝倦懒:“从戴上长纱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被影响到了。” “大人位居高处,自然不畏惧这些流言蜚语,可是民女人微言轻,哪怕是再离谱的荒唐话,都足以毁了民女清誉。”这番话是有些大逆不道的,但对方是墨失澜,她想说便说了,在墨府是这样今天更得是这样。 墨失澜看着台下单薄却执拗的人影儿,心头晃了晃,却仍定下神,表情也肃穆起来:“元康允许女子从政的政策颁布了二十余年,科举举行了七届,然而朝内却没有一位女大臣,你可知为何?” “……民女不知。”江元艾惭愧地低下了头,从前她是只顾吃喝玩乐的江二小姐,从未涉及过问这些国家大事。 “正是因为都畏惧这些个流言蜚语,于是女子选择故步自封,回避那些抛头露面的场合,所以本官要你向元康所有的女子证明,女子也可站在朝堂之上,敢怒敢言,为国家奉献从来都不是男子的特权,现在你可知,本官为何要你摘下这长纱了?” 这番话语气十分稀疏平常,字里行间却透露着难得的激情慷慨,江元艾不由抬起头再看了仍无喜无怒的墨失澜一眼,在自己还拘泥于个人情感的苟且中时,他身为首辅却思考了这么多,更是为全元康国的女子早日实现平等全力以赴, 这样的墨失澜,确实足以位居高处,确实受得起众人俯首尊他一句首辅大人。 不再迟疑了,江元艾轻轻摘掉自己用来掩面的长纱,眉目间也受到感染激荡起英气:“民女自当为国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他考官纷纷流露出欣赏之情,点着头在计分簿上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墨失澜则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唇角,笑意却是转瞬即逝,马上提问了下一位举子。 接下来的几人问题都很常规,复试很快结束,跟着书童离开的时候江元艾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墨失澜今天一下早朝就来到翰文苑坐镇,脸上却一点倦色都看不出,她不由心里一沉,也不知他是否还像原先那样每天忙到深夜,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句“位居高处而不知流言可怕”说得太轻易了,然而还不待她忏悔,心底里的那股小小的愤怒又窜了出来,告诉自己那是墨失澜,和自己哥哥失踪有关系的墨失澜,方才稳定了心神,冷下了一双眼,再未回头地离开了。 复试结束,举子便可以回家等待消息了,此刻日头偏西,夕阳将天空晕染成灿金色,江元艾不想辜负这良辰美景,她最喜玩,便不由想起了这些天被举子们反复提及的静业寺,于是绕道走向了城郊。 静业寺是先帝为太后祈福翻修而闻名帝都的,具体建寺时间已经无人知晓,但寺院里有一棵极灵的百年榕树,传说上到达官进爵下到姻缘巧合,只要许愿便会灵验,于是这大如凉亭一般的榕树上常年绑满了红色的丝线,风从这里经过,不仅带响檐下风铃,还带起了这一片的红带飘飘,金色的光线晕染开,煞是好看。 江元艾轻车熟路地从众多分枝里找到了一棵绑着一块颇有年岁的木牌的树杈,小小的木牌躺在手心里,上面用遒劲有力的字迹写着:“江元艾,墨失澜平安健康。” 这是哥哥当年带着他们来,许下的美好祝愿。江元艾低垂眼眸,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是八月十五的中秋,叽叽喳喳的自己和一脸不耐烦的墨失澜被哥哥拽来,说要写下心愿和祝福。这块木牌旁边那块笔迹稚嫩的就是自己的,写着“哥哥升官,元艾发大财,失澜多笑笑。”而墨失澜当时虽然不情不愿,也是写了一块,只是不知道绑在了哪里,至今她都没有找到。 ——“给我看看嘛!你怎的这么小气!”小元艾总是气鼓鼓地对墨失澜吼来吼去,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家伙从小就把气死人不偿命这个绝活学到了精髓。 墨失澜仗着身高优势将木牌高高举过头顶,他就喜欢看着小元艾这样气鼓鼓的样子,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大好:“你叫一声失澜哥哥来听听,我就考虑给你看一眼。” 就在两人纠缠的时候,墨失澜手中的木牌却被个子更高的江元清轻松抽走,待看清上面的字体,江元清却以折扇掩嘴而笑,眼神打趣地投向一下子红透了脸的墨失澜:“你这心愿……嗯,不错。” “还我啦。”墨失澜说着就上来抢,那时他还不会完全隐藏自己的情感,两颊红得像苹果,嘴角咧得连小虎牙都藏不住。 “哥哥哥哥,到底是什么嘛,给我也看看。”江元清向哥哥求助,然而这个哥哥着实也是一个坑妹能手,只是笑,一双眼带着笑徘徊在二人身上:“艾儿乖,这上面的内容嘛,哥哥还不能告诉你,得这小子亲口跟你说才行。” 墨失澜终于抢回了自己的木牌,红着脸不耐烦地说:“不过就是今天和夫子新学的一句诗,等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你可不许耍赖!”江元艾年岁还小,不懂嫁娶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认为墨失澜这家伙总是捉弄自己,这次可不能让他得逞。 这下不仅墨失澜愣了,连江元清也一脸无奈和宠溺:“艾儿啊,你还真以为自己这回占了便宜啊。” 墨失澜倒是回神极快,生怕江元艾反悔地跟她确定,声音不由激动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嫁于我。” “切,我还怕你后悔呢,说好了,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墨失澜从小起便是一张没有表情没有波澜的脸,今日却难得地露出了少年的澄澈笑容,足以见得这份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一旁的江元清无奈扶额,却只是笑,未曾有半分阻止,从很久以前起就是这样,两个小孩胡闹,江元清总是纵容着,时不时出来收拾一下烂摊子。 回忆戛然而止,如今的江元艾站在这个物是人非的地方,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可以就那样快乐下去,很久很久。 然而他们都错了。 谁也不能逃过命运阴差阳错地安排。 放开木牌,每一次来,她都没有勇气取下它,这份过去她很难回首,但她不想抹去它的存在,就当她转身打算悄然离开时,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声中,漫天的红带轻轻飘洋起来,成为一片红色的海洋,而这片海洋的正中央,墨失澜一身紫色华服立于其中,一双凤眼不喜不怒,却和记忆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儿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不过就是今天和夫子新学的一句诗,等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嫁于我。” 这阵风好长,这一瞬间仿佛一口气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 ——“切,我还怕你后悔呢,说好了,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以前也是这样,风来风走云卷云舒,他告诉她世事无常,但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好。” 那块老旧的木牌,至今仍安然无恙地躺在墨府书房的藏宝阁里,只是蒙了一层轻轻的灰。 这些日子快把自己这一辈子的书都读完了,然而江元艾独讨厌一个词,便是物是人非。 在翰文苑里,他是人人敬仰的首辅大人,她是不卑不亢的新科举子,而在这里,他就是墨失澜,她就只是江元艾,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就像一条宽阔的大河横在二人中间,无论走得多近也不能相拥。 “你出来了。” “你好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不由都是一怔,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谁也没有习惯这对立两面的新身份。 “今年我想见的人都见到了,就出来了。”墨失澜淡淡开口,只是江元艾不知道他这个想见的人是指举子里出众的人才还是别的什么,她也不愿去想。 “首辅大人眼线遍布帝都,想要知道我的近况还不简单,何须问我?”江元反而笑道。 墨失澜看着她的眼睛,哪怕没有一丝情绪外泄,这双眼都足以让她心悸,她为这双眼沉沦过迷恋过,只需要墨失澜这样看着她,她便仍会出神。 “我想听你亲口说。”不容置喙的语气,是首辅大人的语气啊。 “我很好,墨失澜,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我明白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没有这么简单,我很好,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或者否定我,你只要静静看着我是怎么查清真相的就好。” 墨失澜的目光闪了闪,没有疑问也没有反对,他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好。” 他每次这副样子都让江元艾有气没出撒,只能丢下狠话后离开:“那时许下的婚约不过是年少无知的戏言,咱们就此作废吧,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首辅大人莫要在为民女费心了。” 江元艾已经走远,墨失澜却还站在树下,风又来了,他一人独立在风中,却平添了一丝孤单。 “可我……是认真的呐。” 深夜,墨府。 书房的暗格被打开,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按道理墨失澜应该已经喝的不省人事,然而他的双眼仍然清亮:“她通过秋招了,从今往后就是元康官员了,终究她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初试结束的那天,你一早便匆匆命人将案簿拿去户部定案,为了艾儿一向铁面无私的首辅大人竟然铤而走险更改试题走向,你可知顾尚书一行人每天都紧紧盯着墨府,这一步走差半分,以后都将难以翻身吗?”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年岁,长相俊朗,气质格外出众,一举一动之间都极温和。 或许是醉玉轩的桃花新酿正是熟到了好时候,一向自持的墨失澜今夜眼神也有些迷离:“陆竹笙到底只是个文臣,压根猜不对考试内容,倘若我不压着案子不报,今年的试题怕是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复试时,也是故意先将她点出来加以针对,目的是调起其他监考官的惜才之情吧。” 不知是否是醉了酒的缘故,墨失澜在男子面前就像个被洞察了所有心事的小孩子一样,他淡淡一笑,左手指腹摩挲着素胚蓝花的酒杯:“那些老家伙,在朝上发言时都是固执己见,不肯看好女子入仕的,唯有这样才能让她复试顺利些,假如我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欣赏之情,反而会引起轩然大波,树大招风啊,会给艾儿招惹灾祸的。” “一边说着放任她不管,一边却又暗中倾尽全力相助,首辅大人怎么还像当年那个口是心非的小男孩一样啊。” 墨失澜轻轻一笑,却是不置可否。 男子温润如玉的面孔微微纠结在一起,一脸地心疼看着硬绷着的墨失澜,语气仿佛责备弟弟一般柔和:“首辅大人哪有问什么便答什么的时候……唉,你怎么喝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说要跟我桥归桥路归路。”墨失澜终于叹了口气,一脸的失落,“我守了这么多年的誓言,她突然告诉我作废了。” 男子也叹了口气,轻轻哄他:“作废就作废吧,横竖你都要娶妻的,娶谁都一样。” “不一样,我只想与她共白首,如果是旁人,我情愿不娶。” 男子无奈地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果然几个数字过后,墨失澜应声而倒,男子唤来一直守在门外放风的长夜将墨失澜搬到床上去,自己却看着窗外的漫天星河发起了呆。 “先生,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一向莽撞的长夜对于男子是及其的恭敬。 “长夜,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 长夜再鞠躬:“先生切莫这么说,千错万错,只能说他们二人情深缘浅。” “唉。” 漫漫长夜中,最终只余下了这声长长的叹息。 八月十五中秋夜,本是阖家团聚的好日子,今年尤为不一样,庆元帝在皇宫里摆下盛宴,既是与文武大臣齐聚欢庆佳节,同时也是一同迎接并审核今年中榜的举子们,最后紧张的殿试在如此喜庆的日子里举行,举子们纷纷面色凝重地踏上了驶向皇宫的马车。 元康国一向国力强盛,近年边境战事更是连连大捷,皇宫此番盛典被装点得格外繁华,明亮柔和的宫灯从宣武门一路通向了金銮殿,大臣们平日里上朝的正殿今日缀以歌舞装扮,一派和气之下,却也是各种势力暗暗涌动的时刻。 殿试不仅是皇帝亲自面试举子,更是各方势力争夺人才的时候,并且今年还有个巨大的隐患,朝中每位重臣都在临出发前得到自己心腹的暗报,江南的难民今日已抵达了京城外不足百里的城郊。 今夜,注定是暗潮汹涌的一夜。 每年的中秋宴都是以歌舞开场,京中最善舞的舞女身段妖娆,一曲舞罢,庆元帝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所有文武大臣纷纷一起向皇帝的方向举起了酒杯。 “众位爱卿,今日中秋佳节,朕甚是欣慰,又与各位欢聚于此,为元康国万千子民更好的明天,这一年辛苦众位爱卿了。” “吾皇万岁。”文武大臣纷纷遥相举杯。 “墨首辅。”庆元帝淡淡唤道,入座以来便闭目养神的墨失澜应声而起,行了一礼:“臣在。” 众人的心纷纷被高高悬起,虽然早知今日的主角是这位首辅大人,却未想到皇帝会如此早地将这件事提及。 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庆元帝确实哈哈一笑:“墨爱卿也老大不小了,近日政务繁忙,朕还未来及问你,京中前两日还传闻你大婚之夜被放了鸽子,不知是哪位女子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原来只是寒暄和家常,凝固的气氛一下被化解,有人松了口气,却有人忿忿地掷了酒杯。 而对这一切,墨失澜却仿佛没有察觉般自然行礼回复:“皇上说笑了,无稽之谈罢了,这京中的传闻一日比一日离谱了。” “朕是今日瞧这京玉楼的舞女越发身姿窈窕了,不免想为墨大人筹备几分,大人当真是无心?” 墨失澜再回礼,语气仍是平常,口气却不容再回绝:“普通的莺莺燕燕罢了,还入不了臣的眼。” “哈哈哈,好,墨首辅果然与旁人不同,但朕就是喜欢这些个普通的莺莺燕燕,小全子,你下去安排一下。”庆元帝吩咐一旁的贴身大太监,又唤起了顾尚书,“顾大人,那我们就开始今年的殿试吧。” “是。”顾尚书躬身行礼,声如洪钟远远传开:“宣众举子入殿!——” 殿试虽一直以皇帝之名为考核,事实上还是首辅大人一人操办,庆元帝不过询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决定最终结局的仍是墨首辅,所以这科举也一向有过了复试便万事大吉的一说。 不过也是有因殿试表现而折损了之前成绩的例子,当朝最优异状元郎陆竹笙如是,他当年一举拿下状元成就了元康有史以来最优成绩,却在殿试中因太过书生意气直言看不入眼官场之风,皇上和墨首辅出于惜才之情,并未直接贬弃,而是将他发配到了翰文苑守了几年书柜子,但是这在旁人眼里的惩罚却着实状元郎的最爱。今夜他也受邀来到殿中,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多少都对他指指点点讥笑几声,而他却完全不受影响,甚至在元艾他们入殿时高兴地挥了挥手,被旁边的同僚手疾眼快地拦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之中,文武两科上榜举子一共五十三名,参考人员每年几乎要上万,足以见这考试之残酷,以及殿中这些人的优异,两科举子分边而战,最前面便是今年的三甲。 “清河王家,王凌弋。”庆元帝高兴地看着台下人,第一个点的便是自己的故人,“当年你小的时候朕还抱过你,那时你还唤朕一句皇叔叔,你可还记得?” 清河王家战功赫赫,满门爵位,和皇家的关系自然匪浅,王凌弋不卑不亢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王家第四代世子王凌弋见过陛下,我王家愿永远以血肉之躯捍卫江山不倒。” “好!” 此番慷慨之言赢得了全场一片喝彩,皇上更是喜上眉梢:“快起来吧小将军,老祖母今日可好?听闻也入京中,等哪日有空一并接入宫中叙叙旧。” “是。”王凌弋再应,站起身回到了队列中。 百官齐刷刷地等待着,不知道接下来庆元帝会先唤哪位举子,是丞相之子新科状元郎还是元康第一女举子,在众人低声揣测中,皇上却唤了一个大家都闻所未闻的名字,被唤之人也是愣了愣,连忙从队伍的尾列退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行了一礼。 看着皇上不以为意的模样,众人大悟,这摆明了是下马威,只是又不由疑惑,往年这都是墨首辅操持的仪式,怎么皇帝今年如此用心。 将其余几十人一一点了个遍,庆元帝也有些疲了,抿了口茶润润嗓子,终于叫了声百官期待已久的名字:“风陵傅家,傅南晞。” “草民见过陛下。”傅二公子等候了这么久,倘若是一般的年轻人面上怕是早有愠气,可是他无喜无怒的一张脸着实让满堂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来,着实厉害。 “京中早有盛传,说二公子今年状元郎之位乃是囊中之物,这句草民怕是有些名不副实呐。” 庆元帝仍笑着,而以傅丞相为首的傅党堪堪提起了一颗心,这之前关于傅二公子学富五车的风在元京中着实刮得太大了,竟然传到了皇上那里去,只是傅丞相这些年恪尽职守未有一丝逾矩,这番状似玩笑的无意之言让众人摸不清皇上真实想法,到底是奖还是罚,都得看二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那些或担心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傅南晞都置若罔闻般,他淡然行礼:“南晞不才只是读过些书罢了,一首拙词难得得到皇上赏识,只是连殿试都没有结束,一句状元郎有些折煞草民了。” 庆元帝收起了笑意,严肃地看着傅南晞,这还是今夜他第一次露出这般表情:“傅南晞,你与朕说句实话,为何当初放着丞相为你安排的大好前程不走,偏要走这条险路。” 这着实是条险路,一步踏错他傅南晞便一点机会再没有,从自小就被送往了北塞就可看出,本来就是傅家不得宠的二公子,此番又驳了丞相面子,京中更多的是等着看他好戏的人,倘若失败,无一人可以帮他,他唯有灰溜溜地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元京之游不过是梦一场。 “回陛下,大丈夫,所作所为要无愧于天地。”傅南晞低头抱拳,却是未再多说一句。 他明白,今日皇上这前前后后不过是对他的一番试探,若是皇上怎么都不肯信他,他就是说破嘴皮子也是徒劳。 庆元帝身居高位,眼神时明时暗地盯着他,仿佛要把这个黑衣少年给看穿一般。 打破僵持的是墨失澜,他不着痕迹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全场唯一的女举子身上去了:“不知这位姑娘觉得傅二公子所言如何?是否有些令姑娘处境尴尬呢?”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元艾却仿佛不知所谓的样子大咧咧一笑:“首辅大人言重了,草民虽是女儿身,也是有颗报国的大丈夫之心的,傅二公子正说到草民心声了。” 这番话引得哄堂大笑,之前局势太过剑拔弩张,倒是忘了今年还有个女子参考,这的确是近几十年来元康国的一个大新闻了。 庆元帝饶有兴趣地将目光转向了元艾,看到少女无邪的笑容时却一愣,不由呆了片刻,向她挥了挥手:“你往前走几步。” 元艾并未扭捏,大方几步向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草民元艾,见过陛下。” “元艾?” 元艾璨然一笑,今夜她的表现比某些男儿郎还要爽朗些:“回陛下,草民五月出生,正值街上艾草香,故取名为艾。” “好名字……”庆元帝低吟了几句,又再提问,“今年听得了好几位大臣对你赞不绝口,之前倒是未听过京中有这样才华绝艳的女子啊。” 这下轮到元艾不好意思了:“草民虽家道中落,却也是不学无术地当了几年蛀虫,近些年家底着实被自己败完了,家中又无男丁,想着圣上开明,能给女子步入仕途的机会,那草民便来一试。” 这番暗搓搓地将皇帝给夸了一顿,高座上的那位自然心里舒服得多,哈哈一笑:“倒是个金不换的回头浪子,不错,今年的能将怪人倒是不少。” 庆元帝说出这句话,也代表今年的殿选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便是与首辅大人商议一番众人的去留,再由几位尚书争夺一下,今日的盛宴也就该结束了,只是…… 就在众人小声嘀咕之际,一位天字级御前侍卫慌张地冲了进来。 “报!——” 庆元帝皱了皱眉头,正值欢庆佳节,还能不顾一切冲入殿中的必然是急报,他皱了皱眉:“讲。” “陛下!城门守卫拦不住,大批难民已经涌入京中了!——” “墨大人,难民入京乃是大事,你知而不报,该当何罪?”庆元帝压低一双眼,低沉着嗓音质问墨失澜。 “臣罪该万死,本来只是不想影响到今日的殿试,却没想到难民来势汹汹,惊扰圣驾,臣不胜惶恐。”墨失澜起身行大礼,只是瞧他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惶恐的样子。 距元京最近的城池便是盐城,庆元帝当下便大呼盐城太守之名:“李太守!难民经过你盐城,难道你半点情报都不知吗?!” 惹起圣怒,李太守连滚带爬地从席中退了出来,一个大礼行的那叫一个胆颤惊心:“回、回皇上,臣是早已知道,但是墨大人告诉臣,不得伸张……” “墨失澜?”庆元帝回首去看仍波澜不惊的墨首辅,气得笑了出来,“墨大人如今的面子都要比朕这个皇上大了啊,好好好,这一路的太守知府都给朕滚出来!难道这一路半点消息没有传入京,都是你墨失澜指使的?你当真是目中无人,不拿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吗?!” 天子发怒,必血流成河。 元艾伏在下方偷偷看上方震怒的庆元帝,突然脑海里蹦出来这句话,她心里着急得要命,早知道事态会如此严重,自己应该去通风报信一下的。 她如热锅上的蚂蚁,思绪纷飞,解决方法没有想到,却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顿时冷静了下来。 难民入京这么大的事情,连普通举子都有耳闻,当今天子眼线遍布各地,怎么可能不知? 元艾偷偷抬头,看到立在一旁一副运筹帷幄模样的墨失澜,心突然定了下来。 ——他一定有办法! 局势全面倒戈中,元艾却坚信着那个人,他一定有着万全的办法。 “陛下,臣就算有那个胆子,可是沿路州府数十,百姓上万,臣能堵住一人之口,能堵住悠悠百姓之口?望陛下明察。” 李太守在下方哭得撕心裂肺:“首辅大人,您不可以不顾微臣死活啊,当初是您要我们隐瞒消息的,怎么如今却不认了呢?!” “到底怎么回事!”庆元帝烦躁地甩袖,却是坐了下来,仿佛也是细细思索其中猫腻。 墨失澜冷冷看着台下人,却是连连又点出了几个名字:“一个个跳出来太费时了,不如一起出来吧。” 被点之人满目皆是惊疑之色,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却都转瞬流露出一抹狠色,跪倒了一片:“请皇上为臣等做主,这一切都是墨首辅安排的!” 墨失澜轻轻嗤笑:“是么,可是今晨本官还向宫中递过折子,不过也奇怪,算上今日本官已经连递五日折子了,都没有到皇上手中,这倒是奇事。方才为其一,其二,你们说本官与你们私通,可有信物往来作证?嗯,倒也是有可能在阅后即焚,那传信之人想必必定是我墨府亲信,但百官皆知,本官生性多虑,身边传送信件的亲信只有次辅大人一人,今日若次辅大人认下这事,那便是铁证一条,本官无话可说。” 众人知道墨失澜巧言善辩,再相互传递了下眼神,为首哭得最凶猛的李太守出言质疑:“次辅大人与首辅大人是一条心,怎么可能会认下这事!” 墨失澜笑开,凤眸却是凌厉,当朝第一权臣的威严扑面压来:“人证物证皆无,凭一副口舌就想要定本官的罪?李大人,是不是本官最近仁慈了许多,你以为你被扣押的那些家眷在本官手里就可以活过明天了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万万没有想到墨失澜早已知道自己这一众的境遇与计划,李太守心里一惊,后背冷汗如瀑,墨失澜早期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要说全元京,没有人比他更会折磨人质,在他手里直接死了是最痛快的惩罚。 见他还在犹豫,墨失澜不经意地拢了拢衣袖,仿佛方才被满堂质问处境堪忧的不是他一般:“本官耐心有限,大人要是再犹豫,本官这就下令,大人官从三品,本官无法当场处断,那便等着收尸吧,可惜了老夫人……” “墨失澜!”李太守慌忙站了起来,提及自己家人,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场合什么礼仪规矩了,“我求你了,保下我家人,我全招。” 满意地点点头,墨失澜慵懒地抬眼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方才站出来指认墨失澜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如今李太守已经被攻破认下了这件事,倘若自己再苦苦支撑也没了意义,不如顺势得到墨失澜的保护,认清形势,纷纷下跪:“求首辅大人庇佑,臣等知无不言。” “很好,劳烦次辅大人赶在杀手们下手之前保下众位大臣的家眷了,可不能让他们得手了。”墨失澜吩咐身旁一直站着的长夜,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了一旁脸色已经惨白的顾尚书等人。 再转身面向庆元帝,墨失澜此时已经完全扭转了之前被众人质疑的局势,不过是瞬息之间胜败已定,这一向墨失澜着实收敛了自己的锋芒,而今夜无异于昭告了百官,他还是那个不择手段且战无不胜的首辅大人,无论是当初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危危可及的墨家,还是如今权势滔天,都没有任何人能挑战自己的权威。 “陛下,今日臣受小人诬陷,还望陛下为臣做主。”墨失澜恭恭敬敬地请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这哪里是请命的架势,明明已经是先斩后奏向庆元帝通知,您看我已经把事情调查清楚了,您说这接下来怎么处理吧。 庆元帝摩挲着下巴,眼光却是望向了下面的众位举子:“首辅被构陷一事事大,此案朕一定要认真抽出时间来彻查,揪出幕后黑手还首辅大人清白。只不过眼下难民已大肆入京,这是道难题,朕着实头疼,不知各位新科举子可有不同的进谏?” 这种事务一向交由六部处理就好,辅以首辅大人的监管也足够周全,朝内能人异士众多,询问新科举子这确实是头一遭,众人嘀嘀咕咕,都不明白皇帝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对今年的考生如此上心,按照往年的流程,他这会早已屏退百官回到铜雀台与今日入眼的舞女共赴良宵才对的。 傅南晞波澜不惊地抱拳:“回陛下,南晞不才读过前朝对抗灾害的经注,草民以为,安置难民是重中之重,应开仓赈粮,却也不可大肆招难民入京引起骚乱,元京为一朝之都,断不可让大批难民就此引入京,由盐城接济为佳。其次此次灾祸突然,怕别有用心之人在民间造谣,应早日对元京内各大戏坊多加监管,以免一些不靠谱的说法流传于民间。解决内忧,紧接着就是外患,全国上下共扛天灾,对国力也是一种消耗,南方近年连连捷报应该不会引起骚动,只是北塞匈奴怕是会趁这次机会对元康国发起挑衅,草民建议早日招募适龄男青年,组建军队投入训练为佳。” 这一番应对之策囊括内忧外患、有详有略,不可以说是不周全,文武百官皆内心暗暗赞叹,这傅家二公子不仅是个在文墨上有造诣的人,大约是受其父熏陶,在朝政上也是颇有一番见地。 就在庆元帝还没有来得及表态时,元艾也上前一步,抱拳为礼:“启禀陛下,民女在开仓赈粮一事上与二公子有不同之见,天灾降临流民失所,赈济只能缓解一时,为难民们重建家园方才是大事,民女自幼与家兄混迹城墙下,他们是最知道哪里是适合重新开辟家园的地方了,民女斗胆请陛下将此事交于民女。” 还未入朝封官就敢于请命,别说女子中了,历朝历代的举子中,她江元艾也是第一个,殿内一下沸腾起来,不同于之前对傅南晞的暗赞,百官看向江元艾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戏谑,而她本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到周遭对她的评论一般,淡笑着躬身而请。 一旁的王凌弋也是震惊地看着她,片刻后回过神来,暗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就陪她疯这么一次吧。 ——“臣亦请命。” ——“草民亦请命。” 王凌弋惊诧地看向同时躬身的傅南晞,他十六岁那年就被授予副将之职,自然不像旁人自称为草民。在收到对方同样坚决的眼神之后,王凌弋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角,这江元艾可真有一手,能让一向谨慎的傅丞相之子也一同犯险,也好,这般皇帝大可用这只是年轻人意气用事为托,更难以有所责罚了。 “胡闹。”一直在席间静坐的傅丞相终于起身,冷冷扫了台下几人一眼,向庆元帝恭敬行礼:“几个小孩不知朝中规矩森严,望陛下莫要责罚,以免伤了他们报国之心,臣定率六部之人将难民入京一事处理得妥当,请陛下放心。” 庆元帝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低头请命的傅家父子二人,终究是摆了摆手:“几位年轻人报国之心热忱,朕赏还来不及,怎会责罚,尤其是今年的状元傅家儿郎,才谋双全,朕当然是重重有赏。傅爱卿,难民之事劳你费心了。” 傅丞相再躬身:“陛下言重,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左思右虑,庆元帝再向墨失澜交代:“傅丞相手下部门庞杂,为避免有所纰漏,首辅大人也一同帮忙处理吧。” “臣领旨。”墨失澜淡淡应下,台下百官却是大为震惊,此次中秋宴上这都不知道第几次当着圣上的面交头接耳起来。众所周知,虽然首辅大人与丞相大人都是位极人臣,彼此之间却是互未有干涉的,许是帝王纵横之术精通,这二者各司其职却也各表其彰,像这样的合作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看来此次事件之大,让庆元帝不得不启用这样强势的组合。 “今日朕不胜酒力,头有些痛了,傅爱卿今夜开始就去筹备吧。”酒过三巡,庆元帝扶额摆了摆手,状似醉了般又指了指墨失澜,“首辅大人,你与朕来一同协商一下你被构陷之事。” 后花园的水上长廊一向是庆元帝与墨失澜商议国事的地方,屏退无关人等,明月湖风,偌大的静观湖上就剩下二人与清亮的月光。 “顾尚书那些老臣,若不是看在当年与先帝一起征战四方,朕早就想找个由头撤了职,此番如此嚣张,这些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显摆,越发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墨失澜从宴会上带了一盏新酒出来,熟识他的都知道,他从不轻易饮酒,一般饮酒如果不是为了按压火气,便就是为了纪念家人故友,不过他可是当朝首辅墨失澜,只手遮天的第一权臣,他这样素来无悲无喜的人,又何来火气,所以他每次饮酒时对旁人这番解释时众人都只会笑笑而过,知道他是思念亡故的家人了。 “无妨,顾尚书一行人也不过受背后之人指使罢了,不过也是奇怪,他们竟有如此无穷的精力来与我争斗,这么多年下来,好不容易才对幕后之人有了半分了解,不可此刻打草惊蛇,且先将那些个证人关起来,就说此事由我墨府接手了,对外消息一概不泄露。”四下无人时,墨失澜便经常无视君臣之别,此行又不触及君臣底线,庆元帝便也随他去了。 “也好,让那幕后之人摸不清头脑一下,说不准也就乱了阵脚,露出些信息呢。”庆元帝点点头,“对了,依你之见,那丞相之子傅南晞是何许人也?” “用惊才绝艳形容不为过,未来超越其父只是时间问题。”墨失澜回忆着殿上的点点滴滴,想到他为元艾站出一事却又皱了皱眉:“和其父不同的事,他倒是颇重情义一人,这是出乎本官意料的。” 庆元帝赞同地点头,眼里藏不住欣赏之情:“倒是朗月清风的才俊,朕先前几番试探都淡然处之,他父亲当年也没有他这般自如,朕原本以为傅南晞是傅家安排许久的一颗棋子,什么北塞归来参加科举也只是傅家的一场大戏,可是密探已经回报,这二公子当年确实是在北塞刀尖上活下来的奇才,这般的话,朕蛮欣赏他的。” 墨失澜不置可否地笑笑,浅酌一口杯中新酒。 庆元帝看了眼他手中的素青白花盏,几番犹豫后终是开了口:“听闻墨府三小姐已过了及笄之岁,明年春天不如就一同入宫吧,虽是墨府旁系,倒却也是个嫡出的,朕定会……” “不用了。”墨失澜冷下了一双凤眸,全天下敢面对皇帝如此横眉冷眼的怕也只有他了,“旁人是想着削尖了脑袋挤进宫里,我墨府不需要,有本官一人便足以撑起整个墨府了,我记得年少时与陛下说过这件事,您知道我的态度的。” 庆元帝叹了一口气,想起了三年前墨家旁系二小姐及笄之时自己也向他提过这件事,当时的墨失澜尚还是个少年,见四下无人便一把打翻了棋盘:“痴心妄想!墨府不会再为了权力让家中女子出卖自己一生幸福深锁宫中的!” 当年怒气冲天的少年之影和眼前这个老谋深算的首辅大人逐渐重合,庆元帝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到底当年的事是他先对墨家不起的:“墨失澜,朕这么多年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墨失澜抬手做礼,声音冷到了极点:“臣自然希望陛下万福金安。” “罢了罢了。”庆元帝摆摆手,声音一下透着些许沧桑,“对了,今日那个元艾颇有几分意思,而且……和朕一个故人有几分相似,你可知她的来头?” “臣不知。” 庆元帝斜睨一眼老实模样的墨失澜,心情突然好转起来:“竟然还有你墨失澜不知道的事情,朕真是龙心大悦啊。” 墨失澜丝毫不为所动,也未与其争辩:“陛下若再无其他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哈哈哈哈……” 静观湖面上回荡着庆元帝的笑声,他难得能呛墨失澜一次,笑声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墨失澜提着酒盏,轻车熟路地绕出了后花园,这里是他这七年来和皇帝密谈与下棋的据点,宫内人也是都知道的,见到首辅大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后宫之中,宫中小厮见怪不怪地向他驻足行礼问好,就在墨失澜已经要走出后宫时,一个绿衣宫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大人留步!” 宫女跑得气喘吁吁,头上扎着两个格外可爱的羊角辫子,腰间的令牌是三公主宫中独有的样式。 “公主殿下请大人过去一叙。”宫女虽然这一路步履匆匆,却是十分懂规矩的,老老实实地向墨失澜行了一礼,足以见三公主对下人的教导还是有一套的。 墨失澜淡淡扫了一眼她,问道:“今日宴上并未见公主,可是身体抱恙?” 京中人人盛传首辅大人虽位高权重,但这副样貌却在京中风流子弟里是排的上第一第二的,在月色的妆点下,墨失澜一双凤眼难得温柔,让小宫女不由看红了脸,只得连忙低头,低声应他:“我们家公主这两日为订婚之事烦忧,怕去了宴上皇上突然起意将她许给哪家公子,便谎称身体不适。” 轻轻一笑,墨失澜回首望了望三公主行宫的方向:“她倒是个机灵的,连她姐姐的婚事还未敲定就已这般打算了,不过皇上最近烦扰的事情太多了,大可宽慰下你家公主。” “那大人……” 墨失澜轻咳了咳:“说起来三公主年龄着实也不算小了,这么晚再登门造访对公主清誉有影响,改日本官再来拜访。” “大人……”小宫女见墨失澜意欲要走,着急地不知道该如何提醒。 或许是今夜新酒有些醉人,墨失澜竟然轻轻笑了一下,开起了玩笑:“逗你的,和三公主初雪之约墨某怎敢忘记呢?” 他这一笑在月下着实配得上君子如玉一说,不愧是京中各家姑娘都认可的风流子弟第一人,小宫女红到了耳尖,连忙低头不敢再看他:“大人记得奴婢就放心了,接下来可需奴婢为您引路?” “无妨,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宫莫让公主担心。”他摆了摆手,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墙角后不小心露出的粉色衣袂,笑笑却是未再说什么,转身缓缓离去了。 “公主,墨大人走了。”确认墨失澜走远后,小宫女小声向墙角唤去。 墙角施施然走出来一粉色轻纱灯笼袖的少女来,少女杏眸含笑,粉扑扑的脸颊是藏不住的笑意,不大的瓜子脸上五官精致,正是当朝年满十六及笄的三公主殿下君清越,以丹青琴艺双绝冠名京城名媛贵女中。 一年前曾有在民间因善画而出名的术士求见公主想要切磋切磋,但见到公主之貌美竟呆呆地折了画笔,承认自己这笔画的尽疆土辽阔万水千山,却难以描摹出公主殿下三分美貌,于是甘愿封笔再无画作之心。这件事情真假已无处可查,一传十十传百,三公主的才貌兼备的声名却是更响了。 “墨大人刚才说的,公主可都听到了?”四下无人,小宫女活泼本性就展露无疑,笑眯眯地撞了撞公主的胳膊,一脸不怀好意,“与公主之约,墨某怎敢忘记?” 君清越轻轻咳了咳,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别乱开玩笑,墨大人政务繁忙已经够操劳的,你可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多言,让宫中流出去什么风言风语本公主拿你是问!” 小宫女托着腮假装一脸忧愁,实则还是面上带笑斜睨着君清越:“公主啊,你还未过门呢,怎么就已经拿出了一副大夫人的架势来了呀。” 君清越双颊腾起红云:“好你个小红豆,过来!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番!” 一粉一绿两个少女身影追打着逐渐跑远了。 夜很深了。 墨失澜刚一进马车,还未来及合眼休息片刻,车帘就被掀开,长夜从外面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大人,李太守一行人的家眷均已毫发无损地救出,幸亏您提前准备,不然便无一活口,今日稍作休息,李太守他们会慢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的。” 浅酌一口长夜早就备好的醒酒茶,墨失澜素来有中秋饮酒的习惯,长夜也早做了准备,茶入口清凉将沉重的酒气冲开了半分:“李太守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刀而已,重点是不着痕迹地审问那些被绑架的人质,他们曾经是最接近背后力量的人,做得巧妙点不要让他们有所察觉自己被套了话。” “明白。”长夜抱拳,让人质不知自己被套话,一是不打草惊蛇,另一就是为了让人质的安全得到保障。他的安排无论再怎样周全还是不及墨失澜半分,但他心服口服。 托着下巴想了想,墨失澜又开口:“对了长夜,陆竹笙被分去翰文苑做事多久了?” “三年整了,当年他在殿试中书生意气言语冲撞了圣上,你极力挽留下他才被堪堪留下,被分到翰文苑最不受关注的角落里,我看他这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有那么简单吗?”墨失澜凤眼微眯,“你不觉得当时李太守几人的折子太过凑巧,竟然是一起送到本官这里了,他们不会这么粗心大意,只能是有心人相助了,我记得那几日送奏折的公公抱恙,是……” “翰文苑出人帮忙送的?!”长夜终于想了起来,大为震惊地脱口而出,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失澜,“难道是陆竹笙……” 嘴角微勾,墨失澜淡淡一笑:“次辅大人还是冰雪聪颖的,一番点拨就能一眼看穿,只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陆竹笙拿的最清闲的俸禄干的最边缘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李太守他们的密谋。” “背后还有人相助?”长夜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那他是图什么啊,这样是为了帮助你?还是帮助陆竹笙?还是他自己得益?” 将手搭在窗沿上,墨失澜指尖轻轻叩着木质窗棂,笑容渐渐冷了下去:“我隐约有个猜想,只是不太肯定。” 连墨失澜都想不出头绪的事情长夜自然不会为难自己,他知趣地想要退出去,又被墨失澜叫住了:“等下你去翰文苑给陆竹笙传个话,就说本官有意教他,莫让第三人察觉了。” “教他?!”长夜又是大惊,指着他吓到有点结巴,“你要亲自教他做事?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你墨失澜第一次说为人师这种话,之前皇上几番请你去教导皇子,你可是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那些榆木脑袋和状元郎可不能相比,元康未来的希望还是寄托在这些年轻人身上啊。” 长夜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家首辅大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先不说首辅大人您什么时候有这么一片报国热忱,也不说您教导算不算得上误人子弟,这陆竹笙与您同龄……甚至大您足足一个月份。” 墨失澜显然是心情不错,斜睨了长夜一眼:“还不快去,劳烦次辅大人了。” 长夜撇撇嘴刚想走,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正事,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墨失澜:“这是今年所有入榜举子,你看应该分配在什么位置,我早日禀于圣上拟写诏书。” 轻轻笑了一下,墨失澜却看都没看将名单扔回了他手中:“你没发现今年皇上对考试格外重视吗,不论原因好坏,这个傅南晞真的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人员分配他自己内心早有安排了。” 长夜看着自己手里的名单有点怔住,这可算是一向勤勉的首辅大人第一次公然偷懒了:“……你这次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怠工了吗?” 这番话提醒了墨失澜,他微微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有个人本官是得好好安排一下。” “江家二小姐?你想要怎么使唤人家?” 微不可察地翘起嘴角,这是墨失澜今夜笑得最温柔的一次:“陆竹笙调出翰文苑,不是有个好差事虚位以待吗?” 只觉身后一冷,长夜打了个寒噤,这个墨失澜不可谓不老谋深算,一边放手让江元艾考取功名,一边又将人家打入翰文苑和布满灰尘的书架相伴,这个人是真的狠啊。 这边长夜暗叹自家首辅还是手段高明,另一边丞相府却是水火两不相容的紧张局势。 家祠里,傅南晞面对着整面墙的牌位跪得笔直,脊背一分一毫都不肯弯下去。 傅丞相傅浩然一反平日朝中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手拿戒尺目放寒光地厉声质问傅南晞:“你可知惹怒皇上是什么后果,竟然为一个女子在朝廷上胡闹,边塞十几年历练就教了你这些吗!?” “十八年。”傅南晞没有反驳,只是淡淡说了一个时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什么?”气头上的傅丞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傅南晞抬头,少年的眼里带着一丝威慑:“十八年,只因我母亲是身份低贱的侍女,一出生就将我送到北塞,如今正是十八年。” 刚才怒气冲天的傅丞相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傅南晞会提及这个,这件事是他对不起这个孩子,以京中身份贵贱之分直接将年幼的他送去了那么凶险的地方,还是老夫人记得傅家有这么个孙子,便不远万里将他接回了京中举办弱冠礼。 二人虽是父子之名,却无父子之情,最开始自己对傅南晞是没有半分留意的,按照流程,仪式结束他便会被再次送回北塞,这次可真的就是有去无回,怕是傅南晞此生都要守着黄沙而过了,可偏偏这孩子命不该绝,弱冠前夕正值庆元帝生辰宴准备,他当时忙于手头政务便将庆礼交给管家准备,却没有想到随着奇珍异宝一起呈上去的还有傅南晞所作的《漠上塞曲》,正是那首让他一夜之间闻名华京文坛的成名作,许是亲身经历和他本身才气斐然,这首词气势磅礴眼界之开阔,一时在华京难再挑出一人与他媲美,庆元帝除了女色之外素来喜爱丹青和文墨,这点从他最为宠爱的三公主善丹青就可看出,于是圣上龙颜大悦,大加赞赏,一时间除了傅南晞,平日里在朝中低调行事的傅家也变得声名大噪,寻常百姓平日里只知道第一权臣墨首辅,而傅南晞一夜间也红遍了大街小巷,一首《漠上塞曲》在民间也流传开来,成为耳熟能详的名作。 傅丞相和那个高调而不自知的墨失澜不同,入仕以来一直低调内敛,傅家如此风头无量着实是第一次,傅南晞不仅入榜华京最风流子弟紧跟在墨首辅名次后,也进入了傅丞相的视野,他没有想到十几年的打磨竟然将这个孩子历练成了一个堪当大器的人才,比自己几个在府中由名师辅导出来的嫡子聪颖得不是一星半点。于是亲自接手了对傅南晞的培育,只是这十八年像一个鸿沟横在父子中间,当年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不起这个孩子,只是因为嫡庶之别就将他远送万里之外。 傅南晞和华京中成长起来的那些纨绔子弟不同,竟然推掉了自己为他一手安排的仕途之路,他敢保证,只要傅南晞按照他的计划步入仕途,自己必定将他一手护送到高位,甚至于有一天超越自己,但是通通被傅南晞拒绝,竟然跑去参加科举走那样弯绕的一条路,自己身为丞相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忤逆自己,气得傅丞相几日闭门不出,算是默认放弃这个逆子,任由其自生自灭。 朝中都猜测傅参加科举,这是丞相为儿子铺了一条别样的仕途,而今夜的中秋宴皇帝百般试探大概也是为了这些流言,生怕丞相有半分私心,如果他们知道丞相非但没有仗着自己的势力为儿子徇一点私舞一点弊,甚至还在笔试那天暗暗命人敲坏了马车轮胎,恐怕是要惊掉下巴的。 可事实证明,傅南晞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就在丞相在家暗暗规划傅南晞落榜以后略显坎坷的仕途时,皇榜第一的诏书就下到了府中,心情复杂之余,傅丞相此番也是看清了这个孩子的实力,之前的安排如果说是顺势为傅南晞铺路,这次他便是铁定心要将这个孩子培养出来,是在他身上寄予了整个傅家未来的沉重希望的。 可是再怎么由傅丞相心绪起伏,傅南晞却始终无所谓这位父亲的谆谆教导,今日竟然公然为一个女子求情,这是他没有万万没有想到的,如果没有风陵王家世子也掺和一脚,此事若被他的对头们抓住大做文章,那这个孩子的未来可算是毁于一旦,也就等同于整个傅家的未来也毁于一旦。于是一向沉稳的傅丞相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大发雷霆,一回来就命傅南晞去家祠跪着,而自己则是去寻了戒尺来。傅家众人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着丞相大人怒气冲冲提着戒尺去了家祠,知道傅南晞怕是此劫难逃,可他到底是在外长大的孩子,又是一夜成名,若是傅家别的孩子,此刻怕是夫人们早就梨花带雨地冲向了家祠救人,而此刻府中多得是看热闹和笑话的人。 此刻,傅浩然手中的戒尺高高举起,却在傅南晞倔强而凛冽的眼神下怎么也挥不下去了。 “为父这番也是担心你犯险。”终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刚才那个怒发冲冠的丞相大人一下也变成了一个寻常父亲,“官场不比别处,其中凶险你还小不懂。” 傅南晞的口气也轻柔了下来:“南晞知道,今日如果没有父亲解围,恐怕要比父亲的惩罚更严重。” “为父知道你一向谨言慎行,这个元艾究竟是什么来头,值得你以身犯险?”傅浩然不禁疑惑。 傅南晞低头避开了丞相的目光:“一个朋友而已。” “你……”还不待傅浩然再说些什么,家祠的门突然被推开,身着朴素的老太太撑着拐杖不顾管家的劝阻摇摇晃晃地冲了进来。 “奶奶!”傅南晞见到来人很意外,忙站起来去扶老夫人,傅浩然也没有想到会惊动老夫人,看来老夫人对这个孙子的喜爱比自己所估量得还要多几分。 “娘,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和南晞叮嘱,怎么惊扰您休息了。”傅浩然一向以孝闻名,他一边暗暗收起收起戒尺,一边瞪了眼走漏风声的管家,管家委屈地低头,这件事实在不怨他,丞相第一次在府中发那么大的火,府中各种风言风语传的格外热闹,老夫人不知道都难。 老夫人跌跌撞撞地扶住傅南晞,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已是盈盈泪光:“然儿啊,晞儿不比其他孩子,一个人在外孤苦伶仃不甚艰难,好在老天保佑这孩子平安回到华京,若今日是其他孩子夫人们早就在祠堂哭天抢地了,为娘倘若不站出来为晞儿求番情,然儿你该比娘清楚,这府中可都是看热闹之人啊。” “奶奶。”傅南晞搀扶着,一扫之前的阴霾,笑得仿佛孩子一般,“今日是我步入官场的第一天,父亲大人只不过是叮嘱我一些官场中的规则,免得日后被人暗算都不明白,父亲大人是为晞儿好,奶奶多虑啦,我送您回房早日歇息吧。” “真的?”老夫人一脸疑惑地看向傅浩然,虽然身为丞相府老夫人,但是她平日里忙着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心思单纯,对于家宅之间的勾心斗角不甚了解,但这番话在有心的丞相大人耳里无异于是公然打他脸了。正在傅浩然左右为难时,傅南晞自然地扶着老夫人就向外走去:“当然了奶奶,晞儿还能骗您吗?天色已晚,晞儿先送您回房休息,改天再听您讲大金刚经要义如何?” 丞相府子嗣统共七位,可谁也不像傅南晞能哄得老夫人这般开心,看着他们一老一少有说有笑的背影,傅浩然吩咐管家在前打着灯笼引路,轻轻舒缓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他自幼丧父,是老夫人倾尽所有将自己培养出来,老夫人不懂人世险恶,但是他傅浩然身居高位太了解那些黑暗了,他不愿意老夫人和整个丞相府接触到那黑暗,于是这些年一直低调做事免得引来祸患。 看着傅南晞修长的身影在灯火下一隐一现,傅浩然心里暗暗赞叹,此子能屈能伸,又有勇有谋,倘若要有人来接替自己为丞相府挡下那片黑暗,此子必是不二人选。 陪着老夫人说笑的傅南晞却不如傅浩然所见那般轻松,他能感受到身后之人锁定自己的目光,他其实手心里已经攥满了汗水,他微皱眉头,神色有一丝凝重。 月光将父子二人的影子都拉长,俩人各怀心事,傅府的命运也在这个安静的月圆夜里悄然改变。 八月十六,早朝照例举行,不同的是在文官之列,今年的文状元傅家二公子傅南晞以大理寺少卿之位而立,而在武官之列,今年的武状元王凌弋还是以他少将军之名而立,还有诸位今年入榜的举子都位居其中,那些科举之时的流言也在一夜之间不攻自破,百官新人新相,一切都蓬勃待发。 除了翰文苑中满面愁容,呆呆坐在水池边喂金鱼的正九品文散官、儒林郎元艾元大人。 在一旁一直看着元大人这副自寻短见模样的老叟叹了口气,战战兢兢地上前询问:“元大人,今日翰文苑又淘汰了一批旧书要入库,算上之前陆大人调任前未处理的书单,您……身兼重任呐,还望大人早日振作精神。” 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气,元艾懒懒地又撒一把鱼食,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林伯,我知道了,您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大人……您可万不能想不开啊,您看陆大人都提职调任,您的前途还是光明似锦的,万不可……”林伯苦口婆心还想再劝,假山后却传来爽朗的一声笑:“哈哈,林伯,我才一会儿功夫不在,你怎么就说上本官的坏话了啊。” 不用抬眼皮都知道来者是谁,元艾将手中的鱼食拍拍手一股脑儿全撒了,惹得来人又是一声笑:“这些鱼儿我可是精心照料了好久,你可别一来都给我喂撑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呦,这不是陆大人嘛,人生极乐升官发财您都占全了,回这别院作甚?”元艾没好气地开口,□□味颇浓。 可惜陆竹笙不接她的话茬,让林伯先行退下,神色添加了几分凝重:“我这次升官升得也颇为蹊跷。” “获得首辅大人的青睐,一下成为他的门下臣、大红人,可着实蹊跷。”元艾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不复平日的调笑,可以听出浓浓的嘲讽。 皱了皱眉,陆竹笙觉得胸口堵得慌:“元艾,你可是怪我?” “陆大人言重了,下官不敢。”她还是冷着一双眼,潦草地一鞠躬。 “元艾。”陆竹笙上前握住她的双肩,眼神诚恳,“我与墨失澜并未勾结,我不知他放手让你科举的目的是闲置在这破院子里,我在这里呆了三年,知道日子不好受,但是官场中他是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你不可轻举妄动。” 轻轻拂去陆竹笙的手,元艾眼中无半分情感,她半认真半玩笑地抱了一拳:“下官谢陆大人提点,还望大人通报一声,想困住我江元艾没那么容易。” 说罢不再给身后的人半点机会,脚尖轻点踏上了屋檐,几个起落便已经离开了陆竹笙的视线。 院中人兀自独立,直到看不到那个飞跃的背影,陆竹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几句话已经是元艾为自己留的薄面,只是他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地超出自己的预期。 变动还是要从中秋之宴那天说起,自己贪杯离宫时间已颇晚,就在自己摇摇晃晃爬上马车正要告诉马夫自己住宅位置时,车上的门帘被掀起,帘后是次辅大人鬼鬼祟祟探出的半张脸。 按官位高低之分,陆竹笙一九品芝麻官见到正二品的次辅大人长夜是要恭恭敬敬行个大礼,可是这天确实是醉了酒,竟然眯着眼睛大胆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啊?” 宫中锦衣卫无一不是武林高手,却无一人可探得长夜深浅,而首辅大人之所以敢放心将许多机密之事交于长夜传告,正是因为他习得一手武林秘术——秘耳传音,就是用内力搭载所要传告的内容,如此便只有传告者和被传告者知晓。 “陆大人,首辅大人有意栽培您,明日酒醒大人可万不能错过早朝。”留下这句话后,长夜转身跳上屋檐,几个翻身便已不见。 长夜动作之迅速,一切只发生在马夫一个弯腰的功夫里,憨厚的马夫分毫未察觉刚有人来过,检查完马车连接枢纽后直起身来冲他一笑:“大人,咱们去哪条街?” 陆竹笙呆坐在车上,酒却醒了一大半,支支吾吾应付了马夫,放下门帘心下开始盘算。当初将自己发配到翰文苑不起眼角落的是墨失澜,如今让次辅大人来秘耳传音的也是墨失澜,且不说自己和他这些年朝堂之上话都没说过一次的淡薄交情,仅凭借两人之间横着的江元艾,他墨失澜就算是哪天突然想开了想收一个跑腿顶死的炮灰,也万万算不到自己头上来啊。 墨失澜的心思连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长夜都摸不透,更何况陆竹笙呢,于是这晚,陆竹笙带着满腹疑惑在翻来覆去间入睡了。 好在他始终记得长夜的嘱托,第二日的早朝没有像往日一样找个蹩脚理由辞了,也正是这样,他才明白这番嘱托是为何。甫一开朝,庆元帝刚颁布完这届考生的归宿,墨失澜就出列行礼,拱手向皇帝要一人。 陆竹笙的官位只能站在百官末尾,他却清楚地记得庆元帝心情颇为不错地挑眉看墨失澜:“爱卿所要何人?” 墨失澜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回陛下,翰文苑正九品文散官,儒林郎陆竹笙。”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虽然这些年朝堂上帮派勾结,却都是见不得阳光在背地里的生意,为了相同的利益走到一起,是各个帮派形成的根本原因。但是从没有一个人像墨失澜这样敢公然在皇上面前要人。不过吃惊后想来,他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格,凭借他的身份和能力,完全可以将其皇而堂之地归结在为国家培养人才的理由下。 庆元帝对陆竹笙这号人还是有些印象的,趁着心情不错,当下便调侃起了墨失澜:“爱卿为官多年未曾向朕要过一人,怎么?可是动了惜才之心?” 百官皆哄笑,众人都知道陆竹笙这些年是什么荒唐样子,陆竹笙低着头淡笑一下,却满是苦涩,如果说他完全不在意这些年在翰文苑的境遇是绝对不可能的,怀才不遇是人生多么大的悲哀,近年来他放浪形骸,心中却从未解开过这个节,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是否自己真的是个无用的废人? “回陛下,儒林郎陆竹笙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今日百官皆笑他,可他日百官未必能在他之上。” 墨失澜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在朝堂上传开,所有人停下了笑声,都带着惊疑左顾右盼,暗暗交流着,分不清他所言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 只有陆竹笙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直直看向最首位的墨失澜,他突然想起来了,从官这么多年,他并非是和墨失澜没有交集。 他都想起来了,在自己任职诏书下达的那一天,自己曾经心怀怒火地冲去了墨府,众人皆知新官任职都是由首辅大人调配,自己身为状元,满腔报国之志,倒是要问问他究竟哪里不如人,竟然只配一个芝麻官位。 他去的刚巧,墨府门前,首辅大人的马车正要启程去盐城商量华京驻兵之事,陆竹笙不顾左右侍卫的阻拦,一阶文弱书生,凭一己之力堪堪冲到了陆竹笙马车前,还未来及伸手去掀那绸布质地的门帘,门帘就已被车内人掀起,他正对上那双毫无波澜深沉似海的眼,这样突然和第一权臣对视,陆竹笙脑内瞬间空白。 “陆大人?新官入职不去翰文苑,在本官府前闹什么?”墨失澜淡淡开口。 这提醒了陆竹笙此行目的,他慌张地开口,之前准备好的说辞一片混乱:“我……堂堂状元,怎么会去到翰文苑当一个散官?首辅大人是怀疑我的能力吗?我……” 墨失澜淡淡地打断了他:“本官从未怀疑陆大人能力,本官信赖陆大人是能成大事之人,只是磨练而已,难道陆大人不相信自己吗?” 陆竹笙来之前心中暗暗揣测过诸多版本的墨失澜说辞,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解释。那日是怎么回暂住的客栈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只知道在之后的几年里,自己却全然忘了墨失澜的这份信任,一步步失去当年的少年豪气的同时,竟然随众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究竟有这份能力。 而今天,墨失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他始终信赖自己。 这些年自己的荒唐行事,满朝皆知,满朝皆笑,而墨失澜仍然相信自己。 他相信自己。 陆竹笙一瞬间屏蔽了周遭哄笑和非议,呆呆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个身着紫色华服的背影,他看了这个背影许多年,却是第一次这样怀着复杂心情。 “首辅大人就算是想培养门下臣,也得找一个靠谱的啊,陆大人……啧啧,可真不敢恭维。”百官之中不知是谁恰巧以闲谈的口吻发声质疑,声音说大不大,正好传到了墨失澜和庆元帝的耳朵里。 “陆大人不会的,本官自然会教他。”墨失澜再拱手,“望陛下成全。” 庆元帝刚开始以为墨失澜只是玩笑,却没有想到他这么认真,自己那两句调笑让场面略尴尬,他只好故作难为地按按额头,佯装深思之后大手一摆:“爱卿这些年难得有惜才之心,左右也是为国家培养人才,朕允了,只是日后莫再以不好为人师推辞朕了。” 墨失澜自然知道庆元帝是指当皇子师一事,却仍像没听到一样躬身行礼:“谢陛下。” 然后转过身来,从首位走下,越过各怀心事满脸复杂的百官,越过那些嘈杂的哄笑和非议声,他走得那样平稳且不失气度,大概整个华京,只有他能在百官面前,天子眼下这般气定神闲,他直直走到了最末尾的路竹笙面前,淡笑着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跟本官来。” 陆竹笙宛如当年不顾一切奔去墨府去找墨失澜理论却被他反问在原地的少年一般,脑袋空白身体不受控制,这么多年第一次,那些曾经自己只能望其背影的文武百官都回过身来注视着自己,一张张面孔带着疑惑惊讶嫉妒等等复杂表情,而墨失澜则和当年一般坦然地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那份信赖,并且这次向自己伸出来了一只手。 他望着那只手,那一瞬间感到百味陈杂,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坎坷嘲笑都涌上心间,不过片刻,陆竹笙就鼓起毕生所有勇气,搭上了那只前途未知的手。 多年后,当陆竹笙有一天也位极人臣时,他却从未停止过提拔新的人才,有人问起他,他只是笑笑不说话。或许很多人都忘了当年在新一届考生入职之日,有一个卑微且不起眼的芝麻官在众目睽睽之下,生平第一次受到毫无顾虑的信任时复杂的心情,他却永远记得。 而搭上那只手是他此生都未曾后悔的决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中秋过后,朝内官位更新换代,新人继位旧人退位,常年暗流汹涌的宦海每逢此时都会充满勃勃生机,所以每一届科举后的深秋往往都是元康国外内最盛世太平的时候。时间就这么悄然而飞速地流走,立冬那夜打更声多了句时节的问候。 而这将近两个月时间以来,儒林郎元大人则是完美地接替了上任儒林郎陆竹笙之职,倒不是说她治理旧书蛀虫有多么勤快有效,而是以更甚前任的优异表现接过了那扇自暴自弃的大旗。陆竹笙虽荒唐,却只是个嗜书如命的,往往都是表现在行事上不得体,经常做出的有失朝廷命官身份的事情,也不过是不尊重官场纪律或者一钻进书库就十天半个月不见人而已。 新任儒林郎元大人则是以女子之身,却终日流连烟花之地这样有违常理的骇人行迹闻名翰文苑。在她来到翰文苑之后,众人不由得对陆大人心怀一份愧疚,当初用“荒唐”一词来形容这位大人着实是错怪了他。也有人不知从哪来打听到了元大人与陆大人之前交好,此番所作所为乃是用另一种方式为自己的朋友正名,陆大人任命儒林郎那几年可谓是兢兢业业。 翰文苑上下众说纷纭,但是这些都影响不到元艾,她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一张什么都不在乎的厚脸皮和几位上司终日打口水仗,仅仅用了半个月就取得了非凡成就——包括当初考试时为难的刘大人在内,几位主事大臣都纷纷放弃了此女子的教诲。 横竖她只是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无论做好与做不好,都传不到皇帝耳朵里去,既然元艾横下一颗心想要胡闹,只要不做出真正□□理纲常的事情来,放弃她便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一来自打陆大人当年在翰文苑任职,这儒林郎变成了一名不副实的空职,这些年大家也都习惯了无视这个官位;二来元艾以探花的优异表现,却只能沦落到九品之位,众人惋惜中也在猜测她或许得罪了哪位重臣,说到底躲这个人远点为妙。 外界对本届探花褒贬不一,流言蜚语满天飞,而这正是元艾真正想要的。 周遭所有人都以为元艾每日去春风楼看戏折子是借酒浇愁,却万万想不到,她正是借着这样的混乱每日潜进春风楼最机密的暗道中,在各个官员的包厢中偷听自己想要打探的情报。 当年的事太过机密和敏感,倘若大肆宣扬重金求线索,便会适得其反,她只能借助这样微不可察的手段来悄然接近当年的真相。 但是这样得来的情报确实是太琐碎,元艾偷听了近两个月的墙角,还是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 立冬的第二天,元艾和往常一样躲在天字三号房背后的暗道里,拿出藏在木板缝中的碳棒和白纸,今晚预定这个包厢的据说是最近新得势的某位重臣。听到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声音,元艾将自己的呼吸声隐藏在陪同这位大人一起走进来的女子娇笑声里。 奇怪的是这位大人竟然进入房间后再无动静,元艾刚开始并未在意,但随着这位大人沉默的时间增加,暗道里的她随之提起了一颗心,因为房间里的人此时的站位,是紧贴着木门将整个房间的情况尽收眼底的。换句话讲,他正如只猎豹般,警惕地审视着整个房间。 春风楼虽然是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报机构,却从未做出逾矩之事,暗道的使用都是详尽地记载在册的。元艾这两个月来都是在晚葵暗中包庇下违规操作的。此事若是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也无妨,但是房内的人却是近几月正得宠的朝中重臣,春风楼的倾覆在他手中不过易如反掌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豆大的汗珠在元艾额头滑落,她却不敢有一下动作,两人隔着一堵木板在同一个空间内相互对峙,倘若有一丝败露,后果是谁也无法承受的。 房间内安静极了,只有随行女子身上浓艳的花香味肆意地蔓延开来。 许久后,那位大人终于开口,不是元艾心中所预料的最坏结果,他只是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大理寺。” 紧接着又是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远去去的还有女子娇嗔声:“大人,您怎么急着就走了呀。” 天子三号房内还残余着那股浓烈到刺鼻的香味,而元艾却愣愣地坐在暗道里,仍保持着手握碳棒和纸的姿势,因为这个声音她太过熟悉了。在翰文苑的旧书库墙壁上还留着这个声音的主人的丹青,是刚入仕不得志时还仍保有的少年风采——“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是陆竹笙。 垂下了眼,元艾一时间心情纠结而复杂。 自己当真是在旧书库待了太久变得迟钝了,除去今年刚入仕的文武状元郎,朝中近几月颇为得势的宠臣,除了正四品金都御史陆竹笙陆大人,还能有谁呢? 虽然之前在别院一遇后两人再无见面,但任外界各种流言蜚语和无端揣测,陆竹笙还是官场里最了解她的人,如今得到首辅大人指导的他甚至无需问晚葵,都可以隐约猜出她的真实意图。 只是他又是从何知道的呢?当年那件事情太过于机密,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也仅仅只是敢借着混乱和春风楼这棵大树的庇佑小动作探索,都全力避免惊起一丝波澜,更何况是如今站在那样一个耀眼位置的御史大人?他究竟是抵住多大的压力和运用了何其诡谲的手段才能不动声色地探到线索? 再说,陆竹笙现在早已是墨党阵营的中心力量,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帮自己调查对墨失澜不利的内容呢? 太多难以解答的疑问一下子涌上心间,但元艾隐约中有一种直觉,这背后有一个庞大且早就深埋在黑暗里的秘密,自己无所畏惧地前行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了些许无奈的感觉。 大理寺…… 陆竹笙的提示虽然很简短,却直指问题核心。 在元康国内,所有立案的官司由三方审核,分别是大理寺、刑部,以及陆竹笙目前任职的御史台。元艾想查哥哥当年事情的真相,自然要调原卷宗,这些天的调查不过也是为了搞清卷宗在何处,以免扑空之后打草惊蛇。 大理寺。 金都御史掌管御史台,有无江元清一案卷宗陆竹笙自然清楚,而刑部虽然是司法部门之一,却只是行刑罚之事,不保存卷宗。 或许陆竹笙无论是小小九品芝麻官还是堂堂金都御史,都始终难以放下挚友江元清意外亡故的事情吧。如今有不少眼红者拿陆竹笙当年行事不得体说事,也有不少人惋惜他当年如果行事作风稳重一点,如今的仕途会更宽广,可只有元艾晚葵这些当年和他一起走过那段最难过最自我封闭的时光的人才知道,哪怕让他再重来一次,江元清的意外都是他此生最难面对的一道坎。当年的放浪形骸,有七分都是冲这不公平的世间。 ——“竹笙哥哥。” 江元艾犹记得自己当年才刚满十四,小小的一点跟在哥哥身后,和他一起去见在举子们流水曲觞宴上新结交的知己时,自己脆生生地叫了当年书生意气的路竹笙一句哥哥。 路竹笙行事虽然荒唐了些,但是外表一直都是文质彬彬的君子形象,折扇一挥衣袂飘飘,面如冠玉好不潇洒。所以当年自己正是被他这副皮囊给骗过了,在被自己叫了哥哥后,路竹笙马上自来熟地揉了揉她束起的发髻。 “你哥哥是我知己,从今往后你便就是我的小妹了,往后有事哥哥罩着你。”路竹笙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江元艾对他文质彬彬的第一印象。 “艾儿还小,你可莫吓到了她。”江元清无奈地笑着将自家小妹护在身后。 “你和我见过的举子都不一样。”江元艾却脆生生地说道,这番话吸引了路竹笙的注意:“你倒是说说哥哥哪里不一样呀?” 虽然自小就受到兄长和家族的保护,但是江元艾从来都不是温室的花朵,她勇敢无畏,是向阳生长的太阳花。 她神色坦然,丝毫没有露出怯意地回答道:“读书人都文绉绉的,你不是。” 陆竹笙听到后哈哈大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一脸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元清你这小妹可着实有趣,不过小元艾,不是我吹牛,放眼整个华京能在文墨上和我有一比的也就只有你阿兄了。” 江元清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吟诗,是华京士族公认的天才,也是全家族的骄傲,小元艾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这个行为有些超脱纲常的少年,长长的睫毛扑棱着。 “我才不信呢,你若是能在文采上赢了我,我还可以考虑给你一个与我阿兄切磋的机会。”微微仰头,小元艾满脸写着对阿兄的崇拜和骄傲。 江元清忍不住笑出来,温柔地揉了揉自家小妹的头发,他的声音永远是轻柔却充满了磁性:“艾儿可要好好替阿兄教训下这个不知高低的家伙呀。” 江元清这样公然偏袒自家小妹的行为,气得旁边的路竹笙直摇头:“你们这对兄妹啊,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怎么?你不敢喔?”小元艾背后有阿兄撑腰,便冲他做鬼脸挑衅道。 路竹笙不怒反笑,一双澄澈的眼里盛满了笑意:“想和我比啊,等你这个小丫头长大点吧。” 好像是有贼偷走了那之后的时光一般,自己转眼从总角晏晏的时候长到了青涩年华,阿兄却不知下落,而当年澄澈地如一汪清泉的路竹笙,如今也深不可测。 那是自己第一次叫路竹笙哥哥,却好像也是自己此生唯一一次叫他哥哥了。 “竹笙哥哥。”江元清将碳笔和白纸轻轻拥入怀中,眼眶突然间变了红。 “谢谢你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冬天悄然到来。 在入冬后的第七天,华京夜间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银色将整座城装点,清晨的空气夹杂凌冽的风雪。 “大人,下雪了。”为墨失澜压低马车,长夜轻轻提醒道。 微不可察地嘴角轻扬,脑海里不由浮现了那个粉色衣衫的少女,墨失澜淡淡道:“怕是这丫头已经兴奋地派人满城递帖子了吧。” “这丫头?……”长夜疑惑地看向他,“大人说的是二小姐?” 收起笑意,墨失澜钻进了马车,早已备好的香炉将车厢里烘得暖暖的,将严寒隔绝在外,他将暖炉放在手心,模样颇为漫不经心:“艾儿怎么样了?” 长夜看到自家首辅这副既牵挂人家又抹不开面子的傲娇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几声,有样学样地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本官近来事务繁忙,一个小小的文散官着实无暇顾及。” 墨失澜微笑着点点头:“次辅大人终于做了些分内的事情,不再关注京城中的八卦了。” 长夜自知凭自己的实力和墨失澜较劲犹如螳臂当车,一边撤掉脚蹬,一边回答道:“二小姐最近好得很,天天浪迹烟花之地,女子的清白声誉毁得算是差不多了。” 本以为墨失澜会破天荒皱次眉头叹两口气什么的,到底还是长夜想太多,墨失澜只是一副早猜到如此地勾起唇角:“又是春风楼啊。” “你又知道她要做什么了?”长夜试探地看着他。 将暖炉摆正,墨失澜继续对次辅大人报以微笑:“放下车帘,该出发了。” 没好气地丢下手中车帘,长夜边翻白眼边交代车夫启程。 “切,干嘛搞得全天下好像只有你墨失澜最懂江元艾一样。” 清晨,首辅大人的车架就在次辅大人的嘟嘟囔囔声中缓缓驶向了皇宫。 果然不出墨失澜预料,早朝结束后,那人早早便等在了金銮殿前,还是一身粉色衣衫,但丝绸质地在雪天中还是太过单薄了一点。 轻轻蹙眉,墨失澜加快步伐走到少女面前,语气带了一分责备:“怎么没加件衣服。” 少女看到他便笑靥如花,雪白的皮肤被漫天的白色妆点得更为清透平滑,一双杏眼笑起来像弯月一般:“听说父皇今日提前下朝,便慌张跑出来想给大人递请帖了,一时没有顾上。” 将粉色信笺递给墨失澜,却没有人接,三公主君倾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脱下自己的大氅,轻轻披在君倾月肩上,顺带收回了信笺,墨失澜无奈地笑道:“下次莫要这么匆忙了,若是着了风寒可就办不成这场初雪宴了。” 今年刚满十六岁的君倾月举止间还带着孩子的稚气,见墨失澜接了帖子,笑得更灿烂了,身子不由向前倾了倾,这是孩子向人表达信赖和喜欢的方式,但在周遭其他人眼光里,这样似乎有些过于暧昧了:“你莫非是在担心我?” 墨失澜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十分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初雪宴上:“听闻这次宴会圣上也十分看重。” 君倾月听到皱了皱好看的鼻头:“是啊,不知道为何父皇今年如此上心,我都还没来及寄出去帖子呢,他倒是已经以我的名义邀请了好多人。” 此时各位大臣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若是有同僚看到首辅大人一向凌厉的凤眸中竟然露出了一丝温柔,大概会吃惊地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 “大概身为人父,他也开始着急你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的婚事了。” “嗯?”君倾月没有想到答案是这样,瞪大杏眸看向墨失澜,两颊飞速腾红,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首辅大、大人,您在胡说些什么呀!” 看到她这般可爱的模样,墨失澜不由笑开了,若是长夜在场也会大吃一惊,自从江二小姐离家,首辅大人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好了不逗你了,墨某还有一事相求。”墨失澜收起了笑意,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面无表情的首辅大人,“三公主此次宴会,切莫要邀请一人。” “谁?”君倾月好奇地眨眨眼,颇想知道是谁这么不怕死惹到了墨首辅,而且墨首辅看来对此人也很是上心。 “翰文苑九品文官,元艾。”墨失澜双眸平静似海,让君倾月看不出他的情绪来。 不过这个名字倒是很熟悉…… “就是今年那个女探花郎?”君倾月恍若惊梦,反应过来后带着一丝揶揄笑着看向他,“首辅大人莫非是看上人家了吧,恐怕以她的成绩得此官位,和首辅大人也是脱不了关系的吧?” 无奈地一笑,君倾月这个小丫头果然是长大了,已经不像以前小孩子那般好糊弄了:“公主误会了,本官与她无冤无仇,受人之托罢了。” 君倾月将信将疑地盯着墨失澜打量,却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悻悻作罢:“知道啦,今年就不给翰文苑递帖子了,刚好那群老臣平日里那么为难你,乘机为你出口气。” 方才停下的小雪此时随着南风又在空中慢悠悠地飘落,落在少女发间,墨失澜淡笑着伸出手,轻轻为她拂去额发上的雪花。 “那……宴会见。”君倾月看着他,一双眼亮晶晶的,带着少女年龄的青春美好。 “好,宴会见。” 另一边,春风楼里。 “去宴会?”晚葵虽然已经习惯了元艾时不时冒出来的鬼点子,但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还是让她没有猜透其中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借初雪宴的由头,要为三公主挑选驸马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元艾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她再次确认了下周遭没有他人,才小声作答:“陆竹笙给我留线索了,阿兄的卷宗是在大理寺中,只有大理寺官员的身份才可以接近卷宗。而以我如今的官位想混入大理寺太难了,宴会上鱼龙混杂,我说不定还有机会获得名正言顺去大理寺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要在宴会上吸引皇帝注意,进入大理寺?”晚葵无奈捂脸,“刚才不是告诉你了,这次主要目的是挑选驸马的合适人选,你若是要从一众削尖了脑袋想挤进皇家的大臣中脱颖而出,这着实困难。” 元艾微皱眉头,晚葵从未见过她神色如此紧张过,她握拳敲桌道:“顾不上那么多了,就算是千军万马阻拦我也要破开他们。” 晚葵将手搭在她肩上,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今夜我便去走动走动,为你讨份请帖还是我能做到的,接下来的龙潭虎穴就要靠你自己了。” 点点头,元艾眼神肃穆:“放心吧。” 春风楼里,能得到老板娘晚葵的一句许诺,可以说放眼整个华京内,名利权财都唾手可得,但是今晚,晚葵却第一次吃到了闭门羹。 “这次宴会好像压根就没有邀请翰文苑。”忙碌了一晚上,回到房中面对满脸希望的元艾,晚葵深深叹了一口气,“而且但凡提到你的名字,所有人都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 脸上的希望逐渐黯淡,元艾压着心头的怒火先给疲惫的晚葵倒了杯水:“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墨失澜从中作梗,他怎么什么都能料到,虽然离开了墨府,我却感觉自己还是生活在他的控制下。” 晚葵喝了口水,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不要着急,这样也说明元清的案卷有很大可能就是在大理寺中。” 烟炉冉冉升起淡白色的烟雾,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中。两个人相顾无言,脑海里都飞快地盘算着应对策略。 “对了!”晚葵突然想到什么了似的,一向优雅稳重的她在今夜连吃闭门羹的情况下也乱了阵脚,竟然忘掉如此重要的人,“傅二公子是否会助一臂之力呢?他贵为大理寺少卿,如果有他的帮助,一定有办法的!” “对啊。”元艾拍手,恍然惊觉,“那我岂不是可以直接借他名义混入大理寺案卷库吗?” 好在今夜两人中还有晚葵保留着理智,她提醒道:“那样的话一定会牵连到傅南晞的,我认为不妥当。” 拍拍脑门,元艾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对不起,一牵扯到阿兄的事情我就方寸大乱了,竟然连这点小细节都考虑不到。” 晚葵抓住她自责拍自己的手,一脸疼惜地看着她:“元艾,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元艾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将这两个月所有情绪宣泄出来的口子,忍不住拥住晚葵低声抽泣了起来。 “我做得还不够好……” 轻轻拍着她的背,晚葵像是哄自己妹妹一样温声细语:“你是最棒的呀,你还有我们呢。” “对了。”晚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脑袋,元艾忙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紧张地看向她:“怎么?可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有件要紧的。”晚葵嘴角含笑,烛光下一双妩媚的眼里柔波百转,“京中盛传,此次初雪宴暗地里是庆元帝为三公主挑选夫婿,而首辅大人墨失澜位列华京风流子弟榜首,又和三公主素来交好,论家世地位、气质能力,都是驸马爷的不二人选。” 元艾愣了愣,又噗嗤笑开,方才哭得太狠了,这会才发自己鼻涕眼泪全都混在了一起,丑得无法见人。 “晚葵嫂嫂你又拿我打趣喔?”元艾抹了把脸,举着两只脏兮兮的小手不怀好意地对晚葵笑着,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狡黠的小狐狸。 “这可不是我信口胡说的呀,满华京都传开了,咱们小元艾怕是还没有过门就要委屈做小啦。哈哈哈,你莫要挠我痒痒……” 红烛一闪一灭,喧闹了近两个月的春风楼,今天终于迎来了最放松安宁的一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