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真的没有始乱终弃》 序章+第 1 章 【序章】 天幕昏沉。 风沙席卷天地,漫天沙尘与血雾在苍穹汇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隐天蔽日,仿佛要将这目之所及的一切房屋、车马、山林,尽数吞噬。 风辞在这喧嚣中迎风而立,朝那漩涡深处望去。 有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一身黑袍在狂风中空空荡荡,垂落在腰间的长发显出一种不健康的枯白,一只消瘦苍白的手从袍子里伸出来。 似乎感受到风辞的目光,那人忽然回头,兜帽下露出一双鎏金般的眸子。 他遥遥望向风辞,目光像是欣喜,却又像带了点讽刺。 ——“你来迟了。” 天地转瞬间倾覆。 风辞猛地清醒过来。 耳畔虫鸣不绝,风辞在刺目的阳光中闭了闭眼,听见身旁的人说话了。 “接下来呢,你怎么不继续说了呀?” 说话的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男孩身边还有几个同龄的小伙伴,都开始七嘴八舌催促:“就是,快说嘛,那位圣尊后来怎么样了?” 风辞靠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修长的手臂搭着长椅靠背。他扯了扯宽松的领口,借着这个动作轻轻吐出一口气:“还能怎么样,千秋圣尊打败了大魔头,功成身退,归隐了呗。” “……就这样?”最开始说话那个小男孩明显有点失望。 风辞问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应该娶个漂亮的媳妇,再生几个娃娃!”小男孩说,“小说里都这么写。” “就是就是……”竟然还有人附和。 风辞噗嗤一声笑出来,在那小男孩脑门上轻敲一下:“你们才几岁,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风辞,你又在给娃娃们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他们作业还没写呢!” 喊话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她一边解腰上的围裙,一边走过来,朝那群崽子们吆喝:“都去吃饭!” 小崽子们一哄而散。 小男孩走前,还从兜里摸了根棒棒糖塞给风辞:“我明天再来,你记得给千秋圣尊换个更好的结局哦!” 风辞张了张口,可小男孩没等他说话,哒哒跑了。 风辞无奈摇头,撕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 “我说,你能不能去做点正事?”女人插着腰训斥。 这座市民公园旁边是个规模不小的福利院,刚才那些孩子,都是福利院里的孤儿。 女人则是福利院的护工。 原本这个公园也就福利院里一些孤儿和年迈老人喜欢来溜达,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了个年轻人。 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挺帅,就是人不太正经,总爱聚集一群小孩听他讲故事。 什么星际帝国将军,未来世界研究员,乱世封王拜相,讲起来跟真事似的,一说能说一天。而其中最喜欢讲的,还是千秋圣尊平定四海,拯救苍生的玄幻故事。 害得院里的小孩现在都没心思上课,天天盼着找风辞听故事。 风辞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他为人随和,气质和街上那种无所事事的混混很不一样。 因此,女人对他并不厌恶,反倒有点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趁着还年轻,去找份工作多好,干嘛整天和院里的老大爷似的,就知道遛鸟赏花逛公园?” 风辞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那老大爷怎么不去工作?” “人家退休了。” “我也退休了啊。”风辞一摊手,满脸无辜,“我退休好多年了。” 女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风辞在这附近溜达了好些日子,女人当然打听过他的来历。他从不避讳谈及自己的事,但问题是,他说他来自异世界,他说他曾经拯救过万千生命,他说他被天道选中,长生不老。 傻子才信。 风辞目光真诚:“我真没骗你……” 这世间有无数大大小小、彼此独立的空间,风辞将其统称为须弥世界。须弥世界三千,每一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与社会发展各不相同,并无交集。 风辞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算了,反正我也要走了。”风辞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以后就碍不着您的眼啦。” 女人一愣:“你去哪儿?” “去干正事啊。”风辞偏头想了想,笑着说,“用你们这儿的话来说,应该叫退休返聘?” 蒙受天道恩赐,就该听凭差遣。 天道赐予风辞无上道法,不死之身,以及预知大灾大劫的能力。他的责任,便是平定那些灾劫。这能力上次出现,是在三千年前,那时魔族入侵,天地即将面临一场几近覆灭的灾劫。 而最近一次,就在刚刚。 退休了三千年还要被拉回去打工,惨还是他惨。 风辞两三口嚼碎了糖,把糖棍轻轻一抛,准确无误扔进远处的垃圾桶,才回头对女人说:“替我转告一声,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 “啊?” 风辞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所谓的离别和他平日说起自己的来历一样,只是个无聊的玩笑。 可他表情又很认真,脸上找不到半分玩笑的意味。 “那你……”女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顿了顿,“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 且不说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在大灾大劫面前,没人能保证全身未退。 此去生死未卜,但风辞脸上并无任何忧愁或勉强的神情,相反,他说起这些时语调轻松愉悦,眼神微微发亮。 仿佛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走了。”风辞挥了挥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诶?你——” 女人没料到他会走得这么洒脱,下意识想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再一晃眼,人已经没了。 人工湖上忽然吹来一阵萧瑟的秋风,吹得湖边银杏纷飞,铺了满地的金色。 风辞就这么消失在这场秋风里。 ========================= 【第一章】 月朗星稀,凛凛寒风拂过山岗。 杉林中弥漫着血的味道,一名身穿道袍的少年飞快从林间跑过,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狠狠摔进雪地里。他背后背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也跟着被摔了出去。 少年膝行两步,将那人重新搂在怀里。 “——师弟!师弟你别死!!” 怀中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被火烧灼过,还淌着血,就连那张生得漂亮清秀的脸上,也多出许多碍眼的伤痕。 少年用力摇晃着怀中人,哭声在这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凄厉。 片刻后,空气中传来一声虚弱嘶哑的回应。 “……别晃了。” 少年愣住了:“师……师弟?” 风辞一把将人推开,偏头伏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火烧过一遍,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鼻息里都是血的味道。 偏偏旁边还有个人死命晃他。 差点把最后那口气都给他晃没了。 风辞呕出一口黑血,大口喘息着,总算觉得畅快了些。 风辞已经三千年没回过这个他出生的世界。三千年沧海桑田,足够让他所熟知的一切面目全非。他幻想过许多种回来时的光景,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三千年前,风辞平定四海,将自己从天道习得的功法传给弟子,随后宣布自己即将坐化飞升。 ——当然,这只是个借口。 事实是,当年的人魔大战弄得修真界满目疮痍,风辞懒得再管那些战后的琐事,便假借飞升为由,随便找了个山洞把自己的肉身封进去,随后神识离体,去了须弥世界享受退休生活。 按常理来说,他如今神识回归,应该在封印之地醒来才是。 可现在…… 他的肉身呢??? . “师弟,原来你真的没死!”少年重新朝风辞扑过来,风辞这具肉身实在伤得不轻,躲也躲不开,只能结结实实被少年撞进怀里。 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对、对不起!”少年连忙松开他。 “你咳咳——”风辞半晌才喘匀了气,哑着嗓子问,“你谁啊?” “我是孟师兄啊,师弟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少年急道,“是不是被烧坏了脑子?” 少年说着又想上手,风辞现在对他心有余悸,连忙往后退。 少年的表情顿时很是受伤。 风辞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我……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少年道:“我叫孟长青,你是我师弟陆景明,我们是天玄宗弟子……” 天玄宗多日前遭人灭门,全派上下三百余人一夜之间死伤惨重,只有孟长青和陆景明在内的十多名师兄弟勉强逃出,捡回一条性命。 这十多名天玄宗遗孤流浪在外,今日途径此处,又遭遇一个古怪法阵。其他师兄弟们皆殒命于法阵内,陆景明也因为替孟长青挡了致命一击而昏厥。 孟长青带着他逃至此处,没想到陆景明竟奇迹般清醒过来。 “——师弟,还好你没事,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讲到这里,孟长青抓着风辞的衣袖,眼泪汪汪,“太好了,你我还活着,只要能逃出这里,天玄宗也算没有绝后!” 风辞:“……” 风辞:“我不是你师弟。” 孟长青一愣。 风辞捋清了前因后果,平静道:“我神魂离体,肉身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才会意外附身在你师弟这具濒死的身躯里。你放心,等我找回肉身,就把你师弟的身体还给你。” 孟长青怔怔望着他,半晌,抬手摸了摸风辞的脑袋:“师弟,你刚才是不是……撞到头了?” 风辞:“…………” 风辞长舒一口气,可不等他再解释,林中忽然扬起一阵古怪邪风。 他们身后,黑暗的丛林深处,一团团幽蓝色的火焰逐个亮起。 “啊——!”孟长青吓得连滚带爬,指着那火焰,“就、就是那个,它又追上来了!” 风辞问:“就是这东西害死了你师兄弟?” “是我们师兄弟!”孟长青道,“那邪火可厉害了,什么法术都挡不住,浇也浇不灭,碰到人就会烧起来。罗师兄周师弟他们,都是这么被活活烧死的!” 孟长青用力拽他:“师弟,我们快逃,不然来不及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火焰愈烧愈烈,转瞬间就已经烧到二人身前。孟长青心一横,挡在前面:“师弟你先逃,我拦它一会儿,你比我厉害,逃出去还能帮我报仇!” “不就是个邪阵,我还怕你不成!”孟长青大吼一声,伸手到腰间去摸自己的配剑。 却摸了个空。 他回头,却见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拿过他的配剑,举在面前细细打量。 “逃什么逃,出息。”少年懒洋洋地啐了一声,抽剑出鞘。 树林中陡然闪过一道剑光。 风辞反手握住剑柄,深深刺入地面。 精纯的白色剑芒在他们身旁形成一道屏障,那来势汹汹的火焰撞在剑阵上,瞬间化作飞烟。 剑影寒光,将这片黑暗的树林映得仿若白日。 “你……你……”孟长青张了张口,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 少年半跪在地,被火烧得破烂的衣摆无风自动。他身上的伤口甚至还在流血,血从眉骨流到下巴,再缓缓滴进雪地里,在苍白的剑光中显得有些诡异。 触及他的目光,风辞朝他轻轻笑了下:“你们不是偶然撞进这个法阵的吧?” 风辞极其擅长施法布阵,这邪火一出现他就看得出,这不是那种会主动攻击人的阵法,除非…… 有人强行破阵。 风辞:“还不说实话?” “好,我说。”孟长青心虚得不敢看他,“师弟你别生气,但现在天玄宗已经没了,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来这灵雾山碰碰运气——” 风辞皱眉:“什么山?” “灵……灵雾山。”孟长青道,“我知道仙盟已经明令禁止任何人踏足这附近,可派中就只剩十几名弟子,不拿到灵雾山里的法宝,我们如何报仇?我们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们的错……” 孟长青絮絮叨叨地道着歉,风辞却有些哭笑不得。 灵雾山,是风辞三千年前的坐化之地。 当年,他假借坐化名义避世,为了防止被人打扰,在这灵雾山附近设下了上百道大大小小的迷阵。 风辞又觉得纳闷:“灵雾山里有什么,值得你们命都不要了?” 孟长青像见了鬼似的看他。 他凑上来端详许久,才道:“师弟,你是真失忆了?灵雾山里有当年千秋祖师留下的宝物啊!” 风辞:“?” 孟长青侃侃而谈:“千秋祖师当年坐化前,曾在灵雾山上留下秘籍法器上千件,随便一件都能让人功力大增,称霸天下!” 风辞:“……” 他不是,他没有,他那破山洞里只有几本破书和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 哪来的上千件法器? “千秋祖师当年一己之力拯救苍生,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我生平最是崇拜他,如果能得到他一两件传世秘宝,不知道该有多好!”孟长青憧憬道。 “……”风·千秋祖师本人·辞面无表情:“你崇敬人家,还来掘人家的坟?” 孟长青摸了摸鼻子:“这不是被逼无奈嘛……” 风辞懒得与他多说。 这群小辈是为盗宝而来,心思不正,在他的法阵中丧命,也算是天道报应。 不算他做了孽。 二人在这边说着话,外头那火光却没有停歇。一团团幽蓝火光由远至近,缓慢汇聚到一处,竟渐渐融为一体。 风辞低声道:“有点不对劲。” 孟长青:“什么?” 风辞注视着那道融合后愈发炽烈的火光,眉宇稍稍压低。 他当年设下的阵法只为拦住外来人,并没有要伤人性命的想法,这法阵不该这么…… 阴邪。 有人动了手脚? 火焰深处传出震耳欲聋的嘶吼,一条幽蓝色的火龙从火光中一跃而出,仰头飞向天际。 落雪纷纷扬扬,火龙在云层中居高临下,微微低下头颅。它用空洞的双眼盯着树林中孤立无援的两名少年,忽而嘶吼着从天而降。 竟是打算给他们最后一击。 风辞耳畔全是呼啸的风声,可哪怕是面对这样的景象,他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恐惧。 相反,只有兴奋。 那种令人血脉偾张的兴奋。 剑阵应声而碎,风辞在狂风中抽出配剑,左手划开一道剑诀,右手挥剑而上—— 轰——! 半空中,火龙发出痛苦的嘶鸣,从龙头开始,一点一点分裂、破碎,细碎的火光如流星般落下。 风辞急退几步,单膝跪地,勉强稳住身形。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血洗过似的,身下的雪地被染红了大片。失血过多让他有点发晕,风辞瞥了眼还呆立在旁的孟长青,低笑:“怎么,吓傻了?我刚救了你的命,不会过来扶我一把?” “师、师弟……”孟长青声音颤抖着,风辞听出异样,抬眼看过去。 天边的火光和风雪缓慢散开,沉沉天幕之上,显出一艘巨型“大船”的轮廓。 那大船足有百尺,外壳瞧着是木制,雕刻着风辞不认识的纹章。船身中部浑圆,生双翼,两侧机翼轻而薄,泛着银光,扇动时发出轰鸣声响,腾起淡淡白汽。 将他们所在这片雪地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风辞皱眉:“什么东西?” “是阆……阆风城!”孟长青脸色苍白,“掌管仙盟的阆风城!” 他话音刚落,几道亮光从“大船”头部坠下,光芒散去后,一把细长仙剑抵在风辞脖颈间。 “私闯灵雾山禁地,你们该当何罪!”持剑那人冷冷道。 风辞抬眼扫过去。 数十名修真弟子围在他们周围,这些弟子身上都穿着同样制式的青衣外衫,戴玉冠,玉色内衬的衣领上绣着云纹。 从头到脚都是一派正道弟子的气质。 风辞自诩平日里脾气不错。 可他今天时隔千年重返故土,没有受到后辈们的热情接待、顶礼膜拜就罢,先是丢了肉身,又莫名其妙破了个阵,弄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现在还被人这么不礼貌地用剑指着。 想想就让人火大。 风辞冷笑一声:“灵雾山乃千秋祖师坐化圣地,你们这些后辈也配将其划为禁地?谁规定的?” “我。” 一个轻而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那声音仿佛隔得很远,却很清晰。风辞明明白白看见,就连拿剑指着他的那位领头弟子都变了脸色。 下一秒,站在风辞正前方的众弟子朝两侧分开,齐刷刷转身跪倒在地。 “参见城主!” 周遭的空气好像一瞬间被人抽空,气氛凝重得几近窒息。 风辞抬眼看去,被众弟子让出的那条通路尽头,有人缓缓走过来。 那人穿了一身浓墨般的衣袍,几乎与这寒冷夜色融为一体。他头戴发冠,眼睛上蒙着一条两指宽的黑绸,轻抿的嘴唇轮廓极薄,也极锋利。 生得倒是很漂亮。 男人在风辞面前停下,略低下头。他分明蒙着眼,风辞却能清晰感觉到,一道极其冰冷危险的目光,透过那黑绸落到自己身上。 居高临下,如蛇蝎一般,冷得他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就是你闯进了本座的迷阵?”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终于和大家见面啦,希望你们喜欢! 存稿耗尽前暂定每天下午六点更新,加更在上午,不更会挂请假条 感谢支持www ———— 下本古耽预收:《小狐妖》 小狐妖渡劫失败,修为大损,险些丧命。 族中长老告诉他,修为折损到这个程度,没法自己修炼,得双修。 于是小狐妖抱着尾巴每天蹲在洞口等啊等,终于等到有一天,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晕倒在他的山洞外。 男人生得俊朗无双,小狐妖一眼看中,把他拖回山洞,好吃好喝养好伤,每日一连三问:双修吗?今天可以吗?现在可以吗? 半年过去,小狐妖修为恢复,用完就丢,把男人记忆一抹,送回人间。 谁料不久后却发现腹中真气郁结,灌多少吞多少,根本没法修炼。 小狐妖揉着微微鼓起的肚子,纳闷:果子吃太多了吗? . 顾远贵为太子,从小身处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所谋深远,心狠手辣。被人算计坠崖,失踪半年,归来后却对那半年发生的事全无记忆。 只是心底好像始终缺了一块。 直到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小少年找上门,红着眼眶委屈道:我怀了你的崽子,你害我不能修炼了,你要负责。 第 2 章 阆风城,当今修真界第一大派,仙盟之首。 这些弟子口中的城主,指的便是阆风城首座,裴千越。 当然,风辞是不认识的。 因此,他只是迎着那道无形的目光回望过去,隔着对方覆在眼上的黑绸,与他静静对视。 杉林中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孟长青跪倒在风辞身边:“城主恕罪!我与师弟是天玄宗弟子,我派前几日遭灭门之祸,我们误入此地,是因为……是想借道往阆风城求助!” 孟长青这人看上去脑子缺根弦,该机灵的时候倒也机灵。 阆风城与灵雾山同处昆仑山脉,第一次来此地,迷路也不是不可能。 孟长青这谎扯得有些勉强,但还算说得通。 “是你破了迷阵?” 裴千越又问了一遍。 他问的是风辞。 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只落在风辞身上,甚至在孟长青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偏一下头。 不知为何,风辞竟从那低沉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隐忍。 仿佛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风辞眉心微蹙。 方才拦路这群弟子虽然没礼貌,但见那一身凛然剑气,便知是正统修真弟子。 反观他们口中这位“城主”,也不知是什么玩意成了精,周身的阴邪妖气都没去得干净。 除了生得漂亮,没任何优点。 修真界怎么会选这种人作为仙盟之首? 难不成现在仙盟选人看的是脸? 可风辞没说什么,他只是垂下眼,盯着对方衣袍下摆,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只……只是碰巧。” 他方才破阵,用尽了这具肉身里最后的那点微末灵力,这名叫陆景明的弟子根骨本算不上优异,此刻失血过多,灵力枯竭,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更别说从这里逃出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碰巧。” 裴千越嘲弄一般轻声重复。 下一刻,他忽然俯身,用力抓住了风辞的手腕。 被用来支撑身体的配剑轻飘飘落到雪地里,风辞被拉得踉跄一下,闻到了男人身上清清冷冷的檀香。 男人身形挺拔高大,宽大的衣袍几乎将风辞完全笼住。那张俊美非常的脸因为这个姿势变得格外清晰,近到风辞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呼吸。 冷,且极具压迫感。 风辞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他本能想挣脱,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凉刺骨的灵息如蛇一般窜进他的灵脉。 风辞身体陡然紧绷。 这是试探。 这个人……已经看出他的身份有问题? 就因为他破了那个阵法? 若没有方才那些事,风辞并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他回到这里,是为了应对不久后可能发生的灾劫。阆风城是如今修真界之首,就算今日不在这里遇到阆风城的人,他多半也会自己送上门去。 可现在的形势却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的肉身不知所踪,灵雾山的阵法被人动了手脚,当今的修真界首座,又是这么个……正邪难辩的妖类。 不能冲动。 风辞这样想着,尝试放松了身体。 男人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是冰凉的,甚至比风辞这具失血过多的肉身还要更冷。 那道灵息蛮横地游走在风辞灵脉里,这举动与向风辞身体里捅了把冰刀子没有区别。那刀子狠狠钉进灵脉,每进一寸,痛苦便多一分。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逼得风辞运功反抗,从而试探出他的真实实力。 可风辞只是重新低下头,纤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平静得近乎漠然。 他天生对疼痛不敏感,这种程度的痛,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比起这些,男人过分靠近、近得几乎有些暧昧的距离,才是让他感到不适的源头。 “你很能忍。” 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辨不出喜怒,嘴唇紧抿着,传到风辞脑中的声音却带了点调笑的意味:“但你能忍多久?”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衬得脸上未干的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风辞不怕疼,不代表这具肉身不怕。再继续这么一时半刻,这肉身恐怕要性命不保,而他,也会被强行逼出神魂。 神魂附体之术是个极其危险的术法,限制也很多。比如短时间无法施展两次,又比如,附体的肉身如果出了什么差错,神魂也有重伤或是消散的危险。 他现在找不到自己的肉身,如果被逼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疯子。 风辞无声地舒了口气,语气也软下来:“弟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抓着风辞手腕的手倏然收紧。 风辞浑身紧绷,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笑。 随后,体内汹涌的灵息尽数撤了个干净。 钳制在手腕上的力道随之松懈,风辞踉跄着后退半步,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裴千越从怀中抽出一张丝帕,半低着头,将手上沾染的血迹一点点擦净。 那藏在黑绸后漂亮眉峰微微蹙起,毫不掩饰厌恶之意。 看得风辞想打人。 裴千越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将帕子随手扔到地上:“谢无寒。” “弟、弟子在!”方才拿剑指着风辞的那名弟子连忙应道。 被点到名的时候,他甚至夸张地抖了一下。 “带回去,治好。” 谢无寒:“是!” 阆风城弟子连忙上前扶起风辞,裴千越站在人群后方,那低沉的声音再次传到风辞脑中:“小东西,别对我说谎。” “——本座最讨厌有人对我说谎。” . 风辞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昨晚他与孟长青被带回门派,风辞见危机解除,索性倒头就睡,任由阆风城弟子寻来医仙,给他又是包扎又是灌药,折腾了大半宿。 他伸了个懒腰,翻身坐起来。脚刚沾地,就听见有人大喊:“师弟你别动!” 一道身影风一般刮进了居室,将风辞按回床上。 “阆风城的凝丹长老说了你伤势过重,这几日必须卧床休养。”孟长青道,“渴不渴?饿不饿?想要干什么告诉师兄,师兄帮你去做。” 风辞:“没事,我——” “没事就好。”孟长青打断他的话,“晚些时候凝丹长老会来给你诊脉,药应该也快熬好了,我一会儿去帮你取。” “……” 这人是不是热情得有点过分了。 风辞打量面前的人:“你吃错药了?” 孟长青训他:“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师弟,我关心你还不成?” 风辞眯起眼睛。 孟长青心虚地移开视线,风辞懒得理会他,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寻了件崭新的外袍穿上。 他腰腹处还缠着绷带,衬得腰身窄而薄,瞧着苍白羸弱。 桌上的香炉泛着淡淡青烟,风辞穿好衣服,回头一看那人还站在原地,无奈:“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 孟长青摸了摸鼻子,凑上来讨好地笑:“也没什么,就是想与你商量,咱们今后该怎么办?” 风辞神情稍凝。 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还没想好。 他顺应天道的指引归来,可天道至今没给他任何提示。那场即将到来的劫难究竟是什么,又将是何人所为,风辞一无所知。 自然也不知该从何查起。 瞧出孟长青还有话想说,风辞问:“你有什么打算?” 孟长青眼神乱飘,嘟嘟囔囔:“我打听过了,这几日正好是仙盟入门选拔……” 风辞懂了:“你想入仙盟?” “你别多想,我可不是要弃师门于不顾!” 孟长青连忙解释:“只是现在天玄宗没了,我们自然要选别的出路,要是能入仙盟,说不准还能给师父师兄他们报仇。” “知道了。”风辞不以为意,“你想去就去,我又不会拦你。” “天玄宗就剩你我,这不是得与你商量嘛。”孟长青道,“师门的仇是肯定要报的,可我们现在连幕后凶手都不知道,修为也尚未精进,报仇简直天方夜谭。” 孟长青叹了口气:“这几个月来,被灭的仙门数都数不过来,又有谁管我们这小门小派呢……” 风辞皱眉:“被灭门的不止天玄宗?” 孟长青:“是啊,这你都不记得?” 五月前,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仙门悄无声息被人灭门,门派上下数十人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尸身直到十日后外出游历的弟子回到师门才被发现。 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仙门遇害,皆是屠尽满门的惨案。 到如今,已有十余家仙门接连灭门。 天玄宗只是其中之一。 “这么大的事,仙盟不管?”风辞又问。 “遇害的都是仙盟之外的门派,独门独户,哪有人管?”孟长青道,“还是最近出事的仙门越来越多,仙盟才开始派人调查,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出什么。” 风辞沉默不语。 接连有门派被灭门,分明是冲着整个修真界来的。 会与那预兆中的灾劫有关么? 风辞思索片刻,对孟长青道:“仙门灭门的事我会去查,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 “你要自己去追查凶手?!”孟长青大惊,一把抓住风辞的衣袖,“天玄宗如今就剩你我,你不能去做傻事!” 风辞:“……” 孟长青:“虽然你脾气古怪了点,也从不和师兄弟们一起修炼,但你毕竟是我师弟,我怎能让你独自涉险!” 风辞抓住了重点:“所以我们俩之前根本不熟?” “话都没说过三句。” “……” 风辞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这人一根筋,是这傻子和原身根本不熟。 难怪认不出他家师弟已经换了芯。 风辞摇摇头,径直推门走出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雅致安静的别院。 远山云雾缭绕,依稀可见琉璃青瓦的楼阁高殿,高悬于云层之上,清气鼎盛,庄严肃穆。 便是那当世第一大派,阆风城的一角。 “你去哪儿,等等我——” 孟长青从屋子里追出来,风辞没理会他,大步穿过院子。 刚走出庭院的垂花门,却被一人拦住了。 “二位要去哪里?” 拦路这阆风城弟子年纪不大,周身剑气凛然,举止一板一眼:“城主有令,二位师弟伤势未愈,暂时不能离开此处。” 风辞微微蹙眉。 孟长青在他身边挤眉弄眼,风辞没理会,换了副乖顺的笑颜:“弟子有要事想求见阆风城主。” 阆风城弟子:“何事?” 风辞:“是有关我派天玄宗被灭门之事……” 那弟子神情稍稍一变,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城主如今不在派内,师弟可先回去休息,待城主回来,自会通禀。” “城主去哪里了呀?” “不知。” “他何时回来?” “不知。” “那——” 风辞还想再问,孟长青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拽过去。 “知道了这位师兄,我们回去等着便是。”说完,连拖带拽,把风辞拉了回去。 回了院中僻静处,风辞甩开他的手:“你做什么,我还没问完。” “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孟长青训他,“人家城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你非要见他干什么,昨晚在灵雾山还没被折腾够?” 风辞:“……” 风辞:“你这话很奇怪。” 孟长青:“意会。” 风辞懒得与他计较,解释:“不是说仙盟已经派人调查仙门灭门的事了吗,我就想问问他查出什么线索没。” 孟长青仿佛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问他就会回答你?” “……也对。” 那阆风城主满身邪气,脾气也古怪莫测,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从他嘴里多半问不出什么。 风辞想了想,视线在院子四处观察一圈,绕到一处围墙边。 孟长青简直怕了他:“你又想作什么?” “我得想办法出去呀。”风辞神情很是无辜,“总不能留在这儿坐以待毙。” “你等等!”孟长青拽住风辞,“你真的要离开吗?留在这里是城主的命令,他出了名的冷血无情,要是惹恼了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你忘了你昨晚……” “你闭嘴吧。” 风辞一点也不想提昨晚的事。 他已经许多年没吃过亏,这次竟然险些栽在一只小小的蛇妖身上,真是丢脸至极。 要不是那小蛇妖长得还算好看,他非得卸了那混账东西两条胳膊不可。 风辞冷哼:“不就是只蛇妖,怕他做什么?” “嘘,你别乱说话,当心叫人听见!”孟长青压低声音,“他可不是普通蛇妖,他是千秋祖师座下灵宠,修行千年,得到了千秋祖师毕生真传的!” “我管他是谁的——” 风辞话音戛然而止,疑惑地回头:“……啊?” 他什么时候养过灵宠???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疑问后面都会慢慢解释,不用着急 前几章有些设定要铺,会尽量更新快一点,这章是加更,正常更新在下午六点 评论掉落一百个小红包,感谢所有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ww 第 3 章 风辞的确没有养过灵宠。 御灵一术是与灵宠建立血契,再以神魂之力驱策其意志的法术。风辞不是不会,而是练不了。 从千年前到现在,他还没找到一只能承受住他神魂威压的灵宠。 这算得上风辞心中一桩伤心事。 不过,他虽没养过灵宠,被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他以前的确与一条小蛇有过渊源。 那是三千年前,他刚平定天下之后的事。那时的修真界千疮百孔,百废待兴,能做决断的不是死了就是重伤,事事都要风辞亲自过问,劳心费神。 这种日子风辞过了几天就过不下去了,将烂摊子一丢,跑去了人间逍遥。 他便是在一处雪山脚下捡到了那条小黑蛇。 刚出生没多久,又瘦又小,黑漆漆的,一双金色的眼珠却十分漂亮。分明浑身都冻僵了,见风辞靠近,还把尾巴探上来可怜巴巴地勾他衣摆。 风辞一念之差,喂了那小蛇一滴血,救了它的性命。 从此就被缠上了。 风辞不觉得一条小蛇能纠缠他多久,便随它去。可谁知道,这一缠,就缠了他足足小半年,缠到他寻到了适合存放肉身的灵雾山,缠到他准备神魂离体,离开这个世界。 临走前,他将那小黑蛇与他随身法器一道放进了灵雾山中。 灵雾山有他的法阵保护,山中更是不愁吃不愁喝,料想足够那小黑蛇自由自在,此生无忧。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当小黑蛇早已经寿终正寝,没想到竟还修成了人形。 怎么说,就好像外出多年,回来忽然发现自家小崽子长大了,出息了。 还挺欣慰。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忽然又愿意留下了?” 问这话时,孟长青和风辞正跟随领路的阆风城弟子走在通往主峰的山道上。 山上寒风料峭,山道却极窄,积了厚厚一层雪,脚边的积雪被衣摆扬起,滚落进深不见底的山谷中。 风辞今天起得太早,此刻困得眼睛都还睁不开,倒是孟长青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你先前不是还想离开这儿?” 风辞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我改主意了不成吗?” 这话不是假的。 风辞阔别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冷不丁得知还有一位勉强能算故人的小黑蛇在世,不免想要故人相见,聊以慰藉。 更何况,他家小黑蛇在灵雾山修炼得道,又是现在的仙盟首座。于公,他掌握着修真界现况以及仙门被灭的线索,值得风辞打探一番。于私,风辞的肉身现在还下落不明,他的肉身当年可是小黑蛇守着的。 怎么想,他都该留下来和裴千越见一面。 至于那天晚上的冒犯…… 不过是孩子疑心重了点,无伤大雅,可以理解。 “过了这座藤桥,前面便是主峰了。”领路那弟子在藤桥边停下脚步。 这弟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还很年轻,举手投足温文如玉,别有气度:“阆风城地处昆仑山脉,方圆百里内不得凌空。就是仙盟长老、六门首座亲临,也只能步行上山,抑或乘坐飞舟。” “不过不必担心,二位既然有意入我阆风城,正式拜师入门后便会给二位分发通行令牌。” “手持通行令,能从山下的通行法阵进入前山,还能……省去许多麻烦。” 说到这里,那弟子稍稍停顿。 风辞没在意,正想继续往前走,前方忽然传来呼啸风声。 藤桥上的积雪被那狂风吹起,在半空飞快凝成一道小小龙卷,裹挟着锐利之气,朝他们迎面袭来。 风辞懒洋洋一伸手,拎起孟长青后领,将他拽到身后。 风雪直逼面门而来,还是领路那弟子在袖中捏了个剑诀,抬手一挥,将风雪击了个粉碎。 细雪纷纷扬扬落了他们满身,对方才回头,不紧不慢解释:“登山道上设了些禁制,是对外来者的考验,也算是对师门的庇护。” 直到踏上阆风城前山,风辞才明白,这人口中的“设了些禁制”已经是非常隐晦的说法。从他们居住的外院到前山广场,步行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他都记不清他们遭遇了多少次陷阱。 好歹是当今天下第一的仙门,处处都是危险,步步都是陷阱,至于吗?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在防谁。 . 前山广场上此时已经人满为患。 仙盟选拔的规矩,风辞事先听孟长青说过。 仙盟是由当今修真界资历最老的六门组建,发展至今,盟中已有二十八家仙门。但仙盟选拔,却只针对老六门举行。 在这给钱就能入个仙门学道的时代,仙盟的选拔规则算得上整个修真界最为严苛。 仙盟选拔通常在阆风城举办,老六门各派一位长老参与。 六门长老以自家门派擅长术法各出一关,顺利过了六关,才算通过了初级考核。 风辞和孟长青被带回阆风城时,六门考核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按理说他们不该有机会参加这次选拔,对此阆风城给的理由是,他们闯过了灵雾山的迷阵,并全身而退,城主破例允许他们跳过初级考核,直接进入第二级。 这第二级考核,便是现在。 风辞抬眼看向前方。 前山广场上有一座白玉高台,是众弟子接受根骨测验之地。而在那白玉台前方,长阶之上,则是六门长老的位置。 可现在,却只坐了五位。 风辞皱眉:“裴千越不来吗?” “嘘,你怎么又直呼城主大名!”孟长青压低声音训了一句,才道,“我听说城主从不参与这些场合,就是真入了门,能不能见他一面都难说。” 他说完,又纳闷:“按理该另派一位长老到场才是,怎么现在还没来,难道阆风城这次不招收新弟子?” 正说着话,有两名阆风城弟子抬着一台半人高的仪器上了台。 孟长青惊呼:“那是万法阁最新出品的第九代根骨测试仪吧!” 风辞:“万法阁?” 孟长青对风辞的一无所知已经见怪不怪,解释道:“万法阁是老六门之一,专攻偃甲机关之术,还记不记得我们在灵雾山看见的飞舟?就是他们的杰作。” 风辞在其他世界见过类似的东西。这种以机械制造,以新型能源为动能之物,能让凡人上天入地,瞬移千里。 比御剑飞行方便得多。 阔别三千年,这个世界的科技竟也发展至此。 孟长青道:“可惜,万法阁的东西卖得太贵,运转一次还要耗费不知多少上品灵石,普通人可用不起。咱们师门有台第二代测试仪,是宗主好不容易从一家仙门收来的二手货,花了全派一大半积蓄呢。” 风辞又问:“所以那玩意儿真能检测出根骨?” 孟长青:“当然。” “如果有人故意隐藏自身实力,它也能测出来?” “隐藏?为什么要隐藏?”孟长青不解,又道,“我倒是听说先前的仙盟选拔中,有人服用药物短暂提升根骨,在测验中舞弊。所以啊,测试仪从第五代开始特意增加了测谎功能,无论故意提升还是隐藏,应该都是瞒不住的。” “‘你或许骗得过人,但一定骗不过仪器’,万法阁阁主尉迟初是这么说的。” 风辞“哦”了一声,赞许地点头:“很有意思。” . 根骨测试仪上方有个半球型装置,将灵力注入其中,便能验出其根骨潜力。 根骨达标后,再由各长老选择,要不要收下这位弟子。 白玉高台上,负责考核的执事弟子简单说了规则,便开始点名。待考核弟子挨个上前接受测试,直到测试人数过半,阆风城负责考核的长老仍没有出现。 “阆风城这次不会真的不收新弟子吧?!” “那该怎么办,我专为阆风城来的!” “千秋祖师保佑我,千万别被挑去巫医谷,我可不想去南疆喂虫子。” “千秋祖师在上,不要紫竹坞,不要紫竹坞……” 风辞听着周遭的小声祈祷,心头只觉一言难尽。 你们千秋祖师本人就站在你们旁边,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被分到哪里去,别念了。 片刻后…… “下一位,陆景明!” 风辞险些没反应过来,还是孟长青推了他一把,他才想起这是自己现在这具肉身的名字。 这名字一出,台下又是一阵议论。 六门考核,六道关卡,向来是淘汰大部分新入门弟子的途径,其中的艰难和危险可想而知。可陆景明和孟长青,城主破例允许这二人越过六门考核,却没有公布缘由,自然有人不服气。 他们不敢质疑城主的决定,只能把怨气发在他二人身上。 风辞便在这质疑声中上了台。 执事弟子迎上来。 越过六门考核直接进入根骨测试,这是开宗立派第一遭,他早就好奇这陆景明是何等人物。不过今日一见,却有些失望。 模样生得倒还不错,但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少年。 上台的时候,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如此懒散,到底是怎么被城主看中的? “……陆师弟,请吧。” 执事弟子侧身让开,风辞刚要上前,忽然听得一声高呼。 “城主到!” 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人群的后方,裴千越缓缓走近。 裴千越身边从未跟过任何人,就和那天夜里在灵雾山一样,他就这么孤身而来,气质凌冽森寒,叫旁人不自觉避让。 风辞视线落在那道身影上,对方似乎心有所感,微抬起头。 裴千越的确生得很美,五官轮廓在晨曦的阳光中显得更加深邃而清晰。都说世间精怪最擅长以美貌迷惑人心,风辞这些年见过无数,却鲜少有人比得上面前这个人。 甚至就连他周身冷冽的气质,都为这份美增添了色彩。 裴千越走到近前,再转身登上石阶。 他眼前仍然覆着黑绸,一袭玄色衣袍滚镶金边,衣摆在走动间扫过石阶。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 仿佛双眼的遮挡并未影响他视物。 台下的议论声又起,无非都在讨论城主为何亲自前来,是否场上有他看中的弟子云云。 风辞却在想另一件事。 ——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小黑蛇,明明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陆师弟,陆师弟?”身旁的执事弟子唤他,“可以开始了。” 裴千越已经在高台上落座,风辞这才回神,应了声好。 他走到仪器前。 有了方才孟长青的介绍,风辞现在对这台仪器很有兴趣,左看看右看看,又指着仪表盘上的红痕问:“是不是只要到了那条红线,就可以入仙盟?” 执事弟子被他磨蹭得没什么耐心,道:“是这样没错,你——” 他话还没说完,风辞将手轻轻放在了仪器上。 注入灵力。 仪表盘上,指针颤了颤,开始疯狂左右摆动。 执事弟子的神情顿时变了。 指针已经摆动出了残影,执事弟子紧盯着仪表盘,如果他抬头看一眼风辞,会发现原本还懒懒散散的少年,此时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许久,指针终于缓缓停下。 不偏不倚,正好停在红痕正中央。 风辞松开手,轻轻舒了口气。 没他想象中那么难嘛。 吹什么牛呢。 “这……你……” 人的根骨潜力都是天生,测试仪不过是将这潜力转化为直观数值,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哪有左右摆动的道理。 这种情况闻所未闻,执事弟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作弊!” 台下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一石激起千层浪。 “从没见过测试仪这种表现,他肯定动了手脚!” “就是,我刚才就觉得他看这么久很不对劲!” “他肯定作弊了!” …… 台下议论纷纷,风辞倒也不在乎,迎着执事弟子的目光无辜摊手:“我没作弊呀,不是说这玩意有测谎功能吗?” “这……” 执事弟子欲言又止,一时拿不定主意,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我看看。” 来者是个小老头,身量与风辞这具少年身形差不了多少,头发花白稀疏,在脑后混乱系着。可他从袖中伸出的右手,分明是木头做的。 此人脸上戴着半片琉璃眼镜,厚厚的镜片后是一只颜色浅淡的眼珠。 ——显然也是假的。 执事弟子朝他行礼:“是,阁主。” 哦,这就是那位测试仪的制造者了。 那弟子拉着风辞退开,风辞这才注意到,对方衣摆之下,竟也是一双木制的假腿。 可他走路稳健,步履生风,看不出丝毫异样。 尉迟初围着测试仪转了两圈,东敲敲西碰碰,嘴里还不住嘟囔:“咦,没故障啊……” “尉迟阁主,怎么,你那木头疙瘩刚用一次就坏了?”六门长老座处,有人揶揄。 尉迟初大喝:“滚蛋!不是坏了,这是……这是……” 测试仪一切完好,没有出错,可刚才异状不是假的,除非……有人骗过了他的仪器。 尉迟初抬起头,视线落在了风辞身上。 但没有证据。 事实就是,测试仪没有故障,也没有发现舞弊,证明风辞的成绩真实有效。 尉迟初大步走上前,抓住风辞的胳膊:“你,与我回万法阁。” 风辞:“……” 不仅他懵了,台下也是一片哗然。 不是……作弊了吗?怎么忽然又要收徒了??? 这可是万法阁,曾经好几届仙盟选拔都没收到合适的新弟子,甚至因为后继无人,强制规定派中长老勤加修习驻颜长寿之术的万法阁! 风辞许久没回答,尉迟初皱眉:“怎么,你已经有想去的仙门了?整个修真界还有哪里能比得上万法阁?” 他这话说得狂妄,却并非没有道理。 论修为道术,万法阁或许不是顶尖,可他们掌握着现今修真界中最先进技术。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万法阁在修真界屹立不倒。 风辞却望向前方,眼底映出那一袭玄色衣袍的身影:“弟子想进阆风城。” 高台之上,裴千越端坐原地,神情冰冷无波:“为何?” 风辞张口就来:“弟子仰慕城主多年,毕生只想伴随城主左右,还望城主成全。” “仰慕能当饭吃吗?”尉迟初忍不住训他,“阆风城有什么好,整日就会教弟子练剑,保证你三天就后悔。来我们万法阁,我教你机关术,教你造偃甲,飞天入海,不比你那御剑术来得好?” “再说了,你这根骨只能算勉强及格,他都不一定要你,何必自讨没——” 裴千越轻声道:“好。” 尉迟初张了张口,没说完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头。 风辞也有点诧异。 以风辞的能力,他想和裴千越见一面其实不难。来参加仙盟选拔,不过是想找个更顺理成章的理由,顺便逗这群后辈玩玩。 就算他最后没能留下,也无伤大雅。 没想到裴千越这么好说话。 都说仙盟首座最是不近人情,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真乖,之前没白养。 风辞这么想着,却听裴千越淡淡说完了剩下的话:“外门还缺个杂役,你根骨平平,想留下,就去外门扫地吧。” 风辞:“?” ……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风辞:那我选万法阁。 全文完。 ———— 评论掉落一百个小红包,给大家比心~ 第 4 章 前山主殿。 两侧墙面点着长明灯,灯前却笼了一层黑纱,光线十分昏暗,前方主位几乎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一句话,你到底肯不肯给?” 尉迟初在殿内来回踱步。 他双腿是玄木所制,没有穿鞋,走起路来哒哒响个不停,在这昏暗的大殿上显得有些诡异。 身患残疾之人,通常都不愿旁人看见自己的残缺。 但尉迟初不同,相反,他甚至很乐意向人展示这些。 毕竟,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将义肢做得如此精巧,甚至比真腿还好用的人。 “我看得出来,你对那姓陆的孩子没什么兴趣,把他让给我怎么了?”尉迟初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把人打发去扫地,真是岂有此理……你知不知道,他可能是个偃术奇才!” “就因为他破了你的仪器?”端坐主位的裴千越淡淡开口。 尉迟初脚步一顿,连忙否认:“没有,谁说的,我的仪器好好的,没被破!” 说完,他也不走动了,默默回到一旁坐下。 “我就是觉得和他有缘。”尉迟初道,“反正你也不想要他,何必强留?我就不信你偌大个阆风城,还缺个扫地的。” 裴千越:“他自愿留下。” “你不收不就得了?”尉迟初冷哼,“我怎么不知道堂堂仙盟首座,阆风城城主,也开始尊重弟子意愿,心慈手软了?” “那是你不知。” “裴千越!”尉迟初霍然起身,“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和我对着干。要不是念在你与千秋祖师有些渊源,我才不——”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 尉迟初急退两步,一个茶盏砸碎在他原本站立之处,茶水泼了满地。 “裴千越,你犯什么病?”尉迟初怒骂。 坐在黑暗中的人理了理衣袖,语气依旧平稳:“听说你近来修行长生之术进展不佳,若不想继续,本座不介意帮你解脱。” 尉迟初:“……” “行,我走行了吧。”尉迟初道,“不就是个新弟子,我还不稀得要。” 他骂骂咧咧往外走,裴千越忽然叫住他。 “有仙门回报,说你又挖空了三座灵脉。”裴千越道。 尉迟初脚步一顿,回头:“是又怎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要耗费多少灵石,你给我那点灵脉根本不够用!” “你还想要多少?”裴千越语气倒是非常耐心,“要不我把阆风城新发掘那几处灵脉都给你?” 尉迟初眼前一亮:“真的?” 裴千越幽幽道:“你觉得呢?” 尉迟初:“……哦。” 尉迟初正色:“那些消耗都是为了技术发展做出的必要牺牲,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奉献精神?” 裴千越:“这话你不如去对那些被你抢夺了灵脉的仙门说?” 殿内的空气停滞片刻。 “实话告诉你吧,我最近在做一项新研究,要是能成功……”他嘿嘿一笑,藏在琉璃镜后的眼珠微微发亮,“你且看好吧,到时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 殿内的光线影影绰绰,裴千越靠坐在主位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萧却。”他低声唤道。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名青年悄然走进来,跪倒在地:“弟子在。” 他一跪下,便看见了地上的碎瓷片:“尉迟阁主又怎么惹城主不快了?莫非是提起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脖颈间骤然一紧。 黑暗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事物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触感冰凉滑腻,令人遍体生寒。 就像是……蛇。 空荡荡的大殿上一时只听得见青年窒息的干呕。 片刻后,那力道褪去。 空气重新灌入肺里,青年伏在地上,轻轻咳了几声。他眼底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畏惧,却很快隐藏起来:“城……城主恕罪。” 裴千越不答,青年起身走上前,取了个新的茶杯,替他斟茶。 “说吧。”裴千越没碰他递上来的茶杯,冷声问,“如何?” 离得近了,方才看见这青年生得温润俊秀,正是今早领风辞前往主峰那名阆风城弟子。 萧却道:“那名叫孟长青的弟子修为平平,并无特别,倒是那陆景明……”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虽然瞧着并无特别,但在登山道上,好几处阵法陷阱他事先都有预料。如果不是碰巧……当是个对阵法极其敏锐的人才。” “只是敏锐?”裴千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他的身影完全隐藏在黑暗中,萧却摸不准他的态度,只能继续往下说:“但他先是破了灵雾山的迷阵,后又让万法阁阁主另眼相待,必然不简单。弟子不明白,城主既然看重他,何不直接将其收入门下,反倒只让他做个散役?” “看重?”裴千越轻轻道,“谁说我看重他。” “本座不过是好奇。” “好奇……他究竟是谁。” . 翌日,仙门选拔彻底结束,各派新入门弟子将跟随长老回到各自师门。 孟长青昨日被凌霄门长老收入门下,今天也要随凌霄门的人离开。 风辞送孟长青到了山门前。 “师弟,你要多保重啊。”孟长青拉着风辞的衣袖,依依不舍,“听说阆风城的外门弟子如果表现得好,被长老看重,一样有机会入内门,你别放弃。” “还有,在派中行事定要万分谨慎,不懂就多问,师兄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小心。” “师兄也会好好修炼,争取早日为咱们天玄宗报仇。” 他拉着风辞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到最后竟然还红了眼眶。 风辞心下无奈,但仍出言安抚道:“放心吧孟师兄,不必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啊!”孟长青道,“瞧你每天这口无遮拦的样子,还有昨日,先是险些被误会成作弊,后面又直接得罪万法阁阁主,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阆风城,去万法阁多好……” 他一说起来又没完,风辞连忙打断:“孟师兄,你们该走了。” 不远处,凌霄门早已经整装待发。凌霄门派来参与考核的霁云长老见二人还在话别,非但没有催促,还特意吩咐弟子们在原地等候。 “别让霁云长老久等。”风辞道。 “无妨。”一道温和的话音忽然插进来,“天玄宗遭此变故,你二人相依为命,不忍离别是人之常情。” 眼前的人童颜鹤发,穿了一身湛蓝道袍,手持拂尘,透着股儒雅的书生气。凌霄门以符咒道法为长,在数百年前也曾风光无两,就连民间那些王公贵族见了这身衣服,都要尊一声道长。 二人向他躬身行礼。 霁云长老受了礼,又温声道:“不过倘若你们当真不想分开,不妨由我向裴城主讨个情,让景明也来我凌霄门,如何?” 他说这话时带着三分笑意,语调也很轻松,但风辞看得出来,此人眼里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孟长青眼神都亮起来:“可以吗?” 不过没等高兴多久,他又清醒过来。 他家师弟不知为何对阆风城主一往情深,就连万法阁的邀约都拒绝了,更别说这近来逐渐式微的凌霄门。 果然,只见风辞敛下眼,态度谦逊有礼:“多谢长老美意,弟子受之有愧。”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孟长青生怕自家师弟又把凌霄门也得罪,不敢再与风辞多说,三两句话便道别离开。 不过临走前,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昨日你在根骨测验上出尽了风头,当心有人看你不顺眼,蓄意报复。” 风辞自然清楚。 虽说仙盟选拔最终看的是自身能力以及长老们的态度,没有固定标准,也没有规定人数,但总有人觉得,将前头的拉下来,自己便能多个机会。 若拉不下来,便横生嫉妒,或无中生有地安上些罪名,或拉帮结派故意排挤,总之要做点什么。 风辞清楚,但并不在意。 这种小孩把戏,他三千年前就不在乎了。 何况,他虽入了门,却只是区区外门的洒扫弟子,风辞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被报复的地方。 . 送走孟长青,风辞便直接溜达着去了外门弟子院。 仙盟选拔已经结束,他不能再住先前那个别院,好在他身无长物,没什么要收拾,直接就能住过去。 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一样居住后山,不过内门弟子有自己独立院落,外门弟子却只能挤在一个弟子院内。 风辞走进弟子院。 一眼望去屋舍有十数间,中间是一片大大的空地,石桌、草坪、假山应有尽有,倒是比风辞想象中好许多。 他刚走进院子,便有人迎上来。 “陆景明,是吧?”来人瞧着二十有几,身形高瘦,身后还跟着几个十多岁的小弟子。 他从头到脚把风辞打量了一遍,道:“我还当是个多么不得了的人才,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也是,如果真是人才,城主为何要让你来我们这儿,你们说是吧?” 说完,还自顾自笑起来,小弟子们也跟着哄笑。 风辞:“……” 这不就来了吗? 许是因为风辞一脸漠然,那人也觉得没劲,清了清嗓子,道:“我叫程博,在外门弟子院资历最老,你以后得听我的,懂了吗?” 风辞:“噗。” 程博皱眉:“笑什么?” 风辞:“没事。” 这么多年了,这人就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读起来哪里不对吗? 风辞问:“所以我住哪儿?” “说起这个,小师弟有所不知。”程博道,“我们弟子院有十七间屋舍,一间屋子住两人,共有三十四人,现在已经都住满了。” 风辞皱眉。 住满了? 那裴千越昨日为何说外门弟子还差一人? 小黑啊小黑,一别经年,你都学会撒谎了。 爹爹对你很失望。 程博继续道:“不过师弟不必担心,我们知道师弟要搬来,已经提前给你收拾了一间出来,独立居住,环境清幽,你绝对会喜欢。宋舟。” 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走上前来:“师兄。” 程博吩咐:“带我们小师弟去他的住所,抓紧时间收拾收拾,一会儿还有活要干。” 宋舟:“是。” 猜也猜得到,这群人给风辞准备的屋子不会太好。风辞跟着那名叫宋舟的小少年一路往里走,穿过十多间弟子房,停在了最内侧的小院里的一间柴房门口。 “就、就是这里了……”宋舟生得清秀,小兔子似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这小院其实不错,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过,到处布满了灰尘、杂物,屋前种了株枯死的梅树,墙角甚至有一只死老鼠。 好一个环境清幽。 宋舟上前帮风辞推开门,被扬起来的灰尘扑了一脸,呛得直咳嗽。 风辞事先就有预料,压根没上前,躲过一劫。 屋子里很窄,只有靠内侧放了一张床,其他地方都被各种杂物堆着。屋内唯一的窗户坏了半扇,斜斜挂在窗柩上,被风一吹就吱呀作响。 风辞抬头看了眼,就连屋顶都是坏的。 宋舟道:“咳咳……陆师弟,你就暂时住在这里……程师兄说了,只要外头的屋子空出来,你就能搬出去。” “不用。”风辞走进去,环视一圈,“这儿挺好。” 风辞这般态度,宋舟反倒更不忍心,安抚道:“外门弟子每两年有次考核,如果能被长老看重,便能升入内门。最近一次就在三个月后,很快的,你再坚持坚持。” 风辞:“知道了。” 说完了话,宋舟却没急着走,风辞回头看他一眼,后者小声道:“你要当心程师兄。” 风辞好奇:“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他?” 宋舟往外看了一眼,见外头没人,才压低声音道:“程师兄今年有个表弟也来参加了仙盟选拔,可那位连六门考核的第一关都没过去,所以……” 风辞懂了:“所以他觉得我越过六门考核,是另寻门路,对其他参加了考核的弟子不公平?” 宋舟点点头。 风辞无奈。 裴千越没有公布他和孟长青越过六门考核的缘由,换做是他,也会心有不满。 倒不怪这些小孩。 两人说着话,又有一名弟子到来。来人甚至没进小院,站在门口冲风辞喊:“陆景明,程师兄让你收拾完了就去洒扫临仙台,这是通行令牌。” 说着,他把手里的令牌往院子里一丢,落地激起一层灰尘。 宋舟一怔:“临仙台?可那是——” 那是城主居住之所,是就连他们外门弟子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因为没人敢去,每次要打扫临仙台时,都是内部抽签决定。 这签,又被叫做生死签。 宋舟还想说什么,却听来人道:“宋舟,你怎么还在这儿偷懒,今天的活都干完了吗?” 宋舟:“就来!” 他又迟疑地看了风辞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风辞站在那破旧的柴房里,手一扬,落在院中的令牌便轻飘飘被一阵风托起,朝风辞飞过来。 令牌在半空徐徐翻转,肉眼不可见的灵力流光在院中荡开。 灵力过处,灰尘消失得干干净净,破损的墙面、桌椅自动修补完毕,焕然一新,枯木逢春。 柴房转瞬间换做一间清净雅致的小屋,结起花苞的新枝垂在窗前,桌边香炉袅袅泛起青烟。 风辞握住令牌,翻开一看。 令牌上写了三个大字。 ——临仙台。 作者有话要说:  风辞:见我儿子去咯! 裴千越:……呵呵。 第 5 章 风辞走出传送法阵,守卫弟子检查了他的通行令牌,给他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 风辞:“?” 这临仙台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传送法阵并未开设在临仙台上,而是只在长阶之下,要登上临仙台,还得步行爬上百余阶石梯。 阆风城地处昆仑之巅,乃万里冰封的苦寒之地,入目皆是茫茫雪原。可就在雪原之上,却凭空建起一座巍峨的修真福地,仿佛那仙界中的琼楼玉宇。 而临仙台,便在阆风城的最高处。 登上临仙台,不仅能俯瞰阆风城,还能纵览整个昆仑山脉。 可风辞只觉出五个字。 高处不胜寒。 登上石阶,眼前是一座巍峨高殿。 殿门紧闭着,周遭静得可怕,唯有殿前几株寒梅,在寒风中颤动着枝丫。 说是洒扫,可其实临仙台上并无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地面纤尘不染,就连落叶都见不到半片。一定要挑刺的话,便是墙角那少许未融的积雪。 风辞在带来的扫帚上随手施了个法,扫帚欢快地立起来,开始清扫积雪。 而他则上前敲了敲殿门。 没有回应。 风辞其实不太清楚洒扫弟子都需要做些什么,外门那些小弟子又只听程博的话,不会有人敢来教他。可既然是洒扫临仙台,这唯一一座宫殿,应该也包含在内吧? 风辞推开殿门。 阴冷的寒风从殿内鱼贯而出,风辞眉头一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么重的阴冷妖气,除了他家小黑外,找不出第二人。 难怪方才知道他要来这里时,那名叫宋舟的少年神情那么一言难尽。 不过,这安排倒是正中风辞下怀。 他现在可太想了解裴千越了,哪怕见不到人,看一看他平日的住处也不错。 风辞踏入殿内。 然后便顿住了。 殿内没有点灯,目之所及是散落一地的书册、卷轴、法器,整个屋子乱得几乎没有地方下脚。 尤其是那些法器,风辞一眼扫过去,随便一件都深蕴灵力,显然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却被这么随意丢在地上。 看得风辞头皮发麻。 他抬手一挥,殿内的烛灯自动亮起。 大殿内陈设极简,没有任何多余布置,空气里弥漫着冷冷清清的寒气,空荡而寂寥,瞧不出半分活人气。 也就这满地的杂乱,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风辞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法器、书册,边捡边往里走。 大殿的正前方放了一张桌案,上头同样乱七八糟散落着书册。而桌案后的墙面上,挂着几幅画。 风辞抱着满怀的东西停下脚步,一幅一幅看过去。 这些画上,绘的都是同一个人。 一袭素衣的青年立于画中,或执剑除魔、或抗击天洪、或传道授业、最后,坐化飞升。 ——是风辞的生平。 可奇怪的是,每一幅画上都没有人脸。 原本该是五官的地方只余一片空白,在灯火跳动中,显得分外诡异。 “……好看吗?”一个声音忽然从风辞身后响起。 风辞一怔,回过头,裴千越绕过流云屏风,从黑暗的内殿中走出来。 他没有再穿那身华贵的城主服饰,而是松松垮垮裹了件玄色衣袍,长发散落下来,多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风辞眉宇微蹙。 他方才进来时,分明探查过,殿内没有旁人的气息。 裴千越的修为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 裴千越缓慢走到风辞面前,随着他缓缓走进,殿内平白扬起一阵清风,将风辞刚点亮的烛火熄灭了大半。 “我的屋中不需要这么多烛灯。”裴千越道,“太亮了。” 风辞望着他,没答话。 修真者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对外界的感知便不再完全依赖五感。哪怕双眼无法视物,也不影响感知外界。 可到底是不同的。 那份超越常人的感知力比眼见更为敏锐,他能感知到日出日落,感知到烛火跳动,可他永远看不见霞光万丈的天际,看不见绚烂燃烧的火焰。 风辞一时心绪万千,裴千越已经走到他面前。 “你在这里看了很久。”裴千越低下头,问他,“你对千秋祖师很感兴趣?” 他离得很近,近到风辞再次闻到了他身上冷香。 风辞默不作声往后退了半步,平静道:“千秋祖师当初救世传道,功绩无数,弟子自然仰慕。” “仰慕。”裴千越轻轻笑了起来,“你仰慕的人可真多。” 他忽然攀住风辞的肩膀,用力一推。 风辞怀中的法器书册再次散落满地,脊背触碰到了冰凉的桌面。 裴千越把风辞按在桌案上,俯身下来,覆在眼上的黑绸垂下来,扫在风辞侧脸。 他轻声问:“那我与他,你更仰慕谁?” 风辞:“……”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为何阆风城弟子都怕裴千越怕得跟洪水猛兽似的。 有这么个阴晴不定、还时不时犯病的城主,谁能不怕?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 风辞注视着裴千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人和当年那只小小的,会在半夜爬到他床上轻轻蹭他手指,要他抱着一起睡的小黑蛇联系到一起。 好好一条乖巧又粘人的小蛇,怎么长歪了呢? 风辞在心里惆怅地想。 他正这么想着,手腕忽然触到一个冰凉的事物。 偏头去看,却又空无一物。 可那感觉不是假的,黑暗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小蛇,沿着他手腕徐徐爬进了衣袖。 那冰冷黏腻的触感叫风辞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风辞微微蹙眉,后者维持着压住他的姿势,形状锋利的唇瓣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仿佛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风辞如今这具肉身还是个少年,身形瘦削纤细,裴千越这么俯身下来,几乎将他从头到脚拢得严严实实。 这姿势叫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十分暧昧。 可事实并非如此。 那条看不见的小蛇顺着风辞小臂往上攀爬,完全忽视衣物的存在,直接游走在光滑的肌理,一寸一寸,滑过手臂、肩膀,最终来到颈侧。 冰凉的蛇身盘桓在他脖颈间,蛇尾扫过锁骨,仰头吐着信子,将冰凉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耳后。 风辞抑制不住颤栗一下。 这不是挑逗,气氛也并无任何暧昧的意味,只有无形的威胁。 仿佛只要他说错一句话,这条蛇便会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裴千越真是个疯子吧?! 风辞垂下眼,落在案上的指尖泛起一丝就连对方都没有察觉的微光。 他现在失去肉身,于修为或许有些影响,但还不至于受制于人。比如把这条不知死活、三番两次冒犯他的小黑蛇从身上拽下来揍一顿,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忽然,裴千越偏头:“你不怕?” 风辞当然不怕。 裴千越要真敢动一下,很快就会见识到什么叫来自主人的毒打。 傻孩子。 但风辞还不想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他想了想,挑了个裴千越或许不会那么生气的答案:“弟子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回答的必要。” “仙者已逝,未曾见过,所谓仰慕不过虚无缥缈,自然是眼前人更为重要。” “……无趣。” 但盘桓在风辞脖颈间的冰凉触感消失,裴千越松开了他。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散开的衣襟:“仙者已逝……你也觉得他死了?” 风辞:“千秋祖师于三千年前坐化飞升,世人皆知。” 裴千越:“他在撒谎。” 风辞怔然。 裴千越绕过桌案,走到那几张画卷前,抬手用指尖轻轻抚过:“千秋祖师是我的主人。” “在他坐化飞升前,只有我陪着他。” “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就活在这万千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风辞:“……” 要命,他家小黑蛇怎么好像对他怨气很大的样子? 风辞清了清嗓子,努力缓和家庭关系:“就……就算如此,他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哪有什么理由。”裴千越冷冷道,“无非是厌倦罢了。” “千秋祖师拯救苍生,世人敬仰他,爱慕他,将其奉为救世神明、毕生追求。可那些愚昧的凡人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神明早已厌倦了这世间一切,早已将他们弃之不顾。” “……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笑吗?” 那一瞬间,风辞几乎要以为裴千越已经认出了他。 可裴千越背对着他,半边身子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瞧不真切,也无从判断。 “弟子不这么认为。”风辞道,“无论千秋祖师是逝去还是离开,于今人而言都并无差别。与其说他们将千秋祖师奉为神明,倒不如说是寻一个精神慰藉。” “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不必非要争个对错。” 裴千越指尖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极轻也极其缓慢道:“……你觉得这是一厢情愿?” “难道不是?”风辞眉宇微蹙,不明白裴千越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奉为神明也好,当做毕生追求也罢,他们可从没问过千秋祖师需不需要,总不能因为得不到回应,便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哪有这个道理?” 这的确是风辞的真实想法。 除魔、救世、传道,风辞在三千年前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虽然甩下一堆烂摊子走了,但在他看来,顶多算是功成身退,谈不上什么抛弃世人。 至于后世那些追随者,与他更没有任何关系。 裴千越忽然笑了起来。 风辞看不见他的神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颤动的肩膀,以及那几近癫狂、有些刺耳的低沉笑声。 “你说得对。” 半晌,裴千越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在黑暗的大殿上荡开。 “……可不就是一厢情愿么?” 风辞望着他几乎融于黑暗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裴千越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转身在桌案后坐下,道:“我这殿内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擅闯者杀无赦,没人告诉过你?” 风辞:“……” 真不知道该说裴千越太狠还是外门那群小孩心狠。 这是真想置他于死地。 “不过……”裴千越继续道,“已经许久没人陪本座聊起主人,本座今日心情好,可以免了你的罚。” 风辞:“……” 他完全不觉得裴千越看起来像心情好的样子。 风辞:“谢城主。” 裴千越抬手一挥,一台法器从层层堆积的书海中飞出来,落到他面前。 那法器外观就像是被雕刻成书册形状的木头摆件,但风辞看得出,这与那日在仙盟选拔上见过的一样,是一种偃甲仪器。 有书册被灵力托浮着落到那仪器之上,自动翻开,从第一页开始朗读。 竟然还是尉迟初的声音。 风辞:“……” 这是本有关秘境建造与破解之法的书,裴千越倒没有遮掩,就这么在风辞面前播放起来。可那小老头声音尖细,还操着不知哪里的官话口音,听得风辞耳朵疼。 在尉迟初魔性的阅读声中,裴千越问:“听说你找过我,你想问什么?” 风辞自然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但他没想到裴千越会这么直接提起,仿佛当真是个脾气很好、有问必答的一派之主。 当然,风辞已经知道他不是,他是个有病的。 风辞一时没说话,裴千越声音又冷下来:“不问就滚。” ……这态度实在让风辞很想揍人。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问出了眼下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弟子听闻仙盟在调查修真界屡有仙门遭劫之事,敢问城主是否已查到幕后真凶是谁?” 裴千越:“不知。” 风辞默然,又问:“那可有什么线索?” 裴千越:“没有。” 风辞:“有关天玄宗被灭门的细节……” 裴千越:“无可奉告。” 风辞:“……” 那你想让我问什么??? 小黑,你这样真的很叛逆。 风辞深深吸气,耐着性子问:“城主为何要留我在派中?” 当然不可能因为他在选拔大会上那句“仰慕”,更不是什么外门缺弟子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事实上,早在他和孟长青被从灵雾山带回时,他就有这个疑问。 裴千越为何要留下他? 可这人态度如此难以捉摸,风辞问出这个问题时心中都没抱有希望。 没想到裴千越竟然答了:“因为你是天玄宗遗孤。”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裴千越:“迄今为止,修真界已有十二家仙门遭劫,遇害的长老、弟子加起来共有三百五十七人。而你和孟长青,是这三百五十七人中唯二的幸存者。” 裴千越说得轻描淡写,风辞立即就明白了个中深意。 以他的了解,天玄宗在修真界算不上什么大派,修为境界也谈不上好。可只有天玄宗,在灭门之祸后有弟子幸存,还安然无恙的从师门走到了昆仑山。 换做他是裴千越,也会对这些幸存者感兴趣。 风辞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他会偏偏附身在其中一位天玄宗遗孤身上。 这只是巧合吗? 风辞又问:“城主为何选择我,而不是孟师兄?” 裴千越:“二选一,随便挑的。” 风辞:“…………” 不等风辞再说话,裴千越忽然一抬手。 仪器的阅读速度陡然加快,朗读声变得更加魔性。 风辞:“…………” 很难不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这背景音实在叫人很难继续专注思考,不过,风辞也已经没什么问题想问。 他累了。 这混蛋玩意比他在前一个世界遇到的那群七八岁的小孩还难对付。 不对,倒的确还有一个问题。 风辞抬眼望向坐在黑暗中那人,低声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辞:虽然我家小黑叛逆又有病,但我还是疼他,我真是个好爸爸 ———— 评论随机掉落五十个小红包~ 明天没有加更了,下午六点更新。 第 6 章 那个问题的答案,风辞没能问出来。 城主大人甚至连编都懒得编,直接回了他一个滚。 ……臭小子。 风辞正好听书听得头疼,从善如流地滚了。 他穿过传送法阵回到弟子院,一进院门,在院子里闲聊的、打扫的、练剑的弟子顿时都停了下来。 风辞在他们见了鬼似的目光中径直穿过院子,将手里的洒扫用具送回杂物房。 程博正坐在杂物房里,捧着本书皱眉头。他面前的桌案上摆了几个木头小人,身后几名小弟子在清点物品用具。 “干完活了?”察觉有人走进来,程博从书本里抬头,却愣住了,“你你你——你怎么就回来了?” 风辞觉得好笑:“我不能回来?” 那可是临仙台,他们整个外门,除了偶尔城主不在派中时,其他时候几乎就没有人能安然无恙从临仙台回来。最轻的一次,是城主在墙角发现一粒灰尘,罚一名弟子扫了三遍临仙台前的长阶。 更别说有时运气不好,被城主抓住去整理屋子,那才是冒着生命危险,没个一天一夜回不来的活。 这人才去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吧? 程博试探地问:“今日城主不在派中?” “在啊。”风辞将用具归还原位,偏头,“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他可不去。 程博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倒是风辞凑过去看他面前的东西:“在摆除祟剑阵?这我熟啊。” 程博见他探头过来,本想遮挡,可一听他这话,皱眉问:“你还会剑阵?” 风辞:“当然。” 最初的剑阵秘籍还是他写的呢。 三千年前,风辞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六名弟子,六名弟子用习来的功法分别开宗立派,便成了如今的六门。 阆风城主修的剑术与剑阵,也是来自风辞。 要真算起来,所有阆风城弟子都得称他一句祖师爷。 风辞明白过来:“是外门弟子考核要考这个?你求求我,我可以教你。” 程博不信他:“滚滚滚,吹什么牛呢,就你——” 风辞伸出手,将桌上其中一个木头小人朝旁边轻轻挪了半寸。 天地相合,法阵成型。 程博顿时怔住了。 “你……” 风辞微微一笑,直起身:“程师兄慢慢练,师弟先告辞了。”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出了门。 . 阆风城的外门弟子说到底只是派中杂役,不能与内门弟子一同上课。他们每隔三日才有一次上课机会,其他时候,只能像程博那样,靠自己自学。 所以,外门弟子才会拼了命想通过考核,进入内门。 倒是方便了风辞自由行动。 原本以为,只要和裴千越见上一面,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可谁知道,见是见了,想知道的事没问出多少,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他这个主人做得很失败。 他家小黑现在很恨他。 风辞怅然。 这样一来,他倒不敢贸然自报身份了。 风辞与裴千越的渊源,不过是三千年前那小半年的相处。那时候裴千越灵识刚开,他只把对方当小宠物养着,要说多么了解,其实是没有的。 凡间短短十余年时间就足够彻底改变一个人,更何况他们之间已隔了三千年。 而且,就小黑如今那个心性……实在是很糟心。 说句难听的,是敌是友都还说不清。 总而言之,身份暂时是不能暴露,至于他的肉身所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目前最紧要的事,还是今早弄清仙门被灭的真相。 虽然风辞目前还不清楚此事与天道预示中的灾劫是否有关,可他毕竟借了这天玄宗少年的肉身。哪怕是为了这少年,也要替他查清真相,为他师门报仇。 基于此,与裴千越见这一面倒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在天玄宗之前,没有人从灭门之祸里幸免于难,这是个很有趣的信息。 凶手为何要放走他们? 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亦或者,是出于某些更复杂的缘由? 裴千越想知道,风辞同样也想知道。 阆风城各峰以云桥相连,思索这些的时候,风辞已经穿过后山的云桥,正蹲在前山广场旁的一处荷花池前。 一池锦鲤被喂得个顶个的肥,风辞从池边捡起一颗石子丢进去,惊得四处逃窜。 水波荡开,又缓缓平息。 水面映出一张清秀的少年脸庞。 风辞支着下巴,没精打采地与水中那张脸对视。 少年其实生得不错,一双眼睛灵动明亮,是十分讨人喜欢的长相。美中不足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身形尚未长开,个子不高,有点清瘦,蹲在水池边只剩小小一团。 ……他还是喜欢自己以前的肉身。 风辞对自己的外形要求很高,以前每到一个世界,他总要耗费很长时间去寻找一具顺心的身体。 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竟阴差阳错到了这么个小少年体内。 长得这么可爱,真是有损他千秋圣尊的威名。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风辞用指尖拨弄着水面,眼皮也不抬。 “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来者是外门那位名叫宋舟的弟子。 他应当是一路跑来的,气息还不太稳,两颊微微泛红:“我刚听说你回了弟子院,你没事吧——” 风辞偏头笑了笑:“程博又派你来接近我?” 宋舟一怔。 风辞分明还是笑着,宋舟却从那笑容中瞧出几分疏离,被那双眼看着,仿佛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 “不、不是……”宋舟眼神躲闪,“不是他,是我自己……” 少年才十三四岁,还不是那么会说谎的年纪,所有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风辞淡淡一笑,没戳穿。 就在此时,天边忽然传来古怪的轰鸣声。 一架飞舟腾着白汽从天边而来,往他们头顶掠过。飞舟在前山广场旁的空地降落,掀起层层风浪。 几名弟子从上面走下来。 为首的那人风辞见过,是那日在灵雾山拦截他们的阆风城弟子,好像叫……谢无寒。 “在哪儿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飞舟降落的地方离风辞站立之处不远,谢无寒走下来便看见这两名外门弟子站在一旁,使唤道:“去帮着把东西抬下来。” 外门弟子在阆风城的地位便是如此,随便谁都能使唤两句。 风辞没动,倒是宋舟应了声“是”,快步走上前。 两名弟子抬着一个被白布包裹的事物走下飞舟。 宋舟伸手去接,一侧白布滑落,露出一截枯瘦干瘪的手腕。 “啊!”宋舟惊呼一声,下意识一松,却被从身旁伸来的一只手接住了。 风辞抬稳了那具尸身,淡声道:“小宋师兄,多加小心啊。” 宋舟低着头,低低应了声。 二人帮着将尸身搬去前山广场的空地。 一共三十六具尸身。 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中小规模修真门派满门的人数了。 风辞随意扫了眼,里头竟然还有七八岁的幼童。 谢无寒回山的消息很快传出去,前山广场上顿时围了不少人,几位往日难得一见的长老也赶了过来。 裴千越却没来。 风辞沉默地站在人群后方,宋舟走到他身边。 “陆师弟,刚才谢谢你。” 风辞还在想别的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方才搬运尸身的事。 这点小事他早不放在心上,摆了摆手:“无妨。” “其……其实,的确是程师兄让我过来的。”小少年脸颊涨得通红,吞吞吐吐道,“不过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看到你没事,我很开心。” 这说的倒是真心话了。 宋舟继续道:“先前真是对不住,可我……程师兄不许我向你通风报信,而且城主近日经常离开派中,我想着你不一定会遇上……” 风辞眸光微动:“他离开门派,是为了调查仙门的事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当是吧。”宋舟叹了口气,“仙门遭此劫难,人人自危,不知道何时才能查出真凶。” 风辞指着那满地的尸身:“前几次仙门遇害,人也是这么死的?” “是啊。”宋舟点头,“先前谢师兄他们也曾带回来几次尸身,大多都是这样的死状,听他们说,这是……” “吸干灵力而亡。”风辞沉声道。 通常的凶杀,要么谋财要么报仇,要么是为了追求快.感,总之一定会要求点什么。 风辞一直好奇,这次那幕后凶手的所求是什么,竟杀了这么多人还不满足。 现在终于得到答案了。 “他”要的是灵力。 风辞望着远处那嘈杂的人群,轻轻问:“你说……裴千越这段时间经常离开阆风城?” . 是夜。 一道凌然剑光穿透厚重云层,从天而降,落到漆黑的树林里。 裴千越从剑光中走出来,脚步未停,直接往树林深处走去。 在他身后,悄然跟了一只金色的蝴蝶。那蝴蝶花纹绚烂如霞,双翅却极薄,它轻轻颤动着在裴千越身后盘旋几圈,最终落到其衣袍上。 而后者始终对其毫无察觉。 裴千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 风辞从树后走出来。 他指尖衔了一丝微弱的灵力光芒,如同丝线一般,与远处那只蝴蝶相连。 裴千越说仙盟没有调查出任何线索,风辞只当他在放屁。 但既然他不肯说,风辞也懒得再与他周旋,不如自己跟过来看。 不过……这是个什么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裴千越怎么会来这里? 这片树林很大,裴千越徐徐走在前方,风辞就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了大约有一炷香时间,风辞终于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哈欠。 大半夜的,这人跟这儿散步呢? 知不知道睡眠对老年人来说很重要? 他这一晃神的功夫,周遭树影摇晃,风中有凌冽剑气自他后方而来。 许是因为这一击裹挟着太过凶悍冰冷的杀意,风辞御敌本能迫使他下意识抬手,掌心凝气为剑。 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气息来自何人。 凝在掌心的灵力倏然一松,高大的身躯从背后贴上来,将他的手臂反钳在身后。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伸过来,衔着那只不断挣扎的金色蝴蝶,举到他眼前。 “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有胆量跟踪本座的人。” 那只手一点点收紧,将蝴蝶缓缓碾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一个每天都在给自己追妻增加难度的男人。 ———— 评论随机掉落五十个红包,戳专栏收获下本新预收小狐妖~是个生子小甜饼 第 7 章 好巧,你也是三千年来,第一个敢在本座面前捏碎我灵蝶的人。 风辞面无表情地想。 月色穿透云层,林间的风悄然止了,只剩落叶纷飞,散落在二人身边。 灵蝶在裴千越指尖碎裂,幻化成点点细碎的金光,从他指缝滑落。 裴千越的手其实很美,手指纤细修长,又不似女子般柔弱无骨,用力时手背青筋暴起,苍白却有力。 可风辞现在只想把这只爪子剁了。 难得今天捏出了一只这么好看的灵蝶! 臭小子! 他的手臂还被反钳在身后,少年骨架小,裴千越只用一只手就能钳住他的手臂。再稍加施力,风辞便听见了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城主。”风辞提醒道,“再拧下去,手要断了。” 虽然以修真界现在的医疗技术,治个断骨应当费不了多大功夫,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可不想全程捧着只断手跟在裴千越身后。 裴千越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握得更紧。 “可你不怕。”裴千越一偏头,声音冰冷,“你好像什么也不怕。” 无论是在灵雾山,在临仙台,还是现在,裴千越从未在他他身上感到过半分恐惧。 风辞笑了:“怎么可能有人什么都不怕。” “那便是本座不值得让你怕了。”裴千越擒着风辞的腕骨,缓缓施力,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其捏碎。可他语调依旧是淡淡的:“你是觉得本座不会杀你,还是说……你不怕死?” 裴千越好像非常热衷问别人这种送命题。 风辞道:“我对城主还有价值,城主不会杀我。” “天玄宗遗孤不止你一个。”裴千越道,“而且本座听说,你从灵雾山迷阵下侥幸逃生后,便失忆了。” 风辞:“……” 孟长青那个大嘴巴! 风辞诚恳道:“只是暂时的。” 裴千越:“能想起来?” 风辞:“我努力。” 钳制着手臂的力道一松,裴千越松开了他。 风辞揉着手腕,十分怀疑裴千越是不是有什么施虐欲,喜欢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取快感。 这在他去的上一个世界,好像是种心理疾病,需要看病就医的。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劝他早日去治治病,否则迟早害人害己。 风辞在心里默默地想,裴千越没有理会他,继续朝前走。 风辞追上去:“城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附近好像都没有人烟啊?” 他追着问了一连串问题,裴千越忽然停下脚步,风辞没收住,一头撞上对方后背。 风辞“嗷”地一声,揉了揉额头:“你这身上是石头做的吗,这么硬。” 明明小时候又软又凉,抱起来很舒服。 裴千越回身,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仿佛凝着霜雪。 “你跟着我做什么?”裴千越问。 风辞也不隐瞒:“弟子想知道仙门之祸的细节,城主不肯告知,弟子只能自己想办法。” 裴千越:“为何想知道这些?” 风辞:“为我的师门报仇。” 裴千越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裴千越转身面向前方,淡声道:“我不去青阳宗。” 青阳宗,是今天出事那个仙门的名字。 风辞点头:“跟过来时就发现了。” 修真道法,是通过修炼将天地灵气转化至自身体内,所处环境灵气越盛,自身转化率便也更高,也能极大程度避免修炼时可能遇到的各种危险。 因此,修真门派通常会选择灵气极盛之地建派。 可这附近杳无人烟,灵气稀薄,哪怕规模再小的仙门,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 风辞又问:“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 裴千越不答,轻轻一抬手。 他掌心泛起藏青色的灵力碎光,二人所站立的空地前方,地面陡然裂开一个缺口。 那裂口渐渐变大,缝隙里不断生出树藤、嫩芽,盘旋而上。 最终,一株高大的榕树出现在他们面前。 榕树的下方,粗壮的树根彼此缠绕,中间深陷进去,看上去仿佛一扇形状古怪的“门”。 这是一个秘境入口。 秘境是完全独立的空间,内部千变万化,各不相同。 有些秘境是天然形成,其中必然灵气郁结,甚至一草一木,一树一石,都富含极其丰富的灵气。这种秘境,被修真界称作灵脉。 而有些,则是人为建造。 人为建造的秘境,大多是为了存放某些物品,可能是独门秘籍,也可能是珍稀法器。但同时,秘境中常有制造者准备的重重陷阱,稍有不慎,有丧命的危险。 风辞从三千年前就耳提面命弟子,路遇陌生的秘境不要乱闯,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当然,假如你修为高到可以横扫天下,不惧任何秘境,倒也可以去闯一闯。 不过闯过重重困难,到达秘境最深处后,等待你的或许不是什么珍稀好物,而是某位修真大能屯的一屋子小人书。 ——风辞还真见过这么无聊的人。 那么,眼前这个秘境,又是什么呢? 风辞看得出,这是个人为建造的秘境,且制造者修为高深,从外观看几乎瞧不出其境界…… 裴千越直接抬步往里走。 “诶!”风辞拉住他袖子,“这里头什么地方?安不安全?你就这么闯进去……” 裴千越:“放手。” 风辞:“啊?” 裴千越将衣袖从风辞手里扯出来,厌恶道:“别碰我。” 风辞:“……” 呵呵,你以前都是求着我抱的。 扯扯袖子怎么了? 你刚才还差点把我胳膊拧断! “你若不想进,那便滚。”裴千越冷冷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踏入秘境。 跟到现在,风辞哪有不进的道理。他往前迈了一步,脚底却仿佛踩了个空,身体直直往下坠。 风辞索性纵身一跃,借着身体冲力撞向前方的裴千越。 接着,双臂一收,将人紧紧搂住了。 二人急速坠落。 这似乎是个极深的山洞,没有一丝光亮,什么也看不见。坠落间,裴千越还试图掰开风辞的手,但风辞铁了心要恶心他,口中啊啊叫着“我好怕,城主救我”,被掰开又搂回去。 反复几次,最终变成了风辞埋在裴千越怀中的姿势。 随后,他感觉背部撞到了什么,二人连体婴似的沿着石壁翻滚下去。 最终落到了一片柔软的藤蔓上。 风辞仗着如今身形矮小趴在裴千越怀中,没受到任何冲击,抬眼一看,裴千越就没有这么幸运。 裴千越平日总穿着宽大的衣袍,如今一搂才发觉其腰身比寻常人更加纤细,胜在身形较高,看上去才没那么单薄。 他发丝衣物都在翻滚中散乱开,覆在眼前的黑绸也微微松散,欲落不落。 裴千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放手。” 风辞一怔,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是自己在挣扎时不小心拽住了他系在脑后的绸带。 甚至只要他再轻轻一扯,都能将那绸带扯下来。 只要扯下来看一眼,是不是就能知道他眼睛怎么了?这念头在风辞心中闪过一瞬,可他没有这么做。 风辞手一松,绸带从他掌心滑落。 裴千越是不希望别人看见的,不该勉强他。 “抱歉啊。” 风辞直起身,想从裴千越身上下来。他一条腿刚落地,裴千越忽然道:“别动!” 可到底慢了一步。 风辞的腿落地的瞬间便被什么东西附上来,死死缠住,动不了了。 风辞本以为他们落到了一片藤蔓上,可现在才发现,那藤蔓上似乎还附着了别的东西。风辞用手指沾了一点,牵出一条细丝,还带着些许灼人的寒气。 风辞:“蛛网?” 裴千越:“是。” “那……”风辞低头看向被自己完全压在身下,几乎平躺在这片藤蔓上,四肢都已被蛛网完全缠住的裴千越,默然片刻,“你还能动吗?” 裴千越:“……你觉得呢?” 风辞:“……” 就说了遇到陌生秘境不要随便乱闯! 秘境这东西棘手的地方就在于防不胜防,很多刁钻的小陷阱有时并非武力值强就能强行突破。比如现在,风辞倒是能一把火将这片藤蔓烧了脱身,可他身下的小黑蛇恐怕就要变成炭烤蛇肉了。 ……这可不行。 风辞皱眉问:“你跑来闯秘境,就没事先做点准备?” 这么轻易就被陷阱困住,就这还当仙盟盟主? “如果不是你添乱……” 裴千越听上去似乎马上就要被风辞气死了。风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自己在空中一直撞他,甚至落地时还压在他身上,才害得他被困至此。 连忙安抚:“别别别,你别着急,我想想——” 他话音未落,藤蔓下方的地面忽然坍塌。 周遭亮了起来。 风辞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这片藤蔓还不是这无底洞的底部,而是被悬挂在山洞中央。 这片藤蔓下方不足百尺的距离,竟然是滚滚岩浆。 炙热的岩浆在二人身下翻涌沸腾,洞中温度飞速升高,碎石滚落,瞬间便被高温熔化。 很好,这下他俩可以一起被烤了。 风辞无奈:“想……想想办法啊城主。” “这蛛网能封住经脉。”裴千越淡淡开口。 就是他不说风辞也感觉到了。 这蛛网上带着灵力,能穿透肌肤,锁入经脉。他被捆束住的右腿已经如置身冰雪之中,渐渐没了知觉。 料想裴千越也不会太好过。 他这是什么运气,几千年不下秘境,一来就遇上这么狠毒的陷阱。 岩浆炙烤着石壁,悬挂在石壁上的藤蔓和蛛丝开始渐渐熔化。可那熔化并没有帮到他们,石壁边沿流下墨绿色的汁液,藤蔓再也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猛地下坠几寸。 再这么下去,他们会在浑身经脉被封锁、灵力全失的情况下滚落岩浆。 化为灰烬。 可哪怕是在这般紧急的情况下,风辞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畏惧的神色。 裴千越低声道:“你果真不怕死。” 他发丝微微凌乱,侧脸逆着光,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俊美。 风辞收了他平日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视线不断在石壁间搜寻着出路,随口道:“生有所求,才会怕死,无所求,便不怕了。” 裴千越问他:“你无所求?” 藤蔓还在持续下坠,风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有所求?” 裴千越道:“有。” 风辞低头看向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是真是假。 半晌,他移开视线,轻轻道:“那你得小心,别死在这儿了。” . 山洞里的温度很快高得常人难以忍受,可风辞身下那具身体,却冷得出奇。 那是蛛网正在渐渐冰封他的经脉。 风辞伏在裴千越身上,低声道:“城主大人,再想不出办法,我们就要一起死了。” 没有回答。 裴千越静静躺在原地,呼吸间已带上淡淡白汽,仿佛已经没了意识。 他身体太冷了。 裴千越是妖,灵力就是他的生命之源,经脉被封锁导致灵力无法运转,于他而言甚至有生命危险。 真的没办法吗? 倒也不是。 可无论什么办法,都不该是一名十多岁的仙门普通少年能懂的。 风辞无声地叹了口气,可就在这时,悬挂在石壁上的藤蔓终于不堪重负。 断了。 “——裴千越!” 急速下落中,风辞只来得及将裴千越重新抱住。 噗通—— 滚烫的岩浆翻涌着,瞬间将二人吞没。 一切归于寂静。 片刻后,一个金色的半透明灵力光罩,从岩浆中缓缓升起。 风辞一只手搂着裴千越,一手平举身前,源源不断的淡金色光芒自掌心溢出,化作光罩将二人包裹起来。 裴千越身上的蛛网已被岩浆的高温完全熔化,风辞手一抬,正想驱使灵力光罩浮上去,却见周遭景象又变。 汹涌翻滚的岩浆、烧得滚烫的石壁、不断坠落的藤蔓,忽然全都禁止不动。 随后渐渐沙化,吹散,最终化作藏青色的灵力光芒,消散在虚空中。 风辞的脚碰到了地面。 他们正站在一条狭长的甬道中,风辞抬起头,裴千越立在他身侧,穿戴整齐,发丝衣袍一丝不苟。 还是那个孤高、冰冷、叫人不敢靠近的阆风城城主。 风辞还维持着搂住裴千越的姿势,后者轻轻一推,将他推开了。 风辞瞬间什么都懂了。 “这秘境是你建的?”风辞收回了灵力光罩,简直被他气笑了,“你在试探我?” 作者有话要说:  风辞:拳头硬了。 评论随机掉落五十个小红包~ 第 8 章 只有秘境的制造者可以随意更改其环境,因此风辞这句话其实不是问话。 亏他方才还真情实感地担心了他那么一下。 这混账东西。 风辞轻轻磨了下牙。 反观裴千越,声音依旧淡淡的:“来历不明,身份未知,我不该试你?” “哦。”风辞冷笑,“那敢问城主大人试出什么来了?” 裴千越:“你不是陆景明。” 风辞耸了耸肩:“显然。” 他方才为了救裴千越脱身,使出了一名十多岁少年不该有的深厚灵力。 事实上,早在灵雾山的时候,裴千越心中应该就有这猜测。 以千秋祖师为基准,经由裴千越改良后的迷阵,怎么可能是两名普通仙门弟子能轻易破解的。 否则裴千越也不会在初次见面时,就以灵息试探他。 只可惜,风辞的修为境界比他高出许多,裴千越什么都没试出来,反倒被他识破真身。 在那之后,风辞在仙盟选拔上破了万法阁的仪器,裴千越对他的怀疑应该更重。 所以,留他在阆风城,不是什么天玄宗遗孤,更不是什么所谓的二选一。 裴千越根本从来没信过他的身份。 但归根结底,会露出这么多破绽,还是因为风辞那时没想过遮掩他的真实身份。 后来想要遮掩,也来不及了。 裴千越没再说话。 风辞等了片刻,问:“……没了?” 裴千越:“没了。” 风辞失笑:“你这算什么试探?” 大费周章,只为试出他不是陆景明? 裴千越又不回答。 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修真者等级压制极为严重,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能自由隐藏自身气息、修为 、乃至根骨。哪怕是方才救裴千越时,风辞也没有使出全力。 因此,裴千越只能看出他使出了“陆景明”不该有的灵力,可风辞的真实实力如何,他探查不出。 他甚至连风辞有没有使出全力都无从知晓。 想要看透他的身份,仅凭现在的确不够。 这也是风辞刚才放心施法的原因。 他的身份,除非他不主动透露,否则旁人绝对无从知晓。至多便只能像裴千越这样,确定他并非本人。 但以裴千越那多疑的性子,只知道这些,他就放心了? 风辞好奇:“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如何进了陆景明的肉身?混进阆风城有什么目的?” “你方才大可以不救我,自己脱身。”裴千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问,“为何暴露身份?” 风辞心道这不是废话,好歹是自家崽,还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 他还没这么禽兽。 风辞正色道:“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裴千越点头:“好。” 说完,转身往甬道深处走去。 风辞:“?” 这就完了? 狭窄的甬道黑暗而潮湿,风辞追上去:“什么意思啊,你不多再问我点什么?” 裴千越:“我问了,你会说吗?” 风辞:“不会。” 山洞中有片刻的死寂。 “也……也说不定。”风辞干笑两声,努力缓解气氛,“我可以挑着能说的说。” 裴千越道:“我身陷囹吾,你却并未对我不利,这便足够。” 风辞脚步一顿。 原来他真正想试的是这个。 裴千越根本不在乎风辞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只想知道,风辞究竟是敌是友。 而现在,他成功试出来了。 在丝毫没有暴露自己的情形下。 风辞在心里叹气。 裴千越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想试探裴千越。 他比谁都想知道这个人如今到底是正是邪,值不值得信任。 可对方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他就连试探的机会都没有。 混账东西还挺聪明。 风辞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多时,走在前方的裴千越忽然停了下来。 远处的甬道尽头,微光乍现。 “怎么了?”风辞问他。 裴千越只是摇摇头,没说话,又抬步朝前走去。 风辞:“……”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不爱说话的人! 许是人年纪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耐得住寂寞,总喜欢找人聊聊天,说说话,回忆点青春往事什么的。 和裴千越这种话少的人待在一起简直是种折磨。 风辞愤愤地想着,脚步不由加快,赶在裴千越之前跳出了甬道。 可外头却不是方才那片树林。 风辞原本以为这秘境就是裴千越故意用来试探自己,而这甬道应当是秘境的出口,出来后才发现,这甬道的尽头,竟还连接着另一个山洞。 石壁晶莹剔透,潺潺溪水自石壁下流过,岸边生长着几簇水草。 萤火虫在空中闪烁,被脚步声一惊,飞向远方。 这是个天然形成的秘境。 此处的灵脉应当还没被人发掘过,灵力光芒明亮而纯粹,仅仅置身其中,都能感觉到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秘境多半被人动过什么手脚,从外界感觉不到丝毫气息,因而就连风辞方才都没有察觉。 风辞回头,裴千越在他身后轻飘飘落地。 随后径直朝山洞内部走去。 这秘境别有洞天,头顶是可供开采使用的灵石,脚下踩的是富含灵力的清泉,就连溪水边那淡蓝色的水草,都是可增强修为或治疗外伤的灵草。 风辞跟着裴千越涉水往里走。 走到山洞的最深处时,却愣住了。 那里横陈着十数具尸身。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尸身都呈现干瘪枯瘦的状态。 ——皆是被吸干了灵力而死。 风辞眉宇微微蹙起,便听裴千越道:“无常门弟子。” 又是个风辞没有听过的名字。 这个时代,修真者和修真门派实在太多了。除了组建仙盟的六门,后加入仙盟的二十二家,在仙盟之外,还有百余家大大小小的宗派,更别说还有些无门无派的散修。 这在风辞那个时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如果当年有这么多仙门鼎力相助,或许那场人魔之争,便不会打得那般生灵涂炭。 他也不会被天道临危受命,担了这救世的职责。 风辞思绪稍稍跑远,又拉回眼前:“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裴千越道,“几日前,无常门门主担心祸及自身,求我庇佑。我替他寻了此处藏身。” 风辞明白了:“外头那个秘境,也是你建来保护他们的?” 裴千越:“是。” 将人藏入灵脉深处,再制造一个全新的秘境将其隐藏其中,的确是再安全不过的法子。 何况,裴千越方才那个秘境的凶险风辞见识过了,若非这人出手终止秘境,前方还不知有多少危险等着他们。 可为什么…… 风辞问:“你事先不知道有人闯入?” 裴千越:“不知。” 风辞骇然。 要在制造者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入秘境,还能悄无声息将人杀死,这种程度,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 人外有人,风辞说不清楚。 但他只知道,除非自己找回肉身,否则就连他也没有把握做到这些。 那凶手,到底是什么人?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风辞问:“裴千越,你说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们?” 被裴千越揭穿他不是原主之后,风辞也懒得再与他假模假样的客气,直接直呼其名。 裴千越稍沉默了片刻,好像对此有点异议,但他终究没说什么。 裴千越道:“灵力。” “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风辞点点头,“这凶手因为某些原因,需要大量的灵力修为,于是开始大肆屠杀修真门派。” “可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其一,凶手有这么高的修为,能在你的秘境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那他干嘛要对这种小门小派下手?” 目前为止,受害的都是些规模不大的小门派。 这种门派的弟子修为通常不会高到哪里去,风辞原本以为是这凶手修为不高,欺软怕硬,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凶手既然有这能力闯入裴千越的秘境杀人,干嘛不直接去阆风城把裴千越砍了,不比在这儿大费周章屠杀普通仙门来得快? 当然,最后这句风辞是不敢说的。 裴千越听完他的分析,道:“或许他是不想招惹仙盟,平添麻烦。” “这还叫不想招惹仙盟?”风辞难以置信,“他就差指着仙盟的鼻子大骂‘这么久还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真是一群废物’了。” 裴千越:“……” 风辞轻咳一声:“没有说仙盟是废物的意思。” “不,你说得对。”裴千越平静道,“仙盟的确是群废物。” 风辞很怕裴千越忽然问他,这废物二字包不包含他这位仙盟之主,好在裴千越没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道:“继续。” “啊?哦……”风辞顿了顿又道,“这其二嘛……我想不通,凶手想要灵力,干嘛不动这灵脉?” 这被裴千越用来给无常门藏身的灵脉,纵观整个修真界,都算得上顶级。 就这山洞里的这群弟子而言,除了那位瞧着像是门主的老者看着修为高一些,其他的都是些年轻人。 这靠杀人吸取的灵力,恐怕还不如将这山洞里的灵石挖出去自己修炼来得多。 “只杀人,不夺宝,真是个有原则的凶手。” 风辞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 裴千越:“……” 说到这里,风辞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把人藏在这里,不会也是想试探凶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吧?” 裴千越竟然十分理直气壮:“否则我平白无故,为何要救无常门?” 风辞:“……” 每次风辞想相信自家小黑蛇其实没有长得很歪的时候,总会被现实狠狠一击。 小黑啊小黑,真的没有人告诉你,你这行事风格继续下去,心性只会越来越受影响吗? 这可是十几条人命,是可以随便用来试探的东西吗? 真不让人省心。 但裴千越显然并不在乎,事实上,从看到这满地死尸到现在,他连神情都没有变一下。 裴千越问他:“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结论就是……”风辞再次望向那满地的无常门弟子尸身,无奈苦笑,“这凶手好像,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 风辞与裴千越离开秘境,回到原先那片树林中。 他们在秘境中折腾了大半宿,出来时天边已经有了点蒙蒙亮光。灰青色的天空薄雾笼罩,澄净如洗。 风辞打了个哈欠,正想往前走,却见裴千越仍站在原地。 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你不会……还不打算回门派吧?” “不回。”裴千越道,“你还要继续跟踪我吗?” 这话客气得仿佛是在问风辞早上打算吃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这还能叫跟踪吗? “我怎么敢做跟踪那种事。”风辞乐呵呵一笑,语气也很客气,“只是恰巧和城主顺路罢了,对了,城主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裴千越微低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风辞竟然觉得他好像轻轻笑了下,笑容淡得几乎瞬间便被晨曦的微风吹散。 裴千越:“你若想知道,那便跟来。” 说完,不理会风辞会如何回答,抬手以灵力凝出一把长剑。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修士,几乎不轻易出剑。那是因为他们已修成人剑合一的境界,凝气为剑,以此御敌。 风辞看着裴千越凝出的那把长剑落到他脚边,忽然不经意地想,裴千越身为妖,腾云驾雾对他而言当是极其容易的法术。 可为什么他依旧要使用阆风城的御剑术? 就连阆风城弟子下山执行任务时,都会选择乘坐飞舟。 只有他,还在选择最老套的飞行方式。 风辞一时没想明白他为何偏偏在意这件事,也没打算继续细究这么无聊的问题。裴千越催动灵力,周身泛起茫茫白光,眼看就要化作剑影消失。 风辞大喊:“城主等等我——” 接着,纵身一跃。 纯白剑影划破长空,风辞稳稳当当落到了裴千越的仙剑上。 裴千越:“……” 他抓着裴千越的胳膊站稳身体,抬头冲他一笑,想起他可能看不见,便道:“折腾一晚上,太累了,正好我们同路,城主不妨载我一程?” 老人家一夜未睡,真的很耗体力。 可裴千越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如雨后初晴,冰雪消融。 随后,风辞便感觉到有一只手拎住了他的后领,毫不客气把他扔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掉马是文案那个剧情,很快了,十万字以内让大家看到三天三夜。 评论随机掉落五十个小红包~ 第 9 章 三个时辰后。 今日天朗气清,碧空万里。阳光洒在山野间,入目只见漫山红枫似火,连绵不绝。入山的山道旁立了一块界碑,上书两个大字。 ——“瑶山”。 两道剑光一前一后,落到了那界碑旁。 “你想要试我的修为也不必如此吧?”风辞刚从剑光中走出,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堂堂阆风城城主,不仅把刚救过他的恩人扔下仙剑,还一连三个时辰不停歇地飞行,越到后头速度就越快。 要不是风辞,旁人还真跟不上他。 裴千越没理会他,径直往前走。 一夜相处下来,风辞已经习惯了他没事就装哑巴的做派,跟着走过去,自顾自去看那块界碑:“瑶山……好熟悉的名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裴千越:“瑶山清净宗,六门之一。” 风辞想起来了。 他的确听孟长青提起过。 清净宗主修音律,尤以琴技为长,门派上下皆善抚琴,一派风雅。 与其他门派不同的是,清净宗虽然也对外招收弟子,但宗主之位却是世代家族传承。清净宗现任宗主便是娶了上一任宗主的嫡女,入赘贺家。 不过,清净宗最为人称道的不是这些八卦,而是,他们是仙盟之中,与权贵结交最广的一派。 修真门派通常选择灵气富庶之地建派,这是为了便于修炼。 但清净宗是个意外。 他们直接建派在了皇城外的瑶山。 下了山,再沿官道驱车不足半日,便能到达京城。地理位置优势,是他们与权贵来往走动频繁的原因之一。 据说,每至京城达官贵人寿辰,清净宗都会派弟子前去做客抚琴。而京城的权贵,也时常来清净宗求仙问道,供奉香火。 仙盟之中常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还是修真先辈们的传统想法,认为修炼就该清心禁欲,越苦越清贫的日子,越能体现修炼的赤诚之心。 像清净宗这样耽于享乐,如何能修得清明道心? 但风辞不这么想。 以前修炼环境不好,那是因为灵气充裕之地通常都在荒无人烟的山里。那些地方山高路远,穷苦寒冷,没有凡人生活吐纳的浊气影响,经年累月,方才蕴出了清灵之气。 那时修真者也少,先辈们想修炼,只能亲自去到那苦寒之地,没得吃没得穿,为了互相安抚,才编出这套说辞。 可现在不同了。 缺少吃穿可以派人采购,缺乏灵力可以挖掘灵脉,修真界发展至今,已经不再需要过回那种苦日子。 不过这些都只是风辞根据孟长青所述后产生的想法,当他跟着裴千越走进清净宗时,才真正明白其他门派为何对其颇有微词。 清净宗居瑶山深处,是一座富贵雅致的山庄。 庄内,随处可见别致的园林景观,水榭长廊环人工湖而建,每一座屋舍都雕梁画栋,就连铺在院中的步道,用的都是晶莹剔透、富含灵力的玉石。 这也……太有钱了。 这哪是修真门派,说是皇家别苑他也信。 引路的弟子直接将他们领到湖边一处凉亭内,朝裴千越作了一揖:“请裴城主在此稍待片刻,我们宗主随后就到。” 说完,毕恭毕敬走了。 凉亭四面罩着白纱,随湖面吹来的微风徐徐浮动。风辞抓了把桌上的瓜子,边嗑边欣赏外头的景色:“瑶山清净宗,好大的排场,连你这个盟主亲临,都得在这儿等着。” 裴千越只是倒了杯茶,静静品着,并不说话。 风辞又问他:“你来清净宗是有机密的事要谈吧,我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是为仙门之祸。”裴千越道,“你可以听。” 风辞倒不知道自己何时在裴千越心里这么值得信任。 他问:“城主大人就不怕我不是个好人,先前所作所为,全是在骗取你的信任?” 裴千越抿了口茶,平静问:“你在骗我吗?” 风辞:“只是假设。” “那也无妨。”裴千越的语气十分平淡,“你若敢骗我,我杀了你就是。” 风辞:“……” 一把年纪,气性这么大,这样真的不好。 . 不多时,外头有脚步声靠近。 两名婢女掀开凉亭外的帷幕,来者却不止一人。 走在前头那位青年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袭淡金色长衫,模样十分英俊。他穿了一件淡金色的长衫,衣袖处绣着缠枝牡丹纹饰,身后背了把古琴,头戴发冠,腰间佩玉,从头到脚,都透着一个字。 ——“贵”。 而后面那位,则是一袭湛蓝道袍,手持拂尘,须发尽白,不怒自威的老者。 这种制式的服侍风辞见过,是来自凌霄门。 青年朝裴千越躬身行礼:“温怀玉见过城主。” 行完礼,又看向裴千越身边的风辞。 风辞正靠在凉亭边嗑着瓜子,见人朝自己看过来,冲他笑了笑:“温宗主好啊。” 温怀玉:“……” 阆风城在裴千越的治理下,弟子们各个谦卑谨慎,尤其在裴千越面前,小心翼翼得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生怕哪里做得不对被自家城主责罚。 温怀玉应该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没规矩的阆风城弟子,欲言又止片刻。 最终也没敢问这少年的身份。 裴千越淡声道:“原来凌霄门的承朝长老也在。” 承朝长老一直沉默地跟在温怀玉身后,此时被裴千越点了名,才开口:“见过裴城主。” 语气生硬,身形也一点没动,连作揖都省了。 风辞眉梢微扬。 可裴千越好像并不在意,只是问:“是本座打扰你们了?” “哪里的话。”温怀玉举止温雅,解释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邀承朝长老来瑶山抚琴论道罢了。倒不知城主今日要来,有失远迎。” “抚琴论道……”裴千越又给自己添了杯茶,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外头如今人人自危,温宗主还有心情抚琴,好雅兴。” “你——”承朝长老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却被温怀玉拉住。 温怀玉朝他使了个眼色,语气依旧谦逊:“城主教训的是。” 裴千越本该是客,可他如今端坐凉亭之中,就连清净宗宗主都站立在旁,看上去倒像他才是此间主人。 风辞的视线在这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觉得有意思极了。 清净宗、凌霄门、阆风城,除了在仙盟选拔上远远看过一眼,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三家仙门凑在一起。 这三家在多年前也算得上师出同门,现在又共同组建仙盟,可关系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谐,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当然,有裴千越在的地方,关系也的确很难和谐得起来。 裴千越道:“坐吧。” 二人方才落座。 许是因为温怀玉是六门中最为年轻的一位首座,他身上没有丝毫身为宗主的架子,一坐下便主动给他们斟茶。 温怀玉问他:“城主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裴千越:“无常门,灭了。” 轻轻一声脆响,温怀玉手中的茶壶碰到了杯壁,险些把茶水打翻。 “无常门不是在你的秘境保护中吗?”承朝长老不知为何似乎对裴千越积怨已深,当即质问道,“这才多长时间,他们怎么可能被人找到?!” “这个问题,本座也想知道。” 裴千越声音淡淡:“将无常门安置在秘境是六门共同决定,知道的人不多。” 风辞恍然。 难怪裴千越要来这里。 先前在秘境时风辞就觉得奇怪。那秘境外有重重保护,就连风辞都没事先察觉到异样,那幕后真凶得有多厉害,才能将一切了如指掌。 但如果这事不是裴千越自己所为,而是六门共同协商,便简单很多。 六门之中,有人泄密。 亦或者,凶手就藏在六门里。 在场二人也明白了其中深意,对视一眼,纷纷沉默下来。 半晌,温怀玉道:“当初定下此事时,六门首座及部分长老皆在场,清净宗会从今日起开始彻查此事,至于其他三门,稍后我会将消息传达过去,请城主放心。” 裴千越点点头:“凌霄门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凌霄门怎么可能泄密!”承朝长老一点就炸,气得脖子都红了,“当初无常门找上门来,是你偏要大费周章召集六门协商藏身之处,更是你亲手设下了榕树根下的秘境。要说彻查,不该是你阆风城嫌疑最重?” “承朝长老……”温怀玉试图出言相劝,可后者并不领情。 “你给我闭嘴,我说错了吗?”承朝长老看着裴千越,冷笑,“若说六门之中有谁最需要吸取他人灵力增长修为,不是你我,而是他这个无法直接修炼,只能妄图走捷径的非人异类,妖邪之物!” 风辞嗑瓜子的动作一顿,不悦地眯起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风辞:我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 以及有读者问篇幅,预估可能三十万字左右,但我预估一般不准。 可以确定的是,仙盟叛乱和掉马都只是故事的开端,主线和感情线要等掉马后才会展开。(不是说前面都是废话的意思,前几万字的铺垫是必要的,只是我剧情苦手可能处理得不是太好啊啊啊 (当然也不是说后面一定好看的意思,这本拖这么久才开就是因为剧情和世界观太复杂hold不住,总之就是尽力写qaq 本章评论全都有小红包,感谢大家看我写文还看我逼逼qaq 第 10 章(修) 非人异类,妖邪之物。 承朝长老会说出这种话其实不奇怪。 凌霄门建立之初,便是以降妖除魔立足于世。在这近千年间,他们手中斩杀的妖邪数不胜数,而在斩妖过程中牺牲的同门,自然也不在少数。 凌霄门弟子,对妖有着天然的敌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观点哪怕到了这个时代,仍然尚未完全磨灭。 甚至就连风辞,最早知道阆风城城主竟是一只蛇妖的时候,心中也曾有过偏见。 不过后来得知这是自家小黑蛇,那点偏见便就烟消云散了。 毕竟是自家孩子,哪有嫌弃的道理。 当然,更没有看着旁人嫌弃的道理。 “承朝长老此言差矣。” 风辞把手里的瓜子往水里一抛,引得池中锦鲤争抢:“敌在暗我在明,仙盟查了这么几个月都没查出一点线索,无常门这事如果不召集六门共同见证,要真出了岔子,责任岂非全要落在我们城主头上?” 承朝长老刚才就注意到了这没规没矩的阆风城弟子,不过他连裴千越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在意一名普通弟子。 没想到这小少年敢出言反驳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可风辞的话还没说完:“还有那榕树根下的秘境,但凡六门中有人能制造出比我们城主更厉害的秘境,何至于他出手。你能吗?” 承朝长老:“我……” “你不能,我知道。” 风辞又道:“至于你说依靠吸取他人灵力增长修为之法,这的确是大多灵妖精怪的修行法门,可这种修行方式必然影响道心,致杀性大发。承朝长老出身凌霄门,难道连这都不懂?” “城主要真是这样修炼,他现在能坐在这里?”风辞冷笑,“以无须有的罪名妄论仙盟盟主,你有证据吗?” 承朝长老被他这一连串问蒙了:“你……我……” “你没有,我知道。” 风辞起身走到石桌旁,稍稍倾身:“妖是妖,邪是邪,相信承朝长老不会如此正邪不分。至于你说我们城主是非人异类,这倒是没说错——” “可你的修炼竟连非人异类都不如,”风辞朝他微微一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竖子猖狂!” 承朝长老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得连法术都忘了用,抓起拂尘就想过来揍风辞。 他这把拂尘本是用削铁如泥的细丝编织而成,哪怕不注入灵力,这样挨上一下,也能活活剐下一层皮。 承朝长老拂尘一扫,万千银丝寒芒乍现。 可风辞只是稍稍一侧身,细丝紧贴着他侧脸划过。 毫发无伤。 承朝长老是气得失了理智,一时都没看出风辞躲这一步中蕴含了多深厚的修为,倒是一旁的温怀玉看清了。 他眸光一沉,先是看了眼裴千越。 后者仍然端坐在原地,甚至还稳稳地给自己添了杯茶。 ——不论是承朝长老的口不择言,还是风辞的连串反驳,都没让他神情有片刻波动。 旁边,那一老一少还在打。 ……应该是风辞还在被承朝长老追着打。 承朝身为凌霄门长老,修为高深,仙风道骨,在整个修真界都备受敬仰。 可如今,他在这一方凉亭内追着少年绕着圈打,几个回合下来,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却连少年的一片衣摆都没碰到。 反观少年,始终气定神闲,竟还有空劝他:“承朝长老,你别这么生气嘛,气大伤身。” 承朝长老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琤——” 一道琴音自凉亭中荡开。 温怀玉不知何时已解下身后古琴,那琴自动浮在他身前,指尖轻轻拨动,泻出一段曲调。 这曲调内蕴灵力,听来叫人心绪平静。 就连承朝长老也冷静下来。 温怀玉弹着琴,劝道:“承朝长老,何必与个孩子过不去?” “孩子?”承朝冷哼一声,“孩子就能口无遮拦?” 风辞躲在裴千越身后:“怎么不能,有些人大把年纪还在口无遮拦呢。” “你——” “这位……”温怀玉顿了顿,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叹道,“你就少说两句罢!” 风辞嘻嘻一笑,还想说什么,裴千越放下茶杯:“陆景明,闹够了。” 这还是裴千越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风辞“哦”了一声,承朝长老皱眉:“你是陆景明?就是天玄宗那另一位遗孤?” 风辞:“是啊,我师兄刚被霁云长老带回凌霄门呢,承朝长老见着了吗?” 孟长青前几日才跟着霁云长老回门派,承朝长老还真不一定见过。 不过经此一役,他可能要对天玄宗遗孤留下心理阴影了。 温怀玉收了琴,有礼有节道:“原来是陆师侄。” 陆景明这个名字,如今在六门中很有名。 倒不是因为他天玄宗遗孤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当初在仙盟选拔中拒绝万法阁的邀请,执意要去阆风城当个外门弟子的行为,实在伤万法阁阁主尉迟初太深。 谁都知道,六门里最缺弟子的就是万法阁。这个时代人人都可修真,哪怕根骨再差,只要出得起钱,也能靠各种仙药灵丹堆出个筑基修为。 可偃甲机关术的天赋不是人人都有。 尉迟初每日都为后继无人忧愁,好不容易看上个弟子,却被阆风城抢了先,他哪里受得了。 这些天,尉迟初逢人便念叨,哪怕不逢人,也要通过传音镜到处倾诉。 烦得整个六门都知道了这个名字。 只有风辞对此一无所知。 裴千越起身,淡淡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六门之中出了奸细,诸位责无旁贷。限令一个月内查明真相,以祭死去同道。” . 风辞跟随裴千越离开清净宗。 正值午后,瑶山在深秋的阳光中一派静谧,空气里飘散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声,悠远绵长。清净宗外是一片枫林,鲜红的枫叶洋洋洒洒落下,在地面铺了厚厚一层。 两人行走在枫林中,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裴千越是安静惯了,可风辞耐不住这沉默,偷偷去瞄裴千越的脸色。 很奇怪,这人往常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谁敢招惹他必然要被狠狠教训。可今天,都被人那样当着面骂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完全看不出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风辞发愁。 还是小时候的小黑蛇可爱,明明只是一条蛇,却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就连跟着风辞上街玩,被人说了句这蛇瘦瘦小小长得真丑,都要把脑袋埋在风辞袖子里难受好长时间。 现在修成了人,反倒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了。 风辞可做不到裴千越那样把话都憋心里,直接问他:“那承朝长老那么骂你,你怎么都不生气的?” 裴千越:“谁说我不生气?” 风辞:“……” 因为你这完全就看不出在生气的样子。 上次生气,裴千越还差点把他胳膊给拧断呢。 怎么只会窝里横呢小黑? “那你呢?”裴千越忽然问他,“你又是为何生气?” “……”风辞别开视线,“谁说我生气了,我那只是……只是随便逗逗他罢了。” “随便逗逗他。” 裴千越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轻嘲般开口:“凌霄门有三尊,除门主容修外,还有你那日见过的霁云,然后便是师兄弟中排行第三的承朝。” “身为凌霄门三尊之一,在修真界地位何其崇高,你是第一个敢‘逗’他的人。” “……你问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 风辞:“……” 他就知道,绕来绕去,绕到最后还是要试探他的身份。 风辞又开始选择性装聋作哑,皱眉问:“他身为三尊之一,怎么如此口不择言,真给凌霄门和霁云长老丢脸。” 那位霁云长老光风霁月,君子端方,怎么师出同门的师弟脾气却这么暴躁。 没想到裴千越答得一本正经:“因为我主人。” 风辞:“啊?” “听闻承朝长老极其崇拜千秋祖师,甚至在房中放了千秋祖师的雕像,日夜瞻仰。他看不惯我,很正常。” 风辞:“……” 那承朝长老知道他刚才还把他敬爱的千秋祖师本人追着打吗? 还有小黑你这骄傲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听这语气,风辞完全可以想出,那位承朝长老平日里过的都是何等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没直接找裴千越打一架都是轻的。 这枫林不大,说完这些,二人已经穿过枫林,到了瑶山脚下。 从这里开始,他们便能御剑离开。 然后回到阆风城,他做他的外门弟子,裴千越做回他的阆风城主,下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闲聊,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风辞不知怎么竟生出点怅然的意味。 他大概真是寂寞了太多年,这些年走过了许多地方,却始终难以融入其中。像今天这样,去秘境历险,到仙宗做客,说说话斗斗嘴,互相气一气对方,真是许久没有过的体验。 裴千越也没有急着凝出他的仙剑。 他迎风而立,静静站在这片红枫林前,秋风吹起他系在脑后的绸带,在空气中翻飞着。 不知在想什么。 风辞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分明还不信任风辞,却带风辞来清净宗,让他旁听仙盟机密,甚至任他在修真界前辈面前胡闹。 只是因为在榕树根秘境中,他救了他一次吗? 还是……他已经察觉了些什么。 风辞问他:“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有。” 裴千越开口,声音轻而低沉:“你的神魂,当真来自这个世界么?” 风辞怔然。 他怎么也没想过裴千越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怎么会知道……“世界”? 须弥世界的存在,一直是个秘密。 这很好理解,人的本性就是探索未知,如果人人都知道自己身处不过万千空间之一,想要继续探索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这样的人越多,越有可能导致空间秩序错乱,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就连风辞,都是成为天道之子后,偶然窥探天机才得知的。 裴千越为什么会知道? 是他以前提起过吗? 风辞不记得了。 他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城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这个世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世界?弟子听不明白。” 裴千越:“你听不懂?” 风辞:“不懂。” 裴千越不说话了。 他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风辞瞧不出什么异样,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风辞还想再试探一下,却听裴千越冷冷道:“那便当你听不懂吧。” 说完,抬手凝出一柄仙剑,身形化作一道剑影消失在原地。 风辞:“……” 风辞:“???” 为什么忽然生气了? 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 都是三千岁的人了,做事能不能稍微成熟点???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段有修改,有些信息打算放到后面去讲,不然感觉有点乱,辛苦大家再看一遍_(:3」∠)_ ———— 周末愉快!评论随机掉落五十个小红包~ 第 11 章 上一章最后一千字左右有删改,结尾也增加了几百字,辛苦大家翻回去重看一下,不然内容会接不上。 ———— 风辞无可奈何。 他原本还想再仔细试探一下裴千越为何会知道小世界的概念,又为何会问他这种问题,可那混账东西跑得太快,一转眼就连个影子也瞧不见了。 没办法,他只能也跟着御剑飞向阆风城。 直到这时风辞才发觉,原来方才来瑶山时,裴千越竟还是有意在等他的。 此时回程,混账东西的飞行速度比来时加快了一倍还不止,就连风辞追着都有点吃力。 身为妖,裴千越修炼御空之术本就比凡人来的轻松。风辞懒得再耗费体力,索性放弃,慢悠悠地降低了速度。 待他回到昆仑山脚时,天色已经黑尽了。 裴千越果真早就不见了踪影,风辞通过昆仑山脚的传送法阵入山门,直接回了外门弟子院。 刚进院门,就迎面撞到个人,好巧不巧,又是那名叫宋舟的小少年。 “景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程博的关系,外门弟子不怎么敢与风辞来往,和他稍微熟悉一点、能说上两句话的,就只有宋舟。 风辞没听懂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宋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拽着他往外走,“你快出去躲躲,别让他们看见你——” “我为什么要……” 风辞一句话还没问出口,院内忽然传来一声叫喊:“那不是陆景明吗?!” 宋舟:“……” 风辞:“?” 片刻后,风辞被带进院子。几十个外门弟子都挤在院中,正对着的一间弟子屋门开着,程博被人从里面扶出来。 他额头和脸颊都有明显的红肿青紫,一见风辞就冷笑:“舍得出来了,嗯?” 风辞已经离开弟子院一天一夜,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视线环视一周,试探一般点了点头:“嗯,出去透透气。” “你还有脸透——”程博气急就想站起来,却不知牵扯到了身上哪里的伤,“哎哟”一声又跌回椅子上。 风辞不确定地问:“这伤……不会是‘我’弄的吧?” 程博大喝:“不是你还能是谁,别在这儿给我装!” 风辞:“……” 他昨晚跑出去跟踪裴千越,为了防止不在派内时有人来寻他却见不到人,再多生事端,便随意捏了个分.身放在房中,假意抱恙在床。 通常的分.身之术,应当是灵体通感,意识相通,与真人无异。可那样做需要耗费大量修为,风辞担心此行有需要使用灵力的地方,加上外门这群小弟子大都修为低微,应当瞧不出异样,遂只是做了个空壳,短暂冒充个一两日。 那分.身不受他控制,但性格与他大致相同,能与人简单交流,使用一些低阶术法。 按理来说,不应该随便和人动手才是。 风辞这会儿没见到分.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便道:“程师兄,真对不住,我下午是烧糊涂了。如有冒犯,多有得罪。” 程博冷笑:“烧糊涂了还能变出一群蜜蜂追着我蛰,师弟不愧是天玄宗高徒,难怪会被城主看上。” 哦,这倒是他一贯的伎俩。 风辞又纳闷:“可我看师兄也没有被蜇伤的痕迹啊?” 程博的脸色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宋舟在身后扯他袖子:“你少说两句吧。” “今天是外门上课的日子,程师兄派人去找你好几次都没有人应,才亲自去的。谁知道,他只是掀了你的被子,就被你变出一群蜜蜂,追了满山头。” “你一天都没出屋子,可能不知道,程师兄为了躲蜜蜂,一头扎进了后山的小河里,差点没被淹死。” 风辞:“……” 程博:“你是不是笑我了?” 风辞正色:“没有。” 程博眯起眼睛。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没要弟子搀扶,一瘸一拐走到风辞面前,冷冷道:“陆景明你别太猖狂。我告诉你,今日你装病旷课一事,我已经上报给授课长老了。待城主知晓,必然将你逐出师门。” “……你等着瞧吧。” . 山色空濛,群山间,红枫连绵似海。山崖之上,有人端坐抚琴。 琴声悠然空灵,可听琴的人却没这雅兴欣赏:“温宗主,我知道当年你拜师清净宗,有他裴千越的暗中促成,你感激他,所以为他卖命。可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清净宗宗主,当以大局为重。” 琴声未歇,温怀玉的声音悠悠响起:“那承朝长老认为,怀玉做的哪件事没有以大局为重?” “你到现在还在我面前装傻!”承朝长老呵斥道,“你放任一条蛇妖坐在仙盟之主的位置上,还敢说自己顾全大局?” “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未造杀业者,皆可修行得道。” 温怀玉的声音与他的琴声一样,听上去温雅平和:“承朝长老,这是你派凌霄门门主说过的话。仅仅因为坐上头那位非我族类,凌霄门现在就打算违背自己的立派宗旨了吗?” “……短短两日内,已有两家仙门被灭,你不去调查真相,却在此挑拨六门的关系,这便是你的大局?” 承朝长老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站在温怀玉身后,神色阴沉至极:“你不会当真听信了裴千越的话,认为六门之中有人肆意屠杀同道吧?” “那幕后真凶屠了数十家仙门,不要财宝,不要法器,只为杀人。裴千越说他看不出凶手的真实意图,难道你也看不出?”承朝道,“怎么就这么巧,死的都是仙盟之外的宗派,是那幕后真凶也想告诉天下,一入仙盟,方得庇佑?” “仙盟,仙盟,这仙盟不就是他裴千越建立的,整个修真界有谁比他更希望仙盟统治稳固?” “五个月了,修真界人心惶惶,多少小门小派担心惹祸上身,纷纷遣散弟子。可仙盟呢,今年自愿加入仙盟的宗派,以及参与仙盟选拔的弟子人数足足翻了三倍。” “——这其中究竟代表了什么,温宗主,你就完全没有想过吗?” 琴声戛然止了。 温怀玉抬眼望向天边,月色隐在薄雾后,只剩下一团朦胧的微光:“可这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所以,这不是才来找温宗主商议么?”承朝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些,“现在是猜测,但只要我们联合各派攻上阆风城,生擒裴千越……到时再慢慢审,何愁找不到证据。” 温怀玉沉默下来。 承朝长老悠悠道:“老夫此番是奉了掌门师兄之令前来游说温宗主,还望温宗主慎重考虑。” 温怀玉轻声问:“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站在你们这边,而不是裴城主?” “温宗主,裴千越本就不是我们的同道,你何必处处护他。如果不是他手握千秋祖师的真传,他怎么配坐那位置?换句话说……” 承朝稍稍停顿片刻,眼中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只要他倒了,千秋祖师的真传人人可得,那盟主之位,不就人人都能坐了吗?” 温怀玉眸光微动。 半晌,山崖之上才再次响起那空灵琴音,以及温怀玉几乎被琴音掩盖的低浅话音:“可惜只有你我两派,恐怕还奈何不了裴千越……” . 风辞自然没有被裴千越逐出门派,事实上,自从那日瑶山一别之后,风辞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裴千越。 “陆景明,别睡了,程师兄让你去打扫藏经阁。”大清早,门外就有人喊他。 自从那日程博喊风辞起床失败,还被蜜蜂追了半个后山之后,敢接近他的人就更少了。就连来通知他干活,都只是远远站在小院里喊他。 但好处是,程博除了给他多安排点活之外,也不太敢再找他别的麻烦。 来通知这位弟子本也打算喊完就跑,一转身,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风辞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手抓着他后领,另一只手还在困倦地揉眼睛:“藏经阁……不是前几天刚扫过吗?” 显然是刚醒,说着话还打哈欠。 “你松……松开!”那弟子挣扎一下,竟没挣得开,梗着脖子道,“再打扫一次怎么了,程师兄的吩咐你也敢不听?” “听,怎么敢不听。”风辞道,“就是想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地儿?” “你想去哪儿?” 风辞:“临仙台。” 那弟子像见了鬼似的看他。 风辞乐呵呵朝他笑:“我知道师兄们都不敢踏足临仙台,城主待我还不错,如果有临仙台的活,我乐意为师兄们代劳。” 风辞很想再和裴千越见一面。 主要是那日裴千越临走前的话实在让风辞有点在意,而且回去之后越想越在意。风辞这人有点毛病,最不喜欢把事憋在心里,不把事情弄清楚就浑身难受。 所以这些天,风辞对裴千越着实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惦记。 但这一连好几天,裴千越都把自己关在临仙台里,没有出门,更没有再离开过门派,风辞想故技重施溜出去找他都没机会。 被逼无奈,他只能再想点别的法子。 可那弟子却回答:“临仙台你暂时就别想了。” 风辞:“为何?” “内门早派执事师兄过来说过了,城主这些时日在临仙台闭关,让我们都别靠近临仙台。” 风辞惊讶:“为什么忽然闭关了?” 前几天不还好好的。 “城主他要闭关,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那弟子终于把衣领从风辞手里拽了出来,喝道,“总、总之,你赶紧干活去,别整天找借口偷懒。一天天的书也不看,剑也不练,现在干个活还有这么多话,懒死你算了。” 那弟子骂骂咧咧走了,风辞却收敛了脸上嬉笑的神情,眸光微微沉下。 好端端的,怎么说闭关就闭关。 发生什么事了吗? . 临仙台上,看守弟子立于法阵两侧,神情肃穆。身后三百级白玉石阶高耸入云层,烟云缭绕中,依稀可见那巍峨静谧的高殿。 大殿的门扉紧闭着,一道青烟悄无声息飘了进去。 风辞在殿内显出身形。 与平日里不同,他身形是半透明的,双脚虚虚落在地上,没留下一点响动。 殿内依旧没有点灯,却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还要乱许多。风辞皱着眉往里飘,看见了摔碎的花瓶、茶杯、甚至还有被砸坏的椅子。 ……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都是轻的。 整个大殿内都感受不到裴千越的丝毫气息,但有了上次的经历之后,风辞不敢懈怠,屏息凝神,悄然进了内殿。 可他在殿内殿外找了一大圈,都没发现裴千越的踪迹。 这人闭关闭到哪儿去了? 就在此时,风辞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腿。 他溜进临仙台,用的是神识离体的状态,与魂灵没有差别。按理说,除非他主动碰触,否则旁的东西是绝对碰不到他。 可那东西却碰到了。 不止是碰,那东西在他衣摆处摩挲两下,直接沿着他衣摆下方钻了进去。 神识的敏感远超肉身,风辞难以抑制地颤栗一下,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是……一条蛇尾。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掉落五十小红包,账户里没钱了,包括前面几章的攒到下个月一起发w 第 12 章 风辞只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黑暗使得一切感知都变得更加清晰。 那冰凉滑腻的蛇尾刚开始还很小心翼翼,只是在他小腿处试探般地绕着圈。见风辞没有反抗,便更加跃跃欲试,避开弟子袍繁复的衣摆,往更里处探去。 风辞哪能任由它胡闹,一弯腰,擒住了那条滑腻的蛇尾。 “想偷袭我是吧?”风辞冷笑一声,直接将蛇尾拎了起来。 直到这时候才看清,那蛇身竟也呈现出半透明的神识状态。 难怪能碰到他。 这是风辞时隔三千年,第一次见到自家小黑蛇的原型。 小黑蛇幼时总被人嫌弃不好看,但风辞却很喜欢。它通体是极其富有光泽的黑色,身体纤细而修长,缠在风辞手腕上,像一块光泽透亮的玄玉镯子。 而如今这条小蛇,不,已经不能将他称作小蛇了。 这条蛇很长,蛇尾不知是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伸出来的,一眼望去见不到头。蛇身最粗的地方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细,鳞片上的光泽已随时间变得微微暗沉,生出了繁复绚烂的花纹。 风辞握着那条半透明的尾巴把玩片刻,皱起眉头。 果然幼崽时期才是一切生物最可爱的时候。 要是三千年前遇到的不是那条纤细漂亮的小黑蛇,而是这大家伙,他会不会救它还真说不定。 风辞叹了口气,几乎听见了自己心里滤镜轻轻碎掉的声音。 崽子为什么要长大,心好痛。 蛇尾被风辞捏住后老实了许多,安安静静伏在风辞掌心,唯有纤细的尾巴尖还时不时在风辞手腕轻轻扫一下。 带来丝丝冰凉的触感。 风辞被他这般讨好似的动作哄得心软,另一只手覆上去,在蛇尾上轻轻摸了摸。 成年的黑蛇看上去坚韧有力,但摸上去却极其柔软。那微凉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鳞片,每一片都晶莹剔透,风辞没忍住,又用指腹多摩挲了两下。 蛇尾被他摸得簌簌抖动,敏感得直发颤。 风辞彻底消了气。 他松开手,蛇尾轻轻从他掌心滑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后,黑暗里再次传来动物爬行的声音,风辞蹲下身,对上了一双蛇瞳。 黑蛇的脑袋生得修长圆润,还依稀能看出点小时候的可爱模样。蛇没有眼睑,所以风辞终于看见了它的眼睛。 不再是过去那清透明亮的金色,而是极浅的浅灰色,仿佛在瞳眸上罩了一层白纱。 这双眼睛,的确是看不见的。 风辞眼神暗下来。 他伸出手去,黑蛇扬起头颅,用脑袋在他掌心温顺地蹭了蹭。鲜红的蛇信一下一下扫在风辞腕间,微微发痒。 “别、别闹。”那蛇信和直接碰触最敏感的神经没有区别,痒入骨髓,风辞受不了这个痒,手抖了下,训他,“再乱动我揍你了。” 黑蛇瑟缩一下,立刻不再动了。 乖得不像话。 风辞稍一偏头,掌心溢出一点细碎的灵力光芒,自黑蛇前额探入神识。 神识状态最为脆弱也最为敏感,风辞半跪在地,掌心轻轻拂过黑蛇的身体,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道。 灵力如暖流一般徐徐流入黑蛇体内,一点一点往深处探查。 识海内一片静谧,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听不见一点声响。 神识不明,意识不清,不在清醒状态。 难怪。 要是平日里清醒的小黑蛇,被他这么摸,不上来一口咬断他脖子已经很客气了,哪能像这样乖。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风辞还在帮他家小黑探查神识,后者却丝毫没有体谅他的辛苦。 蛇头缓慢扬起来,隔着薄薄一层衣物,沿裤腿蜿蜒往上,爬过大腿、胯骨、腰间,最终停在侧颈。 等风辞收回灵力时,整条蛇已经完全缠在他身上。 他一抬头,就被冰凉的蛇信舔过嘴唇。 风辞:“……” 风辞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小黑蛇现在识海处在沉睡状态,和灵识未开的动物没有区别,一切行为都是本能,不要和他计较。 然后面无表情,把已经探进自己领口的蛇尾巴捞出来:“再乱动就把你砍了。” 黑蛇尾巴瑟缩一下,脑袋歪了歪,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风辞低头与黑蛇对视,不知为何,竟从对方灰白的瞳孔中瞧出了几分无辜。 风辞:“……” 真是委屈死你了。 . 裴千越的识海处于沉睡状态,却不知怎么放出了神识,这事可大可小。 但无论如何,都得尽快把神识回归原位。 小黑蛇缠着他不肯放,风辞也没办法,只得认命地抱着那条分量不轻的黑蛇站起身。好在有神识在手,寻找肉身所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风辞稍一探查,往内殿走去。 这大殿里里外外风辞方才都查过了一遍,没有发现裴千越的踪迹。 这次有了神识指引,他来到了内殿的床榻边。 风辞心念一动,化作一道青烟,直接穿透了床榻后的白墙,进入其中。 这白墙之后,竟有一座密室。 穿过黑暗狭长的窄道,风辞见到了这间密室的全貌。 这间屋子很大,墙体、地面、穹顶,全都是用上好的玉石打造而成,内部碧玉色的灵力流转,将整个屋子微微照亮。 风辞看得出,那些并非普通玉石。 这石头似乎有隔绝灵力流动的作用,身处其中,便能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任对方有多大能耐,都探查不到丝毫气息。 这次若不是带着裴千越的神识,风辞就是把这临仙台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这地方。 风辞抱着小黑蛇走进去。 屋子很空荡,只在最中央放了一张玉石雕刻的大床。大床四面都悬挂着鲛纱织成的床帐,自穹顶垂下,隐有流光浮动。 裴千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覆黑绸,神情平静,仿佛是睡着了。 风辞在床边站定,指着裴千越的肉身:“回去。” 小黑蛇把脑袋埋在他侧颈,轻轻蹭了蹭。 无声地抗拒。 风辞:“……”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他正想强行把小黑蛇神识逼回体内,余光一扫,却看见床头点着一炉香。 风辞走过去,从香炉中捻起一点碎屑,放在鼻间闻了闻。 “你别碰那个。”一个温雅的男子嗓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风辞回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当初在仙盟选拔时,将他带去前山的那名青年。 青年名叫萧却,是阆风城内门弟子。 原本温顺缠在风辞身上的小黑蛇身体骤然紧绷,扬起头颅,朝那个方向威胁般嘶嘶哈气。 萧却脸上浮现起一丝畏惧的神色,不自觉后退半步。 风辞拍了拍小黑蛇的脑袋,让他冷静下来,才问萧却:“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却对他的出现似乎也很惊讶,更令他惊讶的是,自家城主非但没有咬死这位不速之客,反倒紧紧把人缠着,被人一安抚就冷静下来。 听话得可怕。 但萧却什么都没问,而是回答道:“我来给城主送药。” 风辞指了指床头的香炉:“这里头的安神散,是你放的?” 萧却:“是。” 风辞的视线在萧却身上打量片刻,最终落到他腰间,眯起眼睛:“你腰上挂的那个……是雄黄吗?” 哪怕是像裴千越这般修炼得道的蛇妖,也不可能不畏惧雄黄粉。何况萧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雄黄制成荷包,效用更是提升了不知多少倍。 风辞抚摸着黑蛇,感受到掌心下畏惧紧绷的身体,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 自从风辞入门以来,萧却还没有与他见过面。 当初仙盟选拔那一面之缘,萧却其实对少年印象还不错。 少年模样生得灵动可爱,说话待人也很和善,如果有机会结交,应当是个不错的朋友。 可今天的少年却完全不同。 少年怀抱着那条黑蛇,站在不远处,冷冷望向萧却,竟让他有几分寒芒在背的感觉。 恍惚间,萧却甚至觉得,少年带来的威慑力丝毫不逊于城主。 “我……你别误会!”举止温雅的青年难得有点慌乱,解释道,“这东西是……是城主自己做的。” 风辞皱眉:“他自己做的?” 做来干什么,自虐吗? 可青年的神情不像在说谎,风辞稍稍冷静下来,周身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威慑也随之消散开。 风辞又问他:“这么说,点安神散也是他自己的主意?” 萧却点头:“是。” 风辞:“为何?” 萧却却不回答。 风辞现在可太了解自家小黑的性子,道:“他不让你说出去,对吧?” 萧却轻轻点头。 风辞抚摸着怀里的蛇脑袋,悠悠道:“用药使得肉身沉睡,识海归于平静,神识却不受控制地四处游走破坏。他给你雄黄,是为了防止你被他所伤吧?” 萧却又点点头。 风辞眸光敛下,思索起来。 从他先前和裴千越的相处来看,并没有看出对方身体有任何异常。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用药物使肉身沉睡。 他一时想不出来。 风辞思索时不自觉停了抚摸的动作,怀里的小黑蛇便不安分了。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蛇尾攀上来缠住风辞的腰身,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要让他摸。 “别闹……”风辞被他闹得烦了,威胁,“再乱动把你扔出去。” 黑蛇尾巴不悦地拍了拍床。 看完了全程的萧却:“……” 风辞分明才是那个意外闯入之人,可萧却对他没有丝毫敌意,反而态度温和谦卑。 风辞问他:“看到我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 萧却道:“城主愿意让你近他身,证明他信任你,不该问的,我不会问。” ……裴千越真是把他的弟子都调.教得很听话。 风辞继续问:“那他这样,得持续多久?” “不知道。”萧却道,“城主这次比以往更加……难以控制,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风辞皱眉,心里隐隐有了一点猜测:“他这症状,是不是从三日前开始的?” 三日前,就是风辞跟着裴千越外出那次。 萧却神情似乎有些惊讶,但只是摇头,没有多说。 风辞深知再多追问也问不出什么,遂不再为难他,道:“你把药放那儿吧,我一会儿会替他点上。” 裴千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萧却要是戴着那香囊再靠近点,他不知得难受成什么样子。 萧却没急着动。 风辞抬眼:“怎么了?” “城主陷入沉睡时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你是第一个,他愿意让你近身的人。” 萧却这话说得实在太客气了。 这哪里是裴千越愿意让他近身,这分明是裴千越缠着不让他走。 风辞问:“你想说什么?” 萧却:“若你这段时日愿留在临仙台陪他,或许城主能早日苏醒,而且……” 他顿了顿,没把余下的话说完。 但风辞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想说的话。 ——而且,只要风辞留下,他就不需要每天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给裴千越添药了。 看来是真的很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萧却:打工人的苦谁懂_(:3」∠)_ 来晚了抱歉,存稿没有啦呜呜呜,评论掉落五十个小红包~ 第 13 章 风辞最终还是把这活应承下来。 一来是因为萧却眼巴巴看着他时那模样实在有点可怜,二来,他家小黑蛇被雄黄熏得也很可怜。而且,看外面那一片狼藉的模样,猜也知道小黑蛇的神识这几天过得不会太好,有风辞在,他至少能平静一些。 萧却在阆风城算说得上话的,得了风辞的肯允,当即便去安排。 既然要长期陪着小黑蛇,风辞就不能一直用神识状态示人。倒不是修为或者什么别的问题,主要是……陆景明的肉身还被他丢在藏经阁呢。 他在这儿待着,那边陆景明可就只剩一具没有呼吸的死尸了。 于是,风辞又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把那条缠人的蛇从自己身上剥下来,溜出了临仙台。 . 阆风城在城主裴千越的严厉管教下,弟子们勤勉刻苦到了几乎离谱的地步,就连大清早的藏经阁也人满为患。 五层高的经阁内,一排排书架并列排开,弟子们穿行其中。 或小声讨论,或独自阅读,学习氛围一派浓厚。 可这般学习氛围浓厚的场所,却有一人,抱着扫帚靠在藏经阁外的墙角,睡得正安稳。 “陆、景、明!” 风辞刚回肉身就被人一脚踹在胸口,猝不及防被踹飞出去,滚下了藏经阁前的石阶。 他一抬头,果真看见程博站在藏经阁门口,对他怒目而视。 风辞:“……” 这人是不是成天什么事也不干,就盯着他找茬了? 程博呵斥道:“我让你来是干嘛的,让你洒扫藏经阁,你来这里睡觉?你这么爱睡怎么不下山回家去睡?” 风辞揉着胸口,心道他全家加全师门都在三千年前被邪魔弄死了,他回哪个家? 他一笑,正想说话,却有一双手伸出来,将他扶了起来。 “大清早的,在这儿吵什么?”来人问道。 这声音听着耳熟,风辞扭头一看,竟是谢无寒。 谢无寒乃戒律长老首徒,阆风城首席弟子,这些时日都是他在调查仙门之祸。 此人年纪尚轻,修为造诣却很不错,只可惜有些心高气傲,往日对他们这些外门弟子从不正眼看待。 所以风辞被他扶了这一下,还颇有些讶异。 “谢、谢师兄!”程博在他面前立即怂了,忙道,“没什么,这小子偷懒,我正教训他呢。” 谢无寒皱眉:“那也不行,在这藏经阁外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风辞几乎要以为他也被夺舍了。 上次见面,谢无寒还对他呼来喝去,再上一次,甚至直接拿剑指着他。 这才过去了多久,这人怎么忽然转性,还帮他说起话来了? 程博显然也没想到谢无寒竟会护着风辞,可他不敢忤逆,只得咬了牙应道:“是,谢师兄教训得是。” 谢无寒没理会他,又转头问风辞:“你没事吧?” “……”风辞实在不习惯这人忽然的关心,“没事,多谢师兄。” 谢无寒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陆景明!”身后,有弟子匆匆跑来,“临仙台派人来找你,让你从今日起前去随身侍奉城主,现在就去。” 萧却的速度真是挺快,还直接以临仙台的名义召风辞前去。 这是生怕他反悔啊。 “侍奉?”程博指着风辞,十分诧异,“就他?” 虽说整个阆风城都怕裴千越怕得要命,但如果有随身侍奉的机会,任谁都不会想错过。那可是难得与修真界上层人物接触的机会,不说被看重收为弟子,就是平日里随便被指点两招,对修行的助益都是无可限量的。 可惜,裴千越掌管阆风城这么多年,从未要过任何人侍奉。偶尔有其他仙门长老前来论道,需要个端茶送水的,那都是内门弟子的机会,轮不到他们外门。 再者说,就陆景明这懒得出奇的性子,平日里扫个地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盯着他时勉强动两下,稍微一会儿不盯着,就不知道窝哪儿睡大觉去了。 这种人,怎么都和随身侍奉这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这大饼今天怎么偏偏掉他头上了? “你没听错吗,真是找陆景明?”程博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城主不是前几天就传令,不然任何人靠近临仙台吗,怎么忽然又要人侍奉了?” “我也不知道啊程师兄。” 来传话的就是个外门普通弟子,哪里答得上来:“但对方说得很清楚,就要陆景明,还让他别耽搁时间,马上就去。” 程博默然片刻,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恶狠狠地瞪了风辞一眼。 不止他觉得奇怪,在一旁的谢无寒同样也敛了眼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风辞和他离得近,没错过他这片刻的异常,不过后者很快遮掩起来,道:“既然是城主召见,师弟还是快去吧。” ……不对劲。 但具体不对劲在哪儿,风辞没时间再多计较。 他再不去临仙台,他怕自家小黑蛇把屋子拆了。 . 再次踏进临仙台大殿,就是拿着传送令牌,从大门正大光明走进来。 风辞本以为会得到自家小蛇的热切迎接,却没想到,小黑蛇根本没来找他。 萧却说过,裴千越在这大殿附近设了禁制,保证他沉睡时,神识离不开临仙台。 所以,小黑蛇应该还在里头才对。 可大殿很暗,神识状态能随时隐藏行迹,加上这临仙台上又加设了影响灵力感应的禁锢,风辞在殿内找了一大圈,竟连个蛇影子都没见到。 ……去哪儿了? 风辞站在大殿上思索片刻,喊道:“裴千越,你不在吗?” 没有回应。 风辞又喊:“你要是不想见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话音刚落,大殿正前方桌案上,乱七八糟堆积着书册的下方,忽然轻轻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风辞权当没看见,好似自言自语般继续道:“看来真是不在呀,那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他虽这么说着,身体却没动。于是,他眼睁睁看见一条蛇尾巴从那堆书册下方伸了出来,轻微地左右摆了摆,又立即缩回去。 等了片刻,见风辞没什么反应,又试探着再次伸出来。 如此循环数次。 风辞没忍住:“噗。” 这是和他闹别扭呢。 多大的蛇了,还在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风辞走上前去,把那堆书册搬开,果真看见黑蛇盘在下方,脑袋还埋在身体里。 瞧着气鼓鼓的。 风辞问它:“生气啦?” 蛇尾巴轻轻拍了拍桌案。 风辞又问:“不会是气我去得太久了吧?” 蛇尾又拍了拍。 风辞失笑:“可我只去了不到半个时辰。” 蛇尾重重地拍打着桌面。 “好,我错了我错了。”风辞倒不担心它伤着自己,但再这么拍下去,这张桌案就要被劈成两半了。他连忙把黑蛇抱起来,顺蛇鳞,“是我不对,说好了一炷香就回来,却耽搁快半个时辰,我认错,你别生气了。” 黑蛇伏在他怀里,不再动了。 风辞无奈。 小黑蛇自小就很依赖风辞,风辞后来想过,这或许是因为风辞当年救他的时候,曾喂过他一滴血的缘故。 风辞承天道庇佑,长生不死,血脉中自然也蕴含灵力。 这蕴含灵力的血不仅阴差阳错给小黑蛇开了灵识,也是它出生后入口的第一样东西。它记住了这个味道,才变得十分亲近他。 不过随着渐渐长大,那份骨子里的亲近和依赖被理智所取代,已经变得极其微弱。 所以,这小家伙清醒时候认不出他,如今意识混沌,反倒凭借着本能把他认出来了。 黑蛇虽然小气,但还是很好哄。风辞只摸了摸它脑袋,便不再生气,还主动用尾巴去蹭风辞的手腕。 风辞索性蹲在桌案边,陪他玩了一会儿。 当初风辞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当年还是条蛇崽的小黑蛇也像今日这般纠缠着他,怎么说都不让走。 风辞记得,当时他也哄了好长时间。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只是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很久。” ——“我会回来的,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别闹,你要听话。” 想到这里,风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下去。 所以,当年他离开之后,小黑蛇是不是也一直这样等着他呢? 抱着他一定会回来的希望,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孤独而长久地等待着。 等到自己生闷气。 等到再也不相信他的话。 等了……三千年。 风辞抬眼,手边是蹭着他手指的小黑蛇,前方是那一幅幅没有人脸的画像。 他终于明白他第一次来临仙台时,裴千越为何会那样说。 风辞轻轻舒了口气。 裴千越说得对。 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补偿我。 风辞:好好好。 小黑:哄我。 风辞:哄哄哄。 小黑:让我睡。 风辞:睡睡……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