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 第1章 苏幕,干得好! 元宵刚过,寒风依旧。 宫内,不断有消息送出。 皇帝的再次晕厥,让皇子们蠢蠢欲动。 苏幕站在风口上,听得寝殿内的动静,这才提了曳撒,躬身跟着大太监——栾胜,进了皇帝寝殿,作为东厂的二把手,又是大太监的义子,这种时候自然得提高警惕。 床榻上的皇帝面色晦暗,若不是胸前尚有起伏,真的与死无异。 寝殿内,站着不少人。 皇后、宫妃,还有帝王信任的文武,甚至连史官都请到了一旁,好在大行之事早在冬末便开始准备。 “皇上!”栾胜行礼。 皇帝点点手,示意他靠近点。 栾胜躬身上前,凑近了皇帝。 谁也不知道,皇帝跟他说了什么,苏幕只看到栾胜点了点头,好似应承了什么事。 须臾,栾胜便带着苏幕退出了寝殿。 出了门,苏幕也不敢多问,只管跟在后面,谁知还没走两步,栾胜便转过神来,伏在她耳畔嘀咕了一阵。 “都记住了吗?”栾胜问。 苏幕颔首,“是!” “照办,去吧!”栾胜拂尘一甩,大步流星的离开。 苏幕敛眸,掉头就往宫门外的方向走去。 谁知还没走几步,便被一群侍卫拦住了去路。 “千户大人,二皇子有请!” 苏幕,东厂二把手,人称苏千户,厂督栾胜的义子! 谁都知道,苏幕长得一副好皮囊,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要不然如何能入得了栾胜的眼,当得了东厂的二把手? 昏暗的殿内,空荡荡得厉害。 苏幕进了殿内,过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她才从里面出来。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掌心摩挲着佩剑的剑柄,神色依旧是最初的淡然从容。 不远处,栾胜正在训斥手底下的人,面色不善。 苏幕走过去喊了一声,“义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你何用?”栾胜拂尘一甩。 哭喊着的小太监,当即被人堵住了嘴,快速拖了下去。 这宫里最不是玩意的,便是奴才的命。 “你怎么在这儿,杂家不是让你去办差,为何还没出宫?”栾胜满脸的不耐烦,转身就走。 苏幕俯首跟上,“方才二皇子寻了奴才过去,说了一阵。” 栾胜猛地顿住脚步,“皇上在寝殿里躺着,太医都在边上伺候,后妃和文武百官还跪在那里,这是什么意思还需要杂家提醒你吗?” “二皇子说,太子无能。” “啪”的一声脆响,生生打断了苏幕的话。 栾胜冷着脸,周身杀气腾腾,“闭上你的嘴,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递到了皇上跟前,杂家和整个东厂都会跟着你倒霉!” “是!”苏幕依旧面无表情,即便俊俏的脸上,快速浮起鲜红的指印,她亦无动于衷,仿佛挨打的不是她。 栾胜环顾四周,“二皇子还说什么了?” “二皇子还说,若是他能登基为帝,一定帮奴才坐上东厂厂督之位!”音落瞬间,便一声利刃穿破衣衫,刺破皮肤的闷响。 苏幕掀了眼帘,寡情的面上浮现出鲜少的笑意,阴鸷的眸子里,翻涌着凉薄的狠戾,“义父,您坐这个位置已经太久,也该好好歇一歇了,您说是吗?” 栾胜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个小兔崽子……” “东厂交给我,义父放心的去下面,给皇上开路吧!”苏幕抽剑,转头望着一旁,吓得面无血色的太监们,“要舌头还是要脑袋,想清楚!” 太监们扑通扑通跪地,谁能想到这苏幕,为了厂督的位置,连自己的义父都杀? 苏幕身长如玉,捻着素白的帕子,慢悠悠擦去剑面的血迹。 身后,大批的侍卫纷涌而至。 二皇子——李润,趁皇帝病势沉疴,起兵逼宫。 苏幕幽幽转身,随手将血帕子丢在地上,毕恭毕敬的朝着李润行礼,“奴才,愿效忠二皇子,助二皇子一臂之力。” 李润居高临下,睨着躺在血泊里的栾胜,得意的勾唇,“无毒不丈夫,苏幕,干得好!” 却不察,苏幕掩在长睫下的眸,掠过凉薄的嘲讽。 第2章 那是一碗红枣汤 李润起兵,包围了整个皇宫。 刹那间,宫内宫外乱成一团,侍卫自然是要抵抗的,交战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苏幕提着剑,跟着李润进了皇帝的寝殿。 “混账东西!”皇帝气得把药碗都砸在了地上,伏在床沿,指着李润怒骂,“你这个逆子……居然敢谋逆造反,你、你好大的胆子!” 李润起兵之初,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您的锦衣卫,在半个月之前,已经让儿臣的人以江东乱民之事,调离了殷都,现下留在您身边的只有东厂那帮阉人。”李润击掌,有一近卫捧着一碗汤药上前,“父皇,您是自个写下传位诏书?还是让儿臣助您一臂之力?” 皇帝气喘吁吁,“你要弑君?” “儿臣没那么狠心,只是想要父皇的位置罢了!”李润笑盈盈的望他,奄奄一息的父皇,看上去真是可爱,快死了,死了好啊,死了……皇位就空出来了。 皇帝环顾四周,宫妃被控制在一旁,外头的臣子也被挟制,他已孤立无援,却还是不死心,扯着嗓子无力的喊,“来人?来人?栾胜!” “哦,父皇是要找您的东厂厂督?不好意思,他……来不了!”李润宛若胜利者,接过了那碗汤药,缓步朝着龙榻走去,“既然父皇不肯写传位诏书,这皇位,儿臣自己来拿!” 皇帝惶然,“你把栾胜怎么了?” “苏幕!”李润一声喊。 苏幕从侍卫堆里走了出来,面颊依旧红肿,但不碍于她的风姿清隽,“二皇子有何吩咐?” “告诉父皇,你的义父去哪了?”李润已经坐在了床沿。 苏幕依旧躬着身,“启禀皇上,义父死在奴才的剑下,没办法再伺候皇上了,请皇上恕罪!” “你、你们……唔……” 还不待皇帝开口,李润已经掐着皇帝的下颚,将汤药灌了进去。 “父皇,您一路走好,这大夏的江山,儿臣会替您好好看着的!”李润眦目欲裂,笑得何其猖狂。 苏幕的眉心皱了皱,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汤药见底,李润松开了皇帝,狠狠将汤碗砸碎在地,激动得不能自己,“这天下终于属于本王了,什么太子?什么雍王、睿王、靖王,都是本王的手下败将。” 现在,只要杀光他那些兄弟,就再也不会有人跟他争皇位了。 谁知下一刻,外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亲随疾步冲进来,“二皇子,不好了,雍王和睿王领兵围攻,已经打进了宫门。” “什么?”李润愕然。 此前,一个病得快要死了,一个流连烟花之地。 这厢还在愣怔,那头已经冲进了元清宫。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李润慌了神,一回头,皇帝在床边坐着,面色沉静的盯着他,那神情仿佛在看傻子。 边上,苏幕不声不响的站着。 “你怎么?”李润不敢置信。 苏幕神色寡淡的看他,“回二皇子的话,那是一碗红枣汤,不是什么穿肠毒药。” “苏幕?”李润咬着后槽牙,“你背叛本王!” 苏幕敛眸,“二皇子言重,苏幕是皇上的奴才,只忠于皇上!” “哼,好、好得很!”李润没想到,自己竟然做了苏幕的跳脚板。 栾胜一死,苏幕便成了东厂的厂督,然后将栾胜之死推到他身上。 无毒不丈夫,好一个借刀杀人! “苏幕,把逆贼拿下!”皇帝冷然下令。 苏幕行礼,“遵旨!” 据说,苏幕的功夫是栾胜亲自指点了,那老东西把最好的都教给了她,但很少有人看到苏幕出手。 换言之,看过她出手的人,多半都死了。 苏幕没有拔剑,剑依旧套在剑鞘里,李润的剑并未袭向她,却是直扑皇帝而去。  剑,瞬时刺穿苏幕的肩头,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将人踹了出去,鲜血横流,染红衣衫,身姿依旧笔直。 寝殿大门,被撞开。 蜂拥而至的东厂幡子,快速将李润摁住。 栾胜领着人,疾步行至皇帝面前,磕头行礼,“奴才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奴才护驾不利,请皇上恕罪!”苏幕跪地。 李润,彻底傻了眼。 第3章 她从乱葬岗爬出来 “把这个逆子押下去!”皇帝龙颜大怒,“朕要将这些篡位的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栾胜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手一挥,李润便被人拖了下去。 宫内闹腾了一场,等着苏幕随着栾胜出了皇帝寝殿,外头早已天黑,耳畔还能传来纷乱的甲胄声,应该是在肃清逆贼。 “雍王和睿王的人忙着呢!”栾胜眯了眯眸子,瞧着她面上的红肿,转而盯着她肩头的血肉模糊,神色微沉,“跟着来!” 苏幕颔首,“是!” 进了房。 栾胜转身拿了药箱出来,“以你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李润,你这是何苦?” “义父伺候皇上这么多年,皇上什么性子应该比我清楚。”苏幕站在那里,窗口的风裹挟着寒意,染血的衣裳贴在身上,冻得她不自觉的绷直了身子,“若是二皇子由我亲自捉拿,来日若是皇帝算计起来,我怕是小命休已。” 伴君如伴虎,不得不防。 “是这个理儿。”栾胜点头,“但你也不至于挨这一剑。” 苏幕垂眸,瞧着肩头的血色,“若无救驾之功,待事情平定,我怕是要活不成的。” 打开药箱的手,稍稍一滞,栾胜若有所思的盯着她,“长大了,不一样了。” “是义父教的!”苏幕接过栾胜递来的金疮药和止血散,拿了一卷绷带,转身朝着屏风后走去。 栾胜定定的望着屏风,神色微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初见她时,她血淋淋的从乱葬岗爬出来,周身戾气腾然,那一瞬的苏幕,像极了深山老林的野狼,龇牙咧嘴,恨意了然。 苏幕的动作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包扎完毕,走出了屏风,除了面色苍白,行动间与寻常无恙。 栾胜回过神,瞧着她手脚麻利的将药箱收拾妥当。 二人刚要坐下,外头便传来了声响,“督主,皇上传召!” “义父先去忙吧,我没事!”苏幕将药箱放回原位。 栾胜点头,若有所思的吩咐,“你去东宫盯着,没有别的事,不要离开太子殿下身边半步。” “是!”苏幕知道义父的意思,诸王率兵入宫,是否会成为第二个李润,尚未可知,护住太子是上上之策。 换了身衣裳,苏幕便去了东宫。 东宫太子——李璟,为先皇后所出,其上还有一位亲姐——长公主李瑶。 先皇后王氏与皇帝是发妻,诞下李璟之后,血虚而死,皇帝痛心不已,在先皇后走时,连夜立李璟为太子。 太子李璟,为人昏庸无能,但在外人看来,储君太过无能,将来不足以震慑朝堂,稳住江山社稷,是以这些年废太子的声音偶有响起,都被皇帝压了下去。 东宫内外,重兵防守。 “苏幕!”李璟就在檐下站着,见着苏幕过来,当即喊出声来,“你快过来!” 苏幕提着曳撒,躬身近前,“给太子殿下请安!” “父皇派人过来,不许本宫出去,本宫有些着急,不知父皇如何?外头形势如何?苏幕,你快给本宫说说。”李璟急得直冒汗,在原地来回踱步。 见着苏幕没吭声,李璟急了,“苏幕,你倒是说话!” “殿下放心,皇上安好,一切安好。”苏幕躬身回答。 李璟盯着她,定定的看了半晌,“没了?” 苏幕没吭声。 “就这样?”李璟压了压眉心,“苏幕,你怎么跟个木头人似的?” 苏幕垂着眉眼,一副恭顺的样子。 “跟本宫进来!”李璟转身进了寝殿。 苏幕犹豫了一下,终是跟了上去。 哪知,她前脚刚进寝殿,后脚……寝殿的大门便合上了,腕上一暖,是李璟笑盈盈的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怀里,“苏幕,你没事真好!” 苏幕面色骤冷,厌恶至极。 第4章 带他回去 “苏幕,你受伤了?”李璟担虑的瞧着她,“要不要紧?” 苏幕垂着眉眼,敛了之前的厌恶之色,“回太子殿下的话,习武之人,带点皮外伤是正常的,只要主子安全,奴才死也甘愿。” “你快些坐。”李璟忙道,“御膳房近来做了新式的糕点,本宫特意留了些给你,这就拿给你尝尝!” 苏幕行礼,“奴才不敢!” “苏幕?”李璟愣了愣。 苏幕神色寡淡,立在一旁岿然不动,她是奉命来保护太子的,其他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当年要不是你,本宫已经死了。”李璟低低的说,“本宫在宫里没什么朋友,就想着……” 苏幕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变化,“若太子殿下,真的记得当年之事,就不要靠奴才太近。” 这是,实话。 李璟刚要开口说话,外头却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 “殿下,锦衣卫的人来了。” 苏幕跟在李璟的身后,走出了寝殿。 来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东厂的死对头,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与苏幕相比还真是不遑多让。 沈东湛是谁? 当年栾胜接手东厂,其势快速壮大,眼见着要吞了锦衣卫一人独大,却冒出个齐侯世子沈东湛。 此人心狠手辣,仗着齐侯爷当年的功勋,以及在朝堂中的威信,接过了锦衣卫的烂摊子,不过数年光景,便将锦衣卫壮大至今日,可以与东厂抗衡。 沈东湛剑眉星目,容貌俊俏,一副好皮囊不知骗了多少无知少女,看不到内里的龌龊手段,满腹阴谋诡计。  苏幕迎上沈东湛,各为其主,杀机暗藏。 “太子殿下!”沈东湛行礼,“臣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太子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瞥了一眼苏幕,说不清楚是什么神色。 “怎么沈指挥使也来了?本宫有苏幕在侧,无需他人保护!”李璟负手而立,“沈指挥使回去罢!” 沈东湛还没说话,身边的副使——周南,倒是先开了口,“太子殿下觉得,这阉狗能保护您吗?何况这阉狗,之前跟二皇子等一起谋逆,闯入了皇上寝殿,意欲弑君夺位,谁知道她现在安的什么心?” 阉人? 嗯,说的是苏幕。 谁不知道,苏幕是栾胜的义子。 东厂大太监的义子,东厂的二把手,苏幕的名册,落在宫籍档案上,身份便是:太监! “苏幕,他说的是真的吗?”李璟问。 苏幕不温不火的回答,“回太子殿下的话,后半句是真的。” 她的确随着二皇子,闯入了皇帝寝殿,假意帮着二皇子弑君夺位。 “那前半句呢?”李璟追问。 冷剑骤然出鞘,苏幕快如闪电。 若不是沈东湛反应够快,一掌拍开苏幕的剑,只怕已经削下了周南的脑袋。 下一刻,苏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周南踹下了台阶。 风吹着宫灯摇晃,苏幕立在台阶上,冷眼睨着滚落在院中的周南,“多谢指挥使送的这份大礼,我代义父就此谢过,也代东厂……收下他!年修!” 黑暗中,窜出一名蕃子,扑通跪地,“千户大人!” 夜风起,剑归鞘。 苏幕幽然转身,“带他回去,阉了!” 第5章 沈东湛捕苏幕 沈东湛怀中抱剑,好整以暇的望着苏幕,“想从锦衣卫拿人,苏千户得先问过我。” 苏幕挑眉,“沈指挥使说笑了,主动送上门的,东厂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漆黑的夜色中,硝烟弥漫。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李璟出来打圆场,“宫里闹腾了一场,你们若再这里打起来,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谁都讨不了好,就此偃旗息鼓,都别争了!” 沈东湛行礼,“臣,明白!” 苏幕躬身,“奴才,明白。” 东宫,一夜无事。 外头不管多闹腾,没人敢闹腾到这儿来。 黎明前夕,东厂来人,苏幕抬步就走。 “苏千户!”沈东湛开了腔。 风吹着宫灯肆意摇晃,落在苏幕的眼中,唯有凉薄翻涌,她幽然转身,面色寡淡的瞧他,“沈指挥使,有何指教?” “苏千户……要小心!”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照不宣的扯了唇角,“改日有机会,与沈指挥使讨教一番,如何能像沈指挥使这般八面玲珑,博圣上欢心。” 沈东湛薄唇轻勾。 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周南气不打一处来,“太嚣张!” “你不是已经领教过?”沈东湛轻嗤,若摒弃双方的立场,就苏幕的办事能力而言,他还是很欣赏的。 苏幕,有嚣张的底气! 周南只觉得面上挂不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出了东宫,苏幕回了自己的住处。 栾胜已经在等她,半盏烛光,半杯清茶,“回来得正好。” “义父让人传信,苏幕不敢耽搁!”她立在烛光里,神色淡然。 栾胜点头,将一封书信放在桌案上,“自己看!” 信,并是二皇子亲笔,但……看上去似乎是以二皇子的语气写的。 “定远侯?”苏幕皱眉,“尚远?” 栾胜扶着桌案起身,“尚远此人,远驻定远州,看着闲事不管,实则老谋深算,阴险狡诈。其背地里与二皇子勾结,如今二皇子兵败被擒,他肯定早有准备。皇上密旨,暂时不惊动尚远,找回账本,寻回被二皇子私藏的金银珠宝!” “有这封信,皇上为何不直接擒拿定远侯?”苏幕不解。 谋逆之罪,其罪当诛。 “定远侯曾经对皇帝有救命之恩,单靠这么一封书信,很难落实罪责,而且这封信并非二皇子亲笔,到时候尚远一口咬定这是栽赃陷害,皇帝会落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栾胜负手而立,“你收拾一下,去一趟定远州,你办事我放心。” 苏幕拱手,“是!” “锦衣卫那头应该也得了消息,你得赶在沈东湛之前,找到账本,拿回财物。”栾胜拍着她的肩膀,“金银珠宝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账本,上面记录着二皇子一党,进献财帛的名单。” 苏幕眯了眯眸子,“也就是说,这是一份谋逆犯上的乱贼名单?” “兹事体大,莫要让锦衣卫抢了头功!”栾胜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沈!东!湛! 快马加鞭,苏幕轻装简行,随行只带着几个得力的心腹,抄小路直奔定远州,必须赶在沈东湛之前,赶到定远州。 小土坡前,沈东湛怀中抱剑,瞧着不远处策马疾驰的一行人,薄唇轻勾,“果然,东厂使出了杀手锏。” “有苏幕这阉狗在,此事怕是不好办!”周南面色凝重。 沈东湛侧过脸瞧他,清隽的面上漾开些许嘲讽,“吓破胆了?” “卑职是怕东厂的人,不择手段。”周南解释。 沈东湛瞧着远处的尘烟,唇角的笑意愈发浓厚了些许,“东厂不择手段又不是头一回,只不过这一次没那么容易,前面……会有人等着她!” 诚然,定远侯尚远早有准备。 途径一线峡的时候,苏幕忽然勒住了马缰。 “大人?”年修不解,“怎么不走了?” 苏幕扬起头,瞧着两侧的山峡,目色沉沉如刃,“你有把握一口气冲过去吗?” 年修:“……” 有点困难。 须臾,苏幕瞧了一眼身后,目光晦暗不明。 “大人,他们怎么停下来了?”周南跟着沈东湛,远远的跟着苏幕一行人,此刻见着苏幕等人停在一线峡前,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沈东湛皱了皱眉,脊背处隐约窜起丝丝寒凉,好像有点,不太对……尤其是苏幕这一回头,即便隔着距离,她根本看不到他们。 第6章 皇却在后 周南心里也有些隐忧。 苏幕是谁? 东厂大太监的义子,为人阴狠狡诈,从不讲什么道义,不择手段的事儿多了去,她会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苏幕知道,我就在她身后。”沈东湛皱眉。 周南凑上前,“大人,既然苏幕知道,为什么没反应?” “你领着人往回走。”沈东湛低语。 这意思,周南明白。 沈东湛依旧站在原地,他倒要看看,苏幕想干什么? 一线峡。 苏幕翻身下马,众人齐刷刷下马。 “怕是有埋伏。”年修环顾四周,“这两边石壁下的碎石都是新落的,要不咱们绕道?” 一线峡,顾名思义只能走这一条线,若是两边碎石落下,能将他们生生活埋。 苏幕让底下人牵了一匹马,将一样东西拴在马尾处。 他们带出来办差的马,自然都是极好的,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倒是可惜了! 年修会意,手一挥,所有人快速上马。 “不能让锦衣卫看笑话。”苏幕翻身上马。 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刹那间马声嘶鸣。 白雾在峡谷内弥漫,一米之外人畜不分。 除了能听到纷乱的马蹄声,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是说,那些蛰伏在一线峡上方的死士,根本无法精准的投下巨石。 丢早了,东厂的人已撤回。 丢晚了,东厂的人全跑了。 别说是这些死士,不远处的沈东湛,只看见前方腾起一番白雾,东厂的人快速没入了迷雾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等到尘烟过去,一线峡前空无一人。 “大人!”底下人上前,“现在怎么办?”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定远侯真是养了一帮废物,这么好的天时地利,居然没挡住苏幕! 他们再不过去,苏幕……肯定跑远了。 过了一线峡便是宽阔之地,再想埋伏已是不能,苏幕瞧一眼回头路,“今夜,就在这镇子上的客栈落脚。”年修行礼,速速安置。 这镇子不大,刚好有一间客栈可供落脚。 天色不早,苏幕领着人进了客栈,就在楼下大堂里坐着,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掌柜的,好酒好菜只管上。”年修打了招呼。 掌柜弓着腰凑上前,笑呵呵的给苏幕擦桌子,“这位爷,你们是过路的商客?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废什么话,还有没有客房?”年修问。 掌柜连连点头,“有有有,楼上都是空的,那我这就叫人安排。” “赶紧的。”年修坐下。 瞧着掌柜转身的背影,苏幕眯了眯眸子,顾自倒了杯水凑到鼻尖轻嗅,然后又轻轻的放下。 见状,年修做了个手势,蕃子快速进了厨房。 须臾又退了出来,伏在年修耳畔低语。 “公子,没事。”年修开口。 出门在外,喊一声公子表示低调。 苏幕的指尖,轻轻从桌案边缘试过,“到处都是灰尘,还说没事?” “奴才这就……” “我是这个意思吗?嗯?”她尾音拖长,意味深长的吩咐,“人是铁饭是钢,总归要吃饭的。告诉掌柜的,待会锦衣卫要过来,让他上菜慢一点,锦衣卫……可不好惹。” 年修颔首,起身离去。 一听说还有人要来,掌柜委实愣怔了一下,“敢问这位客官,是什么人?” “锦衣卫,听说过吗?”年修问。 掌柜面色骤变,“那这饭菜……” “我们先吃,他们随后就到。”年修冷冷的瞧着掌柜,“锦衣卫不好惹,要小心伺候,他们手里捏着皇令,是可以……” 说着,年修做了个“咔擦”抹脖子的动作。 掌柜连连点头哈腰,“知道,知道!” 过了半个多时辰,饭菜都上齐了,沈东湛领着人黑着脸从外头进来,在其身后跟着面色微白的周南,以及……三张陌生面孔。 苏幕皮笑肉不笑,“是这妙笔书生,将沈指挥使画得太丑,污了皇上的眼睛?要不然,沈指挥使为何这般神情?如丧考妣!” “苏幕!”沈东湛冷冷的喊出她的名字,“你……真是好样的!” 第7章 气急败坏的指挥使 “出行之前,皇上担心东厂和锦衣卫会有什么误会,所以我便向义父提议,请了妙笔书生在后,以便皇上能亲眼看到,咱们这一路上的好风景!包括在一线峡之前,沈指挥使袖手旁观看热闹的画面!”苏幕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咱们吃好了,沈指挥使……慢!用!” 音落,她拂袖而去。 留下满桌狼藉,剩菜残羹。 直到苏幕上了楼,东厂的人把守住了楼梯口,周南才恨恨的吐出两个字,“阉狗!” 妙笔书生是谁? 那是东厂特意从江湖上找的能人,据说一笔成画,绘的速度极快,而且栩栩如生,不似史官却胜似史官,深得皇帝的喜欢,并委以重任。 “在下出来的时候,皇上照例派了四人相随,之前一线峡……”妙笔书生一张白面,泛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在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尽量还原沈指挥使,袖手旁观的画面。” 沈东湛这些年,脾气收敛了不少,若是换做当年,定会一剑劈了他。 “沈指挥使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去休息了!”妙笔书生拱手,领着带来的三名便衣侍卫,抬步朝着二楼走去。 沈东湛落座,一张脸黑成了炭。 还以为是螳螂捕蝉,让东厂的人开路,谁知……皇帝在后面盯着。 这也难怪,皇帝生性多疑,对外臣的怀疑远胜于家奴,锦衣卫终究不是贴身伺候皇帝的人,委实不如那些绝嗣的阉人,更得皇帝信任。 “大人?”周南满脸愤懑,“难道就这样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沈东湛瞧着桌案上的剩菜残羹,眉心微凝,仿佛没听到周南的话。 “大人?”周南又喊了一声,“您怎么了?” 气过头了? 沈东湛俊眸微眯,“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周南:“……” 大人,何出此言? “大人,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这帮阉狗明日定会一早就启程离开。”周南低声劝慰,“咱们也得养精蓄锐。” 已然是这般境况,再纠结也没用,这狗屁妙笔书生,就跟狗皮膏似的黏着,奉的还是皇命,摆明了就是东厂给他们设的绊子,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却能恶心人。 沈东湛起身,双手抱剑,舌尖从后槽牙处舐过,一副气急无处发的模样。 看的周南心惊肉跳,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阉!狗!”沈东湛咬着后槽牙。 二楼。 苏幕忽然打了个喷嚏。 年修:“……” 回过神来,年修慌忙合上窗户。 “千户?”年修瞧着眉心紧蹙,坐在桌案前的苏幕,“是不是路上走得太急,受凉了?” 烛光里,苏幕顾自倒了杯水,修长的指尖轻执着杯盏,淡然抿了一口,薄唇只冷冷的匍出两个字,“多事!” “是!”年修行礼,快速退出了房间。 须臾,妙笔书生悄然进门,“千户大人!” “都送回去了?”苏幕问。 妙笔书生从袖中拿出一摞画纸,含笑呈在她面前,“按照千户大人的吩咐,第一时间便往回送,另外……在下还多描了几张,赠给千户大人,以作消遣之用。” 修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捻起画纸,苏幕笑得邪性。 画纸上的沈东湛立在小土坡前,眉目恣意,唇角含笑,她几乎可以想到,当时的沈东湛该有多得意,以为她苏幕会傻乎乎的,为锦衣卫开路。 “蠢货!”苏幕指尖一松,画纸轻飘飘的落在桌案上,“想必皇上会很满意。” 妙笔书生笑了笑,“若锦衣卫这次不做出点什么,只怕回去之后,就不是一顿训斥那么简单!” 事成,是东厂尽心竭力的结果;事不成,便是锦衣卫袖手旁观的缘故。 不管怎样,都能把苏幕和东厂,摘得干干净净,黑锅全甩在沈东湛头上。 “千户大人,今夜……” “好好睡觉。”苏幕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妙笔书生拱手,“明白!” 待妙笔书生走后,苏幕仍坐在那里,仿佛在等着什么。 杯盏在手,茶已温。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外头终于闹起来了…… 苏幕勾唇,只听得这刀剑声、桌椅板凳掀翻声,声声悦耳。 第8章 我得不到,你也休想 大堂内,乱作一团,周南一脚踹开了袭上来的黑衣男子,被踹翻的烛台倒伏在地,漾着明灭不定的光亮。 眼见着沈东湛旋身踹飞了两个黑衣人,周南急得直骂娘,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二楼,“去他娘的,不是说要全画下来吗?这会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了?这么大动静,到底是聋还是瞎?” 年修就在站在楼梯转角处,美滋滋的听着底下的闹腾。 “大人,不下去帮忙吗?”底下的蕃子问。 年修瞧了一眼身后,苏幕的房门依旧关着,压低了声音告诫众人,“锦衣卫在一线峡的举动,皇上定是深感不满,如今有这么好的表现机会,自然是要让给他们的。人嘛,做人留一线,总归要给他们留条活路。” “是!” 年修双手抱胸,时不时探出头往外看。 哎呦,真是一出好戏,精彩得很! 沈东湛,面色越来越黑。 周南,边打边骂娘。 更关键的是,东厂的所有人都吃饱喝足,袖手旁观,而锦衣卫呢……饭菜随着桌案掀翻在地,连一口热汤都没喝上。 等到下面没动静了,苏幕慢悠悠的起身去开门。 “千户大人!”年修行礼,“无一人生逃。” 苏幕双手负后,温吞的踱步至楼梯口,居高临下的坐在凳子上,面色黑沉的沈东湛,淡然道了一句,“沈指挥使辛苦了。” 周南胳膊上挂了一道血痕,恨恨的瞪着她,“你们东厂什么意思?一群人看热闹,没一个下来帮忙的,之前好意思说咱们袖手旁观?” “眼下是个表现的好机会,我怎么能夺了锦衣卫,立功的机会。”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周南愤然,“立功表现,你倒是让那书生出来啊!” “忘了告诉你们,妙笔书生……夜里需要休息。”苏幕负手立在那里,勾唇似笑非笑。 沈东湛站在大堂内,仰头望她,分明是个阉人,却将脊背挺得笔直,自带冷飒肃杀之气,明灭不定的烛光落在她面上,棱角分明的精致五官,极具攻击性。 四目相对,谁也不服谁。 “大人,抓住一个活口!”门外的锦衣卫拖着一个重伤的黑衣人进来,“是不是要审……” 音未落,苏幕眸色陡戾。 沈东湛心头顿叫“不好”,却是为时太晚。 苏幕,杀心已起。 银光乍现,活口骤然闷哼,当即歪着脑袋没了动静。 周南急速冲过来,却只见着黑衣人脖颈处,扎着一枚银针,再探动脉,已无生还可能,“阉狗,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幕勾唇,“东厂得不到的,锦衣卫也休想。” “杀了也好!”沈东湛立在那里,身段颀长如玉,一双丹凤眼含了三月暖春,带了几分笑意,可这笑意不达眼底,让人看着五内发怵。 苏幕敛了所有情绪,拂袖而去。 “大人,东厂欺人太甚!”周南上前。 沈东湛眉头微挑,示意他莫要多言,与苏幕交手,硬碰硬是不行的,还得……靠脑子! “呸,死阉狗!”周南朝着楼梯口,狠狠啐了一口。 后半夜的时候,外头下起了大雨,一直到凌晨都没有雨停的意思。 轻装简行,斗笠蓑衣。 苏幕策马,冒雨前行,蕃子紧随其后。 “如千户大人所料,锦衣卫果然比咱们提前出发,按照行程推算,已经到了前面的林子里。”年修一张嘴,雨丝就往嘴里飘,嗓音略含糊不清。 俊眉横挑,苏幕美眸眯起,“注意脚下,不要落得跟锦衣卫一般下场。” 下场嘛! 肉眼可见。 沈东湛斗笠蓑衣,立在路边,略显无奈的瞧着陷在泥潭里的马匹,周南正捋着袖子,与众人一道冒雨将马匹往上拽。 马声,嘶鸣。 “沈指挥使出行的时候,没仔细阅看地形图?这条路晴天无恙,雨天便成泥泽,马匹容易打滑陷入。”苏幕坐在马背上,隔着雨幕,望着站在路边的沈东湛,“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出门,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周南气呼呼的冲上来,却被马蹄溅起的泥水泼了一脸,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大人?”周南气急。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苏幕,别得意! 好戏,在后头呢! 很快,苏幕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该死的东西!” 第9章 巴豆的故事 “该死的东西!”苏幕咬牙切齿。 大雨瓢泼而下,打在斗笠上,打在蓑衣上,哔啵作响。 策马而来的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纵他一身泥泞与狼狈,亦不减周身英气,“苏千户,你们东厂的马似乎不怎么好,会不会是马夫渎职,没有好好养着,以至于才跑了这么点路,就已经躺下歇息了!” “大人,卑职知道这是什么马!”周南开口。 沈东湛“哦”了一声,复问,“什么马?” “软脚马!”周南一开口。 身后,满是随行锦衣卫的嘲笑声。 音落,沈东湛磁音高喝,“走!” 马队策马扬长,气势如虹。 “一定是他们锦衣卫搞的鬼!”年修愤然。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她仔细看过了,这些马无一例外都是拉稀不止,定然是出发前,被人喂食了巴豆这些东西。 初始马匹未见异常,跑了一段路便承受不住了! “千户大人,怎么办?”年修急了。 如此一来,岂非让锦衣卫的人抢了头功? 雨幕婆娑,苏幕邪冷勾唇,素来以端正自持的沈东湛,居然也有这么不择手段的一日,真叫人刮目相看! 看来此番任务,会有趣得很! 定远州,简城。 简城这地方,乃是内外交通要塞,这地方易守难攻,国之门户也,因为山高皇帝远的缘故,又因为定远侯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是以这定远州之事,一直无人敢管。 当地的老百姓私底下,都称定远侯府和定远侯为:小朝廷,土皇帝。 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人人畏惧,敢怒无敢言。 城内,龙蛇混杂。 沈东湛赶到简城的时候,正值晌午,日头还算不错,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让一行人看上去极为倦怠。 统共八人,分三批进入客栈。 毕竟,这么多人住在一起,难免会招人怀疑。  周南和沈东湛一处,其他六人则是三人一群,各自便装易容,住在三个不同的房间。 “爷?”周南低唤,瞧一眼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堂,压着嗓门开口,“没瞧见东厂的踪迹,多半还在路上。” 他们一把巴豆,甩了东厂和妙笔书生,真是痛快极了! 沈东湛剥着嫩花生,锐利的鹰眸快速掠过周遭,暂时没发现任何异常。 但,这是尚远的地盘。 “尚远的杀手能蛰伏在路上,说明他早有准备,不要掉以轻心。”沈东湛低语。 伙计上了酒菜,帕子往肩头一甩,笑盈盈的开口,“两位爷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吧?以前没见过。” “怎么,这简城是你家,外头的人,来不得?”周南五大三粗,捻着酱肉往嘴里塞。 伙计弯腰赔笑,“这位爷好大的火气,是咱多嘴!咱多嘴了,两位莫要生气!” “我这兄弟行走江湖惯了,性子躁了点,小二哥莫往心里去。”沈东湛抿唇,“咱们走南闯北,途径简城,听说简城的茶花开得最好,所以进来看看。” 一句话,把自个江湖人的身份点了透。 江湖人游走惯了,放浪不羁,行为乖张一些倒也不足为奇。 伙计见惯了江湖人,是以心下落了底,“两位说得是,咱们这儿的山茶花,花期长,品种繁多,最是好看得紧,尤其是白云山上的山茶花。” “白云山在哪个位置?”沈东湛问。 周南一愣,自家大人不会真的想去吧? 伙计指了路便退下了,饭后,沈东湛还真的拾掇拾掇去看花去了。 周南:“……” 这是看哪门子的花?  白云山上白云观,白云观内供的是三清。 沈东湛在白云观前下了马,领着周南走进去。 周南愣怔,瞧着眼前熙熙攘攘的香客,“为何……香火这么好?” 这般热闹的场景,快赶上天子脚下的皇家寺庙了! 白云观后面的山上,白茶开得极好,整个山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若浮云散落,与天际接壤,游者甚众。 “这茶花,还、还挺好看的。”瞧着一旁有书生吟着酸腐诗句,周南好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沈东湛挑眉看他,意味深长的叹道,“有空多读点书!” 周南:“……” 不远处,美人如云,花颜似——尚云茶。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第10章 美男计 定远侯府虽然家大业大,但其膝下人丁单薄,唯有一子一女,长子尚云杰,次女尚云茶,为孪生兄妹。 眼下,尚远并不在简城,但定远侯府防守严密,想要拿到账本就不能轻举妄动。 据探子回禀,尚远曾将二皇子赠送的盒子,藏在了书房的密室内,说是什么天山雪莲,实则内里就藏着账本。 所以沈东湛要进了定远侯府,才有可能,不着痕迹的拿到账本! 皇上口谕:不许打草惊蛇! “爷,美男计啊?”周南偷笑。 沈东湛骤然微凛,冷着脸横了他一眼。 周南当即敛了神色,半垂着头不敢多言。 “要不你去?”沈东湛凌然。 周南哪敢,当即赔笑,“不敢不敢,祝爷马到成功。” “呵!”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捏了把冷汗,说实在的,凭自家大人这般好容色,委实没有泡不到的妞,左不过……这定远侯府的千金小姐,怕是不太好惹。 如此牺牲,似乎有些…… 不得不说,沈东湛的出现,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玄袍加身入花丛,面如冠玉谁家郎? 沈东湛惯来墨袍在身,此刻立在茶花园里,一黑一白分外鲜明,和着他那张足以骗走小姑娘的俊俏容脸,引得那些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纷纷侧目,一不小心红了脸。 “小姐,你看那人!”最先注意到沈东湛的,是尚云茶身边的丫鬟。 尚云茶一眼望过去,只见那俊俏的郎君,立在花丛中冲她微微一笑,瞬时愣在了原地。 寻常女子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已婚配了人家,许是连孩子都有了,唯有她至今待字闺中,便是因为她要选的夫君,必须得人中龙凤。 这么一耽搁,便到了现如今的年岁! “小姐,他长得真好看!”小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着。 尚云茶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这简城内的富家公子,凡是适龄的男儿,她都瞧得差不多了,怎么没见过这人? “许是外乡的。”尚云茶低语。 周南时不时的盯着这边的动静,瞧了半晌没见着她们过来,心下有些着急,“爷,怎么还不过来?您是不是得吹个口哨什么的?勾搭一下?” 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声冷斥,“蠢货,你以为是驯马?”    还吹口哨? 还勾搭? 约莫过了半晌,尚云茶转身离开,遣了丫鬟过来问了句,愿不愿意去茶寮喝杯茶? 尚云茶倒也不是这么肤浅的人,见着俊俏男子就往上扑,总归是要说两句,了解一番,定远州这一带因着龙蛇混杂的缘故,民风较为开放,不似都城那般拘谨。 来之前,沈东湛就派人查过,定远侯最宠爱的便是这个女儿,是以别看这尚云茶,现在是一副温柔贤良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刁蛮任性的主。 只要搞定了她,进定远侯府绝没问题。 事实,诚然如此。 沈东湛一句“来此赏玩,暂住客栈”,就引得尚云茶相邀入府。 “虞公子,可愿意?”尚云茶盈盈浅笑。 论容貌,论身段,尚云茶绝对是百里挑一,只不过这品性嘛……入了这定远侯府,就未必能出得来。 早前就有风传,说是有男子街头不知所踪,可能跟定远侯府有关。 “定远侯府的小姐相邀,在下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沈东湛扯了扯唇角。 定远侯府,高墙林立,气派异常,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匾额,这匾还是昔年皇帝亲笔所写,足见荣耀。 刚进大门,便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帮人。 尚云茶喊了一声,“哥哥又带了什么人回来?” 前方的人,当即顿住脚步。 “哟呵,还有脸说我,你自己不也往府里带?爹近日不在府中,你少管我!”尚云杰轻嗤,视线在沈东湛身上停了一下,忽然意味深长的摸着下巴,“原来如此啊!” 尚云茶生怕他多说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成日捣鼓这些丹啊药的,小心吃死你!” “我这修仙练道的,总好过有些人不加节制吧?”尚云杰侧过身,露出了身后那名鹤发童颜的道人,“这是我新请来的无尘道人,给我客气点!” 沈东湛眉心一皱,无尘道人? 无尘道人亦是目色一沉,沈东湛? 四目相对,一个装浪子,一个唬傻子。  沈东湛:“……” 无尘道人:“……” 第11章 好事,别紧张! “无尘道人?”尚云茶满脸不屑,“上次那个什么道人来着!最后拿了钱跑路,连你的丹炉都给炼炸了,呵……这次还不定怎样呢!” 许是被戳中了痛处,尚云杰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修行之人,最忌动怒。”无尘道人开口,拂尘一甩,幽幽道了一句,“无量寿佛。” 尚云杰心下一动,“是,道长说得极是,咱们不跟这些鼠目寸光的人计较,这边请!这边请!” 有那么一瞬,沈东湛很想戳穿,但转念一想,谁还不是两幅面孔? 于是乎,一个跟着尚云茶走,一个跟着尚云杰走。 行至药庐,尚云杰因为有事而离开。 乔装成道童的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赶紧合上了药庐的院门,“爷,他也混进来了?” 什么无尘道人,可不就是苏幕嘛! 苏幕压了压眉心,“咱们能混进来,他自然也可以,不过……他应该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他现在跟着尚云茶,会不会比咱们快一步找到账本?”年修有些担心。 毕竟,女人最容易心软。 “尚云茶是什么人,来之前都查过了,还需要我多说吗?”苏幕轻嗤,“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这女魔头,既然他想当尚云茶的入幕之宾,那我就成全他,总不好让他空手来空手回。” 年修一怔,“爷,您想怎样?” “好事,别紧张!”苏幕挠挠额角,“盯着点,今夜我去会会他。” 年修颔首,“是!” 何止苏幕,沈东湛也想会会这“无尘道人”。 白日里倒也罢了,各自忽悠。 到了夜里,二人悄然退场,就跟说好了似的,默契至极的,在花园的假山群里碰了面。 沈东湛:“……” 苏幕:“……”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互不戳穿。”沈东湛环顾四周。 “各凭本事。”苏幕扫一眼周围。 再无多话,分头行动。 两个理智的人,脑子分外清醒,他们是奉命办皇差的,若是办砸了,皇上跟前谁也讨不了好,较劲归较劲,相互拆台对谁都没好处。 只是…… 不拆台,不代表不使绊子。 沈东湛知道苏幕不会安生,所以处处防着,吃的喝的全部都是细查了一遍,才敢下腹。 饭后,到了厢房之后,沈东湛与周南,又仔仔细细的将门窗、摆设以及香炉等物,全部验过之后,才算松了口气。 “爷,没事!”周南拍着胸脯保证,“卑职今晚守在外头,保管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 沈东湛审视着他。 “卑职保证!”周南举手发誓。 沈东湛心头有些不安,“今夜,我出去一趟,看好了……要是暴露了身份,为你是问!” “是!”周南行礼。 然则,你不去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去找你。 尚云茶满面绯红的闯进房间,衣衫单薄,姣好的身段于轻纱衣下若隐若现,她脚步虚浮,一进来便媚眼如丝的盯着沈东湛。 周南:“……” 完了! 沈东湛:“……” 苏!幕! 说是互不戳穿,可谁也没答应不使绊子! “爷?”周南急了。 这要是成了真,那他家大人可就吃大亏了。 谁不知道,沈指挥使在原宅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二人情谊甚笃,以至于在皇帝跟前这么多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足见洁身自好。 “你先出去!”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尚云茶瞬时扑了上来,抱住了沈东湛。 周南慌了神,若是七尺汉子,咱提刀就劈了,可这是娇滴滴的姑娘家。 “出去!”沈东湛低喝。 周南撒腿就跑,自家大人真不容易,为了办好皇差,不得不牺牲自己。 房门,重重合上。 沈东湛警惕性太高,但尚云茶就不一样了,本身就看中了沈东湛,又加上这么一星半点的好东西,很容易中招。 苏幕知道沈东湛的本事,所以她不能让沈东湛有出手的机会,唯有让尚云茶拖住沈东湛,东厂才有机会先拿到账本。 一身夜行衣,苏幕纵身跃上房顶,悄然伏在了厢房的屋顶上,掀开了一片屋瓦。 底下,尚云茶如同狗皮膏药似的,黏在沈东湛身上,扒拉着他不肯撒手,可见药效甚好。 苏幕放了心,直奔书房。 殊不知,在她走后,沈东湛微仰着头,瞧了一眼屋顶。 第12章 苏千户,练得不错 定远侯府的书房很是宽敞,明明是个武将,非要搞这些门面,书架上的书,好多都是没有翻过的,页面崭新。 也是因为如此,苏幕找起密室来,并不费多大功夫,找灰尘最少的,便是! 墙上有个烛台,边上的书架极是干净,但地面不然,一道浅浅的灰尘痕迹,可见是有过挪动的,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这个烛台的灯油,较之所有的烛台最少! 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苏幕快速拧了烛台进去。 眼下是守卫交班,防守出现了一盏茶的空档,所以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在这一盏茶的时间内,把账本找出来。 密室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奇怪的是,这密室内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一间石屋,空空荡荡的,倒像是……心下大骇,是陷阱! 苏幕转身就跑,就在她即将跑出去的瞬间,石门骤然关闭,却不防有一道黑影快速闪入。 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更可气的是,还有人自投罗网? “把账本交出来!” 是沈东湛的声音。 苏幕切齿,“愚不可及!” “拿来!”沈东湛可不会与她客气。 既然她先入了这密室,定然已经先拿到了账本,锦衣卫不可能输给东厂,这账本自然要从她身上讨。 苏幕一掌劈过去,“找死!” 狭窄的密室内,两人近身肉搏,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也不知碰到了石桌还是石椅,一旁的石墙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条黑黝黝的甬道,阴冷的风嗖嗖的从内里涌出。 沈东湛收手,“可见,苏千户没得手。” “那也不见得你能拿得到!”音落,她率先窜入甬道。 沈东湛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二人的功夫,旗鼓相当,轻功速度也差不多。 可是甬道只允许一人通过,也就是说…… “苏千户……很不错。”沈东湛说。 苏幕瞧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这该死的狗东西! 两胸相抵,四目相对,而前方不远处就是出口,出处微有光,有匣置于桌上,只要他们过去就能拿到。 可是,谁也不肯相让。 “等外头的人来了,就会被一锅端!”苏幕冷然。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他拿不到,她也休想,“是苏千户先坏了规矩,不遵守约定!” 说好了各凭本事,可她却对尚云茶下手,拖延他的时间。 狭窄的甬道,苏幕根本没办法动手。 下一刻,沈东湛面色骤变,苏幕终是抽了身,率先冲向了出口。 “苏!苏幕!”沈东湛弯着腰,神色痛苦。 果然是,阉狗……  桌案上,一根蜡烛,一个密匣。 密匣,未上锁。 可到了跟前,苏幕反而不敢动了,谁知道这还有没有机关,可是煮熟的鸭子就在眼前,岂能让它飞了? 捻两个铜钱在指尖,苏幕快速挑开了密匣,内里果然放着一本账簿。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纵身一跃,抓起账簿夺路而逃。 “拿来!”苏幕疾追。 石门被打开的瞬间,苏幕愣了一下,方才……隐隐觉得这有些不太对。 她这一愣怔,沈东湛已经窜出了书房,消失在夜色中。 铩羽而归,有时候未见得是坏事。 年修委实诧异,“爷,您没拿到账本?” “没拿到!”苏幕扯下遮脸布,顾自坐下。 年修赶紧倒了杯水递上,“不是已经拖住了沈指挥使吗?难道是尚远这老贼,没将账本放在书房里?” “放了!”苏幕勾唇笑得邪肆,“沈东湛拿走了!” 年修骇然,“居然让锦衣卫的人捷足先登了!” “沈东湛?呵!”苏幕抿一口水,极是好看的容脸,漾开几分嘲讽的神色,“拿走又如何,锦衣卫要倒大霉了!” 第13章 北苑的人,是谁? 年修自然不明白,“爷,您气糊涂了呀?账本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撤离回殷都,向皇上邀功。” “邀功?这本账簿若是送到了皇上跟前,只有罪没有功。”苏幕神色寡淡,眼底却翻涌着嘲冷的笑意,“账簿是假的!” 年修大惊失色,“什么?假的!” 若是定远侯把假的账簿放在书房里,那就说明,定远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要拿到真的账本,更加难上加难。 因为这一次,已经打草惊蛇! “尚远若是个蠢货,二皇子岂会把全部筹码,都压在他身上?”苏幕眼角眉梢微挑。 年修愣怔,“那您还费这么大的劲儿,大晚上的飞檐走壁?” “我不信,不代表沈东湛不信。”苏幕叹口气,眉心微凝,“沈东湛很快就会发现,拿到手的账簿是假的,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年修想着,“销毁证据。” “你能想得到的事,沈东湛自然也想得到,不过……沈东湛可不是你。”苏幕始终记得临走前,义父的叮嘱。 千万不要,小看沈东湛! 兵家大忌:轻敌。 “那他会怎么做?”年修问。 苏幕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心下微沉。 沈东湛做事太过出人意料,她也吃不准,他会做什么,如同今天夜里,明明看着他被尚云茶拖住了,怎么还会出现在书房呢? “尚云茶,为什么会放过他呢?”苏幕小声呢喃。 年修离得近,倒是听清楚了,小心翼翼道,“瞧着人模人样的,保不齐私底下跟咱们差不离!” 苏幕:“……” 也不是没可能,否则沈东湛为何好好的齐侯世子不当,跑到殷都当什么锦衣卫? 尤其是,翌日一早,苏幕见到了神清气爽的尚云茶。 是的,神清气爽。 这药是无解的,也就是说,昨天夜里…… “气色不错!”尚云杰瞧一眼自家妹子,“可见昨天夜里,这小子伺候得你极好!” 尚云茶云鬓轻抚,笑盈盈的望着他,“那是自然,总好过你那些吃不完的丹药。” “你懂什么!”尚云杰手中握着一个锦盒,内里放着两枚刚从药庐里炼出来的丹丸,“延年益寿,活得长久,才是人生之道!” 尚云茶轻嗤,极是不屑的瞥了苏幕一眼,终是将视线落在丹丸上,“无尘道人果然有这般能耐?这丹丸,可让药人试过了?” 尚云杰刚要开口,管家忽然急急忙忙的跑来,“世子,小姐,后花园、后花园死人了!” “什么?”尚云杰愕然。 倒是尚云茶,狠狠瞪了管家一眼,“大惊小怪什么?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死的是……是……”管家有些犹豫,下意识望着苏幕和沈东湛。 这两人是外人,有些话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说。 见状,苏幕率先作揖,“老道告辞!” “慢着!”尚云杰“吧嗒”一声合上了手中锦盒,指着沈东湛冷笑,“他都不走,你一个方外之人走什么?” 尚云茶面色陡沉,“虞公子是我的客人。” 沈东湛拱手,“既是不方便外人在场,在下告辞!” “等会?”尚云茶急忙握住了沈东湛的手,转头冲管家低喝,“婆婆妈妈什么?有话就说。” 管家自知不能耽搁,压低了声音上禀,“两位主子,是北苑那个人,死了……” 乍听的“北苑”二字,惊得尚家兄妹,面色骤变。 北苑? 苏幕斜睨沈东湛,瞧着沈东湛亦是迷惑之态,可见他也不知道内情。 “去看看!”尚云杰率先迈步。 尚云茶疾步跟上。 北苑。 大批的护院,将此处包围得水泄不通,但无人敢轻易踏入。 苏幕瞧一眼北苑的高墙,此处的墙头比定远侯府里,她所见过的墙更高一些,足足高出了半丈,就像是一个铁桶,将里面的人围困在内,宛若牢狱。 里面住着什么人? 又是怎么死的? 第14章 是他们回来了? 苏幕和沈东湛,跟在后面进了北苑。 一个耳听八方,一个眼观六路,神情几乎一致。 “什么时候发现的?”尚云杰问。 管家在前面领路,温声回答,“今儿一早,底下人发现送进去的晚饭,还放在门口压根没动过,就有些奇怪,开门进来发现已经死了。” 进了这铁桶般的高墙之后,尽是荒凉之景,蔓草丛生,屋舍略显破旧,破碎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 如此情景,让苏幕想起了冷宫。 原以为住在这高墙内,定然是要紧之人,可要紧之人……为何受如此对待?如此囚笼,像是原地放逐。 破败而陈旧的屋子,推开门的瞬间,浓郁的腐败酸臭味,当即扑面而来。 “咳咳咳,臭死了!”尚云茶满脸厌恶,“不知道先透透气吗?是想熏死我?” 管家赶紧行礼,“是老奴不查,小姐恕罪!” “别废话了,进去看看!”尚云杰捂着口鼻进门。 屋内黑漆漆的,乍然从外进入,什么都瞧不清楚。 苏幕眯了眯眸子,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床榻上。 那里,躺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躺着一具尸体。 众人近前,尚云茶忽然“呕”的一声,捂着嘴就往外跑。 别说是尚云茶,饶是尚云杰看了,也觉得腹内翻滚,几欲作呕。 床榻上的女人,瘦骨嶙峋,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因为死了一夜,肤呈褐色,尸斑业已褪了不少,但整个人五官扭曲,颧骨外鼓,眼窝凹陷,眼珠外突,尤显狰狞。 苏幕环顾四周,屋内有很多脏秽之物,可见这女人的活动范围,就是在这屋内。 “真恶心。”尚云杰狠狠的皱了皱眉,“到底是怎么死的?爹说过,不许她死,这得如何交代?” 说是不许死,可人还是死了。 管家上前,“瞧着没有外伤,应该是寿终正寝吧?” 饭菜没吃,说明不可能是中毒;如此瘦弱之人,也没必要让人动手杀她,毕竟她瞧着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活着,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惩罚! “无量寿佛!”苏幕作揖。 尚云杰回过神来,“污了道长的眼睛,罪过罪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东湛不解,“这地方,也不像是有人能闯进来的样子。” 尚云杰挠挠额角,“这可怎么办?爹回来,该如何交代?” “公子,要不要通知侯爷?”管家低声问。 尚云杰有些犹豫,“这女人养在这里这么多年,早不死晚不死,现在才死……真特么晦气!通知是一定要通知的,但是得弄清楚死因,一句寿终正寝,爹是不会相信的。” “这是什么?”沈东湛问。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所有人都看到了女人鼻口的黄物。 这好像是…… “让林大夫过来。”尚云杰眯起危险的眸子。 林大夫是专门负责这个院子的,找他过来自然没错。 只是,苏幕和沈东湛都没想到,林大夫……是个女子。 林大夫背着药箱,进了门便皱起了眉,“这是……怎么了?” “林大夫。”尚云杰指了指床榻上的女人,“看看是怎么死的?” 乍听的人死了,林大夫也吓了一跳,赶忙放下了药箱,“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我且看看!” “林大夫,这是什么东西?”尚云杰又问。 黄色的,鼻腔里的。 “是脑液。”林大夫很肯定的告诉众人,“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幕敛眸,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再看沈东湛,神情从容而淡然,可见……他也懂了。 “脑液?”尚云杰不明白,“脑子里的东西,怎么会从鼻子里出来?” 林大夫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慢慢的伸出手,在女人的发髻上拨找着什么,一寸寸,一点点的找过去。 半晌,她的神情陡然一滞,眉心微凝的抬眼望着众人,“找……到了!” 一枚银针被抽出,长而纤细,细如牛毛。 “谁干的?”尚云杰目瞪口呆。 管家面色发青,浑身抖如筛糠,“是不是、是不是……那些人回来了?”  那些人,是谁? 第15章 这东西,为什么在定远侯府? 管家哆哆嗦嗦的说这一句话,当即换来尚云杰给的一记耳光子。 “你给我闭嘴!”尚云杰咬着后槽牙,那副眦目欲裂的表情里,似乎夹杂着几分惊恐,“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的老骨头!” 管家捂着脸,身子抖如筛糠的退到了门口位置。 不知是否因为管家提了一嘴,尚云杰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只觉得周遭都是阴测测的,当即走出了屋子。 这般如此,倒是让沈东湛和苏幕心生狐疑。 他们? 是谁? 定远侯昔年杀人无数,想来有过不少仇家,自也不屑这些仇家来寻仇,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仇家,能让他们谈之色变? 林大夫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女人的双眼,“也算是解脱了。” “无量寿佛!”苏幕拂尘一甩,目中满是慈悲之色。 若不是知道事情,沈东湛险些以为,这无尘道人真当慈悲为怀,殊不知东厂杀人无数,苏幕更是双手染血,连心都没有,谈何慈悲? 林大夫拎着药箱出去,沈东湛转身欲走。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忽然脚步一顿,转身时正好瞧见,苏幕似乎从女子的手里摸了什么东西出来。 那是…… 什么东西? 苏幕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在经过沈东湛身边时,凉凉的斜了他一眼。 院内。 尚云茶漂亮的小脸,泛着异样的白,见着沈东湛出来,当即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虞公子有没有被吓着,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 “行走江湖之人,早已见惯了生死,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沈东湛瞧了一眼她不安分的手,没有拂开。 林大夫将那枚银针裹在了帕子上,毕恭毕敬的递上,“公子,这……” 银针,凶器。 “被一枚银针贯顶而死,这死法倒是奇特得很!”尚云杰双手叉腰,狐疑的望着那枚银针,“谁会想出来这个方法,杀一个废物?” 尚云茶面色骤变,“是死于这根银针?银针……怎么会是银针呢?” “若是别的倒也罢了,居然会是这样?”尚云杰觉得脑仁疼,“爹回来,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顿了顿,尚云茶忽然冷眼望着林大夫,“林大夫,这银针该不会是你的吧?” “小姐?”林大夫吓得脸都白了,“这话可不敢乱说。” 尚云杰眯了眯眸子,不语。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林大夫连连摆手,“我就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可这杀人、杀人……我是断断不敢的啊!” 沈东湛摇头,“银针就是这位林大夫找到的,若她要杀人,何必多此一举取出凶器,直接说那人是寿终正寝,不是更好吗?” “这倒是!”尚云茶含笑望他,“终是虞公子聪慧,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尚云杰轻嗤,满脸不屑。 出了北苑,众人缄默,谁也没有多说。 好半晌,尚云杰叹口气,“管家,通知我爹吧!这桩事,我做不了主。” “是!”管家战战兢兢的回答,快速离开。 瞧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尚云茶狠狠跺了脚,“真是个祸害!” 定远侯府内,开始地毯式的搜查。 既然能进北苑,要么是武艺高强,要么是熟人作案。 武艺高强抓不住,但熟人嘛……宁可错抓,绝不放过,是以整个定远侯府被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回到药庐。 年修面色凝重,之前他与周南都在北苑外站着,是以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爷,是什么人死了?” “一个瘦骨如柴的女人!”苏幕紧了紧袖中的手,“看上去,她在这北苑已经住了很多年了,只是定远侯并没有善待她,看着像是囚犯,但……又没有铁索之类的东西。” 年修诧异,“那她是自愿留在这儿的?” “床前没有鞋子,可见她下不了床榻。”苏幕仔细回忆着屋子里的情景,“屋子里没有器具,生活不能自理,应该是有专人照顾。” 年修满心狐疑,“若是死于非命,去找那照顾的奴才,不就解决了吗?” “尚家兄妹,完全没有怀疑那奴才的意思,可见这奴才应该是定远侯亲自指派。”苏幕拂袖坐定,“去打壶水。” 年修行礼,“是!” 待年修出去,苏幕徐徐摊开掌心,瞧着手心里的东西,久久回不了神,“这东西,为什么会在定远侯府?” 又为什么,会在那个女人的手里? 第16章 他是沈丘的儿子 半片钿头,银制。 应该是从哪根银簪子上折下来的,呈镂空状,雕些许奇怪的纹路,不似寻常的银簪,雕一些花鸟虫鱼,这钿头上的纹路是一种图腾。 旁人不认得,苏幕却一眼就看出来了,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纹饰? 似乎,很久了吧…… 指尖轻抚,苏幕狠狠闭了闭眼。 墙外头,喧闹声依旧。 沈东湛好不容易脱了身,面色沉沉的拂着衣袖。 “爷?”周南上前。 沈东湛环顾四周,“苏幕拿走了证物。” “什么证物?”周南不解。 沈东湛当时也没看清楚,只看到有些银灿灿的,具体是什么却是不知,只是苏幕向来能将情绪藏得极好,在她脸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猜测的迹象。 不过,沈东湛也觉得奇怪,一个关在北苑的废人,能捏着什么证物呢? 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遗物,要么是凶手留下的…… 外头响起了嘈杂声,伴随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虞公子!”来的是府内的护院,之前打过照面。 沈东湛拱手,“诸位,这是怎么回事?” “虞公子,您虽然是小姐的客人,但公子吩咐了,府内上下全部都得搜一遍,咱们走个过场罢,您莫要介意!”护院拱手回礼,面上恭敬。 可实际上,谁不知道小姐带回来的男人,是做什么的?恭敬,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许是过不了多久,小姐就腻烦了,不照样得赶出去? 一如,之前! 周南几欲开口,却被沈东湛一个眼神逼了回去,终是讪讪的闭了嘴,眼见着这帮人搜屋子就跟抄家似的,眉心皱得生紧。 “虞公子,得罪了!”护院近前,居然开始搜身。 沈东湛也没吭声,由着他们搜他身,继而也搜了周南。 因着没搜到什么,护院意味深长的看了沈东湛一眼,领着人扬长而去。 “爷,他们压根就不像是找凶手。”房门一关,周南便开了口,“那阵势,完全是在找什么东西。” 沈东湛抬手,示意他莫要做声,仔细的观察了门窗,确定外头没人,这才点了一下头,“是在找那个假账本。” “爷,是怀疑咱们了吗?”周南骇然。 沈东湛轻嗤,“若是怀疑了,就不是搜而是抓!” 如此,周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清隽的容脸漾开凉薄,黑渗渗的眸子里,凝着山雨欲来的死气,“咱们的麻烦大了!”  周南:“……” 会是什么麻烦呢? 很快,周南便知道了,这是什么麻烦。 当信鸽飞过天空,落在温泉山的时候,江湖追寻令旋即赦出,刹那间江湖上所有的赏金猎人,都开始了寻找被盗“孤本”的行当。 一本册子,放在了定远侯——尚远的面前。 册子内栩栩如生的绘着“孤本”被盗的画面,一名黑衣人,身手了得的进了定远侯府的书房,,拧开了机关,进入了密道,窃走了藏在密室内的孤本。 尚远虽然年过半百,但因为出身行伍,常年习武,体格分外健硕,眉眼间自有狠戾,目光所及,威压难挡。 “侯爷?”副将——胡庆,上前行礼,“这人能悄无声息的进入书房,说明武功极高,莫不是江湖上……” 尚远手一摆,指着画中人的脚底,“穿的是官靴。” 闻言,胡庆心神一震,顺着尚远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 “官靴?是朝廷的人?”胡庆骇然失色,“侯爷,他们还是来了。” 尚远负手而立,目色沉冷的望着窗外,“东厂的人被咱们拦在了路上,没想到……锦衣卫倒是先来了!” “是皇上?”胡庆当即明白。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随卫队,能来到这儿,肯定是皇帝授意。二皇子谋反被平,整个殷都都在清算二皇子留下的余孽,现如今查到了这儿,显然是帝王起疑。 “皇帝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叫了一批送死的小东西过来。”尚远把玩着手中的铁球,周身杀气腾然,“东厂,锦衣卫,我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音落瞬间,铁球狠狠掷出去,刹那间砸得桌椅四分五裂。 “可是侯爷,锦衣卫的当家是沈东湛!”胡庆忙不迭提醒,“齐侯世子——沈东湛!” 尚远面色一滞,咬着后槽牙低喝,“沈丘的儿子!” 第17章 他知道,她在找人 沈丘二字,在当年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号,震慑三军,威慑诸国,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沈丘心灰意冷,再不过问世事,偏安一隅。 但人不在朝,威名犹在,提起这人仍会忌惮三分。 “侯爷?”胡庆行礼,“若是沈东湛亲自来了,那咱……怎么办?” 杀,是不可能的,沈东湛是沈丘唯一的儿子,杀了他……沈丘岂会善罢甘休,饶是不问世事,也得为子报仇吧? “沈丘那个老匹夫,不好惹!”尚远思虑再三,“若逢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个不留,除了……沈东湛!” “是!” 消息送出去,江湖中人蠢蠢欲动。 不得不说,尚远老谋深算,不动用自己的一兵一卒,而是让那些亡命的江湖人出手,饶是朝廷查起来,也牵扯不到定远侯府。 毕竟,他说的是……丢窃!东西丢了,找回来便是,至于怎么找,因此而死了多少人,不在定远侯府的估算范围内。 这,也是山高皇帝远的好处。 一双官靴出卖了锦衣卫,现如今江湖人到处都在找锦衣卫的踪迹,要的就是那一份孤本。但是,明面上谁也不敢说清,毕竟锦衣卫是皇帝的亲随,真的要叫板,岂非与朝廷作对? 沈东湛带来的人不多,都在客栈里待着,但是这会……立在街头,瞧着衙役从客栈里抬了几具尸体出来,他只觉得血气翻涌。 “苏幕,你可真是好样的!”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动不了沈东湛,就动他身边的人,将随行的锦衣卫悉数斩杀殆尽,让他孤立无援,举步维艰,苏幕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正当好处。 “一幅画,换锦衣卫这么多条人命,呵,值得很!”苏幕立在茶楼雅间里,开了窗正好能瞧见街头的沈东湛。 今日,适合饮茶。 可,清心! 沈东湛推门而入,瞧着身着道袍,佯装道人的苏幕,冷冷的笑出声来,“说好的各凭本事,苏千户却一点都不守约。” 苏幕掀了眼帘,神色寡淡的瞧他,“沈指挥使也说了,各凭本事,这是……咱们东厂的本事。” “想来也是,与你们这帮阉人谈什么守约,委实滑稽。”沈东湛坐定。 恰,苏幕沏好一杯茶。 只是,还来不及端起…… 骨节分明的手,轻执杯盏,嗅着杯中香茗,清隽的面上,漾开些许嘲讽,“苏千户伺候人的本事,亦是不错。” 茶,泡得甚好。 苏幕眯了眯眸子,“也不怕我下毒?” “不会。”沈东湛淡然启唇,呷一口杯中清茶,意味深长的瞧着她,“我若是死在这里,尚远一定会把罪名落在你们东厂的头上,苏千户不会做这种蠢事。”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 “这一局我吃了亏。”沈东湛勾唇,目色邪肆的盯着她,“迟早要从苏千户的身上,讨回来!” 苏幕轻声呵笑,“承蒙沈指挥使看得起,苏幕一定等着!” “好!”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东西呢?” 苏幕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尸手里的东西。”沈东湛瞧一眼窗外,“想知道她是谁吗?” 苏幕重新沏茶,“不想。” “听说,苏千户在找人。”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一个少年。” 执着小壶的手,微微收紧,苏幕面无波澜的瞧他,“沈指挥使似乎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我苏幕一介阉人,得沈指挥使如此重视,真是荣幸至极。” 这阉人二字,委实刺耳。 可苏幕言语淡然,好似说的不是自己,仿佛早已习惯。 “今夜子时,后花园假山。”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拂袖离开。 年修快速进来,“爷,奴才拦不住他。” 苏幕不为所动,提着小壶沏茶,滚水入杯盏,发出清脆的水声,却在端起杯盏的瞬间,五指骤然收紧,生生捏碎了杯中盏。 沈东湛是怎么知道,她在找人? 是谁,出卖她? “东厂,有锦衣卫的细作!”苏幕眯起危险的眸,“查!” “是!” 第18章 她泡的茶,好喝 沈东湛走了没一会,尚云杰便回来了。 雅间内,年修已经重新收拾过了,唯有苏幕举止优雅的泡着茶。 她这双手,与寻常女子的修长纤细不同,分外骨节分明,捻着小壶的时候,动作极尽优雅轻缓,合着她身上的道袍,以及鹤发童颜,委实有种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 殊不知,有多少人折在她这双手上。 沈东湛之所以坐坐便走,也是知道尚云杰很快就会回来。 立在街对面,隐在人群中,沈东湛挑眉瞧了一眼窗口位置,站在这里看不到窗口的人,但是他走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到来自于苏幕的怒气。 沈东湛面色清冷,意味不明的勾唇,目色邪肆。 既是势均力敌,自是不遑多让。 府衙停尸房。 沈东湛瞧着亲随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中毒身亡。 “面色发黑,唇角有涎沫,银针入喉间无变色,显然不是吃下去的。”周南收起银针,转头去看沈东湛,“爷,怕是不妙,此毒甚烈。” 沈东湛敛眸,幽然负手。 不是吃进去的,那就是吸入的。 试问,什么样的毒,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人吸入而毙命? “阎王醉!” 沈东湛皱了皱眉,脑子里却将过往捋了一遍,自己是怎么招惹上这些江湖人的?定远侯府到底做了什么? 苏幕的这一招以退为进,耍得极为得心应手,借着定远侯府的刀子,斩断了沈东湛的左膀右臂。 现在,沈东湛身边只有一个周南,这就意味着,他很多消息都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那么……就只能靠着尚云茶,探知定远侯府内的动静了。 “阎王醉?”周南倒是听说过这东西,“这不是江湖上五毒门的东西吗?据说此毒一出,必无活口,甚是歹毒。”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五毒门都出手了,可见定远侯府下了重金!” “可他们怎么知道,是咱们拿了……”说到这儿,周南神色一滞。 是了,不能说,毕竟……闯祸的是自家指挥使,是指挥使中了东厂的道,这才有了此番的杀戮。 “妙笔书生!”沈东湛目色狠戾,“苏幕!” 外头响起了动静,二人快速合上白色的尸布,纵身跃出了停尸房。眼下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不能让府衙的人知道,锦衣卫来过。 护城河边,寒风猎猎。 饶是春日,亦觉心寒。 沈东湛之前跟东厂明争暗斗,当然知道东厂手段了得,原以为只是栾胜老谋深算,不好对付,没想到老阉狗教出来的小阉狗,更心狠手辣,诡谲多计。 “爷,再这样下去,咱们别说是完成任务,只怕连性命都要折在这。”周南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苏幕这阉狗一直耍阴的,还有那什么狗屁书生,始终躲在暗处,咱们处处受制,实在……” 顿了顿,见着沈东湛没说话,周南有些着急,“爷,实在不行,咱就把苏幕给……咔擦!”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黑渗的眸子里,翻涌着清晰的嘲讽,“你是想去东厂做太监,还是想给阎王爷当女婿?” 周南当即想起了东宫之事,当日若不是自家指挥使拦着,苏幕定会让人阉了他…… 喉间滚动,周南心有余悸。 苏幕的功夫太高,寻常人根本动不了她。 “这不行那不行的,难道就没办法收拾这阉狗吗?”周南很是懊恼,“那她也太得意了!”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咱们是来办差的,不是来较劲的。” “可是咱们现在连账本在哪都不知道。”周南急了,“书房里的账本是假的,那么真的呢?是不是在尚远那老贼手里?侯府内死了人,老贼肯定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咱们再想拿到账本,更是难比登天。” 薄唇轻勾,沈东湛拂袖转身。 周南愣怔,敢情自己说了这么多,指挥使半句都没听进去? “爷?爷您好歹说句话吧,现如今就剩下咱两了!爷……”周南疾追。 春潮晚来急,碧波藏暗涌。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只觉得舌尖还残留着那杯香茗的滋味,清雅绵柔,回味甘甜。 当天夜里,苏幕……未赴约。 第19章 苏幕,咱们走着瞧! 药庐里,雾气氤氲。 丹炉底下的火,一夜未歇。 年修摇着蒲扇,“其实奴才不是太明白,爷一直在找那人,既然锦衣卫有消息,爷为何不去探一探?说不定……” “沈东湛诈我,你怎么也信了?”苏幕淡然饮茶,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年修愕然,“诈您的?” “当时我有些惊诧,现在想想,我找人的事是有迹可循的。”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他能猜到,不足为奇。” 年修点头,“那您何不反诈他?” “蠢。”苏幕轻嗤,“你真以为他会去吗?” 年修:“……” “若不信,只管去看看。”苏幕不拦着。 年轻人,是该有点好奇心,有好奇才会有上进心。 是以,年修真的悄悄去了。 黑灯瞎火的,后花园的假山群,唯有年修和周南,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阉狗。” “废物。” 各回各家,各找各主子。 对此,沈东湛没有半分诧异,锋利的刻刀捏在手中,极是仔细的雕着手中的木头,仿佛是个人,但只初具模形,暂不知所刻何人。 “爷?”周南憋了一肚子气。 沈东湛吹一口手上的木屑,“人没去?” 周南低低的“嗯”了一声,便顾自倒了杯水喝。 这本就是在沈东湛的预料之内,“不过是诈了苏幕一下,你却是当了真,苏幕这般容易上当,栾胜会收她为义子,让她当东厂的二把手?” 周南哑口无言。 “这是揭过,那个女人的事情查得如何?”沈东湛问。 周南敛神坐定,“府内无人敢提,卑职在外头转悠了一阵,倒是年岁大的一些老者,还记得些许事情,据说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的定远侯府,经常闹鬼。” “闹鬼?”沈东湛眉心微皱,他不信这个。 周南煞有其事的点头,“对,夜里经过定远侯府墙外,能听到哭声,而且就只是哭声,别的什么都没有。老人说,就是北边那堵墙!” 北边,那就是北苑的位置,也就是说…… 那哭声是这女人发出来的? “还说了什么?”沈东湛问。 周南继续道,“老人还说,鬼哭声是在一个下雨天开始的,那一夜的雨下得很大,第二天城外的田地全都淹了,闹了一场水灾。” 正因为闹了水灾,所以老者记得清楚。 “老了老了,居然还记得这般清楚?”沈东湛掀了眼帘,淡然睨他一眼。 周南忙解释,“不是,是因为那天夜里还发生了一桩事,墙外出了一桩命案,据说是两个过路的男子,被生生吓死在巷子里,惊动了府衙的人。” “死了人?”沈东湛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些许涟漪,“死的是什么人?” 过路的男子? 他可不信。 “这就不知道了,因为事关定远侯府,府衙的人也没敢声张,关于这两个男子的身份……”周南摇摇头,“多半要在府衙的卷宗室内查察。” 沈东湛继续刻着手中的木人,“没有家人来寻?” “老者没说。”周南也没问。 鼻间轻哼,沈东湛拂袖起身,将木人与刻刀一并放在桌案上,“那你还愣着作甚?” 周南一愣,当即行礼,“卑职这就去查!只是卑职不明白,咱们是来拿账本的,为何要跟一个死人较劲?定远侯府死了人,与咱们的事儿,似乎没多大关系。” “打蛇打七寸,你懂什么?”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你以为皇帝要的,是账本吗?” 周南骇然,“除了账本,皇帝还要别的?” “皇帝要的……是定远侯的命!”沈东湛音色陡沉。 伴君如伴虎,若是连皇帝的真实心思都摸不清楚,早晚是个死! 周南心头大骇,皇帝不是求财,是要命啊! “北苑的墙那么高,防守这般严密,可见……这可能是定远侯府的软肋所在。”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东厂的人,肯定已经开始调查。” 外头忽然传来了,尚云茶的声音,“虞公子,你在吗?” 沈东湛勾了手指,周南旋即上前。 主仆二人咬了一阵耳朵,周南便行了礼,快速往外走。 苏幕,咱们走着瞧。 第20章 沈小公举 这个时辰,尚云茶还过来,傻子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尤其是…… 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瞧着尚云茶衣衫单薄的走进来,烛光葳蕤,将那纤细的腰肢,从东扭到西,又从西扭到东,冷不防还丢他一记如丝媚眼。 心内,顿生一阵恶寒。 “虞公子!”尚云茶徐徐靠近他。 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充斥着沈东湛的五官,他下意识的唇角下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尚姑娘,你这是……” 尚云茶如玉般的胳膊,轻轻搭在了沈东湛的肩头,指尖轻挑的摩挲着他的下颚,“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虞公子这健忘的性子,可得好好改一改。” 沈东湛冷着脸,拂开了她的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尚云茶羞恼,她穿成这样,主动送上门,他却摆起了高架子?要知道,他们两个又不是头一回。 沈东湛拂袖落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尚姑娘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明日……我便会离开定远侯府。” 一听他要走,尚云茶旋即懵了一下,“不是说要在这儿过一阵?怎么现在就走?果真是个没心肝的臭男人!” “搜都搜了,还不打算放人?”沈东湛顾自倒了杯水,连道眼角余光都不给她,“这儿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不屑去偷定远侯府的什么东西。人不是我杀的,东西不是我偷的,我现在走还能落个干净。” 闻言,尚云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是白日里的搜府惹恼了他,旋即赔笑解释,“这事不是我做下的,与我没关系,你同我置气作甚?” “定远侯府的奴才办事,你说跟你没关系?”沈东湛轻呵,他坐在那里,自带一股子禁、欲的气势,淡漠疏离,拒人千里。 他越是如此,越让尚云茶欲罢不能。 “好了,莫要生气,回头我一定帮你训斥这帮狗奴才!”尚云茶挨着沈东湛坐下,“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甚少这样哄人,向来都是男人哄她。 左不过眼前的沈东湛,生得委实俊俏,细数她见过的那些男人,还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一身冷欲之气,让人瞧着就心痒痒,恨不能将他牢牢的抓在身边。 尤其是他爱答不理的样子,让尚云茶更是挪不开视线,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好看的男人?瞧这黑鸦羽般的长睫,合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五官,赞他貌若潘安……也不过。  “这两件事都跟你没关系,我心里清楚,若是兄长再敢让人来动你,我定然不饶他。”尚云茶扯了扯他的袖口,“别生气了?我来跟你赔罪,可好?” 她可是定远侯府的千金小姐,拿自己向他赔罪,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你说两句就把我哄回去了?”沈东湛可不吃这一套,嫌恶的拂开她的手,“你说没关系,可他们觉得有关系,搜了屋子还搜身,这算什么?羞辱?还是不屑?” 尚云茶一怔,“搜身了?” “你以为呢?”沈东湛轻嗤,“尚姑娘还是回去吧,别到时候又来搜我一次,虞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尚云茶抿唇,面上有些难堪,这帮狗奴才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明知道虞公子是她带来的客人,还敢如此这般。 想了想,定是兄长授意。 “是我不好,让你入了府却没有关照好底下的奴才,冒犯了你,不过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你只管放心。”尚云茶知道,今日若是不给他一个交代,他是铁定不会给她好脸色。 拢了拢衣襟,尚云茶起身笑道,“我这就去训斥那些狗奴才,给你出口恶气!” 音落瞬间,尚云茶转身就走。 腕上颓然一紧,沈东湛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尚云茶心头大喜,当即面带桃花,笑靥嫣然的回望着他,她就知道……都这般放低姿态了,是男人都不会拒绝。 “虞公子……”尚云茶快速将身子贴了过去。 第21章 她是煞星 “先把话说清楚,到底丢了什么?”沈东湛的力道有些重。 尚云茶还没贴近他,便已经疼得叫出声来,“疼……” “抱歉!”沈东湛松了手,起身行至窗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尚云茶原是有些恼怒的,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委实气人,不过……瞧着沈东湛立在那里,身长如玉,肩宽腰窄。 他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尚云茶顿时什么气儿都消了,盈盈细步的上前,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肢,“别生气,我都告诉你,可好?” 沈东湛低头,眸色幽深。 换做以前,她这两条胳膊必已落地…… 尚云茶瞧不见沈东湛面上的厌恶,没听着他回应,只当他是默许了,“爹的书房里进了贼,那东西原就是放在那里勾贼的,现在我哥满侯府的找这贼。那东西上面淬了毒,就算他跑了,也肯定会回来找解药。” 毒? 沈东湛目色陡沉。 下一刻,沈东湛掰开她的手,冷着脸转身,“你确定不是在唬我?既然淬了毒,为什么不是见血封喉,还等着贼回来?” 见他不信,尚云茶急了,“我没有骗你,这毒还是我亲眼看着爹下的,不会有错。爹说过了,这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为了一网打尽。” “暂且算你有道理。”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别开头不去看她。 尚云茶笑靥如花,“好啦,不生气了,这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见着沈东湛没说话,也没理她,尚云茶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至于北苑的女人,我劝你不要好奇,那人是个煞星,与她有关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她住在侯府,你说她是煞星?”沈东湛轻嗤。 尚云茶叹口气,幽然坐在了桌案前,“她呀,是我爹带回来的,原本十多年前就该死,但因为有些话没说完,爹不许她死,所以她就活到了现在!可惜,这贱人到死都没说实话!” “所以,她的死跟我没关系,对吗?”沈东湛顾左右而言他。 尚云茶美眸流转,“自然是没关系。” “那便最好!”沈东湛佯装如释重负,想试探他,没那么容易。若是连这点防备都没有,真是白瞎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尚云茶低头一笑,“甚好!” 不是来探口风的,自然是极好,尚云茶也不是省油的灯,定远侯府的小姐,岂是泛泛之辈,听得沈东湛这么说,当下松了口气。 要不然,这么俊俏的人儿,送进地牢里严刑拷打,委实可惜了! “虞公子?”尚云茶眸色迷离,就这么直勾勾的馋着沈东湛。 蓦地,沈东湛骤然仰头,“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扯下了桌布,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旋转的桌布覆上尚云茶的头顶,似是挡去了什么。 还不等尚云茶惊叫,沈东湛已经拽过她,一步三转,行至了僻静处。 屋瓦碎裂,从黑衣人自屋顶而下,明晃晃的短刃直扑尚云茶。 “小心!”沈东湛厉喝,快速推开上尚云茶。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尚云茶被推得一个趔趄扑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的缩到了墙角,厉声喊着,“来人,快来人,快救我……” 周遭乱作一团,只听得那人厉喝一声,“把东西交出来。” 诡异的白色粉末随即洒出,尚云茶只觉得视线里一片空白。 慌乱中,是沈东湛将她拽起,飞身窜出了窗户。  打斗声很快就惹来了不少护院,冷风呼啸着越过墙头,吹得衣衫单薄的尚云茶直打哆嗦,幸得沈东湛快速褪了外衣与她披上,堪堪暖和些许。 “人在里面!”尚云茶咬着后槽牙,指着屋内歇斯底里的怒喝,“要抓活的,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护院一股脑的往屋内冲,不瞬,便有窗户破碎声响起,喧闹声从屋内一直传到了屋外。 人,跑了…… 尚云杰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只瞧见自家妹子,裹着沈东湛的衣衫,站在风口中瑟瑟发抖,“没事吧?” “里面!”尚云茶冻得唇色发白。 尚云杰冲进去,只见着屋内一片狼藉,有打斗痕迹,也有翻找痕迹。  护院来报,人从后窗跑了,已经去追。 “这是什么?”尚云杰蹲下来,瞧着地上的白色粉末。 身后,骤然响起疾呼。 “别碰!” 第22章 母猪会上树 所幸,苏幕进来的及时。 “无量寿佛。”苏幕作揖,“此物有剧毒,尚公子碰不得!” 尚云杰心下大骇,面色变了变,如针扎一般缩了手,赶紧站起身,“有剧毒?” “是。”苏幕点头,“老道常年跟丹药打交道,是否有毒自然得瞧明白。此物不但有毒,还有剧毒,沾者必死。” 听得这话,尚云杰当即退开两步,生怕沾了这些要命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江湖上总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沈东湛从外头进来。 尚云茶紧跟在后,她这条命是沈东湛救的,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觉得安全。 苏幕没有吭声,寡淡的面上,无悲无喜。 “五毒门的东西,素来阴狠毒辣,千万不可沾上。”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向苏幕。 苏幕:演! “之前在街头,有人在客栈里杀人,抬出几具尸体,我去那屋子里瞧了一眼,好似也有这些东西。”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没想到,这些人现在……居然跑到了定远侯府杀人。” 苏幕:继续演! 尚云茶的身子,当即抖了抖,“为何要杀我?” “你忘了这人方才说了什么?”沈东湛问。 尚云茶细想,这才忆起那人似乎喊了一句,“他是来找东西的?让咱们把什么东西交出来?” “定远侯府的事情,你们心里清楚!”沈东湛皱了皱眉,“招惹上这些江湖人,不是什么好事,最怕纠缠不休。” 这话说得没错,不少江湖人孑然一身,来无影去无踪,连个落脚点都找不到。 不过,这五毒门嘛…… 苏幕:还没演够? “你说,这是五毒门的东西?”尚云杰狐疑的问。 沈东湛挑眉,“若然不信,权当不是。” “哥,方才若不是虞公子,我怕是连命都没了。”尚云茶为沈东湛抱不平,现如今是全身心的相信他,“五毒门这帮乌合之众,竟然敢找上门来,我定是不会放过他们!” 尚云杰没多说什么,着人打扫屋子,接下来便着人查察此事,若真的是五毒门做的,定远侯府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今夜,沈东湛住进了临近药庐的厢房内,与苏幕的药庐,仅有一墙之隔。 药庐里,炉火日夜不熄。 苏幕立在院子里,手中挂着拂尘,瞧着边上的高墙,那眼神仿佛要将夜空戳个窟窿出来。 “爷,天凉,还是进去罢?”年修行礼。 苏幕一字一顿的咬出那人的名字,“沈!东!湛!” “有事?”沈东湛立在树干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年修:“……”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都说要小心隔墙有耳,现如今连树梢都要小心。 小心,树上有人!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苏幕转身就走。 周南趴在墙头,“至少,咱们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你!”年修愤然。 这不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东厂的人……不是男人? 简直,岂有此理! 苏幕回头,轻飘飘的睨了一眼树上的沈东湛,“你的狗,太蠢!” “你说什么?”周南低喝,然而……他是断然不敢下去的,只敢在墙头趴着,否则苏幕肯定不会放过他。 苏幕薄唇轻勾,吐出四个字,“猪狗不如。” 语罢,进屋。 周南:“??” 年修噗嗤笑出声,俄而又觉得不妥,赶紧敛了神色,弓着腰跟进屋,快速关门落锁。 周南:“??” 笑什么? 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愧是东厂出来的,对自己都这么狠。” “爷?”周南不明白这意思,“到底是何意?” 沈东湛剜了他一眼,“你还是去东厂吧!” “爷?”周南骇然失色。 沈东湛飞身落下,抬步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有你在,东厂肯定成不了气候!” 周南表示,委屈!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一会猪一会狗? 屋内。 年修不解,“爷,您为什么……” “为什么不拆穿沈东湛,那不是五毒门干的?”苏幕知道他要问什么,“拆穿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现在对尚云茶有救命之恩,若是闹起来,我占不到便宜。” 年修有些担心,“可是,他们牵扯到了五毒门……” 苏幕舔了一下唇,指腹轻轻摩挲着着指关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沈东湛,你是这个意思吗?呵……” 第23章 放屁一般扯谎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上指挥使之位,可不是全凭齐侯的功勋。”这话,是义父栾胜说的,苏幕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沈东湛许是要声东击西,叮嘱底下人,不要轻举妄动。” 年修低声问,“那北苑这个女人的事,还查不查?” “出来的时候,义父说过,皇帝要的兴许不是那一本账,而是……”苏幕眸色狠戾,“尚远老贼的命!” 闻言,年修心头大骇。 “爷,这事不好办!”年修犹豫着开口,“这是简城,若是咱们动手,只怕是有来无回。” 定远侯是什么人物? 昔年征战沙场,战功赫赫,所杀之人无数,在他眼里,人命宛若草芥。简城是定远侯的地盘,他若是想要杀一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所以我暂时不能跟锦衣卫对着干。”苏幕揉着眉心,“齐侯沈丘与尚远有几分交情,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会把黑锅甩在东厂的头上!务必尽快查清,北苑那女人的背景,只有找到了定远侯府的软肋,才不会当了替罪羊。”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定远侯府的罪,皇帝就会找替罪羊,承担这件事,或东厂,或锦衣卫,总归逃不过这两者之间。 要找这个女人的背景并不简单,定远侯府想让她消失在简城,就会抹去所有的痕迹,何况还是十数年前出现的女子。 查起来,相当困难。 但是到了这一步,再难也得上,好在东厂的蕃子都还活着,不似锦衣卫得尽快从附近调拨过来,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就得耽搁一阵。 沈东湛从尚云茶身上下手,而苏幕则从尚云杰身上下手。 据尚云杰说,这女人极是不祥,来的时候就已经神志不清,不知道是天生的哑巴还是后来造成,反正是说不出话来的。 后来,这女人日夜啼哭,以至于伤了眼睛,便又哑又瞎。 那时候尚家兄妹年岁小,远远瞧着就害怕,长大后听自己母亲提起,这女人不只是又哑又瞎,她还是个聋子。 一个女人,不知从何而来,又聋又哑又瞎,后来还瘸了,缠绵病榻,这得遭受多少痛苦,才能到今时今日。 死,果然是解脱。 然而,又是谁帮她解脱的? 那枚银针…… 苏幕没想到,这事还没完,沈东湛放屁一般的扯了谎,让定远侯府的人去对付五毒门,谁晓得这锅忽然就砸在东厂的脑门上。 药庐内,焚香渺渺。 苏幕阖眼打坐,一旁的尚云杰亦是如此。 门外闹出了动静,年修躬身进来,“尚公子,外头来人找您有事。” “没瞧见本公子正在跟道长一块打坐吗?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尚云杰连眼皮子都没掀开,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年修瞧了苏幕一眼。 苏幕道,“丹炉里的药快好了,老道去看看,尚公子还是办正事要紧,让人进来吧!” “让人进来!”尚云杰睁开眼,慢悠悠的从蒲团上站起,抖了抖衣摆上的褶子。 年修行了礼,不多时便有管家急急忙忙的进门。 “公子,找到五毒门的人了!”管家忙道,“但是……” 尚云杰眉心微挑,“但是什么?吞吞吐吐作甚?这里没外人,说。” “是!”管家拭一把额头的汗,“据说东厂笼络了不少江湖人,这五毒门便是其中一员。” 也就是说,动了五毒门就等于动了东厂? 尚云杰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这事可就棘手了!” 丹炉旁,苏幕握着拂尘的手稍稍收紧,怎么五毒门还成了东厂的人?不对,这肯定不对,五毒门没有归顺东厂,何来一员之说? 第24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这件事肯定是有问题的,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苏幕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是沈东湛?还是定远侯? 东厂是笼络了不少江湖人,但不包括五毒门。 五毒门的老门主,素来顽固,当年栾胜派人去当说客,说服五毒门归顺东厂,却被严厉拒绝,这件事……苏幕知道。 若不是腾不出手,若不是五毒门从不招惹东厂,栾胜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爹什么时候回来?”尚云杰问。 管家盘算了一番,“算上行程,过两日就可回到府中。” “好!”尚云杰如释重负,“只要爹能回来,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五毒门?呵,饶是东厂又如何?这是定远州,岂是阉人造次的地方!” 管家点头,“老奴是担心,五毒门此番行动,怕是受命于东厂。” “你是说,东厂的人到了?”尚云杰愕然僵在原地。 管家叹口气,不置可否。 “这帮阉狗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可不防。”尚云杰抬步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望着苏幕,“道长……” 苏幕作揖,“尚公子放心,老道会看好丹炉,等您回来。” “好!”尚云杰这才放心的离开。 年修跟到了门口,确定那二人已经离开,快速关上房门转回,“爷,五毒门也是咱东厂的江湖探子?” “呵!”苏幕拂尘一甩,面上泛着瘆人的寒意,“定是沈东湛在背后捣鬼,让定远侯府与东厂交手,借此拖住我!” 一如当日,她借着尚云茶,拖住沈东湛。 沈东湛这是:一报还一报! “如此说来,定远侯府一定会大肆搜查咱们的探子。”年修当即明白了苏幕的意思,“咱们手脚受制,锦衣卫就会趁虚而入。” 苏幕没说话,是这个理儿。 该死的沈东湛,大概早就做好了让东厂背黑锅的打算,奈何当时她居然没看出来,还一味的由着他吹牛打屁。 错失良机! “爷,那现在怎么补救?”年修忙问。 补救? 这可得好好想想。 苏幕觉得有些烦躁,“去跟管家说一声,缺一味药,咱们出府一趟。” “爷这个时候出府?”年修愣怔。  苏幕敛眸,“沈东湛不好对付,一不留神,就中了他的道,我不放心咱们的人,走吧!” “是!”年修颔首。 只是苏幕没想到,出了门就被人盯上了。 “别回头。”苏幕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直接去了街上的医馆。 年修没敢回头,佯装若无其事的跟着苏幕,进医馆抓药。 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苏幕领着年修从后门悄然离开,等着这些人反应过来,早就没有了苏幕的身影。 进了客栈,褪却了道袍和皮面,苏幕和年修各自重新换装。 四合院内。 众人齐刷刷行礼,“千户大人!” 苏幕负手而立,面色黢冷,居高临下的问,“查清楚了?” “府衙的案宗是假的。”蕃子低声开口,“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平,包括雨夜里吓死的那两个男子的卷宗……亦是一并作假。” 苏幕寡淡的面上,漾开一丝不耐,“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千户恕罪!”众人不敢抬头。 威压之下,瑟瑟发抖。 苏幕立在那里,自生冷冽气势,音色寒凉渗骨,“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我要看到结果,否则一个都不用回去!” “是!”众人俯首。 苏幕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若无必要,莫与定远侯府的人交手,若迫不得已交手,权当自己是锦衣卫的人,明白吗?” “是!” 沈东湛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他祸害东厂,她就让锦衣卫背锅。 谁也别好过! 出了四合院,苏幕满脑子都是北苑那个女人的死状,银针灌穴,掌心里却捏着碎钿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会杀一个废人? 那个管家说,“他们”回来了? 他们,是谁? 蓦地,苏幕咻然顿住脚步,冷眸眯起,脊背微微挺直,冷声低喝,“滚出来!” 第25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年修当即抽出了腰间短刃,警惕的瞧着从墙头蹿下的三个人。 这三人着便装,虎背熊腰,正凶神恶煞的盯着苏幕和年修,约莫觉得这两人身量消瘦,甚好拿捏,眼底满是不屑之态。 “你们同东厂,是什么关系?”为首的男人冷问。 苏幕上下一打量,视线落在他虎口的刺青上,“五毒门与东厂,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年修骇然,原来是五毒门的人? 他们盯着东厂作甚? “咱们盯着这个院子已经数日,今儿瞧见生面孔,特意来摸摸底。”为首的男子,目不转瞬的盯着苏幕,“东厂干的事,却被定远侯府算在了五毒门头上,这笔账怎么清?” 苏幕眉心一皱,定远侯府对五毒门……下手了? “大哥,少跟这小子废话,抓起来交给门主审问。”其余两个男子已经蠢蠢欲动。 三人当即往上扑。 苏幕负手退后,年修眦目迎上。 不到万不得已,苏幕是不愿意出手的。 然则…… 骤然转身,轻飘飘的拂袖,冷箭瞬时偏离了方向,从她的耳侧飞过,狠狠的扎进了她身后的墙壁内,嗡声长鸣。 两名黑衣人自墙头蹿下,持剑直逼苏幕而去。 谁都没看清楚,苏幕是怎么出手的,其中一人已被她掐住了脖子。 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是颈骨折断的声音,苏幕手一松,那人便宛若一堆烂泥,瘫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苏幕眸色狠戾,“杀!” “是!”年修没再留活口。 三人,一个不留。 最后的黑衣人见着情形不对,转身欲逃,却见苏幕赫然拂袖,最初那支箭猛地从墙缝里弹出,一箭贯喉。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黑衣人,当场毙命。 年修疾步上前,几欲查看这两名黑衣人。 谁知…… “别碰!”苏幕单手负后,目光清冷,“肤上有毒。” 年修骇然,“爷?” “没事!”苏幕蜷起袖中手,抬步朝着外头走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年修呼吸微促,疾步跟上。 回到定远侯府,已然时辰不早。 苏幕坐在窗口,瞧着掌心里的一团黑色,面色凝重,明知道五毒门的人善用毒,自己却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爷?”年修奉茶,“您的手……” 苏幕淡然饮茶,“今晚看好药庐,我去找解药。” “是!”年修神色担虑。 五毒门的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若不是千户大人的内力浑厚,只怕…… 一墙之隔。 周南伏在墙头许久,也没见着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心下有些失望。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蹿下的周南,不自觉的压了压眉心,“今夜,我出去一下。” “若是那尚姑娘再过来……”周南犹豫了一下,他最怕这些女人,娇滴滴的喊“公子”,喊得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卑职明白!”周南毕恭毕敬的垂首。 眼下这时候,定远侯府、五毒门、东厂,肯定已经闹起来了,是办事的好机会,所以绝对不能放过。 至于尚云茶说的…… 沈东湛紧了紧袖子里的手,“若我没记错,定远侯府有一座藏香楼,供奉着皇上所赐的圣物。” “您是说,辟毒丹?”周南记得这茬,“数年前定远侯领兵,远征西域各部落,大胜而归,得了这么个好东西,皇上感念定远侯劳苦功高,便赐了定远侯府。为表圣恩浩荡,定远侯特意在回府之后,建了藏香楼供奉!” 沈东湛眉心微挑。 正是! 藏香楼,守备森严。 想进去,不容易。 夜色沉沉,两道暗影速度极快,赫然同时窜入了藏香楼。  这藏香楼内,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会死在里面,再也出不去。 暗色之中,有两道身形如幽似魅,灵巧的避开了匿于暗中的丝线,未曾触动任何机关,自外阁进入了内阁。 然则……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苏幕:“……” 沈东湛:“……” 黑衣蒙面,不知是谁? 多说无益,先灭其口! 藏香楼内,两人……大打出手。 须知,偷盗御赐之物,乃是死罪一条,是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26章 一人咬一半 高手对决,拼的是内家功夫,只是……遮脸布,被彼此扯下,当即露出了二人的真容。 “苏幕?” “沈东湛?” 一掌对峙,双双飞落一旁。 苏幕掌心发麻,只道五毒门的毒……委实厉害,她得尽快找到辟毒丹。 “苏千户出现在这里,想要辟毒丹?”沈东湛亦是好不到哪儿去,右臂发麻,尚远下的毒真够毒辣的。 藏香楼,只有辟毒丹。 二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大家彼此彼此!”苏幕冷然。 辟毒丹,她势在必得。 “老规矩,各凭本事。”沈东湛纵身一跃。 苏幕不甘示弱。 凭着二人的功夫,进入内阁并不难,难的是……谁先抢到辟毒丹,而装着辟毒丹的盒子,就在内阁最高处摆着。 这一次,苏幕绝对不会让沈东湛得逞。 只不过,藏香楼里只有一颗辟毒丹。 二人功夫相差无几,沈东湛略胜一筹,只是现在双双中毒在身,功力受损,想要解毒就必须拿到辟毒丹。 她的双手,掣肘着他的双手。 他的双腿,掣肘着他的双腿。 辟毒丹就在旁边,盒子已经打开,药丸已经展露在外,只要伸手就能拿到,可是……谁也腾不出手来了。 黑暗中,苏幕眯起美眸,“沈指挥使臂膀僵硬,内力不似从前,可见是中毒在身。” 沈东湛轻呵,“苏千户掌心异常,又何尝不是中毒已深。” 如同鹬蚌相争一般,两人死卡着对方不放手。 要死,一起死! 谁也别想跑。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忽然弯腰俯首,居然用嘴去咬。 苏幕:“??” 牙齿磕着药丸,沈东湛正欲起身,谁知……胜利的喜悦尚未溢满容脸,已被惊愕替代。唇上骤然一暖,苏幕的容脸在他的视线里,忽然放大。 一个弯下了腰,一个挺直脊背。 唇与唇相贴,生硬的药丸卡在二人的齿间。 沈东湛敲破脑袋都没想过,这辈子会经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与一个太监、阉人……嗯??? 趁着沈东湛发愣的瞬间,苏幕狠狠咬下了半颗辟毒丹。 半颗就半颗,有总比没有好! 眼见着苏幕还在觊觎他嘴里的那半颗,沈东湛喉间滚动,“咕咚”一声便那辟毒丹咽了下去,快速松了手。 二人重新分立两旁,各自呼吸微促。 紧张的,不只是沈东湛一个人,苏幕其实也愣了一下,长这么大,她还没这样跟一个男人……碰过,当下觉得唇上滚烫,好似被滚水泼过一般。 但是面上,苏幕依旧神色寡淡,言语间满是嘲讽,“沈指挥使,得罪了!” “得嘴?”沈东湛抚过自己的唇,舌从后槽牙处舔过,带着几分恨恨的口吻,“苏千户果真是伺候惯了,动作娴熟得很。” 苏幕抿唇,“多谢沈指挥使赐教,改日有机会,再行切磋!” 音落,转身。 于是乎,一个朝东走,一个朝西走,以证明二人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却不知,终是殊途同归。 一墙之隔,两相隔壁。 见着苏幕回来,年修忙不迭倒了一杯水递上,“爷,如何?” 苏幕摊开掌心,掌心里的暗色已经消退了大半,但是…… “辟毒丹没有效用?”年修诧异。 苏幕喝了口水,效用是有的,奈何……她只吃到一半,这毒也就只能解一半。好在,毒性就此淡弱,她便能用内力暂时压制,不至有性命危险。 “我……”苏幕还没来得及开口,隔壁的厢房内便传出了嘈杂之音。 年修忙不迭解释,“是尚姑娘来找沈指挥使,奈何被周年拦住。” 这会,正在扯皮。 尚云茶可不是好惹的,“这是定远侯府,你居然敢拦我?我炖了燕窝送给虞公子,你快些闪开,若是凉了,为你是问。” 周南脸上挂着两道血痕,极尽狼狈,“公子在沐浴,暂时不便,尚姑娘再等等。” “滚!”尚云茶已然不耐烦,身后的护院当即冲上去。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第27章 嘴,破皮了 沈东湛衣衫半敞,神色慵懒的立在门口,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檐下微光,整个人透着几分清冷迷离,“吵什么?” “爷?”周南行礼。 尚云茶先是一怔,好似没料到,沈东湛真的在屋子里,须臾便挤出了温柔浅笑,“既然在屋内,也不晓得搭理一声,害我与这奴才多费唇舌。” “泡澡的时候睡着了,未能听见亦是正常。”沈东湛恰当时机的转移话题,睨一眼丫鬟手上拖着瓷盅,“这是……给我的?” 尚云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微敞的胸口,笑得娇媚,“我刚让厨房给你做的燕窝,你且趁热。” 说着,她侧身从沈东湛身边挤过去,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周南摸着脸上的血痕,总算赶得及,也不枉费他挨了这两爪子,果然……女人都是母老虎,惹不得、惹不得! “爷?”周南低声问,“拿到了吗?” 这让沈东湛怎么说? 拿到了一半? 问:为什么一半? 答:被阉狗咬了? 沈东湛说不出口,丢人! “来多久了?”沈东湛问。 周南睨一眼门口,“一刻钟左右。” “嗯!”沈东湛心里有了底,转身进屋。 尚云茶就站在屏风后面,指尖轻轻撩拨着浴桶里的水,触感温凉,应该是泡了很久,所以水都凉了。 再看一旁方桌上,换下来的衣裳,的确是沈东湛今儿穿过的。 这些细枝末节,尚云茶亦记得清楚! 屋内的炉火,因着方才的开门关门,涌了一阵凉气进来,愈发烧得旺盛,发出哔哔啵啵的脆响,时不时的炸开一两朵花火。 沈东湛知道她有疑,也由着她在里头验看,顾自坐在外头,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水都凉了,也不叫人换着,惹了风寒可怎么好?”尚云茶笑着关慰,将瓷盅搁在了沈东湛跟前,“来,尝尝。” 沈东湛薄唇紧抿,面色极尽清冷,烛光内透着一股子禁欲的淡漠,明明近在眼前,却是这样的难以企及。 尚云茶笑靥嫣然,瞧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捻着瓷白的汤匙,轻轻搅动着瓷盅里的燕窝,一举一动,极尽优雅矜贵。 所谓情人眼里出潘安,多半是这样的道理:喜欢的,越看越喜欢;不喜欢的,连呼吸都是错。 “虞……”尚云茶还来不及开口,说今晚要留下的话,外头便响起了动静,“怎么回事?” 周南疾步进门,“爷,尚姑娘,外头闹起来了,说是府内进了贼!” “看样子,这定远侯府……”沈东湛意味深长的望着尚云茶,“风水不大好,时常有贼,我得早些离开才是。” 尚云茶急了,“你莫要着急走,我去看看!” 走出去的时候,尚云茶特意留下两个护院。 “盯着咱们?”周南问。 沈东湛摇头,“她不想让人再来搜我的院子。” 可见,尚云茶很喜欢他,舍不得他离开,为免上次的事情再发生,所以留了两个人挡着。 “爷,您没事了吧?”周南又问。 沈东湛愣了愣,兴致阑珊的放下手中汤匙,将瓷盅往边上一拂,“拿去倒了。” 周南会意,当即捧起瓷盅,“这女人给的东西,委实不能乱吃,谁知道她有没有动手脚?不过,爷,您真的没事了吗?” 有那么一瞬,沈东湛想把他一脚踹出去。 “没事!”沈东湛低喝,“出去!” 周南以袖藏起瓷盅,快速离开。 温热的指腹抚过薄唇,唇角依稀有个伤口,是苏幕凑上来时,用力太狠而被牙齿磕破的,有些微微的疼,仿佛是在昭示,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目色幽沉,“阉狗!” 一墙之隔,苏幕狠狠打了个喷嚏。 年修道,“爷,冷吗?” “无事。”苏幕低咳一声。 半晌,年修又道,“爷,您的唇角怎么破皮了?” 苏幕立在墙下,瞧着高高的墙头,若有所思的皱眉。 外头,忽然传来惊呼声。 “快来人,死人了,死人了……” 第28章 有孕 之前刚死了一个北苑的女人,现如今再来一个?可见这定远侯府的风水,果真不太好,煞气盈门,凶戾当道。 “你去看看!”苏幕拂袖落座。 身为出尘之人,不该太过多管闲事,但是手底下的人出去溜圈,倒是无妨,是以让年修去探探消息,最好不过。 沈东湛也是这么想的,既是跟尚云茶置气,又是客人,不明就里的管了一次闲事便罢了,若是再往上凑,怕是要惹人怀疑。 但周南,可以! 身为奴才,对主人家之事好奇,做出点不懂规矩之事,实属正常。 死的是后院的女人,侯府内的一位姨娘,姓宋,潮州人士,因为随父兄来简城做皮毛生意,却被尚远看上,纳回府中为妾。 据说,这是近两个月,定远侯最宠爱的女人。 定远侯离开侯府不过小半月,却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委实诡异,而且死的都是定远侯最为重视的人。 “怎么回事?”尚云杰面色凝重,疾步跟在管家身后。 管家急忙解释,“今儿晚饭时候,宋姨娘说身子不舒服,要睡一会,丫鬟们便没敢进去扰了主子休息。一直到了现在,屋子里还是没动静,丫鬟们担心宋姨娘饿着肚子,到时候被侯爷知道了,免不得要受罚,便壮着胆子在外头问。” 拐个弯,二人已经进了宋姨娘的院子。 管家继续道,“谁知,足足问了小半个时辰,内里都没有人回答,丫鬟们怕宋姨娘出事,赶紧进去看看,谁知……” 宋姨娘的卧房,房门大开,尸体以诡异的姿势,呈现在尚云杰面前。 “事发之后,丫鬟们惊叫着跑了出去,护院们进来之后也不敢动,一直维持着当时的景象。”管家的声音越弱。 别说是那些丫鬟,饶是尚云杰这七尺男儿,见着此情此景,也是脊背发凉,止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宋姨娘跪在窗前,七窍流血,眼睛都没能闭上,这副死状要多惊怖有多惊怖。 “这……”尚云杰上前,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左看看右看看,没敢靠得太近。 一则太邪,二则太丑。 尚云茶一进来,便满脸嫌恶的别开了头,“死就死了罢,平素搔首弄姿的,谁知竟挑了这么个死法,真是恶心!她怎么死的?” “七窍流血,没瞧见吗?”尚云杰没好声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尚云茶意味不明的轻嗤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愁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她都杀?这女人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顿了顿,尚云茶忽然睨了尚云杰一眼,“哥,你过来。” 尚云杰皱了皱眉,兄妹二人行至门外僻静处站着,“是不是跟你有关?” “关我屁事,你别胡扯!”尚云杰当即恼了,音色当即提高,转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拽着尚云茶冷道,“这话不可再说,否则传到爹耳朵里,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尚云茶敛眸,“你我是至亲兄妹,我自然不会拆穿你,但是哥……你这风、流、债总要有个交代,万一爹查起来……” “不可能,我每次都做得干净。”尚云杰摇摇头,“你只管放心。” 尚云茶点头,“那就最好。” “林大夫?”尚云杰转身往门口走去。 林大夫提着药箱,“是不是宋姨娘病了?” “你先进去看看!”尚云杰指了指内里。 林大夫不疑有他,疾步进门,乍一眼宋姨娘的境况,差点丢了药箱就跑,所幸最后还是站住了脚步,“这……这是怎么了?” “看看,她这是什么毒?”尚云杰想着,人虽然死了,总归要知道死因吧? 七窍流血,必定是中毒所致,那么……到底是什么毒? 然则,林大夫一番检查下来,面色白得厉害,“宋姨娘所中,乃是剧毒鹤顶红,但是、但是……” “你吞吞吐吐做什么?”尚云茶最没耐心,“说清楚!” 林大夫压低了声音,“宋姨娘,有孕。” 尚云杰猛地瞪大眼睛,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完了! 第29章 一只眼睛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好半晌,尚云杰才找会自己的声音,“林大夫,这话可不敢乱说,你确定……宋姨娘真的有了身孕?” “宋姨娘腹部微硬而略鼓,应是有了身孕,若是公子不信,可剖腹验证。”林大夫面色发白的解释,只是下一刻,她忽然狐疑的嘀咕,“这是什么?” 众人赶紧围上去。 门外,周南和年修大眼瞪小眼,听得这动静,赶紧去扒拉窗户,可劲探着脑袋往里瞅。 在宋姨娘的掌心里,赫然画着一只眼睛。 “这是什么?”尚云杰面色大变。 谁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一只……半睁半开的眼睛,若是仔细瞧着,这好似又不太像人的眼睛,毕竟眼状下狭长,略有些瘆人。 “这什么意思?”尚云茶问。 无人能回答她。 毕竟,大家都不知道。 “等会。”尚云茶一下子愣在原地,“北苑那个女人的手里,有没有这东西?” 当时大家光顾着担心害怕,还真的没有仔细检查过,且定远侯府的事情也不可能去找仵作,自然无法验证。 “走!”尚云杰撒腿就跑。 北苑。 那个女人的尸体,一直有专人看管,没有动过分毫,只等着定远侯归来验看。 一帮人急吼吼的进了北苑,急吼吼的进了那间屋子,又急吼吼的翻看女人的掌心,一只没有,另外一只…… 管家年岁大了,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两腿肚子晃得厉害,“这、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也会有一只眼睛?” 狭长的眼,透着阴戾之气,置于掌心,凝视万物…… 尚云杰也觉得心内发寒,这眼睛瞧着便极是阴戾,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现如今宋姨娘如此,这女人亦是如此。 “这是不是意味着,凶手一直在府内,一直没有离开过?”尚云茶自言自语。 尚云杰面无人色,“这话可不敢乱说。” “哥,眼下得弄清楚,这眼睛到底代表着什么,否则咱们这样毫无目的,根本抓不住凶手。”尚云茶能不心慌吗? 死了两个人,都是爹最为重视的,且死相惨烈,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他们兄妹二人? “查!查!”尚云杰心慌,赶紧离开这北苑。 诸事皆由北苑而起,岂敢逗留太久,瘆得慌! “眼睛?”苏幕皱着眉头。 年修看得清楚,“是一只眼睛,隔着距离看不清楚是左眼还是右眼,不过奴才很肯定,就是眼睛,瞧着很是瘆人。” “在掌心里画一只眼睛,这是什么意思?”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想不明白,“杀人便杀人罢,居然还留下线索,这是寻仇挑衅?” 年修不知道,“奴才瞧着那一家人的脸色全变了,一个个都吓得不轻。” “北苑的女人,手心里也有?”苏幕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从女尸手里拿了碎簪,没发现掌心里有什么东西,“是哪只手?” 年修仔细的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左手。” 左手在外,右手在床内侧。 “对,是左手!”年修很肯定的回答。 苏幕冷笑,“居然是左手?呵……” “爷,怎么了?”年修不解,“为何不能是左手?” 拂尘清甩,苏幕面色淡然,“让锦衣卫他们着急去吧,咱们急什么?” 年修:“??” 爷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年修猜不懂苏幕,就如同周南看不明白沈东湛,是一样的道理。 听得掌心里画了一只眼睛,沈东湛也只是笑笑而已,看得周南满脑子问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爷,连环凶手啊!”周南提醒。 沈东湛揉了揉眉心,“你猜,下一个……会是谁?” 第30章 苏,装模作样,幕 定远侯府的水太深,周南猜不到,也不敢猜。 “爷,您是不是知道,那一只眼睛代表着什么?”周南近前低问。 沈东湛没有回答,迷人的丹凤眼,微眯成狭长的弧度,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东厂的人,会不会知情?”周南顾自揣测。 回过神,沈东湛轻呵,“苏幕未必知道。” 事实,诚然如此。 没有亲眼见过那只眼睛,苏幕还真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也没什么心思去猜测,定远侯府的连环杀人凶手,眼下她要做的是找到账本。 定远侯府二次搜查又开始了,连老鼠洞都没有放过。 可惜,掘地三尺,未有半分线索,连个凶手的皮毛都没抓住。 明日傍晚,定远侯回府。 刑房内,宋姨娘院子里的那些丫鬟,都已身受大刑,满地的血水,何其触目惊心,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凶手到底是如何行凶? 怎么逃离现场? 至今,仍是个谜。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惊怖。 尚家兄妹彻夜难眠,苏幕倒是起了个大早,端着锦盒去寻尚云杰,练好的丹药自然是要交给他过目。 只是现在,尚云杰没心思顾及这些,然则睨一眼仙风道骨的无尘道人,尚云杰忽然心思一转,“道长……可会法事?” “自然。”苏幕行礼,“尚公子需要老道帮忙,只管开口。” 尚云杰愕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天光开,三清明,府内阴邪作祟,难得长久安宁。”苏幕抚着长须,“公子是想镇邪吧?” 尚云杰一拍大腿,“正是!” 宋姨娘死得太恐怖,尚云杰现在满脑子都是她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样子,脊背阵阵寒凉,总觉得那双染血的眸子,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委实瘆得慌。 “好!”苏幕颔首,“那老道就试试。” 尚云杰欣喜,“多谢道长,一应物件,只管吩咐管家去办。” “无量寿佛。”苏幕作揖。 做法事,便是要进宋姨娘的院子,进宋姨娘的屋子,并且近距离的接触宋姨娘的尸体,这对苏幕来说,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事。 道场摆好,奴才清场。 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尚家兄妹和管家,再无旁人。 苏幕一身道袍,手持桃木剑,驱邪之式做得有模有样,足以……以假乱真,三清铃响,符纸入火烧,冷风吹得冥纸漫天飞舞。 众人在外头站着,苏幕持着剑进了宋姨娘的房间,紧接着,年修念念有词的关上门,不断的摇着手中的三清铃。 放下桃木剑,苏幕开始检查宋姨娘的尸身,然后将注意力放在宋姨娘的掌心。 这只眼睛…… 苏幕皱眉,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速度很快,来不及捕捉,隐约好似某些记忆,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好像在哪里见过。”苏幕低语。 年修皱眉,“在哪儿见过?” 苏幕摇头,“不记得了。” 的确不记得了。 屋内,没有任何的搏斗痕迹。 “不像是被收拾过的样子。”苏幕环顾四周。 年修摇着三清铃,“奴才也这么觉得,但是……她是如何中毒的?” 杯盏,无毒。 床褥,干净。 苏幕合上眼,轻轻嗅着。 屋子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气味。 苏幕提起桃木剑,在屋内装模作样的转圈,终是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案头。 案上,放着文房四宝。 白纸铺开,镇纸压角,沾过墨的笔,还在笔搁上摆着,一本《三国志》映入苏幕的眼帘,乍一眼好似没什么异常。 “临死前还在练字?”苏幕捻起笔杆。 笔尖的墨虽已干涸,但以指腹轻抵,能出些许墨痕。 “可能是习惯。”年修道。 苏幕放下笔,“不是说身体不适,进屋休息?既然是休息,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练字?你看看尸身,这女人到死都穿着绣鞋,说明压根就没有上、床休息!” “是要写书信?”年修不解。 苏幕可不这么认为,单手翻开书册。 书内,正好夹着一片叶脉签。 所在位置,正好是“三国志,魏书”的那一段:是时术阴有不臣之心,不利国家有长主,外托公义以答拒之。 “爷,这是什么意思?”年修问。 第31章 不臣为卧 “这段话只有四个字是重点。”苏幕慢悠悠的合上书册,意味深长的望着年修,“不臣之心!” 年修狐疑,“老百姓私底下,称定远侯为土皇帝,这算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的事,无需旁人多说吧?” “怪就怪在这儿。”苏幕环顾四周,“既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为什么要提呢?” 年修想了想,“许是巧合,恰好宋姨娘看到了这一页。” “但愿如此。”苏幕提着剑,“走吧!” 做完了道场,苏幕以疲累为由,先行回了药庐。 沈东湛就在院子门口站着,负手倨傲。 四目相对,各自……嘴疼。 苏幕神色寡淡,视线轻飘飘的从沈东湛身上挪开,抬步朝着药庐走去。 “听说道长去镇邪?”沈东湛开口。 苏幕斜睨他一眼,“傍晚时分,定远侯便回来了,你倒不如想一想,该怎么蒙混过关,不被认出来才好?” 她易容换装,他却是实打实的真容。 “看样子,道长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指腹,轻轻抚过自己的唇角,沈东湛身子微侧,目色微沉的盯着她的唇。 昨夜没能瞧清楚,今儿倒是看得仔细。 苏幕唇瓣浅薄,不点而朱,可惜是个阉人,否则这般唇红齿白,俊而清冷,委实胜过殷都千万少年无数。 “你看什么?”苏幕冷了脸。 沈东湛音色嘲讽,“何其有幸,得苏千户伺候一场?” “不怕没过门的新夫人吃醋,沈指挥使倒是可以再试试,我这天生的……伺候人的功夫!嗯?”苏幕尾音拖长,眼角眉梢微挑,满满挑衅之色。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阉人无根,寡廉鲜耻。 宫里伺候人的玩意,哪有什么颜面可讲,饶是东厂千户,也只是奴才中的奴才,苏幕与沈东湛同为皇帝效命,但身份上,却是云泥之别。 她为奴,他为臣。 沈东湛没再多说什么,望着苏幕转身离去的背影,目色沉冷。 “爷?”周南凑上来,“这厮好嚣张。” 沈东湛冷着脸,“尚远很快就会回来,咱们怕是待不住了,必须在日落之前找到账本所在。” “书房里没有,会在哪?”周南不解。 药庐。 “在卧房!”苏幕轻哼,“没想到,尚远那老贼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卧房内!” 年修不解,“爷是从何得知?” “不臣之心,不臣为卧,心房为重。”苏幕眯起危险的眸,“这宋姨娘是谁的人?” 这消息显然是往外传递的,可能还没传出去,就被人杀了。 “肯定不能是咱们的人,否则督主一定会提前告诉您。”年修所言不虚,若是定远侯府有东厂的细作,栾胜不会瞒着苏幕。 苏幕想了想,这宋姨娘也不可能是锦衣卫的人,否则沈东湛早就得了账本。 还有谁,在掺合这件事? “不管那么多了,先拿到账本。”苏幕放下手中拂尘,“收拾东西,随时准备撤离。” 年修颔首,“是!” 若尚远回来,即便他们拿到账本,也未必能活着离开。 时不待人,机不可失! 定远侯的院子,防守严密,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闯藏香楼,是因为天黑利于隐藏。 可现在,是白日。 “爷,太危险了。”年修与苏幕站在转角处,瞧着不远处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尤其是瞧不见的暗卫,您这单枪匹马的……就算进去了,也不可能及时找到账本在哪!” 苏幕侧过脸看他,“若我没带回账本,找到那批财帛,皇上会如何处置东厂?” 年修哑然,垂眸。 帝王无情,连亲儿子都没放过,何况旁人。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总要闯一闯才知道,是生是死!”她这寥寥二十载,不都是靠着闯这一字,拼出了一条生路?这一次,她也要搏一把! 年修知道,苏幕能有今日成就,并非督主恩赐,而是她自己争取的。 自打她入了东厂,就豁出命的习武,浑身上下,大伤小伤无数,从不喊累,从不喊疼,活脱脱的杀人工具。 每次出任务,苏幕都能办得妥妥当当,唯有一次失败,回来之后生生受了三十鞭子,半个月没能下床…… “爷,小心。”年修行礼。 苏幕,不语。 第32章 为什么救我 进去还算容易,尚远的卧房每日都有专人清扫,覆上皮面,换上那人的衣裳,能暂时蒙混过关,但打扫的时间是固定的,超过这个时间,外头的守卫就会进去查看。 所以,留给苏幕的时间不多。 苏幕也不知道定远侯将账本藏在了何处,只能翻箱倒柜的找。 忽的,苏幕心神一震,发现了尚远卧房里的怪异,画架上挂着一幅画,但这幅画却用轻纱相覆,不知是为了遮尘还是别的什么情愫? 目色微沉,苏幕缓步上前。 轻纱之下,依稀可见是一幅类似于仕女图的画卷,苏幕几番伸手,终是没有拿下,免得太早打草惊蛇。 细看画卷,如仕女图,倩影婆娑;再看画轴,上好紫叶小檀,两端嵌着珠翠,近前轻嗅,若有浅淡清香。 这般贵重,可见重视。 然则,寻常画卷都是放在书房里,若是稀世珍品,则应该好生收藏,敛入画匣中好生保管,像这般放在卧房里,且以轻纱覆之,着实怪异! 回过神来,苏幕转身去找账本。 床内壁有个秘格,内里就放着一本账簿。 苏幕随手翻了两页,确定这本是真的,当即塞进怀中,然后将一切恢复原位,快速朝着外头走去。 外头的守卫,掐算着时间,正打算进门。 苏幕躬身,守卫进屋内看了看,确定没有任何的异常,这才放心的让苏幕离开。 然则,苏幕刚出院子,就听得内里高喊,“快,抓住刚才那个人!” 苏幕眉心一皱,急速拐过回廊,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是那些守卫追来了。 耳听得脚步声渐近,苏幕心一横,当即拐进了一间屋子,也不知这屋子是何人居住,先躲一躲再说! “你……唔……” 声音刚刚响起,就被苏幕扼住了咽喉,她目色狠戾的盯着眼前的女人,已然起了杀念,这个时候不允许有任何的差池。 “林大夫?”外头有人在喊,“您在里面吗?” 林大夫被苏幕扼住了咽喉,自然发不出声音来,一张脸憋得青紫,她目色惊恐的望着苏幕,自知是出了大事。 “林大夫?”外头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林大夫指了指门口位置,又示意苏幕先松开她,她保证不多说。 若是被人发现,苏幕想跑出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儿,毕竟简城是定远侯府的地盘,到时候打草惊蛇不说,皇帝那里降下罪责,东厂这黑锅…… “林大夫?”守卫作势要闯。 苏幕反手扣住她的手,冷然立在她身后,另一条胳膊则环住她的肩头,指尖扣着她的咽喉,只要她敢乱说话,苏幕就会当场拧断她的脖子。 “我在换衣服!”林大夫声音略显沙哑,“别进来!” 看得出来,守卫对林大夫颇为尊重,委实没有闯进来,只是隔着房门问了句,“林大夫,可看到有人跑过去?” 林大夫努力平复呼吸,佯装无事的开口,“什么人?我方才一直在屋子里,没瞧见什么人,到底出了何事?你们等会,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既然林大夫在换衣服,那咱们就不打扰了!”守卫各自对视,“林大夫自己小心。” 脚步声渐行渐远。 “你、你可以松开我了吧?”林大夫低低的问。 苏幕轻嗤,松了手,“你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生死关头,害怕有什么用?”林大夫扯了唇角,笑得有些无奈,“你是何人?” 苏幕的脸上还覆着那人的皮面,林大夫自然认不出她。 须臾,苏幕阴测测的开口,“为何帮我?” “求生,是本能。”林大夫解释。 苏幕轻呵,“这可不是本能,若我没看错,你的银针都捏在指缝里了!放手一搏,惊动门外的守卫,我便无路可退。” 林大夫笑容僵硬,审视着眼前的苏幕,好半晌,她才低低的吐出了一句话,“救人是医家本能,不管……你是谁。” 苏幕轻呵一声,转身离开。 后门,年修已经候着多时,主仆二人极是默契的出去,快速出了巷子,混入了人潮拥挤的街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处,有人无声伫立,冷眼睨着二人消失的方向。 第33章 咱们不是好人 苏幕回到了那个小院,东厂的蕃子们赶紧出来相迎,各自背着一个包袱。 只可惜,定远侯府的动作太快,一行人刚走出巷子,外头的街道上已经有大批的军士在挨家挨户的搜人。 “怎么办?”年修急了。 苏幕咬着后槽牙,“回去!” “没想到,定远侯府的动作这么快,眼下已经出不了城了!”年修心急如焚,“爷,若是他们搜过来,咱们怕是……” 苏幕神色寡淡,低声呵斥,“急什么?!” 以前比这更恶劣的状况都遇见过,犯得着这么着急忙慌?若是真的不成,亦只是一条命罢了,还能怕了他定远侯不成! “奴才是担心账本!”年修行礼。 苏幕起身,“我悄无声息的离开侯府,必定招来尚云杰的怀疑,到时候满城搜捕,在劫难逃,眼下唯一能救我的,只有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年修不解。 苏幕瞧一眼众人,“白!云!观!” 白云观。 剑刃寒戾,苏幕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睨着被扣住的观主,“咱们要借您这贵宝地住上两日,还望道长行个方便。” 年迈的道长面色微沉,“你若是要借住,咱们自然不会拒绝,但你这刀剑相加,是何意思?还有我那些徒子徒孙,你……” “他们能不能喘气,就看你给不给活路。”苏幕反手拔剑,剑尖抵在老道长的下颚,微微弯腰冲他冷道,“你若说错一句话,我便杀一人,我倒要看看你这白云观,最后能留下几个人?” 老道长扭头,瞧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道士们,当下连呼吸都变了,“你们不能这么做。” “咱们不是好人,作恶从不手软。”苏幕直起腰,反手将剑归鞘,动作一气呵成,“谁敢通风报信,我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拂袖间,手边的桌椅轰然坍塌,被震得四分五裂。 俄而,惊恐的低喊声、瑟瑟发抖的呜咽声,充斥在整个殿内。 “都给我闭嘴!”苏幕冷斥。 四下,骤然无声。 “看好他们,谁敢跑……”苏幕转身往外走,音色狠戾,“杀!” “是!” 城内乱作一团,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何事,只隐约知道定远侯府丢了东西,但到底丢了什么,委实无人知晓。 定远侯府内。 “无尘道人?”尚云杰愤然,“没找到吗?” 管家摇头,“不见踪影,连道童也消失了。” “混账东西,居然敢诓骗我!”尚云杰咬牙切齿,“给我找,找到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管家连忙问,“侯爷院子里丢的东西,会不会是被他拿走了?若是他有心混入侯府……” “不管他是谁的人,只要他还在简城,还在定远州,我要杀他,谁都拦不住!”尚云杰眯起凶狠的眸子,“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管家行礼,快速退下。 城门已经戒严,想要离开简城,除非插上翅膀飞出去,否则绝对跑不了。 人,一定还在简城。 东西,亦未出。 府内府外,乱做一团。 “哥,你这算不算瞎了眼?”尚云茶问,“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带进来,如今出了事,爹那里你自己去交代。” 尚云杰正在气头上,“少废话,我若是出事,你能好得了哪儿去?一条船上的兄妹,若是有祸事,谁跑得了?” “哼!”尚云茶别开头,“什么无尘道人,还不知道是谁的人呢!” 蓦地,尚云杰低喝,“林大夫!” 拐角处,林大夫心神一震,紧了紧袖中的手,“尚公子?” “你去哪?”尚云杰问。 林大夫指了指外头,“老夫人少了几味药,我原想出府去抓药,谁知外头乱糟糟的,便没敢再出去,所以就回来了!” “是吗?”尚云茶轻哼。 尚云杰上下打量着她,“跟我来!” 林大夫面色一紧,“尚公子,我……” “让你跟着你就跟着,费什么话?”尚云茶冷声训斥。 闻言,林大夫抿着唇,跟上尚云杰,朝着他的屋子走去。 脚步,略显沉重。 第34章 势均力敌,最了解! “小贱蹄子!”尚云茶满脸鄙夷,“倒也是真本事。” 底下人来报,说是虞公子要走了,这可把尚云茶给惊着了,连忙赶去厢房。 “怎么就要走了呢?”尚云茶心惊,“不能多留几日吗?” 瞧着那张清隽无双的脸,尚云茶便有些欲罢不能,就这么放他走,她委实心有不甘。 “府内接连出事,我若是继续待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是以早些离开为好。”沈东湛去意已决,“这些日子多谢尚姑娘款待,虞某告辞。” 尚云茶寻思着,该找什么借口留住他呢? 思来想去,一无所得。 沈东湛已经走出了侯府,瞧一眼外头乱糟糟的境况,目色微沉,“可见这简城乃是非之地,虞某多半不会再来了。” “真是个没心肝的。”尚云茶抿唇,“那你接下来要去哪?” 沈东湛想了想,“虞某浪迹天涯,随遇而安,委实不知要去哪!” 说话间,他已带着周南离开。 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尚云茶睨了一眼身后的奴才,当即有人快速跟上,她倒要看看,他想去哪?又或者,他惦念着哪家的姑娘…… 她尚云茶看中的男人,岂能便宜了别人。 可沈东湛是谁,你想跟就能跟得住?找两个小厮,换上他与周南的衣裳,策马出城,将“尾巴”全都带了出去。 站在巷子口,周南颇为不解,“爷,眼下城内这般境况,东厂的人都撤了,咱们为何还要留下来?定远侯傍晚就会回来,咱们若是不走,只怕再也走不了。” “东厂?”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这种境况,你觉得东厂的人能跑?” 周南愣了愣,“难道还在城内?” “侯府出了事,城内立马戒严,这意味着什么?”沈东湛问。 周南敛眸,“东厂得手了。” “账本拿到手,也得有命走出定远州才行!”沈东湛目色沉沉如刃,“苏幕行事小心,在尚远的地盘上,跟他们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个时候,她肯定在哪儿猫着!” 周南皱了皱眉,“那她会在哪?客栈?酒楼?茶肆?又或者民居?” “你都能想到的地方,定远侯府的人肯定也能想到,满大街都是军士,挨家挨户的搜,东厂的人想藏匿起来,没那么容易。”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若他是苏幕,此时此刻应该躲在哪里最为安全?侯府是不绝对可能,尚远一回来,抓住就是死,否则苏幕不会破釜沉舟,抛却无尘道人的身份。 无尘道人? 道人? 薄唇轻勾,沈东湛兀的轻嗤了一下,“那便……碰碰运气吧!” “碰运气?”周南不解。 去哪碰运气? 白云观! 沈东湛与定远侯府那些人不同,锦衣卫和东厂交手多年,彼此之间有些了解,知道各自的行事作风,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爷,好像是沈指挥使。”年修急急忙忙的进了房间,“就在大门外徘徊。” 苏幕正端着杯盏,掀了眼帘睨他,“你确定,是沈东湛?” 他们躲得这么隐秘,连府衙和侯府的人,都没能找到这儿来,沈东湛是怎么找过来的? “是!”年修点头。 苏幕顿觉手中的茶都不香了,淡漠的脸上浮出丝丝凉薄,“阴魂不散!” “爷,怎么办?”年修问。 苏幕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仁疼,“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且不管是怎么找到的,他若是一直在门外徘徊,难免会招人怀疑,若是……”年修不敢往下说,眼下的境况本就提心吊胆,若是再出什么状况,怕是生死难料。 苏幕深吸一口气,“白云观照旧开门迎客,他若是香客,自然可以进来。” “是!”年修明白了苏幕的意思。 出门交代了一声,底下人便悄然蛰隐,任由沈东湛大摇大摆的走进白云观。 苏幕立在窗后,冷眼睨着那厮。 冤家,真的路窄! 沈东湛皱眉望去,不远处窗门紧闭,可他总觉得好似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自己…… 第35章 你不是他对手 隔着一道窗户缝隙,沈东湛自然不可能瞧见苏幕。 “爷,您看什么呢?”周南问。 沈东湛收回视线,敛眸望着前方的正殿,“没什么,随便看看!” 之前他就是在白云观里跟尚云茶相识的,所以沈东湛对白云观并不陌生,后山的茶花谢了一波,现在香客不似之前众多,还算清闲。 后院没有马,却有不少马蹄印;小道士们按部就班的在观内行走,时不时的将视线落在身边的香客身上,眼神里偶有惊慌之色;观主的院门外,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居然有两个扫地的道士,每每有人靠近,便握紧了手中笤帚,神情戒备。 回到正殿,沈东湛揉了揉眉心。 “爷?”周南近前,“怎么了?” 这么一圈走下来,眼见着天色不早,想必尚远已经进城了。 沈东湛没有说话,目色沉凝的朝着一旁的屋舍走去。 “爷?”周南紧了紧手中剑。 屋内。 苏幕神色寡淡的立在那里,缝隙外的人渐行渐近,眼见着朝她走来。 “爷?”年修呼吸微促,“要不……” 苏幕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年修垂眸,不语。 房门被推开,沈东湛从外头走了进来。 年修立在门边上,冲着沈东湛行礼,“指挥使大人!” “苏千户倒是会躲清静,如今满城闹腾,唯有此处还有一片净土。”沈东湛拂袖坐在苏幕对面。 一张桌,死对头。 苏幕杯盏在手,神色淡然的瞥他一眼,“指挥使好本事,都能找到这儿来,眼见着天都黑了,怎么不陪你的尚姑娘了?”  沈东湛轻呵,果然是苏幕,针尖只往痛处扎! “苏千户都不炼丹了,我还陪什么尚姑娘?”沈东湛反唇相讥,“白云观的茶花开得极好,想必苏千户都看过了?这样也好,回去之后能跟你家督主说上两句,想必他会很喜欢。” 苏幕轻嗤,“我若是看茶花也只是看茶花,不似沈指挥使,看的是花,找的是茬,惹的是风、流、债!” “苏千户……”沈东湛上下一打量她,“知道何为风、流、债吗?” 阉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指挥使真是时刻不忘挖苦,倒也难得,苏幕如此卑微的身份,得您这般惦记!”苏幕轻嗤,“真是惦记到了心坎里。” 沈东湛薄唇轻勾,目色凉薄,“苏千户……不用客气!” 外头的天色,算是彻底暗了下来。 城门闭锁,这几日都不可能出去,眼下只能先躲着,然则,躲藏非长久之计,得好好的找一条出路,离开简城,离开定远州。 怼完了嘴,谁都没再说话,各自揣着小九九。 而一旁的周南和年修,冷然对视,各自瞧不上。 夜里的白云观总算是安静下来,但眼下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是以东厂的蕃子依旧守在门口望风。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爷,有大批人马上山,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蕃子速速来报。 大批人马? 沈东湛凝眸,瞧一眼神色轻重的苏幕,“前面谁在带兵?” “是一位花发老者,瞧着年岁不小,身后跟着尚家公子。”蕃子如实禀报。 沈东湛瞳仁骤缩,苏幕面色骤变。 “尚远!” “尚远!” 二人,异口同声。 “爷,怎么办?”年修骇然。 苏幕的面色全变了,大批人马上山,那就意味着尚远可能知道他们藏身白云观。 “听说尚远武艺高强,战场上于乱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苏幕咬着后槽牙,身子绷得笔直,“人送外号,活阎王。” 沈东湛喉间滚动,爹说过,哪日若是逢着定远侯尚远,切莫冲突。 你,不是他对手! 第36章 看谁给谁,收尸 众人面面相觑,连东厂的二把手都这么说了,可见这尚远有多可怕,这也是为什么,苏幕不敢留在定远侯府的原因。 年修心惊肉跳,“爷,现在怎么办?” 人都到了山下,眼见着是要包围整个白云观了,再耽搁下去,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全部撤入后山!”苏幕咬着后槽牙,“上山只有一条路,但下山……后山是峭壁,底下是直通简城外的沅江。” 沈东湛心神一震,“你要走水路?可是,没船怎么走?” “若我没记错,沈指挥使是个旱鸭子吧?”苏幕目色清冷,“倒是可惜了,不能带上你一块走,您还是另寻别路吧!” 音落,苏幕拂袖起身,“撤!” 一声“撤”,东厂蕃子有条不紊的往后院撤去。 周南有些着急,“爷,这……咱们怎么办?” 有一点,苏幕还是说对了,沈东湛是个旱鸭子,这还真的是没办法一路同行,可不走也不成,且不说他功夫不敌尚远,只这账本……还在苏幕身上呢! 岂可,功亏一篑! “跟上!”沈东湛抬步就走。 后院都是茶山,茶花虽然谢了一波,但是第二波很快就是长起来,眼下绿意葱葱。 立在崖上,苏幕往下瞧了一眼,只见沅江波涛汹涌,尤其是夜里,更加湍流不息,即便再好的水性,下去亦有危险。 “爷,江水太过湍急。”年修有些心颤。 苏幕瞧着一旁的大树,附在年修耳畔低语,“莫声张,放绳子下去,从地下崖边过,绕道离开白云山。” 年修的眼眸骤然扬起,“爷?” “收好了,扬州等我。”苏幕直起身,“务必,活下去!” 年修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以眼角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沈东湛和周南,狠狠的点头,“奴才誓死不负千户大人重托。” “走!”苏幕持剑在手。 年修行至崖边,“放!” 绳索,快速放下。 “下!”年修厉喝,手攀绳索,快速顺其而下。走之前,他望着自家千户大人的身影,微微红了眼。 大人,您一定要活着离开定远州! “爷,东厂的人都走了,咱们怎么办?”周南急了。 黑暗中,沈东湛目色幽深,“苏千户不走吗?” “我若是走了,谁给沈指挥使收尸啊?”苏幕低笑一声。 周南愤然,“谁给谁收尸,还不一定呢!” 的确,尚远对东厂的怨恨与不屑,远胜于对锦衣卫,锦衣卫是皇帝的臣,而东厂不过是一群阉人,说白了……是伺候人的玩意,狗奴才罢了! “没想到,苏千户这么重情义,宁可自己挡着,也要让手底下的人活下去?”沈东湛可不相信,东厂的人……有心! 这帮阉人素来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么可能心慈手软,生出别样的情义。 “账本,在年修身上!”沈东湛冷然。 苏幕没吱声,不承认也不否认,言多必失,不如不说。 对付沈东湛这样的聪明人,缄默是最好的法子。 电光火石间,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去追账本!” 账本若是丢了,皇上怪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这点,周南还是拎得清的。 “爷,那您呢?”周南忙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我得留下来,为苏千户——收尸!” “是!”周南纵身一跃,攀着绳索下去,直追年修等人。 明晃晃的火把,如同火龙一般,快速朝着后山移来,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大批的军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后山包围得水泄不通。 军士分列两旁,有一花发男子,身着蓝色的衣袍,自人群中走出。且观其浓眉阔目,身段魁梧,饶是一言不发,只眉目横扫,顿生不怒自威之色,让人胆颤。 这便是定远侯——尚远。 “两个黄口小儿,居然敢在我简城造次,真是不知死活!”尚远打量着火光中的二人。 一个眉目清冽,一个容色寡淡。 一黑一白,分立两旁。 冷剑在手,杀气凛然。 第37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想到,锦衣卫居然也和东厂这帮阉狗同流合污。”尚远冷笑,“自甘堕落!” 沈东湛侧过脸,瞧了一眼身边的苏幕,若她不是东厂的阉人,想来不管入哪行都会极好,可惜了这副好身骨。 “把东西交出来!”尚远已然起了杀意,“我留你们全尸。” 沈东湛敛眸,上前拱手,“尚伯父!” 一句“尚伯父”让尚远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若是不拆穿身份,他可以权当不知,杀了眼前这两人,但若是拆穿了沈东湛的身份…… 这事,就不好办了! 若沈丘的儿子死在他手里,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下沈东湛,家父齐侯沈丘。”沈东湛自报姓名,“来这儿戏耍游玩,不知您这般阵仗,所为何事?” 尚远还没开口,尚云杰却已经耐不住,“放屁,你混入定远侯府,意图不轨,还敢在这里信口雌黄,哄骗我父亲。爹,账本一定在他们身上!” “闭嘴!”尚远低斥。 他们那一辈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不是晚辈能置喙的。 “爹?”尚云杰一怔。 尚远深吸一口气,“你是沈丘的儿子?” “是!”这个时候保命为上,沈东湛不想硬碰硬。 尚远裹了裹后槽牙,“把账本交出来,我放你走。” 沈东湛没说话。 “不过,这阉狗……”尚远目色陡沉,“杀无赦!” 音落瞬间,冷箭如雨,直冲苏幕而去。 原本,尚远是要杀了他二人,如今沈东湛挑明了身份,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杀东厂的人,再处置沈东湛。 苏幕便是知道,尚远不会放过自己,早早的提防,冷剑狠狠劈断袭来的箭。 然则,箭雨如潮,防不胜防,一箭贯穿胳膊,顿时鲜血飞溅,却也在转瞬间,苏幕纵身而起,冷剑直逼尚远。 “爹!”尚云杰惊呼。 尚远是谁,反手便提起了副将手中的大刀。 大刀阔斧,刀锋凌厉,仿佛能劈开苍穹,破开一切,力道之大,与苏幕刀剑相碰,苏幕就被震开了些许。 握剑的手,微微的抖,若不是她内外皆修,只怕已被震断筋脉,再提不起剑。 喉间血气翻涌,苏幕再度往上冲。 沈东湛心神微颤,那一瞬苏幕身上爆发的韧劲,让他大为震撼,不同于寻常的视死如归,她是有目的的冲锋。 反手一剑,锋利的剑刃架在了尚云杰的脖子上。 沈东湛骇然心境,纵身而起,一掌拍在尚远的刀背上,生生震开了袭来的刀锋。 差一点,真的只是差一点。 连苏幕都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如果不是沈东湛,饶是自己挟住了尚云杰,只怕也会被尚远削掉一条胳膊。 “都别动!”苏幕厉喝,“谁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尚云杰。” 尚远提着大刀,指关节咯咯作响,“放开我儿子。” “定远侯府怕是要绝嗣了!”苏幕冷笑,“都给我闪开,让我走!” 尚远眦目欲裂的瞪着苏幕和沈东湛,怪只怪,自己大意了,没想到沈东湛会突然出手,否则就苏幕一人,根本不可能挟持他儿子。 “怎么,不好使了是吗?”苏幕的剑,已经划破了尚云杰的脖颈。 血色,蜿蜒。 “爹,救我!”尚云杰慌了。 只要苏幕稍稍用力,他这辈子算是彻底报销了! “今日,谁都别想离开,我就不信你敢杀我儿子!我是定远侯,只要参奏一本,你们东厂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尚远握紧手中大刀,“还不快放人。” 苏幕勾唇,目色邪肆,“是吗?” “抓住她。”尚远杀气腾腾。 人,是绝对不能放的,皇帝对定远州本就已经动了杀心,若那本账簿若是到了皇帝的手里,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儿子,而是尚家九族! 尚远也不想死! 说时迟那时快,尚远提刀飞扑。 “爹!”尚云杰凄声厉喊。 大刀所向,苏幕以剑相挡,剑身断成两截,刀刃狠狠欺入她的肩头,劈在了肩胛处,刹那间鲜血飞溅。 若不是沈东湛补了一挡,尚远的大刀肯定会将她劈成两截。    “走!” 刹那间,沈东湛抱起鲜血淋漓的苏幕,飞身跳下悬崖。 尚远提着刀,于崖前止步。 只见崖下,波涛汹涌。 “给我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尚远眦目欲裂。 一回头,尚云杰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第38章 那姑娘怎样了? 尚云杰被血淋淋的抬回了定远侯府,整个侯府瞬时乱做一团,这可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子嗣,若是有什么闪失,定远侯府岂非要绝嗣? 事实上,尚远深知,以东厂的立场是根本不可能杀他儿子,否则他一本折子递到皇帝面前,东厂吃罪不起。 可是,尚远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东厂的人没有要了他儿子的性命,而是…… “公子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林大夫战战兢兢的开口,满手血污,“但是、但是以后想再有子嗣,怕是、怕是不能了!” 剑到根除,一脉终断。 “苏!幕!”尚远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苏幕!传我军令,若逢苏幕,杀无赦!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山崖下的搜寻工作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在期许着,能找到苏幕等人的尸体。 可是,崖底无人。 沈东湛和苏幕明明都跳下来了,却不见踪影,仿佛是消失了一般,城门口早已戒严,想走只能经水路离开,但是沅江湍急,想要走水路必须有船。 船? 这地方没有码头,哪儿来的船?没有船,他们两个就算是水性极佳,也不可能游过沅江而逃出生天。 所以,人呢? 一夜搜寻,无果。 苏幕醒来的时候,正抱着浮木,随波逐流。 吃力的掀开眼帘,看一眼同样抱着浮木的沈东湛,苏幕无力的咳嗽了两声,沅江水冻得她瑟瑟发抖,浸得身上的伤都已冰冷麻木。 幸运的是,在他们落水之时,沈东湛封住了她身上几处大穴,否则她早就血尽而亡了。 江水湍急,浮木飘零。 不远处,似有船只浮动,苏幕无力的抬了一下手,终是因为伤势太重而沉沉的闭上了眼。 黑暗,还是黑暗。 满目鲜血,殷红遍地。 火光冲天之时,她躲在床底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任由哭喊声变成了泪从眼眶里涌出来,她看见乳母血淋淋的躺在那里,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满是血的唇一开一合。 唯有三个字:活下去…… “呼!”苏幕猛地坐起身来。 刺眼的光亮,惊得她骤然合上双眼,别开头。 光亮,温暖。  “醒了?”沈东湛无力的靠在草垛上,“居然没死。” 也不知,说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苏幕面色惨白,环顾四周,脑子瞬时清灵,一间破败的小茅屋内,满是柴垛和草垛,自己此刻也躺在草垛上。 如沈东湛所言,她还活着,阎王爷再一次将她拒之门外。 她没死,活下来了。 撑着身子站起来,苏幕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眯起眸子瞧着外头的光亮,以及陌生的场景。 这是一个简易的农家小院,院中有一口水井,对面是两间茅屋,女主人正在边上的小厨房内,动作麻利的刮鱼鳞。 温暖的阳光,洒落天地间。 沈东湛扶着柱子站起,瞧着立在光亮下的苏幕,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的侧颜,那张惨白的容脸几近透明。 她回眸看他,目色凉薄,仿佛再明亮的阳光,也散不去身上的阴霾。 “都醒了?”女主人赶紧上前,“觉得如何?” 苏幕忽然抬手,以最快的速度捏住了她的脖颈,“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何人?” “这位爷……”女人惊慌失措,因为被掐着脖子,已然声音嘶哑,“是我、我当家的……救了你们,我、我没有恶意!” 腕上一热,沈东湛扣住了苏幕的手腕,“恩将仇报,非君子之能。” “我不是什么君子。”苏幕冷嗤。 但,她还是收了手。 一则身子不允许,二则需要尽快疗伤。 女人被吓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忽然发难的苏幕,瑟瑟发抖的捂着脖子,不敢再多说半句。 “快些起来。”沈东湛上前,“主人家,可有伤药?” 他们掉进水里,身上什么都没了,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沈东湛自身也是难受得紧,不会水性的人喝了一肚子水,可不得难受几日嘛! “有!”女人点点头。 不多时,草药拿来了,女人已经将草药在碗里捣烂,“药都是山上采的,你们若是要看伤得进城才有大夫,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怕是没办法帮你们治病。这些,凑合着用吧?” “多谢。”沈东湛伸手接过,凑到鼻尖轻嗅,“这些已经足够了。” 止血,消肿。 至于愈合伤口,得看苏幕自己的体质。 女人将一些布条放下,快速离开,可不敢再惹暴走的后生,一直就冷脸,瞧着就怪吓人的。 “乡野之地,没有什么疗伤圣药,且将就着用!”沈东湛端着药碗走过去。 苏幕手一伸,“我自己来。” 该示弱的时候,她绝不逞强,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活下来的,她比谁都清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咬着牙活下去。 活着,才有机会。 “肩上,深可见骨,你怎么自己来?”沈东湛问,“还是说,苏千户怕我在这药里下毒?” 苏幕坐在草垛上,左肩耷拉着,因为伤势太重,根本抬不起来,她右手伸向他,神色寡淡的说了句,“拿来!” 沈东湛不得不佩服,如此伤势,苏幕居然可以面不改色,仿佛尚远那一刀不是砍在她身上,除却面白如纸,再无任何情绪波动。 他不知,她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宛若死水? 沈东湛将药碗递过去,“你确定?” 伤口在肩头,敷药倒是可行,但是包扎……怕是不能。 苏幕接过药碗,“出去!”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阉人,敷个药罢了,还有这么多规矩?转念一想,兴许就是因为……是阉人,所有身体跟男人不太一样,不愿在人前展示。 锦衣卫和东厂原就不对付,能在这里和平相处,是因为沈东湛要跟着苏幕,毕竟只有她才知道,账本被年修带去了哪儿。 如果周南没能追到年修,那么最后一点希望,就在这儿了! “好!”沈东湛走出门。 苏幕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做了心里准备,单手解开腰带,解开衣襟,在敞开衣裳之前,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门口。 柴房的门虚掩着,沈东湛的身影就在外头徘徊,以她对锦衣卫的了解,这些自明骨子里尚有一丝忠正的男人,不会像他们东厂这样,不择手段、趁人之危! 捣烂的草药覆在肩头,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万箭穿身一般,让苏幕止不住浑身战栗,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头皮都是麻的。 她以贝齿死咬着唇,嘴里满是血腥味,最后连拿布条的手,都颤抖得不成样子…… 可是,即便如此,她亦未喊过一声疼,毕竟没人疼的孩子,是没资格喊疼的。 如她! 独自包扎伤口,她早已习惯,只是这一次,伤得太重,尚远下的死手,圻断了她的剑,也险些圻断沈东湛的剑。 她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沈东湛那一挡,她从肩到胳膊……整个身子的半边,都会被尚远的刀削下来,如果是那样,她应该当场就死了。 其后双双落水,抱着浮木漂流…… 终是沈东湛,救了她的命。 肩头实在疼得厉害,布条怎么都系不上,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苏幕的心里有些着急,这可如何是好? 门外,沈东湛站在檐下,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如果苏幕死了…… 想了想,沈东湛忽然转身推开了门,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疾步走向苏幕。 苏幕:“……” 若不是她快速拢起衣襟,沈东湛定会瞧见她露出一角的裹胸,一颗心砰砰乱跳,她红着眼瞪着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恼。 “滚!”苏幕低喝。 方才疼得厉害,这会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瘫坐在草垛上,像是拔了牙的老虎,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别动!”沈东湛绕到她身边,伸手取过她死拽着的布条,“再耽搁下去,你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苏幕梗着脖子,别开头,“不关你事!” “死鸭子嘴硬!”沈东湛力气有些大。 疼得苏幕又打了个寒颤,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依旧没有吭声,仿佛伤痛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沈东湛心神一震,瞧着她如玉般的脖颈,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她的肩头肌肤,不由的狠狠蹙了蹙眉。 阉人没了男人的特征,很多地方都跟寻常男人不一样。 别看苏幕行事狠辣,杀人不眨眼,可这肌肤……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光滑细腻,白皙之中带着些许淡粉,因着疼痛而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微光中居然还透着晶莹剔透的错觉。 “好了没有?”苏幕抓着胸前衣襟,只敢露个肩头,只要沈东湛帮她打个结,这伤就算是包扎妥当了。 也不知道这厮在干什么,居然没动静? “马上!”沈东湛用了力,瞧着苏幕疼得直哆嗦的样子,扯了扯唇角,带了几分嘲蔑,“原来苏千户也不是铁打的,也会疼!” 无奈苏幕身负重伤,否则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苏幕咬着后槽牙。 沈东湛挑眉,用力的打了个结,“这是助人为乐,怎么能说是趁人之危呢?若我真的要趁人之危,理该一刀抹了苏千户的脖子,一了百了。” “我死了,你上哪去拦账本?”苏幕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吗? 沈东湛不以为意,徐徐起身。 苏幕快速拢起衣襟,心里有些虚。 他,应该没看见,否则怎会有这般得意之色?他们这些人,不都假模假样的遵循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礼?  沈东湛确实没瞧见,更确切的说,他压根没往那处想。毕竟,谁能想到,眼前的东厂二把手,是个女子?! 包扎完毕之后,沈东湛便走出了柴房。 外头,女人正在准备午饭。 乡野地方,只有些野菜还有一些野外拾来的糙米,然则因为靠近江河,倒是有一些活物可吃,比如,鱼。 “我熬了鱼汤。”女人笑盈盈的开口,“那姑娘怎么样了?” 沈东湛正拿着葫芦瓢舀水喝,被她这一句“姑娘”给呛得直咳嗽,讪讪的放了葫芦瓢,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阉人与寻常人,男不男,女不女。 苏幕五官俊俏,面上日晒雨淋的,倒是肤色暗沉了些,但是身上……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因为是阉人,所以没有男子特征,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清灵,被人误会是女子,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可这,没法解释。 “我这兄弟就是长得有点俊俏,瞧着像个女子,实则是个男儿身。”沈东湛算是全了苏幕当男人的尊严,“您,误会了!” 女人心神一颤,当即不好意思起来,“是、是吗?是我不好,我瞧着她长得好看,又这般纤瘦,还以为你们是……是偷偷跑出来的。” 苏幕正好走到了门口,乍听的这话,当即皱起了眉。 什么眼神? 当她与沈东湛是私奔! “我去、去做饭。”女人怕极了,黑着脸苏幕。 晌午的时候,苏幕吃得少,许是因为身子不舒服的缘故,整个人有点恹恹的,其后便回到了柴房里,倒头就睡。 “烫得厉害!”女人叹口气,“怕是伤口……” 沈东湛皱了皱眉,“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先忍忍。”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找大夫想抓药是不可能,也是因为偏僻,他们才能在这里休息一阵,否则定远侯府那些人,肯定会找过来。 正想着,外头却传来了嘈杂声音。 “我去看看!”女人转身就往外跑。 沈东湛警觉的站在窗口位置,正好瞧见不远处的军士,“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想了想,沈东湛快速背起苏幕,朝着后山奔去,现在不上山更待何时?山上林深茂密,官军就算想搜,也得费很大的劲儿。 再看来的这帮,约莫数十人,这么点人手,是不可能搜山的。  上山,是最安全的选择。 苏幕伏在沈东湛的背上,期间也睁开过眼睛,只是高烧烧得滚烫,让她一时半会的,没办法保持长久清醒,只能靠着意志力,半睡半醒的任由沈东湛背着上山。 将苏幕放在树下,沈东湛去捡了点树枝,白日里还算好,夜里定是要冻死的,眼下还没入夏,林子里阴冷至极。 苏幕半眯着眼睛,看着沈东湛跑来跑去,一会捡树枝,一会又挑了枝叶茂密的枝丫,用短刃砍下,搭了个简易的三角棚子。 厚重的枝叶,能挡风遮雨,可见他在野外的生存能力,不似苏幕想象的那么差劲。 她原以为他这齐侯世子,不过是个养尊处优,靠着父辈祖荫的庇护,才有皇上的重用,有了今时今日…… 终究,他还是有点用的。 苏幕闭上眼,沉沉的睡了一觉,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篝火燃起。 “醒了?”沈东湛将烤好的蘑菇递过去。 苏幕瞥了一眼,拂袖间便将蘑菇掸落在地。 “好心当成驴肝肺。”沈东湛自然不会去捡,掉地上滚了几个圈,脏成这样,已经不可能再吃。好在篝火边上,还有几串蘑菇。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苏幕从身边抓起一把泥沙,拂袖扬去。 “苏幕!”沈东湛低喝着她的名字,他早就应该明白的,东厂的阉狗没有心,即便你救过她,狼依旧改不了吃人的本性。 苏幕扶着树干起身,不紧不慢的朝着林子里走去。 沈东湛也不去管她,天亮之后他会下山去看看情况,官军已经搜过一遍,想必不会搜第二遍。 他们要么继续赶路,要么留在村子里养伤,毕竟,以苏幕现在的伤势,根本走不远……忽的一怔,紧张她做什么?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了最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苏幕回来了,怀里捧着一摞的蘑菇,慢悠悠的坐在了篝火旁边,以沈东湛之前削好的竹签穿成串。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沈东湛终于明白了,这是怕他给她下毒,所以不吃他做的东西?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既然是怕他下毒,不吃便罢了,毁去所有作甚? 火花哔哔啵啵的,时不时从篝火堆里迸溅出来。 林子里冷风呼啸,幸好有这临时简易的三角棚子遮挡,二人勉强撑过了一夜。 沈东湛不得不感慨,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像苏幕这样作恶多端,罄竹难书的东厂阉狗,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只是发烧了一下,瞧着面色惨白,身子疲软,便再无其他异常。 阎王爷都怕了她,真是没天理。 天还没亮,沈东湛打算下山看看。 苏幕就跟在他身后,走得极缓,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天都亮了。 村子里,静悄悄的。 二人远远的站了站,心里各自盘算,一时间没敢近前。 “你受了伤,容易拖我后腿,我先去看看!”沈东湛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宁静的江边小渔村,晨雾笼罩,入目所见,皆是半清半楚。 然则,越往内走,沈东湛的面色越难看,呼吸愈发急促,到了原来住着的小院,推开院门,他定定的站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忽然间,一声惨叫惊破苍穹,打碎了黎明的死寂。 苏幕? 沈东湛撒腿就往回跑…… 第39章 坏了! 为 我爱焦玛 南瓜马车加更1 苏幕提着剑,站在血色迷雾之中,脚底下躺着数名军士,左肩受伤不代表她成了废人,她还有右手,还能拿剑。 “苏幕!”沈东湛一声喊。 苏幕反手一剑,抹了最后一人的脖子,刹那间鲜血喷薄,她立在血色迷雾之中,提着剑冷冷的看他。 官军屠了整个小渔村,昨日还笑语喧闹的小渔村,今日变成了人间炼狱。随处可见村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丢在地上,或挂在墙上,倒在树下。 最让沈东湛受不了的,是那几个年幼的孩子,就倒在平阔的沙地上,大概是想跑到船上去,逃出小渔村。 可终究,没能活下来。 剑,是从军士手中夺下来的,苏幕就站在沙地上,剑刃上的血,一点点的从剑尖滴落,渗入沙地中。 “他们见过我,该灭口!”苏幕难得解释了一句,丢了剑转身离开,“想来就算我不做,沈指挥使也会这么做!”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瞧着她肩头渗出的嫣红,血沿着她的左袖管,一点一滴的坠落。 灭口? 是该灭口。 但是…… 他分明看到她走的时候,侧脸瞥了一眼那几个孩子的尸体,这可不像是苏幕该有的冷漠,倒像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然而,东厂的杀人工具,也会有恻隐之心的存在吗? 苏幕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回到了那个小院。 而沈东湛,则挖了个大坑,将所有人的尸体都埋在了一处,包括救了他们的夫妇,这么一忙碌,已然时近中午。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有动,只是坐在柴房的草垛里,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东湛收拢了一些干粮,带上了水还有剩余的药,“这里不能待了。” 苏幕没作声,勉力起身。 “我先给你换药吧?”沈东湛说。 苏幕没理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让沈东湛很是诧异,之前他说一句,她怼一句,这会倒是安静得很,似乎不怎么对头。 是惹了什么伤心事? 还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 “你是为那几个孩子?”沈东湛提起这个,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帮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老弱妇孺皆杀,如此顺手,可见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定远侯纵容手底下的人,鱼肉百姓,肆意屠戮,实在可恨至极,该死至极! 苏幕脚下微微一滞,终是没有停下。 望着苏幕的背影,沈东湛狐疑的皱眉,她还想藏着什么故事? 苏幕身上有伤,走不了太远,好在有船,可以顺水而下,只要出了定远州,他们就不用再怕定远侯的追杀。 随波逐流,船只飘零。 苏幕坐在船头,沈东湛不懂水性,只能小心翼翼的行船。 耳畔,水声哗然。 再往前就是扈城,没办法再走水路,因为顺流而下……与殷南辕北辙,他们会越走越远,所以要找个地方停船上岸。 上了岸,是一片林子,过小径便至正道,往前走是个小县城,要离开这儿,就得经过小县城。 “你这一身伤,进去就得被抓!”沈东湛压了压眉心。 苏幕横了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与锦衣卫这般,鼻子灵敏!” 这是,把他们比作狗? 沈东湛轻呵一声,“东厂不是自诩眼线密布?怎么,这小县城里没有?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东厂有多能耐!” “彼此彼此!”苏幕轻呵。 城门口有守卫,苏幕身上有伤,不可能就这样进去,所以钻进牛车的草垛里,跟着牛车进城。 尚远的军令虽然抵达了扈城,但小县城内尚算安全,暂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苏幕直接进了医馆,沈东湛紧随其后。 伤口很深,若不及时处置,肯定是要坏事的,她得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否则回殷都路途漫漫,该如何自保? 靠沈东湛? 呵,她可不敢想! 对于这样的伤,大夫也是头一回瞧见,“伤得很深!” 苏幕只露出半边肩膀,双手揪住衣襟,习惯了这样让大夫看伤,“拿金疮药止血散,其他的不用多管!” “若是不诊治得当,怕是以后对整条胳膊都会有影响。”大夫有些心惊。 苏幕拢了衣襟,行至一旁执笔写了一道方子,“照方抓药,熬好了端过来。” “这……”大夫扭头望着一旁的沈东湛。 沈东湛点了头,“烦劳大夫。” “好!”大夫将金疮药和止血散留下,转身出门。 沈东湛瞧着大夫那副模样,目色微沉,“你就不担心吗?这样的伤一看就是利器所伤,只要定远侯府有人在这里,你就会暴露身份。” “那就看我的命,够不够硬!若是沈指挥使怕被连累,趁早离开!”苏幕轻嗤,“出了事,我自己担着!” 沈东湛坐在一旁,“想赶我走,苏千户怕是要想别的主意才行!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救命之恩大如山,没从苏千户身上讨回来,我如何能走?”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一句都答不上来,沈东湛所言不虚,他的确对她有救命之恩,且,还不止一次。 大夫出了门,快速寻了药童过来,“按方抓药,送到千户房中,记住了,不许多说不许多看,当做不知千户的身份,明白吗?” “是!”药童行礼,毕恭毕敬的收了方子,快速离开。 深吸一口气,大夫提着衣摆去了后院,叩开了一道房门,将正在休息的伙计拽起来,“马上去通知一声,千户大人受了重伤,全城警戒。” “是!”伙计出门,牵马,自后门出。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就瞧见了苏幕身后跟着一人,主仆二人目光一交汇,私底下打了个手势,他便知道了苏幕的意思,从头至尾佯装不识。    天色,渐暗。 灯火,燃起。 苏幕正欲休息,却被大门外那一阵猛烈的敲击声惊醒,当即坐了起来,随手抽出了放在枕头底下的短刃,立在了窗后位置,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往外看。 不巧,沈东湛已经披着外衣行至檐下,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吵闹得很是厉害。 “没这么巧吧?”沈东湛顾自低语。 一来就暴露,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他们来得何其小心谨慎,按理说不可能暴露,除非是这医馆里的人去通风报信,知会了府衙! 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坏了! 第40章 这人眼睛太毒 沈东湛推开门,大步朝着苏幕走去,“还是……” “还是老实待着吧!”苏幕打断了他的话。 沈东湛眉心一蹙,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若是换做之前,她如惊弓之鸟,第一反应就是撤离,可现在…… 心下微恙,沈东湛没说话。 不多时,喧闹声渐熄。 苏幕抬步朝外走去,行至回廊处便碰到了白日里送过药的小童,“发生何事?” “两位爷。”小药童跑得满头大汗,“外头出了事,说是咱们治死了人,所以家属报官拿人,这会已经闹到县衙去了。” 治死了人? “我瞧着你家大夫医术还不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东湛试探着问。 小童挠挠头,“当时开了药,方子是我抓的,不可能有什么失误。” “到底是怎么死的?”苏幕问。 小童摇头,“那人瞧着像是中毒,唇上发黑,但是……但是尸体被抬到县衙去了,具体是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 苏幕面无表情,拢了拢身上的外衣。 “唇上发黑?”沈东湛想了想,“这倒是符合毒杀的症状。” 小童急了,“不可能,咱是开医馆,又不是黑店,治病救人怎么就变成了毒杀呢?何况就这样毒杀病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大夫对我有恩。”苏幕敛眸,“你且盯着县衙那头,若需要帮忙及时告知我。” 闻言,小童瞧了苏幕一眼,蜷了蜷袖中的手,呐呐的道了句,“是!” 待小童离去,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极是好看的丹凤眼里,翻涌着探究之色,“没想到,苏千户居然生出了人心。” “沈指挥使最好别抱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苏幕勾唇,“我随时等着,在沈指挥使背后捅一刀!”  沈东湛淡然从容,薄唇轻挽,“拭目以待。” 医馆出了事,自然是要关门歇业。 眼下连大夫都被抓走,街坊邻居皆是议论纷纷。 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苏幕却跟没事人一样,一觉睡到了天亮,喝了药才安安稳稳的踏出房门。 今日,公堂审案,庸医误人。 “虞公子一大早就过去了。”小童跟在苏幕身边,“这会县太爷应该已经开始审案了。” 苏幕一直没作声。 县衙外,百姓围拢在一处,须知,在这小县城内鲜有这样的热闹,如今还出了人命案子,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县太爷审案。 苏幕站在人群里,扭头便瞥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沈东湛。 想来也是,沈东湛容色清隽,长身如玉,若是站在百姓之中,宛若鹤立鸡群,很难泯然于众,委实太过扎眼。 沈东湛也看到了苏幕,一个站东角,一个站西角,各自低调。 蓦地,衙役一声高喝。 县太爷从后堂走出,摸着自个的八字小胡,一脸鄙夷的瞧着围在外头的百姓,“本县审案,你们不得喧哗,谁敢造次,马上赶出去!” 百姓当即安静下来,谁不知道这“钱扒皮”官位不大,官威不小,平素欺凌百姓已是家常便饭,谁不畏之。 “县太爷姓钱,叫钱本,咱们私底下都叫他钱扒皮,只因这人贪财好色至极!”小童低低的解释。 苏幕敛眸,这些她都不感兴趣,谁不贪财?谁不好色?只要不沾到她头上,她一概不管,也管不着。 然而…… 老大夫出来的时候,身上血色斑驳,可见昨天夜里入了县衙,便被连夜施刑,这会手铐脚镣的,走得格外吃力。 铁索在地上拖拽,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何其刺耳。 小县城内本就没多少医馆,是以百姓之中有些人受过老大夫的恩惠,这会有些不忍心,不由的蹙起了眉,小心的嘀咕着。 对一个老大夫动用大刑,还是在没有判决的情况下,不管换做是谁,都会有异议。 惊堂木一拍,县太爷冷声厉喝,“肃静!” 四下,陡然安静下来。 “孙大夫,你若再不交代杀人始末,休怪本县对你不客气!”县太爷居高临下,睨着跪在堂内的老大夫,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俎上鱼肉一般。 这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就算治不好病患,也不至于毒死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老夫死也不会承认,毒杀他人!”屈打成招之事,是死都不能承认的。 这若不是定远侯的地盘,他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惜苏千户在医馆里养伤,定远侯府又一直在搜寻她的下落。 如此这般,东厂所有的蕃子岂敢动弹,不管是明哨还是暗哨,皆以保护苏幕为上! 百姓中有人起了头,“孙大夫行医救人,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毒杀他人?再说了,那是个外乡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怎么就知道是孙大夫杀人?因为进过医馆,所以便认定是孙大夫杀人?” 所以说,旁观者清。 清者自清。 “放肆!”县太爷恼羞成怒,“现如今是本官审案,还是你来审案?” 民不与官斗,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老百姓心里清楚,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老夫没有杀人。”老大夫梗着脖子,因为激动,身上的铁索不断的发出叮当声,“冤枉!冤枉!” 县太爷可不管这些,一声惊堂木落下,“你杀人证据确凿,休想抵赖!” 听得这话,苏幕眉心微凝,瞧着沈东湛悄然隐没在墙角,然后…… “我出去一下。”苏幕说。 小童颔首。 停尸房。 恰仵作不在,沈东湛从窗口窜入,内里统共有三具尸体,皆白布覆盖。前两具都不是,唯有最后一具……唇色发黑。  唇色发黑不假,但是银针入喉却色不变,也是真。 “死后灌毒。”苏幕站在窗外,凉凉的开口。 沈东湛随手将银针放回,“这么简单的道理,仵作不会不知道。” “相互勾结,谋财害命。”苏幕应声。 沈东湛仔细检查了尸身,“奇怪,居然没有外伤,难道是病死的?” 蓦地,两人皆是心神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尸体。 好像是……脑液?!尸体的鼻腔里,带了些许黄色物质,这倒是像极了在永定侯府里,北苑那女人的死状。 沈东湛顾不得其他,当即拨开尸体的发髻,在头顶百汇的位置,果然寻着了异物。 “是银针!”沈东湛说。 若只是初初碰见这样的事情,两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杀人总归要找最隐秘的法子,才能掩人耳目,躲过国法惩戒,可…… 这是第二次! “巧合?”苏幕顾自呢喃。 沈东湛一时间也不敢肯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且看死者面相,五官平平,手脚粗壮,掌心里长满茧子,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之人。 指甲缝里泥垢甚厚,全身上下除了衣衫尚算干净,其余的地方……委实不敢恭维。 “是乞丐。”苏幕说。 沈东湛挑眉瞧了她一眼,不得不说,势均力敌的对手,往往最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就好比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会有结论。 而她所言,皆是他想说的。 “有趣!”沈东湛轻嗤。 苏幕转身就走。 沈东湛覆回尸布,疾步跟上。 很显然,县太爷这是别有目的。 大堂那头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去不去都是一样,苏幕从偏门离开,沈东湛就跟在后面。 巷子里,苏幕站住脚步,“你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给我一个东厂的千户当跟班,似乎不太合适吧?”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苏千户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吧?”沈东湛单手负后,大步朝前走。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掌心轻轻捂着生疼的左肩,奈何自己身负重伤,有些时候还真是不能硬碰硬,只能漠然跟在沈东湛的身后。 好在,沈东湛要去的地方,和苏幕所想的一样。 破庙里的乞丐最多,眼下天冷,乞丐们不是蜷在角落,就是躲在了旮旯里,或以破败的席子挡风,或在风中瑟瑟发抖。 见着来人,一个个都围拢了上来,眼眸晶亮。 沈东湛眸色锐利,快速掠过眼前众人,稍瞬便将视线落在了墙角位置,“你,过来!” 墙角,有个年幼的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骨瘦如柴。被沈东湛点名,他瑟瑟发抖的站起,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 苏幕眯了眯眸子,没有说话。 因为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过是两个馒头的事,那孩子便对沈东湛和苏幕,报以最感激的眼神,问什么就说什么。 “你父亲是不是与你一样,六根手指?”沈东湛问。 孩子点点头,“是!” 闻言,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了一眼,默契不语。 年幼失怙,是怎样的残忍。 苏幕眸色晦暗,只瞧着眼前年幼的孩子,掩在袖中的手,无意识的蜷握成拳,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 沈东湛将孩子交给了医馆里的人,由他们负责带去了县衙,至于后续如何,便与他没什么关系,大夫收留他们,总归是要做点什么相互抵偿。 “这可不像是锦衣卫的作风。”苏幕立在院子里,“好管闲事,容易暴露身份。” 沈东湛负手而立,用她之前的话,反唇相讥,“关你何事?”  “我需要养伤之地,你不需要。”苏幕敛眸,“沈指挥使想跟着我找到账本,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耽误了回去的时辰,被皇上治罪?” 沈东湛轻嗤,“苏千户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皇上再不济也会看在我爹的份上,而你……栾胜只会将你推出去承罪!” “呵!”苏幕轻呵,面色凝重。 沈东湛这人长得好,身世好,功夫也好,办事能力亦不错,只是……这人的眼睛太毒,想什么都这样透彻,让人很是厌恶啊! 苏幕转身就走,沈东湛薄唇轻勾。 瞧,被说中了就跑。 阉人就是阉人,半点骨气都没有。 县衙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医馆的人将孩子送进了县衙,作证那人不过是个乞丐,从来没有进入过医馆看病。 可即便如此,钱扒皮也没打算放人。 这点,倒是出乎苏幕的意料,“还不放人?” 天都黑了,老大夫还没被放出来,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还关在县衙大牢里吗?”苏幕问。 小童抹着眼泪,“是,还关着不肯放!” “你们医馆最近有什么稀罕之物,或者大批的财帛入门吗?”沈东湛问。 小童一怔,“虞公子怎么知道的?” “是什么?”苏幕问。 “一根千年雪参。” 闻言,苏幕转身就走。 “欸……” 沈东湛当即跟上。 小童立在原地,眉心狠狠皱了皱,这两人明明不是主仆,却是这样的默契,不知道的还以为情谊何其深厚。 直到夜深人静,苏幕翻墙入了县衙。 定远侯府尚且出入自如,何况这小小的县衙,那些不中用的衙役,苏幕根本不放在眼中。 大牢内,鞭声阵阵,不绝于耳。 第41章 苏幕,放下了剑 为 我爱焦玛 南瓜马车加更2 县衙大牢内,县太爷钱本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啧啧啧,我说孙大夫,你又何必如此固执,这千年雪参你拿着也没什么用,与其便宜了那些废物,倒不如交给本县,本县马上就放了你!” 刑架上绑着血淋淋的孙大夫,血水弥漫周身,视线里满是殷红之色,他半睁着眼,望着眼前的虚伪面孔,“人,不是我毒杀的。” 这是他反反复复,唯一说的话。 县太爷面色陡沉,“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县想要的东西,岂有不得之理?本县这般好言相劝,你还是好好想清楚罢,到底是性命重要,还是千年雪参重要?” “这千年雪参是我殷都一位故人之物,既经过我手,岂能交给你?”孙大夫无力轻嗤,鲜血合着冷汗徐徐而下,仿佛只剩下一口气,“你怕落一个强取豪夺之名,却要、要无辜拷打我,让我吃罪让我死,我……我不会让你如愿!” 县太爷狠狠将手中的杯盏掼碎在地,“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狠狠打,打到他松口为止!” 一顿噼里啪啦的鞭子下去,饶是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住。 苏幕立在外头,容色依旧寡淡,听得那鞭打声,无任何情绪波动。 “为财!”沈东湛说。 有关于千年雪参的事情,苏幕是知道一些的,义父每隔三年都会搜罗一根雪参,不管是千年还是百年,都会送进修罗洞,至于修罗洞内有什么,至今无人敢窥探。 那是义父的禁地,也是东厂的禁地。 是以,这根千年雪参,多半是送给义父的。 “大人,他晕死过去了!” “泼醒他,继续打!” 内里,传来脚步声,苏幕身子一侧,匿于廊柱后,悄无声息。 “不进去看看?”沈东湛问。 苏幕挑了眉眼,“是进去安慰,还是收尸?” 语罢,她转身就走。 沈东湛算是听明白了,为了一根千年雪参,这县太爷不择手段的,不惜毒杀一个乞丐来嫁祸医馆,多半是知道雪参来历不明。 千年雪参,殷都内尚且不好找,何况是这小县城,而且……还落在小县城里,名不经传的一位大夫手里。 所以呢? 这县太爷就想了个法子,若是哪日有人查起来,这大夫便能背黑锅,若是没人查起,自己得了雪参能上献给定远侯,博得高官厚禄,富贵荣华。 退路都想得这么好,倒也是难为了这钱扒皮! 苏幕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县衙里走了一圈。 只听得“吱呀”一声,柴房的小门被人推开。 年幼的孩子徐徐站起身来,瞧着衙役端来的饭菜,顿时眼前一亮,尤其是那只大鸡腿,微光里,油亮亮的,肯定很好吃。 “赶紧吃吧!”衙役将饭菜放下,“县太爷说了,吃完饭就马上离开,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来的地方,知道吗?” 孩子扬起头,眸色微恙,“我爹呢?” “谁知道你爹在哪。”衙役有些不耐烦。 孩子摇摇头,“他们说,我来这儿就能见到我爹,没见到爹,我不会走的。” “算了算了,赶紧吃!”衙役站起身。 稚子不谙世事,不懂人心狠辣。 香喷喷的鸡腿,成了夺命的刀,三两口,性命消! 瞧着倒在地上的孩子,衙役快速端起了饭菜往外跑,待会就有人过来,处理掉这孩子的尸体,所以他得先离开。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那衙役神色慌张的跑开,旋即飞身上前。 柴房内,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唇上发黑,唇角溢血。 苏幕蹲在那里,佝偻着腰,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瞧着那稚嫩的眉眼,耳畔是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阿姐、阿姐救我,我好怕……阿姐……” 身子微颤,苏幕徐徐站起身,眼角微红,拂袖间烛火被劈成两截,光亮瞬时消失,苏幕匿于暗中,无声无息的离开。 孩子的出现,没能证明孙大夫的清白,反而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上位者,或百姓之福,或百姓之祸,一念而已! 回到医馆。 苏幕寻了小童过来,“去把千年雪参拿出来。” “可是……”小童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赶紧行礼道,“千户大人,那雪参是要进献给督主的,万万丢不得!否则督主怪罪下来,咱们这些人都吃罪不起!” 以督主的脾气,丢了这千年雪参,他们都得死! “督主那里,我自有交代,有事我来担当!”苏幕冷睨着他,“送去县衙,把孙档头换回来!” 小童战战兢兢的应声,“奴才这就去!” “慢着!”苏幕站在那里,目色冰冷,“抬孙档头出县衙之后,你定要一路哭回来,不许停。” 小童先是一愣,俄而连连点头,“奴才记住了!” 目送小童离去的背影,苏幕在风口中立了半晌,这才转回自己的屋子,哪知刚坐下没一会,沈东湛亦已归来,将一个小纸包放在了她的桌案上。 “我在师爷的房中,找到了这毒药,如果能证明这就是毒死那个乞丐的东西,县太爷必须得放人。”这是锦衣卫的办案方式。 搜证。 “东厂办事,不需要证据。”苏幕敛眸。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这倒是。 “沈指挥使有这般闲情逸致,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离开定远州。尚远的人,一定在回殷都的路上……守株待兔!”苏幕不动声色的饮茶。 沈东湛拂袖落座,瞧着那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分明那样好看,握剑杀人时,如此心狠手辣,连眼皮子都不曾眨一下。 天亮时分,孙大夫被血淋淋的抬回来。分明是行医治病的大夫去,却因为县太爷的贪婪而被打成这样,委实凄惨。  遵苏幕的意思,小童是一路哭回来的,街头有不少百姓围观,见此情形,惹得一个个目色不忍,暗道这钱扒皮之可恶。 后头的衙役见状,也不敢再往前跟,生怕惹了众怒,到时候闹出祸事来,灰溜溜的便回了县衙回禀。 县太爷已经得了千年雪参,哪里还管孙大夫的死活,至于百姓如何非议,不过是一帮蝼蚁而已,又何惧之? 孙大夫被抬了回来,整个医馆乱糟糟的。 小童在老百姓探问之后,便关闭了门窗,这几日医馆都不会再开,而外头的人也不会有任何的疑问,毕竟大夫受伤,这是有目共睹之事。 “雪参……”孙大夫急得眼睛都红了,“怎么能送出去?” 小童低着头,没敢多说什么。 “是我的意思!”苏幕进门。 孙大夫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身子太过虚弱,“千户大人?” “躺着吧!”苏幕道,“东西送出去,还能要回来,命丢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好好养伤,雪参我会拿回来。” 孙大夫愕然,“千户大人?” “义父的东西,岂是那些狗东西能碰的?”苏幕冷哼。 孙大夫颔首,松了半口气,虚弱的开口道,“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城门口也已经打点妥当,奴才们会护送千户大人离开定远州。待会,小童把药准备好,由千户大人一并带走!” “好!”苏幕应声。 再无,言语。 出了门之后,苏幕才发现,沈东湛居然没出现。 他,去做什么了? 苏幕没有让人去追查,毕竟有些暗哨是不能动的,尤其是在定远侯府的地盘上。 午后时分,沈东湛回来了,清隽的面上不复曾经的风光霁月,而是……黑沉得可怕,他站在台阶下,望着立在台阶上的苏幕,眼神阴鸷而冷冽。 两个人对望着,谁都没有说话。 苏幕猜着,他这般愤怒,是为了什么呢? 沈东湛想着,他们这些阉人,是怎么做到如此冷漠无情?就因为少了点东西,便是连人心都不要了? “天黑后出发。”苏幕开口。 沈东湛抬步上前,与她擦肩而过,并未言语。 这可不像是沈东湛的做派!往常,不管她说什么,他总能寻着错漏怼她两句,今儿这是吃了哑巴药? 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小童已经在后院等着,“爷,马车准备好了,子时可出城。” 苏幕敛眸,“眼下时辰还早,我去办点事,你们莫要轻举妄动。” 小童张了张嘴,心里有些慌,可又不敢多问,毕竟自己只是个奴才。 苏幕趁着天黑去了县衙,送出去的东西,走之前得拿回来,如此腌臜东西哪配沾染义父之物。 夜幕沉沉。 书房内,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内里装着一根千年雪参,参须根根分明,固定在盒内,以红绳圈固。 “真是个好东西啊!”县太爷眼睛放量,“师爷果真是好计谋,眼下侯府公子身子虚弱,广招名医,若是咱们把这东西往侯府一送,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师爷眉眼弯弯,笑得贼兮兮的,“可不是嘛,只要侯爷高兴了,大人您便会前途无量,此后高官厚禄,平步青云。” 想起以后的荣华富贵,县太爷便觉得整个人都来了精神,“果然是好东西!好东西!谁能想到我钱本,还能有这样的机遇。” 犄角旮旯的小县城里,得了一根千年雪参,可不就是天赐的好机遇! “那卑职这就快马加鞭,送去简城?”师爷问。 县太爷摆摆手,“不,这东西得本县亲自去送,方显出诚意。准备车马,本县明日就出发去简城献宝!” “是!”师爷行礼。 然则,师爷前脚刚走,苏幕后脚便立在了房中。 无声无息! “来……”县太爷的话还没出口,剑已经抵在了咽喉。 苏幕左肩不能动,但一点都不耽误她右手持剑,“你不如猜猜,是你喊得快,还是我这剑……更快?” “你、你是何人?”县太爷吓得瑟瑟发抖,怀中死死抱着那盒千年雪参。 苏幕的视线徐徐下移,瞧着那盒子,“东西是我给你的,自然由我问你讨回,你说……我是什么人?” “你、你这刁民,居然敢威胁朝廷命官!”事关自己的荣华富贵,县太爷当然不会轻易放手,“你好大的胆子!” 苏幕薄唇轻勾,目色邪肆,“刁民?你口中的良民都让你杀尽了,可不就只剩下刁民了吗?钱本,你原可以当个鱼肉百姓的狗,官,却偏要凑上来当个死人,这就怪不了我了!” “你、你莫要胡来,本县是朝廷命官,你、你想跟朝廷作对?”县太爷慌了。 哎呦,这话听着……好像是要命呢! “我不跟朝廷作对,但朝廷也不会为你出头。”苏幕以剑面挑起县太爷的下颚,“东西是我的,拿来!” 县太爷哆嗦得不成样子,将盒子递了出去,“别、别杀我!” 比起荣华富贵,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金贵。 “谁教你的,用银针刺百会穴杀人?”苏幕接过盒子。 县太爷有些懵,“本县听不懂你的意思。” “那个乞丐,是被银针刺头顶而死,在死的那一瞬灌毒。”苏幕目光锐利如刃,“我的剑,不喜欢听……不知道这三个字!”  县太爷骇然,“是、是师爷杀的,与本县无关!大侠,大侠你放过我,我、我就是贪点财,别的都跟我没关系,我真的没有杀人。” 没有,亲手杀人! 苏幕的剑,徐徐放下。 县太爷撒腿就往门外跑,就在他打开房门的瞬间,苏幕杀气毕现。 然则,还不等她挥剑,眼前骤然撒开一片血雨。 只见县太爷砰然倒地,喉间血涌如注,睁着一双不甘的眸子,终是没能喊出声来。 苏幕敛了身上戾气,幽然放下剑。 她抬眼瞧着进门的沈东湛,美眸微眯。 “这等积德行善之事,怎么能落在东厂手里?恶人,该做恶事。”沈东湛持剑冷立,眸光阴鸷的盯着她。 第42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瞧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县太爷,苏幕一时间还真的猜不透沈东湛的心思,按理说这种事锦衣卫越少掺合越好,若是让她下手,到时候他回去参她一本,整个东厂都能牵连一二。 即便皇帝来日查察起来,此处是定远侯府的地盘,后果……可想而知! 四目相对,苏幕勾唇,似笑非笑,“沈指挥使倒是挺会捡便宜的。” “自然不能白白便宜了苏千户!”沈东湛反唇相讥。 抱紧怀中的千年雪参,苏幕没有过多的解释,拂袖坐在了书房内,这会师爷应该在差人准备车马,毕竟之前县太爷吩咐他准备车马。 此去简城需要数日,车马、干粮、水等物,一样都不能少。 吩咐完了底下人,师爷转身就走,兴冲冲的返回书房。 师爷前脚进门,房门后脚就被沈东湛合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师爷身子一抖,笑容还没从唇角褪去,就对上了沈东湛的冷脸。 “你……”师爷刚要开口,沈东湛的剑已经徐徐提起。 乍见剑上的血,师爷骇然瞪大眼睛,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嗓子里,他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就是个小小师爷,只是个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往左边看!”苏幕坐在桌案旁,凉凉的开口。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师爷差点没尿裤子,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大大大大、大人……” “是小人!”苏幕开口,“若你主仆情深,不如生死相随?” 师爷连连磕头,“大侠饶命,我上有老下有下……” “闭嘴!”沈东湛冷喝。 这话,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每每那些该死之人,逢着死生大事,总要免不得拿出来说两句,比如:上有高堂,下有妻儿。 师爷微微一震,吓得更是抖如筛糠。 “这副怂样,也敢杀人?”苏幕压了压眉心。 她最是不屑的便是这种人,杀别人的时候浑身是胆,到了自己就成了老鼠胆,各种鬼哭狼嚎的求饶。 但凡有半分骨气,都不至于这样面目可憎。 “银针杀人,是谁教你的?”沈东湛开门见山。 师爷身子一抖,哭声骤歇。 “说!”沈东湛的剑,往前递了递。 师爷差点没吓厥过去,“我说我说,是、是我之前遇见的一个、一个大夫教的,说是以银针刺头顶,只要你速度够快,又或者将银针烧热,便能悄无声息的置人于死地。此举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的。” “大夫?”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冷声问,“男的还是女的?” 问这话的时候,苏幕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你还真别说,沈东湛心里也有个猜测。 “男的!”师爷回答,“是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彼时我家中妇人患疾,恰好逢着他,也不知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便将它记在了心里。” 男的,那就不是那个人…… “此人有什么特征?”沈东湛问。 师爷思虑了半晌,“这人年过五旬,眉梢有颗痣,花白长须,像是个道士一般的打扮,据他所说,接下来要去澜陵州,至于其他……我、我委实不知。” “看样子,真的只知道这么多。”苏幕抱起了桌案上的参盒,“沈指挥使想如何处置他?” 骤然听得“指挥使”三个字,师爷猛地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指挥使? 沈指挥使? 傻子也该知道,这沈指挥使是谁了吧?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沈……” 屋子里,瞬时弥漫开一股尿骚味,与之前的血腥味夹杂在一处,这滋味真的是,不好受! 苏幕眉心微凝,极是嫌恶的瞧着师爷坐在一滩黄渍中,目色沉得厉害,若是换做以前,这种货色那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 尚未靠近,就已被人拖下去了,免得污了她的眼睛。 “不好意思,嘴快!”苏幕凉凉的开口,“暴露了沈指挥使的身份。” 沈东湛知道她是故意的,面色变了变,“苏千户不必客气,你我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用分得这么清楚!” “千户?”师爷想跑。 若说锦衣卫之名,足以震慑人心,那这东厂千户之名,更会叫人心惊胆战,这帮没有人性的阉人,杀起人来更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阉人无心,谁人不知? “不好意思,没管住自己的嘴!”沈东湛薄唇轻勾。 苏幕轻嗤,不以为意,“无妨,反正是个死人。” 沈东湛眉心微凝,她如何知道,他不会放过师爷?事实上,他也是真的,没打算放过师爷,毕竟这人瞧着太可恨。 只是,该用什么方式呢? 沈东湛忽然出手,仿佛是往师爷嘴里塞了什么。 他速度太快,苏幕委实没仔细看。 “你给他吃了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目色无温,“没什么,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瞧着师爷倒在地上,唇角有黑血溢出,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师爷唇色发黑,再无动静。 这毒极烈,几乎可以用见血封喉来形容。 那一瞬,苏幕忽然明白了沈东湛的用意。 “死有余辜!”沈东湛道。 苏幕没说话,抱紧了怀中的盒子。 回到医馆的时候,小童正焦灼的在后院徘徊,不断的搓揉着掌心。乍见苏幕和沈东湛回来,小童顿时如释重负,疾步迎上,“两位爷?可算回来了。” 苏幕瞧了一眼夜色,“时辰不早了!” “两位爷还是快些吧!”小童催促。 苏幕和沈东湛同上马车,谁能想到,来时还各自扯皮的,相互较劲的两个人,居然会有暂时的和平相处。 马车,快速朝着县城外头驶去。 想必过不了多久,县衙里的人就会发现,他们的县太爷并师爷的尸体,到时候整个小县城都会乱作一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更关键的是,定远侯府的人快到了。 据可靠消息汇报,定远侯为了追回账本,此番派出的都是得力干将,来这小县城的是尚远的虎将之一。 副将,申涛。 申涛是尚远的心腹爱将,跟着尚远南征北战,是过命的兄弟,此人心狠手辣,唯尚远之命是从,从来没有违逆的时候。 申涛赶到小县城的时候,恰逢沈东湛和苏幕坐在马车里离开。 差一点,真的只是差一点。 毕竟,大部分的兵力都安排在回殷都的路上,不管账本在谁的手里,其最终目的是呈献给皇帝,所以堵住了回皇宫的路,纵然你有本事拿到账簿,却也是没本事立功。 东西,只要不交到皇帝的跟前,就没人敢拿定远侯府怎样。 这,便是尚远的如意算盘! “方才出去的那辆马车,坐的是什么人?”申涛问。 守门的将士忙道,“回、将、军的话,说是家里的老人没了,这会急着赶回老家呢!车上都搜了,没什么异常。” “可曾见过这两个人?”申涛拿出两幅画卷,上面分别画着苏幕和沈东湛。 守城门的将士快速凑过来,仔细辨认着画中人,然后齐刷刷的摇头,都说没看到过。 “真的没看见过?”申涛又问。 众人还是摇头。 “将、军?”底下人问,“还要进城吗?” 申涛犹豫了一下,“这不眠不休的找人,人困马乏的,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传令下去,进城休息!” 底下人颔首,“是!” 正说着话,城内忽然敲锣打鼓的,好似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回事?”申涛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 底下人快速离开,不多时慌慌张张的回来禀报,“将、军不好了,县丞被杀……” 音未落,申涛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勒住马缰。 下一刻,马声嘶鸣,音色冷戾,“追!” 第43章 我要你的承诺 马车在前面跑,申涛领着人在后面追,行至分叉路口,早已准备妥当的马车当即驶出,刹那间数辆马车,分别朝着各处跑去。 苏幕坐在马车内,岿然不动,阖眼养神。 沈东湛挑开车窗帘子往外看,外头,夜色浓重,马蹄声和车轱辘碾着地上碎石声,夹杂在一处,声声不绝于耳。 有这么大的动静,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看气定神闲的苏幕,可想而知一二。 “苏千户,好大的阵仗!”沈东湛开口。 苏幕闭着眼,侧着身子对他,没吭声。 “医馆里的那些人,是东厂的蕃子,那盒千年雪参,该不会是要送给栾督主的吧?”沈东湛字字珠玑。 他说的,都是事实! 苏幕嗤了一声,“沈指挥使心如明镜,为何到现在才明白?若我当时便杀了你,敢问沈指挥使,是否还有命在这里猜?” “但凡苏千户能下决心杀我,都不至于留我到现在。”沈东湛背倚着车壁,双手环胸,“在定远州,尚远要杀我,总归是要留几分情面给我爹,但若是我死在了东厂的手里,尚远便算是解决了心头大患。” 苏幕没说话。 这是事实! 沈东湛死在定远州,尚远肯定会把罪责推到了苏幕身上,到时候整个东厂都会受到牵连,后果将不堪设想。 苏幕性子冷,什么话都不愿多说,但想得确实周全,沈东湛说的那些,苏幕早就想到了,要不然以她狠辣的行事作风,早就悄无声息的解决了沈东湛。 当然,还有个原因。 “你不杀我,不只是因为我是齐侯世子,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更重要的是你受了重伤,就东厂那帮废物,想要安然无恙的护送你回殷都,简直难如登天!”沈东湛目色幽深,“唯有我,在一定程度上,能让苏千户活着回到殷都。” 这对于苏幕来说,有些丢人。 毕竟,苏幕出任务以来,还从未有过这么“倒霉”的时候,身负重伤,还得靠着东厂的死对头——锦衣卫,才能活着回到殷都。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脸上没光彩的事情! 对此,苏幕只能装死,饶是要借着他的能力回殷都,也不能口头承认自己的弱处,所以说,这人的眼睛……太毒! “苏千户不说话,是……” “是想被踹出去吗?”苏幕打断他的话。 坚决不能让他再说下去,否则里子面子都抛得干净,她这东厂千户还如何做?该死的沈东湛,她不要面子的吗?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目色沉沉的盯着她。 “不管沈指挥使如何猜测,眼下你坐的马车,是我东厂安排的,若是你不愿意坐,现在就出去,定远侯府的人,会很高兴见到你这位齐侯世子!”苏幕横了他一眼。 不论如何,输人不能输气势。 苏幕这话倒是戳中了沈东湛软肋,定远侯府的人就在后面,现在出去……只能是个死,这叫什么呢?叫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烦劳沈指挥使以后说话,能悠着点!”苏幕面色森冷,目色凉薄的盯着他,“否则,我不介意让沈指挥使,发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 身后,就是定远侯府的军士。 沈东湛现在下去,可不就是一夫当关嘛! 局势这么紧张,沈东湛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下车当挨打的靶子。 只听得“咚”的一声响,突然袭来的冷箭,打破了一切。 苏幕猛地睁开眼,沈东湛心下一沉。 这分瓣梅花计没用? 倒也不是真的没用,因为当时马车太多,申涛只能让手底下的人分散开来追捕,只是苏幕和沈东湛运气不好,偏偏坐在申涛亲自追的那辆车上。 乱箭袭来,深深扎在车壁上,但是这样的局势,下车也是个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绝对不能回头,也不能下车。 车外头响声不断,车内安静如常。 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不过是被追杀而已,又不是头一回,两人依旧淡然自若的坐着,私下里各自握紧了手中剑。 阴魂不散的定远侯府,委实让人讨厌得紧! 马车一路飞奔,定远侯府的人一路疾追。 经过两城两界交地,黑暗中涌出一批黑衣人,快速拦在了马车后面,各自手持钢刀,“保护千户大人!” 苏幕闭了闭眼,是死士。 何为死士?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必死而绝不退缩。从成为死士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命就不能称之为命,早就卖给了东厂,是东厂的工具而已。 有了这么一拦截,申涛更确定,马车内坐着的肯定是苏幕和沈东湛,但因为死士拦截,想要追上去委实有些困难,再往前就是云溪江,到时候他们走水路还是陆路,可就不好说了。 水路,能上殷都,能下扬州。 陆路…… 四通八达,不知去向。 这到底要从哪儿走? 是个问题! 马车停在了云溪江边,苏幕下了车。 江风凛冽,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沈指挥使不如猜一猜,我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苏幕挑眉。 沈东湛掐算了一下时间,距离皇帝给的期限不远了,苏幕若是要回殷都,则要走水路,但是水路容易遇见水匪,除非坐官船,令水匪闻风丧胆,不敢轻易劫船。 可是陆路有太多的阻碍,首当其冲是定远侯府。 “回殷都就跟去阎王殿没区别,这本账簿是送不到皇上手里的。”沈东湛开口,“年修肯定没有回殷都,应该是在南下等你。” 苏幕目色寡淡的瞥他一眼,所以说啊,这人有毒! “合作如何?”苏幕开口。 沈东湛就知道,她已经开始动摇了,毕竟肩膀上这一刀,让她无法应对尚远手底下的强敌,只能勉强自保。 想要护送账本回宫,难比登天! “那就得看如何合作?”沈东湛不能不能商量的人。 如今,一个身负重伤,一个势单力薄。两个人合作,尚且能有一线生机,否则……根本走不出尚远的手掌心。 “沈指挥使想要什么诚意?”苏幕冷眼睨他。 沈东湛想了想,“我要账本。” “东厂折了这么多人,拼了命拿到的东西,凭什么给你?”苏幕面色黑沉,身上的凌然之气,胜过江边寒风。 沈东湛勾唇,笑得凉薄,“锦衣卫原本可以不必折损这么多人,不都是拜苏千户所赐吗?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我凭什么不要账本?” 显然,他没张口闭口救命之恩,已经是给足了苏幕面子。 苏幕心里知道,但并不领情,本就是对立的双方,哪有什么真情意可说,不过是互相利用,且看谁更精明罢了! “账本不能给。”苏幕别开头。 沈东湛负手而立,“那就各自为战,不必合作!阉了那尚云杰的,是你,若是被反正被定远侯府的人抓住,先死的是你,又不是我,好歹我这齐侯世子,还能喘口气不是?” “沈东湛!”她直呼其名,“算你狠!” 之前只字不提,现在一针见血。 “所以,这是答应了?”沈东湛挑着一双丹凤眼,不温不火的瞧着她,“苏千户还是要说清楚,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苏幕抿唇。 “承诺得有个承诺的样子,总不能让我猜,回头又自己食言,说是不曾许过承诺,都是我一人臆测,这种把戏对我不起作用。”沈东湛凉凉的开口,“还是要实打实的一句话才好。” 苏幕深吸一口气,裹了裹后槽牙瞪着他,“账本,我给你!” “要的,就是这句话!”沈东湛瞧一眼不远处的船只。 苏幕,果然要走水路…… 第44章 追个屁! 船只,早就备下。 苏幕登船,沈东湛自然也跟着上了船。 船,并不大,是寻常的客船,有个船舱可以让苏幕好好休息,不至于像马车这般颠簸,苏幕一上船,船夫连带着东厂便衣蕃子便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千户大人!” 苏幕面无表情,冷眼扫过众人,“只是暂时摆脱了定远侯府的追杀,仍不可大意。” “是!” 为首的档头领着苏幕去了船舱休息,后面跟着一言不发的沈东湛。 期间,档头下意识的用眼角余光瞥着沈东湛,许是觉得奇怪,千户身边为何没跟着年修,却跟着这样一个陌生人? 苏幕没有多说什么,底下人也不敢多问。 东厂的规矩,不该问的不能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船舱里的床榻,褥子铺得极为厚实,大概是考虑到了苏幕受伤,所以格外的优待,对此苏幕还是很满意的。 这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因为伤势的缘故,又加上被定远侯府追杀,她委实很难睡个好觉,眼下在船上,倒是可以好好睡一觉。 然则,苏幕刚坐在床边,某人亦坐了下来。 苏幕:“……” 档头:“……” 说实在的,沈东湛也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虽说这是东厂的地盘,可回殷都的路还远着呢,苏幕还是得倚着他。 “千户大人,他……” 还不等档头开口,苏幕已经抬手,示意他退下。 见状,档头先是一愣,俄而好似想明白了什么,一副醍醐灌顶般的表情,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沈东湛,终是笑盈盈的退了下去。 这神色变化倒是把沈东湛给惊了一下,甚是不明其意,“他笑什么?” 舱门已经合上,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就这么邪邪的睨着他,“沈指挥使可曾照过镜子?” 沈东湛:“……” 这与镜子有什么关系? “沈指挥使若是能多照照镜子,兴许就会明白他在笑什么。”苏幕靠在软垫上,躺了下去,“想明白了,再来爬我的床,否则……我怕沈指挥使会后悔。” 沈东湛知道她这不是什么好话,可一时半会的还真是想不出来,苏幕这么说的用意何在?想不明白,竟也不敢真的爬她的床。 为什么? 苏幕太过阴险狡诈,沈东湛是真的担心,万一她真的藏了什么阴招,只怕到时候后悔的是自己,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别招惹为好。 眼下最要紧的,是账簿! 船行平稳,苏幕阖眼休息,终究不是铁打的,哪里熬得起这一波接一波的折腾,如今走的是水路,有很长一段路程可以安稳的度过。 何况,还有沈东湛在…… 沈东湛是真的没想到,不过是眨眼功夫,苏幕居然就睡着了,甚至于连他靠近了床边都未能察觉,可见她其实早就撑不住了。 事实,诚然如此。 瞧着她睡梦中眉心紧蹙的模样,似乎略有些痛苦,沈东湛下意识的伸手去探她额头,不由的心下一震。 “苏幕?苏幕?”沈东湛轻唤。 苏幕半睁开眼,拂开他贴在她额头的手,“别动,我睡会。” “你发烧了。”沈东湛皱眉,“为什么不说?” 苏幕没理他,别开头继续睡,如果他再敢瞎哔哔,她可不能保证,会不会一剑劈了这聒噪的东西。 好在沈东湛也没那么大的善心,瞧着她意识清醒,应该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发烧,既然她自己都不担心,他又费那心作甚? 罢了罢了,免得做得多错得多,回头又……好心当成驴肝肺。 苏幕沉沉睡着,梦里一会是火光冲天,一会是血色弥漫,耳畔萦绕不去的是乳母临终遗言:活下去、活下去…… 小姐,一定要活下去! 于是,苏幕活了下去…… 沈东湛却没这么乐观,定远侯府的人,肯定不会罢休,即便是走了水路,定也免不得了被追杀的命运。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追上来? 对未来的未知,才是最让人忐忑不安的。 事实上,他们上了船之后,申涛就追到了。 “将、军,此处无船,但是往前走走便是一个码头,想必那里还有船。”底下人忙道。 此处碧波汹涌,不可能下水去追,必须要有船。 “走!”申涛冷喝。 抓不住人,侯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一行人急急忙忙的跑到了码头,夜里的码头没什么人,偶有几艘客船,也都是那些商户之前预定好的,夜里行船虽然着急,但是能节约时间,不会耽误白天的买卖。 “将、军,船!”即便是别人预定的客船又如何,只要是定远侯府征用,谁敢不允? 申涛黑着脸,“找船,追!” “是!” 夜里的码头,黑漆漆的,静悄悄的。 奇怪的是,就在众人走下码头台阶时,骤见黑暗中居然有人坐在石板上垂钓。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不用管他!”申涛冷然,“找船!” 底下人赶紧去找船,然则…… 忽然间尖叫声连绵,也不知道发生何事,申涛只见着手底下的军士,咕噜噜的滚下来台阶,直接滚进了水里,顿时扑通、扑通的,于这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怎么回事?”申涛厉喝。 爬回岸边的军士忙道,“将、军,这里有东西、有什么东西扎了我一下……” 有东西? 环顾四周,夜色迷茫。 有什么东西? 唯一可疑的,就是眼前这钓鱼人。 申涛提着刀,一步步朝着钓鱼人走去,“你是什么人?可知道咱们是谁?居然敢在这里装神弄鬼,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 说这话,多半还是带了几分恐吓的成分,若是真的无所畏惧,应该直接上了。 申涛也是怕!要知道,敢这深更半夜坐在码头钓鱼,还敢肆意出手的,怎么可能没有两把刷子?这江湖上,委实不乏能人异士,武艺高强之辈。 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多年不见,你的脾气见长啊!”钓鱼人依旧背对着众人,“申涛,你来说说,你要追的是谁?要抓的是谁?要一刀劈开的,又是谁?不如,老夫帮你一把,怎么样?” 申涛猛地僵在原地,这声音…… “果然是荣华富贵享多了,连老夫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钓鱼人轻嗤,言语间满是嘲讽的意味,“荣华是刀,富贵是剑,长久舞刀弄剑,早晚没有好下场。” 底下人愤然,“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 “闭嘴!”申涛厉喝。 言罢,慌忙将手中大刀递给身边人,毕恭毕敬的上前拱手,“您怎么在这呢?” “眼盲心瞎,没瞧见老夫在钓鱼?”钓鱼人坐在那里,岿然不动,依旧背对着申涛,“这江里的鱼,最不容易上钩,老夫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结果一条鱼都没钓上来,真是奇也怪也!” 申涛喉间滚动,瞧一眼这迷茫夜色,“您要是想吃鱼,何必如此麻烦?只要知会一声,还怕没有鱼吗?全鱼宴,都不在话下。” “知道就好!”钓鱼人仿佛生出了几分恼意,“老夫想要钓鱼,就一定会钓到鱼,什么全鱼宴不全鱼宴的,老夫不放在眼里。” 申涛连连点头,“是是是!” “回去告诉尚远那老东西,别把手伸得太长,老夫虽然不管闲事,但若是他敢把手伸到老夫的头上,别怪老夫不客气!”钓鱼人轻哼,“带着你的人,滚!别妨碍老夫钓鱼!” 申涛拱手作揖,“是!” 语罢,还真的退了下去,没敢再靠近码头。 “将、军?”底下人诧异,为何自家将、军这般恭敬,“不追了吗?” 申涛厉喝,“追个屁!” 第45章 老子要放狗 这个时候再去追,能追到什么?苏幕和沈东湛是什么人,能站着等你?早就跑得没影了,这会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再者这种情况,可不敢再追了,万一真的追出祸来,申涛也担待不起! 定远侯府。 尚远面色黑沉,周身杀气腾腾,“你说什么?” “齐侯拦住了咱们的去路,卑职不敢继续追。”申涛如实陈述,低头不敢多言。 他自然知道,自家侯爷的脾气,这会怕是要大发雷霆,保不齐是要杀人的,事关公子之伤,谁敢往前触霉头! 申涛,不敢。 “沈!丘!”尚远咬牙切齿,一掌拍碎了桌角,“沈丘!” 申涛弓着身,“齐侯爷还有几句话,要卑职带、带给您!” “说!”尚远眦目欲裂。 申涛战战兢兢的开口,“齐侯爷说,别把手伸得太长,他虽然不管闲事,但若是您敢把手伸到齐侯爷的头上,别怪他不客气!” 这是沈丘的原话。 “好你个沈丘,你儿子在我的地盘上造次,伤及吾儿,你还敢护短?”尚远七窍生烟,气得在屋内负手转圈,“你给我等着,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早晚、早晚要去华云洲,找你算账!” 申涛不敢吱声,谁不知道这齐侯爷沈丘,是个护短之人,而且是不讲道理的那种。 沈丘有两个儿子,长子沈东湛,幼子沈东麟,沈东湛得了世子之位,却无缘无故的跑到了殷都,当劳什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而沈东麟则在侯府主事。 说起来,这沈丘和寻常的侯爷还不一样,也就是说,皇帝会想着铲除其他王侯,但唯独不会想到沈丘,这老小子喜欢四处跑,若不是逢着战事,被皇帝死撵着带兵,估计早跑没影了。 这不,天下太平之后,又因为出了那事,他就真的闲事不管了! 皇帝连圣旨都下了,他还是丢下三军跑回去华云洲钓鱼,死活不肯再踏入殷都半步。 不过,沈丘这人有这本事,能跟手底下的兵称兄道弟,即便交还了所有的兵权,可底下那些旧部仍旧……只认人。 要不是这样,尚远何至于忌惮他如斯。 书房里,噼里啪啦了一阵,好半晌才停歇。 申涛面色惨白的走出来,从始至终没敢抬头,一味的弓着身,生怕尚远那一巴掌落错了地方,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尚远无处发泄心内的愤恨,唯一的儿子又被苏幕那一刀,砍成了残废,让定远侯府绝了后嗣,沈丘的儿子是从犯,偏偏……他还真的拿沈丘没什么办法。 那老小子从来不按规矩办事,做事只问结果、不择手段,什么大局不大局,对这不讲道理的护短之人而言,早就塞进了狗肚子里,否则也不会出现在定远侯府的地盘上。 站在北苑的空地上,尚远定定的望着那间破旧的屋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实在是心内愤懑,实在是心痛难忍。 “杰儿从小到大,都很少见到他父亲,时常会缠着我,问我……他爹去哪了?”有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告诉他,他爹是个大英雄,为国出征,平定天下,所以他一直以你为荣。” 尚远回头,满是厌恶的瞧着她。 一身布衣的妇人,手持佛串,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明明是雍容华贵,却终皈依我佛,原不想过问红尘事,偏偏又在红尘中,“可是我们都没想到,你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从那一日起,我便知道,早晚是要有报应的。” “你胡言乱语什么?”尚远低喝,“什么报应不报应?我上战场杀敌无数,若然真的有什么报应,早就该来了,还会等到现在?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否则我……” 妇人毫不畏惧的抬眼看他,默默转动手中的佛串子,“否则如何?我此生囿于红尘,早就活够了,不过是舍不得两个孩子而已!现如今,一个因为你而身受重伤,一个因为你而放浪形骸,这家早就散了!” 尚远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愣是再也吐不出来。 “你毁了别人的家,也毁了我的家,尚远……这是报应,是你的报应,活该你尚家绝嗣,活该你满门荣耀到此为止!”妇人瞧着不远处的破屋,“她总算是解脱了,终于不用再疯癫哭泣。” 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承受煎熬。 “那也是你的儿子!”尚远低喝,“你发什么疯?” 妇人点点头,朝着破屋走去,“是啊,那也是我的儿子,可我的儿子和女儿因为你,而被养成了这副乖戾发癫的样子,我却无能为力,发疯不是必然吗?同她一样!” 语罢,她手指着破屋,“十数年啊,关在这里十数年,你想要的答案,得到了吗?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把人关在这里,你觉得定远侯府还会有太平可言?也对,从你把人带回来的那天开始,定远侯府就已经受到了诅咒,冤魂不散,恨意难消。” 尚远拂袖离开,“送夫人回佛堂,以后不许她再踏出院门半步!” “是!” 身后,传来妇人的冷笑声,“尚远,这是报应!报应啊!” 尚远没有回头,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生怯意? 只是,报应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 也许到死都等不到,也许……说到就到!  夜色沉沉,船行碧波上,烟波浩渺。 摘下斗笠,解下蓑衣,黑暗中有人上了船。 “侯爷,世子应该走远了。” “要是跑得不快,老子就放狗!这个臭小子,跑定远州也不知会我一声,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侯爷,这定远侯府不会罢休吧?” “能适可而止的,就不是他尚远,这老小子,一肚子坏水,但若是敢欺负到我沈家头上,老子非得拧断他脖子!” “侯爷快走吧!夫人……” “走走走!” 黑暗中,船破浪,急行。 远远的,好似有人在喊:沈丘你个王八蛋,给老娘站住…… 黑夜终会过去,晨曦微光从船头落下。 苏幕幽幽的睁开眼,面颊微微带着红润,显得精神不少,大概是因为发过烧的缘故,起身的时候有些眩晕。 下意识的扶了一下床边,苏幕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一抬头,沈东湛站在门口,逆光里,少年人俊美无双,一身与生俱来的矜贵,带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傲气。 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眼底带着清冷,两片薄唇微微勾起,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大概很少有人见到,东厂二把手如此虚弱的样子。 “怎么,连走路都走不稳了?站都站不起来。”沈东湛轻嗤,“一点都不像是你苏千户啊!” 苏幕冷哼,“风水轮流转,谁知道有朝一日,会不会轮到沈指挥使呢?” “那你可有得等。”沈东湛半倚着门框,光亮落在面上,宛若镀了一层金色,清贵至极,“我这人没别的本事,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 言外之意,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无能! 苏幕站起身,“沈指挥使可下水游两圈,到时候再来说这话。” “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加上整个船上的奴才,谁下水……还不一定呢!”沈东湛说的是实话,若真的交手,苏幕和整船的奴才,都不一定能赢。 苏幕没说话,自己身负重伤,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说? 外头江风凛冽,只要这一路顺遂,很快就能抵达扬州。 档头疾步行来,当即行礼,“千户大人,您醒了?您……没事了吧?” “我能有什么事?”苏幕轻嗤。 档头瞧了沈东湛一眼,“没事没事,没事就好。” 苏幕眸色陡沉,转头瞧着沈东湛,“你做了什么?” 沈东湛勾唇,目色邪肆,“你猜!” 第46章 讨债 为旧文钻石过8000补更 苏幕横了一眼档头,“怎么回事?” “隔着门,也能听见您昨夜的床……咯吱咯吱,摇了一夜。”档头语罢,行礼便撤,千户大人的脸色,好似不太对。 一开始的时候,沈东湛委实没明白过来,苏幕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她翻个身,床“吱呀”一声响,沈东湛顿时醍醐灌顶,明白得透透的。 恰,苏幕到了后半夜昏睡得厉害,沈东湛躺在两条板凳组成的“木床”上,时不时的踹她的床脚一下。 他踹一下,她翻个身。 于是乎,原就不怎么牢固的床,吱呀、吱呀的响了许久…… 四目相对,苏幕先是略显恼怒,俄而便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难怪沈指挥使正值盛年,却放着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要,跑到殷都逍遥快活,原来……有这样的癖好!”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既是如此,沈指挥使放心,回头我会在东厂挑几个可心的奴才,送到指挥使府上!” 若是换做之前,沈东湛免不得要冷下脸,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然清楚苏幕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若生气,她便是真的高兴。 所以,他不生气。 “苏千户思虑周全,沈某无功不受禄,还是留给你自个,慢慢享用!”沈东湛怀中抱剑,“当然,若是东厂的奴才不中用,眼下倒是有个法子。顺水而下便是扬州,苏千户可以好好领略一下,扬州瘦马的风姿!”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厮又在骂她是阉人…… “没想到沈指挥使武功了得,嘴皮子也不例外。”苏幕唇角轻挽,带着清晰的嘲讽,“不去涂红腮帮子当媒婆,真是白瞎了这条长舌头。” 沈东湛挑眉,“我这样的怕是当不了媒婆,毕竟做不成苏千户的生意,会抱憾终身。” 有那么一瞬,苏幕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到墙上,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其后两人像是赌气一般,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船停在了扬州的码头。 消息早已放出去,是以年修早就在码头等着,扛着沙包佯装长工,见着苏幕等人从船上走下来,赶紧冲着身边的蕃子使了个眼色。 众人有序撤离,没有惊动任何人,训练极为有素。 花楼后院。 年修行礼,喜极而泣,“爷,您终于来了!” “爷,您没事吧?”周南也在。 沈东湛看了苏幕一眼,恰苏幕也在看他。 二人各自敛眸,各自低哼。 “没有您的吩咐,奴才暂时不敢动他。”年修这话,说的是周南。 这讨人厌的苍蝇,跟了他们一路,年修好几次没忍住,差点结果了他,但……都被周南躲开了,别看这傻大个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功夫却不弱。 苏幕能对付他,不代表年修也可以。 年修与周南,最多打个平手。 “无所谓了!”苏幕敛眸,“进屋说话。” 年修行礼,领着苏幕进去。 “怎么会在花楼里?”沈东湛问。 周南挠挠后颈,“这帮阉狗,真能挑地方,明知道自己干不成好事,还专挑这种热闹的地方。若不是卑职一直跟着,还找不到这地方!” 的确,谁能想到太监藏在花楼里。 这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也是他们最痛苦的地方。 “有什么异常吗?”沈东湛这话是冲这周南说的,可视线却一直跟在苏幕的身上。 周南摇头,“暂时风平浪静。” 如此,甚好。 “我们之前一直被追杀,苏幕受了重伤,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沈东湛敛眸。 周南领着他往内走,“爷,您受伤了?” “没有,但是气息不稳,总归是长途跋涉,又加上担惊受怕的。”到了这地方,沈东湛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账簿呢?” 周南面露愧色,“爷,奴才没能、没能办好您这差事,只盯着年修他们,但是没看到账本。” “回去的路上,尚远一定不会罢休,必定四处埋伏。”沈东湛握紧手中剑,“你在此处,可有知会咱们的人?” 周南颔首,“您放心,都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就会护送您回殷都。” “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云溪江边的时候,那些人应该可以及时追上的,为什么不追?”沈东湛当时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申涛这是什么意思? 故意放他们一马? 可申涛是定远侯的心腹,在明知账本,就在他们手里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里面,有名堂。 周南不解,“爷,您在说什么?什么追上不追上?” “没事。”沈东湛摇摇头,“好好准备,回殷都的路上必有不少恶战。” 周南行礼,“卑职明白!唉,爷,您去哪?” “讨债!”沈东湛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苏幕和年修正关起门来说话,沈东湛却直接推门而入,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 “沈指挥使连敲门都不会吗?”苏幕语气不悦。 沈东湛挑了一双丹凤眼,就这么凉凉的瞧着她,“怕苏千户贵人多忘事,吃了自己说过的话,所以来提醒一下。” “我只要拿着账簿,沈指挥使就得护我周全,这么划算的买卖,我怎么能忘呢?”苏幕负手冷立,目光淡漠。 年修急了,“爷,您这是……” “你家爷已经答应了我,会把账簿给我。”沈东湛横了年修一眼,“你着急也没用。” 年修惊慌的望着自家千户,“爷?” “我苏幕言出必践,该给你的一定会给你。”苏幕瞧着自己的左肩,“只是现下,我伤势未愈,烦劳沈指挥使再等等,免得到时候你一使诈,我便会死在这儿。尚远现在认定了账本在我身上,我可不能替你背了黑锅,还丢了命。” 沈东湛点点头,“好,我等!” “今晚,好酒好菜伺候。”苏幕睨着年修,尾音拖长,“不要慢待了沈指挥使!” 年修躬身行礼,“奴才这就安排。” “沈指挥使,今晚接风洗尘宴,你可一定要赏脸喝两杯!”苏幕昂起骄傲的下颚,似笑非笑的睨着他,“以此来庆祝你我,大难不死,逃出定远侯府的火坑!”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呵,人无好人,宴无好宴,苏幕,我倒要看看,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好!” 第47章 彩蝶姑娘 花样? 东厂有的是花样,就看你能不能接得住! 沈东湛的酒量好得很,早些年在华云洲的时候,整个侯府加起来都没能喝过他,喝酒对他来说就跟喝水没什么区别。 只是进了这殷都之后,因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所以咱得矜持点,不能走哪都喝两杯,所以对外宣称不喝酒。 毕竟,咱办的是皇差! 外头夜色沉沉,内里歌舞升平。 沈东湛觉得有些耳蜗疼,吵吵嚷嚷的真是烦人,尤其是眼前这一片,不知道什么玩意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让人看着很是厌烦。 “沈兄觉得如何?”这外人面前,苏幕自然不好称呼他为指挥使,只能另择称呼,这一句“沈兄”听着亲昵,可实际上呢? 沈东湛只觉得心里很不舒坦,他们这些人最瞧不上的便是东厂的人,尤其是东厂的阉人!与阉人称兄道弟,这是绝对不可能之事! “我……” “沈兄看中了哪个?”还不等沈东湛开口,苏幕又抢了话茬,“我瞧着那红衣服的挺好看的,喜庆,很适合沈兄!” 沈东湛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又不是过年,要那么喜庆做什么?” “那不如白色的罢,不爱喜庆,咱就来点刺激的。”苏幕笑道,“白色,够刺激!” 沈东湛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瞧了一眼杯中酒,凑到鼻尖轻嗅了一下,“是好酒!” “那是自然,用来款待沈兄的肯定是好东西。”苏幕笑了笑,“美酒美人,良辰美景,活着的妙趣不就是在于此吗?”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这美酒,你也没喝上一口,这美人……你又无福消受,那苏公子是如何活下来的?无趣的活着?活着也无趣?” 苏幕,是不会喝酒的! 长年累月只顾着习武、办差,哪折腾过这玩意,是以…… “我倒是无妨,怕委屈了沈兄!”苏幕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 年修行礼,忽然“啪啪”一拍手,赤橙黄绿青蓝紫瞬时散了,稀薄的帷幔后面,顿时传来杳渺琴音,声声悦耳。 苏幕一抬手,屋内除了贴近的那几人,其余等人全部退下。 屋子里温暖如春,有美如斯,琴音相伴。 沈东湛眉心皱成了川字,一旁的周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嗑着瓜子看戏一般,只瞧着那轻纱后面,慢悠悠的冒出个娇俏的女子。 “哎呦……”周南一口嗑到了指尖,疼得直甩手,“爷,好看呢!” 可不,闭月羞花,眉目如画。 再看这身段,前凸后翘,委实有料。 如此美人,真真是世间尤物。 苏幕就不信,这样的美人,是个男人都得动心,你沈东湛饶是块冰,也得看得你鼻血直流,尤其是这一娉一笑间,明眸皓齿,明艳动人至极。 别说是男人,饶是苏幕,也觉得有些心猿意马。 人嘛,都喜欢美丽的东西! 苏幕头一瞥,瞧着周南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头略有得意,转而将视线落在沈东湛身上,谁知……眉心狠狠跳了跳。 “沈兄?”苏幕瞧着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瞧一眼他手中的杯盏。 嗯,喝酒倒是个痛快人,可这半点都不像有醉意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伤脑筋,毕竟人在糊涂的时候,才容易闹出点事来。 “何事?”沈东湛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幕瞧了一眼美人,“这可是扬州城内最美的女子,你这……可不太懂事啊!” “美人又如何?一旦黑灯瞎火的,不就是个女人?”沈东湛对着这酒的兴趣,远胜于眼前的美人,什么美人不美人,对他来说,就是一副皮囊罢了! 死人见得多了,再美的东西入了眼,也不过如此。 瞧着沈东湛心无旁骛,只喝酒的样子,苏幕表示:很惆怅!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沈东湛是个冰疙瘩,眼盲心瞎,美人当前不识趣,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他,更无趣的人了! 苏幕压了压眉心,瞥了这美人一眼。 “爷!”美人娇滴滴的近前,“奴家彩蝶,给爷敬酒。” 沈东湛瞧着那双素白的手,捏着他跟前的杯盏,俏生生的递过来,不由的眯起了眸子,苏幕,这就是你的手段? 行,爷陪你玩玩! “彩蝶姑娘,年方几何?”沈东湛问。 苏幕:“……” 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姑娘年纪的?都在这儿混了,还顾得上这些? “奴家年方十八!”彩蝶姑娘笑靥如花,到底是混场子的,应对起来倒也没那么生硬,软绵绵的将杯盏往沈东湛唇边送去。 沈东湛头一瞥,“彩蝶姑娘的手,倒不如苏公子的更好看些。” 彩蝶:“……” 苏幕咬着后槽牙,关我屁事! 第48章 让太监欺负了? 为旧文钻石过8200补更 苏幕冷着脸,看着沈东湛演。 “我家爷不喜欢姑娘敬酒!”周南忽然伸手,夺过了彩蝶手中的杯盏,“我替他喝便罢!多谢姑娘美意!” 说着,周南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彩蝶:“……” 苏幕揉着眉心,周南这个碍眼的东西,上次就该把他送进东厂——阉了! “好酒!”周南放下杯盏,继续坐在一旁吃着点心,嗑着瓜子,“爷,这酒倒是有些年头,喝着不赖,要不回头带两坛回去?”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干架的时候,累了喝两口?” 闻言,周南面色一紧,徐徐低下头,再也不敢吭声。 “说话不过脑子,下次出门干脆把脑袋留家里,反正也没什么用。”沈东湛冷然。 彩蝶面色微恙,脑袋…… 好在,人家姑娘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转瞬便恢复了原有的笑靥如花,“爷既不喝酒,那咱们就说说话,也好。” 她捻着竹签子,戳了一块糕点,准备往沈东湛嘴里塞。 “谢谢!”周南猛地别过头,一张嘴便衔进了嘴里。 彩蝶:“……” 别看苏幕性子冷,可骨子里还是有些暴脾气的,见着此情此景,整个人都是炸毛的,“年修,把他给我丢出去!” 周南满脸无辜,“苏公子,我家公子不爱吃不爱喝的,凡是有所忌讳的,我早早给防范,有什么错?当奴才的,不就是得伺候好主子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爷给你敬酒,敢不敢喝?”苏幕容色清冷。 周南撇撇嘴,不敢。 “不敢就滚出去!”苏幕压了压眉心,“年修!” 年修行礼,缓步走到了周南面前,“自己走,还是打一架再走?” 打一架是不可能的,这是苏幕的地方,年修之前拿周南没办法,是因为没有苏幕做主,年修不敢轻易与锦衣卫交手。 但是现在不一样,苏幕坐镇,有生杀之权,周南岂敢造次! “走就走!”周南不放心的瞧了一眼自家主子爷,“爷,可别贪杯啊,也别乱吃东西!” 沈东湛知道他的意思,“出去吧!” “是!”周南行礼,跟着年修一道走出了房间。 温暖的雅阁内,只剩下了三人。 苏幕坐等看戏,沈东湛直面彩蝶,且看这一男一女,干柴烈火的,该如何兴风作浪,如何……共度良宵? “沈兄,眼下无人打扰,是不是得做点什么?”苏幕皱了皱眉,“当然,如果嫌我碍眼,我可以马上就走!” 沈东湛仔细的想了想,“倒是不用,毕竟苏公子看明白了……也是用不着的。” “你怎么知道我用不着?”苏幕轻嗤,“世间男女,总归是有共通之处,好生探索一番,才能知晓其中滋味,所以这问题的关键,非在用,而在学。请,沈兄赐教!” 沈东湛轻嗤,一个阉人跟他咬文嚼字?真是皇帝伺候久了,看自个都是黄橙橙的,“赐教不敢当,论伺候人的功夫,沈某怎么着都比不上苏公子。” “沈公子!”彩蝶姑娘俏生生的笑着,“奴家给您跳支舞吧?” 沈东湛挑眉,“可以!” 哪知…… 彩蝶起身,薄衫瞬时滑落在地,刹那间冰肌雪骨,唯剩下那颜色艳丽的肚兜,以及薄如蝉翼的长裙挂在身上。 沈东湛:“……” 这跟没穿,有何区别? “等等!”沈东湛疾呼,“把衣服穿上,弹个琴!” 苏幕忽然想笑,好在憋了下来,谁能想到平素冷眉冷眼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对付女人……居然毫无办法。 彩蝶并未违拗沈东湛的意思,弹琴倒是无妨,只是这穿衣……大可不必,她又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要那些面上功夫作甚?拿人钱财,与人做戏,不过如此。 坐在琴架前,彩蝶媚眼如丝,指尖轻轻拨弄琴弦,瞬时琴音流淌。 “沈兄果然还是嫌我碍事。”苏幕单手抵着太阳穴,目色邪肆的瞧他,“既是妨了沈兄的好事,那我这厢就先走了,沈兄好好听琴。人生在世,风花雪月……才叫痛快。” 苏幕起身,冲着彩蝶使了个眼色。 务必,拿下沈东湛! “就这么走了,不好好切磋一番,怎么对得起苏公子的盛情款待!”沈东湛忽然丢出杯盏,直逼苏幕而去。 苏幕面色一紧,这小子想使诈? 饶是左肩受伤又如何? 她还有右手。 拂袖间,苏幕便将杯盏挡了回去,“沈东湛!” 沈东湛并未罢休,捏起杯盏便站起,恰苏幕已经行至中央,眼见着是要朝着门外去了,当即纵身落在苏幕跟前。 杯盏往苏幕跟前递的时候,苏幕下意识的旋身避开。 她没有酒量,不能喝酒。 仿佛意识到了这点,沈东湛更是不依不饶。 彩蝶弹着琴,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氛围逐渐诡异,说好的美人计,到了最后怎么成了近身肉搏?这两人居然在屋子里,打起架来,把她晾在了一边。 这若是换做平时,那些男人见着她,哪个不是眼睛发直,恨不能当场就扑了她? 今日是怎么了? 真是,活见鬼! “苏公子请喝酒,还没喝痛快就要走,试问,这哪里是待客之道?”沈东湛不依不饶,势必要让她喝了酒再走。 她越是躲闪不喝,他越是清楚明白,这定然是苏幕的软肋所在——堂堂东厂二把手,苏幕苏千户,不敢喝酒! “沈东湛,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苏幕急了。 为了让沈东湛喝醉,她特意让年修取来窖藏的好酒,最易醉人的那种,是以她那一杯倒的酒量,哪里能喝这杯酒。 苏幕终究负伤在身,被沈东湛摁在墙壁上时,疼得脊背阵阵发寒,瞬时出了一身冷汗,她咬着牙,很难得的露出寡淡之外的神色。 愤怒! “你想干什么?”苏幕眉心紧皱,“沈东湛,你别太过分,这是我的地方,你信不信……” 眉睫陡然睁大,沈东湛的酒杯已经递到了她唇边。 苏幕慌忙别开头,些许酒水业已沾唇,“我不……我有伤在身,沈东湛你别逼我……” “一杯酒而已,死不了!”沈东湛勾唇。 不是要玩吗? 那他就陪她好好玩。 喝酒? 那就喝个痛快,一起喝罢了! 不远处,彩蝶指尖加速,激烈的琴声倒是为这场面增了几分气势,颇有种急促的感觉,让人紧张不已。 苏幕挣扎起来,沈东湛还真是有点压不住,最后只能将杯盏叼在嘴上,一手制服她,一手捏着她的下颚。 这下,总跑不了吧? 他倒要看看,苏幕喝了酒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必,很有趣。 苏幕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抵到自己唇边的杯盏,沈东湛俊俏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无限放大,他笔挺的鼻……鼻尖已经抵在了她的鼻尖上。 他的大手钳着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酒水快速往她嘴里灌,舌尖上、嗓子眼,满是辛辣的滋味,只要她咽下去,沈东湛就得逞了。 眼见着一杯酒都进了苏幕的嘴,沈东湛冷笑着吐掉了杯盏。 杯盏落地,砰然碎得四分五裂。 外头。 年修:有动静? 周南:不对劲。 屋内。 苏幕鼓着腮帮子,死活没有把酒咽下去,见着他正欲点她的穴,大概是想让她把酒咽下去,这么些年的倔强,才有了她的今时今日,她岂会让他得逞。 把心一横,苏幕忍着肩头的痛楚,猛地挣开他的束缚,脚下飞速旋转,将沈东湛反抵在墙壁上,然后快速的踮起脚。 “唔?” 彩蝶神色骤变,只听得“嘣”的一声巨响,指尖的琴弦愣是被生生拨断。 屋内,琴音长鸣。 门外两人一听,这声音不对。 “出事了!” “出事了!” 房门从外头被推开,周南和年修蜂拥而入,第一眼看到的是处于显眼位置的彩蝶,毕竟人家立在琴架前,自然是最先看到她。 瞧着彩蝶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二人面色大变,心想着:出大事了! 顺着彩蝶的视线方向,周南和年修不约而同的扭头去看。 刹那间,僵在当场。 墙那头窝着两个人,适逢苏幕正压着沈东湛在墙,从周南和年修这个角度去看,正好能看到他们的嘴……对着嘴。 三个人齐刷刷的歪着头,目不转瞬的盯着那场面,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什么情况? 好半晌,年修和周南才回过神,面面相觑了一番,这个时候,只要你不觉得尴尬,那就是对方尴尬。 “这屋子里有点热!”周南环顾四周。 彩蝶拎着裙摆,撒腿就往外跑,“炉子烧得太旺了。” “是有点热!”年修紧随其后。 走的时候,周南和年修,一人一扇门,默默的合上房门,默默的立在门外把风,面色皆有些灰白,心头那叫一个砰砰乱跳。 他们这都是,看到了什么呀? 苏幕终是将嘴里的酒,灌回了沈东湛的嘴里,趁着他发怔,不敢相信之际,速度极快,力道亦是极重。 只是……酒水入了口,难免会咽下些许,待她松开沈东湛之时,原本素白的面上,微微浮起一点砣红,已然目色惺忪,却又要强装镇定,真是难为了苏幕。 沈东湛僵在那里,宛若雷劈,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眸色猩红的瞪着眼前,不知死活的苏幕,有那一瞬,真想活活撕了她。 她居然敢…… 若不是那开门、关门声,估计他现在还愣在原地。 还没人敢对他做这种事,上次是她,现在又是她,这死太监是跟自己杠上了?难道说,伺候人也有瘾?! 苏幕原是想站直了身子,可脑子有些发晕,冷不丁将胳膊抵在了他的身侧。 沈东湛一震,还来? “我喂的酒,好喝吗?”苏幕挑眉看他,勾唇笑得邪魅。 沈东湛目光微斜,瞧着抵在自己身侧的胳膊,愈发脸黑如墨,“苏幕,你醉了?” “醉不醉的,得看人!”苏幕知道自己有点醉意,但这酒多半还是进了沈东湛的喉,是以……倒也还没至不省人事的地步。 内劲运行,她想用内力把酒劲逼出去,奈何自己原就受了伤,这会力有不逮,只能硬撑着,假装自己无恙。 “像沈指挥使这样,俊俏非凡的,酒不醉人,人自醉。”苏幕耷拉着眼皮,“宫里的那些小太监、小宫女,都及不上沈指挥使三分。” 沈东湛满面鄙夷,“醉了!” “可惜沈指挥使不是女儿身,否则以您这样的尊荣,到了皇上跟前,怕是要宠冠六宫的。”苏幕深吸一口气,徐徐站直了身。 沈东湛轻呵一声,“我瞧着,苏千户的容色亦是不逊,横竖已经不能人道,倒不如学那彩蝶姑娘,换身轻薄的纱衣,想必进了后宫,也是能唬得住人的。反正,都是伺候人的事儿,苏千户定是得心应手!” “那不是抢了你沈指挥使的位置?”苏幕退后一步,努力稳住身形,“罢了,今儿没能让沈指挥使尽享风花雪月,改日、改日再有机会……” 想了想,苏幕拂袖转身。 尽管她努力稳住了身形,可沈东湛还是看出来了,她脚步轻浮,显然是已有醉意,真是没想到,杀人都不眨眼的东厂二把手,居然怕喝酒! 这倒是有趣得很! 可惜啊,沈东湛终究是个男子,若然是个女子,苏幕如此“轻薄”于他,势必要甩她两耳光子,才算出气。 奈何,沈东湛骨子里是君子,大刑伺候也就罢了,打耳光这种事……还真是做不出来! 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现在补她一掌,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她脑袋开花,再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然则,背后出手偷袭,非他沈东湛之行。 “吱呀”一声响,房门打开。 周南和年修正扒拉着门缝,登时站直了身子,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惶然失措。 好半晌…… 周南干笑两声,“那个……我家爷没事吧?” 年修喉间滚动,“爷,您没事吧?” “瞧着,像是有事。”周南唇角的笑意渐渐缺德,“脸都红了,眼睛也是红的,这得多下多大的狠心,才能这么对我家爷?” 年修横了他一眼,“你放屁,分明是你家爷对我家爷,图谋不轨!” “瞎眼的东西,没瞧见谁在外,谁在内?”周南双手叉腰。 年修不服,“只听过谁在上,谁在下的,就没听过用内外分的!” “那是事实!”周南反唇相讥,“就是你家爷……” 苏幕头疼,整个人有些恍惚,下意识的扶着门框,“给我闭嘴!” 二人皆休。 “年修,扶我回房!”苏幕伸手。 年修赶紧上前,搀住了苏幕,闻着自家爷身上的酒味,当即明白了过来,这是喝酒了!哎呦,爷可不会喝酒,完了完了,方才怕是酒后那啥……欺负了人家指挥使?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理亏! 毕竟,士可杀不可辱嘛! “爷!”瞧着沈东湛出来,周南行礼,然后赶紧上来搀着。 沈东湛一怔,“作甚?” “苏千户是被扶着走的。”周南意味深长的开口,“来,卑职也扶着您点,您别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沈东湛:“……” 下一刻,他这没能落在苏幕脑门上的一巴掌,狠狠的敲在了周南的脑门上,“发什么瘟?闪开!回房。” 周南吃痛,“爷……”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沈东湛黑着脸往前走,“准备衣裳,爷要焚香、沐浴、净身!” 真特么的晦气! 接二连三的,让一个太监给欺负了! 死阉狗! 远远的,彩蝶恍然大悟,不是男人对她动不了心,是这男人啊……原来喜欢男人! 第49章 到底谁是白菜? 周南快速为沈东湛提了热水,沈东湛足足在浴桶里泡了一个时辰,浑身上下的皮都泡皱了,这才从浴桶里出来。 “真惨!”周南直摇头,不知道苏千户那头是什么光景? 苏幕,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胜酒力的人,喝点酒就开始吐,晚饭都没吃多少,这会吐得满嘴发苦,险些连伤口都二次开裂,可见……她真的不适合喝酒。 “爷,快喝点醒酒汤!”年修端着醒酒汤上前,“爷,喝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苏幕还是头一回喝醒酒汤,眉头一皱便喝下了大半碗,然后脱力的靠在床柱处,“我头疼。” “奴才帮您揉揉!”年修赶紧捋起袖子,在炉火上暖了暖手,这才站在苏幕身侧,仔细的为她揉着太阳穴,“不过喝了酒也好,您可以好好休息,不用想那么多。眼下扬州城内还算太平,奴才会仔细盯着。” 苏幕阖眼,“有你在,我放心。” 为此,年修笑了一下。 他们这些踩着刀尖活下来的人,信任一个人太难。信任……等于将自己的命,交到对方的手里,稍有不慎,就是死无全尸。 大概是酒劲上来,又或者真的太累,苏幕沉沉的睡了过去。 年修收拾完了屋子,蹑手蹑脚的离开。 “看好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到爷的休息!”年修冷声吩咐。 守门的蕃子行礼,低低的应了声。 如此,年修才放心的离开。 楼梯拐角处,周南立在那里。 瞧着年修过来,他微微站直了身,却只见年修面无表情的端着脸盆,从他身边走过,压根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哎哎哎,说句话!”周南皱了皱眉,“留步!” 瞧着他这副不情愿的样子,年修亦是老大不高兴,他还不知道这帮人的心思吗?一个个的,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们东厂,不就是少了点东西,又不是欠了他们的,犯得着看他们的脸色?! “作甚?”年修斜了他一眼。 周南深吸一口气,“发生了这样的事,总归是要说两句的,你们东厂不要得寸进尺,这件事总归是我们指挥使吃了亏。” “等会!”年修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谁吃亏?哦,你们吃亏了,我们家千户大人就不吃亏了?谁是白菜还不一定呢!” 白菜? 周南想了想,好歹他们比东厂的人,多一点东西,自然是要大度一点,不能太过计较,“罢了罢了,我不与你逞口舌之争,我来只是想叮嘱你,有些事不要胡乱往外说,到时候对谁都不好!尤其是我们指挥使的声誉!” “怎么,你们指挥使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知道要脸了?”年修寻思着,自家爷趁着酒劲对指挥使做了点那啥,可当时屋子里就两人,不管怎么说,咱都得护短,不能让外人欺负了自家人。 咱虽不占理,可气势不能输。 周南一听这话,瞬时窜了火,“怎么,你们东厂不要脸?你们不要,我们要!” “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脸。”年修愤然。 周南手一摆,“我不同你说这些,我与你说的是,这桩事不许有第六个人知道。” “你与其跟我说,倒不如去跟彩蝶姑娘商议一番,咱们东厂没有多嘴的人,不代表彩蝶姑娘不会,到时候这花楼里一传十,十传百,回头连皇上都会知道!”年修叹口气,“咱们东厂倒是无所谓,少了点玩意的人,可不计较这些流言蜚语,但是指挥使……” 周南目色沉沉,似乎……有点道理。 “闹不好,你们指挥使的未婚妻,都得跟人跑了。”年修低语。 周南骇然瞪大眼睛,“你别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信不信由你咯!”年修端着脸盆,美滋滋的离开。 这还糊弄不死你?! 周南还真的去找了彩蝶姑娘,谁知他刚踏进门,就被屋内的老妈子给哄了出来,若不是他夹着尾巴跑得快,估计这会应该被护院揍了一顿。 不远处的廊柱后,年修扯了扯唇角,满脸轻嗤,“呸,活该!” 周南觉得冤,谁知道内里彩蝶姑娘正在换衣裳,谁知道老妈子也在……好吧,这下他真的成了登徒子,还是想白吃的那种。 好在,他们在扬州城不会久留。 翌日一早,苏幕醒转时,年修已准备妥当。 待梳洗完毕,苏幕在地图前立了甚久,好半晌都没开口说话。 “爷,您真的要把账本交给沈指挥使吗?”年修低低的问,这个问题他憋了太久,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可是您和咱们的弟兄,拼了命才拿到手的,现如今定远侯府的人,还在咱们后面穷追不舍,就这么交出去,奴才……有些舍不得。” 苏幕瞧着图纸上的路线,“从扬州城回殷都,路上快马加鞭需要六七日,更别说稍有耽搁。这么长的路程,我身上有伤,未必能护住账本周全。” “奴才……” 还不待年修开口,苏幕抬手,打住了他的话,“你也不能!” 年修敛眸。 “技不如人的事情,没什么可丢人,但若是自欺欺人,那便是真的自寻死路。”苏幕合上了图纸,“回殷都的路上,肯定会遇见强敌,与其损兵折将,不如善加利用。账本必须送到皇上的手里,至于是谁送的,对皇上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 年修知道,这是最终目的,可是…… “督主那头,怕是不好交代!”年修面露担虑之色,“若是督主责罚下来,只怕咱们都担待不起,您可一定要三思啊!” 东厂的刑罚,比之天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谁人不知,入了东厂的刑房,死都是轻的,怕只怕……生不如死! “我分得清轻重。”苏幕敛眸,“到时候义父怪罪下来,我自有担待,不会连累诸位兄弟。不过,我也不是全然没准备,让你办的差事,你且督办仔细。” 年修认真的点头,“您只管吩咐。” 苏幕伏在他耳畔低语了一阵,主仆二人咬了咬耳朵。 “可都记住了?”苏幕问。 年修狠狠点头,“是!” “记住就好!”苏幕深吸一口气,“我这条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年修敛眸,“奴才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出发!”苏幕负手下令。 年修行礼,抬步就往外走。 然则下一刻,苏幕又叫住了他,“年修,问个事。” 年修一怔,不明所以,“爷只管问,年修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东湛昨天夜里,没事吧?”苏幕挑了眉眼,苍白的面上,漾开几分异样的神色,“我、我的意思是……” 年修当即明白,“爷,您只管放心,沈指挥使好着呢!这一大早就起来了,还跟周南那小子,去街上溜了一圈,吃了早饭才回来的。” “没事?”苏幕问。 年修点头,“绝对没事!完全就是个没事人。” 所以,咱们吃亏了!  当然……这最后一句,年修不敢说,默默的在心里补一句。 “下去吧!”苏幕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修整了队伍,是以这会,苏幕和沈东湛倒是不用再同乘一辆马车。 沈东湛策马,苏幕有伤坐车。 众人佯装成一支商队,从扬州城出发,直奔殷都。即便知道路上会有拦路虎,定远侯府如附骨之疽一般,亦不能退缩。 该杀的,照样得杀。 该走的路,一步都不能少。 周南策马跟在沈东湛身边,“爷,您说这苏千户干了这么大的亏心事,怎么一点都不心虚呢?” 音落,沈东湛剜了他一记眼刀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南觉得自己有点冤,这不是想给自家爷讨个公道吗?做人也忒难了点,就因为见了不该见的,弄成现在这样里外不是人。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阉狗! 于是乎这一路上,沈东湛都黑着脸,从始至终没跟苏幕说过半句话,即便中途休息,夜宿客栈,亦是如此。 这情况,看得周南和年修有些心惊胆战,只觉得氛围不太对。奈何,主子们的事情太复杂,当奴才的……也没敢多问啊! 好在,这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 大雨倾盆。 山路难行。 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苏幕当即握紧了手中剑,冷声厉问,“怎么回事?” 第50章 沈指挥使,看上了? “爷,前面有情况。”年修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大雨瓢泼而下,视线略有模糊,“好像是江湖仇杀,咱们是不是……” 苏幕缓了口气,“闲事不管,死生不论。” “是!”年修行礼,躬身退到一旁,“所有人警戒。” 只是警戒,仅此而已。 “难怪都说阉人无心,前面打成这样,他们也能耐得住!”周南低声开口。 沈东湛没有吭声,目不转瞬的盯着不远处的动静,这是真的江湖仇杀,还是定远侯府的阴谋?在没有确定真假之前,他比较赞成苏幕的做法。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大雨瓢泼而下,血水弥漫在脚下。 远远望去,一片殷红之色。 显然,那可不是做戏,是真的仇杀。 “爷,好像是真的!”周南愕然,“真的杀人了!” 沈东湛音色微沉,“我没瞎!” 是真的杀人了,以屠戮来形容也不为过,因为……马车倾覆之后,其中有些老弱和妇孺,而那些黑衣人连这些妇孺都没放过,一刀一个。 有护院奋起搏杀,终究不敌,眼见着是要被赶尽杀绝! “爷,不管吗?”周南问。 若是换做平时,沈东湛不会不管,可现在他们情况特殊,前有狼后有虎,身上还有重要的账本,若是多管闲事,惹来祸端……丢了账本,谁都担待不起! 忽然,有纤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来,边哭边连滚带爬的,浑身泥泞不堪。 “救命……救命,救我……”是个女子的声音,大概是太过惊恐,哭喊得都破了音,听着很是触人心扉,甚是可怜。 那些黑衣人见着她跑了过来,当即提着刀往前冲。 “爷?”周南骇然,“过来了?” 年修握了握剑柄,不管他们有什么恩怨,别过来就相安无事,一旦过来,杀无赦!东厂的人,绝不会心慈手软,悲天悯人! 苏幕坐在马车内,掌心轻轻摩挲着剑柄,外头的动静,她都知道,左不过……闲事莫管,压根就没想插手这件事。 然则,老天爷似乎不愿意让她置身事外。 黑衣人杀光了那些老弱妇孺,只剩下跑出来的这女子,自然不依不饶,一大波的黑衣人悉数冲了过来,不管不顾的提着刀剑。 “爷?”周南急了。 沈东湛眯起眸子,“别动!” 东厂的人都没出手,他们两个急什么? 毕竟现在,主事的是苏幕。 没有苏幕的命令,谁都不敢轻易出手,东厂自有东厂的规矩。 女子扑了进来,摔在地上,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狼狈不狼狈,活命才是第一等的事,她挣扎在泥泞中,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兄长,救我……” 大概,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马车里坐着的人,才是整支队伍的主事者,所以她跪在那里冲着马车磕头。 若是她知道,马车里坐着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千户,还有没有这个胆量往前冲?还有没有这胆量,冒充苏幕的“妹妹”,喊苏幕一声“兄长”呢? 黑衣人不管不顾的,举刀便劈,却不是劈向这女子,而是劈向一旁的东厂蕃子。 毕竟,这女子喊了一声兄长! 不得不说,人到了绝境真的什么都做得出,为了活下去,不惜信口胡诌,若是对方真的是普通人,只怕这一次要被牵连到死。 那才是真的无辜! “放肆!”年修厉喝。 蕃子当即抽刀相迎,半点都没犹豫,敢在千户大人面前造次,死也活该! 双方因为一个女子而动了手,苏幕始终没有说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斩草除根!这女子坏了她的规矩,待收拾完那些杂碎,再收拾她不迟。 沈东湛和周南坐在马背上,冷眼看着东厂的人,收拾这帮乌合之众。这些人的功夫路数很杂,可见不是什么军士,应该是江湖恩怨没错。 刀子忽然脱手而出,直逼马车而去。 年修砍杀了一名黑衣人,骤见那女子扶着车轱辘,顿知事情不妙,但终究是慢了一步,等他冲上来的时候,那柄刀子已经破开了车窗。 那刀子本是冲着那女子去的,结果抛高了,且……力道过猛,不知道是内劲十足,还是巧合,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再想扑救亦是来不及。 “爷?”年修厉喝。 沈东湛骤然翻身下马,目不转瞬的盯着马车。 周南:“……” 赶紧跟着下马。 大雨之中,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年修疯似的冲过来,呼吸微促的望着敞开的窗口。 苏幕岿然不动的坐在车内,精准无误的扣住了袭来的刀,只听得“砰”脆响,刀身被指尖力道,生生截成两断。 拂袖间,断刃自窗口飞出,刹那间惨声连绵。 沈东湛松了口气,眼见着苏幕纵身跃出了马车,稳稳立在车前。 年修习以为常的迅速撑伞,遮在苏幕头顶,“爷,仔细身子,外头雨大。” 雨势倾盆,哗声不歇。 苏幕一袭锦衣立在伞下,冷眸横扫,寡淡的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长身如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凉薄之气。 断刃拂袖出,连杀数人,宛若串糖葫芦,不管是谁见着,都得心惊肉跳。 “撤!”对方厉喝。 苏幕眸色陡沉,“不留活口!” 不出手便罢,一旦出手,势必不能留活口,否则这些江湖人纠缠起来,那叫一个没完没了,苏幕绝不留后患。 蕃子们下了杀手,敢对千户大人动手,纯粹是活腻了,不杀他们……难解心头之恨。 沈东湛一直在站在旁边,瞧着沾了水雾的苏幕,烟雨迷离中,她一身清冷孤傲,下令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分外无情。 事实证明,东厂就是东厂,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 不过是一小会的功夫,所有的黑衣人都被斩杀殆尽,尸身拖入一旁的林中丢弃。在这些黑人的身上,搜到了些许东西。 “武林盟?”苏幕瞧着手中的令牌,“名儿倒是挺霸气。” 事儿,办的不咋样! 不堪一击! “多谢恩公!”浑身泥泞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在了苏幕面前,泣不成声。 苏幕居高临下,侧过脸睨她,何其不屑一顾,“可知道我们是谁吗?” 女子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当即摇摇头。 “你方才喊我什么?”苏幕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再喊一遍。” 女子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恩公,我……” “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造次。”苏幕面色微沉,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你拦了我的路,还谎称是我妹妹,这笔账……我得算!” 身后,蕃子已经抽出了刀。 既然千户大人说了,不留活口,那这女子……亦是活口之一。 留不得! 周南愕然,这是救了人又要杀人吗?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沈东湛已疾步上前,快速扣住了那人持刀的手,冷然望着苏幕,“你想干什么?”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唇角牵起一抹玩味的笑,“沈指挥使……看上了?”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这女人浑身是泥,能看什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沈东湛说,“积点德吧!” 苏幕勾唇,“果然,积德行善之事,轮不到咱们。” 拂袖转身,重登马车。 车内,传出苏幕幽幽的声响,“既然沈指挥使好管闲事,那这女子便交给你罢,是留是放都随你。”  “爷,这怎么弄?”周南急了。 哪有人办差,还半路上捡个女人回来? “拿银子来!”沈东湛说。 周南当即明白了过来。 银子塞进了女子的手里,沈东湛翻身上马,“以后看到你的恩公,记得离远点,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救你是顺手,杀你也只是眨眼的功夫。敛了家人尸身,逃生去吧!” 音落,沈东湛策马疾追。 周南旋即跟上,免得掉队。 女子立在大雨中,手里捏着银子,分不清面上是泪还是水,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冲着前方大喊,“我叫舒云,舒!云!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语罢,她当即跪地,朝着前方磕了三个响头。 救命之恩,大如天啊! 因为雨势太大,前路不好走。 车队在一个小镇上停住,寻了客栈住下。 雨夜,漆黑。 第51章 名曰无疆 大雨哗然,瞧着这势头,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 “雨夜难行。”苏幕立在窗口,瞧着窗外的大雨。 年修提了一桶热水进来,“爷,仔细雨水沾身,这小地方简陋得很,没办法让您舒舒服服泡个澡,您先泡泡脚罢,对伤势有好处。” 苏幕敛眸转身,徐徐坐在床边。 打好了洗脚水,年修赶紧去合上了窗户,“眼下这天下,依旧冷得厉害,您别贪凉。” “再啰嗦,怕是真的要成宫里的老嬷嬷了。”苏幕难得心情不错,同他开了个玩笑。 年修略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爷,您莫要取笑奴才,奴才也是担心您的身子,尚远老贼下手太狠,您的伤……” “无事!”苏幕的掌心,轻轻贴在肩上,“较之以往,所差无几,死不了!” 年修抿唇,半晌才道,“沈指挥使选了隔壁的房间。” “知道了!”苏幕没有过多的反应,“你下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天亮再出发!” 年修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温水没脚背,浅浅暖其足。 苏幕盯着洗脚盆里的脚,若说浑身上下,唯有哪里未曾留疤的,大概便是这一双脚,小时候爹也常说,囡囡的脚最好看,这么好看的一双脚,可不能随便让男人瞧了去。 爹还说,得藏起来。 音犹在耳,昔人已殁。 “沈指挥使,您不能进去……” 苏幕猛地回过神,房门已被沈东湛推开。 入目,便是那一闪即逝的白嫩。 水声哗然,苏幕脚一缩,当下遮掩了一切。 沈东湛有些愣怔,自己方才瞧见的是?一闪而过的白,是苏幕的脚?再抬眼,某人坐在床榻上,眸光沉冷的注视着他。 “我只当自己肩膀受了伤,没想到沈指挥使伤得比我严重,一双手全废了,连敲门都不会!”苏幕语气不善。 也不知道这混账东西,看到了没有? “我来只是说一声,大堂里来人了!”不知道为啥,沈东湛也觉得有些尴尬,可这尴尬来源于何处,他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上来。 语罢,也不管苏幕什么表情,沈东湛掉头就走。 这么一来,苏幕便明白了,为什么年修没在外面守着。 “来人了?”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来的什么人? 快速收拾了一番,苏幕更衣出门。 “爷!”门口守卫一怔。 苏幕没有吭声,抬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楼下的大堂里,委实站着一个人,是个女子,此刻正眉眼焦灼的在大堂里站着,东厂的蕃子将她团团围住,意思是想让她离开。 奈何这女子,死活不肯走! 苏幕隐约觉得,这女子好似有几分熟悉。 “我要见你们家的主子!”女子立在那里,“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报恩的。” 没人相信她,也没有人想放她上去。 年修立在跟前,“你走错了地方,找错了人,请另择别地!” 眼下,他们不想惹事,毕竟这小镇不大,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所有人,一旦动静太大,定远侯府的那些苍蝇闻风而来,便会很棘手。 “我,是我啊!”女子有些激动,“就在不久之前,你们、你们救了我。我叫舒云,云卷云舒的舒云。” 苏幕眉心一皱,忽然勾唇,不就是被沈东湛救下的那个女人? “沈指挥使,你的生意来了!”苏幕瞧着站在楼梯口另一侧的人,“还不下去?旧人相逢,是件好事!”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狠狠瞪着周南。 周南往后退两步,小声的嘟囔,“卑职跟您汇报的时候,您什么都不问,直接去找苏千户了,这能怪卑职吗?” 还不是怪您自个太着急?什么都没弄清楚,就闯了苏千户的房间。 苏幕款步下楼,这么感人肺腑的戏码,她怎么能错过?可得好好看热闹,“年修,沏壶茶。” “是!”年修行礼。 不多时,年修便沏了一壶茶,毕恭毕敬的立在苏幕身边伺候。 “你怎么还敢来?”沈东湛狐疑的打量着她,“我与你说的话,你都没听明白吗?” 舒云抿唇,扑通跪在了沈东湛面前,“舒云已是孑然一身,得公子银两相赠,才能安置家人尸身,大恩大德,孤女没齿不忘!” “哎哎哎!”周南忙道,“我家爷不喜欢女人碰他,你自己起来吧!” 舒云不肯起身,“我……” “你起来啊!”周南蹙眉,赶紧弯腰去搀。 虽然这姑娘比不得当日的彩蝶,不过也生得眉清目秀,瞧着身量纤纤的,确也是个妙人,就是这性子太倔,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舒云被搀起,瞧了瞧沈东湛,唇瓣紧抿。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诚然如此。”苏幕呷一口清茶,只瞧着沈东湛的黑脸,便觉得心情舒畅,连手里的茶都分外清香。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你走吧!不要跟着我们,我们有事在身,不可能照顾到你,所以不可能带上你。” “我……”舒云瞧了瞧沈东湛,又看了看一旁的苏幕。 烛光里的苏幕,容色清冷,举手投足间,极尽淡雅从容。 “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打杂,还有我会……” 周南摆摆手,“这些我也会,咱们这些老爷们,出行哪儿能带着个姑娘,一则你吃不了颠簸的苦,二则别人瞧着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咱们爷是有未婚妻的人,可不敢在外头招惹这些,万一传回家里去,那还要不要脸面?” 苏幕心情甚好,“脸面这东西嘛,要不要都只是一句话,纵然是有未婚妻子,只要未过门,纳个妾到也无妨。何况人家姑娘说了,什么都会做,你们两个老爷们凑一起,能做什么饭洗什么衣裳?倒不如交给她。” “苏幕!”沈东湛低喝,“你给我闭嘴。” 他还不知道她什么心思?存心让他添堵! “哟,生气了?”苏幕叹口气,“看样子,舒云姑娘是没办法留下来了,还是趁早离开为好,免得这位沈公子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你丢出去!” 舒云急了,“家父生前行医救人的大夫,虽然寂寂无名,可是我跟着父亲上山采药,打理医馆之事,也略懂医理,你们莫要赶我走,我真的、真的有用!” “大夫?”苏幕眉心微蹙,唇角的笑渐渐散去,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既是大夫,平素只行医救人,为何会惹上这些祸事?” 舒云红着眼,哽咽道,“只因救了不该救之人,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这世上还有大夫不该救的人?”苏幕目光沉沉如刃,“倒也稀奇。” 舒云泪流满面,眼眶通红,“那人被江湖人追杀,逃进了医馆,我爹不知情,便将他救了,谁知道他醒来就跑了!” 说到这儿,舒云已经泣不成声。 “跑了?”苏幕好似想起了什么,眉心皱得生紧。 好半生,舒云才止住了哭,“他跑了之后,便有一群来跑到医馆,说是那人偷走了武林盟盟主的什么东西,让我们把人交出来。我爹看他们凶神恶煞,生怕给家人带来灾祸,便带着我们出逃,谁知道在路上被他们追上……” 家里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救了不该救的人,死了全家。”周南叹口气,“这倒是有点惨!” 苏幕不为所动,但令她感兴趣的,是舒云口中的东西,“那个人,偷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方子。”舒云拭泪,“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 周南又道,“什么都不知道,还被灭口,可见那东西很是重要。早知道这样,你爹该说知道,如此……最多死他一人,也不至于连累全家!”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周南身上。 “爷,外头来了一帮人!”东厂的蕃子快速跑进来汇报。 苏幕眉心陡沉,“武林盟的人。” “爷如何知晓?”年修一怔。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果然没完没了。” “若然是定远侯府的人,自不会出现在外头,应该直接进来,见人就杀。”沈东湛轻哼,“唯有那些乌合之众,想找回东西,要回人,才会这般鬼鬼祟祟。” 周南明白了,“他们怕打不赢,又想要回东西!”  “让他们进来!”苏幕道,“不打发了他们,怕是这一路上都不会安生。” 年修知道,自家爷已经做好决定,多半是要把这“舒云”姑娘,还给那些人,毕竟这悲天悯人的事,不是东厂能做的。 自身且为鱼肉,生死不能自主,哪有资格救人?! 来的是一帮江湖人,进来之后瞧着所有人都站着,唯苏幕坐着,便认定苏幕是主事者,二话不说便行至苏幕跟前。 “不知阁下是何人?”为首的男子,面色黝黑,身形魁梧,以眼神打量了一眼苏幕,心下觉得苏幕这般纤弱,且肤色略白,想必是个养尊处优的主。 这样的人,多半是没什么本事,全赖身边的护院保着。 “嫌我多管闲事?”苏幕挑了眉眼。 男人站直了身,冷眼睨着舒云。 这倒是把舒云吓坏了,下意识的往边上退去。 “咱们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是……”男人指着舒云,“这是我的人,我得带回去,还望这位爷能放手。” 苏幕没吭声。 沈东湛皱了皱眉,“你的人?” “不,我不是他的人,我不是!”舒云急了,“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 苏幕在意的不是人命,而是…… “她拿走了你们什么东西?”苏幕问,“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你们……又回头来找我们的麻烦。” 男人犹豫着,然后笑了笑,“不过是碎银几两。” “年修,给他点银子,这女人我买了!”苏幕说。 男人一怔,“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人必须得跟着我们回去,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卖!” “那到底丢了什么?”苏幕横了他一眼。 男人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咬着不放?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我的企图都已经写在了脸上,你眼瞎?”苏幕有些厌烦,“好奇之心,人人有之。” 男人没说话。 舒云愤然,“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连累恩公,更不会跟你们这帮畜生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瞧着纤弱的女子,忽然冲向一旁的柱子。 “姑娘?”周南眼疾手快,慌忙拽了一把,“你疯了?” 苏幕闭了闭眼,没说话。 “恕难奉告!”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舒云,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舒云眦目欲裂,“名曰无疆!” 眸,陡然眯起。 沈东湛倒是不知道,这无疆是什么? 但是苏幕…… 徐徐端起手中杯盏,苏幕音色低狠,“这人,我留下了!” 第52章 爷,您是不是喜欢她? 苏幕的这个决定,连年修都觉得不可思议,被生生吓了一跳。 “爷?”年修低唤,“您糊涂了,咱们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能带着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虽说她现在装得可怜兮兮,万一是个细作,这是一出苦肉计,那咱们的行踪算是彻底暴露了!定远侯府,不会放过咱们的!” 沈东湛也觉得奇怪,苏幕可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突然善心泛滥? “爷,这里面有名堂,那个无疆……是什么东西?”周南低声问,“卑职瞧着,苏千户的脸色都变了。” 须知,苏幕喜怒无常,很统领真正的神色摆在面上,然则此次却是真的暴露了情绪。 冷,狠,势在必得!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望着苏幕,甚至觉得在她的眼底,有过一闪即逝的恨意,这很不寻常,无疆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男人显然被激怒了,“看样子这好言相劝是不成了,你这小子是真的要与咱们武林盟为敌吗?” 年修冷然,“放肆!” “好大的架势!”男人深吸一口气,“好,好得很!且报上名来,我武林盟一定不会放过你!” 苏幕面无表情,伸手拔了两根筷子,在桌案上轻轻的抵了两下,发出了低低的啪啪声,“东厂千户,苏!幕!” 音落瞬间,快速陡然脱手,刹那间贯喉而出。 死前那一瞬,男子是有感觉的,立在那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肤白貌美的男子。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一个白净小生,动起手来,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下手,快、准、狠! 一声闷响,男人已经倒地气绝,鲜血从脖颈间涌出,大堂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都听到了!”苏幕开口,这话是冲着舒云说的,尾音拖长,目色邪冷,“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还敢跟着?嗯?” 舒云双腿发抖,在苏幕出手的那一瞬,什么七情六欲都忘了,泪水还挂在脸上,但是心内却愈发明了。 扑通跪在苏幕跟前,舒云扬起头,望着那张无悲无喜的容脸,嗓音里带着颤,却又是那样的坚定如铁,“恩公肯收留舒云,舒云愿意结草携环,以报大恩!” “爷,她不是冲着您来的,是冲着那阉狗来的。”周南伏在沈东湛耳畔说。 沈东湛眉头紧锁。 冲着,苏幕来的? “听清楚了,入了东厂,此生……生死皆不由身,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年修在旁低低的开口。 舒云磕头,“舒云愿意,誓死效忠千户大人!” “好!”苏幕徐徐起身,侧过脸瞧着沈东湛,“不好意思,抢了沈指挥使的人!” 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盯着她,“苏千户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在外办差,前有狼后有虎,收留身份不明的女子,若是陷众人于险地,可想过后果?” “无需沈指挥使置喙,这是我东厂的事。”苏幕冷眼睨他。 沈东湛冷然,“外头那些江湖人,你当如何处置?” “我既敢杀了他,便是不忌讳外头那些。”苏幕睨了年修一眼。 年修行礼,领着人快速出门。 苏幕拂袖转身,“我原不想惹麻烦,可麻烦找上门,我苏幕岂能惧之?” 瞧着苏幕上楼的背影,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 “好猖狂!”周南对此表示,“太过分了!爷,她完全没把您放眼里。” “什么时候学了街头妇人那一套,这么喜欢嚼舌头?”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东厂的蕃子抬着那男人的尸身下去,舒云亦跟着苏幕上了楼。 周南喉间滚动,低声问,“爷,您是不是喜欢那个舒云姑娘?” “胡言乱语什么?”沈东湛抬步往楼上走。 周南轻嗤,“卑职可不是胡言乱语,是说真的,您看您之前对舒云姑娘说的那些话,可不就是关心人家吗?可人家不领情,反而去了东厂,您的心里不舒服,所以最后有了那一番陈词。您那不是提醒,您是在救舒云姑娘,怕她入世不深,进了东厂这大火坑。” 沈东湛见鬼般盯着他,“你近来颇有长进,留在锦衣卫多半是屈才了,不如去茶馆当个说书的,想必会生意兴隆。” 语罢,沈东湛进了屋。 周南还来不及跨步,便吃了闭门羹,鼻尖被撞得生疼。周南吃痛的想着,爷好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  进了屋,沈东湛便立在窗口,外头夜雨依旧,瞧不清楚外面的情形,但隐约能听到刀剑相向的声音,须臾消弭在雨声中。 苏幕,你到底想干什么? 房内。 苏幕负手而立,身后跪着毕恭毕敬的舒云。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苏幕问。 舒云听明白了,恩公说的是留下,而不是救,救得心甘情愿,留下则是价值所致,“知道,是为了那个叫无疆的东西。” 苏幕背对着她,微微扬起头。 微光中,她苍白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可望向窗外的眼神,却带着悠远的沉思,“你到底知道多少?” “家父在世时,同我提过一句,他曾有知己好友,便是因此而死,所以在他救人的时候,其实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爹说当年没能救下人,如今不能再有憾事。他安排了我们离开镇子,可没想到还是被追上了!”舒云哽咽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落泪。 苏幕侧过脸睨了她一眼,恍惚间,舒云那股子倔强,倒是有了几分熟悉的样子,可不就是当年的自己吗? “你的意思是,你爹生死不明?”苏幕问。 舒云点头,“我是家人一起跑出来的,大家都死了,独独活下我一人,至于爹……他当时说要拖住那些人,所以没跟我们一起走。” 用生死不明来形容,倒也不为过。 “恨你爹吗?”苏幕问,“因为他一个决定,全家都死绝了。” 舒云的眼睛红得厉害,努力忍着眼眶里的泪,“不恨,爹是大夫,行医救人乃是医者本分,是那些武林盟的人杀了我的家人,若然要恨,我也只恨他们滥杀无辜。” “你爹叫什么?”苏幕面色稍缓。 舒云望着她,“舒怀远。” 苏幕骤然眯起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的意味不明的情绪,袖中手握得咯咯作响。 舒!怀!远! 第53章 属于你的 须臾,苏幕徐徐松开袖中手,面上依旧是最初的淡漠之色。 “恩公?”舒云低低的轻唤,苏幕好半晌的沉默,让她有些担心,“您怎么了?” 苏幕闭了闭眼,“以后无需再唤恩公,入了东厂便按照东厂的规矩办事。” “是!”舒云俯首。 苏幕又问,“你还知道多少?你爹真的没有说别的?” 舒云摇摇头,“舒云只知道这么多。”  瞧着她眼底的迷茫之色,苏幕便明白了,舒云委实就知道这么多,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既是重现人间,那便……留了这丫头在身边。 生死不明? 呵! 舒怀远,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年修已经将规矩都告诉你了!”苏幕忽然弯腰,修长的指尖冷不丁挑起舒云的下颚。 四目相对,舒云愕然心惊,一双剪水秋眸略带惊慌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苏幕,整个人都跟着抖了抖,“爷?” 苏幕唇角轻勾,“很懂事!” 长得,也不错。 “舒云自愿入东厂,这条命是您的。”舒云一字一顿。 像极了当年,栾胜居高临下的问她,愿不愿意入东厂的情形,苏幕记得自己当时,也是这么回答的。 愿入东厂,非死不得出。 “很好!”苏幕松了手,目色幽幽。 外头,雨声不歇。 沈东湛不知道苏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兵不血刃的退了这帮乌合之众,只是,一想到舒云留在了苏幕身边,总觉得不太妥当。 思来想去,似乎巧合得过头了。 “爷,您怎么还不休息?”周南打着哈欠,“外头下着雨,您站在窗口什么都瞧不见,卑职已经下去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那些江湖人都撤了!” 沈东湛合上窗户,“你回去休息吧!” “那您呢?”周南问。 沈东湛没回答,顾自褪了外衣,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卑职告退!”周南行礼,快速合门出去。 沈东湛没理他,将外衣丢在架子上,解开袖箭朝着床榻走去,只不过刚解开了腰带,便又听到了开门声。 “来来回回的作甚?”沈东湛没回头,“回去休息罢!” 音落,他坐在床沿,抬手脱鞋。 谁知…… “舒姑娘?”沈东湛一震,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衣衫半解,赶紧合拢上,“你来我房中作甚?男女授受不亲,出去!” 舒云披着一件披风,俏生生的立在桌案旁,葳蕤的烛光打在她面上,透着几分娇羞与生涩,“是千户大人,让舒云来、来伺候沈指挥使的。” “苏幕?”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敢情,裤裆里的东西,都跑到了脑子里? 简直混账! “沈指挥使?”舒云徐徐靠近,指尖微颤着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刹那间,披风落地,露出单薄的香肩,还有……粉色的莲花肚兜。 沈东湛:“!!” “千户大人说了,今夜……舒云是属于您的,不管您要怎样都可以。”舒云步步靠近,终是站在了沈东湛面前,“沈指挥使,奴婢伺候您休息!” 出门前,年修叮嘱过,主子面前要自称奴婢。 沈东湛面色骤沉,旋即起身避开,尽量背对着她,“简直混账!把衣服穿回去,滚!” “沈指挥使?”舒云两腿打颤,忽然就扑了上去,冷不丁从后面抱住了沈东湛的腰。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周南拎着一壶热水进门,“爷,睡不着的话就泡……泡……” 看样子,不需要泡脚了。 这是,泡妞?! 周南提着热水,瞧着自家爷,宛若炸毛的猫,发了狠的扣住舒云的手腕,不顾舒云吃痛的低唤,直接将人摔在地上。 这画面,好似有点内容…… 周南愣了愣,默默的将手中的热水壶放在桌案上,那么现在……他是掉头就走呢?还是安静的当个看众? “卑职好似,来得不是时候!”周南小声嘟哝。 沈东湛一张脸,黑了一遍又一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丢出去!再废话,回去严惩不贷!” 一听回去要严惩,周南当即脑子清醒的冲上来,掌心刚落在舒云肩头,他猛地缩了手,目色略显惊惶的望着自家爷,“这……” “怎么,还烫手?”沈东湛咬着后槽牙。 周南赶紧捡起地上的披风,二话不说从头盖下,然后就跟卷饼一般,直接将人夹在了腋下,“卑职这就把人丢出去!” 舒云只觉得自己被摔得七荤八素,疼得坐地不起,再后来……劈头盖脸的黑暗,快速笼罩在脑门上,紧接着整个人便被包成了粽子一般。 然后? 还有然后? 然后就是被丢出去了。 周南是个莽夫,虽然偶尔插科打诨,但若是真动手,绝不会怜香惜玉。 楼道里一声闷响,伴随着周南清晰的拍手声,“没想到,还挺沉!睡不着就回你们千户大人的房里溜达,别大半夜的跑出来吓人,回头给我家爷吓出个好歹,你赔得起吗?呵,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春秋大梦。” 语罢,周南得意洋洋的往回走。 这厢还没走到沈东湛房门口,便瞧着自家爷气冲冲的走出了房间,这会脱得只剩下了贴身的中衣,多半是嫌弃那姑娘碰过了,干脆脱了。 只是…… “爷,您要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目色飒冷,“换间屋子!” “换……那卑职跟您换呗?”周南疾步追上。 谁知他家这位爷,素来遵循“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不是债主……他还不稀罕找上门呢! 这不,只听得“砰”的几声响。 苏幕骤然起身,拂袖间取了外衣穿上,冷眼睨着破门而入的沈东湛。 还不待苏幕沉脸质问,沈东湛二话不说就坐在了她的床边,靴子一脱,便上了她的床榻,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苏幕:“……” 年修:“……” 周南:“……” 连门口冲进来的蕃子,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赶紧都退了出去,不敢再多看一眼,这闲事……谁都不敢管。 只是,这是什么情况? “爷,您走错了房间!”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没吭声,背对着众人。 苏幕的脑子里唯有四个字:鸠占鹊巢! “沈东湛,你玩什么花样?”苏幕捂着微疼的肩膀,“你的房间不在这里,周南,马上把他带回去!” 沈东湛轻嗤,“我锦衣卫的人,什么时候轮到苏千户做主了?” “你想怎样?”苏幕冷着脸。 她都要睡了,却被人闹醒,换做是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我的屋子不清静,想必千户大人的屋子才是极好的。”沈东湛闭上眼,“烦劳,关门!” 年修正在气愤之中,哪晓得身后忽然传来响声。 嗯,极是“乖顺”的周南,悄悄退出了房间,还默默的带上了房门。 “爷?”年修上前。 沈东湛到底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也不敢上前拽啊! “下去!”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第54章 伺候人的功夫 年修犹豫了半晌,终是退出了房间,可他也不敢走远,毕竟自家爷身上有伤,若是这沈指挥使没轻没重的,两个人动起手来,他家这位肯定会受伤。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沈东湛悬心。 苏幕,可不是会吃亏的主。 床边的褥子微微下压,显然是苏幕坐了下来。 沈东湛没理她,让她坐待天明,已然是他手下留情,若是换做旁人,对他办出这种事,定是要狠揍一顿。 “沈指挥使这么气冲冲的,想必心里不好受。”苏幕慢条斯理的捋起袖子,“不妨事,咱们这些人素来懂得,如何宽慰人?今儿也教沈指挥使体验一番,何为……伺候!” 沈东湛只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 身上骤凉,被子忽然被掀开,沈东湛刚坐起来,打算呵斥两声,便瞧着苏幕动作极快的褪了他一只足袋,握住了他的脚。 沈东湛:“……” 她微凉的指尖,动作娴熟的摁着他的脚底板,力道拿捏得恰当好处,“论伺候人的功夫,想必没有比咱们这些人,更炉火纯青!” 沈东湛:“……” “沈指挥使一路辛苦,这般力道可还舒坦?”苏幕勾唇。 还真别说,舒服! 特别舒服! 有点疼有点酥麻,合着她微凉的指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心头连日来的浮躁,轻飘飘的一扫而光。 沈东湛瞧着她挽着袖子,露出小半截皓腕,动作娴熟至极,神情专注至极,不由的皱了皱眉,冷不丁将脚收了回来。 “为何让舒云来我房中?”他绷着脸问。 苏幕手上一空,唇角牵起一抹戏虐的笑,“扬州瘦马,你看不上;良家女子,你又嫌弃?沈指挥使这般守身如玉,莫不是为了你那未过门的小娇妻?” “苏幕,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沈东湛快速套好足袋,“趁早死了心!” 苏幕叹口气,“若不是为了那未过门的妻子,那沈指挥使……多半是真的对我有点意思?否则,为何大晚上的跑来,爬我的床,巴巴的等着我伺候?” 语罢,她起身朝着水盆而去。 瞧着苏幕慢条斯理的净手,沈东湛麻利的掀开被褥下了床,“苏幕,你若是再敢做出这种事,别怪我不客气!” 苏幕净手的动作稍稍一滞,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这双白净的手,真是半点都不像是杀过人的样子。 “沈指挥使打算如何不客气?”苏幕半垂着眉眼,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遮尽眸底神色,“东厂和锦衣卫,原就不是一路人,客气是情分,不客气……” 她顿了顿,幽然转身朝他走来,薄唇轻启,“才是本分。” 屋内,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响,惊得门外的年修,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奈何又不敢闯进去,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别着急,你家苏千户有伤在身,打不过我家爷!”周南怀中抱剑,靠在走道的墙上,幸灾乐祸的开口。 年修咬着牙,“若是敢伤千户大人,我们东厂必定不会与你们锦衣卫,善罢甘休。” “啧啧啧,放狠话谁不会,有本事你冲进去!”周南悠哉悠哉的轻哼,“谁让苏千户想了这么个馊主意,送舒云过来,打算败坏我家爷的名节!” 年修“呸”了一声,“还名节呢?你家爷是个男人。” “怎么,男人就没有名节?我家指挥使,那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是要为未过门的夫人守节的。”周南愤然。 他最是不屑东厂的一点,便是这帮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阴狠毒辣的招数,都使得出来,压根没有原则和底线,令人防不胜防。 “呵!”年修嗤然,“正人君子,会一脚踹开我家爷的房门?还死赖在床上不走?连床都要抢,还谈什么守节?” 周南吃了瘪,好半晌才憋出一个屁来,“谁、谁让你们既不是女人,又不是男人!” 是,阉人! 那一瞬,年修后悔至极,当日在东宫就该先下手为强,当场解决了周南,也不至现在……被他如此奚落。 太监怎么了?! 若俗世安好,顺遂喜乐,谁愿意受此屈辱,挨那一刀子? 见着年修那几欲吃人的眼神,周南默默的别开头,毕竟他们家苏千户可不是好惹的,闹不好又得拉着他去东厂……阉了! 小命要紧! 只是,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到了最后,年修和周南各自贴在门面上,生怕错过内里的任何动静,天晓得,里面到底怎么了!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沈东湛被咬了一口,眦目欲裂的瞪着眼前的苏幕。出其不意的偷袭也就罢了,居然还不是正面交锋,而是……用咬的? 沈东湛这辈子没被人咬过,不,是这辈子没被太监咬过,眼下是头一遭,瞧着手背上的齿痕,鲜血不断的往外涌,足见其咬合力之大。 “苏!幕!” 阉狗就是阉狗! 苏幕唇上染着血,合着她苍白的面色,站在烛光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摄人的邪佞之气,她以舌舐唇,眼底翻涌着清晰的嘲讽,“我既非君子,何来君子之道?不过是成王败寇,以胜负论英雄。” 若不是差事没办完,苏幕还没把账本交出来,沈东湛定会一巴掌劈了她。 房门骤然打开,沈东湛出来的时候,裹挟着瘆人的寒气。 “爷?”周南一愣。 坏了,爷脸色不对! “爷,您的手怎么了?怎么出血了?” 乍听得周南如此言说,年修骇然心惊,快速冲进了屋子,“爷,您伤着哪儿了?” 沈指挥使尚且受了伤,那么他家千户大人,肯定也是伤得不轻,闹不好连伤口都会二次开裂,只是…… 瞧着悠哉悠哉,坐在桌案边喝水的苏幕,年修不自觉的愣怔了片刻。 “爷,您没事啊?”年修问。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你觉得呢?” 年修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确定苏幕没事,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有事的是他沈东湛。”苏幕勾唇,“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只管吃亏不吃亏,哪还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唯有这些个带了根的,死拽着那点尊严不放!” 所以啊,吃亏是别人的事。 她苏幕既能屈能伸,亦睚眦必报,从不手软。 如此,年修便放了心,“只要您没事便罢!” 苏幕端起杯盏,抿一口水,润润嗓子,谁知嗓子里忽然刺痛了一下,她刚要开口,顿是匍出一口血来。 手中的杯盏,杯中的清茶,刹那间血色殷红。 “爷……” “嘘!”还不等年修喊出声,苏幕一个眼神便示意他莫要出声。 年修红了眼眶,“爷?您这是怎么了?” 半颗解毒丹,只能解半数的剧毒,沈东湛倒也罢了,能用内力将毒逐渐逼出体外,可她当时身负重伤,能撑着便是万幸,哪里来得及逼毒。 五毒门的毒,素来诡异,这些日子她也尝试过将毒逼出体外,可收效甚微,这毒就像是在她体内扎根了一般,甚难动摇。 “是五毒门的毒,没清理干净罢了!回去之后再做处置。”苏幕放下杯盏,素白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拭去手背上的血色,神情淡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年修想了想,“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我肩上挨了一刀,便已受制于人,若是再让沈东湛知道我毒发,他岂非更要得寸进尺?眼下账本还在咱们手里,若是哪日我……”苏幕顿了顿,“沈东湛会杀光你们,要拿账本简直轻而易举。” 年修犹豫,“可是您的伤……” “咱们这类人,只要死不了,就不算是重伤。”苏幕起身,缓步朝着床榻走去。不管发生什么事,脚步要稳,人最容易输给自己,这个道理她自小便记得。 刻骨铭心! 瞧着苏幕上了床榻休息,年修赶紧收拾了桌子,将那杯沾了毒血的水,悄然带出了房间,因为是毒血,不能随意倾倒,所以年修便去了后巷。 将血水撒在臭水沟内,年修瞧一眼周遭,这迷茫的雨夜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事毕,他快速离开,反正外头下着雨,雨水很快就会把血色冲散。 在年修离开之后,便有人从门后走出,疾步行至臭水沟旁,徐徐蹲了下来。 翌日一早。 年修着急忙慌的,叩开了苏幕的房间,“爷?” “何事?”苏幕揉了揉眉心。 昨晚这么一闹,她今儿的气色愈发不大好,面色更白了些许。 “舒云不见了。”年修低低的开口,躬身在床前,没敢抬头。 苏幕眸色陡沉,“一个大活人,为何会不见?找过了?” “整个客栈都翻了遍!”年修呼吸微促,“没找到人!” 第55章 兔子,脚印 “没找到人?之前哭着跪着要留下,现在却不见踪影?”苏幕负手立在窗口,放眼望去,外头水雾重重,什么都瞧不真切。 昨夜雨势磅礴,晨起雨方歇。 这么大的雨,她不太可能会出去,毕竟这么一个弱女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身负那样的秘密,出去与寻死没区别。 傻子都知道,武林盟的人,或许正等着她呢?! “出去找找。”苏幕道,“务必把人找回来。” 年修不是太明白,“爷,这女子来路不明,说的话又真假难辨,就这样走了不是更省事?何况有她跟着,武林盟的人便会一直虎视眈眈!” 舒云自己走了,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你懂什么?”苏幕眯了眯眸子,“她既要入东厂,自然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若然是定远侯府的细作,自然以账本为目的。” 年修愣了愣,“账本还在。” “那她跑什么?”苏幕问。 年修答不上来。 跑什么?可能是腿长,单纯喜欢瞎晃悠! “去找人!”苏幕下令,“把人找回来,别让她死了,我留着她还有用处。” 年修知道,这所谓的用处便是那劳什子的“无疆”方子,当即行礼,“奴才这就去!” 楼梯口。 周年瞧着年修领着人,着急忙慌的离开,不由得心下一怔,转头就去了沈东湛的房间。 “爷,别忙活了,今日怕是走不了!”周南道。 沈东湛已经收拾妥当,听得这话心下微怔,“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今日走不了? “卑职看到年修领着人离开了客栈,急急忙忙的样子,好像出了什么事。”周南解释,“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大夫?” 沈东湛瞧了一眼手背上,鲜红的齿痕,“找什么大夫?” “肯定不是为您找的。”周南忙道,“估摸着苏千户伤势恶化之类,恶人嘛……自有恶人磨。” 沈东湛放下手中剑,慢条斯理的捋着衣角的褶皱,“什么消息都没探明白,就来我跟前瞎嚷嚷?周南,你是越发不中用了!” “卑职……”周南顿了顿,“卑职倒是听出了些许东西,经过楼道的时候,听那些人说,好像是什么人不见了。卑职寻思着,若然是寻常的奴才丢了,苏阉狗肯定不会这般兴师动众,唯一可能的就是舒云姑娘丢了!” 沈东湛拂袖坐下,顾自倒杯水,“还有点用。” 周南心头腹诽:要是废物一个,可不得被您踹出去了吗? “舒云那女子,我原以为是最寻常不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结果,谁知道……”沈东湛喝口水。 谁知道,越看越觉得有问题。 全家被杀,不想着复仇,明知道苏幕不怀好意的收她,她却…… “她甘愿入东厂,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沈东湛顾自低语。 周南想了想,“应是巧合吧?谁敢拿全家性命,赌一条前路?何况,她怎么料得准,苏阉狗会收她?” “因为无疆!”沈东湛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苏幕如此紧张,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周南不解,“无疆到底是什么?” “东厂都知道的东西,咱们却不知道,你说呢?”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喉间滚动,“卑职已经放出消息,让人去查了!” “走!”沈东湛起身往外走。 周南急忙跟上,“爷,去哪?” “帮着找人。”若然找不到人,只怕会耽误行程,沈东湛现在只想拿到账本,回殷都跟皇帝交差,不想再在这些地方,无止境的耗下去。 然则,他们刚走到客栈门口,便瞧见不远处急忙跑回来的东厂蕃子。 “这是怎么了?”周南一个头两个大,就他们东厂,事最多,“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他们到底玩什么花样?” 蕃子急忙进了苏幕的房间,“爷,舒云姑娘找回来了,此刻正在被抬回来的路上。” “抬回来?”苏幕眉心微凝,“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被抬回来? “您下去看看就知道了!”蕃子行礼。 楼下大堂内。 沈东湛扣着舒云的腕脉,眉心微蹙,“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苏幕缓步走下楼梯,只见着舒云浑身泥泞,面上、发髻上,何其狼狈污浊,她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株东西,也不知是何物。 “爷!”年修行礼,“是镇子上的猎户发现的她,说是当时摔在了山脚下,奄奄一息的,手里还死攥着这颗草药不放。” 这话,意思很明确。 舒云是去采药,才会摔得这般严重。 “还好腿没断,只是摔破了皮。”年修道。 苏幕瞧着舒云裤管上的血色,幽然叹了口气,“下这么大的雨,上山采药?” “是!”年修点头。 周南挠挠后颈,“这女子委实奇怪得很,该不会是昨夜雨太大,脑子进水了吧?”要不然,如何解释她这大雨夜上山之举? “去请个大夫。”苏幕道,“别让她死了。” 语罢,她如同没事人一般,拂袖转身,然则刚迈开一步,脚脖子被扯了一下,苏幕极是不悦的低头。 舒云躺在那里,脏兮兮的手,勾住了她的裤管一角,“药,给你!” 苏幕心头微震。 这药,是给她采的? “药!”舒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那株草药举起,“给你!” 苏幕:“……” 年修愣了愣,赶紧接过了药,有些不明所以,“爷,这……这怎么弄?” “请大夫!”苏幕迈开步子,头也不回。 年修行礼,吩咐底下人把舒云抬回房,又让店小二去请了大夫过来,因为舒云是个女子,他们这些人虽然算不得男人,但终究也是有点区别的。 思来想去,年修给了点钱,央店家寻了一妇人,帮着换洗了舒云的衣裳。 做完了这一切,年修才麻利的回了苏幕跟前复命,毕恭毕敬的将草药地上,“爷,都办妥了!” 苏幕立在窗口,背对着年修站着,“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药吗?” “奴才刚刚请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是什么还魂草。”年修不懂这些,大夫怎么说,便怎么回禀苏幕,“说是有剧毒!爷,这舒云到底想干什么?” 苏幕侧过脸看他,“昨夜你去倒血水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这么一问,年修愕然僵在原地。 “舒云看到了!”苏幕说。 年修扑通跪地,“奴才办事不利,请爷责罚!” “以毒攻毒,是五毒门的惯用手法。”苏幕瞧着年修手中的草药,“还魂草不常见,但颇懂医理之人,倒能在深山中寻着一二。眼下这天气,雨势缠绵,恰是还魂草冒尖的时候,最不好找。” 年修偷瞄了一眼手中的草药,“那这药,是不是能解您的毒?” “祛毒之事,岂能一蹴而就,只能缓缓而治。”苏幕叹口气,“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还真是有点本事。” 年修仰头,“爷……” “起来!”苏幕低咳两声,“她怎么样?” 年修道,“大夫说,总体没什么大碍,但是扭到了脚脖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可大意,而其他都是皮外伤,养养便罢!” “她是如何被人发现的?”苏幕接过草药,低声问了句。 年修一怔,“是猎户?” “那猎户呢?”苏幕又问。 年修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奴才这就去寻来!” 不多时。 猎户便被找了过来,有些不解的揖揖手,“这位爷,你们这是……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如何发现那姑娘的?”苏幕问。 猎户道,“连日大雨,今儿一早雨停了,我寻思着山里的那些陷阱,别是被大雨冲坏了,就进山去看看,谁知道看到一姑娘躺在山脚下,奄奄一息的,就给背回镇子里了。” 闻言,苏幕浅淡勾唇,“多谢兄台救了舍妹一命。” “不敢当不敢当,要说谢,还得谢谢老天爷,若不是那一串兔子脚印,我怕是也不会寻过去,这姑娘摔的位置太过偏僻,我亦不经常过那条路。”猎户笑道,“亏得老天爷长眼,才救了您妹妹。” 兔子,脚印?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那这兔子……抓住了吗?” “没有。”猎户摇头。 苏幕一笑,“多谢!” 第56章 生死相搏 年修送了猎户出去,须臾转回。 “爷?”年修行礼。 苏幕淡然饮茶,“送走了?” “爷放心,给了点封口,也叮嘱了不许泄露。”年修办事,素来谨慎小心。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你怎么看?” “昨夜下了这么大的雨,今儿一早还有兔子引路,显然是不太可能的。”年修如实回答,“奴才觉得,这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苏幕敛眸,又问,“为什么不怀疑,是舒云自己作的戏?” “奴才问过大夫,舒云的腿虽然没有断,但是伤得不轻,想要在泥地里挪动身子怕是不易,何况这兔子……怕是舒云无法掌控兔子奔跑的路线。”这是年修的想法,具体是与不是,他也不敢肯定。 苏幕指了指桌案上的还魂草,“去找找,这山上定然还有。” “爷,这个真的好使?”年修问。 苏幕点点头,“的确好用。” “奴才这就去。”年修行了礼,快速退出了房间。 瞧着年修离去的背影,沈东湛微眯起眸子。 “爷,卑职去看看!”周南说。 沈东湛没多说什么,周南疾步跟了上去。 药? 他问过了大夫,大夫说舒云拿回来的药,是一种剧毒之物,名唤:还魂草。 还魂草并不能还魂,相反,这东西能要人性命,若是牛羊误食,亦只能自认倒霉,所以他们这一带的人很少去西边的山上。 “毒物?”沈东湛皱了皱眉,狐疑的望着苏幕的房门,为什么舒云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这种毒药? 想了想,沈东湛忽然想起了一桩事。 之前在定远侯府的时候,苏幕和他夜入藏香楼,盗走了解毒丹,可惜只有一枚解毒丹,最后两人一人咬了一半。 沈东湛的毒,解了大半之后,以内力逐渐祛除,早已没什么大碍,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只怕是…… 三步并作两步,沈东湛直闯苏幕房间。 苏幕:“……” “你的毒未解?”沈东湛单刀直入。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我怕是咬得不够狠,所以沈指挥使记不住这教训。” 瞧了一眼门口方向,沈东湛轻呵,“东厂都可闯得,遑论这一道木门。是不是因为你毒发,被舒姑娘看到,所以她才会冒着大雨,连夜去给你采药?” “我当沈指挥使是真的关心我,却原来是兴师问罪。”苏幕勾唇。 沈东湛:“??” “放心,大夫说了,舒云没事,我也没这心思去责罚她。”苏幕放下手中杯盏,“话已说明,那么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话,怕是还没说明白!” “不是我让她去的。”苏幕道。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我不是问这个。” “难不成,沈指挥使想为舒云……对我动手?”苏幕徐徐起身。 沈东湛:“……” 这都哪跟哪? “你……莫无理取闹。”这话刚出口,两人皆是一怔。 苏幕皱眉,“无理取闹?” 沈东湛寻思着,这词不对,怎么说着说着,倒是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感觉?终是换了个词,“你莫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难得沈指挥使如此在意……舒云的清白,倒是我这多嘴饶舌的不是。”苏幕指了指外头,“人在那个房间,沈指挥使可以自己去看。传令下去,以后沈指挥使想见舒云,谁也不许拦着。” 外头,众人异口同声,“是!” 沈东湛面色铁青,握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唯小人与阉人难养也!” 语罢,拂袖而去。 苏幕缓步行至门口,瞧着那人疾步下了楼,不由的眼角眉梢微挑,“呵,有贼心没贼胆!” 回望着舒云的房间,苏幕眸色微沉,救舒云不是那猎户,应是另有其人,至于究竟是谁,还真是不好说。 蓦地,苏幕面色骤变,当即闪身柱后,“全部趴下!” 咻咻咻的齐声响,箭雨破窗而入,若不是苏幕喊得及时,只怕所有人都被射成马蜂窝。 锐利的箭矢,散着摄人的寒光,狠狠扎进了木柱中,箭羽急速摇晃,嗡声长鸣。 “警戒!”苏幕纵身而起,窜入了舒云房中。 舒云挣扎着坐起身,“爷?” “躲起来!”苏幕一脚踹上房门,拂袖间扯下房中的帷幔。 箭雨袭来的瞬间,苏幕腕上一抖,帷幔已成布棍,挥洒间荡开了箭雨,纵身跃起,身形如燕,窜出窗户。 “爷?”舒云惊呼。 苏幕稳稳落地,周身杀气腾然。 客栈外,马队围拢,一个个手持弓弩,羽箭齐发。 为首,申涛。 看样子,他们是挑准了时间来的,沈东湛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冒出来了,摆明了是直接对东厂动手。 “保护大人!”蕃子们齐刷刷持剑。 苏幕飞身而起,纵然有伤在身,到了这地步……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双方交手,总有一方死在这儿。 不死,不休! “苏幕!”申涛日夜兼程,特意绕开了官道,走了小路才算找到他们这帮人。 东厂狡猾,伪装成商队,一路走一路清扫痕迹,若不是定远侯的暗卫倾巢而出,只怕还找不到他们这些鼹鼠。 申涛提刀上阵,苏幕布棍在手,宛若长鞭。 生死相搏,一念之间。 “苏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申涛厉喝。 苏幕目色飒冷,“谁死,还不一定!” “黄口小儿,休要猖狂!”申涛的刀法,受过尚远的指点,力道极重,生生将苏幕的布棍劈成两截。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夺了身边死士的剑,奋力相抵。 刀剑相撞,剑花四溅。 苏幕左肩有伤,只能靠右手出力,是以力有不逮,申涛下的是死手,逼得她连连后退,以守为主,毕竟……若是伤口二次开裂,她这条左胳膊怕是会废! 栾胜说过,东厂容不得废人。 就在申涛提刀劈来的瞬间,一道身影骤然落下,只听得“嗡”的一声,冷剑嗡鸣,沈东湛的剑狠狠挑开了申涛的刀。 挟着苏幕,沈东湛纵身飞落墙角,音色微灼,“没事吧?”  苏幕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回来得再晚些,恰替我收尸!” 沈东湛面色一紧,松开她之后,直奔申涛而去。 天晓得,申涛是看准了沈东湛离开,才敢对东厂出手,怕就怕伤及沈东湛,到时候沈丘那老小子,不依不饶的……谁知道,避无可避。 沈东湛,还是回来了! “沈世子!”申涛提刀相迎,“这是定远侯府与东厂的事,锦衣卫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沈东湛勾唇,目色邪冷,“申涛,你善恶不明,助纣为虐,还有脸说什么东厂和锦衣卫?定远侯府已是强弩之末,你还要跟着效忠,与尚远老贼一起死吗?想想你的妻儿老小,想想你申家九族!” 心头颤了颤,申涛握紧手中刀,“侯爷与我有恩,我岂能忘恩负义。今日,只要你们交出账本,我便、便收兵回程!” “休!想!”沈东湛冷然。 申涛呼吸微促,“世子,得罪了!” 各为其主,谁言对错? 刀剑相撞,生死相搏。 忽然间…… 第57章 谁下的手? 毫无预兆的,申涛忽然眼一翻,身子瞬时后仰,怦然倒地。 沈东湛的剑还提在手上,当即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扭头去看边上的苏幕,眼神里带着清晰的探究。 苏幕皱眉,她倒是想下手,奈何还没来得及呢?! 这不,指缝间还夹着一枚暗器。 “将、军!”底下人惊呼。 主将都摔在了地上,底下人自然也不含糊,二话不说就扛起了申涛,上了马背就跑,不管发生何事,保住申涛就等于保住他们自己的命。 否则,一个两个如何回去向侯爷复命? “爷!”得了报信,年修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整个人都是慌张的,“爷?” 苏幕站直了身,以手捂着生疼的左肩,“没事,我没怎么出力。” 出力的,是沈东湛。 “方才怎么回事?”沈东湛疾步行来。 苏幕就知道,他会怀疑,是她动了手脚。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心里,东厂素来不择手段,做那些个下三滥的事情。 “与我无关。”苏幕言简意赅,徐徐抬起了右手,“我的暗器,还没来得及出手!” 在被申涛震掉了剑之后,她委实气急,想偷袭申涛,左不过还没有机会出手,申涛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沈东湛没说话。 “吩咐下去,半个时辰之后,撤离!”苏幕拂袖转身,也不管沈东湛是否相信。 话,说白了。 信不信,随他。 回到客栈。 舒云站在楼梯口,面色惨白的踮着脚,扶着楼梯的扶手,“爷?” “不妨事。”苏幕立在大堂内,仰头望着她,“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出发。” 舒云也不多问,点头表示明白。 “扶她回去。”苏幕睨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着底下人赶紧把舒云搀回了房中。 整个客栈经此一劫,已然面目全非,门窗上皆是斑驳的箭孔,足见当时战况之惨烈,情形之险恶,足以教人心有余悸。 “爷!”年修赶紧倒了一杯水。 苏幕坐在大堂内,蕃子们快速检查客栈内外,训练有素的收拾物什,等着采药的那些人回来,立刻撤离此处。 喝口茶的功夫,沈东湛和周南从外头走了进来。与年修一般,周南也是来晚了,是以没瞧见方才申涛倒地的场景,否则定是要辩一辩。 “很可惜,没能收了苏千户的尸。”沈东湛坐在她对面,将剑搁在桌案上。 力道有些沉,仿佛是有些不满。 苏幕淡然饮茶,徐徐抬了眼帘瞧他,“那倒是真的可惜了。” “苏幕!”沈东湛忽然伸手,扣在了她的杯盏之上。 苏幕眉心微凝,瞧一眼近在咫尺的,骨节分明的手,“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 申涛要杀她,即便她下黑手又如何? 东厂办事,不需要解释。 眼下,是例外。 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徐徐撤回了手,“为什么会突然倒地呢?” “许是年纪大了!”苏幕瞧着杯中水,终是将杯盏推到一旁。 见状,年修赶紧换了一只杯子,重新倒了杯水。 沈东湛狠狠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先离开为好,起内讧这种事不适合现在去做。 不是苏幕做的,年修也不在,那么是谁下的黑手? 沈东湛可不是三岁的孩子,会相信申涛年纪大了,所以突然倒地的说法,这里头绝对有事,会是谁呢? 采药的蕃子回来得迅速,苏幕上了马车。 沈东湛翻身上马,若有所思的瞧着马车,终是随之前行,想不明白的事情,如鲠在喉一般,令人寝食难安。 这就好比,有一双眼睛一双看不见的手,时刻停留在他们的身后,随时准备出手,若不将其拔除,谁知道这路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因为被申涛拦了一场,苏幕改道从官道离开,横竖走小道都被逮着,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走官道,反而叫人猜不着。 走官道,过禹城。 客栈目标太大,由年修先进城,寻好了一个小院,众人便分散开来,三三两两的进城,入住小院之中,以掩耳目。 酒楼大堂内。 沈东湛与周南坐在僻静一角,点了一些小菜,趁着菜还没上来,静静观察周遭的动静,这些地方,才是所有消息汇集之处。 不多时,有一男子快速进了门,周南轻叩桌角,那人便急急忙忙的行只至沈东湛面前,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留意,这才点头示敬,“爷?” “坐下来说。”沈东湛嚼着花生米,低声开口,“免得招人怀疑。” 男子坐定,“爷,城内暂时没有定远侯府的人,您可安心住着。” “很好!”沈东湛松了口气。 男子有些犹豫,“不过……” “吞吞吐吐的作甚?”周南皱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男子压低了声音,“睿王殿下在城内。” 沈东湛正端着杯盏几欲喝水,听得这话,愣是动作一滞,“睿王?” “是!”男子点头,“微服。” 周南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各自面色凝重。 “睿王不是应该在殷都吗?怎么会……无端端的来这儿?禹城不算富庶,又没什么好景致可欣赏,跑这儿来作甚?”周南不解。 沈东湛叹口气,“睿王是柔妃娘娘所出,柔妃娘娘的母家……” “哦,卑职明白了,睿王殿下的外祖。”周南恍然大悟,“禹城柳氏。” 沈东湛点头,“柳氏昔年官拜一品,此后辞官回归故里,皇上感念其功勋,特赐一等国公府。柳氏没有儿子,唯有柔妃一个女儿,所以睿王时常来探望外祖,也是情理之中。” 顿了顿,沈东湛又补充了一句,“皇上重孝道,所以睿王此举,应是皇上默许。” “这倒是……”周南没敢继续往下说。 在苏幕面前扯犊子也就罢了,但是非议皇子,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死的不只是自己,连带着九族都会受到牵连。 不敢不敢! “国公府在此处根基甚深,是以……”男子低语,“怕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沈东湛嚼着花生米,半垂着眉眼问,“睿王现如今住在国公府?” “是!”男子点头。 周南有些担心,“爷,您说这睿王若是知道咱们……” 话到了这儿,周南又咽回了肚子里,若是睿王知道账本就在苏幕手里,而他们现如今就在禹城,会不是做出什么举动来? 可是,账本二字是断然不能提的。 万一,隔墙有耳呢? “走!”沈东湛忽然起身离开。 周南一怔,“爷?” “怕是咱们入城那一刻起,睿王就知道了。”沈东湛扯了扯唇角,“回去!” 周南颔首,示意男子撤了,顾自跟着沈东湛往回走。 事实,诚然如此。 站在巷子口,瞧着不远处的小院门口,站着两个陌生面孔,周南便知道,自家爷又说准了……睿王早在他们入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如今,人已在院中。 第58章 嘴里,没半句实话 “爷,应该是睿王。”周南低语。 主仆二人站在巷子转角处,彼此心知肚明。 若不是睿王,苏幕是绝对不会允许,陌生面孔出现在小院附近的,现在人都在院子里了,可想而知……身份不俗,可以凌驾在东厂之上。 “看看情况再说。”沈东湛面色沉沉。 周南颔首。 寂静的屋子内。 苏幕躬身在侧,敛了一身戾气,极尽恭敬,“殿下!” 睿王端坐在上,锦衣玉袍在身,只见眉眼风、流,举手投足间矜贵非常,只是眼神不大好,看向苏幕的时候,眼睛里总带着几分嘲讽。 年修在门外伺候,打眼瞧着睿王带来的亲随,心内厌恶至极,但不敢宣之于口,也不敢表露在外,免得给东厂惹来灾祸。 睿王——李珏,乃是皇帝宠妃,柔妃所出,此前便深得皇帝喜爱,现如今睿王为平定二皇子谋反,出了不少力,更得皇帝之心。 只要皇帝还没闭眼,只要太子还没登基,一切的一切皆无定数。 “没想到,苏千户会在禹城停留!”李珏似笑非笑的望着苏幕,“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当日,李润谋反被平,苏幕功不可没,原以为是要受赏的,胡思知道这厮连夜出城,也不知去办了什么差事。 奈何,东厂与锦衣卫的口风最严,想要从内探出点什么,委实不容易。 最后还是在李润那些心腹处,才得了些许消息,据说是李润谋反之前,私藏了一批财帛,想来苏幕此行就是冲着那批财帛去的。 东厂,向来胃口不小。 苏幕恭敬回答,“回殿下的话,苏幕此行是奉了义父之命,寻几盆兰花。” 满宫里都知道,栾胜特别善于养兰,当年亦是因为如此,栾胜才能得皇帝欢喜,毕竟……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整个天下的兰花,也属于皇帝。 皇帝,喜兰。 “那,寻着了吗?”李珏问。 苏幕笑了笑,“天底下能有的品种,该送的都往宫里送了,眼下咱们闻讯而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谁知道……此番运气不大好。” “运气不好?”李珏差点被她逗笑了。 东厂的狗东西,嘴里没半句实话。 “是!”苏幕垂着头,依旧恭敬的躬身回答,这是当奴才的礼数,“好品相的不好找,想来此番要让义父他老人家失望了!” 一个小小的阉人,也敢在他面前耍心眼,李珏自然是心中不快,然则提及兰花,他纵然是脑子有坑,也该明白……提的其实是自家老父皇。 “苏千户辛苦。”李珏呷一口清茶,“既是没找到,那就早早回宫去伺候,莫要在外头逗留。” 苏幕颔首,温声应答,“是!” 瞧着她这副恭顺的样子,李珏只觉得虚伪,奴才就是奴才,别看平时在外张狂,到了主子面前,还不是摇着尾巴。 “禹城这地方,也没什么可玩的,否则本王该尽尽地主之谊。”李珏放下手中杯盏,淡然扫过苏幕的脸。 宫里的太监见多了,但像苏幕这般好面相的,委实不多。 只可惜,苏幕一进宫就让栾胜盯上了,饶是东宫那位,也没能占着什么好处。 宫里,什么事没有? 小太监一入宫就遭了手的,不在少数,只是主子们做的事,底下的宫人谁敢议论?不过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唯盼着这些事莫要落在自己头上。 眼下,苏幕身上带伤,面色教往常更白了些。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 “奴才不敢!”苏幕行礼。 李珏收回视线,“面色不太好。” “在殿下面前失礼,请殿下恕罪!”苏幕单膝跪地。 李珏拍拍袖子,扶着桌案站起身,“起来,这又不是在宫里,不用如此,本王素来不喜欢底下人跪来跪去。” “谢殿下!”苏幕起身,依旧半躬着腰。 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 李珏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善,好似瞧见了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但又不得不隐忍着,“罢了,苏千户此番会在禹城待几日?” “回殿下的话,不日便会启程离开。”苏幕俯首。 不日…… 李珏负手走出了屋子,立在檐下瞧着这并不精致的小院,东厂的奴才伺候惯了主子,对他们自身以外的东西分外有要求,这可一点都不像是长住的样子。 是以,苏幕说的是实话? 东厂的蕃子都在外头候着,毕恭毕敬的行礼。 心腹——庆安,近前低语,“爷,院子里只有东厂的人。” 闻言,李珏挑了一下眉眼,瞧着跟在身后,始终保持一定距离的苏幕,这么谨小慎微之人,自然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苏千户舟车劳顿,好好休息。”李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走的时候,记得来跟本王知会一声,本王有些东西,要让你带回宫里。” 苏幕喉间微动,躬身行礼,“是!” 送走了李珏,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只是他颇为不解,爷明知道禹城是睿王的地盘,为何还要一头撞进来。 退回到院子里,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 “爷?”年修担虑的望着她,“睿王殿下,似对您甚是不悦。” 苏幕当然知道,“我没说实话,他自然不高兴。眼下这种状况,东厂只能牢牢的站在皇上这边,绝对不能倾向于任何皇子,否则会惹来灾祸。” 如此,年修恍然大悟,“您是怕消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会以为咱们跟睿王,私相授受,结党营私!” “纵然咱们没有这心思,也得防着别人动了这心思。”苏幕拾阶而上,回到了屋子里。 年修紧随其后,“那您为何不避开?回殷都,不止这条路。” “知道睿王在此,你觉得尚远还敢不敢动手?”苏幕问。 年修一怔,转而摇头,“他不敢!” “若是睿王知道,账本之事,只怕他会比所有人更积极,更想让定远侯府死!我苏幕烂命一条,尚远老贼杀了我,也只是杀了个奴才,可睿王是皇子,擅杀皇子那就是明目张胆的谋反!”苏幕勾唇,目色狠戾,“尚远,不敢!” 没有正式跟皇帝撕破脸之前,尚远没胆子动睿王。 “申涛的出现,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还是靠自己为好。”苏幕轻抚着左肩,“咱们在这儿,休息两天,给我请个好大夫,务必在回到殷都之前稳住伤势。” 年修近前,“您是觉得,沈指挥使……” “我什么都不觉得,只想办好这差事!”苏幕拂袖落座,“他二人还没回来?” 年修摇头,“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回来,所以睿王的心腹庆安,悄悄搜查院子的时候,没能找到其他人的痕迹,否则睿王定是要疑心,东厂和锦衣卫暗中勾结。 “应是收消息去了,加强戒备!”苏幕深吸一口气,“他们应该发现舒云了。” 年修眉心微蹙,“舒云……会有问题吗?” “那就得看,睿王是朝着哪方面去想。”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 哪方面? 正常男人的想法,和东厂的太监,委实是不一样的。 “女人?”李珏还没反应过来,狐疑的望着庆安,“你确定没看错?” 庆安苦笑,“殿下,这是男是女,奴才还是分得清楚的。那就是个女人,绝对不是太监,也绝对不是太监假扮的!” “苏幕居然藏了个女人?”李珏还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倒是真的新鲜,“太监居然也对女人感兴趣?” 庆安道,“殿下,是不是没……干净?” “你以为父皇这么好糊弄?”李珏轻斥,“苏幕是个太监,这女人肯定不是留着自己用的,去查一查,到底什么来头?” 庆安有些为难,“东厂的口风最紧,怕是不好查!” 这点,李珏深知。 “有什么特征?”李珏问。 庆安仔细的想了想,“生得眉清目秀,容色还算不错,她应该是腿受了伤,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有伤在身?”李珏满腹疑问,“出门在外,带着有伤的女子,这苏幕到底想干什么?你说,她长得不错?” 庆安点头,“屋子里光线暗,奴才只是瞧了一眼,确实眉清目秀的,外头有人守着,想必身份不俗,苏千户颇为重视。” “有机会,得见见!” 睿王一走,沈东湛便领着周南跳进了后院。 恰年修搬了一张摇椅,用布匹围着挡风,转身去沏茶,瞧着忽然从墙头跳下来的二人,不由的变了面色。 “有门不走,沈指挥使属猴的?”苏幕躺在摇椅上,身上覆着暖和的毯子,正悠哉悠哉的晒太阳,与平素那个杀伐决断,冷面无情的千户形象,判若两人。 沈东湛眉心微皱,“你在干什么?” “不会自己看?”苏幕勾唇,嗤笑。 沈东湛疾步进了帐内,“睿王刚走,你不担心他会做什么手脚?” “你不能进去!”年修将周南拦下。 周南:“??” “闲人免入。”年修立在帐口。 周南瞧了一眼,自家指挥使的背影。 “哪日你坐上了他的位置,我便不敢再拦你!”年修趾高气扬。 在此之前,年修是有资格拦着周南的。 周南幽幽的盯着年修,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我觉得,你该改改口,应该是闲人与狗,免入!” 年修:“……” 他骂人?! 第59章 猜不透她 不管外头怎么闹腾,这白布帐子里的两人,各自冷静得出奇。别看面上带着笑,只消一阵风,便能彻底吹散。 “你明知道睿王就在禹城,却要从这条路过,是为了给自己腾出个喘息时间吧?”沈东湛立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苏幕晃动着摇椅,“沈指挥使怎么说都对!”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东湛沉脸瞧着她。 东厂出来的,果真是诡计多端,瞧着云淡风轻,实则满腹诡计,不知道这一次又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是要利用睿王? 站睿王? 可是栾胜,似乎是站太子这阵营的。 “沈指挥使,对此很是愤怒?”苏幕斜睨他一眼,“莫不是,沈指挥使跟睿王有什么交情?生怕我伤及睿王殿下?” 沈东湛轻呵一声,“我与睿王没什么交情。” “可我怎么听说,沈指挥使与睿王,私交甚深?”她修长的指尖,轻轻瞧着摇椅扶手,轻轻的脆响带着些许节奏。 沈东湛也不答,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试探? 呵,他又不是傻子。 激将法! 见着沈东湛没开口,苏幕眉心皱了一下,如年修所说,这人还真是不好对付,居然……不上套?! 心里不痛快,但面上……苏幕依旧不温不火的神色,“沈指挥使这般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是担心我出事,还是担心舒云出事?” 沈东湛:“??” 怎么又扯到舒云身上? “你干了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摇摇头,“什么都没做,老老实实的站在睿王殿下面前,老老实实的回答问话,别无其他。” 若说真的有人做了什么,那也是睿王,不是她苏幕。想来现在,睿王应该是急着想知道舒云的身份,还有……来历! “睿王看到了舒云?”沈东湛明白了。 可是,看到舒云又有什么打紧?睿王身为皇帝宠爱的皇子之一,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怎么可能稀罕一个乡野女子。 舒云虽然长得不错,但比起殷都城内,数一数二的娇俏美人,还是逊色不少,想必,入不了睿王的眼! “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点乡野小菜也是极好。”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沈东湛皱了皱眉,不信。 她,到底想做什么? 四目相对,沈东湛是真的猜不透,这死太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出又一出,阴狠毒辣,卑劣无耻至极! 苏幕的心思,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猜。 白日里,太阳甚好。 夜里,却是凉得厉害。 苏幕坐在那里,肩头银针刺穴,纵额有薄汗渗出,容色依旧不改,左胳膊垂着,右胳膊捻着一本黄卷,漫不经心的翻着,好似这金针所及并非自身。 “穴被封住,这条胳膊便不会觉得酸疼难忍,平素用武亦不会再受影响,只要公子您,能在一定的时间内,解开被封的穴道,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大夫拭去额头的汗,温声解释。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多谢大夫!”年修上前,将一锭金子放进了老大夫手中,“烦劳大夫保密,不管谁问起,都不要多说半句。” 大夫瞧着手中的金元宝,吓得手一抖,“太多了,不敢收,不敢收!” “给你就拿着!”年修面色陡沉,再不似方才的浅笑温和,“东厂的金银,岂可拒收!” 乍听的“东厂”二字,老大夫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谁不知道东厂的手段,阉人当道,这些不是人的东西,一旦动了手,便是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鸡犬,不留! “草民只是个大夫,行医数十年,从不曾害人,求、求二位官爷放过草民!”老大夫赶紧磕头。 这要命的差事,可不敢连累家里人! “管好自己的舌头,就是管住你一家老小的性命,记住了?”苏幕慢条斯理的拢好衣襟,不管发生何事,她最多只露个肩,且不能有丝毫的慌乱和羞怯之色。 老大夫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滚!”苏幕低喝。 得了这般释令,老大夫撒腿就跑。 “爷,这样可行吗?”年修还是有些担心。 苏幕瞧了一眼左肩,“治标不治本,但有时候来不及治本,只能先将就着。等回到了殷都,再行处置不迟!” “是!”年修转身去沏茶。 苏幕重新拿起黄卷,“那边如何?” “如您所料,睿王真的派了庆安去打探舒云的事情。”年修提着热壶,动作麻利的泡了一杯茶回来,毕恭毕敬的奉上,“该说的,该知道的,奴才都已经让人传出去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知道也好。” “您就不担心吗?”年修问,“万一睿王动了别的心思。” 苏幕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他都知道了,才好!有些事,不能脏了东厂的手,咱们也担待不起,自然要有个能担待的,好好挑起来!” 比如,睿王。 年修不再多说什么,自家爷的心思太深,岂是他能窥探究竟的?只不过,刻意透露舒云的消息给睿王,到底是何用意呢? 这舒云,藏着什么秘密? 待年修退下,屋子里只剩下苏幕一人,她终是放下了手中黄卷,缓步走到了床边,枕头底下,搁着那片破碎的发钿头。 烛光内,旧物色泽早失,不管放谁手里,都只是令人厌弃的死物而已,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 然则,死物又如何? 对有些人来说,死物比什么都重要。 苏幕眉眼温柔,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拂过钿头,眸中情愫翻涌。 须臾,她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将钿头包回去,再小心翼翼的,将东西塞回枕头底下,眼角略有些微红。 定远侯府的北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夜色沉沉,有睿王在禹城,谁敢造次?饶是定远侯府,也不敢贸贸然在城内闹事,免得真的惊动了皇帝,惹出大祸来。 然则,翌日一早,却闹出了点怪事。 街上有些吵吵嚷嚷的,一大早的好像热闹过了头。 “爷!”年修快速进门。 苏幕正在用早饭,听得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这两日她得好好养伤,免得路上逢着危险,还得受制于沈东湛。 “爷,街头出事了!”年修道。 苏幕搅着碗里的米粥,不管外头有多少热闹,与她何干?她半点都不想过问。 “有人死了。”年修说,“死在街头,与当日定远侯府那位姨娘的死状,很相似!” 音落,苏幕手一松,汤匙旋即落回碗里,“你说什么?” “人跪地,七窍尽流血。” 第60章 这又是个死…… 苏幕坐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从简城到此处,路途遥远,这凶手是一路跟着他们走? 还是,纯粹的巧合? 世间事,无巧不成书,可也不能这么巧吧? “爷?”年修低唤,“您没事吗?奴才只是看了一眼,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横竖此处是禹城,有睿王的人在,那帮腌臜东西即便追上了咱们,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动手。” 眼下,是安全的。 “到底是谁的人?又是谁做的?”苏幕满心疑问。 当日定远侯府出了人命,苏幕身份特殊,不敢轻易暴露,所以很多细节没敢细查,如今再逢着这事,总归是心里放不下,尤其是那只掌中眼。 苏幕隐隐觉得,好似在哪见过,可时至今日,她也没想起来。 “走!”苏幕抬步往外走。 行至院中,苏幕才想起一桩事来,“他呢?” “哪个?”年修脱口而出。 苏幕眉心一皱。 年修恍然大悟,“哦哦哦,沈指挥使!他早就带着周南溜圈去了,这会应该在街上!” “真是闲不住,生怕睿王不知道,他在这里瞎晃悠。”苏幕沉着脸,拂袖而去。 年修一拍脑门,略显懊恼,爷问话,怎么没当即反应过来? 居然,慢了一拍。 出了门,上了街。 街上人潮涌动,因着这桩事,更是议论纷纷。 年修在前面引路,苏幕目色微沉,脚步匆匆。 行至事发地,苏幕随着年修一道挤入人群,府衙的人已经过来了,衙役挡着百姓,免教闲杂人靠近,坏了杀人现场。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眼前的一幕,脑子里是定远侯府,宋姨娘的死状。 真的是,相差无几。 “大人,快看这里!”衙役一声喊。 府台便上前查看,这一看可了不得,吓得头皮发麻,“这怎么、怎么会这样?” “是天罚!”衙役低哑的说。 因为距离远,周遭嘈杂,那些人又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说话,所以年修没听清楚,但是苏幕看得懂唇语,自然也知道了他们在说什么。 天罚? 什么是天罚? 尸体是朝着城门口方向跪着的,七窍流血,跟当日宋姨娘死状很相似,只不过一个朝窗一个朝门,算是异曲同工。 尸体被抬走,人群渐散。 苏幕没走,而是领着年修,进了街边的铺子里,叫了一碗面。 面摊的老板倒也热情,“面,来咯!两位客官,趁热吃。” “老板,那边怎么回事?”年修问,“怎么好端端的死了人呢?” 面摊老板摇摇头,“流年不利!” “你说现在的人,为何如此狠戾,杀人就杀人吧,还将尸体跪在当街,弄成这副样子。”年修叹口气,“瞧着怪吓人的!” 老百姓素来喜欢热闹,出了这样的事,难免是要嚼上几句。 老板凑上前,“可不是吗?咱们这禹城素来太平,谁知道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怪异得很,我瞧着那人这副死状,倒像是天罚!” 重听得“天罚”二字,苏幕捻着筷子的手稍稍一滞,不由的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老板,“何为,天罚?” “咱们这儿,有个说法,就是罪孽深重之人,必受上天惩罚,血流七窍,跪天跪地,以求天地宽恕。”老板娓娓道来,“此乃,天罚!” 苏幕皱了皱眉头,“杀人就是杀人,还扯上天罚?” “很多年前,具体的……咱也记不清年头了,就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一夜之间满门老小,全部是这样的死法。”老板起身。 客人来吃面,他自然要去招呼。 “你说,满门老小,全是这个死法?没抓住凶手吗?”苏幕问。 老板摇头,“天罚,怎么可能有凶手,那是老天爷降下的灾祸,谁都躲不开!当年这件事闹得挺厉害,但最后官府下令,任何人不许再议论,就此平了下去。” “今日死的这个人,平素欺男霸女?”苏幕问。 老板一怔,“这倒没有。” “祸害乡里?”苏幕又问。 老板还是摇头。 “那他为何遭了天罚?”苏幕不解。 老板难以自圆其说,当即转身离开,去招呼客人。 “这什么坏事都没干,怎么就遭了天罚?”年修也不明白,“您说,这人要是作恶多端,一个雷劈死了,那倒有可能是老天爷长眼睛,可他……这没有,那没有,是老天爷罚偏了?” 苏幕拨弄着碗里的面,“去问问,死的是谁。” “是!”年修起身离开。 苏幕慢条斯理的吃着面。 身侧暗影遮挡,有两人坐了下来。 沈东湛坐定,旋即眉心一皱,转头横了周南一眼。 周南心惊,当即站起身来,“卑职去逛逛。” 待周南离去,沈东湛目不转瞬的打量着苏幕,今儿的她一袭月白色的袍子,很是素净,往街头这么一站,谁会想到这是个真太监。 “出来看热闹的?”沈东湛问。 苏幕低头吃面,“难不成看你?” “热闹好看,事儿不好办。”沈东湛喊了声,“老板,来碗面。” 老板远远的吆喝了一声,“好嘞,这就来!” 苏幕眉心一皱,“吃个早饭,还让人不痛快?” “没食欲,不代表没有求知欲。”沈东湛捻了两根筷子,搁在桌案上抵了两下,发出清晰的脆响,“天罚这事,你定是不信的。” 苏幕面不改色,若真的上苍有眼,昔年就不会让她活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东厂这些年杀了那么多人,若然真的有天罚,也该先劈了东厂。”沈东湛呵笑,“苏兄既安然无恙,想必这天罚是不能作数的。” 苏幕凉凉的睨了他一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以,人若为己,天奈我何?” 沈东湛一怔,这歪理…… “你还想说什么?”苏幕继续吃着面,“说完就走,我可不想让睿王的人看到,你与我在一处,到时候还以为咱们自甘堕落,居然与锦衣卫同流合污!” 沈东湛皱了皱眉,到底谁自甘堕落? “苏幕!”沈东湛开口,“你就不担心吗?从定远侯府到禹城,路途遥远,凶手似乎一直跟在后面。我去问过了,这人平素好赌,别的倒也没什么毛病,家中无妻眷,孑然一身!” 所以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遭天罚? 不多时,年修回来了,得到的消息跟沈东湛所言一致。 死的这个男人,为人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流。此人孑然一身,家徒四壁,平素就靠着做点散工来维持生计,没什么大的癖好,最多是去赌坊转转,欠了赌坊几十两银子,暂时无力偿还。 仅此,而已!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平头百姓,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在了街头,委实让人想不明白,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会不会是赌坊的人?”年修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吃饱了撑的,杀这么一个人。 苏幕抿唇,“既是寂寂无闻之人,死后埋尸是最好的选择。” 深山冷岙里,刨个坑,埋了,谁能找到?又或者丢进狼窝里,再见着便是白骨一副,谁知道这是什么人? 是以,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有很多种方法,大张旗鼓最愚蠢! “杀了人,还能拿回银子?”沈东湛问,“找谁要?” 难不成,要去阎王殿讨债? 谁都没再说话,这事真是怪异,更让人心不安,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这看不见的人……从定远侯府跟到这儿,他们这么多人,居然丝毫未觉。 想想,足以脊背发寒,头皮发麻。 白日里出了这事,街上议论纷纷,睿王李珏自然也忙着处置这些事,好歹是外祖父的地方,现在这种时候,决不能让流言蜚语传出禹城,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到了夜里,苏幕便悄悄领着年修,去了一趟府衙。 “尸体在停尸房。”年修早已打听清楚,“睿王下令,封锁消息,着专人查察此事,谁敢妄议便抓起来严刑拷问。”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哪里堵得住这悠悠之口。” 二人摸黑进了停尸房,哪知他们刚进门,便有人从窗口窜入。 四个人,面面相觑。 “是我!”沈东湛率先开口。 苏幕没吭声,就知道这两个不会太安生,没想到还是跟着来了,既是偷偷来的,动手也不合适,只能暂且忍耐。 掀开白色的尸布,周南和年修立在尸台两侧,各自手脚麻利的查验尸身。 “爷,掌心里真的有一只眼睛。”年修骇然心惊,“这凶手……是不是一直跟着咱们?” 想想,都毛骨悚然。 “先别自己吓唬自己,再验。”话虽如此,可苏幕的语气却略显沉重。 周南忽然僵了一下,紧接着“咦”了一声。 “做什么?”沈东湛轻斥,“发出这种拐音?” 周南冷不丁扒了尸体的中裤,“爷,这又是个死……” 苏幕眉心一皱。 年修冷然低哼。 黑暗中,周南及时打住,低哑的干笑了声,一本正经道,“是个死人!” 尸身的某个部位,缺了点,火折子光亮微弱,但清晰可见这伤是旧伤,并非生前新伤,也不是死后造成。 “爷,这人……莫不是宫里出来的?”年修亦是吓了一跳。 苏幕沉默,不语。 沈东湛终是明白了,睿王为什么要封锁消息。 死的,可能是个太监! 弄不好,这事跟宫里的人有关…… 第61章 提前惧内? 皇帝年岁大了,身子还不好,这脾气愈发暴躁,更多暴露的是嗜杀本性。自古帝王本多疑,若是这桩事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还不定要嫌弃怎样的腥风血雨。 到时候,人人自危。 东厂、锦衣卫,谁又能保证,自己能独善其身? 出了府衙,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四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且心安理得。 知道太多,拿得起放不下! “不想说点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与他并肩走着,周南和年修则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顿住脚步,苏幕侧过脸看他,“沈指挥使是想让我透露点消息,还是发表意见?消息没有,意见便是,少管闲事,明哲保身。别忘了,这是禹城!” “这可不像是苏千户的作风。”沈东湛冷笑一声。 少管闲事? 临了,最喜欢多管闲事的应该是她苏幕吧?嘴里嚷嚷着,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最后悄悄的把事办了的,也是她! 苏幕的话,素来不可信。 谁信,谁倒霉。 “禹城有睿王殿下,咱们若是插手,到时候就跟睿王作对,东厂不想与睿王为敌。”苏幕负手而立,“若是沈指挥使想试试,倒也无妨,我一定不会拦着。” 沈东湛没说话。 四个人沉默着回到了院中,各回各房,各自思量。 关上房门。 周南没忍住,“爷,又是个死太监,闹不好跟宫里有关系。他们东厂只要细查,是否有宫人走失,就会查到真相,可咱们查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东厂绝对不会把真实消息,告诉咱们。” “我知道。”沈东湛心知肚明。 周南叹口气,“那咱们怎么办?这事,真的不管?” “对于宋姨娘和这个男人的死,我倒是不感兴趣,反而是北苑那个废人,我很想知道她是谁?对尚远来说,那个女人才是真的重要。”沈东湛更想知道,当日苏幕从那个女人手里,拿走了什么? 可惜,东厂的口风太紧,想从东厂的蕃子嘴里,掏出点东西,委实不容易。 “提起这个,卑职方才瞧着,苏千户不知道拿走了什么东西?”周南摸着下巴,顾自思索。 沈东湛没注意,“什么?” “就是在停尸房的时候,卑职瞧见苏千户好似动了点手脚,从死人身上摸了点什么东西回去。”所以说,周南有时候也是有些用处,专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 沈东湛愣怔,“摸了什么东西?” “太黑了,没瞧清楚,不过肯定是有东西!”周南看得真真的,苏幕动手了。 而且,那该死的年修还特意打了掩护。 可惜啊,瞒过了他家指挥使,没瞒过他周南的眼睛! “混账,怎么不早说?”沈东湛抬步就走。 周南一怔,“哎哎哎,爷……” “别跟着!”沈东湛头也不回。 周南立在原地,“生、生气了?” 不至于吧? 沈东湛倒是不至于生气,只是周南沉不住气,所以去苏幕那里,他不乐意带着周南,免得坏事! 苏幕并不在自己的房中,而是去找了舒云。 “爷!”舒云睡了一天,夜里便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见着苏幕进房,心下有些紧张,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红了脸,并不敢抬头去迎苏幕的眼。 年修挪了张凳子在床前。 苏幕拂袖落坐,“见着你屋子里灯还亮着,便过来看看?怎么还没睡?腿疼得受不了?” “不是!”舒云急忙摇头,“是白日里睡了太久,所以夜里便睡不着了?我这点腿上,还劳爷挂念,实在是该死!爷,您怎么也没睡?” 苏幕扯了一下唇角,“有点心事。” “爷遇见难处?”舒云明白了,“奴婢是否帮得上忙?” 苏幕眉心微蹙,“你爹是大夫,你能带回还魂草,暂缓我的毒发,想必真的懂得一些医理。” “奴婢自小在父亲的医馆里帮忙,父亲平素也会善加教导,不敢说医术精湛,却也是略懂皮毛。”舒云神色真挚,“爷,您是不是因为身上的毒……” 苏幕垂眸,“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吗?” “奴婢斗胆,私底下验过,出自五毒门。”舒云低语,俄而又怕苏幕不信,赶紧道,“此事奴婢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请爷放心。” 苏幕一笑,“别紧张,我随口问问。” 一旁的年修,听得提心吊胆的。 这哪里是随口问问,他们家爷那脾气…… 不该知道的东西,你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留你;但若是留了你,便需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舒云若是表现好,还能囫囵个的活着,若是表现不好,留在身边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缺胳膊断腿,行动不自如。 “你若是得空,看看是什么毒。”苏幕将一个瓷瓶放在她的枕边,“相信,你可以做到。” 语罢,苏幕起身,走之前还仔细的为舒云掖好被角。 舒云躺在床榻上,看着苏幕转身离开。 屋子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烛火偶尔蹦炸出两朵烛花,“哔哔啵啵”的炸响。 舒云伸手,握住了枕边的瓷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这是苏幕要求的,她一定会去做,现在……苏幕是她的主子。 腿,依旧疼。 想起当日滚下山的情景,舒云至今心有余悸,好在还魂草委实对苏幕身上的毒,有所效用,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出了舒云的屋子,年修紧跟在苏幕身后。 “爷,您确定舒云可以验出这是何毒?”年修有些不太相信,当初在定远侯府,那林大夫都未必能查出毒物及其来源。 舒云是谁? 乡野大夫之女。 这样一个女子,即便懂得一些歧黄之书,那也只是略懂皮毛,虽然能解毒物们的毒,但江湖事见得多听得多,能解不足为奇。 “爷,您是在考验她?”年修想了想,似乎只有这种可能了。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光亮忽明忽暗的落在她面上,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锐利的光,“若她爹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舒怀远,那她定然可以!” 舒怀远? 年修愣怔,舒云的父亲居然这般厉害? “爷,那您特意将消息透露给睿王,是想借着睿王的手,替舒云报仇吗?”这是年修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苏幕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墙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年修不敢再说话。 其实很多时候,年修都能感觉到,苏幕内心深处的沉重,就像是一个人守着陈旧的盒子,即便上面沾满了灰尘,亦不愿任何人窥探分毫。 “让人盯着舒云。”苏幕拂袖回房。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暗处,沈东湛隐去身形,倒是真没想到,舒云还有这么大的作用,若她真心诚意的留在东厂,怕是会成为苏幕的左膀右臂? 不过,沈东湛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毒? “别是鹤顶红吧?”沈东湛怀中抱剑,细语低喃。 当初宋姨娘,中的是鹤顶红,如果不是鹤顶红便是巧合,如果也是鹤顶红,那这里头的麻烦可就大了! 事实证明,沈东湛的嘴,有点黑!  第二天一早,舒云便将结果送到了苏幕跟前。 “鹤顶红?”苏幕随手便将包子丢在了桌案上。 得,跟定远侯府的宋姨娘一样,死于同一种剧毒,这可就麻烦了,两个人都是跪地,两个都是中了鹤顶红,七窍流血而死。 一个有孕,一个阉人。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系? 找不到关窍所在,就弄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共通处在哪,也就是说,不可能找到那个人的线索所在,抓不住凶手,就只能任凭凶手,一直跟着他们,继续无声无息的杀人。 “是鹤顶红没错。”舒云生怕苏幕不信,“担心您不相信,所以奴婢昨晚连夜让大家帮忙,特意给您现做了一点鹤顶红。” 年修瞪大眼睛,“你当这是上菜呢?还现做!” “我……”舒云抿唇,“这样方可比较。” 苏幕伸手接过,白色的瓷瓶里装着她昨夜给的毒血,蓝色的瓷瓶里是舒云“现做”的鹤顶红。 “时间太短,没办法做太多,这么点已经是极限。”舒云解释,“这东西有剧毒,平素可不敢沾染,只要用量准确,便可见血封喉。” 苏幕敛眸,“见血封喉,可那些死者都是七窍流血……” “那是因为用量的关系。”舒云急忙解释,“把握好一定的用量,就能让人痛苦的死去,七窍流血而亡。” 年修一怔,“你的意思是,七窍流血……很痛苦?” “那是自然。”舒云道,“虽然最后还是个死,过程亦不会太长久,但是一点点的毒发,搅动脏器,极为痛苦。” 让宋姨娘和那个叫赵财的男人,在痛苦中死去,然后临死的那一刻,摆成天罚的姿势,这得有多狠、有多恨,才会这样折磨他们? “为什么,要杀这两个人?”苏幕揉着眉心。 年修也想不明白。 门外,沈东湛和周南亦是毫无头绪,只得面面相觑。 宋姨娘和赵财,一个是侯府的妾室,一个是落魄的阉人……  明明外头阳光这么好,却暖不了人心。 苏幕立在窗口很久,久到……沈东湛的出现,挡住了所有光芒,将她笼在了他的阴翳之下,这种感觉似乎有些失控,让她觉得很不痛快。 “沈指挥使又想做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道,“睿王在查舒云。” “心疼了?”苏幕勾唇。 沈东湛:“??” “既是如此,奉劝一句,沈指挥使还是趁早收了舒云,免得到时候连骨头渣子都捞不着!”苏幕的眼底,带着清晰的挑衅。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我……” “我知道,沈指挥使有未婚妻,不过纳个妾,想必不成问题。”苏幕眼角眉梢微挑,“怎么,还没成亲就惧内?” 沈东湛忽然觉得,与太监论长短,真是对牛弹琴,没了男人的根儿,便与妇人一般见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幕自然不可能与他说正事,事关机密,言多必失。 “账本……” “自然会给你,先出了禹城再说。”苏幕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沈东湛瞧了一眼她的左肩,苏幕别开头,仿佛是无意识的捂着伤口位置。 伤没好,跑不了! 沈东湛终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现如今,睿王已经开始查舒云的底细,沈东湛得去瞧着点。 倒不是怕睿王查出什么,而是沈东湛自身也好奇,苏幕可不是善人,那种大发善心,收留孤女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留下舒云,肯定别有目的! 只是,这目的是什么呢? ………… 国公府。 李珏也想知道,苏幕为什么会带一个孤女进东厂。 “武林盟?”李珏望着庆安,“江湖仇杀?” 庆安颔首,“没错,江湖仇杀,全家老小,一个不剩。” 李珏把玩着手中的美玉,眉眼风、流依旧,“背景呢?” “家里是开医馆的,父亲是个大夫,叫舒怀远。”庆安如实回答,“舒云姑娘性子温婉,据说她父亲造福乡里,救了不少人,只可惜救了不该救的人,以至于全家都被武林盟追杀,落魄至此,幸得苏千户搭救,才算捡回一条命。” 李珏眉心微凝,“东厂不留废物,若没用处,苏幕不会把她带回殷都,否则过不了栾胜那一关。这女子可有什么长处?” “懂得医理。”庆安解释。 李珏摇头,“不对,不对!东厂不缺人,栾胜笼络了不少江湖上的奇能异士,有的是神医鬼医,怎么可能稀罕一介女流之辈?草头大夫罢了,何足挂齿?” 苏幕是谁? 心狠手辣的阉人! 怎么可能对一个乡野女子心慈手软,生出怜悯? “舒怀远,舒云?”李珏皱了皱眉,“这父女两个定然是与众不同,否则苏幕不会如此,继续查!” 庆安颔首,“奴才明白,只是……殿下,为何非要查这女子?您只是想拉拢东厂,何必如此麻烦,以您的身份……” “你懂个屁!”李珏低斥,“栾胜那只老狐狸,生性多疑,谁都不信,本王想要从拉拢东厂,不知要费多大功夫,但若是能从苏幕身上下手,那就简单多了!” 苏幕,是栾胜的义子,东厂的二把手。 只要拉拢苏幕,就等于掣肘栾胜,控制了半个东厂。 庆安俯首,“奴才愚鲁,殿下恕罪!” “父皇信任栾胜,是以东厂站哪边,对本王的将来至关重要。”李珏冷然,“去查,把这个叫舒云的女子,不管有多难,连带着祖宗三代,都要给本王挖出来!” “是!” 李珏不信邪,查一个女子,还能有多难? 然则,事实证明,有些东西还真的挺难的,比如说舒家的祖宗三代……除了舒云的父亲叫舒怀远,是十数年前搬到小山村里的,至于本家何处,以及什么来历,还真是没人知道。 所谓的祖宗三代,也仅仅只是,从舒怀远故去的母亲开始,算上舒云为止。 现如今,舒家的人都死绝了。 所有的消息,仅此而已。 午后时分,国公府外传来消息,说是苏幕来辞别。 “辞别?”李珏伸手推开身边的美人,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苏幕立在国公府的侧门,说到底,她只是个奴才,伺候人的东西,没资格走国公府的正门,只能候在侧门。 “要走?”李珏疾步走出。 苏幕赶紧行礼,“回殿下的话,殷都来了消息,得尽快赶回去!因着殿下吩咐,走的时候务必来一趟国公府,所以奴才紧赶着来待命。” “先进来!”李珏转身。 苏幕犹豫了一下,疾步跟上。 禹城柳氏,大姓。 国公府门楣,何其荣耀。 “外祖这些日子病着,你就不用见了。”李珏徐徐开口,“苏幕,你在禹城的差事办完了?” 苏幕恭敬回道,“是!” 进了花厅,李珏瞧一眼躬身在侧的苏幕,指了指边上的排椅,示意她坐下。 “谢殿下!”苏幕不敢拒绝。 待底下人奉茶完毕,李珏开口道,“本王在禹城寻了一些精致的小玩意,想着近来外祖身子不适,不敢离侧,所以着你待回宫里去。” 庆安快速出门,须臾便领着一帮奴才进来。 数口大箱,落地时声响不轻,可见分量不轻。 箱盖打开,光亮摄人。 黄白之物,金银珠宝。 琳琅满目,满满当当。 李珏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这些东西,就交给苏千户了。” 苏幕行礼,“奴才一定会送到柔妃娘娘的手里。” “不,这些是给苏千户的。”李珏笑了笑,“苏千户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苏幕明白。 但,不能收。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请殿下恕罪!”苏幕跪地,“督主有命,谁敢私收贿赂,格杀勿论!” 李珏唇角的笑,渐渐散去,他徐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睨着苏幕,“此处是禹城,本王不说,你不说,栾胜又怎么会知道?效忠本王,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有什么不好?” “请殿下明鉴,苏幕是皇上的奴才,只效忠皇上!”她垂着眉眼,油盐不进。 李珏裹了裹后槽牙,冥顽不灵! “苏幕。”李珏冷笑,“你殿前救驾有功,父皇很是看重你,可是苏幕,你就这么甘心……屈居人下?” 苏幕的眉睫,轻微颤了颤。 “苏幕,本王能扶你坐上东厂的厂督之位。”李珏音色蛊惑,他就不信了,钱不动心,权……也不动。 苏幕抿唇,徐徐抬起头,“殿下只管放心,关于禹城天罚之事,待奴才回宫之后,绝不会在皇上面前多说半句。” 刹那间,李珏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年修一直在侧门外头候着,见着苏幕安然无恙的退出来,疾步迎上,“爷,没事吧?” “没事!”苏幕脊背寒凉,未敢回头,“快走!” 第62章 半道摔死她 苏幕领着人疾步离开,走得极是干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犹豫,否则是要出大问题的。 待苏幕离开之后,李珏便进了主院。 院中花廊里,立一长者,着一袭长褂,半挽着袖口,神情惬意的修花剪草。 可不就是国公府的主人,惠国公——柳长山。 柳长山年过六旬,依旧健硕爽朗,见着李珏进来,便冲他笑了笑道,“那块硬骨头,你还是没能啃下来!” “外公,我……”李珏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确,没能搞定苏幕。 “苏幕是栾胜一手提拔的东厂二把手,岂会这般容易屈服?”柳长山叹口气,“你呀,知道自己草率了吧?” 李珏点点头,“原以为此处不会有旁人瞧见,苏幕会放松警惕,谁知道这阉狗居然这般谨慎,时时刻刻防备着所有人。” “刀尖舔血的人,防备自然极重。”柳长山将手中的剪子放在,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 底下人奉上帕子,恭敬的与其拭手。 “我早就提醒过你,对付苏幕不能用这些寻常手段,得找她的软肋。”柳长山不是武将,是文臣,文臣有文臣的好处,那就是……好谋划。  李珏点点头,“我知道,可是这苏幕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素来心狠手辣,要找她的软肋,简直难比登天。” 金银珠宝,不慕。 功名利禄,不屑。 这样一个人,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服软? 简直是,实打实的贱骨头! “不过,苏幕最近收了一个女子。”李珏又道。 柳长山一怔,“女子?” 太监与宫女,若是真的看对眼了,做个对食倒是不足为奇,但是这苏幕看上去就是个薄情之人,怎么可能对一介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柳长山问,“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李珏摇头,“不尽然,虽说长得还算清秀可人,但是还不至倾国倾城的地步。再者,苏幕在宫内外办差,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可能看上这样一个乡野女子?” “乡野女子?”柳长山进了亭子,缓缓坐下,“来,坐下来详说。” 李珏点头,“这女子是苏幕半路救回来的,是个乡野大夫之女,名唤舒云,我特意让庆安去查了,其父舒怀远,因为救了一个江湖人,而导致全家上下被追杀,悉数死于非命。” “江湖仇杀?”柳长山皱了皱眉。 底下人奉茶。 亭子里,茶香缭绕。 “庆安查清楚了,是江湖中人做下的,据说是武林盟,但是没有具体的证据,朝廷也奈何不得这帮人。”李珏解释。 江湖人最是难搞,只要不危及朝堂安稳,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全家都死了,独独留下她一个,被苏幕所救?”柳长山浅呷一口杯中清茶,“苏幕……可不像是这么慈悲心肠之人。” 李珏的怀疑也在此,“所以我才让人去调查了这个叫舒云的女子。” “你说,她父亲叫什么?”柳长山忽然问。 李珏道,“舒怀远。” “舒……怀远?”柳长山徐徐皱眉,“我好似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李珏愣怔,狐疑的望着自家的外祖父,“您说,听过这个名字?那您,认识这个舒怀远?” “那倒没有。”柳长山摇头,“好像是在殷都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年岁大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李珏眯起危险的眸子,“殷都,舒怀远?” “是在殷都,到底是谁提过那么一嘴呢?”柳长山揉了揉眉心,“真是该死,这脑子是愈发不中用了。” 李珏回过神,“外公莫要自责,既然是曾经出现在殷都,我回到殷都之后再细查不迟!苏幕留下这女子,肯定是有别的用处,绝对不是贪图美色,只要沿着这条线好好查下去,就一定能查出端倪,抓住苏幕的弱点。” 若他掌控了东厂,还怕这储君之位,会落在别人手里? 苏幕这柄利刃,他要定了! 及至李珏走远,柳长山还坐在原位,呢喃着那三个字,“舒怀远?” 到底在哪听到过,怎么就,这么耳熟? ………… 离开了国公府,苏幕便回了院子。 所有蕃子已经准备妥当,原地待命,只等她回来。 “都准备好了吗?”苏幕问。 众人行礼,称,“是!” “出发!”苏幕上了马车。 离开禹城,就意味着后面那帮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再无忌惮。 坐在车内,苏幕侧过脸,瞧了一眼自己的左肩,掌心贴在左肩上,除了麻木还是麻木,再无其他知觉,或许这是最好的法子。 但若是真的交手,只能保证伤口不疼,不影响交手,至于二次开裂…… 苏幕靠在车壁上,默默的想着:申涛上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忽然倒地,是死了?还是晕了? 死了,最好! 沈东湛和周南率先出城,早早的在城外等着,苏幕尚在睿王的监视中,他沈东湛可不是,无物一身轻,谁能看得住他? “出来了!”周南忙道。 沈东湛翻身上马,目光直直的落在马车上。 马车平缓的前行,四周并无异样,但沈东湛不敢大意,一直到马车走出去甚远,才和周南远远的跟上。 跟了一段路,确定后面的尾巴没有继续跟着,沈东湛和周南这才策马上前。 “一帮废物,也敢跟着!”年修啐了一口,继而上前,“爷,都走了!” 苏幕单手抵着太阳穴,正阖眼小憩,听得动静,也只是扯了一下唇角,并未睁开眼,“不用管他们。” “是!”年修颔首。 然则下一刻,一道身影却快速窜入。 年修倒是想喊,奈何…… “喊什么?又不是外人。”周南瞧着年修张开的嘴,率先开了口。 闻言,年修愤然,“不知礼数。” “出门在外,那么见外作甚?大家现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见过会懂礼数的蚂蚱吗?”周南振振有词。 年修轻呵,“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也总比梁都没有,强得多。”周南嗤鼻。 年修狠狠剜了他一眼,“早晚有一天,让你入东厂!” “谢谢嘞您!”周南瞧了一眼马车,“除了里面那个,你还真没资格动我!” 那一刻,年修真想提着剑就把他踹下马背,让他溺死在臭水沟里,做鬼都臭气熏天。 车内。 苏幕眉心微蹙,仍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沈东湛倒是真的不客气,将手中剑横在了小方桌上,坐了下来,“你倒是沉得住气,进了一趟国公府,什么都没拿出来?” “早知道,讨几个美人,一路上能好生伺候着沈指挥使,免得你这般无趣、讨人嫌。”苏幕闭着眼,翻身背对着他。 沈东湛瞧着她的背影,微微凝眉,“苏千户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苏幕唇线紧抿。 “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就不能装点别的大事?”沈东湛一本正经的训斥。 苏幕睁开眼,满脸嫌弃的睨着他,“沈指挥使心里除了大事,就没点男,盗,女,娼的正经事?” “胡言乱语什么?”齐侯府乃是功勋世家,沈家家训严明,行正道,修正果,从不做那些个腌臜事。 沈东湛算是唯一一个,稍稍“离经叛道”之人,不顾父母之命,跑到了殷都入仕,连带着世子身份也不想要了。 可苏幕知道,这人骨子里还装着自以为傲的狗屁君子之道。 没吃过一无所有的苦,没试过撕心裂肺的哭,哪里会明白她无可奈何的恣意,“沈指挥使,该不会真的没去过花楼吧?” “苏千户去过?”沈东湛反唇相讥。 苏幕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不敢让沈指挥使失望,没去过花楼,不代表没去过教坊司。当然,宫里的梨园也是不错的选择,里面的美人亦是精挑细选。” “哼!”沈东湛不以为意。 苏幕又道,“当然,这些个庸脂俗粉,肯定比不得沈指挥使的如花美眷。” 提到这,沈东湛没有再开口,不承认也不否认,保持沉默。 苏幕瞧着他那副沉默的样子,顿觉无趣,亦许以缄默。 车窗外,周南和年修闹了矛盾,这会就一左一右的行在车旁。 方才还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稍瞬又什么声都听不着了,氛围似乎有些怪异,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何事。 锦衣卫和东厂原就不对头,若是发生点什么事,委实不足为奇。 年修担心沈东湛会下暗手,毕竟自家千户大人,身上带着伤呢! 而周年呢? 周南担心的是自家指挥使会不会吃亏,毕竟苏幕阴狠狡诈,这阉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指挥使为了拿到账本,而委曲求全,那岂非会吃大亏? 一盏茶过去了,没动静。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动静。 一个时辰过去了…… 马车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年修忽然踹了一脚。 周南一个踉跄扑在了车轱辘处,自然慢了一步。 “爷!”年修行礼,伸手搀了苏幕下车。 周南恨恨的站在一旁,咬着牙含糊不清的骂了一句,“阉狗!”  “怎么了?”沈东湛问。 周南摇摇头,“不打紧,被狗咬了一口。” “少惹事。”沈东湛低声叮嘱,“先回殷都要紧。” 周南自然知道,只能按捺,“卑职无恙。” 翻开图纸,越过前面的山,再往前便是当日他们来时的一线峡,若是有埋伏,那里是最后一道关卡,胜负在此一举。 “想越过去,除非插上翅膀。”沈东湛面色凝重,“来的时候还算无恙,现在……身上有账本,就意味着定远侯府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纵然是死,也会把他们堵在峡谷中。 一线峡,前后一堵,就等于麻袋扎上了口子,只能血战,别无他法。 当然,血战还是幸运的,怕就怕……山谷上埋伏着人,到时候炸下碎石,将他们连同账本一起,活埋在峡谷之下。 “绕路是不可能的。”苏幕指着周遭的崇山峻岭,“这么远的距离,回到殷都会误事,皇上若是动怒,还是个死!” 进退维谷,两难之境。 “所以,横竖都是死?”周南总结了一下。 三人齐刷刷的扭头,睨了他一眼。 “我、我……”周南愣了愣,他又说错了什么? 年修想了想,“要不这样,奴才先去探路,若是奴才……” “不行!”还不等年修说完,苏幕一口回绝,“眼下我身上有伤,还指着你主持大局,若是你出了事,到时候岂非乱作一团。” 说完,苏幕转头望着周南,“真的要去探路,让某些不中用的去。” 不中用?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以手自指,“我去?” “既然你毛遂自荐,那就你吧!”苏幕说。 周南:“……” 沈东湛面色沉沉,“何必作无谓的牺牲?” “沈指挥使心疼了?你要知道,完成皇差,照样是个死!”苏幕理直气壮。 沈东湛不得不承认,这东厂出来的果然心狠手辣,眼见着快到殷都了,她这厢居然想折他的左膀右臂,“我不得不佩服苏千户,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勾心斗角。” 闻言,苏幕压了压眉心,勾心斗角没什么可丢人的,看穿了佯装不知便是,谁先尴尬还不知道呢!  “如果不走一线峡,从边上攀过去呢?”沈东湛说。 一线峡的周遭都是悬崖峭壁,若是从边上攀过去,不惊动峡谷里的人,倒是可行,但这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是没问题!”周南举双手赞成。 年修怒了,“这不行,千户大人身上带伤,若要攀过崖壁,必须得靠双臂之力,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们这不是欺负他家千户大人,左肩受伤,不可能单手攀崖壁! “这是最便捷的方法。”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盯着苏幕,“苏千户……闯不过一线峡,就完不成任务,皇上怪罪下来,东厂也吃罪不起。” 苏幕扯了扯唇角,“沈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账本。”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眯起眸子,“你这是威胁!” “拿来!”沈东湛摊开手。 苏幕没吭声,年修当即拔剑。 刹那间,所有的蕃子皆是刀剑出鞘。 场面,剑拔弩张。 沈东湛就知道,她不会轻易的拿出账本,就知道她会一直拖,所以他也没逼着,始终等着机会,便等到了现在。 眼下是关键时候,苏幕不给也得给,否则过不了一线峡,她拿了账本也无用。 “咱们摔下悬崖的那一日起,妙笔书生已经跟不上咱们了,所以你死了这份心。”沈东湛冷然伫立,就这么目色凉薄的盯着她,“除了这条路,你没有别的选择。”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果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做派,掐在最后一关等着我!难怪之前一直不着急,你早就盘算好了,在一线峡之前,问我讨要账本。” 还真别说,一线峡这鬼地方,特别适合讨债。 “好!”苏幕点头,“年修!” 年修咬着后槽牙,“爷,他们趁人之危。” “我若无危可趁,他们拿什么威胁我?终究是我技不如人。”苏幕摊开手,“拿来!” 年修喉间滚动,及时不情愿的拿出了账本,递到了苏幕的手里,“爷,三思,这是您挨了一刀才换来的。” 若是换做旁人,挨了尚远这一刀,早就死了! “少废话!”苏幕随手将账本丢给沈东湛,“账本收好,还请沈指挥使能言出必践,护送我们安全回到殷都。” 沈东湛捏着手中的账本,随手交给了周南,“好好收着!” “是!”周南挑衅般瞧了年修一眼,快速收起了账本。 年修咬牙切齿,又满是无可奈何。 还是老规矩,当天夜里众人在原先的那家客栈里休息一夜。 此行甚是冒险,不能带上舒云,所以苏幕派了四个蕃子,陪着舒云留在客栈,其余人等准备绳索等攀崖之物,明日天一亮就离开。 夜色沉沉。 沈东湛坐在客栈后院,瞧着不远处的林子发愣。 “爷,您想什么呢?”周南问,“要不,咱悄悄走?反正已经拿到了账本。” 沈东湛斜睨他一眼。 “爷,咱跟那帮阉狗讲信用,可这帮阉狗坏事做尽,咱们救了他们只会害死更多的人。”周南叹口气,“所以,咱们现在不救他们,等于救苍生啊!” 沈东湛起身,也不知将什么东西往自己的怀里塞了一下,黑灯瞎火的,周南也没看清楚。 “爷,您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头也不回,“别跟着,你还是坐在这里好好参悟佛理吧!” “爷?”周南皱了皱眉。 这深更半夜的,要去哪? 周南默默的坐在沈东湛坐过的位置,瞧着石缝里长出的杂草,以及不知名的蘑菇,略显烦躁的踩了一脚,“又不带我!” 自从逢着苏幕,他家指挥使不带他出门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可见苏阉狗自带煞气! 不远处,年修正提着热水站在回廊尽处。 周南愤愤的啐一口,“阉狗!” “废物!”年修提着热水,转身就走。 一直到黎明将至,沈东湛才悄无声息的屋内,至于去了何处,周南也没敢多问。 所有人立在山脚下,往上就是一线峡,现在……他们得攀过去,绕过一线峡回殷都,只要过了这一关,便再也不用惧怕定远侯府。 “上!”苏幕眯起眸子。 沈东湛递了绳子给她,“系上!” 苏幕没接,年修的速度倒是快,赶紧接过绳子,一头绑在沈东湛腰间,一头绑在苏幕的腰上,真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也,跑不了。 周南在旁暗戳戳的想着:要是爬到一半,绳子断了,摔死这苏阉狗,那该是何等幸事? 一扭头,年修恶狠狠的瞪着他,眼睛里满是警告的意味,谁敢动千户大人,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人,同归于尽,在所不惜! 周南咽了口口水,讪讪的敛了眸,佯装什么都没想过。 第63章 神神叨叨的沈狗子 攀崖过一线峡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沈东湛瞧着腰间的绳索,视线逐渐往下移,是苏幕咬着牙,单手攀崖的情景。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到她额角渗出的汗,连带着鼻尖都有些亮闪闪的,可以想象她眸中的坚毅。 有时候,沈东湛不得不佩服苏幕的忍耐,不管遇见什么难处,她都会咬牙坚持,就好似肩头的伤,尚远下的死手,可从简城到这儿,一路上他都没听她喊过一句疼。 要经历过多少磨难,才能把自己炼得这般刀枪不入?  “还不快点!”苏幕扬起头。 沈东湛回过神,拽了拽腰间的绳索,“上面更加陡峭,你撑着点。” “是怕我连累你?”苏幕问。 沈东湛轻嗤,“若是苏千户真的撑不住了,我便割断绳索,绝不与你陪葬。”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苏幕即便是一只手,亦不服输。 年修在侧,时刻看护着自家千户大人,不敢有丝毫分心。 忽然间,上方的蕃子低喝一声,脚下的石块骤然松裂,落石哗哗往下掉。 “爷!”年修惊呼。 苏幕赫然仰头,粉尘和着碎石迎面砸下,瞬时模糊了她的双眼。 耳畔,是沈东湛的疾呼,“苏幕!” 视线里一片漆黑,苏幕骤然捏紧手中绳索,脑子里是方才石头落下的方向,单手圈紧绳索,脚尖狠狠蹬向石壁。 身子挂在绳索上,于半空旋转,问问的从沈东湛的左边,荡到了他的右边。 然则,她终是只有单手,再刀枪不入亦有气力耗尽之时,还不待她贴稳在崖壁上,身子赫然往下坠。 “苏幕!” “爷!” 苏幕只觉得掌心一凉,身子便往下落。 所幸,她还没松开绳索。 所幸,沈东湛快速抓住了她的手腕,冷不丁将她提到了自己身边,这儿正好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以供她下脚。 “苏幕,站稳了!”沈东湛低喝。 苏幕尽力靠着身子的感觉,站稳了身,抓紧绳索,模糊的视线里,是属于沈东湛的、模糊的容脸。 尘烟过后,视线渐渐恢复,四下万籁俱寂,唯有崖壁上的风,呼啸着穿梭而过。 苏幕定定的望着,仍抓着她手腕不放的沈东湛,心有余悸,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摔下了悬崖,粉身碎骨! 半晌,沈东湛松了手,“苏千户又欠了我一条命,不知上去之后,要用什么来还?” “该还一定会还。”苏幕撤了手。 沈东湛仰头瞧着上头,“加把劲,很快就上去了。” “爷?”年修低唤。 苏幕面色铁青,可见方才也是惊着了,“没事,继续!” “是!”年修如释重负。 爷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崖壁陡峭,好在众人相互扶持,悉数过了一线峡。 既过生死关,生死皆在手。 沈东湛转头,瞧着苏幕快速解开了腰间绳索,不温不火的问,“现如今可要兑现承诺了,欠我的命……” “欠?”苏幕将绳索丢在地上,“我什么时候欠了沈指挥使?你是锦衣卫,我是东厂,谁要你救了?” 周南愕然,“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 “事实摆在眼前,锦衣卫和东厂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来的翻脸之说?”苏幕转身就走,“我们走!” 周南愣在原地,“爷,她、她……” “无情无义,翻脸无情,才是苏幕。”沈东湛立在原地,瞧着地上的绳索。 阳光下,血色斑驳。 “爷,就这么算了?您救了她这么多回,都白救了?”周南愤愤不平。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将一块石头塞进周南手中,“什么时候你把这块石头捂热,便可以与她讨价还价了。” “爷,石头怎么捂?”周南狠狠皱眉。 终是,无话可说。 “走!”沈东湛道,“反正账本已经拿到,其他的……再议!” 这倒是极好,东厂和锦衣卫一道办皇差,现如今东厂失了账本,回去之后定然要受皇帝训斥,苏幕不会有好日子过。 事实诚然如此,已经过了一线峡,尚远再心狠手辣,亦不敢轻易在天子脚下造次。 来时快马加鞭,归时日夜兼程。 苏幕回到提督府的时候,是夜里。 说起这提督府,殷都城内,哪个不是人心惶惶,白日里尚且阴森可怖,夜里更似阎王地府,回廊里的白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斑驳的光影不断的洒落,落在行色匆匆的行人面上,愈显得阴冷诡谲,只一眼便足以教人发怵。 议事房内。 “回来了?”栾胜放下手中杯盏。 年修还不够资格踏进这道门槛,便在外头候着,唯有苏幕一人进了房内。 屋内,一盏豆灯,火苗葳蕤。 苏幕行礼,毕恭毕敬的尊了一声,“义父!” “受伤了?”栾胜问。 苏幕点点头,“是!” “我看看!”栾胜起身。 苏幕冷不丁退后一步,“义父……” 瞧着苏幕这般模样,栾胜面色微沉,微微皱起了眉头,“伤得不轻。” “尚远的内劲太深厚,我……”苏幕垂着眉眼,“让义父失望了!” 栾胜知道她的功夫,也深知若是跟尚远交手,输是必然,没什么可丢人,“不远万里,挨了一刀,那么账本呢?账本可拿到了?” 苏幕微微蜷起袖中手,“账本原是拿到了,但是……” “苏幕,你从不解释,此番是怎么了?”栾胜目色灼灼的盯着她。 苏幕扑通跪地,音色沉沉的开口,“苏幕无能,没有拿回账本,现如今账本在沈东湛的手里,请义父责罚!” “苏幕!”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你从来没有这样过,只要经你手,差事……” 苏幕深吸一口气,“因为五毒门插手,苏幕中了毒,才让锦衣卫的人有机可乘,不管是什么责罚,苏幕甘愿承受!” 闻言,栾胜绷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苏幕是他一手带大的,身上的功夫,办差的手段,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有几斤几两,他心里很清楚。 “以你的手段,沈东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饶是功夫略胜你一筹,又能如何?”栾胜轻嗤,“苏幕,到底发生何事?” 苏幕道,“技不如人,苏幕……无话可说。” “你这倔脾气!”栾胜幽幽的叹口气,“可知道没拿到账本,意味着什么吗?” 苏幕点点头,“知道,皇上跟前没法交代,处处都让锦衣卫占尽风头。” “既是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自己去领罚吧!”栾胜背过身去,没再多说,这丫头的臭脾气,他心里最是清楚。 不解释,就绝不会解释。 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义父!”苏幕行礼,起身走出。 年修急忙迎上,“爷?” “没事!”苏幕抬步就走。 瞧着苏幕离开,年修心下一惊,慌忙跟上,“爷,督主没有说什么吗?” “回去休息吧!”苏幕顿住脚步,“我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年修立在那里,瞧着神色寡淡的苏幕,好似真的没什么事,心下微松,“奴才就是觉得奇怪,咱们明明做了两本账簿,假的交给了锦衣卫,怎么到了最后……反而把真的那本弄丢了?” 说是弄丢了,其实年修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弄丢了。 有沈东湛和周南在,账本就不可能丢,应该是被这二人掉包,拿走了真的账本。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番任务是我技不如人。”苏幕淡淡然开口,“这一路上也累了,回去歇着,接下来的事情,义父会处置。” 年修行礼,“那您好好休息。” “退下吧!”苏幕说。 目送年修离去的背影,苏幕掉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刑房内。 苏幕伏在了木架上,“幺姑,来吧!” 幺姑是看着苏幕长大的,拿着鞭子半晌都没下手。 “姑姑?”苏幕回头,“义父有命,谁都不敢违抗,来吧!” 周遭无人,幺姑近前,“不是受了伤吗?怎么还要领罚?” “没完成任务,自然是要受罚的,姑姑不必留手,只管来便是,否则义父不好向皇上交代。”苏幕心里明白,任务失败的后果。 幺姑叹口气,“你是不是手下留情了?苏幕,这么多年,你办的差……从来没有失败过。” “那是没遇见劲敌。”苏幕敛眸。 幺姑无奈,“撑着点,若是受不住就说一声,我……” “不必!”苏幕闭上眼。 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脊背上,刹那间衣衫破裂,皮肉外翻,血色翻涌。 苏幕稍稍绷直了身子,指甲深深嵌入木架中,身形却是浑然未动,亦未喊一句疼,该受的罚一点都不能少,这便是奴才的宿命。 从进入东厂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要承受的是什么。 但是,她不悔。 二十鞭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幺姑鞭鞭到肉,对于原就身上带伤的苏幕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御书房。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将盒子递上,“账本就在这盒子内,臣不辱使命,回来向皇上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快快平身!”皇帝端坐在上,低低的咳嗽两声,“拿过来!” 沈东湛躬身近前,将上了锁的盒子呈到皇帝的桌案上,“请皇上过目。” “钥匙呢?”皇帝问。 沈东湛摇头,“臣该死,未能拿到定远侯手中的钥匙,所以……” “那你为何不撬开它?”皇帝又问。 沈东湛行礼,“臣不敢,万一撬坏了账本,如何能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再加上,定远侯府穷追不舍,处处埋伏,次次下死手,臣只能连带着盒子一起拿回来,以免账本被定远侯府的人毁去。” “行了,爱卿功不可没,朕明日早朝定会重重嘉奖!”皇帝的指尖,轻轻敲着盒子,“先回去好好休息,等候朕的传召。” 沈东湛恭敬的行礼,终是退出了御书房。 “爷?”宫道上,周南疾步迎上,“皇上怎么说?” 沈东湛如释重负,“出去再说!” 宫内都是东厂的耳目,需谨防……隔墙有耳。 回到镇抚司,周南总算可以放松的伸个懒腰。 “爷,卑职不明白,您为何要用盒子锁上账本?”周南不明白。 沈东湛立在回廊里,掌心抚过腰间的佩剑,“帝王多疑,事关朝堂众多大臣,账本内的秘密断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若知道太多,势必会招来帝王猜忌,到时候锦衣卫就全完了!” “那您说,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苏幕才愿意将账本交给咱们,瞧着是受了胁迫,实际上是想摆咱们一道,谁知被您用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化解了?”周南心惊。 这么一想,苏幕委实太卑鄙,太诡计多端。 “不是!”沈东湛大步流星的朝着房间走去。 周南不解,“您为何这般肯定?当初这苏幕可是一门心思算计咱们,一门心思要夺了这账本。我就说嘛,在一线峡之前,她就这么交出了账本,未免太可疑!” “交出账本?”沈东湛皱了皱眉。 交的,是年修提前做好的假账本而已,至于,为何又变成了真的账本,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东厂算计他,他又何尝不是算计了东厂! 周南还想说点什么,哪知沈东湛已合上房门,教他吃了个闭门羹。 罢了,那便回去休息吧! 难得安然回来,好好休养才是重中之重。 翌日一早,沈东湛便应召入朝。 朝中文武罗列了二皇子李润的十数桩大罪,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再加上谋逆造反,死一百次都够够的。 沈东湛立在文武百官之中,瞧一眼周遭的嘈杂,既没瞧见栾胜,也没瞧见苏幕。 之前,苏幕护驾有功,皇帝尚未论功行赏。 如今,就算丢了账本亦有苦劳,怎么…… 周遭文武说了什么,沈东湛倒是没怎么听进去,后来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沈东湛站了出来,只管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应付皇帝,敷衍文武。 待早朝结束,沈东湛跟在皇帝的身后,朝着御花园走去。 “这些日子可有跟家里联系?”皇帝宛若长者,瞧着沈东湛年轻俊朗的面孔,略有些感慨,“你呀,倒是越发像极了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沈东湛行礼,“家中偶尔有联系,但忙起来便也顾不上了,父亲不经常在家,上次来家书还是半年多前。” “沈丘啊沈丘……”皇帝直摇头,“你爹什么都好,就是闲不住,一门心思开溜,为朕效命就这么难吗?” 沈东湛略显无奈,“皇上?” “罢了!朕知道,你娘追得紧,年轻的时候这两个就闹腾,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是不安生。”皇帝苦笑,“此番去定远州,尚远没为难你吧?” 沈东湛敛眸,“彼时定远侯不在府中,臣没敢暴露身份,后来他回来,臣已经挟着账本离开。”“这老小子,什么都干得出来!”皇帝皱了皱眉头,“临了,还晚节不保。当年,他是跟你爹一块打天下的,谁知道却没学着你爹半分坦然,一股脑的扎进权堆里,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沈东湛没敢多说什么,长辈们的事情,他一个晚辈委实不好置喙。 “年岁不小了,该考虑一下成家立业,去亲生子了。”皇帝满面慈祥的看着他,“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沈东湛一怔,俄而行礼,“是!” “哪日带进宫,让朕也瞧瞧,你爹见不着人,只能朕替他操点心了。”说到这儿,皇帝笑了两声,全然没有“刚刚历经儿子反叛”的阴郁之色。 沈东湛谢恩。 不远处,栾胜行礼。 皇帝便让沈东湛退了下去,沈东湛也不多说,赶紧撤下。 走到回廊拐角处时,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栾胜的身后跟着年修,但……未见苏幕,按理说这差事是苏幕办的,不论好坏,都该来向皇帝复命的。 这,有点不同寻常。 “爷,看什么呢?”周南问。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忽然问他,“去过花楼吗?” 周南愣了愣,“去、去过一次,同赵生他们去的,不过、不过卑职很是洁身自好,岂能随意堕落,就只喝了点酒便走了。” 顿了顿,周南试探着问,“爷,您想去花楼了?” 这可真是活见鬼,素来洁身自好的指挥使大人,居然想起来……要开开荤? “教坊司呢?”沈东湛缓步往前走。 周南挠挠头,“这些地方容易出幺蛾子,卑职、卑职没去过教坊司!爷,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问及花楼和教坊司?难不成您是想、想……那个那个?” “哪个?”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舔了一下唇,“虽然夫人未过门,可早晚都会成为您的妻子,您若是真的忍不住,倒不如早点把人娶进门,以慰长夜漫漫,寂寞孤独冷之苦。” “滚!”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一怔,歪着脑袋嘀咕,“又说错了?爷,等等!” 太医院。 沈东湛将帕子摊开,将内里的东西,展露在太医面前,“此物……” “此物有毒,不可食用!”太医很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沈指挥使可曾食用?” 沈东湛皱眉,“若是吃了会怎样?会死吗?” “这毒蘑菇瞧着与寻常的菇差不多,实则天差地别。不会吃死人,但会致幻,让人神志不清,陷入精神恍惚之中,若是在野外吃了这东西,容易出事。”太医解释,“沈指挥使这是从哪儿摘回来的?可千万不要食用啊!” 沈东湛瞧着帕子里,风干的毒蘑菇,唇线紧抿,唇角微微下弯。 好半晌,他道了一声谢,转身走出了太医院。 毒蘑菇…… “居然是毒蘑菇。”沈东湛站在宫道上,瞧着手中的帕子,忽然有种握了烫手山芋的感觉,“所以说,这世上之事、世间之人,不能总用眼睛去看,还是得用心。” 好人,不一定全做好事。 恶人,也不一定全做恶事。 周南直挠后颈,瞧着沈东湛的背影发愣,“怎么回来之后,神神叨叨的?” 第64章 她说,水 沈东湛去了一趟提督衙门,不过只是在墙外站了站,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睦,自己这样进去肯定得不了好脸色。 “爷,您该不会想进去溜达吧?”周南仰头望着高墙,“这帮阉狗不好对付,您要是进去,怕是要……被轰出来!” 这话还是过分了,沈指挥使的身份搁在这儿,谁敢轰他?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看着点,我马上回来。” “哎,爷……”周南压着嗓门低唤。 可惜,拦不住。 没法子,周南只好在外头候着。 原以为自家指挥使进去之后,要很久才能出来,谁知道…… “这么快?”沈东湛忽然从墙头蹿下的时候,周南差点把眼珠子抠出来,“爷,您真的是去溜一圈的?” 沈东湛黑着脸,苏幕不在。 “身为东厂二把手,按理说这个时辰应该是在提督衙门里当差,不可能出去瞎溜达,除非又被派出去办差了!可她肩头挨了一刀,这么重的伤,又能去办什么差?肯定是要先养伤。”周南嘀嘀咕咕,叨叨不休。 沈东湛目色微沉,抬步就走。 “爷,这是要去哪?”周南疾步跟上。 沈东湛的目标很是明确,殷都长街上,穿过两条巷子,行至僻静处,有一处雅致的宅院,朱漆大门上的匾额,写着“苏宅”二字。 这是苏幕在宫外的宅院,既不在衙门,想必是在这里没错。 沈东湛窜上屋顶的时候,恰年修从正门入,疾步匆匆的跑向一个院子,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极是轻车熟路。 房门被推开,年修大步流星的进去,“爷,这是宫里最好的治伤药,督主所赐。” 苏幕半倚在软榻上,面色惨白,连唇瓣都脱尽血色,整个人像是泡在水里一般,时不时的一身冷汗,额角、鬓发湿漉漉的,呼吸凌乱。 听得动静,苏幕掀了眼帘,勉力撑起身子,“我没事。” “爷!”年修将膏药搁在桌案上,“奴才帮您……” 苏幕推开了他的手,“不用,幺姑替我上过药了。” “爷……”年修满是担心的瞧着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怎么好得了?您还是别硬撑着,万一伤势反复,那该如何是好?” 苏幕没吭声。 “都怪奴才没用。”年修恨恨的咬着牙,“让他们调换了账本,拿走了真的,否则……您也不必受这样的罪!” 幺姑端着药进门,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舒云。 “千户大人。”幺姑上前,哽咽了一声,“喝药吧!” 苏幕没多说,端起碗便是一饮而尽。 舒云眼眶红红的,“爷,我刚刚才知道,您可有好些?” 若不是底下人议论,她还不知道,苏幕伤得这么严重,据说昨夜苏幕是被抬回来的,整个人血淋淋的,亏得幺姑照顾着。 幺姑自小看着苏幕长大,苏幕的衣食住行,惯来都是她在打理,此番让她动手,是栾胜对她的惩罚,明知道幺姑会心疼,明知道苏幕最在意的便是这位、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嬷嬷。  “我这不是还没死吗?”苏幕沉着脸,“都出去吧!” 年修将药递给幺姑,“嬷嬷,这……” “交给我!”幺姑低声说。 年修点点头,行了礼便往外退,见着舒云拄着杖不肯走,当下扯了她一把,“爷不喜欢有外人在这屋子里,出去吧!” 默默拭泪,舒云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屋子。 “你都这样了,还跑来作甚?没得惹爷生气。”年修皱眉。 舒云拄着杖,“我不放心。” “千户大人,是东厂的千户,你又有什么资格不放心?”年修反唇相讥,“在这里,你只能照规矩办事,不可越矩,否则不可留下。爷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舒云张了张嘴,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了,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不过是千户大人,半道上捡回来的孤女,仅此而已! “话虽然重了点,但都是实话。”年修叹口气,“回去吧!” 舒云点点头,再也没有逗留,拄着杖亦步亦趋的离开。 目送舒云离开,年修转头望着虚掩的房门,只觉得幺姑下手……太狠了点! 房内。 幺姑瞧着苏幕的脊背,二十鞭,鞭鞭见肉,皮肉外翻,血色殷红,几乎将她整个脊背打得血肉模糊,连一块好地都没有,合着她肩头的伤,让人不敢直视。 “你服个软,就那么难吗?”幺姑哽咽,重新给苏幕上了一遍药,年修说这是栾胜给的,想必是皇帝御赐之物,效用定比太医院那些要好上不少。 栾胜应也明白,这二十鞭下来,身负重伤的苏幕,必定难以承受。 “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幺姑默默拭泪,“你呀,就是太倔!从小就倔,一点都不肯低头。” 苏幕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得背后幺姑的絮叨,除了幺姑和年修,这辈子没人会这样絮叨她,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幺姑上了药,仔细的将外衣与她覆回去,小心翼翼的帮她系好扣子,“上了药,好好的歇着,养好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嗯!”苏幕应声。 终于得了她的反应,幺姑算是放了半颗心,“你身上还有些热,且不敢随便脱衣裳,免得受了风寒,更是雪上加霜。哦,若是出了汗就让人喊我一声,我替你擦一擦便罢了,切莫自己逞强,也不忍着。” “嬷嬷愈发的啰嗦。”苏幕虚弱的笑了一下。 幺姑心疼的望着她,很难得,这样的状况下,还能笑的出来,且瞧她整个人病怏怏的,却还是挽了唇角。 “人老了,难免啰嗦,还不知道能啰嗦几年呢!”幺姑叹口气,眼角微红,“乖乖的,不要逞强,好好睡一觉。” 方才喝了药,如今药效上来了,苏幕有些昏昏欲睡,便闭上了眼睛。 瞧着她如斯虚弱,幺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还是有些温热,但是比起黎明时分的滚烫,确实好了很多。 压着脚步,幺姑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间。 “嬷嬷?”年修低唤。 幺姑合上门,“嘘,睡着了,守着点,别让人吵醒她。” “嗯!”年修点头。 幺姑叹口气,“我不得不下死手,这是督主的命令,也是给皇上一个交代。如此一来,皇上念在救驾之功,功过相抵,方可留她一命。” “爷是为了咱们这帮弟兄……”年修抿唇,“否则她寻个替死鬼,就不必受这份罪。” 幺姑搓揉着手,“你们都是跟着她出生入死多年的,她这人口硬心软,罢了,我去厨房盯着药,太医说每隔两个时辰吃一次,可不敢烧毁了。她喝了药,会睡得很熟,你得谨防有人不老实,明白吗?” “是!”年修心领神会。 苏幕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若是被人知道她身负重伤,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许是悄悄的下毒手亦不好说。 只是,二人不知。 趁着他们在前门说话的时候,沈东湛已经悄然从后窗翻入。 因着药效的缘故,苏幕睡得极沉,连带着呼吸都分外重,沈东湛知道,她若不是身负重伤,绝不会是这般模样。 平日里的苏幕,防备心比谁都重,警惕性比谁都高。 及至立在软榻钱,苏幕都没有醒转,沈东湛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微微眯起了眸子,瞧着她面色漾开异样的砣红,心下微震。 伸手,触额。 沈东湛指尖微颤,冷不丁撤手。 烫! 瞧着她伏在软榻上,素白的单衣覆身,脊背处隐隐透着斑驳的殷红,显然是血水浸染,但瞧着出血量,应不是刚刚受伤。 这是…… 昨夜? 伤得这么重,难怪今日没见着她进宫。 莫非,是因为他偷换了账本的缘故? 沈东湛静静的站在软榻边,瞧着双目紧闭的苏幕。 蓦地,苏幕张了张嘴,“水……” 不知是不是说的梦话? 沈东湛倒了杯水,捏在掌心里有些发愣,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人,这要……怎么喂水?想了想,他兀的弯腰,用力钳住她的下巴,快速将水灌了进去。 哎,这法子……可行! 温凉的水,润过她的唇,渐渐的润了她的嗓子,清凉的感觉让浑身的灼热稍减,她别开头,继续沉睡,从始至终都没睁开眼。 门外。 蕃子来报,年修面色铁青,转身就走。 周南被团团包围,眉心皱得紧紧的,还以为人都在前院,谁知道这后院也屯着这么多的暗卫,算是意外之惊! “你来干什么?”年修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们威逼,自家大人怎么会把账本交出去?若不是丢了账本,何至于受罚重伤。 周南瞧了一眼周遭,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不小心从墙头掉下来的,我又没求你们东厂收留,摆出这般欢迎的阵势作甚?我、我走就是。” “站住!”年修纵身而起。 周南是真的想不到,年修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 因为是东厂的地盘,周南也不敢出剑,只能与年修纠缠着,手脚功夫,一较高下。 掌风相抵,分列两旁。 周南忙道,“等会,我真不是来打架、找茬的。” 东厂众人:信你个鬼! “我是从墙头掉下来的,真的真的!”周南解释,“看风景,不小心脚下打滑,真不是故意要进来的。” 东厂众人:信你个邪! “我看你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年修咬牙切齿,“周南,今日我定要与你……不对,你在这里?” 这周南和沈东湛一直形影不离,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今儿周南在后院,那么问题来了,沈东湛呢? 年修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撒腿就往回跑,“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后窗开着? 年修当即窜进去,正沈东湛打算离开。 两个人面对面的撞在一起,可想而知这情形。 一个眦目欲裂,一个神色微尬。 好在,沈东湛惯来冷静自持,饶是心内有些虚,面上依旧从容不迫,饶是被当场抓包……你不尴尬,就是他尴尬。 年修第一反应也是冲到软榻前,伸手去探苏幕的鼻息。 沈东湛:“……” 他像是这种,会趁人之危,暗下毒手的人? “出去说!”年修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子,转身窜出了窗户。 幺姑交代过,喝了药会沉睡,要让苏幕好好休息,是以……年修不敢在屋内闹出动静,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沈东湛紧跟着跳出窗户,瞧着年修轻手轻脚的合上窗,一副小心至极的模样。 行至回廊尽处,年修忽然出手。 沈东湛是谁,岂能让你占了便宜,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年修。 “若不是你们使阴招,我家爷怎么会受伤?”年修招招带风。 奈何,沈东湛身形一转,只守不攻,亦应付得游刃有余,“你们自己使阴招在前,用假账本糊弄我,还敢强词夺理!” “若不是我家千户大人默许,你以为真的能换走账本?”年修咬牙切齿,“痴心妄想!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东湛心内微震,忽的扣住了年修的拳,“把话说清楚!” “若不是因为你们,我家爷怎么会受罚,今日我便替她讨个公道!”年修一想起苏幕血淋淋被抬回来的样子,瞬时目色猩红,“锦衣卫,没一个好东西!” 沈东湛脚尖轻点,当即纵身而去,毫不恋战。 “你给我回来!”年修愤然。 奈何…… 沈东湛落在了后院,挟住周南,“还不走!” 二人旋即跃上墙头,消失在众人面前。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瞧见的是……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 没看错吧? 他怎么来这? 此处,可是苏千户的私宅。 酒肆内。 “爷,见着了吗?”周南问,随手将剑搁在桌案上。 沈东湛点头,“见着了。” “很惨吧?”周南压低了嗓音,“卑职都打听了,说是挨了二十鞭子,昨天夜里血淋淋的抬回去,凌晨时高烧烧得滚烫,差点活不下来。” 话,有些夸张成分,但也足以说明当时的境况危险。 沈东湛喝了口水,苏幕的确挨了打,而且伤得不轻,以至虚弱得不省人事,他现在想的是年修说的那些话。 偷换账本的事,苏幕是否知情? 难道,真的是她让了他一局? 若然是真的,那这感觉真是坏透了,他沈东湛何需一介阉人相让!若是传出去,岂非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要说这东厂就是狠,自己人都不放过。”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挨了定远侯一刀没死,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这姓苏的真是冤!” 沈东湛还是沉默。 店小二上了小酒小菜,周遭略显嘈杂。 隔壁桌,隐隐传来争议声,说的是定远侯府之事。 今儿早朝,皇帝已经下令,追责定远侯府,且看是谁领兵定远州的问题,朝臣对尚远有所畏惧,哪怕武将亦是谈虎色变。 “爷,您说皇上会让谁去定远州?”周南嚼着花生米,凑近了问。 沈东湛示意他不要说话,仔细听着隔壁桌的动静,在这种地方最能听到一些底下的声音,高高在上瞧不见真相,低下头方能看到影子。 “据说是急召睿王回殷都。” “让睿王去定远州?那太子,为何不让太子去立这功劳?” “谁知道呢?保不齐是想……” 周南险些咬到舌头,皇帝这是想易储? 东宫太子昏庸无能,若是再无功勋傍身,来日皇帝驾崩,这太子肯定坐不住皇位,难以服众,而睿王…… 其母柔妃,为皇帝宠妃,睿王又有功勋在身,又有国公府扶持,来日若是想要夺位,并不是什么难事。 “怕是要变天。”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沉着脸不说话,听得这些纷乱之言,心里难免有些沉甸甸的。 东宫太子虽然昏庸无能,但始终是皇帝选的储君人选,若是睿王夺位,那便是乱臣贼子,到时候整个朝廷都会乱作一团。 这么一来,苦的还是底下的老百姓。 若无安稳之日,何来幸福生活。 自己和苏幕用命去换来的账本,最后成了诸皇子争夺权力的垫脚石,想想还真是讽刺,简直可笑至极! 苏幕,至今还躺在那里…… “爷?”周南诧异,“您这是怎么了?” 方才在宫里神叨叨的,去了一趟苏宅回来,又变成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这苏幕……怕不是给自家爷下了什么毒? 要不然,怎么乱了自家爷的心智? “爷!”外头有人疾步进门,“总算找到您了!” 锦衣躬身行礼,伏在沈东湛耳畔低语。 “知道了!”沈东湛点头。 锦衣快速退去,沈东湛旋即起身。 “爷,发生何事?”周南忙问。 沈东湛睨了他一眼,“皇上急召,让我进御书房,多半是有了决定。” “什么决定?”周南不太明白,紧跟着沈东湛走出了酒肆,“爷,该不会是让咱们去辅佐睿王,前往定远州吧?” 好不容易跑出来,该不会又让他们跑回去吧? 沈东湛立在街头,目色沉沉如刃。 皇帝的心思,真是难捉摸! 第65章 听说,他去了花楼 皇帝的决定其实很简单,调兵遣将,由睿王李珏领兵,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为辅,前往定远州宣读圣旨。 说是宣读圣旨,其实是捉拿尚远。 然则,尚远功夫卓绝,沈东湛都不是其对手,想要把他押回殷都,何其困难。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定远州乃是尚远的地盘,也就是说,此行凶险,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哪怕,手里握着皇帝的圣旨! 尚远若要谋反,势必会杀了,前去宣读圣旨之人。 “朕,可是把睿王亲手交给你了!”皇帝一副慈爱老父亲的姿态,语重心长的开口,“你是沈丘的儿子,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沈东湛不是傻子,皇帝这是连他爹沈丘都算上了,若是睿王有事,那么接下来被处置的,就该是他们沈家。 “臣,领旨!”沈东湛行礼。 皇帝点点头,满脸欣慰,眼睛里堆砌着信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看重沈东湛。 唯有沈东湛自己知道,这不过是皇帝的试探,试探他有没有能力扛下这样的大事,也试探他有没有心思,走尚远的那条路。 皇帝刚刚登基那会,分封了不少诸侯,侯爵世袭,荣耀万千。 可这般荣耀的背后,是双方的暗自较劲。 诸侯拥兵自重,仗着山高皇帝远,各自为政,如同建立了一个个小朝廷,而朝廷又因为当年先帝登位,逼宫篡权而元气大伤,委实没有能力力挽狂澜。 收不回大权,又压不住这些诸侯,皇帝只能用了特殊手段。 所谓特殊手段,自然是见不得光的那种。 别看皇帝表面上笑嘻嘻,实则……哪个皇帝不是心狠手辣,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才能坐上皇位?就好比当年跟随皇帝的那些重臣,现如今剩下的,已经没有多少了。 从御书房出来,沈东湛沉着脸,一直没说话。 周南察觉到了不太对劲,此番倒是知情识趣的闭了嘴,没敢开口多问。 离开皇宫,沈东湛回了自己在殷都的宅邸。 沈府。 进了屋,关上门。 周南才敢上前,“爷,您脸色不太好,皇上怎么说?” “让我随睿王去定远州宣旨。”沈东湛将剑放在兵器架上。 周南赶紧倒了杯水,“要不,去请老侯爷出山?” “去哪找?”沈东湛喝口水,“我爹早就不管闲事,这些事是朝廷的事,不能让我爹去担这个锅,再者……皇帝就是想试探我,此番全身而退拿回账本,是否私底下跟尚远有所勾结?我爹要是冒出来,只怕皇帝的疑心就更收不住了!” 周南神色凝重,“这不行那不行的,皇帝到底想干什么?送您去死吗?咱们刚从定远州回来,这还没喘上两口气,又要往回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管有没有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东湛寻思着,皇帝为什么要让睿王去? 让睿王去送死? 还是高估了他沈东湛,觉得他一定会护睿王周全? 若成,睿王必定功勋在身。 若不成,睿王难保周全,可能会死在定远州。 难道真如旁人所猜想的,皇帝动了易储之心,而这个易储的对象,便是睿王李珏,皇帝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 可是…… 这太冒险。 弄不好,睿王会死。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沈东湛怎么想,皇帝既然下令,他便只能等待,趁着这两日好好休息,好好准备,去定远州之事。 “爷,真的应下了?”周南问。 沈东湛点点头,现如今还有别的法子吗?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账本拿回来,饶是挨点责罚,也好过回去送命。”周南现在是满心懊悔,“爷,您说苏阉狗是不是故意的?”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如果拿回账本的是东厂,眼下这差事是不是就让东厂去了?”周南突发奇想,“爷,这么一想,咱们吃亏了!” 沈东湛侧过脸瞧他,“若你能挨下尚远一刀不死,再承二十鞭,我便觉得吃亏了。” “若是死了呢?”周南问。 沈东湛没回答。 若是死了,东厂就没有苏幕了。 没有人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去故意放水。 关于苏幕为什么会放水,沈东湛将其归纳为,救命之恩的偿还,苏幕多半是不想欠他人情,所以用这种方式抵偿。 大军先行开拔,朝着定远州而去,钦差队伍原地待命,只等睿王归来。 夜里。 沈东湛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起身立在窗前,推开窗户便见着外头的星空,浩瀚夜空漫星辰,不知哪颗在心上? 带上剑,沈东湛离开沈府。 夜里的殷都城大街,繁华依旧,尤其是花街柳巷,更是喧嚣不歇。 沈东湛这张脸,整个殷都谁人不识? 锦衣卫都指挥使,皇帝跟前的红人。 “哟,贵客盈门,姑娘们,快些出来啊!”那老妈子一声喊,整个花楼里的姑娘都往门口涌,朝沈东湛面前涌。 那一瞬,沈东湛眉心皱得紧紧的,手中剑也握得生紧。浓郁的胭脂水粉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若不是已被围住,他定是要转身就走。 片刻之后,沈东湛被簇拥着进了雅间。 歌舞升平这种事,果然不适合刀头舔血的人,听得人耳蜗嗡嗡的响,嘈杂之音震得人脑子疼,连带着眼前这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姑娘们,都变得让人嫌恶。 沈东湛喝了口酒,咂吧了一下舌头。 这酒倒是不错,也难怪周南说,当日他进了花楼只喝酒。 果然,酒比美人香! 再抬头,且看这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却没有一个是真心欢笑的,薄衫覆身,身段妖娆,动不动往他跟前凑。 沈东湛叹口气,瞧着一张张面庞,顿时觉得手中的酒也不香了。 “妈妈,指挥使大人好似兴致不高啊!”龟,公低语。 老妈子也瞧出来了,沈东湛似乎对这些女子都不太满意,想了想便瞧了身边人一眼,“去,把如画姑娘请出来!” “是!”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跑去请人。 不多时,倩影婆娑入了雅阁,众人顿时鱼贯而出,不作逗留。 这如画姑娘都来了,其他人还留着作甚? 沈东湛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 如画姑娘是花楼里的花魁,是整个殷都数一数二的美人,轻纱覆面,薄纱裹身,一双美丽的眸子,泛着潋滟波光,脚下轻盈,舞姿曼妙。 琴声悠悠,倩影穿梭在帷幔间。 安静下来的雅间,倒是有了几分看头,沈东湛徐徐放下手中的酒,瞧着眼前的人儿,冰肌玉骨,眉眼含情。 想来,这世间男儿,没有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魅惑吧? 奈何…… 沈东湛瞧着如画,十指纤纤的端起酒壶,然后冲他敬酒。 如画媚眼如丝,音色清灵,整个人柔媚得不成样子,“大人,如画敬您一杯!” “为何轻纱覆面?”沈东湛没接,而是端起自己的杯盏,顾自喝酒,“若不是知道,如画姑娘的芳名,你这般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定会被抓起来,投入大牢中拷问。” 如画握着杯盏的手,轻轻一颤。 “大人……”如画想了想,终是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人如其名,眉眼如画。 美人如玉,宛若从画中走出,那样的倾城绝艳,若她不是出身花楼,但凡有点出身,这样的妙人多半是要送入宫中受宠的。 可惜,真的是可惜! 这样卑贱的身份,是不可能入宫的,即便是哪日被人赎出花楼,也只能为人妾室。 出身,决定命运。 “大人!”如画盈盈浅笑。 进了这花楼的男子,没人能抵挡得住她这嫣然一笑,至少,遇见沈东湛之前是这样的!  “还行!”沈东湛点点头,淡然放下手中酒盏。 如画温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沈东湛的手背,“大人,奴家今夜就是您的,一定会好好的伺候您,直到您满意为止!” “不醉不归吗?”沈东湛问。 如画笑了,目光迷离,“只要大人喜欢,奴家皆可奉陪!” “罢了,我不欺负女人!”沈东湛起身,“夜深了,好好休息,告辞!” 如画的笑,瞬时僵在唇边,哪有人进了花楼只喝酒的?是她年岁渐长,所以花颜老去?还是自己的手段退步了,以至于这般明显的撩拨,这男人都没有感觉? 真是活见鬼,今日遇见了柳下惠? “大人!” 在沈东湛站起身,往外走的刹那,如画忽然扑了上去。 然则,习武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在你身后出手,若是寻常男子倒也罢了,还记得这是花楼,是来找乐子的,偏偏……遇见的是沈东湛。 如画的手,还没碰到沈东湛,整个人骤然天旋地转。 脊背落地的瞬间,冰凉的剑柄已经落在了她脖颈处,将她以这辈子最狼狈的姿势,摁在了地上,制服! 这漂亮的过肩摔,摔得如画五脏俱焚,纤弱的身子仿佛拆骨重铸,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半晌都没能吐出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 可能要死了! 被活生生的,摔死。 沈东湛瞳仁骤缩,快速抽身退到一旁,“不好意思,本能反应。” 这解释并非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是……真的出自本能。寥寥二十余载的岁月里,他一直与刀剑为伍,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 见着如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沈东湛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了想,他立在那里躬身作揖,道了一句,“抱歉。” 好在,如画没什么事,就是摔得有些发懵,毕竟在最后的关头,沈东湛收了力道,否则真的会伤及如画。 给了银子,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花楼。 这一夜过得,真是够惊心动魄,够尴尬。 远处,冒出两个人影。 “侯爷,世子出来得有些快啊?” “废话,难道在里面过冬?我只是没想到,唉,这小子……学坏了!不知道跟谁学的?” “多半是周南那个混小子。” “长大咯,不一样咯!” 沈东湛没发现异常,出了花楼直接回了沈府,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还不如去练武场,与弟兄们好生切磋,酣畅痛快! 沐浴完毕,躺回去的时候,沈东湛想起了苏幕。 哪日若是能跟苏幕较量一番,估计会极为痛快,这厮功夫极好,下手皆用尽全力,不留余地,那才是真的一较高下。 这么想着,沈东湛心里踏实了,总算可以安心的睡一觉。 翌日。 沈东湛进花楼的消息,送到了苏幕的手里。  “花楼?”苏幕今日的精神头好多了,这会能坐起来,不再浑浑噩噩的昏睡,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得厉害,仍是时不时出一身冷汗。 年修颔首,“是花楼没错,不过……不过沈指挥使委实奇怪,别人进了花楼那是风花雪月,他进了花楼,风花雪月没捞着,还摔了人家如画姑娘,差点没把人给摔残废了!” “怎么回事?”苏幕吃力的坐在梳妆镜前。 幺姑仔细的为她束发,将白玉簪束上。 “不晓得怎么回事,屋外的人就听得砰的一声响,进屋就见着如画姑娘直挺挺的摔在地上,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可见沈指挥使下手不轻。”年修提起这事,就止不住发笑,“据如画姑娘自己说,手都还没来得及碰着沈指挥使,就被他当成了刺客,制服在地!” 幺姑瞧着发髻端正,转身离开,“厨房里的药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苏幕压了压眉心,“如画是这殷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美人,大晚上的去逛花楼,居然也不动心?怕不是跟咱们一样,少了点什么吧?” 年修喉间滚动,“还真不好说,要不然怎么好好的齐侯世子不当,跑到殷都当锦衣卫的家,专门与咱们作对?” “没准,还真是缺点什么。”苏幕自言自语,“趁着沈东湛离开殷都之前,你去办个差。” 年修愣了愣,转而行礼,“是!” 沈府。 沈东湛立在院中,冷眼睨着眼前排排站的,四名美人。 年修介绍,“这四位,乃是教坊司数一数二的美人——琴棋书画,沈指挥使瞧着可还称心?” 闻言,周南单手挡在眉骨处,仰头瞧着天上的太阳,被刺得眯起了眼睛,“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倒是亲眼瞧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是我家爷一番好心,听闻沈指挥使不日就要启程去定远州,此前诸多生死大劫,咱们都知道定远州之行有多凶险,所以……”年修瞧了一眼四位美人,“爷念在沈指挥使的救命之恩,特意让您留个种。” 周南:“??” 这话都说得出口,阉狗果真是阉狗。 “你就不能盼着点好?”周南满脸嫌弃的瞪着他,“什么叫留个种,要死的人……才会这么说这么做,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年修愤然瞪着周南,“咱们是跟沈指挥使说话,你凑个什么热闹?” “怎么,黄鼠狼进了窝,还得咱们三跪九叩的朝拜?要不要给您老人家搬个凳子,再来点小酒小菜,咱们边吃边说?”周南嗤之以鼻,“没轰你出去,那都是客气的!” 想想他当日入了东厂后院,他们是怎么对他的? “沈指挥使?”年修行礼,“礼已经送到,该如何处置,是您的事儿,告辞!” 沈东湛面色凝重,瞧着眼前的四位美人,“带回去!” “带回去!”周南挡在了年修面前,“听不懂吗?” 年修冷笑两声,“好心当成驴肝肺。” 下一刻,沈东湛抬步就走。 “爷,您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头也不回,“讨债!” 还能去哪? 找始作俑者。 暖阁。 沈东湛闯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摆好了棋局。 “有意思吗?”沈东湛问。 苏幕坐在那里,“茶是刚刚沏好的。” 时间,掐算得一分不差。 “逼着我来找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话是这么做,身子却很诚实,坐在了苏幕的对面,瞧着桌案上的棋盘。 苏幕慢条斯理的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水,“下棋,赢了我就告诉你一桩,定远侯府的事情,保不齐对你有用,要不要试试?” 无来由的,闹这么一出。 沈东湛心里直打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沈东湛静下心。 桌案上摆着一副棋局,瞧着是一副死棋,是困局。 “你这棋……”沈东湛眉心微凝,“这是死局。” 苏幕淡淡然瞥他一眼,苍白的面上,勾起一抹瘆人的笑,“我东厂的情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总归要有点实力才行。” 沈东湛面色微沉,爹从小教他下棋,对他来说,破棋局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苏幕心里在想什么?他越想猜她的心思,越猜不透。 “一炷香的时间。”苏幕道。 沈东湛没说话,默默拿起了棋子。 谁晓得他入了什么魔,居然会相信苏幕的许诺?想必,是因为毒蘑菇那次,他冤枉了她,所以才会…… 院子里,是周南和年修打架的声音。 但,丝毫不影响沈东湛破棋局,观察了半晌,他终是落了棋子。 当白色的棋子,咯噔一声落在棋盘上,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 沈东湛不察,未能发现对面的人儿,眸中掠过的那一丝狠戾。 棋局…… 破了! 第65章 听说,他去了花楼 皇帝的决定其实很简单,调兵遣将,由睿王李珏领兵,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为辅,前往定远州宣读圣旨。 说是宣读圣旨,其实是捉拿尚远。 然则,尚远功夫卓绝,沈东湛都不是其对手,想要把他押回殷都,何其困难。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定远州乃是尚远的地盘,也就是说,此行凶险,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哪怕,手里握着皇帝的圣旨! 尚远若要谋反,势必会杀了,前去宣读圣旨之人。 “朕,可是把睿王亲手交给你了!”皇帝一副慈爱老父亲的姿态,语重心长的开口,“你是沈丘的儿子,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沈东湛不是傻子,皇帝这是连他爹沈丘都算上了,若是睿王有事,那么接下来被处置的,就该是他们沈家。 “臣,领旨!”沈东湛行礼。 皇帝点点头,满脸欣慰,眼睛里堆砌着信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看重沈东湛。 唯有沈东湛自己知道,这不过是皇帝的试探,试探他有没有能力扛下这样的大事,也试探他有没有心思,走尚远的那条路。 皇帝刚刚登基那会,分封了不少诸侯,侯爵世袭,荣耀万千。 可这般荣耀的背后,是双方的暗自较劲。 诸侯拥兵自重,仗着山高皇帝远,各自为政,如同建立了一个个小朝廷,而朝廷又因为当年先帝登位,逼宫篡权而元气大伤,委实没有能力力挽狂澜。 收不回大权,又压不住这些诸侯,皇帝只能用了特殊手段。 所谓特殊手段,自然是见不得光的那种。 别看皇帝表面上笑嘻嘻,实则……哪个皇帝不是心狠手辣,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才能坐上皇位?就好比当年跟随皇帝的那些重臣,现如今剩下的,已经没有多少了。 从御书房出来,沈东湛沉着脸,一直没说话。 周南察觉到了不太对劲,此番倒是知情识趣的闭了嘴,没敢开口多问。 离开皇宫,沈东湛回了自己在殷都的宅邸。 沈府。 进了屋,关上门。 周南才敢上前,“爷,您脸色不太好,皇上怎么说?” “让我随睿王去定远州宣旨。”沈东湛将剑放在兵器架上。 周南赶紧倒了杯水,“要不,去请老侯爷出山?” “去哪找?”沈东湛喝口水,“我爹早就不管闲事,这些事是朝廷的事,不能让我爹去担这个锅,再者……皇帝就是想试探我,此番全身而退拿回账本,是否私底下跟尚远有所勾结?我爹要是冒出来,只怕皇帝的疑心就更收不住了!” 周南神色凝重,“这不行那不行的,皇帝到底想干什么?送您去死吗?咱们刚从定远州回来,这还没喘上两口气,又要往回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管有没有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东湛寻思着,皇帝为什么要让睿王去? 让睿王去送死? 还是高估了他沈东湛,觉得他一定会护睿王周全? 若成,睿王必定功勋在身。 若不成,睿王难保周全,可能会死在定远州。 难道真如旁人所猜想的,皇帝动了易储之心,而这个易储的对象,便是睿王李珏,皇帝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 可是…… 这太冒险。 弄不好,睿王会死。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沈东湛怎么想,皇帝既然下令,他便只能等待,趁着这两日好好休息,好好准备,去定远州之事。 “爷,真的应下了?”周南问。 沈东湛点点头,现如今还有别的法子吗?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账本拿回来,饶是挨点责罚,也好过回去送命。”周南现在是满心懊悔,“爷,您说苏阉狗是不是故意的?”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如果拿回账本的是东厂,眼下这差事是不是就让东厂去了?”周南突发奇想,“爷,这么一想,咱们吃亏了!” 沈东湛侧过脸瞧他,“若你能挨下尚远一刀不死,再承二十鞭,我便觉得吃亏了。” “若是死了呢?”周南问。 沈东湛没回答。 若是死了,东厂就没有苏幕了。 没有人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去故意放水。 关于苏幕为什么会放水,沈东湛将其归纳为,救命之恩的偿还,苏幕多半是不想欠他人情,所以用这种方式抵偿。 大军先行开拔,朝着定远州而去,钦差队伍原地待命,只等睿王归来。 夜里。 沈东湛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起身立在窗前,推开窗户便见着外头的星空,浩瀚夜空漫星辰,不知哪颗在心上? 带上剑,沈东湛离开沈府。 夜里的殷都城大街,繁华依旧,尤其是花街柳巷,更是喧嚣不歇。 沈东湛这张脸,整个殷都谁人不识? 锦衣卫都指挥使,皇帝跟前的红人。 “哟,贵客盈门,姑娘们,快些出来啊!”那老妈子一声喊,整个花楼里的姑娘都往门口涌,朝沈东湛面前涌。 那一瞬,沈东湛眉心皱得紧紧的,手中剑也握得生紧。浓郁的胭脂水粉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若不是已被围住,他定是要转身就走。 片刻之后,沈东湛被簇拥着进了雅间。 歌舞升平这种事,果然不适合刀头舔血的人,听得人耳蜗嗡嗡的响,嘈杂之音震得人脑子疼,连带着眼前这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姑娘们,都变得让人嫌恶。 沈东湛喝了口酒,咂吧了一下舌头。 这酒倒是不错,也难怪周南说,当日他进了花楼只喝酒。 果然,酒比美人香! 再抬头,且看这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却没有一个是真心欢笑的,薄衫覆身,身段妖娆,动不动往他跟前凑。 沈东湛叹口气,瞧着一张张面庞,顿时觉得手中的酒也不香了。 “妈妈,指挥使大人好似兴致不高啊!”龟,公低语。 老妈子也瞧出来了,沈东湛似乎对这些女子都不太满意,想了想便瞧了身边人一眼,“去,把如画姑娘请出来!” “是!”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跑去请人。 不多时,倩影婆娑入了雅阁,众人顿时鱼贯而出,不作逗留。 这如画姑娘都来了,其他人还留着作甚? 沈东湛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 如画姑娘是花楼里的花魁,是整个殷都数一数二的美人,轻纱覆面,薄纱裹身,一双美丽的眸子,泛着潋滟波光,脚下轻盈,舞姿曼妙。 琴声悠悠,倩影穿梭在帷幔间。 安静下来的雅间,倒是有了几分看头,沈东湛徐徐放下手中的酒,瞧着眼前的人儿,冰肌玉骨,眉眼含情。 想来,这世间男儿,没有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魅惑吧? 奈何…… 沈东湛瞧着如画,十指纤纤的端起酒壶,然后冲他敬酒。 如画媚眼如丝,音色清灵,整个人柔媚得不成样子,“大人,如画敬您一杯!” “为何轻纱覆面?”沈东湛没接,而是端起自己的杯盏,顾自喝酒,“若不是知道,如画姑娘的芳名,你这般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定会被抓起来,投入大牢中拷问。” 如画握着杯盏的手,轻轻一颤。 “大人……”如画想了想,终是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人如其名,眉眼如画。 美人如玉,宛若从画中走出,那样的倾城绝艳,若她不是出身花楼,但凡有点出身,这样的妙人多半是要送入宫中受宠的。 可惜,真的是可惜! 这样卑贱的身份,是不可能入宫的,即便是哪日被人赎出花楼,也只能为人妾室。 出身,决定命运。 “大人!”如画盈盈浅笑。 进了这花楼的男子,没人能抵挡得住她这嫣然一笑,至少,遇见沈东湛之前是这样的!  “还行!”沈东湛点点头,淡然放下手中酒盏。 如画温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沈东湛的手背,“大人,奴家今夜就是您的,一定会好好的伺候您,直到您满意为止!” “不醉不归吗?”沈东湛问。 如画笑了,目光迷离,“只要大人喜欢,奴家皆可奉陪!” “罢了,我不欺负女人!”沈东湛起身,“夜深了,好好休息,告辞!” 如画的笑,瞬时僵在唇边,哪有人进了花楼只喝酒的?是她年岁渐长,所以花颜老去?还是自己的手段退步了,以至于这般明显的撩拨,这男人都没有感觉? 真是活见鬼,今日遇见了柳下惠? “大人!” 在沈东湛站起身,往外走的刹那,如画忽然扑了上去。 然则,习武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在你身后出手,若是寻常男子倒也罢了,还记得这是花楼,是来找乐子的,偏偏……遇见的是沈东湛。 如画的手,还没碰到沈东湛,整个人骤然天旋地转。 脊背落地的瞬间,冰凉的剑柄已经落在了她脖颈处,将她以这辈子最狼狈的姿势,摁在了地上,制服! 这漂亮的过肩摔,摔得如画五脏俱焚,纤弱的身子仿佛拆骨重铸,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半晌都没能吐出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 可能要死了! 被活生生的,摔死。 沈东湛瞳仁骤缩,快速抽身退到一旁,“不好意思,本能反应。” 这解释并非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是……真的出自本能。寥寥二十余载的岁月里,他一直与刀剑为伍,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 见着如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沈东湛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了想,他立在那里躬身作揖,道了一句,“抱歉。” 好在,如画没什么事,就是摔得有些发懵,毕竟在最后的关头,沈东湛收了力道,否则真的会伤及如画。 给了银子,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花楼。 这一夜过得,真是够惊心动魄,够尴尬。 远处,冒出两个人影。 “侯爷,世子出来得有些快啊?” “废话,难道在里面过冬?我只是没想到,唉,这小子……学坏了!不知道跟谁学的?” “多半是周南那个混小子。” “长大咯,不一样咯!” 沈东湛没发现异常,出了花楼直接回了沈府,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还不如去练武场,与弟兄们好生切磋,酣畅痛快! 沐浴完毕,躺回去的时候,沈东湛想起了苏幕。 哪日若是能跟苏幕较量一番,估计会极为痛快,这厮功夫极好,下手皆用尽全力,不留余地,那才是真的一较高下。 这么想着,沈东湛心里踏实了,总算可以安心的睡一觉。 翌日。 沈东湛进花楼的消息,送到了苏幕的手里。  “花楼?”苏幕今日的精神头好多了,这会能坐起来,不再浑浑噩噩的昏睡,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得厉害,仍是时不时出一身冷汗。 年修颔首,“是花楼没错,不过……不过沈指挥使委实奇怪,别人进了花楼那是风花雪月,他进了花楼,风花雪月没捞着,还摔了人家如画姑娘,差点没把人给摔残废了!” “怎么回事?”苏幕吃力的坐在梳妆镜前。 幺姑仔细的为她束发,将白玉簪束上。 “不晓得怎么回事,屋外的人就听得砰的一声响,进屋就见着如画姑娘直挺挺的摔在地上,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可见沈指挥使下手不轻。”年修提起这事,就止不住发笑,“据如画姑娘自己说,手都还没来得及碰着沈指挥使,就被他当成了刺客,制服在地!” 幺姑瞧着发髻端正,转身离开,“厨房里的药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苏幕压了压眉心,“如画是这殷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美人,大晚上的去逛花楼,居然也不动心?怕不是跟咱们一样,少了点什么吧?” 年修喉间滚动,“还真不好说,要不然怎么好好的齐侯世子不当,跑到殷都当锦衣卫的家,专门与咱们作对?” “没准,还真是缺点什么。”苏幕自言自语,“趁着沈东湛离开殷都之前,你去办个差。” 年修愣了愣,转而行礼,“是!” 沈府。 沈东湛立在院中,冷眼睨着眼前排排站的,四名美人。 年修介绍,“这四位,乃是教坊司数一数二的美人——琴棋书画,沈指挥使瞧着可还称心?” 闻言,周南单手挡在眉骨处,仰头瞧着天上的太阳,被刺得眯起了眼睛,“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倒是亲眼瞧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是我家爷一番好心,听闻沈指挥使不日就要启程去定远州,此前诸多生死大劫,咱们都知道定远州之行有多凶险,所以……”年修瞧了一眼四位美人,“爷念在沈指挥使的救命之恩,特意让您留个种。” 周南:“??” 这话都说得出口,阉狗果真是阉狗。 “你就不能盼着点好?”周南满脸嫌弃的瞪着他,“什么叫留个种,要死的人……才会这么说这么做,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年修愤然瞪着周南,“咱们是跟沈指挥使说话,你凑个什么热闹?” “怎么,黄鼠狼进了窝,还得咱们三跪九叩的朝拜?要不要给您老人家搬个凳子,再来点小酒小菜,咱们边吃边说?”周南嗤之以鼻,“没轰你出去,那都是客气的!” 想想他当日入了东厂后院,他们是怎么对他的? “沈指挥使?”年修行礼,“礼已经送到,该如何处置,是您的事儿,告辞!” 沈东湛面色凝重,瞧着眼前的四位美人,“带回去!” “带回去!”周南挡在了年修面前,“听不懂吗?” 年修冷笑两声,“好心当成驴肝肺。” 下一刻,沈东湛抬步就走。 “爷,您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头也不回,“讨债!” 还能去哪? 找始作俑者。 暖阁。 沈东湛闯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摆好了棋局。 “有意思吗?”沈东湛问。 苏幕坐在那里,“茶是刚刚沏好的。” 时间,掐算得一分不差。 “逼着我来找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话是这么做,身子却很诚实,坐在了苏幕的对面,瞧着桌案上的棋盘。 苏幕慢条斯理的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水,“下棋,赢了我就告诉你一桩,定远侯府的事情,保不齐对你有用,要不要试试?” 无来由的,闹这么一出。 沈东湛心里直打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沈东湛静下心。 桌案上摆着一副棋局,瞧着是一副死棋,是困局。 “你这棋……”沈东湛眉心微凝,“这是死局。” 苏幕淡淡然瞥他一眼,苍白的面上,勾起一抹瘆人的笑,“我东厂的情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总归要有点实力才行。” 沈东湛面色微沉,爹从小教他下棋,对他来说,破棋局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苏幕心里在想什么?他越想猜她的心思,越猜不透。 “一炷香的时间。”苏幕道。 沈东湛没说话,默默拿起了棋子。 谁晓得他入了什么魔,居然会相信苏幕的许诺?想必,是因为毒蘑菇那次,他冤枉了她,所以才会…… 院子里,是周南和年修打架的声音。 但,丝毫不影响沈东湛破棋局,观察了半晌,他终是落了棋子。 当白色的棋子,咯噔一声落在棋盘上,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 沈东湛不察,未能发现对面的人儿,眸中掠过的那一丝狠戾。 棋局…… 破了! 第66章 她的退路 苏幕定定的望着棋盘上棋子,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吸,还有暖炉里偶尔炸开的炭花,哔哔啵啵。 沈东湛一时间还有些发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安静下来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最是让人忐忑。 外头一声巨响,好似什么东西被劈开,又好似什么东西被推到,沈东湛起身,“我去看看,别到时候把你这院子都拆了,还得寻我锦衣卫麻烦。” 沈东湛出去了,苏幕慢条斯理的端着杯盏饮茶。 脑子里,是家中出事前的一天。 两杯茶,一副棋。 回过神来,苏幕慢悠悠的扶着桌案起身,背上的伤让她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连走路都是亦步亦趋,不复早前的脊背笔直。 她微微佝着腰,从书架上拿了一个画匣子出来,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空阔的院子里,年修和周南打架。 这两人就像是宿世的冤家,一旦交手便是谁也不肯相让,皆出全力,奋力相搏,以最快最狠撂倒对方为主。 但是很可惜,二人功夫差不多,到了这会也没分出高下。 “拿着!”苏幕将画匣子丢给沈东湛。 沈东湛随手接过,动作干净利落而稳当,“这是什么?” “兴许关键的时候,能救你一命!”苏幕说,“尚远老贼的软肋,但……只能用一次。” 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沈东湛不明所以,瞧着手中的画匣子,眉心微皱,“我若是死了,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便能一手遮天。” “沈指挥使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很清楚自己的立场。”苏幕侧过脸瞧他。 微光中,她苍白的面色,若璞玉剔透,薄唇轻勾,说着凉薄的话语,“再有下次,你我……便是生死相见!”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东湛握紧手中的画匣子,“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这是给我下套?” “我不是开善堂的。”苏幕说,“你可以使劲的把我,往坏处想,毕竟我这人从不做好事,哪儿需要作恶,哪就有我!” 沈东湛点点头,表示认同。 苏幕,不是好人。 “年修!”苏幕一声喊。 年修心神一震,骤然纵身而起,稳稳落在苏幕跟前,“爷!” “别让人觉得咱们小气,过门就是客,要客气点!”苏幕睨了他一眼。 年修面上有些挂不住,“爷……” “周南这般能打,一个怕是不够。”苏幕勾唇,一双眸子里满是清冽之色,“也不知道多叫上几个,好好伺候着?” 年修当下咧嘴,“爷所言极是,是奴才招待不周,失了礼数。” “记住,以后锦衣卫的客人进门,别太拘泥,好好伺候。”苏幕横了一眼沈东湛主仆,“伤了残了也无妨,东厂不缺这两口饭,养得起!” 年修行礼,“是!”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画匣子,瞧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苏幕,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真是长见识!” “还有事?”苏幕问。 沈东湛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爷?”周南疾步追上,“那些美人……” “送过去的,不知道送回来吗?”沈东湛沉着脸,“这点事还需要我多说?”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了。” 走出去一段路,沈东湛瞧着手中的画匣子,一时间略显犹豫。 “爷,这是何物?”周南问。 沈东湛顿住脚步,立在巷子里发愣,想了想,当即打开了画匣子,内里的确是一幅画,瞧这画轴用料极好,轻嗅之下隐隐有些香气,好似小叶紫檀? “这两端的珠翠,瞧着倒是挺贵重的。”周南伸手,摸了一下,“爷,这里面画的是什么?” 沈东湛眉心微凝,四下无人,打开看看也无妨。 内里,是一副最寻常不过的仕女图。 乍一眼底下的署名,沈东湛顿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门。 妙笔书生?! “妙笔书生?”周南提着剑,若不是打不过苏幕,此番定是要回去讨个公道,“这是什么意思?拿妙笔书生的画,来羞辱咱们?”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冷不丁抬手,作势要将手中画丢出去,然则在画即将脱手的瞬间,他又收住了动作。 周南:“……” 这是丢呢? 还是不丢? “爷,这画轴还挺值钱的。”周南想着,要不,咱给个台阶下,“就算您不要,咱拿去当铺,怕也值不少钱,这点钱拿去花楼喝酒不好吗?丢了多可惜。” 提起花楼…… 沈东湛扭头,阴测测的睨着他。 “您下回去花楼,能不能带着卑职?”周南忙解释,“卑职能保护您,万一您喝醉了,让那些姑娘占了便宜,岂非吃亏?” 沈东湛面黑如墨,拂袖间,也不知将什么东西丢了出去,进了一旁的垃圾箩筐内。 周南心下一怔,“爷?” “回去!”沈东湛将画卷丢给周南,冷着脸往回走。 不多时,有人悄悄的将东西捡了回去,送到了年修的手中。 立在后院,年修不解的直挠头,“你确定他丢的是这个?” “是!”底下人连连点头,“那箩筐里都是破烂菜叶,沈指挥使不可能出门带着烂菜叶子,奴才是虽然没亲眼见着,但是听到了动静,绝对是瓷器。那箩筐里,就这么一个完整的瓷物!” 所以,错不了。 “这好像是……”年修凑在瓶口轻嗅,眉心皱得紧紧的,“金疮药?” 锦衣卫和东厂,是死对头。 沈东湛,有这么好心吗? “你把这个交给李大夫,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搀了毒。”年修将瓷瓶递过去,“此事暂且不要惊动千户大人。” 爷身上还有伤,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她了。 底下人领命,当即拿着瓷瓶离开。 远远的,舒云拄杖伫立。 早就听闻东厂和锦衣卫不睦,没想到是真的,方才的情形何止是不睦二字就能说清,分明是水火不容,在院子里就大打出手,可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矛盾更甚。 苏幕这人,生性多疑,用人亦是专属。 李忠效命苏幕多年,最是信得过。 “要尽快!”底下人低声说。 李忠点点头,接过瓷瓶便回了自己的药庐,也不需验出什么毒,只需证明有毒便罢,难度不大,不用太费力。 无毒。 不管他怎么验,都是无毒。 年修是夜里过来的,进了药庐,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了这个结果。 “无毒,居然无毒?”年修有些不相信,“我可不相信,锦衣卫的人有这么好心。”  李忠点点头,“防着是应该,左不过这一次,我瞧着锦衣卫应是没什么恶意,许是多虑了也不一定,此行定远州,好歹也是共生死一场,到底是有点情义在内的。” “情义?”年修宛若听到了大笑话,“你瞧着咱们和锦衣卫,水火不容的样子,像是能生出情义的吗?我是担心,他瞧见了咱家千户大人的本事,心生嫉妒,又唯恐爷的能力太高,到时候锦衣卫处处败在咱们手里,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对爷下毒手。” 还真别说,真的有这种可能。 李忠一愣一愣的,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下,“你是说……” “不得不防!”年修煞有其事,说得那叫一个言辞凿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锦衣卫的人得逞。” 李忠点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件事,无需告诉千户大人,明白吗?”年修叮嘱。 李忠摇摇头,“不明白!这是大人的事儿,为何不能让大人知道?东厂之事,除非督主下令,否则不敢轻瞒千户大人!” “你懂什么?”年修有自己的顾虑,“若是爷知道沈东湛做过什么,以后交手的时候心软,岂非要了大人的命?” 李忠骇然,“这……” “咱们这种人,心慈手软……会要命!”这便是年修的担虑所在。 旁人只道东厂二把手苏幕,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却不知这魔头心里,亦有几分温情,总归是人,哪里能真的做到铁石心肠。 “是!”李忠明白,“我必不会多言,你只管放心就是。” 从药庐出来,年修佯装无恙。 回去的时候,幺姑已经重新帮着苏幕换好了药,这会苏幕正坐在软榻上喝药。 “爷!”年修行礼。 苏幕将空药碗搁置一旁,捻着帕子拭唇,淡淡然问,“赵财的事情查得如何?” “回爷的话,宫中名册上,有三个赵财,但一个年老出宫,一个刚刚入宫,还有一个已经死了,所以……”年修垂眸,不敢抬头,“暂未有结果。” 苏幕动作一滞,随手便将帕子丢在他身上,“继续查!” “是!”年修颔首。 不只是赵财,还有那个宋姨娘。为什么他们两个死状如此相似,可身份却是天差地别,到底是什么将这二人连在了一处? “那个师爷说的人,仔细留意。”这个范围太广,苏幕自己也没信心能找到人。 没有目的性,没有目标,也只能说是留意。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 睿王李珏是在两日后,赶回殷都的,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进宫面圣,所有人都知道,李珏出了御书房之后,大军就该开拔去定远州了。 对此,朝廷早已准备妥当。 沈东湛,亦是如此,离开殷都那天,春雨绵绵。 “爷!”年修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睿王率领大军离开了殷都。” 苏幕动了动胳膊,脊背的伤已经结痂,左不过连扯着皮肉,还是不能大幅度的动作,免得扯着痂疤,到时候又渗出血来。 “没个十天半月的,是不可能回来的。”苏幕勾唇冷笑,“沈东湛这一走,生死难料,到时候锦衣卫还不定要落在谁的手里。” 年修连连点头,“没了他这个齐侯世子,锦衣卫其他人,掀不起浪花来。” 沈东湛一走,苏幕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盯着东厂的老虎走了,能让人松一口气,连带着午饭,她都多吃了半碗。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然则,午后却传来栾胜之令。 苏幕的眉心皱了皱,撑着身子前往提督府。 春雨绵绵,马车在提督府门前停下。 年修打着伞,斜遮在苏幕头上,“爷,您仔细脚下,仔细身上的伤。” “不打紧!”冷风倒灌,吹得她止不住咳嗽了两声。 进了府,依旧冷。 苏幕扯了扯身上的大氅,略带嘲讽的扯了唇角,人在虚弱的时候,果真是穿什么都不暖和,却也不敢逗留,疾步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往前走。 暖阁里的炉子早就暖好了,苏幕进去的瞬间,眉心狠狠一皱。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来了,坐!” “是!”苏幕慢悠悠落座。 瞧着她动作轻缓的样子,栾胜目色微恙,“伤势如何?” “习惯了!”苏幕一言以蔽之。 的确,习惯了。 从小到大,什么大伤小伤没承受过,眼下这点鞭伤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是这一顿鞭子,任务失败,皇上定然怪罪。”栾胜叹口气,将沏好的茶挪到她面前隔着,“别怪义父心狠,义父也是为了你的命。” 苏幕点头,“您不必解释,苏幕心里清楚。” “苏幕。”栾胜又道,“这次的任务是怎么失败的?你真的,输给了沈东湛?” 苏幕抬头,平静的望着栾胜,“义父是怀疑苏幕做了手脚,故意让锦衣卫占了便宜?” “这倒不是,左不过近来有人看到,沈东湛进过你的苏宅,你作何解释?”栾胜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薄雾氤氲,苏幕看不清楚他的容色变化。 栾胜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心思猜不着,若要与他周旋,势必得费一番心思,而且不能露出任何的马脚。 苏幕扑通跪地,“苏幕对东厂对义父,绝无二心,请义父明鉴!” “我没说你跟沈东湛勾结,只是随口一问,当不得真,你的为人如何,义父还是知道的,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话虽如此,可也只是说说而已,栾胜似乎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是以,苏幕只能继续跪着。 “我被尚远重创,无奈之下只能依附沈东湛的力量,回到殷都,但是苏幕并没有将真的账本交出去,而是特意做了一本假账,谁知道沈东湛……”苏幕垂着头,“是苏幕办事不利,不过,苏幕可以将功补过。” 栾胜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顿,“你说什么?” “我虽然没拿到账本,但是……找到了那批被二皇子藏起来的珍宝。”苏幕扬起头,“大批的财帛,现如今都在我手里。” 栾胜放下杯盏,弯腰将苏幕搀起,“起来吧,别跪着了!” “是!”苏幕的额角渗着薄汗,脊背上刺刺的疼着。 早在答应沈东湛,要把账本交出去的时候,苏幕就已经为自己谋好了退路。 账本上有名单,也有藏宝之处! 可惜,后按半部分被苏幕撕了,是以…… 第66章 她的退路 苏幕定定的望着棋盘上棋子,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吸,还有暖炉里偶尔炸开的炭花,哔哔啵啵。 沈东湛一时间还有些发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安静下来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最是让人忐忑。 外头一声巨响,好似什么东西被劈开,又好似什么东西被推到,沈东湛起身,“我去看看,别到时候把你这院子都拆了,还得寻我锦衣卫麻烦。” 沈东湛出去了,苏幕慢条斯理的端着杯盏饮茶。 脑子里,是家中出事前的一天。 两杯茶,一副棋。 回过神来,苏幕慢悠悠的扶着桌案起身,背上的伤让她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连走路都是亦步亦趋,不复早前的脊背笔直。 她微微佝着腰,从书架上拿了一个画匣子出来,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空阔的院子里,年修和周南打架。 这两人就像是宿世的冤家,一旦交手便是谁也不肯相让,皆出全力,奋力相搏,以最快最狠撂倒对方为主。 但是很可惜,二人功夫差不多,到了这会也没分出高下。 “拿着!”苏幕将画匣子丢给沈东湛。 沈东湛随手接过,动作干净利落而稳当,“这是什么?” “兴许关键的时候,能救你一命!”苏幕说,“尚远老贼的软肋,但……只能用一次。” 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沈东湛不明所以,瞧着手中的画匣子,眉心微皱,“我若是死了,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便能一手遮天。” “沈指挥使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很清楚自己的立场。”苏幕侧过脸瞧他。 微光中,她苍白的面色,若璞玉剔透,薄唇轻勾,说着凉薄的话语,“再有下次,你我……便是生死相见!”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东湛握紧手中的画匣子,“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这是给我下套?” “我不是开善堂的。”苏幕说,“你可以使劲的把我,往坏处想,毕竟我这人从不做好事,哪儿需要作恶,哪就有我!” 沈东湛点点头,表示认同。 苏幕,不是好人。 “年修!”苏幕一声喊。 年修心神一震,骤然纵身而起,稳稳落在苏幕跟前,“爷!” “别让人觉得咱们小气,过门就是客,要客气点!”苏幕睨了他一眼。 年修面上有些挂不住,“爷……” “周南这般能打,一个怕是不够。”苏幕勾唇,一双眸子里满是清冽之色,“也不知道多叫上几个,好好伺候着?” 年修当下咧嘴,“爷所言极是,是奴才招待不周,失了礼数。” “记住,以后锦衣卫的客人进门,别太拘泥,好好伺候。”苏幕横了一眼沈东湛主仆,“伤了残了也无妨,东厂不缺这两口饭,养得起!” 年修行礼,“是!”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画匣子,瞧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苏幕,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真是长见识!” “还有事?”苏幕问。 沈东湛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爷?”周南疾步追上,“那些美人……” “送过去的,不知道送回来吗?”沈东湛沉着脸,“这点事还需要我多说?”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了。” 走出去一段路,沈东湛瞧着手中的画匣子,一时间略显犹豫。 “爷,这是何物?”周南问。 沈东湛顿住脚步,立在巷子里发愣,想了想,当即打开了画匣子,内里的确是一幅画,瞧这画轴用料极好,轻嗅之下隐隐有些香气,好似小叶紫檀? “这两端的珠翠,瞧着倒是挺贵重的。”周南伸手,摸了一下,“爷,这里面画的是什么?” 沈东湛眉心微凝,四下无人,打开看看也无妨。 内里,是一副最寻常不过的仕女图。 乍一眼底下的署名,沈东湛顿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门。 妙笔书生?! “妙笔书生?”周南提着剑,若不是打不过苏幕,此番定是要回去讨个公道,“这是什么意思?拿妙笔书生的画,来羞辱咱们?”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冷不丁抬手,作势要将手中画丢出去,然则在画即将脱手的瞬间,他又收住了动作。 周南:“……” 这是丢呢? 还是不丢? “爷,这画轴还挺值钱的。”周南想着,要不,咱给个台阶下,“就算您不要,咱拿去当铺,怕也值不少钱,这点钱拿去花楼喝酒不好吗?丢了多可惜。” 提起花楼…… 沈东湛扭头,阴测测的睨着他。 “您下回去花楼,能不能带着卑职?”周南忙解释,“卑职能保护您,万一您喝醉了,让那些姑娘占了便宜,岂非吃亏?” 沈东湛面黑如墨,拂袖间,也不知将什么东西丢了出去,进了一旁的垃圾箩筐内。 周南心下一怔,“爷?” “回去!”沈东湛将画卷丢给周南,冷着脸往回走。 不多时,有人悄悄的将东西捡了回去,送到了年修的手中。 立在后院,年修不解的直挠头,“你确定他丢的是这个?” “是!”底下人连连点头,“那箩筐里都是破烂菜叶,沈指挥使不可能出门带着烂菜叶子,奴才是虽然没亲眼见着,但是听到了动静,绝对是瓷器。那箩筐里,就这么一个完整的瓷物!” 所以,错不了。 “这好像是……”年修凑在瓶口轻嗅,眉心皱得紧紧的,“金疮药?” 锦衣卫和东厂,是死对头。 沈东湛,有这么好心吗? “你把这个交给李大夫,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搀了毒。”年修将瓷瓶递过去,“此事暂且不要惊动千户大人。” 爷身上还有伤,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她了。 底下人领命,当即拿着瓷瓶离开。 远远的,舒云拄杖伫立。 早就听闻东厂和锦衣卫不睦,没想到是真的,方才的情形何止是不睦二字就能说清,分明是水火不容,在院子里就大打出手,可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矛盾更甚。 苏幕这人,生性多疑,用人亦是专属。 李忠效命苏幕多年,最是信得过。 “要尽快!”底下人低声说。 李忠点点头,接过瓷瓶便回了自己的药庐,也不需验出什么毒,只需证明有毒便罢,难度不大,不用太费力。 无毒。 不管他怎么验,都是无毒。 年修是夜里过来的,进了药庐,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了这个结果。 “无毒,居然无毒?”年修有些不相信,“我可不相信,锦衣卫的人有这么好心。”  李忠点点头,“防着是应该,左不过这一次,我瞧着锦衣卫应是没什么恶意,许是多虑了也不一定,此行定远州,好歹也是共生死一场,到底是有点情义在内的。” “情义?”年修宛若听到了大笑话,“你瞧着咱们和锦衣卫,水火不容的样子,像是能生出情义的吗?我是担心,他瞧见了咱家千户大人的本事,心生嫉妒,又唯恐爷的能力太高,到时候锦衣卫处处败在咱们手里,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对爷下毒手。” 还真别说,真的有这种可能。 李忠一愣一愣的,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下,“你是说……” “不得不防!”年修煞有其事,说得那叫一个言辞凿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锦衣卫的人得逞。” 李忠点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件事,无需告诉千户大人,明白吗?”年修叮嘱。 李忠摇摇头,“不明白!这是大人的事儿,为何不能让大人知道?东厂之事,除非督主下令,否则不敢轻瞒千户大人!” “你懂什么?”年修有自己的顾虑,“若是爷知道沈东湛做过什么,以后交手的时候心软,岂非要了大人的命?” 李忠骇然,“这……” “咱们这种人,心慈手软……会要命!”这便是年修的担虑所在。 旁人只道东厂二把手苏幕,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却不知这魔头心里,亦有几分温情,总归是人,哪里能真的做到铁石心肠。 “是!”李忠明白,“我必不会多言,你只管放心就是。” 从药庐出来,年修佯装无恙。 回去的时候,幺姑已经重新帮着苏幕换好了药,这会苏幕正坐在软榻上喝药。 “爷!”年修行礼。 苏幕将空药碗搁置一旁,捻着帕子拭唇,淡淡然问,“赵财的事情查得如何?” “回爷的话,宫中名册上,有三个赵财,但一个年老出宫,一个刚刚入宫,还有一个已经死了,所以……”年修垂眸,不敢抬头,“暂未有结果。” 苏幕动作一滞,随手便将帕子丢在他身上,“继续查!” “是!”年修颔首。 不只是赵财,还有那个宋姨娘。为什么他们两个死状如此相似,可身份却是天差地别,到底是什么将这二人连在了一处? “那个师爷说的人,仔细留意。”这个范围太广,苏幕自己也没信心能找到人。 没有目的性,没有目标,也只能说是留意。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 睿王李珏是在两日后,赶回殷都的,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进宫面圣,所有人都知道,李珏出了御书房之后,大军就该开拔去定远州了。 对此,朝廷早已准备妥当。 沈东湛,亦是如此,离开殷都那天,春雨绵绵。 “爷!”年修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睿王率领大军离开了殷都。” 苏幕动了动胳膊,脊背的伤已经结痂,左不过连扯着皮肉,还是不能大幅度的动作,免得扯着痂疤,到时候又渗出血来。 “没个十天半月的,是不可能回来的。”苏幕勾唇冷笑,“沈东湛这一走,生死难料,到时候锦衣卫还不定要落在谁的手里。” 年修连连点头,“没了他这个齐侯世子,锦衣卫其他人,掀不起浪花来。” 沈东湛一走,苏幕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盯着东厂的老虎走了,能让人松一口气,连带着午饭,她都多吃了半碗。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然则,午后却传来栾胜之令。 苏幕的眉心皱了皱,撑着身子前往提督府。 春雨绵绵,马车在提督府门前停下。 年修打着伞,斜遮在苏幕头上,“爷,您仔细脚下,仔细身上的伤。” “不打紧!”冷风倒灌,吹得她止不住咳嗽了两声。 进了府,依旧冷。 苏幕扯了扯身上的大氅,略带嘲讽的扯了唇角,人在虚弱的时候,果真是穿什么都不暖和,却也不敢逗留,疾步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往前走。 暖阁里的炉子早就暖好了,苏幕进去的瞬间,眉心狠狠一皱。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来了,坐!” “是!”苏幕慢悠悠落座。 瞧着她动作轻缓的样子,栾胜目色微恙,“伤势如何?” “习惯了!”苏幕一言以蔽之。 的确,习惯了。 从小到大,什么大伤小伤没承受过,眼下这点鞭伤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是这一顿鞭子,任务失败,皇上定然怪罪。”栾胜叹口气,将沏好的茶挪到她面前隔着,“别怪义父心狠,义父也是为了你的命。” 苏幕点头,“您不必解释,苏幕心里清楚。” “苏幕。”栾胜又道,“这次的任务是怎么失败的?你真的,输给了沈东湛?” 苏幕抬头,平静的望着栾胜,“义父是怀疑苏幕做了手脚,故意让锦衣卫占了便宜?” “这倒不是,左不过近来有人看到,沈东湛进过你的苏宅,你作何解释?”栾胜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薄雾氤氲,苏幕看不清楚他的容色变化。 栾胜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心思猜不着,若要与他周旋,势必得费一番心思,而且不能露出任何的马脚。 苏幕扑通跪地,“苏幕对东厂对义父,绝无二心,请义父明鉴!” “我没说你跟沈东湛勾结,只是随口一问,当不得真,你的为人如何,义父还是知道的,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话虽如此,可也只是说说而已,栾胜似乎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是以,苏幕只能继续跪着。 “我被尚远重创,无奈之下只能依附沈东湛的力量,回到殷都,但是苏幕并没有将真的账本交出去,而是特意做了一本假账,谁知道沈东湛……”苏幕垂着头,“是苏幕办事不利,不过,苏幕可以将功补过。” 栾胜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顿,“你说什么?” “我虽然没拿到账本,但是……找到了那批被二皇子藏起来的珍宝。”苏幕扬起头,“大批的财帛,现如今都在我手里。” 栾胜放下杯盏,弯腰将苏幕搀起,“起来吧,别跪着了!” “是!”苏幕的额角渗着薄汗,脊背上刺刺的疼着。 早在答应沈东湛,要把账本交出去的时候,苏幕就已经为自己谋好了退路。 账本上有名单,也有藏宝之处! 可惜,后按半部分被苏幕撕了,是以…… 第67章 顾西辞 为 乐乐妈轩轩妈 马车加更1 这批被二皇子李润藏起来的宝藏,为数不少,若是能冲归国库,对皇帝来说的确是件喜事,只是金黄银白,容易晃了眼。 苏幕不知道,栾胜是什么心思? 对于这批财帛,他……是留,还是送? 当然,这不是苏幕该问的事情。 “东西呢?”栾胜问。 苏幕解释,“当日我身负重伤,没办法带着这些东西离开定远州,便与年修分头行事,由他派人折返定远州,趁着定远侯府将注意力都落在账本上之时,将东西窃出,放在了扬州的暗哨内,只要义父开口,东西就会马上送达殷都。” “你办事,为父很放心。”栾胜扯了一抹笑,“苏幕,不是义父非要这般严苛待你,实在是形势迫人,今日温柔刀,明日命难保。” 苏幕颔首,“义父不必多说,苏幕明白。” “你能明白,自然是最好不过。”栾胜轻拍着苏幕的手背,“听说太子宫里多了个人,得空去探探底,东宫不能出事。” 苏幕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是!” 出了门,年修快速迎上。 “爷,没事吧?”年修惴惴不安。 苏幕摇头,“没事。” 年修紧跟在她后面,瞧着她出了提督府之后,在门口立了半晌,好似在想些什么,不由的提了提心,“爷,您还是先回去休息罢,背上的伤还没痊愈,怕是哪儿都去不得。” “进宫!”苏幕攀上马车。 年修错愕,“爷?” 当然,苏幕终究只是个奴才,不可能擅闯东宫,只怪自己这几日病着,以至于东宫多了个人都不知情。 宫道一角,小太监躬身,“千户大人。” “废话少说,走正题!”年修环顾四周,仔细把风。 小太监点头,冲着苏幕解释,“此人名唤顾西辞,是南都、顾家的幼子,入殷都是为了今年的秋试。” “秋试?”苏幕挑眉。 年修冷然低喝,“混账东西,尽胡言乱语!眼下是春日,距离秋试还半年,你这糊弄谁呢?” “奴才不敢胡言乱语,奴才句句属实,是顾西辞自个这么说的。”小太监吓得直哆嗦,“千户大人,奴才没有说谎,是真的。” 苏幕敛眸,“南都,顾家?是哪个顾家?” “自然是顾震,顾大,将,军。”小太监急忙回答。 南都,顾家。 顾震乃是戍边大,将,军,三代为帅,自先帝时便手握兵权,为朝廷重臣,但顾家的人脾气执拗,性子古怪,甚少踏入殷都。 据说,昔年顾震与当今圣上发生过争执,惹得圣上动怒,差点抄了顾家,彼时先皇后还在,还是皇后求情,才免了顾家的死罪。 其后,顾家的人便留在南都,再也没出现在殷都。 此番倒是稀罕,也难怪栾胜要她留意东宫。 小太监退了下去,苏幕立在原地半晌没动静。 “爷,这顾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宫里?”年修不解,“饶是要参加今年的秋试,不是应该在宫外寻一处落脚,好生苦读吗?” 跑宫里作甚? 先窜窜门,跑跑关系? “顾西辞!”苏幕深吸一口气,“好好盯着。” 涉及东宫,可不敢掉以轻心。 哪知,这是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巧。 御花园内。 李璟叫住了苏幕,“苏幕!” 心下一震,苏幕眉心微凝,眼下这种情况,她并没打算去见太子李璟,毕竟身上带伤,诸多不便。 但是现在,不去也得去。 太子有命,奴才从命。 苏幕近前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苏幕,你来得正好!”李璟刚想近,却见着苏幕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当即明白了过来,“顺子,让人都下去。” 顺子,是李璟的心腹。 “是!”顺子会意,当即领着人退下。 如此,李璟低声问,“这下放心了吧?” 苏幕没说话,掀了眸瞧着眼前的少年人。 看上去年纪很轻,大概十六七的样子,剑眉星目,生得格外精致,一袭藏青色的袍子拢在身上,倒是给他添了几分稳重。 “苏幕,本宫与你介绍,这是顾西辞!南都顾家的,顾西辞!”李璟突然伸手,握住了苏幕的手腕。 苏幕原想避开,但顾西辞在场,她便想试试他的反应。 显然,顾西辞比她想的,更沉稳些,面上挂着从容的浅笑,无惊无骇,平静得让苏幕陡生不安,这样的人不好对付。 “顾西辞!”率先拱手作礼,虽然无官无职,只是一介儒生,但终究是顾家的幼子,大、将、军的儿子,身世背景在那里搁着,怎么都比苏幕的奴籍高上一截。 作礼,是出自儒生的客套。 苏幕拱手回礼,“顾公子!” “好了,都坐!”李璟目不转瞬的瞧着苏幕,“本宫知道你受了伤,是以这些日子一直不敢叫人去传你入宫,现在可有好些?” 苏幕自然不敢坐,垂眉顺目立在一旁,“多谢殿下关心,奴才无恙。” “坐啊!”李璟又过来拽苏幕的手。 这回,苏幕撤了手。 李璟扑了空,神情有些微恙,好在他早就习惯了苏幕的寡凉薄情,收了手讪讪的笑道,“本宫倒是忘了,你不喜旁人碰触。” “奴才身份卑微,岂敢跟太子殿下和顾公子平起平坐。”苏幕恭敬的俯首,“殿下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告退。” 李璟急了,“哎哎,怎么这般急着走?先坐会,陪本宫说说话,本宫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苏幕你……” “殿下!”苏幕行礼,“苏幕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何况有顾公子陪着您,顾公子初来殷都,怕是人生地不熟的,您莫该冷落了他才是。” 顾西辞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终是抬了眼,看向苏幕。 恰,苏幕的目光正好落过来。 四目相对,各自肚肠。 “苏千户可真是心细如尘。”顾西辞放下杯盏。 李璟想了想,“委实有些道理,那……下次本宫再来找你。” “奴才告退!”苏幕行礼,躬身退出亭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追随。 离开御花园,苏幕拐过两条宫道,才在僻静处站定。 “爷?”年修诧异,“您这是怎么了?” 苏幕冷着脸,“这小子不简单!” “瞧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年修道,“左不过寻常人听得东厂,哪个不是面色大变。奴才刚刚远远的瞧了一眼,觉得他好似……” 苏幕闭了闭眼,冷风吹得身上冰凉,脑子的纷乱渐渐平静下来,终是睁开眼瞧着不远处的琉璃瓦,“出身将、军、府,心无畏惧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是、只是有种怪怪的感觉,瞧着他便有些忐忑不安。” “爷,您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年修诧异。 苏幕点了一下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不安,心内有些乱,尤其是对上顾西辞的眼睛…… “回去!”苏幕抬步就走。 许是今日的风确实太大,身上的伤太重,苏幕走得缓慢。 慢到什么程度?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顾西辞长身如玉的站在那里,仍是方才那副温润之态,目色平静,唇角含笑,就这样安静的望着苏幕。 “爷,这是不是叫阴魂不散?”年修低声问。 苏幕缓步上前,尽量将脊背挺得笔直,她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苏千户,好巧。”顾西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苏幕上下打量着他,“顾公子这是要出宫?怎么不在宫里多陪陪太子殿下?” “殿下有那么多人陪着,无需我久留。”顾西辞瞧了一眼马车,“听说苏千户武艺高强,怎么不骑马,倒也喜欢上这些慢悠悠的玩意?是伤得太重,以至无法骑马?” 年修气恼,但苏幕没开口,他也不敢乱说话。 毕竟,言多必失。 “顾公子是来赶秋试的。”苏幕道。 顾西辞含笑望她,“是!这殷都城内我人生地不熟,还得请苏千户多多关照。” “这殷都城内,我也不熟。”苏幕负手而立,“怕是关照不了顾公子,告辞!” 顾西辞站在那里,瞧着苏幕朝着马车走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腰间玉珏,“苏千户似乎很讨厌我?” “顾公子多虑了。”苏幕回头看他,“苏幕向来独来独往,不善与人相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顾公子见谅。” 顾西辞近前一步,顺杆子往上爬,“既是如此,那便好好相处,明日中午我在佛笑楼设宴,还望苏千户赏脸。” 年修清晰的看到自家爷的眉心,蹙了一下,显然是心有不悦。 只是…… “苏幕有伤在身,大夫叮嘱只食清淡,不敢饮酒,怕是要驳了顾公子的美意。”苏幕一口回绝。 鸿门宴罢了! 不去。 “苏千户不要拒绝得那么快。”顾西辞道,“有惊喜!苏千户肯定会喜欢。” 语罢,顾西辞转身上了马车。 瞧着马车渐行渐远,苏幕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爷,宴无好宴,怕是有什么诡计。”年修忙道,“您身上有伤,若是有什么事,怕是会……还是别去为好。” 苏幕深吸一口气,“查查他,来了殷都之后都做了什么?现如今住在何处?身边都有什么人?以及与殷都城内何人交往甚密?” 顾西辞,到底想干什么? “是!”年修行礼。 车内。 顾西辞挑开车窗帘,瞧着街头的繁华熙攘,目色微沉。 “公子,您就这样约了东厂千户,不怕他人非议?”随扈云峰低声问,“栾胜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苏幕又是栾胜的左膀右臂,这么显眼,怕是……” 顾西辞摩挲着指腹,勾唇笑得温和,“我自有打算,先从苏幕身上下手,是最好不过的。” “公子定要小心,据说苏幕此人心狠手辣,不似您所见的这般奴颜婢膝。”云峰善意的提醒,“莫要激怒她。” 顾西辞收回手,静静的靠在车壁处,“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不是省油的灯,接近谁都是一样的。” 云峰垂眸,这倒是。 第67章 顾西辞 为 乐乐妈轩轩妈 马车加更1 这批被二皇子李润藏起来的宝藏,为数不少,若是能冲归国库,对皇帝来说的确是件喜事,只是金黄银白,容易晃了眼。 苏幕不知道,栾胜是什么心思? 对于这批财帛,他……是留,还是送? 当然,这不是苏幕该问的事情。 “东西呢?”栾胜问。 苏幕解释,“当日我身负重伤,没办法带着这些东西离开定远州,便与年修分头行事,由他派人折返定远州,趁着定远侯府将注意力都落在账本上之时,将东西窃出,放在了扬州的暗哨内,只要义父开口,东西就会马上送达殷都。” “你办事,为父很放心。”栾胜扯了一抹笑,“苏幕,不是义父非要这般严苛待你,实在是形势迫人,今日温柔刀,明日命难保。” 苏幕颔首,“义父不必多说,苏幕明白。” “你能明白,自然是最好不过。”栾胜轻拍着苏幕的手背,“听说太子宫里多了个人,得空去探探底,东宫不能出事。” 苏幕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是!” 出了门,年修快速迎上。 “爷,没事吧?”年修惴惴不安。 苏幕摇头,“没事。” 年修紧跟在她后面,瞧着她出了提督府之后,在门口立了半晌,好似在想些什么,不由的提了提心,“爷,您还是先回去休息罢,背上的伤还没痊愈,怕是哪儿都去不得。” “进宫!”苏幕攀上马车。 年修错愕,“爷?” 当然,苏幕终究只是个奴才,不可能擅闯东宫,只怪自己这几日病着,以至于东宫多了个人都不知情。 宫道一角,小太监躬身,“千户大人。” “废话少说,走正题!”年修环顾四周,仔细把风。 小太监点头,冲着苏幕解释,“此人名唤顾西辞,是南都、顾家的幼子,入殷都是为了今年的秋试。” “秋试?”苏幕挑眉。 年修冷然低喝,“混账东西,尽胡言乱语!眼下是春日,距离秋试还半年,你这糊弄谁呢?” “奴才不敢胡言乱语,奴才句句属实,是顾西辞自个这么说的。”小太监吓得直哆嗦,“千户大人,奴才没有说谎,是真的。” 苏幕敛眸,“南都,顾家?是哪个顾家?” “自然是顾震,顾大,将,军。”小太监急忙回答。 南都,顾家。 顾震乃是戍边大,将,军,三代为帅,自先帝时便手握兵权,为朝廷重臣,但顾家的人脾气执拗,性子古怪,甚少踏入殷都。 据说,昔年顾震与当今圣上发生过争执,惹得圣上动怒,差点抄了顾家,彼时先皇后还在,还是皇后求情,才免了顾家的死罪。 其后,顾家的人便留在南都,再也没出现在殷都。 此番倒是稀罕,也难怪栾胜要她留意东宫。 小太监退了下去,苏幕立在原地半晌没动静。 “爷,这顾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宫里?”年修不解,“饶是要参加今年的秋试,不是应该在宫外寻一处落脚,好生苦读吗?” 跑宫里作甚? 先窜窜门,跑跑关系? “顾西辞!”苏幕深吸一口气,“好好盯着。” 涉及东宫,可不敢掉以轻心。 哪知,这是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巧。 御花园内。 李璟叫住了苏幕,“苏幕!” 心下一震,苏幕眉心微凝,眼下这种情况,她并没打算去见太子李璟,毕竟身上带伤,诸多不便。 但是现在,不去也得去。 太子有命,奴才从命。 苏幕近前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苏幕,你来得正好!”李璟刚想近,却见着苏幕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当即明白了过来,“顺子,让人都下去。” 顺子,是李璟的心腹。 “是!”顺子会意,当即领着人退下。 如此,李璟低声问,“这下放心了吧?” 苏幕没说话,掀了眸瞧着眼前的少年人。 看上去年纪很轻,大概十六七的样子,剑眉星目,生得格外精致,一袭藏青色的袍子拢在身上,倒是给他添了几分稳重。 “苏幕,本宫与你介绍,这是顾西辞!南都顾家的,顾西辞!”李璟突然伸手,握住了苏幕的手腕。 苏幕原想避开,但顾西辞在场,她便想试试他的反应。 显然,顾西辞比她想的,更沉稳些,面上挂着从容的浅笑,无惊无骇,平静得让苏幕陡生不安,这样的人不好对付。 “顾西辞!”率先拱手作礼,虽然无官无职,只是一介儒生,但终究是顾家的幼子,大、将、军的儿子,身世背景在那里搁着,怎么都比苏幕的奴籍高上一截。 作礼,是出自儒生的客套。 苏幕拱手回礼,“顾公子!” “好了,都坐!”李璟目不转瞬的瞧着苏幕,“本宫知道你受了伤,是以这些日子一直不敢叫人去传你入宫,现在可有好些?” 苏幕自然不敢坐,垂眉顺目立在一旁,“多谢殿下关心,奴才无恙。” “坐啊!”李璟又过来拽苏幕的手。 这回,苏幕撤了手。 李璟扑了空,神情有些微恙,好在他早就习惯了苏幕的寡凉薄情,收了手讪讪的笑道,“本宫倒是忘了,你不喜旁人碰触。” “奴才身份卑微,岂敢跟太子殿下和顾公子平起平坐。”苏幕恭敬的俯首,“殿下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告退。” 李璟急了,“哎哎,怎么这般急着走?先坐会,陪本宫说说话,本宫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苏幕你……” “殿下!”苏幕行礼,“苏幕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何况有顾公子陪着您,顾公子初来殷都,怕是人生地不熟的,您莫该冷落了他才是。” 顾西辞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终是抬了眼,看向苏幕。 恰,苏幕的目光正好落过来。 四目相对,各自肚肠。 “苏千户可真是心细如尘。”顾西辞放下杯盏。 李璟想了想,“委实有些道理,那……下次本宫再来找你。” “奴才告退!”苏幕行礼,躬身退出亭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追随。 离开御花园,苏幕拐过两条宫道,才在僻静处站定。 “爷?”年修诧异,“您这是怎么了?” 苏幕冷着脸,“这小子不简单!” “瞧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年修道,“左不过寻常人听得东厂,哪个不是面色大变。奴才刚刚远远的瞧了一眼,觉得他好似……” 苏幕闭了闭眼,冷风吹得身上冰凉,脑子的纷乱渐渐平静下来,终是睁开眼瞧着不远处的琉璃瓦,“出身将、军、府,心无畏惧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是、只是有种怪怪的感觉,瞧着他便有些忐忑不安。” “爷,您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年修诧异。 苏幕点了一下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不安,心内有些乱,尤其是对上顾西辞的眼睛…… “回去!”苏幕抬步就走。 许是今日的风确实太大,身上的伤太重,苏幕走得缓慢。 慢到什么程度?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顾西辞长身如玉的站在那里,仍是方才那副温润之态,目色平静,唇角含笑,就这样安静的望着苏幕。 “爷,这是不是叫阴魂不散?”年修低声问。 苏幕缓步上前,尽量将脊背挺得笔直,她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苏千户,好巧。”顾西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苏幕上下打量着他,“顾公子这是要出宫?怎么不在宫里多陪陪太子殿下?” “殿下有那么多人陪着,无需我久留。”顾西辞瞧了一眼马车,“听说苏千户武艺高强,怎么不骑马,倒也喜欢上这些慢悠悠的玩意?是伤得太重,以至无法骑马?” 年修气恼,但苏幕没开口,他也不敢乱说话。 毕竟,言多必失。 “顾公子是来赶秋试的。”苏幕道。 顾西辞含笑望她,“是!这殷都城内我人生地不熟,还得请苏千户多多关照。” “这殷都城内,我也不熟。”苏幕负手而立,“怕是关照不了顾公子,告辞!” 顾西辞站在那里,瞧着苏幕朝着马车走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腰间玉珏,“苏千户似乎很讨厌我?” “顾公子多虑了。”苏幕回头看他,“苏幕向来独来独往,不善与人相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顾公子见谅。” 顾西辞近前一步,顺杆子往上爬,“既是如此,那便好好相处,明日中午我在佛笑楼设宴,还望苏千户赏脸。” 年修清晰的看到自家爷的眉心,蹙了一下,显然是心有不悦。 只是…… “苏幕有伤在身,大夫叮嘱只食清淡,不敢饮酒,怕是要驳了顾公子的美意。”苏幕一口回绝。 鸿门宴罢了! 不去。 “苏千户不要拒绝得那么快。”顾西辞道,“有惊喜!苏千户肯定会喜欢。” 语罢,顾西辞转身上了马车。 瞧着马车渐行渐远,苏幕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爷,宴无好宴,怕是有什么诡计。”年修忙道,“您身上有伤,若是有什么事,怕是会……还是别去为好。” 苏幕深吸一口气,“查查他,来了殷都之后都做了什么?现如今住在何处?身边都有什么人?以及与殷都城内何人交往甚密?” 顾西辞,到底想干什么? “是!”年修行礼。 车内。 顾西辞挑开车窗帘,瞧着街头的繁华熙攘,目色微沉。 “公子,您就这样约了东厂千户,不怕他人非议?”随扈云峰低声问,“栾胜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苏幕又是栾胜的左膀右臂,这么显眼,怕是……” 顾西辞摩挲着指腹,勾唇笑得温和,“我自有打算,先从苏幕身上下手,是最好不过的。” “公子定要小心,据说苏幕此人心狠手辣,不似您所见的这般奴颜婢膝。”云峰善意的提醒,“莫要激怒她。” 顾西辞收回手,静静的靠在车壁处,“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不是省油的灯,接近谁都是一样的。” 云峰垂眸,这倒是。 第68章 苏幕,我在救你 苏幕回到苏宅,幺姑正在满院子的找人。 “伤都还没好,怎么到处跑?”幺姑端着药,“这药不知温了多少遍,再不回来,我怕是要满大街的找人了!” 明知道她是被栾胜叫走了,幺姑也不敢轻易过问,只能用打趣的方式掠过。 可这关心,确实是真的。 苏幕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药虽苦,心却甜。 “是我不好,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一声。”苏幕将空碗递还,“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我这厢已经好转,所以……” 幺姑无奈的看着她,“正好,我也该走了。” 两人对视一笑,心领神会。 送走了幺姑,年修跟着苏幕进了屋。 “爷,您真的要去佛笑楼吗?”年修沏茶,毕恭毕敬的奉上。 苏幕坐定,伸手端起杯盏,修长的指尖,轻捻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 光亮从窗户处楼下,将她衬得愈发苍白,长睫微垂,将眼底的神色悉数敛去,除却寡淡之色,再也瞧不出任何的情愫变化。 “爷?”年修低唤。 苏幕指尖一松,手中的杯盖“砰”然落回,她终是侧过脸,不温不火的睨了年修一眼,“去!怎么能不去?” 盛情邀约,自然是要赴约的。 “可是,此人居心叵测,只怕宴无好宴。”年修的担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尚未弄清楚顾西辞的来历,贸贸然赴约,万一对方…… 苏幕扯了唇角,“别忘了,这是殷都!” 年修了然。 殷都,东厂。 谁敢? 哪知,夜里便出了事。 苏幕晚一步抵达天牢,栾胜先一步到了。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面色不是太好,连道眼角余光都没给她,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大牢内,“人都已经撤出去了,今夜之事谁敢泄露,杀!”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义父这表情…… 出了大事! 果然,往前走两步,苏幕便僵在了原地。 二皇子李润,倒毙在牢内。 见状,苏幕疾步近前,只见李润七窍流血,跪在天窗下,这死状、这死状简直太震撼人心,尤其是苏幕。 宋姨娘,赵财,二皇子李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修在牢外抖了一下,站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李润跪地的背影,无法看到李润的正面,但仅仅只是这么一个跪地的背影,也足以让年修心惊胆战。 心内祈祷,千万千万……别是鹤顶红! 太医哆哆嗦嗦的行礼,“回督主的话,这、这二皇子是中了鹤顶红之毒,暴毙而亡。” 苏幕的羽睫骤然扬起,“鹤顶红?你说二皇子是吃了鹤顶红?可是死牢之内重兵防守,谁给的鹤顶红?哪来的鹤顶红?” 且,吃了鹤顶红之后,为何会跪在这里? “把今夜值守之人,全部抓起来!”栾胜冷着脸。 一声令下,今夜值守的狱卒全部被抓,等待他们的将是严刑拷打。 问得出,死一人。 问不出,都得死。 东厂的处事方式: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义父?”苏幕起身,“我有一点不明。” 栾胜瞧了一眼身边的心腹,心腹旋即将太医请了出去。 还不待苏幕开口,便听得一声闷响,仿佛是重物落地声。 苏幕掩在袖中的手,微蜷了一下,面上依旧不改颜色,“若是定远侯府所为,应该在二皇子失败之初,就该动手,杀人灭口最好不过。现在杀二皇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再有冒险的必要!” “我也想过。”栾胜点头,“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二皇子不交代的,二皇子的心腹都交代了,所以二皇子死不死,委实没什么要紧,也正是因为如此,死牢内的防守虽然严密,但也没到严防死守的地步。 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眼下该处理的是怎么跟皇帝交代,二皇子再不济,那也是皇帝的儿子,皇室血脉,忽然间死于鹤顶红,还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实在是…… 苏幕深吸一口气,“义父,此事该如何是好?” 处置不当,会牵连整个东厂。 “你去查。”栾胜道,“对谁,我都不放心。” 苏幕行礼,“是!” “皇上那边,我会处理。”栾胜面色沉沉如刃,“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混账东西,敢在东厂的头上撒野!” 苏幕没说话,她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厄运是从定远州开始的,自李姨娘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发生,可这些事苏幕不敢开口,义父是什么性子,她心里很清楚。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若知道这些事可能跟她有关,只怕义父不会再信任她。 本就是没有根的人,哪有真正的信任可言! “鹤顶红!”栾胜好似想起了什么,静静的走到了李润的尸体旁,仰头瞧着上头的天窗,“他临死前,在看什么呢?” 窗外? 自由? 苏幕满脑子都是“鹤顶红”三个字,这鹤顶红就像是魔咒,一直跟着她,如影随形。 从死牢里出来,苏幕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爷?”年修低唤。 苏幕脚步沉重。 见状,年修还以为苏幕身子不适,赶紧上前,几欲搀扶。 苏幕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的收回手,“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不太明白而已。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鹤顶红?”年修问。 苏幕压了压眉心,“莫再提,免得被义父知道,杀了你。” “是!”年修心头一紧。 督主,更心狠手辣。 长街上,不复白日里的繁闹,安静得让人心悸。 苏幕领着年修,缓步从街头走到街尾,及至巷子口,她微微顿了一下脚步,转身瞧了一眼后面,有人跟着她,但是……这人功夫甚好,能让你嗅觉到他的存在,就是找不到他的位置。 “爷,怎么了?”年修问。 苏幕勾唇,“没什么,很有趣。” 有趣? 年修环顾四周,黑漆漆的,何来的有趣可言。 眼下,苏幕负伤在身,自然不能硬碰硬,当然……能在宫里杀人的,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她唯有一点不明,为何要跟着她? 为何? 进了苏宅,那感觉便消失了。 苏幕立在院中,去了一趟定远州,怎么觉得……什么都变了呢? 为什么呢? “去把今夜值守的名单都拿来。”苏幕道,“问出来的口供亦拿过来,我先去休息一会,睁眼必得放在我桌案上。” 年修颔首,“是!” 身上带伤,自然要好好休养,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翌日一早。 东西,都在案头放着。 洗漱完毕,苏幕便坐在了桌案前,翻看着年修搜罗来的东西,总共三件事,一是关于昨夜值守的名单,二是连夜审讯的口供,三是…… 顾西辞! “爷?”年修道,“您还是先用早饭吧!” 苏幕倒是无所谓,一手搅动着碗里的米粥,一手拨弄着卷宗,名单与口供不符,少了一人,至今没找到。 “丢的那个狱卒,家里去过了吗?”苏幕问。 年修点头,“连夜去了,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就是人没了,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去了何处,暗卫都在四下寻找。” “找到之后,知会我一声。”苏幕喝了口粥,心里却很清楚,这人……多半是没了。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问题,应该出在丢的那个人身上,找不到他就找不到问题的关窍所在。”苏幕将口供放下,“这人是最后一个接触过李润的。” 年修应声,“是!” 用过早饭之后,苏幕去了练功房,因为身上带伤,她也不敢太过火。 功不可荒废,适可而止! ………… 佛笑楼。 顾西辞临窗而坐,瞧着底下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喜怒哀乐皆在脸上,人生百态皆在街上。 “公子,您觉得苏幕会来吗?”云峰问。 顾西辞杯盏在手,“她会来!一定会!” 云峰诧异,“据说这苏幕行事古怪,恐怕……” “那就等着看吧!”顾西辞抿一口杯中茶,淡淡然的收回视线,瞧一眼屋内的炉子,“火不够旺,添点。” 今日,着实有些凉。 云峰知道,自家公子不是畏寒怕冷之人,暖炉子恐怕是为了苏幕,毕竟昨儿见着苏幕的时候,瞧着她面色微白。 不知是东厂惯来冷脸的缘故? 还是真的身子不适? 暖好了炉子,云峰便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苏幕率先进门,其后是年修。 “苏千户!”顾西辞起身,拱手作礼。 苏幕拱手回礼,“顾公子,久等了!” “可以了!”顾西辞看了一眼略显痴愣的云峰。 云峰会意,行礼退出。 “年修。”苏幕轻唤。 年修行礼,转身走出雅阁,守在门口,以防闲杂人等靠近。 雅阁内,暖和非常,安静非常。 苏幕慢条斯理的解下身上的披肩,随手便丢在了不远处的架上,不偏不倚,力道刚刚好。 见状,顾西辞笑了一下,将沏好的茶,搁在了苏幕跟前,道一句,“苏千户好功夫!” “顾公子约我来,不会是单纯的,想看我甩衣服吧?”苏幕瞧着跟前的杯盏,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有话便说,我这厢还有要务在身。” 昨夜之事,东厂封锁了消息,知道的人真可谓少之又少。 顾西辞,自然不知。 “是!”顾西辞点头,“顾某言出必践,说好苏千户赴宴,就会送您一惊喜。” 苏幕捻着杯盏,未有抬头。 “这个!” 一个金漆描绘的盒子,放在了苏幕的跟前。 顾西辞给的,惊喜。 “何物?”苏幕淡淡的问,指尖微动便掀开了杯盏,轻吹杯中浮沫,长睫凝着氤氲茶雾,瞧不出她的眸色。 顾西辞俊俏的面上,漾开温和的笑意,若三月春风,温暖而和润,“顾家祖传的,清心丸。” 清心丸? 唇角的笑,逐渐冰凉,羽睫扬起,苏幕终是抬眼看他,目色无温,“清心丸?” “苏千户中了毒,这清心丸可以解你身上的余毒。”顾西辞毫不避讳的开口。 下一刻,是刀剑出鞘之声。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苏幕搁在案头的剑,此刻正架在顾西辞的脖颈上,只差毫厘,就能割开他的颈动脉,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锋利的刃口,清晰的碰触到颈部的小,绒,毛,那种逼近死亡的可怕,让顾西辞微微绷直了身子,只是这一双眼睛,仍是无惧无畏,直勾勾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苏幕。 “顾公子!”苏幕神色寡淡,杀人对她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顾西辞喉间滚动,生生咽下一口口水。 “苏幕,我在救你!” 第68章 苏幕,我在救你 苏幕回到苏宅,幺姑正在满院子的找人。 “伤都还没好,怎么到处跑?”幺姑端着药,“这药不知温了多少遍,再不回来,我怕是要满大街的找人了!” 明知道她是被栾胜叫走了,幺姑也不敢轻易过问,只能用打趣的方式掠过。 可这关心,确实是真的。 苏幕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药虽苦,心却甜。 “是我不好,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一声。”苏幕将空碗递还,“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我这厢已经好转,所以……” 幺姑无奈的看着她,“正好,我也该走了。” 两人对视一笑,心领神会。 送走了幺姑,年修跟着苏幕进了屋。 “爷,您真的要去佛笑楼吗?”年修沏茶,毕恭毕敬的奉上。 苏幕坐定,伸手端起杯盏,修长的指尖,轻捻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 光亮从窗户处楼下,将她衬得愈发苍白,长睫微垂,将眼底的神色悉数敛去,除却寡淡之色,再也瞧不出任何的情愫变化。 “爷?”年修低唤。 苏幕指尖一松,手中的杯盖“砰”然落回,她终是侧过脸,不温不火的睨了年修一眼,“去!怎么能不去?” 盛情邀约,自然是要赴约的。 “可是,此人居心叵测,只怕宴无好宴。”年修的担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尚未弄清楚顾西辞的来历,贸贸然赴约,万一对方…… 苏幕扯了唇角,“别忘了,这是殷都!” 年修了然。 殷都,东厂。 谁敢? 哪知,夜里便出了事。 苏幕晚一步抵达天牢,栾胜先一步到了。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面色不是太好,连道眼角余光都没给她,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大牢内,“人都已经撤出去了,今夜之事谁敢泄露,杀!”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义父这表情…… 出了大事! 果然,往前走两步,苏幕便僵在了原地。 二皇子李润,倒毙在牢内。 见状,苏幕疾步近前,只见李润七窍流血,跪在天窗下,这死状、这死状简直太震撼人心,尤其是苏幕。 宋姨娘,赵财,二皇子李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修在牢外抖了一下,站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李润跪地的背影,无法看到李润的正面,但仅仅只是这么一个跪地的背影,也足以让年修心惊胆战。 心内祈祷,千万千万……别是鹤顶红! 太医哆哆嗦嗦的行礼,“回督主的话,这、这二皇子是中了鹤顶红之毒,暴毙而亡。” 苏幕的羽睫骤然扬起,“鹤顶红?你说二皇子是吃了鹤顶红?可是死牢之内重兵防守,谁给的鹤顶红?哪来的鹤顶红?” 且,吃了鹤顶红之后,为何会跪在这里? “把今夜值守之人,全部抓起来!”栾胜冷着脸。 一声令下,今夜值守的狱卒全部被抓,等待他们的将是严刑拷打。 问得出,死一人。 问不出,都得死。 东厂的处事方式: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义父?”苏幕起身,“我有一点不明。” 栾胜瞧了一眼身边的心腹,心腹旋即将太医请了出去。 还不待苏幕开口,便听得一声闷响,仿佛是重物落地声。 苏幕掩在袖中的手,微蜷了一下,面上依旧不改颜色,“若是定远侯府所为,应该在二皇子失败之初,就该动手,杀人灭口最好不过。现在杀二皇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再有冒险的必要!” “我也想过。”栾胜点头,“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二皇子不交代的,二皇子的心腹都交代了,所以二皇子死不死,委实没什么要紧,也正是因为如此,死牢内的防守虽然严密,但也没到严防死守的地步。 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眼下该处理的是怎么跟皇帝交代,二皇子再不济,那也是皇帝的儿子,皇室血脉,忽然间死于鹤顶红,还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实在是…… 苏幕深吸一口气,“义父,此事该如何是好?” 处置不当,会牵连整个东厂。 “你去查。”栾胜道,“对谁,我都不放心。” 苏幕行礼,“是!” “皇上那边,我会处理。”栾胜面色沉沉如刃,“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混账东西,敢在东厂的头上撒野!” 苏幕没说话,她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厄运是从定远州开始的,自李姨娘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发生,可这些事苏幕不敢开口,义父是什么性子,她心里很清楚。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若知道这些事可能跟她有关,只怕义父不会再信任她。 本就是没有根的人,哪有真正的信任可言! “鹤顶红!”栾胜好似想起了什么,静静的走到了李润的尸体旁,仰头瞧着上头的天窗,“他临死前,在看什么呢?” 窗外? 自由? 苏幕满脑子都是“鹤顶红”三个字,这鹤顶红就像是魔咒,一直跟着她,如影随形。 从死牢里出来,苏幕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爷?”年修低唤。 苏幕脚步沉重。 见状,年修还以为苏幕身子不适,赶紧上前,几欲搀扶。 苏幕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的收回手,“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不太明白而已。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鹤顶红?”年修问。 苏幕压了压眉心,“莫再提,免得被义父知道,杀了你。” “是!”年修心头一紧。 督主,更心狠手辣。 长街上,不复白日里的繁闹,安静得让人心悸。 苏幕领着年修,缓步从街头走到街尾,及至巷子口,她微微顿了一下脚步,转身瞧了一眼后面,有人跟着她,但是……这人功夫甚好,能让你嗅觉到他的存在,就是找不到他的位置。 “爷,怎么了?”年修问。 苏幕勾唇,“没什么,很有趣。” 有趣? 年修环顾四周,黑漆漆的,何来的有趣可言。 眼下,苏幕负伤在身,自然不能硬碰硬,当然……能在宫里杀人的,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她唯有一点不明,为何要跟着她? 为何? 进了苏宅,那感觉便消失了。 苏幕立在院中,去了一趟定远州,怎么觉得……什么都变了呢? 为什么呢? “去把今夜值守的名单都拿来。”苏幕道,“问出来的口供亦拿过来,我先去休息一会,睁眼必得放在我桌案上。” 年修颔首,“是!” 身上带伤,自然要好好休养,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翌日一早。 东西,都在案头放着。 洗漱完毕,苏幕便坐在了桌案前,翻看着年修搜罗来的东西,总共三件事,一是关于昨夜值守的名单,二是连夜审讯的口供,三是…… 顾西辞! “爷?”年修道,“您还是先用早饭吧!” 苏幕倒是无所谓,一手搅动着碗里的米粥,一手拨弄着卷宗,名单与口供不符,少了一人,至今没找到。 “丢的那个狱卒,家里去过了吗?”苏幕问。 年修点头,“连夜去了,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就是人没了,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去了何处,暗卫都在四下寻找。” “找到之后,知会我一声。”苏幕喝了口粥,心里却很清楚,这人……多半是没了。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问题,应该出在丢的那个人身上,找不到他就找不到问题的关窍所在。”苏幕将口供放下,“这人是最后一个接触过李润的。” 年修应声,“是!” 用过早饭之后,苏幕去了练功房,因为身上带伤,她也不敢太过火。 功不可荒废,适可而止! ………… 佛笑楼。 顾西辞临窗而坐,瞧着底下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喜怒哀乐皆在脸上,人生百态皆在街上。 “公子,您觉得苏幕会来吗?”云峰问。 顾西辞杯盏在手,“她会来!一定会!” 云峰诧异,“据说这苏幕行事古怪,恐怕……” “那就等着看吧!”顾西辞抿一口杯中茶,淡淡然的收回视线,瞧一眼屋内的炉子,“火不够旺,添点。” 今日,着实有些凉。 云峰知道,自家公子不是畏寒怕冷之人,暖炉子恐怕是为了苏幕,毕竟昨儿见着苏幕的时候,瞧着她面色微白。 不知是东厂惯来冷脸的缘故? 还是真的身子不适? 暖好了炉子,云峰便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苏幕率先进门,其后是年修。 “苏千户!”顾西辞起身,拱手作礼。 苏幕拱手回礼,“顾公子,久等了!” “可以了!”顾西辞看了一眼略显痴愣的云峰。 云峰会意,行礼退出。 “年修。”苏幕轻唤。 年修行礼,转身走出雅阁,守在门口,以防闲杂人等靠近。 雅阁内,暖和非常,安静非常。 苏幕慢条斯理的解下身上的披肩,随手便丢在了不远处的架上,不偏不倚,力道刚刚好。 见状,顾西辞笑了一下,将沏好的茶,搁在了苏幕跟前,道一句,“苏千户好功夫!” “顾公子约我来,不会是单纯的,想看我甩衣服吧?”苏幕瞧着跟前的杯盏,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有话便说,我这厢还有要务在身。” 昨夜之事,东厂封锁了消息,知道的人真可谓少之又少。 顾西辞,自然不知。 “是!”顾西辞点头,“顾某言出必践,说好苏千户赴宴,就会送您一惊喜。” 苏幕捻着杯盏,未有抬头。 “这个!” 一个金漆描绘的盒子,放在了苏幕的跟前。 顾西辞给的,惊喜。 “何物?”苏幕淡淡的问,指尖微动便掀开了杯盏,轻吹杯中浮沫,长睫凝着氤氲茶雾,瞧不出她的眸色。 顾西辞俊俏的面上,漾开温和的笑意,若三月春风,温暖而和润,“顾家祖传的,清心丸。” 清心丸? 唇角的笑,逐渐冰凉,羽睫扬起,苏幕终是抬眼看他,目色无温,“清心丸?” “苏千户中了毒,这清心丸可以解你身上的余毒。”顾西辞毫不避讳的开口。 下一刻,是刀剑出鞘之声。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苏幕搁在案头的剑,此刻正架在顾西辞的脖颈上,只差毫厘,就能割开他的颈动脉,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锋利的刃口,清晰的碰触到颈部的小,绒,毛,那种逼近死亡的可怕,让顾西辞微微绷直了身子,只是这一双眼睛,仍是无惧无畏,直勾勾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苏幕。 “顾公子!”苏幕神色寡淡,杀人对她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顾西辞喉间滚动,生生咽下一口口水。 “苏幕,我在救你!” 第69章 他的出身 为 乐乐妈轩轩妈 马车加更2 苏幕睨一眼自己的手中剑,“与其说是救我,不如现在就求饶,兴许我能看在顾家的面上,饶你一命。” 顾西辞原是有些惊慌,但转瞬间又平静了下来,尤其是对上她无温的眸,竟是挽唇浅笑,“所以,只要我是顾西辞,苏千户就不会杀我。” 诚然,如此。 苏幕也只是吓唬吓唬他,真的要杀了他,东宫太子会追查,顾家也不会饶了她,到时候会给东厂惹来灾祸。 她,没那么蠢。 然则,寻常少年人都会惊惧的事情,到了顾西辞这里,居然不管用,这倒是让苏幕有些暗暗吃惊。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是少年人有备而来,筹谋已久? “东厂神通广大,苏千户应该查过我了,不是吗?”顾西辞依旧保持着微笑,“幼时养在山上的道观里,十岁才回到顾家,我师父呢会一点歧黄之术,平素也会给山下那些百姓赠医施药,我耳濡目染,还算懂得一些!” 他看她时,眼底的光太过明亮,让苏幕觉得很是刺眼。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顾西辞问。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着她的剑身,然后推开了剑,动作很是轻柔缓慢,亦是那样的不卑不亢,自然到了极点。 他,早就料准了苏幕不会杀他。 不,苏幕是想杀了他,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她都会先下手为强,奈何顾西辞的身份搁在那儿,她不得不放过他。 “想让一个人消失在殷都,有很多种方法。”苏幕一个反手,冷剑归鞘,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哪怕你是顾公子!” 顾西辞伸手抚过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痕,皮破见血,但不致命。 这才是苏幕,东厂的二档头! “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也算你有本事。”苏幕余毒未清,这是事实,但已经回到了殷都,并不影响她分毫。 事实上,连栾胜都没瞧出来。 “五毒门的东西,最是邪恶万分,还是小心为上。”顾西辞瞧了一眼桌案上的盒子,“苏千户动手,是因为我撒了谎的缘故,对吗?” 苏幕目色寡淡的瞥他一眼,“顾家可没什么祖传的方子,对付五毒门。” “清心丸是师父给的。”顾西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师父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终究是要防着点。” 苏幕没吭声,她就是那头虎,纵然人无伤虎意,只要威胁到东厂,都会被铲除。 这该死的世道,没有无辜不无辜。 弱肉强食,生存法则罢了!    “苏千户为何会和五毒门扯上关系?”顾西辞不解的望她。 苏幕拿起盒子,“多谢顾公子美意,苏幕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不着急。”顾西辞道,“说好是请苏千户吃饭,苏千户怎么能先走呢?”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端着菜进门。 上的,全部是素菜,清淡雅致。 这些日子,苏幕有伤在身,的确吃得很清淡。 瞳仁微缩,她挑眉看他。 顾西辞温和浅笑,这人似乎永远都只有这样一副容脸。 苏幕心头发冷,绵里针,笑里刀,他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紧了紧手中剑,苏幕转身就走,“顾公子慢用!” 这一次,顾西辞没有拦阻,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离开房间。 年修急匆匆的进门,取了大氅,疾步跟上。 须臾,云峰进门。 “公子?” 瞧着一桌子的菜,顾西辞眉心微蹙,唇角依旧带着笑,“倒是真的可惜了。” 苏幕出了佛笑楼,便回了苏宅,直接去了药庐。 恰逢李忠在院子里晒草药,今儿天气好,风大阳光好,晒一晒免得发霉,见着苏幕立在门口,当即愣了一下,“千户大人?” 年修知情识趣的退到院门外,在外头老老实实的守着。 “忠叔。”苏幕近前。 李忠神情骤变,慌忙瞧着周遭,“怎么了?” “帮我看看,这个东西!”苏幕将盒子递过去,里面装着顾西辞给的清心丸,“我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解五毒门的毒?” 李忠点点头,擦了手接过盒子,“我先看看,你莫要着急,出了结果立刻告诉你。” “嗯!”苏幕点头。 顿了顿,李忠近前,低声小心的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甚少穿得这样厚重。” “有点冷而已。”苏幕说,“不打紧,倒是忠叔,有消息吗?” 李忠摇摇头,“还是没有,茫茫人海,哪有这么容易找得到?何况,还得避着点那些人,更是难上加难。” 苏幕也知道,太难。 “再难,也得找。”苏幕深吸一口气,“忠叔,问个问题。” 李忠点头,“你说。” “江湖上有没有人武艺卓绝,善易容,且惯用鹤顶红?”苏幕问,“你且想仔细,再回答我,这答案对我很重要。” 闻言,李忠紧了紧手中的盒子,细细的想着,“江湖上能人异士甚众,不乏武艺卓绝,善易容之辈,若真的要论就起来,当属数十年前就失踪的那位高人,这人神出鬼没,我当年也只是听得其名,不曾见过真容。” “失踪数十年,可能性不大。”苏幕摇头。 李忠又道,“据说这人是因为江湖仇杀,导致生死不明,下落成谜,其自创门有三位嫡传弟子,后来也都消声觅迹了。” “三个?”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还活着吗?” 江湖上的人和事,还真是不好说。 “不知道。”李忠也不知道,那三个嫡传弟子是否还活着,“千户大人为何问起这个?” 苏幕面色凝重,“我觉得,有人跟着我!从定远州跟到了殷都,一路尾随我杀人,所用皆是鹤顶红,不知道是何用意?” “鹤顶红这东西,早些年被朝廷禁止,宫里尚有存留,为皇室所用,药铺里是绝对不可能买到,除非自己做。”李忠解释,“若是惯用鹤顶红杀人,那就说明他懂得医道。” 苏幕侧过脸瞧着他,“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有些事忘记告诉你了,半道上救回来的女子,名唤舒云。” “我还觉得奇怪呢,只是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平白无故的带着陌生人回来?”李忠不解,然则这话刚说完,他自己还愣了一下,“你说,舒……” 苏幕勾唇,“她爹,舒怀远。” 李忠猛地僵在原地,下一刻,眦目欲裂,“舒怀远?真的是舒怀远吗?人在哪!” “据说是死了,但我觉得他那么狡猾,不可能会死,所以就把舒云留下了。”苏幕摁住他剧颤的手,“忠叔?” 李忠红着眼,“这混账东西,总算出现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没死!” “没见着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你先别激动,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在乎眼下吗?”苏幕叹口气,平静的拍着他的手背,“有舒云在我手上,他若活着一定会出现。” 李忠别开头,半垂着脑袋,“我老了,还不知道能活多久,若是在有生之年不能手刃恶人,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 “舒家被灭口,眼下只剩下舒云,我会把她送过来跟着你,这丫头懂得不少医理,你且帮我看着她,莫要露出马脚。”苏幕叮嘱。 李忠点点头,“你放心,她是她,她爹是她爹,何况你也说了,没见着人……时间无奇不有,同名同姓也不一定。” “是这个理儿。”苏幕深吸一口气,“我走了。” 出了门,回了暖阁。 苏幕解下大氅丢给年修,顾自立在暖炉前烘着手,“这么多年不曾冷过,今年春日倒是奇怪得很,居然会觉得冷。” “是您伤得太重。”年修道,“又不肯好好休息。” 苏幕没说话,神色凝重。 “爷,那顾西辞真的那么神?看您几眼便知道,您身上余毒未清?而且还知道这毒,出自五毒门?”年修狐疑的问。 苏幕抬眼,“不是消息灵通,就是医术精湛,身为妾室之子,幼时被弃之道观,如今想要出人头地,倒也是无可厚非。”  顾西辞为顾震妾室之子,而这妾室身份卑微,原是府中一个奴婢,因为顾震酒后失德而怀了孩子,才会纳入顾家为妾。 妾室生下孩子,一直身子不适,又加上正房容不下他们母子,顾震便将二人送去了道观寄养,算是眼不见为净。 后来,将、军、夫人离世,顾震便将顾西辞母子接回顾家教养,彼时……顾西辞正好十岁。 三年前,顾西辞的母亲去世。 现如今,守孝三年已满,他便来了殷都赴试。 说是赴试,其实也算逃离顾家,没有温情、没有身份地位,偌大的将、军、府,对他这样的妾室庶子来说,唯有折辱。 秋试若能拔得头筹,入仕为官,是顾西辞最好的一条路。 他,别无选择。 “如此说来,他故意讨好爷,是为了以后能在仕途上走得一帆风顺。”年修恍然大悟,“只不过,这人醉心名利,是小人无疑,您可得小心。” 苏幕自然会提防着,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蹭上东厂这条大船。 “让舒云去药庐,以后她就跟着李大夫。”苏幕开口。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然则片刻之后,舒云却红着眼过来了。 “大人!”舒云跪地磕头。 苏幕正翻着书,立在窗口位置,听得动静,淡淡然回头睨了一眼,“让你去药庐是为你好,东厂不留废物,多跟着李大夫学学,来日若能学以致用,便不算白来东厂一趟。” “大人!”舒云抬头,“奴婢想跟着您!” 苏幕“吧嗒”合上书册,“那你且告诉我,自己有什么本事,除了那点皮毛,你还会什么?别跟我说,你能替我卖命,我苏幕只要开口,多得是人……替我去死,不差你一个!” 舒云哑然。 “没有本事,就别嚷嚷,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一无是处。”苏幕随手将书册丢在一旁的案台上,抬眸冷睨年修,“这点事都办不好,你怕是真的废了!” 年修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滚!”苏幕不愿再多说废话。 舒云只说了一句,就被堵得哑口无言。 年修将其拽出了房间,“现在死心了吧?” “嗯!”舒云点点头,“我会去药庐,跟着李大夫好好学。” 年修如释重负,不走这一趟,这丫头总是不死心,时不时窥探这里的动静,奈何他们又不能杀了她,毕竟她的作用还没发挥,死不得! 傍晚时分,外头来了消息,说是找到那个失踪的狱卒了。 苏幕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从水井里打捞上来了,底下人掀开白布的时候,她瞧了一眼,尸身已经泡得面目全非,浑身浮肿。 “确实是他!”底下人很是肯定回答,“胼胝。” 苏幕皱了皱眉,“是怎么发现在水井里的?之前,不是找不到人吗?” “第三次来的时候,发现水井口有脚印。”底下人回答,领着苏幕近前。 火光下,水井的边上确实有个脚印,很新。 “前两日下过雨,这脚印带着泥渍。”底下人解释,“所以咱们怀疑,这人是前两日就被杀了,然后丢进了水井里。” 年修皱了皱,“也就是说,凶手筹谋杀死二皇子,已经很久了?” “是抛尸!”苏幕环顾四周,“附近找找有水的地方,这里不是杀人之处。” 年修诧异,“爷,何以见得?” “前两日是下过雨,所以鞋底有泥渍很正常,但是……”苏幕蹲下来,轻轻吹了一口脚印,“让人试着蹲在这里吹两天,看看这脚印还能不能如此清晰,连鞋底的花纹都能印得,跟刻上去似的?” 年修愣怔了片刻,“假的。” “找!”苏幕一声令下。 蕃子们开始在附近查找,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搜得格外仔细。 苏幕蹲下,年修慌忙掀开覆尸白布,眼下天气寒凉,尸体虽然腐败,但也不似夏日般的恶臭,还算能忍受。 “尸身没有外伤,的确是被淹死的。”随行的蕃子忙道,“咱们检查了一遍,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这套衣裳。” 狱卒的衣裳。 这是为了证明他的身份。 又或者,是挑衅。 “抬走!”苏幕起身,进屋。 这人独自居住,屋子里乱糟糟的。 半截蜡烛点着,火光微弱,屋子里略显阴暗。 “爷,都翻遍了!”年修道,“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苏幕问,“有找到银子吗?” “半个铜板都没有。”年修回答,“穷得连叮当都不响,除了他身上那套衣服,屋子里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诚然,如此。 “这人生前,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身为公门之人,一人寡居,能穷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容易。”年修感慨。 苏幕环顾四周,朝着后门走去。 后面是个小院子,瞧着很是简单,一眼就看到边儿了。 “那边有个地窖,藏着一些红薯和两坛酒,别的什么都没有。”年修指了指不远处的地窖口。 一块木板覆着,便算是地窖的门。 上窄下宽,下地窖得用梯子。 苏幕近前。 “打开!”年修开口。 两名蕃子上前,快速掀开了木板。 然则下一刻,耳畔骤闻“嗖嗖”声。 苏幕当下抬头,暗处两道火光,直奔地窖口而来,速度之快,猝不及防。 “闪开!”苏幕厉喝,拂袖间,震飞两名蕃子,旋身而起,指若鹰爪,当空钳住两支火羽箭,狠狠丢弃在地。 纵身稳稳落地,苏幕杀气腾然,“追!” 第69章 他的出身 为 乐乐妈轩轩妈 马车加更2 苏幕睨一眼自己的手中剑,“与其说是救我,不如现在就求饶,兴许我能看在顾家的面上,饶你一命。” 顾西辞原是有些惊慌,但转瞬间又平静了下来,尤其是对上她无温的眸,竟是挽唇浅笑,“所以,只要我是顾西辞,苏千户就不会杀我。” 诚然,如此。 苏幕也只是吓唬吓唬他,真的要杀了他,东宫太子会追查,顾家也不会饶了她,到时候会给东厂惹来灾祸。 她,没那么蠢。 然则,寻常少年人都会惊惧的事情,到了顾西辞这里,居然不管用,这倒是让苏幕有些暗暗吃惊。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是少年人有备而来,筹谋已久? “东厂神通广大,苏千户应该查过我了,不是吗?”顾西辞依旧保持着微笑,“幼时养在山上的道观里,十岁才回到顾家,我师父呢会一点歧黄之术,平素也会给山下那些百姓赠医施药,我耳濡目染,还算懂得一些!” 他看她时,眼底的光太过明亮,让苏幕觉得很是刺眼。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顾西辞问。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着她的剑身,然后推开了剑,动作很是轻柔缓慢,亦是那样的不卑不亢,自然到了极点。 他,早就料准了苏幕不会杀他。 不,苏幕是想杀了他,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她都会先下手为强,奈何顾西辞的身份搁在那儿,她不得不放过他。 “想让一个人消失在殷都,有很多种方法。”苏幕一个反手,冷剑归鞘,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哪怕你是顾公子!” 顾西辞伸手抚过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痕,皮破见血,但不致命。 这才是苏幕,东厂的二档头! “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也算你有本事。”苏幕余毒未清,这是事实,但已经回到了殷都,并不影响她分毫。 事实上,连栾胜都没瞧出来。 “五毒门的东西,最是邪恶万分,还是小心为上。”顾西辞瞧了一眼桌案上的盒子,“苏千户动手,是因为我撒了谎的缘故,对吗?” 苏幕目色寡淡的瞥他一眼,“顾家可没什么祖传的方子,对付五毒门。” “清心丸是师父给的。”顾西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师父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终究是要防着点。” 苏幕没吭声,她就是那头虎,纵然人无伤虎意,只要威胁到东厂,都会被铲除。 这该死的世道,没有无辜不无辜。 弱肉强食,生存法则罢了!    “苏千户为何会和五毒门扯上关系?”顾西辞不解的望她。 苏幕拿起盒子,“多谢顾公子美意,苏幕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不着急。”顾西辞道,“说好是请苏千户吃饭,苏千户怎么能先走呢?”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端着菜进门。 上的,全部是素菜,清淡雅致。 这些日子,苏幕有伤在身,的确吃得很清淡。 瞳仁微缩,她挑眉看他。 顾西辞温和浅笑,这人似乎永远都只有这样一副容脸。 苏幕心头发冷,绵里针,笑里刀,他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紧了紧手中剑,苏幕转身就走,“顾公子慢用!” 这一次,顾西辞没有拦阻,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离开房间。 年修急匆匆的进门,取了大氅,疾步跟上。 须臾,云峰进门。 “公子?” 瞧着一桌子的菜,顾西辞眉心微蹙,唇角依旧带着笑,“倒是真的可惜了。” 苏幕出了佛笑楼,便回了苏宅,直接去了药庐。 恰逢李忠在院子里晒草药,今儿天气好,风大阳光好,晒一晒免得发霉,见着苏幕立在门口,当即愣了一下,“千户大人?” 年修知情识趣的退到院门外,在外头老老实实的守着。 “忠叔。”苏幕近前。 李忠神情骤变,慌忙瞧着周遭,“怎么了?” “帮我看看,这个东西!”苏幕将盒子递过去,里面装着顾西辞给的清心丸,“我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解五毒门的毒?” 李忠点点头,擦了手接过盒子,“我先看看,你莫要着急,出了结果立刻告诉你。” “嗯!”苏幕点头。 顿了顿,李忠近前,低声小心的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甚少穿得这样厚重。” “有点冷而已。”苏幕说,“不打紧,倒是忠叔,有消息吗?” 李忠摇摇头,“还是没有,茫茫人海,哪有这么容易找得到?何况,还得避着点那些人,更是难上加难。” 苏幕也知道,太难。 “再难,也得找。”苏幕深吸一口气,“忠叔,问个问题。” 李忠点头,“你说。” “江湖上有没有人武艺卓绝,善易容,且惯用鹤顶红?”苏幕问,“你且想仔细,再回答我,这答案对我很重要。” 闻言,李忠紧了紧手中的盒子,细细的想着,“江湖上能人异士甚众,不乏武艺卓绝,善易容之辈,若真的要论就起来,当属数十年前就失踪的那位高人,这人神出鬼没,我当年也只是听得其名,不曾见过真容。” “失踪数十年,可能性不大。”苏幕摇头。 李忠又道,“据说这人是因为江湖仇杀,导致生死不明,下落成谜,其自创门有三位嫡传弟子,后来也都消声觅迹了。” “三个?”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还活着吗?” 江湖上的人和事,还真是不好说。 “不知道。”李忠也不知道,那三个嫡传弟子是否还活着,“千户大人为何问起这个?” 苏幕面色凝重,“我觉得,有人跟着我!从定远州跟到了殷都,一路尾随我杀人,所用皆是鹤顶红,不知道是何用意?” “鹤顶红这东西,早些年被朝廷禁止,宫里尚有存留,为皇室所用,药铺里是绝对不可能买到,除非自己做。”李忠解释,“若是惯用鹤顶红杀人,那就说明他懂得医道。” 苏幕侧过脸瞧着他,“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有些事忘记告诉你了,半道上救回来的女子,名唤舒云。” “我还觉得奇怪呢,只是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平白无故的带着陌生人回来?”李忠不解,然则这话刚说完,他自己还愣了一下,“你说,舒……” 苏幕勾唇,“她爹,舒怀远。” 李忠猛地僵在原地,下一刻,眦目欲裂,“舒怀远?真的是舒怀远吗?人在哪!” “据说是死了,但我觉得他那么狡猾,不可能会死,所以就把舒云留下了。”苏幕摁住他剧颤的手,“忠叔?” 李忠红着眼,“这混账东西,总算出现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没死!” “没见着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你先别激动,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在乎眼下吗?”苏幕叹口气,平静的拍着他的手背,“有舒云在我手上,他若活着一定会出现。” 李忠别开头,半垂着脑袋,“我老了,还不知道能活多久,若是在有生之年不能手刃恶人,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 “舒家被灭口,眼下只剩下舒云,我会把她送过来跟着你,这丫头懂得不少医理,你且帮我看着她,莫要露出马脚。”苏幕叮嘱。 李忠点点头,“你放心,她是她,她爹是她爹,何况你也说了,没见着人……时间无奇不有,同名同姓也不一定。” “是这个理儿。”苏幕深吸一口气,“我走了。” 出了门,回了暖阁。 苏幕解下大氅丢给年修,顾自立在暖炉前烘着手,“这么多年不曾冷过,今年春日倒是奇怪得很,居然会觉得冷。” “是您伤得太重。”年修道,“又不肯好好休息。” 苏幕没说话,神色凝重。 “爷,那顾西辞真的那么神?看您几眼便知道,您身上余毒未清?而且还知道这毒,出自五毒门?”年修狐疑的问。 苏幕抬眼,“不是消息灵通,就是医术精湛,身为妾室之子,幼时被弃之道观,如今想要出人头地,倒也是无可厚非。”  顾西辞为顾震妾室之子,而这妾室身份卑微,原是府中一个奴婢,因为顾震酒后失德而怀了孩子,才会纳入顾家为妾。 妾室生下孩子,一直身子不适,又加上正房容不下他们母子,顾震便将二人送去了道观寄养,算是眼不见为净。 后来,将、军、夫人离世,顾震便将顾西辞母子接回顾家教养,彼时……顾西辞正好十岁。 三年前,顾西辞的母亲去世。 现如今,守孝三年已满,他便来了殷都赴试。 说是赴试,其实也算逃离顾家,没有温情、没有身份地位,偌大的将、军、府,对他这样的妾室庶子来说,唯有折辱。 秋试若能拔得头筹,入仕为官,是顾西辞最好的一条路。 他,别无选择。 “如此说来,他故意讨好爷,是为了以后能在仕途上走得一帆风顺。”年修恍然大悟,“只不过,这人醉心名利,是小人无疑,您可得小心。” 苏幕自然会提防着,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蹭上东厂这条大船。 “让舒云去药庐,以后她就跟着李大夫。”苏幕开口。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然则片刻之后,舒云却红着眼过来了。 “大人!”舒云跪地磕头。 苏幕正翻着书,立在窗口位置,听得动静,淡淡然回头睨了一眼,“让你去药庐是为你好,东厂不留废物,多跟着李大夫学学,来日若能学以致用,便不算白来东厂一趟。” “大人!”舒云抬头,“奴婢想跟着您!” 苏幕“吧嗒”合上书册,“那你且告诉我,自己有什么本事,除了那点皮毛,你还会什么?别跟我说,你能替我卖命,我苏幕只要开口,多得是人……替我去死,不差你一个!” 舒云哑然。 “没有本事,就别嚷嚷,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一无是处。”苏幕随手将书册丢在一旁的案台上,抬眸冷睨年修,“这点事都办不好,你怕是真的废了!” 年修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滚!”苏幕不愿再多说废话。 舒云只说了一句,就被堵得哑口无言。 年修将其拽出了房间,“现在死心了吧?” “嗯!”舒云点点头,“我会去药庐,跟着李大夫好好学。” 年修如释重负,不走这一趟,这丫头总是不死心,时不时窥探这里的动静,奈何他们又不能杀了她,毕竟她的作用还没发挥,死不得! 傍晚时分,外头来了消息,说是找到那个失踪的狱卒了。 苏幕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从水井里打捞上来了,底下人掀开白布的时候,她瞧了一眼,尸身已经泡得面目全非,浑身浮肿。 “确实是他!”底下人很是肯定回答,“胼胝。” 苏幕皱了皱眉,“是怎么发现在水井里的?之前,不是找不到人吗?” “第三次来的时候,发现水井口有脚印。”底下人回答,领着苏幕近前。 火光下,水井的边上确实有个脚印,很新。 “前两日下过雨,这脚印带着泥渍。”底下人解释,“所以咱们怀疑,这人是前两日就被杀了,然后丢进了水井里。” 年修皱了皱,“也就是说,凶手筹谋杀死二皇子,已经很久了?” “是抛尸!”苏幕环顾四周,“附近找找有水的地方,这里不是杀人之处。” 年修诧异,“爷,何以见得?” “前两日是下过雨,所以鞋底有泥渍很正常,但是……”苏幕蹲下来,轻轻吹了一口脚印,“让人试着蹲在这里吹两天,看看这脚印还能不能如此清晰,连鞋底的花纹都能印得,跟刻上去似的?” 年修愣怔了片刻,“假的。” “找!”苏幕一声令下。 蕃子们开始在附近查找,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搜得格外仔细。 苏幕蹲下,年修慌忙掀开覆尸白布,眼下天气寒凉,尸体虽然腐败,但也不似夏日般的恶臭,还算能忍受。 “尸身没有外伤,的确是被淹死的。”随行的蕃子忙道,“咱们检查了一遍,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这套衣裳。” 狱卒的衣裳。 这是为了证明他的身份。 又或者,是挑衅。 “抬走!”苏幕起身,进屋。 这人独自居住,屋子里乱糟糟的。 半截蜡烛点着,火光微弱,屋子里略显阴暗。 “爷,都翻遍了!”年修道,“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苏幕问,“有找到银子吗?” “半个铜板都没有。”年修回答,“穷得连叮当都不响,除了他身上那套衣服,屋子里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诚然,如此。 “这人生前,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身为公门之人,一人寡居,能穷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容易。”年修感慨。 苏幕环顾四周,朝着后门走去。 后面是个小院子,瞧着很是简单,一眼就看到边儿了。 “那边有个地窖,藏着一些红薯和两坛酒,别的什么都没有。”年修指了指不远处的地窖口。 一块木板覆着,便算是地窖的门。 上窄下宽,下地窖得用梯子。 苏幕近前。 “打开!”年修开口。 两名蕃子上前,快速掀开了木板。 然则下一刻,耳畔骤闻“嗖嗖”声。 苏幕当下抬头,暗处两道火光,直奔地窖口而来,速度之快,猝不及防。 “闪开!”苏幕厉喝,拂袖间,震飞两名蕃子,旋身而起,指若鹰爪,当空钳住两支火羽箭,狠狠丢弃在地。 纵身稳稳落地,苏幕杀气腾然,“追!” 第70章 欠我一句谢谢 一部分人,守住了地窖内外,苏幕则纵身窜入黑暗中,此人武功甚高,寻常人根本应付不了,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逃脱。 黑衣人在疯狂逃窜,苏幕在后面穷追不舍。 年修则远远的跟着,始终追不上,与苏幕保持着一段距离,这二人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到了最后的巷子口,已失去了二人的踪迹。 “爷?”年修愣怔。 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前面的人又消失了。 进退维谷,如何是好? “爷?”年修提着剑,小心翼翼的进了巷子。 黑黝黝的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两旁都是民舍,边上堆放着不少箩筐。朝着这边巷子开的都是后门,也就是说,除了粪车和泔水车,以及清扫长街之人,甚少会有人从这里经过。 深吸一口气,年修疾步朝前跑,谁知还没跑上几步,隐隐便见着有暗影立在墙角。 “何人?”年修厉喝,旋即握紧手中剑。 对方没有回答,仍是立在墙角,一动不动。 年修眯起眸子,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能不是人影,而是什么长条状的东西立在墙角?想了想,小心的往前走了两步。 哪知下一刻,忽然寒光骤现。 只听得“叮”的一声响,兵刃相接,铁器相撞,刺耳嗡声,震得人汗毛直立。 “该死!”年修切齿。 此番,再不客气。 双方交手,高低立现。 年修是跟着苏幕,出生入死过来,在实战上自然略胜一筹,快、准、狠,不留退路,是东厂的一贯风格。 冷剑划开了对方的衣襟,年修步步紧逼,全无惧色。 眼见着是要拿住对方,骤然间白色的粉末迎面扑来,年修神色大骇,却是为时已晚,身子颓然瘫跪在地。 剑已脱手落地,只听得“咣当”一声响,年修无力的倒在地上,“你……” “中了三步倒,还想跑吗?”黑衣人的剑尖抵在地上,刺耳的声响。 剑刃寒光,凛冽冰凉。 年修扬眸,无力的看着对方的剑高高举起,然后落下…… 许是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某些默契早已在无形中生成,苏幕忽然顿住脚步,瞧着那一抹黑影消失在前方。 呼吸微促,她骤然转身往回跑。 经过那条巷子时,苏幕停住了脚步,年修的剑落在地上,巷子口落下的光亮,极细微的打在剑身上,泛着利利寒光。 “年修?”苏幕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巷子外头,蕃子们已经赶到,“爷?” 明晃晃的火把,将整条巷子照得透亮。 苏幕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周遭散着些许白色粉末,只是曝于空气中,味儿早就散了,效用尽失。 “这是什么?”苏幕有些心慌,提着年修的剑,目光狠戾的掠过周遭,“给我搜!找到年修。” 即便抓不住黑衣人,抓不住凶手,也得先找到年修,相比起那些死人和飘渺的真相,她更在乎活人。 “找!”苏幕冷喝。 蕃子们领命,旋即四散开来。 苏幕杀气腾腾的往巷子外走去,若是年修有什么好歹,她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巷子再弯弯绕绕,也就这么点距离,蕃子们将前后找了两遍,没见着年修的踪迹,倒是在巷子口的位置,找到一些血迹。 苏幕的心,当即凉了半截。 “不管死活,都要找到!” “是!” 街头立着一人,由暗处走出。 苏幕认得此人,顾西辞的随从。 云峰行礼,“苏千户,我家公子有请。” 见着苏幕周身阴寒,连瞧人的眼神都是阴测测的,云峰有些头皮发麻,可公子交代的事儿,还是得完成,便又道,“客栈内,有千户大人想要找的人。” 苏幕眸色陡沉。 没错,顾西辞住在客栈里,偏僻的小客栈。 陈旧的木楼梯,人踩在上面,“吱呀”、“吱呀”的叫个不停,苏幕沉着脸,跟着云峰走上二楼,然后又沉着脸,进了一间房。 苏幕知道顾西辞住在这客栈里,但她没来过这间客栈,自然也没料到,这客栈居然破旧成这样,顾西辞身为将、军、府庶子,既是赴考,总归要顾着点家族颜面,怎么着也不会这么寒酸。 谁知,还就这么磕碜! 一进门,苏幕便瞧见了立在桌案前,背对着门口的顾西辞,一旁的床榻上,躺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年修。 三步并作两步,苏幕行至床前,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探年修的鼻息,以及……扣他的腕脉。 “还活着!”顾西辞开口,持着针包坐在了床前,“让开点,我替他祛毒。” 苏幕没作声,由着顾西辞下针。 且看他眉目俊朗,骨节分明的手,捻着银针的动作很是稔熟,下针快、准、稳,不见半点抖动,显然是个老手,不是初次动针。 “云峰,你说!”下第二针的时候,顾西辞开口,目光仍是落在年修身上,不曾分心旁人。 云峰行至苏幕跟前,行了礼,“不久之前,我应公子的吩咐上街,谁知在巷子口发现了里面有所异动,走近了才听到是打斗声,且是苏千户您身边的随扈年修。当时年修已经中了暗招,对方几欲置其于死地,我当即出手,把人救了下来。” 救下,带回。 “他中了毒。”顾西辞捋着袖子,额角有薄汗渗出,足见专注,“此毒极为狠厉,三步之内必定浑身酥软,但是他的药效去得也快,散于空中,不过须臾便已药效散尽,所以最好一对一,若是逢着对方有后援,就不起作用了。” 年修运气好,遇见了云峰。 否则,必死无疑! “这毒虽然狠厉,但若救治及时,不会有什么大碍。”顾西辞解释,“施针过血,将毒逼出体外,再多喝点热水,就没什么大碍了。” 苏幕凝眉,“多喝热水?” “会口干舌燥。”顾西辞起身,“等一炷香时间,就没事了。” 苏幕没吭声,拂袖坐在了床边,瞧着双目紧闭的年修,一颗心仍是高高悬着,谁知道顾西辞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年修忽然翻坐起身,侧头便“哇”的一口污血吐出,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瞬时出了一身冷汗。 “吐出来了就好!”顾西辞瞧了一眼云峰。 云峰会意,当即端了水上前,“漱漱口。” 年修没能回过神来,脑子里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人举起剑的刹那,却不知怎么的,居然跑到这儿来了?再瞧着眼前,顾西辞主仆?自家爷怎么也在这儿? “怎么了?”年修挣扎着几欲起身。 苏幕直起身,“没什么大碍,是顾公子救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中了招?如此不小心!” 年修骇然,勉力撑起身子,下了床榻,冲着苏幕行礼,“奴才该死,奴才没有防备,才会中了那人的三步倒!” “三步倒?”苏幕瞧了顾西辞一眼。 顾西辞先是一怔,俄而便晓得了她的意思,“苏千户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终究是江湖上的一些手段。” 如此,苏幕便明白了,“五毒门。” “虽然不知道苏千户怎么得罪了五毒门,但他们能在殷都城内动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还是,小心为上!”顾西辞唇角微扬,依旧笑靥温和,“躲的了初一,未必躲得过十五。” 苏幕当然知道,五毒门这些人,如附骨之疽,如不拔除,后患无穷。 “可以走吗?”苏幕问。 年修点头。 “走吧!”苏幕掉头就走。 顾西辞立在烛光里,“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多谢!”年修转身,行礼,“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顾西辞没吭声,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的背影,他要的不是年修的一声谢,而是苏幕的态度,奈何这人是铁石心肠,你要……她偏不给。 毫不犹豫的跨出房门,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云峰有些气恼,“公子,这也太气人了,我这厢还受了伤流了血,若不是技高一筹,只怕已经死在那人剑下,她竟是半句谢字都没有,好生无礼!” “她急着去处置殷都城内的五毒门门徒呢!”顾西辞睨一眼床边的污血,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云峰这才想起,自家公子最是见不得这些污秽,当即捋起袖子,“我这就清扫干净。” 顾西辞,不语。 出了客栈,苏幕便下令,彻查整个殷都城,务必找到五毒门的踪迹,居然敢找上门来,她岂能像在简城那般,轻纵他们! 这是,殷都城! 敢对东厂的人下手,简直活腻了! 一夜之间,西城边角的小院被大火吞噬,熊熊烈火,燃烧了一夜。 天亮之后,殷都府府衙里的人,在清理火灾现场时,从内里抬出了十多具尸体,烟熏火燎的,早就看不清容貌,一个个被烧得只剩下蜷起的一点骨头架子。 惨不忍睹,教人不敢直视。 晨光熹微,苏幕得了消息,面上没有半分动容之色。 临窗而坐,淡然饮茶。 “爷!”年修进门。 苏幕淡然望着窗外。 “是妙笔书生来的消息!”年修毕恭毕敬的将一摞画纸递上。 苏幕皱了皱眉,只瞧着白纸之上,有熟悉的面孔跃然其上,“沈!东!湛!” 远在千里之遥的沈东湛,忽然间,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周南:“……” 这定然是受了寒! 第70章 欠我一句谢谢 一部分人,守住了地窖内外,苏幕则纵身窜入黑暗中,此人武功甚高,寻常人根本应付不了,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逃脱。 黑衣人在疯狂逃窜,苏幕在后面穷追不舍。 年修则远远的跟着,始终追不上,与苏幕保持着一段距离,这二人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到了最后的巷子口,已失去了二人的踪迹。 “爷?”年修愣怔。 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前面的人又消失了。 进退维谷,如何是好? “爷?”年修提着剑,小心翼翼的进了巷子。 黑黝黝的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两旁都是民舍,边上堆放着不少箩筐。朝着这边巷子开的都是后门,也就是说,除了粪车和泔水车,以及清扫长街之人,甚少会有人从这里经过。 深吸一口气,年修疾步朝前跑,谁知还没跑上几步,隐隐便见着有暗影立在墙角。 “何人?”年修厉喝,旋即握紧手中剑。 对方没有回答,仍是立在墙角,一动不动。 年修眯起眸子,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能不是人影,而是什么长条状的东西立在墙角?想了想,小心的往前走了两步。 哪知下一刻,忽然寒光骤现。 只听得“叮”的一声响,兵刃相接,铁器相撞,刺耳嗡声,震得人汗毛直立。 “该死!”年修切齿。 此番,再不客气。 双方交手,高低立现。 年修是跟着苏幕,出生入死过来,在实战上自然略胜一筹,快、准、狠,不留退路,是东厂的一贯风格。 冷剑划开了对方的衣襟,年修步步紧逼,全无惧色。 眼见着是要拿住对方,骤然间白色的粉末迎面扑来,年修神色大骇,却是为时已晚,身子颓然瘫跪在地。 剑已脱手落地,只听得“咣当”一声响,年修无力的倒在地上,“你……” “中了三步倒,还想跑吗?”黑衣人的剑尖抵在地上,刺耳的声响。 剑刃寒光,凛冽冰凉。 年修扬眸,无力的看着对方的剑高高举起,然后落下…… 许是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某些默契早已在无形中生成,苏幕忽然顿住脚步,瞧着那一抹黑影消失在前方。 呼吸微促,她骤然转身往回跑。 经过那条巷子时,苏幕停住了脚步,年修的剑落在地上,巷子口落下的光亮,极细微的打在剑身上,泛着利利寒光。 “年修?”苏幕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巷子外头,蕃子们已经赶到,“爷?” 明晃晃的火把,将整条巷子照得透亮。 苏幕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周遭散着些许白色粉末,只是曝于空气中,味儿早就散了,效用尽失。 “这是什么?”苏幕有些心慌,提着年修的剑,目光狠戾的掠过周遭,“给我搜!找到年修。” 即便抓不住黑衣人,抓不住凶手,也得先找到年修,相比起那些死人和飘渺的真相,她更在乎活人。 “找!”苏幕冷喝。 蕃子们领命,旋即四散开来。 苏幕杀气腾腾的往巷子外走去,若是年修有什么好歹,她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巷子再弯弯绕绕,也就这么点距离,蕃子们将前后找了两遍,没见着年修的踪迹,倒是在巷子口的位置,找到一些血迹。 苏幕的心,当即凉了半截。 “不管死活,都要找到!” “是!” 街头立着一人,由暗处走出。 苏幕认得此人,顾西辞的随从。 云峰行礼,“苏千户,我家公子有请。” 见着苏幕周身阴寒,连瞧人的眼神都是阴测测的,云峰有些头皮发麻,可公子交代的事儿,还是得完成,便又道,“客栈内,有千户大人想要找的人。” 苏幕眸色陡沉。 没错,顾西辞住在客栈里,偏僻的小客栈。 陈旧的木楼梯,人踩在上面,“吱呀”、“吱呀”的叫个不停,苏幕沉着脸,跟着云峰走上二楼,然后又沉着脸,进了一间房。 苏幕知道顾西辞住在这客栈里,但她没来过这间客栈,自然也没料到,这客栈居然破旧成这样,顾西辞身为将、军、府庶子,既是赴考,总归要顾着点家族颜面,怎么着也不会这么寒酸。 谁知,还就这么磕碜! 一进门,苏幕便瞧见了立在桌案前,背对着门口的顾西辞,一旁的床榻上,躺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年修。 三步并作两步,苏幕行至床前,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探年修的鼻息,以及……扣他的腕脉。 “还活着!”顾西辞开口,持着针包坐在了床前,“让开点,我替他祛毒。” 苏幕没作声,由着顾西辞下针。 且看他眉目俊朗,骨节分明的手,捻着银针的动作很是稔熟,下针快、准、稳,不见半点抖动,显然是个老手,不是初次动针。 “云峰,你说!”下第二针的时候,顾西辞开口,目光仍是落在年修身上,不曾分心旁人。 云峰行至苏幕跟前,行了礼,“不久之前,我应公子的吩咐上街,谁知在巷子口发现了里面有所异动,走近了才听到是打斗声,且是苏千户您身边的随扈年修。当时年修已经中了暗招,对方几欲置其于死地,我当即出手,把人救了下来。” 救下,带回。 “他中了毒。”顾西辞捋着袖子,额角有薄汗渗出,足见专注,“此毒极为狠厉,三步之内必定浑身酥软,但是他的药效去得也快,散于空中,不过须臾便已药效散尽,所以最好一对一,若是逢着对方有后援,就不起作用了。” 年修运气好,遇见了云峰。 否则,必死无疑! “这毒虽然狠厉,但若救治及时,不会有什么大碍。”顾西辞解释,“施针过血,将毒逼出体外,再多喝点热水,就没什么大碍了。” 苏幕凝眉,“多喝热水?” “会口干舌燥。”顾西辞起身,“等一炷香时间,就没事了。” 苏幕没吭声,拂袖坐在了床边,瞧着双目紧闭的年修,一颗心仍是高高悬着,谁知道顾西辞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年修忽然翻坐起身,侧头便“哇”的一口污血吐出,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瞬时出了一身冷汗。 “吐出来了就好!”顾西辞瞧了一眼云峰。 云峰会意,当即端了水上前,“漱漱口。” 年修没能回过神来,脑子里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人举起剑的刹那,却不知怎么的,居然跑到这儿来了?再瞧着眼前,顾西辞主仆?自家爷怎么也在这儿? “怎么了?”年修挣扎着几欲起身。 苏幕直起身,“没什么大碍,是顾公子救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中了招?如此不小心!” 年修骇然,勉力撑起身子,下了床榻,冲着苏幕行礼,“奴才该死,奴才没有防备,才会中了那人的三步倒!” “三步倒?”苏幕瞧了顾西辞一眼。 顾西辞先是一怔,俄而便晓得了她的意思,“苏千户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终究是江湖上的一些手段。” 如此,苏幕便明白了,“五毒门。” “虽然不知道苏千户怎么得罪了五毒门,但他们能在殷都城内动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还是,小心为上!”顾西辞唇角微扬,依旧笑靥温和,“躲的了初一,未必躲得过十五。” 苏幕当然知道,五毒门这些人,如附骨之疽,如不拔除,后患无穷。 “可以走吗?”苏幕问。 年修点头。 “走吧!”苏幕掉头就走。 顾西辞立在烛光里,“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多谢!”年修转身,行礼,“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顾西辞没吭声,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的背影,他要的不是年修的一声谢,而是苏幕的态度,奈何这人是铁石心肠,你要……她偏不给。 毫不犹豫的跨出房门,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云峰有些气恼,“公子,这也太气人了,我这厢还受了伤流了血,若不是技高一筹,只怕已经死在那人剑下,她竟是半句谢字都没有,好生无礼!” “她急着去处置殷都城内的五毒门门徒呢!”顾西辞睨一眼床边的污血,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云峰这才想起,自家公子最是见不得这些污秽,当即捋起袖子,“我这就清扫干净。” 顾西辞,不语。 出了客栈,苏幕便下令,彻查整个殷都城,务必找到五毒门的踪迹,居然敢找上门来,她岂能像在简城那般,轻纵他们! 这是,殷都城! 敢对东厂的人下手,简直活腻了! 一夜之间,西城边角的小院被大火吞噬,熊熊烈火,燃烧了一夜。 天亮之后,殷都府府衙里的人,在清理火灾现场时,从内里抬出了十多具尸体,烟熏火燎的,早就看不清容貌,一个个被烧得只剩下蜷起的一点骨头架子。 惨不忍睹,教人不敢直视。 晨光熹微,苏幕得了消息,面上没有半分动容之色。 临窗而坐,淡然饮茶。 “爷!”年修进门。 苏幕淡然望着窗外。 “是妙笔书生来的消息!”年修毕恭毕敬的将一摞画纸递上。 苏幕皱了皱眉,只瞧着白纸之上,有熟悉的面孔跃然其上,“沈!东!湛!” 远在千里之遥的沈东湛,忽然间,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周南:“……” 这定然是受了寒! 第71章 爷,脸黑 为钻石过200加更 这一喷嚏,把沈东湛自个都给打懵了一下,自小习武的他,身体素质向来极好。 “爷,没事吧?”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摇摇头,“没事。” “那就是有人想你了呗!”周南笑着打趣,“你看哈,一想二骂三风寒,您这就打了一下,估计是谁念叨您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您别用这样的眼神,卑职孤家寡人尚未娶妻,除了阎王爷,谁还能惦记卑职?”周南凑上前,“爷,保不齐是那阉狗在背后骂您呢!” 沈东湛俊眉微凝,“无端端的提她作甚?怎么,心心念念的,想入东厂?要不要我替你引荐?” 周南只觉得裆下一紧,当即赔笑道,“别!卑职尚未娶妻,不代表不娶妻……咱还想给周家留个后呢!爷,哎,您去哪?” “找人算账。”沈东湛沉着脸。 队伍在山林间安营扎寨,明明可以前行,奈何这睿王就是不肯往前走,一味的拖延行程,底下人不说,沈东湛却是心知肚明,无外乎怕死嘛! 既想要功劳,又怕自己殒命,于是乎一路走一路纠结。 睿王李珏这会正在小湖边站着,与心腹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东湛不用听也知道,说的无外乎两点:一则尚远的近况,二则殷都的动静,他不能因为一个定远侯,让自己丢了殷都的一切。 林子里。 沈东湛怀中抱剑,背靠着树干,“出来!” 四下,安静得只闻风过林梢声。 “我数三声,再不出来就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怎么四处跑。”沈东湛可不是开玩笑,锦衣卫与东厂不同,但也仅仅是手段和目的不同。 那股子心狠手辣劲儿,却是一模一样的。 树叶嗖嗖落下,妙笔书生俏生生的立在树旁,眉眼间凝着些许嗔怨,“指挥使大人委实心狠手辣,早知道这样,就把指挥使画得面目狰狞一些。” “苏幕让你跟着的?”沈东湛问。 妙笔书生轻哼,“咱家爷才不屑……” 大拇指轻弹,沈东湛的剑,出了一点点的鞘。 “爷是担心沈指挥使。”妙笔书生一副“你没心肝”的表情,纵然轻功好,却也不是百分百能逃得出沈东湛的手掌心,所以他这心里满是怨怼,“我就是个作画的,指挥使若然是真英雄,何苦为难我?” 沈东湛差点被气笑了,“何苦?” “可不是嘛!”妙笔书生别开头,气恼道,“我这厢什么都没做,沈指挥使开口就要打断我的腿,回头我得在我家爷那儿,告上一状。” 沈东湛:“??” 他们哪来的这般自信? 觉得他沈东湛,怕了她苏幕? 瞧着沈东湛面如墨色,妙笔书生心下一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打个趣儿罢了,作不得数,莫、莫放心上!” “晚了!”沈东湛冷剑出鞘。 这可把妙笔书生给吓坏了,差点没跪下来喊爹。 “我什么都没干,就是画了您这一路上的冷脸!”妙笔书生快速将袖中的东西取出,“都在这了,再没多的!” 沈东湛一个眼神过去,妙笔书生急忙将画纸悉数递上。 他就知道,苏幕不在,这帮废物怂得跟草包似的,压根不敢反抗,只需要吓唬吓唬,就什么都招了。 东厂? 呵。 看看,这都招揽得什么狗屁玩意? 看到画的那一瞬,沈东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这画的什么玩意?” 之前去定远州,画得虽然有些潦草,但终究还是挺像模像样的,可现在呢?把他画得跟鬼一样,三两笔就结束了,似乎只要个大概而已。 “真是难为了苏幕,把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收拢起来,干这些不着调的事。”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这东西,都拿回去了?” 到了这时候,妙笔书生哪敢再嘚瑟,苏幕不在,他铁定不是沈东湛对手,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寄回去了一些。” “呵,你不去盯着睿王,老盯着我作甚?”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 妙笔书生想了想,“睿王若是知道,怕是回去……要剥了苏千户的皮。” “所以,你们便觉得我锦衣卫好欺负?”沈东湛想着,平素对这些东厂之人太过宽容,以至于他们都觉得他沈东湛,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这话,妙笔书生可不敢回答。 “把我画得这么丑,是特意讨苏幕欢心?”沈东湛扯了扯唇角。 还真别说,妙笔书生是这个意思,反正苏千户看得出来这画上那个人是沈东湛就成,别的都无所谓。 妙笔书生没说话。 “回去告诉苏幕,再敢派人跟着,就别怪我不客气。”沈东湛转身就走。 妙笔书生急了,“哎,我的画!” “没收!” 这东西要是寄回去,岂非成了笑柄,够苏幕笑上大半年。 东西没了,人还不让跟,这要是回去,还不定要怎么罚他,可不回去……妙笔书生绝对有理由相信,沈东湛会打断他的腿。 思来想去,还是离开为好。 “爷!”周南行礼,“睿王殿下请您过去。” 沈东湛皱了皱眉,“睿王?” 再有两日就到了简城附近,眼下已经是定远侯的监视范围,所以睿王急了,想要有什么决定决策,也该在这会…… “是!”周南有些犹豫,“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画纸,“不是恐怕,是肯定。人在哪?” “在帐中,等着您过去!”周南忙道,“您这、这什么东西?” 沈东湛瞧了一眼手中的画纸,丢也不是,带着走也不是,转手就丢给了周南,“留着,回去讨债用。” 讨债? 周南一愣,这是要跟谁讨债? 但咱也不敢问,只敢……偷偷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牙笑掉。 周南原是想憋着的,可最后没憋住,鼓着腮帮子,笑出“噗噗”声,“猪、猪头?哈哈哈哈,这、这顶着一个猪脑袋的人,谁啊?” 情景重现,周南估摸着知道是谁,可终究没有得到确认,不敢胡猜猜。 沈东湛杀气腾腾的给他一眼刀子,“闭上你的嘴!” 见着沈东湛拂袖而去,周南一边翻看一边窃笑,眼见着沈东湛进了睿王的帐子,当即钻到树后,一张张细看,笑到最后连腿都伸不直了,瘫坐在那里揉着腮帮子。 帐内。 李珏坐在那里,大概因为有些心焦,在帐子内来回的走。 “殿下!”沈东湛行礼。 李珏一怔,当即热络的走向他,“沈指挥使来了,来,坐!庆安,奉茶。” “是!”庆安行礼,旋即出了帐子。 沈东湛知道李珏的意思,但他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这些上位者面前,他们这些人不能太聪明。 茶,上了。 沈东湛恭敬的行礼,坐定。 一张桌子,各怀心思。 李珏笑道,“眼见着是要到简城了,沈指挥使可有什么打算?本王这么问,其实是想说,定远侯武艺高强,到时候若不受圣旨约束,你……懂本王的意思吧?”  “臣,奉旨办差,自然是要为皇上尽忠,不管发生何事,都得办好这差事。”沈东湛俯首,言语间斩钉截铁。 李珏点点头,“是这个理儿,但又不是这个理,父皇私底下跟本王说了两句,不知沈指挥使可知道二哥与定远侯的关系?” “臣只负责办差,其他的一律不问。”沈东湛当然知道真相,前些日子还差点死在尚远手里,可这话不能告诉李珏。 他们当时办的是皇帝的密旨,不光彩的事儿,不能见光。 李珏心里不太痛苦,之前有个不识抬举的苏幕,现在又来个油盐不进的沈东湛,这东厂和锦衣卫果真是一个路子。 可面上,李珏还得挂着,上位者的关慰之笑,“沈指挥使对父皇忠心耿耿,委实是朝廷栋梁,本王的意思是,虽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些事本王还得叮嘱两句。” “请您示下!”沈东湛起身行礼。 李珏摆摆手,“不必如此多礼,坐!” 待沈东湛坐下,李珏瞧了庆安一眼。 不多时,庆安便将一个锦盒放在了沈东湛面前,打开来,内里放着一柄镶嵌着七彩琉璃宝珠的匕首,只瞧着这周遭的华贵,便知价值连城。 出行在外,睿王身边还带着这东西,可见…… 沈东湛眯起眸子,故作不解的望着李珏,“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香车配美人,宝刀配英雄。”李珏笑道,“沈指挥使忠心耿耿,武艺高强,这宝刀乃是父皇所赐,为番邦贡品,独一无二。今樱花国王见此物赠予沈指挥使,还望沈指挥使笑纳!” 沈东湛笑了一下,起身谢礼,“多谢睿王殿下。” 如此,李珏松了口气。 谁知…… 沈东湛又道,“恕下官不能收!” 李珏的眉心突突跳,刚刚放下的心,这会又高高悬起,“你说什么?” “沈某深受皇恩,不敢有私。”沈东湛开口,“殿下的东西太过贵重,沈东湛不能收下,若殿下是因为简城之事,尽管放心,若是定远侯敢动手,下官一定先护着殿下离开。您是天之骄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任何的损伤!” 李珏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你……不要?” “下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皇上钦点,为皇上效命乃是做臣子的本分,殿下无需如此。”沈东湛不卑不亢。 李珏是真的想发火,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 奈何,沈东湛不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还是齐侯世子,皇帝对齐侯府颇为忌惮,饶是李珏想要发难,此刻也得忍耐。 “沈东湛!”李珏裹了裹后槽牙,“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东湛颔首,“下官知道。” “你!”李珏手中的杯盏,砰然落在了桌案上,“本王的意思很简单,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清楚吧?东厂帮扶着太子,私底下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杀人不眨眼,可东宫太子有多无能,满朝文武皆知!” 沈东湛抬眼看他,面上无悲无喜。 “来日若是太子登位,便是东厂独大之时。”李珏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之色,“纵然你现在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还能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尚未定数!” 沈东湛当然知道,若然东厂独大,绝对不会允许锦衣卫,成为他们的威胁。 “皇上圣明,自有决断。”沈东湛行礼,“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情,下官这就去安排,进简城之事。殿下好好休息,下官告退!”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刚走出帐子,他便听到了身后,摔碎杯盏的声音,想来睿王是真的气坏了。 “呵!”沈东湛轻嗤,面色沉凝的迈步,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 诚然,李珏气得七窍生烟。 “不识抬举的东西!”李珏气得浑身发抖,“他若不是齐侯世子,父皇会把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交到他手里吗?什么东西!一个苏幕如此,一个沈东湛还是如此,简直是气煞我也!” 庆安不知该如何劝慰,慌忙收拾地上的杯盏碎片。 “真是一个路子,一样的混账!”李珏愤然。 想起当日苏幕的冷漠,再看看沈东湛的凉薄,李珏恨不能一剑劈了这两个东西,奈何他又没有这样的本事。 拉拢不了,落一身羞辱。 岂有此理! 帐内。 周南当即迎上,“爷,没事吧?” 沈东湛黑着脸,将剑放在桌案上,顾自倒了杯水。 “是拉拢您吧?”周南道。 沈东湛喝口水,缓了缓情绪,“是!” “卑职就知道,到了这会,肯定是动了心思。”周南撇撇嘴,偷瞄着自家爷。 嗯,脸黑了。 “爷,那些画册,卑职用一个盒子装起来了,就在您枕边上隔着,这样您想看的时候,能随时看,委实有趣得很!”周南笑着说。 下一刻,沈东湛侧过脸看他,一双眼眸黑糁糁的。 这眼神,看得周南浑身发毛。 爷的脸,似乎更黑了! 第72章 你敢嫌弃我? 周南近来有些惆怅,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自家这位爷,这两日一直黑着脸。他仔细的想了想,多半不是自己的缘故,是睿王李珏闹腾的。 睿王一直在拖延行程,显然是不太乐意要进简城宣旨的,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既想要功劳,又不肯担风险。 再怎么拖延时间,还是要进简城的。 李珏提着一颗心,坐在马车内,半点都不敢往车窗外瞧,整个简城静悄悄的,像极了一个冰窟窿,那种从骨子里发冷的感觉,让人平生难言的惊惧。 袖中藏着短刃,李珏坐在车内,一动都不敢动。 沈东湛勒着马缰,骑乘着高头大马,穿过长街,跟在定远侯府的人后面,这样的氛围让人瞧着很是忐忑,连他自己都觉得心里没底。 一旁的周南,谨慎的策马跟随。 之前来简城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长街很是热闹,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凋零,类似于荒凉,也不知道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想来也是,定远侯的儿子被苏阉狗,一刀给剁成了小阉狗,这老狗心里憋着怨气,估摸着正在府中磨刀霍霍要宰人。 只要一想到,连苏幕都不是这尚老贼的对手,还差点被他一刀劈成两半,周南不由的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队伍穿过长街,朝着定远侯府而去。 殊不知,就在他们进城之后,简城的城门已缓缓关闭,大有瓮中捉鳖之势。 定远侯府内外,重兵防守。 李珏下车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铁青的,额角渗着细密的薄汗,尤其是看到定远侯府门前的守卫,一个个手持钢刀,眦目欲裂之态,更是肝胆剧颤。 他明白父皇想让他立功的心思,却不明白,为何要找这么一桩难得的事,闹不好,怕是连自己的命都要折在此处。 “睿王殿下!”尚远一身戎装立在门前。 李珏硬着头皮往前走,“侯爷。” “老臣恭迎睿王殿下,里面请!”尚远嘴里说着请,可口吻却是那样的冷戾不屑,尤其是抬眼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子怒意。 沈东湛知道,他这股怒意来自于何处。 尚云杰的身子废了,定远侯府后继无人,这尚远可不得抓狂嘛!所幸来的不是苏幕,否则,他有理由相信,尚远当场就会提着刀,把她劈成两截。 尚远和李珏走在前面,沈东湛身为护使,自然是跟在后面。 回廊一侧,立着身段妖娆的尚云茶,一身妖冶的红色,衬得她肤色雪白,她拢了拢半敞的衣襟,一双剪水秋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 从跟前过的时候,睿王李珏多看了她两眼。 待队伍走过去,尚云茶鼻间轻哼了两声,“我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竟是又回来了,早前穿着常服便觉得容色俊俏,如今换上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官服,更是好看得紧!” 何止是好看。 沈东湛长身如玉,官服在身,将整个人衬得格外清冷孤傲,那股子从骨子里散出的禁,欲之感,真真叫人挪不开视线。 尤其是尚云茶,只要一想起当日占了这样的男人,整颗心便又活络了起来。 丫鬟好心的提醒,“小姐,您可别忘了,当初就是他和那位道长一道哄骗咱们,以至于公子废了身子,侯爷大发雷霆。” 这话,原是提醒尚云茶,不要靠近沈东湛,这人是来对付定远侯府的。 可听到了尚云茶的耳朵里,就成了别的意思,沈东湛不好征服。 “侯爷,咱们是来宣旨的。”李珏站在院中。 尚远笑了一下,“不急,殿下自殷都千里迢迢而来,理该好好休息,等到养足了精神,咱们再宣读圣旨不迟!” 李珏犹豫了,这会不宣读圣旨,有利有弊:好的方面,他们不会马上对自己下手;不好的方面,夜长梦多! “这……”李珏拿不定主意,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知道这意思,上位者多半贪生怕死,舍不得这些荣华富贵,所以在生死关头,很是犹豫不决,这个时候就需要卖命的人跳出来。 而沈东湛,就是这个卖命的人。 “既是远道而来,自然来得不易,咱们先办皇差。”沈东湛开口,“殿下,您意下如何?” 李珏点点头,从庆安手中取过圣旨,“定远侯尚远,接旨!” 这道圣旨,单纯只是给定远侯——尚远。 尚云杰面色惨白,远远的站着,眦目欲裂的瞧着沈东湛,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就是沈东湛伙同苏幕,对他下了手,废了他的身子。 此仇不共戴天,岂有不报之理! “公子,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底下人低声说。 尚云杰咬着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门都关上了,还怕这群狗东西跑出去吗?账本就是被他们拿走的,现如今还敢回来送死,呵,找死!我爹不会放过他们的。” 就是可惜了,没瞧见苏幕。 那个罪魁祸首,最该千刀万剐的阉狗,居然没有一起来! 圣旨上并未提起,要将尚远捉拿归案,而是说二皇子之事与他有所牵扯,请他去殷都对质,与皇帝说清楚。恰皇帝近来病着,作为曾经出生入死的异性兄弟,去殷都探视皇帝也是理所当然。 字字句句,只字不提“谋逆造反”之事,皆是客气万分。 可见,皇帝对尚远的忌惮。 宣读完了圣旨,李珏近前一步,“侯爷,接旨吧!” 尚远跪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侯爷?”李珏心慌,又低低的喊了声。 尚远这才回过神来,双手高过头顶,毕恭毕敬的接下了圣旨,“臣,尚远接旨!” 如此,李珏如释重负。 “侯爷既已接旨,还是尽快收拾一番,同本王回殷都觐见皇上罢!”李珏笑着试探,掌心濡湿。 尚远紧了紧手中的圣旨,皮笑肉不笑的扫过眼前二人,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祟,纵然是沈丘的儿子又如何? 沈丘的儿子,伤了他的儿子,他还没找沈丘算账呢!就算杀了沈东湛又如何? “不着急!”尚远笑道,“既是来了,本侯应尽尽地主之谊,晚上替睿王殿下接风洗尘,还望殿下能赏脸。” 宴无好宴。 李珏心知肚明,可又不能拒绝,这毕竟是定远侯府,没有直接对他们动手,是尚远还顾忌着朝廷,顾及着最后的脸面。 一旦撕破最后的遮羞布,场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好!”李珏笑着点头。 洗尘宴,设在花园里。 沈东湛对于定远侯府并不陌生,这花园亦是轻车熟路。 “沈东湛!”一声娇滴滴的轻唤。 沈东湛站住脚步,微微绷直了身子,他就知道,进了这定远侯府,会遇见尚云茶这个烦人精,只是没想到,不过是落单片刻,就被她逮着了! “尚姑娘!”沈东湛转身,面无表情的拱手。 尚云茶的手,冰冰凉凉的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兀的落在他掌心,轻轻勾了一下,“这么生疏?沈指挥使穿上了这层皮,便忘了曾经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沈东湛如同被针扎一般,收了手,眉心皱起,足见嫌恶之色,“尚姑娘请自重。” “这个时候叫人家自重,之前可不是,在床榻上的时候,沈指挥使如此热情,口口声声喊的,是宝贝!”尚云茶笑靥如花,呵气如兰。 沈东湛憋了一口气,在她近前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让尚云茶的眉心陡然拧起,“你敢嫌弃我?” 第73章 是鸿门宴 沈东湛的眼皮跳了跳,这两个字似乎跟她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但现在还不能跟定远侯府的人翻脸,尤其是这大小姐脾气甚重的尚云茶。 “我还有要务在身,告辞!”言多必失,沈东湛怕尚云茶鸡蛋里挑骨头,转身就走。 谁知…… 尚云茶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冲到沈东湛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握住了他的手,“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歹咱们也是有过夜夜笙箫之人,我至今都记得,沈指挥使好生厉害,折磨得人……欲,生,欲,死!” 沈东湛咬肌微紧,眼底的不悦清晰可见,冷冷的抽回手立在那里,“尚姑娘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还是不要宣之于口为好。” 不远处,周南急忙跑来,“爷,您怎么在这?睿王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见着尚云茶在场,周南装模作样的拱手作礼,“尚姑娘有礼了!” 有外人在场,尚云茶还是要点脸面的,此事只能就此作罢。 “今日你嫌弃我,来日你必后悔。”尚云茶气急败坏的离开。 瞧着尚云茶离去的背影,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卑职来得及时,爷,您怎么就撞上这女魔头了?” 沈东湛沉着脸,这是她撞上的吗? “不过嘛,嫌她是真的,弃……委实算不上。”周南嘀咕着,“压根没有的事儿,自个在那乐呵,还好意思说什么嫌弃?” 沈东湛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真是,晦气! 周南紧随其后,瞧着自家爷进了厢房,第一反应是洗手。 “碰着您了?”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没说话,足足洗了三遍。 见状,周南便明白了,怕是真的沾着了,之前便是如此,而今又是如此,好在周南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不过转念一想,周南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之前苏千户与您碰碰搭搭的,她没少沾您,也没见着您犯这臭毛病,把她胳膊剁下来……”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来,擦手的动作停滞。 “卑职什么都没说!”周南忙咧嘴赔笑,“真的真……唔!” 沈东湛擦手的帕子,冷不丁塞进了他嘴里,转身出门。 周南眨了眨眼,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之前提及尚云茶的时候,也没见着他恼火,这提到了苏阉狗,好像真的生气了? 出了门,沈东湛便去了睿王的院子。 因为身份尊贵,又因为尚远另有打算,所以将睿王安置在独门独院的地方,墙内都是带来的侍卫,墙外都是定远侯府的军士。 是礼遇,也是暗囚。 庆安在门口行礼,“沈指挥使,殿下在里头等您多时了。” “知道了!”沈东湛进门。 李珏负手立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方向,听得动静,幽然转过神来,目色探究的望着沈东湛。 “睿王殿下。”沈东湛行礼。 李珏叹口气,“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入了这定远侯府,就跟进了虎狼窝似的,无需再多礼,有什么话只管说,本王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沈东湛讶异于李珏的变化,之前的睿王一意孤行,可不是这样通情达理。 不过这样也好,眼下这种情况,必须要李珏配合才能安然无恙。 “殿下言重了,皇上在圣旨上言明,要尚远跟着咱们一道回去,解兵卸甲,但是尚远不会这么轻易的跟咱们回殷都。”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必要时候,可能会动手。” 这正是李珏担心之处,“你有几成把握?” “下官……”沈东湛顿了顿,“没有把握。” 李珏骇然瞪大眼眸,声音飙高,“你说什么?” 没有把握? 原以为父皇让沈东湛跟着他,是因为沈东湛武艺高强,最后关键时候能护他周全,谁知道沈东湛是个草包,到了这个时候才说出…… “下官技不如人,赢不了定远侯。”沈东湛说得直白。 如此的,清楚明白。 李珏一个踉跄,若不是扶着窗棱,只怕已经瘫软在地,“你明知道会动手,怎么不提前说,现如今身陷定远侯府,若是尚远动手,必死无疑。” 沈东湛死了也就算了,他李珏是皇上宠爱的睿王殿下,来日一争皇位,说不定能当上皇帝,可若是死在尚远这乱臣贼子手里,岂非冤得慌?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还有皇位要继承! “下官无论如何,都会先护住睿王殿下的周全。”沈东湛行礼。 李珏在屋内来回的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护本王周全?呵,这不是笑话吗?沈东湛,你可知道本王、本王还有诸多事没做,不能死!” “凡事总有例外。”沈东湛不慌不忙,“留下,未必是死,殿下不用如此慌张。定远侯既接了圣旨,就该同咱们一道回殷都。” 李珏拂袖低喝,“回个屁,就他这老狐狸,还指望他能跟本王回去?今晚洗尘宴,只怕是本王的最后一顿!” 这摆明了,鸿门宴。 “纵然是鸿门宴,睿王殿下也该拿出皇子的气度,咱们是来宣旨的,若是现在便惧于定远侯的威势之下,传回殷都,只怕会颜面无存。”沈东湛躬身,“请睿王殿下,淡定!” 淡定? 李珏张了张嘴,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现如今跟沈东湛叫板,没什么好处,若是把他惹怒了,这人一身功夫,把他丢下就跑了,那可如何是好? “罢了!”李珏揉着眉心,“今晚本王会按时赴宴,你要做好准备,若是本王……” 算了,不吉利的话就不必再说。 沈东湛没多说,行了礼便退出。 摸清楚了睿王的心思,沈东湛心里便有了底,贪生怕死也有好处,虽然会坏事,但为了求生会服软,这么一来,睿王会暂时听他安排。 “爷?”周南行礼。 长廊里,到处都是定远侯府的守卫,想说话也得小心翼翼,谨防隔墙有耳。 “晚上怎么办?”周南问。 锐利的眸,快速环顾四周,沈东湛睨了他一眼,“照计划行事。” “是!”周南颔首。 回到房间,沈东湛将随行箱子里的画匣子取出。 周南诧异,八卦的凑上来,“爷,不会真的用得上吧?苏阉狗逗你玩呢,定远侯那大刀一下来,她自个肩膀都少半截,您要是用这画匣子去挡,估摸这脑袋都能被削下来。还是省省力气,别带着了,放身上备觉硌得慌!” “硌得慌?”沈东湛问。 周南点头,“对!” 音落,沈东湛便将画匣子丢给他,“带着,硌你!” 周南:“??” “别给我弄丢了,若是真的到了用处,这便是最后的一线生机。”不知道为何,沈东湛还是要相信苏幕一次,毕竟生死关头。 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尚远之前对苏幕出手,重创苏幕,所以沈东湛知道尚远的底细,若是那一刀砍过来,沈东湛也不一定能扛得住。 周南将东西手下,由他贴身收着,似乎是最好、最不容易惹人怀疑的选择。 夜色,渐暗。 到了夜里,花园里灯火璀璨,香气杳渺。 睿王李珏走在前面,与尚远同行,沈东湛走在后面,镇定自若。 宴无好宴。 “殿下,请!”尚远行礼。 李珏喉间滚动,扯着一抹僵硬的笑,坐在上位处,“今日得蒙定远侯盛情款待,等回到了殷都,本王一定会尽地主之谊,还望到时候,定远侯不要推辞。” “殿下多虑了,您是主,咱是臣,您有命,咱自然得从命!”尚远笑了笑,“请!” 请? 李珏瞧着手边的筷子,半晌没敢动,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谁知道会不会有毒?万一真的有毒,他不得死在这儿? 想了想,李珏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一旁的沈东湛。 这,如何是好? 第74章 苏幕没骗他 瞧着李珏不敢下筷的样子,尚远满脸都写着鄙夷之色,所谓的天之骄子,到了关键时候竟是个无能鼠辈。 贪生怕死,怂包至此! “睿王殿下这是在担心什么?”尚远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将菜肴夹进了自己的嘴里,“是不满意这样的菜式,还是觉得本侯在这菜里下了毒?” 听得“下了毒”这三个字,李珏整个人如同炸毛的猫,就差没当即站起,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怎、怎么会?定远侯对朝廷忠心耿耿,本王怎么会有此担心?何况,定远侯已经答应,要随本王回殷都,侯爷一言九鼎,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尚远笑了一下,“殿下所言甚是。” 说着,又将视线放在了一旁站着的沈东湛身上,“沈指挥使为何站着,坐下来一起吃吧!说起来,本侯与你父亲沈丘,交情匪浅,你也算是本侯的半个侄子。” “尚伯父……” 沈东湛话音未落,尚远便打断了他的话,“你既尊本侯一声伯父,那便坐下来罢了!公私分明是好事,只是眼下是洗尘宴,将你那套办差的事儿,放一放!” “沈指挥使一道坐吧!”李珏开口。 闻言,沈东湛再也没了拒绝的理由,躬身行礼后,淡然坐定。 “开席吧!”尚远望着沈东湛。 瞧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容脸,周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剑,这老狐狸摆的鸿门宴,真是让人紧张。 笙歌燕舞,美人如云。 眼下这样的天气,尤其是夜间,凉意不减。 可眼前这些飘来飘去的女子,一个个身着单薄的纱衣,巧笑倩兮,美眸盼兮,于火光中尽显妖娆,舞姿曼妙,身段婀娜。 有了这些莺莺燕燕,方才紧张的气氛,便缓解了不少。 沈东湛睨了一眼容色稍缓的李珏,沉沉的低叹了一声。 “怎么东厂的人没来?”尚远问。 李珏佯装没听见。 沈东湛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来,“沈某身受皇命,不问缘由。” 言外之意,鬼知道皇帝为什么不让东厂的人过来,你若有疑问,自己去问皇帝。 “贤侄可真是忠心耿耿啊!”尚远口吻轻蔑,“这倒是跟你爹截然不同,若换做你爹那脾气,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半点都不含糊,对权势名利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所以,沈东湛现在就是栈恋权势? “家父素来如此,这些年仍是不改初衷。”沈东湛一语带过。 尚远端起杯盏,浅笑了一下,“都说虎父无犬子,想来你这功夫,也都是承袭了你爹。”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没有回答。 忽然间,倩影婆娑,曲调微变。 周南无奈的叹口气,就知道这女人不会善罢甘休,可不……现在就赶着出来添乱了,没瞧见这鸿门宴都没人敢动筷? 一曲东风调,美人舞婆娑。 尚云茶忽然出现在舞池中央,薄纱覆身,媚眼如丝,矫揉造作之态,有人欢喜有人厌。 周南下意识靠近自家爷,好似这样,能分走他一半的汗毛直立。 还真别说,沈东湛亦是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眉心突突的跳了几下,尤其是尚云茶冲他抛媚眼的时候,简直就是折磨! “爹!”尚云茶妖娆近前。 浓郁的胭脂水粉气息,冲得沈东湛眉心紧皱,让他想起了花楼的那一夜,熏得他连酒味都快闻不到了,真是糟蹋! “睿王殿下,这是小女云茶。”尚远介绍,“还不快敬睿王一杯。” 尚云茶端起杯盏,经过沈东湛的时候,冷不丁脚一崴,身子飘飘然的冲着沈东湛怀里倒去,恰沈东湛坐着,若是真的倒下来,必定是坐在他膝上,由着他抱个满怀。 哪知…… 背后硬邦邦的,尚云茶心下觉得不太对。 一回头,周南扯着二皮脸,笑问,“尚姑娘,没事吧?” 尚云茶先是一怔,俄而面上笑意全无,愤然站起,“要你多管闲事?” “我这不是怕您摔着吗?这衣衫单薄的,万一摔在地上,顺带滚一圈,还不得冻死?”周南笑着解释,“尚姑娘,您说是吗?” 尚云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狗拿耗子! 周南皱眉,“尚姑娘您是崴了脚,还是中了风?我怎么瞧着,您这眼珠子瞪大,呼吸急促,嘴眼歪斜,貌似……” “放屁!”尚云茶气不打一处来,“会不会说人话。” 周南喉间滚动,讪讪的往后退,“扶人还扶出祸来了。” “云茶!”尚远及时开口,“不许胡闹。” 李珏还坐在那里,闹起来太难看。 再者,从始至终沈东湛都没吭声,由着周南在那唱对手戏,意思何其明显。周南的一举一动,都是沈东湛授意或默许! 尚云茶跟周南较劲,就是在跟沈东湛较劲。 尚云茶咬咬牙,终是没再多说什么,重新端起杯盏近前,“睿王殿下,云茶敬您一杯!” 李珏瞧着眼前的妙龄少女,容貌绝佳,身段婀娜,媚骨天成,真是个妙人,不由的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尚姑娘客气了!” 杯酒下腹,李珏心下微定。 尚云茶便跟在李珏身边伺候,时不时的拿眼睛瞟着沈东湛,奈何沈东湛如同木头桩子似的坐在那里,好好吃饭,好好喝水,就是不看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尚云茶真想把沈东湛摁进碗里。 这白米饭,有她好看? 她还不如他手里的一碗饭,盘子里的一根菜?  事实上,尚远也觉得奇怪,眼下这种情况,沈东湛不是应该万分警惕,又或者死死盯着睿王李珏,免得他对李珏下毒手? 可瞧着沈东湛现在的样子,倒像是来蹭吃蹭喝的,压根不理睬周遭的动静,光顾着自己吃吃喝喝,一点都不担心饭菜有问题。 尚远有些后悔,原以为沈东湛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会格外警惕防范,是以晚上这一桌子的菜,他还真的没敢动手脚。 早知道沈东湛毫无防范,光顾着吃喝,就该让厨房下点药,不弄死也得弄晕他们。 等着沈东湛放下筷子,李珏已经被尚云茶灌得差不多了,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云茶,睿王殿下醉了,送睿王殿下回去休息。”尚远道,“为父与沈贤侄还有话没说完。” 尚云茶瞧着醉猫一般的睿王,又瞧着父亲的态度,默默的搀着睿王起身,“女儿这就送睿王殿下回去休息!” 走的时候,尚云茶意味深长的看了沈东湛一眼。 她就不信了,入了这定远侯府,他还能长翅膀飞了?尤其是爹的态度,多半是不会再放他们离开了。 如此,尚云茶便放心大胆的离开。 待睿王离去,尚远手一挥,众人徐徐退下。 沈东湛没吭声,他带来的人,多数都跟在睿王身侧,只为保护睿王周全,至于他自己,若是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技不如人,死亦活该。 “贤侄可知道你父亲在哪?”尚远问。 沈东湛喝口水,“家父四下游玩,不知眼下落脚何处,尚伯父问及家父,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知道当日你与苏幕是如何从水路逃脱的吗?”尚远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是你爹!你爹沈丘出手,拦住了本侯的人。” 沈东湛还真的,不知道! “你爹居然没告诉你?”尚远诧异,“或者说,压根没出现在你面前?” 沈东湛真的没见着他爹。 “沈东湛,你爹拦住了申涛,你与苏幕才能跑出本侯的手掌心。”尚远轻哼,“没有你爹,你什么都不是。” 简而言之,若不是沈丘横插一杠子,沈东湛和苏幕早就死了! “尚伯父是在告诉我,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清隽的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仿佛尚远的恫吓,只是耳旁风。 “你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是好事!”尚远望着他,目光逐渐阴狠,“因为你和苏幕,伤及了吾儿,让云杰废了身子,既然苏幕没回来,那这笔账只能算在你头上。” 沈东湛不畏不惧,“既是要算账,那么算在谁头上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尚伯父与二皇子狼狈为奸,意图谋反,这笔账不也得算吗?” “你跟我算账?”尚远被气笑了,“黄口小儿,也敢口出狂言!” 下一刻,冷箭骤然而出。 “爷!”周南疾呼。 沈东湛微微侧身,箭从面前划过,深深扎进了一旁的木柱里,刹那间,嗡声长鸣。 “我要杀了你们!”尚云杰手持弓弩,“我要亲手杀了你们!” 废身之恨,不共戴天。即便是苏幕下的手,但在尚云杰眼里,沈东湛与苏幕乃是一丘之貉,这二人都得死! “云杰!”尚远心惊。 须知,这小子虽然好转了不少,但是……伤及根本,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根本不是沈东湛的对手。 一旦被沈东湛钳制,局面就会很被动。 如,上次。 “沈东湛!”尚云杰手中的弓弩,连发三箭。 沈东湛轻巧的避开,却也只是避,没有动手,“周南!” “是!”周南纵身而起,直扑尚云杰。 说时迟那时快,尚远当即出手。 沈东湛等的就是尚远出手,他若不出手,那就不算是抗旨,唯有逼得尚远出手,那么锦衣卫就能名正言顺的拘住尚远。 “尚远!”沈东湛厉喝,“你的对手是我!” 音落瞬间,高手对决。 没有刀的尚远,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内劲虽然浑厚,但终究不如沈东湛身形敏捷,在赤手空拳的近身肉搏中,显然落了下风。 沈东湛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决定速战速决。 “沈东湛!”尚远厉喝。 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跟他斗。 纵然他老子是沈丘,今日他也没打算沈东湛。 这一动手,桌椅掀翻,满目狼藉。 “侯爷!”副将一声吼,大刀凌空抛出。 火光在夜里跳动,影子斑驳如张牙舞爪的魔。 沈东湛纵身而起,不能让尚远拿到兵器,这沉重的兵刃,当初能劈断苏幕的剑,劈开苏幕的肩头,今日就能劈开他的脑袋。 “休想!”尚远岂会让沈东湛如愿。 眼见着双方抢夺兵刃,周南反手便扣住了尚云杰的咽喉,直接将人钳在手中,转手间便将一物丢出。 “爷,接着!”周南厉喝。 沈东湛旋身半空,稳稳接住了画匣子。 尚远已经提起了刀,刀锋锐利,寒光摄人,眼见着……劈头盖脸的落下。 “尚远!”沈东湛厉喝。 画匣子一闪而过,尚远的刀,在砍碎匣子的瞬间,突然撤了力道,内里露出的画轴,不就是他卧房里悬的…… 沈东湛心头微怔,就趁现在! 剑,狠狠贯穿尚远胸膛,在他猛然回过神的瞬间,沈东湛已经挑断了他的右手手筋。 刹那间,鲜血迸溅。 大刀,“咣当”一声落地。 “都别动!”沈东湛冷剑在手,直指倒在地上的尚远,冷眼睨着围拢上来的定远侯府军士,“再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能一剑穿其胸,断手筋,自然也能杀得这位定远侯!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爹!”尚云杰惊呼。 周南皱眉,“喊什么喊?号丧啊!” “你们、你们休想逃出定远州!”尚云杰眦目欲裂。 沈东湛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画卷,“原是不可能,但是现在,有你们二位在手,想出定远州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定远侯已经接下了圣旨,随咱们回殷都,也是理所应当!” “把画还给我!”尚远捂着血淋淋的胸口。 沈东湛没有伤及他的要害,只会让尚远虚弱罢了,血流不止,但不会死人,“烦劳定远侯,跟咱们回一趟殷都。皇命在身,诸多得罪,还望尚伯父见谅!” “沈东湛!”尚远气喘吁吁,瞧着血淋淋的右手,手筋已断,再也无法提刀,“你爹沈丘虽然任性,却从不做这等阴险之事,你出手偷袭,算什么英雄?” 沈东湛瞧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锦衣卫,“带走!” “沈东湛!”尚远被左右挟起,“你、你敢这样对待本侯,就不怕本侯这十数万大军,让你死无全尸吗?” 沈东湛收剑归鞘,“自打受了皇命,我便没打算活着离开定远州。能把您带回去,便是我的本事,若带不回去殒命在此,那也是我的命!” “锦衣卫什么时候,跟东厂一般不择手段了?”尚云杰咬牙切齿。 沈东湛挑眉,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对付恶人还要讲道义,岂非自己找死?” 不择手段又如何? 不管是沙场还是朝堂,只讲求一个兵不厌诈。 “你别忘了,睿王还在我手里!”尚远挣扎了一下。 鲜血的流失,让他整个人,苍白得厉害。 “是吗?”沈东湛手一挥,底下人便挟着尚远往外走。 谁敢轻易上前,万一伤及侯爷……这一个个都担待不起,何况自家侯爷犯了什么罪,众人心知肚明,若是侯爷输了,再搭上他们的命,该如何是好? 每个人都有妻儿老小,顾忌越多,便愈发胆怯。 尚云茶一进门便被五花大绑,而睿王此刻正醉醺醺的被人抬进了马车,只有让睿王醉了,才不会因为恐惧或者害怕,做出什么可怕的决定,拖沈东湛的后腿。 “撤!”沈东湛一声令下。 城门口的守卫,不得不打开城门。 刀子,架在侯爷的脖颈上! 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沈东湛策马回头,瞧着后面的尾巴,一如当日他与苏幕逃离时,追兵穷追不舍的样子。 不过,现在有尚家的一家三口在,胜算大了不少,不似当日的仓皇逃窜。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回到殷都。 这些人即便跟着,也不敢轻举妄动,若然劫囚,只会两败俱伤。 为首的那人,沈东湛是认得的。 申涛。 申涛没死,当日只是晕厥。 眼见着队伍朝着殷都方向而去,申涛是又急又气,定远侯府的生死,关系着他们这一帮人的生死,每个人家里都有妻儿老小,若是受到牵连,若是株连九族…… 想都不敢想。 是以,实在没办法,申涛便只身前往,想要求见沈东湛。 “爷,见不见?”周南问。 队伍马不停蹄的走,始终不敢停下脚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换班制,一拨人休息,一拨人戒备,以至于定远侯府的人,根本没机会救人。 再这样下去,等着朝廷的队伍出了定远州,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所以,申涛急了。 身家性命,系于尚远一身呢! “盯着睿王,若是他醒了,立刻报我!”沈东湛叮嘱。 这是离开简城的第三日,因为酒中落了点东西,所以睿王自打出了简城便一直沉睡,到了这会差不多该醒了。 周南犹豫了片刻,“你真的要见申涛?狗急跳墙,万一他……” “若是不见,才会狗急跳墙。”沈东湛抓了剑,快速朝着一旁的林子走去。 当然,他也不敢走远,万一尚远被救走,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沈指挥使!”申涛扑通跪地,“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侯爷!” 沈东湛面无表情的睨着他,“他是皇上要的人,我放了他,皇上会放过我吗?” 申涛哑然。 好半晌,他才低低的开口,“可若是侯爷出事,咱们这些人都得死!”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心下微沉。 “若您放了侯爷,我愿意告诉您一些事情!”申涛喉间滚动,“比如说,您之前感兴趣的,关于北苑的女人之事。” 沈东湛被逗笑了,“与我何干?” 第75章 伤着了 “之前沈指挥使与苏幕一道来了北苑,不是很感兴趣吗?”申涛犹豫着,目不转瞬的盯着沈东湛,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瞧出点什么来。 然则,沈东湛目色平静,压根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听得申涛提及北苑,只是勾了勾唇角,像是看笑话一般,作壁上观。 “沈指挥使不感兴趣,不代表东厂也不感兴趣。”申涛继续道,“若是能捷足先登,想必对东厂也是个打击。” 沈东湛没说话,心里想着,当时苏幕从北苑女人的手里,偷偷拿走的东西是什么? “北苑的女人,大有来头。”申涛继续道,“沈指挥使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大有来头? 沈东湛皱了皱眉,问,“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实话,而不是诓我?申涛,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 这是事实。 申涛想带走尚远,而沈东湛则想要送尚远去殷都。 对尚远来说,殷都就是阎王地府,看似繁华,实则有去无回的地方,但只要还没踏入殷都,他都还有逃生的机会。 “只要能让侯爷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申涛言语间极尽诚恳,“沈指挥使,求您放过侯爷,申某愿意为您当牛做马。” 沈东湛可不需要牛马,若是能弄清楚苏幕拿走了什么,当然是件好事。 “那女人,是什么人?”沈东湛凝眉。 申涛心头大喜,有门? 当即答道,“这女人是十数年前来的,据说,姓吴。北苑那地方,也是侯爷特意为她修建的,为的就是困住她。” 这些沈东湛都知道,是以没什么兴趣。 不管姓什么,关键的是这女人的真实身份。 “咱们不知道她是谁,来的时候就是容颜尽毁,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就是一残废。”申涛急忙解释,“不过,侯爷夫人肯定是知情的,为了这事,侯爷还打了侯爷夫人,算是夫妻反目的缘由之一。” 沈东湛诧异,为了一个废人,尚远打妻?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定远侯对这女人很是喜欢?”除此之外,沈东湛想不出来,还有别的理由。 申涛急忙摇头,“不不不,侯爷虽然囚了她这么些年,但踏进北苑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谈得上喜欢呢?不过是想从她身上讨得什么秘密罢了!至于是什么秘密,咱也不敢问。” 瞧,这话说的,真假参半。 沈东湛岂会听不出来,不过是不戳穿罢了。 “沈指挥使,咱们说了这么多,能不能换得侯爷一线生机?”申涛试探着问,“只要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绝对不会牵连到您!” 言外之意,他们会做得很干净,关键是沈东湛的意思,只要他点头…… 申涛终究是有忌惮的,比如沈东湛的父亲沈丘,若是把沈家惹毛了,到时候更一发不可收拾,但如沈东湛愿意放定远侯一条生路,这事儿就另当别论。 四下,瞬时安静下来。 申涛呼吸微促,目不转睛的盯着沈东湛。 只等着,沈东湛的最终决定。 “沈指挥使意下如何?”申涛追问。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锦衣卫受命于君,岂能为乱臣贼子所利用?若是如此,我与尚远何异?申涛,你打错了如意算盘!” “沈指挥使出尔反尔,这是想想反悔!”申涛勃然大怒。 沈东湛勾出冷笑,眸中满是轻蔑之态,“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答应过申涛任何要求,不是吗? 申涛,哑然。 “我不止不答应,还要连你一起抓!”沈东湛忽然冷剑出鞘。 申涛骇然,断然没想到,沈东湛会突然发难,原以为锦衣卫与东厂终是有些区别,没想到都是一丘之貉,行事作风一样的不择手段。 “沈东湛,你卑鄙!”申涛大惊失色,慌忙还手。 沈东湛招招致命,步步紧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教你吗?申涛,你助纣为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没想到,沈丘的儿子,竟也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真是高看了你,你们锦衣卫与东厂没什么两样,沆瀣一气,都是一丘之貉!” 不管申涛如何咒骂,沈东湛只字不答。 锦衣卫和东厂的区别,无需旁人来指指点点,他自己心里清楚便罢,申涛终究是祸患,若是留着他在外头蹦跶,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便是将这些,几欲救人的首,将全部抓起来,一路上方可太平。 这厢动了手,打得火热。 那边,睿王李珏已经苏醒,黑着脸走出了马车。 “混账!”李珏不是傻子,自己的酒量怎样,心知肚明,一觉醒来已经是数日之后,傻子也该明白其中缘由,“沈东湛呢?” 周南行了礼,尽量打着哈哈,“殿下,您刚刚睡醒,想必是饿了渴了,卑职去给您拿点干粮,给您弄点水,您活动活动筋骨再说。” 语罢,周南提溜着衣摆就跑。 李珏睡了几日,脑子里一片浆糊,这会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两腿麻木得不成样子。 “殿下?”庆安死死搀着他,免得自家主子摔着,“奴才扶着您去边上歇着。” 李珏软着腿,这会无力得连嗓音都提不上来,即便内心愤怒,却也只能干瞪眼,被庆安扶着到一旁树下呼吸新鲜的空气。 周南远远的站着,底下人凑上来,“周大人,睿王殿下会不会惩罚咱们大人?” “瞧着他那副样子,肯定没安好心。”周南白了他一眼,“这还用得着问?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小子现在是躺了太久,没力气发威,等到吃饱喝足,肯定得作祟。” 底下人自然担虑,“那怎么办?” 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大人吃亏? “傻不傻?”周南轻嗤,“由着他胡来,还不得坏事?纵然是皇子又如何?放跑了定远侯那老小子,咱们都得跟着受牵连。” 底下人诧异,“那怎么办?” 周南轻呵,瞧着手中的馒头,“瞧好吧!” “你可悠着点!”底下人还不知道这位周大人?草莽出身,素来口无遮拦,行事莽撞那都是常有的事,“别惹大人烦忧!” 周南横了他一眼,“我瞧着像是这么不着调的人吗?瞎了你的狗眼。” 众人默然。 这一个个的眼神,瞧得周南心里发虚,“行了行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不就是个睿王嘛,小样,还收拾不了你? “睿王殿下,您吃点喝点,攒点力气?”周南行礼,弓背哈腰的将东西递上,“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不吃,怕是要饿死了。” 庆安点头,“殿下,此处的确荒芜。” 方圆十里,无有人烟。 李珏抖着手,冷着脸,身上真的半点气力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下的什么药?不吃,委实撑不过去,等吃饱喝足,他定是要寻沈东湛算账的。 他是天之骄子,是皇子啊! 敢这么对他,简直岂有此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南送了东西,便老老实实的退到一旁,瞧着李珏将东西一点点的吃下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么一来倒是省力得多了。 “殿下,您慢点吃!”庆安在旁伺候着,“等着咱们回到了殷都,便是大功一件,皇上一定会嘉赏您,对您刮目相看。” 李珏等的便是这一日,“待本王回到了皇宫,一定要参这沈东湛一本,居然敢对本王下手,害得本王如此……” “殿下,您又忘了高人的嘱咐了?”庆安忙宽慰。 李珏一愣,当下回过神来,“是本王过激了,本王只是气不过。这馒头,怎么吃?干巴巴的,硬邦邦的……” “您将就着点,等回到殷都便好了!”庆安递了水。 吃了馒头,喝了水,李珏的精神头自然好了不少,只是这嗓子一直痒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子太虚弱,被这林中的风一吹,有些冻着了? “殿下,怎么了?”庆安狐疑的望着他。 李珏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有点难受!”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说话居然有些沙哑,似乎是真的染了风寒。 “奴才搀着您回马车上去吧?”庆安忙道,“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真的受了凉,怕是会有危险。” 李珏最是惜命,自然舍不得把自个折在此处,“扶本王回车。” 起身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瞧了一眼不远处,被关在囚车里的尚云茶,原本娇俏的美人,此刻蓬头散发,何其狼狈不堪。 “殿下?”庆安低唤。 李珏缓步朝着尚云茶走去,站在囚车外头,瞧着蜷在囚车一角的尚云茶,美则美矣,可惜是定远侯的女儿。 “睿王殿下!”尚云茶忽然扑上来,梨花带雨的望着他,“云茶是个弱女子,父兄做了什么,委实同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求睿王殿下救救我……我是无辜的!” 周南远远的看着,“哎呦,这女人要使坏!” “都关起来了,还能使坏?”底下人不解。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掉头就走,“你懂个屁!盯着点,我去找大人!” “是!”  林子里,沈东湛与申涛交手。 虽然申涛资历老,内劲浑厚,但沈东湛步步紧逼,身手敏捷。 一开始,申涛占了上风,然则他终究不似沈东湛年轻,精力旺盛,沈东湛从最初的只守不攻,变成了最后的稳操胜券。 申涛疲于应付,已然架不住沈东湛的招数。 眼见着是要拿住申涛,谁知……突然间一声炸响,是从林子那头传来的,而那头,正是钦差队伍所在处。 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纵身在上,冷不丁一剑劈下,“你敢劫囚!” “兵不厌诈!”申涛咬牙切齿,“今儿我便赔上这条命,也得救走侯爷!” 沈东湛原是想留他性命,如今看来,终是自己太过心慈手软,若是苏幕逢着这样的境况,只怕早就下了死手,绝对不会给申涛喘息的机会。 人与人,果真是不同的。 他输给她,的确是有原因的。 周南原是来寻沈东湛,骤然听得动静,当即折返回去,四面八方涌现的死士,宛若蚁群一般,直扑三辆囚车。 “劫囚!”周南二话不说,持剑冲上去,“劫囚者,杀!” 想在锦衣卫手里劫人,简直可恶,周南一剑劈了迎上来的死士,纵身落在了尚远的囚车上方,尚家兄妹丢了倒是无所谓,唯有尚远……绝对不能丢! “守住囚车!”周南厉喝。 锦衣卫当即围拢上来,将尚远的囚车包围得水泄不通。 “杀!” “救侯爷!” 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场面乱作一团。 生生将李珏的面色,吓得惨白如纸,领着亲随,躲在马车边上慌乱至极,谁都不知道这场面该如何收拾,恰沈东湛又不在。 周南不管不顾,只守在尚远的囚车附近,目的极为明确。 “杀光他们!”尚远坐在囚车内,愤怒的嘶吼,“杀光他们!不留活口。” 那便意味着,包括李珏在内的所有人,都得死! “老贼,休想!”周南咬着后槽牙,“有我周南在,死也得拉你当垫背!” 周南眦目欲裂,绝对不能给指挥使大人,留有后患! 眼见着包围圈愈发缩小,周南握剑的手都在颤抖,背上挨了一刀,血流不止。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从天而降,剑锋凌厉,将正欲砍断铁索的死士,斩于囚车之前,冷剑在手,杀气腾然,“杀!” 音色洪亮,掷地有声。 沈东湛的归来,让众人有了主心骨,所有人奋力搏杀。 事实上,从沈东湛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尚远便已偃旗息鼓,他知道……输了! 诚然,如此。 死士被清理干净时,沈东湛立在血泊中,冷眼望着囚笼里的尚远,“申涛已经伏诛,尚远,你没机会了!” 尚远面如死灰,“沈东湛,你可知道我与你父亲的交情?” “我不需要知道。”沈东湛收剑归鞘,“我只知道,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深受皇恩,理该为国尽忠,为皇上效命,而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谋朝篡位,陷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尚远无力的靠在囚车之中,“你错了!” “错的是你!”沈东湛转身。 尚远嗤笑,“你真以为自己效命的皇帝,是个好皇帝吗?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杀了多少人,你可知道?” “那也不是你造反的理由!”沈东湛面色淡漠,身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楚是死士的,还是自己的。 这一战,何其激烈。 “皇帝,若真的是为了天下倒也罢了,偏偏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杀了不少无辜的人。”尚远手握着栅栏,“你可知道,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没放过?” 皇室之内,兄弟阋墙,是最寻常不过的戏码。 沈东湛何尝不知,皇帝双手染满鲜血。 可那又如何? 君,还是君。 臣,终是臣。 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尚远咬牙切齿,“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早晚会后悔!” “爷!”周南上前。 沈东湛面色发青,“睿王如何?” “吓得不轻,但是没伤着!”周南如实回答,“不过卑职瞧着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伤着了?” 沈东湛望着不远处的林子,微微摇头,“收拾一下,尽快启程,此地不宜久留。” “是!”周南也顾不上其他,眼下离开此处最要紧。否则定远侯府的人再追上来,可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行至树下,周遭无人。 沈东湛伸手往后腰处摸了一把,掌心里瞬时一片濡湿,“该死的东西!” 居然敢,偷袭。 关键是,他真的没在意。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有了这么一出,睿王李珏倒是安生了不少,即便自己被沈东湛下过了药,即便现下嗓子干哑,却也不敢吭声,麻溜的钻进马车,只求离开这一片满是血腥气的地方。 晦气! “爷,没事吧?”周南素来跟沈东湛形影不离,沈东湛有什么不对劲,他自然瞧得出来,但是现在这情况,不敢动摇军心。 沈东湛点头,“出发!” 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后腰处,阵阵作痛。 此处,不是疗伤的地方,先离开再说。 在众人离去后不久,定远侯府的些许死士,再次重整旗鼓,几欲沿途去追。 谁知,官道旁立着两个妇人,一个个眉眼含笑,用一根木头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你们找死!”死士厉喝。 为首的夫人慢慢悠悠的上前,“找死?看谁找死还不一定呢!尚远那狗东西,敢派人追,就不怕老娘拧断他脖子?敢动我儿子,我看你们都是活腻歪了!” 一听这话,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所言何意。 儿子? 谁家的老娘,立在这里等着挨刀子? “想不起来没关系!”妇人叹口气,“我就是告诉你们一声,老娘不杀人很久了,最好别惹老娘生气,否则拧下你们的脑袋当球踢!” 另一妇人低喝,“混账东西,齐侯夫人在此,尔等休要造次!” 第76章 雨夜来客 骤听得“齐侯夫人”这四个字,众人皆是一怔,尚远对于齐侯的忌惮,自不言而喻,否则申涛也不至这样谨慎。 齐侯是谁,众人心知肚明,那可是不好惹的主,沈丘这人性子怪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奈何就是这么一个人,行军打仗,战无不胜,偏偏那兵权与他如浮云,他什么时候撂挑子走人,谁都料不到,是以连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至于这齐侯夫人,倒是甚少听说。 且瞧着眼前这为首的妇人,玉冠束发,怀中抱剑,像个十足十的江湖女子,身段纤瘦而脊背挺得笔直,不施粉黛的五官倒也精致,只是眉眼间却透出玩世不恭之色,如此模样,哪有侯爷夫人该有的端庄?! 再看另一妇人,身形微胖,同样是江湖女子的打扮,只是年岁瞧着稍长,方才那一吼,真真是中气十足,嗓音粗犷。 “我管你是不是齐侯夫人,今儿敢拦咱们的路,便是你的死期到了!”为首的死士举刀便劈,救定远侯要紧。 拦路者,死! 别看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谁知胳膊骤然一紧,瞬时被另一妇人,当场拽下了马背,一个漂亮的过肩摔、锁喉,这人便再也没了爬起来的机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出手很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秋娘,你下手太重了,好歹也是定远侯的狗。”齐侯夫人立在一旁,依旧是最初的姿势,话语间带了几分责怪,但那神色却是赞许至极。 秋娘行礼,“奴婢习惯了!” “你们要救尚远,喏,朝那条路走,反正今儿我守在这条路上,想过去呀?从我沐飞花的身上踩过去。”美则美矣,杀气十足也是真,“敢动我儿子,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齐侯夫人——沐飞花,年过四旬,却生得一副好面孔,若不是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年龄,就她这副状态,说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也是担得。 她可不是好惹的主,连沈丘看到她都跑得没影,遑论这些狗奴才。 双方僵持着,到了最后,死士们也顾不得太多,直扑而上。 远远的,沈丘躲在树后,“哎呦,这娘们又打架了!啧啧啧,真够狠的,啧啧啧,这是多久没干架了,看她那热火朝天的样子,吓死人咯!” 副将——青阳,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您还是悠着点吧,若是被夫人逮着,您还不如那些死士落得干净呢!” “啧,说什么呢?”沈丘翻个白眼,“夫人再凶悍,那也是我的妻,她还真能吃了我?” 青阳斜了他一眼,“那您跑什么呀?” “我……”沈丘瞧了一眼这阵势,估摸着自家媳妇吃不了亏,撒丫子就跑了,“还是先走吧!” 这个时候不跑,万一真的被逮着,那该如何是好? 沐飞花可不是好惹,这娘们彪悍得很! 就算她不拦着,沈丘也得拦着,虽然不能明着出面,免得皇帝有了借口,又得寻他出山,但暗地里总不好让自己的儿子吃亏。 毕竟,沈家人护短,还是不讲道理的那种! 沈东湛领着众人,马不停蹄的离开,不敢逗留,直到天黑山路难行,众人方停下来安营扎寨,前方不远处就是城镇,人已经派出去传消息,想必当地的守军很快就会过来接应。 布好了帐子,沈东湛脚步沉沉的进了帐子。 “看好了,若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周南吩咐。 守卫立在帐外,巡逻不歇。 帐内。 烛火羸弱。 周南进门的时候,便朝着一旁的木箱子走去,“爷,您是伤着何处了?卑职瞧着您的脸色从青白,变成苍白,想必是伤得不轻,那个申涛……” “死了!”沈东湛扶着桌案,慢慢坐下。 周南将药箱取出,“睿王在,军心不敢动,现在无人,您告诉卑职伤着何处?卑职帮您上药、疗伤!” 就在他提着药箱转身的瞬间,乍见着沈东湛将一枚银针拔出,血淋淋的银针丢在了茶几上,连带着沈东湛的手上,亦染满鲜血。 所幸这衣裳颜色深,即便染了血,若不细看亦不能察觉,何况银针扎进了肉里,出血量极少,自不会失血过多。 若不是他之前偏开,针未及要害,这么长的银针下去,只怕他这条命早就报销了,不幸之中的万幸。 高手过招,稍有大意便是死! “这是申涛干的?”周南倒吸一口凉气,“爷……” 沈东湛额角渗着薄汗,“听得你们出事,我大意了,没想到申涛会出暗招。” 方才经历一场恶战,沈东湛亦不敢吭声,若是他出事,只怕整个钦差队伍都会乱了套,没了主心骨,至少……睿王是撑不起来的。 周南的手脚麻利,赶紧帮着沈东湛上药、包扎,“好在银针无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爷您怎么就忍着了?随便停下来歇息,找个没人的地方,卑职都能给您上个药。” “万一这针扎在脉中,拔出来定会血流不止。”沈东湛自己没把握,所以没敢擅自拔针,怕万一有所闪失,耽误了行程。 一旦定远侯府的死士追上来,谁都跑不了! “所幸,万幸!”周南系好绷带,“爷,您可紧着点心,这针如此长……说来也奇怪,这申涛堂堂七尺男儿,又不会歧黄之术,怎么就用了这银针作暗器?” 确实,这也是沈东湛想不明白的地方。 多半是因为银针细小,出手的时候不易察觉?可若不是行家,藏器于身容易自伤,申涛怎么会想起来,藏着银针呢?  “待进了城,卑职去给您拿点药,总归要喝一喝,回殷都还有一段路程,若不仔细着,万一有什么损伤,怕是谁也护不住睿王殿下。”周南虽然啰嗦,却也仔细。 终究是行走江湖惯了,跟在沈东湛身边,为人处世也都沾了点沈东湛的风格。 “嗯!”沈东湛喝了口水,视线停落在染血的银针上。 银针……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一桩事,比如说北苑那女人的死因——银针贯顶! 申涛知道北苑的事情,如今又用银针作暗器,他跟那女人的死,是否有关系?只是可惜了,申涛已死,再多的疑问也无从查起。 好在拔除银针之后,并无异样,沈东湛一颗心稍稍放下,身后的追兵也没有赶上,眼见着愈发靠近殷都,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立在平阔处,远眺着殷都方向,沈东湛面色稍缓。 “爷,再有两日就能回殷都城了!”周南笑道,“回了城,卑职一定要好好的洗个澡,好好吃喝一顿。” 沈东湛回头看他,“就这点出息?满脑子不是吃就是喝。” “卑职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是满脑子吃喝!”周南浑然不觉得丢脸,“再说了,人活一世,就图这张嘴痛快,若是闭上了,就该到了吃元宝蜡烛的时候。” 沈东湛叹口气,转身往队伍走去,“说你几句,就这么多废话?睿王这几日开不了口,是不是你的缘故?” “卑职这也是担心他乱说话,到底是皇子,万一下错了令,您还不得不遵从,可不得出事嘛?”周南没直接承认,但也没否认,“不过是江湖上捡来的小玩意,不伤人,就是刺激嗓子,让嗓子发哑难受,吃喝不成问题,一说话就咳嗽,颇有些风寒症状。” 沈东湛顿住脚步,侧过脸看他,“若是睿王查出来,你有几条命?” “卑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周南如实回答,“但若是睿王肆意胡来,死的可就不止一条命了!卑职不能让他胡来,赔上咱们整个锦衣卫。” 沈东湛挑了眉眼,“我当没听见,你也没承认过。” 周南竖起大拇指。 好嘞! “沈东湛!”虚弱的声音,从囚笼里传来。 沈东湛顿住脚步,瞧一眼不远处,立在马车旁边的睿王李珏。 “爷,还是别靠太近为好,睿王那厮一直盯着呢!”周南凑近了,小声提醒,“这一路上,睿王对您诸多不满,若是您靠得近了,怕是回去之后,他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参奏您一本。” 沈东湛知道这意思。 “沈东湛,前方不远就是殷都了吧?”尚远开口。 沈东湛与囚笼保持一段距离,但还是应了他,“是!” “本侯的死期到了!”经过这些日子的长途跋涉,受了伤的尚远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奄奄一息,蓬头垢面,哪里还有之前定远侯府的威慑之气。 沈东湛没吭声。 “本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没想到临了竟然败在你小子的手里,你爹沈丘……当年也奈何不得本侯。”说到这儿,尚远笑得无比苍凉,“果然啊,莫欺少年人,本侯老了!” 沈东湛单手负后,持剑在手,“人心不足蛇吞象,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皇帝坐上了皇位,便忘了故人,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坐上皇位的,要把咱们这些老臣,知道他那点破事的旧臣,一个个都带进棺材里,为的是什么?不过是百年之后,史书工笔,掩了他那些污浊,免教后人知晓。”尚远干笑两声。 沈东湛转身就走。 “沈东湛,你们沈家便是下一个定远侯府。”尚远望着他的背影,幽幽的开口,“你信不信,皇上未必会真的杀了本侯!” 沈东湛皱眉,目色微沉的回看着他,“你结党营私,勾结二皇子意图造反,皇上不会放过你,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定远侯还是想想,如何能求得皇上,赐你全尸。” “皇帝有把柄在本侯的手里。”尚远道。 沈东湛不理睬。 “最后一个问题。”尚远说,“本侯的画呢?” 闻言,沈东湛狐疑的回眸看他。 “你是如何从本侯的卧房里,偷得这幅画?”尚远低低的咳嗽着,即便虚弱,可提及那幅画的时候,他看沈东湛的眼神极是复杂。  卧房…… 沈东湛委实有些吃惊,尚远是个武将,为人嚣张跋扈,又是个粗鄙之人,那些古玩字画,向来是文人把玩的物件,可这幅画居然是搁在尚远卧房里的。 卧房是最私隐的地方,所放置之物,都是自己贴身的东西。 就好比,沈东湛的卧房里,搁着那些宝刀宝剑,而周南的卧房则空空如也,除了日常用品,什么东西都不屑放置! 难怪,苏幕…… “我可没这本事,能从定远侯的卧房中,取得这样的东西!”沈东湛勾唇,目色冷冽,“侯爷还是好好想清楚,是不是有过不小心的时候,倒是让人钻了空子?” 尚远忽然翻坐,握住了栅栏,许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牵扯到了伤口,整张脸瞬时狰狞可怖,“你、你说什么?” 这么一说,好似…… 尚远渐渐的想明白了,不久之前,这幅画还在自己的卧房里,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处?也就是说,沈东湛……诓了他! “你这画是假的!”尚远歇斯底里,“你骗了我!” 沈东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东湛!”尚远无力的嘶吼。 可惜,他们很快就会进入殷都,很快……定远侯尚远,将不复存在。 一将功成,万骨枯。  睿王李珏站在车边,狐疑的望过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尚远为何忽然这般情绪激动,不过好似听到了什么“画”啊“画”的。 “这是怎么回事?”李珏不解。 庆安低声问,“要不,奴才去打听打听?” 谁知,李珏却是一口回绝,“不急于一时,现在本王的命还在锦衣卫的手里,切不可操之过急,等回到殷都再说。” “是!”庆安躬身。 瞧着这主仆进了马车,周南裹了裹后槽牙,“我总觉得,这两人一嘀咕就没好事。” 沈东湛翻身上马,“还愣着干什么,快下雨了,走!” “是!”周南行礼。 的确,不远处乌云密布。 风吹着云动,眼见拢着头顶上方而来。 只是他们还没走多远,这雨便下来了,附近唯有一个荒废的旧庙,除此之外,无片瓦遮挡。 沈东湛无奈,雨势太大,只能下令,所有人进入旧庙避雨。 这旧庙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墙垣破旧,瓦砾遍地,外头下着大雨,内里下小雨。 睿王李珏进了偏殿,此处是唯一能完全遮雨的地方。 外殿房梁半塌,锦衣卫和侍卫们只能捡着遮头处躲着,这雨下得太大,一时半会的肯定停不了,若是一直淋雨,任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这什么破地方?”李珏嗓音嘶哑。 奈何又不能回到马车上,雨中马车寒凉,住一夜怕是要冻死。 “收拾一下!”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点头,捋着袖子,与底下人将零散的干草堆在一处。 沈东湛则点了蜡烛,将一旁的帷幔扯下,就着殿内的廊柱,围成一个圈,“此处能挡点风,委屈睿王殿下在这里,暂住一晚。” “忙去吧!”李珏进入了圈内。 如此,沈东湛转身就走。 周南随即跟上,“爷,这雨下得太不是时候。” “夜色太黑,雨声太大,为防万一,你来守着睿王,我去守着囚车。”沈东湛朝着前殿走去。 周南一怔,忙笑着问,“爷,咱能不能换换,您来守着睿王,卑职去守着囚车?” 他是万万不愿,对着那个黑脸睿王。 “怎么,睿王还能吃了你不成?”沈东湛睨了他一眼。 周南笑得勉强,“您也知道,睿王那个脾气,卑职宁愿等着定远侯破口大骂,也不愿让睿王瞎使唤!” “守着吧!”沈东湛拍着他肩膀。 周南张了张嘴,瞧着沈东湛心意已决的样子,终是把话憋了回去,自家爷身上带伤,还是别再惹他烦忧了罢! 是以,沈东湛去守着囚车,周南留在了偏殿外。 篝火燃起,驱散雨夜凄寒。 沈东湛坐在篝火旁,手中捻着一根柴枝,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眼底倒映着窜动的火苗。 外头雨势不减,雨声哗然,篝火之中,时不时炸开一两朵火花,哔哔啵啵的,愈显得庙内死寂沉沉。 蓦地,沈东湛眉心陡蹙。 雨夜之中,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踩着哗哗的雨水。 沈东湛骤然起身,鹰眸陡戾。 “有人!” 刹那间,所有人拔剑相向。 囚车内,尚远整个人都振奋了。 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每来一波死士,都意味着他多一次逃离的机会,只要回到定远州,皇帝就奈何不得他,来日若是兵戈相向,也算搏了一回。 倾盆大雨中,兵刃寒光,大批的黑衣人蜂拥而至,直扑囚车。 沈东湛冷剑在手,锋利的剑刃破开雨幕,直取对方首级,想从他手里劫人,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过,沈东湛委实没料到,眼见着距离殷都越来越近,这帮人还敢如此大胆来劫囚。 沈东湛一直守在尚远的囚车旁,任谁都无法靠近分毫。 忽然间传出的铁索断裂声,紧接着便听得有人高喊,“囚犯跑了!” 沈东湛心下骇,坏了! 尚远倒是跑不了,但是尚云杰和尚云茶……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帮人会救走尚家兄妹。 大意了! 马鸣声响起,这帮人快速挟着尚家兄妹,消失在雨幕中。 沈东湛收剑归鞘,“穷寇莫追!” 眸子眯起,想着方才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似乎不像是定远侯府的死士…… 第77章 欢迎来到,地府 不管这帮人是谁,尚云茶和尚云杰被劫走是事实。 “沈东湛,你大意了!”尚远坐在囚车里,笑得那样恣意张狂,“本侯的儿子和女儿,都被救走,你失职了!皇上面前,若是计较起来,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周南愤然,若不是当时他得护着睿王那个废物,无法及时赶到,又怎么会…… “别忘了,皇上的圣旨上只写着,请定远侯前往殷都对质。”沈东湛不紧不慢的开口,“上面可没有提及尚家兄妹,也就是说,你的一双儿女,不过是你的附带,就算弄丢了,也不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尚远眦目欲裂,“睿王会告诉皇帝。” “睿王殿下就算说了也不打紧,你还期许着皇上派人,把你的儿女找回来?”沈东湛勾唇,目色清冽,“就算要派人,那也只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你应该求一求睿王,最好隐瞒尚家兄妹之事,免得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 尚远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沈东湛所言不虚。 见状,沈东湛拂袖而去,重新清点损伤,以及布置巡防。 外头,依旧雨声哗然。 李珏冷着脸坐在那里,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听说尚云杰和尚云茶被人救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沈东湛的无能。 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殿下冷静点。”庆安在旁宽慰,“高人说了,不管发生何事,您不能自乱阵脚,都得保持缄默,由着定远侯府和锦衣卫去争斗。咱们是收网的主子,不是撒谎的奴才,有些事不必记挂在心,待到了皇上跟前,自有定夺。” 李珏狠狠闭了闭眼,权当方才是做了一场噩梦,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周南回来的时候,瞧着李珏翻身睡着了,极是不耐的裹了裹后槽牙,外头打得这么厉害,他竟也睡得着。 果然,在天之骄子的心里,命如草芥是常理。 黎明之前,雨歇。 昨夜大雨,今儿倒是天朗气清。 只是满地泥泞,车辇并不好走,行程略显缓慢。 “爷。”周南环顾四周,策马上前,“昨夜那帮人不像是定远侯府的死士?” 沈东湛面无表情,“何以见得?” 话虽然这么说,但策马的速度却明显缓了下来。 “咱们这一路上,跟定远侯府的死士交手数次,每次他们都是下了死手,直冲定远侯而来,对于尚云杰和尚云茶这兄妹二人,几乎是不闻不问。”周南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这一次,救定远侯是幌子,带走尚家兄妹却是真。” 沈东湛后来也仔细想过,所得到的结论,与周南相差无几。 昨夜这些人,不是定远侯府的死士。 那么问题来了,既不是尚远的人,那又是谁?既可以救走尚家兄妹,为什么不连着尚远一起救走,须知……尚家兄妹毫无价值可言。 尚远的兵,压根不会听从尚云杰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吩咐,所以救走尚云杰,对尚家军来说,没有半点威胁之用。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回过神来,“既是丢了,那就不找了。” “不找了?”周南诧异,“可是……” 很显然,这背后还有人在操纵,若是就这样不找了,万一再倒腾出其他的幺蛾子呢?先劫走尚家兄妹,虚晃一枪,然后再来一次,劫走尚远。 尚家这一家三口算是团聚了,他们锦衣卫可就要完犊子! “不用可是。”沈东湛心意已决,“回殷都再说。” 他回头,瞧了一眼坐在马车内的尚远,想来尚远的疑惑,并不比任何人少,是不是自己的人劫走了儿子和女儿,事后想想便明白了。 好在,历经此事之后,再无其他波折,那些死士仿佛都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 进殷都之前,沈东湛将尚远从囚笼里拎出来,重镣加身,丢进了马车。 “便宜你了!”周南与尚远同车,得仔细盯着他,免得再生枝节。 听得马车外的动静,尚远面如死灰,目中满是绝望,已然到了殷都,还真是没有挣扎的余地。 茶楼上。 窗户虚掩,苏幕冷眼睨着睿王的车队穿过长街,徐徐朝着皇宫方向行去,目光逡巡一番之后,终是落在了沈东湛身上。 官服在身,硬气迫人。 “招摇过市!”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 年修恰躬身进门,听得这话,心下微转,尤其是走近了,眼角余光瞥见恰从窗下走过的沈东湛,当即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这话,说的是沈东湛。 可不是招摇过市嘛! 瞧瞧,街边的少女,一个个痴迷的眼神,偷偷喊着他名字窃笑的样子。 苏幕手一抬,年修知情识趣的合上窗户。 “您身子刚刚好转不少,怕是经不得冷风吹,还是仔细着为好。”年修顺道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苏幕揉了揉眉心,“二皇子的事情一直没有眉目,义父那头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现如今沈东湛回来,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一旦锦衣卫插手,咱们就会很被动。” “爷,人都被督主带回去了。”年修犹豫了一下,“您看……”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端起杯盏浅呷,“义父的事情,素来不喜欢旁人插手,留着那两个废物,多半是有用处。” “既是废物,想必也没什么大用。”年修低语。 这道理,苏幕比谁都懂。 回到提督衙门,便有蕃子上前行礼,说是督主有请。 请去哪? 牢。 哀嚎遍地,刺耳的声响,震动着人的耳膜,呼吸间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不散,经久不去。踏入这地方,就跟踏入阎王地府没什么区别。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单手负后,立在牢笼外头,指腹轻轻摩挲着扳指,目色沉沉的瞧着躺在地上的二人,“你在简城的时候,断了尚家的子孙根。” “义父……”苏幕垂眸,“是!” 栾胜深吸一口气,“杀人诛心,这事儿做得很好。” “彼时不敢动尚家,未能拿回账本,总归是要小心,若是尚远狗急跳墙,参咱们东厂一本,苏幕万死难辞其咎。”她以眼角余光,睨着牢内的二人。 兄妹二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胸前略微起伏,可见还是活的。 “苏幕,心慈手软是大忌!”栾胜横了她一眼,“当日尚家气势犹存,今日却是强弩之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苏幕委实有些不太明白,“义父,尚远一旦被定罪,这兄妹二人根本跑不了,您为何要……” 要多此一举? “你送回来的那批财帛,皇上很是高兴。”栾胜徐徐侧过身,掌心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龙颜大悦,功过相抵。” 苏幕当即跪地,“多谢义父。” “是你救了自己。”栾胜弯腰,将她搀起,“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就留给你慢慢玩,最好玩出点名堂来,算是为父给你的奖励,你可莫要辜负为父的一片苦心啊!” 苏幕深吸一口气,“苏幕明白!” 玩出点名堂来? 这倒是值得深思。 栾胜走后,苏幕低眉看着自己的手背,目色微沉。 年修近前,瞧着牢内昏迷的二人,“这是从锦衣卫手中劫回来的吧?” “沈东湛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呵!”苏幕行至一旁的座椅处,拂袖落座,“把人拖出来,弄醒他们。” 年修颔首,“是!” 这样的天气,一盆冷水下去,不冻醒才怪! 尚云杰惶然无措,尚云茶惊恐至极。 环顾四周,一张张惨白的容脸映入眼帘,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苏幕唇角轻勾,“欢迎来到,阴曹地府!” 第78章 手足之情,不过如此 苏幕,高高在上,目光寡淡的扫过二人,将两人惊恐的神色尽收眼底,转而换做唇角一抹蔑笑,“别傻愣着了,想想自己的遗言。” “苏幕,你这个阉狗,断子绝孙的东西,你不得好死!”尚云茶率先回过神,若不是浑身酥软,只怕这会要冲上去与苏幕撕扯一番。 年修正欲上前,却被苏幕一个眼神打住,只得愤然直视尚家兄妹。 “今儿,断子绝孙的不只是我。”苏幕瞥一眼尚云杰。 底下人上前奉茶,苏幕端着杯盏,优雅浅呷。 “拜你所赐。”尚云杰总算是捋清了思路,“是你们东厂,从锦衣卫的手里,把我们带出来的,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么一喊,尚云茶瞬时清醒了不少。 兄妹二人,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眼前的苏幕,与当日截然不同,圆帽、皂靴,锦服在身,环佩腰挂,无半点奴颜婢膝之色,整个人清冷孤傲,抬眸间冷戾无温。 在她身后,立着数名面色惨白的太监,一双双黑糁糁的眸,不带任何感情,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仿佛在看死人。 “怎么不喊了?”年修冷笑,“进了咱们东厂的大牢,不管有罪没罪,都得吃点苦头,能不能出去还两说。” 二人身形剧颤。 这点,他们早有耳闻。 东厂的大牢,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环顾四周,木架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刑具,代表着各式各样的酷刑,还有那些目光狠戾、捋着袖子几欲吃人的酷吏。 尚云茶这会连喊的勇气都没了,怕是再多待一会,连呼吸都备觉困难。 “你们……”尚云杰面无血色,“想干什么?只要我得还是定远侯,你们就不能动我们!” 尚云茶回过神来,“对对对,我爹是定远侯,若敢动我们,他定然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东厂!尤其是你,苏阉狗!” “闭嘴!”年修冷喝。 当即有酷吏上前,一板子扇在了尚云茶的面上。 用手打耳光,若是次数多了,难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便有了板子,木质的板子有点弹性,不会把犯人打坏,又能替了酷吏的手,真是一举两得。 尚云茶被打翻在地,“哇”的吐出一口血,血中夹杂着一颗牙,她惶恐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 “再敢龇牙,就扒光你的牙。”年修冷笑。 这是东厂大牢,由不得这二人张狂。 尚云茶捂着脸,满嘴都是血腥味,愣是再也不敢张嘴。 修长的指尖,轻点了一下尚云茶,苏幕淡淡的开口,“吊起来。” “苏幕!苏阉狗,你想干什么?放开我,我是定远侯府世子,你们想干什么?”尚云杰拼命的挣扎,终是徒劳。 苏幕半倚着座椅,神情淡然,“回来的时候,义父责怪,当日不该心慈手软,只废了你身子,应是一刀毙了你。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杀人不过头点地,人若死了……多没意思?尚公子觉得呢?” 尚云杰被绑在刑架上,尚云茶瘫软在地,整个人抖如筛糠。 “如果你能把东厂一百零八道刑罚都受一遍,还不死,我就做主放了你。”苏幕单手抵着太阳穴,慵懒轻问,“尚公子意下如何?” 尚云杰惊骇,“你没听清楚吗?我爹是定远侯,是尚远,你、你敢动我们,皇上不会饶了你们!苏幕,你放开我!” “锦衣卫拿到了定远侯与二皇子,谋逆造反的证据,你觉得皇上还会放过你们?”苏幕嗤然,看傻子一般看着他们。 许是觉得无趣,她温吞起身,面上有些不耐烦,“动手。” “苏千户,千户大人!”尚云茶连滚带爬,含糊不清的扑过来。 两名太监挡在其前,不许她靠近。 “苏千户,我们知道错了,你放过我们,不管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尚云茶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自然,也不曾求过人。 可现在呢,尚云茶痛哭流涕,满嘴血污,其狼狈之态,可想而知。 皮鞭沾了辣椒水,狠狠的往尚云杰身上抽,撕心裂肺的痛,换来尚云杰歇斯底里的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苏幕近前,两名太监自动分立两旁,躬身以待。 靴尖轻挑尚云茶的下颚,苏幕居高临下的睨她,“尊贵如尚姑娘,怎么也有跪地求饶的时候?还记得在定远侯府的时候……” “是我,是我有眼无珠,苏千户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尚云茶哭着喊,“我知道错了,真的,只要能让我活下去,做什么我都愿意。”尚云茶流着泪。 苏幕勾唇,嫌恶的收回脚,免得她这血和泪,滴落在她的靴面上,脏了她的靴。 “那我就给你个机会。”苏幕负手而立。 哭声骤歇,尚云茶欣喜若狂,“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别杀我!”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给她刀。” “爷?”年修心头一紧。 苏幕勾唇,“你还怕她对我不利?” 年修反手抽出,搁在架子上的短刃,“咣当”一声丢在了尚云茶面前。 这一声脆响,倒是把尚云茶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眼前,明晃晃的匕首,锋利的刃口,这是要她自尽?还是要借她的手杀人?不管是哪一种,手上必沾人命。 尚云茶抖着手,不敢置信的摸到了匕首,“你想、想让做什么?” “既是美人,自得怜爱。”苏幕深吸一口气,“杀了尚云杰,我给你一条生路。” 眸,骇然瞪大,尚云茶僵在原地。 不远处,鞭声骤歇。 “大人,他晕过去了!”酷吏行礼。 浑身血淋淋的尚云杰,此刻耷拉着脑袋,已然晕死过去。 “泼醒!”苏幕下令。 在东厂大牢,想要晕死逃刑是不可能的,他们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让你苏醒,继续生不如死的受刑。 尚云杰冷得直哆嗦,醒来之后又因着鞭伤而疼得撕心裂肺。 疼到极处,龇牙咧嘴。 “我数三个数。”苏幕冷睨着尚云茶,“生与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尚云茶握紧了手中匕首,“他是我哥!” “生死面前,兄妹之情又算得了什么?”苏幕抬步朝着外头走去,“一……” 身后,尚云茶崩溃大哭,“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苏阉狗!”尚云杰眦目欲裂,无力的嘶声怒吼。 苏幕不为所动,“二!” 还不待她喊三,尚云茶已经冲向了尚云杰,只听得“噗”的一声,那是利器破开皮肉的声音。 尚云杰不敢置信的张着嘴,鲜血不断从口中匍出。 这可是他亲妹妹,即便兄妹二人的感情不怎么样,可是朝夕相处,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同室操戈,兵刃相向。 “哥。”尚云茶泣不成声,“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匕首拔出的瞬间,尚云杰垂着眼帘,瞧着自己腰间的伤口,呼吸急促。 然则下一刻,尚云茶的匕首,再次扎进他的身子,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双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直到第三刀扎进来,尚云杰才睁着不甘的眸,断了呼吸。 至死,不瞑目。 尚云茶已然忘了哭泣,神情略显麻木的望着,立在门口位置的苏幕,“现在,我、我可以活下去了吗?” 苏幕逆光而立,徐徐侧了身子,金色的光镀着她的眉眼,衬得她身段颀长,散着摄人的冷冽,“但凡你犹豫一下,表现得兄妹情深些,尚云杰都不必死。” 手一松,染血的匕首“咣当”落地,尚云茶抖着手,“你说什么?” “定远侯府的手足之情,不过如此!”苏幕朝着门外走去,“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尚云茶瘫坐在地,转头去看浑身是血,死于自己手中的兄长,赫然掩面痛哭,哭声凄厉。 年修跟苏幕身后,出了刑房。 “爷,这尚云茶怎么办?”年修问。 苏幕顿住脚步,“一个连亲兄弟都杀的女人,自然留不得。” “是这个理儿,只是……”年修顿了顿,“您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如此戏耍简直是浪费您的时间。” 苏幕轻嗤,“还有更浪费的时候。” 年修不解:“??” “让人收拾一下,送她去见她的老,情,人。”苏幕拂袖而去。 年修一怔。 老,情,人? 第79章 这人,是谁? 年修一开始还愣怔,其后便明白了自家千户大人的意思,麻溜的让人收拾了一下。 眼下这会,沈东湛应是送尚远进了宫。 但定远侯身份不俗,很多事情自然不能公开,连带着睿王李珏,也只是进御书房片刻,便与沈东湛一道退了出来。 丝毫没有因为身份,而被皇帝特殊对待。 “沈东湛。”李珏负手而立,即便与沈东湛一道被驱出御书房,属于皇子的气势不能丢,“你说父皇会如何处置他?” 沈东湛行礼,“下官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想说?”李珏问。 沈东湛缄默。 言多必失,不说最好。 李珏睨了他一眼,唇角忽然挤出一抹笑,“罢了,既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不过本王之前的提议,对沈指挥使永远有效,好好考虑!” 语罢,李珏拂袖而去。 沈东湛立在原地,目色沉沉。 “爷,他这是什么意思?”周南瞧着沈东湛的面色,心内亦是不悦,“一边想拉拢,一边又放不下自己的架子?倒也是个人才!”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莫要再提。” “是!”周南行礼。 约莫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左右,皇帝在内传召。 沈东湛进了门,垂眉顺目,敛尽锋芒,“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爱卿。”皇帝招招手,“近前说话。” 沈东湛弓着身子,近至皇帝跟前,“皇上有何吩咐?” “于朕而言,你是晚辈,若真的要论断起来,也算是朕的子侄辈。”皇帝叹口气,“朕果然没看错你,能从定远州把人带回来,你功不可没,委实有你爹沈丘当年的风范。” 提及自己的父亲,沈东湛便知道,皇帝怕是要放大招了。 果不其然。 皇帝缓了缓,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这桩事,朕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睿王那边,朕已经说过了,所以你……明白吗?” “臣,明白!”沈东湛回答得很是干脆。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这一路上你很不容易,但是定远侯府之事,兹事体大,不能出任何纰漏。” 定远侯尚远,曾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不管出了什么事,皇帝都得免他一死。 这是早前的承诺,是皇帝的君无戏言。 沈东湛知道,但也不敢多说,君臣有别,这道理他比谁都清楚,“臣,遵旨。” “陪朕去一趟天牢,朕去见见他。”皇帝说。 沈东湛行礼,“是!” 皇帝亲自去天牢,见尚远,可见对其重视,沈东湛心里有些疑问,纵然尚远早些年对皇帝有救命之恩,但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这里面,怕是有文章。 因为身份特殊,尚远被独立关押,周遭都是锦衣卫的人看守,没有让闲杂人等靠近。 对此,皇帝深感满意。 沈东湛办事,果真是最稳妥的,这跟他爹沈丘那不着调的样子,委实天差地别。 一道同行的,还有栾胜。 “臣会守在外头,请皇上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沈东湛躬身。 栾胜躬身,紧跟在皇帝的身后,慢悠悠的进了天牢,“皇上,您仔细脚下。” “朕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没想到……”皇帝后半截没说完。 栾胜却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是:没想到,尚远怕是要走在皇帝的前头了。 可这,不就是皇帝的本意吗? 皇帝年岁大了,觉得自己怕是不久于世,可不管是哪个皇子登基为帝,自己留下来的这些老臣都不是新帝能驾驭的,干脆……能带走的都带走。 及至牢门口,栾胜手脚麻利的打开了牢门,将一旁的凳子擦拭干净,待搀了皇帝进去,自己就退到牢门口站着。 皇帝坐在那里,目光沉沉的睨着狼狈的尚远。 此时此刻的尚远,哪里还有昔日的意气风发,手筋断了,整个人都废了,奄奄一息的躺在木板床上,像是拔了牙的老虎,已然没了蹦跶的能力。 “你说说你,被一个后生晚辈弄成这样,哪里还有当年常胜大统领的样子?”皇帝幽幽的开口,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的褶子。 听得这话,尚远捂着胸口吃力的爬起来,靠坐在墙壁处,白了一张脸望着烛光里的皇帝,“皇上老了。” 皇帝面色一紧,瞧着狼狈不看的尚远,只见其蓬头垢面,花发凌乱,瞧着他紧捂着胸口的样子,显然是受了伤,且以面色观,应是伤得不轻。 “朕,即便是老了,却还是好好的坐在这里。”皇帝双手抵在腿上,“不像你,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 尚远低咳两声,惨白的唇微微颤了颤,“不都是拜皇上所赐吗?” “你若不是与老二勾结,朕何需如此待你?”皇帝叹口气,“尚远,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远在定远州,当你的土皇帝不好吗?非要惦念着朕的龙椅,把手伸到朕的跟前?” 可见,皇帝什么都知道。 “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当年的承诺罢了,只是这位置原就不是你的,当年皇上怎么拿到这皇位的,您心里清楚。”尚远冷笑,口吻嘲讽而轻蔑,“现如今您的儿子,只是有样学样,皇上为何要如此生气?” 皇帝目色沉冷,谁都不愿意被人揭短,尤其是皇帝。 昔年的黑历史被翻出来,任谁都不会高兴。 瞧着皇帝面上的不悦,尚远笑了,忽然扯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上的箭疤,“皇上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我替您挡下了那一箭,您哪有今时今日?” 这一箭,直贯心口。 “臣的心脏偏了些,侥幸活到了现在。”尚远慢条斯理的拢起了衣襟,“皇上,您还记得当日说过什么吗?” 皇帝搁在腿上的手,微微蜷握,目色凌厉的盯着他,“尚远!” “君无戏言。”尚远靠在那里,“皇上若是要食言,怕是会被天下人嗤笑。老臣死不足惜,只是来日史书工笔,免不得要给您添上一笔,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皇帝拍案,“放肆!” “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就算放肆一回又如何?皇上让睿王和沈东湛去定远州拿我,不就是想让我死吗?”尚远还不算糊涂,有些事心照不宣。 皇帝裹了裹后槽牙,“你若不是想要谋反,朕何需不念旧情的拿你?尚远,错在你,朕只是想稳固朝堂,安定天下而已!” “是啊,皇帝没有错,错都是老臣。”尚远仔细想了想,从皇帝说起那一句“土皇帝”开始,他就知道皇帝动了杀心。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一山不容二虎。 皇帝没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每个皇帝登位,都免不得血雨腥风,这是实情,总有人不服,总要杀鸡儆猴,而这些所谓的老臣,倚老卖老,手握大权不肯放,终究会成为朝廷祸患。 “皇上让沈东湛来拿我,多半是料定了,沈丘不会坐视不管,定然会在背后帮着打点,您这老谋深算的习惯,还真是一点都没改。”尚远继续道,“沈东湛若是输了,结怨的也是我跟沈丘,这招借刀杀人,委实好得很!” 烛光摇曳,光影斑驳。 死牢内,一片死寂。 “皇上老谋深算,当年如此,现在对付我们这些老臣,亦是如此。”尚远扯了扯唇角,“除了沈丘那个不着调,从不将心思放在正经事上的老家伙,还有谁能逃得过您的算计?” 皇帝半垂着眼眸,没有再多看尚远一眼,“那你可曾想过,若不是自己的贪念,如何能着了朕的算计?朕有心算计,也得你有心犯错才行。找不到错漏之处,朕奈你何?” 这话诚然不错。 尚远自知理亏,低低的咳嗽着,“老臣已经老了,能否求得皇上,允臣解甲归田,安度晚年?念在老臣侍奉皇上多年,有些事由臣安安心心的,带到棺材里去。” 皇帝赫然眯起眸子,“你说什么?” “皇上可知道,沈东湛那小子是怎么抓住老臣的吗?”尚远问。 这点,皇帝还真的没想过。 “当日皇上派了苏幕和沈东湛同来,老臣一刀下去,差点将您的爱奴劈成两截,皇上不会不知道吧?沈东湛算什么东西,饶是他爹沈丘来了,也未必是老臣的对手。”尚远靠在那里,思绪万千。 瞧着烛光里,斑驳的光影,好似瞧见了当年的场景,当年的人。 可惜啊,光影犹在,昔人已没。 “因为一幅画。”尚远说。 皇帝似乎已经猜到了。 “那幅画挂在老臣的书房里十多年了,没人敢把它摘下来,老臣日夜对着,谁知道居然因为这,着了沈东湛那小子的道。”尚远娓娓道来,“一副假画,换了老臣这条命。” 皇帝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 “怎么,皇上记得了?”尚远笑了,这一次是得意的笑。 皇帝面色黢黑,“尚远,朕一直容忍你,你莫要欺人太甚,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提到了这事,皇上的心里就不乐意了?”尚远嗤鼻,“皇上既能做得出来,又为何怕人说?时隔十数年,原来放不下的,不止老臣一人。皇上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可有想起她啊?” 皇帝愤然拂袖,“闭嘴!” “显然,是有。”尚远音色微沉,“老臣日日想着,夜夜惦念着,可惜了……” 皇帝背对着他站着,狠狠闭了闭眼,“朕不会杀你,但朕也不会放过你,你便在这里安度余生吧!” “皇上是要囚禁臣?”尚远直起身。 皇帝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当年的事,皇上……”尚远呵笑,“来日下了地府,也不知还能不能见着她?不过,她多半是不愿见咱们的,恨死了咱们。” 皇帝立在门口位置,“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臣会这里反省,但求皇上免于老臣家人之死,否则那些事会被人一一抖落出去,皇上也不愿意旧事重提吧?”这已然是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皇帝扯了唇角,“栾胜,记下来!” “是!”栾胜就在牢门口,听得这话,躬身行礼称是。 皇帝侧过脸看向尚远,“朕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的家里人,但他们若还是死了,山高皇帝远的,朕也没办法!” 语罢,皇帝拂袖而去。 尚远挣扎着几欲去追,却被栾胜一掌打翻在地。 栾胜立在那里,瞧着胸口瞬时涌出血色的尚远,皂靴不轻不重的踩在他胸口,“事到如今,定远侯还以为这是在定远州吗?嗯?” “你个阉狗,挪开你的脚!”尚远的手筋是被沈东湛挑断了,别说是拿刀,饶是平素正常生活,都极为困难,自然没力气反抗。 栾胜脚下微微用力,“现在的你,就是个废物,杂家是阉人,你儿子不也是吗?” 提到儿子,尚远神情一滞。 “想明白了?”栾胜勾唇,惨白的面上,漾开阴测测的笑,“你的一双儿女,如今就在杂家的手里,杂家捏死他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尚远咬着牙,“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就是想让侯爷尝一尝,妻离子散的滋味。”栾胜深吸一口气,低眉望着脚下的尚远。 何其高高在上的身份,如此尊贵的人,如今被他踩在脚下,这是怎样的惬意滋味? “你……”尚远挣扎着。 奈何,力有不逮。 栾胜啐了一口,“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 “你敢动我!”尚远厉喝。 栾胜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死到临头还不忘摆威风的,的确不在少数,“杂家跟着皇上一道进来,现在皇上走了,杂家还留在此处,你就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皇上不杀你,不代表你无需死。” “你要杀了我?”尚远愕然。 栾胜深吸一口气,“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不过是让您闭上嘴,免得惹皇上烦忧,而外头的人,是绝对不会听到您的死讯,只以为您还活着。至于您的那些家眷,请侯爷放心,咱们东厂会替您一并送下去!黄泉路上,您不会寂寞的!” “栾胜!”尚远眦目欲裂,“本侯到底何处得罪了你,要你抓了本侯的儿女,让尚家断子绝孙?” 栾胜摇摇头,“侯爷不必记起,毕竟有些事,该忘!” 脚下,骤然用力。 血,大口大口的匍出了尚远的唇,他不敢置信的瞪着眼,望着面目狰狞栾胜,尤其是栾胜眼中的恨意,那样的清晰而刺目。 “你、你……”尚远想要开口。 然则,除了满嘴的血,他已发不出声音。 栾胜突然收了脚,“就这么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杂家思来想去,还是留着您慢慢的来。想必皇上也会喜欢,这样的结果!” 语罢,栾胜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尚远倒伏在地,已然只剩下一口气。 可东厂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也死不了。 从天牢出来,栾胜敛了所有的情绪。 皇帝还在天牢外头立着,仿佛思绪万千,只定定的望着天际的浮云。 “皇上!”栾胜行礼。 皇帝回过神来,“交给你了!” “是!”栾胜知道皇帝的意思,“奴才一定会办好这差事,请皇上放心!” 放心二字,谈何容易。 身为皇帝,就没有真正放心的时候。 想当年,这些老臣也是各个指天发誓,说是要让他放心,可到了最后,真正让他放心的……大概只有不知所踪的沈丘。 “苏幕受了伤?”皇帝问。 栾胜一怔,没想到皇帝居然会问起这桩事,当即行礼称是。 “尚远下手不轻,想来苏幕伤得不轻,此事为何不提?”皇帝侧过脸看他,想了想,又不愿追究下去,“既是仇怨的双方,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栾胜颔首,“奴才明白。” 苏幕受了尚远一刀,现如今让苏幕去收拾定远侯府的人,想必是最好不过。 及至皇帝走远,栾胜才回过神来。 苏幕…… “去把苏幕叫来。” “是!” 殊不知,此时此刻,殷都城的巷子里,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周南怀中抱剑,冷眼瞧着同样持剑的年修。 苏幕和沈东湛四目相对,各自凛冽。 “苏千户的画,很好使!”沈东湛开口,“否则……” 苏幕没说话,此后再无救命之恩。 “当日是我误会了。”沈东湛又道。 能抓住尚远,苏幕的画……功不可没,但他又不想直接承苏幕的情,毕竟东厂和锦衣卫本就不是一路人。 苏幕神色寡淡,抬步朝着巷子口走去。 “哎哎哎,这是什么态度?”周南嗤然,“爱答不理,好大的架势!” 年修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周南不依不饶。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缓步跟着苏幕往外走。 从宫内出来,他便让人寻了苏幕的行踪,得知她刚出提督衙门,便在这条她必经的巷子里等着,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好在,沈东湛也不稀罕苏幕的表态,他只是单纯的想说声谢谢,但又说不出口,干脆在她面前晃一圈,权当是承情。 巷子口,顾西辞拱手作揖,“苏千户。” 苏幕立住脚步,“是你?” 不远处,周南摸着下巴,“爷,这又是哪个山头冒出来的?” 沈东湛半眯起眼,面孔很生,但五官俊俏,再观衣着,质地中上,周身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颇为文雅,像是个……读书人? 眉心突突跳,沈东湛满心狐疑:这人,是谁? 第80章 屋内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乍见着顾西辞站在巷子口,苏幕的确是愣了一下,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来钻巷子,是觉得这样好玩? 因为有救命之恩在先,年修拱手作揖,还算恭敬。 “你为何在此?”苏幕问。 顾西辞笑靥温和,“正好从这儿经过,巧遇千户大人,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苏幕没有吭声,若不是顾西辞之前救过年修,她怕是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无关之人,没资格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 “打没打扰的,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周南轻嗤,“最见不得装模作样的人。” 对此,顾西辞也没说什么,只是报之一笑。 年修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氛围不太对,可到底哪儿不对,他这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大概是街头太热闹,巷子口太安静。 瞅瞅,一个两个就只是拿眼睛看着,然后谁都不说话,可不是怪怪的嘛! “今儿的街头好似特别热闹!”周南打破了死寂,“啊,怎么一个个的都往那头去?” 闻言,顾西辞转身,目光温和的瞧着跑过去的那帮人,“这两日庭芳楼来了一群番邦女子,据说容貌娇俏,身段曼妙,日落黄昏之前,这些女子便在二楼的戏耍,殷都内不少公子哥,为了一睹为快,早早的就去了庭芳楼门前等着。” “番邦女子?”苏幕皱了皱眉。 周南诧异,“爷,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去,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经过顾西辞身边的时候,他稍作停顿,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各自打量。 “在下,顾西辞!”顾西辞拱手,“南都顾家。” 沈东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齐侯府出身,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拱手回礼,“沈东湛!” 在殷都,谁不知道沈东湛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顾西辞心下一怔,“沈指挥使,失敬!” “客气!”沈东湛抬步就走。 及至走出一段路程,周南才低声问,“爷,南都顾家,就是那个顾家吗?” 沈东湛顿住脚步,回望着还站在巷子口的二人,目色沉沉,“他特意提及了南都顾家,你觉得呢?” 南都顾家,顾大,将,军,府。 “不是说,顾家的人……不入朝吗?”周南诧异,“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要不要让爷去打探清楚,再回来告诉你?” “卑职马上去打探!”周南神色一凛,当即躬身行礼。每每遇见苏幕,他们家指挥使大人,免不得喜怒无常,真是百试百灵! 沈东湛一走,苏幕便也打算离开。 “我原以为东厂和锦衣卫,水火不相容,势不两立,如今看来,外人传言不可全信。”顾西辞笑道,“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私底下的交情,倒是不错。” 苏幕冷眼睨他,“我觉得,杀人灭口……也不错。” 顾西辞笑了笑,“西辞一介儒生,无功名在身,无官无爵,就不劳苏千户费心动手。苏千户真正要灭口的,应该是定远侯府的那些人!” “你说什么?”苏幕眸色陡沉。 顾西辞依旧容色温和,眼底温柔的望她,“苏千户还不明白吗?” “太子告诉你的?”苏幕明白了。 顾西辞挽唇,叹了口气,“功高盖主者,自古以来都没有好下场,饶是圣明之君,亦免不得大开杀戒,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常理罢了!” “只要这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必死无疑。”苏幕轻呵,“顾家,也会受到牵连。” 顾西辞摇摇头,“有苏千户在,这话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 “小心作茧自缚。”苏幕不屑与他废话。 顾西辞立在她身后,幽幽的望着她的背影,“来殷都的路上,我逢着一个大夫,他说他不止会看病,还会算命。行千里路,踏尽山河,觅不得一人,难得圆满!” 脚下一滞,苏幕紧了紧手中剑。 “大夫?”年修好似想到了什么。 之前,银针杀人的手法…… 苏幕继续往前走,顾西辞笑道,“能否求苏千户一件事?帮我找个人。” 然则,苏幕没有理他。 望着苏幕远去的背影,云峰叹口气,“公子怕是白费心机了。” “她会感兴趣的。”顾西辞转头看他,“只要你的消息,无误。” 云峰皱了皱眉,“消息肯定没问题。” “那便是了!”顾西辞敛了唇角的笑,“她会回来找我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谁先着急,谁就落了下风。” 不能急! 急不得! “公子,那现在去哪?”云峰问。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去别院。” “是!”云峰颔首。 ………… 顾西辞的话,就跟针扎一样,落在苏幕的心头。 大夫,算命,找人。 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很让苏幕心动,可她喜怒不形于色,惯来不愿展露自己的真性情,是以绝不会在这关窍时候,让这些东西成为自己的软肋,落在顾西辞手里的把柄。 找人……知道她在找人的不多,但也不少,所以没什么可在意,毕竟,连沈东湛都知道这件事。 但若是妄想,用此事威胁她,那就打错了主意。 “奴才会继续盯着他们!”年修知道自家爷的心思,“关于这一路上的事,奴才也会让人去一一核查。” 苏幕没吭声。 恰栾胜的人来寻了苏幕,这些事便只能暂时放一放。 年修有些诧异,这刚从提督衙门出来,怎么又要去见督主?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奈何议事房大门紧闭,年修无法靠近,只能在外头候着。 一直到天黑时分,苏幕才从议事房内出来。 “爷?”年修急忙迎上,“没事吧?” 苏幕瞧一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天黑了!” “是!”年修颔首,“现在是不是回苏宅?” 苏幕迈下两个台阶,“你说,杀的人多了,会有报应吗?” 年修答不上来,毕竟自个身上,沾了不少人命,但是大人这么说,肯定是督主又下了什么死令,多半又要沾血了。 冷风拂面,苏幕好似醒过神来,“尚云茶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爷放心便是。”年修行礼,“妥妥当当!” 苏幕点点头,“我倒是想看看,旧情,人见面,会有怎样激动的场面?沈东湛一定会很高兴,我给的这个惊喜。” 庭芳楼。 莺歌燕舞,彩绸翻飞。 大堂内,熙熙攘攘,多数是来看番邦女子的。 舞池上,倩影曼妙,一曲舞罢又一曲。 沈东湛可没心思去看那些庸脂俗粉,横了一眼身边的周南,抬手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周南欣喜的问,“据说这是西域带过来的美酒,其他地儿都还没有,只有这庭芳楼能喝到,所以卑职赶紧带着您来尝尝鲜。爷,您觉得滋味如何?” 沈东湛抿唇,酸甜滋味在舌尖蔓延,一时间还真的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滋味,与之前喝过的酒皆不相同。 “是不是与往常那些酒不同?”周南献宝似的凑上去,“若是觉得好喝,咱回去的时候带两坛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 门外,老妈子直摇头,瞧了一眼被赶出来,站在门口的一溜漂亮姑娘,哪有人来了花楼光喝酒不叫姑娘的? 不,是叫了姑娘还被赶出来,然后这爷俩窝在雅间内品酒、喝酒。 “妈妈?”姑娘们委屈。 明明是二八年纪,一个个如花似玉的,怎么就这般不招沈指挥使待见? “许是,中意漂亮的……”龟,公犹豫了一下,“嗯,小小少年?” 老妈子心头咯噔一声,“哎呦,要死了,那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说这话也不怕被抓紧刑狱大牢?可别再说了!” “是是是!” 底下人连连点头。 锦衣卫与东厂,听着不同,实则没什么区别,入了东厂大牢,很难再活着走出来,入了锦衣卫的刑狱,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要囫囵个的活着,就得谨言慎行。 “妈妈,那这……”姑娘们凑上来。 老妈子手一挥,“都散了吧,自然会有贵人招待他们。” “是!”既然是老妈子下了令,众人便都作鸟兽散。 不多时,便有面带轻纱的女子,抱着琵琶款款而来。 老妈子指了指偏门,“从这儿进去罢!” “是!”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去。 沈东湛与周南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第一时间察觉,是以……女子进去的时候,二人不约而同的放下杯盏,握住了桌边的剑。 倩影婆娑,款步而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知心悦谁家郎。 轻纱遮面,徐徐落座。 指尖轻拨三两声,曲调轻扬悠长。 周南狐疑的望着沈东湛,“爷,您点的琵琶女?” “不是你吗?”沈东湛皱眉。 结果,二人都没点,是这女子自己进来的? 对于二人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有扰清静,对他们来说这美人当前,却不如杯中美酒来得有滋有味。 放下杯盏,提高警惕。 两双眼睛,就这么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周南摸着下巴,“爷,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 即便,这女子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眸,但若是仔细看,尤其是她看过来的眼神,隐隐中夹杂着一丝怨气,可若再仔细看,又成了薄雾氤氲,情深无限。 “这什么情况?”周南不解。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转身往外走。 “爷?”周南疾呼。 琵琶声骤歇,女子快速起身,当即拦在了门口。 “你干什么?”周南冷喝。 女子一双水眸,死死的盯着沈东湛,“不许走。” “找死?”沈东湛尾音拖长。 女子没说话,抱紧了怀中的琵琶。 “让开!”周南低喝。 女子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尚云茶!”沈东湛冷然睨着她,“原想放你一条生路,你非要凑上来找死?” 骤然听得“尚云茶”这三个字,周南脑子嗡了一下,尚家兄妹不是被劫走了?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  而且,看这尚云茶的眼神,似乎对沈东湛…… 尚云茶放下琵琶,徐徐扯下轻纱,露出美艳的容脸,“亏你还认得出我!原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样你都会手下留情!沈东湛,我连身子都交付于你,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待我?” “哎哎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周南忙打断了她的话,“你这身子交给了谁,咱是真的不知道,但肯定没交给我家爷。” 尚云茶冷笑,“果然,提起裤子就不认人。” 周南:“……” 这女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出来!”沈东湛低喝。 周南一怔,“爷?” 音落瞬间,冷剑出鞘。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直接将房内的边窗劈成两截。 隔壁房间,红绡帐暖。 其后,人影浮动。 “年修?”周南一眼就认出那个立在烛光里的身影,当下了悟,有年修的地方必有苏幕,不由得心头暗骂一句:死阉狗! 反手剑归鞘,沈东湛大步流星的出门,一脚踹开隔壁的房门,动静之大,惊得外头的人各个大气不敢出。 周南小跑着跟上,奇怪的是,尚云茶也没走,居然也跟在后面进了雅间,顺带着合上了房门。 多半,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 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苏幕敢把她放出来,就不怕她跑了,这庭芳楼外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蕃子,只要尚云茶敢跑,不出片刻,她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乱葬岗上。 沈东湛冷着脸进门,年修被惊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退开了一步。 于是乎,沈东湛便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苏幕身边。 年修愣了愣,自己为什么要让? 周南愣了愣,爷坐苏阉狗身边? “尚姑娘似乎不怎么尽心呢!”苏幕捻着一根筷子,轻轻敲击桌案上的杯盏。 清脆的声响狠狠撞在尚云茶的心头,吓得她险些抱不住怀中的琵琶,当下冲赶上前,扑通就跪在了沈东湛跟前。 这操作,将周南也惊住了,什么情况? “一夜夫妻百日恩。”苏幕敲着杯盏,拿眼角余光瞥向他们,“沈指挥使何故如此绝情?得了人家的身子,却不负责,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有损沈指挥使的声誉。” 沈东湛瞧着她手上的动作,闹不清楚她今儿又是玩的哪一出? 带着尚云茶,来给他添堵? 还是说,带着尚云茶来坏他清誉? 不过,锦衣卫都指挥使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外头的人避锦衣卫如蛇蝎,丝毫不比东厂逊色。 “都出去!”沈东湛开口。 苏幕睨了尚云茶一眼。 下一刻,尚云茶忽然将琵琶放在一旁,起身便敞开了衣襟。 “哎……”周南慌忙背过身去,心头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然则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行,悄悄的转头看了两眼,瞧见尚云茶手一松,单薄的衣衫当场滑落在地,露出了白皙的双肩,以及……一双玉臂。 喉间滚动,周南微微红了耳根,小声嘀咕,“娘诶,又玩这么大?” 苏幕倒是无所谓,瞧着那立在烛光里的,白灿灿的人儿,就跟看木头桩子似的,无任何的情绪波动,唯有转头看向沈东湛时,唇角上扬,带了几分讥诮。 恰,沈东湛侧过脸,挑眉看她。 四目相对,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面无表情。 这大概是尚云茶此生,受过的最大的屈,辱,荣耀半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日,可即便她衣衫褪尽,匍匐在沈东湛脚下,他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美人红了眼,眸中带泪,宛若雨打梨花,楚楚可怜。 “虞公子?”尚云茶试图用这熟悉的称呼,唤起沈东湛的怜惜,毕竟当日在定远侯府,他便是自称虞公子,“还记得你我在定远侯府之时……” 苏幕轻叹,“真是我见犹怜!”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过来,狠狠剜着她,“出去!” 尚云茶不死心,身上只挂着一个肚兜便扑了上来,若不是沈东湛身子一撇,怕是要直接坐在沈东湛怀里了。 他这一撇,身子便撞在了苏幕怀中。 苏幕:“……” “爷?”年修骇然上前,在苏幕背后托了一把,他可没忘记,自家爷背上有伤,可不敢背朝下摔地上。 哪晓得年修这么一托,便等于是把苏幕往沈东湛推去。 尚云茶扑在地上,匍一抬头,便瞧见了最是诡异的一幕。 沈东湛身子后仰,苏幕冷不丁往前扑。 这画面,看上去就像是沈东湛依偎在苏幕的怀中…… 年修心惊,骇然撤了手。 这、这可不关他的事,是沈指挥使靠过来的。 沈东湛侧过脸:“……” 苏幕转过头:“……” 四目相对,没有情意绵绵,只有惊诧过后的满脸嫌恶。 像是沾到了此生最嫌恶的东西,二人同时分立两旁,雅间内骤然一片死寂,任谁都是大气不敢出,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样? “出去!”沈东湛说。 口吻,不容置喙。 周南第一反应,捡起地上的外衫,扑头盖脸的罩在尚云茶身上,一记手刀欺在她后颈,二话不说就把人挟出了雅间。 惹他家大人不高兴,丢出去都是轻的! 年修愣了愣,身为东厂的奴才,岂能听从沈东湛的使唤?! 不听。 “出去!”苏幕道。 年修愕然。 周南在外站着,一脸嫌弃的瞧着,耷拉着脑袋走出来的年修,“我就知道,肯定得被赶出来。” “闭上你的嘴!”年修狠狠瞪着他,“再废话,带你回东厂!” 阉了你! 周南也不恼,一门心思只想知道门内的情况,哪里有功夫搭理年修。 不约而同,二人齐刷刷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留意里头的情况。 可千万别打起来,否则传出去太难听:锦衣卫都指挥使与东厂苏千户,于花楼大打出手?为了花楼里的姑娘? 只是,这雅阁内…… 怎么静悄悄的? “没动静?”周南愕然。 年修心里有些慌,爷身上有伤,莫要吃亏啊! 第81章 你不会?我教你 四目相对,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东厂千户。 各自身怀绝技,且看谁先低头? “苏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东湛面色幽沉。 苏幕瞧一眼他的手中剑,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怎么,想动手?” 动手? 那是自然。 不过,动剑就不必了。 东厂与锦衣卫本身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立场不同,手段不同罢了,所以过过招倒是可以。 何况这屋子里,也没其他人! 率先动手的,自然是苏幕,能先下手为强,绝不可能慢一拍,是以沈东湛的剑,第一时间搁在桌案上,赤手空拳,两两相搏。 只是,今儿的苏幕似乎有些奇怪。 在定远州的时候,沈东湛是见过苏幕出手的,知道她有几斤几两,可没想到现在,她招招留情,似乎有点到为止的意思。 就在沈东湛没能摸清楚苏幕是什么意思时,肩上陡然一沉,原以为苏幕会下死手,谁知道背后陡然微凉,已然被苏幕摁在了墙壁处。 沈东湛:“……”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快速推出一掌,但在最后关头又快速收了力道,却正好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胸前。 苏幕:“……” 四目相对,各自默然。 “沈指挥使似乎对我的胸,很感兴趣,之前在定远侯府便是如此,现如今还改不了这毛病,想必是有什么癖好吧?”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亵衣勒得紧,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摸一摸又如何? 只要他的五指,别因为好奇而合拢…… 不抓,就不成问题! 沈东湛撤了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何处?再撇头,瞧着落在自己肩头的,白净的双手,眉心狠狠跳了跳,“苏千户光顾着说别人,倒是忘了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 德行? 堂堂东厂千户,将锦衣卫都指挥使,摁在墙壁处,她一脚踩在矮茶几上,身子前倾,一手抵在他身侧,一手摁在他肩头,姿势暧,昧不明,又……何其诡异! 苏幕勾唇,指尖在墙壁处轻敲了两下,“沈指挥使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庭芳楼。 这可是花楼。 “进了花楼,自然是来寻欢作乐的,沈指挥使这般拘泥,怕是真的不知道,何为寻欢作乐。”苏幕满脸可惜的瞧着他,眼底带着清晰的轻蔑,“要不要我……教教你?”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下颚的瞬间,沈东湛一拂袖,“啪”的掸开了她的手,“苏千户就算想寻欢作乐,只怕身体也不允许吧?” 苏幕勾唇,“这世上寻欢作乐分两种,一种是取悦别人,一种是取悦自己,尚云茶与沈指挥使一夜夫妻,不知道属于哪一种?” “真是难为了苏千户,这么感兴趣。”他一掌袭来。 苏幕知道,他没用内劲,是以……在他掌风近至她面前的瞬间,她不闪不躲,依旧站在原地,这倒是把沈东湛给惊着。 下一刻,掌心骤然濡湿。 某人的唇,不偏不倚的贴在他掌心。 刹那间的软糯温凉,惹得沈东湛剑眉横挑,宛若活见鬼。 “你干什么?”沈东湛回过神来,满脸嫌恶。 这个死太监…… “方才沾了点酒,酒劲儿上来了,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目光幽幽的盯着他,“我看沈指挥使年轻力壮,长得貌美,想必是让尚云茶觉得满意,才有了这么一出死缠烂打,不死不休。” 沈东湛没有挪动,就站在原地。 一个面色铁青,一个皮笑肉不笑。 苏幕徐徐凑近了他,仔细瞧着他的五官,打心眼里说句实话,撇开身份不谈,沈东湛是她这些年宫里、宫外,所见过的最为俊俏的男子,尤其是穿得这一身飞鱼服,气势十足。 可她,就是见不得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之前在定远州,他可没少调侃她,尤其是在她挨了尚远一刀,受伤之后…… “一介阉人,将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好似挺直腰杆就能全乎?”沈东湛显然是生气了,话怎么难听就怎么说,“苏千户,旁人的风花雪月,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也沾不上关系,你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一天了。” 阉人就是阉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所谓断子绝孙,说的便是他们。 “我是不会有这一天了,只是沈指挥使也别想好过。”苏幕勾唇,瞧着近在咫尺的冷脸,“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一个正常男人,从此绝了幸福吗?” 沈东湛:“??” 这阉狗的脑子,愈发不正常。 “苏幕是伺候人的奴才,咱们当奴才的……是有些邪门在身上的。”苏幕挑眉看他,黑糁糁的眸子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比如说……” 苏幕的动作太快,倒不是沈东湛反应慢,而是他压根没料到,这死太监会做出这样越矩的举动,于是乎,他是真的、真的稍稍愣了一下。 便是这么一愣怔,苏幕得逞了。 沈东湛的眉睫骤然扬起,若说在藏香楼那次,是苏幕为了求生,不得不做出的行径,那么现在就是纯粹的……死皮不要脸! 好在,苏幕也只是贴了一下。 退开两步,她立在烛光里看他,目光带着清晰的戏虐,“风花雪月,不只是男人跟女人,太监和男人也可以,毕竟咱们这些人,可男可女,能随机应变。” 沈东湛脸黑如墨,反手便抽出了剑,不偏不倚的架在她脖颈上,“苏幕,你找死!” 葱白的指腹,从唇上抚过,苏幕勾唇坏笑,眼底满是恶意,“沈指挥使的滋味,果然是极好的,难怪尚云茶念念不忘。” 说着,她的指尖,已经钳住剑身,将其从自己的脖颈处挪开,“不过是与沈指挥使开个玩笑,如此当真作甚?知道沈指挥使有剑在身,但也不用时时刻刻拔出来……耀武扬威吧?” 不知道为何,沈东湛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只是,见惯了她杀伐决断,杀人不眨眼的狠戾,忽然发现了她的另一面,沈东湛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他刚要开口,房门骤然被撞开。 年修和周南双手相互挟制,双双倒在地上,即便如此,依旧谁也不肯认输,抵死不撒手,可见方才在外头,已然交手好一会了。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 沈东湛收剑归鞘,抬步就往外走,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伸手便揪起周南,连拖带拽的往外扯,以至于让年修得了机会。 只听得“哎呦”一声,换来年修得意的低笑。 “死阉狗,你给我等着!”周南恶狠狠的捂着眼。 年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且等着你,能奈我何?” 一回头,苏幕双手环胸,目光浅淡的盯着他。 年修心下一紧,当即躬身行礼,“爷。” “我说的那些话,你怕是半点都没记住。”苏幕拂袖往外走,面色黢冷。 年修抿唇,想了想,赶紧跟上。 “尚云茶已经被送去沈府了,不管沈指挥使收不收,人都会送到他的床榻上。”他们弄死了一个尚云杰,剩下的尚云茶,总归是要送到锦衣卫的手里。 一人一个,若然有什么祸事,谁也别想落得干净。 何况,尚云杰是尚云茶杀的,跟东厂没有半点关系! “爷?”始终未闻苏幕开口,年修有些心慌,“是奴才鲁莽,方才、方才……” 出了花楼,行至僻静处,苏幕转头看他,“你怎么不掀了庭芳楼?” 年修喉间滚动,垂眸不敢吭声。 “我还没出手,你倒是打得火热。”苏幕又道,“这般能耐,理该交由你杀进锦衣卫,将他们一锅端了作罢!” 年修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我说过多回,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是最容易的。”苏幕盯着他,“若然真的想对付一个人,且寻软肋。可知道锦衣卫的软肋何在?可知道沈东湛的弱处是什么?你脑子进水了,才去硬碰硬。” 年修呼吸微促,“奴才、奴才怕您吃亏……” “就算我死在里头,那又如何?”苏幕低喝,“锦衣卫与东厂之事,心里没数吗?我若死在沈东湛手里倒也罢了,义父自有借口寻锦衣卫的麻烦,定会告到皇上跟前。” 年修再也没敢吭声。 好半晌,苏幕音色微沉,“起来吧!该走了。” “是!”年修行礼,起身。 待回到了苏宅,瞧着苏幕回了卧房,年修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栏杆处,略显头疼的挠挠头。 爷教过这么些东西,他怎么一打起架来,全丢狗肚子里去了? 只是,方才闯进屋子的时候,他似乎看到沈指挥使和自家爷……该怎么形容呢? 有些尴尬? “出来!”年修低喝。 妙笔书生翩然落在烛光下,“哎呦,这么生气作甚?” “你还有脸?上回让你跟踪沈东湛,你倒是别被发现,结果连画卷都被收缴了,一紧张把什么都给抖落了,也就是你知道得不多,否则说了不该说的,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年修满脸鄙夷。 妙笔书生脸上挂不住,“我也是尽心尽力的为爷办事,你怎好这般说我?” “说你还不服气?”年修瞪了他一眼,“你说说,你都办了什么事?” 妙笔书生甩出两张纸,一张画的是尚云茶脱了衣裳,扑向沈猪头的情景,另一张则是她匍匐在他脚下,他冷不丁后退,谁知却贴在了苏幕怀中的样子。 年修:“……” 下一刻,他将第二张画狠狠摔在妙笔书生脸上,“我看你真是活腻了,敢把猪头往爷怀里送,不要命了?” “可尚云茶那女人,与沈东湛接触,唯有这两处,我这不是……”妙笔书生赶紧把画捡起来。 不是他说的,要让他把尚云茶与沈东湛苟且之事,悉数画下,等到来日整理成册子,让整个殷都的人都看看,锦衣卫的龌龊事。 结果…… “那你画自家爷作甚?”年修低喝。 妙笔书生挠挠后颈,“我……” 画还没说完,卧房的门骤然打开,“吵什么?” 苏幕刚迈出一条腿,妙笔书生慌忙将画纸揉成团,一股脑的塞进了嘴里。 待苏幕走出门,只瞧见年修和妙笔书生立在回廊里,神色皆有些怪异,“做什么?” “没有没有,在开玩笑!”年修抿唇。 苏幕皱了皱眉,瞧着鼓了腮帮子的妙笔书生,“饿了就去厨房,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嗯嗯嗯!”妙笔书生连连点头,硬生生将嘴里的画纸吞下。 心内,苦不堪言。 待苏幕转回房间,二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见着房门重新合上,光亮彻底消失,这才面面相觑,各自松了口气。 “什么都敢吃,真有你的。”年修轻嗤。 妙笔书生白了他一眼,“吃掉了,满意了?” “什么都办不好!”年修轻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妙笔书生自然是不服气的,“我、我成事给你看!” “那得看了才信。”年修鄙夷。 音落,妙笔书生纵身而去,他就不信,抓不住沈东湛的蹩脚,横竖今夜尚云茶被送进了沈东湛的府中,想必多得是机会。 天亮之前,苏幕领着人策马出城。 “爷,怎么了?”及至城门外官道,苏幕忽然勒住马缰,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暗影。 天还没亮,此刻进城或者出城,也未免太早了些,是以这肯定不是百姓。  “奴才去看看!”年修道。 苏幕音色微沉,“不必了。” 确实是不必。 对方已策马而去。 晨起浓雾重,不瞬便失去了那些人的踪迹。 “走!”苏幕狠狠挥动马鞭。 策马狂奔,众人很快就消失在迷雾中。 待晨光熹微,迷雾渐散,早已人去无踪,再无任何痕迹可寻。 苏幕夜行,沈东湛是知道的。 “爷?”周南踩着晨光进院门。 沈东湛于院中练武,拳风凌厉,“说!” “苏阉狗出了城之后,借着晨雾不知去向。”提起这个,周南便有些气愤,“真是狡猾得很!” 她这是算准了今日会有雾,饶是后面有尾巴,亦不足为惧。 沈东湛收了掌,“她若是这般无能,栾胜会如此器重她?苏幕到底是苏幕,哪里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她狠起来,连她自己都敢算计。 “那个……”周南顿了顿,“昨夜那两人怎么办?” 一个女,一个男。 “女的关地牢里,男的……”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别弄死了,免得让苏幕找着借口,为这样的小喽啰惹出麻烦,不值得!” 周南想了想,“不弄死就成?” “嗯!”沈东湛转身进屋更衣。 周南舔了舔唇,笑嘻嘻的去了一旁的小屋。 妙笔书生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团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等着,给你解开!”周南弯腰,将绳索解开,“你说你,身为一介江湖人,干点什么不好,非得跟东厂那帮死太监同流合污!” 妙笔书生愤然,“不许你欺辱我家爷!” “哟哟哟,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你还横什么?”周南直起腰,瞧着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许是绑了一夜的关系,妙笔书生身形摇晃,好似站得不太稳当,不过能解开绳索,就说明他们没打算杀他。 “这就走了?”周南问。 妙笔书生心惊,“怎么?” “不留点利息?”周南指了指自己乌黑的眼眶,“瞧见没有?东厂干的。” 妙笔书生瑟瑟发抖,“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打的。” “都一样!”周南对着自己的拳头,吹了一口气,“准备好了吗?” 下一刻,房内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惊得屋顶的鸽子哗啦啦的齐飞,愣是没一只敢逗留。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惨叫声才停下来。 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妙笔书生,一瘸一拐的从沈府的后门走出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妙笔书生今儿栽了,不是赔了夫人,而是绑了一夜还挨揍,如年修那乌鸦嘴所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行至街头,妙笔书生顿住脚步,眼缝里瞧着一道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清晨的街头,本就人不多,此刻居然有一位身穿长衫的江湖术士,招摇过市,手上还举着招牌,什么“铁口直断,掐算生死”,真是好大的口气! 记得爷吩咐过,要寻大夫寻江湖术士,那道指令怎么说的?脑子都被周南揍得有些浑浑噩噩,妙笔书生晃了晃脑袋,颤颤巍巍的往前跟前。 跟到一条巷子口,一眨眼,竟是没了那人踪迹。 “这人呢?”妙笔书生使劲睁着,被周南揍肿的眼睛,快速环顾四周,“人呢?” 人,没了。 方才还在这儿,他明明看到那人进了巷子,为什么忽然就不见了? 殊不知,这殷都城内一道不见的,不只是这一人,还有…… 回到了苏宅,妙笔书生一口咬到舌头,“什么,顾西辞不见了?你们怎么看着人的?等着爷回来,我看你们怎么死!” 这小子,会跑哪儿去? 第82章 灭不了的口 顾西辞是怎么消失的,没人看到也没人知道,毕竟他虽然是顾家的人,但在这殷都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势力背景,委实没必要让人多费心思。 若不是因为太子笼他为幕僚,只怕苏幕压根不会多看他一眼,给他的几分薄面,也都是看在太子李璟的面上。 殷都繁华,少了谁都无所谓。 日子,还是照旧。 睿王府。 李珏已经写好了上疏的折子,内里将在定远州及其回来的路上,发生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比如说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与定远侯尚远,相从过密,二人曾以“伯父”和“贤侄”相称。 再比如,沈东湛仗着功勋与齐侯府的威望,无视礼数,对皇子大不敬,以药喂之而险些谋害了他这睿王。 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委实不堪予以重用。 “殿下!”庆安毕恭毕敬的上前行礼。 李珏将密折以蜡固封,彰显恭谨。 “定远侯府之事,乃是父皇下的密旨,所以暂时不能在朝堂上公开,否则本王一定会在朝堂上狠狠的参奏沈东湛一本。”李珏瞧着手中的密折,“这封密折到了父皇的手里,本王倒要看看,这沈东湛还有什么说辞?” 庆安快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呈递给李珏,“殿下,您先看看这个再说。” “什么东西?”李珏一怔。 庆安近前,压低了声音说,“是高人留下的密信,说是若是殿下要参锦衣卫一本,务必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 “是吗?”李珏放下密折,接过密信。 须臾,李珏的面色愈发铁青,过了半晌竟是幽幽的坐下,神色略显沉凝。 “殿下?”庆安低唤,“您怎么了?” 李珏幽然叹口气,“果然是本王高估了自己,未能想到这一层,实在是失策!幸好得高人提醒,否则这密折递到了父皇跟前,怕是、怕是要闯大祸。” “这般严重?”庆安骇然。 李珏没说话,严不严重的,得看父皇的心情,即便是亲生父子,身在帝王家也该谨守住君臣的本分,若然越矩,只怕父皇会以为他有不臣之心,到时候……帝必生疑。 皇帝本就疑心重,若是再生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一转手,李珏便将手中的密折丢入了火盆之中。 刹那间腾起的火苗,将密折吞噬干净,只余一抹灰烬。 “殿下?”庆安愣了愣。 一份密信,换一封密折,这高人果然非同寻常。 “罢了罢了!”李珏叹口气,“本王就暂且放过他沈东湛,来日方长,也就不急于一时了。给本王随时盯着东厂和锦衣卫的动静,务必随时来报!” 庆安行礼,“奴才明白!” 顿了顿,李珏还不忘补充一句,“尤其是苏幕和沈东湛。” “是!” 这二人,至关重要。 沈东湛倒是无妨,就在眼皮子底下,但是苏幕……苏幕素来特立独行,偶尔秘密出行办差,根本无法探知她的行踪。 东厂的口风,向来极严。 殷都城,安生了两日。 两日后,沈东湛才惊觉,苏幕不在殷都。 那么问题来了,苏幕去了何处? 殊不知,此时此刻,苏幕正领着人策马狂奔,直扑定远州。 帝王下令,诛杀尚家。 但是这道圣旨不能昭告天下,也就是说,除非尚家满门皆诛,才能晓谕天下,否则苏幕等人死在了定远州,也算是他们自己倒霉,与朝廷无关,皇帝在没有对尚远定罪之前,绝对不会轻撼定远州。 定远州是尚远的老巢,皇帝怕逼得尚远的旧部造反,是以,苏幕前往定远州时,亦附带了暗杀尚远旧部的任务。 所谓暗杀,便是见不得光之事,若不能成功,便会死在定远州…… 雨势太大,山路难行。 众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放慢速度策马奔跑,陡峭的山路上,满是泥泞,留下纷乱的马蹄印,待行至半山腰,已经天黑。 “找个地方,暂避!”苏幕下令。 夜路难行,尤其是雨夜,若是出了事折损了有生力量,委实划不来,还不如暂避一夜,就当是她行善积德,让尚家人多活一夜。 山腰上有个山洞,洞不算太深,但是能暂时避雨。 众人砍下繁枝凑成简易马棚,安置好马匹,然后随苏幕一道,快速钻进了山洞内避雨。 篝火燃起,散去凛寒。 年修寻了干净处,铺上一块布,“爷,您身上有伤,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咱们会好生守着,待天亮再出发。” 苏幕的身上有些湿漉漉的,这会浑身不得劲,肩头的伤势已然好得七七八八,背后的鞭痕依旧疼且痒,又逢着野外雨夜凄寒,冻得人直打哆嗦,伤口便更加难受。 所幸,她喜怒不形于色,不管身上有多少伤,都无碍于她的凉薄。 两名暗卫在洞口守着,其他人都在洞内,分批休息。 年修在苏幕的边上亦生起了一堆火,因着下雨,枯枝潮湿,火势并不大,还时不时的迸溅着火花,惹人心惊。 “爷,没事吧?”年修低声问。 尽管苏幕没说什么,但是年修跟着她这么多年,还是能瞧出点端倪的。 “没什么大碍。”苏幕低声回答,“休息休息便是,让大家别乱走,还有……小心点,若是定远州得了消息,尚远的那帮旧部可不是吃素的。” 必定,先下手为强。 东厂已经提前收拢了几名尚远的旧部,但有些人顽固不化,是不可能背叛尚远而依附东厂的,只能除之而后快。 “是!”年修颔首,“那您闭上眼,养养神!” 苏幕阖眼。 后半夜的时候,耳畔有些嘈杂,她睁了睁眼,但眼皮子沉得厉害,只能模糊的瞧见一个人影,恍惚间又听到了年修的喊声。 喊什么呢? 似乎是喊她的名字。 苏幕这一觉睡得很沉,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水……” “水来了!”年修慌忙将水壶递到了苏幕的唇边。 沁凉的水,徐徐涌入她的唇齿间,一股子清凉让脑子骤然清醒起来,意识逐渐回笼,苏幕总算看清楚了周遭的情况。 “怎么了?”苏幕无力的抬手,拢了拢眉心,“我怎么了?” 年修放下了水袋,“爷,您下半夜的时候起了高热,晨起才退下,现在觉得如何?好些吗?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吃力。”苏幕坐直了身子,曲起腿,抬眼望着洞口,山洞外的昏暗让人心情阴郁。 年修忙道,“雨停了,只是没出太阳,瞧着有些黑压压的。” “扶我起来!”苏幕挣扎了一下。 年修赶紧搭了把手,搀着苏幕起身,缓步朝着洞口走去。 站在洞口的时候,苏幕眯了眯眸子,“谁来了?” “爷?”年修一怔。 苏幕侧过脸看他,“年修,你素来不会瞒我,如今是生了二心?” “爷!”年修扑通跪地,“奴才不敢欺瞒,只是、只是……” 苏幕抬眼,望着从林中走出的顾西辞,美眸眯起,掌心微微凝力,“此番任务是奉了皇上密旨,凡有泄露者,杀无赦!” “爷?”年修骇然,“是顾公子救了您!” 苏幕微震,张开的五指微微蜷起,掌心力渐散,“你说什么?” “旧伤复发,新伤未愈,苏千户再折腾下去,怕是真的要为东厂死而后已了!”顾西辞的手里拿着几株草药,缓步行至苏幕跟前,“来的时候发现那边林子适合草药,所以去寻了一下,谁知运气好,还真的叫我找到了!” 苏幕没说话,眸中杀气未褪。 即便她虚弱至此,亦有足够的能力,杀了眼前的顾西辞。 “苏千户是想杀了我吗?”顾西辞早就看出来了,她起了杀意,若他没有足够的理由,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此处就会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苏幕面无表情。 “顾公子,虽然你救了千户大人,但是……”年修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挽着半截袖子,瞧了一眼手中的草药,终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这东西总归是认得吧?” “东宫太子。”苏幕认得。 这是太子李璟的贴身之物,当初李璟就送过一块,但是她没收,如今细看这令牌周遭的那道磕痕,想必就是当日这块令牌。 得此令牌者,必是太子亲自授命办差。 “我奉太子之命而来,苏千户还想杀了我吗?”顾西辞尾音拖长,看向她的时候,眼神里带了几分戏虐之色,“在殷都尚且可成,如今……晚了!” 苏幕收了力道,负手而立,冷着脸别开头。 “下半夜高烧不退,若不是我,只怕苏千户现在已经烧成傻子!”顾西辞继续说,“所谓救命之恩,大概就是如此吧?” 苏幕的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最近有点活见鬼,怎么每个人都问她讨救命之恩? 第83章 狼的眼睛 “我可没求着顾公子救我。”苏幕目光沉冷的盯着他,“你说是奉了太子之命而来,我倒是要问问你,太子是怎么说的?他是如何知晓,我何时出城,去往何处?” 顾西辞知道,她在怀疑他。 苏幕惯来多疑,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此时此刻,顾西辞若想瞒着,怕是会死在这儿,东厂虽偏向于东宫,但要知道,他顾西辞只是太子的幕僚,即便真的死在苏幕手里,以太子对苏幕的态度来看,最多训斥两句,绝对不会对苏幕做什么。 思及此处,顾西辞拱手,“东厂督主与太子密谈之后,太子便着我提前赶赴定远州,以待苏千户到来,辅佐苏千户成事。” “太子是觉得我办事不利,所以派个人监视我?”苏幕嗤笑了一声,“顾公子果真好本事,来殷都才这么些日子,就已经深得太子欢心!” 顾西辞笑容温和,“谢苏千户夸赞,既入了太子门中,自然要如苏千户这般,尽心为太子效命。来日漫漫,能与苏千户共事,是顾某的福分,还望苏千户多多指教。” 苏幕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转而环顾四周,“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你的身子还没好。”顾西辞道。 苏幕侧过脸,不温不火的瞥了他一眼,“哪日顾公子,有能力坐在了我的位置上,再来置喙我的决定。” 否则,闭嘴。 顾西辞,哑然。 既是她出任务,那么底下人必须完全服从她,这就是东厂的规矩。 一个时辰之后,顾西辞将煎好的草药递上,“纵然要走,也得先把药喝了,否则你撑不到定远州。” 见她目色沉冷,他巴巴的补上一句,“别与自己的身子置气,不值得。” 看出自家千户大人的犹豫,年修上前,几欲拦阻顾西辞。 哪知下一刻,苏幕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你。” 年修愣在当场。 顾西辞牵起唇角,冲她笑得温柔,“你高兴就好。” 苏幕快马加鞭,再没有理会他。 因着身子不适,自然不能再在野外过夜,是以第二日夜里,寻了僻静小村里的一户农家休息。 “有什么话就说!”苏幕喝着热粥,瞧一眼木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山脚下的小村子,很是安静,到了夜里便只剩下了风声。 风声呼啸,竹木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 年修想了想,转身将窗户合上,这才低声问,“爷既然怀疑顾西辞,为何要喝他给的药?” 诚然。 苏幕怀疑顾西辞,但无碍于他为她煎药、送药。 “他的确懂得些许医术,那些药对我有好处。”否则,她不会入口。 眼下任务在身,容不得她挑三拣四。 “爷的意思是,他是真的在救您?”年修皱眉。 苏幕一记眼刀子甩过来,年修心下骇然,扑通跪地。 “奴才该死!” 苏幕敛了目色,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开番薯皮,属于番薯的香甜滋味,瞬时弥漫开来,“记住了,我不欠他。” “是!”年修俯首,“是奴才失言,一切都是顾西辞自愿的。” 苏幕咬一口滚烫的番薯,鼻间低哼了一声。 院子内。 云峰有些愤愤不平,瞧着仔细煎药的自家公子,“爷,她既不领情,您何必这般辛劳?煎药之事,让他们东厂的奴才自己来便罢了!” “这帮奴才笨手笨脚,杀人在行,救人……”顾西辞摇头,“我亦是闲来无事,做点事打发无聊又有何不可?” 云峰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终是没再多说。 蓦地,村口忽然一声喊。 这村子原就十多户人家,屁大点的地方,稍有动静便全都知道了。 “怎么回事?”年修从屋内出来。 农户着急忙慌的拎着锄头往外冲,“定是狼群来了!” 山上经常有狼下来,而且这狼极是凶狠,成群结队的出没,这村子人少,夜里早早的闭户,可也防不住狼群进了村子,便祸害那些家畜。 苏幕站在檐下,屋内的光亮落在她身后,衬得她身段颀长,亦衬得她凉薄无情,哪怕听闻狼群入村,恐伤及人命,她也没有半分动容之色。 旁人死活,与她何干? “云峰,去看一下!”顾西辞说。 云峰颔首,提着剑便去了。 幽然叹口气,顾西辞望着转身回房的苏幕,“好歹也是寄宿在农户家中,为何不施以援手?” “寄宿是他们自愿的,我未曾强迫,是以这帮不帮,也得看我自愿,谁奈我何?”苏幕进屋,“关门。” 她不喜欢外头的吵闹声。 顾西辞手里捏着蒲扇,立在院中半晌没能答上话。 年修合上了房门,守在门口看着他,“顾公子自己想帮忙,只管去,我家爷的事儿您还是少管为好,当然……您也没资格管。” “狼会伤人!”顾西辞说。 年修冷笑,“伤人的,何止是狼。” 须臾,云峰跑了回来,神色不大好,“狼群来的时候,妇人伸手去抱路边戏耍的孩子,谁知狼忽然扑了过来,将怀中的襁褓抢走,现在村民们都跑去救孩子,奴才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孩子呢?”顾西辞忙问。 云峰摇摇头,“现在村民们都追上山去找孩子了。” “去找找!”顾西辞回头看了一眼,立在檐下的年修,“上天有好生之德,既是碰见了,自当施以援手。” 云峰点头,“奴才这就去。” 人命关天,既然知道,岂能坐视不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顾西辞叹口气,紧了紧手中蒲扇。 山林太大,不知道狼把孩子叼哪儿去了。 夜色漆黑,忽明忽暗的光亮,在林中闪烁。 顾西辞进来送药的时候,苏幕就站在窗口位置,负手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身子不适,不该站在风口上。”顾西辞将汤药递过去。 苏幕转身,“你不是想救人,为何没有随众人进山?说到底,人都是怕死的。” “你若说人是自私的,我信,但你若说我怕死,我不认。”顾西辞看得很清楚,她眼底翻涌的鄙夷与嘲讽,“现在对我来说,苏千户的命比他们重要。” 苏幕端起汤药,一饮而尽,“顾公子还真会给自己找托词。” 顾西辞没多说,只是下一刻,瞳仁骤缩,“那是、是什么?” 窗外漆黑处,隐隐有碧光闪烁。 如萤火虫一般,一对又一对。 苏幕兀的扣住他肩膀,冷然将他推至一旁,美眸骤冷,杀气腾然,“狼!” 刹那间,一声狼嚎,齐声呼应。 门外,年修骇然心惊,“是狼群?!” 昏暗的院门外头,有光亮渐行渐近。 还不等年修推门,骤听得屋内“啪嗒”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窜进了屋。 苏幕瞧一眼不远处,剑搁在桌案上,也就意味着她眼下是赤手空拳,一头、两头、三头狼,如果这三头狼一起扑过来。 顿了顿,苏幕转头望着一旁的顾西辞,“方才不是理直气壮,说是要救人?你猜现在,我是救你呢?还是……不救?” 顾西辞喉间滚动,俊俏的面容泛着微微的苍白,“生死,都在苏千户的一念之间。” “狼吃人,先咬脖子。”苏幕幽幽的开口。 然则下一刻,她忽然愣在了原地,目不转睛的望着狼的眼睛。 窗外的风,吹得烛光肆意摇动,满室光影斑驳。 “眼睛?”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居然是狼的眼睛!” 可是,为何是狼的眼睛呢? 狼,代表着什么? 第84章 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群狼还真是狡猾至极。”顾西辞抱着凳子,“村民都上山找狼去了,它们却折返回村,如此这般,怕是要成精!” 苏幕还是没明白,狼眼睛的事情。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她分心去想太多。 “爷?”年修一脚踹开房门,却惊得三头狼奋起直扑苏幕和顾西辞。 顾西辞骇然举起了凳子,然则还不待他砸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血色殷红,那滚烫的狼血四下飞溅,落得到处都是。 刹那间,最初的鬼哭狼嚎,成了如今的重物落地之闷响。 三头狼,有一只是被年修摁下的。 至于其他两头…… 顾西辞手一抖,板凳“砰”然落地,喉间止不住滚动,他亲眼看到苏幕杀气腾腾,徒手撕饿狼,自狼嘴出撕开,生生撕成两半。 而另一只狼,则被苏幕一脚踹飞,狠狠撞在墙壁上,重重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好半晌才摇摇晃晃的站起。 反手抽剑,剑尖落地,苏幕不紧不慢的朝着墙角的狼走去。 “苏千户!”顾西辞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苏幕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斜睨着他,“方才是谁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顾西辞:“……” “狼,永远是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幕举起了剑。 手起剑落,狼头滚地。 她持着染血的剑,回眸看着他,“对一头牲畜心慈手软,你觉得它会感激你吗?野性难驯的东西,到哪儿都是祸害。” 今日妇人之仁,明日这村子里就没活人了。 “屠狼!”苏幕闭了闭眼。 年修行礼,“是!” 外头,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哀嚎声,是狼的嚎叫,带着痛苦的凄厉。 顾西辞坐在房间内,面色青白,“你是对的。” “刀不割在自己身上,都不会觉得疼。”苏幕瞧着门外的血色,“站着说话久了,早晚会有腰疼的那一日!” 这一夜,注定是闹腾的。 外头狼群被诛,村里的百姓终于在山林里,找到了染血的襁褓,他们去得晚了,孩子已经被掏。 黎明时分,村民们陆续回来。 哭声,喊声,劝慰声,乱做一团。 在他们回来之前,苏幕已经领着人整装待发,早早的立在了村口。 顾西辞领着云峰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再也没有多说过半句,老老实实的跟在苏幕的队伍里。 走的时候,老百姓跪地冲着苏幕等人的背影磕头,高呼了一声,“恩人慢走。” 苏幕皱了皱眉,没有回头。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自然算不得恩人,只是宰了吃人的畜生罢了。 “爷?”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年修慎慎的开口,“奴才觉得,他们主仆二人好似有些不太对劲,这是怎么了?” 苏幕喝了口水,坐在树底下啃着干粮,“还能怎么了?顾家的儿郎,居然没见过血,倒也是稀罕事。” “是那个孩子?”年修恍然大悟。 他们这些人,刀头舔血惯了,人命不人命的,对他们来说其实跟杀鸡宰羊没区别,毕竟自己哪天落了单,估计还不如这些鸡鸭牛羊的,没它们死得痛快。 “他们,知道咱们要做什么吗?”年修低问,“太子殿下多半只知道,咱们去定远州办差,并不知道咱们办的是什么差吧?” 栾胜没那么愚蠢,肯定不会和盘托出。 “肯定不知道。”苏幕将水袋丢还给年修,“到时候,让他滚远点,别耽误了咱们办差。”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往来定远州,轻车熟路。 简城没了尚远和尚家兄妹,宛若群龙无首,谁也不敢当家做主,内里正乱得厉害,是以苏幕等人想混进城,简直轻而易举。 所有人都知道,尚远被皇帝的一道圣旨请去了殷都,而尚家兄妹紧跟着失了踪。 尚远的旧部,正在搜寻尚云杰和尚云茶的下落。 夜色沉沉。 苏幕立在小小的四合院内,一身黑衣,眉目凛冽。 “已经灌了药,天亮之前不会苏醒。”年修上前回禀,说的便是顾西辞主仆二人。 东厂办差,自然不能带着这两个碍手碍脚的,免得到时候坏了他们的好事。 “出发!”苏幕扯上遮脸布。 夜深人静,简城的街头只剩下敲更的更夫,尤其是僻静的巷子里,更是空无一人。 今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暗卫窜入了高墙,第一时间控制了进出口。 正门,偏门。 捂嘴、割喉,动作一气呵成,连半点响声都不会有。 苏幕目色平静,手一挥,众人便四散开来,以地毯式的屠戮。 上谕:鸡犬不留。 “人呢?”苏幕问。 年修知道自己爷问的是谁,当即指着不远处的佛堂,“人在里头。” 佛堂外头,暗卫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守卫,连伺候的小丫头也没放过,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苏幕一步一台阶,伸手推开了佛堂的门,缓步往内走。 正前方,是明堂。 偌大的佛祖金身,端坐佛台,瞧着何其慈眉善目。 绕过佛像,便是后堂。 尚远的夫人,定远侯夫人就住在这里。 推开雕花木门,苏幕皱了皱眉,听得那敲木鱼的声音,心下有些微沉,木鱼声,声声入耳,宛若敲在心头,让人很不舒服。 “来都来了,不进来吗?”内里,传出女子低沉的声音。 苏幕跨步进门,年修转身合门,守在门口。 屋内,檀香杳渺,有妇人跪坐在蒲团上,一手转着佛串,一手敲着木鱼,她跪在佛像面前,神情何其虔诚、恭敬。 “侯爷夫人。”苏幕开口,一身黑衣蒙面,立在她身后,“可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侯爷夫人没有回头,依旧跪在那里,敲着木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杀孽太重终有报,报应不爽罢了!” 苏幕皱了皱眉。 侯爷夫人继续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早到迟到,又有什么区别?” 深吸一口气,苏幕握住了剑柄,徐徐抽剑。 剑身寒戾,不久之前,这柄剑刚斩杀了吃人的饿狼,现在却要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说来还真是嘲讽。 生或者死,一念之间。 救人或者杀人,亦是一念之间。 “你们,是皇帝的人?”木鱼声,骤歇。 苏幕顿住脚步。 侯爷夫人忽然站起身,目不转睛的望着烛光里的苏幕,黑衣遮面,除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什么都瞧不清楚,“东厂还是锦衣卫?” 苏幕没说话。 “皇帝,早就起了杀心。”侯爷夫人冷笑,“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苏幕勾唇,“既然夫人有了心理准备,那么……” 外头响起了闷响,仿佛是重物落地。 侯爷夫人狠狠闭了闭眼,“报应,是报应!报应终是来了。” 从苏幕进来开始,她就一直在说着“报应”二字,倒是将苏幕给逗笑了,“上位者,高高在上,视百姓为蝼蚁草芥,居然也会相信报应。若然世间真的有报应,就不会有枉死之人,横死之人,包括夫人您!” 瞧着苏幕的手中剑,烛光中煞气沉沉,侯爷夫人笑了,“很多年前,就该有这么一遭了,皇帝终究还是下了手。” “你如何肯定,咱们就是皇帝的人?”这点,苏幕委实没想明白,“皇上还没赐罪,定远侯也没有落罪,这似乎说不过去。” 侯爷夫人垂着眼帘,缓步朝着一旁的佛龛处走去,掌心轻贴在一本佛经上,“就算不是皇帝的人,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们,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只不过……布劳费心!” 苏幕目色陡沉,骤见侯爷夫人身子一仰,快速往地上倒去…… “你服毒?!” 第85章 吴门江家 也不知出什么原因,苏幕忽然闪身近前,竟是接了一把,转而半蹲着,抱了侯爷夫人在怀,“服毒是个明智的选择,至少看起来会很体面。” “体面这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一文不值。”侯爷夫人唇角溢着血,唇色逐渐发黑,“你是之前来过侯府的那个、那个东厂少年吧!” 苏幕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她是东厂少年。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可她这出走半生,归来腥风血雨,早已不是旧时模样。 “尚云茶还活着,人在我手里,我问你,北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苏幕言简意赅,这也是她留着尚云茶性命的缘由,“她跟当年的吴门江家是什么关系?” 前半句,侯爷夫人只是闭着眼,任由唇角溢着血,只等着最后一口气咽下,便绝了这人间念想。 然则,听到这后半句的时候,尤其是提到了“吴门江家”之时,侯爷夫人忽然别开头,“哇”的吐出一口污血,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苏幕,“你、你是什么人?”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苏幕眦目欲裂,“说清楚,我就放尚云茶一命。” 原就是剧毒下喉,此刻的侯爷夫人只剩下出的气,满嘴污血,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唯颤颤巍巍的将佛串子塞进苏幕的手。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起,瞧着侯爷夫人殷切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那双手用力的抓住她,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再也无法匍出口。 事实,亦是如此。 侯爷夫人咽了气,死的时候一双眼睛含着泪,仍是睁着,死死的望着苏幕。 那眼神像什么? 苏幕向来没什么感情,可是侯爷夫人临死前的眼前,让她想起了乳母死的时候,那时候的乳母亦是这样死不瞑目,倒伏在地,死死的盯着她,满眼都是舍不得。 “爷!”年修近前,伸手探了一下侯爷夫人的鼻息,俄而将指尖贴在她的颈动脉处,“死了!” 苏幕依旧半蹲在那里,回过神来,伸手合上了侯爷夫人的双眼。 人死如灯灭,生前再多荣华,亦随之湮灭。 “爷,走吧!”年修道。 苏幕站起身,掌心里还握着侯爷夫人的佛串。 “爷,您这是作甚?”年修诧异,他们这些人压根不是善男信女,自然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加持,刀头舔血的人,但凡心中有半分悟性,皆会放下屠刀。 苏幕转动手中的佛串,“她给的。” “她可说了什么?”年修忙问。 苏幕摇头,“什么都来不及说。” 自然,也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收了案头的那本佛册,苏幕转身往外走,整个佛堂已经被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远处,火光燃起。 稍瞬,整个定远侯府便陷在了火海之中。 苏幕临走前又去了一趟北苑,这空落落的地方,比她之前那次来的时候,更加荒凉,大概是因为人死了的缘故,除了那个茅屋以及内里的器具,其他东西都被销毁,再无所踪。 按照惯例,铲草除根之前要留几个有用的活口,以防会有漏网之鱼。 烛光羸弱,苏幕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用指尖拨弄着,摆在栏杆处的烛火,丝毫不觉灼热。 哭喊声,渐近。 苏幕倒是认得为首的那个人,“你是侯府的管家,我认得你!” 这管家一直跟在尚云杰身边,苏幕一眼便认出来了。 管家都这般年岁了,算是享了半辈子清福,如今突然面临灭顶之灾,自然是惶恐惊惧到了极点,被人押跪在地,老泪纵横,“我、我只是个奴才,侯爷谋反,我是真的不知情啊!” 苏幕慢悠悠的扯下了遮脸布,“认得我这张脸吧?” 哭声,骤歇。 “认得。”苏幕目色寡淡的盯着他,“很好,没有说谎。” 管家环顾四周,满眼横七竖八的尸体,伴随着仍未停歇的哭喊声和哀嚎声,火光缭乱中,血色弥漫。 “我没那么多的时间陪你耗。”苏幕依旧把玩着烛火,“北苑那个女人是谁?” 管家骇然,目不转瞬的盯着她,“你、你是何人?” “你若不说,东厂早晚也会查出来。”苏幕瞥他一眼,“既无用,便无需再留着了。” 暗卫得令,提起了明晃晃的刀子。 “放我一条生路,我、我便告诉你!”事到临头,谁不怕死?求生,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可奇怪的。 年修冷然,“你敢跟咱们讨价还价?” “让他说!”苏幕示意年修退下。 年修躬身,退至一旁。 “那是侯爷的一个妾室,曾经是侯爷最宠爱的女人,后来犯了七出之条,与人私通,所以才会被关在北苑。”管家急急忙忙的开口。 苏幕坐直了身子,冲他身边的丫鬟指了指,“好得很!” 手起刀落,鲜血迸溅。 尚幸存的几个奴才,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刺耳的声响,震透耳膜。 管家面无人色,差点厥过去。 “我最恨的就是欺骗,敢当着我的面撒谎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苏幕问,“你是要卸胳膊呢?还是卸腿?” 管家匍匐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大人……我、我说的是实话,是实话啊!” “唉!”苏幕叹口气。 刹那间,旁边的家奴还来不及惊叫,头颅已咕噜噜的滚落在地,恰好滚到了管家面前。 管家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年修!”苏幕瞧了他一眼。 年修颔首,下了台阶便走到了管家面前。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的浇下,管家被冻得惊醒过来,一双猩红的眸,惊恐至极的睁着,却被年修揪起了衣襟,当场挨了两拳。 管家一张嘴,当场吐出带血的两颗牙。 “还不肯说实话?”年修杀气腾腾,“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那就怪不得咱们了!” 人到了这个时候,早就忘了哭泣。 扑通跪地,管家连滚带爬的爬到了台阶下,仰望着高高在上的苏幕,“我说,我说,那个女人是侯爷从江南带回来的,据说、据说跟当年的江家有关,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奴才,这么要紧的事情,侯爷也不会告诉我啊!” 苏幕站起身,单手捏着蜡烛,蜡油不断的滴落在地,“你说的,可是吴门江家?” “是!是吴门江家!”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目色狠戾,袖中手微微蜷握成拳。 第86章 苏幕,你手下留情了 吴门江家,这四个字对苏幕来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苏幕好半晌都没说话,直到年修近前低唤了一声,她才敛尽身上的戾气,渐渐回过神来,冷声继续问管家,“那女人,叫什么?” “不知!”管家呼吸微促,“我只知道她这些年在北苑过得很是凄惨,侯爷派专人与她接触,除此之外不许任何人轻易踏足北苑。” 苏幕半垂着眉眼,瞧着脚边滴落的蜡油,已然沾到了她的靴面上,不由的皱了皱眉,“她一个废人,若是没有点价值,怎么可能在北苑活这么久。” 定是尚远时刻留意着,不许她死,吊着她的一口气。 “侯爷好像、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只有侯爷和侯爷夫人知道。”管家慌乱无措,身子抖如筛糠,“夫人当初就指着侯爷的鼻子破骂,此后便吃斋念佛,住进了佛堂。” 苏幕微怔,“你是说,侯爷夫人知道真相?” “自然!”管家连连点头,急切得仿佛已经抓住了生的希望,“当时把人带回来之后,夫人向来脾气好,却也是发作了一番,冲进了北苑,若不是侯爷拦着,只怕是要砸了北苑。” 苏幕又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夫人当时骂了侯爷一句,忘恩负义,见色起意的白眼狼,便再无其他了。”管家到底是个外人,知道这么多委实不易。 想必,问题的关窍,还是在尚远的身上。 “忘恩负义,见色起意?”苏幕顿了顿。 这话,倒是颇有深意。 管家连连点头,“敢指着侯爷鼻子骂的,也就是夫人一人,是以当时夫人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从那天起,夫人便甚少再管侯府的事情,住进佛堂,不理世事。” 方才侯爷夫人听到“吴门江家”的时候,的确反应很大。 “大人!”管家砰砰砰的磕头,“我知道的,真的就这么多,求大人饶了小人一命!大人,大人您承诺过的,您说过不杀我的!” 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最后一个问题,林大夫在哪?” 显然,管家没料到苏幕会忽然问及,一个不相干的人,话题的跳跃幅度太大,以至于他一时半会的回不了神。 “问你话呢!”年修冷喝。 管家急忙摇头,“之前一直在后院药庐里忙着,现在、现在这般凌乱,委实不知她身在何处?” 闻言,苏幕随手扬去,剩下的蜡烛段,落在了回廊的帷幔处,火苗乱窜,光亮很快就迷了眼,与外头那些火光融为一处,真真正正的成了一片火海。 管家面白如纸,连滚带爬的想要去抓苏幕的腿,“您答应过的,不杀我,大人,你不能言而无信!大人!”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苏幕立住脚步,幽幽的侧过脸看他,“你可曾听到我的承诺?” 从始至终,她都没说过,饶他不死,不是吗? 管家陡然瞪大眼眸。 上谕:鸡犬不留! 说起来,倒也奇怪,搜遍了整个定远侯府,居然没发现林大夫的下落,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大夫,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踪迹。 “没有!” “没有!” “没有!” 年修行礼,“爷,没找到林大夫!” 生死不明,下落成谜。 “这算不算是漏网之鱼?”苏幕问。 年修不敢吭声。 如说是,便是没办好这差事,回到了殷都定会受到惩罚,若说不是,林大夫却是真的失了踪,消失得毫无预兆。 据活口交代,傍晚的时候,林大夫还在府中给侯爷夫人诊过脉,其后便安安心心回了她自己的药庐休息,再也没有出来过。 可现在呢? 翻找整个药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既是要办差,自然不能留活口,林大夫在定远侯府这么久,也算是府中的一份子,该灭的口就得灭,岂能妇人之仁。 药庐内,空无一人。 外头的火,已经烧到了后院,矮墙上的树木已经飘起了火花,想必很快就会蔓延整个药庐,若然真的藏在什么地窖之类的地方,只怕……不是浓烟闷死就得被烘烤至死。 “找一下药箱。”苏幕说。 还真别说,年修翻找了两遍,都没发现林大夫的药箱。 “没有!”年修狐疑的扫过周遭,“莫不是恰好出诊?” 苏幕瞧着桌案上摆放的药包,“包了一半就走了,委实是急事,不过……定远侯府的大夫,何需为外人出诊。” “是跑了!”年修斩钉截铁的回答。 苏幕点头,“去追。” 务必,斩草除根。 “是!” 定远侯府一场大火,烧红了简城半边天,等着府衙的人赶到,再组织人救火,为时已晚。 偌大的、繁华的定远侯府,曾是荣华富贵的象征,被誉为小朝廷、土皇帝的出处,现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一片灰烬。 回到四合院的时候,顾西辞主仆二人还在昏睡。 “爷?”年修有些犹豫,“是不是即刻离开?” 苏幕放下手中剑,“分批走。” “是!”年修颔首,当即去安排。 今夜的定远侯府大火,势必会热闹到黎明,够府衙的人忙活,当然……大火中的尸体,也会招致定远侯旧部的痛恨。 可那又如何? 死无对证。 苏幕先去换了身衣裳,换回了便装,然后便进了顾西辞的房间,修长的指尖捏着火折子,轻吹一口气,顿有火光缭乱。 “别装了。”苏幕点燃了案台上的蜡烛。 火光起,屋内渐渐的明亮起来。 苏幕拂袖落座,顾自倒了杯水,“茶水中根本没有药,装睡也该有个度,装过头了容易露出马脚。” 半晌,床榻上的顾西辞幽幽睁开双眼,坐起身来,他转头望着烛光里的人,似自嘲般笑了一下,“竟是被看穿了?” 苏幕没有搭理他,顾自喝了口水。 外头时不时传来些许动静,但动静更大的是墙外,现如今整个简城的人,一门心思扑在定远侯府处,真是热闹极了! “苏千户是如何看穿的?”顾西辞下了床榻,行至她面前。 苏幕把玩着手中杯盏,长睫微垂,遮去眼底明灭不定的光亮,“你是大夫!” 四个字,便是他最大的破绽。 顾西辞顿了顿,“不是所有的大夫,都能察觉蒙汗药的存在。” “第一次见你,是在东宫。”苏幕挑眉看他,眸中略带冷嘲,“太子从不用安息香,但那一日,他身上沾了安息香的气味。” 顾西辞皱眉,勉强扯了一下唇角,“是!” “安息香是个好东西,能让人睡得安稳睡得好,但有个臭毛病,用久了便会麻木,这些东西会对身体再不起作用。”苏幕道,“我只是把安息香的方子做了改变,掺杂了其他的药,炼成了粉末。” 顾西辞抿唇,“你在试探我!” 苏幕觉得,他能想明白这点,是好事。 “既是东宫的幕僚,理该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连忠诚都做不到,存了自己的小心思,那这样的人,自不必留!”音落瞬间,杯盏于掌心震碎。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顾西辞骤觉颚处一凉,紧接着便有什么热流一点一滴的坠落。 苏幕葱白的指尖,夹着染血的瓷片,冷眼睨着顾西辞下颚处的血,“知道疼,才会记得住,不然付出的代价太小,是不顶用的。” 从始至终,顾西辞仅仅只是初始眨了一下眼,现如今平静得与她神情一致,伸手抚过下颚,指尖的嫣红是苏幕给予的教训。 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手段,没杀他,是看在太子的份上! 指尖轻弹,碎片瞬时嵌入木柱内,苏幕拂袖转身,抬步往外走,“顾公子可以去把你的奴才弄醒了,好好休息,明日才能又精神去看热闹。” 顾西辞站在原地,任由鲜血染红了衣襟,面上的血让他原本俊俏的容脸,平添了几分妖冶之色,舌从指间舔过。 那是他自己的血,拜她所赐! 口腔里,快速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他扯了扯唇角,笑靥温和如初,未改分毫。 只是这音色,却是凉得瘆人。 “苏幕,你手下留情了!” 不管她,是不是看在东厂的面上…… 远在殷都的某人,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第87章 不知不觉,沾了她的臭毛病 周南觉得很奇怪,自家指挥使的身子……最近不太好,时不时的打个喷嚏什么的,总是毫无预兆。 “爷,要不要请个大夫?”周南低声问,“别是真的伤寒侵体而不自知,毕竟这种事可大可小,卑职觉得还是看看比较稳妥。”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少给我添堵,我什么病都会自愈。” “卑职……”周南顿了顿,脑子里思绪飞转,想着最近做了什么事,给沈指挥使添堵了?思来想去,怎么都没想明白。 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周南若有所思的摸着下颚。 底下人蹑手蹑脚的凑上来,“周大人,您有没有发现,咱们指挥使大人近来有些着急?” “你怎么不干脆说他近来脾气暴躁?”周南瞪了他一眼。 这话,谁敢直白的说?! “还真别说,委实如此。”周南深有体会,“之前并非如此,只是近来如此,也不知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 沈东湛素来以公事为重,若是真的有什么心事,想必也是因公。 可转念一想,近来似乎也没什么公事可办,定远侯府的事情已告一段落,至于皇帝如何处置,那都是皇帝的事,跟锦衣卫没什么关系。 沈东湛也觉得奇怪,就是莫名其妙的想要发脾气,可又不知道这脾气来自于何处,走出镇抚司大门,冷风拂面,他好似忽然明白了些许。 之所以如此烦躁,不过是因为……缺了势均力敌的对手,以至于日子便的平淡无奇,没了任何意义。 “爷,今儿去哪?”周南问。 定远侯府的差事办完了之后,皇帝便再也没有传召沈东湛。 沈东湛呢,也不着急,权当是多休息两日。 “随便走走!”锦衣卫巡查周遭,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近来东厂很是安静,没探出什么事吗?” 他们只知道,苏幕出了城,然后在城外消失无踪,具体去了何处,还真是没人知道! “东厂口风太紧。”周南摇头,蓦地惊呼一声,“那不是舒姑娘?” 沈东湛立住脚步,瞧着街头挤过人群,朝着这边走来的舒云。 “爷,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周南问。 沈东湛掉头就走,你爱打招呼就打招呼。 “爷?”周南惊呼。 舒云骤然抬头,当下瞧见了挤入人群中的沈东湛,“沈指挥使?” 一声娇滴滴的轻唤,换来的是沈东湛的漠然无视。 “周大人!”舒云行礼。 周南拱手回礼,“舒姑娘今儿怎么在街上?” “随师父出来买药材,倒是巧了,居然能遇见你们二人。”舒云在苏宅里养了这么一阵,精气神都养得差不多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 沈东湛狐疑的打量着她,“师父?” 舒云全家老小都被武林盟斩尽杀绝,何来的师父? “便是李大夫!”舒云往身后的医馆指了指,“人就在里头。” 见着二人不解的神色,舒云忙不迭解释,“师父是千户大人的人,教了我不少东西,咱们此番出来是买药的。” “谁病了?”沈东湛问。 舒云摇头,“无人病痛,只是药庐里缺了几味药,所以来交代一声。恩公,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东湛一怔,周南更是不解,“你怎么瞧出来,我们要出门?” 他们近来无事,今儿可半点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恩公瞧着有些,若不是有急事,怕也不能这样!”舒云笑道,“若是城内有什么事,锦衣卫这么多人,大概不用沈指挥使亲自出手。” 周南没敢吭声,下意识的瞧着自家指挥使的面色。 沈东湛转身就走,神色凉薄至极。 “周大人!”舒云心惊,赶紧拽了一把周南的袖子,“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周南皮笑肉不笑,略带厌烦的拂开了舒云的手,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舒姑娘心知肚明,还用得着我多说什么?” 舒云立在哪里,瞧着这主仆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不由得眉心紧皱。 “舒云?”李忠从医馆里走出来,“你站在那里作甚?还不赶紧过来。” 舒云应了一声,当即转回。 “怎么了?”李忠问,“怎么站在大街上发呆?” 舒云忙解释,“碰到了沈指挥使和周南,所以过去打了个招呼。师父不知道,当日若不是沈指挥使和千户大人,舒云这条命只怕……” “那些事,无需再回忆。”李忠拍着她的肩膀,“都过去了。” 舒云红了眼眶,咬着唇点点头,旧事不堪回首,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这沈指挥使怎么会在街上闲逛?”李忠手里拎着药包,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医馆。 舒云回过神,“沈指挥使好似有些不太对,瞧着有点神情焦灼,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总不能是因为咱们千户大人吧?” “两个死对头,谈不上什么焦灼。”李忠一口否定,“可能是身子虚,是以燥火上升。” 舒云若有所悟,“原来如此。” 街头,骤然一片混乱。 马蹄声声,急促至极。 混乱中,还伴随着驿使的高呼,“闪开,都闪开!” 沈东湛站在街边的时候,被身边的百姓挤到了一旁,所幸身段颀长,鹤立鸡群,倒是无碍视线。 驿使背着文牒匣子,弯着腰,拼了命的往前冲,直奔皇宫方向而去,然则今儿老百姓赶集,原就人多,这么一闹腾,便出现了纷乱的踩踏之事。 “孩子!孩子!” 沈东湛赫然抬眸,还不待周南开口,身边的指挥使大人已经飞身而出,直扑街头的幼童,单手抱身,单手覆其脑后,就地一个驴打滚,闪开了急踩的马蹄。 怀中的孩子,哭声骤歇,大概是被吓坏了,整个人抖如筛糠,死死揪着沈东湛的衣襟不放,好似怕极了周遭的一切。 “没事了!”沈东湛低语。 妇人快速上前,连忙抱起了怕生的孩子,几欲跪下。 周南赶紧挡了一下,这才免去了妇人的磕头谢恩。 “以后小心!”沈东湛瞧着那孩子。 圆嘟嘟的小脸,甚是粉嫩可人,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上去惊魂未定,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他就在母亲的怀中。 妇人千恩万谢之后,抱着孩子快速离开。 沈东湛出神一般站在原地,方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当时二人跳崖之后,沦落到小渔村的情景,彼时的她,似乎就对孩子格外的偏爱。 虽然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能看出来。 “爷,没伤着吧?”周南有些着急。 自家爷,怎么一愣一愣的? 沈东湛抿唇,“无恙。” “一直心不在焉的,救孩子倒是挺快的,以前也没见着您这么喜欢管闲事。”周南小声的嘀咕着,毕竟他跟着沈东湛这么多年,还真的没见过他主动做好事。 尤其是这种救死扶伤,救人于危难的好事。 沈东湛没有搭理他,转头望着皇宫方向,“驿使是朝着皇宫去的,但是他背的匣子,不似八百里加急。” 这么一说,周南倒也回过神来,“对,这不是八百里加急,卑职方才看得真真的。真是岂有此理,非八百里加急,也敢在殷都城的大街上这般策马,真真是罔顾人命!” “出了何事?”沈东湛不解,“这么着急?” 方才他在马蹄下救走了那孩子,驿使只是勒了一下马缰,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跑,这里面肯定是有猫腻。 蓦地,背后响起了低哑而幽凉的声响。 “世人多烦忧,不过是阴阳乱序,人人所求,不过虚名一场,何用?” 沈东湛当即转身。 第88章 她,来了 沈东湛转身,瞧着眼前的算命先生,目色微沉。 “我瞧着这位爷器宇轩昂,非凡夫俗子可比,不知是否愿意,让老道给您算上一卦?”说话的是个穿着道袍的男子。 周南皱眉,绕着他走了一圈,转而歪着脑袋,瞧着他手中的旗招牌,“铁口神断?哎呦,年年抓贼,今儿贼不请自来,倒是稀奇!牛鼻子老道,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吗?” “二位身穿官服,自然晓得!”老道抚着花白的胡须,一双眼睛始终在沈东湛身上游离,不断的打量着他,“锦衣卫!” 周南冷嗤,“知道还敢往前凑,是想找死吗?” “这位爷,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老道望着沈东湛,“且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沈东湛立在那里,“若说错了半句,人头落地!” “好!”老道点头。 不多时,三人便行至街头一角,瞧着铺开的桌子,还有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得,被带进了老巢!”周南满脸鄙夷。 沈东湛睨一眼桌案上的器具,都是常规的东西,寻常算命先生有的,这里都有,倒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只是…… 老道握着沈东湛的手,一寸寸的摸着。 看得周南,两道眉都纠结在了一起,“摸得那么仔细,倒像是揩油的。” 沈东湛徐徐侧过脸,冷眼睨他。 周南心神一震,当即闭嘴,若无其事的环顾四周。 “贵不可言。”老道叹口气,“贵不可言啊!” 沈东湛收回手,若有所思的瞧着他,“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 人头,落地。 “世家出身非本家。”老道娓娓道来,“奇骨贯顶为尊者!” 周南一头雾水,“你胡言乱语什么?说人话!” “这位爷,富贵至极,为常人不可企及,只是欠缺时运,一旦东风至,定为惊天人。”老道目不转睛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面无表情,“谁是主使者?” 周南听出来了,这话不对,二话不说便将剑刃搁在了老道的肩头,“问你话呢!谁让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不是事实,想必你心里很清楚!”老道幽然叹口气,“世人空有一双眼,瞧不清这世间纷扰,断不清这恩怨情仇,悲哉!” 音落瞬间,忽有白烟起,骤然迷人眼。 沈东湛与周南双双旋身退后,以衣袖掩口鼻,生怕这白烟有毒。 待烟雾散尽,早已没了道人的踪迹。 “我就知道,他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死骗子!”周南一脚踩上招牌,“什么铁口神断,不过是招摇撞骗的混账东西。爷,您为何要信他?” 沈东湛神色晦暗不明,瞧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幼时我被人挟持,有一道人救过我,那人是个左撇子!” “不会这么巧吧?”周南摇摇头,“说书先生,还编排不了这样的巧合。” 然则下一刻,周南默默的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 乌鸦嘴! 大概从一开始,沈东湛就察觉了,所以由着这人肆意胡言。 桌案上的东西没什么异样,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寻常人的笔架搁在右手边,而这道士的笔架,却是搁在左手边的,这就说明…… 此老道,乃是左撇子。 “爷,那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周南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头朝下,立一炷香的时间。” “如此,便能明白?”周南不解。 哎呦,这是什么好法子?不用读那些硬邦邦的书册,就能明事理。 沈东湛拂袖而去,没有理他。 然则下一刻,周南忽然醒过神,宛若醍醐灌顶,“爷,您是说卑职脑子里进了水?呸,不是,爷,卑职脑子里没有进水,卑职……” 嘿!解释不清楚了。 不远处,妙笔书生双手环胸,狐疑的打量着躲在巷子里,其实一直没跑了的牛鼻子老道,“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唯有这一双腿还算好使。” 老道上下一打量,“江湖人?” “东厂的!”妙笔书生厉声纠正他的错误。 老道负手而立,“原来是东厂的狗!” “不管是狗还是人,能活着便罢,否则便是统一的称呼——尸体!”妙笔书生冷笑两声,“我不管你是谁,既与锦衣卫有所接触,那就只好请你去东厂大牢,喝喝茶,吃顿饭!” 身后,数名东厂蕃子徐徐走出。 老道冷笑,“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众人戴上黑巾蒙住了口鼻,齐扑老道而去。 妙笔书生直翻白眼,“锦衣卫会吃亏,不代表咱们东厂也会吃亏,你那招烟雾遁,对咱们不起作用,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黄口小儿,狂妄!”老道纵身而起。 刹那间,细针如雨。 若不是妙笔书生溜得快,怕是要被扎成了刺猬,而他带来的蕃子们,因为躲避不及,皆殒命当场。 再回来,巷子里早就没了老道的踪影。 妙笔书生浑身发颤,内心发怵,从蕃子的尸体上拔下一根银针,阳光下,银针细如牛毛,针针扎在要害处。 若不是他轻功好,躲避得及时,只怕也会与这些人一样,当场毙命! 喉间滚动,妙笔书生立在那里,脊背阵阵发寒,额角的冷汗徐徐而下。 真可怕! 回过神来,妙笔书生撒腿就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通知东厂的人,务必要留心这么一个牛鼻子老道,在苏幕回来之前找到他! 提起苏幕,妙笔书生这心里直打颤,这小子若是知道他办砸了这差事,定会毫不犹豫的扒了他的皮,那惨状可比挨周南的一顿打,更完犊子! 啧啧啧,那个没心肝的怪物! 在妙笔书生看来,沈东湛和苏幕是同一类人,素来不会耳根子软,而方才这沈东湛显然是放了这道人一马,里面肯定有猫腻。 猫腻,是肯定有的,但能不能查出来,就得看东厂的本事! 周南心里恨得直骂娘,奈何事关沈东湛,他纵然有再大的脾气,也得忍着,这事不可外泄,免得那惹出什么祸端。 “周大人!”底下人上前,“刚得的消息,是……大人本家的消息!” 前半句话,倒是没什么。 后半句话…… “什么消息?”周南以为自己听岔了。 底下人咬字清晰,一字一顿,“本家的消息!” 自打来了这殷都,齐侯府的人对自家指挥使,向来不怎么关心,连带着侯爷的家书,也跟便秘似的挤,隔了小半年才能蹦出一个屁。 所以啊,也难怪周南这般惊诧。 接过书信,周南示意他退下,转身进了茶楼。 “爷!”叩门而入,周南盯着手中的书信,“这是本家来的信,只是……卑职瞧着,好像不是侯爷或者侯爷夫人的消息。” 周南担心,其中有诈。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只淡淡的瞄了一眼,整张脸便沉了下来,“是沈东麟的字迹!” “二公子?”周南愣怔,“二公子怎么想起来,给您写封信?” 这倒是怪事。 周南之前担心书信有问题,如今倒是担心信上的内容有问题,毕竟……爷的脸色越看越黑,等到他放下信纸,一张脸就跟泼墨画似的。 “爷?”周南低低的喊了声,“您怎么了?” 沈东湛闭了闭眼,转头望着窗外,呼吸微沉,“你自己看!” “可以看?”周南愣了愣,这可是家书! 但沈东湛这么说了,周南自然也不客气。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南是真的蹦跶了一下,“哎呀妈呀,她来了?爷,那您……以后是不是,不能跟咱们喝花酒了?”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狠狠甩过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89章 哎呦,坏事了! 喝花酒自然是不可能了,再者……沈东湛原就没有喝花酒的习惯,若不是苏幕当时反复提及,他沈东湛还真是不屑去那种地方喝酒。 不去,倒也无妨。 只是…… “爷,到时候把人安置在何处?要不,就您旁边的那个院子,卑职瞧着还算雅致,临近花园,想必是极好的。”周南试探着问,“如此,可成?” 沈东湛目色凉薄的盯着他,“把后院厢房腾出来。” “后院厢房?”周南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眸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起身,抬步就走。 “爷,真的是后院厢房?”周南疾步跟在其后,“只是后院偏僻。” 沈东湛不再多说,走得那样匆忙,但在周南看来,总是带了那么点焦躁之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能再去花楼的缘故? 不管是什么原因,指挥使大人心情不好是实打实的,真真切切的。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日内,沈指挥使的脾气愈见暴躁,底下人悄悄的问过周南,可周南能说什么?总不好说,沈指挥使心里搁着儿女之事吧? 锦衣卫都指挥使,理该公私分明,这话还是不说为好。 近日,殷都城内还算太平。 东厂一直按兵不动,各方势力亦是消停了下来,毕竟有二皇子李润谋反之事在前,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惹出什么事端。 万一受到牵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书房内。 周南行礼,“爷!” 沈东湛立在窗口,瞧着后院方向,“说!” “是山匪。”周南道,“永慰县出现了山匪,一夜之间,山匪烧香抢掠,屠了山脚下的一个村,县衙里派出了不少衙役,并且上报至府台。府台派人协助剿灭山匪,谁知道这帮山匪很是狡猾,趁着官军上山之际,再度下山为恶。” 沈东湛转身,“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批凶神恶煞?” “是什么原因暂时不知,只晓得这批山匪好生厉害,官兵来时便躲进山林之中,让人无从查找,待官兵撤离,又占据山寨,继续作恶。”此处距离永慰县有些距离,这帮山匪是突然冒出来的,所以周南查到的消息并不多。 沈东湛皱了皱眉,“山匪为祸……” “据说,这群山匪已经屠戮了两个村子,若是再任由其猖狂下去,唯恐……危及殷都周边的安全。”周南说这话,其实有另一层意思。 沈东湛心头了然,只不过皇帝没传召,他断然不会自己请命。 锦衣卫,只服从于帝王令,其他事,能不掺合尽量不掺合。 然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朝廷上议论纷纷了数日,终是没个定论,皇帝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漏夜传召沈东湛进宫。 御书房内。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爱卿。”皇帝面色不太好,整个人病怏怏的,说话的时候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半靠在椅背上,低低的咳嗽着,“平身吧!” 沈东湛起身,心里却揣着了几分明白,皇帝每次装病,每次喊他沈爱卿的时候,总没什么好事,上回就推着他去定远州,一推两三次,次次要认命。 “沈爱卿啊!”皇帝招招手,“过来,到朕跟前来。” 沈东湛垂眉顺目,近至皇帝跟前,“皇上急召微臣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帝笑着望他,好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这满朝堂都在议论什么,你会不知道?” 沈东湛行礼,“皇上,满朝文武,人才济济,皇上随便挑个人去剿匪,想必都会比微臣在行。微臣执掌锦衣卫,只懂得伺候皇上为皇上办差,但是领兵……委实是难为了微臣。” “朕知道,你就是担心你那个未过门的小妻子。”皇帝朗笑两声,“人都在路上,眼见着这两日就到殷都,你便舍不得离开,想留在殷都候着她。” 沈东湛心头颤了颤,这件事……知情的并不多,能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可见本家的探子始终如影随形,一直都盯着本家不放。 面上,沈东湛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恭敬,“皇上所言极是,柠儿约莫明儿就到,所以微臣怕是不方便离开殷都。” “不妨事,反正这剿匪一事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也就不急于一时了。”皇帝顺着接了话茬,“朕就给你时间,等到你接了人,再出发剿匪。” 沈东湛心下微沉,看样子在他进宫之前,皇帝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去办这差事。 皇帝素来固执,一旦下定决心,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与其再三的推诿,倒不如现在应下,好歹皇帝宽限了他几日。 若是把皇帝逼急了,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臣,谢主隆恩。”沈东湛行礼。 皇帝很是满意沈东湛的反应,虽说沈丘肆意妄为,但是生了个懂事的儿子,至少在服从命令这桩事上,沈东湛比沈丘更好驾驭。 “去准备吧!”皇帝道,“朕会下一道圣旨,让府台派兵与你一道上山剿匪,务必……把这帮逆贼杀个干净,切莫为祸百姓,保一方太平!” 对于这些话,沈东湛完全没放在心上。 所谓的保一方太平,不过是怕这些山匪日渐壮大,到时候势不可挡,威胁到了殷都城的太平,仅此而已! 退出御书房之后,沈东湛在宫道上站了良久。 这情形,看得周南心里发怵,“爷,您没事吧?” 沈东湛紧了紧袖中手,瞧一眼黑漆漆的夜空,“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心寒。高不可攀的帝王心,不管你做了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真正的相信你。” 能这么快得知华云洲的消息,定是皇帝早早的盯着沈家,所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皇帝。 皇帝方才,是在威慑他。 笑里刀,绵里针。 不外如是! “真的剿匪?”周南问。 沈东湛点点头,“真的!” “现如今叫什么事?连剿匪这种事,也都是来找咱们,真当咱们是万能膏药,哪儿不痛快就贴哪儿?”周南絮絮叨叨。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祸从口出。” 周南默默的闭了嘴,但是这话却是半点都没错。 不知道为什么,沈东湛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其一,这帮山匪进退有序,显然不是寻常的乱民。 其二,官军总是扑了空,保不齐底下有人暗通山匪。 其三,并非朝中无将,而是皇帝都不满意,为什么非要锦衣卫去剿匪? 这些疑点,足以让沈东湛得出个可怕的结论,皇帝年事已高,历经二皇子谋反之后,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报以怀疑和试探。 皇帝,可能是在试探他。 忠诚? 能力? 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皇帝宽限了几日,趁着这几日,他可以好好想清楚,并且做好相应的准备。 两日后,晨起。 沈东湛领着周南出了城,二人策马前行,走得极缓。 “爷,就咱们两个,沐姑娘会不会觉得不够重视?”周南忙问。 沈东湛瞥他一眼,“需要殷都百姓都出城相迎,才显得重视?” 周南哑然。 咱就这么一说,那么大火气…… “那个……探子之前汇报,说是昨天夜里发现苏千户在城外三十里的客栈里休息。”周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沈东湛的脸色。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完了! 自家指挥使大人的脸色,比天边的风卷残云更可怕,黑沉沉的,仿佛随时要吃人。 “这么要紧的事,之前怎么不说?”沈东湛音色陡戾。 周南忙道,“昨夜忙着布置后院,添了点东西,所以没来得及,那……哎哎,爷?” “柠儿就住在城外三十里的客栈里!”沈东湛策马狂奔,“回去再找你算账!” 周南心头一紧,“哎呦,坏事了!” 第90章 未来世子妃 可不得坏事嘛,这沐姑娘跟谁住在一起不好,居然跟东厂那个魔头住在了同一家客栈,难怪指挥使大人急成这样,换做旁人,也会心急如焚。 城外三十里。 春风客栈。 苏幕立在木楼梯上,瞧着大堂内,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客人。 这个位置四通八达,道路交错,所以客栈里的生意不错,进出人多也是情理之中,其中不乏一些江湖人。 “爷?”年修行礼,“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您去休息会吧!” 原本,苏幕是不想停下来休息的,奈何连夜赶路,后半夜的时候她没能撑住,迷迷糊糊的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身上都是皮外伤,倒也不打紧,但是把身边的人吓坏了,尤其是年修,紧跟着跳下马背,众随行蕃子,亦齐刷刷跳下。 当时的场面,可想而知。 苏幕倒伏在路边,这一摔倒是把她给摔得清醒,只是身子虚弱得很,半晌都没能应出声来,那种差点被自己胸腔里的一口气憋死的感觉,委实不好受。 但最后,她是怎么缓过劲来的呢? 苏幕皱了皱眉,眸色微沉。 “苏千户?”顾西辞在旁轻唤,“你该好好休息。” 苏幕转身就走,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他。 瞧着苏幕离去的背影,云峰略有些不平,“好歹是公子救了她,竟是连张笑脸都没有,真为公子感到不值,若不是公子……” “行了!”顾西辞瞥他一眼,“平时也没见着你这般多话,今儿这是多长了一根舌头?” 云峰抿唇,缄口不言。 “医者,不计名利。”顾西辞开口训诫,“求报者,非诚也,为私心。” 云峰行礼,“是!” 苏幕的房间在回廊尽处,为的就是免外人打扰,周边几间客房亦为年修所定下。 这安排对苏幕来说,是最稳妥不过的。 然而事有例外,苏幕对门那间客房,早已有人住下,年修有心驱逐客人,却被苏幕拦住,出行在外,免生事端。 此处距离殷都甚近,想来不会再出事端。 苏幕站在门口,恰对门的住客开门出来,想必是下楼吃饭。 对方也瞧见了苏幕,一脸趾高气扬的盯着她,其后那小童还不忘低喝,“看什么看?就这样盯着别人看,真真是无礼至极!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门口蕃子,脊背发凉。 年修亦是心下一惊,敢对他们家爷这般无礼,最后是谁把谁的眼珠子抠出来,还不一定呢!他刚要上前,却因为苏幕一个眼神而退了回来。 “公子,快些走吧!”小童推搡着自家的小公子,朝着楼梯口走去。 见着人已经下了楼,年修赶紧推开房门,“爷。” “现在的女子,都这般胆大妄为吗?”苏幕跨步进门。 身后跟来的顾西辞,显然心神一震,不敢置信的回头,“女子?你这如何看得出来,那两个少年人是女子?” 没有耳洞,也不显胸,眼下天亮,领子抵着下颚,瞧不清楚喉结位置,这一眼瞧出是个女子,还真是需要点本事。 “伺候得人多了,自然分得清楚。”苏幕拂袖落座,“顾公子如此言语,怕是还没沾过女儿身吧?” 她问得如此直白,倒是把顾西辞给问住了。 瞧着他如此反应,苏幕兀的勾唇一笑,目色邪肆的盯着他,“到时候回了殷都,可得请顾公子好好享受一番,我这厢无福消受,顾公子可千万别学!” 云峰皱了皱眉,把她和他家公子相比,这是咒公子断子绝孙吗?阉人无嗣,他家公子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子,岂能相提并论! “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顾西辞还是不明白。 苏幕没应声。 有些东西,不是靠经验,而是因为感同身受,她自己便是个女扮男装,自然能一眼看出旁人的女扮男装。 “爷,歇会吧!”年修已经铺好了床榻,“等您休息好了,咱们再启程不迟。” 此处距离殷都只有三十里地,以他们的脚程,最晚今夜必定能到,是以,不急于一时。 “留心大堂内。”苏幕坐在了床沿,若有所思的瞧着顾西辞主仆,“若然动手,记得躲起来,我可不想浪费人手在你们身上。” 言外之意,不要拖我们东厂的后腿。 云峰有些不平,自家公子三番四次的救她,竟是换来这么一句“不想浪费”,真是为公子感到不值! “两位还是先出去吧!”年修下了逐客令。 顾西辞没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好好休息!”便领着云峰离开了房间,让苏幕能好好的休息。 出了门,云峰略有不甘,“公子,他们太欺负人了!” “东厂从不欺负人。”顾西辞目色平静,面上依旧是温和的浅笑,“东厂,只杀人!” 云峰的心肝颤了颤,垂眸不敢再多言,别看苏幕说话还算和气,若真的动起手来,她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顾西辞立在楼梯口,若有所思的瞧着大堂。 苏幕说,可能会动手? 那么,是谁要动手? 视线落在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少年人身上,顾西辞深吸一口气,苏幕这么一说,他便越看越觉得苏幕所言不虚。 不管是神情还是动作,委实不似寻常男儿,处处透着一股子娘娘腔的的感觉,两张小脸生得粉嫩,最掩不住的应是她们身上的气质。 男儿多阳刚,即便是书生亦自有一股儒雅之气,而女子属阴,举手投足间多犹豫缓滞,这也许就是最大的区别。 顾西辞不由感慨,苏幕在宫里待久,想必见过了形形色色的男女,难怪分得这般清楚! “公子,您看出什么了吗?”云峰低声问。 顾西辞叹口气,“注意墙角那几个江湖人。” 顺着顾西辞的视线望去,云峰注意到了大堂一角的两桌人,尽管穿着便装,且刻意佯装成百姓,但是有些动作却是瞒不住的。 比如,坐姿。 比如,左顾右盼的神情。 习惯刻在骨子里,这东西很可怕,既能让你时刻保持警惕状态,又能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江湖人?”云峰诧异,“这些人是冲着东厂来的,还是正好经过?” 顾西辞寻思着,“苏幕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就说明这些人是冲着东厂来的,而苏幕……非头一次接触。” 江湖人? 非头一次接触? “莫不是五毒门的人?”顾西辞皱了皱眉。 这还真的不好说,毕竟在这之前,苏幕所中之毒就来自于五毒门,想必她跟五毒门有着解不开的仇怨。 “他们起来了!”云峰忙道。 顾西辞想了想,转身朝着房间走去,“走!” 云峰诧异,真的躲起来? 合上房门之后,顾西辞便立在门后,听着门缝外头的动静。 蕃子的低喝与警告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打斗声,还有些许闷响,多半是有人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整个楼道都热闹了。 不,不只是楼道,连带着底下的大堂都热闹了。 客栈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人合上,成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之势,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尤其是这些江湖人,大有同归于尽的意思。 一些无辜受牵连的住客,被吓得厉声尖叫,躲在了柜台底下瑟瑟发抖。 耳畔,满是桌椅板凳和杯盏碗筷碎裂声响,嘈杂一片,分不清楚谁输谁赢,谁也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般不顾性命的厮杀,起因为何? 年修一剑贯穿那人咽喉,将闯进来的人,一脚踹飞出房间,冷剑在手,周身杀气腾然,“尔等何人,敢在东厂面前造次?” 门外,一帮人眦目欲裂,急扑而上,“杀的就是东厂的阉狗!” 刹那间,房门碎裂。 轰然巨响过后,这些腌臜东西都被震飞出去,苏幕捏着一人的脖颈,如捏死一只蚂蚁搬,折断其颈骨,随手从楼梯上丢下去。 尸体落地的瞬间,那帮江湖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苏阉狗在那,杀了她!” 年修持剑在前,蕃子们围拢在苏幕周围。 “杀了阉狗!” “保护大人!” 苏幕也不恼,立在那里瞧了一眼周遭,柜台处不断有脑袋探出,是掌柜和伙计,还有来不及逃脱的幸存住客。 那两个女子,也在其中。 乍听的东厂二字,她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凡跟东厂沾边的,都没好事!”小童愤然。 要不然,她们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无妄之灾? 年修一剑劈开了对手,眼见着对方即将覆灭,当即冷声厉喝,“一个不留!” 形势不对,江湖人毕竟不似东厂这般死忠,撒丫子就想跑。可是,门是他们关的,已然是作茧自缚,想跑哪儿这么容易! 下一刻,小童骤然疾呼,“公子!” 剑,架在了那女子的脖颈上,“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苏幕身长如玉,像是听了笑话一般,勾唇笑得邪冷,“呵,你拿一个路人,来要挟我?” 是他们脑子进水,还是她现如今表现得太过仁慈,以至他们对她,生出了这样的误会? “谁敢动她!”小童厉喝,“她可是齐侯府未来的世子妃,你们敢动她,就等于跟齐侯府作对,我家姑爷现如今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惹了锦衣卫,你们谁都别想活!” 苏幕瞳仁骤缩,唇角的笑渐渐冷却,“齐侯府?未来世子妃?” 沈!东!湛! 第91章 东湛哥哥,她好凶! 为钻石过400加更 “世子妃?”如此,这帮人便觉得自己好似捡到了宝,直觉已经保住了性命。齐侯府的世子妃,其身份地位比东厂的阉狗,不知要高上多少,若然有所损伤,朝廷也不会放过苏幕。 年修犹豫了,这可了不得,万一真的伤了人,齐侯府秋后算账,一状告到皇帝那里,别说是他家千户大人,饶是整个东厂,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皇帝对齐侯府的态度,都是明摆着的事。 “放我们走!否则,就杀了她!”那人怒喝,拖着女子缓步朝着正门行去。 年修咬着后槽牙,被人威胁的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顾西辞站在楼梯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却只见苏幕拂袖落座,顾自倒了杯水,慢条斯理的抿一口,“你们跟了我一路,眼见着是要到殷都了,所幸我给了你们这么个机会,你们竟不好好珍惜,趁此杀了我?” “阉狗,你杀我五毒门这么多兄弟,我们就算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大门已经打开,临出门前,挟着女子的那人,恶狠狠的吐着低冷的诅咒,“你这种断子绝孙的阉贼,早晚会被人千刀万剐,死后定遭戮尸,死无全尸!” 年修眦目欲裂,手背上青筋微起,他们这些人,最恨的就是被人骂“死无全尸”这四个字。 活着的时候,便已身子残缺,若是死了还不能囫囵个,据说……到了阎王地府,都不能转世投胎,得当个游魂野鬼,或者下十八层地狱。 “走!”那人一声低喝。 谁知下一刻,骤然低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架在女子脖颈上的剑,“咣当”一声落地,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已然笔名当场,眉心一点殷红,有瓷片从后脑贯出。 一招,毙命! 苏幕气息紊乱,面上依旧沉冷狠绝。 看准机会,年修飞身而上,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砍断了伸向那女子的、江湖人的手。 刹那间,血色嫣然,惊得两个女子厉声尖叫。  便是在这惊叫声中,年修手起剑落,与一众蕃子齐齐出手,解决了这帮江湖人,如之前所言,一个不留。 外院的大门,冷不丁被人踹开。 率先闯进来的是周南,乍一眼院子里两个捂着脸尖叫的女子,骇然心惊,当即持剑冲上前,冷然直指年修,“放肆,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年修剑上染血,唇角扬起一抹嘲讽,“锦衣卫,是否人人都如你这般眼瞎?” 没瞧见这满地的尸体? 没瞧出来经历了一场厮杀? 若不是自家爷出手救了这女子,只怕锦衣卫来得再快,也只能为其收尸。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跨入门内的沈东湛。 四目相对,各自凛冽。 沈东湛一进门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再瞧着这满地的尸体,以及那一人额心的一点血迹、死不瞑目的样子,心下有些了然。 苏幕敛眸,帕子轻轻拭去指尖的血迹,“沈指挥使来得有点晚,我这一不留神,坏了你英雄救美的好事。” 语罢,她随手将帕子丢给身边的蕃子,款步走下台阶。 沈东湛瞧一眼惊慌失措的女子,低声喊了句,“柠儿。” 沐柠当即抬头,满脸是泪的奔向沈东湛,当即扑进他怀中,哽咽着喊了声,“东湛哥哥!” 便是这四个字,让苏幕猛地顿住脚步。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呢? 汗毛直立,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好看的眉,拧到了一处,苏幕深吸一口气,“沈指挥使的未婚妻,居然沦落到身边无人,只身出门的地步,到底是宁侯府不够重视,还是艺高人胆大呢?” “你放肆!”那小童厉喝,怒然直指苏幕,“我家小姐不会功夫又如何,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小姐身份何其尊贵,岂容尔等亵渎。”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齐侯府的世子妃倒是没什么脾气,就是娇惯了点,反倒是这奴才……真是半点都没有奴才相,想必是觊觎沈指挥使的美貌,要与她主子同侍一夫吧?” 小童面色陡然泛白,“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大家都看得见。”苏幕神色寡淡的,将扎在树干处的瓷片拔出,上头还沾着血,“还有,我最恨别人拿手指着我,除非你能踩在我的头上,否则……” “啊……” 刹那间的尖叫,周南来不及护着,沈东湛又美人在怀,根本腾不出手。 小童的掌心已被瓷片贯穿,鲜血直流,方才的嚣张跋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目狰狞,以及对死亡的惊恐。 苏幕勾唇,“方才我救了世子妃一命,现如今用这婢女的一只手偿还,想必世子妃不会不舍得吧?” 一条命,一只手。 相较而言,划算至极! “书香?”沐柠惊呼,慌忙上前用帕子捂住了她的伤口,流着泪疾呼,“书香,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东湛哥哥,快帮我找大夫!” 沈东湛没说话,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 “找大夫!”沈东湛皱眉。 这都瞧不明白? 周南舔了一下唇,转而瞧着满院子的东厂蕃子,“这里……” “带着她们两个一起走。”沈东湛说。 周南恍然大悟,“是!” 是以,周南赶紧上前行礼,“沐姑娘,卑职带你们去找大夫,快些跟卑职出去罢!” “东湛哥哥?”沐柠梨花带雨,精致的小脸满是惊慌与期许,“我怕!” 沈东湛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骤见着有人从客栈内走出,疾步朝着苏幕而去,待看清楚那人的容脸,到嘴的话瞬时咽了回去。 顾西辞?! “你为何在此?”沈东湛冷问,“这里的事情,与你也有关系?” 顾西辞没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固气丸。” 昨夜她落马也是吃的这个,诚然能导气归元,稳住体内紊乱的真气,是以苏幕没有犹豫,身子要紧,有些事情没必要逞强。 瞧着苏幕吃了要,顾西辞面色稍缓,“缓一缓!” 沈东湛近前,“你为何在这里?” “沈指挥使对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很感兴趣?”顾西辞反唇相讥,“您能出现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出现在此?” 沈东湛瞧了瞧苏幕,又看了看顾西辞,面上乌云密布,总觉得这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东厂出行,素来不带外人,今儿倒是奇怪。”沈东湛开口,直勾勾的盯着苏幕,“苏千户能允许一介儒生跟随,真让人意外。” 只是她云淡风轻,面上瞧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沈指挥使进了花楼也只喝酒不近女色,今儿却是美人在怀,不也让人意外吗?”苏幕反唇相讥,“还是说,这未来的世子妃,委实胜过人间美酒无数?” 一句“花楼”让沐柠面色稍变,“东湛哥哥?” 不知道为何,她每次喊“东湛哥哥”,苏幕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若非身份搁在那儿,苏幕真想把她的嘴堵上。 矫揉造作,听得人心里发毛。 “还不带走?”沈东湛望着周南。 周南倒是想带她们走,可这沐柠不肯走,他有什么办法?这是未来世子妃,又不是鸡鸭牛羊,可以拦着驱赶、使劲儿拽。 “沐姑娘?”周南苦着脸,“走吧,卑职带你们去找大夫!” 沐柠松开了书香,奔至沈东湛身边,伸手便环住了沈东湛的胳膊,“东湛哥哥,你陪我去好不好?我害怕,他们好凶……” 沈东湛还来不及开口,却听得苏幕幽幽的应了声,“好凶,总比没胸……要好些!” 沐柠:“……” 第92章 她是倒了哪门子的霉? 沐柠真的没想到,苏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还真的接不上话茬。不只是接不上话,连带着哭声都停了,神情略有些发怔。 唯有沈东湛,甚至苏幕阴狠毒辣的性子,宫里伺候惯了,自然什么荤话都敢往外说。阉人无根,怕是早已将所谓的羞耻之心,也一并阉去。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将胳膊从沐柠的桎梏中抽出,缓步朝着苏幕走去。 “东湛哥哥?”沐柠愕然,惶然往前迈步。然则下一刻,骤见苏幕阴测测的勾唇,愣是站在了原地没敢再上前。 沈东湛没注意到身后的沐柠,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幕,瞧着她浅浅勾唇,瞧着她目色微沉,终是站在了她面前。 “沈指挥使有何赐教?”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其实仔细看,隐约能瞧见苏幕的脸色不太对。 “多谢!”沈东湛说。 苏幕委实一怔,她原以为这般戏弄沈东湛的未婚妻,依着他那性子定是要暴跳如雷,又或者是寻衅报复。 谁知,换来了“谢谢”二字,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别说是苏幕,连一直跟着沈东湛的周南,也跟着愣了愣,默默的瞧了一眼沈东湛的脚下,这不有影子嘛,没错啊…… “东湛哥哥?”沐柠以为自己听错了,颤着声音哽咽道,“书香受不住了,你快些陪我去找大夫好不好?” 沈东湛敛眸,转身往回走。 临了,又顿住脚步,将注意力落在顾西辞身上。 “听说东宫收了一名贤才,为太子幕僚,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不是生面孔。”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他,“顾公子好本事,一来殷都就攀上了太子殿下,真是前途无量。” 顾西辞并不诧异,锦衣卫与东厂旗鼓相当,东厂知道的事情,锦衣卫自然也会知道。 何况,身为太子的幕僚,本就不是需要遮掩之事。 “沈指挥使谬赞,顾某愧不敢当。”顾西辞拱手作礼。 沈东湛笑得略显嘲讽,“男儿大丈夫,敢作敢当,何来的不敢当之说?顾公子既有心成为太子殿下的幕僚,首先得像苏千户这般,敢于担当才好。东厂是不会与废物,打交道的!” 这话,原是苏幕说的。 年修眉心微凝,怎么觉得这沈指挥使,像是在骂人呢? 好在没僵持多久,沈东湛便领着沐柠主仆离去,关于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他只字未提,只字未问。 “爷?”年修近前。 苏幕额角的冷汗徐徐而下,拂袖转身,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是!”年修行礼。 顾西辞看出来了,她那两次杀招,已然耗尽了全力,外表瞧着无恙,实则气息早已紊乱,若不是他递上固气丸,只怕早已撑不住。 说到底还是尚远那一刀比较致命,其后鞭痕加身。伤筋动骨,又未曾好好的休息疗养,新伤旧伤,再加上日夜兼程,连日奔波,铁打的身子也会撑不住。 苏幕神色淡然的走回房间,若无其事的躺下休息,一个时辰,足够她缓过劲来,待回到了殷都就没事了。 年修守在外头,连带着顾西辞也挡在了门外,不许任何靠近房间半步。 他们家千户大人,需要好好休息! ………… 出了客栈,书香便晕死了过去。 事实证明,苏幕真的是要了她一只手,瓷片贯过了掌心,且斩断了她大拇指与掌心的连接筋脉,以至于这只手以后仅仅是个摆设。 “东湛哥哥,东厂的人为何如此可怕?”沐柠始终眼角带泪,“不过是说她两句,为何要这般凶狠,断人手脚?” 沈东湛知道,沐柠主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格外深厚。 说是主仆其实并非真正的主仆,书香并非卖身为奴,当年沐柠贪玩落水,是书香的父亲舍命相救,因书香母亲早逝,现今父亲殒命,沐家便将书香接进府中,对外宣称是义女,与沐柠做个伴。 “那阉狗就是个疯的。”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沐姑娘没来过殷都,怕是不知道这阉贼的厉害,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 沐柠面色发白,“这么可怕?” “何止啊!”周南低低的说,“若不是打不赢咱们指挥使大人,此番定是要杀了书香姑娘才肯罢休的。”  沐柠身形一颤,虚虚的往沈东湛身边靠去。 “大夫!”沈东湛侧过身,朝着大夫走去。 周南慌忙接了一把,“沐姑娘不必害怕,咱不是说了吗?那阉狗本事再好,但赢不了咱家爷,在咱家爷面前嚣张不起来,自然不会有机会伤害您,您只管跟在爷身边便是!” “周南!”沈东湛低喝一声。 周南当即上前,“爷,怎么了?” “话这么多,理该让大夫看看,是不是舌头太长,需要拉两刀?”沈东湛冷着脸,将药包塞进他怀中,“去找辆马车。” 周南行礼,“卑职这就去。” 沐柠瞧着床榻上,疼得晕死过去的书香,转而行至沈东湛跟前,“东湛哥哥,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沈东湛瞥她一眼,见着她眼圈微红,想来也是受了惊吓,只得缓了缓口吻道,“华云洲距离此处太远,路上没有个小半月是不成的,你向来身子不好,以后不要这么冒险。” 沐柠抿唇浅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我就知道,东湛哥哥最是心疼我!” “我是怕没法跟你爹娘交代!”沈东湛面无表情。 沐柠:“……” “罢了!”沈东湛不愿多说,抬步行至床前,“大夫,她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解释,“已经为她上药止疼,一个时辰左右便能苏醒。” “多谢大夫!”沈东湛敛眸。 自此,再无话语。 沐柠静静的坐在一旁作陪,时不时的伸长脖子,焦灼的望着书香,瞧着好似满心愁虑,修长如玉的指尖,不断的绞着帕子。 如大夫所说,一个时辰之后,书香便苏醒了。 除了疼痛还是疼痛,除了哭还是哭。 沈东湛狠狠皱眉,最见不得女人哭,这般哭哭啼啼的,惹得他很是反感且心烦,不由的退到了门口位置,眼不见为净。 门外,周南领着马车一直在外头候着。 “爷?”周南低声问,“可以走了吗?” 沈东湛面无表情,“哭完再走。” 免得路上聒噪,到时候惊了马,那还了得? 周南往内里探了探头,只见那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小姐,我的手废了……”书香泣不成声,“这如何再能伺候您?您会不会赶书香走?” 沐柠替她拭泪,“饶是你两只手都废了,我也会留着你在身边,绝对不会赶你走,你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般情义岂是一只手能替代的?” “小姐!”书香哭得厉害。 年轻轻的小姑娘,忽然间成了废人,可想而知这愤恨与落差。 “倒是可惜了!”周南叹口气。 沈东湛站在台阶上,就这么斜眼低看他,“来了殷都还带着华云洲的脾气,真以为人人惧怕齐侯府?吃点苦头,能长点脑子。” “怕是一时半会的,没转不过弯来,还以为这是华云洲。”周南皱了皱眉,敛了眉眼,不敢再往里头看,“想来此番一闹,算是彻底清醒了。” 在华云洲,谁人不知齐侯府,谁人敢惹齐侯府,她们可以横着走,甚至于可以摘星揽月,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谁敢追究或者指责? 但在这里,不行! 自己拎不清,就会有人让你拎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哭声终于停下来,沈东湛这般清冷之人,面上亦难掩不耐烦之色,可见其内心烦躁。 “东湛哥哥,麻烦你了!”沐柠搀着书香上了马车。 沈东湛翻身上马,一言不发。 马车徐徐前行,出奇的是…… 东厂此番也雇了一辆马车,队伍就在前面,走得亦不快,按照这行程,待回到殷都成,多半是要下半夜了。 这可不是苏幕的作风! “爷?”周南策马靠过来,“苏阉狗改了性子,怎么坐起马车来了?方才,不是嚣张得很?又是杀人又是断手。” 东厂办差,素来是千里良驹,日夜兼程,如这般慢慢悠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千金小姐出行呢! 沈东湛眉心微凝,队伍之中没有苏幕的身影,可见她是真的坐在车中。 难怪他方才便觉得,苏幕神色有异,且……她若是真的要教训书香,绝对不会是断掌而已,依着她的能力和狠劲,废了书香整条胳膊都是顺手的事儿。 “看着点,我上去看看!”沈东湛吩咐。 周南点头,“您小心。” 音落,沈东湛策马追上前。 沐柠掀开了车窗帘,“东湛哥哥?” “沐姑娘!”周南急忙喝止,“爷去探探东厂的底,您可千万别坏了他的好事,那苏阉狗的本事您都是亲眼所见,万一让咱家爷分了心……” 沐柠慌忙捂住嘴,含糊不清的低语,“那我不喊便是,你可盯着些,别让东湛哥哥吃亏!” “放心放心,快拉上帘子,外头风大!”周南糊弄人的本事,那可不是盖的。 三言两语,就把人哄了回去。 眼下这种情况,他们家爷若是还能吃亏,那就真的是邪了门,没瞧见苏阉狗连策马的力气都没了?估摸着身上带伤,或者染了病痛,应该快成死狗了! 沈东湛,亦是这么想的。 “沈指挥使!”年修策马拦住了沈东湛,“您不好好照顾自己的未婚妻,跑这儿来作甚?” 沈东湛头一歪,瞧着前方的马车,“苏幕呢?” “爷不愿策马……哎哎哎……”年修慌忙伸手去拽沈东湛的马缰。 哪知下一刻,这厮忽然纵身而起,直接窜上了车前,二话不说就撩开了沉重的门帘,钻进了苏幕的马车。 苏幕:“……” 她奄奄一息的靠在车壁处,心想着:这是倒了哪门子的霉,偏她最狼狈的时候,都被他撞见? “受了重伤?”沈东湛坐定。 苏幕扶着方桌坐直了身子,“不去蹭你未婚妻的马车,跑我这儿凑什么热闹?滚!” “中气不足,气息紊乱。”沈东湛斜了她一眼,“尚远那一刀,可不是这么容易能痊愈的,深可见骨,没死都是你命大。” 苏幕勾唇,“幸好受伤的是我,若然是沈指挥使,只怕那小娘子要心疼坏了。毕竟,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千里送人头? 呵…… “祝沈指挥使,坐享齐人之福。”苏幕幽幽的开口,笑得凉凉的,“娇妻美妾,后院三千。” 沈东湛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什么时候撑不住了,且吱个声。”苏幕又道,“宫中不乏秘术,我定会如实相告,以助沈指挥使一臂之力,免你力不从心。” 沈东湛:“……” 让她说句好话就这么难? 句句刻薄,字字混账。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走罢,毕竟她这般虚弱,真的怕自己一开口,就把她活活气死。 外头,忽然响起了顾西辞的声音,“千户大人,您没事吧?”  沈东湛已然站起,又缓缓坐了回去。 苏幕:“……” 第93章 你别后悔 “沈指挥使还不走?”苏幕直接下逐客令。 她这不要脸,最多是嘴上不饶人,可沈东湛就厉害了,身体力行,比她这嘴皮子溜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打扰到了苏千户和顾公子,说悄悄话?”沈东湛反唇相讥。 苏幕眼皮子跳了一下,“你还知道啊?我以为沈指挥使,无知无觉,是个麻木不仁的人。” “不好意思!”沈东湛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打扰了。” 旁人说一句“打扰了”,接下来就该说——告辞! 可苏幕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沈东湛那一句“告辞”。 四目相对,苏幕冲他使了个眼色:还不滚? 沈东湛皱眉,回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装傻? “顾公子?”年修低声道,“烦劳进去一趟。” 顾西辞一怔,“里面两位都是有身份的人,我这一介白衣,怕是不太妥当。” “去吵架,不需要身份。”年修说,“只要能把沈指挥使赶出来就成。” 顾西辞明白了,“赶走?” “扰了我家爷休息,可不得赶走嘛!”年修是真的担心,别看沈东湛平素道貌岸然的,私底下就是个死皮不要脸的,之前他有幸见过几次,所以得小心提防,免得把他家爷给气出好来。 顾西辞点头,“千户大人,您若是不舒服,且吱个声,顾某进来给您看看!” “进来!”苏幕裹了裹后槽牙。 顾西辞笑了一下,苏幕平时冷冰冰的,对他拒之千里,今儿倒是一口应承,允许他靠近,可见真的拿沈东湛没办法。 想来也是,一个是东厂千户,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双方较劲的同时,谁也奈何不得对方。 顾西辞进了马车,原就不怎么宽敞的马车,坐了三人便变得狭仄起来。 “沈指挥使不会介意吧?”顾西辞坐定。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了瞧顾西辞,又转头去看沉着脸的苏幕,“这是苏千户的马车,介不介意的自也无需问过我,只是我没想到,顾公子和苏千户居然……居然一见如故,瞧这深交的模样,想必非朝夕之功。” “这世上除了一见如故,还有冤家路窄。”苏幕重新靠在车壁处。 顾西辞挽起袖口,指尖轻搭在了苏幕的腕上。 沈东湛的眉心,不自觉的跳了跳:真的不舒服? 显然,苏幕并未真的想让他搭脉,心下一怔,已然撤了手,“旧伤未愈罢了,何续大惊小怪,左不过看你是个文人,策马难免不痛快,邀你同乘坐马车而已!” 说着,苏幕捋了捋袖口的褶子。 顾西辞收手,自嘲般哂笑,“是我多虑了,苏千户体格康健,饶是有所伤痛,定也能很快痊愈,不打紧的!” “探病结束。”苏幕睨着沈东湛,“还不滚?” 沈东湛好整以暇的瞧着顾西辞,“没想到顾公子,深谙岐黄之道?原以为顾家的人出身行伍,各个英勇善战,武艺了得,竟也有意外?” 他顾西辞,便是那意外。 从文不从武。 语罢,沈东湛起身往外走,出去的时候又瞧了顾西辞一眼,“顾公子是否有空,聊两句?苏千户,不会介意吧?” “顾公子是太子殿下的人,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能送走这座瘟神,苏幕甚至可以送佛送到西,把顾西辞送到他的床榻去。 只要,沈东湛开口。 沈东湛出去的时候,顾西辞紧随其后。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 苏幕揉着眉心闭上眼,内心却没来由的烦躁。 队伍走得并不快,所以无需停车说话,只需缓缓策马便罢。 顾西辞握着马缰,与沈东湛比肩而行,“不知沈指挥使有何赐教?” “是为了秋试?”沈东湛问。 顾西辞笑了,“锦衣卫查这些东西,想来容易得很。” “顾家曾经立过誓,绝不入朝为官,你倒是个例外。”沈东湛望着前方,连道眼角余光都没给他,“还是说,顾公子压根就没把自个,当成顾家的人?” 仿佛被戳中了要害,顾西辞面色一僵,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 “刻意靠近东宫,接近苏幕,这可不是寻常儒生能做的事。”沈东湛继续说,“你骗不过苏幕,更骗不了我。” 顾西辞幽然叹口气,“沈指挥使,似乎很了解苏千户。”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道理还需要我教你?”沈东湛反唇相讥,“十年苦读,顾公子只做到了吃苦,没做到后者?” 顾西辞顿了顿,不得不说,这沈东湛和苏幕,委实是一类人,一样的嘴上不饶人,一样的眼毒心黑。 “不知道沈指挥使,何来这么大的敌意?”顾西辞问,“顾某做错了什么?”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顾公子没什么错,我也没什么敌意。” “沈指挥使是担心我靠苏千户太近,到时候挑拨锦衣卫与东厂的关系。”顾西辞笑靥温柔,“到时候双方闹腾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会让整个朝堂陷入混乱之中。”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顾公子向来如此?” “什么?”顾西辞一怔。 沈东湛目色沉冷,勾唇嘲讽,“眼高于顶,自诩聪慧过人。” 语罢,策马而去。 云峰急忙上前,“公子,没事吧?” 顾西辞面色微恙,紧了紧手中缰绳,“没事。” 他回眸,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的背影,心内沉甸甸的。 见着沈东湛归来,周南赶紧上前,“爷,没事吧?” “苏幕真的受伤不轻。”沈东湛道,“不是装的。” 周南眼前一亮,“那咱是不是……” “阉了你,却还是绰绰有余的。”沈东湛凉凉的睨他。  周南认认真真的握紧马缰,“没有爷的吩咐,卑职保证不会轻举妄动!” “东湛哥哥?”窗帘掀开,沐柠眨着眼睛,趴在窗口位置,嗓音低低弱弱,极是软糯可人,“还要多久才能到殷都?殷都什么样?有没有咱们那儿繁华热闹?接下来,我是不是要跟东湛哥哥住在一起?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东湛哥哥休息?” 沈东湛面色清冷,居高临下的睨着窗口,“那我给你找个客栈住着,便不会有打扰的问题。还有,你什么时候回华云洲?” 沐柠:“……” 周南内心窃笑,看给沐姑娘吓得。 “东湛哥哥,不欢迎我?”沐柠垂着眼帘,耷拉着小脑袋。 沈东湛张了张嘴,终是绷着咬肌没应声。 “爷,姑娘得哄着,您这么怼,是不对的!”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侧看他一眼,“那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周南:“……” 好半晌,周南叹口气,“爷,人家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不容易,何况还是您的未婚妻,自小一块长大的表姑娘,您这样多伤人呢?回头姨奶奶不高兴,上侯爷夫人那里告一状,这不是给侯爷夫人添堵吗?” “你真的想留下来?”沈东湛问。 沐柠点头如捣蒜,“想!” “到时候别叫苦!”沈东湛说。 沐柠银牙一咬,“我保证,一定会听东湛哥哥的话!” “成!”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别后悔!” 沐柠喜不自禁,“绝不后悔!” 周南摸了一下自个的鼻子,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自家爷那脾气,他是摸得还算清楚,能说出“别后悔”这三个字,就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事实,诚然如此。 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的尾随,然则见着沈东湛和周南这一身飞鱼服,愣是没敢动手,跟到了后半夜,跟到了城门外,终究只能放弃。 一行人,安全入城。 “爷,他们撤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落在城门口方向,“查!” “是!” 第94章 坑得一比 进了殷都,便如同回到了老巢,那些人哪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作祟,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不是好惹的主。 苏幕没想到,这个时辰了,栾胜还没睡。 “义父!”苏幕跪地。 烛光摇曳,满室斑驳。 “一路辛苦。”栾胜示意她起来,“身子不好就不必跪着,这里没什么外人。” 苏幕起身,烛光里,面色微白。 “坐!”栾胜倒了杯水,“回到殷都,理该让你好好休息,奈何有些事要叮嘱你,还是把你叫过来了。苏幕,可还撑得住?” 苏幕颔首,徐徐落座,“多谢义父关心,苏幕扛得住。” “自打二皇子谋反以来,你便一直在路上奔波,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伤,这么些年都不似此番这样。”栾胜瞧着烛光里的人,眼底翻涌着些许不舍,“你若是扛不住,可以说出来,不必勉强。” 苏幕摇头,“弱肉强食,这是义父教我的生存之道。只要苏幕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停下来,义父放心,我没事!” “差事如何?”栾胜问,“可有别的什么收获?”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低声道,“定远侯府被大火焚烧,在此之前,我将库房里的十箱金子搬出,此事没有惊动任何人,义父放心便是!” “十箱金子。”栾胜裹了裹后槽牙,笑得有些嘲讽,“这些年尚远在定远州横行无忌,自诩土皇帝,想必库房里不只是这些吧?” 苏幕颔首,“没敢动大件的,只是将墙角的十箱金子搬走而已。” 剩下的,会都交由朝廷查抄。 “你倒是会办事。”对于苏幕的办事能力,栾胜素来深信不疑,她做事谨慎小心,绝对不会留下破绽。 十箱金子只是库房里的九牛一毛,账本又被烧毁,即便有人留底,也会因为大火之故,以为有人趁火打劫罢了。 “不敢让义父失望,也不敢让人查出来。”苏幕道,“若是朝廷知晓,怕是会成为有心人的把柄,到时候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栾胜点头,“诚然如此!还有别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栾胜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尚远已经被抓,尚云茶和尚云杰亦是如此,剩下的只有侯爷夫人。 苏幕垂着眼帘,“侯爷夫人自尽了。” “自尽?”栾胜笑得满面嘲讽,端起杯盏浅呷一口,“这世上最容易之事,便是死!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死后如何,谁又能知?” 苏幕喝了口水,“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死在佛堂里,死得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现如今,连尸体都没能留住,落在了大火之中。” “是该死!”栾胜说。 苏幕一怔,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义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她该死,只是晚死了这么多年,真是便宜她了。”栾胜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回去休息吧!皇上那边,只管放心,杂家自有交代!” 苏幕起身,行礼,“我这就回去。” “好好休息。”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许是很快就会有差事了。” 苏幕默默退出了房间。 “爷?”年修在院子里等着。 苏幕回眸看了一眼,窗户上的光影,“走吧!” 回到了苏宅,苏幕总算松了口气。 “爷?”年修赶紧搀了一把,“没事吧?” 苏幕吃力的靠在软榻上,说没事是假的,说有事……又不是她的性格。  年修取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坐得舒服一些,“这件事告一段落,您该好好休息,请李大夫为您好好调养,否则身子怎么吃得消?” “就是累了而已。”苏幕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脊背上一层层的虚汗,不断往外冒,可见这副身子骨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年修又问,“那金子的事儿……” “找个机会,送去。”苏幕说。 年修点头,“奴才明白!” “义父近来对我有些疑心,多半是我与沈东湛走得太近的缘故。”苏幕若有所思,“开口便知我身子不适,其后又想知道侯爷夫人临死前,与我说了什么?可见,早已有人通风报信于他。” 年修骇然,“奴才绝没有……” “欸!”苏幕拦住了他行礼的动作,“我没说你。” 年修面色沉沉,“会是谁?” “你去查,不要打草惊蛇。”苏幕叮嘱,“查出之后按兵不动,毕竟是义父的眼线,与其折了这眼睛耳朵,让义父再派新的人来,倒不如将就着用。” 年修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以后小心点。”苏幕道,“隔墙有耳。” 闻言,年修沉沉的叹了口气,“锦衣卫,真是害人不浅。”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义父想听到侯爷夫人说什么?”苏幕话锋一转,“看他的神情,与侯爷夫人似乎是旧相识,连说两句该死又是为何?” 年修愣了愣,“莫非是想从侯爷夫人的口中,掏出定远侯的秘密?” “尚远已经在义父手中,犯得着舍近求远,要从侯爷夫人嘴里掏出点秘密?”苏幕摇摇头,这只觉得这说话不可信,“若是得空,你且去探探这侯爷夫人的身家背景。” 年修颔首,“是!” “另外,盯着沈东湛!”苏幕揉着眉心,“义父说,我很快会又有差事。” 年修骇然。 若此番还跟沈东湛有所牵扯,便真的算得上——阴魂不散! 沈府。 “东湛哥哥的府邸,虽然及不上侯府气派,却也是别有一番温馨。”沐柠紧跟在沈东湛身后,不断的左顾右盼。 只是…… 越往前走,沐柠心里越没底,“东湛哥哥,我这是要住在何处?” “你初来乍到,怕你有些不适应,寻了个僻静处让你住着,若是还住不惯,我给你在客栈里长租,你且住客栈便罢!”沈东湛领着她进了后院厢房。 此处,林阴茂密。 夜里,凉意渗人。 沐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怯怯的问,“东湛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啊?” “沈府最好的地段。”周南忙道,“沐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爷这府邸,从来没住过外人,所以其他院子以及厢房,空置落灰,没人打理。唯有此处幽静,爷时常来小坐,还算收拾得极为妥当!” 沐柠点点头,“原来如此!” “指挥使大人对您是格外的看重,要不然怎么会亲自出城相迎呢?”周南忽悠得沐柠,那是一愣一愣的。 沐柠不疑有他,“东湛哥哥对我,果然是最好的。” “早点休息!”沈东湛转身就走。 沐柠顿了顿,“东湛哥哥?” “还有事?”沈东湛在门口顿住脚步。 檐下灯火微光,洒落他一身,眉眼清隽的男子,逆光而来,俊俏得让人心肝直跳。 “此番我是背着爹娘偷偷逃出来的。”沐柠抿唇,娇俏的面上,漾开难掩的羞涩,“你一走数年,咱们……”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我明儿还要出门办差,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我办完了差事,回来再说。” “你明日就要走?”沐柠愣怔,“我刚到,你便要走吗?” 沈东湛打量着她,“皇命如山,岂敢违抗?” “可是……”沐柠嘟着小嘴,“我是为了你,才千辛万苦的来殷都,你就不能陪陪我,让我熟悉一下殷都城?万一我走丢了,又或者被坏人所拐,那该如何是好?东湛哥哥……” 沈东湛揉着眉心,眼皮子直跳,“不出去,不就不走丢了?反正住不长久,熟悉殷都有什么用?老实待在宅子里,不要乱走动!”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沐柠眼角微红。 周南想了想,当即赔笑道,“沐姑娘有所不知,咱家爷刚办完差事回来,身心俱疲。可皇上呢,又格外器重爷,这不,又给指派了差事,您可千万千万不要再提陪您逛街的事儿,万一让爷分了心,您想想……后果如何?” “后果?”沐柠愣怔。 周南一拍大腿,“哎呦,沐姑娘,您怎么还想不明白呢?爷这人,外冷内热,您又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肯定将您的话都放在心上,高手对决,爷若是有什么闪失……” “那我以后不说便是。”沐柠慌忙捂住嘴,“逛不逛街的不打紧,我就是想让他陪陪我而已,幼时东湛哥哥成日与我腻在一处,现如今这般生分,我委实有些不太舒服。” 周南叹口气,“爷是要立功业之人,自然不能与幼时一般,若是稚气未脱,您这下半辈子托付谁呢?明明是嫁相公,结果平白多了个大儿子,那得多惨?” “好像是这个理儿!”沐柠点点头,“你且去忙活吧,我这里不打紧。” 周南一笑,急忙点头行礼,“卑职会让管家给您安排几个得心的婢女,只是……这府内都是男人居多,咱爷也不太喜欢身边有太多的女眷,您到时候千万别嫌弃。” 一听沈东湛不喜欢太多女眷,沐柠的脸上瞬时笑开了花,“只要能距离东湛哥哥近一些,我什么都不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周南抬步离开,出了院子,亦出了一身汗。 天晓得,哄姑娘是需要精气神,需要勇气和一定的不要脸功底,比打一架还要费劲,毕竟周南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说错话,让未来的世子妃,揪着小辫子不放! 好在,安全过关! 回到沈东湛的卧房,周南行礼,“爷,都搞定了!” “明儿着两个人,守住那个院子。”沈东湛早已收拾好了行囊。 他也没什么东西可带,换洗的衣裳来两套,一些必要的金疮药、止血散等物备下,便可以轻装简行去永慰县剿山匪。 “爷是担心谁会对沐姑娘不利?”周南诧异。 这可是沈府,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府邸,难不成还会有人跑进来抢人? “她若是闲的发慌,让底下人教她点功夫。”沈东湛道,“权当是消磨时间,反正她说了,不后悔,那就好好的让她练练身子。” 周南扯了扯唇角,“爷,咱、咱不能这样,人姑娘千里迢迢的来找您,不是跟咱习武的,是来跟您联络感情的,您这样不是伤感情吗?” “哪日她若被人挟住,要死要活的时候,我若不管,才是真的伤感情!”沈东湛轻呵。 周南:“……” 这话,没法反驳。 好半晌,周南才道,“卑职暂时糊弄住了沐姑娘,希望能让她安生一阵,别给您惹出乱子来。” 否则被人钻了空子,那就不得了! 尤其是,虎视眈眈的东厂。 更尤其,虎视眈眈的苏幕。 翌日一早,沈东湛便进宫领命,一举一动,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干脆就大大方方的把自个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一道同行的,还有兵部左侍郎,以及元国公府的小公子。 若说兵部左侍郎随行,倒也能想得通,可这元国公府的小公子……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跑去剿山匪,这不是开玩笑吗? “爷,他跟着作甚?山匪窝里有金凤凰吗?”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坐在马背上,微侧过脸,瞧着身后的马车,耳畔回想起皇帝说的那些话:元国公老来得子,最为重视这个儿子,奈何儿子不争气,饶是想将爵位传给他,亦没有合理正当的理由,所以只能靠着此次功勋来服众。 “山窝里没有金凤凰,但是有爵位。”沈东湛满是不屑。 周南叹口气,“卑职是担心,这家伙要是跟着,拖后腿都是轻的,回头裤腰带都给咱拽下来了,这就是个大坑!” 可是,即便是坑又如何? 不还得往下跳? 只希望这公子爷,坑得小点,别把锦衣卫的家底都给赔上。 第95章 四时坊?是她! 出城的时候,沈东湛没想到会在人群中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苏幕立在人群中,依旧容色清冷,神情寡淡,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坐在马背上的他,在他目光飘向她的时候,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那模样要多讨嫌,就有多讨嫌,用周南的话说,欠揍! “爷?”年修近前,怀中抱了一油纸包的煎饺,“没想到,锦衣卫还负责剿灭山匪。” 苏幕皱眉,瞧一眼他怀中的煎饺,“平素你不怎么吃这些,今儿是怎么了?” “前方开了个四时坊,据说是个医馆,这不是寻常煎饺,里面裹着药膳。”年修忙道,“说这个是强身健体的,所以奴才……” 苏幕微怔,“四时坊?医馆?” “可不!”年修连连点头,“初初听到这个,奴才也是吓了一跳,还能有这玩意?不过那边人还是挺多的,奴才就想着试试看。” 竹签子簪了一个煎饺,模样很是乖巧,比平素的饺子小一半,倒是与馄饨相似。 “四时坊?”苏幕皱了皱眉,“这倒是件稀罕事,可见到他们的掌柜了?或者,是坐堂大夫?” 年修摇头,“不曾见着,仿若是生面孔。” “去看看!”苏幕最后看一眼城门口方向。 沈东湛已经领着人出了城,想必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如此也好,省得他时刻盯着她,可劲儿给她使绊子。 只是有一点,少了对手,难免有些失落。有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许是一桩幸事,能让你时刻保持警惕。 四时坊。 “人吃五谷杂粮,四时皆有病痛,无可幸免。”苏幕立在医馆门前。 老百姓听说是有免费的小食,自然是蜂拥而至,以至于四时坊刚开,门前便人流不息,好生热闹,这也不乏为极好的揽客手段。 苏幕轻呵,身为大夫,不思钻研医术,好好治病救人,却倒腾这些手段,可见这大夫或者这掌柜,未必是真心救人的。 私利之! “走吧!”苏幕转身。 然则下一刻,年修骇然心惊,“爷,是她!” 苏幕一怔。 目光所至,狠戾自生。 “林大夫?”苏幕幽幽的开口,望着立在门口,为百姓分赠药膳饺子的女子。 与在定远侯府所见不同,眼前的林大夫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 “诸位,咱们四时坊是个医馆,我林静夏是个大夫,以后街坊邻居的,有什么需要,可只管来找我,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必定会施以援手,还望大家以后能多多关照。”她说这话的时候,笑盈盈的将视线落在苏幕身上。 苏幕眼底的冷意,她不是没瞧见,只是…… 瞧着她转身往内堂走,苏幕缓步跟上。 医馆后院内。 林静夏站住脚步,转身望着苏幕。 “我就知道,苏千户会来找我,没想到吧,我会出现在这里,且恭候苏千户多时了。”她笑得温和,从容的望着苏幕。 苏幕上下打量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四时坊大夫,林静夏。” 闻言,苏幕别开头,再回头看她时,眸中满是嘲讽,“混入定远侯府,蛰伏在尚远身边这么久,又悄无声息的跑到殷都,开了这间医馆,这可不只是一个大夫,能做到的事!” “那么,依照千户大人所言,我应该是什么身份呢?”林静夏笑问,“不是大夫,难道是屠夫吗?我可不敢杀人。” 苏幕挑眉,“我说你杀人了?” 林静夏一怔。 “医馆捯饬得不错,还知道用小惠小利来揽客,倒也是个聪明人。”苏幕环顾四周,小小的医馆挂上了四时坊的牌子,从外到内,环境雅致,偶尔一点小女儿家的心思搁在角落里,更是平添了几分温馨。 林静夏,是把这医馆当成家了? “你以为你弄出大动静,让殷都的百姓都知道你和四时坊的存在,我便奈何你不得?”苏幕忽然音色狠戾,“东厂要杀的人,是这么容易能逃过的?” 林静夏面色微白,但依旧腰杆笔直,“我听不懂苏千户的意思,什么东厂要杀的人?我不过是个大夫,不掺合朝政也不混迹江湖,老百姓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有什么错?苏千户,为何要杀我?” 四下无声,四目相对。 最后,是苏幕拂袖转身。 “爷?”出了门,年修将油纸包丢给街边的乞丐,急忙追上苏幕,“就这么算了?她可是……” “是什么?”苏幕面色沉冷,目光锐利的环顾四周,“你是想让人知道,定远侯府有落网之鱼,让皇上和义父治咱们一个办事不利之罪?” 年修哑然。 “明知道这件事,是私底下办的,眼下定远侯府的消息还没传到殷都,谁都不敢掀开这层遮羞布,所以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苏幕轻呵,“脚程倒是挺快的,咱们刚回来,她这医馆便开了张。” 年修宛若醍醐灌顶,“爷的意思是,她早就准备好了?” “医馆修得很是雅致,非一朝一夕之功,她应该早就做好了撤离定远侯府、来殷都的准备。”苏幕站在街对面,望着四时坊门前的人头攒动,“那副对联颜色褪了些,多半是早就写好了的。” 可见,谋划已久。 “她到底想干什么?”年修骇然,“方才爷提及杀人之事,她竟是变了脸色,那个北苑的女子被杀,会不会与她有关?” 苏幕一时间也猜不透,“盯着点,看看她都跟谁往来,殷都城内若没人帮她,断然弄不出这么一个医馆来。” 这背后,肯定有人! 只是,她是谁的人呢? 四时坊? 四时坊…… 苏幕定定的望着那三个字,隐约觉得林静夏给医馆取这么一个名字,可能是别有用意。 送走了苏幕,林静夏上了二楼。 推开回廊尽处的小屋房门,从外屋走到了内屋,黑漆漆的屋子里摆着一张桌子,桌案上放着瓜果贡品,三支清香即将燃尽。 正前方是一个灵位,上无一字,空空荡荡。 焚三支清香,躬身行礼。 “现如今,定远侯府已殁,接下来的就该是元国公府。”她半垂着眉眼,一字一句,冷戾狠绝,“您九泉之下且睁眼看着,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他们一个都别想逃过。” 第96章 抱了她一下 回到苏宅。 苏幕顿住脚步,瞧着门口的马车,眉心微蹙。 “爷,这像是……”年修一怔,“宫里来的马车。” 苏幕心神一震,迈开的步子又徐徐撤了回来,瞬时明白了这意思,想了想,她掉头就走。 然则下一刻…… “苏幕!”李璟站在府门口。 这一喊,苏幕便不能再跑,只能乖乖的转身,朝着李璟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你要去哪?”李璟问,“为什么回来了,也不愿进门,是因为知道本宫就在你府内,刻意躲着本宫吗?” 苏幕眉眼微垂,“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忽然想起还有要事未办,所以转身离开。” “既是回来了,先进门吧!”李璟转身。 眼见着李璟重新回了门内,苏幕徐徐站直了身子。 “爷,怎么办?”年修有些惊慌。 苏幕面色微沉,“人都在这儿了,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进了苏宅,入了暖阁。 苏幕再次行礼,“不知太子殿下到此,有何吩咐?”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李璟问。 苏幕垂着眼帘,“殿下您也知道,眼下是特殊时期,皇上不喜欢皇子们,跟咱们这些内臣靠得太近。” 说话间,年修已让人泡了茶,赶紧上前奉茶。 杯盏落在桌案上,李璟慢慢悠悠的端起,又慢慢悠悠的将茶水倾泻在地,一滴都不曾沾唇,“不是小苏泡的茶,本宫不喝!” 年修一震,当下扭头去看苏幕。 “下去吧!”苏幕开口。 年修行了礼,默默退下,心里捏了把冷汗。 “奴才这就给您泡茶!”苏幕行礼,转身去泡茶。 暖阁内,有现成的小炉子,茶具都是现成的。 李璟坐在那里,看着她背对着自己,忙忙碌碌的转来转去,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轻搁在桌案上。 即便背对着李璟,苏幕亦能察觉到,来自于李璟的灼热目光。不管他来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太子始终是太子,若是换做旁人,敢这样盯着她看,她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殿下,请用茶!”苏幕行礼。 李璟盯着她看,好半晌才将视线落在杯盏上,终是伸手接过,“这个给你的!” 瞧了一眼桌上的盒子,苏幕眉心蹙了一下,不语。 “本宫知道,你什么都不要。”李璟的指尖夹着杯盖,吹一口杯中浮沫,瞧着那绿芽尖在白水中沉浮,“再者,你也用不着那些金银珠宝。” 苏幕抿唇,伸手将盒子打开。 内里,裹着一层油纸,再将油纸打开,是些许精致的粽子糖,透着一股子香甜滋味。 “糖?”苏幕愣怔。 李璟放下手中杯盏,“你这些日子大伤小伤无数,必定是日日服食汤药。药苦,糖甜!” “奴才……”苏幕紧了紧手中的小盒子,“不爱吃糖。” 李璟起身,捻了一枚粽子糖,“张嘴!” 苏幕退后一步,“奴才不敢!” “本宫赐糖,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恩典。”李璟忽然伸手,钳住了苏幕的下颚,“本宫没什么恶意,许久不见你,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粽子糖,推进了苏幕的嘴里。 有那么一瞬,苏幕觉得李璟的情绪不对,早前他待她甚是热情,但也不会带着一股子戾气,今儿这纯粹是带了情绪过来的。 她到底,怎么惹他生气了? “奴才该死!”苏幕跪地行礼,“不知何处惹怒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李璟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从这个角度去看,只能看到她的发冠,以及纤长的羽睫,却一点都瞧不见她眼底的神色。 定了定神,李璟终是弯腰,将苏幕搀了起来,“没生气,就是有点不高兴而已,小苏如今都跟沈东湛走得很近,据说沈东湛抱过你。” 苏幕:“??” “本宫就是有点遗憾,身为太子,不能离开皇宫太久,不能踏出殷都半步,即便你有危险,本宫也是爱莫能助。”李璟苦笑两声,“你救过本宫,本宫却怎么都救不了你,这算不算可笑至极?” 苏幕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乃是储君,当心系天下,不该只牵挂着奴才。奴才始终是奴才,远不如太子殿下的大业来得重要!” “粽子糖好吃吗?”李璟问。 苏幕不敢吐出来,只得轻点了一下头,“谢殿下恩典。” “伤势如何?”李璟又问。 苏幕神情寡淡的应声,“无恙!” 两个字,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李璟叹口气,“本宫听说这些日子,你一直与沈东湛在一起……” 苏幕凝眉,怎么又提这个话茬? “罢了!”李璟摇摇头,“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睦,就算你两在一处,也不可能有什么事,是不是?” 苏幕躬身,“奴才身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绝对不会背叛督主,背叛太子殿下!” “本宫不是不相信你!”李璟拂袖转身,重新落座,“只是这沈东湛,为人狡猾,这些年没少给你们东厂使绊子,本宫是担心你吃亏上当。眼下沈东湛的未婚妻来了殷都,是个探探底的机会,许是能找到沈东湛的软肋!” 苏幕俯首,“奴才明白!” “本宫说过了,无人的时候,不需要喊什么奴才,你不是奴才!”李璟忽然起身,近至她面前,徐徐张开了双臂。 苏幕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在李璟抱住她时,闭了闭眼,也亏得他这太子的身份,否则…… “好了,本宫不能在外面久留。”李璟松开她,极是满意的笑了笑,“好好养伤,以后若是栾胜为难你,只管来找本宫。你知道的,本宫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幕行礼,“谢太子殿下。” “你好好休息,本宫得空再来看你!”李璟冲她笑,继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暖阁。 苏幕亲自送了李璟出门,看着他上了马车,知道马车走远,唇角的笑才彻底的卸下,眸色逐渐冰凉。 “爷,没事吧?”年修忙问。 苏幕没说话,转身就往回走。 “关门!”年修下令。 苏宅的大门,砰然合上。 这一插曲,惹得苏幕很不舒服。 “据说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瞧上了膳房、新进宫的一个小奴才,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抬出去了,丢在了宫外头。”年修低声说着,快速给苏幕倒了杯水。 暖阁内,温暖如春。 苏幕却只觉得遍体生寒,掌心里都是冷的,下一刻,她头一撇,“哇”的吐了出来。 “爷!”年修骇然,慌忙拧了帕子。 苏幕端过杯盏,一直在不断的漱口,直到嘴里的香甜滋味彻底淡去,才算罢休,只是一张脸煞白如纸。 身上原就带伤,这会脊背上出了一层细汗,自是粘腻得不太舒服。 虚虚的靠在软垫子上,苏幕捻了帕子擦拭唇角,转头瞧着桌案上那罐粽子糖,目色深沉,“那东西,赠你了!” “太子殿下给的?”年修骇然,“奴才不敢!” 苏幕掀了眼帘睨着他,“那我喂你?” “不、不了!”年修无奈的笑笑,“只是爷,太子殿下为什么忽然到访?奴才瞧着,他情绪不太对,好似带了几分怒气。” 苏幕揉着眉心,“我跟沈东湛走得太紧,以至于义父生疑,太子也生疑。” “爷,您对东厂忠心不二,为什么他们还要怀疑您?”年修愤愤不平,“此番为了定远侯府的事,您是大伤小伤不断,如此卖命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您的忠诚?” 苏幕摆摆手,“身在高位,疑心必重!” 年修,不语。 这是事实!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外头忽然传来了异动。 “爷!”门外有蕃子汇报,“沈府有动静,那位姑娘出了城,好似……跟着沈指挥使去了!” 苏幕的眉心,兀的跳了跳。 还真是郎情妾意,难舍难分啊! 第97章 脸都绿了 年修出门,示意底下人退下,继续盯梢。 叹口气,年修合门转回,“爷,这女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沈指挥使是奉了皇命出城剿匪,她这跟着不是捣乱吗?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这么做!” “没脑子,不是更好?”苏幕扶着桌案,面色惨白得吓人,“太有脑子的,不好对付,我还巴不得她泡水池子里呢!” 年修一想,也对,“对付一个没脑子的,确实轻松很多。” “跟着去了也好,事事都让锦衣卫抢了风头,咱们东厂何来出头之日?”苏幕冷着脸,“人是他沈东湛的,功或者过,也得他自己承当,咱们看个热闹挺好!” 年修颔首,是挺好。 不只是看热闹,偶尔还能添油加醋,添把火什么的。 “此行还带着元国公府的小公子,就算没有这个蠢女人,奴才估计,这沈指挥使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年修心里偷着乐。 依着周南那死脾气,估计半道上就能气得上房揭瓦。 “元国公府?”苏幕靠在软垫上,皱眉想了想,“就是那个靠着功勋得了爵位,私底下被人称为废物的薛介?” 年修弓着腰,“就是他!这元国公府有三位公子爷,因为国公夫人无法生育,这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妾室所生,大公子为长,过继给了主院那头,算是嫡长子,而二公子则为庶子,一母所生却有了云泥之别。至于这三公子……是国公夫人病了之后,国公爷所纳宠妾之子,幼子最得宠!” “父喜幼子,必得兄妒。手足相残,兄弟阋墙。”苏幕勾了一下唇,精致的眉眼染上笑意,何其嘲讽,“惯子如杀子,怎么就送去剿匪了呢?” 年修道,“打听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谁都知道国公爷宠爱幼子,想立其为世子,奈何国公夫人虽然久病在床,可正房只要多活一日,世子之位自然落不到小公子头上。” “那就得找功勋,请皇上赐位。”苏幕明白了。 年修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薛介这心偏得太厉害,那两个儿子定会恨毒了他。”苏幕轻嗤,“说起来,我还真没怎么注意过这元国公府。” 年修笑了笑,“爷您常日奔波在外,不是办差就是办差,在殷都住着的日子都不多,自然很少留意这些个不打紧的门户。奴才早年在宫里伺候,听说这薛国公深居简出,很少与朝臣打交道,别看国公府门第名头大,实则无财无权,也就是个空壳子罢了!” 要不然,别人私底下怎么会说这元国公是个废物?! 这,便是缘由。 “深居简出?”苏幕一怔,“占着这么好的位置,不去联络群臣,反而守着这一堵高墙,确实有些蠢笨。就这么一个空壳子,底下几个儿子还争得你死我活,真是厉害!” 年修重新换了杯水,毕恭毕敬的奉上,“所以咱才说,这事儿可有热闹看了,这国公府的小公子,娇生惯养,在殷都城街头一打听,哪个不是直摇头?欺男霸女,偷鸡摸狗,坏事一箩筐!” “闹腾还是其次的,剿不了山匪,回去没法跟皇上交代,这才是重中之重。”苏幕一针见血,“何况,这么好的机会……” 机会? 年修忙道,“咱们给沈指挥使……来点绊子?” “之前倒是觉得,是个好机会让他摔个跟斗,但是现在嘛,我改变主意了!”苏幕挑眉看他,“你说,要是这国公府的小公子出了事,这笔账算谁的?” 年修想了想,“皇上那头不好说,但是国公府肯定会把账,算在锦衣卫的头上。” “那就好!”苏幕勾唇,笑得邪冷,“犯不着咱们动手,国公府那两位公子爷,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年修恍然大悟,“没错!” “客栈里见着那小娘子……” 还不待苏幕说完,年修忙道,“那女子名唤沐柠,乃是齐侯夫人的胞妹之女,也就是沈指挥使的表妹。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多半是因为定了亲的缘故,这沐姑娘自小就被领进了齐侯府。” “沾亲还带故?”苏幕嘲笑,“青梅又竹马?真是好曲目,不让说书先生造个册子,真是对不起这般好姻缘。” 年修愣了愣,隐约觉得自家爷的情绪,来得有些怪异,但一想到苏幕跟沈东湛的恩怨,便也释然了,这就是棋逢对手,恨不得折磨死对方! “这沐柠长得还算可以。”苏幕阖上眼,“想来,那位小公爷不会放过她。” 剿匪多无趣啊,忽然掉下个美人,可不得巴巴的瞅着?何况军中多男子,相较而言,小姑娘就更娇嫩可人了。 恨不能拆骨入腹,食之而后快。 年修笑了,好戏,开场咯? 可不是嘛! 事实上,沈东湛也没料到,沐柠会追上来。 走了一段路程,那位公子爷就开始闹腾了,一会是马车里坐得不舒服,下来走走;一会又闹肚子,要紧林子里方便,结果一去半天不回,沈东湛只能派人去找。 人家呢? 追着一只兔子跑正欢实,压根没把皇命放在心上。 “沈指挥使稍安勿躁。”左侍郎——扈崇贵,除了宽慰还是宽慰,“小公子平素骄纵惯了,难免做事没分寸,奈何这是皇命,咱们就、就担待一些吧?” 周南气急,“侍郎大人这话错了,咱们爷抛却指挥使的身份不谈,那也是齐侯府世子,论娇生惯养,咱们侯府可不比国公府少。身份地位,不是渎职的借口!” 沈东湛是世子,可他薛宗越还不是世子呢! 闻言,扈崇贵微怔,愣是被周南堵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沈东湛沉着脸,上前瞧了一眼坐在树下,吃着点心的薛宗越,“小公爷,休息够了吗?可以走了吗?” 薛宗越压根不理他,惯坏的熊孩子,无法无天,谁都不放在眼里,听得沈东湛这话,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转头就嫌手中的点心,“都凉透了,还怎么吃?不吃了!” 音落,点心被丢弃在地。 咕噜噜的,滚到了沈东湛的脚边。 周南气不打一处来,但身份有别,轮不到他呵斥。 转念一想,周南挤出阴测测的笑,巴巴的捡起了糕点,凑近了薛宗越,“小公爷再不走,天很快就会黑,到时候咱们得在林子里安营扎寨在。野外凄苦,餐风露宿,什么山精妖怪、豺狼野兽,都喜欢在夜里的林中出没,小公爷……可得考虑清楚。” 薛宗越面色一变,“什么?” “卑职跟着指挥使走南闯北,那是亲眼所见,见得多了倒是不怕,只是担心小公爷您……”周南沉沉的叹口气,“怕会吓着您啊!” 薛宗越皱着眉头看他,“你莫要唬我,我什么没见过?去他的山精妖怪,豺狼野兽!” “那……成!”周南直起身,“既然小公爷不怕,咱也没什么可说的,那这就去准备安营扎寨的东西。” 顿了顿,周南问沈东湛,“爷,可行?” “就前面那片林子吧,瞧着地势宽阔,若是有狼群袭击,能极是发现,减少人员损伤。”沈东湛凉凉的搭腔。 周南行礼,“卑职这就去办!” “等、等会?”薛宗越瞧着沈东湛,“真的有……”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听不太清楚是什么动静,像是…… “小公爷,像是、像是野兽的叫声!”底下奴才战战兢兢的回答。 薛宗越宛若屁股扎了一针,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什么?” “野兽若是袭人,也是分场合和分人的,细皮嫩肉的先吃,粗皮糙肉的后吃。”沈东湛睨着他,这话旁人不敢说,他却是无所谓。 如周南所言,抛却指挥使的身份,他还是齐侯府世子,论起身份来,半点都不输给薛宗越。 “我不住在野外,我要住客栈。”薛宗越慌慌张张的往马车跑去,“快走快走。” 眼见着薛宗越上了马车,沈东湛瞧了一眼不远处,传来鬼哭狼嚎声的方向,“让人回来,启程!” “是!”周南窃笑。 没想到自家爷与他这般默契,他原是吓唬吓唬薛宗越,谁知刚说完那些话,爷安排的人就开始嗷嗷叫,真是配合得极好。 对付这些贵公子,就不能好言相劝,得玩阴的!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住客栈。 军士进了小城镇,容易引起骚动,所以沈东湛让得力的心腹领军驻扎在城外,而自己则带着周南,随着薛宗越和扈崇贵进了城镇,住在客栈里。 这两位是皇帝派来的,不管中用不中用,锦衣卫得保证他们的安全,免得回去之后不好跟皇帝交代。 然则这位小公爷,住客栈还得叫嚷一阵,周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哄回了房间。 “哎呦!”周南一屁股坐在大堂内,瞧着桌对面的沈东湛,“真是活祖宗!” 沈东湛喝着茶,眉心微凝,“这只是开始。” “还没到永慰县,咱估计就得被他给累死了!这什么小公爷,光知道吃喝玩乐,连个屁都不是。”周南抓了一把桌案上的花生米,略带气恼的往嘴里塞,“真是上火!上火!” 沈东湛给周南倒了杯水,“仔细他周边的情况,尤其是伺候的那几个人。” “这不是国公府的人吗?为什么要留意?”周南不解。 沈东湛目色微沉,“就因为是国公府的人,才更该注意,他要是出事,对谁最有利?” “就这么个废物,出事也就……”周南一怔,“出事?爵位!” 沈东湛点头,“饮食上,格外留心,别让他死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回头闹起来不好收拾。我倒是无所谓,再怎么样,皇上都不会拿我下刀子,怕就怕,皇上会抓着你们当替死鬼。” “卑职明白了!”周南颔首。 话音刚落,二楼忽然又乱糟糟起来。 周南默默的捂脸,痛苦哀嚎,“活祖宗!” 饶是如此,还是要上楼。 沈东湛走在前面,周南走在后面。 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看,沈东湛的脸都绿了…… 第98章 不许哭 瞧着被薛宗越抱在怀中,死命挣扎的沐柠,沈东湛只想杀人,这都叫什么事? 好在,周南速度够快,在沈东湛即将出手之前,箭步冲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从薛宗越怀中拽了出来,“小公爷小公爷,这可使不得!” 原是软怀香玉,忽然间怀中一空,这搁谁都不糊心里不舒坦的。 薛宗越愤然怒喝,“你干什么?快放了我的小美人!” “美人?”周南快速将惊魂不定的沐柠塞到自己身后,“小公子,这可不是寻常女子。” 沐柠早就吓得花容失色,转头就跑到了沈东湛身后,死死拽着他胳膊,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泪如雨下,“东湛哥哥,东湛哥哥,救我……” 薛宗越自然不依不饶,这小美人都跑到别人怀里了,长夜漫漫的,这可怎么过呢? 然则,还是底下人有眼力见,原本以为是锦衣卫多管闲事,现如今一听到那女子叫“哥哥”,顺带着把指挥使的名讳也给带上了,那可就了不得了呀! 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认识。 东湛哥哥? “没事了!”周南忙道,偷摸着瞄了沈东湛一眼,心里咯噔咯噔的。 爷的脸色,快赶上案头的墨砚了,这真是活见鬼,怎么跑来了呢?那帮守卫,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沐柠哭得抽抽搭搭的,死抱着沈东湛的胳膊不放,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 沈东湛僵在原地,目光直直的落在薛宗越身上,那眼神…… 这眼神,冻得薛宗越打了个激灵,愣是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沈东湛为什么忽然神情严肃,周身狠戾? “走!”沈东湛抬步朝着房间走去。 沐柠缩成一团,贴在他怀中,一路哭回房间。 “哎,那是我的……”薛宗越急了,“这怎么还抢人呢?” 周南的大拇指一提,腰间佩剑“咣当”开了一下,又重重的归鞘。 这声音惊得薛宗越当即回眸看他,满脸的不明所以,以及无边的愤怒,“你们、你们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周南摇摇头,“死到临头尚未可知,还敢说你的女人?你国公府什么时候,连齐侯府的世子妃,都要抢?” 薛宗越一头雾水,“什么世子妃?” “最后说一遍,听清楚了!”周南一字一顿,“齐侯府世子,未过门的世子妃,喏,就是刚刚在我们爷怀里窝着的那位姑娘。” 这么一说,是最清楚明白不过了。 薛宗越愣在原地,望着周南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 方才,他抱了……沈东湛的媳妇? “我方才……”薛宗越打了个寒颤,“走走走,回房!” 快速合上房门,薛宗越将自己藏在被窝里,叮嘱底下人守住门窗,千万千万不要让锦衣卫的人闯进来,自个则瑟瑟发抖。 回想起沈东湛刚才的眼神,那可真是要命得很啊!毕竟,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吧? 房内。 沈东湛冷着脸,将自己的胳膊,从沐柠的怀中抽出,然后当着沐柠的面,褪了自己的外衣。 沐柠哭声骤歇,“……” 这是…… 周南刚进门,忽然见着沈东湛正在脱衣服,当下惊住,“我……我马上走!” 谁知下一刻,沈东湛的外衣已经脱手而出,直接挂在了他的脑门上,“洗干净,给我拿新的过来!” 周南愣怔,抱住了他的外衣,呐呐的点头,“哦,好!” “进来,关门!”沈东湛捋起了中衣的袖口,行至水盆处净手,“为什么跑到这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南缩了缩头,完犊子,爷生气了! 沐柠眼眶红红的,娇滴滴的喊了声,“东湛哥哥。” “站好!”沈东湛面色沉冷,“回答!” 沐柠身子一抖,仿佛吓坏了,烛光里整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一双剪水秋眸含着泪,直勾勾的盯着威严不可犯的沈东湛,“我、我想与东湛哥哥在一起,所以就偷偷的溜出来了。” 沈东湛没说话。 四下,安静得可怕。 周南寻思着,自己犯了个大错,他就不该进来,看看看看,现在多尴尬?这两人吵起来了,那么他是帮?还是不帮? 若是要帮,得帮谁?若是不帮,那是不是得找个地,躲一下? 要不,藏桌子底下? 真真是,尴尬到家了! “爷……” “你闭嘴!” 周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沈东湛给堵住了话茬,愣是没了开口的机会。 沐柠的身子,当即抖了抖,“东湛哥哥,我刚来到殷都,人生地不熟的,你若不在,我、我自然也住不下去。书香伤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找你,我就是想与东湛哥哥在一处罢了!你若不喜欢,那我现在就回去!” “外头天黑了!”周南说,“怎么走?” 沈东湛捻着帕子拭手,“给她找对翅膀,让她飞回去!” “爷……”周南好生为难,小两口吵架,他这一个外人也插不上嘴。 这个时候,周南倒宁愿沈东湛是在跟苏幕打架,好歹咱还有拔剑的机会,抖抖威风,可现在面对着沐柠,一瞧见这泪涟涟的模样,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往日还能说些荤话,如今连屁都得憋回去! “东湛哥哥?”沐柠泣不成声,“你是真的不喜欢柠儿了吗?小时候……” 沈东湛凉凉的睨了她一眼,“不许哭!” 沐柠狠狠的抽抽两声,抿唇止住。 周南正打算竖起耳朵听点“小时候”的故事,就被自家爷生生打断了,真是可惜。 “你可知道,我是去干什么的?”沈东湛问。 沐柠摇头,“府里的人,讳莫如深,谁也不肯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但是你这般阵仗,想必是有大事要办!” “既然知道是大事,为什么不好好的在府中待着,跑到这儿添乱?”沈东湛又问。 沐柠抽抽搭搭的,葱白的指尖掐着帕子,一个劲的擦拭眼角,精致的小脸满是委屈之色,“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陪着东湛哥哥,若是东湛哥哥觉得我是添乱,那我这就回去,不需要你费心派人送我,反正这条路我来回走了两趟,早就烂熟于心。” 语罢,她转身就走,仿若真的伤了心。 “欸,外头天黑了。”周南忙拦着,“现在出去,不是喂狼吗?爷?沐姑娘您可别冲动,好歹等天亮了再走。” 沈东湛站在原地没吭声。 “爷?”周南又喊了一声。 沐柠回头,望着不为所动的沈东湛,再也不作停留。 “小公爷在外面等你。”沈东湛说。 沐柠刚刚迈出门槛的腿,当即缩了回来。 “他会很高兴见到你落单的样子。”沈东湛又说。 沐柠面色发白,往房内退了一步。 沈东湛阴测测的盯着她,“要么回房间休息,要么就被他吃……” “我马上回去休息!”沐柠撒腿就跑。 周南:“……” 他们家爷,真是一视同仁,一招鲜吃遍天,怎么对付小公爷的,就这么对付沐姑娘,也亏得沐姑娘胆子小,要是换做苏阉狗,估计能一把火烧了这客栈,让所有人都变成烤鸡、烤鸭、烤鹅子! 思及此处,周南有些诧异,怎么总是拿沐姑娘跟苏阉狗比? 这两者,好似没有对比的必要?! “想什么呢?”沈东湛一声低喝。 周南忙不得回过神,抱着外衣巴巴的凑上去,“爷,真的洗?”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洗洗洗。”周南连连点头,“就是有一点,卑职不太明白,这沐姑娘是怎么跑出来的?沈府的防守向来严密,沐姑娘初来乍到的,哪来这么大的本事?逃过锦衣卫的眼睛?” 沈东湛又横了他一眼。 “哦,马上去查!”周南掉头就跑。 第99章 宜,出行 闹腾了一场,总算安静了下来。 左侍郎扈崇贵进门,“沈指挥使。” “扈大人。”沈东湛正打算和衣睡觉,见着来人,便重新回到桌案前,“有事?” 扈崇贵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沈指挥使那么聪明,我这……” “回去告诉薛宗越,这事我能忍,但齐侯府未必肯。”沈东湛敛眸,“侍郎大人不必来当说客,有些话跟我说没用,我只是个齐侯府世子,上头还有我爹呢!” 一提起沈丘,扈崇贵面色微紧,“沈指挥使说笑了,我不是来当说客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来跟沈指挥使道个歉,还望指挥使多多包涵,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话,让薛宗越自己来说。”沈东湛道,“刀子没扎在自己身上,扈大人这一句多多包涵,我承受不起!” 扈崇贵知道沈东湛性子冷,可没想到这般不给面子,委实有点窘迫。 “沈指挥使……” “别说是薛宗越,就算是他爹薛介来跟齐侯府致歉,我也是受得起的。”沈东湛冷笑,“闹到了皇上跟前,可就不是致歉这么简单了!我这厢顾全大局,但姑娘家的清白名声,让他沾了灰,总归要磕个头吧?” 扈崇贵愕然,“这……磕头?” “没有诚意的致歉,不觉得很假惺惺?”沈东湛瞧了一眼门口,“自己犯的错,若是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趁早滚!等到回了殷都,面见皇上,我一定会如实上奏,还望左侍郎大人给作证!” 扈崇贵心惊,这是把他也给扯进去了,听沈东湛的意思,若是薛宗越自己不去解决,到时候连他这个左侍郎也得跟着倒霉。 好嘛,和事老没当成,反而惹怒了沈东湛。 而沈东湛呢? 谁的面子也不给! “沈指挥使好好休息!”扈崇贵起身,“我这就去转达。” 就在扈崇贵即将迈开步子,离开房间时,身后又传来了沈东湛的声音,“这桩事若是让锦衣卫的兄弟们知道,我相信无需等到齐侯府出手,那位小公爷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扈崇贵心惊,赶紧拱手,“请沈指挥使关照一下锦衣卫的兄弟们,切莫冲动,我这就去规劝小公爷!” 待扈崇贵出了门,周南才探头探脑的进来。 “瘪犊子自己不敢来,居然让侍郎大人过来致歉,这是什么道理?”周南内心愤然,面上满是鄙夷之色,“就这样的态度,打发谁呢?” 沈东湛没吭声,转身坐在了床前。 “爷,咱虽然想息事宁人,可他们欺人太甚了,不就是一个国公府吗?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子,也敢如此嚣张。”周南方才听得仔细,这会越想越生气,“都说这些人衣冠楚楚的,是君子之风,可实际上呢,比东厂还不如!” 沈东湛挑眉看了他一眼,“话有点多!” “卑职没说错,东厂是真小人,恶也恶得坦荡荡,那是在明处。可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伪君子,作恶不敢当,行善满天知。”周南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什么都不是的人。 沈东湛问,“既知晓,为何要说出来?是怕这些伪君子,没灭你的口,对不起你这嘴皮子?” 周南张了张嘴,愣是被怼得无言以对。 “我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治一治那人的臭毛病,免得到时候拖咱后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周南不解,“爷,您不是在为沐姑娘做主啊?” “她若不出殷都城,会有这样事情?人,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沈东湛毫不偏私,“你给她派两个人盯着,免得她再闹出什么乱子。”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已经派过去了!” “去休息,明日启程。”沈东湛翻身上了床榻,似乎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又坐起来,“吩咐下去,锦衣卫从明日起,不必对薛宗越太客气。”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心头了然,“卑职懂了!” 沈东湛是料准了薛宗越,不会去给沐柠道歉,别看他生得端正,实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 翌日。 薛宗越便察觉到了异常,要知道,进城的多以锦衣卫居多,而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狼似的,一个个的斜着眼看他,时不时的轻哼一声。 “我怎么觉得,这些人都不太对?”薛宗越瞧着一旁的扈崇贵,“侍郎大人,这、这有点吓人啊!昨夜你没把话带到?” 扈崇贵叹口气,拱手道,“小公爷,昨晚我已经将话传到,是您自个没照办呢!锦衣卫这边,原就是沈指挥使的人,且您说您做的这事,确实不地道,沈指挥使这会还生着气,他底下的那些人岂能给你好脸色?” “他们敢!”薛宗越气急,“我是元国公府的小公子,谁敢这样待我?” 扈崇贵直起身,“沈指挥使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奉命剿匪,且又是齐侯府的世子爷,人家是即将继承侯爵的人,小公爷,您这国公爷的位置还没到手呢,怎么能跟沈指挥使相提并论?” 这一怼,直接堵住了薛宗越的嘴,气得他面红耳赤,当即拂袖而去。 见状,扈崇贵无奈的摇头,“这就受不住了?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诚然,如此。 自此后,薛宗越就安生多了。 为什么? 因为没人再惯着他。 因为有了把柄,他若再敢嚣张,锦衣卫一个个黑脸似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不时的在他跟前擦着银闪闪的刀。 没有病,也能吓出病来,到了永慰县,薛宗越直接病了! 不过,总算是到了永慰县。 苏宅。 苏幕眉心微凝,转头望着一旁的年修,“武林盟的人?” “武林盟的人,自打被咱们收拾了一顿之后,就安生多了,没敢再寻东厂的麻烦,自知不能以卵击石,但是他们从未放弃找寻。”年修解释,“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出现在了永慰县。” 苏幕低低的咳嗽两声,这两日喝药喝得……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让她满心烦躁,浑身不痛快。 偏,这些江湖人还敢撞在她的枪口上,不是存心找死吗? “永慰县?”苏幕厌恶的瞧着桌案上的空药碗,“沈东湛也在那!” 年修心头一紧,“爷的意思是……按兵不动?” “我的意思是,顺道看看老朋友,锦衣卫去剿匪,这可是开朝以来,开天辟地头一遭。”苏幕眯了眯眸子,“去准备的礼。” 年修一怔,“什么礼?” “恭贺大礼!”苏幕挑眉看他,“不是说那位世子妃也去了吗?” 年修点点头,“是、是啊!” “能从沈府跑出来的女人,你觉得是简单的角色?”苏幕摇摇头,“瞧着吧,沈东湛早晚得让她给折腾得,鸡飞狗跳。” 年修笑了笑,“那不是极好吗?咱就可以痛痛快快的看热闹。” “一个人闹,那叫独角戏;两个人闹,才叫折腾。”苏幕徐徐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收拾一下,悄悄的,别惊动锦衣卫。” 年修唇角的笑意,骤然僵在唇边,“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惊动锦衣卫? “别让沈东湛知道,免得他有所防备。”苏幕的意思何其明显。 年修当下了悟,这是要杀沈东湛一个措手不及,顺便探探锦衣卫到底有多大能耐,须知这次剿匪若是成功,锦衣卫又是大功一件。 东厂和锦衣卫素不两立,那么必要的时候,咱还能给他添点堵,又或者……  “是!”年修当即离开。 苏幕瞧一眼今儿的天色,宜……出行! 第100章 永慰县 关于永慰县,苏幕之前就听义父栾胜提起过,据说这永慰县多洞窟,是以有蛇县之称,甚至于有一座山,直接以蛇山命名。 由此可见,这永慰县虽然距离殷都并不算太远,但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僻的犄角旮旯,论其为穷山恶水,亦不为过。 苏幕此行没带多少人,除了年修,还带了两个心腹,统共四个人,他们不走官道,专走僻静的小道,尽量抄近路,节约在路上消耗的时间。 轻装简行,直奔永慰县。 “公子?”云峰低声轻唤,“您这是……” 顾西辞瞧着大门紧闭的苏宅,眉心微凝,“你猜,她现在在哪?” “不是在提督衙门,就是在宫里吧?定远侯府之事刚刚落下,想来她身子不济,会悠着点,不会往外跑。”云峰挠挠头,“公子,您为什么这么问?” 顾西辞晃了晃手中的药包,随手丢在了地上,“罢了!” “这是怎么了?”云峰慌忙捡回来,“这是公子特意调配的,还没送到苏千户手里就丢了,岂非可惜?” 顾西辞转身离开。 “公子?”云峰疾步跟上。 顾西辞叹口气,“晚了一步,她不在殷都城内。” “您如何知道?”云峰一怔,“城外的消息?城外来消息了!” 顾西辞没说话。 云峰又道,“公子,您说这苏千户身子都没好,能去哪?” “只要不是办差,身上是否带伤又有什么打紧?”顾西辞顿住脚步,“出了城,只带了年修以及两蕃子,说明她此行心情还算愉快,能让她如此这般,多半是去给锦衣卫添乱。” 云峰宛若醍醐灌顶,“是去了永慰县。” “没错。”顾西辞眯了眯眸子,“探子说,永慰县现如今聚集了不少势力,具体有几波人还需要细查。可你想想看,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居然有那么多的势力聚集,这意味着什么?” 云峰想了想,“或者是有重要的人出现,又或者是有要命的事发生。” 总归,逃不开这两者之间。 “走!”顾西辞抬步就走。 云峰忙跟上,“去哪?” “进宫!” 门前石狮后面,舒云眉心微凝,“永慰县?” 那是,什么地方? 东宫。 顾西辞躬身进去的时候,李璟正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一脚踹开了跪在地上伺候的小太监。 小太监冷不丁被踹个四脚朝天,却是连哼都没敢哼一声,紧赶着就爬了起来,满面惶恐的跪在地上磕头,“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顾西辞躬身行礼。 李璟挑眉看了他一眼,“你来得正好,坐,陪本宫喝两杯!” “下去吧!”顾西辞冲着底下的奴才们开口。 顺子愣了愣,眼巴巴的望着自家主子爷,没有主子吩咐,这些人谁敢退下? “滚!”李璟摆摆手。 奴才们鱼贯而出,跑得比谁都快。 “你看看,这些人都惧怕本宫。”李璟是有自知之明的,奈何光有自知之明是不管用的,还得有能力。 可李璟,没这个能力,纵然身在太子之位,亦不过是人人嗤笑的废物一个。 “太子殿下!”顾西辞轻唤,“您还好吗?” 李璟叹口气,“以为本宫醉了?这么点酒,还不至于。” “殿下,我今日进宫是想跟殿下辞别几日。”顾西辞道,“顾某要暂时离开殷都。” 李璟当即站起身,“你要走?你要去哪?” “殿下别紧张,西辞不是要走,而是暂时离开殷都。”顾西辞近前,伏在了李璟耳畔低语一阵,半晌之后,躬身退后。 李璟眉心微凝,“原来如此,需要本宫派人……” “多谢太子殿下美意,暂时不需要!”顾西辞摇头,“我会快去快回。” 李璟点点头,“好吧!” “临走前,还有一句尚需叮嘱殿下。”顾西辞低声道,“小心睿王。” 李璟心神一震。 “若有什么事,且待在下回来再说。”顾西辞拱手,“告辞!” 李璟立在檐下,看着顾西辞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 “殿下?”顺子近前。 李璟深吸一口气,“李珏?他想干什么?苏幕啊苏幕,你到底想怎样?本宫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本宫呢?” “殿下?”顺子有些诧异,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璟敛眸,“去,让栾胜过来,本宫要跟他商量件事。” “是!”顺子行礼,快速离去。 ………… 永慰县。 这地方委实偏僻,是附近最为贫穷的地方,山路蜿蜒,村落分布不均,也就是县城内还算是热闹富庶一些。 “什么破地方!”薛宗越骂骂咧咧的。 永慰县的县太爷叫梅长松,这人是当年进士出身,后来在此处当个父母官,这一当,就是大半辈子,一直到现在。 周南揉着眉心,哎呦这活祖宗,又来了…… “小公爷,恕罪恕罪,咱们这儿地方偏僻,实在是、实在是……”梅长松急得额头直冒汗,“这已经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客栈了!” 薛宗越冷着脸,“最好的客栈?比国公府的茅房都不如。” “是是是!”梅长松哈着腰,转而又急急忙忙的凑到了沈东湛跟前,“指挥使大人,招待不周,还望您和诸位爷海涵。” 沈东湛的剑搁在桌案上,顾自倒了杯水,“我是来剿山匪的,不是来享乐的。” “这……”梅长松愣了愣。 周南怀中抱剑,“怎么,还听不明白?拿地形图,介绍一下山匪的具体情况,就你这样的脑子,怎么当的人家父母官?” 闻言,梅长松容色怔然。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周南催促。 梅长松这才回过神来,“好!下官这就去!师爷?师爷?” 瞧着梅长松急急忙忙,往客栈外跑去的身影,周南叹着气直摇头,“难怪剿匪不成,连带着府台派人驰援都没用,就这副德行剿山匪?山匪剿他还差不多。” “这什么鬼东西,怎么吃?”薛宗越瞧着搁在眼前的饭食,“这是喂狗的吧?” 沈东湛忽然持剑起身,惊得一旁的薛宗越当即闭了嘴,目露惊恐的盯着他。 “太吵!”沈东湛抬步朝着二楼走去,“等梅大人回来,让他上楼,我不喜欢喧闹嘈杂。” 周南行礼,“是!” 转头,吩咐底下人。 薛宗越一直没敢吭声,直到沈东湛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哎呦,差点没吓死我。” 一旁的扈崇贵直摇头,这一路上的折腾,真是够够的! 须臾,门外一阵异动。 沐柠穿着一身男儿装,连发髻都与男儿无异,被高高挽起,这会略显灰头土脸,原本精致的小脸,此刻已然全然看不出。 进来的时候,沐柠率先扫一眼大堂,未能在大堂内看到沈东湛的踪迹,当即心下一紧,“东湛哥哥?” “沐姑娘!”扈崇贵开口,“沈指挥使在楼上。” 沐柠扶着腰,累得只剩下半条命。 原以为追上了沈东湛,跟着她的东湛哥哥,最多是惹他生气,不至于吃太多苦头,毕竟她是他的未婚妻,是未来的世子妃。 此番来殷都,就是为了他! 可谁知…… “姑娘在这里?”锦衣卫上前,“马车内的物件还没收拾完,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沐柠想发火,锦衣卫有不缺人,为何尽拿她当苦力?转念一想,她的东湛哥哥说,让她多锻炼一下体质和力气,若是孤身一人遇见了危险的时候,好歹还有力气跑路。 听听,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沐姑娘?”锦衣卫低唤。 沐柠忍着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 眼见着沐柠抬步往外走,那色胆包天,不知死活的薛宗越上前一步,笑盈盈的望着她,“沐姑娘天生丽质,理该享清福,这般辛苦劳作,哪里是你这个小女子能做的?这沈指挥使太不懂得怜香惜玉,若是换做我,那肯定疼还来不及呢!” “东湛哥哥!”沐柠抬头喊了一声。 薛宗越面色骤变,惶然回到原位坐着,低啐一口,“不知好歹!” “小公爷,咱还是悠着点吧!”扈崇贵无奈的叹口气,“少惹锦衣卫,否则这剿匪之事无法进行,回去之后断然无法跟皇上复命!” 薛宗越轻嗤,“什么复命不复命的,我是什么料子,我爹知道,我自己也清楚,要剿匪,你们自己去,我自不必担这干系,就算到时候完不成任务,皇上怪罪下来,那也是你们办事不利。” “这……”扈崇贵终是拂袖而去。 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烂泥扶不上墙。 底下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周南的眼睛,扈崇贵上楼的时候,周南快速转回了房间。 于是乎,大堂里只剩下了,独自骂骂咧咧的薛宗越。 “爷!”周南合上房门。 沈东湛立在窗口,站在这个位置,能看到远处的高山,“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山寨的方向吧?” “是!”周南点头,指了指窗外,“那座最高的山,便是了!” 顺着周南手指的方向,沈东湛微眯起眸子,“蛇山!” “对!”周南抿唇,“原本是叫佘山,可后来因为蛇群出没,老百姓接二连三的被蛇咬,就把那座山改名叫做了蛇山,久而久之,便真的成了蛇山,连县志都改了名儿。” 沈东湛敛眸,忽然问,“改名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倒是把周南给问出了,什么时候? “大概很早的时候?”周南愣了愣。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卑职这……还是听客栈掌柜说的,卑职这就去查!”周南转身就跑。 第101章 又霉又怂 沈东湛依旧站在窗口,将视线落在远处,来之前他其实已经查过了永慰县这个地方。 地不大,但是当年发生的事却不少,据说在十数年前,这里发生过灭门惨案,据说一家十多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死于非命。 至今,没抓到凶手! 当年这事甚是轰动,还传到了殷都,那时候皇帝为了天下太平,派了钦差来查案,可惜最后终是不了了之。 因为一番查察下来,除了确定这户人家全部一刀毙命,再无任何线索。 一,是因为这户人家刚刚搬迁到此处,与附近的乡邻都不熟悉,众人对其亦是了解甚少,再加上这户人家深居简出,所有人都很少出门。 二,他们搬来的时间太短,还不到半个月就已经被灭门,且还没去县衙点报户籍,是以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更不知道他们背负了什么? 找不到一家人的来处,又无人与其接触,这便成了一桩悬案! 时间久了,那个地方就成了禁地,一到夜里就再也没人敢经过,十多年过去了,屋舍早已荒废不堪,偶有经过的路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会进去遮风避雨,但也绝对不会留宿。 院子里有些喧闹,是沐柠在抽搭。 她原是养在侯府,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哪里吃过这样的苦,现如今沈东湛要求,若要跟着锦衣卫,就得一视同仁,底下人做什么她也得做什么,不能例外。 这不,就哭上了。 从小到大一委屈就哭,在齐侯府里这招一使一个准,但沈东湛从不惯她这臭毛病。 哦,不惯她的还有一人。 齐侯夫人,沐飞花。 相较沈东湛,沐柠更怕的是自家的姨娘。 沐家原也是名门望族,后来沐飞花嫁给了沈丘,沐家的身份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是以在沐家唯有两个女儿,而一个女儿已经出嫁的前提下,让沐家的另一个女儿招赘。 是了,沐柠的父亲是入赘沐家的。 “爷!”周南进门,打断了沈东湛的思绪。 回过神来,沈东湛睨了他一眼,“问清楚了?” “是!”周南点头,“蛇山多洞窟,常有蛇群出没,这帮山匪便利用这地势,躲过了数次的围剿。不仅如此,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人是猎户、捕蛇人,一帮乌合之众在一些江湖人的煽动下,纠结了附近几个山头的村民,立寨为王。” 沈东湛凝眸,“猎户?捕蛇人?” “据掌柜说,这些人平素就游手好闲,这些年山上的猎物渐少,他们无所收就开始在附近收所谓的保护费,后来被县太爷派人制止,一顿打发了之后,就成了现在的山匪!”周南其实也不太明白,总觉得里面有猫腻。 掌柜的一人之言,片面之词,可不敢轻信。 “就这些人,把府台派过去的军士,耍得团团转?”沈东湛口吻嘲讽,显然是不信的。 要么,这些人之中确有奇人。 要么,军士中有人通风报信! 总归,逃不出这两者之间。 “可不是嘛!”周南也觉得奇怪,“若说熟悉底下,这地方上应该也有向导,按理说也不会太输给那些山匪,可就是这么奇怪,每次府台的军士上山,都是扑了空。” 沈东湛明白了,“也就是说,双方根本没有碰面?也没有交手。” “哎呦我的爷,压根就是空城计。”周南轻嗤,“屁都见不着一个,就看到那山寨了。而且,军士还特意在山寨中守了足足三日,居然没有一个山匪回来查看,您说这怪不怪?没办法,山寨里没什么吃的,军士带的干粮又吃完了,只好灰溜溜的回来了!” 这一来一回,弄个几趟,士气大挫,府台那边也有些吃不消,总不能将朝廷拨下来的军饷都放在这乌合之众身上。 “最后,军士们不得不撤回原籍,这山匪的事便是如此搁下,一直到现在都没能解决。”周南无奈的摇头,“当地的百姓苦不堪言,这些山匪是不是的下山一折腾,老百姓家中的那点东西都被搜刮得干净。” 沈东湛愣怔,“都丢了什么?” “这些山匪什么都要,鸡、鸭、牛、羊,还有粮食,凡是能吃的能用的,都无一幸免。”周南直摇头,“一年到头就攒了点银子,临了山匪一下山,全完!” 沈东湛没吭声,直到外头来了动静。 是梅长松领着师爷,拿着地形图来了。 “指挥使大人!”梅长松行礼。 扈崇贵赶紧进了门,“都拿来了吗?” “拿来了拿来了!”梅长松手一挥,师爷便将地形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的打开。 沈东湛缓步上前,却被扈崇贵抢先一步。 “哎呦,崇山峻岭的,到处都是山林?”扈崇贵满脸为难,“这山匪进山,是走的哪条路?” 梅长松手一指,“他们是从崖壁上去,那地方特别陡峭,车马不能通行,若要走过去,难免会掉进洞窟里,若是从崖壁攀上去,只要你臂力足够,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难处。” “攀崖?”扈崇贵虽然是兵部侍郎,但不代表他会手脚功夫,一个文官是绝对不可能去攀崖的,是以当即皱起了眉。 再者,他们还有个拽裤腰带的废物呢?! 喏,就是咋咋呼呼进门的这位。 薛宗越进门,挤到桌前的时候,随手便推开了扈崇贵,就在他准备推开另一位时,手……猛地僵在半空,见鬼般快速撤回。 沈东湛凉凉的睨着他,周南紧了紧手中剑,另一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没碰到!”薛宗越忙解释。 周南撤了握剑柄的手,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伺候。 “这些山匪都是蛇山附近的村民,那些年捕蛇,取蛇胆,做蛇羹,日子过得还算舒坦!”梅长松解释,“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有人吃了蛇羹发了瘟,死了不少人,就再也没人靠近蛇山附近,这些村民包括猎户和捕蛇人,一下子没了来源,就开始四处流窜作恶。” 薛宗越狐疑的望着他,“什么瘟?” “蛇瘟!”周南听得清楚。 薛宗越挠挠头,虽然他不学无术,但是……吃喝玩乐在行啊,这蛇还能发瘟?当即干笑两声,上下打量着梅长松,“你莫不是诓小爷?这蛇羹还能吃了发瘟?小爷吃了多少野货,还从来没听过蛇瘟,还吃死人了!” “可这就是事实,附近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梅长松信誓旦旦。 薛宗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睨着他,“我看,不是发蛇瘟,是你不对!又霉又怂,难怪这永慰县不太平,关键还是你的名字取坏了!要不,你把名字改改,说不定这霉运就过去了,你们永慰县这山匪自个就消失不见了!” 梅长松:“……” 周南心里发笑,论正事这厮半点用处都没有,甩黑锅的时候那是以甩一大锅。 扈崇贵压了压眉心,无奈的直叹气。 第102章 母子 玩笑归玩笑,谁都没把薛宗越的话放在心上,面上尊敬,心内……谁能瞧得上这活祖宗呢? “言归正传!”扈崇贵道,“梅大人,你在这永慰县数十年,想来对此处最为熟悉,说说山匪的情况吧?这乱民上山,总归是有出处吧?姓甚名谁,家眷何人,住在何处,因何缘故,桩桩件件,都得说清楚!” 这才是问话。 梅长松回头看着师爷,唇瓣挪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见状,沈东湛心中了然。 这梅长松虽然是永慰县的县太爷,实则什么都不知情,还不如身后的师爷知道的多,到底谁为主,可以想见。 “事发之前,没有半点痕迹可寻吗?听不到风声吗?”扈崇贵又问。 得,梅长松是彻底傻了眼,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问了也是白问!”周南直摇头,“梅大人您但是在干什么呢?” 薛宗越探头探脑的,瞧着桌案的地形图,“哎呦,这黑点点是什么东西?蛇山蛇山,真的有很多蛇吗?这些是蛇窟?” “倒也不尽然,只是有可能会遇见蛇群在里面做穴。”梅长松赶紧回答,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只是…… 所有人的目光,仍是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这里,只有薛宗越和他这位县太爷,是名副其实的草包! “爷,怕是要靠自己了!”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早就看明白了,依靠这位梅大人,那是真的要倒大霉的,有之前的府台军士为例! “下官、下官……”梅长松站在原地,身子抖如筛糠。 薛宗越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瞧你那个怂样,脓包!” 四下,骤然万籁俱寂。 一个脓包,一个草包。 般配! ………… 永慰县,穷山恶水,山路难行。 不久之前,与苏幕随行的蕃子,差点掉下了山沟,幸得年修及时拉了一把,这才幸免于难,待行至永慰县境内,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进来之后,道路平坦了很多,只是这永慰县…… “怎么瞧着如此荒凉?”年修皱眉,仔细环顾四周,不是深山冷岙,就是荒废的村落。 眼前,便是村落。 说是荒废又不像是荒废,只是空无一人罢了。 翻身下马,苏幕随手将缰绳丢给年修,抬步走进了村落。然而,从村头走到村尾,这村子里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进屋子里看看!”苏幕率先进了院子。 空寂的院子周遭,种着一些瓜果蔬菜,但此刻已然枯萎,可见是有段日子没人回来了,几间茅屋,内里黑漆漆的,光线不太好。 年修跟着苏幕进了屋,转身去开了窗,光线落进了屋子里,才让屋内亮堂了起来,能看清楚周遭的物件。 苏幕瞧着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褥,眉心紧蹙。 “搜!”年修低喝。 两名蕃子当即分散开来,在屋内周遭四下搜寻。 屋内其实没什么东西,不过是最寻常的生活器具,打开柜子,能清晰的看到内里的衣裳还在,亦是叠得整整齐齐。 “爷!” “爷!” 两名蕃子行礼。 “出去说!”屋子里太过憋闷,苏幕抬步走出了屋舍,立在宽敞的院中,只觉得过耳的风都是冷得可怕。 年修紧了紧手中剑,转而谨慎的环顾四周,生怕周遭会突然蹦出个什么东西来。 “爷,屋子内外咱们都搜了一遍,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厨房里连半点吃食都没有,这位是很奇怪。别说是一粒米,连一点粉末碎屑都没有!”蕃子躬身汇报。 另一蕃子又道,“屋子里灰尘满天,每个屋子都是如此,看上去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但是后门位置有些脚印,不过,也只是零星的脚印,不知去向。” 苏幕深吸一口气,抬步往外走,“去别的屋子搜一搜。” “是!”蕃子行礼,快速撤出了院子,四下去搜寻。 这村落是他们进了永慰县之后,瞧见的最是完整的村落,想来有些答案应该会出现在这里。 “爷,您在怀疑什么?”年修忙问。 苏幕摇摇头,走在这空落落的村子里,羊肠小道,杂草初生,这意味着什么?说明这些人是刚刚离开不久,或三五日,或十天半月。 若无迫不得已的理由,谁愿意离开故土,背井离乡?谁愿意放下家宅,谁舍得弃了家业? 行至僻静处的一个篱笆院外,苏幕立在后门位置,瞧着后院门口落了一地的白色杏花瓣,眉心紧蹙。 瞧着这院落的样子,不像是无人料理的。 蓦地,苏幕面色陡沉,“走!” 年修心惊,随即跟上。 二人立在柴房门后,听得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的声音。 妇人低声训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敢一个人偷偷下山?若是让官府的人瞧见了,你还要不要命了?没得连累你爹。” “娘,我饿了。”孩子稚嫩的声音,愣是将母亲满肚子的火气,生生憋了回去。 瞧着瘦弱的孩子,母亲默默的站了一会,红了眼眶,终是蹲下了身,握住了孩子的双臂,低声哽咽着,“儿啊,娘知道山上的日子苦,可你得忍一忍,忍一忍就好。官府收走了咱们的田地,咱们没饭吃,只能上山啊!” “娘,你别哭,我不饿了。”孩子是饿了,实在是饿极了,才从山上偷偷跑下来,想跑回家偷点东西吃,哪知道…… 母亲拭泪,“别哭,娘带你进去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嗯!”孩子连连点头。 摇摇欲坠的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母子二人快速进了屋。 显然,这是他们的家。 连回自己的家也得小心翼翼,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听得他们提及山上,苏幕隐隐有个猜测,会不会跟沈东湛此番要清剿的山匪有关? “山上?”年修迟疑。 苏幕“嘘”了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年修颔首,保持静默。 屋子里的妇孺,正在翻天覆地的找吃的,后来好似找到了一块番薯,母子两个兴奋了好久,快速洗剥干净。 站在苏幕这个位置,透过门缝,正好对着敞开的窗户。 她能看到母亲捧着削了皮的番薯,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后将整个都放在了孩子的手里,满脸都是慈爱的望着孩子。 只是一个番薯,就让他们高兴成了这样。 孩子啃着番薯,笑得跟过了个大年似的。 “我母亲也会这样笑。”苏幕低低的开口。 不由自主的,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年修心下一怔,这是他头一次听到苏幕提起“母亲”二字,往常她都是三缄其口,只字不提,若是有人敢造次,必死无疑。 “爷?”年修轻唤。 苏幕陡然回过神,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了。 “你刚入东厂的时候,差不多也这么大吧?”苏幕转移了话题。 年修笑了笑,有些腼腆有些生涩,“是、是吧!奴才,都快记不清了!” 一晃,多年。 第103章 咱上山了! 正说着话呢,苏幕陡然目光狠戾,敏锐的听觉让她瞬时面黑如墨,“嘘,有动静!” 而且这动静,绝对不是她带来的那两个蕃子所为,应该是其他人,附耳在地上,能清晰的听到脚尖落地的声音。 一般人急奔,脚尖脚跟胡乱落地,而这一群人急奔,却是脚尖落地,没有半点脚后跟的钝声,可见这些是练家子。 “爷?”年修谨慎的开口,“会是什么人?” 苏幕想着,不是山匪,就是官军吧? 仔细听脚步声,人数不少于十个,他们常年在外办差,有些辨别的经验还是要有的,毕竟这命就在裤腰上拴着呢! “静观其变!”苏幕回答。 年修点头,二人立在门缝后继续往外看。 东厂的蕃子亦在附近蛰伏,听得异动,对方人数又在自己之上,得苏幕教导,权宜机变,绝不会以卵击石,贸贸然出手。 来的,是一帮怪人。 称其为怪人,是因为这一批人全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袭黑衣,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背上是弓箭和剑。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冲进了村子。 那妇人和孩子听到了动静,慌里慌张的就跑了出去,仿佛是见到了可怕的东西,母亲抱着孩子,面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苏幕心下一怔,山匪山下,需要这样遮着脸?显然不是。 山匪已为朝廷所通缉,恶名昭著,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且也不会这般训练有素,又是弓又是剑的,只能说明这些人可能是死士或者暗卫。 “爷?”年修骇然,“这是什么人?”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走!” 这种情况,根本就不用看,因为女人和孩子,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且瞧着对方已经挽弓上箭,根本就没想留活口。 母子二人,死期将至。 鸡犬不留,老弱妇孺皆不放过,原也不是东厂的专属。 两支箭在弦上,只听得弓弦崩拉声响,“嗖”的冷箭离弦,直逼母子二人而去。 年修不敢动,救人这种事不是他应该做的,毕竟东厂不是好管闲事之处,除非是苏幕下令,他只听命令。 “跑!”母亲在最后关键时刻,将孩子推开了。 孩子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着,“娘!” 他亲眼看着两支箭,就在母亲的背后,母亲以血肉之躯,为他求生避死。 冷风骤起,只听得两声闷响,是冷箭偏离了方向,狠狠的扎进了一旁的树干里,直接刺穿了树干,足见发箭之力道。 画面,骤然静止。 那些黑衣人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会有人好管闲事。 苏幕今儿一身便衣,穿得倒是闲适,缓步走出篱笆院,慢慢的走到了妇人的身侧,瞧着那母亲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扑向自己的孩子,如母鸡护崽一样,紧紧的将孩子圈在怀中。 傻子也知道这妇人在担心什么,怕再有冷箭突来,怕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这是母亲的本能,护犊! 苏幕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母亲和乳母,拼死护着她的样子。 回过神,苏幕睨着全部挽弓上箭的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 “这话,去问阎王爷吧!”对于猎杀无辜者,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妇人愤怒嘶吼,“他们是官军!是官军!救救我的孩子,放过我的孩子……” 这个答案,惊得苏幕亦是浑身一颤。 年修以为自己听错了,狠狠掏了一下耳朵。 “杀了他!”黑衣人冷箭齐发。 冷剑出鞘,苏幕的剑……见血方归。 “上!”年修一声厉喝。 两个蛰在附近的蕃子,亦是一同扑上,不过……他们在黑衣人身后,是以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形势。 腹背受袭,黑衣人始料不及。 苏幕下手极快,一剑便结果了两名黑衣人,冷声下令,“留活口!” 若非这一句,年修和那两蕃子,定是要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衣人,斩尽杀绝的,回过神来,年修就明白了,爷留着活口是为了证实,妇人口中的那一句“官军”,是否属实?! 留,一活口。 两名蕃子,一个持剑抵着,一个将人摁在地上,令黑衣人动弹不得。 “没事了!”苏幕睨了那女人一眼,“别在地上坐着了,起来!” 妇人扯着孩子,赶紧给苏幕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快,儿啊,快谢谢你的救命恩人,快磕头!” 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谢恩,最淳朴的方式就是磕头。 向长辈磕头,向菩萨磕头。 一个至孝,一个至敬。 “你说他们是官军?”苏幕问。 妇人一怔,然后红着眼点头,“就是这帮畜生,把咱们逼得都快活不下去了!村里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得不上山避祸。” “爷?”年修扯下了那人的遮脸布,是个年轻人,岁数不大,但是眼神格外狠戾,被抓住的那一瞬,还眸色如血的瞪着苏幕。 苏幕收剑归鞘,随手将剑丢给年修,俯身蹲下,单手捏起了那人的下颚,“官军?不尽然吧,瞧着应该是谁家的暗卫或者死士,哟,舌头还在,齿间无毒,那就是暗卫?说吧,谁家的?” 大概没想到,苏幕会这般清楚,对方显然一怔,俄而眸色嘲讽,“你可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江湖人不管朝廷事,朝廷不追究江湖事,两两不相干,相安无事。” 下一刻,他顿时哀嚎起来,“啊……” 苏幕吹一口自己的指尖,瞧着自己平素一直注意修剪的指甲,圆润有余,顶尖有锐,摘个耳朵正合适,“既然听不懂人话,那留着耳朵也没什么用,去了一只……给你留了一只。” “那就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年修冷喝,“最好说实话,否则咱有千万种方法,足以让你生不如死!” 血淋淋的耳朵,落在地上。 黑衣人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在林子里活动,应该瞧见过……类似于野兽的粪便吧?”苏幕回头望着,站起身来,死死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嫂,这林中似乎有豺狗?” 妇人瞧着苏幕皱了一下眉,当即点头,“有!” “知道什么叫豺刑吗?”苏幕问。 男人疼得厉害,“我不知道什么豺刑,你少吓唬我,我告诉你,你最好把我放了,然后速速离开,否则……否则我们的人很快就会到!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据说东厂有一种刑罚,就是把人绑起来,放在一人高的位置,和一群豺狗关一处,豺狗饿上两天,等见着鲜肉,就会一拥而上。你可知道豺狗的捕食习惯吗?”苏幕不温不火的问。 年修一脚踩在那人的屁股上,“从这儿开始掏,先吃内脏,后吃尸。” “想试试吗?嗯?”苏幕勾唇,微白的容色,合着唇角那抹邪冷的笑,诡谲而妖冶,惊魂而摄魄,足以教人心惊胆战。 年修又道,“这种死法,可比凌迟更让人生不如死,你会享受整个死亡过程。” “我说我说,我都说!”男人哭着喊着,“不要把我丢进豺狗堆里,我都说,我都说!” 苏幕站起身,“那就好好说,说清楚!” 院子内。 孩子巴巴的给苏幕端来了小板凳,“恩公,您坐!” 苏幕瞧着那孩子,若不是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娘”,她根本不会出手救人,旁人死活与她有何关系?她自己,都是杀戮的缔造者。 救人? 可笑?! “是你自救,与我无关。”苏幕只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冲她笑,俨然把她当成了盖世英雄,满脸满眼都是崇拜之色。 “我们是奉命来猎人头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摁跪在地上,耳畔的血不断往下滴,染红了脖颈,“但凡村落里还有人,就必须杀得干净,鸡犬不留。” 奉命? 年修诧异,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还真不是山匪为恶?” “奉谁的命?”苏幕问。 男人摇摇头,“我们是官军,接到上头的命令,按照命令行事,其他的也不敢多问。只说是这一带的百姓,必须全部赶走,赶不走就杀,杀无赦!” 这一带? “蛇山附近?”苏幕问。 男人点点头,“是!” “既是官军,理该遵从军令,那么你的上头是谁?”苏幕问。 男人忙道,“我们这些人原本是守卫诸沙城的守军,在一天夜里被人蒙着眼睛带出来,说是有特殊任务。来下令的那人一直蒙着脸,咱们也看不清楚,只看到他手里拿着守城将、军的令牌,又出示了府台的遣调令,所以咱们就什么都不敢问了。” “这一带有什么?”苏幕问。 妇人摇摇头,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 蛇山罢了,能有什么? 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除非这里的蛇成精了,抓回去说不定能炼出个求长生的混账东西,否则跑蛇山来干什么?”年修满是不解,“这穷乡僻壤的,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修道也不能跑这儿,回头没修成神仙,反而修成饿死鬼。” 苏幕眉心微蹙,“周南上身了?” 年修哑然,默默闭了嘴。 一时气愤,话多了点…… “咱们知道的就这么多,大侠、大侠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男人快速磕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苏幕冷笑,“行伍之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你一句奉命行事,却行为祸乡里之恶,我得把脑门扎进水井里,才能信你这话。” “爷,接下来如何处置?”年修问,“杀了?” 还不待苏幕开口,外头忽然传来异动,紧接着便是一群莽夫冲进来。 孩子率先喊出声来,“爹!爹!” “还好吗?”为首的汉子,慌张的抱起了儿子,“伤着没有?那边的人……” 妇人忙解释,“大家别冲动,是这四位恩公救了我们母子,他们是好人,是好人,不是坏人,你们切莫胡乱动手!” 说话间,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苏幕等人的身上。 “喏,这个就是抓住的活口。”妇人指了指那黑衣人,“他们要杀了我们母子,差一点,真的就是差了一点。” 男人放下孩子,近前打量着苏幕,见着其身量纤纤,但是气度不凡,终是抱拳致谢,“多谢大侠救了我媳妇和孩子,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受我一拜!” “不用!”苏幕拦住他,“我没想救人,但救了人也没想要回报,只是一时气愤,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实在畜生不如。” 男人刚要开口,便有一小个子急急忙忙跑来,“大哥,那些人又来了,快走吧,这次来得人不少。” “大侠怕是也走不了,不如随我上山暂避吧?”男人拱手,“就当是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年修愣怔,上山? 上山不就成了匪? 这锦衣卫还在山下呢,回头一折腾,不还是东厂和锦衣卫的较量?到时候爷跟沈东湛对峙,场面似乎有些控制不住…… “快走!”男人疾呼。 苏幕冲年修使了个眼色,“走!” 年修骇然,爷这玩大发了,在定远侯府当完了道士,这会来永慰县当山匪…… “爷,沈指挥使,奉命剿匪呢!”年修低低的提醒。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 第104章 这热乎劲儿! 沈东湛是千算万算,打死都没算到,苏幕上了山,和山匪在一处,是以一开始的时候,他想着先试探一下这些人的实力。 于是乎,当天夜里便寻思着先上蛇山探探底。 带来的军士已经围拢在山下,但因为蛇山太大,所以便寻了平阔处安营扎寨,暂时堵住了进出蛇山之路,但是崖壁那头委实没办法。 范围广,看不住。 尤其是夜里,漆黑一片,不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我先上去探探底。”白日里,沈东湛已经观察过,早已观察好了一条路线。 周南一身黑衣,“卑职跟您一起。” “我不是让你留在帐中?万一那……” 周南扑通跪地,“爷,您带着卑职一去吧!卑职不想伺候那活祖宗,您听听……外头那可不是风声,也不是鬼哭狼嚎,再这样下去,卑职怕是要未老先衰了!爷,卑职宁可跟着您上山,也不想留在这里!” “罢了,此处交给扈大人。”沈东湛也不愿意靠近前面的帐子,那里住着元国公府那位活祖宗,一会要好吃的,一会要好喝的,更无奈的是,还要找美人作伴? 若不是军中不允许女子走动,只怕那位爷是真的要把军帐弄得乌烟瘴气。 “沐柠那边……”走的时候,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周南忙宽慰,“您放心,咱们的弟兄在客栈里好生看着沐姑娘,不会有事!” “走!”沈东湛出了帐子,转身入了暗处。 这种事,不能惊动太多人。 何况,他们怀疑军中有细作,越少人知道越好。 锦衣卫住在帐子这边,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惊动那边的人,连带着扈崇贵也无法靠近这边,除了自己人之外,沈东湛一点都不相信他们,不管是扈崇贵还是永慰县的人。 黑暗中攀上岩壁,上蛇山的山寨,委实是个技术活,饶是周南亦是走得小心翼翼,这万丈深渊的,一不留神可能就是下辈子了。 上了山,已经是下半夜了。 沈东湛亦是出了一身汗,遑论周南。 “没事吧?”沈东湛问。 周南点点头,“卑职无恙。” “走!” 崖壁距离山寨有些路程,沈东湛这个位置爬上来,恰好避开了守卫,倒也没惊动崖边的守卫,算是钻了空子。 守卫不严,说明了什么?说明山寨里的人,本事不大,能逃出军士的包围,确系军中有细作通风报信。 从崖壁去山寨,一路上有数个岗哨,可见这些山匪亦是警惕得很。 好在,只有沈东湛和周南二人,功夫好、动静小。 山寨外头每个三米一排拒马,一排拒马站十数人,严防死守之态,倒也像模像样,有那么点山匪称王称霸的意思。 从后面的石头墙边绕过去,沈东湛领着周南进了寨子,悄无声息。 寨子里今夜很是热闹。 苏幕被请上了高座,按理说,朝廷下令剿匪,她身为东厂千户,理该与这些人势不两立,可瞧着一张张热情的脸,真是没什么山匪的蛮横无礼。 相反的,从苏幕进山寨到现在,她瞧见最多的,是朴实。 进了寨门,便是妇人们齐聚在一处,或穿针引线,或言笑晏晏的纺织,若不是知道这是蛇山,是山匪的老巢,苏幕真的会以为,这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村落。 男女老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最是寻常。 是的,在这山寨里,你还能看到耄耋老人,拄着杖慢悠悠的走着,那些孩子在欢快的奔跑,满泥地的打滚。 “爷?”年修一声喊,苏幕骤然回过神,“豆子来给您敬酒了!” 豆子,便是之前苏幕救下的那孩子。 其父耿虎,乃是这山寨的主人,说是主人,倒不如说是大家庭的一家之长,据说整个山寨里,就耿虎的功夫是最好的,自小拜在高人门下,后来才回来娶妻生子的。 “恩公!”豆子手执杯盏,“多谢救命之恩!” 耿夫人笑了笑,“若不是大侠施以援手,今儿我们母子,定已丧命箭下。” “举手之劳,你们若是三番五次的提及,我反而没脸留在这里,以后莫提!”苏幕不喜欢这样谢来谢去,毕竟她不是真心要救人,谢得多了……她有点心虚。 耿虎瞧着苏幕跟前的杯盏,“慕大侠?” “我家公子不会喝酒。”年修解释,“请诸位莫要劝酒。” 苏幕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抱拳,“实不相瞒,行走江湖之人,哪有不受伤的,慕苏身上带伤,不宜喝酒,请诸位见谅。” 耿虎骇然,“怎么,受了伤?” “旧伤!”苏幕摇头,“虽不打紧,却也是不敢造次,不能陪大家大醉一场。” 如此,众人表示理解,便也不再劝酒。 苏幕如释重负,瞧着每人脸上的笑容,转而将视线落在正前方的“义”字上,斗大的义字,占了整面墙,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爷?”年修在旁伺候着,“没事吧。” 苏幕面色微白,是有些累了,想着……要寻个由头回房休息,待众人都睡下,再探探这附近,是否有武林盟的踪迹。 然则…… 苏幕骤然起身,瞬时仰头望着房顶,“什么人?” 音落瞬间,人已经冲出了大堂。 “慕大侠?”耿虎骇然。 年修紧随其后,不多时,所有人都冲了出去。 一帮人冲出来的时候,宽敞的空地上,苏幕已经跟那人交上了手。 耿虎没想到,这位慕大侠的功夫,居然如此之高,见她掌风凌厉,招招直逼对方要害,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快、极准、极狠。 即便是旧伤在身,她亦能做到对敌时应付自如,可见……不是简单的角色。 闻讯而来的山匪,快速将此处团团围住。 “爷?”年修急了。 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苏幕原也心头存疑,然则交手之后,她便心里有了底。 屋脊上,沈东湛俊美紧锁。 虽说周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苏幕出现在这里,委实让沈东湛很是头疼,整个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他们是来剿匪的,可看着苏幕与众人这般交好的模样,显然是与山匪为伍,成了其中一员? 若说人有相似,许是容貌上的巧合,但年修就在边上,沈东湛也不是瞎子。 眼见着苏幕一掌击在周南肩头,顺势卸了他的手中剑,然后将周南如同沙包一般踹飞出去,沈东湛便百分百确定,这就是冤家路窄的那位,如假包换,千真万确。 “住手!”沈东湛飞身而下。 好在,他只带了周南上山,并无其他人。 苏幕能出现在山匪窝里,说明这些山匪,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一个东厂,一个锦衣卫,都是朝堂的人,可谓半斤八两。 沈东湛飞身落地,目光冷冽的盯着苏幕:你敢揭穿我,那便同归于尽。 苏幕收掌,勾唇,上下打量着黑衣蒙面的沈东湛:想要周南的命,最好乖乖听话。 “爷?!”周南倒是想爬起来。 奈何,年修的剑架在了他脖颈上,“别动,我这剑可不长眼。” 两名蕃子快速上前,边上有人递上绳子,二话不说就将周南绑成了粽子。 “苏……呜……” 周南瞪大眼睛,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年修用布团塞住了嘴,关键是这布团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捡的,一股子脚臭味。 “慕大侠?”耿虎上前。 慕大侠? 沈东湛眉心微皱,就知道她又在装神弄鬼。 “实不相瞒,老熟人!”苏幕说。 耿虎盯着慢慢扯下遮脸布的沈东湛,只瞧着火光中,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生得龙睛凤目,气宇轩昂,委实俊俏万分。 “是你兄弟?”耿虎问。 苏幕勾唇,“有些事还真是不好说,这大老远的追上来,耿大哥多少能猜到一些吧?” 闻言,耿虎心头一紧,下意识的退后半步。 周南愣怔,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由的用力挣扎了一下,谁知一扭头,年修正阴测测的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你的伤,不会是这位仁兄的杰作吧?”耿虎低声问。 苏幕叹口气,“唉,家门不幸,让耿大哥笑话了!看看他那张黑脸,左不过是一个玩笑话,居然当了真,还这般不依不饶的。” “你们……”耿虎想了想,“要帮忙吗?” 苏幕想了想,“暂时不需要,但是这两人,我得带走。” 言外之意,不管是沈东湛还是周南,她都要。 虽然耿虎为首,但这山寨里毕竟还有其他人,底下人一合计,觉得不能全都交给苏幕,毕竟苏幕是刚来的,对耿虎一家有救命之恩,但对于其他人……没有这般恩情。 “怕是得留下一个。”耿虎说。 沈东湛望着苏幕,微眯起眼眸。 “实不相瞒,我两准备成亲呢!”苏幕叹口气,“这要是把他带来的人留下了,回头我这日子不好过。” 刹那间,四下一片死寂。 周南:“……” 年修:“……” 二人对视一眼,两位爷这是要百年好合? 沈东湛刚要开口,苏幕又道,“之前逃了是我不对,既然被追上了,我这厢也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嘛!这样吧,选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耿虎:“……” 众人:“……” 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时,苏幕已经上前拽住了沈东湛的手腕,牵着他往后头走去,快速消失在众人面前。 底下人凑上去,“老大,这两个男人也能成亲吗?” 耿虎喉间滚动,“此前倒是听过断袖之癖,但我也没、没见过啊!” “所以,这就是断袖?”底下人瞬时满脸鄙夷。 谁能想到,这般俊俏的两个少年郎,居然是这样的人?! 断袖? 龙阳? 啧啧啧…… 年修憋了一肚子气,心内隐约知道自家爷的意思,趁着众人议论纷纷,还没回过神时,悄然让蕃子押解着周南,趁机追随苏幕而去。 僻静处。 沈东湛狠狠甩开苏幕的手,“你胡言乱语什么?” 苏幕环顾四周,忽然伸手将他推搡在了墙壁上。 背上的凉,惊得沈东湛打了个寒颤,脑子嗡了一声,他咬牙切齿的喊出她的全名,“苏!幕!” “褪下这身皮,换上红妆,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苏幕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对于沈东湛的愤怒,还真是半点都没放在眼里,“破天荒头一遭吧?” 沈东湛握紧手中剑,“你莫欺人太甚。” 尽管,方才是她口下留情。 但,若不是她发现了周南,他们何至于落得这般被动的下场。 换言之,若无苏幕,沈东湛和周南的行踪根本不可能暴露,就凭山寨里这些废物,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察觉屋顶上有人? 真的计较起来,还是苏幕坑了他们! “来探敌情,却放不下身段,有这么便宜的事吗?”苏幕瞧着他,“我救了你,你还矫情,沈指挥使觉得自己能力战群雄?一人覆了这山寨?” 沈东湛没说话。 对方是什么来头,有多大实力,尚未可知,谈什么力战群雄?! “若说你是我朋友,不足以信。”苏幕振振有词,“但若说沈指挥使……” 不待她说完,沈东湛恶狠狠的吐出几个字,“苏幕,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咱们是阉人,在宫里伺候的奴才,哪有什么颜面可谈?不过,沈指挥使的颜面,倒还是值点钱。”苏幕双手环胸,摸着自个的下颚,煞有其事的望他,“不如,我帮你把丢了的颜面捡回来,沈指挥使一身正气,怎么可能与我们这些阉人为伍?” 沈东湛冷喝,“你在威胁我?” “有吗?”苏幕反问。 沈东湛别开头,冷然立在原地。 “哦,是威胁。”苏幕勾唇,笑得邪冷,“沈东湛,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周南的命在我手里,我说了算。” 沈东湛周身杀气腾腾,“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苏幕转身就走。 还真别说,瞧着她转身的瞬间,沈东湛内心慌了一下,他绝对有理由相信,苏幕那个没心肝的狠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阉人,甚毒! 周南是跟着沈东湛走南闯北,是过命的兄弟,让沈东湛放下周南不管,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须知,沈家儿郎,最重情义。 沈东湛跟着苏幕进了房,这山寨里的屋子很是宽敞,却也简陋得不成样子,除了桌椅板凳和一张床,委实找不到像样的家具。 山风掠过,冷冽入骨。 “恩公?”小豆子趴在门口,“断袖是什么?” 沈东湛的脸,瞬时黑下来。 “进来!”苏幕坐定。 小豆子进门,眼巴巴的望着苏幕和沈东湛,“袖子断了,还能用针线缝上吗?” “不能用针缝上,但能用针堵上。”苏幕轻拍着孩子的肩膀,“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现下还是别问的好。” 小豆子似懂非懂的点头,伸手挠挠额角,“我爹娘说,你们要成亲?可成亲不是男子和女子吗?就像我爹娘那样。” “只要情投意合,便不计较这些了!”苏幕低声问,“小豆子,你这山寨里可有库房?我想拿点红布,到时候添点喜庆。” 小豆子一怔,“酒倒是有,但库房里的吃的……都给那些叔伯了,爹娘说,叔伯要对付官军,保护我们,所以得吃饱。至于红布,我真的不知道。” 孩子年岁小,分到的食物太少。 妇人不需出战,分到的食物更少。 “库房里若是没什么东西,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去打猎?”苏幕若有所思的开口,“你跟你爹说说,看我能不能带着人出去一趟,若是能猎到什么,也能让大家好好的吃一顿,算是我请的!” 小豆子喉间滚动,“恩公……” “你要相信我。”苏幕低声蛊惑,“我能救你,自然也能抓到好吃的。” 小豆子点点头,“我去试试。” “好!”苏幕坐在那里,瞧着孩子屁颠颠离去的背影。 沈东湛满是嘲讽,“连个孩子都利用,你还真是好本事。” “你本事好,怎么落在我手里了?”苏幕反唇相讥。 沈东湛嗤冷,他落她手里?开什么玩笑?他是为了周南,所以委曲求全,若真的动手,苏幕未必是他对手。 “别说是为了周南那小子,你若有本事,为何会受人威胁?!”她将他的话,堵得死死的,“沈指挥使还是乖乖从了我,你好我也好,有好大家分!” 沈东湛觉得,阉人这东西,果然心狠手辣,此外……毫无底线可言,什么荤话信手拈来,简直无耻至极! 身为正儿八经的男子,面对厚颜无耻的阉狗,诚然无法忍受。 “想杀我,先想想周南!”苏幕就喜欢看他,想杀她又干不掉她的吃瘪模样,这可比给他一掌,更让人身心舒畅。 年修在外行礼,“爷!” “进来!”苏幕顾自倒了杯水。 年修进门,“爷,已经将周南那小子,妥善关押!” 说这话的时候,年修瞥了沈东湛一眼,“请沈指挥使放心,咱们一定会好好关照他,绝对会让周大人浑身舒坦。当然,前提是沈指挥使好好配合千户大人,莫要坏了咱们的计划!” 听听,一个狗奴才都敢威胁他…… 沈东湛立在原地,目光凉薄的扫过眼前二人。 所谓狼狈为奸,眼前便是。 待年修离去之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苏幕挑眉望他。 沈东湛抬眸瞧了一眼房顶,下一刻…… 室内的烛火,骤然熄灭。 外头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熄灯了。” “怎么没动静?” “你想听到什么动静?” “不是说明日要成亲吗?总得有些热乎劲吧?” “两个男人,真的能成亲吗?” 黑漆漆的室内,两双乌眼珠子,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下一刻,苏幕突然出手…… 外头。 “快听快听,有动静了!有动静了!” “哎呦,这热乎劲儿啊……” 可不是嘛,动静还不小呢! 第105章 办了你 殊不知,屋内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诡异的是,二人竟是默契的,谁也没有使用内力,赤手空拳,以拳脚分高低。 所幸屋内宽敞,更庆幸的是,屋子里除了这一套桌椅板凳,便没别的摆设,否则按照这二人的打法,估计跟拆家差不多。 到了最后,苏幕身上带伤,落了下风。 沈东湛将她摁在了柱子上,咬着牙低喝,“还来吗?” 黑暗中,苏幕目光灼灼,嗓音里带着几分讽笑,“沈指挥使……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吗?” “你算哪门子恩人?若不是你,周南岂会被发现?”提起这个,沈东湛就恼得厉害,若不是苏幕,他哪会落在这帮山匪手里。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又是皇帝钦命剿匪的特使,一旦传出去……面子、里子都会丢得干净。 “是吗?”苏幕勾唇,“若我说,眼见未必是实,你当如何?” 沈东湛没说话。 大概是门外的人生了疑,觉得忽然安静下来的屋子,有些不同寻常,当下扒开了窗户缝。 苏幕和沈东湛不约而同的望去,光亮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随着他们的推窗,这道光亮越来越宽阔,紧接着便是两张脸出现在了缝隙中。 “别动!”趁着沈东湛没注意,苏幕骤然腾出手,冷不丁勾住了他腰肢,瞬时将他拉近自己,速度极快。 沈东湛骇然绷直了脊背,二人只见只差毫厘之距,便会近身相贴。 仿佛料定了他会绷住,绝对不会真的靠过来,苏幕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面上,何其暧昧不明。 那一刻,沈东湛宛若听到了,来自于苏幕的心跳声,以及……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外头的人,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画面,当下就合上了窗户,撒腿就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二人一跑,年修如释重负的从暗处走出,看样子自家爷已经把这群山匪给唬住了。 只是,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呢?看他们逃走的架势,好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难道是爷为了大局着想,真的牺牲了一回? 终于,沈东湛自由了,嫌恶的拍了拍自己的腰肢。 可惜屋子里太黑,否则苏幕绝对能看到他眼底的憎恶和愤怒,想他沈东湛,身为齐侯府世子,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哪里受过如此羞辱? “想杀了我?”苏幕立在窗口位置。 沈东湛没说话,内心深处的答案,却是肯定的。 “明日一过,沈指挥使的把柄可就落在我的手里了,回头您得悠着点,否则传扬出去,沈指挥使的清白……哦,不,沈指挥使毕竟是个男子,哪有什么清白,应该是清誉!”苏幕幽幽的说着,“有损沈指挥使的清誉!” 即便黑暗中瞧不见她的容色,沈东湛也能听出她口吻中的戏谑,想象出属于她的、令人极度厌恶的得意。 “你不会真以为,我救不了周南吧?”沈东湛转身就朝着外头走去。 苏幕拂袖落座,指尖轻拂,烛火燃起。 这鬼地方,即便门窗都关上了,依旧四处漏风,吹得烛火肆意摇曳,落了满室斑驳的光影。 光亮燃起,沈东湛回眸看她。 只瞧着那人坐在烛光里,扬着一张微白的容脸,就这么似笑非笑的回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如狐狸般的狡黠之色,让人瞧着足以心内不安。 苏幕在笑,薄唇轻勾,“打草惊蛇,意味着什么,沈指挥使比我清楚。” 沈东湛终是没忘记,自己是来剿灭山匪的! “一旦你们扑了空,长久僵持下去,只怕朝廷怪罪,你沈东湛也落不好处。”苏幕不紧不慢的开口,顾自倒了杯水,“要我说,既然是做戏,自然当不得真,沈指挥使何必如此呢?度量连个这个阉人都不如,可见心眼就针鼻儿这么大。” 沈东湛咬肌绷紧,腰间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她的力道,走起路来有些别扭,“别忘了,你也是朝廷的人!” “我没忘记,所以特意来助沈指挥使一臂之力啊!”苏幕煞有其事,“这山匪之事,颇为蹊跷,沈指挥使不觉得奇怪吗?” 沈东湛心下微震,徐徐坐定,眯着眼睛瞧她,“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儿。”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比如说,山下的那些村庄,空无一人,可屋子里的东西、摆设都是完好如初,仿佛是有计划的暂且撤离,而不是慌乱逃窜。” 这点,沈东湛还真的不知道,他来了永慰县这几日,只顾着研究地形图,以及制定剿匪计划,其他的委实没多想。 “更有趣的是,一旦山匪下山,哦不,只要是山上的人……下山,就会被围剿追杀,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苏幕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豆子歇斯底里的样子。 那一声“娘”仿佛是暂时唤醒了苏幕的人性,否则她怎么会多管闲事? 是的,纯粹是多管闲事。 沈东湛俊眉皱起,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黑衣蒙面,见人就杀,称呼这样的行径为:猎人头。”苏幕阴测测的笑着,“是不是觉得很有趣?我知道猎户,也知道屠夫,可是将猎户和屠夫结合在一起,还是头一遭。”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显然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她给予的信息。 半晌,他才问,“你为何要帮我?” “锦衣卫和东厂都是为朝廷效力,你与我谈什么彼此啊?”苏幕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盯着他,“所以接下来,沈指挥使要不要配合我演戏啊?”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为什么非要成亲?” 两个大男人成亲? “成亲够热闹,而且是好事,想来会通知周全,该来的不该来的,都会齐聚一堂。”苏幕转身朝着床榻走去,“今晚,你打地铺。” 沈东湛眉心一皱,顿时脚下一动,已先她一步上了床榻,“你去打地铺,毕竟此番,是你把我留下来的。” “沈东湛,你给我下来!”苏幕冷然。 沈东湛随手便扯过了被褥,翻身,闭眼。 背对着她? 苏幕揉着眉心,“滚下来!” 这屋子里,就一张床。 沈东湛没动静。 “沈东湛!”苏幕压着嗓音,直呼其名。 身处匪窝内,理该保持清醒和理智,既然周南已经被抓起来了,那沈东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保持体力。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身侧的位置,忽然凹陷下去。 苏幕瞧着某人的脊背,骤然僵得笔直。 心头暗啐了一句:活该! 身上一凉,沈东湛当即睁眼。 得,被褥都被扯走了。 “苏幕!”沈东湛低喝。 苏幕可不管这些,房是她的,床也是她的,这被子嘛……自然还是她的,但是沈东湛这不知感恩,忘恩负义的样子,让她觉得有必要,教他长长记性。 赫然翻身,单手抵在他的枕边,苏幕目光狠戾的瞪着他,“再扰我休息,我就办了你!” 沈东湛:“??” “你那位没过门的世子妃,能做到的事情,阉人也可以做到。当然,她做不到的事,咱还是可以做到,你若不信,只管试试!”苏幕冷哼一声,翻身回原位。 沈东湛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以为自己听岔了。 等等,刚刚苏阉狗在说什么? 这真是个兵荒马乱的一夜,闹到最后,沈东湛不屑跟个太监抢被子,蜷在床角过了一晚上,天刚亮就下了床榻。 苏幕自然能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左不过不屑理睬罢了! 今儿事多,忙着呢! 晨曦微光,山寨内外亮堂堂的。 苏幕站在高处,这个位置能看清楚半个山头的全貌,天光亮的时候,整个山寨里的人都起来了,热闹得就跟大家族似的。 沈东湛也有些诧异,断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光景。 “你看到的,像是山匪的山寨吗?”苏幕问。 沈东湛定了定神,“你忘了,自己亲口说的,眼见未必是实!” “眼睛瞎了,脑子总归有吧?”苏幕冷冷的勾唇。 阳光之下,她神色清冽,看向他的眼神里,仿佛淬了冰。 沈东湛愣怔,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她了,只是因为……不信她所言,所以她便恼羞成怒? 阉人果然是阉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看到那些了吗?耕种,狩猎,纺织,你见过这样的山寨,见过这样的山匪吗?”苏幕满脸鄙夷的望他,口吻嘲讽,“高高在上又如何?低头看看脚下的影子,先弄清楚自己是人?还是鬼?” 沈东湛站在原位,瞧着苏幕渐行渐远,终是敛了眉眼,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男耕女织的画面上,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人的思维会处于“先入为主”的状态之中。 苏幕,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下一刻,沈东湛眉心微蹙,瞧着台子底下,耿虎与苏幕碰了面。 这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苏幕之前面对他是的喜怒无常,悉数消散殆尽,面对着耿虎的时候,就像是个……是个正常人。 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这么高兴?”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望着那二人快速离去的背影。 出了寨子,就是山林。 耿虎介绍,“咱们这永慰县的百姓,山下耕作,山上狩猎,蛇山里洞窟多,偶尔上山狩猎,夜里回不去了就在洞窟里过夜。” “不怕有蛇吗?”苏幕翻身上马。 耿虎摇头,“我们身上都会带着蛇药,还有雄黄,若是夜里在洞窟里过夜,都会做好防范,至今还没听过有人出事。” “原来如此。”苏幕背上弓箭,“你们平素是靠陷阱狩猎?” 耿虎颔首,“是,不过猎物越来越少,陷阱也不太管用了。这些年,乡亲们日子越来越难过,可好歹还有田地不是?只是现在,田地也没了!” “会好起来的。”苏幕勒住马缰,瞧一眼身后跟随的男人们。 耿虎道,“若是猎不到,就天黑之前尽早回来,不要勉强。成亲嘛,虽然说不能大操大办的,但是喝喝酒,还是可行的!” “只要热闹便罢了!”苏幕报之一笑,“我早去早回!大家,一起吧!” 年修留了下来,虽然心里担忧,但寻思着爷这么安排,肯定是想留着他,盯着沈东湛和周南。这两人容易坏事,年修不得不防! 果然,沈东湛就站在不远处,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幕离去的方向。 “沈公子!”年修嘴下留情,“有些事儿,您还是悠着点为好!” 沈东湛回过神,“周南在哪?” “埋了!”年修转身就走。 沈东湛揉着眉心,埋了?信你才有鬼!只是这帮东厂的阉狗,素来心思诡谲,想藏点什么,那比贼还精。 “你家……”沈东湛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完,便瞧见了脚下的藤球。 小豆子笑嘻嘻的望着他,“哥哥,能不能一起玩啊?” “球?”沈东湛皱眉。 清隽的面上,漾开一丝犹豫。 “来嘛来嘛!”一帮小孩子凑上去,仰着头,笑嘻嘻的盯着沈东湛。 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一幅幅天真无邪的笑脸,眸中满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期许之色,孩子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沈东湛的眉心,愈发蹙起。 不远处的年修,双手环胸,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幕,横竖今儿爷给的任务,就是盯死沈东湛,那他便……盯着呗! 只是到了后来,年修是愈发的想不明白了。 原来高高在上的,冷面清隽的沈指挥使,也有这般如孩童般稚气的一幕,若是爷能亲眼看见,不知作何感想? 蓦地,年修微微站直了身子,耿虎是在跟谁说话?之前他们进寨子的时候,似乎没见过这个人,而且看他那副样子…… “大婶,那个人是谁啊?”年修笑问。 一旁纺织的老妇人笑了笑,“刚采药回来的金大夫。” “大夫啊!”年修直起身,心头微沉。 爷要找的,不就是…… 第106章 一身红衣的新嫁郎 金大夫? 年修刚跟着苏幕上山,是以问话这种事并不适合他,问得多了容忍招人怀疑,好在年修也不傻,跟着苏幕走南闯北的,有些东西也是懂得灵活变通的。 这些山匪,外传凶神恶煞,实则和蔼可亲又好骗,尤其是那些大婶啊、阿婆啊,帮她们做点事,她们便会把心肝都掏给你。 于是乎,在苏幕外出狩猎的时候,年修就帮着这些妇人们,做了一天的粗活。 直到天色渐暗之后,苏幕才回来。 不得不说,她这一趟走得很是有价值,虽然是底下人带着她,但她确确实实的将这一带都摸了个透,顺便还收服了人心。 “慕大侠?”耿虎出来相迎。 不只是耿虎,同行的还有不少人,毕竟这山寨门口如此喧闹,谁都想出来看个热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苏幕出手,猎了几只兔子,外加一只山鹿。 “真是好手气。”耿虎笑道,“好本事。” 底下人对苏幕啧啧称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日之内,猎到这么多东西了。 一则,山里的野物因为长年累月的被追赶,变得愈发灵敏而机警,不时常出来;二则,猎物少了,猎户们便渐渐的开始耕织,疏于练箭,饶是平素碰着,也不能百发百中,时常让猎物逃脱。 “老大,这慕大侠出手,真是一出一个准!”底下人争先恐后的称赞。 耿虎满脸欣赏的望着苏幕,有这慕大侠在,底下那些官军还有山间游走的鬼影子,应该不会再如此猖狂,大家的安全也能有所保障。 只是,有些可惜了,这样标致的少年郎,居然喜欢男子,否则定要挑个可人的姑娘,让这慕大侠长久的在这里留下来。 苏幕笑得从容,在这些人眼里,她武艺高强,却不知她如此这般快、准、狠,是踩着累累白骨,双手染血所得。 “走走走,快进去罢!”耿虎忙道。 一帮人,簇拥着苏幕进去。 她扭头,望着不远处双手叉腰的沈东湛,瞧着他这副样子,似乎今日……挺老实的,回头她还得问问年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东厂那阉狗被人热情的迎进了忠义堂,面色沉冷,心内嘲讽:也不知这些人,在得知她是个死阉狗时,会是什么表情?还会这样热情? 呵! “嫉妒了?”年修骤然出现在他身后。 沈东湛冷着脸,目色微沉。 “我家爷如今春风得意,而您呢……”年修上下一打量他,“那边的婶娘说,已经给您手工制作了一套红妆,粗衣麻布,尺寸不符,但也能将就着,反正颜色对便罢了!” 沈东湛眉心紧蹙。 “您呢,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该面对的时候就得面对!”年修瞧了一眼天色,“哎呦,时辰不早了,您是不是该准备了?”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别看今日闹得欢,总有来日要算账!” “那就等来日到了再说!”年修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吧!”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着年修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若不是周南在他们手里,他觉得自己肯定会一刀劈了苏幕主仆。 堂内。 耿虎保证,“虽说咱们也办过这样的婚事,眼下是头一遭,但是慕大侠对咱们有恩,又有如此本事,咱们做不到轰轰烈烈,想来这热闹还是要凑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众人齐呼。 何况,晚上有肉吃。 这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全凭耿大哥做主,我这厢入乡随俗。”苏幕拱手,彬彬有礼,“只要大家给我慕苏一个面子,让大家伙都高兴高兴,别让我在他面前太失了颜面,在下感激不尽!” 耿虎笑了,“哪能呢!既然要为你们高兴,自然得热闹,虽无好菜,却也该有好酒相伴!去把酒窖里所有的酒,都给我搬出来!” 底下人应声,高高兴兴的去搬酒。 “等来日解了这山下之困,我请诸位好酒好菜,好好吃一顿。”苏幕站在那里,“今儿,就只能凑合,占了耿大哥的威风,请耿大哥为我们多费点心!” 耿虎拍着胸脯,“好!你只管放心,对了,今儿我还得给你介绍一位举足轻重的前辈,当初刚上山时,咱们不适应,差点全军覆没,好在有金大夫!” 事实上,苏幕早就察觉了,这山寨后面定然有高人在操持,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金大夫?”苏幕笑了笑,“那也算是大家的恩人了?” 耿虎点头,“莫要着急,到时候给你介绍。” 大堂内,气氛开始起来了。 热热闹闹的,若不是苏幕保持清醒,只怕也要跟着他们一起疯癫喧嚣,这样的场面让她想起了幼时爹娘还在,家里逢年过节便是这样的。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似时不时的想起幼时之事,像是生出了几分人性,想来最近真的疲累不堪,回去之后得好好休息才行。 端起杯盏,苏幕含了一口茶水,正当咽下,谁知下一刻,“噗……咳咳咳……” 众人齐刷刷回头,骤然皆惊。 门口位置,沈东湛一身红衣,杀气腾腾的立在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红衣的缘故,熏得一旁的年修,也跟着憋红了脸,愣是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 试想一下,若是让锦衣卫的人看到,不知会作何感想?他们的指挥使大人,一袭红衣要嫁人,嫁的还是深恶痛绝的东厂苏千户…… 苏幕忽然有些后悔了,这会是连唇角都扯不动了,眼皮子止不住的跳。 堂内点着火,石台上火盆里的火光,被风吹得四下摇曳,打在沈东湛的身上,竟将这人衬得身长如玉,何其邪魅妖冶。 他站在那里看她,她站在这里看他。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苏幕是头一回见着,能把红衣穿得这么美的男子,不得不说,殷都成内的流言不虚。 万千红颜娇,非沈家不入。 沈家好儿郎,俊俏世无双。 诚然,如此!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苏幕一步一顿的走下台阶,朝着沈东湛走去,瞧着这个杀气腾腾的男人,将红衣穿出了一身怨气。 那瞬,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两个字:怨妇! 是以那一刻,苏幕是真的笑了,望着眼前的沈东湛,看着看着便憋不住了,她快速别开头,笑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年修愣了,这是他陪着爷这么多年,唯一一次见着爷发自内心的笑…… 第107章 两个幼稚灵 苏幕是真的想笑,尤其是见着沈东湛“想杀了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那种滋味可比一刀两断舒坦多了。 所谓杀人诛心,多半就是这个意思。 旁人不知,只当苏幕是高兴过头,毕竟这笑容是真的,真的高兴。 可沈东湛呢? 瞧着那一张张笑脸,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想走。 “欸!”苏幕快速扣住他的手腕。 沈东湛回眸,狠狠瞪着她,咬着牙低问,“你的目的达到了,还想怎样?” “还没成亲,这么急着洞房?”苏幕瞧一眼不远处走来的众人,笑盈盈的扯了嗓门,“不妨事,累也就是今夜罢了,回头我会好好补你一场盛世大婚,别生气呀!” 别生气? 沈东湛气得差点原地去世,还别生气呢? 这像什么话? 他堂堂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受这阉狗的大辱,若是传出去,他还有何面目立足朝堂?立足殷都? 苏幕握着他的手腕,“周南的命,不要了?” 语罢,她牵着他进了大堂,“不好意思,害羞了点,早前千里追着我的那股子劲儿,不知丢在了何处?无妨,我就是喜欢他这般害羞的样子,万望诸位莫要见笑。” 耿虎打了个寒颤,虽说这两个少年郎委实貌美,若是一男一女,那绝对是天作之合,可这两个男人凑一块,总让人觉得有点浑身不自在。 可咱也不是人家爹妈,管不了那么多,现如今他们你情我愿的,咱们给的也就是一声祝福而已! “甚好甚好!”耿虎忙道,“快坐!” 等着野菜和肉上了席,底下人抬着一缸水酒上来,这场席子便算是彻底铺开了。 “仔细看着。”苏幕以腹语为讯,“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沈东湛眉心微蹙,回之以腹语,“你到底想干什么?” 抿一口茶,苏幕死死盯着门口。 须臾,有人喊了声,“金大夫来了。” 德高望重的金大夫,终于出现在了苏幕的视线里。 年修心下一紧,弯腰低声解释,“之前问过了些许,说是这位金大夫当初救了寨子里不少的人性命,是以耿老大对他很是敬重,那几次官军上山,也都是靠着金大夫的妙计才能躲过劫数。” 这么一听,沈东湛总算来了兴致,暂时压住了内心的愤怒。 然则…… 苏幕失望了。 眼前的金大夫瞧着甚是年轻,瞧着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长相平平,但是举手投足间,甚是谦和。 若他是个耄耋老人,或者白发苍苍,苏幕尚且能断一断,他可能是易容,但是现在,显然是不太现实了。 尤其是看到他那双手,无皱纹,亦不显粗糙,而且这人说话的口音与耿虎等人相似,也就是说他就是永慰县的人,乔装易容也不可能这般仔细。 沈东湛转头看过来,正好能看到苏幕面上一掠而过的失望,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唇角那抹微扬的弧度。 所以,这不是她要找的人? 不过金大夫的出现,对沈东湛而言,是件好事,至少他知道在这山寨中,还有这么个人,在为山匪出谋划策。 金大夫? 读书人,果真不一样。 耿虎做了介绍之后,苏幕含笑望着金大夫,“耿大哥说,您医术高明,曾经有恩于山寨,慕某人敬服。” “我进来的时候就听大家说,慕大侠武艺高强,箭无虚发,没想到你这般年轻,真是了不得!”金大夫笑着夸赞。 苏幕拱手,“阁下谬赞,愧不敢当。” “年少有为,后生可畏。”金大夫笑了笑。 苏幕可以肯定,这不是她要找的舒怀远,更不是舒云的父亲。 那么,自己是白跑一趟了?毕竟,成亲这么大的事,耿虎也不可能把人藏着掖着,除非是阶下囚,否则定然会请出来共欢。 罢了! 苏幕心头长叹。 年修也有些失望,原以为真的找到了,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可这戏,还是得演下去。 只是,之前的期待不再,氛围便有些尴尬了。 “爷?”年修低语,“要不咱……” 苏幕起身,瞧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沈东湛,“没听见人家喊礼了吗?” “你别闹。”沈东湛闷了一口酒,“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这辈子还没想过要成亲,谁知却被人逼着成亲,完事……对方还是个阉狗,甚至于更过分的,是要在这山寨里,当着山匪的面行成亲大礼。 简直是,岂有此理! 苏幕拽着行至堂中央,一旁喊礼的男子,并满堂众人,皆哗然大笑。 别人成亲,那是拜堂。 他沈东湛成亲,就跟拜把子没区别。 不过,沈东湛宁愿是拜把子,也好过跟一介阉人成亲,好在周围都是不相识、不相干的人,否则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拜了堂,接下来便是入洞房。 年修有些愣愣的,没想到咱们当阉人的,还能有这风光的一日,尽管这婚事弄得不伦不类的,但好歹也是按照礼数来的,半点都没有落下。 直到房门合上,沈东湛瞧着桌案上燃得只剩下小半截的红烛,神志稍稍清醒了些许。转头望着,坐在烛光里的苏幕,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 瞧着某人扶额的样子,苏幕满脸嘲讽,“怎么,你还觉得吃亏了?爷给你摆了这么一场面,人可都给你凑齐了,面子里子都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东湛:“……” “何况,旁人要成亲生子,你却是直接省了,如此好事,上哪儿去找?”苏幕理直气壮的调侃,“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东湛:“??” 在沈东湛发懵之时,苏幕已经起身朝着床榻走去,“老规矩,我睡床,你打地铺!” “什么时候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沈东湛伸手几欲解开腰带,然则想了想,又缩了手,原先那身衣裳,还不知被年修搁在了何处,暂时没有衣裳可以置换,除非苏幕能给他找身衣裳出来。 苏幕堂而皇之的坐在床沿,“就是现在立的!你既嫁我,自然要遵守的我规矩!” “我……”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周南呢?” 苏幕挑眉,“不要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 沈东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这该死的苏阉狗! “爷!”年修急忙冲进来,“山下来人了。” 苏幕笑意骤失,当即冷下脸,“山下?” 目光,旋即凉凉的落在沈东湛身上,那意思不言而喻。 “非我下令!”沈东湛冷然,“与我无关!” 苏幕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你最好祈祷,这件事同你无关,否则只能自求多福!” 等着苏幕赶到了外头,酒宴早就散了,这会所有人都黑着脸,气氛一时冷凝,见着苏幕过来,耿虎不由的轻叹一声,“慕大侠!” “耿大哥不必客气,有话就说!”苏幕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吗? 耿虎起身,瞧了一眼众人,然后冲着苏幕拱手作礼,“打扰了慕大侠的好事,希望你莫要……” “耿大哥说的哪里话,我无亲无故,能得诸位真心相待,心内感激万分,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便是。”苏幕拱手回礼,“必生死相报!” 耿虎想了想,“咱们这些男人倒也罢了,只是老弱妇孺经不起折腾,耿某想把这些交给慕大侠,请慕大侠妥为照顾。” “这如何照顾?”苏幕故作不解。 耿虎道,“我派人送你们,退入洞窟之中暂避,而咱们这些男人,则留下来抵挡一阵。总归不能让那狗,官,将咱们这些人赶尽杀绝。给咱们留点希望,留条根!” 沈东湛立在门口位置,听得这话,只觉得心里生出了疑窦。 狗,官? 赶尽杀绝? “来不及了!”外头的探子快速进门,“他们来势汹汹,大批的军士已经朝着山上来了!这个时候走,怕是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进了山还不是得死?” 苏幕敛眸,“那就静观其变,先看看再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将目光落在沈东湛身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沈东湛也没料到,这帮废物居然敢上山?而且还是这大晚上的,黑漆漆的摸上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 除了那个草包薛宗越,还能有谁? 真别说,沈东湛这一路听周南咒骂,委实是听进去了,所以才会这般了解,那个活祖宗的行事作风。 事实,诚然如此。 别人策马疆场,威风凛凛。 薛宗越坐着山轿,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把自己裹成了粽子,由人抬着上山,“哎呦,稳着点稳着点,别摔着我,否则我剥了你们的皮!” 扈崇贵无奈的叹气,“小公爷,这大晚上的……” “大晚上才好,难道沈东湛不出兵,咱们就要一直耗着?这破地方,鸟不拉屎的,连个美人都没有,小爷不得憋死?别说了,早点办完早点回殷都。”薛宗越不耐烦的打断扈崇贵的话,“我是一日都不想在这破地方待着!” 梅长松弓背哈腰,“是下官无能,下官不能伺候好小公爷。” “你这又霉又怂的,赶紧离我远点,别到时候把这霉运沾在我身上!远点!再远点!”薛宗越一张嘴,底下奴才就把点心往他嘴里塞。 梅长松退到了最后面,锦衣卫已经领着军士早就上了山,直接破开了阻碍,估计这会已经蛰伏完毕,只是他们这些人……上山路漫漫,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山上。 “扈大人?”梅长松低唤。 扈崇贵慢下脚步,“梅大人,何事?” “这样下去,咱们到了,人家山匪也早就撤了吧?”梅长松叹口气,“哪里能赶得上啊?” 扈崇贵瞧一眼前头的山轿,他是自个要下来走,不愿坐山轿的,“有小公爷在,你我操的什么心?要是把他惹急了,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先忍忍吧!上了山再说。” “可是……”梅长松有些犹豫。 扈崇贵又道,“你是不知道咱们这小公爷的脾气,软硬不吃,劝是绝对劝不住的,这一路上连沈指挥使都拿他没辙,就你我这身份,还不够他一顿臭骂的。本官虽然是兵部侍郎,可皇上对元国公府格外优待,咱也不敢轻易得罪啊!” 见着梅长松还在犹豫,扈崇贵语重心长的开口,“何况,剿匪是好事!他肯上山,落到了皇上的耳朵里,那也是尽心尽力的办皇差,咱们若是拦阻,那也说不过去!” “这沈指挥使为何不见人影呢?”梅长松问。 扈崇贵一顿,“锦衣卫的口风素来是最严,但既然沈指挥使留下命,允许开路上山,保护小公爷,那定然是另有安排。” “沈指挥使不在,下官这心里总是不安!”梅长松捂着心口,“扈大人,您说此番剿匪,能成吗?” 扈崇贵望着黑漆漆的四周,又瞧着明灭不定的火把,终是摇摇头,“谁知道呢?总归要试试的,小公爷要速战速决,咱们也得配合,免得到时候说咱们违抗军令。” “是!”梅长松俯首。 好在这些轿夫都是行走山里的好手,都惯了这些山路,所以走得平稳又快,到也没耽误多少时辰,只是不管他们走得多稳当,那薛宗越犹嫌不足,一路上止不住的嚷嚷。 就这阵势,可不是大老远的告诉那些山匪,快些走,快些走,咱们要来攻打山寨了,再不跑就要撵你们跑了。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主将尚且如此,底下人能说什么? 锦衣卫速度是快,对付山匪的路障快速至极,也是因为山上在办喜宴的缘故,让底下的人疏于防范,以至于被锦衣卫扑了也不知晓。 “报!咱们瞧见,为首的是个坐山轿的。”有人影快速跑进了忠义堂。 这话一出口,苏幕眉心皱起。 须臾,她明白了。 坐山轿? 还能是谁? 此行皇帝一共派出了三人,兵部左侍郎,元国公的小公子薛宗越,还有一位就在苏幕身边站着,指挥使沈东湛。 这三人只中,最是草包最是废物的,只有那位薛小公爷! “今晚若不是因为我的事,大家也不会疏于防范,以至于被军士攻上山而不自知。”苏幕站起身。 沈东湛冷不丁握住她手腕,“你想干什么?” “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献一计。”苏幕说。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俄而发现自己正死死扣着她手腕,心下一惊,快速收回了手,“你别乱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成亲就这么关心我,真是难得!”苏幕打个趣,转而冲着耿虎拱手,“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后又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善战者也!”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大家伙都没怎么读过书,哪里听得懂她的话。 “还望慕大侠解释一番。”耿虎道。 苏幕笑了笑,“我的意思很简单,擒贼先擒王。” 这话一出,耿虎宛若醍醐灌顶,当即拍案而起,“对!对!我怎么没想到?擒贼先擒王,抓住那领头的,还怕这些人不退兵吗?” “所以啊,跑什么?耿大哥武功高强,只要您出手,一定能抓住那个领头的。”苏幕煽风点火。 沈东湛心里那叫一个恼火,这不是添乱吗? 让山匪去抓小公爷? 还是抓扈侍郎? 但不管抓谁,他这指挥使还在匪窝里呢,到时候一碰面,不得以为是他沈东湛……勾结山匪,背叛朝廷? 这么一想,沈东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苏阉狗,果然没安好心,这是要把他和锦衣卫,往死路上逼! “领头的?”耿虎犹豫了一下,“据说这次来的是三个有权有位之人,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元国公府的小公爷,还有一个是朝廷大员,这要抓谁?” 苏幕近前,“这简单,谁容易抓,就抓谁!谁威胁最大,就让谁留下来。” “指挥使?”耿虎骇然,面色骤变。 苏幕揉着眉心,抓沈东湛?人就在她身边,还有什么可抓的?再者,就他们这些人,凑一起跟沈东湛吹吹牛还行,动手……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锦衣卫不好惹,朝廷大员也不好惹,否则就是跟朝廷直接对着干,怕到时候大军压境,可就不是现在这样小打小闹了。”苏幕低低的暗示。 耿虎还算聪明,“元国公府!” “据说是个草包!”苏幕窃窃的说。 耿虎瞬时大喜过望,“只要解决他身边的人,就能抓住他!” “别伤人,免得没了转圜的余地。”苏幕叮嘱,“擒贼先擒王,完事之后对方就不敢动了,连带着锦衣卫和朝廷的人,都得想着法的上山,与你们谈条件。” 耿虎连连点头,“多谢慕大侠指点迷津!” “依我看,这草包估计还在路上晃悠,慢慢悠悠的往山上来,不着急!”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 沈东湛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她这眼神里有名堂。 怎么着? 抓一个薛宗越还不够,还想抓谁? 想让朝廷的军士,全军覆没? 苏幕,你休想! “可是,军士都已经包围上了,该如何才能去抓人呢?”耿虎想着,总不能还没近身就先动手吧?这些军士上山,必定是有先锋的,回头人没抓着,自己倒是损兵折将了。 苏幕叹口气,“这还不简单,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沈东湛目色陡沉,果然……这真的是薛宗越的要害所在,苏阉狗,真真是:眼毒、心黑、手又辣! 献了计之后,苏幕便退出了大堂。 “苏幕,你这是要背叛朝廷?”沈东湛低喝。 苏幕瞧着漆黑的夜色,“到底是背叛朝廷,还是为朝廷清理蠹虫,尚未可知。沈东湛,眼瞎不是你的错,但是心瞎了,那你就是个罪人!你不是自诩忠义吗?那就好好看着吧,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官军一身黑衣,策马林中猎杀百姓,连妇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这样才是真的匪!” “你说什么?”沈东湛狠狠皱眉,面色沉冷地盯着她,“你说军士在屠戮百姓?” 苏幕叹口气,“不是屠戮,是猎杀,像是猎户在追捕猎物一样,有趣点的说法,叫猎人头。这里的人已经不算是人,只是数字罢了!一个头,两个头,不管是老弱,还是妇孺!” “怎么可能?”沈东湛不信。 苏幕负手而立,“我就是个看热闹的,是否可能,关我屁事!我只是喜欢那个小豆子,想着改日带回去也不错。” “你变态?”沈东湛低嗤。 苏幕无所谓的笑笑,“谁奈我何?” “周南在哪?”沈东湛问。 苏幕顿住脚步,“年修不是告诉你了吗?埋了!” “人到底在哪?”沈东湛低喝。 苏幕没回答,大步流星的离开。 埋了? 难道真的埋了? 沈东湛急了,疾步追上去,“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 “人呢?” “有本事自己找,没本事少嚷嚷!” “你……” 年修挠挠鼻尖,其实他真的没骗沈东湛,周南真的被埋了,不过……死不了,五花大绑,塞进了棺材里,一根通心的竹竿子立在上头,保持内外空气流通。 坐在后山的小土包前面,年修的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竹竿子,“喂,死了没有?” “你等着,等大爷我出去,非拧断你的脖子不可!”周南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闷闷的,听着倒是有趣。 年修哼着小调,“这还能猖狂?真有你的!省着点呼吸,免得待会呼吸不畅,我来不及把你挖出来,你就真的要埋在这当孤魂野鬼咯!” “别用你那被猪拱过的嗓门,对我说话,我怕我会笑死在这儿,舍不得出去了!”周南忽然朗笑两声。 年修愤然起身,“该死的东西,都这样了还不消停!” “来啊来啊,有本事你挖我出来,我两比比!” 第108章 苏幕的秘密 “挖你出来?”年修“啧啧啧”的直摇头,“你当我傻?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拿你要挟你家指挥使大人,供我家爷使唤,我才不会放了你呢!周大爷,您在底下好好的面棺思过吧!就你这张臭嘴,最适合这种地方!” 年修起身,吩咐蕃子,“看好了,仔细这管子,千万别让人死了!” 要是真的把周南弄死了,锦衣卫那头委实不好交代。 “是!” 安置妥当,年修转身离开。 这管子能进出空气,也能进出水。 人不进食,可活三两日,只是会让周南骂人的力气减弱罢了,但不进水不行,不喝水怕是熬不过三两日。 所以,这地方得有专人看着。 年修回去的时候,寨子里已经派人去抓那个草包薛宗越了,既然硬碰硬不行,那就只好走最容易的那条路。 黑灯瞎火,乡野女子。 一,不会功夫;二,容颜清秀;三,嗓音糯软。更重要的是,有为乡亲父老牺牲的精神,得豁得出去,否则如何能让薛宗越上当呢? 大晚上的上山,底下人也不敢有怨言,若是落在这位小公爷的耳朵里,免不得一顿毒打,谁不知道这位小公爷脾气不好,最能折磨人吗? 眼见着,总算快到了,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哦不,杀出个孤魂野女?? 小姑娘穿着破败的衣裳蜷在树底下,火光照过去的时候,一双大眼睛泛着清晰的泪光,真真是我见犹怜。 “哎呦我的乖乖!”薛宗越连连拍着山轿的扶手,“快快快,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山轿刚落地,薛宗越便拎着毯子冲过去了,屁颠颠的用探子把人裹起来,那眼神就跟狼见着兔子似的,巴巴的,恨不能一口吞了。 “哎呦姑娘,怎么在这儿窝着呢?家里人呢?”薛宗越忙问。 事实上,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也觉得这只是个小丫头,没往心里去。 是以,等众人想起了什么,再想往前冲,已经太晚了。 小姑娘蜷缩在薛宗越的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害怕……你们别过来……” “都别过来!”薛宗越小美人在怀,那叫一个春风得意,赶紧的让人都闪开,顾自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朝着山轿走去。 这动作他做惯了,倒也没什么难处,只是这山轿忽然多了个人,抬得轿夫有些吃力。 “扈大人?”梅长松提心吊胆,“这……” 扈崇贵原本是想制止的,可人家都抱上去了,还能如何? “这都在怀里待着了,还能怎样?”扈崇贵无奈的叹口气,“好在不是什么埋伏,如此能哄住小公爷,倒也罢了!” 梅长松紧随其后,“可是扈大人,这荒郊野岭的,忽然冒出个女子……” “本官瞧着她有影子。”扈崇贵瞄着薛宗越怀中的女子,“应该不是什么山精妖怪之类的东西,是人就好说,总归还是同类。” 梅长松叹口气,“下官不是意思,下官的意思是,这就靠近山寨了,若这女子……” “山寨里,还有这样的妙龄女子吗?”扈崇贵问,“不都是凶神恶煞的山匪?” 梅长松顿了顿,没有回答。 如此,扈崇贵冷笑了一声,“可见传闻不一定是真,梅大人似乎瞒了不少事情。这山寨里的事情,梅大人到底知道多少?” “下官委实知道不多,山匪之事闹开之后,府台的人便接手了这桩事,后来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将消息直送殷都。”梅长松忙着解释,“下官人微言轻,很多事情,委实不能自主,所以……所以知道得不多,还望扈大人宽宥!” 扈崇贵瞧着山轿上,一个劲占着那姑娘便宜的薛宗越,无奈的直摇头,“本官是否宽宥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处置好这件事,闹腾下去对永慰县,对朝廷都没好处。” “是!”梅长松连连点头。 薛宗越瞧着怀中的妙人,只觉得这数日来的疲倦,顿时一扫而光,小美人娇滴滴的挂着泪,大概是因为害怕,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越是这样,越是惹人怜爱。 这小丫头瞧着年岁小,满脸稚嫩,火光中眉清目秀,让人瞧着浑身舒坦,连日来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摸到,今儿瞒抱在怀,薛宗越那叫一个得意洋洋,忍不住在小姑娘的唇上,狠狠的啄了一口。 “啧,天助我也,这路上竟也有这等美事等着我!”薛宗越真是越看越喜欢,可惜这儿没客栈,也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只能暂时憋着罢! 锦衣卫开路,并不代表他们会帮着厮杀。没有沈东湛的命令,锦衣卫是不会发动进攻的,他们最多是保护薛宗越的安全,其他的一概不管。 眼见着,是到了山寨之外的安全距离范围内,山轿落下的同时,薛宗越快速将人揽入了怀中,舍不得放开一分一毫! “小公爷,就在前面!”梅长松行礼,“您看,那边的光亮,就是山寨所在,只不过每次咱们过去的时候,人早就跑了,所以……” 薛宗越捏着小姑娘的下巴,指腹在她的面颊处轻轻摩挲着,“我不管那么多,只要速战速决,这些山匪尽快解决,我要带着我的小美人下山。快点,别浪费时间在这里,听明白了吗?” “是!”梅长松行礼,“下官明白!” 薛宗越瞧着他嘴上说着明白,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下来了气儿,顿时一脚踹了过去,“滚啊?还要小爷教你怎么做吗?还不快点滚!” “是是是!”梅长松被踹了一脚,登时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师爷慌忙冲上去,“大人?大人?” “没事。”梅长松慌里慌张的爬起来。 扈崇贵揉着眉心,上前行礼,“小公爷,咱们是来剿匪的,您看……您是不是能把她放一放?就放一下,等到……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扈崇贵瞬时尖叫出声来。 当然,尖叫的何止是扈崇贵,还有薛宗越,毕竟,这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可不得吓得屁滚尿流嘛? “美、美人?”薛宗越觉得自己快要被吓死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小美人的刀子距离薛宗越的脖颈,只有毫厘之距,只要稍稍用力,薛宗越就能近距离的给他薛家老祖宗磕头了! “别、别!”薛宗越急了,“别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美人这会倒是一点都不矫情了,只问了句,“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薛宗越连连答应,“你要怎样?” 小丫头虽然瞧着年轻,办起事来却极为老道,“烦劳小公爷随我走一趟,进山寨!你们都别动,否则我就是拼得一口气,也得带着你们的小公爷去阎王殿,若然不信只管试试,反正我这贱命一条的,比不得小公爷如此尊贵。” “都别动!”薛宗越急了,“我要是掉一根毫发,我就、我就找你们算账,我爹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就死定了!都别动,听她的!听她的!” 小丫头用匕首抵着薛宗越的脖颈,“都站着别动,小公爷,请吧!” 梅长松急了,几欲往前冲,“小……” “别!”扈崇贵赶紧把人拽了回来,“要是小公爷有什么闪失,你我担待不起。现下指挥使不在,切莫轻举妄动,惹出祸事来,吃罪不起!” 这可是元国公府的小公爷,若是真的有什么闪失,那可是会要命的! 闻言,梅长松顿了顿。 小小县丞,哪有这般能力,担得起这般责任。 “都别动!”扈崇贵一开口,便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放他们走!” 寨门。 早已有人等待,小丫头拖着薛宗越一回来,就被人接了进去。 寨门,重新合上。 “原来这就是小公爷啊?”耿虎居高临下,瞧着被人快速绑成粽子的薛宗越,眉眼眯起,“就是你,领着人攻打我蛇山?” 薛宗越瑟瑟发抖,这会哪还有之前的威风劲儿,“你是山匪、山匪头子?” “没错!”耿虎上下让人将他从地上拽起,“看清楚了?认清楚我这张脸,来日秋后算账,只管来找我,别牵累无辜的人。” 薛宗越自然是讨饶,“不敢,不敢!” 瞧着他这副怂样,耿虎便也没了折辱的兴致,难怪方才慕大侠称之为草包,果然是十足十的草包,压根都无需辩解。 有眼睛的,都能看明白。 远远的,沈东湛立在苏幕身边。 “你满意了?”他侧过脸看她,“抓住了薛宗越,外头的军士就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我也不在,这场仗根本没法打!” 苏幕轻呵,“我压根就没打算,让沈指挥使出战!” “你!”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你是想借皇上的手,对付锦衣卫吧?” 苏幕一脸的无所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别拆穿我,我也不拆穿你,两两相安无事,周南可活,小公爷也能活!” 言外之意,你若轻举妄动,大家一拍两散。 若是换做旁人,沈东湛必定不受威胁,但苏幕不一样,苏幕可不是开玩笑,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这阉狗素来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就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 “你少阴阳怪气。”沈东湛冷哼。 苏幕瞧着他吃瘪的样子,扯了扯唇角,瞧着不远处的光亮,脑子里却晃荡着沈东湛一身红衣的样子。 顿了顿,她又下意识的扭头看沈东湛。 应他要求,现如今的沈东湛,一身粗衣麻布,光亮落在他身上,削弱了他身上的淡漠疏离,让他平添了几分柔和。 有那么一瞬,苏幕想笑,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你干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负手而立,没有做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如意盘算。”沈东湛呵笑,“苏幕,你最好别落在我的手里,否则今日所受羞辱,他日我必定如数奉还。” 苏幕勾唇,“我且等着这一日!” 蓦地,小豆子急急忙忙的跑来。 “恩公,恩公!”小家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幕皱了皱眉,“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叫我恩公,可以叫我慕哥哥!” “慕哥哥!”小豆子呼吸急促,“那边出事了!” 苏幕神色平静,“哦,是吗?出了何事?” 一扭头,沈东湛身形如箭,率先一步跑了过去。 “方才被带回来的那人,忽然吐血了!”小豆子拽着苏幕往前跑。 苏幕赶到的时候,沈东湛已经伸手制住了薛宗越的几处大穴。 “怎么回事?”苏幕问。 年修就在边上立着,“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不知道发生何事,不过瞧着应该是中毒了吧?谁知道他此前是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喝过什么?” 闻言,苏幕不解的望着耿虎。 耿虎那叫一个冤枉,“这跟咱们都没关系,他刚才还好好的,忽然间就倒在了地上,咱们只是踹了两脚,绝对没有暗下毒手,还指着他退了外头那些人呢!” “还愣着作甚?金大夫呢?”苏幕追问。 耿虎这才回过神,“快,抬进去!” 方才,是真的吓懵了。 要知道,万一这元国公府的小公爷死在这里,这事可就闹大了,朝廷就不只是这样小打小闹的派人来,定然会大军来袭,到时候一个都活不了,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屋内。 金大夫在床前诊治,苏幕默默的站在一旁,与年修对视了一眼,年修悄然退出人群。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不知道苏幕让年修去作甚?可惜周南不在,沈东湛分身乏术,无法以一盯二。 “金大夫?”耿虎急了,“如何?” 金大夫摇摇头,“情况不太好,诸位还是先出去吧,我得用银针为其逼毒,若是大家都在这里,难免会影响到我,所以还请大家先出去,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耿虎一挥手,“快,都出去,别在这儿围着了!” 苏幕侧过脸,“耿大哥,这事断然不能传出去,否则外头的人知道,就会袭扰山寨,万一他们不顾一切,咱们就不好收拾了!” “对!”耿虎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处置。” 走出屋子的时候,苏幕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快速取出针包的金大夫,目色微沉。 房门合上,苏幕就站在房外的空地上,瞧着檐下被风吹得肆意摇曳的灯笼,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 “你在等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扭头看他,“想知道?求我。” “等着吧!”他说,“也许等到你死的那天,你能等到!” 四目相对,谁也不肯相让。 屋子里会有什么动静,没人知道。 但是寨子外头会有什么动静,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要知道,薛宗越被带进了寨子,外头那些人就更不可能撤兵了,只能找个机会,与山匪谈判。 谈判,就意味着有筹码和胜算,便也算是一条生路! 苏幕立在那里,一双眼眸灼灼的盯着紧闭的房门。 “为什么无端端的,会中毒?”沈东湛忽然盯着她。 苏幕敛眸,不语。 “是你?”他问。 苏幕,依旧沉默。 “计策是你所献,人是你要求带回来的,可出了事你半点诧异都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沈东湛音色低沉,“苏幕,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苏幕挑眉,“方才是谁说,知道我打的什么主意?” 沈东湛:“……” 忽然间,后窗一声“砰”响,苏幕骤然飞身而起。 “哪儿去?”沈东湛紧随其后。 后院位置,空空如也。 唯见着后窗大开,金大夫惊慌失措的立在窗口,手中还拿着一根银针,骤见着苏幕一身冷戾的出现在后院,他更是变了脸色,捏着银针的手,止不住的轻颤。 然则下一刻,苏幕并未作过多停留,纵身窜出了墙头,仿佛是循着什么而去。 “怎么回事?”沈东湛问。 金大夫连连摇头,慌忙合上了窗户。 见状,沈东湛心下陡沉,只觉得离苏幕的秘密,愈发近了些,思及此处,疾追苏幕而去。 墙外漆黑一片,年修恨恨的立在树下,“该死!” “如何?”苏幕翩然落下。 “爷!”年修扑通跪地,“奴才无能,跟丢了!” 苏幕眉心拧起,黑暗中一双冷眸,快速掠过周遭。 第109章 细作 为 纳兰雪儿 水晶鞋加更 跟丢原本就在苏幕的意料之内,一个如此谨慎之人,又岂会轻轻松松的让你抓住?周遭黑漆漆的,只剩下风影摇动,哪有其他? “起来!”苏幕敛了心思,“此事原是来碰运气的,没抓住,算他走运。” 年修起身,“爷,如今打草惊蛇,怕是不会再出现了。” “那倒是未必,能出现在这里,便说明他有自知之明,压根就不怕什么打草惊蛇。”苏幕瞧着飞身落下的沈东湛,“只是,目的何在?” 年修沉默,咱也……不知道啊! 沈东湛落地,瞧着周遭,一则没有打斗痕迹,二则没有异常变化,心里有些狐疑,“你在搞什么鬼?” “大晚上的,吃饱了撑的,出来溜圈!”苏幕拂袖往回走,“回去!” 沈东湛立在那里,瞧着她的背影微眯起眸子,“那个金大夫背后有人,你要找的就是那个人。只是可惜啊,年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终究没能抓住那人,让你们扑了空?苏幕,这就是东厂派你来永慰县的目的吗?” 脚下一顿,苏幕转身看他,“倒也不傻。” “虽说这金大夫把脉的功夫,做得十足十,但真若遇见什么事,看他拿着银针都止不住颤抖的样子,简直可笑至极。”沈东湛怀中抱剑,“你早就看出来了,这金大夫虚有其表,想来当日,不是他救了寨子里的山匪!” 苏幕早就怀疑了,一眼看穿,不过如此。 “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看穿他的?”这点,沈东湛很是狐疑,“毕竟所有人都觉得他医术高明,甚至于他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也不似装的,委实有些医者仁心之色。” 苏幕勾唇,“问,就是本能。” 拂袖,离去。 沈东湛立在原地,目色微沉。 本能? 她一个杀人如麻的东厂千户,还能一眼就辨出大夫的好赖?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了,这山寨里卧虎藏龙,不只是有山匪,还有东厂和锦衣卫,更有……别的势力掺合。 比如,从苏幕眼皮子底下跑路的那个。 沈东湛不紧不慢的回去,心里隐约有了底。 比如说,这薛宗越身上的毒,其实并不打紧,事实如此,待沈东湛回到了院门前,正好金大夫站在檐下,跟耿虎回禀说,薛宗越没事了。 耿虎进去看了一眼,虽然这草包小公爷还没苏醒,但是面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可见是有些效用了。 “放心吧,死不了!”金大夫保证,“毒已经控制住了,待会苏醒之后吃点药,排除余毒,便没什么大碍了,您只管放心就是。” 如此,耿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还是要想想外头的情况才好。”金大夫所言,耿虎心知肚明。 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还真是得摸一摸底才行。 耿虎快速离开,沈东湛悄然蛰在黑暗中,尽量隐去自己的身形,也不知这耿虎是要去哪,眼见着是朝着后山去的,他便悄然跟着。 后山这块地方,什么都没有,换言之那边有些乱坟,再往内走,就是乱林,进去之后能不能出来不一定。 好在,耿虎也不往里走,站在一棵树下似乎是在等人,也不晓得是在等谁。 沈东湛怀中抱剑,一扭头,正好瞧见不远处,同样双手环胸的苏幕。 得,冤家路窄,走哪都能碰到。 苏幕望着他,倒是没有他这般诧异,神色平静如常,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跟着来,并且也料到了耿虎在这里等谁。 因着耿虎是会武功的,所以沈东湛不敢动弹,免得惊动了耿虎。 二人在这里候了好一会,终于瞧见了一鬼鬼祟祟的身影,快速靠近耿虎。 “耿老大。”那人低声开口,“你们抓了小公爷,那边就开始着急了,梅大人和扈大人商议,决定派一人前来谈判,索要小公爷。” 耿虎轻呵,“果然如慕大侠所料,这小公爷果然是把柄,只要咱们好好捏紧这小公爷,事情就会有转圜的余地!” “眼下这种情况,皇帝都下了令,咱们怕是要想要退路,否则乡亲们都会死在这里!”那人叹口气,“这什么世道啊!” 耿虎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人得逞!鱼肉百姓,将百姓视如草芥,还玩什么猎人头,这等恶事若不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咱们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里。” “可是……民如何能与他们斗?” 耿虎拍着那人的肩膀,“会有法子的,只要咱们坚持,总好过毫无挣扎的被杀!死也冤屈!” 那人不知道塞给耿虎什么东西,然后快速离开。 须臾,耿虎快速离开原地。 “你猜,他给了耿虎什么东西?”苏幕开口。 沈东湛瞧着神出鬼没,走路没声音的苏幕,“我怎么知道?” “许是家书一封也不一定!”苏幕挑了眉眼。 沈东湛可不相信她的鬼话,谁知道给的是什么东西,不过他们的对话很有意思,让沈东湛听得有些脊背发凉。 隐约好似,明白了四个字。 官,逼,民,反。 可瞧着梅长松那副怂样,似乎也不可能逼着耿虎他们上山,那么到底是谁呢?猎人头之事,苏幕之前提过,沈东湛也没怎么相信,可如今看耿虎的样子,似乎是真的! 怎么猎? 把百姓当成牛羊,野兽? 驱赶至林中戏耍屠戮?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该死! “那便是细作。”沈东湛说,“插在官军之中的细作。” 可苏幕非要跟他对着干,“那不叫细作,那叫义士。” 沈东湛:“……” “我倒是很好奇,这些个理直气壮,义正辞严的大人,要怎么跟山匪交谈,才能换回这草包小公爷?”苏幕负手而行。 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瞧着她,总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罢休,苏幕要抓的人已经跑了,那么她还会留在这寨子里吗? “不要猜我的心思,我怕你猜得多了,以后离不开我,日日惦记着我,到时候还得逼着我八抬大轿的娶你,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苏幕缓缓离去。 此言一出,沈东湛就想起了那套红嫁衣,一张脸瞬时黑到了极致,他狠狠的盯着苏幕的背影,早晚有一天,他得好好的跟她,算清楚这笔账。 这大概是他此生中,唯一一次,成为别人的笑话,每每提起,都足以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第110章 爷,这里面有故事 如之前所料,天亮之后,寨子外头送了消息过来,书信上写的意思很清楚,必须保证小公爷薛宗越的安全。 只有这样,官军才不会进攻山寨,否则……片甲不留。 “这可一点都没有谈的必要,至少态度没拿出来!”耿虎将书信丢在师爷的脸上,“回去告诉你们的大人,要么入虎穴,咱们面对面谈,要么一拍两散,咱们这帮人都是平头百姓,死了也就是烂命一条,不过那位小公爷,恐怕……” 师爷捡起地上的书信,战战兢兢的问,“要找谁来谈?” “自然是殷都来的那位。”耿虎开口,“你们梅大人什么事都做不了主,自然要找个能做主的人来,回去告诉那位大人,咱们请他来做客,绝对不会伤他分毫,还望他拿出点诚意来,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师爷紧了紧手中的书信,终是撒腿就跑。 “这般脓包,会将消息传到吗?”苏幕问。 耿虎点头,“肯定会,毕竟他们还想要草包的性命,也不知这元国公是什么来头,让他们这般忌惮?这草包,是有官职在身吗?” “据说是没有。”苏幕皱了皱眉,“我倒也没打听清楚,不过……人家尊他一声小公爷,那多半是要继承元国公府的位置。国公爷的位置,连府台的人来了,也得毕恭毕敬。” 耿虎恍然大悟,“这般厉害?那可得好生利用。” “什么人?”苏幕骤然心神一震。 下一刻,她已飞身窜出去,直追那道身影而去。 “慕大侠?”耿虎骇然。 苏幕音色飘渺,“交给我!” “小心!”耿虎疾呼。 沈东湛纵身一跃,“我去追!” 于是乎,一个追着一个,快速追了出去。 耿虎站在院中,一时间还真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能闯入山寨的,必定不是寻常人物,所以慕大侠去追并无不可,也委实是有些缘故的。 这人说不定探知了什么秘密,理该追回来。 密林深处。 沈东湛顿住脚步,瞧着前方堪堪站住的苏幕,“自导自演!” 苏幕拂袖转身,伸手一挥。 不远处的黑衣人徐徐走出,扯下遮脸布,诚然是年修无疑。 “有沈指挥使在,那些蛰隐在暗处的锦衣卫就不敢动手,真是好使得很!”她就知道,沈东湛会追过来。 锦衣卫恨东厂,恨得咬牙切齿,奈何有沈东湛在后面追,那些锦衣卫不敢贸然插手,万一坏了自家指挥使的大事,谁担当的起? “你这招逃遁之术,用得甚好。”沈东湛冷眼看她,“既不会让山匪生疑,又能在官军进入山寨之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苏幕负手而立,年修手一拍。 那两蕃子已经牵着马行来,显然早有准备。 “周南在山寨后山的荒坟堆里埋着,能不能找到,就看沈指挥使与周南的缘分如何?他若活着,代我问声好,若是死了,代我烧点纸。”说话间,苏幕已经翻身上马。 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沈东湛,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棺材里的空气就会耗尽,哦不,你追了我这一路,应该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阉贼!”沈东湛拂袖而去。 年修愤然,“爷?” 苏幕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他不会泄露咱们的行踪,我们走!” “是!”年修颔首。 这会心里有些懊悔,早知道爷有这样的想法,当时真的该拔了那根管子,让周南闷死在棺材里便罢了! 可惜了! 可惜了! 策马加鞭,苏幕扬长而去。 早在昨儿夜里,他们的人就发现了林中有火光,也就是说这片林子里有人在活动,至于是谁还真是难说。 是猎人头的军士? 是逃难的百姓? 又或者是那个神秘人? 策马疾奔,行至早前发现的地方,这地方临近一条小溪边,边上用简易的树枝搭了一个木棚,内里虽然没什么东西,但是看这构造,应该是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苏幕下马,绕着木棚走了一圈,最后将注意力停留在溪边的篝火堆上。 篝火早已熄灭,剩下的是石头搭建的土灶,很是简易,但是也很讲究,石头多半是从溪里捞上来的,形状相似而无锐角,搭建得严丝合缝的。 “在野林子里,还能搭建这么个东西,倒是费了不少心思。”苏幕捻着地上的小树枝,轻轻拨弄着篝火,须臾又将掌心至于篝火堆上,“一点余温都没有。” 年修敛眸,“多半是早就离开了。” 棚子搭得这么好,土灶建得不错,绝对不会早就离开。 苏幕站起身来,目色幽幽的扫过周遭。 “爷,这永慰县别的不多,就山多林子密。”年修很是无奈,“咱们就算把所有人都散出去,逐步搜索,也未必能及时找到人。” 苏幕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我是为私事而来,非为公,没必要惊动咱们的人。” “所以奴才没敢下令。”年修抿唇,“爷,这人会不会就是,山寨里跑了的那个?” 苏幕也说不好,没有亲眼所见之事,不可贸贸然下决断,只是能藏匿在这山中,定然与山寨里的山匪脱不了干系。 “爷!”蕃子一声轻唤。 苏幕骤然回过神来,疾步朝着那边走去。 “这里好似埋着什么东西。”一名蕃子立在原地,另一人则刨开那个小土包。 这小土包底下,委实埋着一些东西,像是一些残渣。 “吃剩下的?”年修不解,“为何不倾倒在溪水里作罢?要埋起来?” 苏幕眯了眯眸子,瞧着被蕃子刨出来的那一对残渣,面色微沉,“因为是药渣,若是倾倒在小溪里,这药性虽然会被溪水冲淡,但若是残留下来,万一祸害着林中生灵,怕是要惹出祸来!” “这么说来,此人还有些良心?”年修诧异。 苏幕接过蕃子递来的树枝,拨弄着那堆残渣,“这些残渣里,夹杂着一些毒物,埋在这里免得祸害生灵,且看着周围的树,枝繁叶茂,想必对这些东西亦有所耐。” “毒物?”年修骇然,“这是毒物!” 苏幕起身,“他在这里倒腾什么呢?采摘草药,炼制毒物?是防身,还是自救?” “可能是防着那些猎人头的吧?”年修猜想,“之前山下的村子里,不就是有很多这样的人吗?爷,您说那些官军到底想干什么?这样对待百姓,就不怕百姓告御状?” 苏幕侧过脸看他,“越级都告不了,还御状呢?敢在这地方,肆意妄为,屠戮百姓,你觉得会允许耿虎他们进殷都吗?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山寨在山上,等同于被圈禁起来,一旦耿虎他们敢下山,必死无疑。” “可这,到底是为何啊?”年修不解。 苏幕仔细想了想,“多半是为了玩乐?” “玩乐便要滥杀无辜吗?”虽然年修是东厂的人,可东厂杀人都是有目的的,即便是灭口,那也是有缘故在先,可是无缘无故杀人,委实少之又少。 尤其是跟着苏幕出去,只要人不犯我,不动杀欲。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猎杀手段,我在想,府台是受了谁的威胁?还是说府台便是主谋者?”苏幕缓步行至溪边,“再仔细搜,他若真的在这里久居,必定不止这么一点痕迹。” 何况,那人走得极是聪明,连棚子都来不及拆,留下的痕迹肯定不少。 “分开来搜!”年修下令。 苏幕就在溪边坐着,反正山寨那头肯定得闹腾,她可不想跟扈崇贵他们撞见,免得给东厂惹来麻烦。 这样的事情,还是让沈东湛去倒霉吧! 把他骗回山寨里,让他去面对,去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到时候真的暴露了身份,也是他自己活该倒霉,该如何圆谎得看他本事。 苏幕冷笑两声,眉心微凝的坐在溪边石头上。 年修微微皱眉,爷笑什么呢? 可,咱也不敢问呢! 一番搜寻下来,这附近还真是有不少痕迹可寻,比如说采摘草药的痕迹,摘过野果的痕迹,以及人为挖掘的陷阱。 这地方多洞窟,若非之前苏幕刻意以打猎为名,让山匪领着她走过一圈,此刻定会犯险,眼下走得小心翼翼,才没有掉进洞窟里。 有些洞窟在明处,有些在暗处。 有些就在脚下,一不留神,便会坠入黑漆漆的洞内,谁也不知道底下有多深,但若是掉下去,不死也会受伤,切不可大意。 “大家都要小心,仔细脚下!”年修低喝。 “是!” 苏幕靠坐在溪边石头上,望着波光潋滟的溪水,忽然在想,沈东湛现在……在干什么? ………… 干什么? 沈东湛此时此刻,自然是把周南从地底下刨出来。 “爷!”周南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愤怒,满腔愤怒。 沈东湛也没多说什么,赶紧把周南身上的绳索解开,问了句,“没事吧?” 被绑了这么久,周南浑身发软,这会胳膊腿都是硬的,动辄如针扎般疼痛,需要坐下来缓一阵子才能恢复。 血脉不畅,导致四肢麻痹,最后还是沈东湛搀着他坐在了坟头。 “爷!”周南气得咬牙切齿,“卑职没想到,东厂那帮阉狗,居然这般心狠手辣,把卑职、卑职埋在这鬼地方,卑职……觉得丢人。” 沈东湛瞧着自己满手的泥泞,心头也是愤懑,然则瞧着一旁的空心杆子,心里又稍稍平静下来。 他知道,她手下留情了。 否则,周南必死无疑。 “爷?”周南饿了这么久,困了这么久,这会说话都有些气喘吁吁,“那些山匪如何?还有那两个阉狗怎么处置?” 沈东湛回过神来,“跑了。” “跑了?”周南一着急,就想站起来。 然则下一刻,双腿发软,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幽幽的叹口气,“急什么?又不是媳妇丢了。” “可是他们……”周南一拳锤地,气急,“哪日若是落在我的手里,我定要将他们都埋起来,凑一块!” 沈东湛眉心微凝,“那你得先站起来。” 人都还趴着呢,说什么大话,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周南才恢复些许,沈东湛带着他悄悄的进了山匪的厨房,在灰烬里找到两个煨熟的红薯。 “这山匪真是穷死了,连口肉汤都没有。”周南直摇头。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东湛。 之前不是说,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既然如此,为什么山寨里一片祥和,而没有丝毫戾气,且如周南所言,这山匪窝里连口肉汤都没有。 昨晚的肉,还是苏幕猎来的…… 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爷,您在想什么?”两只红薯下腹,周南总算恢复了体力,“是不是苏阉狗拿卑职威胁您,您有把柄落在阉狗手里了?”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细细的竹签子轻轻挑着指甲缝里的泥渍,动作极为仔细小心,容不得丝毫藏污纳垢。 “您吃亏了?”周南追问。 沈东湛面色微沉,“闭上你的嘴。” 之前说是成亲,后来年修叨叨了两句,现在瞧着爷的神色,周南是真的很担心啊!若是爷吃亏了,那就是吃了大亏! 苏幕是什么人? 东厂的走狗,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 “爷……” 还不待周南开口,沈东湛已经起身离开。 无奈之下,周南只好默默跟着,可不敢轻易触碰自家爷的伤心事,看爷这般神色,多半是吃了大亏,可叹堂堂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被东厂的阉狗糟践。 周南越想越生气,早晚有一日,他得跟苏阉狗算总账。 哦,还有年修那个小阉狗。 一并了账! 忠义堂内。 扈崇贵面色微白的立在堂内,身边跟着一队亲随,身为兵部左侍郎,关键时候,该有的气势不能输,“小公爷何在?” “人在我们手里,是死是活,却要看这位大人,您的诚意!”耿虎坐在高堂之上,“扈大人是吗?听说您是从殷都来的,想必能见着皇帝吧?” 扈崇贵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你们敢挟持小公爷,其罪不可恕,还是乖乖的把人交出来,到时候在皇上面前,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到了这儿,还能如此横气,委实有朝廷钦差的气势。”耿虎徐徐站起身。 这可把扈崇贵给吓着了,当即变了脸色怒喝,“你想干什么?” “你怕什么?”耿虎冷笑,“我若是要杀你,在你进寨子之后,就该围拢而杀,会让你进到这大堂里来吗?” 扈崇贵心头稍缓,瞧一眼周遭众人,这一个个都瞪着眼睛,跟乌眼鸡似的瞧着他,让他心内有些发慌,“你们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是咱们这乡野草民,没见过殷都来的官,想要亲眼见见罢了!”耿虎裹了裹后槽牙,“你们高高在上,怕是从未正眼瞧过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知道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扈崇贵没说话,满脸的不屑,眼底却翻涌着清晰的警惕之色。 “扈大人不必如此紧张。”耿虎笑得嘲讽,“咱们这些人,不会如你们这般,不讲道理,这样吧,我总归得让你跟小公爷见一面,才好让您下定决心。带上来!” 音落,薛宗越被推了上来。 五花大绑是标配,刀架脖子是必备。 吃喝玩乐倒是在行,这生死抉择,委实不是薛宗越的强项,到了这会没尿裤子,是他薛宗越身为男人的,最后一点尊严所在,“快、快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扈大人!扈大人!” “你们……”扈崇贵几欲上前。 然则下一刻,耿虎“嗯”了一声,刀子距离薛宗越的脖子又近了一分,“别动!” “不动,不动!”薛宗越疾呼,“都别动!” 哎呦,要命哦! 扈崇贵呼吸微促,“你们想怎样?” “你们都是殷都来的,是为皇帝来办差的。”耿虎抿唇,瞧一眼周遭众人,“咱们这些人见不到皇帝,却还是想见皇帝,所以只能让扈大人帮个忙了!” 扈崇贵愣住,帮忙? “你们想弑君?”扈崇贵愣怔。 耿虎挠挠额角,“咱们不想弑君,只想请皇上主持公道,给咱们永慰县的百姓,一条活路。” “这话是从何说起?”扈崇贵满脸疑惑的瞧着众人,转而干笑两声,“你们……你们想让我带着面君?” 耿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以蜡固封,神情很是郑重,“以这小公爷的性命,换一封御状,还望扈大人能成全。只要这封书信能送到皇帝的手里,我保证小公爷在山寨里,定会毫发无伤!” “什么?”扈崇贵不敢置信的接过,“告御状?告谁?永慰县的县太爷……梅长松?” 耿虎摇摇头,“不,不是他!” 屋顶上。 周南转头望着沈东湛,“爷,这里面有故事啊?” 沈东湛:“……” 傻子都知道了! 第111章 魑魅魍魉 为 Silvia 水晶鞋加更 这份东西并非耿虎所写,是金大夫亲笔,上面写了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双双眼睛,就这么巴巴的望着扈崇贵,仿佛是充满了希望,又带着一丝丝的绝望。 他们被浸泡在死亡的阴影里太久,就像是濒临绝境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却也知道这根稻草可能没办法救他们,权且一试而已! “你们要告谁?”扈崇贵问。 耿虎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开口,“状告延州知府魏禄目不识人,其下通判周柄,勾结延州乡绅富贾,官宦子弟,以戏耍为民,行猎杀无辜之事,歹毒至极,恶毒之极,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扈崇贵手一抖,“什么?” 屋顶上。 周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指挥使,“这……” 沈东湛忽然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什么剿匪,什么山匪,难怪皇帝要让锦衣卫负责此事,难怪派元国公府无用的草包前来永慰县。 这一瞬间,沈东湛仿佛醍醐灌顶,眼前如走马观花一般,想了很多。 这穷乡僻壤里的消息,其实很难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算到了殷都,也会被有心人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不会招致任何的波澜。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帝怕是已经起疑。 然则,能让皇帝起疑,多半不是因为此处的惨烈,或者百姓的奋勇抵抗,应该是跟皇帝身边的某些人有关。 这件事,难道跟宫里有关? 谈判到了这儿,算是彻底清晰了,耿虎等人用薛宗越,换一封御状,只求把御状递送到皇帝面前,他们总觉得皇帝应该是圣明的,若听得百姓疾苦,知晓那些混账事,定会下旨惩戒,为民做主。 可他们不知,皇帝也有自己的无奈。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擅动,不可轻纵。 “好!”扈崇贵握紧手中书信,“我答应!但你们必须保证,不能伤害小公爷分毫。” 耿虎应声,“只要这封御状能送到皇帝面前,我们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扈崇贵收了书信,“小公爷,您只管放心,咱们一定会把你平安救出去,在此期间,还望小公爷莫要轻举妄动。” 轻举妄动?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薛宗越想活着,他是一点都不想死。 活着多好? 荣华富贵,美人如玉。 眼见着扈崇贵离开,薛宗越不由的红了眼,却也没敢挣扎。 “你就老老实实的待着吧!”耿虎道,“只要他们按照约定办事,你这条命就能保得住,咱们绝对不会动你分毫。但若是他们敢耍花样,那可就不一定了!小公爷,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咱们这小老百姓的命,可都在您手上握着呢!” 薛宗越想哭,他这还算哪门子的大人物?你见过谁家的大人物,会这样五花大绑,跟个粽子一样? 然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们跟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何要告御状?”薛宗越垮着脸,“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敢是来走一圈罢了,其实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耿虎瞧着这二世祖,很是无奈,“你一出生就是国公府的公子,自然不知道咱们这些人的苦,现如今你什么都不用做,老实呆着,保全自己的性命便罢!把他带下去。” “你们可千万别杀我,我会很老实的,我真的真的,可老实了!” 在薛宗越絮絮叨叨的求饶中,他被带了下去,继续关在那小木屋里,从始至终他只求饶,没有半点挣扎。 如此这般,倒是省了不少事。 “爷,现在该如何处置?”周南有些心慌,“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我就说嘛,这剿匪之事,再不济也有府台,怎么就轮到咱们锦衣卫了呢?皇上如此安排,只怕是别有心思。” 沈东湛坐在屋脊上,今儿的风似乎格外烈,刮在面上真是疼得厉害,就跟刀割似的。 这让他想起了那时候,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娘说:与其囿于一隅,不如眼见天下,不走出去齐侯府,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是非黑白。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还真的是有些犹豫了,没想到这帮山匪聚集在此处,是为了告御状,那么问题来了,这件事要不要继续查? 皇帝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是让他查清楚真相? 还是让他来堵住所有的人嘴? “走!”沈东湛面色微沉。 周南愣怔,“走去哪?” 沈东湛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他得先离开这山寨,反正现在苏幕也不在山寨里,沈东湛留在此处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先行离开,再做安排。 出了山寨,沈东湛并未与扈崇贵等人汇合,而是寻了僻静处等着。 “爷?”周南不解,“咱们为何不去跟扈大人汇合?”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你觉得山匪之言,有几分可信?” “卑职不知。”周南摇摇头,“但卑职总觉得这山匪头子,不像是在说谎。” 沈东湛没说话,周南有些犹豫,拿不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沈东湛背靠着大树,略显头疼的压了压眉心,“你继续说。” “爷,卑职是觉得,人家既然都当了山匪了,委实没必要闹这么一出。”周南低声开口,“山匪山匪,第一反应就是蛮横无理,烧杀抢掠,这才是匪之行径。可方才卑职蹲在屋顶上,瞧着后头那帮老弱妇孺,卑职这心里就怪怪的。” 沈东湛也有这样的感觉,这山匪窝里,气氛不太对,不是他们预想中的样子。 “而且,这山匪提及了府台,连知府大人的名讳都报出来了,哪有人当山匪,只为了告御状的?这明显不符合常理,恐怕里面真的有隐情。” 沈东湛睨着他,“也学会了,跟我卖关子?” 闻言,周南尴尬的挠挠额角,“卑职这不是怕……怕说多了,您不爱听。” “说吧!”沈东湛幽然长叹。 周南点点头,“是!卑职是觉得,空穴来风,不无缘由,这些山匪只怕真的是冤枉的,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延州府台。视百姓如草芥,取乐而杀之!”  这是沈东湛最不愿听到的事情,他宁可这些山匪,是真的该死,而不是内有隐情。 蓦地,有暗影落下,“大人!” 沈东湛回过神,眸色狠戾,“去办件事,要快!” “是!”周南心神微凛。 爷这神色,像极了阎王爷要收人! 只是不知,此番要收谁? ………… 空地上,梅长松快速迎上。 “扈大人,如何?”他往扈崇贵身后望去,眼神里带了几分期许。 然则…… “别看了,没带回来。”扈崇贵叹口气,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他们不放人,谁都没办法。这种时候又不敢硬碰硬,万一真的伤及小公爷,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梅长松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条件是让咱们退兵?” “嗯!”扈崇贵点点头,“但,退兵是不可能,退避三舍倒是可成。你吩咐众人,往后撤退,寻个空旷处安营扎寨,小公爷没救回来,咱们谁也别想走!” 梅长松行礼,“下官这就去准备。” 往后退是必然,撤是绝对不可能的。 望着梅长松的背影,扈崇贵低眉,瞧一眼袖口的位置,内里藏着那封御状。 “大人?”师爷凑上去,“扈…… 梅长松眉心微蹙,以眼角余光睨了一眼身后发愣的扈崇贵,示意师爷禁声,免得隔墙有耳,被人听见。 二人悄然行至无人处,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 第112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大人,这事怕是不好善了。”师爷低声说。 梅长松点点头,“你当本县不知?可本县人微言轻,又有什么法子?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山上那边怎么办?”师爷低声问。 梅长松两手一摊,“还能怎么能?本县骂不过,也打不赢,只能默默看着,且看时机吧!” “唉!”师爷叹气,“这叫什么世道?” 梅长松回眸瞧着远处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 旁人说,山高皇帝远。 可这永慰县距离殷都城也没那么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穷乡僻壤,地处偏僻,便要受此折磨? 入夜之后。 林子里,漆黑一片。 火光微弱,苏幕领着年修等人围着篝火坐着,边上的小溪,因着微薄的月色倾泻,而泛着些许潋滟微光。 四下,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爷,咱们要在这儿守着吗?”年修问。 苏幕摇头,“走了就不会回来,守株待兔能有什么结果?” “那您这是作甚?”年修不解。 苏幕随手将柴枝丢进火堆里,“留在这里,是为了别的兔子。” 年修愣了愣,心头愈发不明白。 别的兔子? 火堆里,时不时炸开一两朵火花,哔哔啵啵的声响略显刺耳。 苏幕没有再多说什么,年修自然也不敢追问。 今晚月色不好,时不时乌云闭月,林子黑瘆瘆的,偶尔还有冷风抚过,足以教人脊背发凉。 众人围着篝火,寻了树干靠着,一人警戒,众人休憩,而后轮着来。 约莫到了三更时分,苏幕骤然睁开眼,目色沉沉的盯着火光渐弱的篝火,须臾,她幽幽的站起身来,目色沉沉的盯着密林深处。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勾唇,“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年修与两蕃子,当即握紧了手中剑。 果然,风声中夹杂着些许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细听之下,足足有十数人之多,而且脚步匆匆,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幕立在那里,微光落在面上,映着眸中幽邃,她看着那些人由远及近,凶神恶煞的立在不远处,然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四个人。 “你们是何人?”对方显然是失望了。 苏幕,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你们又是何人?”年修厉喝,“大晚上的,跑到这林子里作甚?” 对方眯了眯眸子,瞬时将苏幕等人团团围住,上下仔细一打量,“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在等人?” 音落瞬间,刀剑齐刷刷的出鞘,对准了苏幕。 “东西是不是在你们手里?”对方狐疑的望着众人,“把东西交出来。” 苏幕敛眸,“武林盟的人?” 如此,年修便明白了,爷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不到那个人,等到了武林盟的人,这也恰恰印证了,爷的猜测是对的,这林子里的人,的确是他们之前要找的那个人。 “你们……”对方愣怔了一下,没想到会被苏幕一眼看穿,俄而便生出了灭口之心。 杀人,灭口。 “我们知道得太多了,不管东西在不在我们身上,你们都得杀人灭口,不是吗?”苏幕瞧一眼周遭众人,“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音落瞬间,武林盟的人蜂拥而上。 刀光剑影,生死一线。 苏幕其实不适合动手,鞭伤倒也罢了,说来说去还是尚远那一刀最为致命,差点削掉她半个身子,岂能是寻常伤势。 旁人不知,年修心知肚明。 是以动手的时候,年修尽量冲在苏幕前面,他很清楚自家爷的性子,不管发生何事,不管身上是否带伤,该动手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收手。 手起剑落,头颅滚落在地,飞溅而起的鲜血,尚未溅到苏幕身上,已被她轻而易举的避开。 “留活口。”苏幕低喝。 年修的剑,收了半分,划开了那人的颈上皮肉,险些磕着动脉,一脚踹在那人的腿肘处,将人踢跪在地。 堪堪,跪在苏幕跟前。 苏幕背对着光,面上透着瘆人的白,在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下,宛若地狱来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泛着阴冷狠戾,“说吧,你们查到了什么?” 素白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剑面上的血,她也不看他,敛了视线瞧着自己的剑。 剑刃锋利,削铁如泥。 “你们敢得罪武林盟,怕是不知道我们盟主……”还不待他说完,年修已经削下他一只耳朵。 痛苦的哀嚎,瞬时响起。 那人捂着耳朵,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蜷着身子,痛苦不堪。 “知道是武林盟,还敢动手,我都做得这么明显了,还需要你来威吓?”苏幕叹口气,“蠢成这样,想必知道得也不多。杀了吧!” 音落,苏幕转身。 “等、等会!”那人疾呼,“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幕收剑归鞘,“我是什么人无所谓,反正你是当不成人了!” “你、你……”那人总算是清醒了些许,知道他们不是非要留着活口,“别杀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缓步行至篝火旁,幽幽的侧过脸回望着他,“说吧?” “你别杀我,我就告诉你!”那人也不是个傻子,知道得先拿到承诺。 苏幕叹口气,“好,我不杀你!” “我们怀疑舒家还有人没死,所以一路追查,发现舒怀远还有个胞弟,且下落不明,后来有人发现,他似乎来了这一带,就派人来追查!”男人断断续续的说着。 许是因为疼痛,他有些站不稳,只能背靠着一旁的树干,气喘吁吁的说着。 “还有呢?”年修追问。 男人喘口气,继续道,“大致就是这样。” “你说的,我们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价值?”年修的剑,徐徐抬起。 男人急了,“不不不,还有,还有!” 年修横了他一眼,“一口气说完不行?多喘两口气,多活一会?”  “他来永慰县,不是没有目的的,据说永慰县有一处古墓,内里藏着、藏着什么宝贝,究竟是什么东西,咱们也不知道,只有盟主知晓。”男人战战兢兢的瞧着,年修手中的剑。 古墓? 年修轻呵,“你说那人是来挖坟的?” “不知道。”男人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倒是有用的消息。 古墓? 墓葬里不是棺椁就是陪葬品,能有什么宝贝? 永慰县地处偏僻,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皇家的官陵都在殷都城外,据苏幕所致,永慰县这地方还真的没出过什么名人,没出过什么大家,连京官都所出不多。 再有,此处多野兽,蛇山更是多蛇群。 若非久居此处,以永慰县为故土,谁愿意把墓葬,定在这样的地方? “什么古墓?”苏幕终于开口问。 男人摇摇头,“不知。” “这不知,那不知,你到底知道什么?”年修有些厌烦。 男人急了,“我所知就这么多,还有一批人去找古墓了,我们这边只负责找人。” “什么样的宝贝?”苏幕又问。 男人沉默。 不晓得,他是真的不知,还是装傻充愣。 苏幕细想了一下,委实想不起什么。 “爷,这人的话,可信吗?”年修问。 苏幕没说话,定定的望着那人,心头微沉。 远远的。 周南侧过脸瞧着自家指挥使,“他们在干什么?” “打完架,问一问。”沈东湛答。 周南:“……” 这点,他早就看出来了。 “卑职问的是,他们在问什么话?”周南狐疑,“瞧着这架势,似乎事情不小啊!那人是个江湖人,怎么会跟苏阉狗杠上了呢?是寻仇?还是……” 沈东湛眯起眸子,“是武林盟的人!” “您如何知道?”周南诧异。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哦,上次交过手!”周南点头,“爷认出了他们的路数。”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这不是废话吗? 然则下一刻,前方骤然一声哀嚎。 再抬眼,年修已经收剑归鞘,那人已一命呜呼。 苏幕是没杀他,动手的是年修,所以这不算是毁诺,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承诺是最没用的东西,而且最为致命。 “爷,这古……” 苏幕抬手,示意年修莫要开口,她转过身,面对着沈东湛的方向,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目光凉薄,“还没看够?出来!” 周南心头骇然。 叹口气,沈东湛不紧不慢的从树后走出。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人从黑暗中走出,一步步的朝她走来,最后停留在她面前,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傲,周身散着难掩的矜贵。 “沈指挥使蹲墙角看热闹的毛病,真是愈发厉害了。”苏幕凉凉的开口,“回去之后,可得请太医好好诊治一番,免得来日蹲错了地方。” 沈东湛瞧一眼周遭,横七竖八的尸体,“很热闹。” “羡慕吗?”苏幕问,“迟了!” 周南恨恨的盯着年修,恰年修正好扭头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眦目欲裂,真真是冤家路窄。 “武林盟的人,可不好缠。”沈东湛开口,“你别忘了,自己之前还得罪了五毒门的人,那些人还没清理干净,又惹上了武林盟,苏千户可真是一点都不老实。” 苏幕勾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沈指挥使的嘴……也不老实。” 欠收拾! “头一回听到,有人连人都不想当,要当劳什子的鸡鸭猪狗。”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瞧着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满脑子都是山寨中,受她威胁时的气愤。 “爷,都死了!”周南稍稍检查了一番。 东厂下手,岂会留活口。 这点,沈东湛早就料到了。 “走!”苏幕抬步就走。 年修紧随其后。 “爷,他们又走了,还跟吗?”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没说话,却是转身就跟了上去。 周南:“……” 真怀疑,自己是锦衣卫的人,还是东厂的人?这些日子,怎么就跟东厂撕扯不清了呢?更诡异的事,爷像是中了什么邪,死跟着苏阉狗不放?! 这苏阉狗到底想干什么? “爷,您觉得她想做什么?”周南凑上去低问。 沈东湛也想知道,苏幕眼下的行径不像是要捣乱,更不像是要插手剿匪之事,她把这儿搅得一团糟,似乎只是为了……某个人? 那人,是谁? 第113章 人心叵测 为 ooxx303664 水晶鞋加更 苏幕一行四人,走在林子里,身后远远跟着沈东湛与周南。 “爷,要不要解决他们?”年修很是烦躁,“这一路跟着,咱们怕是什么事都做不了!” 苏幕没有回头,“解决?你去还是我去?若是之前,我尚且可以搏一搏,悄无声息的做了他,让锦衣卫群龙无首。现在,他没做了我,已是手下留情。他们这么做,就是想让咱什么事都做不了。” 年修扯了扯唇角,这话是一点都没错。 现如今占尽优势的,是沈东湛和周南。 “让他们跟着吧,该办的都办完了。”苏幕继续朝前走。 走了好一阵,在天亮之前,苏幕寻了一处山洞歇着,且没拦阻沈东湛的进入。 年修燃起火堆之后,寸步不离的守在苏幕身边,死死盯着沈东湛和周南。 “爷,苏阉狗睡着了。”周南道,“您也歇会,卑职盯着呢!” 沈东湛靠在石壁处,瞧着不远处的苏幕,她闭着眼,火光中面容苍白,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她的侧颜。 肤白如玉,额头光洁,长睫如小扇子一般垂着,于火光中落着斑驳的剪影,精致的鼻尖下,两片薄唇微抿。 沈东湛瞧着她线条分明的额骨,眉心微微拧起,若她不是阉人,这样俊俏的少年郎,殷都城内的姑娘,怕是都要往她身上扑了。 难怪,东宫太子会这般欢喜! “爷?”周南低唤,“怎么了?” 沈东湛没理他,当即阖眼小憩。 周南愣了愣,心情不好? 年修睨着沈东湛闭眼休息,心头稍稍松懈,若是一对一,对付周南,他还是有些把握的,不怕周南只怕沈东湛。 山洞内,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人有些心慌,大气不敢出。 唯有火堆里的火花,时不时的哔哔啵啵。 苏幕似乎真的睡着了,靠在石壁处一动不动,长久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弹。 沈东湛其实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脑子里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全部过了一遍,隐约猜到了些许,但没有证实的猜测,仅仅是猜测。 兀的,巡在外头的蕃子快速进来。 年修当即警觉,示意出去说。 周南旋即竖起耳朵,绷直了身子。 东厂,搞什么名堂? “怎么回事?”出了山洞,年修低问。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山洞,免得碍眼的腌臜东西又听墙角。 蕃子行礼,“好似着火了。” “着火了?”年修瞧着东方的鱼肚白,转而瞧着周遭茂密的林子,郁郁葱葱,晨起的林子空气湿润,按理说不太可能失火。 蕃子又道,“看位置,应该是官军驻扎的营寨。” 如此,便有可能了。 营寨里会生火做饭,夜间亦靠明火照亮。 “应该没什么大碍!”年修松了口气,“不妨事!” 营寨里有军士,即便起火也能快速扑灭,不会烧到山上来,如此便也放心了。 “爷!”蕃子骇然行礼。 不知何时,苏幕已经站在了年修身后。 “爷!”年修行礼,想来,他们方才的谈话,苏幕都听到了。 “出行在外,最慎明火,你们觉得这营寨会起火吗?”语罢,她拂袖转身,唇角带着清晰的嘲讽,瞧着立在洞口的沈东湛,“沈指挥使觉得呢?” 沈东湛没说话,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沈指挥使不认同?又或者是默认?”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立在那里,“你伤势未愈,却要跑到这地方,东厂办事真是越来越稳妥了。依我看,你们督主根本不知道,你偷偷来了这儿吧?” 年修心头一紧,刚要辩驳,却见着苏幕眸色一瞥,当即闭口不言。 “沈指挥使出现在这里,皇上知道吗?”苏幕反唇相讥,“混入山匪寨中,却未能擒住山匪头子,这笔账要是搁在皇上跟前,沈指挥使这办事不利之罪,欺君之罪,罪名不小吧?” 周南愤然,“分明是你把咱们留在寨中,如今却血口喷人,你们欺人太甚!” “技不如人,还有脸嚷嚷?”年修嘲笑,“是谁被困在棺材里,脱不了身?” 年修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周南便觉得一股热血,蹭蹭蹭的往天灵盖冲,恨不能提剑劈了这死阉狗。 “你莫猖狂,早晚有落单的一日!”周南气急。 年修笑得凉凉的,“得您如此惦记,真是福分不浅呢!” 沈东湛眉心微凝,这话怎么如此熟悉? 仔细一想,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德行! 苏幕这条路,是下山的,她似乎已经办完了事,这倒是出乎沈东湛意料,这阉狗来了蛇山,进了匪窝溜达一圈,除了献一缺德计,便什么都不做? 要知道,此番皇差办不好,回去之后锦衣卫必定会受罚,这么好的机会,不多加利用,一点都不像是苏幕的作风。 除非,她此行不想让栾胜知晓。 若然如此,那这对义父子之间的感情,也不似所见的那般牢固嘛! 下了山,避开官军,苏幕离开了此处。 “爷,怕是不好继续跟,咱们的人还在山上呢!”周南瞧着远处的身影。 这条路是进城的。 “进城?”沈东湛怀中抱剑,“想来,城中也该有武林盟的人。” 周南脑筋急转,“爷的意思是……” “单刀直入不成,那就走偏门。”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睨着他,“明白吗?” 周南颔首,“明白!” 二人倒是没有再继续跟,而是回了山上营寨。 营帐有些乱糟糟的,尤其是在众人见到沈东湛出现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慌乱,但没人敢开口解释什么。 沈东湛一个眼神过去,周南便开了口。 “到底发生何事?” 梅长松急急忙忙的赶来行礼,“指挥使大人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回事?”沈东湛立在原地,目色锐利的扫过周遭,“这是起了火?” 梅长松颔首,“是!不慎失火,好在已经扑灭,没什么损失。” “没什么损失?”沈东湛轻呵,“虽说不是在战场上,可若是动了军心,照样是罪责所在!到底是因何失火?是何处失火?” 说话间,扈崇贵疾步走来,“沈指挥使!” “扈大人!”沈东湛立在原地,一身寒凉,无人敢轻易靠近。 扈崇贵是有些畏惧沈东湛的,尽量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沈东湛身份矜贵,又因着是锦衣卫指挥使,御前办差的缘故,面上从不多色,惯来不苟言笑,让人瞧着就有些瘆得慌,再加上他向来公事公办,不念旧情,谁在他这里都讨不得便宜。 “您可算是回来了。”扈崇贵环顾四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指挥使请移步!” 沈东湛没多说,跟着扈崇贵行至僻静处。 “沈指挥使有所不知,就在您离开不久,小公爷就被山寨里的人掳走了。”扈崇贵叹口气,“终究是本官办事不利,居然不察,让人钻了空子,丢了小公爷!” 沈东湛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扈崇贵心里没底,“沈指挥使,您这是去哪了?” “我尚未下令,扈大人为何允许小公爷,领兵上山?”沈东湛岔开话题。 这事原就是扈崇贵失职,是以沈东湛问起来的时候,扈崇贵有些心虚,“您也知道,小公爷素来任性,您不在,咱们也不敢拦着呀!要不然小公爷一状告到皇上那儿,下官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现在,是吃得下了?”沈东湛反问。 扈崇贵缄默。 现在,更是担待不起。 好半晌,扈崇贵躬身作揖,“沈指挥使,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小公爷在山寨里头当人质,若不尽快将小公爷救回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点,沈东湛心知肚明。 只是,他还在等。 “沈指挥使是有别的什么考量吗?”扈崇贵追问,“是有什么顾虑?” 沈东湛敛了眉眼,“我只是在想,蛇山多洞窟,若是这帮山匪被逼急了,胡乱逃窜,会躲在何处?既要救人又要剿匪,断不可大意,必得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沈指挥使所言极是!”扈崇贵连连点头,“是我太心急了!”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扈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啊?”扈崇贵一怔,转而连忙摇头,“只要沈指挥使能救回小公爷,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放!小公爷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沈东湛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沈指挥使?”就在沈东湛转身的瞬间,扈崇贵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回眸,“还有事?” 扈崇贵张了张嘴,终是笑着摇头,“请沈指挥使,务必要保护好小公爷,否则咱们都没法跟元国公和皇上交代。” “我自会处置。”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早就在帐子里等着。 “爷!”见着沈东湛回来,周南快速迎上,“查清楚了,失火是从扈大人的帐子里开始的,据说是底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所致。” 沈东湛放下手中剑,顾自倒了杯水,“烧了什么?” “整个帐子都烧了。”周南回答,“好在没伤着人。” 闻言,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幽幽开口,“我倒宁愿,烧着人了!” 周南:“……” “派出去了吗?”沈东湛问。 周南颔首,“您只管放心,一旦发现武林盟的人,就会悄悄扣下,绝对不会惊动东厂,或者其他人。” “那就好!”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我倒要看看,苏幕在干什么?” 周南笑了笑,“这永慰县,就是个屁大点的地方,她能搅出什么花样来?一有风吹草动,整条街都知道了。” 正说着话呢,外头忽然响起梅长松的声音,“指挥使大人,府台那边来人了。” “府台?”周南愣怔,旋即压低了声音,“知府、通判?” 沈东湛面色沉冷,他不去找他们,这帮人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即问道,“人现在何处?” “在县衙内,未上山!”梅长松回答。 沈东湛抬步出了帐子,“去通知扈大人,下山走一趟。” “已经知会过了。”梅长松近前,“沈指挥使……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沈东湛没理他,径自朝着马匹走去。 见状,梅长松自讨没趣的尬笑了一下,疾步跟上。 下山的路不好走,沈东湛和周南倒是走得飞快,但扈崇贵就没这么幸运了,一瘸一拐,时不时的喊两声。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 沈东湛和周南一路快行,早就将扈崇贵等人落在后面。 永慰县的县城,对沈东湛来说并不陌生,毕竟他们之前就是住在那家客栈里,也在附近转过圈,熟悉过周遭街道。 二人进了城便寻里僻静的巷子,与留在城内的探子汇合。 “苏千户等人就在客栈里,不过……从殷都来了一人,也住在客栈里。”探子如实汇报,“而且此人与苏千户似乎相识。” 殷都来的? 周南忙问,“是什么人?” “瞧着温温柔柔的,文文弱弱的,像是个学子?”探子回答。 周南一怔,“这会是谁?” 沈东湛面色微沉,掌心在剑柄处来回摩挲,仿佛已经猜到。 第114章 我只想问一句 客栈内。 苏幕瞧着徐徐坐定的顾西辞,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脑仁都跟着微疼,“你不在殷都好好待着,伺候太子殿下,跑这儿游山玩水?” “你明知道,我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顾西辞开门见山,“苏千户还是不信我?” 信? 苏幕勾唇,“信任这个词,太沉重,不是谁都担得起的,顾公子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些。你是个聪明人,未经生死何来信,这个道理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我知道。”顾西辞点点头,“左不过,我原以为……” 苏幕望着他,目色微沉,“每个人都输给……我原以为!你要知道,你是你,我是我。” 瞧着她眼底难掩的杀气,顾西辞知道,她已经起了杀意,只是……那又如何?他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自不担心她心生杀意。 “你不必如此防着我,我来这一趟,只是想告诉你,东厂督主已经知晓了你来永慰县之事。”顾西辞幽幽的开口,“苏千户若不做出点什么事来,恐怕不好跟督主交代。” 苏幕没说话,顾自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义父来了? 见状,顾西辞又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东厂的手段在那,生不如死才是真的可怕。” “你到底想说什么?”年修愤然,“叽叽喳喳的,真是让人讨厌。” 顾西辞笑了笑,“我的意思很简单,苏千户可以拿我当借口。” 苏幕掀了眼帘,眸色凉薄的睨着他。 “关于我为何到了太子身边,又为何出现在此处,想必栾督主比苏千户,怀疑更甚。”顾西辞神色凝重,“不管是谁怀疑,不都是一样的结果吗?”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为什么?” “苏千户办事,从不问缘由。”顾西辞端起杯盏。 苏幕敛眸。 诚然,如此。 但是这一次,她的确想知道为什么? 她前脚到永慰县,顾西辞后脚就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自己这次出来,带的都是心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按理说就算有人知道她离开了殷都,也不可能这般准确的知晓,她了永慰县。 这顾西辞,是能掐会算?还是眼线密布? 至少,不似眼前这般简单。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幕问。 顾西辞想了想,“天涯沦落人?” “呵……”苏幕笑了。 狗屁的天涯沦落人,她跟他们都不一样,又岂会有相似之处。 “永慰县的事情,终究不似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最好别插手!”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这话一点都不似开玩笑,说得极为认真。 苏幕眉心微凝,“你知道什么?” “跟府台有关,但府台又跟宫里有关。”顾西辞叹口气,“怪只怪,他们运气不好,生在这永慰县,长在荒野。”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所以,就该死吗?” “外头传言苏千户心狠手辣,从不留情,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对的。”顾西辞笑了一下,不知是讽笑,还是惋叹,“苏千户生出了仁慈之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年修愤然,“东厂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没有插手东厂的事情,我只是……” 年修打断他的话,“爷办事,不需要你来教!” 这般明显的抗拒,顾西辞岂会不懂,只是他总不能白来一趟,“还不明白吗?” “你说,宫里的人?”苏幕听明白了。 顾西辞点点头,“要不然,我跑这一趟作甚?这永慰县原就是某些人游乐之处,不然皇上为何要让锦衣卫插手此事?派来剿匪的,还是元国公府那位不成器的小公子。” 年修张了张嘴,原是想怼上两句,可转念一想,似乎……有些道理。 “皇上有所耳闻,想借着锦衣卫的手查明真相,又想让锦衣卫摆平此事。”顾西辞继续道,“所以你们来永慰县,一旦被皇上知道,定会惹下祸事。此事,断不可插手!” 苏幕望着他,“你是从何得知?” 这么隐秘的事情,连东厂和锦衣卫都没查出来,不曾仔细留意过,这顾西辞一介儒生,要官职没官职,要势力没势力的,如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说得,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亲自参与过似的。”年修调侃,“爷,他这话半真半假的,咱还是别信了,回头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苏幕站起身,抬步朝着二楼走去。 顾西辞刚要跟上,却被年修抬手拦住。 “顾公子姓顾,不姓狗,还是莫要做那让人厌恶的狗皮膏药才好!”年修冷着脸,横了一眼身旁的蕃子,“别让他们打扰到爷休息。” 蕃子颔首,“是!” “你们!”云峰切齿。 好心好意的来一趟永慰县,谁知竟被他们这般对待,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顾西辞立在原地,“房间开好了吗?” “是!”云峰颔首,转而冲着两名蕃子冷喝,“让开,咱们要回房间。” 蕃子面面相觑,没拦阻,但仍是跟在后面,一直到二人进了房间,这才慢悠悠的退回苏幕的房门外站着,谨防这二人又来惹爷不痛快。 房内。 “爷?”年修瞧着立在窗口的苏幕,“您莫要相信那顾西辞的话,奴才瞧着这人嘴上不老实,没一句实话。” 苏幕望着远处天际,“义父来了?” “嗯?”年修一怔。 苏幕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若义父是悄悄来的,那么必定是来寻我。可顾西辞是怎么知道的?一介儒生,消息比咱们还要灵通?” 这点,年修也很是诧异。 “爷,您说他会不会利用顾家的消息路子?”年修低声问,“顾家毕竟是行伍出身,其势力不弱,虽说多年不曾进殷都城,可只要手握大权,有几个能真的放得下?顾家让这顾西辞来殷都赴试,会不会是在试探朝廷和皇上心意?” 年修说的,不是没道理。 苏幕想过,但又觉得不太通顺,毕竟……顾家远在万里之遥,势力要想延伸到殷都,不可能不惊动东厂和锦衣卫。 但有一点,苏幕很肯定。 顾西辞会医术,但绝对不会功夫。 “去查一下,看看义父是不是真的在路上了?”苏幕下令。 年修行礼,“奴才这就去!” 待年修走后,苏幕依旧立在原地,目色沉沉的望着天际。如果义父知道,她在查舒怀远的事情,是否会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毕竟当年,她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身后,“吱呀”一声。 苏幕垂下眼帘,“不是让你……” 不对! 这脚步声,不对。 她骤然转身,冷眼睨着立在房中的人,“怎么是你?你如何进来的?” 门口,有蕃子守着,不可能放他进来。 顾西辞立在那里,“我不会功夫,但我是大夫,大夫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人。” “你还想说什么?”苏幕掌心凝力。 顾西辞敛眸,“我只想问一句,你的胸……” “公子!”云峰骤然惊呼。 顾西辞当即闭了嘴,转头望着踏入房间的沈东湛。 屋内,瞬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第115章 四角齐全 沈东湛会出现在这里,苏幕还真是半点都不意外,这人最近有点毛病,类似于游魂野鬼,阴魂不散的围着她绕圈圈。 苏幕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这些日子撩得有些过火,让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真的生出了什么心思?若然如此,那她还真是造孽不浅。 所谓杀人诛心,她这不止是诛心,还诛了他子孙万代! “我当时谁呢?没想到,是顾公子。”沈东湛自顾自的坐定,瞧了瞧立在窗口的苏幕,再看看眼前的顾西辞,“看二位这样子,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苏幕双手环胸,半倚着窗口望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我还以为,沈指挥使在山上剿匪,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心有万全策,已经了然于心。”顾西辞拱手,“佩服!” 沈东湛微微侧着脸看他,瞧着一介儒生,进退有度、攻守兼备的样子,还真是不敢小觑,“看样子,东厂最近不走运,邪风肆虐,以至于消息都传到了顾公子的耳朵里。照这样下去,苏千户的疑心病和嗜杀症都得犯了!” 说起这个,苏幕对沈东湛的忌惮,远胜于顾西辞。 “多谢沈指挥使抬举。”顾西辞作揖。 沈东湛挑眉,“你若是与苏千户有要事相商,便继续罢,我这厢只是做个旁听。” 顾西辞笑容渐失。 云峰沉眸,瞧着怀中抱剑的周南。 四下,又安静了下来,可氛围却颇为剑拔弩张。 年修急匆匆的回来,乍见着倒地的蕃子,疾步上前查看,所幸都还活着,只是被迷晕而已,始作俑者便是立在门口的云峰。 再者…… “你怎么在这里?”年修裹了裹后槽牙,冷睨着周南。 周南轻呵,“这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为何不能出现?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仔细一不留神,教人一刀两断给剁下来!” “那我会让他,做不成人!”年修哼哼两声。 四目相对,杀气腾腾。 云峰往边上缩了缩,这两人瞧着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比房内那两个主子更甚,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年修!”苏幕一声喊,年修快速回神,进了屋子。 周南依旧立在门口,瞧着云峰投来的“八卦”目光,当即回之以冷眼。 云峰收回视线,心道:闲事莫管! “爷!”年修行礼。 苏幕瞧一眼二人,“把他们都请出去!” “是!”年修巴不得一人一脚给踹出去,奈何……顾西辞是太子的人,而他又打不过沈东湛,是以只能用请的方式。 苏幕都说得这般清楚了,可二人仍是不动。 甚至于,顾西辞干脆坐了下来。 苏幕:“……” 年修:“……” 云峰:公子好样的! 周南:死皮不要脸! 好半晌,苏幕揉着眉心,“是要动手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顾西辞道。 沈东湛倒是无所谓,“说不过就打,打不过再说!” “你们到底想怎样?”苏幕问,“喜欢这间房就早说,我留给你们,两位好好相处,互相关爱,想必能生出高于兄弟情义的……真情,在此恭祝两位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年修,我们走。” 年修行礼,“是!” 他们本就是轻装简行,是以没什么包袱。 年修端着两杯水,直接将门口的两个蕃子泼醒,“起来,走!” “丧家犬!”周南低语。 若不是碍于苏幕在场,年修定是要与周南一较高下,分个你死我活。 “周南!”沈东湛起身,“走!” 周南一愣,“爷?” 沈东湛拂袖转身,恰苏幕已经走到了门口,他从她面前掠过,迈步出了房门,回头看她时,那双丹凤眼里透着清晰的讥诮,“苏千户好自为之。”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沈指挥使,如是!” “顾公子还不走吗?”沈东湛问。 顾西辞起身,面色微沉的往外走。 然则,瞧着顾西辞进了房间,沈东湛不由的笑了一声,“原来还住在这儿呢?” 苏幕双手环胸,“沈指挥使是吃醋了?你放心,我不会纳妾。” 沈东湛:“……” “沈指挥使穿红衣甚是好看,为夫……怎么舍得纳妾?”她凑近了,伏在他耳畔低语。 沈东湛抬手的瞬时,苏幕身子一撇,登时一扭三转,与他保持了安全距离。 “逞嘴皮子之欢,对你的伤势没好处,别今儿还没痊愈,明儿又添新伤。”沈东湛冷嘲热讽,“总归是苏千户身子单薄,但凡多吃点饭,少啃点骨头,也不至于如此这般。” 苏幕咬肌绷紧,也就是她现在身上带伤,尚未痊愈,要不然…… “想动手,先把身子样好吧!”沈东湛勾唇轻呵,“顾西辞能出现在这里,栾胜很快就会查到,你也在永慰县,我呢……是绝对不会让你插手此次的剿匪之事。” 话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言尽。 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苏幕面色沉沉。 “爷,还走吗?”年修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他有句话说对了,义父很快就会查到这里,我现在走了,等于是心虚。” “那怎么办?”年修急了,“督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他……” 苏幕敛眸,义父那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她得想好对策,该如何跟义父言说,才不会让义父怀疑她,在查“舒怀远”的事情? 回到房门,合上房门。 苏幕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义父是最容不得背叛的,即便是怀疑也不行,该怎么做才能打消他的疑心? 这,确实是个难题。 毕竟,她真的出现在永慰县,若说她没有勾结沈东湛,义父恐怕也不会相信…… 真是愁人! 沈东湛下了楼,骤见着沐柠眼巴巴的等在大堂里,当即身子一僵。 周南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哎呦这运气不太好,居然被堵着了! “东湛哥哥!”沐柠眼角红红的扑过来,许是跑得太着急,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身子骤然前扑。 周南顿觉肩上一紧,下一刻,怀中一暖。 他低头,她抬头。 周南:“……” 沐柠:“……” “沐姑娘,小心!”周南赶紧扶正了沐柠,心头慌得厉害。 当了一会替死鬼,可不得慌嘛! 始作俑者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瞧着沐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一如既往的拒人千里。 “东湛哥哥!”沐柠哽咽。 沈东湛立在那里,方才是他拽了一把周南的肩膀,将周南推到了跟前,否则沐柠扑的……就是他沈东湛的怀抱。 “你不好好待着,四处晃悠作甚?”沈东湛低声冷问。 沐柠抿唇,“你不在,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就日日在城门口守着,好在你终于回来了,谁知道居然跑这家客栈了。东湛哥哥,你是不是不认路啊?” 周南:“……” 他家爷走南闯北的,若不认路,那还得了? “你若是不认路也不打紧,我来带你回去,给你引路。”沐柠目光楚楚的盯着他,“当然,你若是要住在此处,那我也要与你一处,绝不与你分开。” 沈东湛张了张嘴。 只听到过沐柠又道,“姨夫说过的,让你我相互照顾,不离不弃。” 周南挠挠额角,这不就把他家指挥使的话,给堵死了吗? 居然,搬出了齐侯爷。 “东湛哥哥,我要同你在一处。”沐柠趁沈东湛不备,圈住了他的胳膊,“你莫要丢下柠儿,柠儿一个人,好害怕……”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又瞧了一眼二楼位置,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沈东湛才道,“去把东西都搬来。” “啊?”周南诧异,“住这儿啊?”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哦哦哦,明白!明白!”周南撒腿就跑。 过了两三个时辰,扈崇贵总算是下了山,彼时沈东湛已经安置好了沐柠,领着周南立在县衙大堂前的空地上。 “沈指挥使好生了得,咱们真是长上翅膀都追不上。”扈崇贵面露羞愧,“真是汗颜,这么点路,居然走了这么久。” 沈东湛面色淡然,“扈大人非习武之人,上山容易下山难,乃是是常理。咱们办差久了,早已习惯。” “是!”扈崇贵点头。 梅长松忙道,“两位大人,这边请!” 府台的人都在书房里坐着,沈东湛之所以没独自进去,就是不想跟这些人打官腔,他不喜欢这样虚伪的你来我往。 “指挥使大人,扈大人!” 来的是延州知府魏禄,还有通判——周柄! 第116章 蠢货,看看你干的好事!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若是之前,沈东湛倒也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瞧着眼前这两人,心里委实不太舒服,脑子里满是那封御状,还有苏幕曾经提醒过他的那些话。 他总觉得苏幕是故意的,原本这是一桩很简单的事情:派兵剿匪,完事回朝。 八个字,解决一切! 可现在呢? 若内里有冤情,他执意剿匪,来日东窗事发,锦衣卫就得背上这黑锅,后果不堪设想,苏幕一番话等同于给了他一个难选之题,让他在理智与盲目遵从皇命之间,做出抉择。 “两位不必多礼!”沈东湛拂袖落座,“我这人脾气不好,性子也着急,你们最好别拐弯抹角的试探。” 一语既出,众人面面相觑。 周南躬身,“我家大人的意思,请诸位有话直说。” “这倒是实话!”扈崇贵亦跟着落座,“都别站着了,坐下慢慢说,说清楚便是!现如今山匪被围困在山上,已然是强弩之末,奈何有小公爷落在他们的手里,咱们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魏禄坐定,“下官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这帮山匪胆大妄为,敢挟元国公府的小公子,显然是要跟朝廷作对,定不可轻饶。” “没错!”周柄附和,“此前咱们就跟这帮山贼交过手,一个个阴狠毒辣,狡猾万分,借着地势地形躲避,咱们数次扑了空,委实拿他们没法子,眼下总算困住了这帮恶徒!只要铲除山匪,永慰县的百姓便能安然无恙。” 沈东湛端着杯盏浅呷,听得这二人的言语,再想想苏幕的那番话,以及耿虎的那封御状,一时间要辨别谁真谁家,的确需要时间。 “眼下的关键不是剿匪,是救人!”扈崇贵叹口气,“小公爷若是出事,咱们谁也别想好过,元国公府和皇上,一定不会罢休。” 梅长松急忙躬身附和,“下官也赞同扈大人所言,先将剿山贼之事放一放,待救出了小公爷再做打算!” 是以,眼下屋内分为两派,一边是支持剿匪,一边是要先救人。 “沈指挥使?”扈崇贵深吸一口气,“您觉得应该怎样处置,最为妥当?” 问题,落在了沈东湛的头上。 一旁的周南有些犹豫,他们都知道当日在山寨忠义堂里发生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扈崇贵是只字不提,好像没事人一般。 瞧着一众虚伪,滑溜的人,周南只觉得脑仁疼,锦衣卫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跟这种两面三刀的人,纠缠不清的地步? 换做是他,一人一刀,干净! “先救人。”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快速掠过眼前众人,将每个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剿匪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性质上也是救人。小公爷算是钦差,若咱们连钦差都保不住,回去之后如何跟皇上交代?” 扈崇贵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更要紧的是,皇上责罚下来,会牵连甚广,包括延州府台亦是如此!”沈东湛望着魏禄和周柄,“你二人身为延州的父母官,在你们管辖的地界,居然闹出了山匪,这笔账若是清算下来,其罪不小!” 魏禄与周柄当即面面相觑,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了回去。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声音,“皇上近来身子不适,又恰逢二皇子之乱,如今是见不得这些个腌臜事。朝堂之事,素无定数,连定远侯府都被人弹劾,何况你们这些小小的延州官吏。” 他的指尖,百无聊赖的摩挲着杯盖,发出细微的声响。 众人目不转瞬的瞧着他,别瞧着他音色平缓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让人心头微颤,寥寥数语,字字诛心。 他们这些人,谁能与定远侯相比? 不能。 他们这些人,谁敢闹到皇帝跟前? 不敢。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沈东湛的意思保不齐也是皇帝的意思,若是今儿违拗他,来日他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他们这些人,恐怕都会变成替罪羔羊,吃不了兜着走! 杯盖落回了杯口,那一声清晰的脆响,将众人从各自的思量中拽了回来。 沈东湛抬眼扫过众人,“话,落这儿了,成与不成,烦劳诸位大人好生商议,给我个回话,我先出去透透气。” 语罢,他自顾自的起身,头也不回的踏出书房。 望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魏禄眉心微凝,“扈大人,这……” “沈指挥使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扈崇贵望着三人,“想来梅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至于魏大人你们……若是有什么意见,只管去沈指挥使跟前提,要想攻入山寨,还是得锦衣卫出手,否则那些山匪诡计多端,定然不会轻易被收服。” 魏禄看了周柄一眼,二人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沈东湛在檐下站着,周南立于其侧,“爷?” “还没消息吗?”沈东湛问。 周南俯首,“暂时还没有,多半是要到夜里。” “那就等!”沈东湛不差这一日。 山上的形势,非一日之寒,急不得,他得弄清楚这些来龙去脉,虽说是生出了几分怜悯,但想来想去,此番秉公而行,是为了齐侯府的声誉。 他不想给沈家,落一个冤杀无辜的骂名,以及……来日的替罪羔羊! “是!”周南颔首,“爷,您有没有觉得,这延州知府和通判有些怪怪的?” 沈东湛早就察觉了,只是没说而已。 “卑职觉得有些奇怪,这二人只顾着想要咱们剿匪,却丝毫不问小公爷的周全,好似在他们的眼里,杀了那帮山匪比什么都要紧,您说这般着急,是不是有点像……”周南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容色清冷,侧过脸凉凉的睨着他,“杀人灭口。” “是!”这就是周南的心中所想。 迫不及待,杀人灭口。 沈东湛抬眸望去,只瞧着山那头似乎有乌云浮动,天色渐暗。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因为眼下的局面,众人必须赞同沈东湛的提议,先救人,再剿匪。 魏禄和周柄由梅长松安置在府衙里休息,而沈东湛自然是要回客栈的,且不是与扈崇贵同一家客栈,好在还有沐柠作借口,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傍晚时分,山雨哗然而下。 周南撑着伞,遮着沈东湛,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 这永慰县地处怕偏僻,却有个好处,环境雅致,空气都是清新的,下了雨带着几分凉薄,但让人浑身舒畅,四下唯见宁静祥和。 风吹着街边人家的檐下灯笼,肆意摇晃,光影斑驳。 在光亮不及处,也不知有多少暗影笼罩,昏聩不明。 幽暗的屋子内,骤然响起清晰的耳光声。 “蠢货,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此前一味的教导你,莫要惹是生非,你偏不信!如今倒好,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让谁给你兜着?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摆平这件事,要掉脑袋你自己去掉,没得来连累我!” 第117章 他终是来了 “姐夫!”周柄立在黑暗中,嗓音里打着颤,“您就包容我这一回,只这一回,最后一回,您看在姐姐的面上,就饶了我这一次。” “你知道山上是什么人吗?那都是永慰县的百姓,你跟我说山匪为祸,跟我说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到底谁是刁民?现如今大军围山,我看你怎么办!”有人背对着光亮,瞧不清楚容脸。 周柄带着哭腔,跪在地上,“姐夫,姐夫!” “别叫我姐夫,你这真是害惨了我!” 周柄不依不饶,“姐夫,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若不然,天打雷劈!” 外头,骤然一记炸雷,惊得周柄浑身剧颤,差点没滚到桌子底下去。 “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你还敢发誓赌咒吗?周柄啊周柄,你好好的延州通判不当,要去做这等事情,你让我如何保你?现如今锦衣卫就在永慰县,你想死也别拽着我!我这一家老小,可受不起你的连累。” 周柄砰砰砰的磕头求饶,“姐夫,姐夫,这事你若不帮我,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姐夫,你也不想看到周家绝嗣吧?我是周家唯一的男丁,姐夫,你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如今大军已经包围了蛇山,那些山匪就在包围圈内,只要他们开口,你这事就兜不住,我也兜不住!” 周柄低低的啜泣。 外头,风雨交加。 雨打得屋瓦哔哔啵啵的,碎音嘈杂。 房间内。 苏幕跪在地上,屋内烛火羸弱。 有风从细弱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烛火随之摇曳不定,火光明灭,倒映着她单薄的身影,室内的氛围一度凝滞。 “义父!”苏幕垂着头,毕恭毕敬的跪着,“您怎么来了?” 栾胜居高临下,靴尖儿还沾着雨水,整个人像极了从阎王地府来的勾魂使者,面色惨白得吓人,他的掌心轻轻落在苏幕的头顶。 苏幕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又喊了声,“义父?” “杂家若不来,还不知道你也这儿。”栾胜的掌心抚过她乌黑的发,目色沉沉如刃,“你说你不好好的在殷都疗伤,跑这犄角旮旯里作甚?哦,是因为沈东湛也在此处,想来助他一臂之力?还是想剿匪邀功啊?” 苏幕喉间滚动,“苏幕来此处,并非为了沈东湛,请义父明察!” “明察?”栾胜冰凉的指尖,冷不丁勾起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他唇角带笑,眼底却带着浓浓的杀意,“那你告诉为父,你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 苏幕深吸一口气,“因为此处有武林盟的人。” “武林盟?”栾胜收了手,拂袖坐在凳子上,“把话说清楚。” 涉及江湖人,栾胜不得不小心,之前苏幕与武林盟有所恩怨,他是知道的,所以苏幕拿这个当借口,确实说得过去。 毕竟,她心狠手辣惯了。 武林盟三番四次的欺到她头上,她想赶尽杀绝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我查到此处有武林盟活动的痕迹,寻思着是不是与山匪之事有关,所以就来了一趟,若是有所关联,倒是可以借着锦衣卫的手,顺道铲除武林盟!”苏幕俯首,“苏幕句句属实,请义父明察。” 栾胜瞧着眼前的苏幕,又想起探子的汇报。 此处,的确有武林盟活动的痕迹。 “你有什么发现?”栾胜问。 苏幕道,“沈东湛此番来永慰县,是为了剿匪,但我发现这些山匪的背后似乎有所隐情,此前在林中,我遇到了一些猎人头的军士。” “好了!”栾胜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事,烂在肚子里。” 苏幕愣怔,“义父?” “怎么,连义父的话都不信了?”栾胜目不转瞬的瞧着她的那双眼,“义父会害你吗?” 苏幕敛眸。 “你是为父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若是要杀你,不必等到现在,何续栽培于你?你长大了,总归有些事与幼时不同,有了自己的思考方式,但要记着,自己这条命是谁给的!”栾胜音色冷戾。 苏幕磕头,“苏幕这条命是义父给的,生死都在义父手中。” “很好!”栾胜点头,“起来吧!” 苏幕起身,当即去为栾胜沏茶,“义父为何来这儿?” 闻言,栾胜冲着门口喊了声,“带进来!” 音落瞬间,舒云被推搡进屋子。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握着杯盏的手有些犹豫,“义父?” 小炉上,滚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室内,只听得烛花哔啵的炸响。 “你要找武林盟,其实也跟她有关系,是不是?”栾胜音色沉沉,缓步走到了苏幕跟前,“苏幕,别忘了自己是谁?咱们当奴才的,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河,你却要生出菩萨心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瞧着栾胜提起了小壶。 他望着她,手中小壶倾倒,滚水悉数倒入杯盏,溢出瞬间,烫得她手背发红,水声清脆,可瞧着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不要!”舒云扑通跪地,“不要!” 苏幕躬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滚烫的水倾入杯盏,又满满溢出,烫得整双手都是猩红至极。 “疼吗?”栾胜问。 苏幕敛眸,“义父教训得是。” “咱当奴才的,哪有这么多的七情六欲,你非要多管闲事,非要生出怜悯之心,为这丫头报仇雪恨,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栾胜收了手。 小壶丢在地上,发出砰然脆响。 苏幕依旧握着滚烫的杯盏,只是这会双手早已麻木,“苏幕明白!”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免得来日后悔莫及!”栾胜负手而立,冷眼睨着一旁的舒云,“这丫头会干扰到你,留不得!” 苏幕的眉睫陡然颤了颤,若是舒云死了,又该如何引出舒怀远? “义父!” 第118章 我觉得爹还没死 苏幕知道,自己越是求情,义父越不会饶过舒云,可眼下的情形,不容她犹豫。义父要杀的人,就一定会杀,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想求情?”栾胜面色沉冷,“苏幕,为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连自己都没求过情,居然要为一个女人求情?” 苏幕单膝跪地,“义父,这件事容我以后再跟您回禀,舒……” 突如其来的劲道,让她没说完的话,生生憋回了肚子里,身子宛若丢出去的沙包,狠狠的撞在墙壁上,重重的落地。 落地时的闷响,让门外的年修,一颗心狠狠揪起,却又不敢闯进去,督主的脾气,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千户大人?”舒云愣在原地,下一刻,挣开肩头的束缚,快速冲了过去,“大人?大人你怎么样?大人?” 苏幕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幸事,她冷冷的拂开舒云的手,爬起来也是跪在那里,垂眸顺目,“惹义父动怒,是苏幕该死!” “督主,督主!”舒云跪地磕头,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我不该偷偷跟过来,是我自己擅作主张,这般恩怨情仇亦是我一人之过,与千户大人没关系!” 苏幕垂着眉眼,“但凭义父发落。” “苏幕,你太让为父失望了!”栾胜瞧了一眼门口方向,骤然抬手,一掌劈向舒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嗖”的声响,栾胜当即收掌撇身,一柄剑擦过他眼前,狠狠的扎进了一旁的木柱里。 嗡声长鸣,震撼众人。 栾胜望向门口,冷冷眯起眸子。 苏幕顺势望去,心下微震。 门口位置,沈东湛的手还没缩回去,因为他的突袭,烛火受颤,光亮明灭,落在他身上,那样的晦暗不清。 却也足以让苏幕看清楚,那般清隽的男子,气度从容,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骄傲。 沈东湛徐徐放下手,扫一眼屋内众人,终是将目光落在栾胜身上,他勾唇似笑非笑,“栾督主?!不好意思,一时手滑,没伤着您吧?” “沈指挥使不去办皇差,怎么还有心思多管闲事?”栾胜拂袖,冷然别开头。 此前在宫里得做做样子,可到了这儿,那就没有做戏的必要。 须知,栾胜原就瞧不上这样的毛头小子,乳臭未干却执掌大权,在他看来简直是笑话一场,多半是依仗齐侯府的威势。 “皇差要办,热闹要看,总归不能错过这般好戏!”沈东湛进了屋子,站在烛光里瞧着如此狼狈的苏幕,“栾督主这是要杀了苏幕?” 栾胜横了他一眼。 “这般好戏,怎么不叫上我?”沈东湛坐定,“我且看看,栾督主是怎么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此心狠手辣,得好好观摩,好好学习,也不枉费苏千户与我作对甚久,我自当送她一程。”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沈指挥使的手,伸得太长,这是东厂之事,轮不到你锦衣卫插手。” “栾督主此言差矣,我好好的坐在这里,可是半点都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沈东湛指了指舒云,“不过,她……栾督主杀她之前,先问过我。这人,不是苏千户一人所救,我也有份参与!” 栾胜皱了皱眉,想起苏幕此前说过的那些话,倒也信了几分。 “动手吧!”沈东湛道,“我还等着给苏千户收尸,好歹也是在定远州同生共死过,东厂无情义,不代表我锦衣卫也是无根之人。” 栾胜嗤笑,“沈指挥使倒是真会揽功劳,这女子入了东厂,那就是东厂的人!” “在此之前,不得先把命还给我,再由你们东厂计较此事?”沈东湛不遑多让,“栾督主,先来后到的道理,到了皇上跟前,咱也是能说上两句的。” 栾胜没说话。 “东湛哥哥?”沐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闪开,我东湛哥哥在里面,为何不让我进去,为何要拦我?” 沈东湛眉心一皱,略显头疼的长叹一声。 “呵,杂家还以为沈指挥使清心寡欲,多半是身子有问题,现如今倒是瞧明白了,是没碰到对手。这男人和女人啊,就是那么一回事,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勾了魂。”栾胜略带嘲讽的瞧着沈东湛,“出行在外,居然还带着世子妃,沈指挥使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栾督主莫要胡言乱语,我尚未成亲,何来的世子妃?” “外头那位,迟早是。”栾胜仿佛心情舒畅了不少,“瞧着两位感情这样深厚,杂家就先祝贺沈指挥使,恩爱两不疑,白头偕老。”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栾督主孑然一身,想不到说起这感情之事,却是这样的头头是道,难不成早年也是心有所属过?历经过这等事情?”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栾胜拂袖而去。 苏幕急忙起身,“义父?” 不知道为何,苏幕总觉得义父方才的面色变了变,不知是被沈东湛的话,羞辱到了自尊,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栾胜住在客栈里,苏幕吃了闭门羹,退回自己的房间待着。 “沈东湛,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幕问。 还不待沈东湛开口,周南已经推开年修,沐柠趁机跑了进去,“东湛哥哥,你没事吧?刚才那老头可吓人了!” 老头? 苏幕哭笑不得,“沈指挥使可得好好的叮嘱她,有些话胡乱说出口……是会死的。” “死?”沐柠小脸瞬白,当即抱住了沈东湛的胳膊,“东湛哥哥,她好凶哦!我好怕!” 沈东湛:“……” 苏幕:“……” 舒云:“……” 那一瞬,苏幕看了一眼舒云,比起那娇滴滴的丫头,还是舒云看得顺眼点,至少哭也哭得真实,怕也是真的害怕,而不是矫揉造作。 “怕还进来?”沈东湛抽回自己的手,“出去!” 沐柠委屈,瞧着不远处的苏幕,“东湛哥哥救了你,你却是连句谢谢都没有,真实没礼貌。” 还不待苏幕开口,舒云愤然,“你擅闯他人卧房,还这般趾高气扬的指责我家大人,现在到底是谁没礼貌?但凡你照过镜子,就该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嘴脸。” “你,你!”沐柠红着眼,“你是何人,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舒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自己是谁,敢问姑娘,您可知道自个是谁?” “哪儿来的乡野丫头,这般不知礼数。”沐柠回望着沈东湛,“东湛哥哥,我们还是不要与这样的人相处,免得沾了这晦气,跌了自个的身份。我们走吧!” 沈东湛挑眉,瞧着苏幕。 苏幕单手捂着心口,低低的咳嗽着,栾胜那一掌不轻,以至于她体内真气乱窜,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你说谁晦气?”舒云快速搀住苏幕,“大人?” 苏幕摇摇头,“不打紧。” “爷!”年修冲进来,立在苏幕身侧。 周南紧随其后,“爷?” “没什么事。”沈东湛抬步,将剑拔出,反手间收剑归鞘,动作一气呵成,“夜深了,该好生休息,这般闹腾,谁受得了?” 这话,也不知是冲谁说的。 “真是好戏一场!”周南轻嗤。 自相残杀,还真是一出好戏。 “东湛哥哥,等等我!”沐柠疾追而去。 苏幕冷着脸,瞧着三人离开自己的房间,却在年修合上房门的瞬间,失重般身子后仰。 “爷!”年修箭步疾冲。 一时间的眩晕,让苏幕面色惨白。 “爷?”年修吓得不轻,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伤药是必得带着的,这还是出行之前,李忠特意给的,就是防着她万一受伤,周遭环境不允许她及时找到大夫。 舒云倒了水,“大人?” 吃了药,苏幕盘膝打坐,调息疗伤。 “都怪我不好。”舒云自责。 年修一个眼神过去,二人行至门口位置。 “对不起!”舒云垂眸,“是我不好!” 年修瞧着闭目盘膝的苏幕,压低了声音,“事情已经发生,说再多对不起都没用,爷这一掌算是替你受过,以后安分守己,莫要给爷添乱。” “我记住了!”舒云拭泪。 年修叹口气,“事已至此,记住这个教训,你刚入东厂,很多事情还不明白,爷虽然是千户,可千户上头还有督主。” “是!”舒云点点头,“以后我再也不会莽撞了。” 年修又道,“爷救了你,你得感恩,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与爷言说,莫要偷摸着自己处置,你要知道,自己是爷带进来的,若是出了岔子,这笔账就得算在爷的头上,会给爷带来杀身之祸。” 舒云面色骇然,“我……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年修如释重负。 舒云低声开口,“其实我来这,不是没有收获,路上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这种感觉跟我当日摔下山时差不多。” “当日?”年修一愣,想起了那些兔子脚印。 舒云点头,“我觉得……我爹可能还活着!” 年修喉间一紧,“你继续说。” “被督主抓住之前,我其实已经收到了消息。”舒云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年修,略带沮丧的解释,“但是,我终究没来得及跑,就被督主的人抓住了!” 年修快速接过,打开。 第119章 山上,出事了!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这纸上不似寻常报讯,写的什么“危险”、“跑路”、或者“有人”之类的提醒字眼,上面写的是一个药名。 “独活?”年修不懂这些,愣了半晌,终是将纸条折叠原样,“这东西好生留着,等爷疗伤完毕让她过目。” 舒云收起,“好!” 事已至此,除了安心等待,也没别的法子了。 房内。 栾胜拂袖落座,暗影自窗外入,跪身行礼。 “督主!” 栾胜没说话,只是神情凝重的盯着桌案上的烛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督主?” 栾胜终于回过神来,瞧了一眼跪地的暗卫,“奈风,杂家那一掌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被唤为奈风的暗卫,徐徐抬了头,神色略显沉重,“督主下手,素不容情。” 言外之意,太重了。 “用这一掌,换那女子的一份忠心,应也不为过。”栾胜叹了口气,徐徐站起身来,立在窗口位置,“杂家何尝不知,苏幕心思多,她是杂家手把手教出来的,也就那么点心思,能瞒过杂家的眼睛吗?” 奈风颔首,“是,千户大人多半也是知道您的脾气,所以才会瞒着!” “武林盟在短短数年之间盛起,杂家也很好奇,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栾胜瞧着外头的雨,哗然雨声吵得人心烦,“苏幕此举倒是甚合我意,但她不该出现在这永慰县。” 奈风想了想,“您还是觉得,苏千户与沈指挥使之间,有猫腻?” “杂家顺手一试,没想到沈东湛居然真的出手了。”这点,让栾胜颇感意外,“兴许在定远州的时候,真的发生了什么,杂家不知道的事情。” 奈风有些不解,“督主,奴才相信苏千户绝对不会背叛您!” “杂家也相信。”栾胜望着他,“苏幕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东厂,背叛杂家,但是有些事与背叛无关。” 奈风愣了愣,一时间还真的没反应过来。 栾胜面色沉沉,重重合上窗户。 关了窗,也隔不断外头的雨声。 “顾家的那位公子,也在客栈中。”奈风恰当时机的转移话题。 栾胜目色幽然,“这小子倒是一点都不随他爹,想当年顾震的脾气,半点都压制不住,就算是皇上跟前,该说的该做的,丝毫不曾落下。” 再看那顾西辞,虽然栾胜没怎么打过交道,可也是听得了些许消息,知道这小子不似他爹顾震那般冲动莽撞。 相反的,顾西辞甚是沉稳,为人处世周全得当,他爹身上的那些臭毛病,他是半点都不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庶子的缘故,毕竟……身为庶子,在将,军,府定是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是以才有了这样的性子。 栾胜的指尖,在桌案上轻敲着,仿佛心内有些焦躁,好半晌才下定决心,“他是顾家的人,暂时别动他。” 奈风行礼,“是!” 顾家…… 雨,依旧下着。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没有走出房间,屋内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好在,苏幕吃了药,便也没什么大碍。 翌日晨起,她便亲自端了水盆,领着人去敲栾胜的房间。 然则,屋内没有动静。 店小二听得声响,当即上前行礼,“这位客官,别敲了,屋内的这位爷天没亮就退房了,说是有急事,若是遇见您,给您留个信,别找、别问。” “走了?”年修不敢置信,“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店小二笑道,“这位客官很是奇怪,是从外头回来退房的,也不知道是去做了什么,这些个功夫好的人,上蹿下跳的,实在是厉害得紧!” “没说去哪?”苏幕问。 店小二摇头,“这不,给您留口信,让您别找、别问!保不齐,回家了呗!” “多谢!”苏幕敛眸。 瞧着店小二离去的背影,年修慌忙接过苏幕手中的水盆,“爷,督主为何悄无声息的就走了?他这是要去哪?” 来了永慰县,究竟是为何? 只为了打她一顿? 绝对不是! “义父想干什么?”苏幕顾自思索。 永慰县? 为了剿匪之事而来? 山中匪盗,与宫里的人有关,别是和太子有关吧? 不对。 若是与太子有关,义父早已吩咐她斩草除根,杀人灭口,不会亲自跑一趟,更不会这般悄无声息的来去。 不是太子,那又会是谁? 皇帝诸子,后宫诸妃,宫里显贵的不过就是这些人罢了! 正说着话呢,楼下大堂里传来了动静。 “好像是扈大人?”年修一怔。 苏幕手一挥,所有人暂避。 沈东湛正站在楼梯口,“怎么了?” “山上出事了!”扈崇贵忙道,想了想,又瞧了一眼周遭。 好在,永慰县地方小,住客栈的人也不多,这会梅长松已经让人清了场子,没什么外人在。 “一夜之间,山上的寨子里……”扈崇贵犹豫了一下,“小公爷丢了!” 这五个字一出,沈东湛面色陡沉,“丢了?怎么丢的?” “不管怎么丢的,现如今找到小公爷才是重中之重。”周柄急忙开口,“山上的路,咱们都不熟,是以得找地方上的向导,领着咱们进林子找一找,许是能找到小公爷,还有山匪余孽。” 沈东湛抬步就往外走,“那还愣着作甚?上山!” 走出门的时候,沈东湛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沐柠屁颠颠的冲到了门口,“东湛哥哥,你又要走?” “老老实实待着,别乱走!”沈东湛敛眸,收回视线,疾步匆匆的离开。 沐柠撇撇嘴,“又丢下我一人!” 想了想,她转身上楼,目不转睛的瞧着苏幕的房间,奈何门外有两蕃子,没有沈东湛在,她倒是不敢擅闯。 “我要见她。”沐柠道。 蕃子视她如空气。 “我要见你们家爷。”沐柠又道。 舒云缓步行来,“你想见就能见吗?还是回去老实待着吧!我家爷,不喜欢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听得心烦,看得厌烦。”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对我?”沐柠愤然,“我可是齐侯府……” 舒云打断她的话,“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府,姑奶奶现如今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了,光脚不怕穿鞋!” 沐柠心神一颤,唇线紧抿。 “不许哭,哭就毒哑你!”舒云眉心狠狠一皱,“你最好信这一回,毕竟,我是大夫,能救人也能杀人!” 沐柠瘪瘪嘴,“你这人好无礼!” “我爹娘都没了,我还在意什么礼数?”舒云挡在门前,手中捻着明晃晃的银针,“回你的房间去,不许靠近这里,否则就对你不客气!” 沐柠银牙一咬,狠狠一跺脚,终是转身离开。 下一刻,舒云推门而入。 “大人!”舒云行礼。 苏幕点了一下头,“我要上山看看,你且守在这里,那两个留给你,务必保护好自己。” “留一个便罢了,舒云会自己照顾自己,至于另一个……大人您要上山,还是带着吧!人多力量大,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舒云紧了紧袖中手,“奴婢会等在这里,若无大人命令,死也不会离开。” 苏幕面色仍是苍白,终是点点头,“自己小心,情况不对就先躲起来。” 情况不对? 舒云觉得苏幕似乎话中有话,没来得及细想,苏幕已经领着年修离开。 官军要上山,苏幕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走同一条路。好在他们轻装简行,走起山路来,比官军众人要快得多。 到了山寨的时候,已近正午。 远远的,苏幕就闻到了浓郁不散的血腥味,不由的心头一紧。 放眼放去,心神震荡…… 第120章 谁是凶手? 苏幕见过很多场面,血腥的,恶心的,但那些都是经由她的手造成,可是今日,突如其来的场面,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爷?”年修骇然,“您没事吧?” 苏幕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苍白之中夹杂着些许冷冽,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想说点什么,还是……说不出话来? “爷?”年修有些担虑,“这些场面,咱都是见过的。” 苏幕深吸一口气,“年修,找小豆子。” 这话倒是把年修给震住了,找孩子?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家爷跟那孩子的感情这般深厚,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念着。 “快!”苏幕没有糊涂,她侧过脸看向年修的时候,神色很是冷静。 年修领命,“是!” 山寨外头,军士围困,大概是粗略搜过,确定没有活口,又因为钦差不在山上,无人下达命令,是以寨子内依旧保持原状,内里无有军士驻守。 谁都不知道发生何事,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何事。 所以,谁也不敢进来! 忠义堂内。 苏幕疾步进门,在横七竖八的尸堆里,搜寻着熟悉的身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压根控制不住自己。 耳畔,不断的萦绕着梦中的哭声:姐姐救我,姐姐救救我…… “爷!”年修一声低唤。 苏幕疾步上前,这才发现面朝下,伏在地上的耿虎,一刀贯穿心口,下手干净利落,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毕竟耿虎与那些村民不一样,他是个练家子! “一刀毙命?”年修诧异,“这般手法,饶是放在东厂,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苏幕敛眸,“你能吗?” “能!”年修点头,“但也颇为吃力。” 苏幕瞧着耿虎心口的伤势,“找,快找找还有没有活口,我就不信了,他们做得这样干净,一个活口都不留!” “是!”年修起身,继续搜寻。 蓦地,苏幕心下一惊。 “慕、慕……”谁也没料到,耿虎还活着。 苏幕当即伸手捂住了他的伤口,指尖轻颤了一下,原是他心跳的位置,比常人偏离了些许,是以留下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终究也不能撑到最后。 “豆、豆……”耿虎满是鲜血的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一旁的尸堆。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小豆子?” 耿虎已经说不出话来,七尺男儿,流着泪抓着苏幕的手腕,眼底翻涌着最后的情绪,那样的复杂而痛苦。 “耿大哥?”苏幕低唤。 耿虎没了声息,留着一口气多半也是为了这一刻。 死不瞑目,总有托付。 苏幕放开耿虎,缓步朝着尸堆走去。 年修疾步上前,与另一蕃子齐力掰开了尸堆,尸体逐渐被挪开,就在最后那一刻,忽然间寒光骤闪。 “爷!”年修惊呼。 苏幕的速度自然是极快,当即握住了那稚嫩的手腕,瞧着小豆子惊恐到了极点的眼神,握着刀的手……抖如筛糠。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年幼的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整个人像是三魂丢了七魄一般,神情迟滞而木讷。 可是恐惧,却牢牢的印在了脑海里,刻在了心里。 “豆子!”苏幕唤着他的名字,“看清楚我是谁!” 年修面露难色,“爷,他多半是吓坏了!” 小豆子,是真的吓坏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走得太匆忙,还是怎样,居然放过了一个孩子?又或者说,是忽略了一个孩子,以为他死定了。 “恩公!”好半晌,小豆子才嗫嚅着喊出声来。 苏幕蹲下来,夺了他手中的刀,咣当一声丢在地上,“是我!我来救你了。” “恩公!”小豆子眼眶猩红,“他们、他们一进来就杀人,娘被杀了,我就、我就跑来找爹,可是爹、爹浑身是血,我好害怕……叔伯们都冲了过来,他们围住了我,好多血!” 苏幕点头,“别哭,我在。” 孩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整个人都在发抖,瞧着很是可怜。 蕃子急忙从外头跑进来,“爷,外头来人了,快走吧!” 年修当即蹲下来,“来!” 于是乎,三人从后山撤退,快速离开了山寨。 这一带苏幕已经走过几遍,算是轻车熟路,躲开那些官军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孩子也不知有没有受伤,还是要找个地方停下来看看再说。 山上多洞窟,苏幕寻了个僻静的,不易被人察觉的洞窟。 蕃子快速升起了火堆,年修将孩子放下。 “小豆子!”苏幕借着火光,开始查察孩子身上是否有伤。 万幸的是,都是一些皮外伤,比如说胳膊、脖颈以及露在外头的肌肤,都是浅层擦伤,最深的也就是脖颈上那一刀,虽然皮破出血,但没有切到颈动脉,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孩子神情迟滞,瞧着好似丢了魂一般。 “小豆子?”苏幕又喊了声。 年修从外头找了点水,“爷,这孩子怕是吓坏了。” “喝点水!”苏幕给孩子喂了点水。 小豆子是真的吓坏了,哪里还有早前的活泼开朗,此刻蜷在角落里,宛若竖起浑身刺的刺猬,恨不能将自己缩在安全的壳子里。 “爷?”年修顿了顿,“奴才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苏幕敛眸,“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虽然一直在办差,但你没见过我亲手屠杀幼子。” 年修点点头,“是!” “我做过一个噩梦,梦里有个孩子一直在让我救他,可我救不了啊!”苏幕望着他,“我救不了他,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无助,悲怆,可你什么都做不了!” 年修皱了皱眉,“梦而已,当不了真。” “反反复复出现的梦,可能是真的。”苏幕意味深长的说。 如此,年修便也不再多问,有些事情只能点到为止,不可继续深究。 苏幕一直在边上等着,约莫是适应了一会,小豆子总算渐渐的醒过神来,看苏幕的眼神亦是不太一样了。 “醒了?”苏幕蹲在他面前,“醒了就好!” 小豆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声音沙哑的问,“你是恩公吗?” “我是慕苏!”她握了握孩子的手,“你说我是谁?” 小豆子“哇”的哭出声来,抱住了苏幕的脖颈,“恩公,恩公,你怎么才回来……我没有娘,也没有爹了……” 苏幕抱着他,脑子里是乳母惨死的样子,那时候的她……也跟他差不多大,只是她没有小豆子那么幸运。 那时候的她,也希望有个人来救她。 可最后,是她自己爬出了死人堆。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再让人伤害你的。”苏幕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只是当日那一声娘,让她整颗心都揪起。 提起的心,很难再放下。 毕竟,同病相怜。 “是谁杀了你爹娘?”苏幕问,“告诉我!” 小豆子浑身剧颤,“是好奇怪的人,很多很多穿着黑衣服的人,他们见人就杀,不管是婶子还是婆婆,一个都没放过,娘把我推出去了,让我去找爹,我、我就去找爹了……” “好了!”听得他开始重复那些话,苏幕就知道,他又受刺激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小豆子哭得不成样子,整个人不断的颤抖,“恩公,我害怕,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要杀我爹娘?” 苏幕也想知道为什么? 一旁的年修有些犹豫,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昨夜督主来过。 还记得那个店小二是怎么说的吗? 退房的时候,督主是从外面回来的。 这,会不会是…… 第121章 可能是栾胜 孩子毕竟年岁小,又受过这般惊吓,只能隐约还原当时的残忍画面,但关于真相,是真的半点都不知情。 问不出话来,又不能太过刺激孩子,免得到时候问不出真相,还把孩子给逼疯了! 人的承受能力有限,尤其是这般年岁的孩子,扛过来了就是身负血海深仇的疯狂,但若是扛不过来……人世间又多了个疯子。 苏幕很庆幸,她曾属于前者。 “好好睡一会,我在。”苏幕低声宽慰,伸手抚着孩子的脊背。 犹记得当年,义父也曾在她做噩梦的时候,如此这般宽慰过她,于是乎为了这份恩情,与微薄的施舍,她愿意为东厂舍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最是难得! 等着小豆子睡着了,苏幕与年修行至一旁僻静处,着蕃子在边上盯着。 “爷?”年修犹豫了一下,“您说这是不是……” “不是!”还不等年修说完,苏幕一口回绝,打断了他的话。 年修愣怔,他这还没说完呢! “不是。”苏幕敛眸,这会语气加重,仿佛是特意的。 年修没敢再多说什么,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疑心甚重?可到了这事上,怀疑也是有代价的,闹不好整个东厂都会变成众矢之的。 “谁都会做这样的事,唯有义父不会。”苏幕斩钉截铁,“他若是要动手,就不会出现在客栈里,但凡义父出手,必定不留活口,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痕迹可寻。” 年修一怔,自家爷这口气,不像是感情用事,倒像是在理智分析。 “不是义父!”临了,苏幕回望着年修,目光坚定。 年修行礼,“爷所言极是,只是……” 既然不是督主所为,那么此番杀戮总该有个结论吧?山寨里的人,是真真切切的被杀了,被屠戮殆尽。 苏幕回望着身后,火光倒映在孩子的脸上,稚嫩的面庞再不见笑容,唯剩下惨白的惊恐,他此生都会笼罩在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之中。 “可能跟猎人头的事情有关。”苏幕幽幽的开口,且不管义父来永慰县作甚,这件事若是真的能跟东厂扯上关系,那内情可就有趣了! 是锦衣卫? 沈东湛似乎也不屑做这样的事情,无缘无故的把此事与东厂挂钩,不怕被皇帝训斥不安分? “且不管是谁,山寨里的人被杀光,永慰县山匪一事便可到此终结,只要朝廷不再追究下去,这猎人头的事就会不不了了之。”年修有些可惜。 他们这些人,见惯了生死,对于死亡并没有多大的感受,只是山洞里那孩子……恻隐之心,偶尔会生出那么一星半点,他们亦不例外。 不过,苏幕总觉得这事不会善了。 “这得看沈东湛的意思。”苏幕负手而立,昨夜一场大雨,今儿却是晴空万里,只可惜抬头望去,茂林蔽日,不见长空。 只要锦衣卫不罢休,这件事就不会善了,但凡有一人追究下去,山寨里的人就不会白死! 苏幕倒想知道,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想凭借一己之力,摆平此事,将此事遮掩过去? “也不知道小公爷是不是死在了里头?”年修顾自言语,“若是真的死在里头,那这事还真是没办法善了。” 苏幕冷笑,“真的死在里面,反而好收拾,但若是没死,依着这小公爷的性子,恐怕会不依不饶,到时候才是真的麻烦。” “所以现在还有个机会?只要小公爷没死,让他闹起来,这件事就不能罢休。”年修宛若醍醐灌顶。 苏幕没说话,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小公爷薛宗越去哪了? 是真的见了阎王爷? 还是躲起来了? “看好他,我回一趟山寨!”苏幕转身就走。 年修拦在当前,“爷,还是别回去了,连咱们尚且疑心是督主所为,何况是锦衣卫那些人。若他们到时候一致认定是东厂下的手,只怕会牵累到您!” 还不如就此离开,甩得干净。 苏幕犹豫过,只是一回头,看到了小豆子满脸是泪…… “恩公。”小家伙惊恐的望着她,生怕她跑了。 苏幕走过去,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男儿大丈夫,别动不动就哭,很丢人。小豆子,不管是谁的爹娘,都不可能陪他一辈子,我的爹娘也没了,可我还活着,你懂我的意思吗?” “恩公,你别丢下去。”小家伙怯生生的拽着她的衣袖,“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不哭。” 苏幕的话,到了唇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现在,我要去帮你找,杀你爹娘的凶手,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明白吗?” “嗯!”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松开手,“你还会回来找我,是吗?” 爹娘,没回来。 他怕极了,恩公也不要他。 这个年岁的孩子,对于死亡已经有了概念,如今有了体验,真的是怕极了生死。 “所以你要听话,自己保护自己!”她将防身的短刃递给他,“没人能护着你一辈子,求人不如求己!” 小豆子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苏幕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儿大丈夫,把脊背挺直了!” ………… 山寨。 沈东湛没想到,一夜之间,早前还欢声笑语的山寨,如今成了人间炼狱。 入目所见,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合着未干的雨水,在脚下汇聚成一片片的暗色,而这些尸体就泡在血水中。 老弱妇孺,鸡犬不留。 “小公爷呢?快找!快找!”扈崇贵疾呼,“务必要找到小公爷,快!” 所有人都开始翻找,生怕错过了分毫,失了小公爷的踪迹。 不管生死,都得找到薛宗越的下落。 “爷?”周南也有些晃神,“这得有多大的本事,能一夜之间上山,把人都杀光?卑职瞧了一圈,都是一刀毙命,下手极狠,可见就是来杀人的。” 没有半分犹豫的杀人,目标很是明确。 灭口! “是耿虎大意了!”沈东湛沉着脸,走在死气沉沉的山寨里,“他以为在递交了御状,便会有人为他们做主,哪曾想……” 要知道,前几次府台派兵围剿,他们压根就找不到耿虎所在,众人躲在洞窟内,让府台的人数次扑了空。 这一次,是耿虎想要为大家谋个出路,以为是殷都来的钦差,便能为他们做主,任由官军围困,让自身成了瓮中之鳖。 恰恰如此,给了那些人屠戮的机会! 生与死,往往就是一念之间。 “四下看看!”沈东湛下令。 周南颔首,当即领着人四下搜寻。 沈东湛冷着脸,缓步走在山寨里,不知不觉竟是立在了苏幕的房间外,推门而入,内里一片狼藉,可见当时那些人也是冲进来,进行过一番搜索的。 如此看来,寨子里的人能幸存下来的可能性,少之又少。 事实,诚然如此。 寨子里,不管男女老幼,凡是能喘气的,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沈东湛坐在床边,方才脑子有些乱糟糟的,这会倒是冷静下来了。 “爷!”周南进来,先是一愣,俄而诧异的环顾四周,“您怎么在这儿坐下了?” 沈东湛回过神,眸色微冷的横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废什么话? “哦!”周南回过神,“是这样的,没找到小公爷!您说这么一个废物,长腿都不会走路的人,死了也得有尸体吧?哎呦,真找到尸体!可若是活着吧,现在这么大的动静,总该冒个头,傻子都知道天亮之后咱们会上山……还是没有!” 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薛宗越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沈东湛挑眉。 周南两手一摊,“就是这样!” “关于凶手,有什么痕迹吗?”沈东湛起身。 周南随在他身后踏出房门,“说起这个,卑职还真的有发现,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吃错药了?今日这般吞吞吐吐?”沈东湛眉心紧皱。 周南嘿嘿一笑,“这不能怪我,谁让这件事……可能跟、跟东宫那位有关呢!” 沈东湛的步子猛地顿住,一双冷眸直勾勾的盯着周南,“你说什么?” 跟太子有关? 周南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在尸体上发现的,当时卑职身边没人,想必还没人查到这个,爷……若是事关东宫,这件事怕是了不得!” 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东宫太子,那可是储君啊! 沈东湛伸手接过,是一块玉坠,背面用小字刻着东宫二字。 周南没敢再说话,只瞧着沈东湛将玉坠搁在掌心里轻轻掂量,然后指腹轻柔摩挲,似乎是在确定玉坠的质地与成色。 须臾,周南心头微沉。 因为沈东湛的面色,已彻底沉了下来。 “可能是……东厂!”周南低声说。 昨夜,栾胜不是来了永慰县吗?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 第122章 她府内养了面首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还真别说,沈东湛也有这个怀疑,任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东厂督主惯来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 “这东西……”沈东湛犹豫了一下,“瞧着像是宫里的,材质上乘,成色极好,且寻常人的东西,谁敢在上头镌刻东宫二字。” 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谁敢? 都不敢。 “如此说来,真的是东厂的人!”周南略显愤愤,“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走到哪儿,哪儿就倒霉!一夜之间,屠戮至此,真是惨绝人寰。” 沈东湛没说话,瞧着掌心里的东西。 “爷,您为何不说话?”周南诧异,“该不会是念着与苏阉狗的那点生死交情吧?” 沈东湛兀的抬眼,狠狠剜了他一眼。 “哈……”周南轻轻拍了一下自个的嘴,“是卑职失言,您跟苏阉狗哪有什么交情,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沈东湛揉着眉心,为什么觉得他越抹越黑呢? “卑职发誓!”周南以为沈东湛不信,慌忙举手发誓,“您跟苏阉狗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就算有,那也是苏阉狗的缘故,跟爷您没有半点关系!” 沈东湛:“……” 那一瞬,沈东湛后悔了,当日苏幕要拉着周南去东厂,他就不该拦着! “爷?”周南瞧着自家爷的脸色,那是越来越黑,寻思着还是闭嘴罢了。 扈崇贵从不远处跑来,“沈指挥使,大事不好,没找到小公爷下落,也不知道小公爷现在是生是死?” 生死难料,福祸难明。 “都找遍了?”沈东湛问。 扈崇贵点头,“前前后后都翻遍了,尸体全都查看过,没有一个活口,也没有找到小公爷。” “扈大人这话未免太奇怪,没有一个活口,怎么又没有找到小公爷?”周南摇头,“依卑职所言,这山寨里怕是有活口!” 扈崇贵的面色变了变,“都这样了,还能活?” “小公爷不是没找到吗?活人跑不出去,死人就能飞出去?”沈东湛接过话茬,“我也是这样的意思,这山寨里肯定还有藏身之处,还有人活着!” 扈崇贵环顾四周,“地方倒是不小,若是弄两个地窖什么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此这般,我倒是可以再找找。” “还可以去山寨外找找,若是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想必就能找到小公爷!”沈东湛道,“扈大人可以叫上知府大人和通判,他们二人剿匪数次,想必经验颇为丰足,知道一些匪盗的习性。正所谓狡兔三窟,保不齐还有意外收获!” 扈崇贵点点头,“这点倒是没想到,那下官这就去找找!” 瞧着扈崇贵离去的背影,周南眉心皱起,“爷,您这是诓他呢?” “你哪只眼睛看我诓他了?”沈东湛轻嗤,“不过是照章办事,让他自个玩去!” 周南嘿嘿一笑,“爷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吧?” “你杀人,会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特意留在现场吗?”沈东湛问。 周南一怔,“我、我这……” “你家是帝王家,还是富商巨贾,败家玩意!”沈东湛随手将玉坠,塞回周南手里,冷声叮嘱他,“这是证据,收好!” 周南瞧着手中的玉坠,“您不是说,这可能是诬陷吗?” “平反的时候用。”沈东湛缓步往前走,“我倒要看看,这帮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杀人嫁祸,诬陷皇族,真是好戏一出!” 周南紧了紧手中的玉坠,“既是如此,反而洗清了东厂的嫌疑!” “栾胜站太子这一边,你觉得他会蠢到留下这些东西,把东宫往火坑里推?”沈东湛面色沉沉,“敢在东厂头上动土,若栾胜知晓,不知该作何感想?” 周南笑了,“东厂素来心狠手辣,这些手段原是他们用在别人身上的,谁知道哪日竟被反噬,这脸上打得啪啪响,啧啧啧,可真是疼啊!也不知道苏阉狗若是知晓,该是怎样的表情?定是整张脸都黑了!真是报应!报应啊!” 这话刚说完,周南瞬时腿肚子一颤。 苏幕周身冷冽,目光幽幽的自廊柱后走出。 “爷?”周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东湛回头看他:方才不是骂得挺欢实?怎么怂了? “合作吧!”苏幕说,“小豆子还活着!” 两句话,将该说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一,来此目的。 二,她的动机。 还是原来的那间屋子,沈东湛将玉坠递给她,“这东西往皇上跟前一送,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苏幕不怒反笑,“知道,锦衣卫会因此而受责,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南梗着脖子,“咱家爷好心好意的提醒你,你居然不领情,这东西保不齐就是东宫的,若是往皇上跟前一送,太子殿下草菅人命,你们东厂也逃不了干系!” 年修愤然,“主子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你什么时候成主子了?”周南反唇相讥。 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两都给我出去!” “出去吧!”苏幕说。 年修咬咬牙,行礼退下。 “外头都是我锦衣卫的人,不会允许闲杂人等靠近,包括扈崇贵的人。”沈东湛这话是冲着她说的,“你只管说。” 苏幕晃了晃手中的玉坠,“这块玉坠我认得,数年前大公主生辰,太子殿下见着大公主喜欢,便摘下来送了她,当时皇上也在场。我说这些,只是不想人利用东厂的造势。不是咱们做的,抵死也不能认!” “大公主?”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大公主李瑶,是皇帝的长女,也是太子殿下的姐姐,为先皇后所生。李瑶自小受皇帝宠爱,生性放浪,在殷都的名声不是太好,平素更是贪玩好事。 据说公主府内,还养了不少面首。 驸马懦弱,敢怒不敢言,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东西,保不齐被大公主赠给了哪个俊俏后生,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幕叹气,“去殷都城内打听一下,就会知道这东西如今是在谁手里。” 听说先皇后极是贤良,怎么生出了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东湛没说话,屋内一度安静得瘆人。 好半晌,沈东湛才问,“小豆子,如何?” 苏幕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起小豆子,眼底难掩诧异,俄而音色微沉的应声,“还……活着!” 孤身一人,活下去! 蓦地,周南叩门,“爷,林子里有消息!” 沈东湛骤然抬眸,恰与苏幕对视。 四目相对,神色凝重。 第123章 色是割肉钢刀 林子里,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有马蹄印,也有凌乱的脚步。因为昨夜下过雨,这林子的痕迹都是新的,所以能对得上。 扈崇贵忙道,“沈指挥使,你们常年在外头跑,想必这些痕迹最为清楚,且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痕迹是不是另有所指?咱们如何才能找到小公爷?” “不着急!”沈东湛蹲下来,瞧着地上的马匹,马前蹄和马后蹄的跨度不大,可见这马很适合跑山路。 周南在附近绕了一圈,“爷,这附近都走了一圈,暂时没有太大的发现,马蹄印一直延伸向山下的方向,但是这脚印很是奇怪,似乎是在马蹄印之前留下的。” “也就是说,有马队在追赶人群。”沈东湛站起身,“是这个意思吧?” 周南颔首,“是!” “听明白了吗?”沈东湛问。 这话,是冲着扈崇贵说的。 扈崇贵先是一愣,俄而反应过来,“明白了,也就是说,山寨里的人跑出来了,还有活口,于是乎那些人就在后面追?可是,他们是如何跑出来的?” 山寨外头,有官军驻守。 “山寨里有密道,扈大人没查出来吗?”沈东湛问。 扈崇贵愣了愣,“密道?没发现什么密道,不过……若是真的有密道,那倒是好说,的确能跑出来,只不过沈指挥使如何知道这密道所在?” “办的差事多了,见得多了,自然能猜到一二,我若是能找到密道所在,定是第一时间就进去找了,扈大人您说呢?”沈东湛瞧着不远处林子,“我去那边看看,扈大人带着人继续搜吧!” 扈崇贵点点头,领着人快速离开。 眼见着扈崇贵离开,周南才道,“爷这是故意的?您怀疑扈大人?还是怀疑扈大人身边的人?比如延州知府和通判。”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沈东湛轻呵,“之前咱们被牵着鼻子走,如今总算是掰回了一局,只有拿到了主动权,咱们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主动权? 这倒是。 “那就看看,这几只狐狸在干什么?”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下手这般狠辣,比之东厂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上,沈东湛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耿虎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若然是我出手,一击毙命也需要时机。”沈东湛自言自语,“这山中还有高手?” 周南挠挠额角,“武功能出您左右的,除了东厂那两只阉狗,还真是不多见,但如今苏阉狗身上有伤,那肯定什么都不能做。” 那么,会是谁呢? “除非,下了点东西!”周南笑了笑,“您想啊,咱们这般功夫,走哪都安全吧?可若是吃点闻着点,不是东西的东西,那功夫再好也得挨刀子,您说是不是?” 沈东湛敛眸,诚然如此。 “回去好好搜!”沈东湛转身返回。 可见,方才没想仔细。 耿虎是死在忠义堂的,那么忠义堂内肯定会有痕迹可寻。只是方才进出的人太多,以至于现在忠义堂内痕迹凌乱,想要正儿八经的搜寻,委实不容易。 “就搜耿虎附近。”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 周南会意。 忠义堂内的尸体,已经被官军拉出去了,眼下所有山寨里的尸体都堆放在一处,待清点完毕之后,等待最后的处置。 扈崇贵等人都在外头搜寻,眼下山寨里都是官军和锦衣卫,方便苏幕进出。 没找到证据之前,她暂时不会回去。 “我当时进来得着急,委实没在意周遭的动静,后来你们就来了!”苏幕解释,“耿虎因为心脏位置偏离了原位,所以留了一口气,将小豆子托付给我。如今细想起来,当时的确有些不太正常,一刀毙命!” 环顾四周,从外头进忠义堂,需要经过前面的院子。 “小豆子说,那些人一身黑衣,所以外来者入侵,不可能没人察觉。”苏幕面色沉沉,“除非当时所有人都浑浑噩噩,反应没那么快。” 言外之意,的确如周南所言,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以至于大家都成了俎上鱼肉,压根来不及反应。 “一身黑衣?”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若要放药,必定不能让人察觉。 除非山寨内有叛徒,否则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让人一举攻陷? “爷!”年修疾呼。 苏幕猛地回过神,疾步上前。 在极为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焚烧过的痕迹,如指腹粗细,一圈圆形,灰烬犹在,东西早就烧没了,显然就是这个位置无疑。 “这个角落,若不是熟悉这地方的人,怕是想不到。”苏幕蹲在那里,眉心紧蹙。 沈东湛点头,同样蹲下来,以帕子沾了点灰烬,凑到了鼻间轻嗅。 味儿早就淡了,这会也没什么影响。 “我来!”苏幕凑过去。 沈东湛微微绷直了身子,瞧着她羽睫微垂,圆润精致的鼻尖,凑到了他掌心的帕子上,仔细的轻嗅。 光线极好,如此近距离,他能清晰的看到她白皙的面颊,几近剔透的肌肤,两片薄唇轻抿,神情何其专注。 隐约间,他好似嗅到了淡淡的香气,若隐若现,不太真实,也不知道是这迷香的味,还是她身上的气息? 喉间滚动,沈东湛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别开了视线,悄悄的屏住了呼吸。 “像是五毒门的东西。”苏幕直起身。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苏幕问。 沈东湛狐疑的望着她,“你确定是五毒门?不是武林盟?” 闻言,苏幕眸色微沉,就这么凉凉的盯着他。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果然……色是割肉钢刀,一不留神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话既然说出口了,自然没有收回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我在永慰县,发现了武林盟的人。”沈东湛轻呵两声,“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第124章 义父 “我苏幕何德何能,让这帮江湖人,惦念甚久,以至于穷追不舍。”苏幕勾唇冷笑,“沈指挥使一人惦念罢了,旁人还是免了,免得我这人心胸太过宽广,回头都给收了去,惹得沈指挥使一头扎死在醋缸里!” 沈东湛仲怔,一时间嗓子发哑,愣是没能应声。 好半晌,沈东湛才问,“你如何确定,这就是五毒门的东西?” “之前在定远州吃过五毒门的苦头,回了殷都我便让人细查了一番,关于五毒门的事情,还有一些五毒门常用的伎俩和物件。”苏幕站起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实话。 沈东湛点点头,表示赞许,这大概也是栾胜重用苏幕的原因,不似寻常刀子,该出鞘就出鞘,她是三思而行,非莽撞行事。 “五毒门的人,怎么就掺合进来了?”沈东湛眉心紧蹙,“我道这永慰县只有武林盟的人作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幕面色沉沉,“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也是真的没想到,五毒门的人,居然会出现在永慰县,亏她之前还以为,可能是自己的到来,惹得武林盟的人狗急跳墙,大开杀戒,覆了整个山寨。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还有个五毒门在背后,真是防不胜防! “那么,是五毒门先下手,其后是那些黑衣人……”沈东湛心下微沉,“黑衣人也是五毒门的人?” 五毒门的人,善于用毒,但是山寨里这么多人…… “这背后肯定还有人。”看出沈东湛的犹豫,苏幕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会是东宫的人,也不会是大公主,但是府台那两个绝对跑不了,三番四次的剿匪都没成功,这会却是坐收渔翁之利,若说没有猫腻,我把脑袋拧下来挂你床头!” 沈东湛:“……” “免了!”他转身就走。 大晚上一睁眼,苏幕的脑袋挂他床头,那得多膈应? 罢了! 罢了! 这誓,不作数! 沈东湛走了出去,“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死人,而是要找活人,若是元国公府那位真的丢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回去没法跟皇上交代!” 即便剿匪大获全胜,匪盗全部死了,这件事也不会善了,元国公府闹起来,可是一点都不比匪盗好多少! 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苏幕深吸一口气,隐隐有些脑仁疼。 “爷,现下怎么办?”年修忙问。 苏幕揉着眉心,“既然是五毒门来过,小公爷这笔账可以记在他们的头上。” “如此,锦衣卫那么着急作甚,反正有替死鬼,到时候把五毒门往外头推便是!”年修甚是不解,“也是五毒门胆大妄为,什么活都敢接!” 苏幕瞧着他,“难道你还没发现问题所在吗?” 年修愣怔;“……” 说实话,他真的没发现。 “如果五毒门连朝廷之事都敢掺合,那就意味着咱们在定远州与五毒门相逢,可能不是巧合,他们原就在定远州,不说是等着咱们,至少是有目的的留在定远州。”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恍然大悟,骤然清醒过来,“原来如此。”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究竟事情真相如何,只有查过才知道。”苏幕瞧着门口的位置,“义父到底还在不在永慰县?” 年修愣了愣,急忙应声,“奴才已经让人去查了。” 只是,要查督主的下落,可得小心谨慎,否则依着督主那脾气,是要杀人的! “仔细些!”对于栾胜的到来,苏幕原以为是冲着她来的,可后来发现,是她太高估了自己,义父来永慰县是为了其他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委实不得而知! “先回去!”苏幕领着年修,小心翼翼的离开山寨。 东厂不曾奉命而来,自然不能现身,否则让人知道,会将此事跟东厂牵连在一处,一旦东厂受到牵连,等同于折了东宫太子的羽翼。 殊不知,山洞外头,数名黑衣人已经将蕃子和小豆子团团围住。 此时此刻,生死一线。 交手的时候,小豆子藏在了洞窟后的大石头后面,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宛若昨夜重现,厮杀的场面历历在目。 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双手死死抓着那柄苏幕给的短刃,浑身抖如筛糠。 敌众我寡,蕃子身上挨了两刀,眼见着是不行了,回头冲着小豆子疾呼,“跑!” 这个时候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先跑为上,活着才有机会! 话音刚落,小豆子骇然瞪大眼睛,“啊!” 刀子,劈头盖脸的落下。 蕃子骤然抬头,已是为时太晚。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叮”的一声。 即将落在蕃子面门上的刀,被一股巨力生生圻成两段,断刀如箭离弦,狠狠扎进一旁的树干,贯穿而出,立在地上。 苏幕从天而降,拂袖而立,“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孩子,你们五毒门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苏幕?” “苏幕?” 一声苏幕足以证明,她此前的推断是正确的,这些五毒门的人早就盯上了她,永慰县内故意蛰伏,刻意躲避着她。 现如今,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 “恩公?”小豆子眼眶通红,抖着腿从石头后走出。 年修冷剑在手,睨了蕃子一眼,“保护孩子。” 蕃子受了伤,面色惨白的退到小豆子身边。 “小豆子。”苏幕幽幽的侧过脸睨着他,“杀人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杀,却无能为力。要想保护身边的人,首先得学会保护自己,看清楚……我是怎么杀人的!牢牢的,记住!” 音落瞬间,苏幕业已出手。 年修立在一旁,只是睁眼看着,爷出手向来不留余地,哪怕她身上带伤,一旦冷剑出鞘,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小豆子站在那里,看着苏幕的招招毙命,原是嚣张的黑衣人,此刻已然没了还手的能力,鲜血飞溅,比之昨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冷剑贯穿脖颈,横扫间破开动脉,转身间,又是一剑,生生将那人拦腰劈断,落地的时候,那人似还活着,不甘的睁着眼。 苏幕出手,何其快、准、狠! 她似乎是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 锋利的剑,削断最后一人的手筋脚筋,却留了那人一命,留了一个活口。 苏幕收手,冷睨了年修一眼。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苏幕提着染血的剑,一步一顿走到小豆子面前,“都看清楚了吗?” 小豆子哆哆嗦嗦的,没敢吭声,一双眼睛睁得宛若铜铃般,直勾勾的盯着她。 苏幕杀人,身上未沾血。 她勾唇,笑得有些嘲讽,“这就怕了?忘了昨夜,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我没忘!”小豆子唇瓣剧颤。 苏幕提剑,“看见了吗?” “血!”小豆子回答。 苏幕深吸一口气,“你要么适应,要么了结此事之后,独自生活,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我不会横加干涉,自己想清楚吧!” “我要跟着你!”小豆子扑通跪地。 苏幕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心里忽然犹豫了一下,转身就走,“你先想清楚,等事情结束再告诉我答案。” “我已经没有爹娘了!”小豆子扯着她的衣摆,“除了恩公,我……” 苏幕弯腰,指尖钳着他细尖的下颚,“记住了,不要因为无处可去而屈服,我要的是心甘情愿,毕竟我这条路不好走,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样的运气,能活到现在。方才你也看见了,他差点被杀,这也许就会是你的宿命!” “我不怕!”小豆子盯着她,“我真的不怕!” 苏幕垂了一下眼眸,想起义父当年亦是这样钳着她的下颚,居高临下的望她。 义父问她:你怕死吗? 她说:我怕。可我,还是要跟着你! 义父又问:进了东厂就没有退路,且会死,还要进来吗?  她回了一句: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 “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苏幕直起身,幽然叹口气,“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若是跟着我,会有什么后果?问都不问,就一句不怕?不怕我宰了你吗?” 小豆子愣怔了一下,“恩公救了我两次,就算让我为恩公死了,我也不亏!” “听说过东厂吗?”苏幕问。 小豆子想了想,“听父亲说起过,那里面的人……都会吃人!” “吃人?”苏幕掀了唇角,笑得嘲讽,“我的剑……方才吃了人,还喝了血,你可看见?” 小豆子愕然僵在原地,目不转瞬的看着她。 “我是东厂的人。”苏幕淡淡的开口,“还要跟着我吗?” 小豆子没说话。 爹说,东厂的人比正常人少了点东西,所以格外可怕,他们杀人不眨眼,可生饮人血,屠人满门,是世上最可怕的存在,谁都可以招惹,就是不能招惹东厂的人。 可现在,他的恩公就是东厂的人。 外头传言的“会吃人”的人,恰恰就是三番四次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而那些百姓依仗的官军,却对他们的求告无动于衷,甚至于想要他们死! 小豆子重重磕头,“我愿意入东厂,死也要跟着恩公,若有背叛,天打雷劈!” 苏幕心头微紧,就这样进了东厂,这小子怕是容易丢命。 “我尊你父亲为耿大哥,是以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唤我一声义父!”苏幕说。 太监收义子,乃是常事。 第125章 露出了尾巴 为 乐乐妈轩轩妈 水晶鞋加更 “义父!”小豆子磕头。 苏幕点了点头,“你本名叫什么?” 一说起本名,小豆子自个都愣了愣,半晌才带着哭腔道,“耿少离,爹娘说,当时是让村里的读书人给取的名,和美少离。” “读过书吗?”苏幕问。 小豆子有些犹豫,“只识得几个字,不太认得。” 那些字,还是书生偶尔得空教的,十里八乡的就那么一两个书生,后来这些个书生去了殷都就没有再回来。 村里,太穷。 “耿少离。”苏幕点头,“这名字倒也是极好的,以后就用自己的本名,这是唯一能证明,你过去曾拥有过的东西。” 从今日起,除了名字,再无所有。 ………… 山寨内。 扈崇贵没能找到人,耷拉着脑袋回来,气得捶胸顿足,“这要是找不到小公爷,回去之后皇上必定怪罪,元国公府那边一旦闹起来,还不定要怎么收场!这可如何是好啊?沈指挥使,您倒是给句话啊!” “尸体都清点过了吗?”沈东湛问。 扈崇贵一怔,转头望着梅长松。 “已经清点完毕。”梅长松躬身行礼,面色微沉,“一个不少。” 扈崇贵不解,“怎么会一个不少呢?若是如此,那林子里的痕迹又怎么说?马蹄印在后,脚印在前,说明那些人肯定是跑出了山寨,就算是死,尸体也在外头,怎么可能一个不少呢?” “回扈大人的话!”梅长松勉强笑了笑,“这并不冲突。” 扈崇贵皱了皱眉,“这如何不冲突?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死那就不算一个都不少。” “扈大人有所不知,这山匪头子已经死了,就等于整个山寨树倒猢狲散,再也无法兴风作浪,而且下官看那些脚印,凌乱至极,脚印偏小,可见出逃的都是妇孺与幼子。”说到这儿,梅长松躬身拱手,“上天有好生之德,稚子无辜。” 扈崇贵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又生生咽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周柄接过话茬,“梅大人纵容山匪,到底是何企图?” 梅长松慢慢的挺直腰杆,“下官没什么企图,只是觉得山匪有错,是他们自己的抉择,可孩子知道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懂,却被无辜搅进深水潭中,如今逃出山寨,混迹在这山林之中,即便不为野兽果腹,也只是勉强活下来罢了!能成什么威胁?”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周柄斩钉截铁。 沈东湛立在那里,掌心轻轻摩挲着剑柄,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指挥使?”扈崇贵行礼,面露难色,“您觉得这事……如何处置?” 沈东湛仿佛走了神,听得这话“嗯”了一声,“什么?怎么了?” “您怎么了?”扈崇贵诧异,“方才大家……” 沈东湛无奈的笑笑,“一时走神,没注意听。这山匪已经剿灭,我的差事也算是办完了,接下来的事儿还是交给梅大人自行处置吧!” 众人皆是一怔。 “沈指挥使,此乃延州地界,按理说有什么事,应该交由府台处置。”周柄躬身提醒,“知府大人还在这儿呢!” 魏禄躬身行礼,倒是没多说什么。 四下,寂静无声。 沈东湛目色幽沉的盯着周柄,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 好半晌,没人说话。 “沈指挥使为何这般盯着下官?”周柄这时候才想起来,沈东湛这人性子冷,有铁面阎罗之称,素来公事公办,不讲任何情面。 沈东湛低声冷呵,“我倒是没想到,周大人这般位高权重,肯这般不吝赐教,于今时今日,教我怎么做事?” 周柄心头剧颤,骇然行礼,“下官不敢!” “不敢?”沈东湛忽然起身,只听得一声冷剑出鞘之音。 冰凉的剑身,已经架在了周柄的肩头,锋利的剑刃,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分毫之距,只要沈东湛稍稍用力,他就得去阎王殿前说理。 “沈指挥使?”扈崇贵惊呼,“不可!” 魏禄骇然,“剑下留人!” 沈东湛凉凉的睨着二人,“你们替他?” 替? 谁的命不是命? 一命换一命,委实犯不着。 “我在皇上跟前办差这么多年,连皇上都没这般正儿八经的训斥过我,谁曾想你一个小小的府台通判,居然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可见平素有多嚣张?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如此胆大妄为!”沈东湛字字如刃。 扈崇贵睨了魏禄一眼,“魏大人,这是你府台管束下属不严,你可知该当何罪?” “下官罪该万死!”魏禄行礼,“请沈指挥使高抬贵手,周柄素来快人快语,实则并无恶意,是下官管束不严,待回去之后,一定好生约束。” 沈东湛轻呵,“他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快人快语,可知我这剑刃亦是极快,削铁如泥,何况他的脖子!” “是是是!”周柄冷汗直流,“沈指挥使教训得极是!下官一定铭记在心,死也不敢忘!” 众人眼巴巴的盯着沈东湛。 周南犹豫了一下,“爷?” “咣当”一声响,沈东湛反手剑归鞘,“早就提醒过你们,我这人脾气不好,不要跟我讲什么道理,我这人最不喜欢讲道理,你们若非要如此,那就……赢过我的剑,有命再说!” 音落,沈东湛拂袖而去,仿佛是真的动了气,“此事交给梅大人处置。” 周柄站在原地,面色发青,愣是没敢再多说半句。 “你呀,少说两句!”扈崇贵叹气,“沈指挥使身份贵重,他是奉命办皇差,闹不好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有几条命,能跟齐侯府和锦衣卫对着干?” 周柄喉间滚动,“下官一时失言!” “失言?今儿失言,明儿就得掉脑袋!”扈崇贵拂袖而去,音色沉冷,“好好记住这个教训,管住自己的嘴。” 瞧着扈崇贵离去的背影,周柄回望着魏禄,“知府大人,这事……” “既然沈指挥使都发话了,还是让梅大人处置吧!”魏禄抬步就走。 周柄绷直了身子,“这……” “本县一定会好好的办差,还望周大人放心。”梅长松拱手。 周柄狠狠瞪着他,“梅大人,你可真是好本事,连沈指挥使的马匹,都能拍得这般顺溜。” “本县没别的本事,溜须拍马那是一等一的好。”梅长松皮笑肉不笑,“这还得亏得周大人的提醒与教导。” 周柄愤然,“你……” “哼!”梅长松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柄裹了裹后槽牙,黑着脸走出去,放眼望去,不远处的空地上,尸体堆积成山。 清点完毕之后,会确定是否还有家属,若没有家属就原地销毁。曾经山匪为祸,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也算是了却了一桩事。 见状,周柄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略显得意的扬起唇角,冲着尸堆方向啐了一口,“耿虎?还虎呢?呵,呸!” 拐角处,周南侧过脸瞧着自家爷的面色。 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126章 他早有防备 谁也没注意,沈东湛是什么时候离开山寨的。 客栈内。 苏幕安顿好了孩子,心下有些怅然。 “爷?”年修行礼。 苏幕立在窗口,瞧着外头的天色。 天色已暗,瞧着好似又要下雨了。 “山里多风雨,惯了就好!”年修解释。 苏幕回头看他,“少离睡着了?” “是!”年修点点头,“底下人陪着,不会有事。” 不管身处何地,都得防着五毒门的人,杀人灭口。 苏幕冷哼,“倒是小看了这些江湖人,做起事来还真是执着得很,比咱们东厂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动了迷药,委实手段了得!”年修点头,“但是奴才想不明白,这药是怎么放进去的,又是何时放下去的,为什么没人发现呢?” 苏幕定了定神,“这就得看锦衣卫那边的调查结果了。” “咱们回来好一会了,锦衣卫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是私吞了消息,诓了咱们来着?”年修是不相信沈东湛和周南的。 尤其是周南,小人行径,卑劣无耻,光会动嘴皮子,实则废物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年修的心里,能把周南骂出个坑来。 门外,狠狠一个喷嚏。 “哈秋!”周南一个喷嚏,把自个都打懵了,下意识的侧过脸瞧着沈东湛。 沈东湛眼神中满是嫌弃,“离我远点。” 周南:“……” 默默的捂着口鼻,多半是这山中寒凉,风寒侵体所致,诚然应该离自家爷远点,免得到时候惹得爷也一身病。 推门而入,沈东湛立在门口。 屋内昏暗,未曾点烛火,唯有窗外那点没有散尽的余晖残留,于窗口处描绘着模糊的人形轮廓,他只消一眼,就可以确定,那是苏幕无疑。 苏幕站在窗口位置,瞧着那道模糊的身影,停留在桌案边,然后捻了火折子,将桌案上的烛台点燃。 羸弱的火苗窜起,只消片刻,烛光盈满室内。 “不点灯,就能藏起来吗?”沈东湛合上火折子。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你先下去。” “是!”年修行礼,走的时候狠狠瞪了周南一眼,“还不走?” 周南嗤鼻,“你家主子让你走,又不是让我走,我又不是东厂的!” “周南,下去!”沈东湛开口。 周南:“……” 不就是打个喷嚏? 真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哼!”年修笑得满面嘲讽。 两个人出去,房门合上。 苏幕合上了窗户,转身行至桌案前,说事就该有说事的态度,眼下僵着对谁都没好处。 沈东湛坐在那里,瞧着她动作麻利的泡了两杯茶,神态从容优雅,毫无慌忙之色,似乎对山寨里的事全然不放心上。 可他知道,其实她很在意。 尤其是,那枚玉坠出现之后,她也担心会牵连到东厂。 “就看今夜,能不能抓住那个细作了!”沈东湛说。 苏幕将杯盏搁在他面前,面色微沉,“雇了五毒门的人,杀了这么多人,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倒不是有多少情义在,只是血债血还罢了!” “看看这个吧!”沈东湛将一样东西搁在桌案上。 苏幕只瞧了一眼,徐徐端起了杯盏。 “不看看?”沈东湛问。 苏幕呷一口清茶,眉心微蹙,“这乡野之处的茶,总归比不得家里,尝着没味儿还甚是苦涩,真是很难入口。” “御状。”沈东湛说。 苏幕掀了眼帘瞧他,“我知道。” “你知道?”这倒是出乎沈东湛的意料。 苏幕冷笑,“沈指挥使高高在上,想必我说的那些话,你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猎人头之事,甚是诡异,其后府台多番剿匪,这般勤勉,我还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那知府和通判,瞧着就是尖嘴猴腮,浑然一副恶面相,耿虎没什么法子,难得碰到了殷都来的人。” 沈东湛点点头,是这个理。 “告御状,越过府台,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苏幕目色沉沉的盯着烛台。 明灭不定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熄。 “这封御状能出现在你手里,说明扈大人徇私枉法了!”苏幕幽幽的开口,“我说得对吗?” 沈东湛没吭声,沉默就是默认。 “小公爷没有脑子,是个草包,耿虎看得出来,绝对不会把这么要紧的事情交给他。而你隐藏身份,耿虎没能认出你,更不可能交到你手里,唯一的可能,就是交给扈崇贵。”苏幕冷笑,“可惜所托非人!”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那日营帐大火,就是冲着御状去的!” 苏幕,愣怔。 没想到,他早就防着了! 第127章 义母? “你提前做了准备?”苏幕狐疑的望着他,藏得这么严实,之前居然一点都没暴露,“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扈崇贵的?” 沈东湛想了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哦,从苏幕提及猎人头之事,他就心生怀疑了。 为什么呢? 因为梅长松自身没这个胆子作祟,但他身为永慰县的县官大人,不可能一无所知,据沈东湛观察,梅长松虽然有些怂,但总体来说为人还算端正,不可能包庇作恶者。 唯一的可能是,他无能为力。 永慰县地处偏僻,说白了,那就是县太爷当家,可梅长松都无能为力,说明是上面的人在作祟,再结合延州知府魏禄,和通判周柄的表现,沈东湛便猜到了不少内情。 “耿虎将御状递给扈崇贵的时候,我就在屋顶上看着。”他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杯盖边缘,那灼热的温度可以让脑子清醒,“彼时也是以防万一,想着别让人动了手脚,就着人盯着,谁知道终究是我高估了人性。” 苏幕扯了扯唇角,“让沈指挥使看到了人性,真是难得!” 闻言,沈东湛嫌弃的瞥了她一眼,掀了薄唇相讥,“终是比之苏千户要晚了些,真不好意思!”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果然奴才随主,难怪周南的嘴皮子这么溜。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从营帐起火,我便心里有了底,着人去查了扈崇贵的背景。”沈东湛道,“就在方才,探子快马加鞭的回来,将消息送到了我手里,苏千户天资聪颖,不如猜猜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着,微微侧了脸,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睨着她,仿佛是在等着看她笑话,唇角牵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门口,传来周南和年修互掐的声音,略显嘈杂,亦……实属正常。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沈指挥使很快就要倒霉了。”苏幕挑眉看了一眼门口位置,示意他转身。 沈东湛眉心紧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沐柠站在房门口,而周南此刻,正死死捂着年修的嘴,两个人正在拼了老命的互掐,以最原始的方式,不用内力只凭手劲。 “东湛哥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沐柠娇滴滴的问,抬步就往内走。 然则…… “站住!”沈东湛忽然开口。 倒是把苏幕也给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也有“怕”的时候? 沐柠俏生生的站住,精致的小脸浮现了片刻的愣怔,“怎么了?东湛哥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这话,倒是把苏幕给逗笑了。 她揉了揉鼻尖,阴阳怪气的开口,“自然是有些不舒服,这上山下山的,难免腰酸背痛,保不齐还有些腿疼,沈指挥使以为呢?” 沈东湛狠狠剜了她一眼。 可苏幕是谁,能忌他沈东湛才怪。 “沐姑娘还是快些过来看看吧,沈指挥使身子不适又不好意思说,你们是未婚夫妻,总归要有一人先往前走一步。”苏幕仿佛是个过来人,温馨提示。 那一刻,沈东湛想把她摁进杯盏里,淹死她得了! “东湛哥哥?”沐柠屁颠颠的跑到了沈东湛身边,“你哪儿不舒服?” 沈东湛坐在烛光里,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苏幕,话语却是冲着沐柠说的,口吻凉得瘆人,“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心累,你且出去,我与她还有几句话没说完。” “我且等着你便是!”沐柠笑道,“你若是真的不舒服,我还能照顾你!” 沈东湛的脸色微沉,“出去!” 闻言,沐柠笑容一滞。 苏幕幽幽的端起杯盏,权当没看见。 “东湛哥哥?”沐柠哽咽。 沈东湛的面色已然黑沉到底,“我不想说第二遍。” “你们在干什么?” 少离小朋友立在门口,揉着惺忪的眸子,瞧着门口撕扯的年修和周南,然后又瞧着屋内的三人,一时间脑子里满是问号。 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这又是谁?”沐柠愣怔。 谁家的孩子? 沈东湛也愣了愣,没想到苏幕还真的把小豆子带在了身边?他原以为,依着她冷血无情的性子,会把孩子托付给某些农户,或者什么人,谁知道…… “少离,回去!”年修喘口气。 周南冷笑,“事无不可对人言,回去作甚?” “东湛哥哥?”沐柠忙道,“他们有事要做,咱们还是回去吧?” 苏幕瞧了少离一眼,“怎么还没休息?做噩梦了?” “嗯!”小家伙面色微白,显然是睡不好。 苏幕道,“那就去扎马步吧,总归是要开始的,就别太挑时辰。” “他是谁?”沐柠追问。 苏幕有些厌烦,隐约明白了沈东湛的难处,换做是她,也得烦了这沐姑娘,“这孩子,唤我一声义父!沈指挥使,明白这个意思吗?” “义父?”沐柠咂摸着这两个字。 沈东湛原是一愣,俄而微微僵直了身子,冷不丁将目光落在小豆子身上。 “少离,还记得他吗?”苏幕问。 听得苏幕这么一问,少离小朋友揉了揉眼睛,定定的望着沈东湛。 被孩子这一看,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直叫不好。 苏阉狗,要使坏! 果不其然…… “认得!”耿少离点头。 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眸色邪魅的瞧着沈东湛的黑脸,“你唤我一声义父,唤他什么?” 耿少离:“……” 沈东湛:“……” 门外的年修,兀的安静下来,竖耳倾听。 这可把孩子难住了,叫什么? 义父、义母? 可眼前这位是堂堂七尺男儿,少离小朋友还真是有点叫不出口,犹豫了再三,终是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义父,真的要叫吗?” 沈东湛面黑如锅底,“沐柠,出去!” 这倒是把沐柠给震住了,要知道沈东湛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这足以证明他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的那种! “哦!”沐柠小脸微白,慎慎的退出了房间。 见着沐柠走出房间,少离小朋友蹑手蹑脚的凑近了沈东湛,试探性的……小声的喊了声,“义母?” “噗!”苏幕瞬时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所幸沈东湛反应快,以袖掩面,不至于被喷得满脸,只是……难免有未能抵挡之处,免不得还是湿了额发。 孩子反应快,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情形不太对,自然得先跑为上! 门,也不知是谁合上的。 外头喧嚣声骤歇,屋内亦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幕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杯盏,瞧着面黑如墨的沈东湛,“我可以解释。” “苏!幕!”沈东湛咬牙切齿。 苏幕揉了揉眉心,“扰乱人心的是你的未婚妻,与我没关系,这笔账别往我头上扣,毕竟拈花惹草这种事与我无缘。” 太监嘛,哪儿这么多风,流,债? 沈东湛愤然甩手,“你故意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你没有这风,流,债,我作死也没用。”苏幕这话可没说错,是实话,大实话,“沈指挥使与其在这里与我算账,不如管管她,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你不就是想让我自己告诉你消息?绕这么大的一圈,你不累,我都觉得替你累得慌!”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甚好!”苏幕轻飘飘一句,将话堵死。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好好的一场议事,最后以这样的形势暂停,也不知是谁之过。 时间,仿佛静止。 “爱说不说!”苏幕起身,“我要休息了。” 然则下一刻,腕上一紧,沈东湛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招惹了我,想这也就算了?” “我何时招惹你?”苏幕眉心皱起,极为不悦的瞧着手腕。 他的力道很沉,虽然这点疼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她是极为不喜欢,有人碰她的身子,一分一毫都不行。 “你心里没数吗?”沈东湛问。 苏幕目色凉薄,“你这副样子,倒像极了怨妇。饮食男女,嘴上三两句玩笑话,沈指挥使居然当真了?” 她想抽回手,他却紧握不放。 “嘴上不饶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沈东湛目色狠戾,“再有下次,玩笑过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别忘了,你现在身上带伤,我随时都能拆了你的骨头。” 苏幕轻呵,“沈指挥使好大的口气。” “你若不信,只管试试!”沈东湛松手。 苏幕揉着发红的手腕,冷眼盯着他。 “扈崇贵和周柄,是郎舅!”沈东湛拂袖而去。 苏幕心神一震,下一刻,眼前瞬时一片漆黑。 紧接着,是房门开合的声音。 苏幕:“……” 年修从外头冲进来,唇角有些乌青,赶紧捻着火折子,重新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台,火光重新燃起,“爷,您没事吧?” “小气!”苏幕拂袖坐在床沿。 年修摸了摸唇角,周南那个死人,下手还挺狠的,好在周南也没占得好处。 “扈崇贵和周柄是郎舅,那就说明扈崇贵是特意来的永慰县。”苏幕靠在床柱处,“动机不纯,其心可诛。” 年修愣了好半晌,“您的意思是,这扈大人是延州通判周柄的……” “果然是人心难料。”苏幕叹口气,“耿虎信错了人,赔上了整个山寨里的人命,但我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山寨?” 年修也想知道,“应该是耿虎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的?”苏幕细想,“依着耿虎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相信梅长松的,沈东湛也说了,这人虽然为人端正,却也是真的有点胆小,担不起这样的大事。” 年修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之前官军每次上山,耿虎都会带着人逃进洞窟,那么这细作能出卖官军,是不是也能……出卖耿虎呢?”苏幕凝眉,“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年修了然,“爷的意思是,查出之前帮助耿虎之人,兴许从那人身上,会知道些内情!” “就算不是那细作出卖了耿虎,也会知道点东西。”这话说完,苏幕忽然顿了一下,“对了,从昨儿开始就没看到顾家那小子,他在干什么?” 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间里,这小子能跟到永慰县,可不是这般安分守己之人,定会做点什么。 “一直没见着人,但是问过客栈的伙计,没有退房,屋子里的东西都还在,应该还没回殷都。”年修据实汇报。 因为人手有限,他们倒是没怎么盯着顾西辞。 “想来,他一个儒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做不了什么吧?”年修顾自低语。 苏幕挑眉看他,“未必!” 年修心头一紧。 这顾西辞,会去哪? 外头,又开始下雨。  在阴冷潮湿的角落里,有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第128章 你来带我回去? 黑暗中,有人影立在那里,冷眼瞧着这一切。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声音很是熟悉,倒像是…… 大雨哗然,将声音都遮去了大半,听不太清楚,却能察觉到那话语中的嘲讽与轻蔑。 他说,“你是元国公府的小公爷,不谙人间疾苦,不知这生死为何物,如今让你体会一下,总归是有必要的。” 诚然,这蜷成一团的“刺猬”便是小公爷——薛宗越。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宗越怕得要死,他自小便是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再者,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救他出山寨,却把他丢在乞丐窝内,任由乞丐羞辱。 这样的日子,薛宗越觉得自己快要过不下去了!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尤其是夜里下了雨,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体验一下,当人的感觉。”男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立在雨中一动不动,就像是装在了套子里,连那双眼睛都与雨夜融为一处,暗黑无光。 薛宗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你放过我,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荣华富贵,金银财帛?又或者,香车美人?大宅子?只要你说出来,我肯定能做到!我爹很疼我的,只要我开口,就一定会给我!”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价值。”男人转身离开,“好好在这里待着吧,等他们找到你,你才可以离开。” 薛宗越原是不信邪,可是……你以为他没跑过吗?跑过,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抓回来了,紧接着便是一顿毒打。 拳打脚踢,不讲章法的那种! “你放过我!你放过我……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朝廷不会放过你的!”薛宗越嘶喊,“别碰我,你们别碰我!是小公爷,我爹是元国公,你们放开我……” 雨声潺潺,早就掩去了他的声音,只剩下破庙里,乞丐的哗然笑声。 永慰县的街头,不似殷都这般热闹,好在,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一些精致的地方小食,做得极好。 路边的小饭馆里,灯火昏黄。 顾西辞坐在大堂一角,安静的吃着饭。 舒云撑着伞立在外头,瞧了一眼周遭,又瞧了一眼自己浸湿的鞋袜,眸色微沉的转身。 “公子,她走了!”云峰弯了一下腰,低声说。 顾西辞置若罔闻,不足为奇。 舒云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客栈,收了伞,抖落了伞上的雨水,一抬头,便瞧见年修立在楼梯口。 “你去了何处?”年修问。 舒云忙问,“爷回来了?” “在屋内休息。”年修可不好糊弄,“去街上了?” 舒云低声问,“我可以单独跟爷说几句吗?” “你有话就说。”年修冷着脸。 舒云深吸一口气,“我一直跟着顾家那位公子,直到现在才回来。” 一听得这话,年修的面色便愈发深沉,“你跟着顾公子出去了?” “是!”舒云连连点头,“我知道,爷怕是顾不上他,可对他又不放心,是以我想着、想着要替爷分忧,便擅作主张跟了上去,一直跟着他们主仆二人。” 年修点点头,“他们做了什么?” “一直在街上晃悠,什么都没做。”舒云皱了皱眉。 年修眉心微凝,一直在街上晃悠?这顾西辞看上去,也不像是这么贪玩的人,怎么可能一直在街上晃悠? “你确定?”年修问。 舒云用力的点头,“我确定,我一直跟着呢!怕不好跟爷交代,所以寸步不离的!” “寸步不离……”年修心里有些狐疑,但舒云这样子,又不似扯谎,“此事,还是与爷汇报吧,我做不了主!” 舒云颔首,“是!” …………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顾西辞的桌前便立了一人。 影子落下,笼在案前,他徐徐抬头,含笑望着拂袖落座的苏幕,只淡淡然的问了一句,“吃过饭了吗?” “是故意的?”苏幕问。 顾西辞优雅的放下手中筷子,“这儿的水晶饺子很是好吃,要试试看吗?当然,街头那家的红豆糕也很好吃,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倒是极好。” “还有呢?”苏幕坐在那里,瞧了一眼桌案上的菜式。 顾西辞所食不多,但每样菜都少了些许,可见都尝过了,这很符合一个食客的性子,不管好不好吃,总要尝试着。 “你若是不喜欢吃太甜的,那边有荠菜馄饨,滋味甚好,就是不能多吃,免得馋嘴吃撑着。”顾西辞继续说。 苏幕敛眸,面色微沉。 一句荠菜馄饨,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舒云跟了我一路。”顾西辞望着她,神色平静如水,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心,“没请她吃上几口,是怕你不允,也不想让她徒生误会。是她让你过来的吧?汇报我的行踪。” 苏幕面色沉冷,“你知道她跟着你,还带着她在长街上晃悠,可见顾公子戏耍起人来,也是手段极高,心头那点冷,也不知是随了谁的?” “没办法,心太热容易把自个灼死,冷一些,就能理智一些。”顾西辞接过她的话茬,“苏千户来找我,是想带我回去?” 苏幕眉心微蹙。 第129章 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听他这话说的,好似她是专门为了带他回去而来,有那么点奇怪的意思,这不由的让苏幕想起了之前,对沈东湛说的那些话。 她对沈东湛说过什么呢? 哦,始乱终弃,不愿负责。 想来,和眼前的顾西辞一个做派,只负责撩拨,不负责善后。 “带你回去分两种,顾公子是要做哪一种?”苏幕顾自倒了杯水,慢条斯理的喝着。 顾西辞容色温和,“你跟人动手了?” 苏幕没说话,心里却微微一顿。 “脸色不太对。”他叹口气,“身上的伤还没彻底痊愈,虽然不至于伤口崩裂,但容易导致你气息不稳,对你的伤势没有任何好处。” 苏幕饮一口水,淡淡然的应声,“你若是进了东厂,想必极适合在宫里伺候,眼力见不错,心思缜密,为人又极为沉稳。” “这断子绝孙的事,我顾家还犯不上去做。”顾西辞勾唇,“左不过,苏千户如此看得起顾某,在下心内感激,心领了。” 苏幕心头喟叹,原以为自己面对沈东湛的时候,已经够不要脸,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人外有人啊! “顾公子真是客气,不过,就算咱想让你进去,只怕顾家也不会答应,这等没脸面的事情,哪里轮得到顾公子。”苏幕放下手中杯盏,“舒云说,顾公子很是惬意,今儿在这永慰县内,四处闲逛,我寻思着都下雨了,怎么还没回来,就出来看看!” 苏幕起身,“既然顾公子没什么大碍,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千户是担心我跟山匪之事有什么瓜葛?”顾西辞幽幽的开口。 苏幕回眸,“山匪为祸,总归是要担心的,万一顾公子在永慰县出了什么事,问责起来,太子殿下会伤心,东厂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知道,栾督主来过。”顾西辞起身,“未免栾督主迁怒于你,他来时,我走开了。” 苏幕冷笑,“你还真是菩萨心肠,这般能为我着想。” “哪有什么菩萨心肠,不过是想得比旁人多一点,多为苏千户着想罢了!”顾西辞缓步走到她身边。 长身如玉,少年人风度翩翩,英姿俊朗。 “顾公子……” “苏千户若是不介意,可直唤我安禹。”顾西辞目不转瞬的瞧着她。 安禹,是顾西辞的字。 别说是苏幕,饶是一旁的年修都愣了,这什么情况?顾西辞为何如此?这小子怀的什么心思?如此这般套近乎,是否别有目的,别有所图? “顾……公子真客气,不过我这人好独来独往,可不稀罕有什么朋友,是以这般亲昵的称呼,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罢!”苏幕往外走。 外面下着雨,大雨哗然。 年修撑伞,谁知…… 顾西辞快了一步,青竹伞倾斜,已然遮在了苏幕的头顶。 眉心微凝,苏幕心里是有疑问的,各种不解,尤其是顾西辞的表现,委实超出了一个正常男人的范畴。 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夹杂着她看不懂的情愫。 这种情愫从他出现,第一眼看她开始就已经存在。若遇旁人,尚且稍加遮掩,但每每与她独处,他便毫无顾忌,未有分毫遮掩的意思。 年修拿着伞的手,微微一抖,此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状况,是以这一时半会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走吧!”顾西辞说。 年修愣了愣,正要上前,却被云峰拦住了去路。 “你作甚?”年修不悦。 云峰笑道,“蹭伞!” 年修心道,果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且瞧着沈东湛主仆如此,现如今这顾西辞主仆亦是,绝对算得上不要脸的典范。 当然,年修是不会允许云峰蹭伞的,他虽然是伺候人的,但也只伺候主子,绝不会惯着旁人。 雨打着伞面,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落地飞溅成水花,溅湿了鞋袜,悠长的永慰县长街上,寥寥数人,空寂而至极,回响着千层底踩着青石板的脆音。 一声声,宛若能叩击心门。 苏幕微微抬头,瞧着伞面上绘制的芙蓉花,画功很是粗糙,好在芙蓉花画得还算形似。 “临时买的。”顾西辞说,“小地方的东西,终究不似殷都的精致,我记得殷都城西的伞铺,画的伞面最好,尤其是那芙蓉伞,上面的绘图就是照着芙蓉园里的花样做的,很是栩栩如生,卖得也是极好。” 苏幕终于将注意力落在他面上,“顾公子初来殷都没多久,怎么对殷都城如此了解,连我都不甚清楚之事,你倒是门儿清。” “我这人有个习惯,到一个地方,先把这个地方的路线都熟悉一遍,生怕哪日遇见什么难处,跑都没地方跑。”顾西辞尽量将伞面倾泻于她。 于是乎,等到回了客栈,顾西辞已经湿了半边。 再看苏幕,除了靴子沾了水,其余完好。 “我先回去,苏千户早些休息。”顾西辞提着摆子,缓步上了楼。 苏幕立在那里,眉眼微沉。 二楼的楼梯口,沈东湛负手而立,就这么凉凉的瞧着二人,眸色意味不明。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只觉得这氛围似乎有些……诡异? “爷?”年修抖落伞面上的雨水,“奴才怎么觉得气氛不太对?” 苏幕敛眸,“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语罢,她款步上楼,头也不回的与沈东湛擦肩而过。 沈东湛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好似什么都没瞧见,面色亦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这神情略有些不太对,仿佛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底下大堂内,周南抱着一碟花生米,瞧着自家爷站了一会,又默默的转身离开,不由的皱了皱眉,无奈的摇摇头。 “周大人,咱家爷是怎么了?”底下人问,“这神情瞧着,倒像是刻意等着抓、抓……人似的,好像不太高兴。” 周南嚼着花生米,“有人刻意靠近东厂,你会不会盯着?” “会!”底下人毫不犹豫的回答,“可这不是东厂的事吗?咱盯着归盯着,爷也不需要亲自盯着吧?” 周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懂个屁!咱们现在对东厂,那叫知己知彼,若是东厂换个人,咱又得换个心思对付,那得多麻烦?爷这是不想要太麻烦,所以得自个盯着点!” “原来如此!” 周南抱着花生米离开,说多了都是破绽,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毕竟解释不清楚,他自个瞅着沈东湛,也像是来捉那啥的。 在外头溜了一圈之后,周南才小心翼翼的趴在自家爷门口观望,好在内里没什么动静,沈东湛是真的去休息了。 如此这般,如释重负。 “看样子,是我想错了。”周南松了口气。 一回头,沐柠立在那里。 “唉!”周南直摇头,“沐姑娘,您能不能行行好,在屋子里老老实实的待着,行吗?您这白日睡多了,夜里四处溜达,要是遇见胆小的,会被您吓死的!” 沐柠撇撇嘴,“周南,你是东湛哥哥最贴近的人,我有些事想问你。” “问我?”周南以手自指,“沐姑娘,我虽然跟着爷四处跑,可也只是知道爷的一些脾气罢了,您要是问爷的心里事,哎呦,那我还真是不知道,我是大活人,不是爷肚子里的虫子。” 沐柠瞧着紧闭的房门,“东湛哥哥在殷都这么多年,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什么?”周南掏耳朵,“您说清楚点,什么人?” 沐柠深吸一口气,“他的心上人。” 周南瞬时绷直了身子,就跟踩了狗屎一般,诧异的瞪大眼睛,“您可别吓唬我,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听谁说的?哎呦,爷有心上人了?谁啊?不能是我对不对?虽然我这算不上英俊潇洒,好歹也是五官端正,一表人才。” “我说的是实话。”沐柠急了,“我没跟你开玩笑。” 周南顿了顿,终是换上了正色,“沐姑娘,您呢老老实实的回房休息吧!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爷这些年走南闯北,常常风餐露宿,哪儿顾得上什么儿女私情,您就别添乱了!没瞧见爷这会心烦着吗?小公爷丢了,回头还不知该怎么跟皇上交代!” “真的没有?”沐柠追问。 周南摇头,“真的没有!您若是不信,只管去殷都城内问一问,咱们沈指挥使,什么时候近过女色?难道在沐姑娘的眼里,指挥使大人就是如此不堪?喜新厌旧之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他好似变了一个人,不似在侯府里的模样。”沐柠抿唇,“以前他很疼我的,可现在他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南叹口气,“人总会变,遇见的事多了,处事方式也会跟着变!爷头上顶着圣旨,脚下踩着性命,您说他能有好脸色吗?再加上您这贸贸然就跟了过来,若是换做旁人,爷一定不会多管,绝对将人丢在半路。” 所以,能留着她在身边,已经是退了一步。 沐柠点点头,“那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休息。” 瞧着沐柠离去的背影,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女人就是麻烦,烦人精,难怪爷不喜欢儿女私情,换做我……我也不喜欢!” “嘀嘀咕咕什么,还不去休息?”门内,传出沈东湛的声音。 周南行礼,“是!” 房内,其实沈东湛没睡,只是站在窗口看着外头的雨,外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尤其是沐柠那一句:他以前很疼我的。 谁不是在变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场山雨,依旧是黎明方歇。 空山新雨,天朗气清。 一大早的,扈崇贵就领着人进了客栈,等在了客栈的大堂。 这些,沈东湛都知道,但没有出去见他,只是晾着他在大堂里等,而他自己似乎是在等着什么消息,一直闭门不见。 周南拦了众人,说是沈指挥使尚未起身,暂不见任何人。 “爷,您说这沈指挥使是什么意思?”年修不解。 苏幕将包子夹到了耿少离的碗里,“吃饱点,今儿有戏看!”  少离小朋友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戏?” “一出好戏。”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害了山寨里的人,是谁出卖了你爹,杀了你的父母吗?” 孩子骤然站起身来,“义父?” “坐下,吃饭!”苏幕淡然瞥了他一眼,“吃饱点,有力气哭!” 闻言,年修与耿少离面面相觑。 哭? 第130章 我说过,我最恨欺骗 “别想太多,也别问,快些吃罢!”年修低声提醒。 少离小朋友连连点头,失去父母的痛苦,让孩子快速长大,现如今的他只想好好吃饭,快快长大,然后成为“义父”这样的人,顶天立地,快意恩仇。 大堂内。 扈崇贵等得有些着急,眼见着外头太阳都上山了,怎么二楼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周大人,沈指挥使怎么还没起来?”扈崇贵忙问,“是不是身子不适啊?要不要给请个大夫?又或者……” 周南笑了笑,“哪有这么多的或者?大人昨儿淋了雨,今儿有些不太舒服,但也没到要请大夫的地步,休息休息便罢了!何况,还有沐姑娘照顾着,咱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可是……”扈崇贵瞧一眼众人,“大家都在等着呢!” 周南愣怔,“不是说,还没找到小公爷吗?” “是没找到,不过……” 还不等扈崇贵说完,周南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没找到,那对于咱家爷来说,也就没什么可商议的余地。山匪已经剿灭,咱的事算是完了,但是这小公爷不找到,咱也没法回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扈崇贵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左不过本官觉得,小公爷之事可以慢慢来,可请沈指挥使先行一步,回去跟皇上复命。” “然后呢?”周南皮笑肉不笑,“皇上问起小公爷,咱家爷就说,丢了?找不到?请皇上不要追究?扈大人,您这是让咱锦衣卫去顶包,独自揽下这丢了小公爷的罪名?这事做得,可真不地道!” 扈崇贵一怔,“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几个意思?”周南咄咄逼人,“既是一道来的,自然要一道回去,哪有丢三落四的道理?咱们锦衣卫办事,素来周全,可不想留下什么把柄,为人诟病。” 扈崇贵被周南一通怼,愣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沉着脸坐在那里继续等。 周南是谁? 谁不知道他是沈东湛的左膀右臂,他说的话,在锦衣卫和沈东湛面前,多半也是能作数的,正是因为如此,扈崇贵才没有过多为难。 若是换做旁人,他岂能这般安生的坐着,早就开始折腾了! “扈大人?”周柄上前,“总不能一直这样等着吧?” 扈崇贵喝口水,“本官还能如何?难道要冲进去?别忘了,他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也是齐侯府世子,你能拗得过哪个身份?” 周柄眼神闪烁,哪个……都拗不过。 “老实坐着等吧!”扈崇贵心里隐约有些担虑,总觉得沈东湛迟迟不出来,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委实不同寻常。 魏禄倒是不着急,“沈指挥使办了这么多皇差,又能执掌锦衣卫,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皇上让他来剿匪,想来破有深意,大家还是莫要质疑。质疑沈指挥使,不就等于……质疑皇上的决策?” 话音落,众人哑然。 周南心头一怔,方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拿皇上压人,倒是不错的法子。 提到了皇帝,谁都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的等着。 须臾,周南上了一趟楼。 “爷!”周南行礼。 沈东湛正慢条斯理的擦着剑,锋利的剑刃,寒光利利,泛着瘆人的凉意。 听得动静,沈东湛也只是掀了眼帘,瞥了周南一眼,“等得不耐烦了?” “是!”周南颔首,“知府大人倒是说了句公道话,把人给压下去了,不过卑职瞧着,这扈大人和周大人,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沈东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急了才好。” “如您所料,这扈大人一门心思想让您先回殷都,去跟皇上复命。”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您这一去,恐怕什么黑锅都得扣您脑门上。这山寨被屠一事,若咱们不应下来,到时候皇帝追问起来,咱们剿匪不力,依旧是一大罪状。” 沈东湛明白这意思,“他只是不想让咱们,继续追查山匪被屠一事。” “是。”周南怀中抱剑,“老刁奴,猴精猴精的,想把咱们当傻子糊弄。” 沈东湛瞧着手中剑,明亮的剑身上,足以倒映出清晰的人影,反手间收剑归鞘,他终是站起身来,“去会会他。” “是!”周南紧随其后。 跨出房门的时候,某人又“吧嗒”蹿了出来。 “东湛哥哥!”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一皱,视线却掠过她,落在了不远处的苏幕身上,今儿的苏幕乔装易容,成了一个耄耋老人,单手拄着杖,而一旁的年修则粘了点胡子,仔细的牵着耿少离。 乍一眼,诚然是子孙三代,真是和谐无比。 周南愣怔,瞧了瞧乔装易容的苏幕,转而又瞧了瞧沈东湛,只觉得自家爷的面色已然沉冷到了极点。 其实想想也能想明白,苏幕是悄悄来的,自然不能让人知晓。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走去。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沐柠屁颠颠的跟上,寻思着这小丫头如此执着,也不知是贪沈东湛的色,还是沈东湛的身世背景? “爷?”年修低唤,“他们走了。” 苏幕醒过神,拄着杖往前走。 经过顾西辞的房门口时,苏幕稍稍顿了顿,很显然,顾西辞又不在,这小子宛若兔子转世,四条腿跑路。 “舒云又跟着去了!”年修低声说。 苏幕揉着眉心,“跟着也是瞎晃悠。” 如果顾西辞真的想做点什么,就舒云这跟法,压根不定用。 “回去之后,着人教一教吧!”年修也是没法子,毕竟这舒云入东厂时日尚短,很多事确实还没来得及教。 何况此前,舒云是跟着李忠李大夫的,学的是歧黄之术,而非这些细作之能。 “走吧!”苏幕拄着杖往前走。 年修握紧孩子的手,温声叮嘱,“到时候人家认出你,你莫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爷也会护着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教过你了,你心里有数,明白吗?” “我不怕!”耿少离深吸一口气,“只要能为爹娘申冤报仇,我什么都可以的。” 年修点点头。 苏幕领着人缓步下了楼,三人也不走远,只是在大堂的角落里坐着。 “伙计,帮我们准备点干粮。”年修上前交涉。 伙计喉间滚动,早前送早饭的时候就已经被叮嘱过,这会心下有些瑟瑟,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低低的问了句,“三位这是要走啊?” “嗯!”年修点头,“快些准备吧!” 伙计颔首,“好嘞,这就去!” 言罢,三人坐在桌案前剥着干果。 “吃吧!”年修将剥好的干果递给耿少离。 只是这种情况下,孩子哪里吃得下,时不时的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众人身上,扈崇贵兴许不认得这孩子,但是周柄却是认得。 “你干什么?”魏禄用手肘忖了他一下,“老盯着人家孩子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贩子,指挥使面前,如此失礼?” 周柄回过神来,面色瞬白,凑近了魏禄,压低声音颤道,“那好像是、是耿虎的儿子!” 因为距离近,扈崇贵也听到了这话。 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耿少离身上,各自心事沉沉。 “扈大人!”沈东湛开口。 扈崇贵这才回过神来,“沈、沈指挥使。” “你这总盯着旁人看作甚?”沈东湛淡然饮茶,眼底却翻涌着不悦之色,“是要过去,与人拼桌吗?又或者,让我把人请过来?” 扈崇贵笑了笑,“出来好一阵了,思念家里人,瞧着他们一家三口的,难免有些心动。” “是吗?”沈东湛幽然放下手中杯盏,“很快就能回去,不必想得太着急,该团聚的时候,还是会团聚的。” 扈崇贵点点头。 “沈指挥使!”周柄上前。 扈崇贵想拦着,奈何周柄的速度太快,他一时间还真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如此……也只能按捺下来,期许着外人不知他与周柄的关系。 “有话就说,我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沈东湛别开头,瞧都不愿多瞧他一眼。 周柄行礼,“山匪之事已经完结,如今连名单都已经清点完毕,是否……是否可以呈递朝廷,将此事做个了结?” “你那么着急作甚?顶着皇上圣旨的是我与扈大人,可不是你们延州府台,如此焦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和山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沈东湛云淡风轻的说着。 这可把周柄吓得不轻,草率了! 沈东湛,不好糊弄。 “下官岂敢跟山匪有所勾当,只是担心、担心误了二位大人的行程罢了!”周柄躬身,“还有这小公爷的事,下官以为,小公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是、是凶多吉少!” 沈东湛挑了眉眼,“何以见得?” “山匪凶恶,乃是穷凶极恶之徒,知道无法利用小公爷,必定是殊死一搏,难保不会对小公爷下手。”周柄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小公爷身份贵重,想来是……是受尽了屈辱,山匪一定不会放过他,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周南眉心一皱,“你这般肯定,山匪杀了小公爷?” 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听得这话,少离小朋友差点没忍住,所幸年修摁住了他的手。 什么叫穷凶极恶? 爹娘与人为善,从不做恶事,若不是被逼到山上当了山匪,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他那些无辜的叔伯以及小伙伴们……死得好冤! “官军剿匪数次,下官是稍稍有些了解罢了!”周柄笑着解释。 沈东湛头一撇,瞧着沉默不语的扈崇贵,意味不明的问,“扈大人也是这样的心思?” “本官……”扈崇贵愣了愣,“小公爷身份贵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没法跟国公府和皇上交代。” 沈东湛勾唇,“我原以为扈大人会赞成周大人所言,没想到,扈大人是个明白人,还知道上面有个皇上?” “沈指挥使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扈崇贵心头咯噔一声。 沈东湛把玩着手中的杯盖,瞧着周柄下意识的搓着双手,忽然眸色陡戾,细长的筷子,冷不丁捻起,狠狠穿过周柄的手,将他的手牢牢定在了桌案上。 “啊……” 筷子穿过手背,刺穿桌面,尖叫声响彻整个大堂。 沈东湛站在那里,周身杀气腾然,幽幽的松开了手中的筷子,瞧着被扎在桌面上的,血淋淋的手掌,“我说过,我最恨欺骗,可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我底线,真以为我锦衣卫都是傻子,好糊弄?嗯?” 他尾音拖长,眸光阴翳,宛若来自九幽地狱,寒气瘆人。 第131章 姐夫 刹那间,外头的锦衣卫鱼贯而入,齐刷刷拔剑相向,将众人团团围住。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小家伙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张小脸泛着微微的白,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好在年修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情绪稍缓。 “沈指挥使?”扈崇贵慌忙起身,“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东湛松了手,慢条斯理的直起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冷眼扫过眼前众人,“我是什么意思,难道做得还不够明显?扈大人老谋深算,一开始就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怎么到了这会反而糊涂了?” 扈崇贵心头一紧,“沈指挥使,话可不能乱说,您这意思是,本官与山匪有所牵连?这话可有证据?否则本官定要在皇上面前参奏一本,沈指挥使诬陷本官,本官岂能罢休!” 不远处,年修心神一震。 “爷?” 苏幕喝了口水,“他想先发制人,可惜啊,这招对沈东湛不管用。” 沈东湛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肯定是十拿九稳,怎么可能任由扈崇贵蹦跶?别看这人面相生得极好,实则心狠手辣不逊于东厂。 年修不由的心内感慨,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势均力敌的对手。 “我巴不得你去参我一本!”沈东湛立在那里,目色冰冷。 周南躬身,递了条帕子。 沈东湛不紧不慢的拭着手,瞧着周柄奋力的挣扎的样子,满脸嫌恶。 筷子穿透手背,疼痛之余鲜血满桌案,周柄原是想掰动筷子,奈何沈东湛的力道太沉,他疼得冷汗直流也没把筷子拔出来,于是乎…… 周柄捂着血淋淋的手,咬着牙将手掌拉出来,疼痛让他面白如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浸泡。 “沈指挥使滥用职权,伤人害命,就算到了皇上跟前我也不怕!”周柄带着哭腔,捧着血淋淋的手,差点没瘫软在地,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我的手……” 扈崇贵上前,“快,请大夫,快去叫大夫!” 然则,屋内静悄悄的。 没有沈东湛的吩咐,谁敢去请大夫? “扈大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眼下这里是我做主,我不开口,看谁敢找大夫?”沈东湛淡然拂袖,从容饮茶,“疼就对了,如此这般,比起死去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魏禄心神一怔,“死去的那些人?” “诸位大人的记性不太好,隔了一晚上,就把山上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午夜梦回时,竟也没梦到分毫?”沈东湛随手将一包东西,丢在桌案上,“把人带进来!” 周南行礼,“是!” 众人皆惊,齐刷刷望向门口。 梅长松从门外进来,面色微沉。 见状,周柄眉心陡蹙,心里倒是真的松了口气,他就不相信,就梅长松那个怂包蛋,敢说出实话来。 永慰县是梅长松管辖的地方,如果让人知道这内里的实情,他这个县太爷第一个跑不了,追责下来,他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 “指挥使大人!”梅长松行礼。 沈东湛睨了周柄一眼,“最后一次机会,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下官人微言轻,所言怕是不合沈指挥使之意。”周柄梗着脖子。 扈崇贵面色微僵,隐约觉得沈东湛可能知道了什么?然则,此人刁钻,保不齐是行一招兵不厌诈,若是此刻坦诚,恐怕离死期不远。 “你说,我便给你留个全尸;但若是我来说,那就不客气了!”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 同僚一场,先礼后兵,已是仁至义尽。 周南一拍手,锦衣卫顿时拖了一血淋淋的东西进来,快速将其丢在地上。 生生将扈崇贵吓得站起,快速闪开几步,与魏禄一道立在边上,各自面色惶然,不知此为何物,如此血腥可怖。 “抬起头来!”沈东湛说。 谁都没想到,那张脸居然是…… “吴师爷?”周柄第一个认出来了,瞬时汗毛直立,眼眸瞪得斗大,“怎么会这样?” 周南冷笑,“那就要问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扈崇贵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梅大人的师爷吗?” 梅长松躬身,“扈大人好眼力,是下官的师爷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扈崇贵忙问,“怎么会弄成这样?沈指挥使,你草菅人命,滥用私信,你简直、简直……” 沈东湛剜了他一眼,薄唇轻挽,“简直畜生不如!” 后面的话,扈崇贵可不敢多说,前有周柄作例,他哪敢造次,毕竟沈东湛这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东湛瞧着周柄,“周大人,深谙其道,却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吴师爷既然能出卖山寨里的人,自然也能出卖你!你用的是威逼利诱,金银珠宝,而我就省事多了。我赠他一身伤,他就吐了个干净!” 周柄身子剧颤,手脚冰凉,连手上的伤都忘了疼痛。 “你们好大的胆子!”沈东湛面露愠色,冷然拍案,“视百姓为鱼肉,任尔玩乐,待逼良为寇之后,又行屠戮之事,老弱妇孺,鸡犬不留,尔等手段狠辣,简直畜生不如!” 周柄扑通跪地,天晓得,他不是真的想跪,是腿软。 瞧着沈东湛杀气毕露,扈崇贵止不住腿颤,哆嗦得只想跑路,可现在跑了,就等于不打自招,他就是死撑着,也得撑到最后。 “哟,这就认了?”周南冷笑,“您方才不是硬气得很吗?” 周柄面如死灰,“我、我……我没有,你们、你们这是诬陷,是栽赃嫁祸!” “你是个什么东西,咱们锦衣卫犯得着嫁祸你?”周南嗤之以鼻,满脸嘲讽,“怎么找,以为扈大人是你姐夫,你就可以肆意妄为,杀人不眨眼了?” 此言一出,扈崇贵骇然心颤,下意识的想往后撤。 然则下一刻,周南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扈大人,您这是要去哪?要不要卑职,送您一程?” “本官哪儿都不去!”扈崇贵转瞬间冷静下来,扶着桌案慢悠悠的坐下,义正辞严的开口,“本官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若然属实,本官绝不偏私,定会还永慰县的百姓一个公道。” 周柄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眼底满是慌乱与不解。 “好!很好!”沈东湛的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扈大人深明大义,自然是最好不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桌案上,摆着一小包东西。 第132章 坐下! “这是什么东西?”扈崇贵心下犹豫,不敢轻易上前,继而转头瞧了魏禄一眼,示意魏禄上去查看。 魏禄心里没底,但扈崇贵如此身份,他的意思,岂是魏禄能拒绝的? 想了想,魏禄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也不知道这一包东西是什么?伸手打开来,竟是一颗颗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药丸。 “此乃何物?”魏禄低声问。 周南瞧了一眼跪地的周柄,伸手指了指,“问他咯!” “此乃何物?”魏禄望着周柄,“一颗颗的,什么药?” 周柄还能说什么? 自然不敢随便说。 现在的情况,对他们很不利,若是再说出点什么来,只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沉默是金! 缄默,便有翻盘的机会。 “周大人不愿意说?”周南冷笑,“行吧,那我来说,魏大人和扈大人可要竖起耳朵听清楚了,这东西叫做迷香,往常都是江湖人用来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偷鸡摸狗之辈惯用之物!” 顿了顿,周南扫一眼周人,“两位可都听清楚了?此物,来源于他!” 周柄跪在那里直摇头,“不,不是我的,我没有!我没有!” “吴师爷,你说呢?”周南问。 吴师爷倒伏在地,奄奄一息的点头,“是,是周通判交给我的,让我、我送进山寨里,当天夜里点燃之后……之后就会让众人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你胡说什么?你是梅大人的师爷,我是延州府台的通判,咱两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如此陷害我?是不是因为梅大人?”周柄冷声厉喝,“是梅长松唆使你,让你诬陷本官!” 梅长松双手交叉,穿在袖子里,冷冷的睨着这一切,也不多说什么,由着他们扯皮,已经到了这地步,周柄是强弩之末,徒做困兽之斗罢了! “周通判给了我三百两银子,说是只要放药就好,其他的无需我来做。”吴师爷断断续续的继续说着,“我照着他的吩咐,假意去山寨里送消息。彼时,忠义堂内的人都没有注意,我进去之后,假借上茅房,偷偷转回忠义堂,将药放在了角落里,然后离开。” 周柄想阻止,奈何锦衣卫快速上前,一左一右摁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怎么着?听人把话说完,是最基本的礼数,周通判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怎么当这延州通判?”周南冷笑,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周柄咬着后槽牙,“你们、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 “把他嘴堵上!”周南手一挥,锦衣卫当即拿了布团,堵住了周柄的嘴,这聒噪劲儿,换谁都得烦。 堵住了周柄的嘴,扈崇贵站不住了,“你们总得给他一个辩驳的机会。” “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是让他做个人,听人话!”周南是浑然不客气。 扈崇贵瞧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孩子,心下有些发怵,跟孩子在一处的一老一少,难道也是锦衣卫吗?如果是这样,是否说明锦衣卫早就盯上了周柄。 看周柄这样子,显然是被锦衣卫咬住了,那么接下来…… 人嘛,到了关键时候,自保是本能! “继续说!”周南开口。 吴师爷缓了缓劲儿,锦衣卫动刑是很讲究的,让你疼得半死,又不会死,让你有力气说话,却没力气跑路。 “下了药之后,我就离开了山寨,忠义堂内都是山寨内的要紧人物,只要这些人中了迷香,那么剩下的那些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吴师爷闭了闭眼,“是我、是我对不起耿虎他们,如果不是我欠了赌债,何至于害了他们这么多人!” 周南想起当时刚进山寨,所见的血流漂杵,尸横遍野之状,委实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都听清楚了?”沈东湛目色幽沉的望着扈崇贵,“还需要辩解吗?又或者,由扈大人这位姐夫,来解释一下,你的小舅子为什么如此丧心病狂?” 扈崇贵心下微紧,张了张嘴,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扈大人?”周南笑问,“解释一下?” 扈崇贵面色沉冷,忽然上前,一脚踹在了周柄的肩头,“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说,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四下,万籁俱寂。 唯有耿少离满脸愤怒,纵然他年岁小,却也知道就凭那个人,是不可能做下这么大的事情,杀了他的爹娘和父老乡亲。 “急什么?”苏幕睨了他一眼,将坚果塞进他嘴里,“补补脑,别像某些人一样,没脑子瞎嚷嚷,自鸣得意的茅房顶在脑门上,十里外都嗅到了那股臭味。滑稽了自己,笑死了旁人!” 扈崇贵愕然,苏幕的话说得不温不火,但字正腔圆,于这寂静之时,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扈崇贵冷然厉喝,“居然敢……” 年修冷哼,“不只是臭,还聋!” “你!”扈崇贵愤然冲过来。 然则还没走两步,沈东湛已经捻了两根筷子。 筷子尖抵在桌案上,就这么“笃笃”的敲了两声,扈崇贵便再也没敢行动,生怕下一个被穿透手背的,便是自己。 眼下的沈东湛,宛若来自九幽地府的冥君,瞧着不声不响,实则煞气凌然,谁敢轻举妄动,他就对谁不客气。 “扈大人!”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一双丹凤眼,泛着狐媚的邪冷,“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人脾气不好,方才极力克制,才留下了这厮一命,但若是……这筷子下一个要穿的,可就不是手背!是脑袋!” 扈崇贵的身子颤了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沈指挥使莫要胡来!” “那得看扈大人,会不会情绪失控!”沈东湛单手抵在桌案上,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压了压眉心,冷戾的低喝,“坐下!” 扈崇贵腿一颤,吧嗒坐在了凳子上,愣是没敢再起来。 第133章 活口 “继续说!”沈东湛指尖轻转,筷子在他的指关节上转了一圈,不偏不倚的飞回筷筒内,动作潇洒而恣意。 周南踢了吴师爷一脚,“还知道什么?说!” “那些江湖人,都是、都是周通判找的,为的就是杀人灭口。”吴师爷虚弱的开口,哆哆嗦嗦的抬头,“他们还想、想杀了我灭口,周柄,你好歹毒的心……” 周柄眦目欲裂,目色猩红的瞪着他。 若不是那帮废物拿钱不办事,怎么会留下这么个祸害?也怪自己当时想做得太过完美,想着让这吴师爷悄无声息的死去,不被人察觉,所以一直在等着机会。 终是一步错,步步错。 “周柄!”扈崇贵质问,一脸的痛心疾首,“这些果真是你做下的?” 梅长松上前,“魏大人应该很清楚吧?” 原想把自己摘干净的魏禄心下一紧,“我……本官不知。” “一句不知,就想把事情推过去?就凭周通判一人,如何能做成这样罄竹难书的恶事?”梅长松绷直了身子,双手都有些微颤,可见激动,“那是人命啊!是我永慰县的百姓,你们这些人贪心不足,视人命为草芥,真真是该死至极!” 魏禄慌忙解释,“本府委实不知情,若周柄真的做下了这等恶事,必定是他一人所为,本府是清白的!” 沈东湛没说话。 周南满脸鄙夷,这个时候还诡辩着“清白”之人,是多冷情薄性,难道梅长松说的还不够清楚?在杀人如麻与清白之间,魏禄只想力证清白,连半分重点都没抓住。 “魏大人为官正直,本官知道!”扈崇贵锤头顿足,“周柄啊周柄,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柄忽然就明白了,这叫:弃车保帅。 他是那个被弃的车,而他们……正在自保。 一瞬间的醍醐灌顶,让他开始挣扎着,被塞住的嘴里,不断发出愤怒的呜咽,这件事怎么可能是他一人所为? 他就这么巴巴的盯着扈崇贵,盯着看了许久。 “梅大人!”周南道,“你只管放心,咱们已经派人去追了,凡是出现在永慰县附近的五毒门之人,会被全部抓捕归案。” 梅长松躬身行礼,“多谢指挥使大人。” 这事,还真得锦衣卫去办。 永慰县这个小地方,县衙里的人都派出去,都未必能逮住那些流窜的江湖人,何况这五毒门的人各个心狠手辣,只怕还没抓着人,自己却伤亡了大半。 一听这话,魏禄和扈崇贵都傻了眼。 听周南这口气,沈东湛是打定主意要将此事追究到底了! “我不会只听片面之词,但事情已经逐渐明了,锦衣卫不能坐视不理,免得到时候民怨沸腾,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谁也吃罪不起。”沈东湛幽幽开口,“扈大人!” 扈崇贵喉间滚动,“沈指挥使。” “虽说是扈大人的小舅子,可若是犯下重罪,还望扈大人莫要徇私。”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丑话说在前面,扈大人听得懂吧?” 扈崇贵拱手,“任由沈指挥使处置。” 这话说得何其底气不足,何其心虚,他不过是怕这些个腌臜事,摊到自己的头上,怕自己被牵连而已。 “周柄!”沈东湛冷眼睨着他,“如今还不算是证据确凿,毕竟人证还没到齐,等我抓住了五毒门的人,再找你算账!先行将他关押在县衙大牢,好生看管!” 梅长松行礼,“是!” 周柄被绳索绑缚,不由分说的被带下去。 那一瞬,扈崇贵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望了魏禄一眼。 沈东湛将这些细微表现,尽收眼底,心内有数,所有的证据的确都只指向周柄,就算追究起来,最后也只能将周柄问罪。 至于魏禄,不过是治下不严,问个失职之罪。 而扈崇贵呢? 虽然是姐夫,可一个在延州一个在殷都,最多受到牵连,被皇帝训斥罢了,毕竟这些事的确没经过扈崇贵的手。 丢官卸职的结果,不足以平民愤。 店小二将干粮送到了桌案上,“三位爷,干粮准备好了。” “走吧!”苏幕拄杖起身。 少离小朋友有些犹豫,牵着年修的手,巴巴的望着苏幕,难道就这么走了?爹娘的冤案还没落下,他怎么能走! “听话!”年修低语。 耿少离抿唇,略带委屈的垂下头,默默的跟在了苏幕的身后。 沈东湛瞧着三人亦步亦趋的离开客栈,目光微沉,那神色看得一旁的扈崇贵心头一怔,愈发心慌意乱。 那个孩子…… 山寨里的人都死光了,那是唯一的活口。 “爷?”周南上前,“咱们现在怎么办?” 沈东湛回过神,“虽然山匪已经剿灭,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要查清楚,暂时留在永慰县,等抓住了五毒门的人再说。” “是!”周南颔首。 楼梯口,沐柠娇滴滴的喊了声,“东湛哥哥?” 沈东湛眉心一皱,下意识的迈开步子朝外走。 “东湛哥哥!”身后,木楼梯“蹬蹬蹬”的响声,是沐柠提着裙摆,屁颠颠的穷追不舍,“你等等我!” 瞧着那姑娘一溜烟从跟前窜过去,扈崇贵默默抬手,拭去了额头的冷汗,整个人瞬时瘫软下来,若不是倚着桌案,怕是要滑在地上。 “扈大人?”魏禄慌忙上前,“这可如何是好?” 扈崇贵冷眼睨着他,“我还能怎么样?现如今搞成这样,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同本官没有任何干系,你们自己兜着!” “扈大人!扈大人!”魏禄急了,“这可是您的小舅子,若是牵连起来,您也跑不掉啊!” 扈崇贵没说话,眼下锦衣卫都撤了出去,沈东湛跟周南也走出了客栈,那种压抑的紧张气氛散去,让他徐徐缓过劲来,“你们不是说,没有活口吗?” “当时……”魏禄一怔。 两人四目相对。 魏禄缓缓绷直了身子,望着客栈门口方向,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那个孩子…… 第134章 苏幕,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长街之上,沐柠终是追上了沈东湛。 “东湛哥哥,你这是要去哪?”沐柠伸手,想去抓他的胳膊。可她尝试了几次,不是被周南挡了一下,就是被沈东湛避开了。 沈东湛顿住脚步,“别跟着,我还有事,你老实在客栈里待着!” “你去哪,我都要跟着你!”沐柠不依不饶,“东湛哥哥,你休想甩开我。” 周南有些头皮发麻,这姑娘真是轴得很,也不知道当年侯爷和夫人是怎么想的,给自己爷找了这么个饭粒子,如此粘着不撒手! 穿过巷子的时候,沈东湛和周南走在前面,沐柠讪讪的环顾四周,只瞧着高耸的两边巷壁,心里有些发慌。 “东……”沐柠一怔,“人呢?” 可不,前面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人。 “东湛哥哥,你又去哪了嘛!”小姑娘愤然跺脚,“气死我了!” 墙外。 周南睨一眼身边的沈东湛,“爷放心,后面有人跟着呢,沐姑娘不会有事。” 即便沈东湛态度冰凉,但也不希望沐柠出事,说到底也是亲姨娘的女儿,是自家表亲,若是真的出了事,也不好跟家里人交代。 墙那头,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是沐柠跑开的声响。 周南蹿上了墙头,瞧了一眼,确定沐柠已经走开,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爷,她走了!” 墙下,沈东湛怀中抱剑,沉默不语。 “爷,小公爷还没找到,咱们……哎哎,爷?”周南慌忙从墙头蹿下,“等等卑职!” 沈东湛未作搭理。 周南只得默默的跟着,咱也不敢问! 小小的四合院内。 耿少离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情绪低落的耷拉着脑袋,晃动着双腿。 “是觉得爷没有替你做主,所以不高兴?”年修缓步行来。 孩子抬起头,抿唇摇摇头,“不是。” “那你这是作甚?”年修问,“下来!” 少离站起身来,“我只是觉得给义父添麻烦了。” “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年修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爷既然答应你了,必定会为你做主,但是眼下不能着急,你也听到了,这件事不是周柄一人所为,若不能一网打尽,那你爹娘的冤屈……” 少离点点头,昂起头望着年修,“我会等!会一直等着,看着恶人被抓起来,让他们为整个山寨里的人偿命!” “你爹应该告诉过你,好的猎人应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猎物入笼!”年修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明白吗?” 猎物? “他们见到了我!”孩子恍然大悟,忽然变得激动而欣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年修拍拍他的肩膀,到底年少,如此藏不住、耐不住,想自己当年入得东厂,也不似他这样,不知道爷看中这孩子什么了? 只是缘分? 这理由,完全无法让人信服,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哪有什么缘分之说。 “以后,不要大喜大悲,不要大呼小叫。”年修叮嘱,“在咱们东厂,只有生杀没有喜怒哀乐,明白吗?” 少离扬起头,有些愣怔。 自小父母恩爱,得亲情呵护的孩子,经历过家变之后,仍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即便嫉恶如仇,却也温情不改。 他不懂,为什么人要摒弃喜怒哀乐? 若然如此,岂非与木头人无异? “我……” “别问为什么,记住就行,否则你会给爷带来无尽的灾祸。”年修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东厂,原就不是良善者能进去的地方,若无雷霆手段,必承雷霆之力而粉身碎骨。 “我记住了!”少离连连点头,眨着明亮的眸子。 如今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义父! 苏幕换了身衣裳出来,易容悉褪,他们来时是四人,如今有一人受了伤,自然不能在客栈留养着,还是得换个地方才好。 这小四合院是年修临时找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环境雅致的同时,附近闲杂人等不多,适合安安静静的休息。 “爷!”年修行礼。 苏幕面色微白,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整个人近乎呈现着剔透之感,“先带着少离进去,你们好好休息,免得夜里累得慌!” “今夜,要出去吗?”少离忙问。 苏幕伸手,抚了抚他光洁的额头,“阎王殿,去不去?” “义父在哪,我就在哪!” 瞧着孩子坚定的眸子,苏幕勾唇,“很好,这才是我苏幕的义子!进去休息。” “是!”少离行礼,跟着年修一道进了屋。 苏幕双手环胸立在院子里,面上的笑意已消失殆尽,“锦衣卫如今愈发清闲,惹得沈指挥使动不动的爬墙头。” 音落,沈东湛从屋顶蹿下。 “不是墙头。”他订正。 苏幕剜了他一眼。 “你倒是舍得,拿孩子当饵。”沈东湛望着她。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瞧见她轮廓分明的侧颜,圆润的鼻尖在阳光下,略显几分可爱。 “彼此彼此!”苏幕侧过脸看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周南隐隐觉得氛围不太对,想了想,便往后撤了撤,偷摸着猫在了廊柱后面,如此这般总不会太过碍眼了吧? 虽说这苏阉狗近来时运不济,身上一直带伤,但不知道为何,周南总觉得自家爷……好似没那么容易胜她。 说起来,委实有点邪门! “不陪着你的小美人,跑这儿晃悠,就不怕穷山恶水出刁民,提前让沈指挥使,体验当爹的滋味?”苏幕眸中满是嘲讽。 许是觉得无趣,沈东湛别开头,一副“我懒得理你”的样子,“苏千户当爹似乎当初瘾头来了?嗯?” 苏幕一愣,“哦,倒是忘了,我这儿还有一个呢!沈指挥使不是当爹,是当娘。” “苏幕!”沈东湛连名带姓的喊出声来,“你别欺人太甚!” 苏幕冷嗤,“怎么,想动手?” 说动手,还真就动了手。 周南心头一紧,哎呦妈呀,真打起来了? 这两人表面和谐,实则八字不合。 瞅瞅,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毛病,可真吓人! 但是…… “爷干嘛让着她?”周南幽幽的叹口气,略显哀怨的瞧着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沈东湛剑未出鞘,然则拂袖间顿生雷霆之击,直逼苏幕面门而去,“苏幕,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第135章 谁的问题? 苏幕可没这么想,他沈东湛是谁,除了当今圣上,他怕过谁?不敢动她?笑话,他动她的时候还少吗? 在定远州就没少动手,现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双手交手,动静有些大,年修冲出来的时候,委实愣了愣。 “爷?”年修骇然。 须知,苏幕身上还带着伤呢!昨儿又跟那些五毒门的人交了手,昨夜伤势略有复发的迹象,这会再交手,真是不要命了? “你干什么?”周南快速挡住了年修,“诶诶诶,两个人交手,这叫公平,你掺合进去算什么?两个打一个那叫群殴!” 年修二话不说便是一掌拍出,“去你的公平,我家爷身上带伤,这叫公平?” 周南惊出一身冷汗,年修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出手的速度又是极快,若不是他躲避及时,只怕这会脑门会被砸出个坑来。 “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周南愤然。 年修冷笑,又是一掌劈来,“与你这样的人,还要谈什么武德吗?” “岂有此理!”周南放下手中剑,赤手相迎。 于是乎,少离站在檐下,木愣愣的瞧着厮打在一处的两对,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在客栈里不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打得跟仇人见面似的? 一个比一个眼红,一个比一个发狠? 不知道为何,苏幕觉得沈东湛好似憋了一口气,至于这口气来自于何处,倒是不得而知了。瞧他这发了狠又压制着力道的样子,她只觉得好笑。 掌风相对,只听得一声微响。 沈东湛与苏幕顿时分立两旁,各自站定。 “小公爷在哪?”沈东湛冷然。 苏幕:“……” “薛宗越何在?”沈东湛又问。 苏幕:“??” “别以为你不说话便罢了,人到底是怎么丢的,丢在了何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苏幕,这一招不好使!” 苏幕面色苍白,“沈东湛,你少放屁!我这里哪有什么小公爷?你要发疯,就出去发,少在我这里胡言乱语。” “他!”沈东湛指着檐下站着的耿少离,“活口都在这儿了,难道不该问清楚吗?” 苏幕眸色眯起,徐徐移动身子,挡在了沈东湛的指尖前,截断了他与少离的直线对视,“我看谁敢动他!” 年修和周南亦纵身跃至自家爷身边,气氛瞬时剑拔弩张。 “你们锦衣卫别欺人太甚,永慰县的事情还亏得我家爷提醒,否则就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也想查出真相吗?”年修气愤不已,“恩将仇报,不外如是!” 周南当即反唇相讥,“什么恩将仇报?都是为朝廷办差,何来你我之分?再者,就算没有你们东厂,我们锦衣卫照样能查出真相。扈崇贵和周柄的关系,不还是我们查出来的吗?” “你们查出来,难道不应该吗?这原就是你们的差事!”年修反驳。 周南急了,“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又不是咱们请了你们来永慰县,是你们自己来的,这其中难道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年修驳斥。 苏幕:“闭嘴!” 沈东湛:“闭嘴!”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 “像什么样子?”沈东湛横了周南一眼,“有这泼妇骂街的本事,怎么不去天桥下说书?” 年修:“就是!” 周南:“……”  “行了!”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原是朝廷之事,不管是谁去做,总归要有人去做。沈东湛,我只希望你能公事公办,别让山寨里的人,怨气不散。” 沈东湛面色沉冷,“我可不是苏千户,自不会徇私枉法,必定公事公办!” 语罢,沈东湛拂袖而去。 苏幕:“??” 好半晌,苏幕才回过神来,冲着他的背影冷喝,“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徇私枉法?沈东湛!” “你自己想清楚!”沈东湛头也不回。 苏幕站在院中,唇瓣微颤,“该死的东西!” 这会,年修倒是冷静下来了,跟着爷这么多年,还甚少见着有人能如此影响,爷的情绪……比如说现在! “爷?”年修愣了愣,“您没事吧?” 苏幕转头看他,忽然胸口血气翻涌,顿时一口血匍出唇。 “爷!” “义父?” 苏幕抬手,视线晃了晃,好在意识还是清楚的,“没事,不用紧张!” “爷?”年修慌忙搀住她。 少离亦学着做,快速搀住了苏幕,“义父,回房休息吧?” 进了屋。 年修赶紧取药,“爷!” 少离端来了茶水,“义父?” 吃了药,苏幕靠在床柱处,徐徐缓过劲儿来。 “沈指挥使的话,您何必放在心上?”年修心有余悸,“锦衣卫巴不得咱们东厂的人,都死绝了才好,您平素教咱们莫要上心,今儿怎么较真起来了?” 苏幕睨了他一眼,“沈东湛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这话定然另有所指!” “爷,您、您怎么还帮他们说话?”年修骇然,宛若活见鬼一般,盯着自家爷。 爷莫不是中了邪,居然还真的相信了沈东湛方才的气话?傻子都瞧得出来,沈东湛刚才是一时口快,哪里像是认真的样子。 “去查顾西辞。”苏幕狠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小公爷的事,估计和他有关。” 年修狐疑,“您是如何肯定的?” “他说的。”苏幕答。 年修:“……” 然则,顾西辞的行踪……不是一直在舒云的监控之下吗?这还能有什么问题?除非舒云背叛了东厂,背叛了苏幕,否则亲眼所见之事,岂能作假? 这里面,难不成有什么纰漏? 舒云的问题? 还是顾西辞的问题? 第136章 我下手,有点重 不管是顾西辞还是舒云,苏幕一个都不放心,之所以让这两人窝在一处,一则是相互监视,二则是看看二人是否会联手。 一旦二者相从过密,便会露出狐狸尾巴。 “爷,您什么时候如此相信锦衣卫了?”年修慎慎的问。 苏幕一抬眸,自个都愣了一下,“有吗?” 她相信沈东湛? “有!”年修很是慎重的点头,“沈指挥使阴魂不散似的,动不动就在您眼前晃悠,您就跟中了邪似的,时不时的相信他。” 苏幕:“……” “爷,这若是让督主知道,还不定要如何惩罚您呢?”这才是年修最担心的事情。 督主的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万一督主觉得爷心生背叛,后果将不堪设想,且看此番在客栈里的事情,就可知晓督主疑心之重。 苏幕略显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我果真表现得如此明显?” “有点!”年修不敢说很明显,至少还是要提醒一番。 苏幕点点头,“我知道了!” 年修又道,“奴才这就去找舒云和顾家那小子。” 待年修离去,苏幕捂着胸口,嗓子里略有腥甜滋味,义父那一掌虽然下了不少力道,但显然只是惩罚,并不想取她性命。 如若有下次,那可就不好说了。 年修的话,不是全无道理。 “顾西辞?”苏幕靠在床柱处,眉心微凝。 派去顾家查察的人还没回来,是以她这一时半会的也无法知晓,有关于顾西辞的,更详细的消息,还是要等着消息传回,才能推测顾西辞的真实意图。 这会,顾西辞在做什么呢? 小公爷真的会在,顾西辞的手里? 顾西辞,顾安禹? ………… 舒云一直小心翼翼的跟着顾西辞,哪怕知道自己其实起不太大的作用,也没有放弃跟随,即便被察觉又如何?只要顾西辞不出手,不捣乱,就不会坏了东厂的事。 巷子口。 顾西辞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不远处的廊柱,略显无奈的问,“你这都跟了我大半日,跟了我几条街了,还不死心?” “顾公子这话错了,大街人人可走,大路人人可行,何以你走得,我却走不得?”舒云从廊柱后面走出,梗着脖子回答,“再说了,即便我跟着你又如何?只要你没干坏事,何来如此心虚?” 云峰差点被气笑了,“心虚?到底是谁心虚?现如今跟着我们不放的人是你,强词夺理的还是你,舒姑娘,咱们无冤无仇的,您这是何苦来哉?” “腿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爱去哪就去哪,你们谁也管不着。”舒云自知无理,可到了这个时候,咱无理也得弄出点道理来,不能被压一头。 顾西辞的眉心皱了皱,抬步进了巷子。 见状,舒云毫不犹豫的跟上。 然则,拐个弯的功夫,眼前忽然空空如也。 舒云心头骇然,慌忙追出了巷子。 不远处,顾西辞与云峰正快速拐过街口,进了一家茶馆。 舒云不死心,快速跟上,确定这主仆二人进了雅间,这才在大堂里坐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紧闭的房门。 这个位置正好对着房门,又能看到大门口,若是这二人要出去,必定是要从这儿经过,她便不担心他们跑了! 舒云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寸步不离。 如此这般,总能放心了吧? 放心二字,拆开来,一则放,而则心。 沈东湛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站在河边的时候,神情略显迟滞,瞧着不是太高兴。 “爷?”周南近前,“您这是怎么了?咱们打架也没输,您怎么还郁闷了呢?” 沈东湛望着碧波腾起水雾,波光潋滟春华,心内有些沉甸甸的,“我方才下手有些重。” “嗯?”周南愣怔,“你是在想着苏阉狗呢?” 沈东湛剜了他一眼,“胡言乱语什么?” “您不就是在说……” 还不待周南说完,沈东湛已经拂袖而去,这股子恼怒的样子,委实将周南给震了一下,“往常是性子冷淡了些,却也不似现在这般喜怒无常?” “不对!”周南自言自语,“这不是喜怒无常,倒是有些矫情。” 沈东湛在前面走,周南在后面追。 “爷,咱们现在要去哪儿?”周南屁颠颠的跟着,“您就不怕沐姑娘找到您?” 沈东湛没说话,沉着脸回到了长街上,想了想便又朝着苏幕的四合院走回去。 “爷,咱走错了方向。”周南忙道,“去客栈往前走,去县衙往后走,您这拐个角,是又要回去打架吗?” 沈东湛想着,自己那一掌虽然收了力道,但苏幕原就有伤在身,若是伤势加重,在这穷乡僻壤的怕是不好救治。 “我那一掌下手不轻,若是苏幕此刻犯了旧疾,你觉得她会怎么做?”沈东湛问。 周南愣了愣,“那应该找大夫吧?” “谁是大夫?”沈东湛又问。 周南顿时恍然大悟,“顾家那小子!” “所以,现在回去说不定能碰见他!”沈东湛大步流星,理直气壮的往前走。 这点,周南还真是没想到,不过…… “爷,您为何觉得顾家那小子铁定有问题?”周南不解,“虽然卑职也不喜欢这小子,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阴测测的,但是这件事,咱唬唬东厂那边也就算了,委实当不得真。” 沈东湛没搭理他,直接回了小院。 这会,苏幕已经歇下。 年修出去找人,暂时没回来。 周南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被两个蕃子拦住,全然当了一回挡箭牌。 “别误会,我就是来四处转转的,没别的意思,真的真的!”周南赶紧赔笑,“你们苏千户,没事吧?我家爷下手没轻重,难免会误伤!” 蕃子冷笑,“误伤?我看你们是故意找茬!” “别别别,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周南笑得好生尴尬。 爷啊,看您闹的! “那就是有意的!”蕃子低喝。 另一蕃子冷然,“少跟他废话,敢闯千户大人的地方,打死也不冤!” 音落,二人直扑周南而去。 当然,三人都是静悄悄的,即便动手也不会动刀动剑,毕竟自家千户大人还在休息,要打也只能往僻静的地儿去。 这点,双方极为默契。 屋内。 沈东湛无声无息的立在床前,瞧着床榻上的人,眉心微凝。 第137章 添堵 苏幕躺在床榻上,一张脸煞白如纸,额角泛着细密的薄汗,好在呼吸尚存。 沈东湛薄唇紧抿,若有所思。 蓦地,美眸骤然睁开。 惊得沈东湛快速退后一步,宛若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被人忽然当场抓住,一瞬间的惊慌悉数呈现在脸上。 苏幕温吞的坐起身来,美眸冰凉的睨着他,“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顾西辞没来看你?”沈东湛脱口而出。 苏幕:“……”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气氛极是尴尬。 沈东湛:“……” 屋内骤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外头的蕃子,舍开周南就往屋内冲。 “大人?” “大人?” 周南踮着脚尖,撒腿就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外头的巷子里,沈东湛面无表情的站着。 “爷,没事吧?”周南一抹额头的汗,“那两个混账东西,缠得卑职差点脱不了身,又不敢惊动屋内。爷,您见着顾家那小子了吗?”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来。 周南身子一颤,瞬时打了个激灵。 这是…… 怎么了嘛? 沈东湛疾步离开,周南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来了? 又走了? 顾西辞呢? 小公爷呢? 待年修回来,听说沈东湛和周南,去而复返,差点没提着剑杀到客栈去。 “回来!”苏幕低喝。 年修愤然,“他们欺人太甚了,这上门一次还不够,居然还敢来第二次?真以为咱们东厂的人好糊弄,如此目中无人,简直可恶!” “我让你干什么的?”苏幕问,“可还记得?” 年修愣怔,这才回过神来,“记得!” “亏你还记得!”苏幕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今夜有好戏看,别给我添乱!” 年修垂眸,“奴才明白!” “顾西辞呢?”苏幕问。 年修解释,“奴才找到舒云的时候,她坐在茶楼的大堂内,说是看到了顾公子和云峰上了二楼雅间,奴才当即上了楼。” “雅间没人?”苏幕挑眉。 年修摇头,“人还在雅间里,但是……只有云峰一人,顾公子早已不知去向。” “云峰人呢?”苏幕倒是半点都不诧异。 年修身子微微侧开,“此刻,人就在院子里,等着见您呢!” “让她进来吧!”苏幕放下手中杯盏,转头望着边上,略显懵逼的耿少离,“少离,记住了,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什么都不要想当然。关了房门,还有窗户!” 少离点点头,“是!” 云峰进了屋,躬身行礼,“苏千户。” “你家公子有话留给我?”苏幕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倒是把云峰给震了一下,“您……” “说吧!”苏幕气定神闲,没有半点诧异之色。 云峰这才明白自家公子说的那句话,苏幕早就猜到他们所想,是以对着她直言便是,无需遮遮掩掩,“公子在城西边的破庙外等着您,请您一人过去。” 城西,破庙? “爷?”年修上前拦阻,“不可信,谁知道他们主仆二人安的什么心思?好事无不可对人言,不可对人言之事,必定不是好事。” 云峰继续道,“公子说了,若是苏千户不愿过去也无妨,就当咱们什么都没说。” “爷?”年修愕然。 他知道,爷一定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苏幕揉了揉眉心,终是温吞的站起身来,“你们糊弄舒云这么久,也该给个说法,前面带路。” “爷?”年修骇然。 苏幕瞧了他一眼,“看好少离,我很快回来。” “义父?” 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年修面色微沉,不知道这顾西辞搞什么鬼? “年叔叔,义父会不会有事?”少离仰头问。 年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爷,不管发生何事,都能妥善处置。” “我也相信义父!” 城西这块,很是荒凉。 苏幕早前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点。 这地方,荒凉归荒凉,野林子也多,经常能发现一些野果树,到了一定的季节,还能捡点野果子来果腹。 当然,这得在运气好的时候。 苦难人太多,这野果子也轮不到你来捡。 城西那个破庙,是个土地庙,永慰县实在是太穷,地方太过偏僻,是以到了最后土地庙无人供奉,神亦被人舍弃,徒留这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借与世人遮风避雨。 到了城西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 苏幕立在破庙外,冷眼睨着云峰,“人呢?” “在里面!”云峰伸手一指。 苏幕跨步进了门口,这破败的木门,压根用不着推,风一吹就“吱呀吱呀”的摇晃,瞧着偌大的门缝,她瞧见了黑漆漆的院子,满目都是稻草、木屑、烂木棚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冬日御寒,夏日挡雨。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少年人,长身如玉,眉眼温润,回眸间笑容清浅,音色温和,宛若春风,“你来了。” “你玩什么花样?”苏幕立在那里。 顾西辞冲她笑,“跟我来吧,后院有惊喜!” 惊喜倒算不上,惊……诚然如此。 瞧着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小公爷,此刻正鼻青脸肿的,与乞丐争食,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倒是真的瞧不出来,是薛宗越本尊。 “你带我来看这个?”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顾西辞,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西辞叹了口气,“你若是唤我安禹,我会更高兴些。” “你少阴阳怪气。”苏幕侧过脸看他,“我不会感激你的。” 顾西辞报之一笑,转身离开,“帮你也等于是在帮东厂,帮了东厂就是帮太子殿下,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无所谓感激不感激。” 望着顾西辞离去的背影,苏幕敛眸望着不远处的薛宗越,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 这原是锦衣卫的事情,沈东湛一直在找人,按理说不可能找不到薛宗越,那只有一种可能,顾西辞动了点手脚,以至于锦衣卫的人没能找到此处。 可顾西辞一介儒生,能动什么手脚呢? 要知道,沈东湛可不是寻常人,锦衣卫的势力更不容小觑,要躲开锦衣卫的耳目,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这顾西辞,绝非泛泛之辈。 苏幕原是想走,可走到了门口,又顿住了脚步,薛宗越是个草包,饶是问了话,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草包有草包的好处,比如说…… 添堵!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这倒是极好。” 第138章 孰真孰假? 夜幕降临。 县衙大牢内,灯火昏暗。 外头的守卫都被解决殆尽,有暗影快速入了大牢,二话不说就劈断了铁索,快速挟了半昏半迷的周柄,离开了县衙大牢。 一行人速度极快,夜幕中穿梭如风。 须臾,整个县衙都闹腾开来,叫嚷着“有人劫狱”…… 密林深处。 挟制者松开手,周柄终于稳住了身形,这才松了口气,瞧着黑暗中模糊的身影,低低的喊了声,“姐夫?” “周柄!”是扈崇贵的声音。 周柄如释重负,“姐夫,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周柄!”扈崇贵叹口气,“我是你姐夫,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而见死不救。可你要知道,我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 周柄顿了顿,嗓音里带几分笑意,略带嘲讽,“姐夫这是要弃我于不顾了?” “混账东西,我若是真的要弃你于不顾,岂能救你?”扈崇贵冷声低喝,“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干粮和盘缠,你离开永慰县,不管去哪都成!这些银两,足够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周柄可不想就这样走了,绕着扈崇贵走了一圈,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扈崇贵冷然。 周柄幽幽的开口,“姐夫,你是怕我把事情抖落出来,所以急着把我送走吧?这件事虽然没经过你的手,可是你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我若是有事,你也得受牵连!” “我救你出来,已经费了不少力气,你还想怎样?”扈崇贵呵斥,“周柄,你别得寸进尺,这件事与我没关系,我只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才对你施以援手,你行凶作恶,利欲熏心,都是你一人之过,若是真的计较起来,该千刀万剐的是你!” 周柄眦目欲裂,“姐夫这是要把自己摘干净!” “我原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做官,你何苦要拉我下水?”扈崇贵愤然,“还不快滚!” 许是觉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又或者觉得自己应该先跑了再说,周柄翻身上马,伸手摸了摸马鞍边上,挂着的包袱。 沉甸甸的,的确有不少银子。 “先谢过姐夫的救命之恩!”周柄坐在马背上,“不过,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姐夫可要记着我,待我花完了银子,还是要回来找你的!” 音落瞬间,一声马鞭响,马儿顿时撒开四蹄,飞踏而去。 “大人?”底下人上前,“这……” 扈崇贵叹口气,“虽然这事跟本官没关系,但终究也是本官没能管束好自己的小舅子,这才闯下如此大祸,终究是至亲,本官……怎么忍心看他死?希望经此一事,他能有所成长,隐居山林,好好做人。” “大人,快走吧,此处不宜久留。” 扈崇贵转身离开。 等到众人离去,沈东湛和苏幕从树后徐徐走出。 “你信吗?”沈东湛问。 苏幕没吭声,缓步行至光亮处。 今夜,无星有月。 月色迷人,天地间如同铺上了一层银辉。 银辉之下,苏幕捂着心口位置,方才一番疾行,让她略有气息翻涌,面色苍白。 “没事吧?”沈东湛眉心微蹙,瞧着她那副样子,不由的心头一窒,“要不要我替你疗伤?” 苏幕侧过脸看他,显然是有些不太相信,满脸的狐疑之态。 替她疗伤? 这沈东湛近来,抽的什么风?是因为去了一趟定远州,便觉得二人是生死之交,以至于好到了这般你我不分的地步?  “你确定要替我疗伤?”苏幕忽然近前一步。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一皱,“你干什么?” “疗伤是不是得找个圣地,比如说集日月精华,天地为庐,二人……”苏幕勾唇,素白的面色合着她那双摄人的眸子,翻涌着潋滟波光,“就是不知道,沈指挥使,舍不得献身?” 她的掌心,轻轻贴在了他的胸口。 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眸光锐利的盯着她,须臾又将视线下移,落在了自己的胸口,“挪开!你的手!” “不是说要替我疗伤吗?原来沈指挥使,不过说说而已!”苏幕笑容骤失,冷然立在一旁,就这么凉凉的睨着他,“沈指挥使以后少说这些客气话,不然我会当真!” 沈东湛转身就走。 周南和年修一道去追周柄,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县衙内。 依旧乱糟糟的。 所有人都追了出去,火光摇曳。 “扈大人?”梅长松立在大堂前的空地上,“您这是从哪儿回来?” 扈崇贵冷着脸,“怎么,本官刚到这儿,还要受你审问?梅长松,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官阶,也敢对本官颐指气使?到底发生何事?” “周柄被人劫走,扈大人难道不该给个说法吗?”梅长松红了眼。 扈崇贵先是一怔,俄而冷笑两声,“此事与本官何干?本官刚刚赶到这儿,什么都不知道,你身为永慰县的县令,如今犯人在你的县衙大牢内逃脱,该被问责之人,难道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放走了重犯?” 说是重犯,实则还没有升堂问供,还没有宣告百姓,就连五毒门的人还在缉捕之中,这一桩案子还没有形成完全的证据链,是以……罪责尚未定下。 “你!”梅长松哑然,气得浑身发抖。 扈崇贵深吸一口气,“梅大人,与其在这里争执,还不如多派人去追,找回来了,许是能让自己多活几日。若是找不回来,丢失重犯,恐怕罪责难恕!” “沈指挥使?”梅长松越过扈崇贵,快速走向门口。 沈东湛从外头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烛光下的扈崇贵,不由的想起了苏幕方才的话。 苏幕说:我敢打赌,这扈崇贵是在演戏,他明知道锦衣卫有你沈东湛在,肯定不会允许犯人走失,从他劫走周柄,轻而易举离开县衙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 第139章 杀机四伏 不得不说,苏幕的眼光极毒,这人看什么都看得这般刁钻,且看着扈崇贵如此神色,慌张之余多了几分伪人的正气。 沈东湛由内感慨,这样的人居然还能生出几分正气来?委实不易。 “指挥使大人!”梅长松行礼,“人丢了,至今还没找到!” 沈东湛抬手,“我知道,已经派人去追了,这永慰县周围都是崇山峻岭,想必跑不出太远,若是留在林中,无食物和水,怕是要死在林中了。” “是!”梅长松点头,“这都是荒山林子,咱们这永慰县前些年倒是野兽不少,如今光景早已不似从前,林子里会有山溪,但是食物……” 能吃的早就吃得差不多了,眼下是春日,虽然万物复苏,但还未到彻底暖和起来的时候,夜里的林子里亦是冷得厉害,越往山里走,越是难熬。 “梅大人!”沈东湛开口,“这永慰县一带,属你们最为熟悉,想必这地形地势地貌的,你们应该很清楚,哪条路能走出去?” 梅长松忙道,“指挥使大人放心,咱们已经派人尽量堵住路口,想来这周柄就算逃脱,若不能离开这山里,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很好!”沈东湛睨了扈崇贵一眼,“扈大人,你有什么看法?” 扈崇贵忙道,“虽然周柄是本官的小舅子,可法理不容情,本官绝对不会徇私,还望沈指挥使放心。” “有扈大人这句话,咱就暂且不跟你计较,但是有个前提,劳烦扈大人在周柄被抓归案之前,不要离开县衙,否则咱们也说不清楚,扈大人以为呢?” 扈崇贵应得很是双开,“那是自然,本官一定会好好的留在县衙内,免得大家心生嫌隙,怀疑本官与周柄私逃一事有关。” “梅大人!”沈东湛开口。 梅长松行礼,“指挥使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让人,好好照顾扈大人。” “那就好!”沈东湛转身就走。 从县衙出来,沈东湛拐个弯,钻进了一辆青布马车内。 苏幕靠在车窗处闭目养神,听得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而是翻个身,侧对着他,“往常锦衣卫只听吩咐办事,想必没机会见着这样的两副面孔。” “这话说的,好似你已经司空见惯。”沈东湛坐在她身侧。 顿了顿,他转头看她。 苏幕侧对着他,却用马车内的薄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瞧见她极是精致的侧颜,眉眼轮廓分明,薄唇微抿,即便如此,浑身上下亦透着防备,时刻保持着生人勿近的状态。 “你若能入得后宫伺候,保不齐会比我更司空见惯。”苏幕扯了扯唇角,“扈崇贵现如今留在了县衙内,让大家给他见证,说明他是何等的大公无私,大义灭亲。回头到了皇上跟前,他也能因此而脱罪,且不说脱罪吧,至少能博个好感,让皇上对他手下留情。” 沈东湛承认你,“是这个理儿。” “依你之见,这件事跟扈崇贵到底有没有关系?”苏幕徐徐睁开眼看他。 沈东湛看了她一眼便别开了头,只觉得那一眼就跟着了魔似的,忽的就烙在了脑子里,一眼便那么清晰。 慵懒如猫儿,明明是那样的柔软温和,实则藏着锐利的爪子。 “我自不信。”沈东湛轻嗤,“若是没关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再者,就凭着周柄一人,和魏禄勾结,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且看这永慰县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城外满是空村,荒芜而民生凋敝,城内虽然还算稳定,可是街上又有几人?” 苏幕定定的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 “你看我作甚?”沈东湛瞥她一眼。 苏幕勾唇,“你原来不瞎啊!” 闻言,他目光锐利的剜了她一眼。 你才瞎! “即便与宫里有关,定也有人从中斡旋牵线。”苏幕道出了沈东湛心中所想。 沈东湛垂眸,“这人极有可能是扈崇贵,否则怎会如此巧合,由他陪同,前来永慰县剿匪?” 音落,外头响起了年修和周南的声音。 “爷!” “爷!” 二人异口同声,一扭头,四目相瞪。 沈东湛率先从车内出来,其次是苏幕。 “爷!”年修赶紧上前,搀了一把,“没事吧?” 苏幕站定,捋了捋衣角,“我能有什么事?该有事的,是沈指挥使。同行三人,小公爷丢了,扈崇贵会幕后黑手,想想都觉得怄得慌。” “你们莫要幸灾乐祸!”周南愤然,“东厂也有栽的一日!” 年修冷笑,“你想得美!” “好了!”沈东湛有些脑仁疼,“说说吧,怎么回事?” 周南躬身行礼,“爷,咱们一直跟着周柄,找到了五毒门余孽的落脚点,果不其然,这小子压根就没想着要跑,还想着回来作祟呢!” “只要杀了吴师爷,灭了少离的口,这事就算是死无对证,毕竟还没升堂问罪,来日折子递到了皇上跟前,只要扈崇贵一口咬定没有这等事,周柄就能翻身。”年修接过话茬,“毕竟这永慰县的事儿背后有所牵扯,既然山匪已经剿灭,那么皇上肯定不会再深究。” 周南道,“事情不了了之,那些人……全都白死了!” “扈崇贵现如今,尽量把自己撇清,保全自身。”苏幕负手而立,缓步行至树下,“为的就是来日到了皇上跟前,反参奏锦衣卫一本!” 周南切齿,“岂有此理!” “不仅仅如此。”苏幕又道,“我总觉得这周柄可能拿捏着什么东西,否则扈崇贵费那么大心思,有所不妥。” 沈东湛也是这样的心思,“我派人去了延州,估计这会人已经进了通判府。” “有沈指挥使在,定然没问题!”苏幕阴测测的笑着,“那我就先替少离,谢过沈指挥使!” 沈东湛眉心一皱,生怕她再说点什么出来,幽邃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所幸,苏幕没有继续往下说。 “那就分头行动。”沈东湛开口。 苏幕转身就走。 “欸!”他唤了一声。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我还等着保我的义子安然无恙,沈指挥使纵然秀色可餐,却也比不得人命重要,何况这条人命也跟你有所渊源,不是吗?”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原是想问一问,她伤势如何?可现在,竟是半句都说不出来了,来日若是被她生生气死,定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有话就说,莫再耽搁!”苏幕有些不耐烦。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保护好小豆子。” “废话。”她拂袖而去,仿若方才的轻挑言语,不过是随口而来,一转身又是那个凉薄无温的苏千户。 周南略显不平,“爷,这人太嚣张太傲慢太无礼了,咱好心提醒,她出言不逊也就算了,还如此不领情!” “这才是苏幕。”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盯住县衙大牢。” 周南行礼,“您放心,不只是县衙大牢,咱们连五毒门的人,都不会放过!您交代过的,卑职都记在心里,此番必须一网打尽,免得他们死灰复燃!” “扈崇贵!”沈东湛轻呵。 真是好本事,把人当猴耍! 夜色沉沉。 杀机四伏。 城外,十里坡。 两个蕃子守着亭子,锐利的眸子不断的环顾四周,警惕万分。 耿少离有些紧张,手中握着苏幕给的短刃,总觉得这地方阴风阵阵,吹得他脊背微凉,可只要一想起父母惨死,山寨里惨绝人寰的一幕,他又挺直了脊背。 大仇不报,枉为人子! “有动静!”蕃子低喝。 冷剑,骤然出鞘。 第140章 恶从胆边生 为 兰怀恩 马车加更1 突如其来的暗影,快速从黑暗中窜出,一个个手持弓弩,成猎杀之势,要将眼前这三人斩杀,方可罢休。 “保护公子!”蕃子分立两旁,各自持剑。 耿少离看清楚了,这帮黑衣蒙面的人,与当日袭击山寨里的,可能就是同一拨,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每个人弓弩在手,冷剑在背,看行头都是差不离的。 “是你们!”耿少离低喝,“我爹娘就是你们杀的,山寨里的人,都是你们杀的!是不是你们?是不是!” 黑衣人已然包围了亭子,为首那人听得一孩子质问,不由的心神一震,“没想到,真的有落网之鱼!也罢,今日就送你去跟你爹娘团聚!杀了他们!” 音落瞬间,双方交手。 敌众我寡的局面,显然对东厂不利,但也没有持续多久。 年修和苏幕从天而降,当即破了这僵局。 “保护公子!”苏幕冷然,徒手便撕了冲上来的黑衣人。 刹那间的鲜血飞溅,却未有分毫溅落其身,她冷眼扫过众人,单手将耿少离推到自己身后,周身杀气腾然。 不管虚弱至何种地步,只要她是苏幕,只要苏幕未曾倒下,就绝对不会退让分毫。 那一瞬的气势,生生将黑衣人震退出亭子,无人敢轻易上前。 “爷!”蕃子们快速聚拢在耿少离身边。 苏幕冷然望着众人,“尔等五毒门众,肆意杀戮,血染山寨,今日落在我手里,是你们命该如此,命数已尽!” “杀!”年修纵身而起,持剑横扫。 苏幕反手便是一掌,震飞了身侧的黑衣人,“少离,睁眼看着,无畏无惧,是我对你的第一桩要求。” “是!”耿少离斩钉截铁的应声。 苏幕下手极快,当然,相比前些时候弱了不少,身上带伤,能有这般劲道实属不易。 “放箭!” 黑衣人已然不敌,那只好兵行险着。 弓弩冷箭齐发,瞬时呼声凛冽。 “少离!”苏幕直扑耿少离而去。 年修骇然,旋即冷剑生风,力挡箭雨,“小心,箭上有毒!” “保护大人!” 箭,多数被圻落在地,亦有深深扎入木柱中。 “少离!”苏幕冷喝,抱了耿少离在怀,“快,解毒丸!” 昏暗中,凌乱一片。 “杀无赦!”苏幕下令。 蕃子和年修当即拼死相搏,黑衣人四下逃窜,只剩下一人逃出生天,其余人等都被年修等,斩杀殆尽。 “检查一下,是否有活口!”苏幕瞧了一眼怀中的耿少离,“从现在开始,闭着眼睛不许睁开,我让你起来,你再起来。” 孩子双目紧闭,手里还死死握着那柄短刃,躺在苏幕怀中一动不动。 “爷,没有活口!”年修起身回禀。 苏幕抱起了耿少离,“回去!” “是!”年修上前,“爷,让奴才来抱吧?” 苏幕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不用。” 这里热闹完了,接下来就该是县衙大牢里的热闹。 苏幕倒想知道,这扈崇贵的戏,什么时候能落幕,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唱,他自个不累,看的人也是累了。 县衙大牢内,亦不好过。 黎明前的黑暗。 沈东湛领着锦衣卫冲进了大牢,然则为时已晚。 “这!”周南快速冲在前面,伸手一探倒地之人的脖颈,“不行了!” 沈东湛立在那里,梅长松面色惨白。 待扈崇贵过来的时候,周南已经走出了大牢,拦住了他,“扈大人还是别进去了,人已经死了,进去也没什么用。” “吴师爷是在县衙的大牢里出了事,梅大人,你该当何罪?”扈崇贵冷声厉问。 梅长松无言以对,面如死灰,“下官……下官罪该万死!” “吴师爷是山匪一案最关键的人证,现如今死在了县衙大牢里,这桩案子就会成为悬案,无法结案。梅大人,您这失职之罪,可不小啊!”扈崇贵居高临下。 周南愣了愣,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居然能颠倒黑白至此? “扈大人!”沈东湛道,“事情还没结束,现在就下定论,为时过早!” 扈崇贵叹口气,“本官也是担心啊!吴师爷是本案最重要的人证,如今死无对证,又该如何是好?皇上那里,怕也不好交代。” “一条路走不通,难道就要磕死在墙头?自然还有别的路可走。”沈东湛冷然,“人被杀,自然会有凶手,传令下去,彻查今夜所有看守县衙大牢之人,不管是谁都得盘问。” 周南行礼,“是!梅大人!” 梅长松回过神来,“是,下官一定极力配合,全力捉拿凶手!” “扈大人,请吧!”周南道。 扈崇贵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的走出了大牢。 瞧着他这副模样,周南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面色微沉。 身后,传出了仵作的声音,“唇舌变色,乃是中了剧毒的症状。” 出了县衙大牢,扈崇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与他一同被安置的,还有魏禄。 “扈大人,如何?”魏禄忙问,“果真是吴师爷出了事?” 扈崇贵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怪不了旁人,他自个乱嚼舌根乱说话,污蔑良善,自然会遭天谴。记住了,这是天谴!” “天谴?”魏禄面色发白,整个人呈现出慌乱的之色。 去他的天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非要自欺欺人,这滋味委实不好受,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当日他就该…… 然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此事很快就会了结,魏大人放心便是!”扈崇贵拂袖落座,淡然饮茶。 很快,扈崇贵的话,应验了。 午后时分,外头看守的衙役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 魏禄开了门,躲在廊柱后面听闲话。 只听得这些衙役,一会说什么孩子死了,一会说吴师爷是中了五毒门的毒而死,人证皆亡,显然是死无对证。 话很细碎,但魏禄听得仔细,自个一连串便明白了大概。 所谓孩子死了,应该是指耿虎的儿子,那小子是山寨里的幸存者,若是连他都死了,那这桩案子就再无活口。    没了苦主,谁来状告周柄? 魏禄心头怔了怔,抿唇望着虚掩的房门。 傍晚时分,院子外头的守卫都撤了。 “这是怎么回事?”魏禄有些莫名心慌。 扈崇贵光明正大的走出了房间,外头已无人,自然不会有人拦着他,魏禄则没再跟着,他原就是被安置在县衙内。 回到客栈,扈崇贵沐浴更衣,像个没事人一般,照样吃饭休息。 客栈里,有扈崇贵的亲随,这儿自然比县衙安全,饶是锦衣卫想要监视他,亦不可能靠得太近,只能远远的守着。 夜色彻底暗下,客栈里终于来了不速之客。 周柄前脚出现在客栈外,后脚消息便传到了县衙。 “你怎么还敢来?”扈崇贵立在窗口,负手背对着他,“不知道外面都是锦衣卫的人吗?” 周柄冷笑,“您觉得我会这么蠢?姐夫,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既然我敢做这等事,自然是早有防备。” “早有防备,不还是成了丧家犬?”扈崇贵转身看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要不要让你照照镜子?” 周柄倒是不在意,顾自坐下来,慢悠悠的倒了杯水喝着,“现如今,耿虎的儿子死了,吴师爷也死了,这桩案子还来不及公审就被灭了个干净,他们还有什么可对付我的?我只要一张诉状,状告沈东湛徇私枉法,滥用职权,污蔑我而抢功劳,吃不了兜着走的应该是锦衣卫!” 顿了顿,周柄笑道,“姐夫,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扈崇贵深吸一口气,“你让我帮,要怎么帮?现在锦衣卫到处在找你。” “猎人头的事情,只有山上那些山匪知道,永慰县城内的所有人,压根没亲眼见过,如何能作证?现如今山寨里的人都死绝了,连唯一的活口都没活下来,吴师爷亦被毒杀,纵然沈东湛有通天的本事,能奈我何?”周柄喝着水,“姐夫,现在我才是受冤的那个人!” 扈崇贵眯着眸子看他,“得意忘形!” “我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回来,让锦衣卫那些人看到又如何?饶是沈东湛亲自来了,我也敢当着他的面,把诉状摔在他脸上!”周柄狠狠的将杯盏摔碎在地。 砰然碎响,茶水四溅。 “姐夫,你该不会是怕了吧?”周南面色陡沉,“别忘了,那些王公子弟每次猎人头,所奉的银两,你也拿了不少!现在想撇清,可没那么容易,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想丢下谁!” 扈崇贵袖中拳头紧握,“你给我闭嘴!” “我已经写好了诉状,到时候让殿下将此呈递给皇上,治沈东湛一个妄图邀功,诬陷官吏的罪名,他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周柄洋洋得意。 门外,骤然传来声响。 “我这也有一封诉状,你们要不要看看?” 第141章 谁说小爷不在? 房门大开。 沈东湛一身正装从外头进来,长身如玉,眉眼竣冷,一双冷眸就这么凉凉的扫过屋内二人,“扈大人,戏演完了,该落幕了!” “抓起来!”周南一声令下。 锦衣卫快速冲上去,将周柄摁住。 周柄挣扎了一下,终是无法动弹,被死死的摁跪在一旁的递上,瞬时眦目欲裂,切齿怒喝,“沈东湛,你这是什么意思?” “混账!”周南冷喝,“不准直呼指挥使大人的名讳,周柄,你的好日子结束了,血债血偿,该你的跑也跑不了!” 周柄回过神来,当即冷笑连连,“血债血偿?沈指挥使,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我做了什么,你要让我血债血偿?我可没动你沈家的人,一分一毫啊!” “不是要将诉状摔在我脸上吗?”沈东湛不紧不慢的坐下,勾了一下手指,底下人便将一个木盒子递上,呈在了他掌心,“很不巧,我这里也有一封诉状。” 扈崇贵的目色陡然一沉,隐约好似猜到了些许,原本凝在唇边的冷笑,渐渐的散了个干净,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这是什么东西?” “扈大人见过的。”沈东湛侧过脸瞧他,目色阴翳,“周柄想借着扈大人的手,向皇上呈御状,倒不如麻烦扈大人,再多呈一次,连同我这封御状,一起交给皇上!” 扈崇贵心头一窒,“这是……” “扈大人,应该不会觉得陌生。”沈东湛指尖轻挑,盒子当即打开。 耿虎的那封御状,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御状上摁满了血指印,那是山寨里被杀的无辜百姓,留在这世上,指证恶人的最后证据。”沈东湛合上盖子,冷眼睨着扈崇贵变了颜色的脸,“这东西只要往皇上跟前一送,也不知道周大人的御状,还管不管用?” 周柄不敢置信,当即脱口而出,“这东西不是烧了吗?”  一出口,周柄就后悔了。 这不就是代表着,御状上所言句句属实,代表着他们畏惧这封御状?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瞧着盒盖子,沈东湛勾唇笑得邪冷,“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让你们见个人,把人带进来。” 耿少离跨步进门,瞧着眼前这二人,恨得咬牙切齿。 “不可能,你不是……”周柄面如土色,“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 周南冷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是已经中了五毒门的暗算,死于有毒的毒箭之下?可惜啊,老天爷长了眼睛,不收他,又把他给送了回来吗?人家阎王爷说了,不要孩子,要你!” “你们害死我爹娘,害死那么多父老乡亲,血债血偿,我定要你们偿命!”耿少离咬牙切齿,“倒是忘了,你们还想杀了我,因为我见过杀死我爹的人,所以要灭我的口。” 周南摁住了几欲往前冲的孩子,“别冲动,有我们在,会替你做主的!” “血债血偿!”耿少离红着眼。 听得这声嘶吼,周柄不自觉的颤了颤身子,但转念一想,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所言能有几分可信?有几人会信? 如此,他又直起了脊背,“一个孩子说的话,皇上不会相信的。” “那他呢?”周南问。 吴师爷亦步亦趋的从外头走进来,“周柄,你好歹毒的心,自己事情败露,居然派人毒杀我,若不是沈指挥使早就料到了你们会出此下策,早早的把我转移,你们便已经得逞了!” “你没死?”周柄浑身剧颤,“你没死……” 吴师爷冷笑,满是血污的脸上,漾开坚定的恨意,“我没死,但你离死期不远了!” “咱们正愁不能将永慰县境内的五毒门余孽,一网打尽,你倒好,自个将所有人都拱手送出,咱们也就不客气了,照单全收!”周南满脸嘲讽,“就这脑子,你也敢做下这等恶事?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扈崇贵面色铁青,扶着桌案慢慢的坐下来,腿软得不成样子。干坏事的时候自然不怕,但怕秋后算账,眼下便是! “周柄!”沈东湛开口,“还有什么话可说?” 周柄摇头,“不,不是我,不是我,我跟这些事没关系!” “狡辩已经救不了你,五毒门的人都被抓住了。”周南双手环胸,抱剑而立,“你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铁证如山,岂容抵赖!” 沈东湛将目光落在扈崇贵身上,“扈大人要不要辩一辩?免得到时候,去了皇上跟前,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这件事……”扈崇贵呼吸微促,“我乃是钦差,哪里知道这永慰县发生的事情,周柄为延州通判,更是不曾与本官提及分毫,本官什么都不知道。” 周南气急。 一句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抹平这笔血债? 想得美! “现在想把自己摘干净,似乎太晚了点,扈大人受了不少银子,想必这些银子还来不及花,若是咱们把这些来路不明的银子,往皇上跟前送……”沈东湛揉着眉心,“扈大人该如何解释呢?” 扈崇贵愤然,“沈东湛,你这是诬陷!现如今来永慰县的钦差只有咱们三个,小公爷失踪,你便想把黑锅甩在本官头上,本官告诉你,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官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顾左右而言他,是觉得小公爷失踪,我便拿你没办法?”沈东湛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吗? 扈崇贵冷笑,“小公爷不在,沈指挥使妄图一人独大,将办事不利之名落在我头上,到了皇上跟前,我也会这么说!” “呸你个混账老东西,谁说小爷不在?” 第142章 笼络人心 薛宗越的忽然到来,让扈崇贵整张脸都白得彻底,他真是万死都想不到,失踪的小公爷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们方才的谈话,居然被薛宗越听得清清楚楚。 “扈老东西,小爷原以为你是个本分人,瞧着你平素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居然还能干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小爷还真是小看你了!啊,能耐啊你!”薛宗越在隔壁,那是越听越窝火。 敢情自个被折腾了那么久,就是因为这老小子在背后使坏? 若非他们闹出什么山匪,他犯得着这大老远的跑来剿匪,还被人丢进了乞丐窝里,吃苦受罪受侮辱? “难怪那人把我丢在了乞丐窝里,也没杀我,原来是要我体验一下,你们践踏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的滋味。”薛宗越正在气头上,越说越窝火,忽然操起了桌案上的杯盏,狠狠丢掷过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扈崇贵惨叫着捂住了额角,鲜血顿时涌出,他惊恐的望着薛宗越。 沈东湛是锦衣卫,也是齐侯府世子,他的出身不允许他做太多过激的事。 但薛宗越不一样,他是被宠坏的元国公府小公子,来日是要继承爵位的小公爷,这位爷从小被惯得不成样子,行事只论喜好! “扈你个乌龟王八蛋!” 薛宗越往前冲,沈东湛一个眼神过去,周南赶紧拦住了薛宗越。 “小公爷,小公爷别激动,为了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周南急忙劝慰,“不还有国法惩治吗?您若是把他打伤了,到时候他又得反咬一口,您看咱家爷,不也差点吃了亏吗?冷静!冷静!深呼吸!深呼吸!” 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薛宗越喘着粗气,咬着牙捋直了衣摆,“行,那小爷今儿就给你们锦衣卫面子,不脏自己的手,等来日到了皇上跟前,我可得好好说道,把你剁成肉泥喂狗!不,狗也不吃这脏东西,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小公爷?”扈崇贵捂着额角,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染红他半边脸,他扑通一声就给薛宗越跪下了,“下官、下官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 耿少离看着他,只觉得这张脸何其狰狞可怖,宛若恶鬼现世。 “跟阎王爷说去吧!”薛宗越倒了杯水,狠狠灌了两口。 一想起在破庙里,跟乞丐争食,被乞丐打得鼻青脸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周南说的有道理,杀了扈崇贵一人,并不能让他偿还痛苦,唯有让扈家满门落罪,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有活口,有人证,由小公爷亲自见证,算是板上钉钉。 现如今,周柄被抓,扈崇贵被擒,主犯算是被一网打尽,至于同谋者,只要去一趟延州府,便差不多了。 但是,幕后者…… 要挖出幕后黑手,显然需要一定的勇气。 “扈大人,请吧!”周南手一挥。 锦衣卫上前,将扈崇贵拖了下去,而一旁的周柄在扈崇贵挨打的瞬间,已经瘫倒晕厥,多半也是知道,再无机会。 如此这般,耿少离亦悄然退出了房间。 回到马车上,苏幕早已坐在那里。 “义父?”耿少离有些犹豫。 苏幕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该用的法子都用了,接下来就看他们的命数。” “义父。”耿少离低声开口,“以前听我爹说,东厂惯来杀人如麻,你们杀人都是……” 苏幕轻呵,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青布马车,徐徐前行。 “杀人只是手段,最直接也最愚蠢。”苏幕幽幽道来,“但是少离,你不需要学这个,你资质不高,习武只能用于防身,若要杀人……实在不中用。” 耿少离愣了愣,“那我要学什么?” “用你的脑子,而不是用你的手。”苏幕侧过脸看他,“此番你可见我对那两人出手?” 耿少离摇头。 “锦衣卫全权操持,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护着你,旁的咱们可是半点都没插手。”苏幕叹口气,“少离,我不希望你走我这条路。” 孩子眨着明亮的眸子,泪眼朦胧的看她,“多谢义父为我筹谋。” “少离,义父此生逼不得已,做过很多逼不得已的事,杀过很多逼不得已……要杀的人,但我希望你的将来,能有做主的机会。”瞧着那双眼睛,苏幕满脑子都是那一声“姐姐就我”。 微凉的掌心,抚上孩子稚嫩的面庞,苏幕狠狠闭了闭眼,然后报之一笑。 “少离铭记在心。” 苏幕敛眸,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情愫在蔓延,好多年不曾心软过了。 不,是自从爬出了死人堆,就不曾心软过! “爷?”外头,传来年修的低语,“咱们现在就离开永慰县吗?” 苏幕回过神,“出了这么大的事,舒怀远肯定不敢再在永慰县待着,否则锦衣卫这全番出动,他定会暴露行迹。武林盟的人都撤了,可见咱们也该走了!” 剩下的这些事,沈东湛会全权处置,什么五毒门,什么周柄扈崇贵,都会有该去的地方。 “奴才已经让人送舒云出城了。”年修道。 苏幕揉着眉心,依在车壁处,没有应声。 马车,直接出了城,扬长而去。 待沈东湛回到县衙,周南就收到了消息。 “爷?”周南示意底下人退开些许,“苏阉狗走了。” 走了? 沈东湛委实一怔。 事情还没结束,她倒是溜得快,按理说,这不该是等着事情结束,分瓜功劳?就这么走了,倒是不像她的行为作风。 “她的事……办完了?”沈东湛一怔。 周南也不知情,“不过,她把那孩子带走了。” “她收了孩子为义子,自然是要带走的。”沈东湛沉着脸往内走,“等我们办完了这差事,回到殷都,那孩子会作为最重要的人证出现。” 周南点头,“这倒是!” 忙碌了这么些日子,现如今总算是安稳落下,现在只等着上折送回殷都,再押解扈崇贵和周柄去刑部受审。 按部就班,大局已定。 但是…… “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把小爷的恩人给弄丢了!废物!废物!”薛宗越暴跳如雷,“小爷吃了那么多苦,要不是恩公,这会还在乞丐窝里争食!” 底下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一则,谁都没见过薛宗越的恩公。 二则,谁也不敢顶嘴,生怕再受雷霆之怒。 沈东湛在门外顿住脚步,梅长松赶紧行礼,一副吓死半死的表情,“大人,这、这……下官不敢进去。” “爷,咱也别进去了!”周南忙劝慰,“这活祖宗不好惹,听听这骂人的劲儿,估摸还有一肚子的话没骂出口,咱现在进去那就是纯粹挨骂的!” 不能进! 不能见! “对对对!”梅长松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听这劲儿,好像还没使完呢!” 沈东湛皱了皱眉,这话是有道理的,所以说,苏幕没那么轻易放过他,人都走了,还给他留了一个火坑,关键是这火坑轻不得重不得。 深吸一口气,沈东湛转身就走,谁知下一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薛宗越就站在房门口,“沈指挥使,我有话要同你说。” 闻言,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 一帮乌鸦嘴,果然是人见人黑。 沈东湛进了屋,锐利的眸子扫一眼周遭,只瞧着满地的瓷器碎片和零碎,心下有些烦躁,莫名的不耐烦。 “我想早点回殷都去!”薛宗越眼巴巴的瞅着沈东湛,“我要去找我的恩人,回去晚了,我怕到时候她跑了怎么办?” 沈东湛一怔,“恩人?” “把我带回来的恩人!”薛宗越一改方才的烦躁,竟是何其兴奋,“你不知道,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就站在光亮之中,那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沈东湛面色沉沉,“你可知道她是谁?” “我当然知道!”薛宗越张了张嘴。 不对,苏幕说了,不许跟任何人透露她的身份,她此番来永慰县乃是秘密,行踪不可暴露,否则恐有生命危险。 薛宗越闭了嘴,狠狠摇头。 不知道,咱什么都不知道! 沈东湛裹了裹后擦牙,这苏阉狗……还真能笼络人心啊! 第143章 梦里,她一袭红衣 为 兰怀恩 马车加更2 周南一直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只在一盏茶之后,瞧着自家爷面色黢黑的从内里出来,瞧这模样……情形不太好。 默默的跟在沈东湛身后走了一阵,可这尴尬的氛围让周南心慌慌。 好半晌,他才慎慎的喊了声,“爷?” 沈东湛蓦地顿住脚步,掌心摩挲着腰间的剑柄。 “爷,那小公爷说什么了?”周南低声问,“是不是又闹腾着,要好酒好菜,要美人了?” 沈东湛轻呵,“他若是要好酒好菜要美人,倒是无妨,怕就怕某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太高明,惹得人念念不忘。” 周南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什么笼络人心,什么念念不忘? 须臾,他想明白了,瞬时恍然大悟,“哦,您是说苏阉狗?” 只是这苏阉狗,又是怎么招惹他家爷了? 唉…… 果然,跟苏阉狗沾上边就没好事,以前爷公事公办,行事干脆利落,如今倒是愈发的喜怒无常,着实让人唏嘘。 回殷都之事,快速提上了日程,只是沈东湛的面色,始终未见好转,一味的沉着脸,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更不是何时才能恢复。 回去的路上,最闹腾的应该就是那位小公爷,主子爷的脾气是半点没改,顺带着,还多了几分好打听的毛病。 比如说…… “周南,你们锦衣卫跟东厂打交道这么多年,可知道东厂苏千户的喜好?”薛宗越神秘兮兮的拽着周南问话。 周南愣了愣,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薛宗越,“小公爷,您没事吧?打听那阉……打听苏千户啊?人人畏惧东厂,闻风丧胆,您怎么还敢往前凑?” “这……这比较有挑战性!”薛宗越煞有其事,“你是不知道啊,这东厂的人看着凶神恶煞,手段毒辣,实则也有良善的一面,我想着能不能感化一下。” 周南愕然,“您这是活菩萨上身呢?” “呸,小爷就是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薛宗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能伸手的时候,绝对不能缩手,对不对?” 周南心头腹诽:比我还能扯! “对对对,您说的都是对的。”周南连连点头,等着苏阉狗剥你的皮、拆你的骨,您可千万别缩手啊! 薛宗越觉得无趣,这些锦衣卫,嘴上没一句实话,还是靠自个罢! 周南脱身,讪讪的回到沈东湛身边。 “问你什么了?”沈东湛问。 周南忙道,“这活祖宗大概是真的活腻了,居然跟卑职询问东厂的事,苏阉狗的喜好,您说他是不是有毛病?要么就是惊吓过头,中邪了!” “少废话,看好犯人!”沈东湛沉着脸,转身就走。 周南愣怔,不解的挠挠额角。 哎呦,这怎么……好似又翻脸了?! 爷果真,高深莫测! 拂袖坐在树下,沈东湛瞧着不远处的囚车,转而又将视线落在林中,目色深邃而沉冷,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但他让人回去看过,没有任何踪迹可寻。 许是自己多疑,疑心生暗鬼罢! 一路走来还算太平,只是…… 沈东湛揉着眉心,好似少了点什么。 他想,自己大概病了。 病得不轻,才会时常想起,苏幕此刻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暗戳戳的谋划什么诡计,准备对付锦衣卫,对付他? “东湛哥哥?”沐柠立在那里,目色奇怪的望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她站在树后好一阵了,他居然都没发现?他是故意不喊她,还是……走神了?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分心至此? “是因为永慰县的事情?”沐柠走近了低问,“人都抓住了,事情也已经水落石出,你还在愁什么呢?皇上肯定会治罪他们,到时候是非曲直,都会有个论断!” 沈东湛没说话,凉凉的别开头。 “东湛哥哥,你为何不说话?”沐柠在边上坐下来,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你可还记得当日的约定吗?” 沈东湛心神一颤。 约定? “东湛哥哥,我爹娘说你这些年不回来,姨娘和姨夫又成日不着家,这齐侯府一味的让二哥哥管着也不是个事,你说是不是?”沐柠面颊微红。 有些话终究不是女子能说出口的,是以她开了头,便等着沈东湛接话茬。 谁知,沈东湛不吃她这一套。 “你爹娘说的?”沈东湛问。 沐柠煞有其事的点头,巴巴的望着他。 爹娘说,她也老大不小了,跟沈东湛这么多年的情谊,也该有个结果了。 他们,该成亲了! “谁说的,你就找谁去!”沈东湛抽回手,起身朝着马匹走去。 沐柠一愣,“东湛哥哥?” 沈东湛翻身上马,压根没搭理她,冷声低喝了声,“出发!” 众人,上马的上马,驱车的驱车。 “沐姑娘,快上车吧!”周南行礼,“晚了怕是跟不上的。” 闻言,沐柠狠狠瞪了他一眼,跺着脚上车,也不知道她的东湛哥哥是怎么了?她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他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爹娘都说了,年岁到了就该成亲,她与东湛哥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自小定的亲,自该水到渠成的! 被沐柠这么一刺激,当天夜里安营扎寨之后,沈东湛闭上眼,就梦见了自己在山寨里,一身红衣的样子。 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梦里的苏幕,亦是一身红衣…… 因着路上,苏幕旧伤复发,一行人便在半道上寻了农家住了一夜,如此便耽搁了行程。 所幸有舒云跟着照顾,倒也还算安稳。 年修觉得,舒云比顾西辞安全些,至少这丫头什么都写在脸上,不像顾西辞那厮,什么都藏在心里,让人捉摸不透。 相比之下,年修觉得周南都比顾西辞好,至少他们的好赖是写在脸上的,不服气的时候还能真刀真枪的打一架。 而顾西辞…… “想什么呢?”苏幕问。 这路边的凉棚里,有三三两两的过脚客,此处位于小山坡上,光亮极好,阳光普照,合着凉风习习,委实是个惬意的休息之处。 年修回过神,“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舒服!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甚少有这样静下来,晒晒太阳,吹吹风的日子。” 苏幕瞧着兴致不高的耿少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既已无家,处处是家。” “是!”耿少离点点头,“义父,我以后只有你了。” 苏幕笑了笑,“我也有义父,在我入东厂的第一天就告诉我,东厂不留废物。于是乎,我就拼命的习武,生怕失去最后的容身之所。” 天下之大,无她容身之处。 这是,怎样的悲哀? “义父,你是如何入得东厂呢?”耿少离问。 年修面色一紧,“小孩子莫要多嘴饶舌,不该问的不要问。” 闻言,耿少离当即俯首,“是我不该问!” 对此,苏幕倒是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眸色微敛,将目光落在别处,“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在我。” “四位爷,你们的馄饨。”伙计端着托盘过来。 两个蕃子在旁帮忙,然后坐在别桌,再等下一份。 “爷,奴……” 年修正欲开口,却见着苏幕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邻桌那人身上,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且瞧着邻桌那人,即便是吃饭也是戴着斗笠,边沿压得很低,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鼻下位置。 桌脚上放着弓弩和箭筒,可见是个猎户。 这深山老林里,有猎户出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掌柜的,结账!”那人将饭钱放在桌案上,背起了弓弩和箭筒,自苏幕桌边走过,朝着外头的木桩处走去。 舒云皱了皱眉头。 “爷,您看什么呢?”待那人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年修才低声开口,“不过是个猎户罢了!” 苏幕摇头,“这匹马还不赖,猎户可用不上这么好的马。” 这么一说,年修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马?”年修恍然大悟,“这马不像是能跑山路的,倒是能跑远程,且瞧着方才一个劲的吃草,可见跑了不少路。” 苏幕吃着碗里的馄饨,想起了顾西辞说的荠菜馄饨,倒是可惜了,走的时候没能去试吃。 小时候…… “他要么身上带伤,要么不是猎户。”舒云抿唇。 苏幕眉心一皱,年修转头看她。 “我不是胡说。”舒云忙解释,“他方才经过的时候,我能嗅到他身上的药材味。你们也知道,我爹是个大夫,我自小在医馆里长大,药材味和药味,这两者是有区别的。一个人若在一处待了太久,气味就会浸入肌理,不是沐浴更衣就能掩过的。” 苏幕没有开口,舒云这话在理。 “更重要的是,你们嗅到没有?他身上味儿不只是药味,还有一点点蜡味。”舒云煞有其事的开口。 年修不解,“辣味?” “是蜡烛的蜡!” 苏幕的眉睫陡然扬起,“蜡!” 第144章 我收手了 蜡这东西,寻常不会带在身上,要么带着火折子,要么带着打火石,这出门在外的谁还往身上搁蜡烛呢! “你确定没有闻错?”年修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带着蜡烛呢?” 舒云摇摇头,直勾勾的瞧着苏幕,“大人,奴婢确定没有闻错。” “我知道!”苏幕招招手,示意她不要着急,“蜡这东西,未必是蜡烛,也有别的用处,比如说蜜蜡固封,这用处便多了去!” 年修恍然大悟,“爷这么一说,倒……真是这个理儿!” “保不齐是那箭上的。”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心神一震,愕然明白了其中真意。 东厂内,不乏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箭矢上淬了毒,又怕物伤其类,便以蜡固封,待到用时再行破蜡。 如此一来,安全无虞。 “那人许是身份不俗,不知是谁家暗卫,又或者是江湖上的杀手罢?”苏幕与年修行走江湖惯了,这种人见得多,便也没再往心里去,“快点吃完,早些回去。” 年修点头,“是!” ………… 殷都城内外,人来人往。 戴着斗笠的男子,快速进了四时坊的后巷。 后门,早早的有人等着,牵过他递来的马缰,领着他进了后门,“姑娘早就等着了,你怎么才回来?对了,事情办得如何?” 男人没说话。 “姑娘在楼上,您自个上去吧!”伙计将马牵到了马棚里。 男人连斗笠都没摘,低着头上了二楼。 林静夏就坐在那里,室内茶雾氤氲,香气弥漫,“回来了,还好吗?” 男人坐定。 水声潺潺,她泡好茶,将杯盏递到了他面前,“杀了吗?” “没有!”男人低语。 林静夏微微一怔,“你说什么?不是让你去杀了薛宗越,如此一来,锦衣卫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会追查元国公府之事。” “我,下不去手。”男人犹豫了一下。 林静夏端起杯盏,然则下一刻,面带愠色的放下,“你是忘了他们当年做过什么事?好了伤疤忘了疼?薛家没有好人!” “我知道。”男人点头,“我几番拉开弓箭,都收了手,你可知道永慰县发生何事?” 林静夏一怔,“我有必要知道吗?” “有!”男人徐徐将斗笠摘下,乱发覆面,即便如此,也遮不住半张凹凸不平的容脸,左额头至眉眼位置,仿佛被火烧火燎过一般,极是丑陋。 白日里瞧着,便觉得可怖。 若是到了夜里,真真宛若鬼魅一般。 林静夏没说话,沉着脸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永慰县内,有人在猎人头。”男子娓娓道来,“后来百姓逃到了山上,立山为王,此番锦衣卫就是带着人去剿灭山匪的。” 所谓山匪,不过是走投无路的百姓而已。 林静夏没说话,眉心微凝。 “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如今还活着,所以我下不去手。”男子望着她,“当我看到薛家的男儿,站在锦衣卫这边,惩处扈崇贵和为非作歹的延州府台,我只觉得痛快。一箭射死了薛宗越,那不过是死一人,但若是留着他,能死很多人。” 林静夏别开头,只觉得杯中茶也不香了。 “杀一人很简单,他被丢在乞丐窝的时候,我就可以下手了。”男人望着她,“可是他死了,永慰县的那些百姓也都会白死了!” 四下,安静得可怕。 须臾,林静夏起身,拂袖往外走。 “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报仇,我也想要报仇,比你更想!”男人望着她的背影,幽幽的开口,“报仇之事,可以从长计议,这么多年都等了,还急于一时吗?” 林静夏站在门口,脊背挺得笔直,“这是极好的机会,死在永慰县那地方,查无可查,还能让锦衣卫摊上事,顺带着将祸水引回元国公府,让薛涛那个老贼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放弃了!”男人站起身来,“他死了,永慰县的百姓便无法申冤,我们苟延残喘,不也是想要当年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吗?当年的时候,我们也希望有人能施以援手,尽管没有等到,但……现在可以做到!” 林静夏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 第145章 苏幕,说你愿意 “你是在教我仁慈吗?”林静夏深吸一口气,目色幽幽的回头看他,“当年发生过什么事,你我都经历过。刀子砍在身上,没让你我殒命黄泉,不就是为了今日?现在,你跟我讲君子之道?” 男人没吭声,就站在那里,瞧着她猩红的眸。 “谁都没资格劝我善良。”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男人还愣在原地,紧了紧袖中拳,俄而又徐徐松开,是啊,不经他人苦,有何资格劝他人善?而他,亦是经过她之苦,只是年岁上来了,很多时候便自己与自己和解了。 “可,你是个大夫啊!”良久,他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窗外,人潮涌动。 殷都,繁华如旧。 苏幕到底是回到了殷都,不管她怎么折腾,都比沈东湛先一步回来,比之更早的是顾西辞。 与年修一般,苏幕也不怎么喜欢顾西辞此人,倒不是生得不够俊俏,相反,顾西辞五官精致,轮廓分明,不管往那儿一站,难以泯然于众。 苏幕自问不是头脑简单之人,可若是真的论其算计来,委实比不上那些深谙权术、惯于机变权谋之人,这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呢?”舒云低语。 年修裹了裹后槽牙,他也想知道,顾西辞为何这般阴魂不散?走哪都能见着这张脸。 “回来了?”顾西辞立在府门口,“我算着,也是差不多时辰到,果然如此。” 苏幕拾阶而上,就这么凉凉的睨着他,“苏宅不需要这般尊贵的门童。” “我今日,是陪着太子殿下来的。”顾西辞站在那里,侧过脸看她。 苏幕身形微震,立在了台阶上,转过头睨着他,“你……” “不是我请来的,是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你进宫,传召不到人,便亲自来了一趟。”顾西辞目光温柔,“我并非没有拦阻,但是没拦住,你且想好说辞再进去罢!” 苏幕眉心微凝,他等在门口,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些? “你是如何同太子殿下说的?”苏幕问。 顾西辞与她比肩而立,温润浅笑,“你走的时候,怎么交代的,苏宅里的人便是如何回禀太子殿下的,我什么都没说。” 她是什么意思,他心知肚明,却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永慰县的事情,我只字未提。”顾西辞款步往内走去。 苏幕抿唇,转头看着舒云和耿少离,“你们先去休息,没有必要,不许出来!” 舒云:“是!” 耿少离:“是!” 年修跟在苏幕身后,疾步进了门。 “爷,您说这顾家小子,到底有没有告诉太子殿下,永慰县发生的事情?”年修有些担心。 他所担心的,恰好也是苏幕担心的。 顾西辞到底说了什么? 李璟又知道多少? 顺子在前面行礼,“苏千户,您回来了,请!” 苏幕顿住脚步,瞧了年修一眼,终是独自跨入了房间。 内里,顾西辞也不知和李璟在说什么,两个人的面上神情各异。 顾西辞依旧是温润之态,李璟看向她时,目光里透着几分担心,还有几分恼怒,“苏幕,你过来!” 见状,顾西辞行礼,“在下告退。” 擦肩而过的瞬间,苏幕以眼角余光横了顾西辞一眼,在原地站了站,苏幕终是走到了太子李璟的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幕!”李璟站在桌案边,“再近一点!” 苏幕长睫垂落,瞧不清楚眼底的情绪变化。 “本宫说的话,如今也不管用了,是吗?”李璟冷然。 苏幕起身,弓着腰近前,“奴才该死,惹太子殿下动怒,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音落,她再次屈膝,几欲下跪。 然则下一刻,李璟猛地扣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拽向自己。 所幸苏幕早有准备,在他用力拽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顿住脚跟,不至于扑进李璟的怀中,在原地稳住了身形,“殿下?” “你去永慰县作甚?”李璟用力的握着她手腕。 苏幕敛眸,果然,顾西辞这人说话不能相信。 “那些江湖人出手伤你,你为何不告诉本宫?”李璟冷声质问,“一帮乌合之众,犯得着让你远赴永慰县,以身犯险吗?你不知道身上有伤,不知道你需要静养吗?”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当即反应过来。 顾西辞的确出卖了她,但只提及武林盟,没有提及其他,她身上有伤不假,顾西辞将这笔账摁在了武林盟的头上。 是以…… 李璟以为她去永慰县,是去找武林盟算账的? 这套说辞,顾西辞是怎么说服李璟的?太子不是傻子,按理说不太会相信,她因为个人私仇,而去寻衅滋事。 “苏幕,你怎么这般不让人省心?”李璟目色微红,“不知道本宫会担心你吗?” 苏幕面无表情,安静的站在那里,“太子殿下,可否先放开手?” “本宫不放!”李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又瘦了,整个脸都是那样的消瘦而苍白,“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若不然,本宫跟父皇说一说,把你从东厂调进东宫,这样……” 苏幕终是抽回手,单跪在地,“多谢太子殿下厚爱,苏幕散漫惯了,在宫里伺候怕是不习惯,咱们当奴才的,为东厂效力,便是为太子殿下效力,请殿下成全。” “苏幕?”李璟蹲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其实你都知道,都能看得明白,本宫对你是什么心思。苏幕,你是个聪明人,本宫想留住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能答应本宫呢?” 苏幕没说话,这事儿可不敢答应。 “本宫的命,是你救的。”李璟深吸一口气,“又怎么会对你做什么呢!在这宫里,所有人都瞧不起本宫,觉得东宫太子是个废物,本宫原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本宫想为自己拼一把,你知道为什么,是吗?” 苏幕抿唇。 “苏幕!”李璟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的柔荑,冰凉至极。 李璟怔了怔,愈发握得生紧,“苏幕,到本宫身边来,本宫可以保护你,免你颠沛流离,让你尽享荣华富贵。苏幕,说你愿意!” 苏幕抬头看他,目色冰凉,薄唇微启,“奴才,不愿!” 四目相对,室内骤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146章 他归心似箭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李璟定定的望着这张脸,明明可以活得很精致,却非要拿命去换日子,“在你眼里,本宫就如此不堪,你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愿意让本宫护着你?” “殿下,您护得住奴才一时,可护得住奴才一辈子?”苏幕问。 李璟一怔,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皇家儿女,谁知道自己的最后结果是什么? 不到掀开答案的那一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先帝驾崩之后,坐在皇位上的是谁?若你不能坐在那位置上,那么就只能沦为阶下囚,又或者阎王殿前一亡魂。 “殿下捏疼奴才了!”苏幕说。 李璟依依不舍的松开手,依旧蹲在她面前,尽量与她保持平视,“若是哪日,本宫有能力护你周全,你是不是就愿意,到本宫身边来了?” 苏幕没有回答他。 这种事,谁知道呢! 未来可期,未来可欺! “苏幕。”李璟将她搀起,“武林盟的事情,本宫会让顾西辞去处置,你以后就不必担心他们会欺扰你,敢跟你作对的,便是与本宫作对,本宫会一一替你处置干净!” 苏幕愣怔,“多谢太子殿下。” 音落瞬间,苏幕猛地僵直身子。 李璟已经牢牢的将她抱在怀里,俯首垂眸,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记得本宫的好,以后都是要还的。” 语罢,李璟松开她,拂袖往外走。 苏幕站在原地,目色沉沉如刃。 好半晌,年修急匆匆的进门,“爷?” 苏幕还站在那里,面色沉冷得可怕。 “爷,没事吧?”年修骇然,“太子殿下已经走了,顾家那小子也走了!” 闻言,苏幕扶着桌案,温吞的坐了下来,“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是!”年修也不敢多问,行礼退出房间。 想来是爷这一路,奔波劳碌太过辛苦,想泡个澡好好休息罢了! 这么一想,倒也无可厚非。 车内。 “你说,苏幕为什么不肯接受本宫的好意呢?”李璟不明白,是自己不够尊贵?还是对她不够好?表述得不够清楚明白? 顾西辞躬身,“殿下,急不得!” “你也看到了,她身为东厂千户,到处奔波,四下劳碌,本宫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些,轻松一些,不至于这么累。可她呢?死守着东厂不肯走。”李璟很是头疼。 顾西辞笑了笑,“殿下,千户大人一身好武艺,您让她闲赋在侧,她自然是不习惯的。待哪日,她倦了这杀戮,便会想到您了!您需要等待,耐心!” “等?本宫等了很久了。”李璟叹气,“本宫一直在等。” 顾西辞摇头,“可您光等是没用的,眼下皇上身子不大好,多少人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若是您无法自保,又哪有什么未来呢?” 李璟无奈的笑了笑,别开头望着车窗外,眸中掠过一丝冷冽。 虎视眈眈? 这个词,用得极好。 马车,朝着宫内扬长而去。 夜里的时候。 李忠进了一趟院子,为苏幕检查伤势,“还是要好好休养,这气血紊乱的,没个三五日定不下来,最好能安安生生的,静养十天半月。不多,就十天半月!” “忠叔?”苏幕低唤。 李忠板着脸,“不成!身子虽然是你自个的,可也由不得你了!” “知道了!”苏幕揉着眉心。 李忠叹口气,“每次都说知道,可每次都做不到,千户大人,您是千户,不是猫妖狐狸精,没有那九条命,可不敢再折腾了!你看看你那伤口,疤去不掉,病根也去不掉,这长此下去……” “忠叔!”苏幕快速打断他的话,满脸的诚恳,“知道了,这回我真的知道了!您放心,我定然好好养着,此番东厂没有要务,我也不必再出去办差,定会将伤彻底养好。” 李忠满脸的不相信,那眼神,就跟看着自家逃学的孩子,孩子信誓旦旦的跟你保证,下次肯定能状元及第。 “可信度不高!”李忠摇摇头,“哪次不是用这样的话糊弄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能每次都上你的当?” 苏幕想了想,“那让年修盯着我!” “狼狈为奸。”李忠用四个字,形容这对主仆,“你说什么,他做什么,那小子还能违拗了你的意思?” 这倒是实情。 年修唯命是从,只要是苏幕说的,他都会照办。 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见着苏幕许久没开口,大抵是左耳进右耳出,李忠无奈的叹口气,略带伤情的呢喃,“我知道,这些话你都不爱听,可到我这年岁,是活一天少一天,总归是想见着,主家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天!” “年修!”苏幕揉着眉心,“拿药来!” 年修赶紧屁颠颠的去拿药,“奴才这就去!” “好好吃药。”李忠叹口气,背着药箱慢慢悠悠的走出去。 出了门,年修在回廊尽处竖起大拇指。 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李忠疾步朝着年修走去,“去了永慰县一直没怎么吃药吧?我瞧着她这伤势非但没有稳定,反而真气不稳,血脉阻滞。” “忙。”年修还苦笑,“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素来死扛着,能不吃药就不吃药,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性命攸关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吃药。” 李忠叹气,“我就是知道她这任性的毛病,所以把药都炼制成了丹丸,这还吃不下?可这炼制的丹药,终究不如喝下去的好,炼制过程中多多少少有所损耗,也是我学艺不精,没能炼制得彻底。” “现如今不是肯吃药了吗?”年修笑道,“好事。” 李忠想着,姑娘大了,总不能一味的叨叨,也叨叨不了一辈子。只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怕是不可能寻觅良人,托付终身了。 “李大夫,怎么了?”年修不解,瞧着他这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委实有点怪异,“爷肯吃药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李忠想了想,低声问,“你们去永慰县,和锦衣卫碰头了吧?” “碰了!”年修点头,“怎么了?” 二人缓缓朝着药庐走去。 “这沈东湛和咱们爷……”李忠顿了顿。 年修冷笑,“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哦!”李忠讪讪的闭了嘴。 罢了,那就没什么可问的。 “李大夫,您问这个干什么?”年修不解,“咱们这些年和锦衣卫的形势,你这心里还没底,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 李忠皮笑肉不笑,“我这不是担心她的身子吗?” “放心吧,有我在,一定不会让锦衣卫,以及任何人,伤及爷分毫。”年修信誓旦旦。 李忠愣愣的瞧着他,就因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赶紧的,把爷的药拿来罢!”年修提醒。 李忠回过神,想想也是,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 喝完药,苏幕别开头,面色沉沉,可见心情不是太好。 “延州那边来的消息,说是这件事可能真的跟宫里一位贵人有关。”年修将空药碗递给底下人,合上房门汇报。 苏幕喝了口水,压下嗓子里的苦涩滋味,“皇帝膝下诸位皇子,能确定是哪位吗?” “您为何这般肯定,是皇子所为?也许是……”年修顿了顿,“王公大臣,王孙子弟,多得是啊!” 苏幕挑眉看了他一眼,“废话太多。” “是!”年修心头一紧。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睿王此前去了一趟定远州,算是对朝廷有所贡献,不会做出这等蠢事,让自己前功尽弃。” 当然,也不可能是太子。 傻子才会把自己的证据,遗落在杀人的现场,除非是执行特殊任务,否则他们这些人出行,很少会带有明显身份特征的东西。 毕竟,所有的任务,都有失手的可能。 一般来说,他们身份的暴露,是因为武功路数,或者是身体特征,但这种暴露是没有证据的,只能靠对方猜测而定据。 “睿王不可能,想来也不是雍王。”年修低语,“这雍王殿下素来顽疾缠身,想必也没这么精力和心思,去倒腾这些。” 雍王是个病秧子,病秧子是不可能策马去猎人头的,这等激烈的活动,不适合他,他自然也不会去做,否则便是活腻了。 更重要的是,雍王不是装病! 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宫内宫外,人人皆知! “靖王也不太可能。”年修皱了皱眉头,顾自分析着,“这靖王殿下出身不高,其母至死也只是个惠贵人,就算他有心要谋权,可满朝文武,哪个敢把赌注下在他身上?且这靖王深居简出,好游山玩水,又时常不在殷都。” 语罢,年修抬头望着苏幕,“爷,您为何不说话?” “最不可能的,往往是最有可能的。”苏幕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这人世间,黑白颠倒,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年修顿了顿,“爷,您说这几位皇子之中,哪个是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睿王招摇,雍王静养,靖王神龙见首不见尾。”苏幕只觉得嘴里仍是苦涩难当,“这三人都有可能。” 唯独太子不可能。 “来日得空,我得会会大公主!”苏幕起身,朝着床榻走去。 见状,年修行礼,“奴才告退!” 房门合上,苏幕上了床榻。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情不太好,有些闷闷的,不知道是不是这碗药的缘故,浑身都不太舒坦,有点……不明所以的烦躁。 好似,少了点什么? 夜色沉沉,夜鸟微鸣。 哒哒的马蹄声,漏夜进城,未惊动旁人,直入宫闱。 黎明之前,沈东湛已经跪在了御书房,跪在了皇帝跟前。 “混账东西!”皇帝狠狠的将御状摔在桌案上,“猎人头?亏他们能想得出来,有本事上战场去杀敌去!” 沈东湛垂眸,“臣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先行一步,亲自来禀报皇上,免得到时候囚笼押至,措手不及。” “延州府,扈崇贵!”皇帝微微扬起头,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此事影响深重,若是传扬开来,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民心慌乱,不利于江山稳定!” 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沈东湛心知肚明。 皇帝有皇帝考量,天下为重。 百姓有百姓的诉求,公道人心。 “让囚车不要进城。”皇帝沉着脸,“容朕想清楚。” 沈东湛敛眸,“那臣让马队走慢一些,尽量拖延回城的时辰。” “如此最好!”皇帝点点头,“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朕需要考虑一下,该如何定罪,才能既平民愤,又不会招致天下大乱。” 沈东湛行礼,“臣,告退!” “沈卿。”皇帝又道,“这件事……” 沈东湛躬身,“被逼上山的百姓,都已经被周柄屠戮殆尽,无一人生还,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延州府台和咱们这些人。” “好!”皇帝摆摆手,仿若倦怠到了极点,“下去吧!” 沈东湛行礼,快速退出御书房。 宫道上,周南等候多时。 “爷?”周南上前,“如何?” 沈东湛没说话,微微扬起头,瞧着暗沉沉的天空。 黎明前的黑暗,果然不见半点光亮。 “咱们这连夜赶路的,竟是没有结果?”周南愕然,既是没有结果,那他们这着急忙慌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赶回来,到底为的什么? 沈东湛缓步走在空寂的宫道上,及至宫门口时,转头瞧了周南一眼,“传令回去,放慢行程,囚车不入城!” 周南一怔,“这……” “照做!”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俯首,“是!” 囚车,不入城? 这便是皇帝下的令吗? 用意何在? 沈东湛没有策马,只身走在街头,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明明没离开多久,却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真是奇也怪也! 第147章 拼桌? 沈东湛躺在床榻上,目光愣怔的瞧着桌案上的烛火,竟是怎么都睡不着。 翌日,晨起。 周南愣怔的瞧着,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练武的沈东湛,“爷,您这是昨儿没睡,还是今儿起早了?皇上恩准,您不必上朝,是以……” “废话太多!”沈东湛反手一推,冷剑归鞘。 周南赶紧递上帕子,“爷,擦擦汗!” “我去洗个澡。”沈东湛出了一身的汗,好似也出了一身的气。 瞧着自家爷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周南眉心微凝。 “周大人?”身后一声低弱的轻唤。 周南一愣,转身便瞧着书香怯怯的立在那里。 “书香,你来干什么?”周南抬步就走,这丫头跟着沐柠太久,行事作风也沾了她家小姐的样子,不是矫揉造作,就是粘人至烦。 书香慌忙拦住了周南的去路,“周大人,你和指挥使回来了,那我家小姐呢?小姐为何没回来?她不是跟着一块去了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手上的伤好了?”周南面色微沉,“书香,你家小姐是怎么出去的,你心知肚明,有些话不用我说得明白,你也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书香愣怔,“周大人,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就凭你和你家小姐两个弱女子,要越过咱们锦衣卫的防守,逃出沈府,你觉得可能吗?”周南目色狠戾,“书香,你家小姐是跟我家大人有婚约,但你没有!” 书香心神一震,骇然退后一步。 “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越了规矩。”周南负手而立,“你当知道,这是沈府,不是齐侯府,咱们爷是齐侯世子不错,但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不是你们这些三脚猫的伎俩能欺瞒的。” 书香面色发白,只觉得掌心里的伤,紧跟着疼起来,钻心的疼,疼得她额头都直冒冷汗。 “别在爷面前耍心眼,否则你们咱们死都不知道。”周南冷笑,“你是奴才,不要把自己放在你家小姐的位置上,跟咱们说话。我尚且有官位在身,而你……随时都能被替换!” 书香扑通跪地,“奴婢知罪!” “聪明点,少惹事,否则沈府容不下你们。”周南拂袖而去。 对于沐柠,周南没法子,只能隐忍着。 但是书香…… 一个奴才罢了! 沈东湛沐浴之后,便更衣出门。 “爷,这是要去哪?”周南不解。 沈东湛没说话,只是寻了路边摊,坐下要了一碗馄饨。 “饿了?”周南恍然大悟,“老板,两碗馄饨!” 伙计笑着应答,“好嘞,两碗馄饨!” 只是…… 隔壁桌。 年修面色沉沉,“虽说冤家路窄,但也不至于窄到这样的地步,爷,这是独木桥!” “吃馄饨!”苏幕头也不抬。 年修抿唇,瞧了一眼边上默不作声的耿少离,“吃馄饨!” 孩子稚嫩的面上,漾开一丝愣怔,“关我什么事?我这一直好好吃着呢!” “怎么就回来了呢?”年修不解。 按照行程推断,他们当时料理后面的事情,还有押解囚徒,应该是需要一定时日的,没个三五日拖延,都是不作数的。 这么快就跑回了殷都,简直是匪夷所思。 除非,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可如此这般,又是为何? “爷,冤家路窄!”周南低声开口,“前面,那三!” 沈东湛皱了皱眉,木愣愣的瞧着不远处的苏幕等三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原以为寻个路边摊吃早饭,谁知…… 这算是凑巧,还是不凑巧呢? 想了想,沈东湛站起身来,缓步朝着苏幕走去。 周南:这是要干什么? 拼桌? 第148章 他也算虎? 期间,苏幕已经抬头,一双狡黠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徐徐落座在自己对面的沈东湛。 年修和耿少离面面相觑,有些闹不明白,沈东湛这是想干什么?毕竟,锦衣卫和东厂素来水火不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四目相对,苏幕回过神,“吃了吗?” “你说呢?”沈东湛望着她。 苏幕心头微恙,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有点问题,说不出来的怪异。 “客官……”伙计端着馄饨上前,有些愣怔,心想着,之前不是在那边桌,怎么到这儿来了? 周南指了指沈东湛的位置,“放一碗!” “好嘞!”伙计也不敢多问,赶紧就放下。 周南端着另一碗,坐在边上的桌案处,他得赶紧吃,回头打起来就吃不上了。 年修有些吃不下,示意耿少离把碗端起来,亦坐在了一旁,瞧一眼一口一个馄饨的周南,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冷不丁坐在了他对面位置。 馄饨还在嘴里,周南皱眉看着他。 这么多位置不坐,偏来拼他的桌? 年修冷笑:你们给爷添堵,我就给你添堵。 周南顿觉得碗里的馄饨不香了,尤其是迎上这一大一小,直勾勾的双眸。 真是,造孽啊! 须臾,三人齐刷刷的扭头,望着邻桌,他们这都是小儿科,那才是重头戏。 苏幕吃着碗里馄饨,“晨起之时,听说有人连夜进宫,我道是谁呢?如今见着你,我便明白了。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委实不易。” “不似苏千户潇洒自在。”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回答,想来棋逢对手是好事,见着她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他连日来憋着的火气,居然被生生压制下去。 苏幕一怔,“那不如,你嫁鸡随鸡啊!” 沈东湛:“……”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闭嘴!” 苏幕勾唇,眼底翻涌着坏笑,如同那纨绔子弟戏弄着黄花大闺女,戏谑之态尽现,“我还是喜欢,沈指挥使一身红衣的样子!” “苏幕!”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苏幕身子前倾,“我更喜欢,你想杀了我,又杀不了我的样子。” “是吗?”沈东湛轻呵。 苏幕敛了面上笑意。 桌案上,各自低头吃着馄饨。 桌底下,以腿为战,打得不可开交。 邻桌,三人愣愣的瞧着桌子底下的动静,谁也不敢吭声。 高手过招,最忌分心。 须臾,桌子“轰然”四分五裂。 原本还算喧闹的长街,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仿佛被定住,站在原地望过来,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桌子,突然裂了?瞧着这碎裂的样子,仿佛是被撕碎的。 苏幕和沈东湛,一人端着一碗馄饨,周身凉薄的站在那里。 场面,一度滑稽可笑又尴尬。 “别看了,吃!”年修瞥了耿少离一眼。 少离小朋友骤然回过神,“哦,哦哦!” “哎呦,这桌子……”店家自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以为这桌子质量不好,赶紧赔礼道歉,将二人请到了另一张桌。 重新落座,沈东湛面色沉沉,苏幕冷声低哼。 “殷都城的馄饨,终是不如城外的还吃。”苏幕放下汤匙,“永慰县的荠菜馄饨,沈指挥使可曾吃过?”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 “没吃过。”苏幕瞧着他那神色,便知道答案,“那真是可惜了,顾公子说,滋味甚是鲜美。” 沈东湛轻,“可见,你也没吃过。” 一顿早饭,吃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不过是一碗馄饨罢了,竟吃出了千军万马上沙场的感觉。”周南小声的嘀咕,“真是够够的,害人精!” 年修眼神一横,“你说谁呢?” “谁搭腔就说谁。”周南不甘示弱。 见状,耿少离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馄饨,快些吃,免得他们打起来又浪费了。 所幸的是,那边两位主子爷吃完了,这边还来不及干架,只好不了了之。 别说是他们,连带着掌柜和伙计,都有些心惊胆战的,所以见着二人起身要走,一个个都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苏幕敛眸,“走!” “走!”年修瞧了耿少离一眼,将饭钱放下,抬步就跟了上去。 沈东湛睨着周南,“还没吃饱?” “饱了饱了!”周南留下饭钱,赶紧近前。 街头,又恢复了熙熙攘攘之态。 左不过,热闹过头。 苏幕还真是没想到,这路边的馄饨铺子,就设在……庭芳楼边上,好死不死的,居然还被人撞了一下,正好磕在她的肩头。 平素她自己动手,尚且有所保留,自个能掂量,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委实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骤然杀气腾起,侧目望着跌坐在路边的男子。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她能拎着这瞎眼的东西揍一顿。 哪料到…… “瞎了你的狗眼,敢撞本大爷!”那人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开搀扶的奴才,直接冲到了苏幕眼前。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疯狗似的男人扑上来,挥手就往她脸上招呼。 眸色陡沉,苏幕轻而易举的扣住了他的手腕,“大公子,您真是要跟咱们东厂动手吗?” “东厂?”一听得这两个字,酒劲冷不丁退了大半,他这才清醒过来,“苏、苏千户?” 苏幕狠狠的将他的手甩开,“大公子这一大早的,是让庭芳楼的人赶出来了?这么大的火气,理该去医馆抓点药,去去心火。” 所谓大公子,便是元国公府的那位。 这大公子薛宗英呢,原是庶出,但因为国公夫人无法生育,便将庶出的孩子养在了膝下,权当是嫡长子养着,可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庶出就是庶出,即便是养在大夫人院子里,也改变不了他妾生的身份。 尤其是现在,国公爷最宠小公子薛宗越,已然下定决心,立薛宗越为小公爷,是以这大公子就算成了嫡长子,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终是没有薛宗越这般的运气,庶出还是庶出,这辈子都改变不了庶出的出身。 眼下薛宗越快回来了,身为大公子的薛宗英自然是心情不佳,成日饮酒作乐,麻痹自身。 “苏千户所言极是。”薛宗英酒醒了大半。 底下人赶紧搀住摇摇欲坠的他,免得他又出洋相。 “小公爷剿匪有功,是件好事,大公子何以这般神色?”苏幕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早些回府吧!” 薛宗英咬着后槽牙,“苏千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大公子,以后走路小心点,今儿撞着我倒也罢了,我东厂有容人之度,暂不与大公子计较,但若是逢着旁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罢休了!”苏幕话语中的警告意味,何其清晰明白。 若是换做以前,薛宗英还能闹一场,元国公府的大公子,怎么着也是个身份贵重的嫡长子,代表着元国公府的颜面。 可现在,人人都称薛宗越是小公爷,这元国公府哪里还有薛宗英的活路。 “苏千户所言极是!”薛宗英微侧开身,让了苏幕一条路。 苏幕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鼻间一声冷哼。 及至苏幕走远,薛宗英啐了一口,“呸,阉狗!什么东西?不过是栾胜手底下的一条狗罢了!真以为自己有大的能耐?若不是让薛宗越那个小子占了便宜,本大爷绝不会饶了你!” 街边。 沈东湛和周南无声伫立,冷眼瞧着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这元国公府,也是个麻烦事。 “这算不算,虎落平阳被犬欺?”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他也算虎?” 第149章 我觉得我有病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再瞧着薛宗英晃晃悠悠离开的样子,周南点了点头,“诚然,虎不起来!” 就这样的怂包蛋,当个老鼠都不配,老鼠好歹能打地洞不是? 这家伙,啥都不是! “爷?”周南追上去,“您说方才那一下,苏千户是不是伤着了?” 沈东湛猛地顿住脚步,薛宗英那一下,仿若是撞在了苏幕的肩头,那个位置……早前挨过尚远一刀,这会应该还没痊愈。 “卑职瞧着,她的脸色不太对。”周南继续说。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就你多事!” 周南:“……” 这不是合理猜测吗? 为何,爷还不高兴了呢? “爷,您这是去哪?”周南诧异,爷这不是回府的方向,瞧着是要去皇宫?这个时辰进宫,应该不是面圣,毕竟皇上没有传召。 不过,身为锦衣卫,入宫当值也是应当,是以沈东湛进出皇宫还算便利。 如周南所言,苏幕此番是真的撞到了,虽说伤口已经愈合,不至于二次开裂,但是伤筋动骨的,委实疼得厉害。 “这又是怎么了?”李忠面色发青,慌忙上前查看。 耿少离在门口站着,伸手拦住了舒云,“没有义父吩咐,任何人不许闯入!” “千户大人没事吧?”舒云忙问。 耿少离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义父如何,自有李大夫照顾,舒姐姐还是站在原地罢了,这儿有我在,谁都不能靠近!” 谁,都不能窥探义父的事情。 “我就进去看一眼!”舒云低低的说。 耿少离摇头,“不让进便是一步都不许!” “一眼也不行?”舒云皱眉。 耿少离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挡在了门口,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行!” 小小年纪,却是极刚。 舒云不敢硬闯,只能在外头候着。 屋内。 李忠检查了伤口,“还好,只是磕着,我加上几味止疼的药,夜里热敷一下,缓一缓就没事了!只是这大街上走着,怎么还撞上了呢?” “是奴才不好,奴才伺候不周,没防备这元国公府的醉鬼。”隔着门帘,年修行礼。 苏幕拢了拢衣襟,“不关你的事,我自个都没防备。” 薛宗英突然窜出来,彼时一身酒气,熏了苏幕一下,所以苏幕大意了! “进来吧!”苏幕合衣完毕,抬步走到窗口软榻,徐徐坐下。 年修进门行礼,“爷,奴才该死!” “该死的都死在了我们的剑下,我可不希望封剑。”苏幕打着趣,“我没什么大碍,你且留意延州的事情,还有车队到了何处?五毒门的人,只要不曾赶尽杀绝,一定会卷土重来,死灰复燃。我倒是对五毒门的门主,很感兴趣。” 五毒门? 李忠犹豫了一下,“是江湖上的门派,五毒门?” “这五毒门和武林盟不同,武林盟人多势众,但多为乌合之众,而五毒门虽然也是乌合之众,可他们各个都是很角色。”年修解释。 李忠点头,“我听得这名头,咱们医界最为厌恶用毒之人,心思狠辣,手段无情,昔年行走江湖之时,我倒是有所耳闻,不知道你们说的五毒门,与我听过的是否一样?” “忠叔听过?可见这五毒门,存了不少年头。”苏幕道,“我原本以为与武林盟差不多,是近几年的成果,却原来更早!” 李忠顿了顿,“诚然,那时候我还没遇见您呢!” “五毒门!”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心领神会,“奴才明白!” 东厂对江湖门派亦是有所知知,该收拢的都会收拢,碰着一些硬茬,要么覆之,要么任之,只要不耽误东厂的事,便也没什么大碍。 “好了,五毒门的事儿,我就不掺合了。”李忠收拾好了药箱,眉眼微垂,“我只关心你身上的伤,仔细你的身子。” 苏幕当即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 年修屁颠颠的凑上去,温声赔笑道,“李大夫,爷累着了,得好好休息不是?” “嗯!”李忠的话到了嘴边,瞧着苏幕苍白的面色,终是咽了下去,“罢了罢了,我知道,嫌我唠叨,好好休息,好好养着,可千万不要……” “李大夫,请!”年修慌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得,话多遭人嫌。 年修紧赶着送了李忠出去,屋子里当即安静下来。 “李大夫?”舒云迎上去。 李忠摆摆手,“什么都别问,走吧!” 瞧着年修投来的冷眸,舒云缄默着垂眸,紧跟在李忠身后,缓缓前行,倒也真的没再多问什么。 “我没让她进去!”耿少离略显邀功的开口。 年修拍着他的肩头,“干得好,以后都得如此,知道吗?” “是!”耿少离点头,斩钉截铁的告诉年修,“以后只要是义父吩咐,我一定会办得妥妥的,只要义父不让人进屋,我就堵在门口,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 年修表示赞许,俄而又有些奇怪,“你这口吻,我怎么听得怪怪的?倒是有几分锦衣卫那厮的语气?” “嗯?”耿少离愣怔,“锦衣卫?” 年修尴尬一笑,“没事,有些话我需得告诉你,爷跟前不许咋咋呼呼,不许多嘴饶舌,不许夸大其实,不许吹牛打屁,明白吗?” “是!”耿少离颔首。 有蕃子急急忙忙的跑来,伏在年修耳畔低语了一阵。 年修愣怔,“当真?” “千真万确,咱们的人,亲眼所见。”蕃子信誓旦旦。 年修点点头,“这倒是怪了,继续盯着。” “是!”蕃子走后,年修折返回屋。 苏幕单手扶额,眉眼微沉,“又怎么了?” “爷,沈指挥使进了太医院,去看太医了!”年修低声上禀,“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旧疾什么顽疾之类的?” 要不然,头疼脑热的,寻个大夫瞧着便罢了,何需进太医院? “太医院?”苏幕都吓了一跳,“我瞧着他,好似没什么毛病啊!” 年修也是满心狐疑,“奴才瞧着,他这囫囵个的,没缺胳膊没缺腿,身上也未见受伤痕迹,按理说没什么大毛病,不可能去太医院吧?”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这内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沈东湛的身子出了毛病,对东厂来说,委实是天大的好事,若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便能趁势碾压锦衣卫。 如此,甚好! “盯着!”苏幕道,“回头问问太医,到底是什么毛病?”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 太医院。 周南满脸问号,不知道自家爷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是馄饨吃得太饱,所以跑太医院来消消食?或者,来讨个健胃消食的法子? 太医抚着长须,搭在沈东湛的腕脉上,老半天都没吭声,眉心越皱越紧。 “太医?”周南终究耐不住了,低低的窃问,“我家爷,没事吧?” 太医看了一眼周南,又看了一眼沈东湛。 “不治之症?”周南骇然,“您老可别吓唬我,我这人胆小,怕是会吓死。咱们锦衣卫的兄弟,也会吓死的!” 太医还是不说话。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有话直说,我受得住!” 瞧太医讳莫如深的样子,多半是药石无灵,病入膏肓了…… “指挥使大人!”太医幽幽的叹口气,终是收了手。 周南急了,“哎呦,您老可别叹气了,你这一叹气,我们魂都丢了!说吧,到底是怎么了?我家爷什么病?” “没病!”太医面色一转,冷然轻哼,“老夫瞧着,你们是来消遣我的!” 周南:“……” 沈东湛:“……” “沈指挥使气血通畅,身强体健,什么毛病都没有,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像是哭丧似的表情,不是消遣老夫,找老夫的麻烦,又是为何?”太医愤愤的收了脉枕,一脸怨怼的瞧着二人,“你们两个,青春正健,瞧你们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身子没病,脑子有病!” 周南撇撇嘴,“您这话说的,要是没病,谁稀罕见您呢!” “还敢说!”太医转身就走。 沈东湛问,“我真的……没事?” “是啊是啊,身强体健的,连点伤寒之症的迹象都没有。”太医无奈的望着他,到底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沈东湛想了想,“周南,你先出去。” “爷?”周南一愣。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是!”周南行礼,快速退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沈东湛面色有些难看,音色沉沉,“王太医,我这厢委实有些病症,总觉得心慌心悸,好似挂着什么事,心口总是闷闷的,性子都变得焦躁起来,一言不合就想发火。” 这么一听,好像的确有病。 太医凝眉,“你近来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师伯,我觉得我有病。”沈东湛说。 王太医赶紧坐下来,“哎呦,还有什么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些日子,从定远州回来之后,我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太一样了。”沈东湛面色沉沉,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平素患得患失的,总想找东厂的麻烦,时不时的想跟苏幕打一架,又或者……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如此这般,王太医醒过神来,“就是极为焦躁,性子愈发暴躁。” “对!”沈东湛点头,“我是不是被人下毒了?可我自查,未曾有任何异常。” 王太医很为难,“没见着你有中毒的迹象,若然是蛊,也没有中蛊的迹象,难不成是中了邪?” “中邪?”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他,“您还信这个呢?” 王太医板着脸,“怎么,就不许我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啊?” “师伯,我说正经的。”沈东湛起身,“我一看到东厂的人,就想动手,看不见也想动手。” 王太医挠挠额角,“这什么毛病?多动?等会,你是只针对东厂的人?还是说,针对某个人?某件事?某个行为?” “仿佛是……”沈东湛扶额,喉间滚动,低咳一声开口道,“每每瞧见东厂那位千户,我这心里总是不痛快,堵得慌!” 王太医愣怔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说哪个?哪个千户?” “东厂统共就一位千户。”沈东湛委实发愁,这找不到病根,就治不了这病,长久下去那还得了?如何能公证秉直的处理,锦衣卫内务? 王太医醒过神来,“哦,苏幕,苏千户!” 可不就是她嘛! “这苏千户生得好,眉眼精致的,委实是难得的俊俏,据说东宫那位,亦是对其分外青眼,瞧着很是欢喜。”王太医好似明白了些许,“你……该不会是惹上了,与东宫一般的顽疾吧?” 沈东湛冷不丁沉了脸,“东宫?” “太子殿下,狎戏户奴,好玩耍小太监,这事……你总该知道吧?”王太医意味深长的开口,“尤其是那些年轻貌美,细皮嫩肉的,小太监!” 沈东湛唇瓣失色,“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王太医神色凝重的望着他,“你再细想,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牵肠挂肚的滋味?若是你不信,咱们可试一试!” 沈东湛喉间滚动,“如何试?” 第150章 他所求一人 “我给你个法子,你试试自个的火爆程度。”王太医低声叮嘱,“你悄摸着靠近她,若然是有反应,你便适可而止,马上回来找我!” 沈东湛顿了顿,“好!” “沈家小子,你师父让我在宫里多照应你,现如今也没人知道咱们的关系,我呢,能照顾就多照顾,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否则,他可没法跟自己的师弟交代。 沈东湛点点头。 周南一直在门外守着,好半晌没听到动静,这心里总有些发慌,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蓦地,房门打开。 “爷?”周南急忙迎上去,“王太医怎么说啊?” 沈东湛好似有些失魂落魄的,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情绪不是太好。 “爷?”周南骇然。 完了完了,王太医肯定跟爷说,他安然无恙,全无毛病。 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周南心下有些犹豫,难道真的是中了邪?若然是病症,解开就好,可若是中邪,那就不是吃药扎针能痊愈的。 底下人也是愣了,“周大人,咱家指挥使是怎么了?瞧着有些失魂落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瞧着也是有些不太对头。”周南犹豫了下,“这殷都内外,哪家庙宇最灵?” 底下人思虑,“国寺吧?” 想来也是,国寺乃是正寺,定然最为灵验。 “好吧!”周南点点头,“我知道了!” 沈东湛出了这道门,便寻思着自家师伯的那些话,试一试倒是没什么,就怕最后试出来,自己和东宫太子一样的毛病……那还得了? 夜色迷茫。 王太医这厢正在府中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人拎了起来,这睡意尚未褪却,就已经被烛光晃了眼睛,刺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懵逼。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王太医稍稍回过神。 苏幕漫不经心的坐在椅子上,一身素白的便衣,衬得她整个人如脂如玉,烛光里莹白剔透,“王福全,别嚷嚷,你知道的,东厂的刀子都是磨过的,动辄便会见血!” “我是太医,你们、你们敢!”王太医骇然。 说这话,其实也是底气不足,东厂何时惧怕过他们这些人? “宫里的太医多,少一个不少,没人会察觉。”年修立在烛光里,刀子架在了王太医的脖颈上,“王太医,为了别人的事,搭上自个的命,不值得!咱们就问几句话,你且如实说来便罢,事后不会为难你!” 苏幕瞥了他一眼,“沈东湛,怎么回事?”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王太医,冷不丁清醒过来,仔细的盯着眼前的苏幕,那眼神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几分探究。 苏幕:“……” 年修:“……” 这眼神,不对劲。 “苏千户!”王太医低低的唤她。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你们把他拎出被窝,砸着脑袋了?” “没有啊!”年修急忙摇头。 闻言,苏幕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盯着王太医,“我瞧着,沈东湛是真的有病,居然找个脑子有问题的看病。” 如此这般,不是有病是什么? 王太医倒是没察觉别的,只顾着上下左右,盯着苏幕看,虽说是个阉人,但是眉眼精致,委实长得好生俊俏。 难怪东宫太子这般欢喜,到底是有些道理的。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年修有些恼怒,“把眼睛给我闭上!” 王太医讪讪的收回视线,“这长得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哪有不让看的道理。” 长得好看? 苏幕的眉心,皱得愈发深了些许,“这么喜欢看,老实回答问题,我便准你几个,如何?” “别,受用不起。”王太医干笑两声,“其实沈指挥使没什么毛病,身子康健,就是有些疑神疑鬼的,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所以才找老夫看看。” 苏幕挑眉,“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王太医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好好的,没病没痛,没伤着,老夫自然不会给他开什么方子,让他回去静一静便罢了!” 这点,委实印证了苏幕和年修之前的想法。 沈东湛无病无痛,看起来不似有病之人。 “他这是什么症状?”苏幕问。 王太医想了想,“癔症!思虑太多,牵肠挂肚,所以才有了这般焦躁之态。其实也没什么毛病,得偿所愿,便能一解症结!” 得偿所愿? “望而不得?”苏幕明白了。 这是一个人的野心蓬勃,望而不得所致,可这沈东湛想要什么呢?以至于这般牵肠挂肚的放不下?难道是那位小娇妻? “对!”王太医心头盘算。 一人试验总归不给力,但若是两人一块努力,许是就能解了沈东湛的心头症结,毕竟心病也是病。 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他想得到什么?”苏幕追问。 王太医瞧了一眼周遭。 苏幕一抬手,底下人快速退出去,屋内独留年修一人伺候。 “人!”王太医郑重其事的开口。 苏幕与年修面面相觑,这是遇见痴情种了? 可这沈东湛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儿女情长之人呢! “谁?”苏幕问。 王太医定定的望着她。 你咯! 第151章 你到底是我的妻 “其实啊,也不是说得到人,而是执念。”王太医纠正方才的话语,“是心内有所执念,所以这心里总挂牵着,仅此而已。” 执念? 苏幕还是头一回,生出了迷茫之心。 这太医的话,她怎么越听越糊涂? “你一会说毛病,一会说望而不得,现在又说是执念,王太医,你真是老糊涂了?”年修实在没忍住。 这老东西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老夫没有胡言乱语,老夫是据实禀告。”王太医振振有词,“苏千户,真的真的真的,老夫所言句句属实。您若是不信,改日逢着周南周大人,您自个去问问便知!” 年修冷笑,“你当咱们都是傻子,那周南能跟咱们说实话吗?” 那就是沈东湛的狗腿子,嘴里没半句实话,怎么可能说实话。 “沈东湛的执念,是什么?”苏幕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王太医慎慎的近前,“苏千户,您近来身子可好?” 苏幕:“……” 年修:“……” “老夫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苏千户,您近来有没有心慌意乱,烦躁焦灼的时候?若是有,这发作的次数可多?”王太医体贴又关怀,将医者仁心的本职,发挥得淋漓尽致,“心口闷不闷?夜里是否会梦魇?” 年修退后,近至苏幕身边,“爷,奴才觉得咱们多半是找错了人,这样疯癫的太医,搁谁去看病,都能看出毛病来,也不知道沈指挥使是怎么想的?” “我瞧着,也是不太对劲。”苏幕皱了皱眉,“罢了,回吧!” 王太医却不干了,“老夫所言属实,所问亦是发自内心,苏千户?您近来身子可好?要不,换个法子问,您近来心情如何?情绪波动是否还好?” “爷,这人脑子真的有毛病。”年修及时肯定的开口,“咱们还是走吧,这怕不是来询问的,是来看笑话的。” 苏幕起身。 “为何不答?”王太医问。 苏幕懒得理他。 “所谓执念,就是心中挂念,沈指挥使挂念着您呢!这对症下药,乃是为人医者的职责所在,老夫岂能胡来?”王太医紧跟不舍。 苏幕猛地站住脚步。 年修面带愠怒的回头,“王太医,你是活腻了吗?” “人只活一世,百岁尚且不够,哪有活腻了的道理?老夫行医数十年,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世态炎凉亦是尝过,却也未忘初心,既是沈指挥使前来求医,老夫自然是要诊治妥当的。”王太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依老夫看来,这病症可能会传染。” 苏幕:“……” 年修梗着脖子,“你少胡说八道,还传染?也没见着你传染,你怎么不心慌意乱加气喘?” “你说,沈东湛是因为我?”苏幕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王太医点点头,“是啊是啊!” “爷,不能信,这老糊涂蛋估计睡蒙了,尽说胡话呢!”年修忙道。 王太医纵然有些畏惧东厂的人,但有些话该说的还是得说,“我这清醒着呢!说的都是实话!大实话。” 苏幕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终是什么都没说,抬步就走。 “苏千户!”王太医轻唤,“您若是有了我所说的病症,一定要及时就医,及时回来找我啊!” 苏幕头也不回,年修想了想,睨了一眼带来的奴才。 待苏幕出了院子,身后顿时响起了略显惨烈的惊呼声。 “下手轻点。”苏幕道,“到底是太医,回头脸上带伤,会惹宫中非议。” 年修颔首,“爷放心,底下人动手有分寸,不会留在面上。” “别、别打了……哎呦……” 苏宅。 苏幕有些睡不着,耳畔不断的想起王太医的那句话:所谓执念,就是心中挂念,沈指挥使挂念着您呢! “挂念你个死人头。”苏幕翻个身。 闭上眼睛,全无睡意。 隐隐的,她觉得王太医不是治病救人,是在传病,他将沈东湛的那些病症,一点点的过度到她的身上。 蓦地,她骤然坐起身来,冷眼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滚出来!”苏幕冷喝。 音落瞬间,有人徐徐走出,出现在烛光中,走到了桌案前坐定。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你是晨起吃了太多馄饨,到这会还撑得慌?” “怎么讲?”沈东湛坐定。 苏幕单膝曲起,冷眼睨他,“吃饱了撑的,从沈府消食到了我苏宅,沈指挥使还需要我再说清楚点吗?” “你有毒!”沈东湛说。 苏幕:“??” “皇上问及山寨是否还有活口。”沈东湛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苏幕面色陡沉,“少离?” “此事攸关朝廷,天下安稳,皇上纵然有心惩戒,却也不会大张旗鼓。”沈东湛徐徐起身,“山寨里的人,都是知情人,死完了就不会有人泄露消息,朝廷中人各个明哲保身,绝对不会多管闲事,所以这事会很快平息。” 苏幕知道,他所言不虚。 “耿少离这条命,在皇帝手里。”沈东湛一针见血。 苏幕掀开被褥下了床榻,趿着鞋走向他,“你在威胁我!” “皇上有旨,车队暂不回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沈东湛又问。 苏幕当然知道,“将此事当做寻常剿匪之事,一言以概之,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沈东湛,权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就当山寨里的人都死光了。” “那就得堵住扈崇贵和周柄的嘴。”沈东湛道。 苏幕知道这意思,但是…… “沈东湛,你这是让东厂背这黑锅啊?”苏幕目色温凉的盯着他,“果然,遇见你都没好事,一次次的挖坑让我往里头跳,你还真是能耐!” 沈东湛敛眸,没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苏幕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沈东湛站起身,“这件事很快就会了结,他们二人若是去了刑部,耿少离就保不住了,话已至此,告辞!” “沈东湛!”苏幕转身。 他亦转身,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四目相对,火光葳蕤。 “多谢!”苏幕甚少开这样的口。 沈东湛眉心微蹙,“耿虎的儿子罢了,对你有这么重要吗?苏幕,你别忘了自己是谁,东厂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留一个孩子在身边,就不怕栾胜对他下手?倒不如早些送走,他好,你也好!” “不劳费心,我自有主张!”苏幕冷着脸,“沈东湛,少离的命,我保定了。”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若是锦衣卫敢乱说话,折了耿少离的性命,她苏幕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锦衣卫,没有多嘴饶舌的。有这本事威胁我,倒不如管管那咋咋呼呼的小公爷,他这上下嘴皮一碰,你我皆是前功尽弃。” “好!”苏幕明了。 薛宗越虽然咋咋呼呼,但他只是个惯坏的孩子,你若真的能引到妥当,让他闭嘴委实不是什么难事。 沈东湛望着她,面色有些沉冷,今儿怎么这般听话? 为了耿少离? 为了小公爷? 总归,是为了旁人。 “还有事?”苏幕问。 沈东湛盯着她,一动不动,保持缄默。 “沈东湛,你近来是不是……不舒服?”苏幕有些犹豫,“心口发闷,身子不爽?” 沈东湛轻哼,“去找王太医的麻烦了?苏千户对我,还真是记挂得很,我前脚进太医院,你后脚就知道了消息,可见日日都盯着我!” 音落,苏幕眼角眉梢微挑。 下一刻,她一步一生莲,缓缓朝着他走来。 沈东湛心头微虚,悄摸着往后退了退。 原就近窗,最后竟被她逼着,回到了窗边。 “沈东湛!”苏幕勾唇,眉眼含情,已然近至他面前,“你我可是成过亲的人,在山寨里天地为证,皇天后土的祭拜过,你说我这日日盯着,有错吗?” 沈东湛面色陡沉,脊背已经抵在了墙上。 苏幕抬手,冷不丁抵在他的身侧,“你到底是我的妻,这一夜夫妻百日恩,白日夫妻似海深,一袭红衣可不是白穿的!” 语罢,她愈发凑近了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面上。 离得近了,仿佛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沈东湛,我倒要看看王太医说的,是否当真? 你这毛病,还有没有得救…… 第152章 效果很好 为 乐乐妈轩轩妈 水晶鞋加更 然则这一次,沈东湛好似……真的有些不太一样。 之前,苏幕若是这么做,沈东湛一定会极力反抗,可今儿委实奇怪,他站着原地一动不动,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就这么静默着。 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微眯着,眼底波澜不惊的,瞧不出来,是在极力的隐忍,还是真的不为所动? 苏幕的鼻尖,已经凑到了他面前,身上若隐若现的淡香充斥着他的感官。 “苏幕!”沈东湛开口。 苏幕的指尖,轻轻撩拨着他的墨发,这一缕墨色缠绕在指尖,黑白分明的视感,倒是极好,她半低着头,将发丝凑到鼻尖轻嗅,“你还想说什么?” “你会后悔的。”他口吻平静,说这话的时候,音色微凉。 苏幕眉心微蹙,终是抬头瞧着他那张俊俏的容脸,指腹从他面颊抚过,最后停驻在他的下巴位置,轻轻摩挲着,“宫里伺候人的手段,都用在了沈指挥使身上,您可还满意?” “苏幕。”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身子略微绷直,“你去见过王太医,可知道我瞧的是什么病?男人的病,有时候跟你们不一样,甚至于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苏幕动作一滞,隐约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太对头,难不成真的如王太医所说,病的不轻?病入膏肓?快要死了? 那王太医不是说,沈东湛如今有些执念,而这执念源于她…… “唔……” 羽睫骤然扬起,苏幕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刹那间一片空白。 然后,便是眼前一阵风,耳畔一阵风,窗户“吱呀”、“吱呀”的响着…… 屋子里的烛火被窗户扇起的风吹熄,苏幕顿时陷在了黑暗之中。 “爷?”年修慌忙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把蜡烛重新点燃。 屋内,又恢复了光亮。 年修愣怔,略带狐疑的望着自家爷,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呢? 虽然他方才就听得屋内有沈东湛的声音,但爷跟沈东湛交手又不是一日两日,深知这沈指挥使最近多个毛病,老爱翻墙头,便也没敢擅自闯入。 要不是见着屋内骤黑,年修是绝对不会冲进来的。 “爷?” 年修低唤,他都冲进来老半天了,爷怎么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呢?这沈东湛莫不是给他家爷,下了什么邪功?! “爷?”年修急了。 哎呦,这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没事!”苏幕终于开了口,“你下去吧!” 年修还愣在原地。 “义父还没回来?”苏幕问。 年修颔首,“暂时还没回来,底下人也不敢问,所以不知道督主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了!”苏幕垂眸,“下去休息吧!” 年修有些不放心的问,“您真的没事啊?” “真的没事,你且回去。”苏幕回到床榻上。 瞧着自家爷神态正常,并无任何的异样,年修这才如释重负的退出了房间,仔细合上房门。 屋子里,恢复了早前的模样。 可苏幕却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微凉的指腹轻轻抚上唇瓣,上头似乎还藏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就那么一星半点,便足以让人呼吸微促,五内焦躁。 耳畔,是沈东湛的那一句:苏幕,你有毒! “呸,你才有毒!”苏幕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再有下次,我……我就不客气了!” 原先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她想怎样就怎么样,便是料定了沈东湛不会真的做什么,毕竟这世间的男子,谁会真的对一个“太监”有什么念想呢? 可现在…… 忽然间失控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舒服! 苏幕不怎么舒服,但沈东湛却觉得浑身舒畅,身心舒畅。 知道沈东湛进了苏宅,周南便在墙外候着,往常爷见过了苏阉狗之后,回来总是黑着脸,想来此番也是。 然则这一次,周南失算了。 爷…… 他敢保证,这绝对不是黑脸,相反的,爷的唇角微扬,就那么一星半点的弧度,瞧着似笑非笑的,足以证明爷的心情不错。 这苏阉狗今儿是给了爷什么好处? “爷?”周南近前。 主仆二人,走进黑漆漆的巷子里。 “嗯!”沈东湛应了声。 周南低声问,“苏阉狗怎么说?” “她……”沈东湛忽然顿住脚步。 幸好周南有所防备,否则定会一头撞上去。 “她很好!”沈东湛道,“多了一条软肋,对咱们极为有利。” 周南没说话,总觉得爷这话有些怪怪的,但又想不明白,哪儿不对,好在这结果是极好的,苏阉狗生出了软肋,等于是东厂生出了软肋,委实极好。 待回了沈府,沈东湛倒头就睡。 还真别说,这一觉睡得极好,沉稳至极,舒坦至极。 于是乎第二日,沈东湛便去寻了王太医。 谁知,太医院的人道,王太医今儿不太痛快,告假在家,并未入宫当值。 “你还有脸过来!”王太医立在院子里,指着沈东湛破口大骂,“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嗤……要不是为了你,我这一把年纪了,能遭这么大的罪吗?” 瞧着王太医鼻青脸肿的样子,周南捂着嘴在旁窃笑。 “苏幕揍的?”沈东湛问。 王太医是有些委屈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是个大夫,又不是屠夫,为何要遭这样的罪?尤其是见着周南憋着笑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笑了!有什么可笑的?谁还没个挨揍的时候!你们这些个还没成亲的,姑且等着,早晚有你们哭的时候!” “王太医,这诅咒太毒了些!”周南急忙阻止,“自个当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却是见不得咱们青春正健,见不得咱们好!” 沈东湛敛眸,“伤你至此,是我不好。” “不对,不对!”王太医诧异的望着他,“你今日气色不错,与昨儿判若两人,这是……这是试过了?哎呦,见效了!” 周南旋即八卦的凑过来,“试什么?什么见效了?” “给你扎两针?”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尬笑两声,当即退开,“不了不了!” “真的见效了?”王太医追问。 沈东湛没说话。 “沉默就是默认。”王太医定定的看着他,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好半天他幽然叹口气,“这事儿也不知是好是坏,所幸的是,齐侯府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沈东湛定定的看着他,“可否……”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王太医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沈东湛点点头,转身就走,“多谢。” “沈指挥使!”王太医又道,“以常伦而言,这种事委实不怎么光彩;但若是平心而论,人活一世,匆匆数十载,生死之事谁又能知?总归是活一日少一日,怎么痛快怎么来!” 人呢,活到一定年岁之后,便把什么都看透了! 沈东湛倒是没这么豁达,虽然自己试过了,但他并没打算坚持,有些东西必须适可而止,他终究是齐侯府世子,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有些事,不允许他胡来。 望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周南凑近了王太医,“王太医,我家爷怎么回事?昨儿从苏阉狗那里回来,神色就有些不太对,我瞧着有些担心,还请王太医指点迷津!” “老夫是太医,又不是算命的,指点哪门子的迷津?”王太医轻呵,意味深长的睨着他,“周大人,老夫有句话倒是可以赠你,你且记在心里。” 周南当即正色,躬身行礼,“王太医,但说无妨。” “以后别一口一个苏阉狗。”王太医语重心长,“小心来日,秋后算账!” 周南心头一紧,这算哪门子的迷津? 罢了,不听也罢! “哎哎哎,你还别不相信,老夫所言不虚,你若不信,早晚是要自食其果的。”王太医冲着周南的背影疾呼。 周南哼哼两声,去你的自食其果,苏阉狗就是苏阉狗,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她是东厂阉狗的事实! “唉,年轻人!”王太医直摇头,“早晚要吃亏!” 大街上。 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沈东湛立在那里,瞧着不远处的馄饨铺子,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爷,您这是想去庭芳楼了?”周南嬉皮笑脸的问。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幽幽的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一愣,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主仆二人正大眼瞪小眼,底下人疾步上前禀报,“大人,可算寻着您了!” “何事?”沈东湛回神,捋着了捋袖口。 底下人忙道,“晨起,那小公爷偷摸着回城了,这会人已经进了国公府。” “这活祖宗还真能折腾,这就跑回来了?”周南吃了一惊,“擅离职守,就不怕皇上怪罪?” 沈东湛皱了皱眉,“回来也好,横竖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倒免了皇上传召。” 便于某人下手! “可是……”底下人顿了顿,“事情又有了变数。” 沈东湛:“……” 周南叹气,“一口气把话说完,你能死啊?” 第153章 死了? “元国公府,出事了!” 话音刚落,沈东湛与周南,已飞奔而去。 元国公府若只是出了小事,底下人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显然……是出了大事! 沈东湛赶到的时候,元国公府已经闹腾开了,连殷都府的人都已经赶到,据说是死了人,但究竟死了谁,尚未可知。 这等事情,自然会惊动宫里。 皇帝得知之后,第一时间下令,着刑部督办此事。 苏幕站在人群里,栾胜没回来,东厂不便参与这种事情,是以她现在是个旁观者,不可太过扎眼,只能远观。 只瞧着元国公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军士,最初看热闹的百姓,已经被驱至一定的距离。 “爷!”年修低语,“那边!” 苏幕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并不算陌生的面孔,“林静夏?!” “看热闹倒是挺积极的。”年修嘀咕。 苏幕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唇角,转身就走。 “爷,咱不管吗?”年修追上前。 苏幕应了声,“义父没回来,我自不会去招惹这种事,元国公府的事情可大可小,你且留心着,但千万不要插手!” “是!”年修颔首。 诚然,如苏幕所说,元国公府的事情果然不是小事。 殷都府的府尹不敢擅作主张,刑部的那些郎官也不敢轻易下决断,好在刑部尚书家的儿郎,与沈东湛有些交情,便以私人的名义,请了沈东湛帮忙。 说的是,帮忙。 刑部尚书与沈东湛是同乡同籍,其儿郎姓叶,名寄北,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幼时一直住在华云洲,与沈东湛是同窗。 其后,叶寄北被接到了殷都,二人这才断了联络。 再后来,沈东湛也来了殷都,二人恢复了私交,底下乃是挚友。 “爹实在是不敢妄作主张,这元国公府死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死了国公府的公子,可谁知道这倒霉催的,愣是给碰上了!”叶寄北边走边解释。 这元国公府委实气派,偌大的庭院,宽敞而又精致,周遭金雕玉琢的,瞧着很是富丽堂皇。 “死的是大公子薛宗英?”沈东湛皱了皱眉。 昨儿还碰到他了,喝得醉醺醺的,跌跌撞撞的倒在街头,甚至于撞到了苏幕,惹得苏幕发了一顿威。 “是!”叶寄北忙道,“屋子里满是酒味,而且……” 周南愣怔,“醉死的?” “若是醉死倒也容易结案,可偏偏他醉死在屋内,还有一人也在屋内。”叶寄北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环顾二人,“当时,薛宗越也在!” 沈东湛心头一沉,“这事,大了!” “别是薛宗越,杀了这薛宗英吧?”周南急问。 叶寄北道,“屋子里满是打斗痕迹,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而且满府里的人,都不知道这小公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所以……” “薛宗越现在如何?”沈东湛问。 叶寄北叹气,“还昏迷着呢!” “昏迷了?”周南愕然,“为何会昏迷?” 叶寄北领着二人往前走,“后脑有个伤口,大夫说性命无虞,但是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能不能醒来,更得看他造化!” 这说了,不等于没说? “更不巧的是,门口凳子边上有血,爹诸位大人商议,都觉得是薛宗越逃跑的时候,滑了脚,撞到了凳子上,这才昏迷在了当场。”叶寄北娓娓道来,“所以现在大家都认为,是薛宗越杀了薛宗英,其后运气不佳,失足留在了当场。” 周南有些愣怔,“这……这其实还真的有点、有点像这活祖宗,能干出来的事!” 叶寄北:“……” 沈东湛:“……” 事实上,周南这话真的有点道理。 “若只是打架斗殴,误杀了兄弟,待小公子醒来之后,倒也能说清楚,可是、可是这……”叶寄北面带为难之色,“可这大公子死相委实惨烈,死状有些可怖,若无深仇大恨,怕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他,“死状?什么死状?” “仵作来了之后,已然验过了尸体,所以未能保留当时的样子,但我可以给描述一下。”叶寄北领着二人继续往前走,“面朝窗户,双膝跪地,七窍流血,掌心……” 沈东湛赫然僵在原地,“掌心有眼!” “欸?”叶寄北愣了愣,“你这是开了天眼呢?我这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知道了?诚然,这大公子的掌心里,有一只眼睛。” 闻言,沈东湛与周南面面相觑。 原以为,在定远州发生的事情,不会再出现了,所有的记忆都会留在定远州,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殷都? 出现在,元国公府。 “不是说,小公爷今儿才进城吗?”周南诧异,“怎么会这么及时的,赶着杀人呢?” 叶寄北两手一摊,“这就是问题所在,兄弟二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议,非要动手呢?这一动手,还伤及了性命,一死一重伤。” “这事,有问题!”沈东湛斩钉截铁的开口。 第154章 猜的全中 “我自然是知道有问题,杀人便杀人罢了,怎么会闹出这等诡异的死状?就冲这点,我便怀疑此事可能与小公子没关系。”叶寄北解释,“小公子虽然名声不大好,素来恣意妄为,可正因为如此,以他的脑子,怕是想不出这样的杀人法子。” 这点,周南极是赞同,“这活祖宗吃喝玩乐加作死,样样在行,但让他杀人并且摆弄尸体成那样,他委实没这本事。” “没有经验之人,怕是做不了这么精致的活。”这是沈东湛的结论。 其实沈东湛和周南都清楚,此事最早是发生在定远侯府,本质上应该和薛宗越没多大关系,但这一次和前两次又有些不同。 前几次是算是杀人于无形,至今还没抓住真凶,但现在,这幕后黑手却把薛宗越推出来,当了替死鬼。 是薛宗越撞见了什么? 还是那人别有深意,特意为之? “这边请!”叶寄北领着二人进了院子,“人就死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仵作验尸之后,这内外都被军士包围,谁也不能靠近分毫,除却尸身不能保持原状,其他的都还算保存完好。” 刚踏入院子,便有哭嚎声此起彼伏的,从墙那头传进来。 “这是……”周南愣怔。 叶寄北解释,“大公子的养母,还有大公子的生母,这不……活着的时候没见着多上心,死了就开始哭诉,让国公爷为大公子做主。” “做主?”周南诧异,“这如何做主?为了大儿子做主,杀了自己的小儿子吗?她们这些妇人倒也罢了,可这国公爷是当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叶寄北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而且,这小公子眼见着剿匪有功,是要继承国公爷的位置,实在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大公子。” “确实!”周南表示赞同。 拾阶而上,叶寄北跟守门的人交代了两声,转身冲沈东湛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进了屋子内,入目便是凌乱之状。 “哎呦,这是怎么闹的?”周南愕然。 沈东湛定了定心神,“你且四下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痕迹。” “是!”周南行礼,转身离开。 叶寄北领着沈东湛在屋内走,“你看看,这乱糟糟的样子,浑然是经过了一番打斗,可奇怪的是,当时谁也没在意,问及动静,都说不知道。” “底下人都问过了?”沈东湛捡起地上的碎片,瞧着像是茶壶的碎片,而这个位置是在床前,多半是有人拿起茶壶,狠狠的摔在地上,瓷片才能跳这么远。 叶寄北点头,“都问过了,这院子里里外外有十数号人伺候,咱们一个都没放过,都盘问了仔细,奈何竟无一人说出有用的消息。” “是没听到,还是不知道?”沈东湛问。 叶寄北道,“是没在意!” “这是何意?”沈东湛不解。 叶寄北叹口气,瞧着满地狼藉,“自打元国公决定将爵位传给小公子薛宗越开始,这大公子薛宗英便成日买醉,不是今儿不归就是明儿不回,就算是回来了,也是折腾底下人,是以每当大公子回来,若无必要,谁也不敢近前打扰。” “这大公子的脾气不太好,喝了酒之后更是造孽,不是责打奴才,就是欺负丫鬟,昨儿夜里更是如此,生生将一丫鬟给折腾得浑身是血,后来丫鬟被抬出去,底下人赶紧就散了。” 说到这儿,叶寄北顿了顿,“就因为这事,院子里的人听得屋子里有动静,也没敢近前查看,只想着今儿一早,大公子跑出去喝酒了,再来打扫,谁曾想竟是出了这样的事。” 如此,沈东湛便明白了,“这是让人钻了空子。” “可不是嘛!”叶寄北点点头,“更奇怪的是,谁也没想到,小公子一大早回来了,且走的偏门,也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这屋子里,昏死在血泊之中,旁边还搁着大公子的尸体。小公子暂处于昏迷之中,是有有些事,一时半会真的说不清。” 沈东湛绕着墙角走,一会停在门后,一会停在窗前,似乎是在找寻什么。 “你找什么呢?”叶寄北问,“这屋子里的每一寸地儿,除了老鼠都,都给翻遍了,没什么特别的痕迹。” 沈东湛瞧着门口凳子上的血,“就是撞在这儿?” “对,后脑勺出血。”叶寄北指了指地上的滑痕,“应该是摔在了这个位置,你看这儿,不还有个靴底滑痕吗?” 沈东湛蹲下来,“和薛宗越的脚底靴子比对过吗?” “仵作看过了,靴子一角有很新的摩擦痕迹,应是一致。”叶寄北瞧着凳子上的暗色,“之前我来的时候,血色新的,这会早就凝固了。” 沈东湛点点头,“要摔在这个位置,还真是……有点凑巧了。” “可不是嘛!”叶寄北表示赞同,“这一摔,刚好磕在这,就跟下雨天挨雷劈似的,得精准无误,一般人还真是没这本事。” 沈东湛睨着他,“这事很棘手,还记得我此前与你提过的事儿吗?” “提过的事?”叶寄北先是一愣,俄而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天罚?” 沈东湛颔首,“没错。” “可你那天罚远在天边,这是殷都,不是定远州,这凶手不至于桃李满天下吧?”叶寄北有些不敢置信,“相隔万里,在定远州杀完了人,跑殷都作祟?这算哪门子的仇怨啊?” 沈东湛也想不明白,原以为那事儿再闹腾,也是尚远的家务事,是尚远的孽债,谁知道竟然闹到了殷都。 “这万里采人头,你说……”叶寄北有些心慌,“是独一份呢?还是,只是开始?” 沈东湛瞧一眼周遭,面色凝重。 “爷,发现了这个!”周南疾步回来,“卑职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哪有人偷摸着就死了呢?想来,还是得靠这迷药。” 沈东湛揉着眉心,“怎么哪儿都有这腌臜东西?” “不过卑职瞧着,不像是五毒门的手艺。”周南瞧着帕子上沾染的一点灰烬,“这五毒门的手法,咱们都见识过,这、这也不知出自谁家的?” 沈东湛头疼,真是头疼得很,转身就往外走。 “唉,东湛兄,你这是去哪儿啊?”叶寄北疾追。 周南忙不迭跟上,隐约猜到了几分,“叶公子,您让我家爷静一静罢?他多半是想到了什么。” 叶寄北顿住脚步,这是想到了什么? “爷,您去哪?”周南马不停蹄的跟着。 沈东湛面色沉沉,出了国公府上了街。 须臾,周南站住脚步,微微缩了一下脖子。 得,他知道了,爷要去哪…… 前面那条巷子,左拐,再右拐,再过一条街,再过一条巷子,再右拐,再往前,再穿过那条巷子,巷子顶头就是目的地吧? 周南怀中抱剑,讪讪的咽了口口水,默不作声的跟在沈东湛身后。 好嘛,猜的……全中! 第155章 沈东湛的秘密 为钻石过600加更 “怎么又来了?”年修拦不住沈东湛,毕竟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却把周南给拦在了墙外,“沈府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偏跑到咱们苏宅来安营扎寨?” 周南面上亦有些挂不住,“你以为我们稀罕来这地,你这地是有矿还是有宝?连杯茶都没有,请我来,我都不愿意来。” “茶?洗脚水要不要?”年修愤然,拦不住沈东湛,还作不死这周南吗? 周南愤然,“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 “到了别人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的,你周南也算是独一份!”年修岂能与他客气,“我告诉你,除非你们滚蛋,再不上门打扰我家爷,否则我的嘴就干净不了!” 周南指着他,“你别太过分!” “是你们欺人太甚!”年修得理不饶人,“但凡你们懂得点做人的道理,就该明白这不是你们锦衣卫的地盘,不是沈府!擅闯民宅还这么嚣张的,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周南梗着脖子,自个虽然没理,可气势不能输,不然太丢人,“我们此番前来,找苏千户是有要事相商,并非没事找事!” “呵,商议?你们每次都是这样的烂借口,每次都说商议,可每次不是爬墙就是上房顶!”年修不依不饶,“有这么找人商量事的吗?” 周南大喘气,底气不足的吼了声,“这不就有了嘛!” 年修:“……” 论厚颜无耻,当属第一! 沈东湛倒是没能进去,原以为年修在外头,他便也没翻墙,直接走了正门,谁知道却让一个小屁孩给拦住了。 “不许进去!”耿少离横着扫把,“没有义父吩咐,谁也不能进去,就算是你,也得在外头候着,待我通禀才能进去。” 沈东湛低眉瞧着这小不点,早前在永慰县干瘪干瘪,瘦得跟猴似的,如今跟着苏幕,倒是被喂出了一点肉,圆润了些许,好看了不少。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沈东湛问。 耿少离点点头,“知道!” 沈东湛抬步就走。 “知道也不能放你进去!”他拿着扫把对着沈东湛,“义父交代了,没有她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 沈东湛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让开!” “就算是义母也不成!”耿少离义正辞严的低喝。 沈东湛:“……” 一抬头,苏幕双手抱胸,立在门缝后面。 “义父!”耿少离慌忙躬身。 苏幕打开了门,就这么凉凉的扫了沈东湛一眼,温热的舌下意识的从唇上卷过,“又来干什么?是觉得昨夜还不够闹腾?沈东湛,昨夜是我没防备,今儿你还敢造次,我会让你明白,男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还记得天罚吗?”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她。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当即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殆尽。 “定远侯府内发生的事情,还有其后的天罚杀人,你都没忘记吧?”沈东湛趁热打铁,“很不幸运的是,那个凶手可能又出现了。” 苏幕目光沉冷,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你所言不虚?” “元国公府。” 四个字,让苏幕心头一窒,徐徐侧开了身子,“进来!” 耿少离拿着扫把立在门口,瞧着沈东湛进去之后,房门又被合上,略带不解的挠挠头,方才他们说的话,他是半句都没听懂。 天罚是什么? 合上房门。 苏幕拂袖落座,冷眼睨着紧跟着坐定的沈东湛,“元国公府的案子?” 沈东湛抬头看她,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用开口便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对,薛宗英被杀,薛宗越重伤昏迷,屋子里打斗痕迹很是明显,所以眼下……” “眼下,薛宗越成了待定的杀人凶手。”苏幕接过他的话茬。 沈东湛点点头,“是!”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炉子上的小壶被烧开,滚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良久,苏幕起身去拎了小壶泡茶。 不过片刻,屋子里茶香四溢。 苏幕给沈东湛递了杯水,重新坐了回去,“你来找我也没用,我没有任何线索可以给你,自然也帮不了你。再者,这似乎不是锦衣卫的差事,据我所知,皇上把这差事给了刑部,跟你锦衣卫可不搭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八个字,概括了沈东湛的本意。 苏幕挑眉看了他一眼,“掌心里有眼?” “是!”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滚烫的杯盏,指腹略显灼烫,“朝着窗口跪地,七窍流血,掌心里有一只眼睛。” 当初在定远侯府发生的事情,如今发生在了殷都,就发生在元国公府。 其实沈东湛也去查过,关于那种死状的出处,都说是天罚,可到底为什么被称之为天罚,却还是没能查得清楚。 “天罚。”苏幕也查过,么查到线索。 天罚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确实是个问题。 当时问过那些人,只说是天罚,至于为什么被称之为天罚,委实没人知道,都说是一游方术士传出来的,后来就成了这般以讹传讹,愈发的神秘,愈发的诡异。 “谁想出的天罚?”沈东湛端起杯盏,幽然浅呷一口,“所谓的游方术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到底是否存在,犹未可知。” 蓦地,窗口探出个脑袋,“我作证,这游方术士肯定存在!” 苏幕揉着眉心,“你给我死进来!” 妙笔书生嬉皮笑脸的窜进来,“我其实什么都没听到,就是经过……经过而已,千户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剥几层皮?”苏幕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闻言,妙笔书生腿一软,吧嗒就跪在了地上,“爷,奴才知错了!” “我说过多少回了?”苏幕问,“再蹲我墙角,不是剥皮就拆骨,你那二两骨头太重,想让我给你松松吗?东厂里的刑罚,可以让你尝个遍!” 妙笔书生哭丧着脸,“可不可以,戴罪立功?” “不可以。”苏幕放下手中杯盏。 妙笔书生顿了顿,眼角挤出两滴泪,“要不然,我说个事儿呗?其实我也是来说事儿的,就是你们两个老待在屋子里,我这不是没机会吗?” “你说……你作证?”沈东湛犹豫了一下,看向苏幕的时候,神情有些为妙,“游方术士真实存在?这意思是,你见过游方术士?” 妙笔书生直勾勾的盯着苏幕,“爷,奴才只听您的,您问个话,咱才回答。” “蹬鼻子上脸了?”苏幕皱了皱眉。 妙笔书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奴才都消失了这么久,您也没发现……” 这话听在苏幕的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如此,苏幕踹了他一脚,“有话说话,矫情什么?没阉了你,你觉得可惜了是吗?若是如此,我成全你,待会就让年修带你去净身房。” “不不不!”妙笔书生顿时绷直了身子,“奴才见过那个游方术士了!” 音落瞬间,沈东湛和苏幕齐刷刷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下一刻,苏幕又踹了一脚,力道微沉,直接将人踹翻在地,“这么要紧的事情,你现在才说,想死吗?还不快说清楚!” “你们之前不在殷都,我发现有一算命先生很是怪异,就跟了一段路,谁知这人居然有点功夫在身,奴才跟丢了!”妙笔书生煞有其事的开口,将之前的事儿,细致的描述了一番。 一分一毫,都不敢隐藏。 临了,还把绘影递上。 “画出来了。”妙笔书生忙道,“但是……皮面这东西,随随便便都能遮了真容,所以这画像也做不得数。”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这人我见过的,还给我摸过骨,算过命。” “你不早说?”苏幕冷然。 沈东湛还真是没往那一处想,毕竟一个游方术士,能做什么? “一个道士。”沈东湛顿了顿,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也是因为那些话,所以他不想多说什么。  彼时,周南不明白那两句话的意思,但沈东湛却一清二楚。 世家出身非本家,奇骨贯顶为尊者。 这两句话若是传出去,他……乃至于整个齐侯府,都会惹来杀身之祸,是以,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爷,我就说嘛,这锦衣卫的人不可信!”妙笔书生赶紧将一枚银针递上,“此前咱们围过他,想着抓住这牛鼻子老道,谁知道他居然身怀绝技,用这个杀了好些兄弟,我差点死在这银针之上。” 银针烁烁,苏幕只觉得脑仁疼。 “这些日子,奴才一直在找这个牛鼻子老道,奇怪的是,把整个殷都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这人的痕迹。”妙笔书生继续道,“就在昨儿个,奴才查到了消息,这人……进过元国公府。” 第156章 半个陪嫁 “现如今,元国公府是忌讳,所以奴才也不敢四下招摇。”妙笔书生眼巴巴的瞅着苏幕,“爷,不阉了吧?” 苏幕扶额,“还有什么?” “暂时没了。”妙笔书生委屈巴巴的,“爷,奴才是第一时间跑来汇报,真的不是故意蹲墙角的,您就饶了奴才吧!”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滚吧!” “得咧,这就滚!” 音落瞬间,人去无踪。 这妙笔书生没别的本事,轻功倒是一等一的好,眨个眼的功夫,就已经人去无踪。 苏幕立在窗口,眉眼微沉。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沈东湛端着杯盏,从容饮茶,“倒是怀疑过,只是没想太多,彼时又忙着办差,所以……” “沈指挥使这是在解释?”苏幕双手环胸。 沈东湛一怔,好像是……是在解释? “人家给你算过命,你却只字不提,跑我这儿来琢磨消息?”苏幕勾唇冷笑,目光凉凉的盯着他,“沈东湛啊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本事!我原以为咱们也算共患难,没想到,你打得一手好算盘,自个藏着掖着呢!” 沈东湛委实有苦难言,有话说不清。 “沈东湛,算命先生说你什么了?”苏幕问。 沈东湛唇线紧抿,有话也不能说。 “算的姻缘?还是算的前程?”苏幕又问。 沈东湛张了张嘴,“姻缘。” 苏幕:“……” 她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那他说什么了?”苏幕别开头不去看他,仿若是动了怒。 沈东湛眉头微挑,“姻缘将至。” “什么?”苏幕诧异的望着他。 真是越说越离谱! 院子里。 妙笔书生白了一张脸跑出来,“哎呦,吓死我了!” “你干什么呢?”年修皱眉,瞧着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跳出来,当即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又去蹲墙角了?” 妙笔书生一怔,“没、没有!” “还没有?”年修轻呵一声,“爷上回就说了,再敢蹲墙角就扒了你的皮,你是不是皮痒了,还敢去蹲?上上回……” 妙笔书生急了,“哎哎哎,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被训过了吗?” “训过了?”年修愣怔。 周南愕然,“你小子从屋内出来的?” 一瞬间,周南和年修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异口同声的质问,“你是不是想死啊?” “我没、没想死!”妙笔书生往后退了两步,“我进去是汇报情况的,也没添油加醋的,就是打断了二人的话而已。” 周南凑近了他,“你说什么了?” 年修满脸狐疑,“你听到什么?” “我就是禀报了那个算命先生的事儿,顺便说了一下,沈指挥使和那算命先生碰过面的事!”妙笔书生抿唇,“你们为何这般瞧着我?” 下一刻,年修和周南转身就往院内跑。 “回头找你算账!” 妙笔书生裤裆一紧,坐以待毙是傻子,不跑才怪。 果不其然,等着二人冲进院子,这屋子里已经交手了,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两人这么久以来的相处模式。 旁人不知道,年修和周南是最清楚的。 不过这一次嘛,连年修都瞧出来了,沈指挥使是在放水。 “别动!”周南挡住了几欲上前的年修,“没瞧见我家爷在放水,你再过去,到时候真动手,你家爷怕是挨不住两掌!” 这是实话。 苏幕伤势未愈,真的跟沈东湛动手,的确伤筋动骨。 “爷这是怎么了?”周南委实看不明白了,现如今是愈发的让着苏阉狗了?! 年修倒是瞧明白了,“毕竟是穿过红衣的人。” “什么红衣?”周南愣怔,猛地想起了当日的山寨,“你说什么?” 年修挑眉看他,“可惜当日妙笔书生不在,否则你定能见着,沈指挥使一袭红衣的样子,娇俏可人,人见人爱,真的是极美!” “你、你……”周南哑然。 年修双手环胸,瞧着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别你啊我的,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这跟着沈指挥使的,算是半个陪嫁吧?” 周南愕然。 第157章 鸠占鹊巢? 陪嫁?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你给我闭嘴!”周南只觉得自个舌头打结,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这话不许再说,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年修冷笑两声,“怎么,不想承认?不承认也没用,该穿的穿了,该拜堂的拜了,你如今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毕竟当时你还在棺材里待着呢!” 说起这个,周南就觉得一股无名之火,蹭蹭蹭的往脑门上蹿。 “呵,就凭这点,沈指挥使就得让着我家爷!”年修趾高气扬,只觉得总算掰回了一局。 周南气吼吼的瞧着院子里,厮打的两个人。 说是厮打,明明就是他们家沈指挥使一人挨打,而苏幕则是步步紧逼,全然没有客气的意思,一招一式皆是直冲沈东湛而去。 “够了吗?”沈东湛一掌推开苏幕,“别欺人太甚。” 苏幕飞身便是一脚,所幸沈东湛快速侧身避开。 “沈东湛,你这三番四次的诓我,隐匿消息不说,还跑我们这儿探听消息,今儿我若纵你,改日怕是整个东厂都要跟你姓!”苏幕岂能与他客气。 檐下,李忠着急忙慌的跑来,“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别打了,别打了!” “叔公,他们打好一阵了!”耿少离忙道。 李忠急得直跳脚,“千户大人,哎呦,大人哦,你这身上还有伤呢!年修,别愣着了,赶紧拦着点啊!再折腾下去,可怎么好?” 原是看热闹的年修,陡然反应过来,当即冲了上去。 见状,周南亦跟着往上冲。 到了这会,不帮忙是不行了。 年修负责拦着苏幕,周南负责给自家沈指挥使打掩护,合作得倒也算默契,一个拦一个,委实极好。 “爷!”李忠急急忙忙的冲上去,“哎呦喂,没事吧?伤着没有?” 苏幕这会倒是镇定了下来,“没什么事,不过是切磋罢了,未动真功夫。” 所谓的没动真功夫,不过是没使用内劲罢了,可拳脚功夫,还真是半点都没省着用,该怎么横着就这么横着。 “爷,没事吧?”周南忙问。 沈东湛许是有些烦躁,随手将剑丢给了周南,伸手捋了捋袖口的褶子,“我能有什么事?连点皮毛都没掉。”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话的意思,他是想掉一层皮?!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李忠是真的担心,“千户大人之前是如何答应老夫的,怎么到了这会,浑都忘了?” 苏幕眉心一皱,当即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当即了悟,这李忠再说下去,又得没完没了…… “李大夫!李大夫!”年修忙道,“咱先让爷回屋休息罢?” 李忠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下去,“也是!快些回屋,我且瞧瞧,切莫再伤筋动骨了。” 人,又回到了屋子里。 耿少离抱着扫帚立在门口,时不时的扒拉着房门往内瞅,委实没闹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件事,他还是很庆幸的。 比如说,将舒云拦在门外,不让进就是不让进,寸步不让。 一张桌子,沈东湛与苏幕面对面坐着,这阵势倒像是来谈判的,半点都不像是有事相商。 “还好,没什么事儿。”李忠如释重负,收了脉枕,“还是得好好休息,莫要动气,这身子骨得好生将养着。” 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有他在,我怕是不动气也难!” “沈指挥使近来怎么总往咱们这儿跑?老夫是个大夫,虽然人微言轻,不似沈指挥使这般位高权重,但免不得还是要说两嘴。咱家爷身子不大好,这伤还是跟您一块从定远州带回来的,虽说也不是您的缘故,可您心里知道,却还要一个劲的折腾,您到底安的什么心?”李忠气不打一处来。 然则,生气归生气,身份有别,李忠还是清楚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周南急了,“咱家爷安的什么心,你们苏千户不知道吗?咱们过来是为了商议大事,并非是胡搅蛮缠。” 沈东湛揉着眉心,“让无关人员出去。” 这话,是冲着苏幕说的。 苏幕不为所动,“能进我屋子的,都是我的人。” 沈东湛:“……” 周南的脑子里,猛地冒出了之前年修说的那句话:半个陪嫁! “这里,唯有你们二人是不请自来的。”年修冷声解释。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天罚的事情,咱们真的知道不多,那个道士……我是真的没往深处想,何况当时急着办差,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时日久了便也忘了!” “这是解释?”李忠愕然。 哟,这沈指挥使居然会跟他家千户大人解释? 这是哪门邪路子? “解释也好,不解释也罢了,这是事实!”沈东湛横了她一眼,“我不喜欢被人误解。” 苏幕没说话。 事实上,一屋子的人都没说话。 气氛似乎有些诡异,谁都说不上话来。 “我暂时还没见着尸体。”沈东湛打破了死寂,“如今,尸体寄放在刑部的停尸房内,你想看看那只眼睛吗?” 周南:“……” 年修:“……” 还真别说,苏幕的确有这意思,不过她没打算借助沈东湛的手。 “跟着我去,总好过三更半夜的跳墙头。”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李忠身上,谁让这老头方才一本正经的“训”他。 一听得跳墙头三个字,李忠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你要去刑部?” 苏幕面色微沉,完了…… “千户大人,苏千户,您可想仔细了!这副身子骨到底还要不要?”李忠显然是生气了,“得了,老夫说得多了,您还觉得唠叨,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苏幕绷直了身子,“忠……” “李大夫。”年修忙打断二人的话,紧赶着打圆场,“您看,这屋子里头还有外人呢,有些话是不是咱们私底下说?” 李忠冷着脸,一股子怨怼的盯着沈东湛和周南。 周南偷摸着凑近自家爷,“得,还被怨上了,咱这……什么都没做呢!” “闭嘴!”沈东湛低喝。 年修急了,“爷,您可别再折腾了!” 这副身子骨,折腾不起了。 苏幕揉着眉心,折腾不起……那就只能换个不折腾的法子,不是吗?幽然叹口气,她侧过头,凉凉的扫了沈东湛一眼。 四目相对。 成交! ………… 换上锦衣卫的飞鱼服,苏幕面色沉沉的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穿上锦衣卫的衣裳。” 沈东湛立在门外,瞧着苏幕慢慢悠悠的走出门。 周南倒吸了一口冷气,还真别说,这苏幕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一身飞鱼服穿在别人身上是衣裳,穿在这苏阉狗身上,倒是衬得她整个人英姿挺拔,分外飒爽。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苏幕立在沈东湛身边,生生占据了周南这锦衣卫二把手的位置,显得周南格外多余。 “爷?”周南近前,跟在沈东湛身侧,“卑职……” 沈东湛顿住脚步,瞧着目色微凉的苏幕,当即皱了一下眉头,横了周南一眼。 周南:“……” “还看不明白吗?”年修极是厌恶身上的衣裳,“让你退后啊!闪开点!” 周南退了一步。 谁知,沈东湛还是皱着眉。 得,周南又退了一步。 这下倒是成全了沈东湛和苏幕,苏幕站在沈东湛身后侧,妥妥的锦衣卫二把手。 周南有些委屈,这叫什么事儿?让了自家爷,还让了自个的位置,这不就是实打实的鸠占鹊巢嘛!   “走吧!”苏幕道。 沈东湛点头,老老实实的领着她去了刑部。 叶寄北早已等候多时! 第158章 有没有,以狼为尊? “东湛兄!”叶寄北疾步上前相迎,“你怎么才来,我这厢都等你多时了!”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了沈东湛身后的两人。 因着夜色漆黑,加上苏幕低着头,叶寄北一时半会还真没瞧出来,这便是苏幕。 东厂和锦衣卫向来水火不容,而且苏幕常年奔波在外,甚少抛头露面,以前共事的未敢抬头直视,如今见过的多半已成死人。 若她一身便衣走在长街上,多半不会有人认得,认得也不敢指认。 “这……”叶寄北愣了愣,“人是不是太多了?” 沈东湛从容的睨了苏幕一眼,“不多,正好。” “行吧!”叶寄北在前面领路,“因为是元国公府的大公子,所以尸身不可能留在刑部太久,等着仵作复验完毕之后,尸身会尽快送回元国公府,虽然不能落葬,但是在想见到尸身,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大实话。 停尸房内。 仵作行礼,“叶公子,指挥使大人。” 叶寄北是刑部的郎官,但私底下都知道他是叶尚书的儿子,所以大家都尊一声叶公子,早些年也都是惯了,如今便也不改。 “如何?”叶寄北问。 沈东湛近前,苏幕紧随其后。 总算是瞧见了薛宗英的尸体,尤其是画在薛宗英掌心里的那只眼睛。 此前,二人都是见过这眼睛的,印象深刻,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宋姨娘的掌心,赵财的掌心,现在……薛宗英的掌心,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惨死之状。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相顾无言。 “定远州,禹城,现如今是殷都,这桩事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沈东湛有些心慌,这桩事委实一点方向都没有。 说是寻仇又不像是寻仇,因为这宋姨娘和赵财之间,委实没什么相通之处,可若不是寻仇,为何杀人手段如此残忍? “真正的致死原因是鹤顶红!”仵作道,“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年修和周南亦是对视了一眼:又是鹤顶红! 没完了这是? “身上有打斗的痕迹,是生前所致。”仵作继续解释,“但是这些伤都不致命,倒像是推搡所致,属于磕碰伤,每一处都不在要害,且力道不是太沉。” 周南明白了,“那就是说,小公爷完犊子了呗!” “卑职不敢妄下决断。”仵作人微言轻,有些话可不敢乱说,“卑职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告诉诸位而已。” 叶寄北顿了顿,“如果这件事跟薛宗越没关系,那就是有人提前进了屋子,与薛宗英推搡,将他打伤然后致死,其后薛宗越进了屋子,然后被吓着了,转身就跑,于是乎磕在了凳子上,导致重伤昏迷,留在了杀人的屋子里。” “再后来,底下人冲进去,便是人赃并获。”周南接过话茬。 叶寄北点点头,“我这么说,是不是很有道理?” “就跟亲眼看见似的,真能耐。”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开口。 听得这话,叶寄北顿觉无趣,“我这是合理推测,其实细想一下,也不是全无道理,这薛宗越虽然喜欢闹腾,且任性妄为,但他现在已经爵位在手,根本没必要杀了他兄长,多此一举的沾血,岂非有违常理?” “所以你第一时间排出了薛宗越杀人的可能?”沈东湛问。 叶寄北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薛宗越有什么把柄握在兄长手里,不得不杀兄长呢?”沈东湛反唇相问,“人心难测,还是要看证据说话。” 叶寄北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倒是…… “眼下,薛宗越没有醒转,咱们以证据为重。”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叶寄北叹口气,“我着急,你是没瞧见国公爷那气势,差点没把我爹那副老骨头给拆了,皇上限令刑部,五日之内必须破案,否则就要摘了我爹的乌纱,降罪我爹,我也是没法子了。” “薛宗越现在如何?”沈东湛问。 叶寄北忙道,“人还在国公府,太医已经过去诊治,只是这伤势有些重,一时半会的醒不了,咱们也问不了有用的东西。” “还在昏迷……”沈东湛回头望着尸台上的薛宗英,“这就难办了!” 叶寄北急不可耐,“可不是嘛!他要是一睡四五日,直接把皇上的限令给睡完了,你说咱们这、这上哪儿喊冤?” “这倒是。”周南点点头,“万一人真的是薛宗越杀的,他不醒来,就没法抓凶手,总不能胡乱拿人顶包,元国公府那边也不会答应的。” 叶寄北有些沮丧的耷拉着肩,“实在没办法,只能请你们多帮帮忙,人多力量大,何况你们见多识广,办差经验委实胜过咱们。” 沈东湛没说话,视线时不时的落在苏幕身上,奇怪的是,她进来之后便一直围绕着尸台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想那只眼睛的事? 想着天罚的事? “你在想什么?”沈东湛开口,“这只眼睛……” 苏幕幽幽的应声,“狼眼!” “狼?”叶寄北愕然,“不是人的眼睛?” 沈东湛心下陡沉,疾步近前,重新查看尸体掌心里的眼睛,之前他就觉得这眼睛有些奇怪,如今算是有了答案。 狼眼! “为什么画一只狼眼在尸体的掌心里?天罚不该是神仙或者佛所操持的事,怎么就落在了狼的头上?”叶寄北一百个不解。 沈东湛面色沉沉,蹙眉望着苏幕,“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她面色从容。 在她身上,沈东湛瞧不出真假。 “寄北。”沈东湛忽然郑重其事的开口,“你去查一查,前后二十年,有没有部族或者周边列国,以狼为神为尊的?” 叶寄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其中意思,“懂了,你放心,我就算今晚不睡,也得把这答案给你找出来!” “好!”沈东湛点头,“还有,将这薛宗英近来结过仇的人,列个清单挨个去查,留心国公府的二公子和其母杜姨娘,这件事一出,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们。” 叶寄北心中了然,“好!” “对了,听说之前有个算命的进了国公府?”沈东湛随口一问。 年修顿时惊觉,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自家爷。 这是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情,没想到沈东湛居然这么随意的就问了出来…… 第159章 你有妹妹吗? “哎呀,你这消息还是挺灵通的嘛,这么快就知道了?”叶寄北拍了拍沈东湛的肩头,“东湛兄真不愧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沈东湛没说话,只是半沉着脸。 周南心里犯嘀咕,自家爷这话多半是为了苏阉狗问的,大有证明自身青白之嫌,什么时候,自家爷办个事儿,都变得这般谨慎小心了? “还真别说,的确有个算命先生进去过。”叶寄北忙道,“这人是二夫人,哦,就是那个侧室招进去的,后来什么时候走的,便没人知道了!” 沈东湛睨了苏幕一眼,苏幕默默的别开头。 “这算命先生,是不是一身老道的打扮?”沈东湛问。 叶寄北点点头,但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便领着众人往外走。 “彼时这二夫人身子不大舒服,怎么瞧都不怎么好,所以就请人来算了一卦。”叶寄北边走边解释,“据底下人说,那算命的老道走后,这二夫人的身子果然见好了!” 沈东湛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你们去剿匪之前。”叶寄北忙道,“因为来了又走了,所以底下人也没在意,不过你这么问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我此前与这人打过照面,这人会手脚功夫,而且功夫不弱。” “什么?”叶寄北愣怔,定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会功夫? 功夫还不弱? “你打过照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叶寄北忙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去剿匪之前。” 叶寄北愣怔了一下,“要不,我派人去找?” “你且找找。”沈东湛抿唇,“这人可能大有名堂!” 叶寄北颔首,“放心,只要此人还在殷都城内,掘地三尺,我也能把人找出来!” “元国公府这案子没那么简单,当初定远侯府闹了一出,禹城也闹了一出,眼下这是第三次。”沈东湛掌心摩挲着剑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四次。” 叶寄北沉默。 半晌,沈东湛又道,“能不能让王福全,王太医去看一看薛宗越?” “能!”叶寄北点头,“如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只要能破了这案子!” 出了刑部,沈东湛便与叶寄北分道扬镳。 悠长而黑沉的巷道里,苏幕跟在沈东湛身后,心头盘算着,这“天罚”一事,当从哪儿查起? 当初查这赵财,宫内宫外几乎无迹可寻,在宫籍名单上的太监赵财,统共三个,只有列入死亡名单上那个赵财,略有可能。 但是据宫里的老人说,死了的这个赵财,身材肥胖,可当日死在禹城里的赵财,骨瘦如柴,似乎不太符合…… 沈东湛骤然止步转身,苏幕尚未反应过来。 下一刻…… “哎呦!”周南一把拽着年修的胳膊,面朝墙壁站着,权当什么都瞧不见,背对着那二人站着。 还真别说,苏幕这一撞,委实将沈东湛给撞懵了。 沈东湛自诩洁身自好,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周遭都是男儿,身边除了沐柠,连雌蚊子都见不到两只。 然则现在,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心头砰砰乱跳,苏幕愕然抬头望他,两个人都有些愣怔,面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她的预料。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昨夜在房中发生的事。 一阵冷风抚过,苏幕率先回过神,快速退后一步。 怀中一空,骤然间的空冷席卷全身,连带着胸腔里都瞬时冷凉下去,僵在半空的手徐徐放下,长睫微垂,掩下眼底即将翻涌而出的东西。 “你突然停下来作甚?”苏幕只觉得今儿温度有些高,热得慌。 沈东湛定定的望着她,未有吭声。 “你作甚这般看着我?”苏幕只觉得嗓子略显干哑,“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夜色黑沉,唯有稀稀疏疏的月光从头顶洒落,将整条巷子笼得光影斑驳,晦暗中透着一丝无法言明的情愫。 “沈东湛!”苏幕冷声低喝。 沈东湛总算回过神来了,“什么?” “你发什么呆?”苏幕别开头,尽量不去瞧他的脸。 尽管昏暗中,看得不是太清楚,可她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沈东湛的灼灼目光,始终不遗余力的,停留在她身上。 如影随形,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心慌。 “苏幕!”沈东湛顿了顿,喉间滚动,“你有妹妹吗?” 苏幕:“??” “算了!”沈东湛掉头就走。 苏幕:“……” 这厮怕是愈发病得不轻。 “沈东湛!”她直呼其名。 他旋即顿住脚步,回头看她,“有事?”  苏幕点点头,如玉般的指尖冲他勾了勾,“你过来!” 第160章 一脚过去 沈东湛肯定不会过去,他又不是她的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勾勾手指头,他就凑过去,这像什么话?打死也不能率先服软。 苏幕邪邪的瞧着他,黑暗中一双眼眸泛着潋滟微光,见他不为所动,她倒也不恼,反而自己走了过去,直挺挺的立在他面前。 “你想干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听得他微哑的嗓音,唇角勾起,上半身微微前倾,若有所思的笑道,“滋味如何?” “什么?”沈东湛透过夜色看她,何其模糊不清。 下一刻,苏幕忽然欺身而上,伸手环住了沈东湛的腰肢,将他抱住。 沈东湛:“!!” 刹那间的窒息,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宛若泥塑木雕一般,僵在原地,完全回不过神来,待终于回过神来,他想……他完了。 苏幕薄唇轻挽,何其邪魅无双,到底是宫里出来的,那些个伺候人的手段,可不是寻常人能比得! 沈东湛虽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诚然是个聪明的,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英雄难过美人关。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折在了温柔冢。不是不懂美色误人,并非不知红颜祸水,只是情有独钟时,脑子哪里还能装得下理智? 沈东湛觉得,自己与那些古人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他所贪恋的不是美色,亦非祸水红颜,是以那些个祸国殃民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须臾,苏幕退后一步。 巷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东湛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快要扑腾出嗓子眼了,可面上依旧不为所动,一副冷淡到了极点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苏幕方才是察觉到了,沈东湛的心跳加速,只是没想到他的定力这么好,这还能忍耐得住? 不过,这般如此,倒也让她生出了几分错愕,仿若王太医那些话,半点都不似敷衍与戏谑,相反的,沈东湛对她似乎真的有了别的情愫。 这种念头,让苏幕快速敛了唇角的笑,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手,微微蜷握成拳。 两人面对面站着,沈东湛比她高出个头,此刻正俯首,“苏千户觉得好玩吗?” 苏幕寡淡的面上浮出一丝笑意,嗓音里带着清晰的蛊惑,“甚好!不知道沈指挥使觉得如何?咱是习武之人,难免粗手粗脚,可有硌着您?” “苏千户。”沈东湛喉间滚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苏幕呵笑,笑声浅淡,“不瞒沈指挥使,咱们原是想当一回祸国殃民的妲己,谁知所遇非纣,只好耍一回流氓,作一回死,还望沈指挥使莫要介意。” 语罢,她抬步就走,“年修,走了!” “是!”年修狠狠甩开周南的禁锢,紧追着苏幕而去。 周南赶紧凑上来,“爷,没事吧?” 黑暗中,沈东湛默不作声的转身,缓步朝着巷子口走去,一步又一步,走得何其平稳,却在走到巷子口的瞬间,止住了脚步。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唇角止不住的扯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收拢、敛尽,微微低下头瞧着腰间的佩剑,握着剑柄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 好半晌,薄唇轻启,淡淡然的匍出两个字,“妖孽。” 偏这两个字,悉数落在了周南的耳朵里。 周南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好似不太一样,就方才,他还以为两个可能要唇枪舌剑,要么打一架,毕竟这是惯例,所以他第一反应是制住了年修,免得扰了爷的大事。 可如今看着,好像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爷?”周南有些胆颤,“您没事吧?” 沈东湛回过神来,“我很好!很……好!” 然则,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便蹿出个人来。 “东……” “爷小心!”周南疾呼,紧接着便是毫不犹豫的一脚。 只听得闷哼一声,那人落在了花坛的灌木丛里,当即没了动静。 沈东湛立在那里,瞧着被踹飞出去的白影,眉心陡然拧起,“坏了!” 周南:“??” 好像,是有点不对,心下一沉,周南慌忙跟在沈东湛身后,朝着那人落地的地方跑去。 因着周南出手,动静不小,府内的护院快速跑来,灯火通明之中,那人面朝地扑在地上,一动不动,且瞧着这衣衫便可知道,这是个女人。 沈府之内,除了婢女就是婢女,哪有什么其他女人,可这女人不是婢女,衣着打扮分明就是…… “不会是沐姑娘吧?”周南咽了口口水,“爷,卑职是不是闯祸了?” 沈东湛蹲下来,将人翻转过来,刹那间一张满是泥泞的脸,毫无保留的出现在火光之中,尽管脏得面目全非,但自小一块长大的情义,足以让沈东湛一眼就看出来。 这,便是他们家那位大小姐。 沐柠! “爷?”周南骇然。 沈东湛叹口气,当即将人从灌木丛里捡回来,“还愣着作甚?请大夫!” “是是是!”周南撒腿就跑。 书香是绝对没想到,自家小姐会浑身脏兮兮的回来,且……昏迷不醒,奈何她手上有伤,自然无法伺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奴婢们在床前忙活。 “世子,小姐这是怎么了?”书香哭哭啼啼。 沈东湛瞥她一眼,“没什么大碍,就是摔着了。” 周南这一脚有几成力道,沈东湛心里有数,内伤肯定是跑不了,好在摔落的地方是灌木丛,撑了些许力道,不至于摔得断手断脚。 可这话,沈东湛不能说,否则沐柠那性子,醒来之后必定是要闹腾,到时候还得没完没了。 “摔着了?”书香显然是不相信的,“摔着能摔成这样?”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你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奴婢知错!”书香慌忙行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到底不是华云洲,不是齐侯府,也没有老爷夫人能为小姐做主,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爷!大夫来了!”周南急吼吼的进门。 沈东湛让开身,“快看看,该怎么治就这么治!” “是!”大夫急忙上前,“这是怎么伤着的?” 周南张了张嘴,总不好说……是因为自己一脚,给踹成这样的吧? 第161章 唯一信任的人 当然,这一脚到底是周南踹的,还是沐柠自个摔的,得沈东湛说了算。 “请沈指挥使放心,虽然伤得不轻,但未危及性命,好生将养着便罢了。”大夫躬身回禀,“老夫这就开几副药,让姑娘连吃数日,便可将体内淤血尽除。” 沈东湛点点头,“有劳大夫。” “不敢!”大夫行礼,提着药箱走出房间。 书香紧随其后,跟着去抓药。 大夫一走,周南扑通一声跪在了沈东湛跟前,苦着脸满是委屈,“爷,卑职是真的没想到会是沐姑娘,卑职有罪!” “你是有罪,她擅自跑回来,你居然没告诉我?”沈东湛坐在床沿,黑着脸瞧他,“周南啊周南,你现在愈发的耳聋耳背,怕是再过些日子,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周南磕头,“卑职该死!卑职早就收到了消息,说是沐姑娘吵着回来,底下人又耐不住她,毕竟这身份搁在那儿,谁也拿她没办法,所以就给护送回来了,谁知道这么巧……” 刚回府,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周南一脚踹飞了。 “卑职该死!”周南伏跪在地,不敢起身。 这沐柠可是未来的齐侯府世子妃,是他们家爷未过门的妻子,自己这一脚,若是被人知道,定会被降罪。 “她摔得不轻,让人好生看着。”沈东湛抬抬手,“起来吧!”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他们主仆二人,出生入死,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已默契至极,听得这话,周南便知道,爷是想放他一马。 可是,这沐姑娘醒来之后该如何是好? 她会不会,不依不饶? 今夜,注定是个不寻常之夜。 有人提心吊胆,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彻夜难眠。 苏幕站在窗前,瞧着窗外的夜色,目光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还是早些歇着吧!”年修劝慰,“要不然李大夫又要叨叨个没完没了。” 苏幕敛眸,侧过身看他,“年修,你想过对食吗?” “啊?”年修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对食? “爷,奴才还小。”年修随便寻了个理由搪塞,“没想过。” 这话倒是把苏幕逗笑了,扯了扯唇角,没多说什么。 “爷,您该不会对沈指挥使,有点想法吧?”年修倒了杯水,毕恭毕敬的递上,“若是论出身和容貌,沈指挥使乃是一等一的人选,但是……” 但是他们这种人,刀头舔血过日子,能活一日算一日,哪里有什么资格触及这些东西?入了这东厂,他们的命还有下半生,早已由不得自己。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对这些事感兴趣吧?”苏幕端着杯盏,浅呷一口,修长的手指以关节轻叩着窗棱,“沈东湛会当真,是因为他在父母健全的齐侯府里长大,所以他觉得所有的感情都是水到渠成,是发自内心的。” 这点,年修表示赞同。 “咱们不一样,除了过命的兄弟,和手里的刀剑,咱们什么都不信。”苏幕冷笑,瞧着自己那双白皙的手,“你能算得清楚,死在我这手里的,有多少条人命吗?” 年修微微绷直了身子,“爷?” “咱们是没资格得到上天眷顾的。”苏幕一句话,便是他们的宿命终点。 屋内,烛花哔哔啵啵的炸开,愈衬得室内安静。 年修退出了屋子,轻轻的合上房门。 这一夜,真够闹腾的。 翌日,晨起。 年修着急忙慌的进了门,“爷,后门有个奴才,说是要见您!” “谁家的?”苏幕捋着袖中,擦了把脸。 年修顿了顿,示意耿少离出去守着,然后近前低语,“是元国公府的!薛家那位小公爷昨儿后半夜居然醒了,醒来之后稍稍恢复了神志,就派人来找您了!” “这小子还真是……”苏幕哭笑不得。 年修点点头,“多半是认真了!” “让他进来,还有,别让人看到。”苏幕叮嘱。 年修了然,悄然将人领进门。 来的是薛宗越的贴身奴才,见着苏幕便躬身行礼,“奴才是小公子门下的全子,给苏千户行礼,咱们在外头已经等了很久,实实等着苏千户您救命啊!” “救命?”苏幕漫不经心的吃着早饭,“我可救不了小公爷的命,还是趁早回去,找找别人吧!我现如今身上不利索,有心无力!” 全子急了,扑通扑通就给苏幕磕了三个响头,“千户大人,我家爷说了,若是请不到千户大人,怕是性命不保!千户大人,只要您施以援手,咱们元国公府会记您一辈子的恩德!” “我身在东厂,要这恩德有什么用?”苏幕搅拌着碗里的米粥,“回去告诉你家爷,兹事体大,自求多福吧!” 全子声泪俱下,“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您行行好,一定要救救我家公子,公子如果不能洗清嫌疑,只怕会被当成杀人凶犯,到时候、到时候死路一条。” “这跟我东厂似乎没什么关系吧?”苏幕不解,“我这儿可不是善堂,不是谁来都得施以援手的。回去告诉你家公子,皇上有旨,着刑部查察此事,咱们东厂没必要趟这浑水。” 全子泣诉,“千户大人,看在当日您在永慰县救过咱家爷的份上,救救咱家爷吧!千户大人,千户大人,现如今咱家爷什么都不说,只等着您来!千户大人,如果您不帮忙,咱家爷怕是真的死定了!” 这是实话,如果刑部一直没有进展,到了最后可能就是薛宗越落这一身黑锅。 不管是不是薛宗越杀了人,最后这罪名,都会落在薛宗越的身上,毕竟皇命在上面压着,就算到时候国公爷不答应,却也无可奈何。 君无戏言,五日期限。 限定破案,杀人偿命! “爷说了,只要能过了这一关,以后不管千户大人遇见什么事,咱们元国公府一定会倾囊相助,还望千户大人施以援手,咱家爷如今只信您一人,那些刑部的郎官,他一个都不信!”全子狠狠抹着泪,“千户大人,千户大人!” 苏幕眉心微凝,紧了紧手中的筷子,阴测测的望着全子,“倾囊相助?” “这是信物!”全子毕恭毕敬的将一管短玉笛递上,“这是元国公府的传家宝,权当是咱家爷给您的承诺,您看成吗?” 瞳仁骤缩,苏幕猛地站起身来,力道之沉,以至于手中的筷子都被狠狠折成两截。 这短玉笛…… 第162章 我没有杀人 全子和年修皆不明所以,以为苏幕是因为薛宗越的承诺,所以应下了这事。 手中的短玉笛,宛若有千斤之重,她扶着桌案慢慢的坐回原位,示意众人都下去,“我先更衣,你们出去!” “是!”年修领着全子退下。 房门合上的瞬间,苏幕抬了羽睫,一双眸子早已猩红如血,“一管短笛吹半宵,无人相和无人问。” 姐姐,我要这个。 不行,这是娘给我的,不能给你。 姐姐,我就要我就要嘛! 不行,这是我生辰之礼,你若真心实意的喜欢,回头找娘要去。 姐姐,好姐姐,最好最好的姐姐,姐姐…… 说不成就不成! 姐姐小气。 “姐姐不小气,后来不都给了你吗?”苏幕眼角湿润,目不转瞬的盯着掌心里的短玉笛,“你说你,那么喜欢的东西,怎么就看不住呢?小煜,你喜欢的……姐姐给你找回来了。” 握紧手中的短玉笛,苏幕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头,“元国公府?!” 门外。 年修与全子静心等候,一盏茶的时辰过后,苏幕开了房门。 “爷?”年修行礼。 苏幕神色寡淡,衣着端正。 “苏千户,可以走了吗?”全子甚是着急。 苏幕抬步往前走,此事自然不能耽搁。 元国公府如今被重兵包围,尤其是薛宗越的房间,里三层外三层的,层层防守,想进去很不容易。 “国公爷的脾气不大好,所以底下人不敢轻易招惹国公爷。”何况这国公爷身子不大好,要不然也不会急着立继承人,全子领着二人自由穿梭在国公府,“是以,底下人不敢为难奴才,毕竟奴才是爷身边的人。”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么多人防守,饶是我夜闯也需要费很大的劲儿。” “您放心,奴才领着您进去,不会有人多嘴饶舌,那些人都是自己人。”全子急忙解释,生怕苏幕反悔,“千户大人,这边请。” 苏幕跟在全子身后,瞧着金碧辉煌的元国公府府邸,心头有些沉甸甸的,“元国公乃是功勋立家,难道就不能跟皇上说说情?” “国公夫人和杜姨娘不依不饶的,国公爷被气病了,这会正躺着休息呢!”全子叹口气,“谁能想到,府内会闹出这等事。” 一拐弯,恰逢轩窗那边,传来了咒骂声。 苏幕顿住脚步,眉心微蹙。 全子紧跟着站住,压低了声音不敢作为,“是国公夫人和三夫人在争吵,哦,三夫人就是咱家爷的生母,虽说是妾室,但因为国公夫人只有一位,是以没法抬身份,不过府内人都将三夫人当做平妻对待。” 一个妾室,能做到平妻,委实不容易,到底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倒也不好说。  “你儿子杀了我儿子,我岂能与你罢休!” “什么你儿子,这是你生的儿子吗?你自个造孽太深,生不出孩子来,就夺了别人的孩子,保不齐是老天爷瞧不过眼,故意降下的惩罚,与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小贱人,你不过是个妾室,比以为奴才尊你一声三夫人,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夫人,别忘了,我还没死呢!只要我还是正妻,你就永远都只是个妾室!” “饶是妾室又如何?国公爷早就决定,将爵位留给越儿,就因为你们的计划落了空,所以干脆鱼死网破,别以为国公爷不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有我在一日,绝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你少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打如意算盘了?英儿是嫡长子,国公爷的位置,原本就该是他的!” “是谁的,得由着国公爷说了算!”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极为聒噪。 “吵什么?”有苍老的声音响起,苏幕心神一震。 全子“嘘”了一声,“是国公爷!” 可见,这两女人吵了不是一会半会,定是底下人去通风报信了,国公爷没办法,只能挣扎下了病榻。 “英儿被杀,越儿重伤,你们还嫌家里不够乱?要吵就滚出去吵,再敢乱糟糟的,我就让你们都滚去北苑里冷静冷静!”国公爷这一声吼。 倒是将二人都镇住了,再也没人敢多嘴饶舌。 “走吧!”全子指了指前方。 苏幕敛眸,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轩窗位置,只瞧着一个模糊的概影,一个略显佝偻的老者,衣着光鲜亮丽,满头华发。 不过,她也只是瞧了一眼,并未见着面容。 听得那声音,倒是颇具威势。 “自打出了这是,国公夫人和三夫人是没日没夜吵,一睁眼就是如此这般,让苏千户见笑了!”全子领着人拐个弯,进了一条小道,“这边请!” 进了一道拱门,拐过两道弯,全子先上前与看守的人打了招呼,便领着苏幕从后门进去了。 “千户大人,奴才不能陪您进去了,您……自个进去吧!”全子行礼,“奴才在外头守着!” 年修眉心微凝。 “在外面等着!”苏幕道。 年修颔首,安静守候。 苏幕独自一人推门而入,屋内静悄悄的。 偌大的房间,氛围内屋和外屋。 外屋摆设奢靡,连带着帷帘都是千金一匹,果然是富贵至极的地方。 撩开隔帘,苏幕进了内屋。 薛宗越就躺在内屋的床榻上,陷在柔软的床褥内,“全子,你到底有没有把人请到?人来了吗?回答!” “小公爷!”苏幕开口。 薛宗越当即坐起身来,愕然瞧着立在床边的苏幕,“你来了!” 这话问得,好似他很确定她会施以援手似的。 “小公爷,您不去找锦衣卫,不去找刑部的郎官,找我来有何用?”苏幕容色淡然,瞧着眼前面白如纸的薛宗越。 薛宗越拍着床边,“能不能坐下说?” 到了这会,他脑子里还有些发蒙,看人的时候,身影都是恍恍惚惚的,有些模糊不清,这是撞伤了脑袋之后的后遗症。 “我需要你帮助。”薛宗越抿唇,“我没有杀人!” 苏幕勾唇,“我知道。” 杀人? 风花雪月有份,杀人放火没胆。 第163章 事情的真相 苏幕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知道”,让薛宗越足足愣了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连他父亲薛介当时都持以怀疑的态度,毕竟两个都是自己儿子,到了这份上,纵然偏向他,也不会全然信他。 “你……何以如此信我?”薛宗越低声问,“咱们不过是一面之缘,你对我有恩,我铭记在心,但是这信任二字,怕不是东厂千户,能随意给出去的。” 苏幕坐在床头凳上,“我信你,是因为你已经是个赢家,等你继承了位置,就可以让上面两个兄长分出去住,既不碍眼,又名正言顺,根本没必要杀人。” “忍不是我杀的,我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薛宗越心有余悸,“我、我也不是如他们所言磕着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瞧着他那副语无伦次的样子,苏幕眉眼微沉,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你慢慢说,不着急。” “我奉旨剿匪,归来途中沈指挥使丢下我们跑了,我怕到时候有什么事,会自个一人扛着,就琢磨着偷偷回来,是以在沈指挥使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便带着亲随启程往回赶。”薛宗越努力回忆着事发当天的场景。 瞧着他发白的面色,苏幕心头沉甸甸的。 “我怕有事,还特意让全子提前回城探消息,确定城内无恙,我才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城门打开之后溜进城。”薛宗越继续说,“原本,全子应该在后门等我,可不知道为什么,全子不知所踪,好在后门开着,那我也没在意,反正是自个家,我就自个进来了。” 苏幕不解,“那你可问过全子,他当时去哪了?” “那天下半夜的时候,全子让人送了消息出城之后,就被大夫人叫走了。”薛宗越忙解释,“大夫人就是国公夫人,我爹平素不待见她,一则病怏怏的,二则总是沉着脸,让人瞧着便只觉阴郁,所以我也不乐意待见她。” 苏幕深吸一口气,“说正题。” “哦……”薛宗越扯了一下唇角,“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自己前脚进门,后脚就没知觉了,等我一觉醒来就在这屋子里,后脑勺被人砸出个洞,而我就成了人人口中凶手。恩公,我冤!我真的冤!我冤得莫名其妙!” 苏幕:“……” “我就是回个家而已,怎么就杀人了呢?”薛宗越至今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 苏幕揉着眉心,有些脑仁疼,“你说什么都没做,光我相信有什么用?空口白牙的,谁会相信你呢?你说你晕厥了,证据呢?” “我、我……”薛宗越哑然失语。 苏幕接过话茬,“这就好像我回到了殷都,你再告诉所有人,我曾经去过永慰县救你,亦不会有人信,因为也没有证据!” “我……”薛宗越慌了神,“苏千户,那我、我现在能怎样?我会不会死啊?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苏幕起身,“你先别着急,这点可能需要仵作和太医帮你证明。” “帮我证明?”薛宗越不明所以,身子抖如筛糠,“证明什么?” 苏幕指了指他脑袋上的纱布,“你脑袋上的伤。” “伤?”薛宗越不解,“这伤,不就是证明我与那死鬼兄长发生过争执,有所打斗,才留下的证据吗?”  苏幕勾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验伤应该不难,只要能肯定,你这后脑勺的伤不是在房间里磕的,那你就有自证清白的证据了。” “对哦,我为何之前没想到?”薛宗越欣喜若狂,“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苏幕示意他不要太激动,“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凶手与你们元国公府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如此陷害你?” “我、我哪儿知道?”薛宗越是心虚的,这些年干下的好事没有,坏事一箩筐,如果真的要算起账来,那他这仇家可就多了去! 这叫什么呢? 自作孽,不可活。 “能进元国公府,不被人发现,说明熟门熟路。既了解大公子的生活习惯,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刻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手足相残,说明一直盯着你们。”苏幕言简意赅。 薛宗越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惊恐的环顾四周,“你是说,有人一直盯着我们,盯着我?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于是乎就故意把我打晕,放在了我那死鬼兄长的房间里,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与他发生争执,失手杀了人?” “而你呢,又在逃离的时候磕到了头,以至于留在了杀人的屋子里,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苏幕接下话茬,“到时候,大公子没了,你背负杀人之罪,就算有国公爷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小公爷的位置是再也落不到你的头上!” 薛宗越赫然僵直了身子,“我知道,是二哥!是老二那个王八蛋,就是他!一定是他!老大没了,我玩完了,那我爹这位置,只能给他了!” 的确,按照这么推断,老二薛宗林是最可疑的。 “抓凶手,那是刑部郎官的事,你如今要做的,是请太医和仵作,及时验证你头上的伤,到底是在房内所伤,还是在屋外所致。”苏幕起身,“话已至此,想必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吧?” 薛宗越点头,“我懂了!” “捋清楚了,就能保命,乱则不达。”苏幕躬身,“我这厢就先回去了!” 薛宗越想了想,低唤了一声,“苏千户。” “想把东西收回去?”苏幕回头。 薛宗越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若不能抓住这个人,就算我躲过一劫,也会有下一劫。”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想让我帮着找人?”苏幕来的时候,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传家宝不是那么好收的,自然是要使出真本事,“找到杀大公子的……凶手!” 薛宗越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 屋内静悄悄的。 好半晌,苏幕才开口,“为何如此相信我?就因为救过你一次?” “算是吧!”薛宗越点头,“苏千户,可以吗?” 苏幕定定的望着她,终是点了头出去,“等着吧!” 薛宗越靠在床柱处,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幕的背影,瞧着她拨开帘子走到外屋,然后便是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的声音。 出了门,全子照样在外领路,将苏幕主仆往后门领。 “全子,当时你为何不在门外迎接你家主子?”苏幕问。 全子忙道,“彼时奴才一直候在门口等着公子,若无意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后来还是大夫人叫奴才过去伺候的。” “为什么把你叫过去?”苏幕问。 全子愣了愣,“奴才悄悄的回来,但是被大夫人的奴婢瞧见了,奴才怕国公爷知道了会责怪,又怕在公子回来之前,会节外生枝,所以奴才没敢声张,就跟着去了!” “去做什么?”苏幕追问。 全子道,“倒也没什么事,就问了问永慰县的事儿。后来夫人觉得奴才不该回来,所以就罚了奴才跪在院中直到天亮,后来就出了那事……” “你家夫人时常这样对你们吗?”苏幕又问。 全子摇头,“不,咱家公子是最受国公爷欢喜的,所以在府中无人敢轻易招惹公子,连带着咱们这些奴才亦是沾光,别院里的人是不敢轻易招惹咱们的。之前国公夫人的陪嫁奴婢训斥过咱们,被公子知道了,一状告到了国公爷那里,国公爷教把人给打死了!” “这般厉害?”年修愣怔,“陪嫁的奴婢也被打死?” 全子点头,“是,就因为如此,所以国公夫人把奴才叫过去,奴才倍感意外,但公子不在,奴才不敢多事。” “就只是让你过去训话?”苏幕不解。 全子颔首,“是啊!” “不是说病得下不了床榻?管得倒是挺宽。”苏幕满面嘲讽。 全子愣了愣,“也是!苏千户,您是不是怀疑国公夫人?可大公子是她的养子,说起来还算是嫡长子,是唯一有资格能与公子争位的人。没了大公子,国公夫人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空有一个夫人头衔罢了!” “倒也是!”苏幕皮笑肉不笑。 全子将苏幕送出了后门,“苏千户,若是您有什么事,只管来后门,这儿会有专人看守,一有消息就会及时送到奴才手里。” “回去伺候吧!”苏幕道,“我得好好想清楚,这桩事该如何处置。” 全子行礼,“奴才先行谢过苏千户!” 苏幕转身离开,年修疾步跟上。 “爷,您真的决定趟这浑水?”年修忙问,“督主尚未回来,咱们若是闹出点事来,万一督主责怪,该如何是好?” 苏幕目光寡淡的望着前方,“义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要在他回来之前,把这摆平便罢!永慰县的事情还没平息,元国公府就闹出了乱子,皇帝的心情肯定不大好,锦衣卫在明,咱们在暗,若真的有什么事,那也是他沈东湛背锅,与我何干?” 顺着苏幕的视线望去,年修瞳仁骤缩,面色旋即变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爷?”年修低唤。 苏幕挺直脊背,不急不缓的朝着那人走去。 第164章 我也见过他 “苏千户!”顾西辞站在那里,风过从容,眉眼温和,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这般波澜不惊的样子,淡定得让人心悸。 苏幕缓步行至他面前,唇角勾起一抹嘲冷,“顾公子是在这里等我?” “国公府恰值多事之秋,你出现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顾西辞敛眸,往前走了一步,愈发靠近了她,“我就知道,薛宗越得找你。” 苏幕定在那里,眉眼微沉,“顾西辞,你的手伸得太长了。东厂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私事。”顾西辞道。 苏幕与他擦肩而过,缓步走进了街头。 “爷,人还在后面跟着呢!”年修低语。 苏幕径直往前走,“不必理他。” 说是不必理,可到了四时坊门前,苏幕却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回望着紧跟不舍的顾西辞,目中带了些许凛冽。 “顾西辞!”苏幕喊了他的名字,“你是要跟我回家吗?” 顾西辞敛眸,“有何不可?” “顾公子是顾家的人,咱们也不好轻易得罪,免得您本家不依不饶的,可若是您把咱逼急了,咱们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苏幕指了指边上的四时坊,“要不,您先进去看个大夫,有病治病,好好吃药!” 顾西辞抬眼,瞧着一旁的四时坊,唇角微抬,“是有点病,看到苏千户就想跟着回家,不过这病啊,寻常俗物是治不好了,得苏千户开药才好。” “你这人好不知情识趣,一味的跟着咱们作甚?”年修愤然,“顾公子,纵然您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却也该有所分寸,咱家爷已经摆明了态度,您为何还要穷追不舍?到底有什么企图?” 顾西辞没说话。 云峰上前,“若不是咱们堵住了巷子口,你们定然会被人发现,与国公府私下里有所接触,公子一番好意,你们居然不领情?” “顾西辞。”苏幕敛眸,“劝你一声,别多管闲事。” 顾西辞浅笑,“要陪你一起看大夫?” 正说着话呢,林静夏立在了门口。 瞧着眼前这二人,她显然是愣怔了一下,没想到苏幕会出现在这里,她下意识的勒了一下肩头的背带,“苏千户。” “采药?”苏幕问。 林静夏点点头,“即便是殷都,什么都有,但有些草药不一定都能进到,所以还是得去城外,去村寨里收一些,偶尔急用的时候,还得需要自己去采摘。身为大夫,这些都是必须做的。” 苏幕对这些没兴致,反正已经让人盯上了林静夏,只要出了四时坊,就会有人跟着她。 “苏千户!”见着苏幕转身,林静夏低喊了一声,“您的伤好些了吗?” 苏幕扬眸看她。 “出来的时候,都说你挨了一刀。”林静夏含笑望着她,“我曾见过他动刀,石块都被崩了,何况是血肉之躯。” 苏幕面无表情,“可见,林大夫知道得不少。” “知道得不多,不如苏千户。”林静夏近前,以唯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哑的开口,“我一直给侯爷夫人瞧病,听得最多的,是她口中的造孽与报应。苏千户,您相信报应吗?” 苏幕侧过脸看她,“你觉得我会信吗?” “东厂的人,应该不会相信报应。”林静夏点点头,“是我唐突了!” 语罢,林静夏背着背篓,率先离开。 “报应!”苏幕站在原地。 年修近前,“爷放心,会有人跟着的。” 苏幕没说话。 “她似乎与你相识甚深。”顾西辞开口。 苏幕横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说,是我欺负过她,以至于她对我念念不忘?顾公子,你可要小心了,若是跟我处得太近,小心……亦离不开我。” “那得看怎么个离不开?”顾西辞倒是能接茬。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在沈东湛那里,都是她占主动权,可到了顾西辞这里,她好似……怎么都占不了便宜,反而处处吃亏。 这位置,似乎调转了过来。 “苏千户,怎么不走了?”顾西辞问,“既然如此,想请不如偶遇,咱们去茶馆坐坐?清风明月,一杯清茶,可好?” 苏幕凝眸望着他,“顾西辞,你还真的……” 真的是,坚持不懈! 明月楼。 雅间内,茶香四溢。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彼此的心跳声。 苏幕冷眼睨着他,“想说什么?” “那个道士。”顾西辞言简意赅,端起杯盏浅呷一口,“身份不简单,而且……我也打过照面,见过他!” 杯盏搁在桌案上,苏幕目色狠戾,“在哪?” 第165章 别眨眼,稳住撒谎 顾西辞没有说话,端着杯盏浅呷一口,唇角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 一瞬间,苏幕便明白了,终究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顾西辞看着年轻轻的,实则内心诡谲,老谋深算,半点都不似面上温和。 这人,该怎么形容呢? 藏在刀鞘里的刀,掩尽锋芒的利剑。 他不能出鞘,否则,出鞘必见血。 “要什么交换条件?”苏幕薄唇轻启,凉凉的睨着他,“但凡我能做到的,我自拼尽全力,但若你欺人太甚,我自也不稀罕。” 顾西辞想了想,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我的条件很简单,其一,若你去找他,必得叫上我!” 其一?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身上寒气甚重,“还有其二?” “其二,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是否已经痊愈。”顾西辞目不转睛的望她,眸有春风拂面过,不似温柔胜温柔。 苏幕着实吃了一惊,委实没想到顾西辞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条件? 掌心,轻轻落在肩头,这里曾经被尚远劈开,如今伤口已经愈合,但留下了深色的痂疤,没有个小半年,这暗色是绝对褪不了的。 “还疼吗?”顾西辞问。 苏幕狐疑的望着他,“顾西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顾西辞敛眸,“苏千户不愿就算了。” 苏幕瞧了一眼房门方向,转而默默的端起杯盏饮茶。 “我是个大夫,有始有终的大夫。”顾西辞说,“你曾得我救治,我总归是想将事儿办到底。何况你的伤,我又不是没看过,现如今只是堪堪伤口是否愈合而已,在大夫眼里,病患就是病患,庶民与帝王,男儿或女子,老或者幼,皆无差别。”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指关节略显青白。 这话,倒是略有些耳熟。 “好!”苏幕放下杯盏,斜开眼不去看他,“我应你。” 顾西辞起身,迈步行至她身侧。 那道伤很是丑陋,丑到了极致,像极了偌大的蜈蚣攀爬在她肩头,将这白皙的皮肉,衬得格外狰狞恐怖,也是她命大,生生扛了下来,还能谈笑风生的坐在这里,若是换做旁人,只怕早就死了。 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苏幕很不喜欢,有人站在她背后,对他们这些人而言,这是死穴。 背后,是最容易挨刀子的。 温热的指尖忽然落在她伤处,烫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当即拢了衣襟。 “看够了吗?”苏幕的面色,沉得厉害。 顾西辞轻笑了一下,转身回到原位坐着,“伤口恢复得不太好,这疤怕是去不了。” “人穿衣服是为甚?不就是为了遮丑?”她冷着脸,“只要没死,只要我还能活着,留多少疤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西辞喉间滚动,目色深沉的望着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终究是个人。”顾西辞低低的呢喃,“血肉之躯。” 苏幕没回话,这话跟她没关系,入了东厂……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什么终究是个人?进了东厂,压根就没有做人的资格。 “人在哪?”苏幕问,“你在哪碰到的?” 顾西辞不紧不慢的开口,“城外三里,云里村。云里村附近的一带,有不少草药,所以村民都是靠着采药为生,我遇见他那天,正好是经过山下。” “你正好经过?”苏幕可不相信这话,鬼话连篇,信你才怪,“顾公子,天下是你家,你走哪儿都顺路啊?” 顾西辞没解释,不知是没想好,还是觉得没必要。 “告辞!”苏幕起身离开。 顾西辞紧跟着起身。 出了门,苏幕回头望他,“你到底想怎样?我的伤势你也知情,这一时半会的,我不可能出城去找人,你大可放心。”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殷都大街不姓苏,不是吗?”顾西辞站在她身后。 年修裹了裹后槽牙,“爷,他这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除非杀了他,否则定不会知难而退的!要不要,杀了完事?” “回头你去跟顾家交代?”苏幕问。 年修瘪瘪嘴。 “顾大、将、军那脾气,能拔剑让你为他儿子偿命,杀他跟你自尽有什么区别?”苏幕挑眉。 年修顿了顿,却也答不上来。 “还嫌手上染的血,不够多吗?”苏幕拂袖往前走。 年修垂首,疾步跟上。 街头有些闹腾,有奢华的车辇碾着青石板经过,周遭那一溜的美人,让街头的男儿们看得眼睛发直,一个个驻足观看。 “这好像是大公主的车辇。”年修道。 苏幕往边上站了站,立在街边瞧着那奢华的马车从跟前掠过,风吹起车窗帘子,露出车内那张妖艳的笑脸。 马车没走远,在不远处的庭芳楼里停下。 “她进庭芳楼作甚?”年修愣怔,“往日里这个时辰,大公主都是去的清风楼,那地方俊俏儒生居多,这庭芳楼里都是姑娘家,怎么大公主如今都是这般口味了?” 顾西辞近前,勾唇低语,“未必是为了姑娘来的,拈酸吃醋这种事,她又不是头一回,当日你们不在殷都城,她也这么闹过一次。” 苏幕扭头看他,“闹过一次?” “近来,公主倒是瞧中了一个后生,俊俏得很,可惜人家瞧不上公主,时常躲着他,上次公主为了他,砸了整个清风楼,如今怕是躲在了这庭芳楼里!”顾西辞叹气,“庭芳楼多半要倒霉了!” 可不,这位大公主素来性子躁,做起事情来,那叫一个不管不顾。 这自然脱不开皇上疼爱公主的缘故,大公主李瑶是先皇后之长女,眉眼间与先皇后很是相似,大概也是这个缘故,以至于皇帝每每看着这张脸,便想起了自己贤良淑德,又英年早逝的发妻,能宽容的尽量宽容。 事实,诚然如此。 庭芳楼内开始鸡飞狗跳,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年修凑过去看了看,云峰紧随其后。 好家伙,这可真是够热闹的,瓷器砸碎在地,桌椅板凳横七竖八,五彩帷幔东歪西挂,外加一帮女子被吓得厉声尖叫。 庭芳楼里的热闹,真真是热闹至极。 门外,不少百姓扒拉着看热闹,早前闹过一次,如今再闹一次,这殷都城内的热闹,不看白不看,看了还有后续。 皇家的热闹,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 大公主李瑶的热闹,除外! “爷!”年修转回,“好生热闹,公主砸了庭芳楼!” 苏幕横了他一眼,“你当我瞎啊?” 这么大动静,她又不是瞧不见。 “公主还揪了一个男子出来,不过奴才瞧着那人有些面熟。”年修狐疑的眯起眸子,“好似在哪儿见过他。” 在哪见过? 苏幕瞧一眼庭芳楼门口,眼见着大公主李瑶,拽着一人出来,还真别说,这人有点面熟,如年修所言,这人确实像是在哪儿见过的。 “很面熟吗?”顾西辞负手而立,“我给你们提个醒如何?” 年修倒吸一口冷气,“顾公子,您不竖个招牌算命,真是屈才了!您怎么什么都知道,事事都赶在咱们前面。” “要不要嘛?”顾西辞笑问。 苏幕斜睨着他,“顾西辞,你这么关心我,仔细我一不留神就收了你这妖孽,到时候你可别哭啊!咱们宫里伺候过的奴才,有的是让你飘飘欲仙的手段!” “我等着那一天!”顾西辞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动静,“还记得两年前,被落罪的简家吗?” 苏幕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简家?” “我记得当年那件事,是皇上交付东厂去办的,简家成年男子一律格杀勿论,未有成年的则流放边关。”顾西辞侧眼瞧她,“后来在路上,遇见了耀城瘟疫,最后还是简家的人开出了一剂方子,救了耀城的人。百姓联名上书,为简家后人求情,得皇上开恩,宽宥简家后人,免了流放之刑!” 苏幕记得,当年流放不过三人,乃是简家最年幼的三个孩子,三个未长成的孩子,这不过是两年而已,居然长这么高了? 何止是高,这远看也足见清隽之色。 少年人重回殷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简家的人对耀城有恩,是以耀城的百姓为简家立庙,他们在耀城的声誉……”顾西辞顿了顿,“你没瞧见公主如此惦念,这般折腾,皇上知道对方是简家的人,也没怎么吭声吗?” 言外之意,可想而知。 苏幕拂袖而去。 经过车辇的时候,苏幕想起了在永慰县,山寨里的人被杀光之后,留在山寨里的那个证据,那块证明东宫的关键证物。 那块玉坠! 现如今好似有些明了,太子送给大公主的玉坠,可能落在了这简家儿郎的手里,其后因为某些原因,被人刻意留在了山寨。 永慰县的事情,至今都没有最终答案,幕后黑手其实一直没抓出来,扈崇贵和周柄根本不是元凶巨恶。 现在又掺合上了简家,可见不简单! “太子殿下不小心的事,咱身为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自然要小心谨慎,不能让人钻了空子。”顾西辞瞧着不远处的人,“简家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把账算在东厂头上,而东厂与太子殿下靠得太近,是以这笔账也该由东宫承接!” 苏幕抬步就走,“这就不劳烦顾公子费心了,咱们东厂的事儿,向来用不着外人插手。” “苏千户还想以杀止杀吗?”顾西辞问。 苏幕冷哼,“有何不可。” 杀一人是杀,杀百人还是杀。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拿起剑的那一天开始,她早就不算个人了! 顾西辞仍是跟着,一直跟着苏幕,直到她进了苏宅为止。 “公子?”云峰叹口气,“咱这又是何必呢?苏千户摆明了不喜欢,咱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既都是为东宫办事,各办各的,各走各的,不是挺好吗?” 顾西辞没说话,只睁眼瞧着紧闭的苏宅大门。 须臾,他转身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巷子口,然后幽幽的沉下眸子离开。 沈府。 “东湛哥哥?”沐柠一觉睡醒,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你们作甚踹我?” 周南心头一颤,哎呦,讨债的来了。 沈东湛端起一旁的药碗,“先喝药吧!” “东湛哥哥!”沐柠哭着看他,“是周……” “是我思虑不周,不该把你丢在路上。”沈东湛打断她的话,“不该不理你,不该不派人去接你,以至于你这颠沛流离,舟车劳顿的,脑子都颠坏了,还产生了幻觉。” 沐柠:“……” 幻觉? “走路都走不好,自个摔出了栏杆,还好是栽在了灌木丛里,否则怕是连脑子都得磕坏。”沈东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喝药吧!”  沐柠哆哆嗦嗦的端着药碗,“东湛哥哥,你是说我、我产生了幻觉?” “书香,你来说。”沈东湛道。 书香近前,眼眶通红,“小姐,您摔着了!” “我摔着了?”沐柠愣怔,这会连哭都忘了。 怎么会是摔的呢? 她明明是被东湛哥哥身边的人,一脚踹出去的呀! “摔的?”沐柠望着众人。 众人点头。 第166章 灌药 沐柠有些愣怔,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真的是挨了一脚,可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她是自个摔的? “摔的?”沐柠瞧着众人。 书香郑重其事的点头,“小姐,您真的是、是摔着了!” “哦!”沐柠眉心紧蹙,但也没再往深处追究。 摔着了? 真的是路上太累,所以产生了幻觉? 若然如此,那自己可真是病得不轻。 “你好好养病,好好休息。”沈东湛起身,“回头,我会让大夫给你开几副药,让你好好补一补,免得类似的事情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眼下是在府内,倒是无妨,这么多人在,但若是哪天在外面出了事,我怕是没法与你父母交代!” 沐柠瞧着黑漆漆的药,娇俏的眉眼瞬时拧起,泪眼迷离的望着沈东湛,“东湛哥哥,药太苦了,我吃不下!” “闭上眼,一仰头就喝完了!”沈东湛立在床边。 喂药? 那是不可能喂的。 他活到这么大,向来身子强健,甚少病痛,所以这药…… “我、我喝不下去!”沐柠眼巴巴的瞅着他,“东湛哥哥,你能、能喂我吗?” 周南:“……” 喂药?这可是个技术活。 “老老实实,自个吃吧!”沈东湛转身就想走。 谁知,身后有开始了抽抽搭搭。 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周南当即心里发慌,到底是自个闯下的祸事,总归不好让自家爷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沐姑娘?”周南近前,“咱家爷素来没做过这事,您还是自个喝吧,喝了药能好得快一些,能早些下床榻,能早些活动自如,您觉得呢?” 沐柠不理他,只巴巴的瞅着沈东湛,“东湛哥哥……我疼!” “爷?”周南低唤,“这……” 沐柠将药碗搁在床头凳上,“那我不喝了!” “爷?”周南又唤了一声。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下一刻,沈东湛冷不丁转身,紧接着便是端起了汤药碗。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东湛的身上,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药碗,寻思着这冷面冷心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还有这般温情服软的一面? 周南有片刻的愣怔,心想着,自家爷该不会真的要给沐柠喂药吧?想想那画面,啧啧啧,真是……太美! 谁知,沈东湛接下来的举动,让周南脑子里的美好画面,彻底粉碎。 沐柠还以为,沈东湛会坐下来,如同戏台子上那样,一点点的给自己喂药,那柔情缱绻的画面,要多美有多美。 哪晓得,让沈东湛提刀杀人倒是轻而易举,喂药……这辈子都不可能喂药。 只见着沈东湛当即捏起沐柠的下颚,另一只手则端起汤药往她嘴里灌,因着速度太快,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饶是沐柠也是完全来不及反应,等着回过神来,身子的本能反应已经迫使她“咕咚”、“咕咚”的咽下了汤药。 好嘛,这哪里是喂药,这明明是灌药。 一碗汤药见了底,沈东湛才算松开她,将空碗重新搁在了床头凳上。 “咳咳咳……”沐柠一张脸咳得通红,“东湛哥哥,你、你怎么……咳咳咳……” 书香赶紧端了水上前,“小姐,小姐!” “这不就喝完了?”沈东湛面色沉沉,“下次自己喝,我力道重,免不得会伤着你,明白了吗?” 沐柠眼眶通红,眼角湿润,“东湛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是习武之人,手里不是拿剑就是拿刀,你让我拿药碗,我也只能当刀剑使唤,力道轻不了。柠儿,你有手有脚,尽量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若是换做旁人,沈东湛才不稀罕说这话,早早掉头就走了。 沐柠带着哭腔,“东湛哥哥,你是嫌我麻烦,嫌我笨了吗?东湛哥哥,你也是知道的,我从小跟你一块长大,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没做过……” “好好休息!”沈东湛抬步就走。 出了门。 沈东湛如释重负,面色沉冷的剜了周南一眼,“你干的好事。” “爷?”周南自知理亏,“卑职下次肯定看清楚了再踹!” 沈东湛冷哼,“依着她那身子骨,你这一脚,足以让她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榻。你啊你,平时见着东厂的人,都没见着你反应这么快!” “东厂的人都是踮着脚尖的。”周南小声嘀咕。 沈东湛拂袖而去,“派人守着院子,不要让沐柠出来,让她好好养伤,养不好为你是问!” “是!”周南行礼。 其实他也知道,自家爷是担心,万一消息走漏,传回了本家那头,到时候侯爷和侯爷夫人责问起来,爷不好交代。 出了门,沈东湛回了自己的院子,府内多了个女人,众人倒是没多大反应,但沈东湛自个却是不痛快,不适应了。 “爷!”周南奉茶,“您怎么了?” 沈东湛似乎有些焦躁,扶额坐在窗边,长睫微垂,掩尽眸底情绪。 “爷?”周南不解,“您好像有些焦躁。” 沈东湛端起杯盏,正欲喝一口静静心,可瞧着杯盏打开,茶雾氤氲,冲得他视线迷茫,心头更是暴躁了几分。 “算了!”沈东湛放下杯盏,“我……”  周南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爷想说什么呢? 第167章 进洞 可谁知道,沈东湛“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最后最后还是喝了口茶,眉心狠狠皱了皱。 “爷?”周南瞧出来了,自家爷很不对劲,“您没事吧?”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怎么,我看上去像是有事的?” “卑职要说实话吗?”周南问。 沈东湛瞧着他那副神色,便没有继续追问。 可他不问,不代表周南不说,这厮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瞧您的面色,像是有大事。”周南信誓旦旦,“爷,您的脸色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您是不是有心事?” 沈东湛是真的觉得心烦,“滚出去,我要静一静。” 周南原是想说点什么,虽然七尺男儿不会什么花言巧语的,但好歹也得假模假样的宽慰一下,不然太不够兄弟。 可瞧着沈东湛那吃人的眼神,周南的话到了嗓子眼,又快速咽了回去,紧赶着跑出门去,生怕再慢一拍,自家爷真的会宰了他! 当天夜里,周南在外头候了一夜,始终未见着自家爷出来,连晚饭都没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翌日一早,周南迷迷糊糊的醒来,听得后头院子里的动静,无奈的叹口气。 “这真的是中了邪吗?”周南锤了一下脑袋,“中了东厂的邪?” 底下人上前行礼,“周大人,得了消息,说是苏千户一大早的就和顾公子出了城。” “一大早,顾公子,出城?”周南瞬时清醒过来,“哎呦我的娘诶,这可是提神醒脑的一剂良方啊!闪开闪开……” 周南撒丫子就后院跑去。 沈东湛收剑归鞘,冷着脸望着着急忙慌的周南,“一大早的,着急忙慌的干什么?不成体统!” “爷,好消息!”周南笑呵呵的凑上去,“苏阉狗一大早的,和姓顾的那小子出了城,卑职盘算着,这十有八九是要干点……不是人的事儿。早前在永慰县,这小子可没少给咱添堵,咱这会逮着机会,要不要一报还一报啊?” 话音未落,沈东湛已经拂袖而去。 “爷,爷?”周南疾追,“爷您这是干什么?您干什么去?” 沈东湛音色沉冷,“还愣着干什么?” 城外。 快马加鞭,策马疾驰。 苏幕回头望着一旁的顾西辞,“没想到,顾公子策马亦是极好,我道顾公子一介儒生,只会动嘴皮子呢!” “顾家乃是行伍出身,岂能不会骑马?”顾西辞马术娴熟,并不输于苏幕,“我三岁跟着我爹上马背,六岁能独自策马,想来也不会逊于苏千户。”  苏幕愣怔了一下。 三岁上马背,六岁独自策马,真好。 她当年也是如此,爹娘还夸过她,说她这般如此,委实生错了女儿身,若然是个男子,来日必定能前途似锦。 终是,四人停驻在云里村的村外。 苏幕皱了皱眉,“我可算是明白,这为什么叫云里村。” 云里雾里,群山环绕。 “百米之内,人畜不分,可不就是云里村嘛!”年修有些脑仁疼,“爷,这鬼地方,要不咱过些时日再来。” 春日里雾大,这村子又位于半山腰位置,山路崎岖,只能步行上山,沿途皆是云雾缭绕,一不留神就容易走岔道。 “别看此处山林茂密,药草甚多,这云里村的村民都靠着采药为生,不过……正因为如此,山边多悬崖,多峭壁,还是有一定的危险。”顾西辞牵着马走在前面。 苏幕环顾四周,“这地方,确实适合药草生长。” 进了云里村,苏幕没有进村,派年修进去打听。 顾西辞则与苏幕在村外的乱石堆边上等着,晌午时分,日出云雾散了大半,倒是能瞧清楚周遭的景物了。 年修去了好半晌才回来,“爷!” “如何?”苏幕问。 年修忙道,“村子里的人说,这道士诚然在村外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什么时候走的,他们还真的不知道。” “住过?”苏幕敛眸,“住在那里作甚?” 年修解释,“说是在找什么东西?但村子里的人也没和他靠得太近,那阵子山林里好似有野兽出没,村子里的人没敢出去采药,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您也知道的,他们都是靠采药为生,采不药就换不了钱,没钱就会饿死。” “这倒是!”苏幕点头。 年修又道,“后来这老道来了村里,跟村民说帮他个忙,他就帮着村民除了这祸害。” “什么忙?”苏幕问。 年修摇摇头,“村民说起这事,都是一脸的讳莫如深,谁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奴才寻思着是不是这村里的隐晦处?可这村里穷得叮当响,采药卖药那也只是勉强温饱,但是这村里确实有个好地方,那就是宗祠。” “宗祠?”苏幕细想,“这宗祠说白了,不就是葬着先祖的地方?乱坟堆而已。” 年修抿唇,“诚然如此,但据说这宗祠设在风水宝地,而他们的祖上也曾经是高官,就是不知道哪朝哪代的。” “这臭道士进那里面干什么?”苏幕忙问。 年修想了想,“他们死活不肯说,奴才怕把人给逼急了,到时候打草惊蛇,就先回来跟您禀报一声,爷,现如今人早就不在村里了,咱还要继续查吗?” “他当时住在村子外头?”苏幕问。 年修颔首,“地,奴才都问清楚了。” “先去看看他住的地方。”苏幕起身。 地儿,就在密林深处,距离云里村不远,是个岩洞,周遭青苔缭绕,岩壁上还有些许潮润的山水渗出。 “说是住在这里好一阵,但是不知道他干什么?”年修指了指山洞,“据村民说,他们偶尔采药会途径此处,都会瞧见这老道进出这山洞,大家伙觉得他是个怪人,便也没敢与他深交,都是匆匆离开。” 马儿拴好之后,年修便燃起了火把。 “爷,这边请!”年修侧了身子。 苏幕缓步进了山洞,一进洞内,只觉得寒气逼人,那种阴测测的感觉,快速席卷全身,足以让人脊背发毛,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心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山洞……”云峰举着火把,“好像不浅!” 可不是嘛,外头看着只有一个洞口,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也不知道那老道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洞的?他又在里面干了什么? 第168章 他是她的瘟神 山洞阴森森的,地面上还有些潮湿,路并不是太好走,又加上四下昏暗,四人走得很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 越往山洞里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奇怪的是,空间越来越大,越来越空旷,若是不会这群山连绵,苏幕还真会以为,整座山都空了心。 “爷?”年修有些心慌,“还要继续往里面走吗?不知道这山洞有多深,也不知道这山洞通往何处,万一这山洞里……” 苏幕顿住脚步,“进来的时候,可都做了记号。” “做了!”年修忙点头,“怕出去的时候找不到路,进来的时候奴才用咱们平素的识路法子,以石块堆积路标,岩壁上也都标注了痕迹。” 苏幕松了口气,“那就好,走吧!” 既然有路标,到时候在山洞里觉察到了不对劲,可以随时折返。 “公子?”云峰心里也发毛,“咱也要继续往前走吗?” 顾西辞认真的盯着前方,“害怕?” “就是觉得,瘆得慌!”云峰环规四周,“这洞内太大,太安静了,就咱们四个人在里头走着,我总觉得像是进了什么山精妖怪的肚子里,脚底心发凉。” 顾西辞呵笑,“亏你还是习武之人,这就怕了?” “我是担心公子您呢!”云峰尬笑两声,往顾西辞的手里塞了短刃,“公子,您收好了,万一遇见什么事儿,还能自个挡一挡!” 顾西辞瞧了他一眼,“还是你自个收着吧!这玩意,还不如我的银针好使。” “倒也是。”云峰默默跟着,“公子,您慢些。” 顾西辞倒是没什么感觉,“之前在南都的时候,亦是经常上山采药,什么山路没走过?比这更陡峭的悬崖都爬过,还怕这个?” 四人继续往前走,谁知竟是走到了分岔路口。 “这、这怎么两个洞口?”云峰骇然,“这得往哪儿走?要不,先出去?” 还不知道这山洞,有多深呢! 且看这山洞的痕迹,一半天然,些许人为,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你挑一个!”苏幕道。 顾西辞瞧着她,不语。 “我可不想一个劲的来回跑。”苏幕将一竹哨子递给他,“如果你那边路通,且叫唤一声,若是我这边通畅,我亦会通知你。”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又不好传信,声音是最好的传递方式。 顾西辞接过竹哨子,“没想到东厂也会用这样的东西?” “非得是东厂,才能用这个?”苏幕抬步就走。 云峰急了,“公子,要不要跟上?” “不用了。”顾西辞从另一个洞口进去,“在洞内徘徊久了,容易出事,还是早些办完事,早些出去为好。” 年修跟在苏幕身侧,小心翼翼的打着火把,“爷,奴才觉得这地方阴森至极,那老道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呢?” 做窝孵蛋,也不需要这么深的山洞作掩护啊! “你没发现,这山洞倒像是天然的密道?”苏幕问。 年修一怔,“您的意思是,那道士是来修密道的?” “他不是修密道,你看这山体的痕迹,像是新的吗?”苏幕伸手,抚过凹凸不平的山壁,“我倒是觉得,他不是来藏东西,就是来探路的。” 藏东西? “还真别说,这鬼地方藏东西,着实不好找。”年修连连点头。 不远处有细小的暗河流过,水声潺潺,打破了这山洞内的死寂。 坐在了暗河边上,二人喝了两口水,前方不远处又是拐弯洞口,而且……又是个分岔路口,免不得又得分开。 “你往那边走,我往这边,到时候以哨声为号。”苏幕身上还有个竹哨子,不过年修会打口哨,倒是用不着这个。 年修颔首,将随身备用的火把点着,“爷,眼下天气日渐热了起来,奴才怕这山洞里会有什么蛇虫鼠蚁。咱们随身没带着这些避药,您可得小心着!” “好!”苏幕抬步离开。 越往内走,越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怪味。 “这老混账跑这地方作什么死?”苏幕有些切齿,环顾四周,虽然隐隐有风,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像是有点…… 冷不丁的,苏幕僵在原地。 一步跨入,这好像是一道门。 不,确切的说,这是门框。 苏幕小心翼翼的进去,内里是一间人造密室,但说是密室又不太妥当,顶多算是个石室,因为这石室算上苏幕进来的那一道门,统共有八扇门。 具体的,应该说是:八扇没有门的,门框子! “居然还有这样地方?”苏幕将壁上的烛台点燃,然后熄灭火把,以作节约。 藏在这样的深洞里,肯定不是小事,定然是用意颇深。 待室内光亮升起,苏幕才看清楚这周围的景象。 四周的石壁上刻着一些浮雕,不过此处潮湿,浮雕已经隐隐泛着苔色,还有些大小不一的裂缝,可见此处设置,不是一日两日。 正中央是个圆台,上头画着一个颜色淡去的太极,但黑白两色,再模糊亦能看得清楚。 这石室内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太极圆台,委实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用处。 唯一特别的,是这石室内的腥味。 没错,腥味。 进来的时候,苏幕就察觉到了,这地方有些怪味,如今倒是实打实的肯定,是腥味,而且是从四面八的传来的。 忽然间,窸窣声响从脚下传出。 苏幕快速跳上了太极圆台,骇然望着周遭,光亮中的浮雕裂缝中,不断有细长条爬出来,伴随着瘆人的“嗤”、“嗤”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蛇群扑上来的瞬间,苏幕冷剑出鞘,当即将蛇圻成两截,鲜血飞溅,密室内的腥味,愈发浓烈。 腕上一抖,瞬时剑花四溅,蛇群乱作一团。 但野畜就是野畜,野性难驯,胡乱扑一通,却也是如此,反而叫人措手不及。 下一刻,身旁骤然掌风起,生生将蛇群震飞出去,紧接着便有人圈住她的腰肢,冷声厉喝,“愣着作甚,走!” 刹那间,苏幕已被人带起,越过一门,飞出石室。 就在他们飞出去的瞬间,身后顿时传来轰然巨响,原是没有门的门框,忽然间从上至下,巨石压下,重重的关闭了石室。 四下,恢复了最初的一片漆黑。 再回神,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苏幕咬牙切齿,“又是你?” 每次遇见他,都没好事! 她不是这儿伤,就是那儿伤,简直没完没了…… 第169章 苦口良药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似乎也不是东厂地盘,为何你来得我却来不得?你能在这节骨眼上,找到这地方来,说明这地方有你想要的人,或者东西。”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黑暗中,两双眼睛灼灼相对。 “那又如何?”苏幕环顾四周。 出了那间石室,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地? 重新点燃火把,火光重新亮起,周遭乱草丛生,和之前一路走来的乱石堆、石壁,甚是不同,此处已经彻底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应该是最天然的洞窟。 蓦地,苏幕觉得颈后凉飕飕的,当即伸手去摸。 掌心濡湿,一片殷红。 “我看看!”沈东湛疾步行至她身侧。 下一刻,他瞳仁骤缩。 血! “该死!”苏幕疾步往前走,可没走几步顿觉眼前恍惚,若不是沈东湛搀得及时,只怕是要跌跪在地了。 沈东湛二话不说就把人打横抱起,在一旁的山壁处靠着,“是那些蛇!” 蛇咬的。 方才太过慌乱,有因为沈东湛的出现,苏幕有些情绪激动,以至于大意了…… “别动!”沈东湛当即钳住她的下颚。 苏幕:“……” 天晓得,现在就算让她动,她也不敢动。 犹记得那些蛇细小而尾巴尖锐,多半是有毒的,动作幅度越大,血液流速越快,毒浸入骨髓的速度也会越快。 沈东湛取出随身的短刃,当即在她的伤口处划开十字口,“你忍着!” 苏幕别着头,倒也没有多想。 谁知…… 温热的唇,忽然就贴在了伤口处。 眉睫骤然扬起,苏幕骇然心头一窒,不敢置信的绷直了身子,天晓得她现在在经历什么?谁能告诉她,沈东湛在做什么? “噗”沈东湛一口污血吐在地上,紧接着又伏在她的后颈位置,唇贴着温凉的肌肤,将内里的毒血吸出。 伤口位置太特殊,不可能勒着脖子放血,只能用和这个法子保全她的性命。 又是一口污血吐出,沈东湛唇角沾血,火把立在身侧的泥地里,落在他眼睛里,墨瞳中翻涌着异样的情愫,他深吸一口气,“我只能尽力。” 苏幕闭上眼,死死抓着衣襟。 后衣领被沈东湛扯开了些,刚好能允他作为,他就这样一口又一口的,将她后颈位置的毒血吸出来,直到血色褪了最初的墨色,减淡些许,这才停下。 “还好遇见我,你真是命大!”沈东湛轻哼。 苏幕靠在那里,瞧着沈东湛在一旁的暗河里漱了漱口,然后重新转回。 “毒蛇出没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沈东湛瞧着她惨白的面色,以手背拭去唇角的水渍,“你说你可怎么办才好,欠什么不行,每次都欠我性命。” 苏幕没说话,只是透过这摇曳不定的火光看他。 沈东湛起身离开,手里捏着火折子,似乎是在找寻什么。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吧?”苏幕口吻嘲讽,盘膝想用内力将余毒逼出。 可不知道这是什么蛇,毒性如此厉害,以至于她手脚冰凉,连手指尖都是木木的,想要调息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东湛回来的时候,手里捏了一把草。 苏幕满脸嫌弃,上下打量着他,“你该不会想让我吃草吧?” “试试呗!”沈东湛递过去,“要不然就算我想背着你出去,只怕你也会死在半路,待你稍稍恢复了,我就带你出去!” 苏幕闭上眼,没理他,虽说内息渐稳,但是调息委实吃力,以至于额角皆有薄汗渗出。 “不知好歹,死活随你!”沈东湛缓步朝着暗河走去。 苏幕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便也没怎么在意,耳畔隐隐夹杂着水流被搅动的声音。 然则不瞬,这脚步声好似……  苏幕皱了皱眉,怎么又回来了? “是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沈东湛开口。 苏幕没理他,继续调息。 半晌没得到回应,苏幕觉得,依着沈东湛那脾气,应该是要放弃了。 哪曾想,他温热的指尖,忽然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嘴里,苏幕刚要吐出,却突然被沈东湛抵在了石壁处。  突如其来的碰触,让苏幕骇然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瞧着视线里模糊不清的那张脸,脑袋里一片空白。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口里绽开,俄而又在脑袋里展开,最后宛若那蛇毒一般,蔓延至四肢百骸,以至于让她无法抗拒,无法抵触。 沈东湛的舌,将唇齿间嚼碎的草药,渡进她的嘴里,单手掰着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往下咽。 终于,他松开了她。 “真苦!” 第170章 这是个二傻子哟 这生嚼药草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满嘴的又苦又涩,充斥着人的味觉、嗅觉,好在最后不是沈东湛一人难受,苏幕也好不了哪儿去。 火光中的的苏幕,两道俊眉瞬时拧到了一处,眉心皱成了川字。 苦涩也就算了,从小到大,大伤小伤无数,为了保命也吃过不少苦药,可那苦药仅仅只是苦而已,但眼下这药,苦涩中带着浓郁的青草味,还混杂着属于男子的气息,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喉间百感交集,脑子里空白一片。 “真没想到,这么难吃。”沈东湛啐了一口,俄而又觉得唇瓣发麻,下意识的心下一沉。 苏幕伸手,抚上自己的唇瓣,按理说她身子有些麻木,不该有所感觉,可瞧着沈东湛唇上那一抹殷红,她便…… 得! “你是喂药?还是吃人?”苏幕有些气喘,不知是因为蛇毒虚弱,还是被他给气的。 苏幕的唇上,被他磕出了血。 可见,力道之狠,下手之重。 沈东湛有些理亏,习武之人下手重,都是平素惯的,在这关键时候,谁还能惦记着怜香惜玉?想着,先救人。 “我救了你!”沈东湛道,“两次!” 石室内一次,现在又一次。 “没有你,我便出不得石室?”这点,苏幕半点都不感激,“沈东湛,饶是我身上带伤,内力不似你浑厚,却还没到连野畜对付不了的地步!” 沈东湛蹙眉,“是我多管闲事?” “你狗拿耗子。”苏幕接过话茬。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耗子?” 苏幕还在调息,登时一张嘴,“哇”的吐出口污血,面色惨白到了极点,她办伏在地上,倔强的抬着头,一双眼眸狠狠的剜着他。 “吐出来就好!”沈东湛伸手想去探脉,却被苏幕快速避开。 勉强撑坐起身,苏幕靠在石壁处,“不用你管,你若真有闲情逸致,就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出口?” 石室堵住了来时的路,现在石门落下,等于斩断了后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好了,我去找路子!”沈东湛瞧了她一眼,“那你候着,我去看看!” 苏幕睨了一眼火把,“拿着!” “不用!”沈东湛眉心微凝,手里捏着火折子,“我有这个!” 苏幕没理他,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沈东湛转身朝着洞口走去,缓步消失在苏幕的视线里。 四下,再度安静下来。 苏幕靠在石壁上,瞧着不远处的石室大门。 为什么缝隙内会有那么多的蛇?是谁养的?又或者是石室底下有什么蛇窟之类?那个老道在这里做了什么? 纯粹的养蛇? 扯淡! 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想不明白,现在就等着年修他们能发现她出事了,回头来找她,石室这么一隔开,等于把内外隔开,只怕竹哨子在这里也不怎么管用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又回来了。 “如何?”苏幕扶着石壁站起。 沈东湛摇摇头,“路不通,暂时走不了,你还是先养养伤吧!等你缓过劲儿来,再另想办法!” 闻言,苏幕只能重新落座。 真不知道,这什么鬼地方,居然还走不出去了?难道要回去,只能往回走,不能再往前走了?这还真是太讨厌了。 “此处有水,饿个四五天的都没什么关系。”沈东湛在她身侧坐下来,“苏幕,你该不会是怕黑吧?” 苏幕宛若听了笑话一般,扯着唇角看他,“沈东湛,我发现你最近真的有入东厂的潜质,你若不介意,我可以亲自动手,成全你!” “省省吧,我还不想无嗣而终。”沈东湛靠在石壁处。 石壁的冰凉触感,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不至于被某些旁的东西,误了神志,美色误人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可这眼睛总是不听使唤,时不时的往身边瞥。 火光中的,苏幕双目微阖,长睫落在下眼睑处,打着斑驳的剪影,不说话不动手的时候,那张脸似乎就巴掌大小,没有半分杀伤力。 不似白日里,她冷剑在手,一身孤傲。 横眉冷目,一个眼神就足以震慑众人,周身冷冽之色,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沈东湛闭上眼,尽量不去看,尽量不去想,如此一来便没事了吧?可越是如此,好似越上头,就像是喝了陈年的佳酿,初品只觉得口感不错,其后如痴如醉。 妖孽啊…… 四下安静,除了暗河溪水流淌的声音,便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沈东湛时不时的侧过脸看她,视线落在她后颈位置,那个位置之前泛黑,如今倒是颜色褪去,浅淡了不少,可见这药是有效果的。 只是,那蛇…… 师父说过,这种东西只有墓地里才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除非是有人刻意豢养,又或者这底下有什么大墓。 可是…… 环顾四周,这地方哪里有什么墓葬的痕迹,本就是个天然的山洞,天然的密道,那老道在这里倒腾什么呢?村民们说,这老道住在这林子里好一阵子了。 就在沈东湛心思百转的时候,耳畔骤然响起了刺耳的喊声。 “爷!”周南忽然从洞口内蹦出来,“爷,您果然在这儿!卑职瞧着此处有火光,只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 话没说完,周南就发现了不太一样的地方,比如说苏幕的脸色愈发沉冷,看向沈东湛的时候,夹枪带棍似的,具备一定的杀伤力。 “爷?”周南靠近,“您没事吧?这苏阉狗伤着您了?” 苏幕扶着墙站起,“沈东湛,你不是说此路不通?让我暂时留在此处?你是想等着我蛇毒发作,死在这里吧?” “蛇毒?”周南听明白了。 哎呦,高啊! 爷果然是爷,高明! 这叫什么来着? 兵不血刃,不战而胜。 东厂二把手,杀人不眨眼的苏千户,被毒蛇咬死在这犄角旮旯里,而且只要他们不说出去,她这就算得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想想他们东厂给他们锦衣卫添的堵,这般下场都算是轻的! 毕竟,给她留了全尸,不是吗? 苏幕冷着脸,沈东湛撇头,看了周南一眼。 周南不明所以,自己说错话了?难道说,爷是想趁机与东厂修好,毕竟之前这苏幕也算是帮过爷几个大忙,所以爷没打算杀她? 想来也是,若要杀早就杀了,所以爷这是在救人? “爷,她不是中了蛇毒吗?怎么还没死?”周南近前,小声嘀咕,“您是不是把解毒丸给她了?为了谢她之前的相助之情?” 沈东湛:“……”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原来沈指挥使随身带着解毒丸呢?不知道,沈指挥使的解毒丸,是不是也能解蛇毒呢?” “那是自然!”周南拍着胸脯保证,“咱们的药是太医给的,只要中毒不深,解毒丸就能清毒,若是中毒太深,这药虽然不能救命,却能保命,护住心脉,延迟毒发。” 时间就是性命,只要能护住心脉,必定能寻到大夫救命。 所以,这解毒丸委实太重要! “你从这儿出来?”苏幕问。 周南点头,“往前走就是出口,不过弯弯绕绕的得走好长一段路,出口在村子里。” “好样的,沈东湛,你真是好样的!”苏幕拿起火把,抬步就走。 见状,周南愣了愣,这是什么了? “爷,她没毛病吧?您救了她,她居然还不领情?阉狗就是阉狗,没根的东西,不会有良心!”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 一扭头,自家爷那吃人般的眼神,瞧得周南有些心里发怵,脊背发凉,真心瘆得慌! “爷……”周南顿了顿,“卑职说错了什么吗?”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疾步朝着山洞走去,“别再让我听到你说废话,否则我割了你舌头!” 诶呦? 周南:“……” 天晓得,他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惹毛了自家爷呢? 还真别说,沈东湛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好在周南也是知情识趣,知道爷生气了,没敢再往前凑,有什么话都得藏在心口里,等爷消了气再说! 苏幕走在前面,之前周身麻木感渐渐消失,这得多亏了沈东湛帮她把毒血吸出来,也得亏得沈东湛那些药。 草药里,夹杂着解毒丸。 被骗的滋味不好受,若是换做平日里,苏幕肯定要宰了这人,偏偏今日……沈东湛救了她,只是他没说,最后倒是被周南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给抖落出来。 苏幕仰头望着上方的亮光,撑着身子往上走。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总算不再是那个黑暗的洞穴。 人,长久立于黑暗之中,就会仰慕光明,渴望自由。 “这什么地方?”苏幕愣怔。 自己,居然是从枯井里爬出来的。 立在枯井边上,苏幕眉目微沉,这像是谁家的后院?  “嗯!”周南指了指前面。 苏幕抬步往前走,从木廊里穿过,拐个弯便彻底清楚了。 瞧着那些明晃晃的蜡烛,还有那些长生位,祖宗灵位,苏幕便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云里村的祠堂。 “祠堂!”苏幕回望着沈东湛和周南,“你们是从这儿进的山洞?” 沈东湛摇头,“我是沿着你们东厂的标记,进的山洞。” “嗯!”周南打着手势,然后指了指后面。 苏幕一怔,“你哑巴了?” 周南摆摆手,然后委屈巴巴的望着沈东湛。 “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废话一堆,你是想死吗?”沈东湛冷着脸。 周南喉间滚动,“您不是说不让开口吗?” “现在问你话呢!”沈东湛咬牙切齿。 蠢死了! “我是从枯井里去进去的。”周南忙道,“这村民大多数不愿说实话,可总有那么一两个离经叛道的,给点银子给点好处,不就全说了嘛!既是如此,何必舍近求远,我就从这枯井下去了,打量着与我家爷,前后呼应呢!” 还前后呼应? 分明是拆台。 沈东湛轻哼,“赌坊里抓过的那个?” “可不是吗?那小贼就是云里村的,有钱好办事!”周南有些得意,这总能将功赎罪了吧? 苏幕点点头,“那人还说了什么?” “苏千户,在这之前,咱得把话说清楚,免得您不知道咱爷的好意!那解毒丸,太医就给了两颗,只两颗!”周南好生感慨,“太医说,药材难得,极其珍贵,就这两颗还是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提炼出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浪费。” 沈东湛:“……” 苏幕:“……” 二人如同看傻子一般看他,而后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临了,沈东湛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171章 出了事,就报东厂的名!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沈东湛是真的有些脑仁疼,看看苏幕养的手底下人,一个个都是胳膊肘往内拐,再看看自个养的,比如眼前的周南。 “我说的是真的!”在二人看傻子一般的眼神注视下,周南还不忘补充一句。 沈东湛别开头,转身往边上走去。 真是,没眼看。 苏幕心里是有些震撼的,她还真是没想到,沈东湛会这般费心费力的救她,解毒丸就两枚,居然也舍得…… “言归正传!”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的背影,“把话说清楚。” 瞧着自己爷背过身去的样子,周南幽幽叹口气,这苏阉狗真难搞,连他们家爷都觉得为难,可见东厂不好对付。 “那小贼说,这祠堂素来是个禁地,寻常人不许进去,外族的更是不可能,那老道当时以林中野兽为要挟,让村里的人不得不答应他,允他进来。”周南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村长让年轻力壮的人,跟着他一块进来,可不知道怎么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人!” 苏幕一怔,“丢了?” “对,丢了!”周南点头,“大家好一通找寻,后来发现这枯井底下有密道,村里人下去走了一圈,发现这密道很深,因为心生害怕,就退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把枯井给封了!” 苏幕瞧着枯井边上的那块巨石,“这石头是你搬开的?” “对啊!”周南点头,“那小贼同我说,位置就是这枯井,好在村里人没做得太绝,大概也以为这祠堂不会再有人进来,所以石头虽大,但是没压得太严实,我就给推开了。” 苏幕蹲在枯井边上,瞧着井边上的砌石,以及这边上的青苔,目光微沉,“这井有些年头了,但是上围却是重新修葺过的,看得出来是最近这些年修葺的。” 沈东湛在檐下站着,骤听得这话,当即凑了过来。 “说是十多年前,这祠堂遭过火灾。”周南解释,“后头修葺过一次,至于这枯井是不是那时候也连着修葺了,倒是不得而知了。” 苏幕敛眸,原来如此。 一口枯井,诚然也看不出什么大问题,这老道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瞧这重新修葺过的祠堂,依旧如此破败,便可以想象这云里村有多穷,老道跑这儿来压根没有油水可捞,且这地底下的石室,除了蛇群,再无其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宝藏之类。 当然,苏幕也不相信,那老道纯粹是想找个地方修行。 从后院出来,苏幕始终沉默,立在云里村的祠堂灵位前,瞧着一排排灵位。 “说起来,这还真是有点奇怪啊!”周南双手环胸,“爷啊,您看这一堆的灵位里,居然还有空白的?” 沈东湛近前,顺着周南视线的方向看去,在一堆的灵位之中,还真的有一块特殊的存在。 这块灵位搁在僻静的角落里,如果不是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苏幕愣怔,灵位之所以为灵位,是想留名在世,以供后人祭拜,若是连名字都没有,又如何让后人祭拜? “空灵?”沈东湛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这倒是稀罕。” 周南不解,“这可是整个村里,唯一的祠堂,供奉的是村里的祖宗,这连个名字都没有,到了祖宗忌日那天,他们知道自己在祭拜谁吗?” “没有名字?”苏幕狐疑的望着那块灵位,“若不是村里的老祖宗,那么立在这里便不合规矩,但若是没有刻上名字,就不算坏了规矩。” 沈东湛点头,“这倒是极为可能,没名字,既受了供奉,又不算是坏了规矩,可谓一举两得。” “可能是村子里的恩人,或者某个甚为敬重的外乡人,没有入祠堂资格,又没钱给他立庙单独供奉,便放在了此处,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苏幕道。 沈东湛表示赞同。 周南在一旁皱起眉头,不敢置信的望着一唱一和的二人,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只怕打死都不会相信,二人居然如此默契。 这让周南生出了危机感!瞧这形势,若是哪日,爷真的受了苏阉狗的蛊惑,成了东厂的傀儡,那可怎么好? “爷?”周南语重心长,“咱还是走吧,这地方……阴气重!”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这小子口吻不太对。 “爷,还是走吧!”周南又开始催促。 沈东湛上下打量着他。 “走吧!”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旋即转身。 周南:完了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然则,还没等他们走出去,便有大批的村民快速包围了祠堂,吵吵嚷嚷间,一个个手持锄头、耙子还有各种柴刀、斧头,就这么怒气冲冲的守在祠堂外头。 沈东湛上前一步,“你们想干什么?” “哎哎哎,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嘛!”周南急忙冲上去,赶紧笑脸相迎,“咱们没有恶意,只是来这儿找人的!找人的!” 村民自然是不信。 村长上前,“祠堂里就祖宗牌位,你到这儿找人,糊弄鬼呢?说,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呵,不会和那老道是一伙的吧?” “老道不是你们请进来的吗?”苏幕问。 村长啐了一口,“呸,道貌岸然的家伙,谁要请他进来,不过是着了他的道而已!你们跟那老道认识,呵,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一定要问出老道的消息!” “你们敢!”苏幕正欲上前。 沈东湛第一时间摁住了她,苏幕的剑一旦出鞘,是要见血的,他唯一见她手下留情的,是面对年幼的孩子。 对于其他人,未生怜悯心,无缘慈悲事。 “我们与那老道有不共戴天之仇!”周南忙道,“所以,一听说他在这里出现过,当即就赶过来了!真的真的!我不知道这老道,对你们做过什么,但他现在是咱们要抓的人,此人阴狠毒辣,狡黠无比,犯下累累罪行,朝廷正在满天下的通缉他!” 原本,众人盛怒万分,可一听说朝廷在通缉他,当下有些心慌。 苏幕勾唇冷笑,“你们窝藏朝廷要犯,若是朝廷追究下来,只怕谁也脱不了抄家灭门之罪!最好说清楚,那老道去哪了?若能将功折罪,倒也是一桩幸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好半晌,村长低声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东湛还来不及开口,周南当即冷笑两声。 “这都不认识?东厂知道吗?”周南一本正经的甩锅,“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厂!这位爷,就是东厂的二档头,苏幕、苏千户!怕了吗?不怕死的只管往前冲,回头把你们都带回东厂,严刑拷问!” 苏幕一记眼刀子甩过去,狠狠剜了周南一眼。 沈东湛顿觉得脑仁疼,脑瓜子嗡嗡的,周南这小子没死在沐柠手里,怕是要阉在东厂手里了,果真是半点都不让人省心…… 第172章 你们,真的没事? 东厂之名,谁不知道? 凡是东厂过境,定有一场腥风血雨,屠戮在所难免,以至于老百姓听着“东厂”二字,亦是谈虎色变。 “东厂?”村长连退数步,惊恐的望着眼前的苏幕。 这便是东厂的人? “村长,怎么办?”村民们自然是慌乱。 招惹谁不好,招惹东厂那帮阎王小鬼,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光拿着锄头耙子有个屁用,他们这村子偏僻,哪日被屠戮殆尽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位爷!”村长战战兢兢,连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咱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东厂的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还望莫怪!” 周南愣了愣,哎呦,这东厂的名头挺好使! “说清楚,那个老道到底做了什么?”苏幕冷然伫立。 村长环顾四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要不然寻个僻静处,小民再回禀您,您看如何?” “好!”苏幕敛眸。 僻静的小院内。 苏幕拂袖落座,一旁的沈东湛怀中抱剑,冷然驻足,倒是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爷,您还是坐着吧!”周南皱了皱眉,默默的给自家爷端了凳子,您这样站着,倒像是东厂的走狗……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爷能拧下他脑袋当凳子。 沈东湛想了想,终是坐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苏幕问。 村长躬身行礼,在旁小心翼翼的回答,“回苏千户的话,咱们这村子小,来了什么人咱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前些时候来了一老道,说是老道可瞧着没有半分仙风道骨,让人瞧着有些不舒服,阴森森的。” “但是这老道在村子里走了一圈之后,就往村外去了,住在了村外的山洞里,咱们也就没怎么在意了,后来这林子里居然出了吃人的野兽,咱们这村子就是靠着采药为生,这么一来就等于是断了生路。” 沈东湛问,“这野兽,以前出现过吗?” “没有!”村长摇头,“咱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这一带虽然林子茂密,但因为咱们经常采药上山下山的,野兽是不会到人太多的地方来的。再者也没见过什么野兽的粪便,或者小动物的尸骸之类。若然真的有,咱们村里的人早就去找猎户设陷阱了!” 周南点点头,“这倒是!” “野兽是突然出现的。”村长解释,“咬死了小武,咱们当时都吓坏了!” 苏幕皱眉,“什么样的野兽?老虎?狼?还是黑瞎子?” “瞧着那伤痕,像是黑瞎子,树干上也有抓痕,很是厉害。”村长回忆着,“小武被咬死之后,咱们就让他兄长赶紧下山去找猎户,谁知道,这一去就没回来,第二天一早,大武的尸体也被发现死在了通往山下的路上。” 周南愕然,“也是黑瞎子?” “谁说不是呢!”村长叹气,“就因为这,咱村子里的人可就吓坏了,谁也没敢下山,只能在家里待着。可不采药,不换粮食,一日两日倒也罢了,这十天半月的下去,咱们可不就撑不住了?” 老百姓家里的存粮本就不多,又都是采药为生,断了粮就是个死。 “出不了村,就得全饿死!”村长无奈,“就在这个时候,那老道自告奋勇的来了,说是陪着咱们下山找猎户,在猎户捕捉到野兽之前,陪着咱们上山下山,不至于让咱饿死。” 周南轻嗤,“会这么好心?” “自然是有条件的。”村长面色沉沉,“老道要进咱们的祠堂。” 苏幕眸色微暗,“祠堂里也就是灵位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可稀罕的。他进祠堂,难道是想祭拜谁吗?” “这倒不是!”村长摇头,“似乎是去找什么东西的,我便让人跟着,但是进去之后他居然从井里跑了,这还是咱们后来找遍了祠堂,才知道的事。” 这点,沈东湛很不明白。 那老道住的山洞,是可以直通底下的石室,为什么非要从枯井里下去?从他住的地方进去,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惊动任何人,这不是极好吗? 从枯井下去,惊动了云里村的百姓,岂非多此一举? “你们知道枯井底下是什么吗?”苏幕问。 村长点点头,“知道,是条密道。” “什么时候形成的?”苏幕又问。 村长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苏幕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 村长面色骤变,扑通就给苏幕跪下了,“爷,咱们真的不知道,这密道还是当日那老道跑了,咱们才找出来的,委实不太清楚!” “那个山洞,你们也没进去过?”苏幕问。 村长连连摇头,“那是个鬼洞,前些年的时候,倒是有些胆子大的年轻人去闯过,但回来之后都疯了,是以咱们村里的人,都没敢再进那个洞里。” 鬼洞? “里面没什么东西啊!”周南诧异,“怎么会疯了呢?” 村长愣怔,“诸位……进去过了?” “进了!”周南舔了舔唇瓣,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啊! 头不疼,脑不热,没什么不舒服! “你们……”村长惊恐的望着三人,“真的没事?” 第173章 我可不是吃醋的! 这眼神,看得周南浑身发毛,只觉得瘆得慌,“你看我们这样子,像是有事吗?” 仔细的打量了三人一番,村长终是摇摇头,“不像!” “那不就结了!”周南轻嗤,“那就不是什么鬼洞,里面有些黑倒是真的,但你要说被什么吓着了,最多是蛇虫鼠蚁,别的什么都没有!” 村长狐疑的望着他,“真的?”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周南有些不耐烦,“不过里面没什么东西,却也不建议进去,内里崎岖陡峭,一不留神就容易摔着,万一摔死在里面,那可就糟了!” 村长点点头,“诚然如此。” “所以,那老道其实没拿走什么是吗?”苏幕问。 村长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 “你们村,地底下是不是有什么?”苏幕不温不火的问。 村长明显面色一怔,“没、没什么东西啊!这埋在地下的,不是祖宗,就是至亲啊!除了死人,还能有什么?咱们穷成这样,也不可能有什么金银财帛的陪葬,谁知道那老道,到底想干什么?” “最好说的是实话。”沈东湛拂袖间,劈柴桩瞬时四分五裂。 吓得村长面如土色,扑通就给苏幕跪下,“咱可不敢跟你们说谎啊,这是实话,大实话啊!官爷,官爷明鉴啊!” “谅你们也没这个胆子!”苏幕其实并不相信村长这话,但是他们现在的目的,是找到老道,想查清楚老道进了国公府之后,与二夫人说了什么? 追查后来之事,多的是机会,眼下得先解决薛宗越的难题。 显然,在这里已经不可能得到更多的答案。 ………… 出了村子。 周南心下有些犹豫,“爷,卑职觉得这老村长似乎有所隐瞒。” “马后炮!”沈东湛瞥他一眼。 周南有些委屈,谁叫您总跟苏阉狗在一起,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泄露到苏阉狗的耳朵里,他还敢说吗? “现如今你打算怎么做?”沈东湛问,视线有意无意的瞥向她的后颈。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沈东湛的意图,苏幕扯了扯衣襟,而后狠狠剜了他一眼。 沈东湛瞳仁微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苏幕倒是没想到,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瞧着一身正气,好生正派,却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色胚。 呵,正派?滑天下之大稽。 “爷!”年修气急败坏的跑来,“爷,没事吧?” 苏幕松了口气,“没事,你们可还好?” “村民在洞口吹了哨子,咱们就都出来了,这才晓得你们进了村。”年修拭汗,“没事就好!” 苏幕敛眸,“那老道来过,但不知道做了什么,以至于村民对其厌恶至深。我们现在的目的,是查清楚他当日对二夫人说了什么,既然找不到人,就先回去罢!” 何况,天色已经不早。 “好!”年修如释重负。 蓦地,众人忽然缄默。 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顾西辞站在那里,尽管唇角挂着笑,可这眸色却不甚友好,带了几分冷冽,“这锦衣卫的马倒是跑得快,竟是早早的来了这云里村。” “公子,人家耳聪目明,自然是不一样的。”云峰冷嘲热讽。 苏幕站在那里,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年修,紧跟着附和两声,“怎么走哪儿都能碰到你们锦衣卫呢?沈指挥使,您怎么总跟着咱们千户大人不放?” “哎哎哎,你这怎么说话呢?”周南不忿,“若不是我家爷舍了一颗救命丸,你家千户大人早就去阎王殿前排队了!” 年修刚要反驳,下一刻,心神一震,骇然瞧着苏幕,“爷,您……伤着哪儿了?” 顾西辞也听出来了,冷不丁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扣苏幕的手腕。 然则…… 沈东湛的动作比他更快,骤然上前,扣下了顾西辞的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顾西辞:“……” 四目相对,冷然伫立。 众人:“……” 这,什么情况? 顾西辞的目光,从腕部添的那只手上,渐渐的转移至沈东湛面上,音色沉冷至极,“沈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便什么意思。”沈东湛面无表情的望着他,“顾公子不好好在殷都待着,寒窗苦读,以待秋试,却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凑热闹,真是叫人费解。” 两个男人的手,宛若胶着了似的。 顾西辞自然挣不开沈东湛的束缚,除非沈东湛愿意放手。 便是这一刻,苏幕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细想起来,沈东湛来了殷都这么多年,身边真的连个女人都没有,之前以为他是在为未过门的小娇妻守身如玉。 现在好像有点变了味? 这沈东湛走哪儿……都带着周南,该不会是真的断袖吧? 思及此处,苏幕瞬时脊背发凉,原以为他是个正直男儿,自个在他眼里是个太监,所以怎么撩拨他,他只会备觉羞辱且愤怒,不会有反撩的那一天。 现在,好像有点“挖坑自埋”的感觉…… 比如,那夜的吻,山洞里的喂药。 苏幕骤然退开两步,目不转睛的瞪着二人。 沈东湛:“……” 顾西辞:“……” 她这是什么眼神? 年修和周南则皱着眉头,在旁静静的看热闹,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最后将目光落在苏幕的身上。 这三人,很不对劲! “还不放手!”顾西辞裹了裹后槽牙,“我对男人没兴趣!” 沈东湛上下打量着他,幽幽的松了手,“我对你没兴趣!” “公子!”云峰赶紧上前。 顾西辞瞧着被抓得发红的手腕,气不打一处来,但骨子里的涵养,不允许他破口大骂,厉声指责,压着怒气低斥,“沈指挥使这动手动脚的毛病,怕是要治一治,免得哪日抓错了谁家姑娘的手,落一个登徒子的骂名,贻笑天下!” “这就不劳烦顾公子担心了,我只盼着顾公子莫要抓错手,落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便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东湛轻哼。 年修近前,压低了声音,“爷,奴才瞧着不太对劲!” “王八看绿豆。”苏幕瞧了一眼年修身侧的马匹,“让他们玩去,我们走!” 他们自有他们的戏耍,她身上还背着薛宗越的命案,只有五日时间,时不我与,懒得看他们相互勾搭! 马鸣声响起。 顾西辞和沈东湛齐刷刷回头,只瞧见苏幕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你们好好玩,我就不奉陪了。”苏幕低哼,当即勒紧马缰,策马而去。 年修,紧随其后。 马蹄声渐远,沈东湛面色沉冷的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望着顾西辞,“顾公子,你可知,你爹顾老、将、军不喜欢掺合朝廷之事吗?你又是否知晓,你爹为何对东厂如此憎恶?小心点,别到时候机关算尽,一无所有。” 音落,沈东湛领着周南,策马而去。 “公子,他这算是威胁吗?”云峰问。 顾西辞冷着脸,“算是警告!” “咱们又没招惹锦衣卫,他这黑脸是做给谁看呢?”云峰有些气愤,“这一股子的怨气,瞧不出来是为了什么?” 顾西辞翻身上马,“还能为了什么?别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才好。” “不该动的心思?”云峰琢磨着,“哦,公子的意思是,这沈指挥使是想策反苏千户,收拢东厂为己用?” 顾西辞凉凉的剜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一声鞭响,马蹄声声。 苏幕领着人从侧门回了殷都城,外头冷冷清清,漆黑一片,城内却是华灯初上,花灯璀璨,这便是明显的繁华两面。 “爷,回府吗?”年修问。 苏幕反问,“饿吗?” 这一路上颠簸的,着实是…… 僻静的小饭馆。 苏幕落座,一碗荠菜饺子搁在桌案上,香气四溢。 “吃吧!”苏幕道,“眼下是吃荠菜的好时候,再过些时日荠菜老了,吃起来就没那么鲜美。” 年修颔首,“是!” 吃进嘴里的是饺子,搅动五脏六腑的是回忆。 回忆,回不去的过去。 唇齿留香,却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滋味,外头做得再好,也不是娘亲的手艺,不是娘亲的味道,不是家的味道。 “爷,您怎么了?”年修有些诧异,爷的眼角有些发红,一个劲的盯着碗里的饺子发呆,这是想到了什么? 可年修不敢打听,只能轻唤一声。 苏幕回过神来,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没事,吃吧!” “好!”年修点头。 吃过了饺子,苏幕便领着年修慢悠悠的往回走。 谁知,刚进苏宅,李忠便着急忙慌的冲了过来。 “哎呦,可算回来了!”李忠急得直冒汗,“厂督派人过来,把少离带走了!” 苏幕面色骤变,掉头就走。 “爷?”年修愕然。 李忠急了,“别愣着了,快跟去看看!” “好!”年修疾步去追。 厂督回来了?可他为什么要派人,把耿少离提走?是因为永慰县的事情?是想要杀人灭口?又或者,是皇帝的意思? 苏幕心里没底,毕竟永慰县的事情牵扯甚众,而耿少离是耿虎的儿子,是山寨里唯一的活口,也是见证所有肮脏勾当的人证! 皇帝如果想护着某个人,那么……就得杀了耿少离,灭了这唯一的活口,永绝后患! 提督府门前,苏幕扬起头,眸色凛冽。 第174章 以后,他随你的姓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苏幕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往前走,尤其是这提督府,每次进去不是接任务,就是考验,虽然不算是九死一生,但也落不得好。 义父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但也最无奈。 “爷!”年修一声喊,在台阶上拦住了苏幕,“要不,算了吧!” 耿少离落在了栾胜的手里,便是九死一生,栾胜不似苏幕,偶尔还会手下留情,而且这耿少离还牵扯到了永慰县之事。 苏幕立在那里,目色沉沉的望着他。 年修心里发虚,脊背微凉,“爷,督主的脾气……怕是不会放过少离,若是您现在进去,无疑是告诉督主,您生出了软肋,到时候督主更不会放过你。” “如果有一天,你被带进去了,我也会这么做。”苏幕撇开他,脊背笔直的进了提督府。 奈风行礼,“千户大人,督主在地牢。” 音落,苏幕抬步就走。 然则下一刻,奈风却伸手拦住了她,“您要想清楚,一旦进去,就没有退路了!督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苏幕看了他一眼,“义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奈风垂眸,不该说的,不说。 “罢了!”苏幕大步流星的离开。 地牢这地方,不适合孩子待着。 耿少离浑身是伤,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脊背上衣衫尽裂,鞭痕清晰无比。斑驳的血色,衬得孩子的小脸愈发煞白,冷汗渗出,合着鞭伤,钻心的疼。 不远处,栾胜从容饮茶,淡淡然的瞧着年幼的孩子,“跟着苏幕的时候,她没告诉你,东厂是做什么的吗?” 耿少离费力的喘着气,嘴里满是血腥味。 “苏幕没告诉你,她去哪了?”栾胜悠然放下手中杯盏。 耿少离啐一口嘴里的血,就这么梗着脖子,直勾勾的盯着栾胜。 “督主问话,回答!”冷不丁一鞭子抽下来。 刹那间,皮开肉绽。 耿少离骤然喊出声来,然则下一刻,又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唇破血出,沿着下颚快速滴落,饶是如此,他亦没有多说半句。 “回答!”又是一鞭子下来。 孩子砰然伏在地上,疼得浑身直颤,抖如筛糠。 两蕃子快速近前,弯腰将耿少离从地上拽起,重新跪在冰冷的地板中,不许他倒下,不许他打哆嗦,强制让他保持清醒。 “回答!”行刑的太监,高高举起了鞭子。 耿少离闭上眼,就算被打死,在义父回来之前,他绝不会多说一句。 谁知…… 太监登时闷哼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手中鞭子,快速砸落在地的声音。 耿少离心惊,骇然睁开眼睛,血色模糊的视线里,有一道身影,徐徐出现在他眼前,他张了张嘴,却虚弱得吐不出一个字。 “义父!”苏幕跪地,垂眉顺目。 地上的铜板,咕噜噜的滚了一圈,终是倒伏在冰冷的地面上。 铜板转圈的声音消失,地牢内亦骤然安静下来。 “苏幕!”栾胜冷着脸,直呼其名,“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杂家面前出手。” 苏幕垂着眼帘,“苏幕不敢冒犯义父,但是少离的命,苏幕要定了!” “为了这么一个臭小子,你居然敢犯上!”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刹那间手中杯盏被生生捏碎,茶水四溅,他拂袖起身,周身冷冽,“可见,留他不得!” 苏幕磕头,“求义父手下留情,若有责罚,苏幕愿意一力承当!”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值得你这般费心费力,甚至于拿命去护着?”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眸中杀意已现,“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伏跪在地,“他尊我一声义父。” “就因为这样?”栾胜脚步一顿。 苏幕没有抬头,“是!” “你好糊涂,上头的意思是,斩草除根,这孩子留不得!”栾胜深吸一口气,“他是永慰县留下的祸患,必须死!” 苏幕终是抬起头,“若是苏幕拼死要保呢?” “苏幕,你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违拗杂家的时候,如今为了这孩子,你竟然敢……”栾胜杀气腾腾,“你可知道,现如今想要他死的,不是杂家!” 苏幕目光坚定,“苏幕知道。” “既是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心存仁善,苏幕,你不是慈悲心肠之人,何来的这等怜悯之心?”这是栾胜最不明白的事。 若说之前是一时兴起,收了个义子。 那么现在呢? 现在竟是以死相逼,亦不后悔,这又是什么缘故? “为父方才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栾胜问。 苏幕挺直了脊背,“苏幕听明白了,有人要少离的命,但不管这人是谁,苏幕都想搏一搏,为这孩子求得一线生机。义父,苏幕是认真的!” 四下,安静得可怕。 好半晌,栾胜才幽幽的开口,“既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杂家就成全你,让你同这孩子一道去!” “谢义父!”苏幕磕头。 耿少离不断的摇头,呜咽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微促的喘息声,他想阻止,可终是阻止不了,眼睁睁的看着酷吏提起了鞭子,朝着苏幕走去。 然则,就在鞭子即将落下时,栾胜冷不丁伸手,抓住了鞭子。 苏幕眉心一皱,当即侧过脸去看他,“义父?” “以后,他跟着你姓。”栾胜甩开鞭子,大步流星的离开,“跟着来!” 苏幕行礼,“是!” 走出地牢的时候,苏幕睨了一眼焦灼的年修,“把少离带回去!” “爷,那您呢?”年修焦灼的问,“督主放过您了?” 苏幕没说话,沉着脸紧随着栾胜而去。 这是提督府,年修不敢造次,赶紧进了地牢,背起了血淋淋的耿少离,“少离,督主与咱家爷都说了什么?” 耿少离无力的摇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栾胜委实没有说太多,耿少离真的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到了这份上,年修也不再多问,赶紧背着耿少离出了提督府,免得督主反悔,到时候又拿耿少离下手,威胁自家爷。 苏幕跟着栾胜进了书房,刚行了礼,便挨了一记耳刮子。 “义父!”苏幕跪地。 栾胜怒意毕现,“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知罪!”这桩事,的确是她头一次违拗栾胜的心意,但她不后悔。 就像是固执的想要弥补,早已不可能弥补的缺憾,固执的想要让内心深处的那份歉疚,得到偿还的机会。 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你想用这种可笑的方式,唤醒自己的良知吗?”栾胜冷笑,忽然蹲下来,钳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眼,“苏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慈手软了?” 苏幕心下一怔,她何曾心慈手软?何时变得这般心慈手软? “答不上来?”栾胜目光冷冽的盯着她,“跟锦衣卫那帮人相处久了,便忘了自己是谁?” 苏幕敛眸,“苏幕不敢!” “不敢?”栾胜裹了裹后槽牙,面色稍缓,“你想要救那孩子的命,倒也不是全然没法子,去办件事!” 苏幕神色微滞,袖中双手蜷握成拳。 第175章 她干什么了? 耿少离被年修背回了苏宅,李忠生生吓了一跳。 “怎么……” 年修面色凝重,“督主下手,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这条命是咱家爷……保下来的,千万不能有所闪失。” 药庐内,药味弥漫。 舒云握着蒲扇的手止不住颤抖,瞧着耿少离趴在床榻上,染血的衣衫被剪子剪开,露出了血色斑驳脊背。 一道道鞭痕,何其触目惊心。 “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手?”舒云呼吸微促。 年修眉心一皱,“这话可不敢再说,隔墙有耳。” “我去打水!”舒云转身就跑出了屋子,不多时,便端着一盆热水回来,“我先帮他把伤口清理一下吧!” 年修退开一旁,李忠一边调制着膏药,一边低声问,“怎么没瞧见你家爷?” “爷她……”年修顿了顿。 手上的动作一滞,李忠徐徐抬头看他,隐约明白了些许,试探着问,“还在提督府?” “嗯!”年修颔首,“爷让我把少离带回来,她跟着督主走了!” 李忠面色凝重,幽然轻叹,“要从督主手里保下这孩子,怕是要付出相等的代价,督主可没这份仁慈。” “督主的脸色不太好,我侧面从奈风的嘴里听得,这是上头的意思。”年修低低的开口,“其实督主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试探少离在爷心中的地位罢了!” 李忠手一抖,药粉差点撒出去,“那你家爷如此这般,岂非、岂非……” “爷应该清楚督主的意思,但督主却未必知道,爷的心思。”年修站在那里,眉眼微沉,“爷如此这般,恐怕是别有深意。” 李忠心下着急,拽着年修行至一旁,“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别有深意?千户大人想怎样?” “这就不好说了。”年修两手一摊,“我若是什么都猜得到,知道爷的心思,那这千户的位置,就该是我来坐!” 李忠叹口气,“也是!她什么心思都藏在肚子里,寻常不与外人知晓。” “先救少离吧!”年修忙道,“别让爷白忙活。” 李忠点点头,“好。” 舒云眉心微凝,爷没回来,会去做什么呢? 事实是,苏幕一夜未归。 年修等在苏宅门口,一直等到了天亮,都没见着苏幕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李忠面色沉沉的站在府门口。 年修点头,“我在这里等了一夜。” “去提督府打探过吗?”李忠问。 年修摇头,“不敢!” 去提督府打探消息,莫不是嫌命太长,怕是没探知消息,就已经死在了门口,是以年修绝不可能去提督府。 “唉,这一夜了,去哪了呢?”李忠急得直跺脚,“是不是出城了?” 年修也不清楚,但是他们刚从城外回来,不太可能再去城外。 除非…… 督主? 不远处,周南啃着烧饼,瞧着站在门口的年修。 “这一大早的守在门口,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吗?”周南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掉馅饼是不可能了,掉点雨水倒是有可能!” 底下人不解,“周大人,您这一大早的盯着苏宅作甚?人家也要吃早饭的,您这等着,他们也不会给您送饭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周南冷不丁将烧饼塞进他嘴里,“堵住你的嘴!” 底下人委屈巴巴的咬着烧饼,默默的瞧着喜怒无常的周南。 “这小子一大早守在门口,肯定有问题!”周南双手环胸,“苏幕的跟屁虫,应该和苏幕在一起,可现在……” 这倒是实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都大亮了,周南也等得无趣了,想着先回去罢! 谁知…… “周大人!”底下人一声低唤。 周南愕然瞪大眸子,瞧着苏幕面色发白的从巷子里出来,缓步朝着苏宅走去。 “爷!”年修疾步迎上。 李忠亦是呼吸微促,“没事吧?怎么才回来?督主没对你做什么吧?脸色好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给你看……” 就在李忠打算扣住她腕脉之时,苏幕却不着痕迹的把手撤了回去。 李忠:“……” 年修:“……” 这,不太对。 周南眯起眸子,“哎呦,这是起内讧了?” 看苏幕刚才抽手的动作,似乎真的有点问题。 “周大人,您看出什么来了?”底下人问。 周南心下一怔,“看出什么来了,能跟你说吗?说了你能懂吗?哼,有什么消息,我也得跟爷汇报,与你报什么?” 瞧着三人进了苏宅,周南掉头就走。 看这三人的样子,苏幕似乎是一夜未归…… 沈府。 “一夜未归?”沈东湛有些不敢相信,“她去做什么了?” 周南急着解释,“卑职不知道,但是卑职可以肯定,她绝对没干好事。” “何以见得?”沈东湛从容的擦拭着手中剑,“就凭你的天马行空?” 周南神神秘秘的凑过去,“因为苏阉狗的脸色,十里外都能瞧得出来,惨白惨白的,感觉就只剩下了一口气,她原就身上带伤,若不是出去办了什么事儿,肯定不会是这样的脸色!” 沈东湛眉心一皱,擦剑的动作稍稍一滞,“她干什么了?” 第176章 全死了 这点,周南还真的不知道,他只看到苏幕极是疲惫的回来,整个人就跟去了半条命似的,“卑职不知!” “不知还不去查?”沈东湛眉心陡蹙。 周南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是是是,卑职这就去。” 反手间,冷剑归鞘,沈东湛拂袖起身,冷着脸走出院子,然则立在院门口的时候,他又稍稍顿住了片刻,隐约记起她眼底的恼怒。 他每每出现,似乎总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一声叹,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略有些头疼。 “世子!”书香行礼。 沈东湛斜了她一眼,瞧着她手上的绷带,心下微沉,“有事?” “小姐不太好,您还是过去瞧瞧吧!”书香红着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抬袖间,有意无意的擦拭着眼角。 沈东湛瞧着这丫头学她主子,倒是学得七分像,不由的厌烦的皱起眉。 一个不够,再添一个。 “不太好就去请大夫。”沈东湛沉着脸,“府内的大夫无需出诊,想必时时刻刻都能守着她,我这厢又不会看病,去了也无用!” 书香扑通跪地,当即哭出声来,“世子,您还是去看看吧,小姐真的不大好了,高烧不退,整夜整夜的说胡话,奴婢都快吓死了!” 沈东湛心下微怔,听上去好似挺严重,莫不是真的…… 犹豫了一下,沈东湛终是迈开步子,疾步朝着沐柠的院子走去。 院子内外,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闻着气味便足以让眩晕,可见这两日,沐柠委实没少吃药,没少受罪。 沈东湛面色缓和,想着沐柠受此罪,也是因为周南不小心的缘故。 大夫也在屋子里待着,见着沈东湛进来,赶紧行礼。 “指挥使大人!”大夫躬身,“底下人说姑娘身子不适,老夫就紧赶着过来了!” 沈东湛点点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听得这哭声,他就没来由的烦躁,不愿靠近,只远远的站在窗边位置。 “现在如何?”沈东湛问。 大夫忙道,“伤势没什么大碍,明明已经有些好转了,可姑娘一直喊疼,老夫想着……可能是吃不住疼,所以老夫换了药,掺了点止疼散。左不过,这止疼之物不可多吃,只能是暂时用着,若是这两三日下去,还如此这般,老夫怕是……” 沈东湛听出来了,大夫说得很是婉转,不是什么伤势恶化,就是矫情。 事实,诚然如此。 “怎么还不过来?”沐柠躺在床榻上,帷幔遮着,扯着书香的胳膊低问。 书香瞧一眼外头的沈东湛,压低了声音回答,“和大夫在说话,多半是问您的病情呢!您可一定要躺好了,回头定是要喊疼,否则会露馅的。” “废话,还用你教?”沐柠抽抽搭搭的,边哭边瞧着外头,“可他怎么还不过来?” 书香也觉得奇怪,怎么世子总站在边边上,就是不过来瞧小姐一眼呢? “你去!”沐柠沉着脸,“无论如何,都要让东湛哥哥过来。” 书香好生为难,世子爷现在对小姐何其冷淡,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姐偷偷跑来殷都的缘故?可主子有命,奴才岂能不从? 深吸一口气,书香慎慎的行至沈东湛跟前,“世子,您还是过去看一眼吧,小姐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她怕是会哭死!” 沈东湛很是头疼,但不可否人,书香所言不虚,沐柠的确有哭死在这里的本事。 帷幔被掀开,沐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望着他,“东湛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沈东湛登时打了个寒颤,眉心皱得愈发生紧,“好好说话!” “那你为何都不来看我,我病得这样严重,你居然还出城一日,浑然是没将我放在心上。”沐柠泣不成声,越哭越上瘾。 沈东湛退后半步,仿佛耳畔除了哭声再无其他。 “东湛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沐柠拭泪,“东湛哥哥……你说话啊!” 沈东湛揉着眉心,“沐柠,你原就不该来殷都,这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好好的在齐侯府待着不行吗?” “为何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沐柠娇嗔,“东湛哥哥,我是你未过门的妻,早晚是要同你在一起的。” 沈东湛的眉头跳了跳,“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是姨夫亲口许诺,东湛哥哥是想不认账吗?”沐柠又开始哭,“你怎么能这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齐侯府的承诺,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抹去的?何况,华云洲哪儿不知道,我与你的婚事,若是、若是……我怎么见人?” 沈东湛倒是很想说一句:谁许你的,你找谁去! 谁知,这小妮子又哭道,“若是如此,我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一个头两个大。 “哎呦,爷,您怎么在这呢?”周南在门口探出头来,“让卑职好一顿找!” 沈东湛如释重负,“何事?” “您让卑职查的事儿,卑职查出来了。”周南忙道,满脸忧愁与担心,“只是,您这……你这忙着呢?沐姑娘又不舒服了?哎呦,这可怎么好?要不,咱请太医吧?宫里的太医,医术了得,百来根那么长的银针,狠狠的扎上一顿,保证沐姑娘百病全消,生龙活虎!” 沐柠瞬时瞪大眸子,哭声骤歇。 “卑职想起来了,王太医的医术不错,虽然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手也有点抖,但是资历最高,扎针最狠,经过他的手所医治的人,都没什么差错。”周南煞有其事,“要不,卑职去问问?”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瞧着沐柠。 只见沐柠面色发青,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我不扎针!” “不扎针,好得慢!”周南忙道,“沐姑娘是不是怕疼啊?不打紧,王太医有上好的麻沸散,就算是扎歪了,您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沈东湛幽幽的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银针若是扎歪了,非死即残。” “我不扎针!”沐柠骇然急退至床角,“你们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周南愕然,迷茫的望着沐柠,“沐姑娘,您不是不舒服吗?卑职十里外都听到了您的哭声,可见您病得不轻呢!不扎针,怎么能好呢!” “东湛哥哥……”沐柠小声的哭着,“我不要!” 沈东湛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开口,“撞墙比扎针疼得多,你不是连墙都敢撞,还怕扎针?” 沐柠哑然,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走吧!”沈东湛拂袖往外走。 周南一怔,“谁、谁要撞墙?” 书香忙摆手,她可不想撞墙。 “沐姑娘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沈府内的墙,内里夹着铁板,您若是想撞墙,墙纹丝未动,您怕是已经头破血流了!”周南煞有其事的唬她,“柱子是木头做的,您倒是可以试试,但是千万别来真的,撞死的人,面目狰狞,丑陋至极!” 沈东湛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得周南还在瞎忽悠,无奈的叹口气,“要不要给你递茶?”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周南行礼,“沐姑娘好好休息,卑职告辞!” 直到出了院子,周南才松了口气,“哎呦,爷,卑职来得还算及时吧?” “祸是你闯的,你说呢?”沈东湛剜了他一眼。 周南面色一紧,吹牛过头,忘了这茬…… “查得如何?”沈东湛言归正传。 周南回过神,“哦,昨儿个苏阉狗回了城,就被老阉狗叫走了!后来,有人看到年修背着血淋淋的耿少离,跑出提督府,但是苏阉狗一直没有出来。” “栾胜?”沈东湛心头一窒。 这老东西心狠手辣,更胜苏幕,耿少离到了他手里,没死都是运气,更有甚者,送入宫中由着某些人玩耍,弄死弄残都是常事。 苏幕这是拿她自己,换了孩子一命? 可见,她也不是全然无情。 “对!”周南点头,“这老东西一回来就没好事,卑职觉得,他抓了耿少离,肯定是因为永慰县的事情。这孩子是山寨里唯一的活口,旁人不知,老阉狗肯定知道!”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栾胜是不会把此事告诉皇帝的,咱们也没说,车队都在外头,尚未进城面圣,而小公爷自身难保,更不可能关心此事。” “爷的意思是,皇帝不可能知道耿少离的事。”周南反应过来了。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苏幕是故意的?还是大意了?” “皇帝不知道,那只要苏阉狗换了耿少离的身份,反正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这孩子现在是孤儿,依着苏阉狗的本事,藏个孩子在身边,简直易如反掌。”周南这话没错,“既是如此,她何必要受制于老阉狗呢?” 毕竟,谁敢在东厂的头上造次?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苏幕到底想干什么?”沈东湛缓步朝前走。 还没踏出府门,便有锦衣卫疾步上前行礼,“指挥使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如此慌张?”沈东湛沉着脸。 锦衣卫压低了声音,“城外的车队,昨夜受袭,兵部侍郎扈大人、延州知府以及延州通判……悉数被杀。永慰县县丞,因为看护囚犯不利,服毒身亡,以死谢罪!” “什么?”周南骇然,“怎么会这样?” 居然,全都死了? “受袭?”沈东湛疾步朝着外头走去,“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锦衣卫忙解释,“昨天夜里,忽然来了一帮人,动作干净利落,看守的人以为是来劫囚的,谁知他们压根就是想要这三人性命,一通乱箭之下,三人悉数身亡。” “目标很是纯粹,就是要他们的命!”沈东湛止步,眸色沉沉。 心里,隐约有了底。 “爷,这是杀人灭口吧?”周南心惊。 沈东湛没说话,很显然,这就是杀人灭口。 “会不会是……”周南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侧过脸,冷冷的望他。 第177章 平息 到底是谁做的,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人已经死了,永慰县的事情必须告一段落,否则追查下去,死的人会更多,连苏幕拼命保下来的耿少离,都无法幸免于难。 “爷?”周南犹豫了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东湛回过神,敛眸瞧着前方,“去一趟城外。” “那苏阉狗呢?”周南忙问。 沈东湛顿了顿,没有回答,她既然已经回到了苏宅,就说明有些事情,已经到此为止了,而且栾胜回到了殷都,第一时间把她带进提督府,说明栾胜已经怀疑她了。 他越靠近,她越危险。 出了城,沈东湛直奔车队。 这件事原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将队伍留在城外,是以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也是需要沈东湛去处置的。 沈东湛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日落。 斜阳晚照,殷红如血。 事情如底下人汇报的那般,痕迹很少,手段干净利落。 除了扎在囚车上的箭,以及三具尸体,再无其他线索,连这些箭,都是精心挑过的,寻常百姓所用,随随便便找个铁匠铺子就能打出这样的箭矢。 “事发突然,当时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冒出这些人,几乎没有任何的动静。”留守的锦衣卫行礼汇报,“属下领着人当即抵抗,却不敌那些人手脚麻利,他们二话不说就乱箭齐发,完全不给人活路,显然是冲着杀人来的。” 沈东湛瞧着死于乱剪之下的扈崇贵等人,作恶多端,死也不冤,只是可怜了永慰县那些无辜的百姓,因为这些人的贪婪与放纵,惨死在屠刀与猎箭之下。 “梅长松在哪?”沈东湛问。 底下人领着沈东湛进了帐子,“大人临走前吩咐属下,好生照料梅大人,所以梅大人自尽之后,咱们就把他的尸身单独放置起来。” 梅长松的尸身,被安置在帐子里。 “为什么会无端端的自尽?”周南不明白,“按理说就算是要死,也该是为山匪鸣冤之后,再自我了断,否则不是白跑这一趟吗?何况以他的情况,似乎也用不着死,最多是个渎职,未尽到父母官之职责,丢官卸职便罢,最严重的也就是问责之后的发配流放。” 死,未必。 毕竟最后,梅长松算是将功补过,勇敢的站出来了。 “是被毒死的?”沈东湛瞧着梅长松的尸身,眉心陡蹙,“何来的毒物?” 底下人面色微紧,“咱们未曾防备,不知道这梅大人私底下藏了东西在身上,等着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伏在了桌案上,没了气息。” “事发当时,你们可曾看到他出帐子?”沈东湛又问。 底下人摇头,“当时很混乱,众人只拼了命的去看护囚犯,免被劫走,委实没怎么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爷,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周南低声道,“犯人要紧。” 谁还能记挂着活人! 谁又能想到,这梅长松好端端的,忽然就寻了死呢? “可能是咱们的队伍在这儿停留了太久,梅大人自知申冤无望,所以就……”周南的解释,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东湛没说话,定定的望着梅长松的尸体,神色凝重。 果真是如此吗? “是什么毒?”周南问,“鹤顶红?” 底下人急忙摇头,“非也非也,乃是最寻常不过的蕈菇。只是不知道,这梅大人何时藏的,是以咱们完全没有防备。” “蕈菇?”周南宛若听天方夜谭,“他一个县太爷,吃毒蘑菇吃死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人已经死了,而且的确是吃了毒蘑菇,因为当时桌案上还有剩下的、半个没吃完的毒蘑菇。 “咱们当时也在四处查看过,距离营寨不远处的一片湿地附近,找到了这种蕈菇。”也就是说,梅长松之死不是偶然,是他早有准备,“喏,就是这样的蕈菇!” 剩下的半个蕈菇,就摆在桌案上,就是这么个东西,要了梅长松的性命。 周南叹口气,“谁能想到啊,人都到了这儿了,就差临门一脚……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本来,还能留下一条命的,终是全了这一身凤骨。行了,你先下去吧!” 帐子里安静下来。 沈东湛不言不语的坐在了一旁的桌案边,目光幽邃的瞧着桌案上的蕈菇。 蕈菇? 蕈菇…… “爷,您在想什么?”周南低声问,“卑职知道,这事儿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您心里有些难受,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这背后还牵扯到了这么多。” 沈东湛伸手,拨弄了一下桌案上的蕈菇,“你说,这梅长松是怎么想到,用蕈菇自尽的?” 这倒是把周南问住了,一时间竟也答不上来。 “你也没想到,是吗?”沈东湛问。 周南点点头,“除非是绞尽脑汁想死的,否则谁还费这心思?真的要想死得壮烈,一头撞死在金銮殿岂非更好?到时候青史留名,而皇上碍于众怒难犯,不得不惩治恶人,想来更痛快!”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在这里,随着外面那三个恶贯满盈的人一起,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沈东湛又问。 周南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又不是梅长松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为什么?! 沈东湛起身,目光幽邃的望着床榻上的梅长松,人虽死了,可这唇角却带着一抹欣慰的笑,倒像是死得其所。 “爷?”周南愣了愣,“那现在……” 沈东湛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帐门口走去,“去回禀皇上,永慰县山匪业已平息,一众狂徒皆已伏法。” 至于那三人会有怎样的后续,便不是他能决定的,得看皇帝的处置! 是福是祸,咎由自取! 走的时候,沈东湛又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蕈菇,想了想又走回去,带走了蕈菇。 周南:“??” 第178章 他其实,心知肚明 沈东湛去了蕈菇生长的湿地,瞧着三三两两藏在蔓草丛中的蕈菇。 “爷,卑职瞧着是一样的。”周南用小树枝拨开蔓草,将一朵蕈菇圻成两截,“是长在此处的,错不了!” 想了想,周南低声问,“爷,您说,这事跟东厂那头有没有关系?” 沈东湛起身,扫一眼周遭,“你为何会如此猜想?” “皇上不是一直想要息事宁人吗?既是如此,必定要找个可信的人,铲平此事,东厂显然是极好的选择,除了咱们就该是他们,手脚最为干净。”周南所言并不是,全无道理,“咱们跟东厂交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卑职瞧着这般做派,委实像极了他们!” 沈东湛目色幽邃,一言不发。 周南继续道,“虽说这蕈菇之事委实怪异,并不像是东厂的手段,可也说不好,万一他们心血来潮呢?这帮阉狗,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无凭无证,慎言!”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栾胜回了殷都,万事小心为上。” 周南点点头,“卑职明白,只是……此事若真的是东厂所为,咱们也没有证据,不过这蕈菇倒是可以做做文章,如果咱们将这些蕈菇都铲除干净,这梅大人的死说不定能落在东厂的头上。” “你脑子里长了毒蘑菇?”沈东湛呵笑两声,目光清冽,“皇上要息事宁人,你却要去搅合东厂?是嫌皇上对你太仁厚,没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周南面色骤变,“卑职、卑职……” “蠢!”沈东湛拂袖而去,“别再折腾这些蕈菇了,万物皆有灵。” 周南点点头,紧随其后。 这件事,终究只能到此为止。 瞧着扈崇贵等三人的尸体,沈东湛面色沉沉,未能给山寨里的百姓一个交代,未能给死去的无辜者一个申冤的机会,实在是太憋屈。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皇命如山,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来日吧!”沈东湛幽然轻叹。 白布覆尸,得尽快运回殷都,算是了却了帝王的心事。 “爷?”周南压低了声音,“这件事,还要继续查吗?” 皇帝都这么做了,似乎也没了查下去的必要。 谁知,沈东湛毫不犹豫的匍出一个字,“查!” 这倒是把周南给震住了,“爷,您糊涂了?这件事是皇上……” “让你查你就查,做得仔细些,别让皇帝或者东厂的人知道便罢了!”沈东湛瞧着黑压压的天空,明晃晃的火把燃起,将周遭的林阴照得愈发斑驳,宛若魅影。 周南颔首,“卑职明白!” 能不能还给他们一个清白,非他能力所及,但是查清楚这件事,让自己做个明白人,却是他能做到的。 前提是,不能惊动皇帝和东厂的人。 “回去!”沈东湛瞧一眼众人。 诸事皆灭,无可逗留。 永慰县山匪一事,到此为止! 眼下更不能耽搁的,应该是国公府之事。 薛宗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是他都死了…… 苏宅。 耿少离是被疼醒的,苍白的小脸,没有半点血色,睁开眼的瞬间,他便瞧见了坐在床沿的苏幕,沙哑的嗓音里,虚弱的唤出两个字,“义父?” 话一出口,他便红了眼眶。 “没事了!”苏幕的面色亦不太好,“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你且放心在这里住着,等你身子好些,我便请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从今儿起,你便跟我姓,把你爹娘给的那个姓,藏在心里!” 耿少离虽然年岁小,却清楚至极,自己这条命能留下,定是义父付出了等同、或者更甚的代价,才换回来的。 “男儿有泪不轻叹。”苏幕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莫哭!” 耿少离点点头,“义父,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呢?他是我义父。”苏幕勉强扯了唇角,“自然不会对我做什么。” 耿少离盯着她看,“可是,叔公说,你昨夜都没回来,舒姑姑还说,你身子不舒服,我都闻到你身上的药味了!” “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伤,没什么大碍。”苏幕为他掖好被角,“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语罢,苏幕转身就走。 “义父!”耿少离低声喊,“我其实都知道。” 苏幕冷不丁顿住脚步,回望着他,“你知道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会落在那个恶人的手里,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我死。”耿少离不是傻子,“因为我爹是耿虎,因为我是山寨里最后的活口。” 苏幕心头一紧,面色陡沉,“别说胡话!” “我知道,那些人的背后还有人。”耿少离继续道,“我年纪虽然小,可我不是傻子,你们都以为我不懂,时常提起这些事,其实我都记在心里,我都知道的!” 苏幕喉间滚动,“少离,记住,你是孤儿,是我把你捡回来,一手把你养大,你是我义子,除此之外,跟什么耿虎、山寨,没有任何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她是真的怕他听不明白,白费了这么多苦心。 “嗯!”耿少离斩钉截铁的回答,“明白!” 如此,苏幕才算松了口气,“那就好!” “义父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耿少离眼眶猩红。 苏幕瞧着他那副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酸涩无比,想起了自己当年,更是感慨万分,那时候的她,多么渴望有个人,能帮她一把,哪怕给她个拥抱也好。 可惜……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苏幕语重心长,“你这条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耿少离微微一怔,苏幕已经跨出了房门。 年修在外头候着,“爷?” “今夜,我得出去一趟。”苏幕往前走。 年修急了,“爷,您的身子不大好,这是又要去哪?” “去国公府一趟,老道没找到,只能去找二夫人了。”苏幕眸光幽幽,“总归是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年修就不明白了,“爷,那小公子说白了就是个败家玩意,您帮了他,他也未必会成大器,而且国公府虽然位份贵重,但说到底,无权无势的,空壳子罢了,委实帮不上咱们什么忙。” “我只是喜欢那支短笛罢了!”苏幕扯了扯唇角,“好了,我又不是去打架,只是去看看这些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年修愣怔,“爷是怀疑,这件事跟国公夫人,或者是杜姨娘有关?” “老道找的谁,我便去找谁。”苏幕勾唇,鼻尖轻哼,“依我看,这国公夫人也逃不了干系。” 年修想了想,“可这大公子,是国公夫人的继子,若是他死了,那国公夫人不也没了倚靠?” “你别忘了他是继子,而不是亲儿子,且这继子还有生母在侧,你觉得国公夫人和大公子之间,能有几分母子之情?”苏幕冷笑,“亲生子尚且有猜测,何况这隔了一层肚皮。” 年修点点头,“这倒是,尤其是……这二夫人还不是个省油的灯。” “走吧!”苏幕抬步就走。 年修也不敢过多拦着,只管在边上伺候着,爷走哪,他跟着便罢了,若是爷真的不舒服,到时候他偷摸着把爷扛回来就是。 夜色沉沉。 国公府内,哭声时起时伏。 院内。 杜姨娘不依不饶的扑在了棺木上,哭着喊着,“他活着的时候,你霸占着他,当了你的儿子,养在你的膝下,如今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要霸着他不放,你太过分了!” “他既然是我的继子,入了我的院子,自然是不可能随了你的。”国公夫人冷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拉开,都是聋子瞎子傻子吗?” 底下人上前。 二公子薛宗林一声低喝,“谁敢!我倒要看看,谁敢碰我娘!” 现如今,国公爷病倒了,大夫说需要静养。 大公子去了,人都躺在了棺材里,还是刑部碍于皇命亲自送回来的,虽说案子没结不许下葬,但设了灵堂祭奠还是必须的。 三公子是最大的可疑人,也就是说,闹不好到了最后,这三公子还得被当成杀人凶手抓起来,爵位没捞着,最后怕是连命都难保。 是以现在,二公子便成了国公府内最大的赢家。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极有可能,成为最后一个,继承国公爷位置的人! “反了反了!”国公夫人怒喝,“你们要反了天不成?好啊!依我看,英儿就是你们杀的吧?故意陷害老三,这么一来,你就成了最大的赢家!” 杜姨娘歇斯底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你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儿子养在你的院子里,你未尽到抚养照顾之责,最后还让他早早的去了,害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好狠的心啊……” 屋顶上,年修托腮瞧着自家爷,“好像都有道理。” “有女人的地方,就免不得这些事!”苏幕被底下吵得脑仁疼,“真是烦人。” 年修点点头,女人果然麻烦! 如此说来,他们这些阉人,倒是省了一桩麻烦事。 “没看到三夫人?”苏幕蛰伏在夜色中,瞧着底下的喧闹,眉心微蹙,“自己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没见个动静,委实不太正常。” 年修想了想,“爷,您说这三夫人会不会藏着后招?既是能做到这般地步,哄得国公爷连爵位都要交给她儿子,这女人肯定不简单。” “儿子出事,她还能如此忍耐,确实不简单!”苏幕低语。 底下骤然安静下来,苏幕“嘘”了声,示意年修禁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第179章 兵不厌诈 为钻石过800加更 年修当即伏下了身子,屏住呼吸,听着底下的动静。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看来,真真是大实话,且看着这国公府内身份贵重的三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更理直气壮。 “你这个害人精!” 之前还争执不休的两个女人,忽然间就同一阵线、一致对外,两人皆是眦目欲裂,恨不能将眼前的女人撕成碎片。 不得不说,薛宗越的母亲,眼前这位三夫人,貌美便罢了,还生得一副好骨相,这般年岁依旧风韵极甚。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便是这位三夫人。 这也难怪,国公爷会早早的下定决心,要将位置留给幼子薛宗越。 三夫人眸色嘲冷,瞧着几欲扑上来的两人,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怎么着,不吵了?” “颜姬,你儿子杀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杜姨娘哭着扑上来,奈何被底下人拽住,生生挡了下去。 薛宗林赶紧拉住自己的母亲,“娘,你别激动,这件事早晚会有个决断,她跑不了!” “颜姬,你还敢出现!”国公夫人咬牙切齿,“纵子行凶,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呵,皇上已经下令,五日之内必须查出凶手,否则……你连同你那个孽障,一起等死吧!” 闻言,颜姬冷笑两声,目光寒凉的扫过眼前二人,“一口一个死,你们就这么巴不得,我和我儿子死吗?” “废话!” “废话!” 这会,国公夫人和杜姨娘倒是齐了心肠,竟是异口同声。 “之前还在为争夺大公子的尸身,恨不能吃了对方,如今在对待我的问题上,倒是出奇的有默契,真是难得!”颜姬双手环胸,“我家越儿是不会杀人的,国公爷早有意越儿,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者,就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才智,压根及不上越儿半分,哪有资格当他的对手!” 杜姨娘歇斯底里,“人都死了,你还这般诋毁我的英儿!我的英儿,你死得好冤,死得好冤啊,你睁眼看看,是不是这些人害死你的,你给娘托个梦也好,娘就算拼得一死,也会为你申冤报仇的!” “颜姬!人是你们杀的,你们还想抵赖?”国公夫人眦目欲裂,“若不是你,英儿怎么会死?是你和你儿子合谋杀人,是你们……” 颜姬就站在原地,冷眼瞧着发疯的二人,“大公子死了,然后我儿子若是因冤被杀,对你有什么好处?” 国公夫人一怔。 “最后无依无靠的是你我,我至少还有国公爷的欢喜,你能有什么?”颜姬指着薛宗林,“赢家是他,你觉得杜姨娘会把二公子过继给你吗?这么大的儿子送给你,你敢要吗?” 国公夫人哑口无言。 “你放屁!”杜姨娘的面上,骤然掠过一丝慌乱。 颜姬冷笑,“你死了一个大儿子,还有一个二儿子,什么都没做就成了赢家,还能在这里装可怜、装无辜,真是好厉害!” “你、你血口喷人!”杜姨娘呼吸急促,“我告诉你,你再敢这样信口雌黄,我、我就去报官!就去告你!你纵子行凶,你、你死性不改,你们母子二人都是一样的……” 薛宗林急忙搀住摇摇欲坠的杜姨娘,“娘,娘您莫要激动,对这种颠倒黑白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等着刑部查出事情的真相,让他们一并了账!” “儿啊,娘现在只有你了!”杜姨娘哭得凄凄惨惨,“我的英儿啊,你死得好惨,娘无能,不能为你申冤报仇,娘愧对你啊!” 颜姬裹了裹后槽牙,瞧了二人一眼,“眼下大家都在,不如把话说清楚,杜慧,你之前找了一个老道进府,是吗?” “什么老道?”杜姨娘哭声骤歇。 颜姬冷笑,“那老道挂着算命的牌子,进了国公府,之后就去了你的院子,可有此事?” 这是府内的人,都看见的事实。 “我前些时候身子不适,是人人皆知之事,你想搬弄是非,趁早死了这份心!”杜姨娘无从抵赖,但也不是这般好糊弄之人,“此事,国公爷也是知道的。” 颜姬不慌不忙的开口,“国公爷真的知道吗?我可是记得,国公爷并不是这么说的,国公爷说的是,允你去国寺占卜问卦,但不是让你在大街上随随便便找个人。” “你!”杜姨娘咬牙切齿,“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难道你连我这个儿子都不愿放过吗?颜姬啊颜姬,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你这是要让国公爷绝嗣啊!国公爷如此待你,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年修诧异,原来黑白还能这般颠倒?只要一张嘴,不管正理歪理,只要说得顺嘴便是道理! “是吗?”颜姬叹口气,瞧着站在边上,不再多说一句话的国公夫人,“所以,连夫人您也是这么想的?” 国公夫人瞧了瞧颜姬,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看着杜姨娘,她倒是想开口,可身边的嬷嬷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见状,国公夫人犹豫了。 杜姨娘却是急了,“夫人,英儿不也是您的儿子吗?” “方才您不是口口声声,说大公子只是夫人的继子吗?现如今倒是学会了拉拢夫人,可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听你胡咧咧,你以为这国公府的两位公子都死了,就是你当家,就是二公子做主?”颜姬厉声呵斥。 杜姨娘愤然,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我没有这么想,你、你冤枉我!你、你这个毒妇!你儿子杀了我儿子,你还想冤枉我,我、我……” “那你倒是说说,那老道与你说了什么?”颜姬厉喝。 音落,杜姨娘脱口而出,“他说英儿福禄全无,天生刑……” “娘!”薛宗林一声喊,杜姨娘瞬时面色惨白。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福禄全无?天生什么?”国公夫人步步逼近,“杜慧,你之前可没这么说。” 杜姨娘面露惊恐之色,“不,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哼!”颜姬瞧着对上的二人,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掏出了点东西,她便算是赢了,接下来的事儿,定会有人代劳。 行至僻静处,颜姬退开了身边的奴婢,缓步行至小轩窗边,“按照你说的方法,我把她的话诈出来了,接下来真的能洗清我儿子的嫌疑吗?越儿是否真的会没事?” “你放心。” 三个字,掷地有声。 颜姬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既是如此,那我便信你。” 到了这地步,不信也得信,靠着刑部那帮废物郎官,想要查出杀薛宗英的凶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偏偏皇帝只给了五天时间。 颜姬是真的怕,怕这帮废物抓不住真凶,就把她的儿子塞上去,当了替罪羔羊,那可是自己全部的指望,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怎么舍得! 苏幕伏在屋脊上,瞧着匿在暗处的身影,美眸眯起,目色沉冷。 第180章 救命! “你且盯着杜姨娘!”苏幕吩咐。 年修颔首,瞧了一眼远去的身影,心下有些狐疑,“那您……” 音未落,苏幕业已紧追而去。 国公府后门外的小巷子里,黑影徐徐站住了脚步,今夜月色清冷,稀稀落落的从头顶上洒落下来,打在檐角,斑驳倾泻在他身上,愈显长身如玉。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幕冷冷的开口。 顾西辞半垂着眉眼,“都听到了吧!” “你故意的?”苏幕近前,“一直盯着苏宅,盯着我是吗?” 顾西辞摇摇头,“没有!” “那你如何知道,我今夜会出现在国公府,并且有意盯着杜姨娘?顾西辞,你又不是神算子,如何算得这一手的好卦?”苏幕可不相信,他是猜到的。 顾西辞转身朝着外头走去,“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来帮你的。” “你帮我?”苏幕轻嗤。 顾西辞顿住脚步,“都是为太子效命,自然是要你帮我,我帮你的!苏千户纵然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太子殿下吧?” 拿太子压她? 苏幕冷着脸,没说话。 “太子殿下觉得,若是能收拢国公府为己用,亦是不错的选择,所以便让我好生盯着,若是能帮一把,就尽量去帮。”顾西辞背对着她站着,“你出城去云里村,就是为了找那个老道,既然找不到老道,想必只能来找这杜姨娘了!” 苏幕敛眸,这是实情。 “杜姨娘不会说实话,可她太得意了,以至于得意忘形,忘了死的那个……也称她一声娘。”顾西辞轻呵,口吻满是嘲讽与轻蔑,“人,只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忘乎所以。” 要么愤怒,要么高兴。 高兴是不可能的,只能关起门来高兴。 但是愤怒,只能让颜姬去做,因为面对着颜姬的时候,杜姨娘一则心生忌惮,二则做贼心虚,在这两种情绪的胶着下,杜姨娘是最容易被刺激的。 刚才,若不是薛宗林喊了一声,只怕杜姨娘已经和盘托出。 “薛宗林喊的那一声,打破了你的计划!”苏幕说。 顾西辞摇摇头,“你不觉得,这正好能证明,这小子知道内情吗?亲娘下不去手,因为有生养之恩,可手足兄弟却不一样。不是一个母亲带大的,而且还存在竞争关系,皇家有兄弟阋墙,国公府就没有吗?” 苏幕扯了扯唇角,别开头吐出一口气,转身就往回走。 “苏千户!”顾西辞道,“你又是为何,非要帮薛宗越?” 苏幕轻呵一声,“千金难买我乐意!” 纵身一跃,她已消失在夜幕中。 云峰从巷子口跑进来,“公子,没事吧?” “没事!”顾西辞站在黑暗中,回望着国公府高高的墙头,“有事的,是别人!” 云峰一怔,“您是说,苏千户?” “她怎么会让自己有事?”顾西辞意味深长的开口,“她要办的事,还没办到呢!” 云峰皱眉,未敢搭腔。 国公府内。 薛宗越百无聊赖的躺在床榻上,外头是重兵防守,只要案子没破,他就不可能有自由可言,何况就他现在的身子,也不敢往外走,万一遇见什么事,连跑路的能力都没有。 伸手摸了摸脑门上的绷带,薛宗越无奈的叹口气,这倒霉催的,怎么就遇见了这种事?杀人?他打小连杀鸡都不敢,怎么敢杀人? 门外,响起了一声低呼,“干什么的?” “官爷,给我家小公子送药的!”奴才端着药行礼。 药味浓郁,略带着一股子臭味。 想起白日里,薛宗越没来由的鬼哭狼嚎,一会喊疼,一会喊难受,门口的看守也不敢为难府里的送药奴才,若是耽误了薛宗越吃药,这厮保不齐得怎么嗷嗷。 “进去吧,把药放下就出来!”守卫照例叮嘱。 奴才行礼,“是,奴才明白!” 药,端进了屋子。 薛宗越靠在床柱处,巴巴的朝着门口瞅了一眼,闻着那股子药臭味,两道眉快速拧起,“快快快,放边上去,臭死了!” 奴才端着药近前,躬身俯首,“公子,这药是大夫吩咐的,定要喝尽了才好,否则您脑后的淤血是无法自行消除的,这对您以后都会有所影响。” “狗屁,小爷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让你放下你就放下,滚滚滚!”薛宗越极是不耐烦的摆手,“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瞎似的往前凑!烦人!” 顿了顿,薛宗越没听得耳畔的动静,心下一沉,厌恶的瞧着眼前的奴才,“让你滚,你听不懂是吗?药,放在那边,等药凉了再喝!” “公子!”奴才依旧低着头,“您还是先喝药吧!” 薛宗越一肚子火气,“你是不是新来的,不知道小爷是谁吗?跟你说话真费劲,还得三番四次的说?既是装聋作哑,干脆滚出国公府,别在府内伺候了,瞧着就讨厌。” “公子?”奴才有些急促,“您还是先喝药吧!这药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薛宗越冷不丁掀开被褥,“我不喝,你听不懂吗?” 然则下一刻,脖颈骤然被掐住,他愕然瞪大眼睛,致命的窒息感快速席卷全身…… 第181章 老祖宗 突如其来的剧痛,疼得男人快速松了手,药碗旋即落地,发出砰然巨响,药汁溅满地,只见他面容痛苦的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 在门外的守卫冲进来之前,男人蹿出了窗户,落荒而逃。 “公子?公子!来人,快来人!” 喊声,震彻整个国公府。 “爷,不下去吗?”年修低语。 苏幕立在阴暗处,目色幽邃,“眼下,他可以暂时保住性命了!” 闹了这么一出,就算之前有所怀疑薛宗越,此刻也能打消大半的疑虑,刑部亦不敢贸贸然的交差,将薛宗越送上去。 拂袖转身,苏幕疾步离去。 屋内。 乱作一团。 薛宗越是真的吓死了,这么一折腾,后脑处的伤口再次开裂,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眼前都是人影和嘈杂声,伴随着些许刺耳的惊呼。 “爷?”全子直抹眼泪,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第一反应是让底下人不要清扫地上的东西,直到颜姬搀着国公爷进门。 国公爷都这般年岁了,原就身子不好,此刻更是面白如纸,“越儿?越儿如何?” 大夫赶紧行礼,“回国公爷的话,伤口二次开裂,脖颈处有损伤,好在公子福大命大,否则怕是……” “老爷!”颜姬扑通跪地,“越儿是无辜的!” 诚然,若然真的是凶手,那么今儿又是闹的哪一出? 苦肉计也不是这么使的! “快看看越儿。”薛介赶紧近前,苍老的面上,带着急不可耐的焦灼和担虑,这可是自己的老来子,是他的心肝宝贝。 颜姬抹着泪,跟着坐在了床前。 “国公爷,夫人,奴才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全子跪地,指了指药碗打翻的位置,“方才大夫说,这药味不太对劲。” 颜姬面色骤变,“不太对劲是什么意思?有毒?” “有毒?”薛介都这般年岁了,吓得差点厥过去,所幸被身边的人搀了一把。 待恢复了些许神志,薛介拂开身边的人,重新安坐床沿,“大夫呢?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药怎么了?” 大夫行礼,“回国公爷的话,得看过了药渣才能知晓是何种毒物。” 毒,是绝对有的。 颜姬站在那里,浑身打颤,“也就是说,凶手打算毒死越儿?这、这是要杀人灭口,然后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畏罪自杀?” 薛介愤然,“该死的东西!看守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好,简直是一帮废物!本公一定要参奏一本,这帮刑部的郎官,个顶个的蠢,差点害了我的越儿!若是越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我岂能饶了这帮东西!” “老爷,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找他们算账,是保护越儿!”颜姬回过神来,梨花带雨的望着薛介,“若是越儿有什么事,那我、我也就不活了!” 薛介心疼,“说什么胡话呢?越儿是有福之人,怎么会有事,你看这不是化险为夷了吗?” “公子未曾服下这些毒,只是伤口开裂,不过这脖颈处……虽未伤及喉珠,但对嗓子有些损害,这些日子怕是言语有失。”大夫如是上禀,“可能会声音沙哑,又或者说不出话来,具体的要等到他醒转之后,才能知道。” 颜姬泣泪两行,“只要能活下来,别的都不重要。” “一定要看护好公子!”薛介望着全子,“不要离开屋子,就守着他!” 全子磕头,“奴才明白!” “本公不能坐以待毙了!”薛介扶着床柱起身。 颜姬疾步上前,搀住了他,“老爷?” “去书房!” 都到了这个时候,若还由着刑部这帮废物做主,只怕他这宝贝儿子,都得被人杀死在家中,真是气煞也! 国公府的事,自然是很快传开。 叶寄北马不停蹄的敲开了沈府大门,面色铁青,“这混账东西,居然敢跑去国公府行凶,这不是、这不是……简直岂有此理,这眼里可还有王法吗?” “若有王法,就不会杀人!”沈东湛示意他莫要太激动,“喝杯茶,静静心,降降火,你这样如何能查出真凶?” 叶寄北叹口气,拂袖坐定,“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那国公爷便一纸告到了皇上跟前,说是刑部无能,长子被杀,幼子险些枉送性命,刑部坐视不理,以至于国公爷差点断子绝孙,请皇上严惩众人。” “爱子心切。”沈东湛从容饮茶,“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叶寄北端起了杯盏,又沉沉的放下,一五一十的将此事说出。 末了,叶寄北扶额,“东湛兄,你说,这叫什么事?” “估计是想毒死薛宗越,然后让所有人误以为他是畏罪自戕,谁知道薛宗越发现了不对劲,便想杀了他作罢,谁知道……”沈东湛顿了顿。 叶寄北一怔,“谁知道什么?” 谁知道,临时出了纰漏,以至于被人打搅了好事。 而这个能随意进入国公府,并且及时出手救人的,多半是她……身上的伤都还没痊愈,一天天的尽是瞎折腾。 “东湛兄?东湛兄?”叶寄北连喊几声。 沈东湛才算回过神来,眸中掠过一丝窘色,俄而伸手揉了揉眉心,“近来有些累,抱歉!” “倒也是,锦衣卫事务繁忙,你这东奔西跑的。”叶寄北面色凝重,“我是真的担心,到时候国公府闹起来,凶手没抓着,我爹倒是先下了大狱。皇上这边,肯定是要安抚国公爷的!” 沈东湛点头,“皇上顾念着国公爷年迈,定然会责罚刑部,到时候……” “唉,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叶寄北脑瓜子嗡嗡的,愁得眼睛眉毛都快挤到一处了,“东湛兄,你且给我想想办法,我这厢实在是没辙了,这件事太过诡异,咱追查了半天的鹤顶红,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沈东湛敛眸,“不是宫里丢的?” “不是!”叶寄北很肯定的摇头。 沈东湛目色沉沉,“那就是自己炼制。” “若非医者出身,怕是做不得这般精细。”叶寄北说。 沈东湛表示赞同,其后又问了句,“掌中眼,可查到什么线索?” “哎,你还真别说,这事儿我家老祖宗真的知道一些。”叶寄北一拍大腿,“我爹说,老祖宗跟他提过这事。” 沈东湛一怔,“你家老祖宗?佛庙里那个?” 第182章 吓得跳上了墙头 昔年在华云洲的时候,这叶家老祖宗就特别喜欢沈东湛,每每他进了叶家,总要去老祖宗的院子里走一遭。 “老祖宗素来喜欢热闹,很多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叶寄北继续道,“我爹曾经与我提过,说是老祖宗的母家,与江湖人交往甚深,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而之前江湖上的那些怪异之事,都被整理成册,贮于一处。” 沈东湛点头,“这些我倒是知道一些,但我记得之前是让你查一查部族之类的。” “我去了六部衙门,各种查察之后,亦无任何结果,查无可查。”叶寄北解释,“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的没有,另一种则是有人刻意抹去。” 沈东湛眉心微凝,若是真的被人刻意抹去,那这里面的问题可就大了! “你家老祖宗现在何处?”沈东湛问。 叶寄北忙道,“人还在佛庙里礼佛,大概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皇上只给了五日期限,你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沈东湛皱眉。 这也是叶寄北最担心的事情,所以…… 两人一对视,默契的各自低头一笑。 “明日。”叶寄北道。 沈东湛颔首。 送走了叶寄北,周南有些犹豫,“爷,老阉狗回来了,咱们行事定要小心,城外的事情,若是老阉狗上奏,让皇上治咱们一个督办不利之罪,皇上为了平息此事,定然会……责罚咱们。” 扈崇贵之死,原就是不宣之秘。 消息不许外泄,死人最为保险。 “栾胜没那么蠢。”沈东湛轻呵,“明知道皇帝想要平息此事,而栾胜非要在这事儿上计较,不是逆了皇帝的意思,与皇帝对着干?你当栾胜是傻子?” 周南讪讪的笑着,“是卑职……卑职傻!” “皇帝不希望咱们动东厂,同时也不希望东厂对付我,若是栾胜坏了规矩,倒霉的只能是他自己!”沈东湛立在檐下,望着沉沉夜色,“皇权的本质是制衡,若是失去了平衡,朝廷会乱,这是皇帝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栾胜伺候皇帝这么多年,深谙其道,深知皇帝的性子,绝对不会犯蠢,所以沈东湛一点都不担心,栾胜拿永慰县的事情做文章。 相反的,栾胜巴不得顺了皇帝的心,让一切早些平息,皇帝一高兴,对他绝对是有利无害。 周南凑近了,低声问,“爷,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眼下这事,薛宗越把自个摘干净了,剩下的祸事都会落在刑部身上,我不能看着寄北出事。”沈东湛负手而立。 须臾,不远处又响起了嘈杂声。 “不用猜,又是那个院子里!”周南两手一摊,“很显然,想见您咯!”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登时纵身一跃,直上墙头。 周南:“……” 这也不用,吓得跳那么高吧?沐姑娘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秀色可餐,纵然烦得很,但也还没到,避如蛇蝎的地步吧? “爷,您这是作甚?”周南挠挠后颈,“烦是烦了点,但也不用吓成这样?大不了她让您娶她的时候,您往后拖,死命拖呗!” 沈东湛低眉睨了他一眼,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门外,书香已经开始高喊了。 周南赶紧与身边的人知会两声,便紧追沈东湛而去。 “书香姑娘,书香姑娘!”守卫赶紧拦住书香,“这是指挥使大人的院子,大人有命,谁敢擅闯,杀无赦!” 书香一怔,旋即怒道,“可是,我家小姐乃是你们大人的未婚妻子,早晚是要嫁过来的,你敢拦着我,就不怕到时候,我家小姐到时候与你秋后算账吗?让开!” “得罪了!” 音落瞬间,刀剑齐刷刷出鞘。 风吹灯笼摇晃,光影斑驳,打在刃口上,利利其寒。 惊得书香瞬时退了两步,愣是没敢再上前,“你们、你们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本就是奉命而为,姑娘还是惜命为好,不然咱们想手下留情,这刀剑怕是不答应!”守卫拦在门前。 你在外头闹腾倒也罢了,但是想进去,万万不可能,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院子,岂是一介奴婢能随随便便闯进来的! “世子?爷?”书香高喊了两声。 奈何内里,半个回应都没有。 “世子?”书香又喊。 守卫自是听不下去了,“别喊了,大人忙于公务,眼下都不在院子里,任凭你喊破了嗓子,大人也听不到!” 话是周南传的,怕就怕这沐柠主仆会不依不饶,到时候还不定得怎么闹腾呢! “不在?”书香诧异,“方才那个不是叶公子吗?叶公子既是刚走,又没瞧着世子出去,为何不在院子里?你们这些人,打量着蒙我呢?” 守卫叹口气,若不是碍于沐柠这“未来世子妃”的身份,谁都不会与她废话,直接把人踹出去便罢了! “书香姑娘,咱们爷的功夫,放眼整个殷都都没能找出几个对手,这沈府的墙再高,也高不出爷的脚底板。”守卫耐心的解释,“爷经常不走正门。” 书香一怔,“走后门?” 那她以后就在后门等着! “指挥使大人要走,翻个墙就出去了,从来不与咱们打个招呼。”守卫环顾四周,“看见这些墙头没有?咱家大人经常从这上头窜出去,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蹿回来,咱们拦不住也不敢拦着,就在方才,墙头一声响,咱就知道爷出去了。” 书香愕然,“这……” “出去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大人素来神出鬼没,咱们这些人早已习惯,你和沐姑娘也得早些习惯。”守卫摆摆手,“您还是尽快走吧!” 书香是真的怕死,哪敢往上冲,这些人说着软话,可手里拿的刀,却没有后撤半分,那意思何其明显。 她敢冲,他们就敢杀。 临了,书香只能讪讪的离开。 下回定要堵住世子,否则回去如何跟小姐交代? 当然,她也想弄清楚,世子这些日子到底在做了什么人?可别像那些浪荡公子哥似的,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好在,沈东湛也没什么新欢旧爱,只是有些……心痒难耐。 立在窗外的树后,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窗户,内里微亮的光,倒映着窗前的人影,笔直而纤瘦,好似在看书? 周南瞧了瞧自家爷,又转头望着窗影,满脑子的问号。 爷就是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谁能想到,锦衣卫都指挥使躲人,躲到了东厂千户的宅邸里? 蓦地,屋内骤然传出书册落地的声音。 只听得“吧嗒”一声响,窗户上的影子便伏在了桌案上,发出了低哑的轻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东湛心头一震,这是怎么回事? “爷?”周南慌忙拦住他,“这是沈府!” 若是那阉狗知道,他们又擅闯她的宅邸,不定要怎么冷嘲热讽,搞不好又得干架! 去不得! 沈东湛目色陡沉,当即拂开周南。 第183章 冥顽不灵 沈东湛靠近窗口的时候,年修已经冲进了屋子。 “爷?”年修一声惊呼,赶紧近前,“爷?” 苏幕伏在桌案上,气息奄奄,一张脸煞白如纸,额头上薄汗涔涔而下。 “爷?”年修骇然,“奴才去请李大夫!” 苏幕冷不丁扣住他的手,“回来!” “爷?”年修愣在原地,为何不让请?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呼吸微促,“是、是义父下的手,请了忠叔也只是让他担心,此事不许外传,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什么?”年修再蠢也该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是少离的事,督主要挟您了?” 苏幕垂着眉眼,“你出去吧,我休息片刻便罢!” “爷,奴才陪着您!”年修眼眶微红,瞧着她如此难受的样子,心下疼得厉害。 苏幕摇头,“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如此,年修沉默了半晌,终是起身徐徐往外走。 出了门,年修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合上房门,坐在了门前台阶上,不管屋内发生什么事……除非爷唤他,否则他是不会进去的。 年修跟着苏幕这么多年,心知苏幕这是不想让他瞧见,她最狼狈的样子。 “一寸金”这东西,名字听得极好,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殊不知服下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疼得时候,宛若生死一念,如同刀剑搅动五脏,疼得让人生不如死。 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 若无解药,便是生死煎熬。 纵然是疼痛入骨,苏幕也没有喊一句疼,刀剑加身时不曾眨过眼,如今毒转五内,她也只是伏在桌案上而已。 疼,已经疼了大半辈子。 死,又有何惧? 苏幕闭着眼,单手抓着桌案,另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衣襟,疼的时候连呼吸都是一桩难事,可即便如此,还是得努力的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 有暗影笼罩在头顶,苏幕原以为是年修回来了,便继续伏着未动,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气力挣扎。 “年修!”苏幕垂着眉眼。 被遮掩的光亮,悉数落在离别处,可这昏暗却打在了她的下眼睑处,落着斑驳的剪影,合着她那张惨白的容脸,倒是安静而温和了不少。 “不是让你出去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无力的喘着气。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她合着眉眼的样子,双眉紧促,单手死死揪着衣襟,原本时时刻刻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亦是佝偻起来,整个人牢牢的贴在了桌案上。 方才的书册,便落在地上,斜斜歪歪的。 终于,苏幕睁开了眼,冷汗从额头滑落,冷不丁滑过眉头,沾在了羽睫上,迷蒙的眼神里,翻涌着些许复杂的神色。 “你……”苏幕呼吸微促。 沈东湛二话不说,弯腰将她抱起,大步流星的朝着床榻走去。 “沈东湛……”她虚弱的喊着他的名字,嗓音沙哑,“你来干什么?我不用你管,你给我、给我滚出去!” 沈东湛没理她,径自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伸手去搭她的腕脉。 然则下一刻,她已用力抽回,“不需要你来假惺惺,此事与你无关,滚出去!这是苏宅,不是你的沈府,出去!” “早前撩拨我的时候,你可没说我是假惺惺,也没说与我无关?现如今你都这样了,还敢逞强,是想让我趁早掐死你吗?”沈东湛目含愠色。 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亦是怒意微起。 四目相对,沈东湛蜷起袖中手,“冥顽不灵!” 第184章 累了,歇会 苏幕是真的疼,这种由内至外,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疼得她浑身直哆嗦,与沈东湛三言两语,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这会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她翻个身背对着沈东湛,依旧死死揪着衣襟,另一手则揪着被褥,身子大半个掩在被褥底下,微微蜷缩着。 沈东湛就站在床沿,放下她之后便单手扶着床柱,另一手还拽着她的被角,这般距离的看着,能清晰的瞧见她脖颈出的青筋微起。 饶是如此,她亦未喊半句疼,整个人闷在那里,明明疼到了极点,却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此倔强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的? 可想着她是在栾胜手底下长大的,也就能明白,她何以如此倔强了。若非这份倔强,怕也活不到今时今日,坐不上东厂千户的位置。 “都已经是这般模样,还逞强什么?你当自己是铁打的?”沈东湛没来由的一阵怨怼,“苏幕,你不要命,难道也不要耿少离的命了?” 那孩子的性命是如何保全下来的,旁人兴许不知,但沈东湛却是明白的。 “滚……”苏幕切齿。 可到了这会,也只是切齿而已,真的要做点什么,委实不容易。 她,已力竭。 蓦地,她僵在了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坐在床沿的沈东湛,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当然,她这般想法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沈东湛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苏幕:“……” 十指紧扣,掌心相对,那一瞬间的暖流涌动,让苏幕当即打了个颤,可这颤仿佛以最快的速度,传递至心口位置,竟是出奇的缓了那股子揪心之痛。 苏幕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愣愣的盯着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瞬时一片空白。 沈东湛额头上渗着薄汗,瞧着她那张惨白的面色,经由内力的灌入,而逐渐浮现些许血色,倒是心下松了半口气。 外头,周南趴在墙下,听着墙根,却是半点动静都听不见。 殊不知,内里业已不对劲。 氛围,略显尴尬。 可这尴尬的同时,又好似带了几分难言的暧昧。 十指紧扣,掌心灼热,这忽然间胶着,让苏幕呼吸微促,手持冷剑屠戮多年,却偏偏这一日,手脚发颤,连自诩冷静的那份心思,都悉数抛诸脑后。 苏幕觉得,沈东湛才是真的有毒! 须臾,暖意渐失。 苏幕堪堪回过神来,瞧着二人十指紧扣的双手,又瞧着沈东湛额头的薄汗,有些话到了嘴边,不知该如何吐出。 “结束了。”苏幕说。 沈东湛面上略有些疲倦,虚虚的靠在了床柱处,俄而又觉得靠得不舒服,干脆横了她一眼,“挪一挪。” “嗯?”苏幕刚刚止了疼,身子软得厉害,脑子亦是回不过弯来,倒是真的没明白。 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见着她尚在愣怔,沈东湛干脆自己动手。 沈东湛骤然躺了下来,惊得苏幕下意识的往床边挪去,可她身子刚刚缓和过来,这么一折腾,显然是气息微促,引得沈东湛旋即转头,目色沉沉的盯着她。 同床共枕,四目相对。 这氛围,委实非寻常可见。 “你……”苏幕努力平缓气息,“干什么?” 沈东湛倒是没舍得将她身上的被褥,拽到自个身上,半垂着眉眼,叹了口气,“累了,歇会!怎么,想起来给我捶捶背?捏捏腿?” “你倒是没拿自己当外人!”她虚虚的开口。 沈东湛想着,若非我输了内力,就你现如今的虚弱身子,不疼死也得疼掉半条命。 “一寸金,我倒是听说过!”沈东湛道。 苏幕心神一震,闭嘴不言。 “听说东厂用来控制那些不安分的奴才,又或者远行办差的奴才,每月按时服药便罢了,否则一到时辰,就能疼掉半条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点事儿,沈东湛还是清楚的。 苏幕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我是东厂的人,受东厂恩惠,自也受得东厂之痛。” “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这是沈东湛极想不通的地方。 没有相处之前,谁人不知,东厂千户苏幕,心狠手辣,狠辣至极。 可见,传闻不实。 “关你屁事!”苏幕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有些童年的阴影,需要用一生来治愈。 “栾胜让你服食一寸金,怕是别有用意吧?”沈东湛可不相信,因为一个耿少离,栾胜便会对自己宠爱的义子下手。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呵,你有本事,可自己去问他。”苏幕躺在那里,懒得搭理他,方才疼得浑身疲累,如今松懈下来,竟是困意难挡。 沈东湛轻嗤,“那是你义父,又不是我义父,我操这份心……作甚?” 最后两个字,已然消弭在唇齿间。 耳畔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方才还言语不休的人,此刻竟是美眸紧闭,没了动静,仿佛已然睡了过去。 苏幕不是大意之人,若非真的累到了极致,是绝对不会放松警惕的入睡。 沈东湛睁着眼,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太监有太监的好处,因着没了男人的家伙事,所以肤色格外白皙细腻,不似寻常男儿的粗糙。 再加上苏幕眉眼精致,安静下来的时候,比寻常唇红齿白的男子,更显柔和静眉,且瞧着长睫垂落,如黑鸦羽般根根分明,轻遮眼底锐利,真是极美。 鼻尖圆润而小巧,唇瓣轻薄而微抿。 即便是躺着,她的墨发依旧挽得一丝不苟,倒是极符她素日里果断干练的行事作风。 沈东湛悄悄伸出手,温热的指尖只敢触碰她的发冠,然后……偷摸着挪到了她散落在枕巾上的发尾,如缎如墨,指尖拂过,何其顺滑。 桌案上的烛光,仿佛愈发昏暗,许是因为忘剪烛心的缘故。 沈东湛皱了皱眉,被苏幕揪过的衣襟略有些褶皱,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以至于微微敞开了些许,露出了些许白色。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合着隐隐绰绰的烛光,可瞧见她精致的锁骨。 锁骨…… 沈东湛想起她之前的伤,尚远那一刀便是落在她的肩头,也不知道现如今伤口如何?疤痕是否格外狰狞? 想了想,沈东湛屏住呼吸,单手支起身子,悄悄凑了过去…… 第185章 沈东湛,你敢承认吗? 周南终是站起身,微微探出头来,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吱呀”轻响,周南瞪大眼睛,只能瞧见烛影斑驳的屋子里,自家爷躺在苏幕的床榻上,紧接着便是爷的背影,从他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望去,自家爷好似正在“轻薄”…… 心头咯噔一声,周南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坏了怀里,爷这是着了苏阉狗的道了! “好看吗?” 身后骤然一声响,周南骇然转身。 下一刻,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胸前骤痛,紧接着便觉得身子飞了出去,哦不,是撞了出去。 “哗啦”巨响过后,周南被年修一脚踹去,破窗而入,直挺挺的摔在了屋内。 美眸冷不丁睁开,沈东湛俊彦的容脸,瞬时映入她的眼帘。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更可怕的是,此时此刻的沈东湛,正翘着兰花指捻着她的衣襟,差一点……只差一点就会掀开她的衣襟。 沈东湛这辈子都没如此窘迫过,原本只想看看她的伤势,如今被突然抓包,倒有种耍流氓被当场抓住的错觉。 “我……看看你的伤。”沈东湛说。 这话,也不知她信不信? 回应他的,是苏幕毫不犹豫的一巴掌。 一声脆响,倒是把正欲扭打的周南和年修都给震住了,双双分立两侧,皆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床榻上的自家爷。 苏幕这一巴掌,委实下手不轻,以至于沈东湛的面上,登时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伴随着瘆人的红肿。 “你想干什么?”苏幕快速裹紧衣襟,“我倒你沈东湛是个正人君子,不管嘴上刻薄或者轻挑,总归行得正做得端。谁曾想,你偷摸着进我房间也,还想图谋不轨?” 周南捂着生疼的胸口,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点刺辣辣的。 疼! “我图、图谋不轨?”沈东湛回过神来,耳蜗嗡嗡的响着,面上亦是疼得扎心,“苏幕,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年修急了,“爷!” “你给我回来!”周南旋即出手。 年修愤然,“你们锦衣卫欺人太甚!” 话是这么说的,可谁也不敢大声嚷嚷,万一真的传出去,旁人倒也罢了,若是落在了督主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都出去!”沈东湛低喝。 年修和周南缄默着互掐,听得这话,站在原地不动。 出去,这怎么出去? 沈东湛随手扯开了帷挂,刹那间,帷幔合上,将内外彻底隔开,只能隐隐绰绰的看到帷幔里的身影摇动。 周南:“……” 年修:“……” 最终,是年修钳住了周南,抱团从窗口蹿了出去。 这个时候若还在屋内纠缠不休,只会让他家爷更难堪,年修深信,以爷的能力,绝对可以将此事处置妥当! 窗外的风,呼啸着往屋内刮。 烛火,当场熄灭。 屋内,漆黑一片。 “沈东湛!”苏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喊着他的名字。 沈东湛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被这没心肝的给气疯了,竟是连趁人之危的事儿也做得出来,扣着她的手腕,压过头顶,将她掣在床榻上,让她动弹不得。 “说句软话,我便放了你!”气恼归气恼,他终是顾念着她身上有伤,且……这到底是苏宅不是沈府,他不请自来,委实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 黑暗中,苏幕黑糁糁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半晌没听到她的回应,沈东湛觉得自己快有些撑不下去了,心里虚得厉害。 “再不说话,就吻你了!”沈东湛只能威胁她。 可他又心知,软硬不吃是苏幕的本性,她连死都不怕,什么威胁对她而言,都如同隔靴搔痒,没什么用处。 “开口!”沈东湛道,“我渡了气与你,说句谢谢总不为过吧?方才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并无恶意,你可知这世上还没人,打过我耳刮子?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是欺我不敢还手吗?信不信我……” 抛却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不说,就他这齐侯府世子的身份,也无人敢掌掴他。 奈何,苏幕屡屡犯忌。 苏幕勾唇,“你怎样?也想给我来两巴掌?沈东湛,你倒是试试!” 好,总算开口了。 只是,气不死他,都不算她的本事。 沈东湛咬着后槽牙,“苏幕……” “沈东湛,你再不松手,信不信我再给你……唔?”苏幕骇然睁大眼眸。 唇上的疼痛,带着属于对手的撕咬。 不瞬,血腥味快速在唇齿间蔓延。 说起来,彼此都没有经验,倒不像是温柔的温存,反倒像是互为对手的博弈,且看鹿死谁手,谁能笑到最后。 一场博弈,总归有输赢。 先失了心的人,便是先输为敬! 呼吸微促,沈东湛居于上,俯身瞧着她,若不是残存的理智不断叫嚣着,身份有别,她是阉人,他是男人…… “若你是个女子!”沈东湛恶狠狠的瞪着她,“我定不会放过你!” 但凡是个女子,他都不会心慈手软,定会好好教训她,让她此生难忘。 “若你是你女子!”苏幕反唇相讥,“我亦如此!” 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苏幕,你别嘴硬,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彼此彼此!”她终是抽出了手,狠狠将他推开,退到了床角坐着。 黑暗中,她伸手狠狠抹去唇角的血渍,似是极为嫌弃。 “你且等着。”沈东湛愤然掀开帷幔,拢了拢衣襟往窗口走去,那模样就像是某些事上极不和谐,最后恼羞成怒。 苏幕掀开被褥起身,却因着起得太急,眼前骤然一黑。 然则下一刻,等待她的不是沉重的摔跌,而是温暖的怀抱,沈东湛呼吸微促,紧紧的将她拦在怀里。 半晌,他才将她摁在床边坐着,“逞什么能?纵然我今儿回去,可都在殷都城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急什么?” 苏幕:“……” 他何时变得,这般不要脸? 黑暗中,沈东湛倒了杯水递给她。 苏幕呼吸微促,想着自个现如今的身子状况,总归还是退了一步,“沈东湛,以后进来……能敲门吗?” “不能!”沈东湛很是直接的拒绝,“我为何要敲门?为何要听你的?”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沈指挥使,你可是齐侯世子,身份贵重,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我这个阉人了吧?” 沈东湛手一抖,杯中水顿时倾溅在手背上。 “呵!”苏幕低笑,“你既敢做,为何不敢认?”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杯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沈东湛,你敢承认吗?” 第186章 差点被捉那啥 外头的风,吹得残碎的窗棱“吱呀”作响。 “我若是认了,你当如何?我若是不能,你又想怎样?”好半晌,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还真别说,苏幕委实没想好,若是他认了,自己当如何?笑话他一场,饥不择食至此,连个阉人都不放过?还是同他虚以为蛇,此后狼狈为奸? “你自己尚且答不上来,何苦要问这样犀利的问题。”沈东湛将杯盏放下,“苏幕,我……” 外头,骤然起了光亮。 周南和年修从窗外蹦跶进来,各自慌乱。 “爷,督主进来了!”年修急了。 窗户破碎倒也罢了,更可怕的是,沈东湛和周南还在屋里站着,这要是让栾胜逮个正着,到时候还不得…… “藏起来!”苏幕瞧了一眼衣柜。 沈东湛:“……” “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年修慌忙打开了衣柜,“以督主的功夫,你们根本跑不出去,不要给爷添麻烦!” 若是让督主发现这二人在爷的房间里,还不定要怎么责罚。 “我不……”周南还来不及反驳,就被沈东湛捂住了嘴,塞进了衣柜里。 紧接着,沈东湛自己也跟着进去。 柜门合上,内外隔开。 年修快速上了锁,手脚麻利的将屋内收拾干净,只是这窗户怕是来不及修缮了。 苏幕点起桌案上的烛台,刚刚坐下,栾胜便已踏进了房门。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进了门,率先第一眼便是破碎的窗户,“怎么回事?” “督主恕罪,是奴才不好!”年修跪在地上,“千户大人把自个关在屋子里,奴才怕出事,就、就从窗户闯进来了!” 栾胜没吭声,只将目光落在苏幕的面上。 诚然,苏幕容色惨白,眸中带着清晰的血丝,合着她唇瓣上的齿痕和血色,足见方才的疼痛之烈,想来也是,这一寸金原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饶是你武艺高强,也耐不住这撕心裂肺的绞痛。 “坐吧!”栾胜道。 苏幕起身,“年修,奉茶!” “出去吧!”栾胜拂袖。 年修愣了愣,终是行礼退下,走的时候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敢斜视,生怕漏了马脚,让栾胜瞧出衣柜处的异常。 衣柜内,沈东湛和周南屏气凝神,不敢动弹。 房门重新合上,栾胜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你来。” 苏幕白了一张脸,微微颔首。 小炉上原就暖着火,小壶很快便咕咚咕咚的烧开了水。 栾胜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苏幕身上,瞧着她烧水泡茶,瞧着她动作麻利的同时,胸前起伏不定,整个人略显疲惫恹恹。 待苏幕奉茶,栾胜冷不丁扣住了她的手腕。 苏幕还算平稳,杯盏依旧端在手中,躬身俯身,未有半分倾泻。 栾胜眉心微凝,瞧着眼前的垂眉顺目的苏幕,终是慢慢收了手,倒也没多说什么。 “坐!”栾胜道。 苏幕坐定,神色寡淡,面上无波。 “你倒是乖巧,竟也没去解毒?”栾胜瞧一眼杯盏,音色凉薄,“这一寸金的威效如何?” 苏幕深吸一口气,“厉害。” 两个字,算是她给与的最高评价。 “如此,还要护着那小东西吗?”栾胜端起杯盏,指尖捏着杯盖,轻吹着杯中浮沫,“他对你来说,是个祸害。” 苏幕垂眸,“该办的差事都办完了,义父这是要后悔?” “后悔有用吗?”栾胜问。 苏幕没说话。 烛光里,栾胜目色幽沉的盯着她,只瞧着那张沉静下来的容脸……虽说不是一颦一笑皆如斯,但是她不说话的时候,真真是像极了! “苏幕,不是杂家特意刁难你,只是这事非同小可,背后有皇上不愿动的人,谁动都不可以。”栾胜呷一口茶,“有这一寸金时时刻刻提醒你,你便会记得自己是谁,不至忘乎所以。你这东厂千户,是死是活,都只在皇上的许与不许之间。” 苏幕点头,“是!” “这些日子,还跟锦衣卫的人往来甚密?”栾胜放下手中杯盏,说这话的时候,连道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 苏幕微蜷起袖中手,“苏幕不敢!” “沈东湛不是省油的灯,你且仔细着,莫要跟他靠得太近,他是齐侯世子,又得皇上信重,与咱们不是一路人。”栾胜这话,针针见血,“他要的是锦衣卫独大,让东厂万劫不复。你是东厂千户,自然也在他的算计之列。” 衣柜内。 周南瞧着自家爷,难道栾胜说的是真的,自家爷真的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才靠近来的苏幕?如此说来,委实有道理。 沈东湛狠狠皱眉,狠狠剜了他一眼:若是闹出动静,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南:“……” “苏幕!”栾胜语重心长,“咱们与锦衣卫,素来水火不容,这种局面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皇上要的是制衡,换言之,若东厂和锦衣卫哪日和解,便是一方该消失的时候!” 苏幕羽睫微扬,“义父?” “行了,没事就好!”栾胜起身,“好好休息。” 苏幕行礼。 “不用送了。”栾胜抬步往外走,似乎真的只是来坐坐,来看看苏幕罢了。 苏幕颔首,“义父慢走。” 年修就在外头候着,直到送了栾胜出去,才回到房内。 “爷?”年修忙道,“走了!” 苏幕瞧了一眼上锁的衣柜,坐在那里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义父素来深不可测,也不知道有没有瞧出来异常? “把他们放出来吧!”苏幕道。 年修颔首。 沈东湛和周南走出衣柜,面面相觑,天晓得,他们这两个大男人,居然躲在了东厂千户的衣柜里,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屋内,氛围尴尬。 马车内。 栾胜瞧着掌心里的东西,眉眼微沉。 “督主替千户大人解毒了?”奈风行在马车外,低声开口。 五指当即蜷握收拢,栾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掌心里的东西业已化作粉末,手一扬,粉末随风而逝,消散无踪。 “孩子大了。”栾胜周身寒戾,阖眼靠在车壁处,嗓音冷冽无温,“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奈风心神微震,这话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更觉脊背发寒。 不见棺材,不落泪?! 千户大人怕是要吃苦头了,这“一寸金”的折磨,不是寻常人能熬得过的…… 第187章 爷,悠着点 一寸金的厉害,苏幕的确已经领教过了。 不只是苏幕,沈东湛亦不免心有余悸,饶是苏幕都疼成这般模样,若是换做旁人,还不定怎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屋内众人缄默,唯剩下破窗处吹进来的风,刮得烛火呼啦作响。 年修剜了周年一眼,二人默默的退出了房间,要打也得出去打,至于爷和锦衣卫的事情,还是交给爷自个处置罢了! 合上房门,屋内又只剩下了苏幕和沈东湛。 “听到了不该听的,许是该灭口。”苏幕端起杯盏浅呷,“可惜,我技不如人,暂时赢不了你,所以……我不杀你,你可以走了!” 沈东湛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打开来是半个蕈菇,放在了桌案上。 蕈菇已经被风干,干瘪萎缩成一小片,但依稀可见原本的模样。 “你这是作甚?”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神态依旧从容,看向沈东湛时,眸色寡淡无温,好似一无所知,全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沈东湛也不多说,“没意思!” 转身,离去。 苏幕坐在那里,隔着烛火,定定的望着搁在帕子上的蕈菇,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她心知肚明,能用在何处,她也心知肚明。 只是…… 没有否认,也不必承认。 方才义父那些话,不只是故意还是无意,若然是故意,多半已经察觉到了屋内有其他人,若是无意,想必沈东湛已经猜到。 她顿了顿,眉心紧蹙,如此……义父怕是早已生疑,怀疑她与沈东湛真的私相授受,私下里互相勾结。 再这样下去,她定会被划入叛徒一列,成为东厂必诛的头号叛徒。 “爷?”年修进了门。 苏幕回过神来,眸色沉沉的瞧着他,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年修,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变了?” “爷何出此言?”年修不解。 苏幕示意他坐下来。 “爷,您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年修忙问,“督主斥责您了?” 苏幕扶额,定定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我最近似乎愈发心慈手软了,连杀人的刀子都提不起来了。” “爷?”年修愣了愣,“您是说少离的事儿?一个孩子罢了,何况跟咱们东厂没有任何的瓜葛,这事怎么算……都不是您的心慈手软。” 苏幕没说话。 年修继续道,“咱就当是路边捡了一只小猫小狗,全当是逗个乐罢了,您别往心里去!奴才觉得,您最近是身子太虚弱,所以胡思乱想。” “少离的身子好些了吗?”苏幕问。 年修点点头,“有李大夫照顾,好多了,不过暂时不能下床,地牢里的鞭子都蘸了盐水,您是知道的……这孩子也是个倔强的,从始至终都没喊过一声疼。听说在地牢里的时候,当着督主的面,亦是没说半句话。” 这,倒是跟苏幕有几分相像。 一个人骨子里的血性和倔强,是很难改变的。 “这小子是个硬气的,跟他爹一样。”苏幕叹口气,“耿虎若是肯服软,也不会死在山寨里,依着他那本事,不至于连妻儿都护不住。” 这点,年修是相信的。 “爷,您别胡思乱想,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您身上的一寸金。”年修有些犹豫,“若是让李大夫知道……” 苏幕心神一震,“此事不能告诉忠叔,他那性子,肯定会铁了心的要让我解了这毒。且不说这解毒难不难,只这解了毒之后,义父会不会放过我?” 解不了,会变成忠叔的心结。 解了毒,义父就会亲自动手。 是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忍下这事,等到义父哪日高兴了,便会把解药给她,如此便是两全其美。 “可是……”年修急了,“一寸金是用来惩罚不忠之人,用来控制远行办差的奴才,您是东厂千户,这东西用在您的身上,委实不妥当。” 苏幕当然知道一寸金是用来做什么的,“在义父眼里,我与沈东湛来往密切,濒临不忠的边缘,这也没错。” “都怪这该死的锦衣卫的。”年修咬牙切齿,然则下一刻,视线却落在了蕈菇上,“这、这是什么东西?” 苏幕回过神,“证据。” “证据?”年修听不懂。 半个被风干的蕈菇,算什么证据? “到底是我大意了。”苏幕扯了扯唇角,“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与你势均力敌的对手,这话真是一点不错。有沈东湛做我的对手,倒也是桩幸事!” 年修可不这么认为,这算哪门子的幸事?在他看来,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让这两人纠缠不放,顺带害得爷三番四次的受伤。 “怎么回事?”李忠火急火燎的跑来,“听说是督主来了,怎么回事?” 苏幕一个眼神过去,年修赶紧截住了李忠,“哎呦李大夫,您稳着点,小声点。” “爷?”李忠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苏幕,“没伤着吧?” 这栾胜一来,总没好事。 上次苏幕挨的那一顿鞭子,打得李忠至今心有余悸。 “没事!”苏幕摇头,“他只是来看看我而已,没什么大碍。” 李忠瞧着外头的月色,继而又瞧了瞧苏幕的脸色,面上满是不相信,“这大半夜的来看看你?是夜游症,还是睡不着?” “他是东厂提督,爱去哪就去哪,我能拦得住吗?”苏幕摇摇头,“好了忠叔,回去歇着,我这儿没事!” 李忠皱了皱眉,走到窗前细看窗棱。 “遭了贼。”年修脱口而出。 然则一出口,顿觉不妥。 东厂千户的房间,怎么可能遭了贼呢?! “这贼是偷吃了,我珍藏多年的熊心豹子胆?”李忠满面嘲讽。 年修喉间滚动,得,圆不回来了。 “你这嘴是怎么回事?满嘴血呼啦的?”李忠凑近了,眉心紧蹙,瞧了瞧苏幕,又看了看年修,口吻里满是疑惑,“这……谁咬的?” 年修慌忙摆手,“天地良心,这不是我干的!”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这活,他还真的干不了。 “那是谁干的?”李忠忙问。 年修:“……” 佛曰,说不得。 “爷?”李忠叹口气,幽幽的打量着苏幕,“您这是……” 苏幕:“??” “悠着点!”李忠悄悄的说,“别这么明显。” 苏幕:“……” 该死的沈东湛! 第188章 不一样 为 Silvia 马车加更1 这么一说,李忠倒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哎呦,我记得上次也是嘴……该不会也是上次那个吧?” 苏幕只觉得脑仁疼,“忠叔,您能先回去吗?天色不早,我该休息了。” “我……” 还不待李忠开口,年修快速将他拦下,“李大夫,李大夫,时辰不早了,爷的身上还有伤,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得明儿再问?这要是再熬一夜,更不利于咱家爷的伤势恢复。” 李忠倒是想再问问,奈何瞧着苏幕的面色,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罢了,苏幕的身子要紧。 “走吧走吧!”年修紧赶着将李忠轰出了房间,“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想着那么多的风、流韵事呢?” 李忠一怔,“哎哎哎,你小子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想?”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年修轻嗤。 李忠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年修所言,好似……颇有道理。 待回过神,李忠对着年修的脑门,就是一个响亮的脑瓜崩,“老夫都一把年纪了,你还好意思这般调侃?小东西,无法无天!” 闻言,年修嘿嘿的笑着。 送走了李忠,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今夜,未免太惊心动魄了些。 但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但凡跟沈东湛和周南沾边的,绝对没好事,比如之前,又好似现在,何其跌宕起伏。 年修寻思着,明儿得加固窗户,用最好的木料,再做点手脚,若是那两人来日再闹腾,不至于像今日这般措手不及。 没错,就该这样! 沈府。 待沈东湛回到院子里,书香早就回去了,底下人回禀,谁是那边的院子闹腾了一会,但最终没闹起来,毕竟爷不在府内,到底还是偃旗息鼓,乖乖歇息去了。 “还好咱们走了,要不然,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周南委实怕极了沐柠主仆。 沈东湛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睨着他,“他纠缠的是我,你怕什么?” “纠缠的是您,可这哭起来……方圆十里无活物,卑职不就得遭了池鱼之殃吗?”周南一想起沐柠的哭功,便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锦衣卫都是男儿,从未有过这哭哭啼啼的时候。 头可断血可流,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现在呢…… 沐柠若是抽抽搭搭的,周南还得哄着,赔笑脸,还得忍着那聒噪的声音,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痛苦折磨。 “咱这出去办差,挨一刀也就算了,大不了受伤流血,忍着也就过来了,可这姑娘家不一样,骂不得、打不得,充耳不闻说你没良心,你问为什么,人家觉得你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简直不配为人。”周南满脸委屈,“爷,您说是吧?”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对女人了解甚深!” “咱好歹是去过花楼的人,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一些。”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所以说啊,女人就是麻烦,千万不能招惹,一旦招惹上了,那可就是捅了马蜂窝,耳畔成日嗡嗡嗡的,能把人叨叨坏了!”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至今孤家寡人的原因?” “我、我……”周南哑然。 沈东湛大步流星的往房间走去,“你嫌弃女人的同时,女人也嫌弃你,下半辈子怕是连男人都不会要你!” “为何?”周南愣怔,“卑职就这么差劲?” 沈东湛立在门口打量了他一眼,“男不成,女不就,注孤寡!” 周南:“……” 不带这么损的! “爷,解个呗?”周南跟进屋,快速点了烛火。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早点娶妻生子,不就解了?” “爷,这事不靠谱。”周南赶紧倒了杯水,“您这现成的都还没成亲,我这八字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一撇的,怎么可能赶在您前头呢!”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杯盏,“以后少提这茬!” “是!”周南嘿嘿的干笑两声,终是将视线落在了自家爷的唇上,“爷,您这……” 沈东湛眉心微蹙。 周南指了指他的唇,“皮破,出血!” 沈东湛:“……” 哪壶不开,提哪壶! “爷,这苏阉狗下嘴忑狠了点,您以后还是防着点为好,免得来日旁人问起来,您这脸上又是巴掌印,又是齿痕的,容易叫人误会!”周南觉得,自己这是好心,毕竟善意的提醒是为了保全自家爷的颜面。 若是哪天被人知道,自家爷这面上的伤痕,都是拜一阉人所赐,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你身上没伤?”沈东湛伸手摸了摸自个的唇,拜苏幕所赐,齿痕很是清晰,而且是那种,傻子一看都知道你被“狗咬了”的。 周南想着,我这伤都是刀剑伤,跟您这可不一样。 当然,这话不敢说,不然他家爷能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爷,你能别把卑职……与东厂那些狗东西对比吗?”周南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沈东湛面色陡沉,“说人话!” “卑职好歹是七尺男儿,他们是阉人,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周南刻意挺直了脊背,“爷,您说是不是?” 沈东湛没搭理他,若有所思的,好似在想些什么。 “爷?”周南凑了上去,“您怎么了?” 沈东湛抬了眼帘,默默的低头瞧着自个的胸前,伸手摸了摸。 周南骇然心惊,慌忙捂着自个胸前,连退数步,“爷,您在干什么呢?” “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沈东湛自言自语。 周南摸了摸自个的胸,“爷,您有病?” “你才有病!”沈东湛眉心紧蹙,仿佛发现了什么大事,神情格外凝重,“你过来,让我摸一下!” 周南:“??” 爷,不带这么玩的! “过来!”沈东湛低喝。 周南垮着一张脸,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字,小心翼翼的挪动步子,大有视死如归之态,“您……悠着点!” “废什么话!”沈东湛沉着脸,掌心落在了他胸前。 嗯? 好像也不太一样。 沈东湛收了手,蓦地扯开了周南的衣襟。 周南:“!!!” 下一刻,周南如同被针扎一般跳开,直接蹦上了一旁的凳子,“爷!不要!” 沈东湛:“……” 这什么表情? “爷,卑职是周南,您看清楚!卑职不是苏阉狗,不会伺候男人,您放过卑职吧!”周南死死捂着衣襟,眼角猩红。 沈东湛咬着后槽牙,“你脑子进水了?我会对你感兴趣?” “那您到底在做什么?”周南委实不解。 沈东湛缓步出门,一言不发。 周南心里发慌,快速跟上,寻思着明儿一早,就让人把王太医请来,否则的话,怕是没人能治得了自家爷。 爷……不是病入膏肓,就是中了邪! 周南立在廊柱后,歪着脑袋瞧着自家爷,上下打量着院内的守卫,挑了几个纤瘦的守卫,一个个的摸过去,更关键的是,扯了所有人的衣襟,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完了完了,这铁定是让苏阉狗给祸害了!”周南急得直跺脚,“完犊子了!” 完事之后,沈东湛独自一人站在院中,沉思了许久。 “爷?”周南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您这是在找什么呢?” 找感觉吗? 找苏阉狗的“替身”吗? “好像不一样!”沈东湛揉着红肿渐褪的面颊,眸色沉沉的望着周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归是不太一样。” 周南歪着脑袋,立在那里,瞧着自家爷絮絮叨叨,嘴里念念有词的回屋。 “周大人,咱家爷今儿是怎么了?”底下人有些心慌,“怎么神叨叨的?你们方才出去,可是去了什么地方?” 周南一怔,“能去哪儿?” “不会是去乱葬岗那些地方了吧?”底下人忙问。 周南翻个白眼,“扯什么犊子,大晚上的去那地方作甚?跟鬼拉家常啊?有病!” “那爷是怎么回事?” 周南喘口气,“我也想知道,爷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一直念叨着不一样呢?到底哪儿不一样?” 想来那苏阉狗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裤裆里是真家伙,苏阉狗裤裆藏风,啥都没有…… 可爷扯的不是裤裆,是衣领子啊?! 第189章 他终于知道了 沈东湛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之前倒是没多大感觉,也没往深处想,可如今是越想越不对劲。 之前早有耳闻,据说是见过苏幕出手的,都死得差不多了。 如今想想,若是真的…… 翻个身,沈东湛睁着眼,直愣愣的瞧着窗户位置,满脑子都是昨天夜里,压着苏幕的场景,指尖仿若还沾着属于她的温度,指腹上的细腻柔滑犹在。 这一次,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可他却已心猿意马,心痒难耐。 外头的天光,渐亮。 王太医一大早被揪到了沈府,囤了一肚子的火气,一个两个的,真不让人省心,瞧瞧这都办的什么事? “到底怎么回事?”王太医背着药箱,瞧着着急忙慌的周南,“我还要去给国公府那头看诊,你这又把我带到沈府,怎么,沈家那小子伤着了?他那副身子骨,能有什么事?比牛都强健!” 周南神神秘秘的开口,“现如今可不太一样了,出问题的不是身子,而是这里。” 说着,周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王太医:“……” “真的!”周南忙道,“我可不是在糊弄你!” 王太医愣了愣,“他脑子进水了?” “您去看了就知道。”周南叹口气,“反正不太好!” 一听这话,王太医急了。 哎哟,别的地方出问题倒是没什么,但若是脑子出问题了,那可真的是比什么都严重。若是伤得太重,保不齐会变成傻子、痴子,到时候可怎么跟自家师兄弟交代? 谁知,王太医一进门,便瞧见了站在院中练武的沈东湛。 傻子? 不像! 这一眼看去,生龙活虎,满面红光,哪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沈东湛亦是愣怔了一下,眉心微蹙的收刀归鞘,转身捻了底下人递来的帕子,轻擦额头的汗,缓步行至王太医跟前,“王太医,你怎么来了?” “等会!”王太医放下药箱,二话不说就扣住了沈东湛的腕脉。 沈东湛:“??” 须臾,他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周南身上。 这小子,搞什么名堂? “气血盈盛,血脉无阻。”王太医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沈东湛,“没病啊!” 闻言,沈东湛冷然抽手,“谁说我有病?” “他咯!”王太医指着周南。 沈东湛抬脚便踹在了周南的屁股上,直接将人踹得歪跪在地,“搞什么名堂?呵,我有病?你才有病!” “爷?爷,您听卑职解释。”周南急了,“昨天夜里,您一直絮絮叨叨的,卑职怕、怕您中了东厂的暗招,所以才一大早的把王太医请来,卑职实在是用心良苦,卑职、卑职……” 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听清楚了?我身子好着呢!” 真是晦气! “暗招?”王太医眉心微蹙,赶紧又给沈东湛把了脉,还是和第一次一样,没什么异常,委实没察觉什么暗招。 沈东湛抽回手,将帕子丢在一旁,转身朝着屋内走去,“我没事,王太医请回。” “王太医?”周南赶紧爬起来,“瞧见没有,我家爷特别不对劲,昨夜突发奇想摸我们的胸,还念叨着什么,不一样不一样,可真的把人吓死了!” 王太医的眉心跳了跳,小声问,“摸你们的胸啊?” “是啊是啊!”周南连连点头,“我可不敢隐瞒爷的病情,若非如此,咱们也不敢一大早的让你过来瞧瞧!” 王太医喉间滚动,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拎着药箱往房内冲,“这我得去看看,可别憋出病来!” 别看王太医年纪大,脚步倒是灵活,小步跑的就进了屋子。 “您怎么还没回去?”沈东湛正打算更衣。 王太医放下药箱,“我来看看!” “你别听周南胡咧咧,我什么事都没有。”沈东湛褪去被汗打湿的外衣,随手挂在屏风上,“回去吧!” 王太医瞧着门口方向,周南没跟过来。 “小子,你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王太医凑近了问,“真的试过了?成了?” 沈东湛正在套衣裳,听得这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王太医心头喟叹,哎呦,还好齐侯沈丘有两个儿子,否则可怎么好?眼见着这一脉好了龙阳,是要绝嗣了! “你真的……”王太医喉间滚动,作为前辈,问这种事儿总归有点多事,但不问又不够彰显长辈的关怀,“其实吧,男女欢好,乃是天经地义。你就当、当对方是个女人,我这当长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一句话,千万别吃亏!” 沈东湛:“……”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王太医补上一句,“可千万要注意安全,毕竟有些事儿,是不太一样的。” 沈东湛合上衣襟,系好环扣,覆上外衣,一身便衣着装,湛蓝色的锦衣玉服,衬得他整个长身如玉,极是俊美清隽。 冷剑在手,沈东湛眉心皱了皱,“问个事。” “鱼鳔?”王太医想了想,“我没有。” 沈东湛咬着后槽牙,周身寒气凛冽,“谁问你这个!” 王太医都这般年岁了,被他这么一吼,惊得身子都跟着抖了抖,赶忙问他,“那、那……你要问什么?” 沈东湛望着他,眸色幽邃。 自然是要问清楚,一桩大事! ………… 长街上。 老百姓茶余饭后,无外乎是国公府的案子,这凶手迄今为止还没抓住,小公子又二次受伤,可见这国公府委实流年不利。 苏幕坐在馄饨铺子里,听得隔壁桌的窃窃私语,眉心微凝。 “爷?”舒云低声轻唤,“您怎么了?” 苏幕摇头,“没事,吃完就回去!” 舒云颔首,“是!” 李忠不放心苏幕的身子,是以但凡苏幕出门,便让舒云跟着,若有什么事,舒云好歹也能派上些许用场。 蓦地,舒云微微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的汤匙,眸色微恙的环顾四周,隐隐好似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若有若无,浅浅淡淡。 第190章 水生 年修倒是瞧出了不太对,“怎么了?” “我好想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舒云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便是之前咱们在城外碰到过的那气味。” 年修心下一顿,便也随着她环顾四周,可周遭不是路人便是食客,瞧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倒也没觉得有谁表现得异常。 “许是……”年修指了指不远处。 舒云眉心微蹙,不远处是一家香烛店,而他们正好顺风坐着。 见状,舒云眸色微暗,略显失落,“终是我太自以为是。” “能有这般警惕,是好事。”苏幕瞧着不远处的香烛店,搅着碗里的馄饨,“吃完便回去!” 话虽然这么说,但苏幕的视线却一直在街道上逡巡,最后又将视线落回香烛店上,倒不是这香烛店有多特别,而是……隔壁就是四时坊。 苏幕可没忘记,四时坊里有一条,定远侯府的漏网之鱼! 四时坊刚开的时候,老百姓还处于观望的状态,现如今倒是进出不少。 “底下人说,那林大夫委实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个做生意的,将一个医馆经营得都不像个医馆了,进了门就跟进了茶楼似的。”年修跟在苏幕身边,娓娓道来,“不过,医术确也不错,否则老百姓也不会吃她这一套。” 说话间,三人已经站在了四时坊门前。 因着时辰尚早,内里没什么人,帮忙的伙计还在清扫大堂,药童正在铺开柜面,四下很是安静,乍一眼倒是没什么异常。 林静夏正系着围裙,戴着袖套掀开后帘走出来,“水生,我上次没用完的……” 话未说完,目光触及门口的三人之时,她便愣在了原地。 “什么风,把苏千户吹来了?”林静夏笑了笑,快速扯下袖套,解开了围裙丢给身边的伙计,转头冲着苏幕笑问,“是有什么不舒服?来看诊?” 苏幕瞧一眼周遭,“不能来?” “贵客临门,岂有不能之理,楼上请吧!”林静夏做了个请的手势,走之前又问了句,“水生去哪了?” 伙计忙低声回答,“去米店了,估摸着要好一会。” “不妨事,让他回来了就去后院,把我的草药翻一翻。”林静夏仔细叮嘱。 伙计应了声,“是!” 上了楼。 伙计赶紧奉茶,赶紧退出去,只觉得屋内气氛怪怪的。 年修与舒云退守在外,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苏千户有什么吩咐?”林静夏当然知道,苏幕不是来看病的,尤其是苏幕看她的眼神,就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苏幕敛眸,“没什么,就是来照拂照拂你!林大夫,你怕什么?” “我只是个大夫,怕瞧不好疑难杂症,别的……无所惧!”林静夏含笑望她,“倒是苏千户,无事不登三宝殿,您不会是想把四时坊,变成第二个定远侯府吧?” 苏幕杯盏在手,漫不经心的应声,“即便我想,也得先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没得刀子拿不稳,剁了自个的脚趾头。” “苏千户教训得是,我会牢牢记在心里。”这话刚说完,底下便传来了动静,似乎是吆喝声。 林静夏一怔,起身往外走,行至门口的时候眸色稍变。 “爷!”年修行礼。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林静夏匆匆下楼的背影,毫不犹豫的抬步往下走。 底下的大堂内,是那个叫水生的回来了,门口停着一辆板车,推着几包米粮,似乎正在卸车。 “怎么停在这儿,还不往后院里去,这是什么地方?若是有人来瞧病,被磕着绊着都不是小事!”林静夏低声呵斥,“打偏门去后院罢!” 水生身材魁梧,捋着膀子站在那里,听得这话先是一怔,俄而看到了下楼的苏幕等人,当即垂眸点头,“是!” “站住!”苏幕一声低唤。 年修当即看向不远处的水生,眯了眯眸子。 这水生瞧上去有些奇怪,面容略显僵硬,眼神迟滞,因为生得魁梧,整个看上去极为木讷,但在木讷之余,还多了几分难言的畏惧,好似很怕生人靠近。 苏幕看的不是这个人,而是水生的手。 “苏千户这是什么意思?”林静夏不解,满脸狐疑的看她。 苏幕负手而立,打量着水生,将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受伤了?” 水生的左手,缠着布条,只露出五指在外,其余皆包裹在布条之内,也不知是不是受过伤? 见状,年修猛地惊觉,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仿若随时准备出手。 “烫、烫到了!”水生眸色畏惧,结结巴巴的回答。 苏幕没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 “林大夫?”水生看向林静夏。 林静夏点点头,“你且打开给她看看,免得苏千户生出什么误会,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欸!”水生嗓音粗狂,旋即拆开了布条。 一圈,又一圈。 待布条撤下,露出了水生发红发黑的手背,上头还覆着一些绿油油的东西,类似于草药汁或者膏药之类的东西。 “昨儿个不小心,进厨房的时候,打翻了油锅,差点没把手给炸熟了,还好林大夫赶紧给我上了药,现在还有些疼!”水生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紧张的瞧着苏幕,“真的!” 苏幕瞧一眼他那只、被热油滚过的手,面不改色的转身离去。 “爷?”年修疾步跟上,“这……” 苏幕没说话,烫成这样,有什么痕迹都不作数了。 “爷,您是怀疑昨天夜里遇见的那人……”年修想起舒云说的话,合着自家爷方才的举动,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行刺小公爷的人,莫不是与四时坊有关? 可这,为什么呢? 定远侯府与国公府,素无瓜葛,何来的冤仇? 若不是为了定远侯府,那这林静夏到底想干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人? “咱们都查过,这林静夏当初是因为救治了定远侯夫人,才得以进入定远侯府,至于是从何处来的,知道的人委实不多,只说这女子是从山里走出来的,但医术着实不错。”该查的,年修都查过,若不是查无可查,当初灭定远侯府的时候,就不会漏了这么个人。 山里走出来的…… 苏幕敛眸。 “爷,要不再派人去定远州?”年修低声问,“查仔细点?” 苏幕侧过脸看他,“她既敢出现在殷都,就说明定远侯府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且将自己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单凭这个,就不是她一人能做到的!” “爷是说,她背后……”年修心惊。 苏幕深吸一口气,“四时坊开着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日日派人盯着,可曾见着她与殷都的达官贵人往来?” “没有!”年修摇头。 苏幕又问,“她可曾与江湖人接触?” “也没有!”年修还是摇头。 苏幕顿住脚步,“所以,她有什么把柄?”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没上定远侯府的名单,又非定远州人士,出身不祥,来路不明。”苏幕叹口气,“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倒也真的有趣!” 好久没见过,这样有性格的女子了! “爷,您觉得那个水生……”年修低声问,“奴才派人盯着吧?” 苏幕眉心微凝,“若真的是他,你觉得是他的演技好,还是易容术了得?手背上的确是烫伤,而且是热油滚过,这可不是寻常人敢做之事。” 滚水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是滚油。 若昨夜行刺薛宗越的人,真的是水生,对他自己都能下这样的重手,可见其心之狠。 “爷,接下来去哪?”年修问。 他家爷的性子,最是闲不住! 国公府的案子没有了结,爷肯定是要找凶手的,杜姨娘那边这么一闹腾,怕是坐不住,早晚得自露马脚,只是时间问题。 “爷?”年修愕然,“那边!” 顺着年修手指的方向,苏幕眉心微凝,只瞧着那道伟岸的身影,策马急奔,朝着城门口方向而去。 “看样子,是要出城。”年修道。 苏幕抿唇,舌……下意识的从唇上舐过,脑子里骤然闪过昨夜,他压着她的情景。 “爷,要不要跟着?”年修低声问。 之前他们一有动静,沈东湛和周南这两跟屁虫,就一定会跟着,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倒着来?换他们,跟着沈东湛? 苏幕莫名有些心慌,竟是站在原地犹豫了。 “爷!”妙笔书生冷不丁的,从街边的廊柱后探出头来,“爷?” 苏幕和年修不约而同的转头,目色幽幽的盯着他。 这眼神,看得妙笔书生脊背发凉,周身汗毛直立,老天爷,他这是又做错了什么吗?天地良心,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敢鬼鬼祟祟的,仔细扒了你的皮!”年修剜了他一眼。 妙笔书生忙道,“杜姨娘出门了!” 第191章 他终于出现了 为 Silvia 马车加更2 杜姨娘出门,必露马脚。 有时候,人明明知道不能做这事,却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惶恐与冲动,杜姨娘便是如此,知道这不是出门的好时候,却还是……没能忍住。 带着贴身婢女,杜姨娘火急火燎的去了城东的大佛寺。 这城东的大佛寺,素来香火鼎盛。 杜姨娘轻车熟路的,从偏门进去,拐个弯去了佛寺的后院,从这条路走能避开前殿的香客,不至于招惹太多注目。 “施主!”寺内的小僧倒也认得,“这边请!” 杜姨娘有些慌乱,急促的问,“人还在吗?” “老施主还在呢!”小僧解释,“老施主今儿就说过了,您一定会来,让小僧在偏门等着您,果然,您真的来了!” 这话倒是把杜姨娘给震着了,好半晌没能醒过神来,“你是说,他让你在后门等着我?” “是!”小僧如实回答,“是老施主吩咐的,小僧已经在后门那里等了您大半天了!” 说实话,杜姨娘是心慌的,仿佛被人扒光了似的,连半点秘密都藏不住,看得这样清楚明白,换做谁不心慌? 进了后院的厢房,杜姨娘努力平复了心绪,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待会该如何开这个口?尽管这一路上已经做好了思想建设,可到了跟前,还是有些心慌意乱的。 蓦地,杜姨娘好似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既然这老头算准了她会来,是否也算准了,她为何事而来? “老施主,女施主来了!”小僧行礼。 昏暗的厢房内,传出低哑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多谢小哥。” 小僧快速离开,不做逗留。 “坐吧!”那声音低低的传来。 杜姨娘有些心慌,好在贴身婢女就在外头守着,想来这老头也不会对她怎样,思及此处,她稳住心神坐在蒲团上,“当日是你说,万无一失,可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该如何收拾才好?” “话是我说的,事儿总归是你做的!”老道匿在黑暗中,嗓音低冷,“杜姨娘,我早就告诉过你,想做人上人,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杜姨娘急了,“是你说万无一失的。” “是你操之过急。”老道似乎不承认这是自己的过失,“杜姨娘,代价也好,报应也罢,终究是你一人之过,与我无关!” 杜姨娘愤然,“如何与你无关,是你说的,英儿福薄,天生刑克,若他不死,只怕祸及林儿,唯有让英儿早登极乐,才能保全林儿的周全。” “我还说过,此事尚有破解之法,但是得拿爵位来换。”老道接过话茬,“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舍不得爵位,何苦还来怪我?” 杜姨娘无语凝噎。 事实,诚然如此。 这件事还真的怪不得老道,是杜姨娘心心念念着小公爷的位置,是她亲手把儿子推向死亡的。 “是、是你说的,如此杀人绝对不会被查出来,若非如此,我岂能、岂能……我真是蠢,居然上了你的当!”杜姨娘真真是悔不当初。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已死之人也不能再活过来。 老道冷笑两声,“杜姨娘现如今后悔,是否太晚了点?既然已经开始,便没了反悔的余地,还是好好想清楚,如何才能收拾残局,挽回眼下的局面。” “还要如何收拾残局?国公爷已经怀疑到了我的头上,都怪那个颜姬,明明国公夫人都被我糊住了,偏她出来瞎搅合!”杜姨娘恨得咬牙切齿。 老道低咳两声,“事已至此,还说这些作甚?眼下殷都城内已有流言蜚语,说你贼喊捉贼,再这样下去,只怕皇帝的五日限期一到,你就该被送进刑部大牢了!” “你……”杜姨娘慌了神,“是你出的主意,若是我有什么事,你也别想跑!” 老道似乎并不着急,“跑?我为何要跑?我可是什么都没做!杜姨娘,要争夺爵位的是你,不是我,最后受益的也是你,这件事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插手分毫!” “你、你……”杜姨娘神情慌乱,“你不能不管!” 老道不紧不慢的开口,“事情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若没有证据,怀疑也仅仅只是怀疑,你慌什么?只要你抵死不承认,谁会把杀人这么大的罪名扣在你头上?何况你是大公子的生身之母,谁能想到杜姨娘你……会这般心狠手辣!” 虎毒不食子,然则到了杜姨娘这里,唯有一句:最毒妇人心。 为了国公爷的位置,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忍心一辈子都是个妾室,自己的儿子永远是身份卑微的庶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国公府三个儿子,两个由你所出,偏国公爷最瞧不上的便是你!”老道循循善诱,“都是庶子,三夫人的儿子能当小公爷,你的儿子为什么不能?” 杜姨娘眦目欲裂,“别说了!” “即便我不说,这事实依旧存在,已然到了这地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送佛送到西吧!”老道音色蛊惑,“想想看,若是你的儿子成了小公爷,以后在国公府内,谁还敢拿你不当回事?” 杜姨娘死死揪着手中的帕子,往日羞辱翻涌心头,想起自己得知怀上了幼子时,国公爷和夫人对她做的事。 他们生生的将薛宗英从她身边夺走,过继给了长房,并且恶狠狠的警告她,以后那就是国公夫人的儿子,与她再无任何关系。 以至于后来,薛宗英虽然是她所生,却与她极是生疏,甚至私底下三番四次的警告她,不许靠他太近。 一想起这些,杜姨娘就恨得咬牙切齿。 夺子之恨,丧子之仇,总归是要落在国公夫人和颜姬母子身上的! “抵死不认,便不会有问题!”老道音色低沉,“你要相信我。” 可到了今日,杜姨娘已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了。 杜姨娘想了想,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昨天夜里可是你?” “不是。”老道一口否决,“我没那么蠢,已经布好的局,自己去作死。” 杜姨娘诧异,“怎么,还有人想要杀了薛宗越?” “想对付国公府的人多了,我哪儿知道是谁呢?许是你家国公爷的老熟人。”老道口吻嘲讽,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方向。 杜姨娘心慌意乱,既不是这老道干的,会是谁呢? 眼眸转动,足见心下浮躁。 蓦地,杜姨娘狐疑的望着眼前的老道,虽说进了佛道不相干,这老道进了佛寺的确该先脱了这道袍,可眼下这身打扮倒是有些扎眼。 说是扎眼,也只是这身衣裳的颜色有些鲜亮,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来似的。 “你这是要去哪?”杜姨娘问。 老道意味深长的瞧着她,“自然是有好去处!” 至此,杜姨娘便也没再多问。 但凡有点本事的,总喜欢卖关子。 “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悬在心中,想要求个明白。”杜姨娘仿佛想起了什么,“为何非要在掌心里画一只眼睛,是为了故弄玄虚,混淆视听?” 老道徐徐起身,缓步从黑暗中走出,立在了窗口位置,“因为……” 第192章 别碰! “你先走吧!”老道忽然改了口。 杜姨娘一愣,“现在走?” “你已经被人盯上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老道深吸一口气,“把你的杀手处理干净,别到时候露出马脚又得来怪我!” 杜姨娘一听自己被人盯上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起身,“那我现在就回去。” 老道点点头,没有吭声。 人,走了。 老道瞧着虚掩的房门,重新回到原位坐着。 外头,已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下一刻,年修率先冲进来。 苏幕立在房门外,负手站在院子里,神色寡淡的瞧着房门,任由内里打斗不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千户大人!”底下人手脚麻利。 椅子,小方桌,香茶一杯。 苏幕拂袖落座,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从容饮茶。 须臾,房内的动静愈发响亮,紧接着便是年修与老道一同摔出了房门,依旧厮打成一团。 苏幕只是淡然抬了一下眼帘,任由蕃子快速围拢上去,将二人团团围住,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没什么可另作安排。 “阉狗!”老道切齿。 苏幕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终是抬了眼瞧他,“便是你这三招两式,也敢在我面前作祟,活腻了!抓住他,要活的。” 音落,再不是年修一人单打独斗,而是蕃子们蜂拥齐上。 “你们以多欺寡!”老道急了。 苏幕斜眼看他,“我又不是什么君子,与你讲什么道义?以多欺寡又如何?成王败寇,抓住你就便罢!” 众人一拥而上。 场面,好生热闹。 忽然间,年修大喊一声,“小心!” 银针齐发,寒光冷冽。 却见苏幕似早早防着这一招,旋身瞬间,外衣褪却,宛若遮天蔽日,立时将银针包裹在内,脚尖轻踮,身如飞燕腾空而起,一脚正中老道心口,直接将人踹飞出去。 苏幕轻盈落地,外衣亦同时落地。 不远处的舒云,只觉得整颗心都高高提起,面颊滚烫,激动得难以自抑,苏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何其干脆利落。 年修反手拔剑,不偏不倚的架在了老道的脖子上,一回头,苏幕已经坐回原位,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起来!”年修道,“此番看你如何作祟!” 蕃子们将人双手反剪在背后,摁跪在苏幕跟前。 苏幕闲适的端着杯盏,半垂着眼帘,“来认人!” 这话,是冲着妙笔书生说的。 妙笔书生赶紧上前,细细瞧着眼前的老道,“对,是他!” 呷一口清茶,稀薄的茶雾,化作星星点点,缀满苏幕的眼眸,那双原该冰冷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好奇,“一个算命的,功夫不弱。” “行走江湖,自然是要防身。”老道想起身,奈何被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我什么都没做,你们东厂为何胡乱抓人?”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瞧着被蕃子捡回来的衣裳,上头横七竖八的扎着不少银针,阳光下寒光闪烁,很是瘆人。 “银针杀人!”苏幕敛眸,“你到底是算命的,还是看病的?” 老道冷嗤,眦目欲裂,“东厂不是很能耐吗?不会自己去查?” “放肆!”年修抬手便是一巴掌呼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老道的唇角顿时溢出清晰的血痕。 苏幕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后院我清空了,这里不会有人过来,你自无处可逃,我这人很好说话,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就……留你全尸。” “呵……真不愧是东厂的走狗。”老道啐一口血水,何其冷蔑,“阉贼,你们都会有报应的!” 这话倒是把苏幕逗笑了,“咱们都是没根的人,报应不报应的,有什么打紧?不过,我们的报应你是瞧不见了,但你的报应,很快就会到!你猜,我会怎么对付你?” 下一刻,苏幕面上笑意全无,漆黑的皂靴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扬起头看她。 薄唇轻勾,苏幕目光寒戾,“定远侯府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四下,一片死寂。 老道怨毒的盯着她,脖颈处青筋微起。 “为什么要对付国公府?”苏幕又问。 老道咬着唇,打定主意不开口。 然则…… 凄厉的惨叫,震彻苍穹,惊得檐角的鸽子齐刷刷飞起,呼啦啦的逃走。 “分筋断骨,舒服吗?”苏幕依旧坐在那里,眉眼从容。 蕃子抬手,对着老道的另一条胳膊狠狠扣下去,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 不远处的舒云,当即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阉贼!”老道满嘴是血,“你不得好死!” 蓦地,老道忽然倒地,刹那间口吐黑血。 年修骇然,正欲上前。 谁知下一刻,扣着老道的蕃子,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别碰!”苏幕急速扣住了年修的手腕。 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年修的这只手,便废了…… 第193章 眼睛的来历 年修面色铁青,瞧着一旁被生生圻断了胳膊,才保下性命的蕃子,更是心有余悸,连带着身子都有些轻颤。 他们这些人,若是没了手,还不如死了干净。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这老道化作一滩血水,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淬的什么毒,竟是这般厉害。 “多谢爷……救命之恩!”年修呼吸微促,心绪难平。 苏幕蹲下来,掩住口鼻,细看着尚未消融的皮肉,目色凝重,“舒云!” 舒云愣在那里回不过神,乍见着这般景象,吓得脸都白了,幸被身边的蕃子推了一下,这才堪堪醒过来。 “爷?”舒云软着腿走过来。 苏幕蹲在那里,斜眼看她,“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不知!”舒云摇头,“好生诡异,一般的医馆大夫怕是都没瞧见过,好在爹的那些医书您都拿回来了,奴婢回去找找看。” 苏幕“嗯”了一声,徐徐站起身来,眸色凝重的睇一眼妙笔书生,“你过来!” 妙笔书生眨着眼,慌慌张张的过去,“爷?” “确定了,是他吗?”苏幕一记眼刀子甩过去,“看清楚了?看明白了?” 这么一问,妙笔书生反而不敢肯定了,事发突然,谁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苏幕需要的答案,妙笔书生一时半会的还真的给不了。 “没来得及验明正身!”妙笔书生低低的说。 这点,苏幕也失误了。 是这老道性子太烈? 还是他早已预料,早做准备? 显然,后者更符合。 可他眼中的愤恨却是真的,那种怨毒之色,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装出来的。 只是,这老道是恨她?还是恨东厂? 人已死,无解! “所以,连你都不敢肯定,这是不是老道?”苏幕问,“只是瞧着一样,仅此而已,对吗?” 妙笔书生点头,转而细看着扎在衣衫上的银针,“银针也相同,用的差不多是同一物。” “东西是一样的,长相也一样,倒是极有可能是他本尊。”年修皱了皱眉,“可是、了事不知道为何,奴才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苏幕也有同感,“因为太顺利了!” 死得太干净,反而不太对。 若然真的是老道,死了也就罢了,但若是李代桃僵、金蝉脱壳,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痕迹彻底消失,以后再想抓到他,更是难上加难。 “至少有一桩事可以了结!”年修道。 苏幕敛眸。 国公府的事,可以解决了。 杜姨娘着急忙慌的走出了佛寺后门,然而,等待她的却是刑部和国公府的人。 颜姬站在那里,目色沉沉的盯着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是真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虎毒不食子,你的心比虎狼还毒,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简直太可恨!” “你们、你们胡言乱语什么?”杜姨娘心头砰砰乱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儿子都死了,难道不许我来佛寺给他立个长生位,让他早登极乐?死的不是你的儿子,你自然什么都能说得,可那是我的亲生骨肉,我的痛苦……你能知道多少?” 颜姬瞧着这巧言令色的容脸,满面嘲讽,“还想狡辩?佛寺里的小僧已经招了,只要审一审你身边的丫鬟,就能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你还想怎样?是想逼死我吗?”杜姨娘泣不成声,“若是如此,倒不如去国公爷面前讨个公道!” 颜姬皱了皱眉,就这么看傻子一般看着她,“你以为我在这里等你,国公爷不知道?没瞧见我身边都是刑部的郎官,蠢成这样还敢杀人,真有你的!” “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杜姨娘面色瞬白,在陌生的面孔之中,见着几张熟脸,确实是之前来过国公府的刑部郎官。 颜姬懒得与她废话,儿子的清白要紧,“有没有杀人,回去问问便知道。” 杜姨娘挣扎着,奈何她一个弱智女流,哪有挣扎的余地,三下五除二就被人摁住,塞进了马车里带走,连同她那个一直打颤的丫鬟。 刑部的人快速离开,颜姬则在后门位置站了站。 直到,苏幕出来。 “多谢苏千户!”颜姬行礼。 苏幕瞧了她一眼,“不必谢我,人是你们抓的,跟我没关系!” “多谢苏千户谋划,否则小儿怕是……”提起薛宗越的时候,颜姬眼角微红,“救命大恩,来日必报。” 苏幕没说什么,只是望着颜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来得倒是真及时!”年修狐疑,“只是……” 苏幕侧过脸看他,“咱们的人,可没这么及时,是有人多管闲事,早早的等着了!” 有人?多管闲事? 年修先是一怔,俄而便明白了苏幕所指。 从发现杜姨娘出门,到带人包围佛寺,苏幕的时间并不多,只够抓人。 而顾西辞呢?他知道她会来抓人,便让人提前通知了刑部和国公府,于是乎,双管齐下,一并了账!  “爷,小公爷是不是就没事了?”年修问。 苏幕环顾四周,保持缄默。 顾西辞给了这么大的人情,真让人……消受不起啊! 之前顾西辞领着云峰住在客栈里,后来成了东宫太子的幕僚,李璟颇为看重,将他安置在一个小别院里。 说是别院,其实里头住着不少人,无一例外,都是太子李璟的幕僚,这里不似客栈却胜似客栈,顾西辞不似那些幕僚,尽挑那些华丽的院子,他寻了僻静的北苑。 此处消息闭塞,前厅有什么事,都不会及时传到此处,但身为幕僚,不能为太子分忧,没有立功表现,是很难在此处立足的。 这里唯一的好处,便是有道偏门,是李璟特别允许,临时为顾西辞开出来的,从这儿进出,不必过大厅,瞧不见那些人的嘴脸,倒是清静至极。 “顾公子,苏千户在外头等着您!”守偏门的护院进来报信。 顾西辞正捋着袖子,修剪花枝,“今年的迎春花开得真好,再过两日就该谢尽了,好在杏花接上桃花开,倒也热闹。” “公子?”云峰行礼,“苏千户在等着呢!” 顾西辞剪了一枝迎春递给他,“听说城南那边的林子里,杏树连着桃树,到了花开之日,格外好看!” “公子?”云峰愣愣的接过迎春花枝,不解至极。 顾西辞没再理他,继续修剪花枝,打理园子。 见状,云峰紧了紧手中花枝,跟着护院去了偏门。 苏幕能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打听过了他的近况,否则定会走正大门。 “苏千户!”云峰行礼。 年修一怔,“你家公子呢?” “公子他……”云峰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毕恭毕敬的将花枝递上,“这是公子给的,让在下交给您!公子还说,城南那边的林子,杏树连着桃树,到了花开之日,格外好看。” 年修狐疑的望着云峰,“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云峰不知。 苏幕不动声色的接过花枝,花先于叶生,色泽嫩黄,尽情绽放,一枝之上数朵竞开,蕊心娇俏可爱,隐隐透着清香。 “此花开后,百花开。”苏幕抬眸望着云峰,“不辜春日,好时光。” 云峰站在那里,满脸迷惘。 年修,又何尝不是呢! 这到底是什么哑谜? 苏幕转身就走,没有逗留。 云峰愣愣的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挠挠后颈回到了院子里,“公子,苏千户走了。” “说了什么?”顾西辞问。 云峰道,“此花开后百花开,不辜春日好时光。” “甚好!”顾西辞瞧着高兴了不少,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些。 甚好? 云峰可不觉得,自打撞上了苏千户,自家公子就没有甚好过,不是这操心就是那操心的,让人瞧着就累。 如此,还算得上好吗? “国公府那人抓住了吧?”顾西辞道。 云峰颔首,“肯定能抓住。” “算是了了一桩事。”顾西辞在水盆里洗了手,俄而捻了帕子擦拭,“那老道……狡猾得很,肯定没那么容易能抓住,东厂的人不吃亏便算不错了。” 云峰叹口气,“这老东西委实神出鬼没,咱们的人也是三番四次的失手,还中了暗算,真是难对付!” “越是神出鬼没,越说明他没把握,否则也不会找上沈东湛,不会找上苏幕,更不会借刀杀人,让杜姨娘搅乱国公府。”顾西辞站在那里,身形笔直,仿佛想到了什么,“苏幕的脸色可还算正常?有没有……” 云峰摇头,“未见受伤之态,应是无碍。” “那就好!”顾西辞松了口气,“现如今就算杜姨娘死扛,她身边的奴才也是扛不住的,薛宗越没事了,而且这小公爷的位置,十拿九稳。” 颜姬,是个聪明的女人。 一时间,城内百姓议论纷纷,关于“大公子被杀一案”的凶手之说,谁都没想到,居然会是大公子的生身之母。 杜姨娘被抓送入刑部,锦衣卫第一时间派人出城,去知会自家指挥使。 “杜姨娘?”周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亲娘诶……” 底下人点点头,“可不就是亲娘嘛!谁带来的,谁带走。” “知道了!”周南抚着心口,“可真是吓死人了。” 估计连薛宗英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死在亲娘手里。 “爷!”周南上前行礼。 沈东湛和叶寄北正站在山下,焦灼等待,老祖宗的马车还没下山呢! “国公府的案子破了,是杜姨娘。”周南上禀。 叶寄北愕然,“破了?” “据说,是东厂把人揪出来的。”周南顿了顿。 叶寄北的眉心跳了跳,略有些狐疑的打量沈东湛,“东湛兄,你跟那苏千户是不是有什么交情,要不……她怎么如此帮你?” “与我何干?”沈东湛清了清嗓子,“左不过是她与薛宗越的交情。” 叶寄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与她有交情!想想也是,锦衣卫与东厂水火不容,她怎么可能帮你呢!” “那可不一定!”周南小声嘀咕。 水火不容的同时,还能水深火热、水里来火里去,不是吗? “来了!”叶寄北忙道。 一辆马车徐徐下山,终是停在了二人面前。 老嬷嬷打开了车门,笑盈盈的望着车外的二人,“哟,公子怎么来了?沈指挥使也在呢!” “徐嬷嬷。”叶寄北笑道,“祖奶奶可还好吗?” 徐嬷嬷笑着点头,“好着呢!你们二位快些进来,老夫人瞧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打心眼里喜欢,打心眼里高兴,怎么能不好呢?快来!” 说着,便走出了马车,给叶寄北和沈东湛腾出空间。 车门合上,沈东湛恭敬的唤了声,“老夫人!” “沈家小子!”老夫人慈眉善目,笑盈盈的冲着沈东湛和叶寄北招手,“来来来,都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瞧瞧,我可真是好一阵子没瞧见你们了!” 沈东湛笑了笑,“公务繁忙,老夫人见谅。” “忙,你们呀,都忙!”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我虽然老了,可不糊涂,知道你们都是办正经事,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叶寄北行礼,“祖奶奶,我问个事,您知道在死人的掌心里,画一只眼睛是什么路数吗?” 音落瞬间,老夫人面色骤变,唇边的笑意终是渐渐散去。 马车徐徐前行,车内氛围略显沉重。 “祖奶奶,您知道是不是?”叶寄北追问。 老夫人瞧了瞧叶寄北,又看了看沈东湛,“好端端的,你们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祖奶奶,您快告诉我们,真的十万火急啊!”叶寄北忙道。 沈东湛亦有些激动,隐约觉得真相离他们不远了。 “我……”老夫人眉心皱起,“还真的知道一些!” 第194章 有什么比案子更重要?她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祖奶奶,您快告诉我们!”叶寄北急不可耐。 老夫人似乎是有些犹豫,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往事不堪回首,但瞧着两人焦灼的眸色,终是心软,“二十多年前,禹城也发生过这么一桩事,据说是有户人家满门皆灭,死后被人掌心里画上了一只眼睛。” “我经过禹城的时候,听说过。”沈东湛道,“就在前不久,我去禹城办差,也发生了这样一桩事,不过不是死全家,而是死了一人。” 老夫人心神一震,“天罚?” “是!”沈东湛点头。 如此,老夫人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老夫人叹口气,“我原以为你们耳根子软,不知道听了什么,才跑来问我,却原来又出现了。” 叶寄北急了,“祖奶奶,那到底是什么?” “天罚!”老夫人瞧着二人,“来自于上天的惩罚。” 叶寄北揉着眉心,“祖奶奶,咱说点正经的,上天之事,谁又能知?” “其实,就是天族拿来糊弄人的惩罚。”老夫人话音一转。 叶寄北:“……” 沈东湛:“……” “哦,我说的天族,可不是九重天那些,而是一个部落罢了,自称族人皆是天之子,落于人间食烟火。”老夫人解释,“这些人住在深山里,平素不跟人接触,自成一个小庄子,后来受朝廷招安,便跟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叶寄北挠挠额角,“祖奶奶,您说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朝廷招安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所谓的天之子的名头,而是他们所住的地方,底下有东西,当时挖出了不少金子。”老夫人又道,“彼时皇上还没登基,先帝在世,边关战乱不断,这批挖出来的金子正好冲归国库,解了军饷短缺的燃眉之急。” 叶寄北与沈东湛对视一眼。 “因为这一点,先帝便许诺,将这些人视为朝廷的贵人,后来天族的族长还帮着朝廷,进山找到不少矿藏。”老夫人顿了顿,“后来先帝病逝,当今圣上登基,这些人一夜之间消失殆尽,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又躲起来了。” 沈东湛敛眸,“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必是躲起来了,也可能是因为某些事情,而受到了株连。” “这话可不敢说,在当年啊……这是禁忌。”老夫人压低了声音,仔细叮嘱,“到了皇上跟前,你们千万别提,否则要掉脑袋的。皇上对此很忌讳,我还记得在那之后,皇帝杀了不少人。” 至于为什么杀,那就不知道了。 宫里的事,讳莫如深,寻常不敢议论。 “祖奶奶,您还没说眼睛的事。”叶寄北颇感兴趣。 老夫人笑了,“我不是说了吗?这天罚是他们的族规,是用在罪孽深重之人的身上,比如背叛者,奸、淫、掳、掠者,等等等等!” “祖奶奶,您怎么连族规都知道?”叶寄北好奇的眨着眼,“您是认得天族的人?” 老夫人默默的伸手,轻拍两下叶寄北的脸,“小子,睡醒了吗?” 叶寄北:“……”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要是不问,我就把这事一起带到棺材里去。”老夫人感慨,“可你们遇见了难处,我不能让你们一头栽下去,不闻不问啊!” 语罢,老夫人目色灼灼的望着沈东湛,“沈家小子,这事能不沾染就别沾染,当今圣上心思太重,这件事又是他的逆鳞,你们若是真的查出了什么,怕是要惹祸上身的。” 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可脑子是清楚的。 “是!”沈东湛颔首,“晚辈明白。” 老夫人瞧着这两个小子,越看越欢喜,“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们就是嘴上答应,心里一百个好奇,可有些事会要命,好奇不得!以后办差之前,想想家里的人。” 叶寄北瞧着沈东湛,两人面面相觑。 心里很清楚,老祖宗这不是在吓唬他们,而是警告。 马车平缓的往城门方向驶去,一度无话。 蓦地,老夫人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对了,说是前阵子那姑娘来了?” 沈东湛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眸望着叶寄北。 “我发誓,不是我说的。”叶寄北举着手,满脸的诚恳,“真的不是我!” 老夫人笑了,“这事儿还用得着你说?沈家小子,是不是快了?” “快什么?”沈东湛一怔。 老夫人眉开眼笑,“估摸着是要三年抱两,热闹得很!” “祖奶奶!”叶寄北揉着眉心,“这是东湛兄自个的事,您能不能不提这茬?东湛兄自个的媳妇,让他自个操心去,您这催什么孩子啊!” 老夫人面色一滞,“我还没说你呢!你两一块长大,沈家小子都要成亲了,你这八字还没一撇,着实不上道!” 叶寄北:“……” “沈家小子,若是来日碰见什么好姑娘,帮他仔细留意着,这小子素来混账,反应慢得很,让他自个找媳妇,怕是八百年都开不花。”老夫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叶寄北喉间滚动,面上挂不住,“祖奶奶,您这太磕碜人了!” 因为马车太慢,在车内坐了坐,沈东湛便与叶寄北一道,率先车马回城。 刑部抓了杜姨娘,这国公府的案子自然是要结的,他们得尽快赶回去。 哪知…… “我待会过去。”沈东湛道,“你先走。” 叶寄北愣怔,不解的望着他,“有什么事,比案子更重要?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废什么话?”沈东湛眉心微蹙。 叶寄北点点头,“得得得,我先走,你快些!” 瞧着叶寄北策马而去的背影,周南心头揣着铁算盘,隐约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沈东湛先去了一趟苏宅。 这会苏幕正坐在院子里,舒云将汤药奉上,氤氲的雾气熏在她的面上,阳光下竟带了些许血色,瞧着红润不少。 周南怀中抱剑,靠在墙壁处,眉心拧成川字,在爷的心里,苏阉狗比案子重要?呵,这在以往,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哭哭啼啼的哭包不喜欢,居然真的瞧上了杀人不眨眼的苏阉狗? 周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家爷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敢胡言乱语,仔细我扒了你的皮!”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憋着一股气,默默跟在自家爷身后。 “你这是什么表情?”沈东湛不悦。 周南鼓起勇气,揉了揉鼻尖,“爷,有句话,卑职不知该不该讲?” “那就不用说。”沈东湛翻身上马。 周南一怔:“……” 半晌过后。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不该说,卑职也得说,东厂与咱们不睦,这帮没根的人,心思狠辣,手段瘆人,您要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咱们铁定都完了!” 沈东湛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卑职不知道,到底是您对苏阉狗使了美男计,还是苏阉狗对您使坏,可是……”周南有些说不出口,“反正,这是不对的!”  沈东湛揉了揉眉心,“周南,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 “正因为卑职清楚,知道您做什么都认真,所以卑职怕啊……万一您着了苏阉狗的道,到时候您的清白,还有咱们整个锦衣卫,不都成了苏阉狗的玩物?”周南真是快要急死了。 沈东湛长长叹了口气,“着什么道?还玩物?周南啊周南,你脑子磕坏了?还清白……到底谁丢了清白还不一定呢!” 周南:“……”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病入膏肓,王太医都不管用了! “哼!”沈东湛拂袖而去。 早晚得治一治这小子,胡思乱想的臭毛病。 第195章 抵死不认 刑部大牢。 刑部的郎官正在问供,因着国公府那边松了口,已然不管杜姨娘的死活,只要一个真相,所以刑部对杜姨娘也没什么可手下留情的。 叶寄北赶到的时候,刑官已经对杜姨娘下手了。 木架上,杜姨娘浑身是血,受了鞭刑。 须知,她虽然是国公爷的妾室,却也是养尊处优的妾室,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一顿鞭子下来,整个人都懵的,鬼哭狼嚎之后便没了气力,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在了木架上再不能挣扎。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一旦承认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怕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罪。 是以,到了现在,杜姨娘也没有招供,如老道所言,抵死不认罪。 可她不认罪,不代表不能治罪。 底下的丫鬟熬不过大刑,哭着招了个干干净净。 “杜姨娘为了让二公子坐上小公爷的位置,不惜让大公子当了冤死鬼,花了重金请了杀手,去买大公子的性命。”丫鬟跪在血泊之中,这事她本就不是元凶巨恶,招供之后兴许能留一条命。 再者,招供之后就不必受刑,一死总好过生不如死。 “你、你胡说,我没有!”杜姨娘气息奄奄的反驳。 叶尚书坐在那里,冷声低喝,“继续说。” “奴婢只知道这些,买凶和杀人,都是杜姨娘自己去做的。”丫鬟喘着粗气,“她怕奴婢泄露消息,做这些事,未曾经过奴婢的手。” 叶尚书一怔,“如此说来,你不知道杀人的是谁?” 丫鬟摇头,不知。 闻言,郎官们面面相觑。 “杜慧是如何想到,要手刃亲子的?”叶尚书追问。 丫鬟道,“是一个老道说的,说大公子是什么刑克之人,天生克父克母,有他在的一日,杜姨娘就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为了小公爷的位置,就必须除去大公子,才能有所转机!” 一墙之隔的叶寄北,听得脊背发凉。 血肉亲情,比不上心中欲念。 说起来,真是可笑又可怜,可悲又可恨。 “大公子一直养在国公夫人的膝下,与杜姨娘原就不怎么亲昵,甚至三番四次的警告杜姨娘,不许随意去找他,所以杜姨娘一直怨恨在心。此番国公爷想将位置留给小公子,眼见着出头无望,杜姨娘便起了杀心!”丫鬟哭着喊着,“这件事便是这么来的,跟奴婢……奴婢真的没关系!” 杜姨娘气息奄奄,“口说无凭,就凭一个婢女之言,你们便想诬陷我,我不认!我坚决不认!你们不能血口喷人,那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最毒妇人心,你好狠啊!”叶尚书只觉得匪夷所思,“亲生儿子啊,那是你的亲生儿子,杜慧,你如何下得去手?” 杜姨娘抬眼,狠狠的扯了扯唇角,“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人,你们这是诬陷!就算到了皇上跟前,我还是这句话,我没有杀人!” “冥顽不灵!”叶尚书冷然,冲着丫鬟低喝,“还有呢!” 丫鬟打了个哆嗦,赶紧又道,“杜姨娘听从老道的吩咐,做了杀人计划,就等着小公子回来,事实上,杜姨娘一直派人跟着小公子,所以小公子从永慰县回来,人还在路上,杜姨娘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恰此时,沈东湛已经立在了叶寄北身边,正好听到这话。 叶寄北诧异,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被跟踪了?你可知道?” 沈东湛没说话,侧耳听着内里的动静。 “小公子进了城,凶手便入了府,后来的一切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丫鬟跪着磕头,“大人,这事是杜姨娘自己做的,与奴婢没关系,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 叶尚书冷然,“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大人,大人……”丫鬟哭着喊着,“杜姨娘是主子,奴婢只能听从主子的吩咐,奴婢也是没办法啊!” 叶尚书一挥手,丫鬟便被带了下去。 “杜慧,你还有何话说?”叶尚书怒斥。 杜姨娘冷笑,“屈打成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墙外,叶寄北气得直跺脚,“证据确凿,却还敢如此这般,简直无法无天!” “老道……”沈东湛顿了顿,“是东厂去的人。” 叶寄北点头,“可惜人没了,要不然抓住了那老道,看这毒妇怎么说!” “只要东厂的人肯作证,便也算人证。”沈东湛想起了苏幕,眉心微凝,身子不大好,还敢跑去抓人,真是个不安生的,“买凶杀人,找到赃银还有凶器,便是物证。” 叶寄北皱了皱眉头,“东厂那边,怕是请不动,没这交情!” 说这话的时候,叶寄北的视线落在沈东湛身上,带着那么点意味深长。 沈东湛:“……” 刑房里,问供结束。 “走!”叶寄北带着沈东湛从偏门进去。 牢房内的杜姨娘,浑身是血的躺在木板床上,口中还念念有词。 凑近了,才听得她喊的是,“我没有杀人……” 叶寄北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死鸭子嘴硬,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那个老道,到底是什么人?”沈东湛近前,“你可知道,他为何要你在大公子的掌心里,画上一只眼睛?” 杜姨娘恍恍惚惚的回过神,“你、你如何知道?” 如何知道,是老道交代的? 叶寄北与沈东湛,面面相觑。 这老道,到底是什么人? 天族之人? 第196章 没拿自己当外人 果然,是那老道的主意,只是这了老道到底是什么人,恐怕还是得问问苏幕,才能知道大胆,毕竟是她亲自去抓的人。 尽管,人没了。 但,定有蛛丝马迹可寻。 “我们已经抓到人了,他承认,唆使你手刃亲子。”叶寄北理直气壮的低喝,“杜慧,你就算不承认也没用,这么多人指证你,岂容你抵赖!” 杜慧浑身打颤,心内的弦仿佛在此刻,绷断。 “等抓到杀手,找到凶器和赃银,看我锤不死你!”叶寄北又补上一刀。 刹那间,杜慧面如死灰。 “那老道还有说什么吗?如果能证明,他是主谋,你的罪责就能减轻不少。”沈东湛开口,循循善诱,毕竟谁都不想死。 杜慧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爬起,奈何力有不逮,只能脱力的伏在木板床上,直勾勾的瞧着眼前的少年人。 有那么一瞬,她精神错乱,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了薛宗英死不瞑目的那张脸,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已然恐惧到了极点。 “他说国公府造孽太深,所以才会报到英儿身上。”杜慧呼吸急促,“我说的是真的,是他骗了我,是他说的,只要杀了英儿和小公子,林儿就能坐上小公爷的位置!是他,都是他的主意,我只是被他蛊惑了,英儿……那也是我的儿子啊!” 叶寄北冷哼,笑得那样嘲讽,“现在想起来,这是你儿子?动了杀机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有丝毫的犹豫?杜慧啊杜慧,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残忍的母亲吗?” 更可怕的是,在薛宗英死后,这杜慧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装得可真够像的! 杜慧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悔恨,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牢房退出来,叶寄北望着沈东湛,“那老道如此狡猾,估计不会让杜慧察觉太多,在她身上肯定没有太多的线索。” 叶寄北这话没错,杜慧太蠢,老道不会告诉她太多。 所以,这老道到底是什么人呢? 天罚是用来混淆视听,还是他本就是天族之人? 出了大牢,叶尚书派人来寻叶寄北,说是那丫鬟招出了,杜姨娘与杀手交易的地方。 闻言,沈东湛便陪着叶寄北去了一趟。 这杜姨娘平素不是礼佛就是逛街、喝茶,再不然就是几个贵家妾室齐聚一堂,各嚼各的舌根。 当然,嚼舌根可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毕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怕哪日传到了自家主母的耳朵里,被打死或者发卖,便是口舌生是非,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这些人便寻了个好去处,城西一处四合茶馆。 小小的四合院,平素也不见什么人来,就那么几个,但环境委实清幽雅致。 因为杜姨娘被抓得太突然,掌柜和伙计都有些发懵,还不待他们反映过来,叶寄北已经领着人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先把人摁住。 “官爷,官爷!”掌柜疾呼,“你们抓错人了,你们抓错人了!” 叶寄北冷笑两声,“抓的就是你们,哪来的抓错之说?好好的一个茶馆,竟被你们当了买凶杀人的交易之处,不找你们算账,找谁算账?” 一听得这话,掌柜和伙计面面相觑,当即明白是冲着杜姨娘的事情。 可掌柜觉得冤,自个开着茶馆,但不代表也参与到了杜姨娘杀人一案之中,“官爷,此事咱们浑然不知啊,若然有所关系,早就该跑了,哪里还能等在这里等着你们抓?” 说话间,底下人已经搜遍了整个茶馆,一无所获。 “我问你,当日杜姨娘是不是在这里,见过什么陌生男子?”叶寄北冷问。 这么一说,掌柜和伙计倒是有些印象,只是当时谁也没把这事跟国公府一案联系在一起。 “是是是!”伙计率先开口,“小人还知道,这人是谁!就是猪肉铺的伙计,韩实。” 叶寄北愣了愣,“韩实?” “哦,我知道这个人!”掌柜忙道,“他是个外乡人,是猪肉铺的掌柜前些年,在回殷都的路上捡回来的,据说当年家里闹了灾荒,差点饿死了,掌柜看他可怜给他饭吃,他就这么留了下来。还、还真别说,这人是有点手脚功夫在身上的。” 话音刚落,沈东湛已经夺门而出。 猪肉铺内早已没了韩实的踪迹,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以及简单的几件家具。 沈东湛打开衣柜,就那么几件单薄的衣衫,依旧叠得整整齐齐的,瞧着就不像是逃离的样子,其次是衣柜里的钱财还在,虽然不多,但若是想离开,别的可以不带,盘缠绝对不能少。 掌柜吓得不轻,连道自己不知情,“他只说自己叫韩实,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我瞧着他气力不小,身上有点手脚功夫,就把他留了下来,偶尔帮着看看铺子,仅此而已。” “他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沈东湛问。 掌柜慌忙往外走,“他经常待在柴房里,也不知道做什么,我带您去看看!” 跨进柴房的瞬间,沈东湛便嗅到了异样的气息,“似乎是血腥味。” 掌柜:“……” 周南当即领着人翻找,终于在柴垛底下,找到了一个小瓷瓶,还有一套夜行衣,且有些碎银在另一个草垛底下压着,夜行衣上还沾有清晰的血腥气。 “爷,是这个!”周南冷着脸,将小瓷瓶递上,“衣服上有血,而且这里面东西,保不齐是鹤顶红。” 一听“鹤顶红”三个字,掌柜顿时眼前一黑,当场厥了过去,那可是要命的毒药,谁嫌命长,藏这个东西! 叶寄北气得咬牙切齿,“发告示,缉捕韩实!” 然而搜遍了全城,也没找到韩实的踪迹,这人就跟蒸发了似的,杳无音信。 苏宅。 “韩实?”苏幕瞧着手中的缉捕画像,“杜姨娘买的杀手?” 年修颔首,“告示上是这么说的,奴才派去打听的人,也是这么回话的,只不过这人委实奇怪,跑的时候连盘缠都没带上。” “你信吗?”苏幕问。 年修顿了顿,“不太信。” “杀完人之后没有跑,反而继续留在城内,说明此人武功不弱,毕竟艺高人胆大。”苏幕靠在摇椅上,瞧着墙头的夕阳晕红了半边天,“又或者,他极是肯定,自己不会有事。” 年修有些不明白,“杀了人,就该心内惶恐,迟早有被抓住的危险,如这般惬然自得,要么计划周全,要么早有退路吧?” “没错。”苏幕点点头,“兴许是老道的同党,你派人去找找,若是找到了,私底下带回来,别让人瞧见。”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出动了锦衣卫和东厂,城内城外被翻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韩实的踪迹。 夜色沉沉。 苏幕揉着眉心半倚着窗台,只觉得有些头疼,“居然找不到人?” “是!”年修也觉得奇怪,“城门口的守卫早就盘问过了,都说没见过这人,而且猪肉铺周围的人也都说,晨起还见过韩实,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这正是苏幕不解之处,杜姨娘被抓实属突然,毕竟韩实不可能日日盯着国公府。 “人,应该还在城内!”苏幕顾自饮茶,“再找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年修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蓦地,苏幕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转头瞧着后窗上倒映出的人影,险些将手中的杯盏摔出去。 “你当这是你家,想来就来?”她裹了裹后槽牙,再不复方才的淡然自若。 人影,消失。 须臾,沈东湛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 “同是为皇上办差,为朝廷效力之人,何来的你我之分?”沈东湛毫不客气的将手中剑,搁在她的桌案上,转身去沏茶。 苏幕:“……” 真没拿他自己当外人?! 这屋子里的物件放置,家具摆设,沈东湛如今是门儿清,就跟进自家卧室一般熟稔,轻车熟路间,便是连茶都给自己泡上了一杯,用的还是今年的新茶…… 放下杯盏,沈东湛从容落座,从始至终,面上没有半点羞愧之色,更无半分尴尬的意思,淡然自若得……如此理直气壮?! “沈东湛,我求你了,要点脸。”苏幕顿时觉得,手里的茶不香了。 沈东湛倒是面无尬色,端起杯盏呷一口,“茶,不错!” “那老道不在我手里,你为难我也没用。”苏幕还不知道他的来意吗?杜姨娘被抓,死活不肯认罪,只有找到了老道,才算是完整的证据链。 若是平素倒也罢了,偏偏是皇帝下旨督办的,刑部不敢马虎,叶寄北肯定会找沈东湛。 “我知道!”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长睫微垂,掩尽眸底的心猿意马。 如此,苏幕便不明白了,“既是知道,还来干什么?不去帮着姓叶的抓凶手,跑我这儿躲清闲?是我这衣柜太舒服,躲上瘾了?” 闻言,沈东湛睨了一眼柜子,终是抬了眼帘瞧她。 烛火葳蕤,眼前的人沉静而清冽,自带淡漠疏离之色。 她坐在那里看他,目色寡淡。 可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有些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出现在你眼前,你便觉得连魂儿都被勾走了,毫无预兆,心不由己。 喉间滚动,沈东湛默默别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她。 “说话!”苏幕低头饮茶。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思忖半晌,才开口问了句,“那老道是什么人?” 第197章 沈东湛,你活腻了?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男人!”苏幕说。 沈东湛:“……” 显然,她并不想跟他交涉,想来也是,一个东厂一个锦衣卫,原就是水火不容,现在你来问人要情报,人家会给你才怪。 “苏幕!”微显柔和的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竟也转出了些许甜涩滋味,他忽然笑了一下,“行吧,若是你不愿说,那我改日再来。” 苏幕一怔,“等会!” 改日再来? “你当我这里是客栈?”苏幕只觉得头更疼了,强忍着内心深处的烦躁,扶额垂眸。 不知道为何,今夜的沈东湛有些怪异。 哪儿怪? 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说的话也怪怪的,表情更是怪异,隐约好似带着一抹似笑非笑,让人有些心慌,着实叫人捉摸不透。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苏幕也不抬头看他,只闷闷的开口,“不过,他已经化作血水了,是自身藏了毒药,这毒药名唤销骨,一旦沾之便连根骨头都留不下来,出自五毒门!” 沈东湛一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听到“五毒门”三个字,猛地惊醒过来,“又是五毒门?可这老道看着不像是五毒门能驾驭。”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这老道是不是五毒门的,我委实不知情。”苏幕幽幽叹口气。 沈东湛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打发他。 “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沈东湛淡然饮茶,敛了面上的凉色,“当时只有东厂的人在场,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你们自己知道,打量着是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 苏幕皱眉,没完没了?! “沈东湛,你别胡搅蛮缠!”苏幕有些恼怒,“此事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我如何作假?何况我东厂办事,不需要跟你们锦衣卫交代!” 沈东湛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目色沉沉的盯着她。 苏幕不屑瞧他,单手扶额别开头,这是苏宅,他悄无声息的进来,自然也该悄无声息的离开,但若是闹起来,万一传到义父的耳朵里,吃亏的还是她。 许是料定了她不敢真的闹腾,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 下一刻,腕上颓然一紧。 苏幕骤然抬头,乍见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腕,滚烫的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熨烫着她的肌肤,宛若烙铁一般,惊得她心头震荡。 “你干什么?”她想抽手。 谁知她一动,他反而握得愈紧。 那架势,好似要用自身温度,将她彻底融化,大有不死不休的样子。 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她,“苏幕,你既说的是实话,为何不敢看着我?” “沈东湛,你放手!”苏幕切齿,“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沈东湛无畏无惧,“你当如何不客气?是与我打一架,还是……” 苏幕身上带伤,自然不可能真的动手,若是常人倒也罢了,偏偏沈东湛,明知毫无胜算,何必多此一举。 但,她不动手,并不代表着什么都不做。 比如…… 手背上的疼痛,让沈东湛眉心皱起,倒也不恼,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她,这股子撕咬的劲儿,像极了山林里的狼,发了狠、发了疯似的。 苏幕觉得,这沈东湛绝对是自己的克星,纵观自己这些年在东厂,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管发生何事,都甚少有情绪波动。 可自从在定远侯府与他交过手之后,这麻烦事就一桩接着一桩,并且她不再是那个冷冰冰,不爱说话之人,被他的厚颜无耻逼得,不得不愤怒,不得不训斥,不得不…… 唇齿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苏幕直起身,神色复杂的瞧着沈东湛手背上的鲜血淋漓,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鲜血淋漓的手背上,留着她的齿痕,还有她唇齿间的温度,合着他温热的血,沈东湛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脑子里,乱做一团。 呼吸,亦紊乱得不成样子。 他抬眸看她,瞧着那张惯来惨白的唇上,残留着属于他的血色,烛光摇曳,将那张精致而苍白的容脸,衬得分外妖冶。 舌尖从唇上舐过,苏幕眸色冷冽的望他,这小子怕是疯了,她咬了他,他居然还在笑,是那种面上极力压抑,却从眼底翻涌出的笑意。 她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抽的什么风? 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兆。 “苏幕!”沈东湛瞧着自己的手背,“你喝了我的血。” 苏幕勾唇冷笑,极是不屑的别开头,“送上门的,吃了你都算轻的。” “你身子里,有我的骨血。”他一本认真的胡说八道。 苏幕:“??” “便是刚刚发生的事,我亦措手不及。”沈东湛继续道,“苏幕,你故意的?” 苏幕:“……” 在此之前,苏幕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心肝的,所以她可以若无其事的撩拨沈东湛,因为沈东湛是个自诩刚正之人。 可现在呢? 所有的结论都被推翻,重新来过,她从主动变成了被动,而他从被动变成了主动,权柄转移,这是极为不祥的预兆! “沈东湛,你到底来作甚?”苏幕不由的怀疑,沈东湛的真实意图。 今夜,他真的是来问老道的事儿? 她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沈东湛瞧着她,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手背的伤痕亦没有及时处理,由着鲜血不断的往外淌,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有病!”苏幕起身就走。 身后,传来沈东湛幽幽的声响,“我知道了掌中之眼的秘密。” 苏幕顿时站住脚步,回头看他,显然是不信。 “你可以不信。”沈东湛道,“大不了,你自己查!只是,这数十年前的事情,事关朝廷秘辛,你能不能查到,那就不一定了!当然,你可以去问你的义父,看他肯不肯告诉你?” 苏幕心里很清楚,如果事关朝廷秘辛,义父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若她私底下调查,保不齐会受到义父的责罚! 可内心深处的好奇,何尝不是淬了盐水的鞭子,弄得人五脏如焚,坐立不安。 沈东湛的指尖,轻敲着桌案,“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沈东湛,你若是敢糊弄我,我便……” “便任由你处置,如何?”还不待她说完,他已接过话茬,以眼神瞟着她的原位。 事已至此,苏幕还能说什么? 两个人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沈东湛什么性子,她也知道一二,虽然算不得正人君子,但也绝对不是卑鄙小人,手段是狠辣了点,但坐在这个位置上,谁没有狠毒的时候? 苏幕自己,又何尝不是? “还记得赵财死的时候,那些人说了什么吗?”沈东湛问。 苏幕坐定,眉心紧蹙,“天罚!”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叫天罚吗?”沈东湛又问,一双眼睛却不再落她身上,倒是盯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  苏幕低哼一声,无不嘲讽的瞧他,宛若看傻子一般,“我若是知道,还用得着你说?”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受他胁迫,不得不坐在这里听他说废话。 “你可知道天族的事情?”沈东湛的指尖,轻轻的瞧着桌案,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又或者是在踟蹰。 苏幕眉心微蹙,不知。 “闻所未闻?”沈东湛瞧着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没听过这事,心里隐约有了底,“也难怪你不知道,事关先帝与当今圣上,哪个敢乱嚼舌根?若不是恰好让你我碰到,只怕谁也不会去查。” 苏幕百无聊赖的别开头,懒得听他废话,但又不能打断他的废话,免得教他看出来,自己内心深处有多好奇,倒教他拿捏住了把柄! 突然间,室内烛火骤然熄灭。 紧接着便是沈东湛一声低喝,“有人!” 苏幕甚至来不及开口,已经被沈东湛压下。 黑暗中,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干净利落,足以振聋发聩。 “沈东湛,你活腻了!” 年修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房门,听得这话音,当即身子一抖,麻利的退出了房间,顺带着快速合上房门,面色微白的立在檐下。 我嘞个娘,听爷这口吻,那是动了大气! 姓沈到底干了什么? 可之前每次开门进去,里面总有些不宜画面,饶是年修心头担虑,那也不敢往里冲,万一真的撞见了什么,那可怎么好? 只是,这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呢? 第198章 一巴掌 不只是年修好奇,墙外的周南也好奇,可这两人竟是心照不宣,极为默契的选择了缄默,愣是没人敢轻易往里头闯,老老实实的等在外头。 室内的烛火,熄了半晌,终又亮起。 年修下意识的退到了院子里,可不敢靠太近,以免惹祸上身,殃及池鱼,爷若是有需要,定会喊他进去,他等着便是。 然则…… 灯火葳蕤,沈东湛的面上,又是一记清晰的五指印,抚着生疼的面颊,他总觉得打人耳光这事,多半是有瘾的。 要不然,苏幕怎么总往他脸上呼? 嘴里,弥漫着淡淡的咸腥味,沈东湛皱起眉头看她,“这是第几次了?” “再敢放肆,就不是一巴掌的事情!”苏幕拢了拢衣襟。 一盏豆灯,两两伫立。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沈东湛挑了眉梢,转而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冷不丁将她拽到自己跟前,幽邃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以后放老实点,莫要犯在我的手里,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沈东湛,你别欺人太甚,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苏幕瞧着被他紧扣住的手腕,眸底杀意毕现。 沈东湛紧了紧掌心里的皓腕,徐徐弯腰,凑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我知道你的秘密。” 羽睫骤然扬起,紧接着便是寒光一闪。 可惜,现阶段的苏幕压根不是沈东湛的对手,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尚未恢复元气,是以被沈东湛掣肘,亦是理所当然。 沈东湛的眉头,狠狠跳了跳,要不外头的人怎么骂东厂的人是阉狗? 显然,是有缘故的。 苏幕手中的短刃,锋利的刃口……距离他的裆只差毫厘,若不是他反应迅速,此刻已经光荣的成为东厂一员。 脊背骤凉,沈东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想干什么?” “绝了沈指挥使的七情六欲,度你成佛!”苏幕理直气壮。 沈东湛反手一记推,苏幕手中的短刃,瞬时飞了出去,狠狠扎在一旁的木柱上,只听得“咚”的一声脆响。 力道之重,入木三分。 最终,沈东湛收了手,面色沉沉的看着她。 一只刺猬,你若要靠近,必不能忘记她身上的刺,这些刺非一朝一夕所成,自然不可能为你一朝卸下。 沈东湛拂袖朝着房门走去,及至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天族之事,句句属实,我没有诓你。” 语罢,他再无逗留。 苏幕立在原地,瞧着沈东湛的背影,消失眼前,伸手摸了摸微疼的咽喉,耳畔,仿佛缭绕着沈东湛磁重的嗓音。 他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秘密…… 周南在墙外候着,今儿他倒是乖巧,没有跟着进来,想来也是前几次挨了训,寻思着眼不见为净,老老实实的在外头等。 墙头骤然蹿下一个人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他家沈指挥使。 果不其然。 “爷!”周南行礼,“您出、出来了?” 得,一边刚刚好全乎,另一边又来了一下。 “这东厂办事还挺地道,讲究个对称,免得单边不好看?”周南扯了扯唇角,还真别说,瞧着沈东湛唇角那一抹血渍,当时的力道应该不小。 这苏阉狗,下手可真够狠的。 “废什么话!”沈东湛抬步就走。 好在,夜色沉沉,只要走得够快,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面上的痕迹。 周南有些心疼,自家爷三番四次的挨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面子里子,丢了干干净净,真真是岂有此理。 “爷?”周南气恼,“您怎么不还手?” 沈东湛顿住脚步,侧过脸看他,“今晚之事,不许与外人道也!” “是!”周南自然是不会说,虽然平素咋咋呼呼的,可爷不许外泄之事,他也是断然不会提及。 只是,他不说,并不代表此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比如说,拦在回廊里的沐柠。 面上的五指印这般清晰,又微微红肿,傻子都能瞧出来这是挨了一巴掌,沐柠顿时红了眼眶,一声“东湛哥哥”便把周南震得浑身一哆嗦。 完了,这下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 沐柠是谁? 她这一嚎嚎,别说是沈府,怕是明儿起来,整个殷都都能传遍。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被人打了一巴掌,还打得这样狠,想想都丢人! “东湛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沐柠红着眼,拽着沈东湛的袖口,“我看看,我看看,你快让我看看!” 沈东湛捂着脸,狠狠瞪了周南一眼,“还愣着干什么?” 第199章 苏幕,你变了 周南旋即回过神来,之前还觉得,这哭包好歹是个女子,终是能给自家爷传宗接代,可瞧着这哭包这般如此的粘人,周南又后悔了。 哭哭啼啼,头疼欲裂。 还不如苏阉狗来得痛快,不顺心了打一架便什么事都没了!至少苏阉狗,不纠缠,不废话,亦不矫情。 “沐姑娘?慕姑娘?”周南紧赶着把沐柠,从沈东湛身上扒拉下来,“这夜深人静的,您这么大吼大叫的,也不怕招蚊子?” 沐柠一怔,“东湛哥哥,你快让我看看!” “夜里太黑,瞧不清楚,倒不如明日再看!”周南使劲的用双臂去挡,却也不敢真的用手去碰这瓷娃娃。 沐柠娇生惯养,不似苏幕皮糙肉厚。 说到底,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个是侯府养出来的娇花,一个是东厂灌出来的猪笼草,不可相提并论。 “东湛哥哥!”沐柠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是谁伤了你,且叫我看看!” 沈东湛恨不能挖个坑把自个埋了,一股无名火蹭蹭蹭的蹿上心头,“喊什么喊?喊什么喊?有没有伤着,我自个不知道?倒是你自己,伤势未愈,为何跑出来?” 沐柠一怔,诚然,她伤势未愈,可耐不住这内心深处的焦灼。 “书香呢?怎么也不看着?”沈东湛低喝,“不成器的东西,如此不会办差,怕是忘了齐侯府的规矩。” 沐柠抿唇,“书、书香给我煎药去了,我、我抽空跑出来的。东湛哥哥,你为何躲着我?你都数日不曾来看我了,我伤势未愈,你就不能好好陪陪我吗?” “国公府的案子还没结,凶手都还没抓住。”沈东湛抬手,拭去她面上的眼泪,“你别到处跑,穷凶极恶之徒,谁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老实待在府内养伤,知道吗?” 忽然间的温柔,倒是真的把沐柠给哄住了。 “凶手……”沐柠眨着眼,“还没抓住?” 这事,她倒是听书香提起过,说是现在外头满大街的议论国公府的事情,据说是大公子生母所杀,很是瘆人。 “是啊!”周南忙搭腔。 于是乎,沈东湛趁势退后两步。 主仆二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沐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赶到的时候,那凶手已经跑了,留下了鹤顶红和染血的刀剑,谁知道他狗急跳墙,会不会干点别的事儿?”周南煞有其事的瞎糊弄,“您知道鹤顶红吧?那玩意,沾者必死,死必七窍流血。” 沐柠的身子抖了抖,不知道是因为风吹太冷,还是因着伤处疼痛的缘故。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大夫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见了阎王爷,那死状要多惨烈有多惨烈,据说死的时候,其实很痛苦,五脏六腑就跟刀绞一般,疼得你撕心裂肺。”周南暗地里摆摆手。 沈东湛又往后退了退,没入了黑暗之中,转身悄然离去。 “刀绞是什么滋味,沐姑娘怕是不知道吧?”周南一本正经的夸大其词,“那么锋利的刀子,在你的肚子里,搅啊搅的……” 沐柠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 “哟,起风了!”周南音色幽幽,“这大晚上的,我怎么觉得脊背上凉凉的,那谁啊?躲在树后?好像是一双眼睛!” 音落瞬间,周南骤然厉喝,“快跑。” 沐柠压根没分清楚状况,原就被周南吓得不清,如今听得周南这么一喊,来不及看清楚周边状况,便已尖叫着跑开。 周南揉了揉鼻尖,“搞定!” 苏幕软硬不吃,周南拿她没办法,但是对付这些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小姐,他有的是法子。 回到主院。 周南瞧着立在窗前的沈东湛,之前天色太暗,虽然瞧着自家爷面上红肿,却也是瞧不清楚的,但现在烛光明亮,惹得周南止不住“噗嗤”一声。 “憋着!”沈东湛低斥。 周南低着头,双肩止不住抖动,嘴里说着“是是是”,可唇角却止不住扬起,面部肌肉绷紧,显然是没有照做。 “想死是不是?”沈东湛拂袖落座。 周南赶紧去关上窗户,转而憋着笑,“爷,卑职给您拿点冰块敷一敷吧?咱瞧着倒也还好,但若是让叶公子瞧见,怕是……” 沈东湛没吭声,周南撒腿就跑。 屋内,安静下来。 唯有窗外的风,呼啸而过,摇曳烛火,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沈东湛坐在那里,神情微怔,脑子里却是之前发生的事情。 一瞬间的黑暗,是他刻意为之。 他伏在上方,唇瓣轻柔的贴在她的喉间,鼻尖满是属于她的淡淡气息,说不清楚是什么味儿,似若隐若现的香气。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沈东湛说不清楚,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王太医交代的那些话,浑然都丢到了脑后。 再后来…… 抚着自己生疼的面颊,隐隐有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周南很快就取了冰块回来,其后便退出了房间,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有时候真是想不太明白,为什么爷非要靠近苏阉狗,明知道这狗会咬人,还要自投罗网。 这世上年轻貌美的少年郎不少,即便爷有这方面的需要,也不是找不到,比苏阉狗好的,更关键的,更懂事乖巧。 想不通! 想不明白! 待沈东湛离开之后,年修才慎慎的进了门。 “爷?”年修低唤。 奇了怪了,屋子里好似没有人,静悄悄的,让人心慌。 “爷?”年修立在桌案旁,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 屋内,真的没有人。 年修心下一惊,慌忙跑到了窗口。 果然,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瞧见了一团黑乎乎的,多半是人影。 年修窜出窗户,立在树下仰头望,“爷?” “这里看月色极好。”苏幕背靠着树干,望着天上月,那稀稀落落的月色从叶层里落下,落于掌心,却无法握于掌心。 抚着短玉笛,这大概是她与旧事,最后的牵连了。 “爷,那沈指挥使没、没对您怎样吧?”年修问。 苏幕回过神,“自然不能!” 年修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树上风大,您还是下来罢?” “年修,你说死去的人,真的会在天上看着吗?”苏幕问。 年修愣了愣,仰头望去,稀薄的银辉洒落在苏幕身上,逆光而坐的她,瞧不清楚面上的神色,可那隐隐透着悲伤的口吻,却是那样的沉冷。 冷静的悲伤,无声的追思。 这个问题,年修回答不了,生死之事,谁又能知呢? 低头间,年修最为好奇的还是另一件事,比如说:方才在房间里,沈东湛到底怎么着了,他家爷给逼得都上树了呢! 翌日一早。 皇帝传召栾胜进宫,关于国公府凶手一直出逃在外之事,着东厂和锦衣卫各自查察,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凶手韩实缉捕归案。 提督府。 “确定人还在城内?”栾胜逗弄着鹦鹉,阳光下,半眯着眼睛瞧了苏幕一眼。 苏幕行礼,一身褐色长衫极尽端正,“是!” 鹦鹉将瓜子嗑得咯咯作响,时不时的发出怪鸣声。 “昨儿在佛庙里抓的老道,到底是什么人?”栾胜问,“听说,还废了两个蕃子。” 苏幕当然知道,东厂里的事儿,都是瞒不过栾胜的,自然也没打算瞒着,“那老道原是跟杜姨娘勾结,唆使杜姨娘手刃亲子之人,我本打算擒了他,让国公府就此欠咱们一个人情,谁知道这人居然早早的服了毒。” 说到这里,苏幕眸色狠戾,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那毒名唤销骨,一旦沾染,血肉全无,化作一滩血水。咱们的人未曾防备,生生折了两个蕃子,断臂保命!” 连年修,都差点中了招。 “销骨?”栾胜顿了顿,“这像是五毒门的东西。” 苏幕颔首,“五毒门这帮腌臜东西,时不时的出来闹腾一番,此前在定远侯府的时候,便没少作祟,在回到殷都之后,我剿了他们在殷都的聚集地,估摸着是怀恨在心,又跑出来丢人现眼了!” “五毒门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但却无人敢轻易招惹,他们这些人各个以用毒为上,手段卑劣下作。”栾胜打量着苏幕,转而将手中盛着瓜子的碟,递给了奈风,抬步走下台阶。 见状,苏幕提着摆子跟上,“义父,这五毒门到底是什么来头?此前咱们收拢了不少江湖门派,为何不见您下令,收了这五毒门?” “五毒门的老门主是个摆设,真正的当家人,一直藏在背后。”栾胜立在院中,负手瞧她,“这些年,五毒门还算乖顺,杂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的重心是朝堂而不是江湖,便随他罢!” 可谁知,如今发生的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跟五毒门脱不了关系。 “背后的当家人?”苏幕仔细琢磨着,这话有点名堂。 栾胜叹口气,“江湖上的事情,原就错综复杂,非一两日能查清,这件事便交给奈风处置,你且将国公府的事处理干净,别让锦衣卫太得意,在皇上面前占尽风头。” “是!”苏幕行礼。 阳光越灿烂,影子越清晰。 栾胜款步进了亭子,拂袖落座,“前些日子,太子进了苏宅。” 苏幕的心头,微微一颤。 “可占了你的便宜?”他说得何其直白。 苏幕抿唇,思虑再三,躬身行礼,“义父说笑了,咱们当奴才的,哪里有什么便宜可占,连命都是主子的。” 闻言,栾胜的眸中陡然掠过一丝寒意,又在抬眸间,漾开些许悲怜,“太子殿下待你是极好的,你得哄着他,护着他,来日若是太子殿下登基,你此生才能有指望。” “苏幕的指望只在东厂,不在东宫。”苏幕话语中带着倔强,何其掷地有声,她别开头望着远处墙头。 栾胜凝眸瞧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精致的小脸泛着病态的苍白,极美的侧颜却有霜寒凝重,即便身处光亮,眼底亦无波无澜,宛若一潭死水。 她是这样的平静沉冷,诸事于身,无动于衷。 “过几日,太子生辰。”栾胜幽幽的开口,“定会召你入宫,你要有心理准备。若是入了宫,得好好的照顾着太子,能全身而退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 苏幕心头一震,面色微变,“义父,能不能……” “不能!”栾胜忽然冷了脸,“苏幕,你以前从来不会忤逆杂家的意思,如今是怎么了?这是心思沉了,耐不住了吗?” 苏幕垂眸,“太子的心思,义父明明都知道。” “杂家让你照顾太子,可没说让你伺候他安寝,你慌什么?”栾胜黑着脸,“就算你愿意,杂家还舍不得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是宫里出来的,这点变通都不懂?” 苏幕眉心微蹙,“义父?” “谁都没资格碰你。”栾胜恼怒,拂袖而去。 苏幕的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了回去,定定的站在原地,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 “督主?”奈风上前。 栾胜进了屋,身上寒戾未敛,“去查,最近苏幕和谁往来最为密切,是不是沈东湛?二人到底有多亲近?背地里都做了什么?杂家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 第200章 我是迫不得已 因为皇帝的旨意,东厂和锦衣卫联手缉捕凶手,自然会有交集,栾胜虽然是督主,但上位者劳神,其下劳力。 苏幕,便是劳力之人。 站在刑部大牢外头,苏幕面色沉沉,睨一眼神色淡然,好似没事人一般的沈东湛。 冤家,路窄! “爷,还是没动静!”年修气喘吁吁的跑来,“挨家挨户的搜,居然没有半点踪迹可寻,这人就跟消失了似的。” 周南冷哼,“东厂不是自诩,没有你们找不到的人?此番是怎么了?” “你少冷嘲热讽,要不是锦衣卫无能,连个人都不能及时抓住,咱们犯得着这般兴师动众?”年修反唇相讥,“说到底还是你们锦衣卫不是。” 这下,周南不干了,“有本事,你倒是把人找着啊!掘地三尺,怕是都抓不住人一根毫发,还好意思在这里叫嚣!” “你怎么知道我们抓不住人?姓周的,咱们东厂一定会把人抓住,你且等着看!”年修咬牙切齿。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锦衣卫的人,小瞧了他们东厂! 周南跟着沈东湛近前,“爷,卑职觉得,这人一直找不到,绝对有问题,饶是有人刻意包庇,也不该是这般无迹可寻,除非这人死了,否则哪有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消失的道理!” “死了?”沈东湛心神一震。 苏幕亦是如此,骤然转头望他。 二人,面面相觑。 还真别说,周南平素胡言乱语惯了,偶尔说几句人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四下,安静至极。 叶寄北愣了愣,拐个弯走两步,又生生退了回去,这氛围好似不太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过去? 好在,这两人神色淡然,瞧着不像是要斗殴的样子,叶寄北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抬步朝着他们走去。 “东湛兄?”叶寄北笑着拱手,“苏千户!” 苏幕退后一步,回礼。 沈东湛眉心微皱,“如何?” “还是没有!”叶寄北委实想不明白,“你说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变成鸟飞走了吗?这整个殷都皆翻了个遍,明明晨起还在,到了夜里咱们搜捕,居然就没了,真是活见鬼!” 沈东湛亦是满心疑惑。 苏幕,又何尝不是。 “爷?”年修很是懊恼,“倾尽锦衣卫和东厂之能,为何就寻不着人?” 苏幕若有所思的瞧着他,突然转身就走。 “哎哎哎,苏千户?”叶寄北疾呼,“您这是要去哪?唉,东湛兄?东湛兄……” 叶寄北挠挠头,苏千户走了,东湛兄便也跟着走,这二人瞧着好似有些怪怪的…… “苏幕?”沈东湛疾追,“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苏幕没说话,翻身上马,直奔苏宅。 进了门,她亦是脚步匆忙,直奔后院,面色沉得吓人,拐个弯,穿过一道拱门,入一庭院,见画架画框曝晒于院。 年修心头砰砰跳,爷怎么想起来这儿?一分神,脚边绊到画架,院子里瞬时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 苏幕的眉头都没皱一下,拂袖间扇开房门。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妙笔书生歇斯底里的尖叫,“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瞎胡闹?看我不……唔……” 话音未落,苏幕已经揪住了他衣襟,直接将人抵在了墙壁上,美眸骤冷,杀气毕现,“最后一遍,想清楚再回答。” 妙笔书生险些窒息,苏幕力道重,衣襟揪得生紧,以至他的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死的那个,真的是老道?”苏幕眸色狠戾。 妙笔书生百分百相信,只要自己说错一个字,苏幕会当场活剐了他,呼吸微促,他艰难的扭头,望着一旁的年修,显然没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快说实话,那个到底是不是老道?”年修忙道,“回头再与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眼下,先回答。 妙笔书生喘不上气来,眼见着是要被苏幕勒死。 沈东湛近前,“你快勒死他了。”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当即收手。 下一刻,妙笔书生沿着墙壁,瘫软在地,捂着脖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当时只有你见过这老道,你得仔细想清楚,化作血水的到底是不是老道本人?又或者,是易容成老道的旁人?”年修蹲下来解释。 至此,沈东湛眸中掠过一丝惊艳,转头便冲着周南吩咐了几声。 周南诧异,撒腿就往外跑。 旁人? 易容? 妙笔书生自诩聪慧,轻功极高,画功极好,擅长易容,当时在佛庙里,他是有过犹豫的,那老道不像是易容,但看上去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到底,是?不是?”年修追问。 妙笔书生冷静下来,眉心紧皱,脑子里快速回想起佛庙里的画面,从老道与年修窜到院子里开始想,容貌、神态、衣着、功夫…… 容貌是一模一样,但是神态有所差距。 昔日的老道,何其狂妄从容。 佛庙里的老道,隐隐有些慌乱,眼睛里带着毫不遮掩的怨毒与恨意,其身姿与当时仙风道骨的老道截然不同。 “可能,不是!”妙笔书生低低的说。 年修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不是?” “我之前遇见的老道,功夫极高,出针的速度极快,连我都险些避不开。”妙笔书生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在佛庙里,是爷亲自出手,是以我忽略了这些,如今细想起来,好似真的不太一样。佛庙里的老道,像是少了点什么。” 苏幕坐在那里,“我来告诉你,少了什么!” 众人皆默。 “常年修道之人,一身从容;惯举屠刀之人,满是戾气。”苏幕一针见血。 妙笔书生骇然,“没错,是这样!” 少了气势。 少了气韵。 闻言,苏幕与沈东湛面面相觑。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苏幕扶着桌案,徐徐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沈东湛随即跟上。 “你这傻子,怎么现在才说?”年修锤了妙笔书生一拳,“可把咱们害惨了!” 妙笔书生嗓音沙哑,“我、我怎么知道?被这老道给吓了一回,再瞧着他的时候,我有些懵,何况当时事发突然,你跟老道交手,我、我看花了眼,没想那么多。” “如果老道没死,事情就棘手了!”年修面色沉沉。 妙笔书生哑然,完了完了,爷怕是要剁了他,得快点收拾一下细软,出去避一避,等爷气消了再回来罢…… 长廊里。 苏幕走在前面,沈东湛跟在后面。 半晌,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你打算跟我到何时?” “皇上有旨,你我协同擒凶,苏千户想要抗旨不遵?”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他,指尖轻轻敲着剑鞘,“何况,以我与苏千户何来如此生疏?” 苏幕眉心一皱,“你别得寸进尺。” “韩实可能已经死了。”沈东湛突然话锋一转。 这,也是苏幕最担心的事情。 源于周南那一句,活人出不去,死了才难找。 苏幕面色沉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就在眼前,她居然未能生擒,反而被毁尸灭迹,到了皇上跟前,亦是罪责一桩。 “老道教唆杜慧杀人,然后又介绍了韩实给杜慧,杜慧为了小公爷的位置,悉数照办。殊不知这韩实与老道关系特别,事发之后,他们察觉杜慧已经被疑,韩实出于某种缘故,替了老道去死,而真正的老道则金蝉脱壳,逃之夭夭。”沈东湛三言两语,说得何其清楚。 证据链,总算圆了回来。 但必须能证明,死的那个是韩实,否则到了皇上跟前,就靠一番猜论,是无法站住脚跟,让皇上信服的。 默契这东西,有时候就你不言、我不语,却是你懂我、我知你! 苏幕与沈东湛,亦是如此。 佛庙,厢房。 沈东湛和苏幕在翻箱倒柜的找,这也只是抱万一的希望,小僧说过,这老头进了佛庙之后便没有出去过,一直留在房中,一日三餐都是小僧送进去的。 既是如此,这二人易容换身份,肯定是在这房间里进行的。 据小僧说,就在杜姨娘进门之前,有个男人进来找老头,进了老头的房间,然后老头便让小僧去后门等着,等着杜姨娘过来。 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唯有那块招牌,被好好的折叠起来,放在了柜子里。 “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苏幕说。 沈东湛道,“床前地上发现一块污渍。” 是油污! 以气味辨之,隐约像是猪油。 除此之外,屋内倒是没别的异常。 周南自门外进来,气喘吁吁的开口,“爷!” “如何?”沈东湛问。 周南拭一把额头的汗,定了定心神,“查到了,前些时候这二人在医馆里碰过面,当时韩实染了风寒,恰去医馆抓药。医馆的伙计,都可以作证!” “可见,这两人也并不是全无关联。”沈东湛回望着苏幕,“至少,是有明显接触的。” 苏幕没说话。 “把屋内再搜一遍,佛庙外也去问问。”沈东湛下令,“近来有没有可疑人,在附近徘徊,或者跟老道有所接触。” 周南行礼,“卑职明白。” 出了佛庙,去了医馆,得到的答案与周南带回来的一致。 伙计说,这两人瞧着像是旧相识,没有半分生疏问候,相反的,二人表现得格外默契,话不多,但彼此都第一时间听懂。 “彼时是老夫看诊。”老大夫恭敬的行礼,回答,“韩实的确是染了风寒,不是装病。” 苏幕颔首,“都是什么病症?” “有些温热,风寒咳嗽。”老大夫解释,“老夫还特意叮嘱,人吃五谷杂粮,药效皆不相同,若是今儿这方子不大好,且早些过来,换一方子。他当时还应了,特意问了句,若是无效,是否不予诊费?是以,老夫记得分外清楚。” 苏幕沉默。 沈东湛敛眸。 数日前…… “后来他来换方子了吗?”苏幕问。 老大夫摇摇头,“没有,再也没来过,想来是有效的。按照老夫开的方子,若无意外,吃上几日,应该可以好得七七八八。” “所以老道并非受伤或者伤病,导致功力锐减,而是韩实功夫不如老道,所以发针的速度和准度,根本赶不上老道。”苏幕想明白了。 沈东湛表示赞同,“走,去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 死牢。 杜慧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恨不能将所有的罪责推给老道,然则听得二人的来意,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你们根本没抓住他,你们在诓我!” “老道金蝉脱壳,罪责都在你一人身上!”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你难道想一人独挡这杀人重罪?” 杜慧躺在木板床上,气息奄奄的扬唇,“原来你们没抓住他,原来你们都是在骗我!” “不管是不是骗你,这手刃亲子之罪跑不了,你已经是死路一条,就不能给二公子留一条活路?若是国公爷知道你是自愿手刃亲子,你觉得他还会留着二公子吗?”苏幕字字诛心。 杜慧已经一败涂地,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儿子薛宗林。 “有一个手刃亲子的母亲,他的日子会如何艰难,你可曾想过?”苏幕又补上一刀,狠狠的往她心口上扎去,“没了兄长,也没了母亲,还要背负一身的骂名,千夫所指,生不如死!” 杜慧泣不成声,“我、我……我好悔啊!” 杀薛宗英的时候,她不曾后悔过,如今听得薛宗林会因她而受到牵连,竟是连呼后悔,同是一母所生,却是如此偏爱。 可见,母亲的偏爱,真的能夺人性命。 沈东湛和苏幕站在死牢内,听得杜慧将前后之事细细道来,一字一句都不能放过,这很可能就是抓住老道的线索。 “你说,他咳嗽了几声?”沈东湛狐疑的问。 杜慧点点头,“是!” “呛的?”苏幕问。 杜慧摇摇头,当即否定,“不,不是呛的,像是嗓子里堵了什么东西,我听着应该是染了风寒,呼吸有些沉重,声音也带了几分沙哑。” “咳嗽?”苏幕抿唇,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亦正在看她,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已心领神会。 所以,这就是真相。 韩实替老道死去,死在了佛庙里,尸骨无存,化作一滩血水,所以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自然找不到踪迹。 有了医馆大夫和伙计,以及杜慧的证词,加上小僧认出当日去找老道的,确实是韩实本人,以及佛庙内外的守门僧人,都没见着韩实出来,便足以证明,老道与韩实玩了一出李代桃僵,金蝉脱壳。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老道定已逃之夭夭。 刑部办事,赶紧进行了第二轮的复核,紧赶着要结案,毕竟脑门上悬着圣旨,谁的心里都不踏实,横竖真相已经查明,只要上报便可。 老道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已然成了全国缉捕的危险人物。 然而苏幕心里始终有个疑问,这老道和五毒门是什么关系? 这样一个人,似乎不是五毒门能驾驭的,可韩实确实是死于五毒门的剧毒,若想隐藏身份,似乎不该用这样的东西。 “爷,您怎么了?”年修有些担心。 爷一个人站在檐下,已经大半个时辰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瞧着有些吓人。 “我是在想,若我站在那老道的位置,我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苏幕目色沉沉如雾霭,定定的望着墙角的落叶。 春风依旧凛冽,凉薄的何止人心。 年修愣了愣,“若不是杜姨娘耐不住,此事应也是万无一失的。” “老道心思之沉,让人心颤。”苏幕摇头,敛眸回神,侧过脸看他,“这世上,能毁尸灭迹的东西太多,不一定非要扯上五毒门。更关键的是他的杀人手法,是要让人去追查,根本不是想杀人于无形。” 年修明白了,“您是说,那只眼睛的事情。” “他的目的,是要让国公府的人自相残杀,且……让世人知道,国公府的脏秽。”没有什么比手刃亲子,更让人嫌恶、诟病的事。 让国公府名誉扫地,为天下人嗤笑;让国公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断子绝孙。 这老道的做法,像是要绝了国公府这一脉,可是,到底什么样的仇恨,值得他这般煞费苦心,用这么周折的方法,折磨国公爷? 苏幕去国公府的时候,恰国公爷进宫谢恩去了,并不在府中。 倒是薛宗越,一听说苏幕来了,挣扎着便要下床,被全子摁住。 “小公爷!”苏幕恭敬行礼。 薛宗越很是激动,坐在床榻上笑得合不拢嘴,“苏幕,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自打遇见了你,我真是事事逢凶化吉,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小公爷客气了,苏幕没想要回报。”苏幕直起身,“小公爷,案子结了,您是清白的,只是我有些事儿还是不太明白,想请教小公爷。” 闻言,薛宗越连连点头。 然而,瞧着苏幕微恙的面色,薛宗越稍稍一怔,转而又明白了过来,“全子,你出去!” “是!”全子行礼,与年修一道在门外候着。 房门合上,苏幕这才低声开口,“小公爷,你父亲可有什么仇人?深仇大恨的那种。” 薛宗越挠破了额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仔细想想!”苏幕眉心微蹙。 薛宗越摇摇头,“实话告诉你,从我懂事起,我爹一直就没出过门,真的,我不骗你,爹平素连院子都不怎么出来。你是不是也没怎么见过我爹?除了皇上传召,偶尔朝廷上有点什么事,我爹那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闺阁小姐还要精细!” 这些,苏幕都知道。 “所以,我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对国公府动手?”这便是苏幕不解的地方。 薛宗越想了想,“多半是我的缘故?可我不杀人,也没沾过血。” “许是,我想太多。”苏幕叹口气。 薛宗越忽然喊出声来,“我知道了!之前我爹在城外遇袭过一次,回来当天夜里高热不退,嘴里一直念叨着,我是迫不得已,我也是迫不得已!” 苏幕忙问,“还说了什么?” “好像还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时隔太久,我当时年纪小,还是偷偷溜进去听到的,早就记不得了!”薛宗越无奈的摇头,“真的,真不记得了!” 苏幕眉心紧蹙。 我是迫不得已? 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第201章 他们,回来了! 至此,薛宗越这里便没了其他的消息,这小子虽然最得国公爷宠爱,却是个十足十的二世祖,府内外的事情一概不管,除了风花雪月,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苏幕无奈的叹口气。 “诶诶诶,你莫要叹气嘛!”薛宗越笑着伸手,去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们找到因果,但这种事我真的不知晓。以后你苏幕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就算是豁出命去,我也会帮你!” 苏幕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笑笑。 薛宗越都已经这么说了,说明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刑部以最快的速度复核证据,结案回了皇命。 沈东湛进了宫,立在宫道上。 羽林卫统领——王卉,拱手作礼,“沈指挥使还是先等一等吧!” “听说国公爷进了宫?”沈东湛进宫的时候,便知道了这消息,如今又听得王卉如此言说,自是心中了然。 王卉点点头,“进去好一会了,多半快出来了。” “甚少见着这位国公爷。”沈东湛道,“难得进宫。” 闻言,王卉笑了,“我这自小在宫里当差的,也甚少见着他,遑论是沈指挥使,您才几年呢!” “怎么,你也……”沈东湛皱眉。 王卉点点头,“这位国公爷深居简出,不似其他公侯王爵,动不动就闹出点什么事来。要是这不成器的儿子,咱们这位国公爷就跟消失了一样,断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如此低调,倒是难得!”沈东湛的话是这样说,可这心里总觉得不对,若是真的这般不愿出现在人前,那老道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让他历经丧子之痛? 若无深仇大恨,做不出这样的事。 所谓低调,也许有另一种解释:畏惧。 做了亏心事,做贼心虚,怕人寻仇。 这位国公爷没有任何功勋,突然间被封为公爵,这里面显然是有猫腻。 可圣上手段狠戾,谁敢轻易试探? “谁说不是呢!”王卉继续道,“可惜啊,儿子是个不省心的!家里的女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东湛报之一笑,笑而不语,若有所思的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何止是不省心…… 御书房内。 “觉得如何?”皇帝面色沉沉,望着站在那里,浑身打着颤的薛介,“掌心有眼,这样的事情本就不该重新出现在天下人眼前。” 薛介捧着刑部的结案文书,双手止不住的发抖,好半晌才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事发当时,臣就已经知道,是他们回来了,是他们回来了!” “闭嘴!”皇帝低斥,“你发什么疯?他们早就死绝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薛介被怎么一训斥,稍稍缓和过来,只是神情依旧那样惊惧惊恐,跪在原地没有动弹,捧着折子的手依旧颤抖着。 “他们已经尸骨无存,不可能再回来!”皇帝垂着眉眼,音色狠戾,“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拿当年的事情当幌子,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薛介神情一震,“有人?当年真正知道这些事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其他那些门外汉倒是无妨,毕竟他们了解得不是太多。” “顾、沈两家,不入殷都,远离朝廷,显然是心灰意冷,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你一人了!”皇帝轻呵两声,“你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管好自己的嘴!” 薛介慌乱的磕头,“臣不敢!这些年臣一直深居简出,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未敢有失,那些事情就跟刺一样,牢牢的扎在臣的心里,臣……臣惶恐,臣不敢!” “那就好!”皇帝低低的咳嗽着,“朕的身子是愈发不济,有些事委实管不了了,你要好自为之,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朕……保不住你!” 薛介心慌意乱的磕头,“臣明白!” “回去吧!”皇帝摆摆手,略显头疼的扶额,“案子结了,朕会让刑部修改卷宗,过些日子,便不会有人记得此事。不过,你国公府内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处理,免得有人乱嚼舌根,到时候再扯出点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言外之意,你若清不干净,皇帝便替你清。 若得帝王出手,死生难料。 “臣遵旨!”薛介磕头。 出去的时候,皇帝又问了句,“除了你和舒怀远,确实没有第三人了吗?” “没了!”薛介回答,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舒怀远是臣亲手所杀,再无知情之人。” 皇帝目色幽幽,嗓音里带了几分沉冷,“听说,无疆重现人间,江湖人为之趋之若鹜!” 薛介骇然,瞬时面如死灰。 御书房外。 瞧着房门大开,王卉忙道,“沈指挥使,国公爷出来了。” 顺着王卉视线的方向,沈东湛瞧见了不远处的老者。 薛介微微佝偻着腰,亦步亦趋的离开,他耷拉着脑袋,好似失魂落魄,脚步格外沉重,他便是这样走出了御书房,从始至终没有看向旁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纵然不是自己的爱子,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想来也是可怜。”王卉叹口气。 沈东湛倒是不这么觉得,事发之后,他便是在国公府,只听得国公爷对薛宗越的偏爱,没见着国公爷对长子惨死的悲悯。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身为外人自不便言说。 “沈指挥使?”王卉轻唤,“您怎么了?” 沈东湛这才回过神来,报之一笑,“没事!” 御书房内。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 “那老道的事情,你与东厂配合得极好,得抓紧,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皇帝言笑晏晏,“爱卿啊,朕对你可是含了指望的!” 沈东湛谢恩,“臣一定不辜负皇上所望。” “沈爱卿。”皇帝虽然在笑,可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凌厉,“国公府的案子办得极好,但因为薛爱卿并不想让此事太过张扬,所以……沈爱卿知道朕的意思吗?” 沈东湛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无外乎让他管好手底下的人,有关于国公府一案的具体细节,莫要外泄。 想来这话,皇帝应该也叮嘱过栾胜了。 “皇上放心,锦衣卫没有多嘴的人。”沈东湛俯首,恭敬的回答。 瞧着伏跪在地的少年郎,皇帝有些神情恍惚,猛然间想起了过往,盯着沈东湛瞧着,竟是喊了声,“沈丘,你可知错?” 沈东湛冷不丁愣在原地,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腔来,两道剑眉微蹙着,狐疑不解的望着老皇帝。 须臾。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呼吸沉重的捂了捂脸,“是朕……老糊涂了,尽说些胡话。” 沈东湛低眉,不敢言语。 “最近总记起当年的鲜衣怒马,朕啊……是真的老了,一起征伐天下时的意气风发,不复存在了!”皇帝仿佛真的老了,有些絮絮叨叨的,佝偻着腰伏在御案前,俨然就是无害的耄耋老者。 沈东湛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知道,这世间哪有真正的万岁,不过是糊弄朕罢了!”皇帝幽幽的叹气,“昔秦皇汉武,哪个不是想万寿无疆,奈何到了最后,都不过黄土一抷。” 顿了顿,皇帝摆摆手,仿佛醒过神来,“罢了罢了,同你们这些晚辈说些什么呢?说了,你们也不懂,年轻就是好,最是有为少年郎!朕、朕找你进宫,想说什么来着?哎呦,朕忽然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那臣就等着,等皇上想起来再传召臣。” “行了!”皇帝略显吃力的瘫靠在软椅上,“下去吧!”  沈东湛行礼,退向御书房门口。 兀的,皇帝忽然又问了句,“江湖上的动静,你知道多少?” 沈东湛一怔,当即又转了回来,“皇上?” “朕就是随口一问。”皇帝靠在软椅上,侧过脸看着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堆着慈祥的笑,“一帮子乌合之众,若是闹腾起来也是头疼,偶尔得盯着点!” 沈东湛行礼,压下了心头的猜测,尽量保持平静,“臣明白!” ………… 宫道上。 周南有些不解,神色担虑,“爷,您脸色不大好。” “还有印?”沈东湛问。  周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皇上问及江湖上的动静,估摸着是有了疑心。”沈东湛想起了武林盟的事情,“他一直在打消我的疑心,一时间我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周南有些惊诧,眸色担虑的瞧着他,“爷,皇上不会是怀疑您了吧?” “倒不是,但绝对有诈我的可能。”沈东湛面色沉沉,指尖敲着剑鞘,心内有些莫名不安,“我是担心皇上,会让人私底下重查当年的事情。” 叶家老祖宗知道这些事,到时候,免不得会累及叶家。 “爷,还是先出去罢?”周南有些瘆得慌。 沈东湛没有说话,领着周南快速出了宫,心里却暗自琢磨着皇帝的意思,尤其是皇帝有意无意间说的那一句:沈丘,你可知道错了? 俨然,成了沈东湛心里的一根刺。 错了? 什么错了? 父亲当年和皇帝,是否有过什么私底下的协议? 不然,皇帝为何会如此言说? 沈东湛不明白,却也不敢声张,皇帝的试探宛若悬在头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随时都会要人的性命。 出了宫,沈东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武林盟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沈东湛翻身上马。 周南旋即跟着上马,勒着马缰,策马跟上,“说来也是奇怪,这武林盟声势浩大,门主神出鬼没的,据说很少有人见过他。”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又道,“武林盟在江湖上名声鹊起,是因为收容了很多为江湖不容之人,您知道这意思吧?正邪不两立,可到了武林盟这儿,就全然不作数了,那些无处容身的邪魔外道,都入了武林盟麾下。不过,武林盟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无命令,不可擅自屠戮杀人。” 沈东湛冷不丁勒住马缰,眉心紧蹙,狐疑的望着他,“那舒家是怎么回事?不是一言不合就杀了舒家满门?” 若不是苏幕,怕是连舒云都活不下来。 “下了令,自然是可以杀人的!”周南道,“不过江湖上对于武林盟是又惧又怕,是以很多传言都仅仅只是传言。” 话是人说的,好坏一张嘴。 “说来也真是奇怪,探子说,这武林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追杀令了,但是这一次确实有点费解,竟是杀了舒家满门。”周南叹口气。 倒是可怜了舒云,原是阖家美满,骤成孤女。 沈东湛敛眸,“皇上就是冲着这事来的。” “舒家?”周南愕然。 沈东湛摇头,目视前方,“不,是那个招致舒家灭门的东西。” “那东西……”周南谨慎的环顾四周,心下忐忑。 现如今,五毒门和武林盟的掺合,让局面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五毒门的目标并不明确,却如同搅屎棍一样,四处搅合,哪哪都有他们的痕迹。 相比之下,武林盟目标明确,他们不是在找舒云的麻烦,而是一直在追寻“无疆”的下落,且不管这是什么东西,能让武林盟如此惦记上,定然价值不菲。 哦,不只是武林盟盯上,连苏幕也盯上了。 有武林盟出没的地方,就有苏幕的踪迹。 “她也想要无疆?”沈东湛顾自低吟,“难道……她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周南没听清,“爷,您说什么呢?” 沈东湛摇摇头,不作任何言语。 “前面,好像是国公府的马车吧?”周南诧异,“怎么停在路边了呢?” 沈东湛旋即上前,“怎么回事?” 驱车的马夫忙行礼,“大人!是奴才不好,驱车不小心,方才车轱辘磕着了石块,以至马车颠簸了一下,国公爷便犯了心疾,这会吃了药正在车内歇着,待会就回国公府!” 周南瞧了一眼,不大不小的一块石头,犯得着这么“惊心动魄”吗? “国公爷!”沈东湛在外喊了一声,“您没事吧?” 内里,薛介犹如惊弓之鸟,外头的任何动静,都足以让他惶恐不安。 “国公爷?”沈东湛骤然掀开门帘。 吓得薛介脸都白了,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门口,眸中满是惊恐之色。 “国公爷?”沈东湛眉心紧蹙,狐疑的打量着陷在黑暗中的薛介,“您没事吧?” 薛介连连摇头,身子抖如筛糠,“我没事,立刻回、回府!走!” “打扰了!”沈东湛退了出来。 望着马车扬长而去,周南挠挠后颈,满脸迷惘,“这国公爷以前是不是被吓破过胆子?一块石头都能吓成这样。胆子这么小,难怪不敢出来,成日待在国公府!” “吓破胆?”沈东湛也不太明白,薛介这是怎么了? 想当日,薛宗英于国公府内被杀,也没见他吓成这样,出了府……怎么就成了缩头乌龟? “爷,您现在要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现如今愈发不愿回沈府,沐柠一惯哭哭啼啼的,实在无处可去,他宁可留在镇抚司,“哪儿都不合适。” 事实,诚然如此。 有那么一瞬,周南倒是觉得,自家爷委实可怜,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落得有家不敢回的地步,若是哪日真的成了亲,那还了得? 殷都城内,关于国公府的流言蜚语,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之前有人私底下议论,翌日便被抓去了殷都府关了两日才放出来。 至此,谁敢轻易议论! 这两日,寒意渐退,风光极好。 杏花林中,春光无限。 暖风拂面小竹楼,正是花开满枝头。 盈盈一落白胜雪,俏染娇娥柳眉梢。 顾西辞独坐竹楼,案前杯盏静置,茶香袅袅。 风过竹铃响,放眼望去,满目莹白,如雪如霜,空气中弥漫着百花清香,不远处的山坡上,隐约有人影晃动,风中还夹杂着悦耳的笑音。 “公子,人来了!”云峰行礼。 顾西辞收回视线,“知道了。” 竹楼底下,苏幕踩着满地的莹白,精致的茶院。 门前花开如雪,合着迎春花的嫩色,黄白相间,交相辉映,清新雅致得让人挪不开视线,进了这样一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委实能让人得到放空,心绪平静。 苏幕踩着竹楼梯,缓缓上楼,有风拂面,花落满肩头,让人不忍心坏了这样的宁静画面。 多少年,不曾这样平静过? 不是腥风血雨,就是刀光剑影…… “来了!”顾西辞坐在那里,眉眼温柔,“坐!” 年修退至门外,面色不善的瞧着云峰。 苏幕拂袖落座,视线从他身上挪向外头。 窗外,风光正好,花开如雪。 “怎么想起来,跑这儿看杏花?”苏幕神色寡淡,瞧了一眼跟前的杯盏,岿然不动,显然是没想久留。 是以,这茶也就不用喝了。 “进了杏林,自然是要喝杏仁茶。”顾西辞眸色温和的看她,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开她跟前的杯盖。 刹那间,淡雅的杏仁香味,扑鼻而来。 苏幕骇然僵在原位,掩在袖中的手,骤然蜷握成拳。 杏仁茶…… “取甜杏细细磨成浆,调水烹煮煮,香味四溢。杏仁茶得趁热喝,凉了就喝不出风味,其次不能喝太多,我思来想去,便给你备了一小盏,且尝尝滋味便罢!”顾西辞柔声解释,“没放糖。”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目色冰冷的盯着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家儿郎,庶子西辞,字安禹。”他音色温和,说这话的时候,兀自端起杯盏浅呷一口,神情泰然自若,无半分异常,“刚煮好的杏仁茶,此刻正好入口,你尝尝。” 苏幕喉间滚动,低眉瞧着杯中茶。 当舌尖的味,蔓延至口中,她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看向顾西辞的时候,眸色狠戾无温,周身煞气腾然。 第202章 她做了手脚 “口感如何?”顾西辞含笑望她。 其实他瞧得出来,苏幕眉眼间的凝重,还有眼底翻涌着的异样,她在极力隐忍着,忍下杀他的冲动。 “如顾公子所言,趁热才好喝。”苏幕冷冷的望着他。 顾西辞点点头,侧过脸瞧着外头的花海,“你看着杏花林,今儿花开如雪,到了杏子结成时,满目硕果累累,闻着都是杏子香味。于树下搁一方桌,备两盏杏仁茶,风过无痕,恰是惬意时!” “顾公子想得可真美!”苏幕敛尽神色,“且看这美景如画,应该与佳人共赏,而不是与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顾西辞倒不这么认为,“苏千户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顾某却不这么认同,美景美色,与君共赏,实乃幸事一桩。” “幸事?”苏幕掀了掀唇角,满是嘲讽,她不屑这些美景美色,也不配。 双手染满鲜血之人,眼睛里只有两种东西。 活人,死人。 这辈子只有两件事要做:杀人,还有……活下去! 云峰进门,也不知跟顾西辞说了点什么,顾西辞冲着苏幕看了一眼,“我有事先走开一下,马上回来,苏千户……稍待!” “好!”苏幕坐在原地,执杯在手,淡然啜饮。 顾西辞抬步就走,脚步匆匆。 年修当即从外头进来,“爷?” “怎么回事?”苏幕问。 年修瞧了一眼苏幕手中的杏仁茶,眉心微蹙,“隔着一段距离,瞧不太清楚,看着像是东宫的人!” 东宫? “太子生辰在即,东宫来人请他,也是理所当然!”说话间,苏幕捻起一旁的茶刀,沾了一下杯中杏仁汁,继而在顾西辞的杯盏里搅了搅。 年修:“……” 这是作甚? “你先出去吧,盯着点,我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跟顾西辞在一处。”苏幕放下手中茶刀,漫不经心的将目光落在外头。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站在门外,年修便瞧见了徐徐转回的顾西辞,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 不远处,周南猫在树后,瞧着款步走在木楼梯上的顾西辞,“爷,这是顾家那小子吧?上面那个,好像是小阉狗!”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今儿天气好,跑出来踏青的人不少,但这杏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若无身份,外头的守卫也不会放人。 若是私自闯入被抓住,会被送去府衙吃板子! “小阉狗一直跟苏阉狗形影不离,眼下这小阉狗在这儿……顾家小子,是来跟苏阉狗私会的?”周南顾自揣测,一扭头,只瞧着自家爷的面上,宛若乌云密布。 也不知是不是这杏花太过雪白,反衬的缘故…… “爷?”周南低唤,“您没事吧?” 没事是不可能的,脸色难看成这样,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有事! 周南寻思着,要是这苏阉狗和顾西辞纠缠不休倒也是件好事,毕竟他家爷的性子,他甚是清楚,这等耻辱之事,绝对能打消刚刚发芽的迷梦。 将一切,掐死在嫩芽时,扼杀在襁褓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保全爷的清誉。 没错,就是这样! 周南暗戳戳夸了一下自己:我真是太聪明! “爷,我觉得这苏阉狗和顾西辞之间,关系不清不楚的,肯定有猫腻!”周南煞有其事的开口。 杏花迎风摇落,洁白的花瓣洒落一地。 沈东湛冷冷的拂去、落在自己发梢的花瓣,眉眼间带着毫不遮掩的肃杀之气,就这么凉凉的剜了周南一眼。 如同冷面拂面,冷水泼头,周南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要算计他家爷,得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 很显然,眼下时机不对! 沈东湛抬步往外走,看样子,是要去竹楼。 精致的茶院,真真是蓬荜生辉,先前来了个苏千户,如今又来了个沈指挥使。 所幸,谁也没暴露身份。 进了门,沈东湛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尽量避开了云峰和年修的注意,雅间就顾西辞和苏幕的隔壁,隔着一层固定的竹帘。 竹帘甚是密实,瞧不清楚隔壁是什么人,但若是凑得近了,隐约能听到那边的动静,风声大,林子里略显嘈杂,听得不是太清楚。 周南紧贴在竹帘处,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却也没能听到只言片语。 杯盏在手,沈东湛面色凝重的望着外头,早些年在华云洲的时候,倒也跟着叶寄北出去踏青,瞧过花红柳绿。 后来到了殷都,一直忙于锦衣卫内务,为皇上办差四下奔波,哪有空像现在这里,停下来看看风景,好好的静下心喝杯茶?! “有动静了!”周南忽然低语。 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目色幽沉,苏幕坐在那里,瞧着顾西辞温和浅笑,落回原位。 “太子殿下生辰将至,估摸着过了今日,就得忙活起来了。”顾西辞含笑端起杯盏,指尖捏着杯盖,继而淡然饮茶。 苏幕瞧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别开,若有所思的望着外头的美景。 “茶不是最好的,但有苏千户作陪,却是极好的!”顾西辞冲她笑了笑,“苏千户觉得如何?” 苏幕敛眸,终是回过脸看他,“我觉得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人情还了你,还望顾公子以后莫要再做无用功,我这人……很讨厌被牵着鼻子走!” “很显然,我犯了你的忌讳!”顾西辞点点头,“很抱歉,没能了解清楚苏千户的喜好,犯了您的忌讳,可不这样……苏千户如何能与我共赏美景?这样的景色,一年到头也就那么一次,花开花谢皆有定数。” 苏幕没吭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苏千户喜欢芙蓉花,可眼下不是花开的季节,倒不如等着芙蓉花开,咱们再去芙蓉园。”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安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就等着她的回答。 提起芙蓉园,苏幕眸色暗了暗。 风过无痕,花香四溢。 “我还有事,先走了!”苏幕起身就走。 顾西辞依旧坐在原位,眸色温柔的瞧着她,“好!” 临走前,苏幕又细细的瞧了顾西辞一眼,可惜脖颈处衣襟略高,瞧不真切,再瞧着他的手背,完好如初,没有任何的异常。 敛眸,抬步。 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再没有逗留。 “爷?”年修行礼。 苏幕踩着木楼梯,缓缓走出了茶院,不过她也没走,反而立在了杏花树下,仰头瞧着满树莹白,层层叠叠如雪落枝头。 年修就不明白了,杏花有什么好看的? 风一吹,嗖嗖嗖就落了一地,便什么都没了。 “我娘,很喜欢杏花林。”苏幕愣愣的出神,“每年杏花开的时候,爹就带着娘去踏青,他们就站在杏花树下说话,我们就远远看着,瞧着爹痴痴的望着娘笑,我娘笑起来很好看,真的……很是好看!” 年修愣怔,爷很少提及家里人,提及过去,估摸着今儿是触动了心神罢? 她站在树下看花,沈东湛坐在窗前看她。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瞧着那一树白花之下,站在身姿如玉的人,风吹动枝头,摇落一树杏花,飘落在她的肩头,沾在她的发上。 瞧不清楚她的情绪,但看得出来,她似乎很欢喜。 欢喜顾西辞的安排? 欢喜这杏花林? “爷?”周南回头,“他们方才还提及了什么芙蓉园。” 沈东湛扭头看他,不解的皱眉,“芙蓉园?现在可不是芙蓉花开的季节。” 这是看完了杏花,又要去看芙蓉花? 第203章 一身假皮 “呵,两个大男人相约看杏花,继而看芙蓉花?真是厉害得紧!”沈东湛阴阳怪气的说着,端起杯盏灌了一口茶。 茶浓,味涩。 “不是两个男人,是一男一阉人!”周南赶紧纠正。 沈东湛冷不丁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止不住咳了两声,眼刀子凉凉的从周南身上剜过,“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卑职……”周南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瞧着爷的样子,像是生气了? 往常他一口一个苏阉狗,也没见着爷这般生气……变了变了,这世道果然变了!一介阉狗,倒是成了香饽饽。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周南旋即回神,却见着云峰已经站在门口,继而是顾西辞从他身后走出,缓缓的踏入了房间。 “等会!”周南当即上前拦着,“等会等会!谁让你们进来的?这可不是你们定的雅间,没我家爷吩咐,谁敢进来?” 云峰没说话,扭头望着顾西辞。 “让他进来!”沈东湛不用扭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周南一愣,“爷?” “沈指挥使都开口了,你拦着作甚?”云峰往前挡了挡,给顾西辞腾了一条路出来。 周南没有理由拦着,毕竟沈东湛已经开了口。 想了想,周南瞪了云峰一眼,终是与云峰一道走了出去。 这地,不适合底下人在场。 周南的想法是:若是爷不高兴了,还能呼顾西辞两下,顾西辞没什么手脚功夫,肯定不是爷的对手,爷打人很有一套,能让你疼又不留下痕迹。前提是,云峰不能插手,这小子是有点功夫在身的! 关上房门,揍一顿都没人知道,周南怎么想怎么舒坦。 “没想到,沈指挥使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足以让人啧啧称奇。”顾西辞落座,漫不经心的笑问,“锦衣卫没什么事儿做了,倒是瞧上这里的香雪海?” 沈东湛也不恼,淡然自若的坐在那里,目光一直落在外头。 花海如旧,人去无踪。 苏幕不可能站在树下太久,追忆往昔容易痛彻心扉,她不是那种能容忍情绪外泄之人,偶尔那么一星半点,也只是难以克制之时的稍稍吐露。 醒过神来,她还是苏幕,还是那个手段狠辣的苏千户。 “人已经走了。”顾西辞知道他在看什么。 闻言,沈东湛终于敛眸看他,“顾公子可知道,什么人死得最快?”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点,顾西辞还是知道的,“不过,沈指挥使若是要杀我,可得快些动手,我这人素来好管闲事,活得越久,知道的……越多!”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幽幽的望着他,“这话你若是对着栾胜说,我保证,你活不到明天!” “可惜,齐侯府世子,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顾西辞接过话茬,“齐侯爷沈丘,想当年那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跟着当今圣上,南征北战,征伐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得皇上青眼,封为齐侯。可后来,皇上登基了,齐侯反而放手一切,纵情山水之间。” 顿了顿,顾西辞笑道,“似乎有些奇怪!” 功成名就在眼前,舍却富贵爱青山。 “人各有好,有什么可奇怪的?”沈东湛一双丹凤眼,阴深深的瞧着他,“倒是顾公子,才真的让人费解。” 顾西辞唇角的笑,微微收敛,转而又别开头干笑了一声,“费解?我不过是顾家的庶子,没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跑到这殷都来碰碰运气,有什么可奇怪的?” “真是不好意思,在顾公子第一次出现在殷都时,我便着人去了一趟南都,问过了顾家的一些事。山高皇帝远是不假,但耐不住马开四蹄,千里闻讯呢!”沈东湛勾起唇角,笑得何其邪冷,“顾震有一妻二妾,正房有一儿一女。” 顾西辞皱了皱眉,幽然叹口气。 “妾室所生,亦是一儿一女,你就是那个唯一的庶子,也就是说在整个顾家,一个嫡长子,一个庶子,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出不了头。”沈东湛悠然浅呷,“而且我听说,顾家嫡长子,素来体弱,也就意味着……” 顾西辞闭了闭眼,“行了,别说了。” “顾西辞,你来殷都到底想干什么?”沈东湛冷问,“你以为我不说,就没人知道?南都即便隔了万里之遥,那也是大夏的国土,不管是皇帝派人去查,还是栾胜派人去查,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不是吗?” 顾西辞忽然笑了,带了几分嘲讽,“你确定,自己得到的消息,就是真的吗?” “真不真无所谓,是顾家的消息就成,想来皇上和栾胜,以及不少人……都是这样的心思!”沈东湛这话是半点都没错。 顾西辞当然知道,却也只是笑着点点头,“也是!” “消息是那个嫡长子放出来的吧?”沈东湛挑眉看他。 顾西辞不语。 “以你的手段,很容易化解,莫要到了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沈东湛起身,“玩人的,最终会被人玩,就像是淹死的,多数是会水的。” 顾西辞眼角眉梢微挑,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仰视并不舒服,好似低人一等,又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他剖开,将黑暗呈现在光亮之下,让人无所遁形。 “沈指挥使这话,颇有深意,我一定会铭记在心。”顾西辞徐徐起身,尽量与他平视。 沈东湛的目光太犀利。 不,是这人生就犀利,五官刚毅而眉眼精致,不管往那儿一站,都不可能泯然于众,于是乎他干脆出类拔萃,坐上了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 既不能掩尽锋芒,倒不如锋芒毕露。 “光记在心里有什么用?到了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顾公子,那一切可就来不及了。”沈东湛腕上一抖,剑在手中转一圈,不偏不倚的落在顾西辞的肩头。 剑,为出鞘,不见血。 “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得到的命令是……取你顾西辞的项上人头。”沈东湛偏了一下头,冲他勾唇邪笑,“拿出你对苏千户的那份用心,来讨好太子或者其他人,效果会更好,更直接一些。” 顾西辞瞧着肩上的剑,眸色微沉,“素闻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不睦,如今看来,真假难辨!看到我和苏千户在一处,沈指挥使是担心多了个劲敌,还是多了个情敌?” 沈东湛放下剑,面无波澜的睨着他,“你可真把自个当回事!” “不敢。”顾西辞低头一笑,“沈指挥使是觉得苏千户平素冷淡,然则却能应我之邀,怕是对我青眼相看,所以这心里便不大舒服了!看您这一脸不乐意的样子,想必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连你都请不动的苏千户,今儿却能出现在这里,与我品茗赏花。” 沈东湛看傻子一般看他,终是敛眸转身,“自个都玩不转,还有心思对别人评头论足,顾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谁知竟塞了一肚子草包,而且还咀嚼上头,五内躁火!有空去看看大夫,实在不行就去求太子殿下,允你见见太医,有病趁早治!” “呵……”顾西辞低头一笑,竟被怼得哑口无言,哪能料到,冷漠得不近人情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竟也有这般刻薄的一面。 见着沈东湛出来,周南赶紧跟上。 “爷?”周南紧随其后,“顾家那小子,是不是特傲气?连苏千户都应邀出来赏花,可见二人关系匪浅。” 沈东湛翻身上马,“絮絮叨叨的干什么?跟个长舌妇似的!” 周南闭了嘴,讪讪的策马紧随。 “顾西辞!”沈东湛忽然低笑一声,带了几分嘲讽,“一身假皮,倒也有趣!” 周南:“??” 那小子瞧着就有些阴测测的,哪儿有趣了? 有毒还差不多! 雅阁内。 云峰疾步进门,“公子?” 顾西辞气息微喘的伏在桌案上,“我没事,我还好!” “快!”云峰赶紧从怀中取出瓷瓶,倒了一颗药塞进他嘴里,“快咽下去!” 顾西辞眉心紧皱,费力吞咽。 想了想,云峰当即伸手,撕开了贴在顾西辞脖颈上假皮,露出了红疹斑驳的肌肤,“公子,您深呼吸,好好缓缓!” 顾西辞无力的靠在竹墙上,将手背上的假皮撕下。 手背上,亦是红疹密布。 第204章 去东宫 从杏花林回来之后,苏幕一直站在后院的树下,愣愣的瞧着树梢发愣。 “她这是怎么了?”李忠端着药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儿怎么怪怪的?好似哪儿不太对劲?你们今儿干什么了?” 年修叹口气,“就是跟顾家那小子,去了一趟杏花林,喝了点茶什么的,回来之后就这样了!一直站在这里,让人瞧着有些瘆得慌。” “杏花林?喝茶?”李忠愣怔,“顾家那小子?就是那个瘦高个?” 年修点点头,“就是那个瘦高个,之前爷欠了点人情,所以寻思着还点,哪知道这人居然约了咱家爷去看花,你也知道爷的脾气,这些年刀光剑影惯了,哪儿干过这样风花雪月的事,这不……” 说着,年修指了指苏幕的背影,“风花雪月一上头,脑子就不清灵,整个人就跟中了邪似的,再这样杵下去,估计会以为自己就是那棵杏花树!” “少胡说八道!”李忠端着药近前,“爷,您该喝药了!” 苏幕回过神来,瞧一眼李忠手中黑漆漆的汤药,眉心微凝。 “为了身子,得喝!”李忠规劝,“炼制的药丸是为了方便出行,但药效终究是损失了不少,且分量不好把控。所以在家的时候,还是要这样喝药,才能让你更快痊愈。” 苏幕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刹那间,苦涩凝于喉间,徘徊在唇齿间,弥漫不去。 “忠叔!”苏幕敛眸,“还记得杏花林吗?” 李忠点点头,容色哀伤,“夫人最喜欢。” “那时候的日子,真好。”苏幕笑不出来,自然也不可能哭出来,心里憋着一股子怨气,却无处发泄。 爱恨离愁,悲欢离合,都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承受,想得心肝疼了,就抱一抱自己。 可是,自己的拥抱是冷的,想要爹娘和至亲的温暖拥抱,却是上辈子的事,可怕而可悲的是,再眷恋也没机会了。 被留下来的人,此生深陷悲凉。 “爷?”李忠眼中含泪,“您怎么了?” 苏幕回过神,“许久不曾提过这事,怕是自己都忘了,偶尔提一提,让自己记得些许,免得到时候连爹娘什么样子都忘了。” “不会忘,至死都不会忘!”李忠连连摇头,“爷,您也别多想,人得往前看,别回头,这话还是老爷说的,您可记得?” 苏幕当然记得,“所以这些年,我不敢提,不敢想,就怕自己会回头。” 别人回头,身后尚有归路。 而她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我记得幼时,小南吃不得杏仁茶,却眼巴巴的朝着要吃,爹娘自然不会纵他,谁知他偷偷的自个磨着吃了,最后差点丢了性命。”苏幕捋起袖子,“浑身上下,起了一片片的红疹。” 她今日遇见了一人,却没见到那一片疹子,老天爷到底没那么好心,会巴巴的将人送到她跟前来的。 李忠看着她的胳膊,小时候白皙可人,跟瓷娃娃似的。 如今,胳膊依旧白皙纤细,但上面却布满了伤痕,条横斑驳,凹凸不平。 “小……爷啊,您受苦了!”李忠老泪纵横,“会好起来的,再苦再难,如今您也长大了,活下来了,不是吗?” 苏幕放下衣袖,“至少,我还活着!当年的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笔血债,总要讨回来。 天理公道,血债血偿。 年修远远的站着,瞧着那一老一少,心内有些悲怆。 ………… 太子生辰这一日,宫内外好生热闹。 东宫,热热闹闹的。 前阵子出了事,所以此刻宫里热闹点,冲一冲也是极好的。 李璟这人好排场,丝竹声声,朋客满座,热闹非凡,受东宫邀约之人,皆列席入坐。 皇帝身子不济,躺在寝宫里歇着,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好热闹。”皇帝低低的咳嗽着,刚喝完药,整个人都有些倦怠,神情恹恹得厉害,“太子都找了什么人?” 栾胜在旁伺候着,“皇上,都是一些王公子弟,年岁差不多,比较能热闹。” “据说文武大臣送了不少东西?”皇帝又问。 栾胜笑了笑,“都是些玩乐之物,皇上若是不放心,奴才这就去看看!” “朕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怕他高兴过头了,到时候耍酒疯。”皇帝靠在软垫上,徐徐合上眼帘,“盯着点,别让他闹出乱子,饶是太子不争气,终究也是储君,是朝廷的脸、皇室的脸。” 栾胜仔细的为皇帝掖好被角,“奴才会让底下人盯着,皇上您好好休息,太子虽然有些任性贪玩,却也是个有分寸的。也因为如此,太子殿下心思单纯,对皇上您也是真的孝心,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拐弯抹角。” “就因为朕知道他的秉性,所以朕一直容忍至今,没动过废太子的念头。”皇帝闭着眼,“可他啊,一直不知道收敛,长此下去,怕是要吃亏的,朕不能就这样把江山交到他手里,那是害了他!” 栾胜垂眸,“皇上……” “改日,找个可信的人,好好在旁跟着,别让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祸害他、挑唆他!”皇帝翻个身,“朕……累了!” 栾胜当即行礼,“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退出了寝殿,栾胜眸色微沉,“奈风,你去知会苏幕一声,让她今晚盯着东宫!” “督主?”奈风一怔,“您是担心东宫会出事?” 栾胜瞧了瞧,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沉默不语。 去东宫,是苏幕最不愿意的一件事,偏偏又是义父吩咐,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无法拒绝。 “爷?”年修担虑。 苏幕面色沉沉。 第205章 喝醉了,看谁都像你 “爷,太子殿下他……”年修不知该如何开口,“要不,咱不去了吧?” 苏幕顿住脚步,半晌才一声冷笑,“义父的命令,谁敢违背?后果谁来承当?年修,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就算今儿去了东宫,死在了东宫,那也是命!”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年修。”苏幕又道,“若是事情不太对头,你就离开东宫,不要管我!” 年修愕然,“爷?奴才不走!” “我们这些人,最大的价值就是活着,你若是死了,可还有人会记得你?”苏幕紧了紧袖中手,“走吧!” 年修垂眸,不语。 东宫。 还没进门,便听得内里的喧闹声,到了这个时辰,丝竹管弦之音还靡靡不断,可见是真的热闹到了极点,也难怪皇帝那边会有点意见。 帝王生辰,也不过如此。 顺子赶紧上前行礼,“苏千户,您来了!太子殿下喝醉了,这会已经搀去寝殿歇息了,奴才这就去端醒酒汤。” 苏幕敛眸,“知道了!” 环顾四周,苏幕有些头疼。 “哦,苏千户放心,太子殿下进寝殿前已经吩咐过了,会陆陆续续的把人都送出去,稍瞬就安静下来了。”顺子到底是伺候太子身边多年的,眼力见自然少不得。 苏幕抬步往前走,长长的回廊里,烛光魅影,看不到尽头似的。 如顺子所说,周遭的响动很快就暗了下去,等着苏幕站在寝殿门前,丝竹之声也淡了,好似所有的热闹都这样过去了! 苏幕进了寝殿,扑鼻而来的浓郁酒味,让她极是不悦的蹙起眉头,往后退了两步,她不喝酒也不能喝酒,这酒味熏得她脑仁疼。 “都给本宫滚出去!”李璟吆五喝六,说是醉了又不像是沉醉,说是没醉又是自我难控,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 底下人还没上前,就被他轰了出去,寝殿内空空荡荡。 空无一人! 苏幕在门口站了站,寝殿内没有人,她便不想进去了,与李璟独处是最忌讳的事情,她不喜欢也不愿意。 须臾,顺子端着醒酒汤进去。 苏幕想了想,便立在了门外候着。 “太子殿下!”顺子将醒酒汤放在了桌案上,赶紧搀着李璟坐在了软榻上,“您吃醉了酒,不要在窗口边上待着,吹着风容易受凉!” 李璟躺在软榻上,靠着软垫闭着眼,“吵吵闹闹,到了最后还不是一个人?” “太子殿下,先把醒酒汤喝了吧,否则明儿怕是要头疼。”顺子端着醒酒汤近前,“皇上怕东宫太热闹,所以着苏千户在东宫里守着,今天晚上……” 李璟猛地坐起,顺子来不及反应。 醒酒汤顿时落地,玉碗摔碎,当即摔得四分五裂。 “苏幕来了?”李璟狠狠的晃了晃脑袋。 顺子赶紧行礼,“是是是,人就在外头候着呢!” “怎么不进来?”李璟揉着眉心,酒劲上来了,脑仁钝钝的疼。 顺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寝殿内,酒味重,您是知道的,苏千户不喝酒,所以……所以奴才瞧着,她方才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闻言,李璟心神一震,“这……” “殿下,奴才重新给您盛一碗醒酒汤。”顺子行礼。 李璟点点头,“然后让苏幕端进来。” 顺子一怔。 “听不懂本宫的话吗?”李璟倦怠的靠在那里,伸手压了压眉心,“还需要本宫,再重复吗?” 顺子慌忙行礼,“奴才明白!” 李璟转头,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一蹦一跳,视线也跟忽明忽暗起来,盯着烛光看了一会,他终是累了,便阖眼小憩。 苏幕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只瞧着李璟闭着眼睛睡在软榻上。 桌案上,摆着未喝完的酒盏,旁边还隔着一个白玉壶。 人都睡着了,苏幕自然不会打扰,轻轻的将醒酒汤放在桌案上,转身就往外走。 脚步微滞,苏幕折返回来,捻着毯子轻手轻脚的朝李璟走去。 他终究是太子,若是招惹了风寒,又或者出了什么事,上头追究下来,苏幕首当其冲,毕竟今日,她是奉命前来伺候。 李璟似乎睡得很熟,苏幕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给李璟盖上。 腕上颓然一紧,苏幕目色陡沉,只瞧着李璟幽幽的睁开眼,睡意朦胧的眼睛里,跳跃着莫名的火苗。 瞧着腕上的手,苏幕面露冷色。 若他不是太子,她定然不会饶了他。 “太子殿下,您醒了?”苏幕抽回手,直起身,转而朝着桌案走去,“醒酒汤端来了,您喝了再休息!” 李璟坐在那里,瞧着她端着醒酒汤,缓缓朝着他走来,然后立在他面前,哈腰弯背的递上醒酒汤。 她是那样的恭敬、谨慎,“太子殿下!” “是栾胜让你来伺候的?”李璟仿佛有些病怏怏的,“还是说,让你来盯着本宫,监视本宫,怕本宫又惹出什么事来?” 苏幕垂着眉眼,“太子殿下的身子最为要紧,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那你……喂本宫吧!”李璟坐直了身子,软绵绵的靠在那里,“本宫没力气,端不了碗,还是你亲自来吧!” 苏幕眉心微凝,倒也没说什么,这是太子,是主子,她充其量也只是个奴才。 奴才,就是伺候人的。 李璟坐在那里,苏幕近距离的站着,修长的手捧着汤药碗,递到了他的唇边。 逆光之中的人,清冷如霜,长睫如精致的羽扇,半遮半掩的垂着,让人瞧不清楚她眼底的神色变化,似乎天地间的所有变数,都沾不上她的心。 卿本,无心。 喝了醒酒汤,李璟仍是坐在那里。 苏幕瞧了一眼空碗,“太子殿下好好休息,奴才告退!” “苏幕!”李璟喊了她的名字,“为什么急着走?” 苏幕弯着腰,“殿下需要休息,奴才不该打扰。” “若是该呢?”李璟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本宫喜欢被你打扰。” 苏幕握紧手中的空碗,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多谢太子殿下垂爱,奴才感激不尽,您好好休息,奴才会守在门口,绝对不会让人踏进寝殿半步。” “苏幕!”李璟忽然动怒,拂袖间夺了她手中的空碗。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药碗被他狠狠摔碎在地,刹那间四分五裂。 外头听得如此动静,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赶紧跑进来。 “太子殿下?” “殿下?” 顺子和年修是一起跑进来的,见着屋内的境况,二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滚出去!”李璟目光狠戾,“滚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入寝殿半步,否则,本宫要你们的命!滚!” 年修咬着牙,原是想要冲上去的,可顺子一把拽住了他。 “奴才告退!”顺子拽着年修往后退。 走的那一瞬,年修定定的望着苏幕,只瞧着她依旧弓着身子,极尽恭敬的立在哪里,一动不动的,那种神情让人有些害怕。 寝殿的大门,重重合上。 年修立在那里,浑身轻颤。 “先回去吧!”顺子道,“太子殿下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即便是督主来了,亦没有任何法子,何况是您!百户大人,您还是走吧!” 有那么一瞬,年修想冲进去,可脑子里却不断的回响着进东宫之前,苏幕交代他的那些话,他们这些人原就身不由己。 栾胜送她来,多半也是有了点心思的。 年修垂着眼帘,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些年,送进寝殿里的人太多了,抬出去的也多。”顺子紧了紧手中拂尘,“可是,谁管过?谁都管不着!” 年修想了想,转身就走。 顺子叹口气,手一挥,一众人等全部退下。 寝殿外,空无一人。 寝殿内,四目相对。 李璟站起身,苏幕旋即躬身退后。 “苏幕。”李璟喊她的名字,“从你救了本宫的那一日开始,本宫就把你当成了最亲最近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本宫都希望你能站在本宫的身边。” 苏幕步步后退,“奴才誓死效忠太子殿下,绝无背叛之意,请殿下放心!” “本宫从来不怀疑你的忠心。”李璟瞧着她已经退到了桌案前,面上的倦怠之色渐渐成了冷色,“你就那么怕本宫吗?” 苏幕压根没有抬头,极尽奴才的本分,“您是主子,苏幕是奴才!” “到了这儿,本宫允许你不再以奴才自称。”李璟站住脚步,伸手拿起桌案上的酒盏,烛光下,酒盏里水光潋滟。 苏幕躬身行礼,“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太子殿下何必为难奴才呢?您若是没有别的事,奴才就……” “别动!”李璟音色沉冷,“本宫命令你,不许动!站直了!” 苏幕袖中双拳紧握,终是绷紧了咬肌,徐徐站直身子,“殿下,您想干什么?” “苏幕!”李璟晃动着手中的酒盏,忽然间扣住了苏幕的腰肢,猛地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本宫有些醉,你知道醉了是什么滋味吗?那就是看谁,都像你!喝醉了,真好!” 音落瞬间,李璟仰头将杯中酒灌入口中。 苏幕眉心微蹙,又不敢给他一掌,推开他,只能伸手去掰,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以最温和的方式,解除他对自己的束缚。 谁知,李璟手中的杯盏,被用力掼碎在地,他冷不丁钳住苏幕的下颚,狠狠吻下去。 这把戏,她之前就受过。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便是奴才,忍一忍,便罢了! 然则…… 苏幕赫然扬起长睫,疯似的推开李璟。 第206章 但愿,还来得及 酒入咽喉,浓烈的辛辣味,刺激着苏幕的感官。 不会饮酒之人,受不得如此这般。 苏幕登时打了个寒颤,顿觉舌头发麻,不,是整个头皮都发麻,脊背上顿时窜起一股寒气,冻得她直哆嗦。 此前也曾沾过酒,但那酒并不似此刻辛辣,也没这么大的酒劲儿。 可李璟给她灌下的这口酒,简直是…… “苏幕!”李璟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你就那么、那么不喜欢本宫碰你吗?为什么呢?是本宫对你不够好?” 苏幕捂着咽喉,刺辣辣的疼,这种难以言表的痛楚,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苏幕。”李璟步步逼近,“在偌大的皇宫里,本宫什么都有,可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唯有在你这儿,本宫这胸腔里头,才能被装得严严实实。” 苏幕步步后退,视线有些模糊,脑袋沉甸甸的,她的体质不适合饮酒,素来也是滴酒不沾,哪里受得住这烈酒的酒劲儿。 “太子殿下!”苏幕神情恍惚,“站着……别……” 扶着墙的时候,苏幕有些腿软,狠狠的甩了甩头,摸索着朝寝殿门口走去。 “去哪?”李璟笑了一声,“旁人不知道你,本宫却是知道的,欺君之罪,别说是你,饶是栾胜也担待不起,这也就是为什么,只要本宫想见你,他就不敢拦着的缘由。” 苏幕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不得不承认,李璟的话很有道理。 诚然,栾胜为什么对李璟有求必应,苏幕占了不少缘故。 “他送你来,其实也有讨好本宫的意思,也算是给你谋个好前程,只要你能留在本宫身边,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本宫会好好对你。”李璟笑得邪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唯一的弱点还是没变,畏酒!” 苏幕抬眸,飞身而起。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哪知…… 肩头骤然挨了一掌,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道黑影从窗口掠过,身子便因为惯性而被震飞,落地的瞬间,脑子里一片浑浊。 她气息奄奄的躺在那里,只瞧着那双黑靴,不急不缓的朝着自己走来。 若然是毒,她倒是可以用内劲逼一逼,伤势未愈,但是可以搏一把。 可惜,这是酒…… 是酒啊! 烈酒! 李璟弯腰,徐徐的将人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怀里的人,羽睫轻颤,气息奄奄,别看着平时张牙舞爪的,到了这会……真是乖顺得宛若猫咪一般。 真好! ………… 年修立在宫道上,左思右想,东厂是没人敢闯东宫的,督主下令让千户大人来东宫伺候,谁敢违拗督主的命令? 宫里,没人能帮得了爷。 没人…… “不对,还有人!”年修眉睫骤扬,“对,对!死马当成活马医,只能如此了!” 音落,年修撒腿就跑。 乍见着年修冲过来的时候,周南趾高气扬的拦着他,“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怎么,今儿去东宫吃醉了酒,跑这儿撒酒疯来了?” “你少废话!”年修愤然,“我要见指挥使大人!” 周南瞧着偏殿,此处是沈东湛在宫里的休息之处,此刻人就在里面,不过……周南可没打算放她进去。 “你想见就能见?这可是咱们锦衣卫的地方,不是东厂!”周南轻哼,“跑错了地方,叫错了场子,您还是尽早离开吧!” 他家爷有要事,在里面与人相商,若是让年修撞见,到时候东厂…… 呵,谁知道这年修的满面焦急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是来探消息的,岂非要惹出幺蛾子? 年修急得直跺脚,“我要见沈指挥使,人命关天,算是我替我家苏千户求他!” “苏阉狗?”周南愣了愣,“不能进去!” 年修咬着牙,“你若是再拦着,若是出了事,你如何担当得起?” “不能进去,就是不能进去!”周南瞧了一眼左右,“还愣着干什么?拦着!” 年修气急,“好啊,好你个周南,这梁子……咱们结大发了!”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只能走另外一条路。 瞧着年修撒丫子跑开的背影,似乎真的很焦灼。 “你,去东宫看看!”周南吩咐底下人,“莫要打草惊蛇,不要惊动任何人,有什么消息即刻来报!听明白了吗?” 底下人颔首,赶紧跑去东宫。 这年修,到底搞什么鬼?玩什么花样? 年修没法见到沈东湛,眼下只能去找顾西辞,想来念着此前的情分,顾西辞应该可以施以援手吧? 但愿,还来得及! 第207章 怒急攻心 顾西辞喝了点酒,太子盛情,他推辞不过,自然要装模作样的喝两口,好在这两口酒并不足以让他喝醉,只是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风一吹,有些脑仁疼罢了! “公子?”云峰递了杯水,“此处风大,还是早些出宫回去罢?” 顾西辞揉着眉心,“东厂那边没什么动静?” “公子,您说的是什么动静?”云峰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苏千户?” 顾西辞横了他一眼,“云峰,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表现?是觉得现如今日子太舒坦,怀念以前的日子?” 闻言,云峰面上一紧,当即赔笑,“不敢!” “不敢就老实点,少些废话。”顾西辞幽然叹口气,瞧着夜里颇为寂静的御花园。 白日里的喧嚣热闹,已荡然无存。 “栾督主去伺候皇上,估计是有点名堂,就在您出东宫之后,他便派了苏千户前往东宫伺候。”云峰如实汇报。 顾西辞“咻”的站起身来,音色沉戾,“你说什么?苏幕去伺候太子?” “是……是啊!”云峰愣怔,“往常也是如此,就拿之前二皇子谋反,亦是苏千户前往东宫保护太子,这原就是惯例。” 顾西辞拂袖而去。 云峰不解:“……” 苏千户对太子有过救命之恩,这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情,是以东宫有什么事,栾胜都会让苏幕过去。 往常也是如此,没什么不妥之处,今儿这是怎么了? “顾公子!”年修喘着气,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总算找到你了!” 顾西辞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面色顿时变了,心知大事不好。 年修跟着苏幕,所以这性子和喜恶也跟苏幕相近,苏幕性子冷,压根不待见顾西辞,若无必要,年修也不会私底下来见他。 如今这般,定是苏幕出了事。 且这事,不能与栾胜相商。 顾西辞脑子一转,便知道,此事八成与东宫有关,否则满宫都是东厂的人,年修怎么可能孤立无援,不得不找上顾西辞这个外人。 “苏千户出事了?”顾西辞问。 年修红着眼,“太子殿下喝醉了,爷进了太子殿下的寝殿,然后……” 还不等年修说完,顾西辞撒腿就跑。 谁也不知道,这宫里发生了何事,只瞧着年修跑在前面,顾西辞和云峰跟在后面,三个人一口气从御花园跑到了东宫。 “公子?”云峰伸手去搀。 顾西辞气喘吁吁的扶着墙,满头大汗,一抬眼,不远处就是东宫。 然则,东宫内外好似有些缭乱。 宫道上有不少宫人来来回回的跑,提着水桶往东宫方向冲去。 “这是怎么了?”云峰诧异。 年修在前面,见着二人停下来了,当即折返,“顾公子,快些吧!” 从他离开,去找沈东湛,再后来满宫里找顾西辞,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此刻的年修已经不敢肯定,苏幕是否还完好? 毕竟,这些年从太子寝宫里抬出去的小太监那么多,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身子废了就是死了。 但即便如此,年修也不愿放弃。 万一,万一还有生机可寻呢? 要知道,苏幕对太子,可是有救命之恩在先的! 三人进了东宫,才知道东宫起火。 许是近来天干物燥,又逢着今儿是太子生辰,四下光亮非常,风吹倒了烛台,以至于烧起了一小堆的枯叶。 其后,燃烧的枯叶被风吹得到处飞,继而点燃了边上的殿宇,火势在风的助力之下,一发不可收拾。 幸运的是,并无人员伤亡。 所有人都在后院,据说太子李璟也去了后院,现如今还在那里大发雷霆。 顾西辞推开了寝殿的门,因着平素李璟的厚待,倒也没人敢拦着他,只是刚踏进寝殿,还没走上两步,他便顿住了脚步。 云峰在外头守着,免得到时候太子回来了,不好解释。 而年修,则跟着顾西辞往寝殿里冲。 “顾公子?”年修愣怔,低眉望去,地上横七竖八的丢着衣裳,有太子的衣裳,也有……褐色的长衫,以及歪倒在地的皂靴。 年修整颗心都在打着颤,疯似的撩开帷幔,冲进了内殿。 内殿,空无一人。 床榻边上,还挂着撕碎的中衣一角。 年修呼吸急促,软着腿朝床榻走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苏幕的贴身之物,他便如此,静静的站在床榻边,瞧着床榻上那一滩血迹。 窗外的风,呼啸着往内钻,撩起床幔,呼啦啦的作响。 顾西辞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年修痴愣的立着,没见着苏幕的踪影。 “别愣着了,去找人!”顾西辞转身就走。 年修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抬袖拭去眼角的泪,大步流星的跟在顾西辞身后,跑出了太子寝殿,眼下的关键,是把人找回来。 可是皇宫这么大,谁知道她会藏在何处? “你仔细想想,平时的时候,苏幕会去哪?”顾西辞知道,不能这样盲目的找,得有个大概的方向才行。 这就得问年修,只有年修知道,苏幕会去何处。 年修有些心慌,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他及时醒过神来,当即报了几个地方,与顾西辞主仆分开去找。 东宫闹糟糟的,其他地方却安静得可怕。 皇宫的守卫,不可能因为一个东宫而悉数奔赴,各司其职,是最基本的职责所在。 三人连冷宫都找了,就是没找到苏幕的去向。 “爷到底去哪了?”年修急红了眼,“这黑灯瞎火的,躲在了何处?” 饶是受了伤,也该出来才是,这样一味地躲着,万一伤势加重,那该如何是好?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大伤小伤不计其数。 年修想想都觉得心疼,愈发着急难耐。 顾西辞也着急,这样盲目的找下去不是办法,却也不能惊动东厂,毕竟苏幕去伺候太子,是栾胜的命令。 “你再好好想想,苏千户平时有事,会在何处静心?”顾西辞拽住了年修。 年修眉心紧皱,“该找的都找了。” “公子,苏千户会不会已经出宫了?”云峰忙问。 顾西辞一怔,别说,真有可能。 “咱们不能在宫里久留。”云峰又道,“要不,出宫找找?毕竟这宫里咱也不是太熟悉,不如就让百户长在这宫里找,天亮之后宫门口碰头!” 年修点头,“如此可成。” “好!”顾西辞敛眸,“我去宫外找,你在宫里找,务必找到他!” 双方,分头行动。 可是,谁都没有把握。 苏幕到底,去了何处? ………… 寂静的屋内。 昏暗至极。 烛光缭乱。 沈东湛坐在床沿,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苏幕,不由的皱起眉头,极是不悦的瞧着收拢银针的王太医,“师伯,你倒是说个话,她怎么样?” “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王太医瞧着他面上的冷色,极是嫌弃的扯了扯唇角,“哎呦呦,你这是什么表情?现如今是你求着我,不是我求着你,倒是学会摆脸子给我看?小子,做人不能这样见色起意,小心咯,色字头上一把刀!”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角,这才起身朝着他走去,“到底如何?” “不是说了吗?吐血是因为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王太医瞧着双目紧闭的苏幕,再看看面前的沈东湛,“你这小子,猴急猴急的作甚?人家现在还当你是死敌,你倒是巴心巴肺的,回头反咬你一块,你便知道她是什么美人蛇。” 沈东湛轻哼了一声,“多谢师伯提醒,我会记住的,一定万分小心,但是也请师伯保密,有些事情可不敢随便往外说,毕竟……” “得!”王太医满脸愤懑,“连师伯都敢威胁了是吗?哎呦,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仔细我修书一封,递给你师父,到时候让他赶紧来清理门户!” 沈东湛笑了笑,拱手作揖,“多谢师伯!”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是个丫头!”王太医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不敢置信,更多的是惋惜,“别人家的姑娘,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她却是拿剑杀人,不惜以命相搏,生死都不能自主,倒也是可怜。” 沈东湛拿起桌案上的瓷瓶,“给她的?” “她之前服过药,给她开药的大夫医术不错,但是有些心急,开的尽是些虎狼之药,虽然能在最短时间内让她复原,但最忌情绪激动,否则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样。”王太医收拾好了药箱,“让她别着急,伤得慢慢治,欲速则不达啊!” 沈东湛点头,“多谢师伯。” “你小子平素没这么礼貌,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多谢,啧啧啧……真把自个当她男人了?”王太医轻哼两声,“以前这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 沈东湛的舌,从后槽牙处舔过,继而干笑两声,“这不是被逼的吗?” “小色胚子!”王太医骂骂咧咧的出去。 外头,周南赶紧上前,“王太医,如何?” “死不了!”王太医瞧着合上的房门,仔细叮嘱周南,“看着点,别让人看见,免得到时候给你们爷惹来灾祸。” 周南颔首,“我知道!” 东厂和锦衣卫素来不睦,若是让人瞧见了,怕是连皇上都会起疑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房门合上,沈东湛端着水回到了床前。 苏幕还处在昏迷之中,薄唇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这般虚弱的模样,倒是与她白日里的冷冽张扬,大相径庭。 柔和是柔和了些,但更多的是让人担心。 沈东湛宁愿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也不愿她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为人鱼肉。 将药丸塞进苏幕的嘴里,他以掌心托起她的后脑勺,将水往她嘴里灌,可谁知这水却沿着唇线,从唇角滴落。 药,咽不下去。 沈东湛赶紧把人放平,捻着帕子轻轻擦着她的唇角,苍白的皮肤因为他的擦拭,略显微红,惊得他慌忙收手。 平素用力太猛,眼下忘了收力。 他坐在那里,呼吸微促,如王太医所说,她伤势未愈,得慢慢的调养回来,不吃药如何能痊愈?如何能好转? 她这伤的起源,也与他有些关系。 如果当初是他接下尚远这一刀,也许…… 想了想,沈东湛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徐徐俯身吻上她的唇。 舌,抵着她嘴里的药,慢慢的推入她的咽喉,合着那一口水,终是让她吞咽下去,只是她那两道眉,却因为异物的搅动,而微微拧起。 恍惚间,羽睫颤抖了一下,微微破开一道眼缝。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有个人影,看不清楚模样,却是那样的伟岸高大,遮天蔽日似的,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将她拢于他的暗影之中。 第208章 你醒了? 沈东湛垂着眉眼,瞧着苏幕长睫微颤,似乎是醒了,但转瞬间又轻飘飘的合上了眼,可见不是真的苏醒。 唇,柔软。 沈东湛捻着帕子,轻轻拭着她的唇角,药丸已经咽下,他便也放了心。 起身,行至一旁的水盆处,端起水盆转回床边。 沈东湛不是趁人之危的人,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之前把她从太子寝殿带出来,她身上沾了血,尽管之前擦拭过,但也只是粗略的擦了擦,免得他那师伯又犯嘀咕。 “斗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你躺着,我坐着!”沈东湛捻了帕子,轻轻擦着她的脖颈。 视线,沿着她的脖颈往下,然则……瞧着她微露的锁骨,沈东湛冷不丁缩了手,默默的别开了头。 想了想,沈东湛重新回过头,伸出两指,小心翼翼的拢了拢她的衣襟,然后重新为她掖好被角,免她着凉。 帕子擦拭着她的手背,沈东湛仔细的抹去,她手背上的血星子,“是不是蠢,明知道太子喝醉了,还敢进他的寝殿?你找个什么理由不行?非要这么认死理?栾胜就算于你有恩,说待敌,也只是不相干的人!” 这宫里,哪有什么真的情分可言?! “傻子!”他低低的说。 安静下来的苏幕,静美祥和,没有半分戾气,沈东湛定定的看着她,脑子里满满都是之前,闯入太子寝殿的画面。 东宫后院起火,太子李璟夺门而出,沈东湛从窗口蹿入。 只一眼满地凌乱的衣裳,他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再瞧着衣衫不整的苏幕,血淋淋的躺在床榻上,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沈东湛几乎没有犹豫,抱着人就跑了,一路上轻功疾驰,在屋脊上飞窜。 亏得周南赶紧跟上,将人避开,否则这大半夜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抱着东厂苏千户,在皇宫屋脊上狂奔,传扬出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抱着人回到这儿时候,沈东湛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抖,还记得当初在定远侯府的时候,见着她被砍了一刀,他打心眼里盼着,她死在尚远的手里才好,也免得他动手。 可现在…… 倒是有点报应的意味在里头。 “苏幕!”沈东湛眉心微蹙,徐徐伸出手,却在即将碰触到她手背的瞬间,又将手缩了回来,“你若是醒着,我便不与你客气!” 但她昏迷着,他岂能趁人之危? “你当……如何不客气?”幽幽的声音,虚弱至极。 沈东湛骤然挑眉,狐疑的瞧着一动不动的苏幕,“你醒了?” “沈东湛。”羽睫微扬,苏幕睁开眼,视线依旧模糊,“你把我带出来的?” 沈东湛往前凑了凑,“你还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之前…… 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虚弱至极,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苏醒,是她底子好、命大,可她刚刚醒转,有些东西还真的是…… “想不起来就别想!”沈东湛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回来。你之前吃的药,太过猛烈,伤势那么重,还是要缓缓而治为好!” 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凉的柔荑,暖得苏幕眉心微蹙,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苏幕想起来,奈何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不由的定定的望着沈东湛,不过是一杯酒而已,她虽然畏酒,但也不至于这般不中用。 “酒中有药。”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温声解释,“不知道是谁下的,要么是对付太子,要么是太子对付你。”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苏幕便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的身子缘故,是那杯酒里有药。 可是,这药到底是谁下的呢? 沈东湛瞧着她难受的样子,知道她躺不住,便将她扶坐起来,拿了垫子塞在她身后,“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苏幕垂着眉眼,“你是进去的?” “你的卧房尚且进得,何况是宫里。”沈东湛瞧着她一张一合的薄唇,下意识的喉间滚动。 第209章 适合女儿家用的 “擅闯太子寝殿,你可知道是什么罪?”苏幕气息奄奄,虚弱的垂着眉眼,那一口心头血,让她一时半会的缓不过劲来。 如王太医所说,她这是虎狼之药服了太久,以至于情绪忽然激动,导致心血翻涌,所以心脉受损,得好生静养,慢慢的补回来。 可那样的情况,谁又能忍得住呢? “我若是正儿八经的过去,你觉得太子会放人吗?”沈东湛反问,目色灼灼的盯着她,“就你之前的样子,别说是太子,饶是我见着……” 蓦地,室内一片沉寂,安静得只剩下烛花偶尔炸开的哔啵声。 那一刻,苏幕脑子清灵,眼睛里清楚的倒映着他略显痴愣的容脸,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剑眉紧蹙,凝着某些化不开的东西。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很多东西不是你开口、我答应,便能得到。 苏幕瞧着他不安分的手,转瞬即逝的微恙被她掩饰得极好,抬头间,她面无波澜的望他,口吻里带了些许嘲讽,“你打算握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听得这话,沈东湛刻意握紧了掌心里的柔荑,“觉得不痛快?” “东厂和锦衣卫,没有握手言和的时候。”她答非所问。 沈东湛恍然大悟,“现在不是有了?” 苏幕:“……” 好半晌,苏幕幽幽的开口,“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自然是知道……才做的。”沈东湛理直气壮,“不明白的,是苏千户你吧?” 苏幕皱了皱眉。 “不懂也没关系,我让你一步,且握着你的手,等你明白的那一日再松开不迟!”他语重心长的说教。 苏幕忽然呵笑了一声,“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愿闻其详。”他虚心求教。 苏幕舔了一下后槽牙,“逛了花楼、得了便宜却不给银子,还嫌姑娘做得不够好,美其名曰是在教她如何伺候男人。” “被你绕得头疼。”沈东湛皱眉看她,“说人话!” 说人话? 那就只有三个字了。 苏幕轻哼,“不要脸!” “用我爹的话来说,脸这东西从来不是自己要的,你有多大本事,别人就会给你多大的脸面。”沈东湛不以为意,安然坐在床边。 苏幕没有说话,脑子里是昨夜的情景。 “有些事,过去了就不必多想,想也无用。”沈东湛仿佛看穿了她,“太子不会声张,否则皇帝不会放过他和栾胜,不是因为你,而是痛恨东厂和东宫,这样明目张胆的勾结!” 仿佛被戳中了心里事,苏幕的面色不太好,羽睫垂落,没有再与他对视。 谁能想到,沈东湛如此观察入微,竟是将她的心窥透得如此清楚,“皇上什么都知道,只是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对于先皇后的亏欠,皇上想从太子身上弥补,可太子素来纨绔,让皇上很是失望。” 苏幕抽回手。 “但皇上需要东厂来扶太子一把,否则那些个蠢蠢欲动的朝臣,定会更加肆无忌惮,到了那时候别说是太子之位,只怕是太子的命都保不住!”沈东湛这可不是吓唬她。 苏幕对于朝堂之事,无暇插手,是以知道得不少,但……不会像沈东湛这般会深入分析,她终究只是杀人的剑,无需太多心思。 心思多了,剑就不好使了,便也到了该销毁的时候。 但沈东湛不一样,他原就是齐侯府世子,从小学文习武,样样精通,沈丘给他请的夫子之中,就有已故太傅之子,教的是朝廷上那些东西。 爹说,即便当下用不着,也得用心学,谁能保证这辈子都用不着?不得不说,父亲深谋远虑,这不……到底还是用上了。 “沈东湛,你这话若是传出去,整个锦衣卫都会受到牵连。”苏幕倒是没想着利用这些话,对付锦衣卫和沈东湛,内里有些莫名的东西,堵在心口上,让她下不去手。 但她担心,隔墙有耳。 “你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操心自己,就你这副身子骨,怕是瞧不见我倒霉的那一天。”沈东湛转身去倒了杯水,“苏幕,这样的日子你想过到什么时候?太子知道你的底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欺君之罪乃是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苏幕倒是被她逗笑了,“诛九族?我便是九族,一个人,一条命,全族!” “年修的命,耿少离的命,还有舒云的命,都不要了?”沈东湛问。 苏幕哑然。 “在这宫里宫外办差,没有所谓的孑然一身,总有牵连,哪怕没有血亲,也有身边的人。”沈东湛将杯盏递给她,“喝点水,润润嗓子。” 苏幕顿了顿,想起方才的事儿。 方才她隐约感觉到有东西滑入自己的嗓子眼,然后…… “你给我吃了什么?”苏幕喝了口水。 沈东湛倒也没想其他,“药丸。” “药丸……”苏幕抿唇,抬眸看他。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无奈的瞧着她,“药丸精贵,用不上!我若是要毒杀你,绝不会等到现在,趁着你身子弱,一刀结果了你,再将你丢到乱葬岗,反而省心省事。” “你倒是会做生意!”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 沈东湛上下打量着她,“是当年救太子的时候,被发现的?嗯?” “知道还问?”苏幕别开头。 沈东湛瞧着她挣扎了一下,仿若是要起身,奈何太子宫里的东西太厉害,以至于苏幕未能得逞,软哒哒的靠在软垫上。 “这垫子不舒服,你便直说,都是男儿用的东西,难免硌得慌!”沈东湛眉心微凝,“我这儿倒是有女儿家能用的。” 音落,他便挪动身子,坐在了床头边上,抽了她身后的垫子,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苏幕:“??” “苏幕。”沈东湛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还好吗?” 三个字沉甸甸的,却振聋发聩,让她心内不安,极度不安。 “沈东湛,你疯了吗?”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作势要推开他。 疯? “呵!”沈东湛轻呵,“当初是谁先动的手?那一袭红衣,可不是我自个往上套的?苏幕,是谁亲口说的,你到底是我的妻?” 苏幕愕然心颤,真是……报应不爽,来得太快! “怎么,答不上来了?苏幕,做人要有始有终,你如此这般,可不似东厂赶尽杀绝的做派!”沈东湛不温不火的调侃,“既是撩了人,自要撩到底,什么时候我心悦诚服了,你才能撤手。” 苏幕被他拥在怀中,耳畔是他胸腔里矫健的心跳。 “沈东湛,你觉得我会任你摆布?”她不过是识时务罢了,没法子只能靠在他怀里,若是等她恢复气力,自不会与他客气。 沈东湛握住她的胳膊,慢慢悠悠的抬了一下,“你说呢?” 这……可不就是任他摆布嘛! 苏幕气不打一处来,“沈东湛!” “昔年夫子教导,遇见记不住的诗词,多念两遍,加深印象。”沈东湛低眉看她,“你可以多喊几声,今儿记不住,明儿继续喊,总归要记住。” 苏幕努力深呼吸,“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内劲提不上来就别瞎逞能,当时你身上有血,我怕你中毒或者是内伤发作,所以提前封了你几处要穴,又加上那杯酒……你这一时半会的,别指望用内力。”沈东湛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 东厂的苏千户,是个狠辣角色,岂会任人摆布?此刻若是有剑在手,他敢保证,她会毫不犹豫的,一剑劈了他。 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满腔的狼心狗肺。 “好好养着吧,待会宫里安静下来,我会送你出宫。”沈东湛为她掖了掖被角。 苏幕瞧着不远处的窗户,“东宫出了何事?” “年修来找我的时候,我有要事在身,没能及时见着他,好在周南谨慎,让人留了个心眼,查探东宫的消息,这才知道你进了太子的寝殿。所幸……我到底没错过!”沈东湛心有余悸,若是自己去得晚了些,那该是怎样的后果?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终是想清楚了当时的事,李璟抱着她上了床榻,动手撕碎她的衣裳,她极力想要挣扎,奈何酒劲加药劲,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几番挣扎无果,竟是一口心头血吐出。 乍见她口吐鲜血,李璟顿时酒醒了一般,愣在床边没有动弹,再瞧着苏幕面白如纸,触她眉眼冰凉,李璟吓得魂都飞了。 李璟想去传太医,可一想到,若太医见着苏幕这般模样,躺在他床榻上,鲜血淋漓的……他该如何解释? 平日里,其他小太监死了便死了,白布一盖便丢去了乱葬岗。 可苏幕怎么办? 他是绝对不会,把苏幕丢去乱葬岗的。 李璟,舍不得。 恰,后院起火,整个东宫都闹了起来。 趁着机会,李璟让顺子去请熟识的太医,而自己则去后院露脸,免得到时候再生事端。 谁知道,饶是如此谨慎的安排,苏幕还是“跑”了。 丢了苏幕,李璟大发雷霆。 东宫。 寝殿。 李璟怒气正盛,瞧着床榻上的血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废物!都是废物!一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哪樱花国宫被人摘了脑袋,你们怕也看不住!” 顺子跪地磕头,“太子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黑压压的,跟前跪着一片人,高呼着太子恕罪,却无人敢多解释,太子是什么人?太子是什么脾气?你敢争辩,他会当场杀了你! 外头一声响,栾胜脚步匆忙的进来。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及至跟前,栾胜行了大礼。 李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微微收敛了脾气,“栾胜,她不见了!” 栾胜环顾四周,手一挥,众人悉数退出了寝殿。 殿内,烛火摇曳。 “殿下莫要着急,苏幕不会丢。”栾胜皮笑肉不笑,“她定然是回去疗伤了!” 语罢,他近前瞧着床榻上的血色。 颜色很新,不是毒血,这么多血,自然也不可能是…… “疗伤?”李璟心下陡沉,“是本宫大意了,忘了她身负重伤,内伤未愈,是本宫、本宫太着急了,是本宫害了她!” 栾胜行礼,“殿下好生歇着,今儿到底是您生辰,闹也闹够了,别再闹出动静,皇上那头可不太高兴啊!” “父皇他……”提起皇帝,李璟面露惧色。 栾胜叹口气,“您也知道的,皇上病着呢!这宫里闹腾得厉害,对皇上的身子没有裨益之处,是以这事交给奴才去办,您就好好歇着。” “好!”李璟点头,“若有苏幕的消息,尽快差人来报本宫。” 栾胜颔首,“奴才明白!” 走的时候,栾胜又回头瞧了一眼窗户,眉心微拧。 出了寝殿大门,栾胜面上笑意全无,沉着脸走出了东宫。 宫道上,栾胜缓步前行。 奈风跟在其后,微垂着头,“督……” 还不等他开口,栾胜转身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子,“杂家不是让你盯着?怎么会变成这样?苏幕人呢?” 第210章 找上门 奈风跪在地上,只觉得上方凉飕飕的,可见栾胜是动了气,也许是动了杀意,是以他不敢抬头,只能跪地上禀,“督主恕罪!” “只恕罪就成了吗?杂家让你看着人,太子纵然有心,却也该吊着,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她跟后宫那些死了的小太监有什么区别?”栾胜很是清楚太子的秉性,“将希望放在太子身上,就是自掘坟墓!” 奈风知道,所以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东宫的火,怎么回事?”栾胜问。 奈风急忙应声,“说是风吹着灯笼,燃起了落叶所致,火势蔓延至旁边的殿宇,好在及时被人发现,太子处置了看守不利的宫人。其后,顺子偷偷的请了刘太医。” “刘太医是咱们的人。”栾胜知道这事。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明白,苏幕出了事,虽说地上的衣裳已被收拾干净,可依旧能看见床榻上的血迹,还有屋内的凌乱。 “有人进了太子寝殿,你们居然都没有发现?”栾胜低眉瞧着奈风,幽幽的眯起眸子,“后院起火,人丢了……” 奈风一怔。 “能制住苏幕,肯定是太子做了什么。”栾胜缓步往前走,心下沉沉,“既是制住了,说明她无法行动自如。那,后院的火是怎么回事?” 奈风忽然就明白了,“督主的意思是,有人救走了苏千户?” “走!”栾胜骤然冷色。 奈风不敢言语,赶紧跟上,也不知督主要去往何处? 直到…… “督主?”奈风愣怔,“这是沈指挥使的休息殿。” 底下人自然不会让栾胜进去,纵然栾胜是东厂提督,奈何东厂和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到了皇帝跟前,栾胜也得跟沈东湛几分薄面。 所以,拦着栾胜实属应当。 “沈指挥使在里面吗?”栾胜问,“通报一声,就说杂家要见他。” 底下人可不敢乱说,只行了礼,“咱们也不知道指挥使大人什么时候会来,只能帮着进去看看,若是大人在内,定然为督主通报!” 栾胜也不着急,就在外头候着。 东厂是东厂,锦衣卫是锦衣卫。 皇帝在上头搁着,谁也不能先动手,否则就是理亏。 周南叩响房门,“爷!栾督主来了,此刻人就在殿外头,等着要见您!” 闻言,沈东湛瞧了一眼怀中的苏幕。 苏幕抖着手想推开他,却是把自己推得往后仰,直挺挺的躺在了床榻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撑起上半身,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气息微喘。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藏在衣柜里。”沈东湛立在床边,“你这义父来得可真是时候,我这好不容易捡着机会,可劲儿欣赏你的狼狈模样,他倒是紧赶着来捡你。” 苏幕望向门口,“义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我此番逃出太子寝殿,只怕是触怒了义父。” “再给你一顿鞭子,教你做人?”沈东湛问。 苏幕没说话,羽睫微垂,掩去眸底沉冷。 周南还在外头叩门,“爷?” 叹口气,沈东湛行至门口,开门瞧着外头的周南。 “爷,栾胜来了,这会已经在外头,卑职想着……可能是冲着苏千户来的。”周南低声说,“若是让他进来,怕是要露馅。” 沈东湛瞧着他,“你有能耐,把他挡在门外?” “卑职……”周南抿唇,“不敢!” 栾胜那是什么人? 一个喜怒无常的阉人,比之苏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幕这一身的功夫,都是栾胜手把手教的。 “不敢还想逞能?嫌命太长?”沈东湛立在檐下,若有所思的瞧着不远处的殿门,“跑是不可能了,我前脚窜出去,他后脚就能逮着我!” 周南连连点头,“据说这老东西,功夫极高,虽然咱没瞧见他出手,只看过苏千户便可知一二,绝对不好惹!” 万一被当场抓包,那可就糟了!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抱着苏千户窜宫墙,被东厂提督抓个正着,哎呦,这叫什么事儿?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沈东湛自然没那么蠢,指着边上的偏殿,“备酒菜。” “是!”周南颔首。 想了想,沈东湛又道,“回来!” 周南都迈开步子了,又赶紧跑回来,“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东湛凑过去,伏在他耳畔低语两声。 “听明白了吗?” “明白!” 须臾。 栾胜进门。 “沈指挥使倒是有雅兴,这个时辰了,还在殿内喝酒?”栾胜环顾四周,瞧着边上的寝殿,眸色沉了一下。 沈东湛拂袖落座,“请!” “东宫走水,沈指挥使不知道吗?”栾胜坐定。 沈东湛眉心微蹙,“栾督主不是知道了吗?这种事,需要东厂和锦衣卫联手,才能摆平?你敢,我还不敢呢!到了皇上跟前,又得把我爹往外搬,免得皇上劈头盖脸的训一顿。我这人,脸皮薄,受不住这些!” 栾胜轻呵,“沈指挥使说笑了,不过是一点火势罢了,没什么大碍,何需东厂和锦衣卫齐齐出手。” “这不就结了!”沈东湛笑着斟酒,“不说各自的身份,且说年岁,你为长,我为晚辈,总归还是要礼让一番,所以……干脆躲起来喝酒!” 栾胜皮笑肉不笑,人精! 第211章 调虎离山 在栾胜面前,这点小把戏算得了什么呢?栾胜才是真的人精,在宫里能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可不是凭着命硬。 沈东湛三下五除二,便将东宫的事儿撇得干净。 “沈指挥使有理有据,处事不惊,难怪能将锦衣卫众人,制得服服帖帖,与你俯首帖耳,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栾胜瞧着桌案上的酒菜,纹丝未动,可见是刚摆上的。 沈东湛自不是傻子,栾胜的话岂能相信。 他嘴上夸着你,心里巴不得杀了你。 所谓佛口蛇心,不外如是。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不过是靠着祖荫庇佑罢了!”沈东湛笑道。 他这一开口,栾胜的面色明显变了变。 阉人断了根,就等于背弃了祖宗,沈东湛却来了这么一句,明着是谦虚,背着是挖苦,这般功力委实不逊于他栾胜。 可栾胜是谁? 这个时候发难,不是自己找难堪吗? 栾胜裹了裹后槽牙,唇角勾起,目色凉薄的瞧着他,“沈指挥使真是谦虚。” “栾督主专程来我这儿,不单单只是想夸我吧?”沈东湛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还是东厂遇见了难处?虽说立场不同,但同殿为臣,都是为皇上尽忠,该施以援手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推辞!” 栾胜瞧着他,年轻轻的,却将话说得这般圆滑,倒也不易。 这点,和沈丘的恣意任性截然不同。 “沈指挥使所言极是,都是为皇上尽忠,自然不分你我。”栾胜接过话茬,“是以,杂家在太子寝殿处,发现的脚印……” 沈东湛端起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什么脚印?” 去你的脚印! 沈东湛亲自进去救的人,有没有留下脚印自己不知道? 老阉狗,这是在玩兵不厌诈呢! “等会?”沈东湛皱起眉头,狐疑的打量着他,“怎么就牵扯到了太子殿下的寝殿?不是后院走水?怎么,寝殿也遭了殃?可是丢了什么?” 栾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这小子,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懒得搭理东宫的事? 高手过招,乃心之较量。 谁先耐不住,谁就输了! “哦,没事!”栾胜悠然叹口气,“只是太子殿下受惊而已,没什么事。”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就这么幽幽的望着栾胜,“当日在永慰县,栾督主来去匆匆,我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是不是出了事,如今正是机会。” 栾胜:“……” 这小子真会挑时间,却也有拖延之嫌。 若苏幕就在此处,只要栾胜不走,她就出不去,所以栾胜并不着急,只要苏幕不在此处,他这颗心就算放下了。 “栾督主是奉了皇命?”沈东湛会问。 栾胜回过神来,“咱们这些当奴才的,自然是奉命行事,沈指挥使应该很清楚,与些事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主子们的事儿,不是奴才可以置喙的。” 沈东湛点点头,“没错,主子有命,奴才从命,栾督主办事,皇上定然很放心。对了,当日你这一掌,要了苏千户半条命,也不知道她现下如何?尚远给了她一刀,栾督主又给补上一掌,你与尚远是不是说好的?” “乱臣贼子,岂能为伍?沈指挥使这话,怕是有诬告之嫌。”栾胜冷笑两声,“沈指挥使,祸从口出,慎言!” 沈东湛歪着头瞧他,俊眸冷冽,“多谢栾督主提醒,有些话,我也只敢当着你的面说,旁人是半句都不肯提的,也不知道栾督主会不会去皇上那儿……告我的暗状?” “也许会!”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也许不会。” 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本就不是一类人,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想来也是,这些年但凡对东厂动过心思的,不是满门皆灭,就是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了。”沈东湛幽幽道来,“栾督主,做人留一线,来日好见面,凡事做得太绝,早晚会有报应的!” 栾胜被逗笑了,“沈指挥使手上沾的血和人命,怕也不比杂家少吧!你能保证,都是该死之人吗?咱们这些给皇上当差的,凡事都只论皇命,不论天命。” “是吗?”沈东湛叹口气。 外头,奈风轻唤,“督主!” “进来!”栾胜道。 奈风进门行礼,然后伏在了栾胜的耳畔低语。 沈东湛没拿正眼瞧着,只见着这主仆二人交换了眼神,快速起身往外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可见是急事不假。 直到二人出了宫门,周南才快速的进来,“爷!卑职糊弄得还成吧?” “我就知道……”沈东湛单手抵在桌案上,薄唇轻勾,坏坏的笑了一声,“好好看着这里,别让人进来。” 周南点头,“爷,您真的要送她回去?” “不送回去,藏起来?”沈东湛反唇相讥,“我这衣柜可藏不了人。” 闻言,周南的面色变了变。 沈东湛疾步走回寝殿,恰苏幕已经吃力的起身,就靠在床沿,精气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行动依旧不便。 见着他回来,她亦没有好脸色,“你都跟我义父说了什么?” “说我与你在山寨里成了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让他赶紧把你送到锦衣卫来,成日与一众太监厮混,我这当家的不高兴。”沈东湛阴阳怪气。 苏幕剜了他一眼,“说人话!” “他走了。”沈东湛坐在床头凳上,“且不会寻你麻烦。” 苏幕可不信,义父会这样轻易的离开,“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周南去通知了年修,着年修尽快出宫,驱车回苏宅。”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这什么意思,不需要解释了吧?” 宫内宫外,多的是东厂的耳目,只要年修大大咧咧,堂而皇之的出宫,消息就会立刻传到栾胜的耳朵里。 “调虎离山。”苏幕懂了。 沈东湛瞧着她,“我……送你回去。” “我现在回去,不就是告诉义父,之前是在诓他?”苏幕别开头。 沈东湛站在那里,眉心微蹙的插着腰,“你觉得栾胜会进苏宅……看你吗?” 苏幕没有吭声。 “你去东宫伺候,出了这么些事,栾胜心里也不痛快。这件事不管是他有意促成,还是无意为之,传出去都是丢了东厂的颜面,若是让皇帝知道……”沈东湛顿了顿,“只要栾胜进了苏宅,这件事就一定会传出去。” 苏幕望着他,“何以见得,以东厂……” “别忘了,他来过我这儿!”沈东湛一语惊醒梦中人,“东厂不敢做的事,锦衣卫来做!你觉得,栾胜会冒这个风险吗?” 他之前那句话,就是在告诉栾胜,大家立场不同,兴许还有点背后小动作,皇帝面前告黑状,那也是常有的事。 不是东厂告了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告了东厂。 苏幕这件事,显然是东厂理亏,锦衣卫占了上风。 “栾胜估计后悔死了,不该太早出现在我这,平白给了我把柄。”沈东湛瞥了她一眼,略带几分得意,“只要你的奴才不露馅,这件事就能过去。” 苏幕相信,年修是绝对不会出卖她的。 这点,沈东湛也相信。 他们这些人,出门在外,身边带着的,都是极为信任,可以交付后背之人,否则便离死不远了! 沈东湛站在那里,徐徐张开双臂,“抱你!” 挣扎了一下,苏幕扶着床柱起身,“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能爬出这个窗户,我就给你垫桌脚。”沈东湛指了指窗户。 苏幕狠狠瞪了他一眼,“沈东湛!” 四目相对,一个略显得意,一个怒意盎然。 最后的最后,周南无奈的直摇头。 沈东湛背着苏幕,周南在前扫除障碍,领着人出了宫,直奔苏宅。 如沈东湛所料,栾胜果真没有进苏宅,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便乘着马车出了宫。 年修早已驱着马车回了苏宅,只是这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怎么还没回来?”李忠低声问。 年修摇摇头,“如今也只能信他们一回。” “锦衣卫和东厂,向来是死敌,可别动了手脚才好!”李忠瞧着紧闭的大门,“哎呦,这大晚上的,可真是急死我了!” 年修想了想,“李大夫,你去准备汤药,时刻温着,我一人等着便是,若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其他人,怕是对爷不利。” “嗯!”李忠点点头,“你可看着点,若是人回来了,即刻报我。” 到了这时候,再多的埋怨与怨恨都没用,李忠只期许着苏幕能平安回来,别的……什么都不求了,只要活着就好! 门外不远处。 奈风探了消息转回,“年修的确已经回来,苏千户的房间……灯也点着,屋内有人影,想必真的回来了。” 车内,栾胜面色凝重,“伤着了?” “药庐里在煎药,有药味传出。”奈风俯首。 栾胜幽幽的叹口气,“她是怎么回来的?” “许是趁着东宫大火,所以从窗口跑出来,继而被年修带回来的。”奈风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年修一直跟着苏幕,对其忠心至极。 “此前,年修是跟着千户大人,进了东宫的。”奈风又补上了一句。 栾胜揉着眉心,“罢了!回去!” “是!”奈风行礼。 然则马车还没来得及驱使,奈风又开了口,“督主?” “何事?”栾胜有些烦躁,口吻极为不悦。 奈风顿了顿,“是顾公子!” 眉心陡然拧起,栾胜伸手挑开车窗帘子,瞧着从昏暗中走出的顾西辞,“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西辞不卑不亢,拱手作揖,“栾督主。” “顾公子今夜受邀去东宫,恭贺太子生辰,入了太子宫宴,怎么……会在这里?”栾胜明知故问,“喝醉了,跑苏幕的府邸外头晃悠,到底是何居心?” 顾西辞笑了笑,“栾督主说笑了,太子殿下喝醉了,我可没喝醉。” “那你是什么意思?”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阴测测的盯着他,“有人,在太子殿下的酒里,动了手脚!” 栾胜目色陡戾,“什么?” 第212章 我喜欢登门讨债 东宫里的饮食,都是有专人准备的,按理说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 “有人下毒?”栾胜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但…… “若是下毒,自然早就被查出来了。”顾西辞当然知道,东厂尤为重视太子的周全,凡是饮食皆是一一验过,绝对不会有差池。 栾胜到底是东厂提督,顾西辞这么一提醒,他便明白了,为什么太子的床榻上有些,更明白了苏幕为什么逃出太子寝殿,然后躲起来。 太子,中了招! 又或者,苏幕中了招! “有些东西,是验不出来的,只有喝下去才知道是什么。”顾西辞将话说得一清二白,“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想提醒一下栾督主……小心!” 两个字,小心。 让栾胜当下警起来,掩不住周身寒戾,“顾西辞,你这般盯着苏幕,是何用意?” 早前底下人就汇报过,顾西辞纠缠苏幕已久,前阵子还邀约苏幕,去了杏花林里看花品茶,左不过没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栾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深更半夜的,顾西辞却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 “我若不盯着她,只怕今儿要出大事!”顾西辞温润如旧,嗓音清清凉凉,从容之色,叫人瞧不出他真正的心思,“太子今夜若是欺辱了苏千户,以苏千户的性子,定会与其心生嫌隙。苏千户的性子,栾督主再清楚不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压根就没有手下留情这么一说。” 栾胜没说话,只当他说的是实情。 “我是太子殿下的幕僚,自然要以东宫为重。”顾西辞低笑一声,“但凡对东宫不利之事,我都要提前防范,哪怕是东厂,亦得小心谨慎的处理,栾督主以为呢?” 栾胜终于正儿八经的审视着顾西辞。 少年人眉眼英俊,气质温润,本该是儒雅之人,偏生了几分阴狠,小心的掩于暗处,一双瞳仁漆黑如墨,对世事洞若观火,如猎者沉稳,颇有大家之风。 所谓后生可畏,大抵如此! “有人想利用太子殿下,斩断栾督主一臂,同时让东厂和东宫反目,这点把戏……应该瞒不过栾督主的眼睛才是。”顾西辞拱手作揖,“话已至此,顾某告辞!” 音落,转身离开。 瞧着顾西辞头也不回的背影,奈风近前,“督主,这顾西辞好生怪异,是否心怀不轨?” “纵然心怀不轨,话却说得极是在理。”栾胜的指尖,轻轻瞧着窗棱,心下思忖着,到底是谁给太子下了药? 时机赶得这么好? 若说没有人,里应外合,他是抵死都不信的。 “东!宫!”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奈风其实并不这么相信顾西辞的话,“督主,他刻意等在这里,说了这番话,是有意拉拢咱们,还是想无中生有,挑起祸端,尚未可知!” “顾家的人,本该防范!”栾胜收手,窗帘徐徐垂落。 内外,隔开。 “但是这一次,杂家信他!”车内,传出栾胜低狠的声响,“传令下去,彻查!” 奈风自不敢违拗,旋即行礼,“奴才明白!” 彻查便意味着,要死很多人! 马车,徐徐而去。 听得马车声响,年修扒拉着门缝,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一颗心险些蹦到嗓子眼,只一眼那马车便已头皮发麻。 俄而,忽然有人来报,说是主院里有动静。 年修心惊,直奔主院。 屋内,烛火缭乱。 沈东湛动作轻缓的将苏幕放在床榻上,转而将软垫塞在她背后,让她能靠着舒服点,“一路上我尽量保持平稳,免不得还是颠着你了,你气血不稳,终究还是要小心为上。” 说着,他转身去倒了杯水,回到床前坐着,伸手递给她,“你自己房间里的东西,总该放心了吧?” 苏幕没有拒绝,这是她的屋子,她闭着眼睛都能在屋内走圈圈。 喝了口水,苏幕定了定心神,紧了紧手中杯盏,“沈东湛。” 他看着她。 “我欠了你一份人情。”她薄唇微启,“来日必还。” 沈东湛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真的?”沈东湛问。 苏幕挑眉看他,眸色狠戾,“少占便宜,免得折寿!” 沈东湛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瞧着她这一身杀气,显然是恢复了不少,若是再说下去,估计又要动手了? 她身子未愈,动手不利于伤势恢复。 “得空去喝茶?”沈东湛嗓音低沉,“城东有家茶馆的评书说得极好,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去坐坐。” 苏幕敛眸,“好!” 这一个两个都请她喝茶,想来这是男人互通情义的方式。 “很好!”沈东湛接过她手中的杯盏,重新行至桌案前,“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是放了我鸽子,我便要算上利息,一次人情变成两次人情,如此类推。” 他回眸看她,烛光下,侧颜清隽。 唇角轻勾,他嗓音低沉悠扬,如桐木古琴,“债多不压身,苏千户不妨多放我几次鸽子,我这人最喜欢讨债,登门讨债!” “你休想!”苏幕轻嗤。 门外,传来了周南与年修的争执之音。 “怎么又是你?”年修愤然。 早前在宫里吃的亏,如今都成了胸腔里的怒火。 “哎呦,什么叫又是我?”周南扯了扯唇角,“你这人别不识好歹,我这千里送人归的,礼轻情意重,你说你不感恩,好歹也别这般表情!” 年修眦目欲裂,“你个卑鄙小人!” 周南:“……” 这又是哪门子的孽债? 卑鄙? 第213章 宠妾灭妻 “我福薄,担不起你这骂名!”周南轻呵两声,满脸鄙夷,“你自己找不到人,如今倒是来怪我?干我屁事?” 年修气不打一出来,“当初拦着我,不让我见沈指挥使的是你,后来通知我赶紧出宫的还是你,你不是故意闹着我,把我耍得团团转是什么?别以为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不就是打输了,所以寸心报复?” “哎哎哎,你这话可说清楚了,到底谁打输了?”别的倒也罢了,居然说他打输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周南怎么可能输给这小阉狗?! 年修轻呵,“不就是你咯?” “再来!”周南愤然。 敌不过苏阉狗,难道还打不过这小阉狗? 笑话! 年修亦不服输,反正督主已经走了,打就打呗,此番非得打得这卑鄙小人满地找牙不可! 外头,闹腾。 内里,暗涌。 周南是被沈东湛拽走的,要不然这厮与年修,非得打得两败俱伤不可。 “你可真是出息,在别人的地盘上,打得这么忘我。”沈东湛冷嘲热讽。 漆黑的巷道内,周南嗤了一声,唇角有些生疼,“那怪不得卑职,是他先动手的,谁让他这般欠收拾?” “就你这样的,谁家姑娘会喜欢?”沈东湛叹口气,“以后可怎么好?” 周南一怔,“爷,这跟娶媳妇没关系,教训阉狗是一回事,娶媳妇是另一回,当人和当男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沈东湛揉了一下鼻尖,顾自低语,“我原也这么想的。” “爷,您嘀咕什么呢?”周南没听清。 沈东湛轻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两这般不对付,万一哪日要一同办差,就不怕他给你给撂挑子,背后捅刀子?” “这……”周南答不上来。 他自问行得正坐得端,却不能保证,旁人与他一般秉性,尤其是东厂的人,这帮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是无情。 “知道怕了?”沈东湛轻嗤,“德行!” 周南回过神来,沈东湛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哎哎哎,爷,卑职可不是怕,卑职这是谨慎,万一来日没能办好差事,让皇上给办了,这不是白搭上一条命嘛!”周南絮絮叨叨的跟着。 沈东湛的心情很好,倒是忘了家里还有一位…… 所幸,周南想起来了,冷不丁拽住了自家爷。 明明是自个家里,两人却跟做贼似的,跳墙进去,连屋子里的灯都不敢点,黑灯瞎火的进屋歇息,未有半点动静。 夜里,还算太平。 不过第二天一早,可就没那么太平了。 苏幕用过了早膳,吃了药,李忠才松口,让年修上前汇报消息。 “昨儿夜里,东宫里不少奴才都被督主的人带走了!”年修躬身低语,“连夜审讯,查察放火之人。只是,奴才觉得,督主要查的不是放火,怕是有别的事!” 苏幕喝了口水,润去嘴里的苦涩滋味,转头望他,“奈风督办的?” “是!”年修点头,“督主亲自交代,奈风亲自抓的人。毕竟是东宫的事,督主素来不会马虎,想来是定要抓住放火之人的。” 说到这儿,年修有些担心,“爷,若是查到了锦衣卫头上,那咱们跟锦衣卫的关系,岂非……” “你真以为,义父大张旗鼓的抓人,是为了东宫走水的事情?”旁人不知道,苏幕是栾胜一手养大的,很清楚栾胜的处事作风,“他查的,不是放火,而是放药。” 年修愕然。 李忠点点头,“我说你怎么不太对,身子有些异于寻常,可细查之下,又查不出个所以然,原来是中了药?” 昨夜苏幕回来,身子虚得不行,待沈东湛离开之后,她便躺下歇息了,若非如此,哪能恢复得这么快? 是以,年修也不知道昨夜东宫寝殿的事情。 如同听得苏幕提及放药,更是吓了一跳,心知督主此番怕是要大开杀戒了,敢对东宫下手,还伤及了苏幕,这可不是小事。  “难怪,爷昨夜连路都走不了!”年修恍然大悟。 苏幕扶额,“这事,小不了!” “何以见得?”李忠不解。 苏幕勾唇冷笑,“谁敢在东宫造次?而且,还把主意打到了太子殿下的头上,不要命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获益远胜于代价。”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苏幕死在东宫,让东宫和东厂存了间隙,那么得益的会是谁呢? 年修与李忠面面相觑,谁也给不出答案。 东宫,得罪的人太多,觊觎太子之位的人也太多,要找到放药的是件难事,要找到幕后黑手,更是难上加难。 “这还真的说不好!”年修眉心紧皱,“只是,对方算计到了咱们东厂的头上,督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忠点点头,抱臂轻叹,“怕是又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人都在东厂大牢里?”苏幕问。 年修颔首,“对!” 进了东厂大牢,想活着出来,也得留下几层皮。 “走吧!”苏幕起身,“去看看!” 这事,到底跟她有关,若是不过去看看,义父那边不好交代。 出门的时候,李忠让舒云跟着,有个大夫在边上跟着,诚然能让人安心,何况舒云又是舒怀远的女儿,苏幕带着她出去溜溜,也是好事。 瞧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耿少离扯着李忠的衣袖,“叔公,为什么不让我跟着?” “你的伤还没痊愈,小小年纪的,得好好的养着,可别像你义父这般,幼时不曾善待,如今千疮百孔。”李忠摸着他的小脑袋,“孩子,先让自己强大,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耿少离皱着眉头,“可是叔公,义父让我读书。” “因为你义父啊,吃够了习武的苦,不希望你走她这条路,但是你若能学有所成,来日高居庙堂之上,还用得着舞刀弄剑吗?到了那时候,你有的是可使唤的刀子。”昔年不曾想过的事,李忠如今都想明白了。 有时候,杀人不一定要亲自动刀。 不见血的杀戮,才是最可怕的。 东厂,大牢。 内里惨叫连连,外头阳光正好。 苏幕行礼,“义父!” 栾胜立在台阶上,转头看她,只瞧着苏幕神色寡淡,面色苍白,似乎很是虚弱,有些话到了嘴边又悄然咽了回去,“没事吧?” “苏幕无能,不能伺候好太子殿下。”苏幕依旧弓着身子,没有直起来。 栾胜一步一台阶的走过去,直挺挺的立在她面前,伸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太子自会有人伺候,你没事就好。” “多谢义父关怀!”苏幕垂着眼帘,极尽温恭。 栾胜叹口气,负手往回走。 苏幕没有犹豫,缓步跟上。 “苏幕。”栾胜开口,“昨晚你本可以挣脱。” 这点,苏幕清楚,栾胜更清楚。 “太子殿下赐了我一杯酒,酒中有药。”苏幕低声解释,“那药的药性极是厉害,眨眼间便能让人身子发软。彼时我急火攻心,太子殿下又步步紧逼,恰东宫走水,我吐了血才算找回些许清醒,马上夺窗而出,寻了僻静处疗伤,待年修找到我,才将我带出了宫。” 一番言辞,滴水不漏。 栾胜顿住脚步,“如此说来,倒是那场火救了你!” “是!”苏幕行礼,“若非如此,怕是……” 栾胜眉心微凝,“想说什么便说罢!” “义父,为何会有人提前在酒中做了手脚?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还是太子他自己?”最后那一句,苏幕说得很轻。 栾胜的面色旋即变了变,显然,最后那种可能,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一直觉得是有人对太子下手,而忽略了太子对苏幕的势在必得。 “义父?”苏幕低唤。 栾胜没说话,抬步进了大牢里。 刑房里的那些人,有几张熟面孔,都是东宫里提出来的,当天夜里在寝殿周围伺候的,至于后院那场火,因着救了苏幕一命,查也不急于一时。 “有人想让东厂和东宫生出嫌隙,继而借着东厂的手,扳倒太子。”栾胜瞧着这些血淋淋的人,看他们就如同看死人一般冷漠,“无论如何,这事不能善了,必须把人揪出来。” 否则,可一便可二,后患无穷。 奈风是从外头进来的,见着苏幕在,并不惊讶,如往常一般据实禀报,“督主,皇上刚刚训斥了睿王殿下。” “训斥睿王?”苏幕不解,“柔妃娘娘那么得宠,皇上又惯来顺着睿王,为何会训斥他?” 奈风低声道,“家长里短,宠妾灭妻。” 八个字,概括了此番训斥的缘由。 “哦!”苏幕了然。 这睿王李珏原就是个风,流之人,听说后院的妾室一箩筐,多得都快脚后跟、挤脚后跟了,会出这样的事,实属意料之中,没什么可奇怪的。 “睿王殿下的正室,乃是前太师简家的女儿,听说昨夜一脖子吊死了,所以简家不依不饶,一状告到了皇上那里。”奈风继续道,“皇上好面子,如今还被简家这么一闹,自然是挂不住的。” 栾胜轻呵,“宠妾灭妻?睿王倒是做得出来,现如今又是哪个妾?” “说来,这妾……”奈风犹豫了一下,“还是睿王殿下自个抢回来的。” 苏幕狠狠皱眉,低嗤一句,“活该!” 强抢民女,以至后院起火,这不是活该又是什么? “这么一来,睿王怕是有一阵子,不得盛宠了!”栾胜深吸一口气,“之前去定远州,何其功劳,如今功过相抵,白忙活!” 奈风点点头,“所以承接南疆使团之事,便落在了雍王殿下的身上。” “雍王?”苏幕不解,“再不济还有个靖王殿下,怎么就轮到了雍王?雍王殿下惯来体弱,长途跋涉前往边关,怕是要去半条命。” 这点,奈风也不懂。 栾胜眯了眯眸子,“雍王……” “义父,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苏幕追问。 栾胜侧过脸看她,“杂家想起了,途径延州时,发生的一些事。” 延州? 苏幕愕然。 跟永慰县之事,是否也有关系? 第214章 王妃之死 “义父当日是去了延州?”苏幕心下微震。 栾胜似乎并不想瞒她,大大方方的承认,“当时延州出了几株兰花,杂家替皇上去查看,悄悄到了延州,并未惊动延州的官吏。” 兰花? 皇帝是喜欢兰花,但苏幕却不怎么相信,栾胜是因为兰花去的延州。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该恭敬的还是得恭敬,苏幕神情未改,静待下文。 “在延州的时候,杂家发现这些官吏似乎背后有人,私底下加了不少苛捐杂税,就连今年的税贡亦少了些许。”栾胜目色沉沉,“这肯定不是一年两年为之,定然是时日已久,延州百姓敢怒不敢言,日子极是潦倒。” 苏幕追问,“既是如此,义父为何不回禀皇上?” “皇上?”栾胜叹口气,“你别忘了,永慰县的事情。” 如此,便真的证实了苏幕的猜测。 延州的事,果然没那么简单。 当初耿虎等人被杀,便是因为幕后之人的操纵,义父这么巧,经过了永慰县去延州,若说他不是奉命去铲除后患,她还真的不信。 只是,义父是否知道,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义父是不是知道,当初永慰县的事情,谁是主谋?”苏幕低声问。 栾胜摇头,“你以为他们那么蠢吗?虽然露了马脚,可延州府的账目却是毫无漏洞,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杂家一人之言。税贡虽然减少,但没有少太多,且账目极平,杂家凭什么向皇上进言?” 苏幕沉默。 “百姓所纳,与最后账目不一样,这可能是事实,但也可能是杂家一人之眼。更关键的是,你觉得百姓真的敢说吗?”栾胜又问。 苏幕垂眸。 显然,老百姓私下敢议论,但绝对不会摆在明面上,都是拖家带口的,谁也不愿得罪朝廷,所以即便朝廷追究起来,亦不会有人站出来,力承杀身之祸。 “义父,永慰县……” 还不等苏幕说完,栾胜已经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杂家知道永慰县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你以为,那小子能活下来吗?正因为杂家知道,而你又力保他的性命,杂家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幕点点头,“多谢义父!” “咱们终究是自家人。”栾胜意味深长的说。 大牢里的哀嚎,还在继续。 苏幕只是站了站,便借口身子不适离开。 既能派进东宫对太子下手,自然是死士无疑,就算严刑拷打,都不一定管用,但人必须得抓得审,只有这样才能起到威吓、震慑作用,让对方不敢再贸贸然下手。 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无奈之举! 出了门,年修才敢开口,“爷,督主为何要告诉您这些?是为了让您有所防备?还是让您悄悄的去查?” “义父素来心思缜密,他告诉我这些,肯定是有深意。”苏幕还不知道栾胜吗?虽然是养父,但也是东厂提督,若无那份心狠手辣,怕也坐不到这个位置。 年修心惊肉跳,“这三人当日都被刺死,至今还没抓住凶手,现在活下来的只有少离。亏得督主当日这么一折腾,倒是正好省事,就此消了所有痕迹,让人以为少离乃是东厂所出,斩断了与永慰县的联系。” 正说着话呢,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苏幕顿住脚步,眉心微蹙。 “爷,咱们绕道吧!”年修知道,自家爷不喜欢凑热闹。 苏幕转身进了巷子,绕路从邻街走。 谁知,却听得百姓纷纷议论,事关睿王府。 顿住脚步,苏幕重新朝着人群走去,睿王府的事情,难道闹大了?这睿王宠妾灭妻,除非是简家的人闹起来,否则只要皇上不怪罪,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简家已经告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睿王两句,想来简家的人是不会罢休的!”年修紧随其后,“这睿王妃乃是简家的嫡长女,打小便是老太师的掌心宝,虽说老太师已经告老还乡,可他那些门生还在朝廷为官,想必……” 苏幕站在街边,瞧着公告栏上的那些东西,眉心紧蹙。 “好看吗?”耳畔一声低响。 苏幕猛地侧过头,入目便是那张清冷英俊的容脸,真是冤家路窄,怎么走哪都能碰到? “睿王府的麻烦大了!”沈东湛开口,瞧着上头贴的告示,“皇上只罚了睿王殿下禁足,却没想到简家告到了殷都府。府衙的人不敢接,简家的人,干脆将诉状贴在了这儿!” 苏幕深吸一口气,“皇上都不作为,殷都府又能做什么用?不过,简家的人还真敢说,睿王杀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睿王妃到底是自尽,还是被人所杀,去个仵作就知道了!关键是皇上的态度,只要皇上不松口,谁敢闯入睿王府?”沈东湛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苏幕退出人群,热闹看够了,该回家休息了。 “你觉得,睿王妃是不是他杀?”沈东湛紧随其后。 苏幕轻嗤,“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杀的。” “的确不是你杀的,但……”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瞧着不远处的人,眼角眉梢微挑,“怕是不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 苏幕微怔,沈东湛悄无声息的没入了人群之中,不留痕迹。 不远处,有数人疾步行来,直接站在了苏幕跟前。 “苏千户。”为首的掐着嗓音,带着些许扭捏,可不就是御前伺候的太监吗? 苏幕瞧了眼众人,“海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苏千户,可否借一步说话?”海公公皮笑肉不笑。 周遭人太多,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幕深吸一口气,默默的跟在其身后,行至护城河边上站着。 四下无人,唯有风过垂柳,摇曳生姿。 年修和海公公带来的人,都在远处守着,以防闲杂人等靠近。 “海公公,您这是专程来找我?”到底是御前伺候的,栾胜且得给他几分薄面,苏幕自然也是恭敬有加,免得到时候他在皇帝面前,给她穿小鞋。 凡事无绝对,不可不防。 “是!”海公公皮笑肉不笑,一身长衫,便衣打扮,“不过,不是杂家要来,而是受皇上之命,着苏千户查察睿王妃之死。” 苏幕心神一震,“我?” 为什么是她? 刑部那些郎官,还有锦衣卫不成吗? 半晌过后,苏幕低声问,“我义父……知道此事吗?” 海公公含笑摇头。 苏幕心头膈应,皇帝这是想干什么? 第215章 想,护你 望着海公公离去的背影,苏幕并没有因为被皇帝重用而生出喜悦之情,相反的,她总觉得这里面杀机重重,但一时半会又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年修紧赶着过来,“爷,这海公公来干什么?” 见着苏幕不说话,年修心头一紧,“该不回,真的让锦衣卫那帮人猜中了?” “我有些不明白,皇帝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苏幕立在河边,单手抵在柳树上,“越过义父,直接对我下达密令,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年修点点头,“委实怪异。” 越过栾胜这东厂提督,直接给她这千户下令,皇帝此举着实叫人捉摸不透,是跟栾胜有了什么间隙? “难道是怕义父会暗害睿王,借此大做文章,所以越过义父直接对我下令?”苏幕摇摇头,“不对,这里面不对劲。” 年修挠挠额角,连自家爷都想不清楚的事情,他更是想不明白。 唯一清楚的是,这是密旨。 什么叫密旨? 那就是,秘而不宣之旨,也就是说,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栾胜。 “爷,皇上是不是想重用您,提拔您?”年修低声问,“又或者,是想考验您?” 苏幕横了他一眼,“那考验过了之后呢?” “之后……”年修答不上来。 也不是答不上来,是不敢说。 考验过了之后,是不是想让她取代栾胜的位置? “义父和皇帝之间,并未有过任何冲突,义父侍奉皇上一直都是小心谨慎,按理说是不可能有什么差池的。”正因为如此,苏幕才想不明白。 年修愕然,伸手直指,“爷!” 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又在哪里飘啊飘的。 苏幕扶额,脑瓜子嗡嗡的。 “真是阴魂不散啊!”年修咬着牙,“怎么走哪都能碰到?爷,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咱们跟前晃,晃得人脑瓜子疼。” 苏幕还能怎么办?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倒是年修,忍不住上前质问,“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殷都城又不是只有一条路,总跟着我们作甚?怎么,害了一次又一次,现如今又想出了什么损招?” “哎哎哎,你小子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害了一次又一次?”周南不干了,“咱们是救了你们一次又一次,做人不能这么没心肝,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举头三尺有神明,话不能乱说!” 年修愤然,“那就别跟着我们!若敢继续跟着,再难听的话,我也说得出来!” “说啊说啊,你倒是说啊!”周南可不是吓大的,“就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有本事吐两象牙出来让我看看!” 年修气急,“你!” “我就说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南满面嘲讽。 沈东湛瞧着二人,无奈的摇摇头,抬步朝着苏幕走去。 “沈指挥使如今是越发闲得慌,锦衣卫现如今这般不得皇上重用,成了闲散人员?”苏幕冷嘲热讽,“满大街的晃荡。” 沈东湛瞧着她,“皇上让你去查睿王妃的事情?” “偷听别人说话,还这般理直气壮,你也是个人才!”苏幕抬步就走,“年修!” 年修剜了周南一眼,疾步跟上。 “苏幕!”沈东湛喊她的名字,“朝局是看不见的沙场,若然见血,必定胜过战场,上位者的决策或者阴谋诡计,能让前线死伤无数,也能活万人之命。” 苏幕站在那里,眉心微蹙。 “朝廷并不像你所见着的,这般风平浪静,尤其是现在。”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她微微僵直的背影,“每每更替,必尸体成山,血流成河。” 苏幕转身,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风过眉眼,他眸色清冽,容色肃穆。 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糊弄她。 所言,句句属实。 苏幕唇线紧抿,瞧着那潋滟波光落于他身后,柳枝飞扬如他衣袂蹁跹,心头有什么东西,徐徐化开些许。 “苏幕。”沈东湛款步走向她,“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苏幕眯起眸子看他,“沈东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皇帝给你下了什么旨意,但是海公公来报信,你不觉得奇怪吗?若是皇帝下令,要求你去查睿王妃之事,应该是由栾胜来找你,而不是海公公。”沈东湛终于站在了她面前,“或许,我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年修忙道,“爷,咱还是少跟锦衣卫来往,若是让督主知道,怕是以为咱们背叛了东厂,少不得又得责罚!” “我倒是忘了,你们东厂狠起来,连自己的狗都揍!”周南阴阳怪气的开口。 年修咬牙,“姓周的!” “闭嘴!”还不等周南反驳,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周南讪讪的别开头,没敢再开口。 苏幕心里没底,关于海公公来送信之事,她诚然有些猜不透,事实上,如沈东湛所言,她只是个办差的刀子,杀人追凶倒是很在行,但关于权术与人心,这就有些难为她了。 但是沈东湛不一样,他自小耳濡目染的便是这些,学的也是这些。 茶楼,雅间。 临窗而坐,底下就是大堂,这个位置能清晰的看到下面的一举一动,也能清楚的听到说书先生的话音。 茶香袅袅,满室生香。 年修和周南都在门后立着,内外两室,隔着层层帷幔,瞧不太清楚内里的动静,但是能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如此这般,二人也不敢造次,免得动静太大,自家爷跑出来,各揍他们一顿。 “你觉得海公公此番太刻意?”苏幕也不傻,沈东湛那么一提,她便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刻意! 是的,太刻意了。 若皇帝真的要下密旨给她,随便找个可信的生面孔,又或者找个没人的时候通知她,但这大街上,虽然百姓都顾着热闹,未必会注意到,但众目睽睽终究不妥。 何况,海公公一出宫,义父那头可能就知道了。 “我在想一个问题。”沈东湛道,“若是栾胜开始怀疑你了,你会有什么下场?” 苏幕眸色陡沉。 “东厂处理叛逆的法子,无外乎两种吧?”沈东湛端起杯盏,优雅浅呷,继而徐徐放下,勾唇笑得邪肆,“死,或者生不如死。” 苏幕敛眸,别开头望着窗外。 “你会是哪一种?”沈东湛修长的指尖,沿着滚烫的杯口轻轻滑了一圈,“不如我来猜猜,你是栾胜一手培养,若是栾胜发现你有二心,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杀了你,一则舍不得,二则恨之极。” 那么,只有第二种。 生不如死! 苏幕喉间滚动,他的话让她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脊背上,那些早已愈合的鞭痕,仿佛都在叫嚣着,隐隐的作痛。 “不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要么是和栾胜联合起来,考验你对东厂的忠心,要么就是有意铲除你了。”沈东湛话音落地,外头的年修整个人僵在当场。 周南低语,“你还别不信,我家爷慧眼如炬,所见非常人。” 年修不敢吭声,竖起耳朵听着。 “铲除我?”苏幕嗤笑,“我犯了什么错,需要义父和皇帝联手铲除?” 沈东湛瞧着外头,“要一个人死,哪需要这么多的理由。” 唇角的笑,逐渐冷凝,苏幕知道这话不假,就像他们平素办的差,哪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只是“有人想要你死”而已。 “又或者,要逼着你取代栾胜。”沈东湛又道。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事情没到最后的结果,谁也不知道人心究竟如何。”沈东湛回看着她,一双丹凤眼,勾魂摄魄,“这世上没有谁,是无可取代的。包括你,包括栾胜!东厂提督的位置,谁都可以坐。” 苏幕心里有些乱,自然不愿说话。 她这人,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心里。 “让东厂内斗,对皇上有什么好处?”好半晌,苏幕才开口,满脸嘲讽的轻嗤。 沈东湛眸色阴鸷的盯着她,音色狠戾,“若能就此削弱东厂的势力,来日若是太子登位,便不会受制于阉人。”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面色逐渐发青。 第216章 一回生二回熟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即便知道,沈东湛的话不可全信,这些都是他的片面之词,都是猜测而已,可苏幕的心里,仍是激起了千层浪。 高手过招,技不如人而死,她无话可说,但若是因为那些阴谋诡计,而死得不明不白,她无法接受。 这条命终究不是自己一人,她身上还背负血海深仇,岂能就这样死去。 “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事实究竟如何,没到最后那一刻,谁都说不准。”沈东湛望着她,“但是,你得有心理准备。” 苏幕回过神,忽然扯了唇角,笑得凉凉的,“沈东湛,挑唆东厂内讧,对你的好处倒是显而易见的。” “那是自然!”他倒是挺赞同她这句话,“若是能挑起你与栾胜的内讧,让你杀了栾胜取而代之,我极是乐见;但若是你杀不了栾胜,反而被他逼出了东厂,我更高兴。自此后除了我,谁敢容你在侧?” 苏幕:“……” “要不……你离开东厂,入我锦衣卫如何?”沈东湛身子前倾,愈发凑近了她,勾唇若勾魂,音色靡靡而磁沉,“我待你之心,定胜过你义父。” 苏幕倒是没开口。 隔着帷幔,年修气鼓鼓的瞪着眼,转头便淬了周南一脸的唾沫星子,低咒一句,“臭不要脸的东西!” 没见过,这么堂而皇之,这么不要脸的……挖墙脚的! 周南:“……” 要不是怕挨揍,周南定不会与他客气。 “年轻轻的就想当爹,沈指挥使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苏幕冷嘲热讽,转头瞧着窗外,不再看他。 可他那该死的……勾人的样子,却像烙印一般,死死的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真是,孽障! 沈东湛压了压眉心,“狼心狗肺!” 苏幕倒也不恼,只望着外头出神。 “我这三番四次的救你,你作何报我?”沈东湛忽然开口。 苏幕愣怔,“你什么都不缺,我予你金银珠宝,你可稀罕?” “我不需要那些。”沈东湛不缺那些。 苏幕从容饮茶,“我无以为报,且欠着吧!” 反正,债多不压身。 来日锦衣卫与东厂真的闹起来,若是东厂赢了,她便留他一命,若是东厂输了,那这笔债也就不用还了。 是以,欠债不一定要还。 尤其是欠死对头的债,更不用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了人情自然是要还人情的!”沈东湛瞧着底下,说得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信你且听!” 那说书先生一声惊堂木,“那女子身受大恩,无以回报,两颊殷红,柔声低语: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回报,惟以身相许,缔结连理,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她幽幽的盯着他,这小子…… 外头,说书先生仍在眉飞色舞的说着,“公子心头大动,正中下怀,紧赶着将人扶起,只道是:三生有幸得卿顾,定不负尔生死许。” 苏幕:“……” “我就说嘛,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最得我心。”沈东湛不急不缓的开口,“苏千户,你这是什么表情?怕是不常来这些地方吧?” 苏幕瞪着他。 “无妨,多走动便是。”沈东湛端着杯盏,轻描淡写间,倒像是故友叙旧,“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更熟!” 苏幕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辩,放下杯盏几欲起身。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却摁住了她的手,将她生生拦下,二人皆是半起身的状态,面面相觑,正好躬身相对。 苏幕心头一颤,冷不丁撞进他幽邃的瞳仁里。 沈东湛凝视着她,瞧着她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错愕也有惊慌是错,唇角微勾,他嗓音低沉的开口,“需要帮忙的时候,只管来找我,反正欠过人情,也不在乎多欠一点!” 羽睫微颤了一下,苏幕收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着苏幕与年修离去,周南这才退回房内,“爷?” “走了?”沈东湛从容饮茶,瞧着底下的说书先生,好似心情不错,“今儿的评书说得不错。” 周南皱了皱眉,“这不就是……” 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周南讪讪的转了话题,“爷,您说这东厂是不是要起乱子了?” “是有人暗地里想削弱东厂的势力。”沈东湛一言一概之,修长如玉的指尖,把玩着手中杯盖,面色微沉,“只是,不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某些人的意思?” 周南不解,“某些人?” “皇上病情反复,又加上国本早立,一旦……”沈东湛顿了顿,“在皇上还清醒的时候,能改立太子,总好过来日太子登位,再行兵变。” 谁愿意背着夺位的骂名,坐在那赤金龙椅上? 名正言顺的登位,好过名不正言不顺的逼宫! “那会是谁下的手?”周南忙问。 沈东湛摇摇头,皇帝这么多儿子,谁知道会是哪个?也许,在所有人看来,最不起眼的一件事,亦能掀起滔天巨浪,权看某些人的操控。 “爷,您觉得睿王妃,真的是被人所杀吗?”周南还是有些不相信,“那可是睿王妃,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说杀就杀了?何况,若睿王妃真的是死于非命,这睿王为何要隐瞒呢?宁可担着宠妾灭妻的骂名,也要维护凶手?” 沈东湛叹口气,“我不觉得睿王会这么蠢,为了女人而荒废大业。” “那就是说,连睿王自己都没注意,睿王妃是不是被杀?既是如此,那简家的人是怎么知道?难不成,一个个都长了天眼,或者能掐会算?”周南不明白。 正说着话呢,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至。 “他们说你去了茶楼,我便知道,你在这里!”叶寄北急吼吼的进门。 一屁股坐下,瞧着苏幕原位上的杯盏,端将起来便喝。 谁知,腕上一紧。 “周南,奉茶!”沈东湛夺了叶寄北手中的杯盏,“这茶是我喝过的。” 叶寄北诧异,“你喝过的又如何?平素咱两也没这么生分。” 闻言,沈东湛打开杯盖,当着他的面,呷一口杯中茶。 叶寄北:“……” 周南:“……” 那个位置,不是苏阉狗的? “还愣着干什么?”沈东湛低喝。 周南旋即回过神,“哦哦哦,沏茶!沏茶!卑职马上沏茶!” 叶寄北神情有些茫然,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瞧着沈东湛跟前的两个杯盏,狐疑的问,“之前有人来过?谁啊?我认识吗?” “会认识的。”这么明显的证据面前,沈东湛自然不能否认,随手将自己原本的杯盏推到一旁。 叶寄北眉心微蹙,徐徐伸手,将那杯盏摸到自个跟前。 没反应? 打开杯盖。 哎呦,没事? 叶寄北低头,瞧着跟前的杯盏,内里还剩下半杯清茶,他盯着沈东湛,如同做了贼一般低下头,唇落在杯口的瞬间,一颗心当即悬起。 之前是真的渴了,现在却不是真的要喝。 见着沈东湛始终没反应,依旧从容饮茶,叶寄北无趣的直起身子。 “不玩了?”沈东湛问,“继续啊!” 叶寄北将杯盏推到一旁,“你那杯水,是不是有名堂?” “放了药,你要吗?”沈东湛轻嗤,“有话就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 叶寄北单手搁在桌案上,幽然叹口气,“你倒是好自在,我这厢可就不好过了,睿王妃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沈东湛瞧着他那副丧样,想来是简家找上了刑部。 恰周南奉茶,叶寄北无奈的叹口气,伸手接过。 “你不知道,简家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口口声声睿王灭妻,就跟亲眼见着似的,说是睿王杀了睿王妃,非要讨个公道,去了六部衙门闹腾,后来干脆堵在我家门前,害得我只能从后门溜出来。”叶寄北直摇头。 沈东湛眉心微拧,狐疑的望着他,“你说,简家的人就跟亲眼见着似的,说睿王杀了王妃?” “是啊!”叶寄北吹开杯中浮沫,正欲饮茶,当下愣住,杯盏在手悬于半空,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是啊,简家的人怎么就如此肯定,睿王杀了王妃?事发不过隔夜,咱还没见着睿王妃尸体呢!” 沈东湛呼吸微沉,“这事,不简单!” 这烫手的山芋,怎么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第217章 妾是什么样的妾? 叶寄北当然知道,这事不简单,可即便知道又如何?那是睿王府,是皇帝的宠妃,柔妃娘娘的儿子,谁敢轻易得罪? 虽说朝中有太子,可太子是什么德行,众人皆知。 所以…… 有些事,未可知。 “你说,这事怎么弄?万一皇上龙兴犯了,兴师问罪的,刑部是第一个问责的,这种事都查不清楚,回头我和我爹又得提着脑袋上殿面君。”叶寄北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皇帝年纪大了,愈发喜怒无常。 “我给你支个招。”沈东湛凑过去,低低的开口。 叶寄北赶紧迎上,低声问,“什么招?” “既然是宠妾灭妻,妻死了,不还有妾吗?”沈东湛低笑两声,“这点,不难吧?” 叶寄北恍然大悟,“不难,我马上派人去查!” “不过,我并不怎么相信睿王会因为美色,而杀了睿王妃。”沈东湛单手抵着额头,瞧着底下大堂里的动静。 说书先生还在眉飞色舞的说着,可惜,已不是沈东湛想听的那一段。 无趣! 叶寄北顿了顿,“许是荤的吃多了,想吃吃素的。” 闻言,沈东湛扯了一下唇角,眉心微蹙的瞧着他。 “怎么,我说错了吗?山珍海味总有吃腻了的时候,偶尔来点小葱拌豆腐也是不错的。”叶寄北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男人嘛,三妻四妾,朝三暮四,何其正常?! “那你也不能把桌掀了!”沈东湛嗤之以鼻,“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清楚!” 叶寄北舔了一下唇,哑口无言。 “睿王妃是皇上指婚,若是睿王真的杀了她,不是打皇上的脸?他若是失了宠,以后还有他好日子过?”沈东湛起身,“该干什么干什么,诸事不要想当然。” 叶寄北没说话,瞧着沈东湛朝着外头走去,有些愣神。 皇帝没有下旨,他们也不敢去查睿王妃的事情,所以不可能见着睿王妃的尸体,更无法判断睿王妃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 这件事,得先由殷都府查察,若有疑则上报刑部,再由刑部派专人查清。 原本是很麻利的过程,但因为这事早早的推到了皇帝跟前,不管是殷都府还是刑部,便处于观望状态,谁也不敢轻易插手。 皇帝若是不让查,谁敢触皇帝的逆鳞? 出了茶楼。 沈东湛立在街头,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下有些沉甸甸的。 “爷,您这唉声叹气作甚?皇上现在又没让咱们锦衣卫插手,这事儿落不到咱们头上。”周南忙道,“虽说可能会牵扯到叶公子,但事关皇室,皇上未必会交给刑部,多半是东厂查一查,打发了简家便罢!” 沈东湛抬步往前走,“你别忘了,简老太师虽已不管朝事,但他儿子仍是在朝为官,皇帝多少得忌讳着。” 这么一说,周南冷不丁拍了脑门,“这睿王殿下到底这么想的,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闹成这样鸡飞狗跳!” “那妾室,到底什么来头?”这才是沈东湛最是不解的地方。 什么样的女人,能蛊惑男子至此地步? 苏幕也想知道,这妾室生得何等模样,堪比妺喜?胜过妲己?宛若妖孽? 想起“妖孽”二字,苏幕的脑子里,猛地冒出当日,沈东湛在山寨里,与她成亲的样子,红衣如火,胜过天人。 “爷?”年修低唤,“您怎么了?” 苏幕坐在书房里,居然因为沈东湛而走了神,叹着气扶额,低嗤一声,“中了邪!” “什么?”年修骇然,“您不舒服?” 苏幕一怔,“回来!” “奴才去找李大夫!”年修已经走到了门口。 终是被苏幕召了回来,着他站在原地不许动弹。 “就站在这里,不许动。”苏幕指着桌案前的位置,面色沉沉,眸光阴鸷,“敢出去乱说,仔细我罚你。” 年修愣了愣,脑子有些发蒙,爷中了邪,不找和尚、道士,怎么找大夫也不成吗? 何况,李忠是自己人,肯定不会往外说。 “我让你查的事,可交代下去了?”苏幕问。 年修点点头,“底下人去查那女子的背景,想必很快就有消息。只是,简家瞧着风光不再,可老太师毕竟是侍奉过先帝,当初又一力扶持皇上登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怕是不好明着查。” 一边是简家,一边是睿王府,苏幕就是夹心馒头。 “睿王妃的父亲,乃是通政使简大人,数月之前被皇上封为正使,出使西川未归,若是得知此事,不知作何感想?”苏幕陷入沉思。 且不管皇帝为何将此事交给她,毕竟已经接手,查清事情的真相才是第一位。 睿王妃…… “那个妾室叫什么?” 年修脱口而出,“柳如芝。” “柳如芝?”苏幕挑眉看他,“然后呢?” 年修继续道,“具体的不知道,只听说这女子生得极美,数月前入的睿王府,甚得睿王喜欢,到底长什么样……得等妙笔书生的消息。” “红颜祸水。”苏幕叹口气,“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年修点头,“能把睿王迷得团团转,想必是个绝色美人,要不然怎么就把人强纳入府中了呢?” “她母家是何处?”苏幕又问。 年修摇头,“不知道。” 毕竟是睿王府的事儿,且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事后也没人为这女子出头,自然没人追究,这流言蜚语便如同一阵风过去,转身即淡。 说也奇怪,这妙笔书生原本办事挺利索,今儿这事却拖延了很久,直到天黑都没见着回来,以他的轻功和画功,不过是寥寥数笔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 “年修,不太对。”苏幕立在院中。 天都黑了,人还没回来,可不是不对嘛! “那奴才派人去看看?”年修低问。 苏幕刚要开口,墙头忽然掉下个重物。 只听得一声闷响,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传来,“救……疼……” 第218章 被毒死的 苏幕和年修站在原地没动,瞧着那一团黑影跌落在墙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外头有暗卫几欲冲进来,被年修一个眼神给退了回去。 “真是没用,每次都是摔下来的,不是自诩轻功天下第一,牛倒是吹飞了,怎么不把事办得漂亮?”年修无奈的瞧着墙根底下的动静。 苏幕原是想走,但迈开步子又旋即转了回来,“年修!” “是!”年修赶紧上前,终于将妙笔书生搀起,“我说你……” 话,到此为止。 苏幕和年修都发现了不对劲,妙笔书生挨揍不是头一回,但这一次却是带着血回来的。 二人皆是一震,年修赶紧把人背进了屋子。 烛光下,总算是看清楚了。 “年修,去找人!”苏幕一开口,年修便明白了,紧赶着往外跑。 妙笔书生躺在床榻上,额头上冷汗涔涔,唇角处溢着血,整张脸可谓惨白到了极点,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要、要不是我跑、跑得快,明年今日,你们就得、得给我鞠躬了!” “还能开玩笑,说明毒性不烈!”苏幕的指尖搭在他的腕脉上,面色微沉。 妙笔书生虚虚的睁着眼皮,“那是、是自然,中毒之初就吃、吃了药,若是压不住,就死半道上了,哪里能回来!” “所幸不是鹤顶红之类。”苏幕松了口气。 这小子运气好,不是什么烈性剧毒。 李忠拎着药箱进门,心急如焚,“怎么好端端的,又中毒了呢?” “不是我,是他!”苏幕头一撇。 李忠眉心一皱,瞧着床榻上还剩下半条命的妙笔书生,“我就说嘛,画点高山流水、花红柳绿的便是,你说你……总盯着人家姑娘沐浴更衣,宰了你都是轻的!” 说话间,李忠已经坐在了床沿,赶紧拿出了脉枕,给妙笔书生诊治。 苏幕退到一旁坐着,烛光下,瞧着妙笔书生胸前起伏得厉害,可见这小子吃了不少苦头。 只是,这毒是怎么来的? “让他去睿王府画个真人像,怎么就弄成这样?”年修亦是想不明白,“难道是被睿王府的人发现了?” 苏幕摇头,“以他的轻功,我追他尚且吃力,睿王府还没有这样的本事,若是高手如云的皇宫,尚且有可能。” “那他这是撞了哪门子的血霉运?”年修近前瞧了瞧,“真是命大!” 顿了顿,年修回眸,“爷,您说是不是那个柳如芝……会手脚功夫?毕竟,这小子是去看她的,如今伤成这样,肯定跟那女子有关。” 这也是苏幕心中所想。 李忠捋着袖子,仔细的为妙笔书生施针,半晌过后,才拭汗转回桌案前,倒了杯水喝着,“所幸不是剧毒,且他身上一直带着解毒丸,虽然未必能解毒,但能暂缓毒性,赶得及回来解毒。” “这是什么毒?”年修忙问。 李忠放下手中杯盏,“蛇毒。” “蛇毒?”年修愣怔,“这小子是被蛇咬的?” 李忠望着妙笔书生,“这是提炼过的蛇毒,混合了曼陀罗籽,让人在中毒的瞬间,有些四肢麻痹,等到醒过神来,蛇毒已经蔓延全身。” “不是蛇咬。”年修恍然大悟。 李忠摇头,“自然不是。” “他现在如何?”苏幕问。 李忠报之一笑,“放心吧,死不了,这小子素来运气不错,只是这般一折腾,身子虚弱而已。待会我取了针,再连着吃上两副药,排出余毒,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晕了。”年修瞧着双目紧闭的妙笔书生,难免还是有些担心。 李忠点点头,“我不是说了吗?曼陀罗籽能让人麻痹,他能撑到这会已经不容易。哦,就跟你们中了软筋散是一样的,浑身乏力,四肢麻痹,使不上劲。” “如此说来,他还是有些本事的。”年修道。 李忠笑了笑,“那是自然,否则早已晕厥在路上,毒发身亡,所幸这小子跑得快,命大!” “等着吧!”苏幕说。 年修颔首。 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妙笔书生才堪堪醒转过来,面色依旧苍白,如李忠所言,即便解了毒,身子仍是虚弱。 “爷?”妙笔书生嗓音低哑,“偶、偶是被那凉闷坑的。” 提起这事,妙笔书生便有些情绪激动。 苏幕坐在了床沿,“先别说了,把药喝了!” 药,早前就备下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着。 年修端着药上前,将妙笔书生半搀起,仔细的喂了药,“李大夫说,这药醒了就得喝,只有这样才能跟上施针的效果,让你尽快排出余毒。” 待妙笔书生吃了药,年修将软垫子塞在其后,让他能靠得舒服点。 “爷,那旅人死个狠人。”妙笔书生气呼呼的开口,吃力的喘着气,手指尖还是木木的,可见这毒虽然一时半会不致命,但能让人极为痛苦。 闻言,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你有点大舌头。”年修仔细的瞧着他,“难怪李大夫出去的时候,交代我们别着急,让你慢慢说。” 妙笔书生捂了一下嘴,眉心皱得紧紧的。 “你能写吗?”年修问。 妙笔书生的手有些麻木,但是鬼画符总比大舌头要强得多。 “吃了药,排了毒就没事了!”年修瞧着这小子丧丧的模样,委实有些不忍心,“不会一辈子大舌头的。” 妙笔书生点点头,巴巴的瞅着苏幕。 “喏,纸笔!”年修将纸笔递上去。 苏幕坐在那里,瞧着妙笔书生双手握笔,很是吃力的在纸上鬼画符,虽然难看,好歹还能瞧出个所以然。 大致意思是,那个院子很是冷清,连伺候的人都少得可怜,进去就是黑漆漆的,跟个阎王殿似的。 其后他便趁黑摸到了浴房,想着这个时辰,多半是在沐浴,少年人心有风月,揣着点歪心思,就扒拉着窗户往内瞧。 谁知道,只见白烟不见人。 好半晌过后,才瞧见迷雾中倩影婆娑,且看那身段婀娜,水声哗然。 “你到底看到没有?”年修有些着急。 妙笔书生点头,写下两个字:美艳! 见状,年修幽幽的叹口气,“谁都知道她定是容色绝佳,还用得着你来说?” “可见,是见着了。”苏幕起身,“以你现在的样子,怕是画不出来了,等你身子恢复些,把人画出来,记住,别再画个猪脑袋!再敢敷衍我,我就把你丢进庭芳楼,让你去接客!” 妙笔书生骇然瞪大眼睛,连忙点头。 不敢!不敢! 出了门,苏幕如释重负。 人没事就好,活着就好。 “爷!”年修安排底下人看着,疾步跟上苏幕,“这女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人去她的院子?只是,妙笔书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委实有些奇怪。” 苏幕摇头,“忠叔说了,曼陀罗有麻痹作用,且提炼过,所以药效更快更烈,妙笔书生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人在受伤之后,脑子会有些不清醒,这也是正常的,等着明儿再说也罢! “你那边查得怎么样?”苏幕问。 年修紧随其后,“大概也得等到天亮,爷,您还是先去休息吧,自个身子要紧,皇上没有限期,咱们也不急于一时。” 皇帝下的是密旨,那就得悄悄的查,他们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去睿王府。 给皇家办事,很是讲究,有些东西即便查出来了,也只当是没发生过。 话虽然这么说,但难保……人不找事,事找人。 天还没亮,外头就闹开了。 年修急吼吼的进门,“爷,出大事了!” 苏幕喝了药,满嘴都是艰涩滋味,“什么事?” “简家的人被杀了!”年修音色低沉,“死的是简老太师,殷都府已经派人过去了,皇上估计会让锦衣卫或者刑部督办,反正这事……闹大了!” 苏幕徐徐站起身,“简老太师死了?” “是,昨天夜里的事。”年修低语,“底下人进去的时候,老太师已经死了。”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一言不发,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连带着呼吸节奏都变了。 “哦,不是、不是国公府那样!”年修忽然就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是毒杀而已,不是鹤顶红,也没有掌心眼。” 如此这般,苏幕神情稍缓。 “底下的奴才说,昨儿夜里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吃过饭之后,老太师还提及了睿王妃,说是要亲自去见皇上,要跟皇上进言,不许睿王妃出殡,需派专人查察,谁知第二天一早,老太师就没了。”年修汇报。 苏幕疾步穿过长廊,“义父那边可有动静?” “督主早就进宫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睿王此番怕是麻烦了。”年修紧随其后。 死了一个睿王妃,现在连简家都出了人命案,虽然有些太刻意,但难保不是睿王平素嚣张惯了,所以恣意妄为。 因为睿王府已经力排众议,在筹备睿王妃出殡之事。 这显然,是没把简家放在眼里的。 现在,简家老太师被毒死在房间里,这事就是实打实的他杀,皇帝也没法再遮掩。 “先有睿王妃之死,后有老太师被杀,这事真的没法善了。”苏幕站在门前,面色沉沉,“之前还说没有限期,如今看来,是逼着皇上限期!” 年修心头一紧,“这么一来,岂非又要立军令状?到底是谁杀了老太师?” 连个老人家都不放过,这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苏千户!”顾西辞立在不远处,冲她温和浅笑。 苏幕皱眉,又来个凑热闹的。 第219章 祖父 年修有些头疼,走了一个沈东湛,又冒出一个顾西辞,这两人就跟太阳和月亮一般,一个走开另一个就会冒出来。 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顾公子又咸得发慌了?”到底是有东宫相救的情分在,苏幕不想把话说绝,“此番前来,又想作甚?” 顾西辞款步近前,“苏千户是想去简家?” “我脸上写着吗?”苏幕问。 顾西辞低头浅笑,再抬头时,看向她的眼神愈见温和,“简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苏千户身为东厂二把手,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且不说,这事会落在谁手里!” 苏幕敛眸,抬步就走。 “苏千户!”顾西辞又道。 年修转身,“顾公子,你到底有完没完,念在昨夜的情分,咱们对你已经算是礼敬,你别蹬鼻子上脸!” “我来,只是提醒苏千户,皇上已经下旨,此事交于太子查察,刑部全权配合。”顾西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太子自荐于君前,皇上没有驳他,反而放手给他机会,苏千户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幕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勾唇冷笑。 “太子原想点了你的名,是我劝了太子殿下,莫要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一则耽误你养伤,二则栾胜多疑,有些东西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咱们心里都清楚。”顾西辞是个明白人。 有些话不必多说,各自心知肚明。 “顾西辞,你此番前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苏幕问。 顾西辞遥遥头,“善意提醒,太子对你的执念太深,你务必要当心。” “那个药……”苏幕顿了顿。 顾西辞幽然轻叹,“连栾督主都查不出的事情,你觉得太子殿下能查出来吗?到底是谁放了药,尚未可知,但这人必定还盯着太子,若是太子一味的消沉,难免不会再出乱子,为今之计,只有破了这僵局。” “破了这僵局?你说得倒是轻松。”苏幕不以为然。 顾西辞把玩着手中折扇,“倒也没什么难处,只要太子能建功立业,那些个阴谋诡计,自然拗不过功业。” “建功立业,上战场吗?”苏幕拂袖而去。 顾西辞缓步跟上,“太子不能上战场。” 苏幕自然晓得,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没走两步,苏幕站在了原地。 “爷,怎么不走了?”年修忙问。 苏幕若有所思的望着顾西辞,“你是让我别去。” 这话,他没说。 但是他提到了太子,曾想点她的名。 若是太子知道她对此事感兴趣,又或者瞧见她出现在简家附近,保不齐还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得借着这机会,隔三差五的来寻她的麻烦。 顾西辞只是含笑望她,“你随意。” “爷?”年修诧异。 爷这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就不走了? “我身子不太舒服,不去了。”苏幕掉头,转回苏宅。 顾西辞站在门外台阶上,瞧着快速关闭的大门,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公子,您好心提醒,他们居然这般不领情?还给您甩脸子,真是没心肝!”云峰为自家公子抱不平。 顾西辞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斤斤计较?” 云峰:“……” 这是婆婆妈妈吗? 这分明是,路见不平! “简家这事,查!”顾西辞睨着他。 云峰当即敛了神色,恭敬的俯首,“是!” 再瞧一眼紧闭的大门,顾西辞终是转身离去。 远远的,周南偷瞄着自家爷的脸色,嗯,有点不太对头,瞧着有些黑沉,可见心里不太痛快,所以接下来,他得言行谨慎,免得触了自家爷的逆鳞。 骂一顿是轻的,挨揍就不划算了。 “居然回去了?”沈东湛双手环胸,静静的立在那里,“顾西辞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以苏幕的心思,皇帝既然让她去查睿王妃之死,势必要去一趟简家,说不定能从简家找到突破口,但是现在她居然因为顾西辞的三言两语而转回,委实怪哉。 皇命如山,她不可能抗旨! 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您是要进去呢?还是先去简家?”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回过神,她既然回去了,显然不会再去简家,可若是不去简家看一眼,他亦不放心,“去简家。” 拂袖,转身。 也许在简家,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此时此刻,简家已经一片凌乱,时不时的传出哭声。 沈东湛在简家的墙外,被叶寄北拦下,“你暂时别进去了,太子殿下在里面呢!等人走了,我再带你进去看看。” “太子?”沈东湛是直接过来的,倒是没怎么注意宫里的动静。 叶寄北点头,“皇上这一次倒是真的奇了怪了,居然让太子殿下督办此事,你说……这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睿王,到时候撕扯起来,算怎么回事?最难做的就是我们这些臣子,谁也不敢得罪,谁都能逮着我们一顿训!” “太子参与,这事不好收拾了。”沈东湛眉心紧蹙。 叶寄北叹口气,“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尊大佛,现下倒好……咱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太子殿下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说话间,内里有了动静,二人赶紧往墙根站了站,避开了太子那帮人。 叶尚书自然是跟着的,连带着殷都府的府尹,也是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生怕太子动怒,到时候皇帝降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等着一帮人走远,叶寄北松了口气,“我与简鞍相识,虽然算不得深交,但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他能给我几分薄面。” 所幸,沈东湛今儿穿的是便衣。 “走!”叶寄北瞧着那帮人离去的方向,多半是回殷都府府衙了。 正好,这一时半会的是不会有人过来,而留在简家的,多数是刑部的人,自然不会拦着叶寄北。 “简公子!”叶寄北拱手。 简鞍是简家的长孙,这会正红着眼,忍着悲痛冲着叶寄北和沈东湛拱手回礼,“两位,家中有丧,顾不得礼数了!” “简兄节哀!”叶寄北叹口气。 简鞍是认得沈东湛,也知道沈东湛和叶寄北是有些关系的,只是…… “沈大人,您这是……”简鞍犹豫了一下。 叶寄北环顾四周,拽着简鞍行至一旁,“沈兄是来帮我的,咱们的目的相同,都是想给简老太师讨个公道,不能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太子那边,你也看到了,怕是……” “我明白!”简鞍不是傻子。 靠太子查案? 怕是老太师都化成灰了,也没能等到查清真相,抓住凶手。 沈东湛的名头,简鞍早有所闻,之前定远侯府还有永慰县,乃至于国公府的事情,都与他多少有关。 想了想,简鞍冲着沈东湛拱手,言语间难掩悲痛,“劳烦沈指挥使了!只要能还祖父一个公道,其他的都好说。” “我尽力。”沈东湛的回答,模棱两可。 简老太师的院子很是干净整洁,花卉亦是养得精致,没有半点杂草,可见平素是个谨慎之人。 “祖父自从告老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鲜少与外头交流。”简鞍解释,“若说是有什么仇敌,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祖父为人谨慎,教导咱们亦是如此,耳提面命,不允许儿孙丢了简家的颜面,所以……” 叶寄北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咱们一定要还老太师一个公道。” 简鞍拭泪,“祖父之事,多半跟睿王府有关,昨儿个他老人家还说了,要亲自上殿面君,谁知道今儿就……” 第220章 奇怪的收据 叶寄北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是非黑白,公道自在人心,你要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绝对不会让简老太师,不明不白。” “好!”简鞍拭泪,“寄北兄,沈指挥使,这边请!” 沈东湛跟着二人进了简老太师的房间,因为出了命案,暂时需要保护现场,周遭半点都没有挪动,且用厚重的帷幔覆住了门窗。 “祖父一个人住着,爹出使在外,家里都是由我一人照料,进进出出都是我一手操持。”简鞍解释,“听闻长姐出事,祖父痛不欲生,但他始终不相信,长姐会自尽。” 沈东湛看向他,“为何?” “我母亲过世是为了生我,所以难产血崩,临走前握着长姐的手叮嘱她,务必要照顾我和父亲,要顾好家里。”简鞍提起这个,就哽咽不止,“所以长姐不会自尽,睿王后院无数,也不是一日两日,只要祖父还活着,家父还在朝为官,就无碍于她的睿王妃位置。” 既是如此,为何自尽?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忽然就想不通了? 叶寄北抿唇,“东湛兄,你且来看看。” “仵作有说过,是什么毒吗?”沈东湛近前查看。 简老太师的尸体就在床榻上躺着,从表面上看,除了口唇指甲发黑,唇角还有涎沫,倒是没什么异常,翻看周身,也未见着外露伤口。 “是服了毒。”简鞍道,“仵作说,这毒应该发作很是缓慢,但一旦发作便容易让人动弹不得,且看床褥上的抓痕便可知晓,祖父当时应该是挣扎过,但是……” 沈东湛细看,床褥凌乱,被褥歪斜的贴在身上,的确是有所挣扎,但是挣扎的力度不强,这毒入了身子之后,没有让简老太师当场毙命。 对一个耄耋老人而言,何其残忍! “昨天夜里,伺候的人呢?”沈东湛问。 按理说,简老太师都这般年岁了,身边应该随时都有人伺候的,怎么偏偏昨夜没人照顾,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底下人不能第一时间知晓? “昨夜是莫安在伺候,可是出事之后,我就没瞧见他,派人去找了,也没找到。”简鞍也是很纳闷,“这人已经伺候祖父很多年了,按理说是祖父最贴心的奴才,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沈东湛仔细勘察周遭,没有任何的搏斗痕迹。 “昨晚吃的是什么?”叶寄北问。 简鞍顿了顿,“祖父这两日肠胃不太好,大夫让吃点清淡的,所以这两日吃的都是青菜粥之类,每日都是新鲜的,绝对不会放过夜,剩下的早就倒掉了,药渣确实还在,只是……” “都被带走了?”叶寄北知道他的意思。 简鞍点点头,“太子殿下督办,东西都被府衙的人一并打包带走了,你们若是要查,怕是要去一趟府衙才知道。不日,祖父的尸身,也会被送往府衙寄存,等到查明真相才能入土为安。” 对此,简鞍半点都不犹豫,只要能查清楚祖父的死亡真相,其他的……他都可以忍受。 这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父亲不在,我身为长孙,理该为祖父讨个公道,不管是谁杀了祖父,都要血债血偿,以命抵命!”简鞍恨得咬牙切齿。 叶寄北点点头,“你放心!” “对了,沈指挥使!”简鞍又道,“我长姐之事……”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简公子应该知道,锦衣卫直隶于皇上,所行必须皇上亲自下令,才能着手去办,此番来简家,也是因为我与寄北乃是挚友,施以援手的缘故。” “我知道!”简鞍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是,既然我长姐与祖父先后离世,您帮着查祖父之死的缘由,能不能留个心?” 他说得很是婉转,但意思还是很清晰的。 既怀疑简老太师之死跟睿王府有关,那么查到睿王府的时候,能不能一并留心睿王妃之死? 叶寄北有些犹豫,睿王府的事,若无帝王下令,怕是没人敢轻易查察,尤其是柔妃得宠于御前,睿王又是她唯一的儿子。 “我尽力!”沈东湛还是这句话。 简鞍苦笑,却也没有咄咄相逼,如今父亲在朝中,整个简家只剩下了他一人独自撑着,他得撑住了,才能为姐姐和祖父求个真相。 沈东湛这人,他不曾接触过,但是心知叶寄北为人,沈东湛能与叶寄北深交,并且年纪轻轻就坐在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肯定是有过人之处。 “东湛兄,你觉得眼下应该怎么做?”叶寄北问,“那莫安……” 简鞍忙道,“太子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能不能找到,还得两说。” “你形容一下他的音容相貌,我们派人去找。”沈东湛道,“双管齐下,也许找得更快一些,简老太师出事,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奴才,本身就有嫌疑。” 简鞍连连点头,“是的,这话我也跟太子和叶大人他们说过,简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瞧见莫安的踪影。” “带我们去他房间看看!”叶寄北道。 简鞍在前面领路,“这莫安是伺候祖父的,所以他的房间距离祖父的卧房并不远,走两步就到,前面拐个弯便是。” 的确,距离很近。 “他们之前已经搜过了,你们看看,还能看出点什么吗?”简鞍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莫安是伺候祖父的老人了,简家待他不薄,按理说也不至于这般心狠手辣,连主子都杀。 如简鞍所言,这屋子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被褥都被掀翻在地,桌椅板凳更是零散肆意,柜子的抽屉悬空挂着,瓷器碎片到处都是。 两个字:凌乱! “这么乱?”叶寄北觉得,自个都快地方下脚了,两道眉都皱到了一处,“搜屋子跟抄家似的,这么大的动静,什么痕迹都被破坏了,还能瞧出什么?东湛兄,你怎么看?” 沈东湛没说话,唇线紧抿,目光如炬,视线在屋内逡巡,将屋子里的所有一一掠过,有用的、没用的,都撒在了一处。 在屋内走了一圈之后,沈东湛立在柜子前面,瞧着被抽得乱七八糟的悬空抽屉,从抽屉边上的缝隙里,扒拉出一张纸。 “这是什么东西?”叶寄北凑上来。 简鞍近前,“好像是什么收据吧?” “甄宝斋。”沈东湛瞧着二人,“都听过吧?” 二人皆是一怔,齐刷刷点头。 “这甄宝斋可是个好地方,听说它的掌柜,是宫中珍宝局的老师傅,所教出来徒弟,手艺极好,寻常人家是进不了这甄宝斋的,唯有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才能买得起这里面的东西。”叶寄北笑了一下,“去年我母亲生辰,我特意去过一次,这才晓得如此清楚。” 沈东湛两指夹着这张收据,“忽略了这么重要的证据,可见殷都府和刑部的郎官,都光顾着伺候太子了。” 叶寄北的面上挂不住,无奈的挠挠额角,“真是一帮饭桶,不过……简兄,你们简家对待奴才,这般大方?” “不……”简鞍愣了愣,“我不知此事,而且简家奴才的月例银子,怕是得攒上几年,不吃不喝的,才能买上那样一件珍宝吧?” 叶寄北顿了顿,“既是如此,这莫安为何忽然这般有钱?这钱,怕是来路不正。” “唉!”简鞍长长叹口气,“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沈东湛将收据收入怀中,“顺藤摸瓜,应该会有收获!你且保护好这屋子,寻常人不许入内,免得到时候有人图谋不轨,添点什么或者偷点什么,那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简鞍连连点头,“你放心就是。” 跨出房门,沈东湛在回廊里站了站。 不远处,周南急吼吼的跑回来,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 只见他一抹额头的汗,喘着气开口,“爷,卑职方才去了小厨房,厨房擦拭得干净,府衙的人把该带走的都带走了,所以卑职就去了厨房后面的竹林,在那附近绕了一圈,结果发现了这个!” 周南抬手。 沈东湛骤然眯起眸子。 简鞍与叶寄北面面相觑。 这是…… 第221章 他见芙蓉,如见她 为钻石过1000加更 “这不就是一只死鸟吗?”简鞍不解,“后面的小竹林里,惯来有麻雀做窝,平常也能见着这些鸟的尸体,怎么,这有什么问题?” 周南诶嘿一声,“有什么问题?这问题可就大了,这鸟不是饿死、晒死、淹死,它是被毒死的!” 眉睫骤然扬起,叶寄北慌忙近前查看,“哎呦,周大人,你是怎么瞧出来这小东西是被毒死的?鸟也有脉象?” “咱们行走江湖多年,这些个把戏还能瞒得过咱们?”周南有些得意,然则见着沈东湛的眼神,当即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经验之谈,不足挂齿。” 沈东湛凉凉的剜了他一眼,“收好,带回去。” “是!”周南用帕子包着。 这些都会作为证据保存,兴许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说说吧,怎么回事?”沈东湛这才开口。  周南点头,领着人往小厨房去,“卑职想着,既然东西都被府衙带走了,那这厨房定然也没有搜查的必要,所以就去厨房外头转转,说不定能有意外的发现,谁知道,还真的让卑职发现了,这鸟死在墙根底下,边上好似还有点水渍。” 众人去了厨房后边的小竹林,在墙根底下还有几只僵硬的死鸟,边上有水渍,瞧着应该是汤羹泼洒留下的痕迹。 “这地方……”沈东湛皱眉,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层,附近却干净得很,“应该是做过遮掩,谁知道被这些鸟给扒拉出来了。” 周南表示赞同,“倾倒之物不多,就这么一小块,但是毒死这些鸟,说明这东西毒性不小。” “会不会是毒杀我祖父的东西?”简鞍面色发青,“既然米粥倒在了这里,那府衙带走的……” 叶寄北叹口气,“那么,府衙带走的,自然查不出东西,一星半点的都在这里喂鸟呢!” 能查出来才怪! “府衙那边会查毒,看看太师所中何毒,咱们这边也别闲着,从这只鸟和那张收据下手,哪日抓住了莫安,这事情便也利索了。”沈东湛心下微沉。 若是能跟明白人一起办差,那就更好了,可惜…… 出了简家,叶寄北低声问,“这案子会不会真的跟睿王妃的死……有关?” “我无法回答你,没有真凭实据,所有的猜测仅仅只是猜测。”沈东湛在处理公务上,自然不会说废话,“等查了再说,有消息互通。” 叶寄北点头,“我会盯着我爹他们,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沈东湛抬步就走。 周南赶紧跟上,“爷,咱们现在去哪?” “先去甄宝斋。”沈东湛动作麻利,离开了简家就直奔甄宝斋,这种事情自然是越早去越好,迟了怕是什么痕迹都没了。 甄宝斋的掌柜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好在周南亮了身份,只是没说明,身边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你们是锦衣卫?”掌柜有些愣怔,上下打量着眼前二人。 周南脑袋一撇,“怎么,想让我们带你去锦衣卫坐坐?喝杯茶?” “不敢不敢!”掌柜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快请坐。” 沈东湛先坐,周南后坐。 掌柜是个明白人,一瞧便明白了些许,这位颇为俊俏的后生,才是当家做主的,恭敬的冲着二人笑问,“两位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是想打造定制的钗环?还是什么首饰?我这里有金器银器玉器,只要你们说得出来,我多数都能做。” “我们不是来定钗环的。”沈东湛将收据放在桌案上,“这东西,是你们这儿开出去的吧?” 掌柜慎慎的接过,仔细的核对之后,才慎重的点头,“对,这是我们的,上面的章是我盖的,并非作假!” “那这东西,现在在哪?”沈东湛会问。 掌柜有些犹豫。 “要不,去锦衣卫说?”周南摩挲着指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咱们镇抚司有的地方,能与你彻夜长谈!” 掌柜骇然,谁不知道这锦衣卫的大牢,跟东厂有得一比,进去容易出来难,即便是真的能出来,也得去掉半条命。 “使不得、使不得!”掌柜连连摆手,“东西还在,说好了这几日就来取,但是一直没见着人影,咱就给小心收着了!客人的东西,大意不得,免得砸了咱们的招牌。” 说话间,掌柜亲自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将锦盒取出,“我记得,那天他来的时候,捧着一叠的碎银子,东拼西凑的才凑足了这买簪子的钱!我这儿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所以不便宜,为此还劝过他,留着钱防身便罢,无谓买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 “簪子?”周南诧异,不解的望着沈东湛,“莫安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要这玩意做什么?老树逢春?” 沈东湛没说话,瞧着掌柜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簪盒,内里静静躺着一枚金灿灿的金簪,嵌着珠翠,很是精致。 “这簪子,是依着他说要石榴花的纹路,拿了几个样式,让他自个挑的。”掌柜解释,“镂空石榴花,缀着珠翠当石榴籽,若是作为聘礼,诚意绝对是足足的。” 闻言,沈东湛和周南不约而同的扭头看他。 “为什么说是,作为聘礼,诚意十足?”周南不解。 沈东湛也有些费解。 瞧着二人的神色,掌柜笑了笑,“两位怕是都没成家吧?” “这跟成家有什么关系?”周南轻嗤。 掌柜瞧着手中的石榴花金簪,“石榴寓意多子,这簪子打得这么精致,多半是要送给未婚妻子的,所以,这不是聘礼是什么?” “哦,原来如此!”周南恍然大悟,“可见这莫安有了相好的女子,已经到了快要定终身的时候?只是……” 这女子会是谁? 莫安能费这么多银子,打造这么一枚簪子,可见对她很是看重、很是欢喜,若是简府内的丫鬟,简鞍应该会知道。 “簪子先放在你这里,若是有人来取,务必来锦衣卫报信。”沈东湛起身,将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话锋陡戾,“不得隐瞒。” 掌柜心惊,骤见着他面上的狠戾,不敢迎上他阴鸷的眸,赶紧行礼,“是是是,一定!” “走!”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旋即跟上。 然则,下了楼梯,到了大堂的时候,沈东湛忽然顿住脚步,瞧着墙上挂着的芙蓉花手绘发愣,俊眉微拧。  “爷?”周南瞧着那幅芙蓉花,脑子有些发蒙,“怎么不走了?” 掌柜是个生意人,自然有些眼力见,当即上前笑问,“这位爷,您是不是想要点什么?” “屁话!”周南一口回绝,“我们两个大男人,又没有媳妇,要你这珠钗环翠的作甚?拿回去垫桌脚吗?” 掌柜有些尴尬,赶紧赔笑,“是我多虑了。” “你这儿,有没有芙蓉花的样式?”沈东湛皱了皱眉头,“冠子。” 周南:“……” 爷什么时候喜欢芙蓉花? 何况,做个发冠,也不适合沐姑娘,要个发簪还差不多。 “有有有!”掌柜笑着将人往边上请,“只要您喜欢,有的是样式,您可以自个好好挑,可以定制也可以挑现货,咱们这儿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且……都是独一无二的!” 沈东湛勾唇,舌从后槽牙出舔过,眼底带了几分笑意,“独一无二?” “咱们这的东西,只做一份,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包君满意!”掌柜笑逐颜开,“您呢,这边请!” 周南愣在原地,还真去? 第222章 互相看不顺眼 从甄宝斋出来,周南憋着一口气,没敢多问什么,这发冠到底是他自个用的,还是要送人的,尚未可知。 沈东湛瞧着心情不错,眸光柔和,唇角微微上扬。 哪知…… “东湛哥哥!”身后一声喊。 沈东湛猛地僵直了身子,唇角的笑瞬时消失殆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东湛哥哥!”沐柠伸手便要扯沈东湛的袖口。 所幸周南眼疾手快,赶紧拦在了沐柠跟前,“沐姑娘,您怎么来了?这身子还没养好,怎么就出来了呢?街上人多,仔细撞着您,磕着碰着都不利于养伤。” “东湛哥哥!”沐柠站在那里,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神情尴尬的周南,“你公务如此繁忙,竟是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沈东湛瞧着她,终是幽幽的叹了口气,示意周南退开。 周南有些心颤,这沐柠是个粘人精,自家爷铁定是要吃亏的,可爷若是不吃亏,沐柠肯定又要发挥她的哭哭神功。 瞧瞧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若是沐柠忽然嚎啕大哭,锦衣卫的颜面要往哪儿放? “东湛哥哥!”沐柠上前,原是想拽沈东湛的衣袖,可瞧着他那凉凉的眼神,只得讪讪的收回手,嫩白的指尖不断的绞着帕子,“你要去哪?我来殷都都这么久了,也没见着你带我逛逛!” 周南忙道,“爷忙于公务……” “少糊弄我!”沐柠轻嗤,“我去过镇抚司了,人家说这几日皇上没派差事给东湛哥哥,所以东湛哥哥不忙。” 沈东湛:“……” 周南喟叹:一帮嘴上没把门的!死定了! “东湛哥哥,你陪我逛逛嘛!”沐柠娇滴滴的望着他,“就一日,陪我一日,好不好嘛!人家来了殷都这么久,你总归要尽尽地主之谊吧?何况,我得熟悉殷都城,否则哪日走丢了也是麻烦,东湛哥哥,你说呢?” 沈东湛叹口气,瞧着她眼巴巴的神色,终是点了头,“走吧!” “我就知道,东湛哥哥最好了!”沐柠笑逐颜开,精致的小脸上,扬起难掩的喜悦,“对了,听说殷都有一家极为好吃的糕点坊,也不知在何处?东湛哥哥,你知不知道?” 沈东湛:“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殷都哪儿最好玩?你带我去走走,我要开开眼界,想着与咱们那儿肯定不一样。”沐柠喋喋不休。 沈东湛:“不知!” “那你……” 不远处,苏幕负手而立。 年修双手环胸,瞧着沐柠的背影,“这沈指挥使还真是艳福不浅,这女子颜色不错,只不过粘人了点,这大街上还这般亲昵,委实不似世家姑娘矜持。” “也许,沈东湛就好这一口。”苏幕舔了一下唇,“我瞧着,他也是愿意的。要不然,不去简家凑热闹,跑这儿逛大街?” 年修顿了顿,“爷,要跟着去看看吗?” “你还怕她吃了沈东湛不成?”苏幕低哼一声,转身就走,“懒得看他们卿卿我我,咱们还有要紧事要办。” 许是有所感应,沈东湛忽然回头,人潮涌动之中,隐约可见那人远去的身影,转瞬间淹没在人潮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东湛哥哥,你看什么呢?”沐柠手中持着麦芽糖,顺着沈东湛的视线望去。 除了人头攒动,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沈东湛敛眸,“走吧!” 沐柠倒是欢快得很,周南却有些发愁。 他跟着自家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爷逛大街?锦衣卫的事儿,不是东奔西跑,就是颠沛流离,哪儿有时间逛大街。 现如今…… 如此逍遥,甚不习惯。 逛也就逛了,可女人逛街有个特性,一会买这个一会买那个,最后周南只得临时租了一辆拉车,当了一回拉车的老牛。 真应了那句话,当牛做马! 沈东湛的不耐烦是写在脸上的,可沐柠却浑然不在意,整个殷都的繁华,迷了她的眼睛,让她兴奋无比。 华云洲虽然不错,但是哪有天子脚下这般繁华? 夜色渐沉。 华灯初上。 “我要吃馄饨!”沐柠撇撇嘴,“我记得你们上次身上,就有馄饨的味儿。” 沈东湛眉心微凝,周南微怔。 这是狗鼻子? 还是女人的第六感? “随便找一家。”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点点头,最近的馆子便是在庭芳楼附近。 “咱就路边吃吧!”沐柠指了指前方。 沈东湛有些不大乐意,但沐柠速度快,紧赶着便坐了下去。 “四碗馄饨!”沐柠高喊。 沈东湛没吭声,坐在那里就跟木头桩子似的,上次来这儿吃,还是国公府出事之前,跟苏幕在一处。 馄饨还是原来的馄饨,只是吃着没原来的味儿。 “哟?”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 周南放眼望去,瞧着国公府那活祖宗,吊儿郎当的走过来。 沐柠的面色骤变,吓得脸都青了,“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这是殷都,小爷是小公爷,不在这儿在哪?”薛宗越嬉皮笑脸的走过来,就这么歪着脑袋,打量着沐柠,“哟,沈指挥使心情不错,带着自家小妞跑出来吃馄饨?就这地方,怕是不够气派,要不,小爷做东?” 沈东湛面无表情,“不劳烦小公爷费心,这里极好!” “极好?”薛宗越插着腰环顾四周,“我可不这么觉得,这里哪儿好了?沐姑娘年轻貌美,应该去个好地方才是。” 沈东湛侧过脸睨着他,“你脑袋上的伤,好了?” 仿佛猫被踩着尾巴,薛宗越瞬时炸毛,“沈东湛,你什么意思?打人不打脸,你怎么总揭短?” “少在我眼前晃荡,我自然不会揭短。”他烦这薛宗越,早前就跟苏幕走得近。 薛宗越心里也是如此,这人总阴魂不散的跟着苏幕,他瞧着沈东湛是越看越不顺眼! 第223章 他说,你站住! “沈指挥使好大的气势,怎么,这殷都何时成了你的地盘?我薛宗越爱去哪就去哪,连我爹娘都管不了你,何况是你!”薛宗越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在了沐柠身边。 吓得这丫头冷不丁弹起来,直接扑进了沈东湛怀里。 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 沈东湛面色陡沉。 周南:“……” 完了! 还真别说,连薛宗越也是愣怔了一下,这丫头扑得可真够准,直接就坐在了沈东湛的膝上,伏在了人家的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练过的。 “下来!”沈东湛音色极冷,面色已经黑沉到了极点,若非看在母亲和姨母的面上,他定会将人直接丢出去。 沐柠登时抖了抖,只觉得一股寒意快速窜上脊背,紧接着蔓延全身,冷得她瞬时打了个激灵。 “下去!”这一次,沈东湛没有再惯着她,骤然站起身来。 沐柠来不及反应,若不是周南眼疾手快,赶紧接了一把,否则她怕是要摔个狗啃泥了。 “爷让您下来,您怎么还愣着呢?”周南嘀咕,“差点摔着了吧?” 沐柠心惊肉跳,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就这么泪眼朦胧的望着沈东湛,“东湛哥哥,你差点摔着我!” “小美人,沈指挥使不愿抱你,你看他眉头紧锁,那一脸的不情愿,可见是个没心肝的臭男人,不如你转投小爷的怀抱?”薛宗越冲她使了个眼色,笑得挤眉弄眼的,“小爷最会怜香惜玉,一定会好好的对你。” 沐柠当即哽咽得不成样子,娇滴滴的喊着,“东湛哥哥,你看看他……呜,你要为我做主!” “小公爷,这沐姑娘可是我家爷的……” “没有成亲,就不算是谁的。”薛宗越打断了周南的话,“肉还没叼进嘴里,谁知道最后会下了谁的肚子,沈指挥使,你说是吧?” 沈东湛周身冷戾,掌心摩挲着剑柄,大拇指突然弹剑出鞘。 然则下一刻,却有冰凉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摁回了剑鞘,只听得“咣当”一声响,众人皆目瞪口呆。 “开个玩笑而已,沈指挥使的未婚妻子是豆腐做的,碰不得,说不得?”苏幕拂袖落座,侧仰着脸,目色无温的盯着他,“大街之上最忌寻衅滋事,你锦衣卫又如何?就不怕小公爷一状告到皇上跟前吗?” 周南上前,“苏千户没看见,是小公爷先调戏沐姑娘吗?” “可也成全了沐姑娘不是吗?”苏幕倒了杯水,顾自喝着,“众目睽睽之下,又搂又抱,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看了笑话?沈指挥使若真的疼爱娇妻,干脆关起门来自个好好欣赏把玩,何苦弄到大街上?” 周南愕然,“你……” “以沐姑娘这般容色,招摇过市,不是摆明了让人惦记吗?”苏幕放下手中杯盏,“若我是沈指挥使,一定会含在嘴里,捧在掌心里,舍不得让人窥探分毫。免得哪日,一不留神就暖了脑袋,长了草!” 语罢,苏幕抬步就走。 “你站住!”沈东湛终于开口。 薛宗越当即拦着,“她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苏幕,你别怕她,我站你这边呢!” 苏幕转身,目色幽幽的瞧着沈东湛,“沈指挥使好大的架势,怕是哪日,连东厂都得交由你做主!哼!” 她头也不回,他紧了紧手中剑。 “回头找你们算账!”薛宗越抬步就追,“苏幕?苏幕你等等我,你慢点,我伤还没痊愈,跑快了我脑袋疼。苏幕?苏幕!” 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周南,送沐柠回去。” “爷,那您呢?” “东湛哥哥,我害怕!” 沈东湛大阔步离开,“我有事,你们自己回去!” 周南原是要说两句,可想起沈东湛方才的脸色,止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神色都带了几分杀气,自己再往上凑,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沐姑娘!”周南一本正经的开口,“卑职这就送您回去!” 沐柠急了,“可是……” “卑职人微言轻,若是小公爷再回来,怕是保不住您!”周南拱手,“还是先回府吧!何况,这么多东西,也得先拿回去不是吗?” 沐柠瞧着一小车的物什,又想起了薛宗越方才看她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了她,当下服了软,“那你记得把东湛哥哥,给我找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那是自然!”周南心里叫苦不迭,转念想着,爷是不是去追苏阉狗了? 这苏阉狗也真是的,原本吃了这顿馄饨,就能送沐柠回府,自家爷便算是解脱了,谁知半道上闹了这么一出,闹得不欢而散。 明儿,还不知这沐柠要如何折腾呢! 苏幕走得飞快,薛宗越在后面追,只是追了两条街也没追上,还把人给追丢了。 “人呢?”薛宗越环顾四周。 全子摇头,“丢了!” “废物不是?”薛宗越一个脑瓜崩弹在全子脑门上,“两双眼睛,盯不住一个人苏幕,我脑袋受伤了,你脑袋抽风了?” 全子吃痛的揉着脑门,“爷,这苏千户是出了名的功夫好,别说是咱两双眼睛,您就算把整个国公府都押上,未必能看得住她!” “还顶嘴?”薛宗越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全子疼得打了个哆嗦,“爷,咱要不、要不先回去吧!这大晚上的,您身上还带着伤,回头国公爷和夫人知道了,又该责罚奴才了!” “人都没找到,我回去个屁!”薛宗越双手叉腰,蓦地,他冲全子“嘘”了一声,“别出声,有动静。” 环顾四周,这地方有些偏僻,离主街道有些距离,到处黑漆漆的,若是要干点什么,倒也是个好地方,至少一时半会的不会有人过来。 主仆二人蹑手蹑脚的趴在巷子口,扒拉着冰冷的墙,可劲的往内瞧。 里面似乎有说话的声音,但不似苏幕声音清灵,相反的,里面的人极力压低嗓音,其中还有人低哑的咳嗽了几声,因为隔着距离,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听到什么“计划”、“成了”之类。 薛宗越扭头望着全子,这显然不是苏幕。 这么鬼鬼祟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自然干不出什么好事。 兀的,里面的声音消失了。 二人皆是一怔,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摸索而去。 “爷,咱还是别去了,黑漆漆的好瘆人,回头人家要灭口,您跑得还没奴才快呢!”全子低声说,“还是赶紧走吧!” 薛宗越瞪了他一眼,“少废话!” 这是殷都,他是小公爷,谁能拿他怎样?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薛宗越不解,“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没人呢?” “爷,没人就走吧!”全子忙道,“这地方黑漆漆的。” 黑漆漆的,自然是视线不好,瞧什么都瞧不清楚,是以最后……薛宗越干脆让全子拿了火折子照明。 这弄堂是个死巷子,别说是人影,连风都吹不进来。方才在这里的人,肯定是有功夫的,否则不可能跑得无影无踪,多半是跳了墙头。 “旁边都是百姓的院子?”薛宗越抱臂往外走,“谈天说地,不在家里待着,跑这犄角旮旯?” 不现实。 蓦地,全子吓了一跳,“谁?” 巷子突然出来的人影,将薛宗越也给吓得叫出声,“是人是鬼,吼一声!” “小公爷。” 薛宗越一怔,与全子面面相觑。 这声音,好熟悉?! 待二人走出了巷子,光亮下,竟是顾西辞立在那里。 “你?”薛宗越认得他。 苏幕身边除了沈东湛,出现的次数最多的,就该是他顾西辞。 顾西辞抬眸望着他,可视线又似掠过他,望着他身后的巷子,也不知在看什么。 半晌过后,顾西辞作揖,“小公爷怎么在这呢?近来殷都发生了太多事情,您还是小心为上,早些回国公府去吧!” “你是什么身份,要你管!”薛宗越大步流星的离开。 云峰瞧着那主仆离去的背影,极是轻蔑,“公子何苦救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早晚自己把自己作死。” “不过是她的一个希冀罢了,留着也好!”顾西辞幽然叹口气,又将视线落在巷子里,只吐出四个字,“欲壑难填!” 云峰顿了顿,“公子,这小公爷是在找苏千户吧?” “他能找到才怪。”顾西辞缓步走进巷子里,“苏幕这会,应该去办差了。” 黑暗中,他唇角微勾,微微扬起头,瞧着高高的墙头。 ………… 睿王府。 苏幕翩然落在后院,虽然不曾来过睿王府,但是东厂和锦衣卫,都有着最好的情报网,睿王府的屋舍布局,早在她的脑海里存着。 避开守卫,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后院的守卫。 这里不似书房,有什么机关暗道,这里只是……睿王消遣的地方,囤积着他这些年到处搜刮来的美人,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终是在这里渐渐老去,最后无人记得她们。 女人多了,便不会太上心,生与死更谈不上伤心。 睿王妃的尸身摆在灵堂里,活着的时候不怎么享受到夫君的重视,死了之后倒是被睿王护得紧紧的,派了重兵防守。 苏幕身上有伤,不可能傻乎乎的闯灵堂,那个位置太亮眼,容易暴露行迹。 睿王妃孕有一子,因为年岁尚小,由乳母照顾着,眼下迁居别苑,免得哭闹不休,惊扰亡人。 眼下,在灵堂守灵的都是后院的女子,但……也得是正儿八经的、被睿王纳为妾室的,才有资格为主母守灵。 “爷,柳如芝的院子就在前面,但是因为睿王妃之死,睿王加派人手,守在了她的院子内外,怕是不好进去。”年修低声回禀。 二人躲在树后,瞧着不远处的光亮,各自蹙眉。 “先看看睿王妃的尸体再说,若真是吊死的,就没必要去找这女子。”苏幕低语,“咱们倒也省了事!” 话虽然这么说,可苏幕的心里却没底。 若睿王妃真的是她自己寻死,睿王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唯有心虚,以至如此! 换班的小奴才从跟前经过,苏幕和年修眼疾手快,一手刀过去,直接将人拖到了灌木丛里。 须臾,二人已经穿着睿王府奴才的衣裳,小心谨慎的走出黑暗,走向光亮。 顺利进了灵堂之后,二人便伏跪在火盆前,需待到下半夜,外头守卫松懈,堂内丫鬟打盹,他们便可以行动了。 夜幕沉沉,夜鸟悲鸣。 年修谨慎的留意四周动静,苏幕烧着纸,时不时的将目光落在紧闭的棺木,内里,躺着死因不明的睿王妃! “爷?”年修低唤。 苏幕点头,二人各自将一枚药丸塞进嘴里,然后将一小段香丢进了火盆里。 纸钱依旧在燃烧,沁人的香味亦在逐渐蔓延,渐渐的……堂内的呼吸声,越来越沉,放眼望去,对面的烧纸钱丫鬟,已趴在了地上,睡得不省人事。 “盯着点。”苏幕起身。 年修压着脚步声,杵在了门后,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站在棺木前,苏幕扶着棺盖,深吸了一口气,“睿王妃,得罪了!” 音落,开棺。 第224章 美人如玉 苏幕的动作很轻,好在承着睿王妃的棺木,亦是上好的材质,推开的时候没闹出太大的动静,不至于惊动外头的人。 棺盖打开,苏幕瞧了一眼门口反向,冲着年修打了个手势,让他仔细外头。 年修颔首,示意她放心。 睿王妃就躺在棺内,许是尸身保护得好,以至于虽死犹生,且瞧着眉目精致,诚然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只脖颈上那道勒痕,略显刺眼。 再美的美人,到了睿王这里,很快便腻了味。 端庄大度的王妃,怎么比得上那些狐媚胚子来得兴致。 苏幕动作倒也快,伸手便去掰了她的口唇,继而是查看她果露在外头的肌肤,大到脖颈前后,小至指甲尖,皆没有放过,一一查看得仔细。 年修提这一颗心,仔细的留意着外头。 睿王府,静悄悄。 因着睿王妃之事,睿王李珏被皇帝训斥,灰头土脸的回到了王府,便将自己关在后院,成日喝得醉醺醺的。 夜里不知怎么的,忽然传出了一声响,紧接着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不断的朝着后院奔去。 李珏带着醉意,一脚踹开了柳如芝的房门,乍见着一道白绫悬在房梁上,随着踹门的风而肆意摇晃,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芝儿?” “王爷!”底下人跪了一地,“所幸发现得极是,柳侧妃无恙。” 李珏跌跌撞撞的扑坐在床前,瞧着面色发紫,双目紧闭的柳如芝,只觉得整颗心都绞着疼,“你怎么这么傻?” 见状,底下人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美人如玉,清艳无双;如水剪眸,含情脉脉;羽睫微垂,樱唇微抿,欲拒还迎间,更显我见犹怜,楚楚可人。 这样一个纤弱女子,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清冷,别说是睿王李珏这样的风、流之人,饶是女子见了,也能生出几分怜爱,不忍苛责。 “芝儿,你这是作甚?”李珏小心翼翼的把人抱在怀里,“死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现在有父皇在上面压着,谁敢多说什么?我还是睿王,我母妃还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柳如芝想推开他,推搡了两下未能得逞,终是柔弱无骨的软在他怀中,由着他紧拥不放,“王妃是因为我……” “不,跟你没关系,她是自己想不开。”李珏一口否决,眸中带着沉痛,也夹杂着难掩的复杂,“与你没关系,真的!” 柳如芝泪眼迷离,“外头的人都说,因为王爷宠妾灭妻,害得王妃自尽,这些日子王爷一直来我这儿……是我,是我的缘故!” “怎么可能是你的缘故?”李珏在她眉心轻轻落吻,疼爱到了极点,“后院那么多女人,她又不是头一日见着这样的事,保不齐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生怕东窗事发,所以才会一死了之。芝儿,你放宽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柳如芝哭声骤歇,“过去?如何过去?王爷如何能平息外头的流言蜚语,如何能还我一个清白?连王府里的人,也都在私下里议论,说是王爷也起了疑心,否则怎么会……那么多侧妃都去为王妃守灵,唯独我不可以?这不是明摆着吗?” “这……”李珏愣了愣。 柳如芝终是挣开了他,“王爷走吧,以后别来了!” “芝儿?”李珏愕然,“你莫要如此,不就是证明自己的清白吗?守灵……不让你守灵,是怕累着你,你近来不是身子不适,犯困得厉害吗?” 守灵,是要日夜不休的。 这理由,也算说得过去。 柳如芝没说话,依旧别开头,不去理他。 “那我陪你去一趟灵堂,如此这般,府内就不会有人再议论你了,可好?”李珏耐着心,温柔的哄着她。 柳如芝泪眼婆娑的转头看他,倒是没哭,只是这般泫然欲泣、又强装坚强的模样,比抽抽搭搭的哭泣更惹人怜爱。 底下人伺候着柳如芝更衣,完毕之后,李珏将自个的狐裘覆在她身上,毛领子正好能遮去她脖颈上的红痕。 白皙如玉的肌肤,留下这么一道印记,看得李珏那叫一个心疼,就好像白璧无瑕的珍宝,忽然破了相。 李珏拥着纤弱的柳如芝,缓步朝着灵堂方向走去。 黑暗中。 “爷?”周南就知道,沈东湛会在这里。 沈东湛也不意外,周南能找到他,连头都懒得回。 这些年,二人在外办差,出生入死,别看周南嘴皮子刻薄,偶尔还脑子发蒙,好心办坏事,但是与沈东湛之间的默契,却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这是要去灵堂?”周南低低的开口,“啧啧,男人没心肝起来,真是比畜生还不如?搀着妾室去给王妃守灵,不怕王妃半夜里坐起来,拉他们一道上路?”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闭嘴!”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若主仆二人被人一锅端了,传出去多丢人!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瞧着从回廊下经过的一行人,烛火明灭,他们更得藏好自身,毕竟是睿王府,不同于寻常门户。 “灵堂?”沈东湛眉心微蹙,想了想,终是想目光落在了周南身上。 周南:“……” 赶紧检查自身,可是沾了什么?脸上脏了?还是暴露了? 一切无恙。 爷这是在看什么? “爷?”周南与他大眼瞪小眼,“怎么了?” 他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爷为何这样看着他? 难道爷觉得,他说错了? “东宫的火……”沈东湛说,“很是自然,没有半点痕迹可寻。” 周南那叫一个得意,“卑职又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您只管放心,东宫那场火,就算是东厂的人,也查不出端倪。” “很好!”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睿王府,可以吧?” 周南:“??” “还不下去?”沈东湛音色陡沉。 周南:“……” 他刚来,爷就让他去…… 还以为他是当年的江洋大盗? “爷,能不能不去?这事,咱能不做了吗?”周南嘿嘿笑着,黑夜里,露着白灿灿的门牙,“换个法子呗?要不然,这事干多了,卑职总会想起当年。” 沈东湛没说话,漠然盯着他。 周南被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成、成吧,您说话,卑职……照办!” 音落,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如此,沈东湛亦飞身掠过檐角,直奔灵堂方向而去。 原以为李珏是不可能大晚上来灵堂的,以至于外头传来动静的时候,苏幕和年修都有些措手不及,把丫鬟们弄醒已是来不及。 他们余下的时间,只够整理睿王妃遗容,重新合上棺盖。 脚步声,渐行渐近。 外头,响起了侍卫们恭敬的尊呼。 “王爷!” 年修当即抽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遮脸布,快速掩住脸,若是真的被人发现了,只能硬碰硬,能跑多快跑多快。 否则,睿王若是上禀,苏幕擅动王妃遗体,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系上遮脸布,手还搭在棺盖上,一双美眸微微眯起,周身清冽。 第225章 咱两互换消息?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苏幕随时都会出手。 然则下一刻,外头忽然有了怪响,她听着李珏高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年修竖耳倾听,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动静。 只听得底下人高喊,“府内起火了,火势不小。” “废物,都是废物!”李珏愤然,脚步声嗒嗒嗒响,好似是走下了台阶,“哪个院子起火?” 底下人回:您的院子。 若是后院倒也罢了,都是些女人,烧了也就是写器皿玩物,最多是金银首饰,但是李珏的院子可不能烧,万一烧到了书房,里面放着很多要紧的东西,甚至于……要命的东西。 如此这般,李珏掉头就走,连灵堂的门都没有踏入,只留下一句,“送柳侧妃回去。” 他不在,自也不放心让柳如芝一人进去,万一再有什么流言蜚语,这睿王府还真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年修松了口气,额角冷汗微渗,冲着苏幕打了个“无恙”的手势。 苏幕点点头,也不知这场火是天意还是人为?若然是天意倒也罢了,若然是人为,那他们必须马上离开,否则睿王掉头就会搜查全府。 “撤!”苏幕眸色沉沉。 走之前,将这里的一切恢复原样,那两个丫鬟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倒也没什么异样,只是方才那两个奴才却是不见了。 丫鬟们心内惴惴不安,生怕这两个奴才到主子面前告她们一状,守灵时睡着了,会被严惩,所以二人尽量保持缄默,最好什么都别说,什么都不知道。 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出了灵堂,苏幕和年修寻了个僻静处,跳上了屋檐,转瞬间消失在夜幕内。 行至安全处,年修忙上前,“爷,还好吗?” “没事!”苏幕摆摆手,“不过是气息不稳罢了,这两日汤药吃得,倒也见效,没什么大碍!” 虽说被李璟气得急怒攻心,但苏幕胜在年轻体健,恢复得自然快些。 当然,这也得益于沈东湛给她喂的那药。 “爷,您觉得睿王妃是自尽的吗?”年修问。 苏幕款步往前走,穿过了巷子,走上了街头,拐个弯又进了巷子,“瞧着像是自尽,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 “自尽的……”年修顿了顿,“这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可以跟皇上交差了?既然是自尽,肯定查无可查,睿王是冤枉的,那简家的事儿也就跟睿王府没什么关系了。” 苏幕顿住脚步,转头瞧着身后,“想跟着我回东厂,尝尝梨刑的滋味?” 墙头,冷不丁蹿下一身影。 年修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沈指挥使这粘人的把戏,还没玩够呢?这可不是去镇抚司的路,您可别走错了方向。” “走没走错,我自己心里知道。”沈东湛道,“怕只怕,判断错误,到时候刀子落在脖颈上,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苏幕敛眸,抬步就走。 年修原是想多说几句,可瞧着苏幕走了,紧赶着便追了上去。 见状,沈东湛慢慢悠悠的跟在后头,一直到她进了苏宅。 年修堵在门口,“沈指挥使,咱们已经到家了,您是不是可以……哎哎哎……” 话未完,沈东湛已经飞身而起,翩翩然落在了苏宅内,依旧跟在苏幕的身后,随着她不紧不慢的朝着主院走去。 年修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气急了却也只吐出四个字,“臭……不要脸!” 对此,苏幕倒是没太大的情绪波动,进了门之后还给他倒了杯水。 沈东湛先是一怔,俄而便恢复了神色,淡然坐在她对面,瞧着她这不动声色的样子,心里其实有点虚,“苏千户是觉得,睿王妃乃是自尽身亡?” “你从简家回来。”苏幕说,“咱两互换消息。” 沈东湛明白了,她果然是有后招的。 “简老太师是被毒死的,具体是什么毒,还得要查清楚才知道,不过简家那边多半是出了细作,有人买通了简老太师身边伺候的奴才,现在……这奴才不知所踪了。”沈东湛说得清楚,“这些消息,对你有用吗?” 苏幕点了一下头,“那我也告诉你,睿王妃是被人杀死的,用的也是毒,但不是剧毒,也不致命,刚好能够把她挂在梁上,让她像极了自尽身亡。” “这话何解?”沈东湛有些诧异。 苏幕瞧着他,“在睿王妃的胳膊上,有一个出血点,颜色泛黑,但我瞧过了,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可见这毒可能让她无法动弹,是为防止她挣扎。” “你……”沈东湛喝了口水,“查看了睿王妃的尸体?” 苏幕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我是为了还睿王妃一个青白,不过……总好过某些人,在睿王府放火吧?”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与我无关。” 确实,周南干的。 “单凭那样一个点,不能作为睿王妃是他杀的证据,毕竟全身上下没有死于毒杀的痕迹,连仵作也只会验证,脖子上的勒痕,是致命伤所在!”沈东湛的话,就是苏幕的担心所在。 苏幕抿唇,眸色沉沉,“的确是吊死的。” 死因,明确。 但是可疑之处甚重。 “尸身上可还有别的痕迹?”沈东湛问。 苏幕摇摇头,“就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当时才觉得奇怪,一个人要自尽,主动悬梁是正常的,但是白绫勒着脖颈,到了最后窒息之时,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谁都会挣扎,怎么可能一动不动,什么痕迹都没有?” 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挣扎的痕迹。 沈东湛点头,“越是干净,越是可疑。” “还有一点,我让妙笔书生去了一趟睿王府,想将那妾室画下来,谁知妙笔书生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身上中了毒,若非及时救治,只怕已经见了阎王爷。”苏幕直勾勾的望着他,“这是其次,重要的是,妙笔书生中的毒,很有趣!” 沈东湛一怔,“什么毒?” “知道曼陀罗吗?”苏幕问。 沈东湛行走江湖时,倒是听过,只是不曾见过,也不曾用过,“略有耳闻。” “曼陀罗……加蛇毒。”苏幕勾唇,目色沉沉如刃,“寻常女子怕是没有这样的本事,懂得将两者混合在一起。” 沈东湛微微僵直了身子,“曼陀罗?” 脑子瞬时一片清明,沈东湛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第226章 我心悦你 “这东西我倒是听一些江湖人说过,据说是外邦传进来的,很是诡异,不似软筋散,也不似迷药,本身就带着剧毒,但若是能掌握用量,既能麻痹对手,也能致人死地。”沈东湛眸色沉沉,“你的意思是,睿王妃中了曼陀罗,然后被人挂在了梁上?” 苏幕眉心微蹙,瞧着进门的年修。 小东西面色沉得厉害,就跟见着死对头一般,一双眼睛幽幽的盯着沈东湛。 “去沏茶!”苏幕说。 年修刚要说什么,却被苏幕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是!”年修行礼,转身朝着小炉走去。 沈东湛揉了一下鼻尖,勾唇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妙笔书生是在柳如芝那里中的毒?” “连姓甚名谁都打听的这般清楚,可见沈指挥使是见过她了?如何?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苏幕不温不火的问。 沈东湛一愣,总觉得这语气有些不太对。 “夜色太沉,没瞧清楚。”沈东湛说的是实话。 什么美人如玉,什么倾国倾城,对他来说,世上只有男女之分,有些人越看越顺眼,有些人则是越渐生厌。 “是没看清楚,还是无法形容她的美?”苏幕尾音拖长,“嗯?” 沈东湛皱眉,“你胡言乱语什么?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她好看,还是你的未婚小妻子好看?”苏幕又问。 沈东湛:“……” 没完了?! 年修奉茶,“奴才觉得,肯定是沈指挥使家里那位好看,毕竟所有的欢喜,都是先见色起意,后情根深种。” “你倒是清楚得?”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这主仆二人阴阳怪气的,话语间的冷嘲热讽,听得他心内扭捏,有些不怎么顺心。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曼陀罗这些东西?”苏幕言归正传,眸色幽邃,“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连东厂和锦衣卫都没有东西,怎么就落在了柳如芝的手里? 要么,是柳如芝身边的人? “睿王妃的死,跟她有关。”沈东湛顺势而言,“但是……昨夜我瞧着她靠在睿王怀里,娇娇弱弱的,倒是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年修轻呵,“凶手的脸上,可没写着字!” “你的意思是,睿王不知情?”苏幕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东湛勾唇一笑。 年修:“……” 从什么时候开始,爷和沈东湛变得这般默契? “若是睿王知情,定然会想尽办法坏了睿王妃的尸身,又或者早早的出殡,皇上惯来宠爱睿王,想必也会答应。”苏幕捻着杯盖。 沈东湛望着她修长如玉的指尖,在杯盖上游离把玩,与青花辉映愈显色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干净至极。 “若是睿王杀人,当务之急是安抚简家,否则简家闹腾起来,皇上那边定然无法交代。”沈东湛回过神,堪堪将视线别开,又忍不住回瞄。 是以,没必要害死简老太师。 要知道,睿王妃虽然死了,可睿王妃的孩子还活着,来日若是有什么事,还有用得着简家的地方,毕竟简大人替皇帝出使邻国,功勋不小。 待其归来,帝必倚重。 “那个逃走的奴才。”苏幕顿了顿。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你放心,既是互换了消息,我定然是要互换到底的,若是抓住了那奴才,必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也好叫你知道其背后之人。” “好!”苏幕如释重负。 睿王妃若是自尽倒也罢了,但现在极有可能是死于非命,她不能这么快去跟皇帝复命,否则一旦查出异常,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在此之前,你莫要轻举妄动,等着简家的消息。我总觉得简家的事,不简单,说不定还有后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幕眯起眸子。 沈东湛压低了声音,“简老太师若是死于曼陀罗,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督办此案的是太子,睿王府若是被查,太子是不会放过睿王的。皇帝年纪大了,若是有生之年,亲眼见着太子杀弟,你说……”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愣在当场,朝堂之事,她素来不怎么沾染,是以真的没想到太深远,查案就查案,哪想得那么多。 “帝本多疑,你觉得……皇上会完全相信太子的决断吗?”沈东湛问。 苏幕没回答,皇帝那多疑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完全相信太子的,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太子不学无术,是个昏庸无能之辈,怎么可能真的查清楚案子。 “退一步讲,若真的是睿王所为,皇上会杀了睿王吗?也许会倒打一耙,觉得是太子在陷害睿王。”沈东湛并不想让她掺合在这些,诡谲的朝廷暗涌之中。 可若不出声提醒,她还以为只是为皇帝办差,为东厂办事,到头来反而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沈东湛,不愿看到那一天。 羽睫微颤,苏幕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双方僵持不下,对皇帝来说,左右都是儿子,那么这个时候他就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平息,两个儿子之间的争执。”他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难掩的情绪,音色沉冽,“你,就成了那个罪魁祸首。为了保全东厂,栾胜也救不了你!” 别说是苏幕,饶是一旁的年修,也听得心惊肉跳,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微微蜷起,借此消除内心深处的震撼。 “爷?”年修骇然。 苏幕呼吸微促,“年修,你先出去,在外头守着!” 年修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敢在屋内逗留,紧赶着去外头守着。 免闲杂人等靠近,谨防隔墙有耳。 “太子已经着手调查,矛头肯定会对准睿王府,所以你莫轻举妄动。”沈东湛道,“且等着我的消息再说。” 苏幕面色微白,僵在原地。 “苏幕。”沈东湛喊她的名字。 她一时半会的没反应过来,还陷在自己的沉思之中。 沈东湛俊眉微凝,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手,眸色沉沉的盯了半晌,温热的掌心终是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 冷热胶着的瞬间,苏幕猛地抬头望他,眼底里带着清晰的错愕。 沈东湛就势握住她的手,掌心越渐滚烫起来,便这样紧着掌心的柔荑,不愿放开。 四目相对,一个眉头紧蹙,满脸狐疑;一个俊眉舒展,我心悦你。 第227章 搅动一池春水 “沈东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瞧着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压低了声音问,“我自然是知道才这么做,只是……苏千户可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呵!”苏幕勾唇,眼角眉梢微挑,“外人皆传,沈指挥使不近女色,恐为断袖,直到沐姑娘的出现,我还以为她治好了沈指挥使,独善其身的毛病,没想到……” 沈东湛握紧她的手,“生气了?” 苏幕:“??” “街上的事。”沈东湛低声说。 苏幕:“……” 果然,有些人是没办法沟通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狠狠抽回手,“再敢毛手毛脚,仔细我打断你下半截!” “入赘东厂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毕竟东厂不是你当家做主,哪日你做了栾胜的位置,我倒是可以考虑。”沈东湛一本正经的瞧着自己的手,掌心的空荡,让心里也没着没落的,“锦衣卫如今是我当家,你不妨……” 苏幕皱眉,“沈东湛,要点脸。” “你若给,我就要。”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苏幕揉着眉心,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得更加厉害,世人皆道沈指挥使性子冷淡,惯来拒人千里,人前人后冷得像冰碴子。 若是让人瞧见,他这副赖皮样子,还会不会以为,他这人性子冷淡? “我……”苏幕张了张嘴,脑子里混沌一片,一时半会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面前的沈东湛,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动静。 好半晌,苏幕扶额,“罢了!有这功夫,你倒不如去陪你未过门的小妻子,别在我这里晃荡,我这儿……你什么都得不到。” 沈东湛端起杯盏,悠哉悠哉的浅呷一口,“简家那奴才的消息,还要不要?” “你威胁我?”苏幕眸色陡沉。 话题的跳跃,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能将朝堂之事摸得门儿清的人,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绝对不能被他的皮相所惑。 外表丰神俊朗,风光霁月。 内里阴险狡诈,诡谲毒辣。 瞧着她神色的变化,沈东湛隐约能猜到她心里所想,自己展现了太多“技能”,以至于让她这多疑之人,愈发忌惮于他。 这叫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 在苏幕这样多疑的人面前,理该蠢一点、笨一点,看上去好控制一些,才能让她渐渐的放下警惕,但显然……沈东湛作茧自缚了。 急于求成的结果就是,自己挖坑自己埋。 沈东湛单手抵在唇上,思索着该怎么应付她? “作为交换条件,以后不要单独跟顾西辞见面。”沈东湛煞有其事的望着她,“我不高兴。” 苏幕:“你有病!” “且病得不轻,连太医都救不了我。”他接过话茬。 苏幕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这人……不喜欢讲大道理,想到什么就去做,即便在齐侯府,亦是任性惯了,这点应该不用我多说。”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抬步往外走,“简家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苏幕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沈东湛立在她身侧,转过头看她,“那个奴才似乎跟一个女子有染,且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拿出了全部家当,打算给这女子下聘。” “下聘?”苏幕愣怔。 沈东湛“嗯”了一声,“现在,就等着抓住这个奴才,问出事情的真相。” “也许,已经被灭口了。”苏幕斜睨着他。 沈东湛当然知道,凶多吉少的可能性更大,找了还有一线希望,若不找……希望更渺茫,“死马当成活马医!” 苏幕没说话,沈东湛疾步走了出去。 须臾,年修进门,“爷?” “走了?”苏幕瞧着自己搁在桌案上的手,神情有些微恙,仿佛裹在外头的温度还没消失。 年修颔首,“走了!” “今夜,亏得他们。”苏幕低声开口。 年修一怔,“爷?” “实话实说,没别的意思。”她解释了一句,转身走出了屋子,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出了门便立在檐下,只觉得心里有些乱,一双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墙头。 年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瞧见,不由的心里沉了些许,“爷,是不是沈指挥使又说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要不然,爷怎么如此深沉?瞧这神情,仿佛还有些心慌意乱,有点无措。 “没事。”苏幕深吸一口气,“最终究是我先动的手。”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初是她先动了手,后来……是他先动了心。 “动手了?”年修骇然。 苏幕回过神,“没、没有,没事!” 她有些语无伦次,全然没有之前在沈东湛面前的从容镇定,转身回房,重重合上房门,二话不说便躺在了床榻上。 闭上眼,陡然间冒出来他那双眼睛,让苏幕冷不丁翻坐起来。 她就不信了,挥不去他的影子,可不管她怎么清洗,手背上仿佛始终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还有时隐时现的气息。 年修附耳贴在门面上,在外头听得里头焦灼的脚步声,然后是哗然水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实处。 这,不太对头啊! 反观沈东湛,却是心情不错。 周南双手环胸,瞧着唇角轻扬的自家爷,不由的微眯起眼睛,这是占了多大的便宜,才能心情如此之好? “爷?”周南忽然蹦出来。 沈东湛第一反应是负手掩在身后,“回来了。” “爷,您怎么也不等等卑职,害卑职一通好找,好在这睿王府的人光顾着救火,否则卑职怕是要陷在那里了。”周南幽幽的叹口气。 沈东湛敛去面上笑意,快速恢复如初,“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好端端的让卑职放火,肯定是有缘故的,卑职思来想去,那边上就是灵堂,这深更半夜的跑灵堂里作祟,除了东厂那两人,就没别人了!”周南还不知道他们家爷,最近跑苏宅,跑得老勤快了。 可咱不能明说,免得说了不该说的,又是一顿胖揍,是以,抖抖聪明,蒙混过去便也罢了! “走吧!”沈东湛也不多说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到那个叫莫安的奴才!” 周南点点头,“这倒是!” 只是,这奴才……不好找! 当然,也不是找不到。 翌日一早,锦衣卫的人便在城外,找到了他。 然则…… 第228章 你长在我家墙头? “爷,就在这里!”周南领着沈东湛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挖出来,抬到了担架上,白布覆着,味儿有些冲。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先是站在那里环顾四周,路在前面不远处,除了砍柴的樵夫之外,这儿应是很少有人过来。  “尸体被埋在底下,埋得很浅,被野狗或者野狼之类的……”周南解释,“咱们照着您的意思,城内城外都在找,是以城外的弟兄发现情况不对,就拦住了报案人。” 沈东湛站在坑边,“这才多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味儿?” “原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味,但是这凶手放了点东西,所以尸体被那些野狗啊野狼什么的,扒拉得不成样子,这才有了这么大的味儿。”周南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掩了掩口鼻。 这味,委实冲得很。 沈东湛眉心一皱,底下人便会意的掀开了覆尸白布。 “要不是卑职之前跟简家的人打听过,说这莫安是胼胝,怕是要错过了。”周南面色凝重,“也是这莫安泉下有知,腑脏都被讨了个干净,胳膊也不齐全了,却是留下了一条腿,真是运气!” 的确是运气。 沈东湛招招手,尸体没什么可看了,被掏成这样,现在就得问问这报案人的消息。 “大人!”发现尸体的是个樵夫,他原是要去报官的,但是被锦衣卫拦下,见着众人亮了身份,便老老实实的待着。 沈东湛蹲在那里,“说说看,怎么个情况?” “小人是砍柴为生,往常呢不在这边,都是去山崖那边,但是前几日那边摔个人,所以就跑这儿来,想着图个安稳,谁知道一来这儿,就闻到一股子怪味,原本以为是野兔啊野猪啊什么的,死在这儿烂了,谁曾想……”樵夫吓得不轻,说话声音都带着颤。 沈东湛眉心微凝,“你住在附近?” “是!”樵夫连连点头,抖着腿,“大人,这事真的跟小人没关系,不是我干的!” 沈东湛示意他不必紧张,伸手捻了一把土,于指尖碾成末状,“既是住在附近,我且问你,这几日可有陌生人在附近出没?又或者,这两日是否有什么异常?” “异常?”樵夫愣怔。 周南低喝,“仔细想想,好好想清楚,这几日是不是碰到不同寻常的事情?比如这儿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又或者来了什么陌生人。” “没什么异常。”樵夫摇摇头,“咱们就在边上的村子里住着,平素也没见着什么陌生人。” 周南叹口气。 可见,线索怕是断了。 “行了,你去府衙说一声,照实说便罢!”沈东湛起身。 樵夫愣怔,“我去报官?” “难不成,要咱们背着你去?”周南低喝一声。 樵夫撒腿就跑,“诶,小人这就去报官。” 看着樵夫逃离的背影,周南双手叉腰,“爷,人都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线索?死无全尸,真是惨绝人寰,也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撒了血在埋尸地点的附近,自然能很快的吸引到附近的野物,只要扒拉出来,绝对会掏了个干净。”沈东湛叹口气,“倒是难为这凶手,居然能想出如此毁尸灭迹的法子。” 周南诧异,“既然想让这些野物掏了尸身,何苦还埋起来?” “白日里,可不得埋起来吗?夜里杀人,自然无需埋着。”沈东湛起身,掸去身上的泥渍,“能寻这么一个地方,显然是对附近有些熟悉。” 周南颔首,“换做咱们,肯定不能寻着这儿。” “附近可曾查看过?”沈东湛问。 周南的目光在林子里逡巡,“查看过了,没什么可疑之处,往前走走,出了林子便是连个村子,往南边去是山崖,那边附近的细枝较多,偶尔还能捡着些许药材。一般来说,樵夫都往那边去,这边呢林子虽大,但是要费力砍这样的柴枝,太过耗时耗力。” 残肢上除了动物啃噬的痕迹,已经什么痕迹都没了,所以看这尸身也没什么用处了。 “四处走走!”沈东湛起身。 樵夫去报官,府衙的人很快就会赶到,到时候他们会妥善处理这残肢。 周南跟在沈东湛身后,走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光亮不太能落下,瞧着有些瘆人,二人朝着山崖边方向走去,要杀人不可能跑村子里去。 毕竟这莫安是简家的人,是从殷都城内出来的,若无必要,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走了好一阵,才看见樵夫所说的山崖边,这地方地势陡峭,立在边边上,山风习习,拂面而来,倒也极为痛快。 “爷,您仔细脚下。”周南提醒。 沈东湛瞧着底下,崖底郁郁葱葱的,还有长河穿林而过,风景秀丽,站在这里能让人心情放空,“舒服极了!” “是挺舒服的。”周南笑道,“眼下天气渐热了,微风习习的,正舒服。”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派人知会一声。” 他没说清楚,但周南知道自家爷的意思,低声应了句,“您放心就是。” 不就是通知,苏阉狗他们吗? 唉…… “爷,您说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弃尸荒野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弄出这么多花样,让人死无全尸,死得何其惨烈?”周南直摇头,“若说是为了毁灭证据,还真是有点……可怕!” 沈东湛眺望远方,“有时候,不一定要深仇大恨,才会痛下杀手。没有深仇大恨的喜欢,也可能招惹到杀身之祸,你别忘了,甄宝斋里的簪子。” 这么一提,周南如醍醐灌顶,当即拍着自个脑门,“看卑职这猪脑子,委实忘了这档子事。如此说来,可能是那个女子为了灭口,所以杀了莫安,并且毁尸灭迹。” “把人约到了这里,还就地掩埋,让野兽淘了尸身,说明了什么?”沈东湛问。 周南愣了愣,“说明了……说明了最毒妇人心!”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发现,你是愈发的不长进了。” 音落,他拂袖而去。 周南:“??” 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去查个事儿!”沈东湛忽然回头看他。 周南心神一震,当即行礼,“是!” ………… 回去的时候,殷都府府尹和刑部郎官都赶到了,沈东湛在边上站了站。 “沈指挥使!”叶尚书上前拱手。 沈东湛回礼,“尚书大人。” “那樵夫都说了。”叶尚书低语,“得沈指挥使维护此处,多谢了!” 沈东湛道,“寄北与我乃是同乡挚友,既是我的人发现了此事,自然得为他留心,叶尚书不必客气,还是查案要紧,我这厢就不打扰了!” “慢走!”叶尚书拱手。 沈东湛转身离开。 说是离开,却也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在远处站了站,大概等了一个时辰左右,连周南都有些不耐烦了,不知道自家爷这是要干什么? “爷?”周南低唤,“咱们等什么呢?探子来报,说是太子殿下都已经出了城,咱们若是再不回去,万一跟太子殿下碰了头,怕是会惹太子不悦。” 想了想,沈东湛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南:“……” 说两句,还说不得了? 这就生气了? “爷,您等等卑职!”周南上马疾追。 沈东湛策马疾驰,直奔回城。 回了城,他既不回镇抚司,也不去沈府,又去翻了苏宅的墙头,轻车熟路,比之最近回沈府的次数,还要多上几许。 院子内的亭子。 苏幕瞧着桌案上的画,“这便是柳如芝?” “是啊!”妙笔书生面色犹白,连连点头,“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哦不,蛇蝎美人,毒妇!”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好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不过是你自个好色,不慎沾了点要命的东西,犯不着这么咬牙切齿吧?” “我差点死她手里,杀身之仇,不共戴天!”妙笔书生恨恨的别开头。 年修眉心微凝,“反正只要一张脸就成了,你说你画得这么意境作甚?说的话倒是挺硬气,有本事你真的硬气一回给我看看!” “我、我当时就看了这么一眼,自然是画当时的画面!”妙笔书生梗着脖子解释。 年修轻嗤,“死色胚!” “在看什么?”沈东湛蹲在墙头。 苏幕抬眸望去,墙角有花,墙头有人。 沐春光无限,且看那人五官精致,堪称绝世。  风影摇动,花落无声。 沈东湛从墙头蹿下,长身如玉般立在花影下,眉眼温和的看着她,风过衣袂蹁跹,厚底靴踩着落花,发出窸窣声响,缓步朝着她走来。 苏幕安静的坐在那里,鬓间散发随风摇曳,羽睫轻颤,明媚的春光,瞬时褪了眼底的幽暗,她微勾起薄唇,清音微凉,“你是长在了我家墙头?还是打算在墙头做窝?嗯?” 第229章 打输了,有点丢人 为钻石过1200加更 说话间,沈东湛已经进了亭子,瞧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便抬手抽出,捏在了自个手里瞧着,瞳仁骤缩,僵在了当场。 “诶,你这个人……” “那是我的!” 年修和妙笔书生,同时惊呼。 “柳如芝!”沈东湛的眉心,狠狠皱了一下,随手便将画纸丢了出去,眼刀子落在妙笔书生的身上,“你画的什么东西?” 妙笔书生最宝贝的便是自个的画卷,仗着苏幕在场,此处又是苏宅,哼哼两声杠他,“我画得如此心神具备,沈指挥使若不喜欢,只管去寻宫中画师便是,莫要来苏宅挑三拣四。” 恰,周南从墙头蹿下,三下五除二便翻过亭子栏杆,落在妙笔书生身侧。 然则…… 周南愕然瞪大眼睛,“啧啧啧,我原以为你生得人模人样,却原来尽是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真是丢人啊!丢人啊!” 妙笔书生:“……” 年修:“……” 这语重心长的模样,真像是自家老子训儿子。 画纸上,俨然画着那天夜里,柳如芝沐浴时的样子,半遮半掩迷雾中,眉眼微垂媚态生,画得那叫一个细致。 苏幕伸手,将画纸接过,“的确貌美如花,难怪睿王如此疼爱她。” “美人在骨不在皮。”沈东湛拂袖落座,“有时候未必是因为美色,你要知道,睿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苏幕侧过脸看他,“你是说,她手段了得?” “难道不是?”沈东湛顾自倒了杯水,“我让人给你递消息,你没收到吗?” 苏幕瞧着他旁若无人的泰然之姿,微微皱起眉头,“收到又如何?” “为何不出城?”他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画纸,“太子出了城,我自然不便出现在城外。” 她现在避李璟如瘟疫,只要有李璟的地方,都得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何况!”苏幕勾唇,“你这不是来了吗?我相信沈指挥使能看到的东西,不会比我少。” 沈东湛对于她这一句“相信”很是受用,眉头微挑了一下,“尸体没什么可看,已经被野狗那些扒拉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残肢,留给府衙的人以作认领身份之用,只要不是毒死的,估计连伤口都不好查验。” “你这是在告诉我,致死原因不明。”苏幕一语概之。 沈东湛点头,“是!” “这是经过精心布局的杀人毁尸。”沈东湛继续道,“在尸体附近撒上血,野物会闻着血腥味而来,白日里倒是不敢,夜里便将尸体从浅土层里扒拉出来,啃噬殆尽。” 年修骇然,“这么狠辣?” “与你们东厂的虎豹房差不多。”周南不温不火的插了一句嘴。 年修狠狠剜了他一眼,“谁还没有狠毒的时候?你们锦衣卫,就干净吗?” “比起东厂,咱们还真的算得上仁慈这么一说。”周南不遑多让。 年修冷嗤,“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说别人的时候,最好先看看自己!”周南反唇相讥。 苏幕和沈东湛正欲开口,各管各的奴才,谁知还没等他们开口,这对冤家又开始干上了,院子里打得不亦乐乎。 “过过招就算了!”苏幕开口。 沈东湛接过话茬,“别太认真。” 真的要是打起来、打伤了,既伤和气,又让人看笑话,委实得不偿失。 妙笔书生抱着柱子,瞧着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转而将视线落回亭子里,这两主子的心可真大啊,居然也不拦着?! “人若是没找到,兴许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尸体找到了,说明这条线索已经断了!”苏幕叹口气,“简家的事没完,睿王府的事也棘手。” 沈东湛叹口气,“所以现在,你我算是同舟共济,携手并进。” “这话说得,我东厂跟你锦衣卫,半点都不想携手,你若说是各有所图,相互利用,倒是更合情合理。”苏幕别开视线,瞧着他来时的方向。 那一地的落花,被风卷得到处都是,连墙角都沾了花瓣,真是好看极了! “有所图?是有所图!”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她,“你想如何去查睿王府的事?” 苏幕垂眸,“睿王府非寻常之处,皇上既是下的密旨,我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进王府,白日里不好行动,只能昼伏夜出了!” 须臾,耿少离和舒云疾步行来。 见着二人都在场,舒云心下微震,与耿少离对视了一眼,终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毕恭毕敬的行礼。 “义父!” “爷!” 苏幕淡然饮茶,“怎么了?” “叔公说,查出那只死鸟,中的是什么毒了。”耿少离开口。 沈东湛的眉心微挑,“你动作倒是快!” “你既说简家有痕迹可寻,我岂能放过?”苏幕起身,“要一起去,还是你自个去找答案?” 沈东湛自然是要跟着的,难得来一趟,难得……她相邀。 见着沈东湛进了药庐,李忠愣怔的望着苏幕,话到了唇边又不敢轻易吐出,生怕说错了,到时候泄露了机密。 “没事,说吧!”苏幕立在院子里,“这消息,原也是沈指挥使给的,就算你不说,他们也会自己查出来。” 李忠点点头,“这鸟的确是被毒死的,而且死因很凑巧,与妙笔书生所中的毒,基本一致,只是用量不同而已。” “你是说,蛇毒加上曼陀罗?”苏幕一怔。 李忠很是肯定的回答她,“没错!” 闻言,苏幕沉默。 沈东湛皱紧眉头,“妙笔书生是在睿王府中的毒,简老太师是死于简府,这两者因为毒物而牵连到了一处,那么睿王妃的死,恐怕……” “即便在睿王府搜出了毒物,怕也不能证明,简老太师的死跟睿王府有关。”李忠道,“这曼陀罗虽然不好找,但是蛇毒好找,只要找个捕蛇人,便能攒下蛇毒。” 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默契的沉下脸。 “曼陀罗呢,只要找关内外的行商便罢,花重金收买并不是什么难事。”李忠道,“太寻常之物,反而不能作为证据。何况,那可是睿王,轻易动不得!” 苏幕点头,“睿王妃的尸身没什么外伤,脖颈只一条勒痕,就算让仵作去查验,得出来的结果肯定是自尽身亡,即便存疑,依着皇上对睿王的宠爱,怕也会压制下来,不许外传。” “杀人偿命,总会有办法的!”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苏幕笑了,“你锦衣卫可没有承接皇上的密旨,何必如此认真?” 沈东湛睨了她一眼,“我若不认真些,你这脑袋怕是要落地了!” 一旁,众人皆惊。 公务繁忙,终不能在苏宅待太久,消息送到了,沈东湛也该功成身退。 出了苏宅,刚转回镇抚司,叶寄北就从里头冲出来,神情焦灼,一把拽住沈东湛的胳膊,扯着他就往外走,“快走快走,路上与你说!” “出了何事?”沈东湛是一头雾水。 叶寄北有些焦灼,“还能出什么事?自然是简家的事情。” “莫安找到了!”沈东湛说,顺手拂开他,“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叶寄北一怔,“一时着急,忘了你不喜欢旁人碰你,我这脑子都快急糊涂了,好了,快些走吧,简鞍出了事。” “出了何事?”周南捂着乌眼圈忙问。 叶寄北瞧着他,上下一打量,“你们这是上哪儿捉贼去了?” 要不然,周南为何受了伤? “磕、磕着的!”周南怯怯的瞄了沈东湛一眼。 一不留神便打输了,是有点丢人! “简公子出了什么事?”沈东湛问。 闻言,叶寄北愈显神色慌张。 第230章 这不是意外,是人为 简府。 大夫刚为简鞍包扎完毕,底下人赶紧帮着简鞍,将卷起的袖子,徐徐放下,“仔细伤口,这些日子不要用力,也不要碰水,勤换药。” “是!”管家行礼,跟着大夫一道出门拿药。 叶寄北领着沈东湛进门,疾步朝着简鞍走去,“怎么样?” “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这条胳膊不要用力。”简鞍捂着生疼的胳膊,额头上冷汗未拭,面色铁青。 沈东湛眉心微凝,“大街上,马车为何会失控?”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儿一早我听说有了莫安的消息,便打算去府衙等候,谁知道走到了半路,就发生了这事。”简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幸身边的人反应快,把我推开了,马蹄踩到我的胳膊边上,只伤着皮肉,没伤着骨头。” 否则,这条胳膊能不能保下来,还不一定! “车夫呢?”沈东湛问。 叶寄北忙道,“我第一时间把人扣住了,这会已经带进来简家后院,在后院里被人看着呢!” “走!”沈东湛转身。 简鞍捂着胳膊,跟叶寄北一道跟上。 后院里。 车夫焦灼的赔礼道歉,面上神情慌乱,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无措,“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马怎么就不听使唤,怎么就踩着人了呢?” 说到情急处,车夫开始抹眼泪,可见是真的慌了神。 沈东湛远远的站着,审视着不远处,一直在跟简家奴才解释的车夫。 “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叶寄北问。 简鞍道,“我瞧着不像是故意的,因为当时他自个也摔了,而且爬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拽马缰,若然是要杀我,肯定是放任马匹踩踏,如此我便可以死在意外之中。” “暂时不像说谎!”沈东湛眯起眸子,“先看看情况。” 语罢,他抬步上前。 见着三人上前,底下奴才都退至一旁,车夫便知晓这三人是主子,赶紧就给三人磕头求饶,“我就是个车夫,我、我不杀人,不不不,不是杀人,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各位爷行行好,放了我吧!不要把我送到府衙去,我、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妻儿待养,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到最后,他已然语无伦次。 “马车是你的?”沈东湛问。 车夫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是给东家赶车的,东家是做绸缎庄生意的,但是这事跟东家半点关系都没有,东家这些日子也不在殷都,去外地赶货去了!” “平时的时候,这马有什么异常吗?”沈东湛问。 车夫刚要回答,却听得叶寄北冷声低喝,“想清楚再回答,否则定你个杀人之罪也不是不行!” 闻言,车夫赶紧拂袖拭汗,仔细的想了想,“没有!绝对没有!” “真的没有?”叶寄北的厉喝。 车夫被吓得面色发白,“真的没有,每次出行之前,我都会仔细检查马车和马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异常。而且这马,惯来是我在照料,若是有什么病痛受伤,我肯定第一时间知道,绝对不会拉着病马在街上晃荡,否则,这不是找死吗?” “说的也有道理!”简鞍转头望着,面色凝重的沈东湛,“当时,事发突然,我相信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车夫急忙应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东湛没说话,抬眸望着不远处,被叶寄北扣下的马匹和马车,想了想,便抬步走了过去。 “哦,这就是闹出事的马车和马,刚刚扣住的时候,这马还惊厥不安的,很是暴躁,你且小心点,别被这畜生伤着!”叶寄北急忙提醒。 沈东湛也不多说什么,沉着脸绕着马车走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叶寄北低声问。 沈东湛目色沉沉,终是在马屁股位置,瞧见了一点异常。 “拿着!” 手中剑随即丢出,周南准确无误的接剑。 沈东湛伸手,从马尾鬃毛边上的位置,拨弄出了一颗小石子,“力道不浅,直接嵌在了肌里,可见内力浑厚!” “真的……”叶寄北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此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沈东湛瞧着指尖的小石子,“绝对是人为,但跟车夫没关系,凶手当时就在街上,只是你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而已。” “凶手要杀我?”简鞍骇然僵在原地,止不住喉间滚动,“为什么要杀我?我一不杀人,二不放火,素来与人无怨,从不与人结仇,我、我……” 叶寄北示意他不要紧张,“先想清楚,不要妄下结论,有时候你无意间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得罪人?”简鞍忽然有些不确定了,“祖父被杀,现在轮到我,难道有人要把我简家赶尽杀绝吗?是谁这么狠毒?” 沈东湛瞧着车夫,“你没事了,可以走了!” 该问的,叶寄北应该都问过了,包括车夫今儿的行车路线,以及车夫的住址。 “多谢诸位大人,多谢诸位!”车夫感激涕零,“那我这马车……” 叶寄北瞧着沈东湛,等着他的答案。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先留着,等你东家回来,让他来简家驱回去。” “这……”车夫有些犹豫。 叶寄北低喝,“没治你个杀人之罪,已经是便宜你了,还犹犹豫豫的干什么?想着吃牢饭吗?” “不敢!”车夫赶紧行礼,“小人这就走,这就去回了东家!” 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若然真的折在这里,家中老小该怎么办呢?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还是先回去再说罢! 待车夫离去,叶寄北接过沈东湛手中的小石子,“真是厉害,就这么一颗小石子,差点要了简兄的性命!好险!” “我真是命大!”简鞍心有余悸,脊背发凉,“若不是当时底下人反应快,我现在已经死了!” 被马蹄踩死,死状会很惨烈! “到底是什么人呢?”简鞍一筹莫展,“我、我真的想不出来,除了睿王府,还有谁会这般处心积虑的,想要灭了我简家满门?长姐死了,祖父也没了,现在轮到我,我……” 叶寄北拍着简鞍的肩膀,“先别着急,好好想想,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平时真的没有得罪人吗?那莫安呢?” “我……”简鞍手脚发凉,“我真的想不出来。” 说话间,管家急匆匆来报,“公子,王姑娘来了!” “姑娘?”叶寄北一怔,不解的瞧着简鞍,“是你家亲戚?” 简鞍顿了顿,“你倒是忘了?家里原先给订的亲,王侍郎家的姑娘,如果不是祖父出事,我与王家已经开始商定婚期,谁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守丧三年,这事得往后推!” 何止啊,现在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受到了威胁,若不处置好此事,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杀死了! 第231章 造孽啊! “先过去吧,此处也没什么可查。”叶寄北道,“待会我们再去出事的街上看看。” 简鞍回过神,无奈的点点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想好好活着,就得让他们赶紧抓住凶手,又或者尽量在他身边待着。 叶寄北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自保都成问题,但是沈东湛不一样,在简鞍看来,沈东湛便是救星一般的存在! 花厅内。 一袭天蓝色的罗裙,将王妙琳衬得格外温柔,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得脚步声,赶紧起身伫立,瞧着从后堂走出来的三人,神情显然一怔。 “妙琳,这是叶尚书家的公子,这是沈指挥使。”简鞍介绍了一下,“你久居闺阁,不认得也不奇怪。” 王妙琳见礼,然后半垂着眉眼退到一旁,极尽矜持之色,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他们是有官位在身,是来简家办差的。 “你们稍待,我与妙琳说几句!”简鞍勉强扯了唇角。 沈东湛点头,叶寄北则笑了笑,“王姑娘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你赶紧去吧!” 待二人行至偏角处说话,叶寄北回头望着沈东湛,“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有没有觉得脸上臊得慌?” “脸上不觉得,拳头有些臊!”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想试试吗?” 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都是没成亲的未婚男女,人家这温柔体贴的,到了你这三五日不见着回府,也亏得表姑娘能忍你!”叶寄北使坏,笑得贼贼的,“欸,是不是好事将近了?人都在府上待了这么久呢!” 沈东湛叹口气,“前些日子,我瞧着工部尚书家的女儿与你打了个照面,是有这么回事吧?” 叶寄北的眉头,骤然跳了跳,“你莫要胡说!” “是不是胡说不要紧,三人成虎!”沈东湛幽幽的盯着他,薄唇轻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些邪气,“只要弄点花样出来,想必两家都会因此而上心,何况你们又是门当户对的!” 叶寄北面色发青,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兄弟一场,不带这么坑的!算你狠!” 沈东湛轻呵,皮笑肉不笑的回他,“以后再敢拿我打趣,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娶了这疯麻子姑娘!” 须臾,也不知道这简鞍同王妙琳说了什么,姑娘家有些眼圈发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远看着好似还在抹眼泪。 “这是这么了?”叶寄北问。 简鞍无奈,“家里出事,眼看着提到了明面上的婚事往后移,我不太好受,她也有些难受。” “瞧着,感情不错。”沈东湛说。 简鞍先是一怔,然后点点头,“现在去街上吗?” “走吧!”叶寄北道。 二人走在前面,沈东湛神情微顿。 “爷?”周南瞧出来了,自家爷的神情不太对,压低了声音小心的问,“怎么了?” 沈东湛伏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记住了吗?” “是!”周南颔首。 殷都城的长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当时,我就站在这里,那马车是从街头跑过来的,街上的人并不多,马车跑得也不快。”简鞍站在之前的位置上,伸手指着马车来时的方向,“到了前面那个四时坊门前时,马不知为何忽然惊了一下,直接就冲我来了。” 沈东湛皱眉,“四时坊?” 林大夫…… “对!”简鞍点头,“当时我是背对着马车,听得边上有人喊,就赶紧回头,马就从四时坊门前直冲我而来,幸好跟着的人反应够快,赶紧把我给推开了!” 便是这一推,才保住了简鞍的命,只是伤及胳膊。 “四时坊!”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 叶寄北听出了意味,“怎么,你觉得四时坊有问题?” “去看看就知道!”沈东湛抬步往前走。 闻言,叶寄北和简鞍赶紧跟上。 今儿一早发生的事情,街上议论纷纷,四时坊的人自然是知道的,见着三人进门,堂内正在忙活的药童和伙计,当即面面相觑。 别人可以不认识,还能不认识沈指挥使吗? 水生第一反应是去后院,通知了林静夏。 “锦衣卫?”林静夏抖了抖手中的药材,将其铺散在竹筛子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多半是冲着简家的事情来的。” 水生颔首,“谁能想到,事情就发生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你帮我把药材晒开,我去看看!”她解下围裙、解下袖套,大步朝着前堂走去。 四时坊是她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她去处理才是。 “沈指挥使!”林静夏行礼,“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沈东湛没说话,眸色无温的睨着她。 苏幕不怎么喜欢她,沈东湛亦然。 “你是四时坊的大夫?”叶寄北开口。 林静夏颔首,“我是!诸位,这是怎么了?” “早上这儿有辆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可还记得?”叶寄北问。 林静夏就知道,他们是冲着这发狂的马车来的。 事后她也让人去打听了,说是伤着了简家的公子,现如今的简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又闹了这么一出,也难怪惊动了锦衣卫。 “当时我不在。”林静夏道,“我在后院,出了事才问了情况!” 叶寄北又问,“那当时,可有谁看到?” “阿锦在。”林静夏冲着伙计招招手,“你当时就在门口,且与他们说清楚,免得麻烦。” 叫阿锦的伙计,瞧了一眼众人,然后点点头,“我当时正在门口清扫,见着那马车从街头过来,原也没什么稀罕,可到了咱们门前,那马忽然就疯了,嘶叫着朝前面冲了过去。” “那你还记得,那马是在哪个位置发的疯吗?”沈东湛问。 阿锦挠挠额角,然后走出四时坊大门,朝着不远处指了指,“当时好像……是在鱼摊前面,吓得鱼摊老板,把鱼丢出去了。” “肯定吗?”叶寄北追问。 阿锦点点头,“肯定。” “走吧!”沈东湛转身就走。 叶寄北去问了问,鱼摊老板证实了阿锦的话。 “当时那匹马,就跟发了疯似的,先是叫,叫得很刺耳,紧接着就跑,吓得大家都赶紧往边上闪,差点没被马踩死!”鱼摊老板说起这事,还有些义愤填膺,“街坊还以为,是我这儿位置不好,冲着那马了,呸,我瞧着,就是那马忽然发了瘟病!这事,真不赖我!” 叶寄北点点头,转而瞧着站在街中央的沈东湛,也不知这小子在干什么? “他怎么了?”简鞍问。 叶寄北眉心一皱,“估计发现了什么?” 一番盘问下来,简鞍也没想明白,沈东湛想干什么? 须臾,沈东湛转身进了边上的巷子。 “诶诶诶,你这是去哪?”叶寄北赶紧追上去,“东湛兄?东湛兄?” 沈东湛没搭理他,自顾自的朝着巷子里走去,这条巷子并不是死巷,相反的,从这经过的人还不少,若是有什么打扮异常的人,肯定会有人瞧见。 从这条巷子出去,外头又是街道,四通八达的,显然无法继续追下去。 退回到巷子口,沈东湛瞧着鱼摊主,“我问你,事发当时巷子口是不是有什么人?陌生面孔?又或者着装怪异。” “陌生人?着装怪异?”鱼摊主蓦地想起来了,“哎呦,您可真是神人,不瞒您说,真的有!当时这儿站着一人,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瞧不见长什么模样。我当时还想着,今儿天气这么好,没刮风下雨,太阳晒着正舒服,怎么戴着斗笠呢?” 叶寄北愕然,这也行? “想一想,那人穿什么衣服,有多高?”沈东湛继续问。 鱼摊主仔细想了想,“比你矮半个头左右,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衫,其他的……就没看仔细了,我当时也就是那么一瞥!” 这巷子里经过的人不少,但是简鞍出来的时候,时辰尚早,经过的人应该不多。 沈东湛从巷子这头,走到了那头,立在街边瞧着往来人潮,面色沉沉。 “爷!”周南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自家爷交代的事,他都已经吩咐人去办了,保证万无一失。 “查,早上是否有人见过,戴着斗笠的人从这儿巷子里出来,查清楚去向。”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如此这般严肃,与在苏幕面前的做派,简直判若两人。  “是!”周南行礼。 简鞍低声问了句,“沈指挥使,他们没能杀了我,是不是意味着,还会再来一次?还要想尽法子追杀我?” “这倒是!”叶寄北转头望着沈东湛,眼底带了清晰的希冀,“东湛兄,你觉得怎样才能……确保简兄的安全?” 沈东湛知道,他们不就是想让他管了这事? “我回去之后,挑两个可信的人,保护简兄周全。”沈东湛若有所思的开口。 简鞍面色稍缓。 叶寄北狐疑的望着沈东湛,派人这种事,沈东湛动动嘴皮子便罢了,自个有多少心腹,心里没数?哪需要挑?! 还真别说,沈东湛此举,就连周南也觉得诧异,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要选几个功夫好的便罢,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直到……周南跟着沈东湛,再次翻墙进了苏宅。 周南捂了捂脸,唉声叹口气,怎么又来这儿? 真是,造孽啊…… 第232章 虎与狼的道理 简鞍在府中焦灼的等到了天黑,听说沈东湛回到了镇抚司,可却始终没动静,当时说好的派人保护他,好似不太作数了。 心下焦灼,简鞍只能在房中不断的徘徊。 世人谁不惜命,谁不怕死? 外头,夜色沉沉。 谁知道那凶手会不会趁夜溜进来,万一到时候自己睡着了,岂非……想到此处,简鞍便心急如焚,五内不安。 “公子!”管家在门口行礼。 简鞍慌忙开门出去,“怎么了?” “叶大人和沈指挥使来了。”管家这话刚说完,简鞍如箭离弦,赶紧去了前厅。 厅内的院子里,沈东湛和叶寄北站在那里,一个风姿俊朗,一个风光霁月。 “两位,怎么不进去坐坐?”简鞍如释重负,“请!” 沈东湛抬手,“不用了,把人留下我们就走。” “人?”简鞍愣了愣,心里是有些雀跃的。 锦衣卫的人,用着放心。 “这两人留在这里保护你,天亮之后再撤回镇抚司。”沈东湛瞧着身后两人,“此二人武艺高强,行事谨慎,必定能护你周全。” 简鞍赶紧行礼作揖,“多谢沈指挥使救命之恩。” “谈不上救命之恩,举手之劳罢了!”沈东湛面无表情,“只是,若简公子还想起了什么,必得如实告知,否则咱们也帮不了你。” 简鞍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你们两人,好好保护简公子!”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二人躬身行礼,“是!” “告辞!”沈东湛转身就走。 然则,走到了门口位置,他又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叶寄北不解。 沈东湛目色微沉,敛眸往外走,“有些担心罢了,希望今夜不会有事。” “有你的人在,肯定不会有事。”叶寄北忙道。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那倒是!” 有他们在,肯定不会有事。 出了门,叶寄北有些担虑,“东湛兄,你说这凶手,为何如此心狠手辣,难不成想将简家的人,赶尽杀绝吗?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心狠手辣也需要理由吗?”沈东湛可不这么认为,就像是苏幕。 她本质上想心狠手辣吗?看她对舒云,对耿少离,还有对年修的态度就知道,她本性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可她不得不杀人,不得不心狠手辣,别人不死就是她死,没有选择的余地! 东厂,原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不、不需要吗?”叶寄北愣怔。 沈东湛叹口气,“你自小父母双全,阖家圆满,自然不会理解身不由己的滋味,很多人并不是想要杀人,只是为了自保。” “你今日倒是有些怪异,平时正义凛然的,今儿反而说起了这样的话。”这才是叶寄北的好奇所在,“东湛兄,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要不然,便是受了刺激,转了性子!” 沈东湛被他这话给冲得,冷不丁愣了一下。 还真别说,以前的他的确是嫉恶如仇,哪怕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但是齐侯府的祖训便搁在那里,父亲母亲耳提面命,从小教导他为人必须正直。 到了殷都之后,为皇帝办差,他亦是竭尽全力,是以很多见不得光的时候,皇帝也是斟酌着派遣给他。 皇帝终究是知道的,沈丘的家教,不允许子女做出太出格的事,可若不能留住沈东湛,沈丘手里的那点兵权又如何加以挟制? 所以沈东湛,很是感激自己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南征北讨,成为了沈东湛如今的庇佑所,让他能安然无恙的在殷都……左右逢源。 “是不是?”叶寄北追问,“东湛兄,你说说你,是不是真的变了?是因为沐姑娘?要成亲的缘故?还是说……” 叶寄北的指尖,轻轻抵在沈东湛的左肩下方位置,“这地方,藏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谁?你很不对劲哦!” “少胡说八道!”沈东湛一把拂开他的手,“若是换了旁人,敢对我这样动手动脚,定是断手断脚。” 叶寄北双手抱胸,“我又不是旁人,咱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你什么糗事我不知道?我那点小事,都揣在你肚子里。咱两,谁跟谁啊?坦白交代,你是不是不喜欢沐柠?喜欢上别人了?” “有这功夫在此胡猜猜,还不如赶紧破了简家的案子。”沈东湛拂袖而去。 叶寄北梗着脖子嘿嘿两声,“臭小子,还以为我不知道?一准是动了春心。” 可是问题来了,上了这小子心的女子,是谁呢? 想了半天,叶寄北自个都愣住了,“没瞧见这小子身边,有别的女人啊!” 除了沐柠,委实无她。 真是,奇了怪了! 夜里的长街,人不多,尤其是沈东湛还挑了僻静的街道逛着。 周南怀中抱着剑,一脸的不大高兴。 “是觉得没把这差事交给你,心里不痛快?”沈东湛瞧出来了,这小子在闹脾气。 周南有些委屈,“爷,您若是挑了咱们的弟兄,不管您挑的是谁,咱都没有不痛快这么一说,可您怎么能让那两人过去呢?万一他们从中作梗,杀了简公子,这笔账是要落在咱们的头上!东厂和锦衣卫闹了这么多年,您可不能让鹰啄了眼啊!” “我说你最近有点话多。”沈东湛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这嘴皮子功夫,都快赶上了唠唠叨叨的老妈子了!” 周南深吸一口气,“爷嫌弃卑职说话难听,卑职也得说,忠言逆耳啊!东厂那两厮,原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哪是能被人,随随便便就拿捏住的!” “各取所需懂不懂?”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知道,爷不高兴了,可不高兴是一回事,保持理智又是一回事,他不能眼看着爷,往火坑里跳。 “爷,简家的事和睿王妃的事,根本就是两码事,若是咱们能袖手旁观,东厂肯定会因为睿王妃的事,受到牵连。”周南振振有词,“只要东厂出了纰漏,皇上那里发了龙威,栾胜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沈东湛问,“东厂若是没了,谁最得意?” “自然是咱们!”周南脱口而出。 沈东湛怀中抱剑,“那我再问你,皇上没了东厂,还能依靠谁?” “还是咱们!”周南回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没了东厂,锦衣卫就能得到重用。” 沈东湛点头,“杀人放火,灭人满门的事,你干不干?” 周南愕然,“我……” “老弱妇孺,鸡犬不留,你干不干?”沈东湛又问。 周南哑然。 “不择手段的收集消息,悄无声息的杀人灭口,是你去做呢,还是我去做?”沈东湛尾音拖长,音色狠戾,“嗯?回答!” 周南答不上来。 “好好动动你的猪脑子!”沈东湛嗤冷,“没了东厂,皇帝的注意力就会全部落在咱们身上,动辄就是杀身之祸,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你到底明不明白?” 周南面色发青,“卑职、卑职……” “你以为皇帝不知道,咱们和东厂的恩怨?正因为有了恩怨,才不会连成一气,威胁到皇权。”沈东湛字字珠玑,“皇帝才能放心的重用锦衣卫和东厂,相互制衡。” 东厂和锦衣卫,就像是相互撕咬的虎狼,对皇帝而言,缺一不可。 要么,全部消失。 要么,相互牵制。 “请大人恕罪!”周南扑通跪地,“是卑职见识浅薄,卑职不知道爷的良苦用心,还以为爷是、是出于私心……卑职该死!” 沈东湛低眉瞧着他,“周南,你跟着我走南闯北,是过命的情分,我信你才会跟你说这些。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私心,但是我的私心,不足以拿整个锦衣卫去冒险。” 要不然,他也不会翻墙头。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进个苏宅就跟做贼似的,他这心里也是憋屈。 “起来!”沈东湛道,“我们绕一圈就回去。” 周南起身,眼角有些微红。 “爷?”周南又道,“你对苏千户,是不是……” 沈东湛没有回答,只默默的继续走着,前方的黑暗与光亮并存,宛若他与她的未来之路,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第233章 被他骂了 沈东湛和周南在街上绕了一圈之后,又悄悄的回到简家外头,二人在外头等到半夜,这才悄无声息的翻墙进去。 彼时,简鞍已经睡了。 察觉动静,门外其中一人悄然迈下台阶,走到了院中的假山旁边站着,为了不引起简家众人的慌乱,内院没什么人,奴才都在外院守着。 “既不放心,何苦让我们走这一趟?”容颜可易,以假乱真。 这,可不就是苏幕本尊嘛!  “论殷都城内,谁最能护简鞍周全,除了苏千户,不作他人之选。”沈东湛从假山后面走出,怀中抱剑,立在她身边,“若是能抓住,袭击简鞍的凶手,说不定也能还睿王妃一个公道!” 苏幕轻嗤,“守株待兔,亏你想得出来?” “如果不是涉及四时坊,你怕也不会来这一遭,不是吗?”沈东湛不以为意。 仿佛被戳穿了心思,苏幕眸色微沉,“沈东湛,你敢说,你对四时坊就没有半点怀疑?林静夏从定远州跟到了殷都,这可不是寻常大夫能做的事情。” “你派人监视四时坊,可有发现什么?”沈东湛反问。 苏幕没吭声。 若然真的发现了什么,她还会等到今日吗? “马是在四时坊门前发的疯,那个戴斗笠的男人至今没有找到,我不敢肯定,这人跟四时坊到底有没有关系,毕竟四时坊的伙计所说的情况,句句属实,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在编排故事。”沈东湛已经让人,找遍了整个巷子附近,挨家挨户的去问。 最后结果,都没见过这个人。 这人,要么易容换装,要么从别的路子跑了。 “杀了简鞍,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简老太师已经死了,简大人出使在外,至今未归,简鞍闲职在身,连朝廷的门槛都不算迈入,对谁都没有利益冲突。”苏幕侧过脸看他,“若不是往日恩怨,绝不会积怨如此之深,非要置人死地。”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你是说睿王。” “若是为了平息睿王妃被杀的流言蜚语,让简家的人闭嘴,是最好不过。”苏幕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但事实是,睿王正得圣宠,压根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灭了简家满门,真的能堵住悠悠之口? “更甚者。”沈东湛接过话茬,“只要简家死绝了,这笔账就会算在睿王府的头上。已在风口浪尖,还敢这么招摇,除非睿王脑子里进水。” 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有人在背后,大做文章。” 苏幕皱了皱眉,沈东湛含笑瞧她。 人生的最大的幸事: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你说的,她都懂。 你没说的,她亦明白。 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不如咱们猜猜,会是哪个心狠手辣的东西?”苏幕眸色挑衅。 沈东湛想了想,“问题不大,只是……猜对可有奖?” “奖品:留你全尸!”她嫌弃的瞥他一眼,抬步朝着台阶走去。 沈东湛站在原地,“反正不会是太子,但太子绝对会被当成出头鸟,好好的吃一顿哑巴亏。” “你为何觉得,不会是太子呢?”苏幕问,“就因为我奉命去查睿王妃之事,你便觉得此事跟东宫无关?” 沈东湛笑了,指了指自个的脑门,“太子,没这个脑子!” 李璟的脾气急躁,绝对耐不住这样的性子,不可能布局缜密,心细至此,何况……若然真的是李璟做的,现在又来查简老太师的案子,未免太过刻意。 “怕是有人不安于室,冲着太子和睿王来的,细想之下,殷都之内还有一人有这动机。”苏幕瞧着他。 沈东湛眉心微蹙,“雍王?” “雍王病弱,不日便会启程离开殷都,前往边关迎接邻国使团回朝,若然是他,那么殷都发生的事情委实跟他沾不上边,干净得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苏幕其实心里没底。 因为在外人眼里,雍王仁厚,宽以待人,昔年闹灾,雍王将府内的粮食都搬出来了,设粥棚,赈济灾民,算是个爱护百姓的好皇子。 再者在皇帝这里,雍王并不算得宠,平日里皇帝也只是怜悯他身子孱弱,所以对他尚算宽容,但……雍王这个孱弱至此的皇子,几乎无缘于皇位。 每个皇帝在择选继承人时,唯一想到的是如何让自己一手创建的皇朝,能够国祚万年,长治久安,储君若是孱弱,恐有早逝之嫌。 皇位交替太勤,无益于国泰民安,极易皇朝动荡,招致臣强主弱,皇权旁落,更有甚者,被臣子取而代之,改朝换代。 四目相对,沈东湛没说话,苏幕亦缄默无言。 “又或者,靖王。”苏幕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沈东湛摇头,“靖王长久不在殷都,没有人心没有臣心,即便有心皇位,谁能服他?既不能服众,又没有功业在身,他凭什么争宠?何况,连个要宠的母亲都没有,除了靖王的名号,他什么都不是。” “我若没记错,你与靖王是旧相识。”苏幕斜了他一眼。 沈东湛眉心微凝,“你觉得我偏袒他?” “凡事皆有可能,最凉不过人性,最狠不过人心。”苏幕拾阶而上,“我只想找到,杀死睿王妃的凶手,别的一概不管。”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她立在台阶上,明明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孔,可在他看来,好似……没有半分陌生感。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真不是一张脸的问题。 “还不走?”苏幕回头看他,“一起喝西北风?” 沈东湛瞧一眼今晚的月色,“我……赏月!” 苏幕:“??” 上弦月? 赏月…… 今夜还算太平,及至天亮之前似乎都没什么动静。 “爷?”年修道,“是不是他们小题大做,猜错了方向?要不,就是锦衣卫故意作弄咱们,让咱们在这儿平白守了一夜,扑了一场空。” 苏幕眉心微凝,夜里半点异常都没有,安静得让人百无聊赖。 “爷,奴才觉得,一定是他们戏弄咱们,看咱们的笑话。”年修愤然。 苏幕横了他一眼,“看咱们的笑话,也不用陪着咱们守夜吧?难道怕你跑了,他们便笑不出声,所以守着咱们笑?” 年修:“……” 那这是怎么回事? 说的时候,那么紧张,那么煞有其事。 看看现在,多安静…… 屋内,呼噜声此起彼伏,呼呼大睡! “爷……”年修正要继续开口。 却见着苏幕面色陡沉,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是,怎么了? 苏幕环顾四周,神情略显肃穆,“有声音!” 之前倒是没感觉,现在听苏幕这么一说,年修当即竖起耳朵,还真是听到了一些窸窣声,莫名的,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什么声音? 苏幕眉心紧蹙,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爷,他们在干吗?找蛐蛐呢?”周南趴在假山后边,揉搓着眼睛,瞧着猫着腰寻声的主仆二人,满脑子都是问号。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走!” 声音,似乎是从房间的窗户位置传来的。 待苏幕和年修靠近,只瞧见虚掩的窗户露着一条小缝隙,借着室内羸弱的光亮望去,房间里除了床榻上的简鞍,没有半点异常。 “爷,没事啊!”年修低语。 苏幕蹙眉,“什么味?” 还真别说,的确有股子怪味。 年修低头凑在窗棱处轻嗅,“好像是……” “干什么呢?”周南差点笑出声来,“好好的人不当,要当狗?” 年修切齿,“你……” “别吵!”说话间,苏幕已经推开窗户,翩然跳进了房间。 沈东湛紧随其后。 无声无息的行至床前,苏幕骇然瞪大眼睛,快速将手伸向简鞍。 沈东湛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抢在她前面,狠狠掐住蛇头,转身瞬间将蛇撕扯成两截,浓郁的腥味快速在屋内蔓延开来。 苏幕一怔,却换来沈东湛的低声呵斥,“不要命了?急什么!”  他疾言厉色,因着呼吸微促,而导致胸前起伏得厉害,光洁的手上沾着蛇血,看向她的眼睛里,带了些许瘆人的猩红,浑身杀气腾腾。 苏幕只觉得左肩下方,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 心,漏跳半拍。 第234章 香囊是她的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简鞍不醒是不可能的,只是人在刚苏醒的时候,显然是懵逼的,他在床榻上坐起来,半晌都没敢吭声,只愣愣的瞧着房中的二人。 年修和周南同时从窗口跳进来,落地的声响,总算把简鞍震清醒了。 “出、出什么事了?”简鞍的嗓音都在发抖。 年修慌忙打量着自家爷,“没事吧?” 苏幕摇头,“多亏了沈指挥使。” “爷?”周南吓了一跳,赶紧用剑柄见断成两截,却仍在扭动的蛇尸,掸到了一旁,“哎呦,这蛇剧毒,你们离得远点。” 蛇这玩意,报复性极强,即便只剩下个脑袋,也会憋着一口气咬死对方。 “爷,没事吧?”将蛇掸开之后,周南赶紧从水盆处拧了湿帕子回来。 沈东湛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上的蛇血,转头望着苏幕的时候,眸中猩红已褪,眼底翻涌着清晰的柔和之色,“你没伤着吧?” “没有!”苏幕摇头。 在那蛇扑过来的时候,被他眼疾手快的掐住,否则…… “蛇?”简鞍将屋内的烛火拨得明亮,不敢置信的望着还在扭动的断蛇,“怎么会有蛇呢?” 年修想了想,“许是开春之后,天气暖和的缘故?” “我夜里睡觉,习惯掩着窗户,多半是从窗外爬进来的吧?”简鞍松了口气,是蛇也就罢了,所幸不是凶手来袭。 周南摇摇头,“这可不是一般的蛇,是剧毒的银环蛇,咬人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太疼,等你感觉到不对劲,恐怕已经毒漫全身,回天乏术!” “这么厉害?”简鞍骇然,满面惊恐。 周南蹲在那里,直勾勾的瞧着不远处的断蛇,“这家伙好阴,多数生活在郊外、野林地带,不喜欢太亮堂的地方,这些日子天气干燥,按理说不太可能出现在家里。咱们殷都城内,至今还没有出现过,这种蛇咬死人的事情。” “所以,这是头一遭?”沈东湛将染血的帕子,随手丢在了桌案上。 周南点头,“早些年在野林子里过夜,我手底下的兄弟睡着的时候,手背上被咬了一口,等着第二天我们起来一看,身体早就冷了,死得无声无息。后来,我们在林子附近的深沟里,找到了这蛇的蛇窝。” 从那以后,若无必要……他再不吃蛇羹。  “所以这蛇,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简鞍明白了,这还是一场谋杀。 针对他的,谋杀。 “你这床榻……”苏幕方才就觉得奇怪。 蛇嘛,野畜。 入了屋子之后,不一定非要咬人,要利用蛇杀人,需要一定的前提条件,那就是必须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到蛇的注意,让它能沿着凶手既定的路线,有目的的杀人。 “床榻怎么了?”简鞍翻看自己的床褥,“我日日都睡在这里,没什么异常啊!” 年修摇头,“不对吧,你这什么味。” “哦,祖父去世之后,我便夜不安寝,管家便给了我一个香囊,说是能安神助眠,我便压在了枕头底下。”简鞍翻开枕头,从底下取出一个香囊。 苏幕瞧着沈东湛,沈东湛心内了然。 “简公子,这东西能否让我带走,我交给大夫看看。”沈东湛伸手。 简鞍点头,赶紧递上,“多谢诸位,否则我定是见不到天亮。多谢!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不必如此。”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香囊,“还有一会才能天亮,简公子找别处休息罢?此处染了蛇腥味,委实不适合继续待着。” 简鞍望着那死蛇,真真是心有余悸,“我知道,我知道!”  “走吧!”沈东湛走在前面。 众人鱼贯而出,现在离开不太合适,得等到天亮才行。 “没想到,沈指挥使……居然会捕蛇。”苏幕回想起他方才的动作,那叫一个快准狠,委实让人诧异。 沈东湛该怎么说呢? 蛇这玩意他自小便嫌恶得,只瞧着就觉得恶心,捕蛇是绝对不会的,压根没学过,方才只是情急之下的举动,与什么都没关系,独独与她有关。 “承让!”沈东湛面色淡然,“若有下次,还望苏千户能给个机会表现,莫要再逞能。” 苏幕被他逗笑了,可笑了之后又觉得不妥,讪讪的将视线别开,没有再看他,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 这蛇不太可能是自己进来的,是以周南便领着人在附近搜查。 沈东湛和苏幕则立在檐下,相顾无言,各怀心思。 日出,晨光熹微。 “爷!”周南抹着额头的汗,“有线索了。” 沈东湛和苏幕当即转身,一前一后的跟着周南,去了简鞍屋舍的后面。 在屋舍后边,有一座假山,假山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墙洞,看墙洞的大小,刚好容纳一个人猫着腰从墙外偷入。 “也就是说,昨夜咱们守在前面,有人从这个位置,放了一条蛇进来?”苏幕皱眉,“不可能,若然是有人进来,我不可能没有察觉,就算我当时在院子里,但是屋门口还守着一人呢!” 周南打了个响指,“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拿上来!” 一个大陶瓮被护院捧了上来,匍一打开,顿时腥味扑鼻。 “什么味儿?”苏幕皱眉。 沈东湛近前,面色沉沉的看了一眼大陶瓮,俄而阴测测的望着周南,“这么多蛇?” “所以啊,这凶手就撒网捕鱼,就看哪条蛇运气好,能钻进屋子里杀人。”周南指了指周围,“咱们在这附近抓了将近六七条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 苏幕心惊,“这么多……” “要我说,这凶手不是捕蛇的,就是卖蛇羹的,要不然上哪儿找这么多的蛇?去酒楼里买,那人家也不太可能单单卖这种毒蛇,万一出了事或者蛇跑了,谁也担待不起!”周南说的甚是在理。 殷都乃是天子脚下,若是闹出这等祸事,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退一步讲,自个去抓蛇,可这蛇是毒蛇,寻常人哪敢近身?除非是专门捕蛇之人,才知道去哪儿找这种蛇,再将其抓获。”周南又解释,“要攒够这么多蛇,不花上一阵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东湛望着苏幕,各自神色凝重。 “这简直是处心积虑,谋划已久啊!”周南直摇头,“更关键的是,这人还得熟门熟路,要不然,换做是我,不是爬墙就是爬屋顶,谁知道这假山后面有个墙洞?”  沈东湛点头,“昨夜墙外可有巡逻的护院?” “有,但是谁都没瞧见可疑人,连个陌生人都没看见!”周南早就询问过了,“这神出鬼没的,简直是防不胜防啊!” 天已亮,叶寄北闻讯而来。 只一眼大陶瓮里的蛇团,瞬时汗毛直立。 “我的娘诶!”叶寄北可劲揉搓着胳膊,“太恶心了!哪个混账东西,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杀人?待我抓住他,定要将他吊起来一顿好打!”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当时我也在场,大意了!” “爷,卑职去问问,附近的捕蛇人,看看最近有没人收买这些蛇?”周南拱手。 沈东湛点头,“查清楚!” “是!”周南行礼,快速退下。 叶寄北上前,“简兄没事吧?” “我让他在屋里待着歇会,多半是吓坏了。”沈东湛叹口气,“不过你放心,他没事。” 叶寄北点点头,“走,去看看!” 房内。 简鞍哪里还能睡得着,见着叶寄北和沈东湛进来,赶紧起身相迎,“查出什么了吗?” “管家呢?”沈东湛问。 不多时,管家便进了门,一大早院子里出了事,他自然是难辞其咎的,不过他也没闲着,主子出了事,他自然是要去查清楚的,否则这管家可不就白当了嘛! “公子!”管家进门行礼,一把年纪的老人,满面风霜,开口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褶子略略堆凑在了一处,瞧着老实巴交。 简鞍是不太相信,管家会害他,自打祖父辈开始,老管家就在府内伺候,比自己在府内的日子都要长得多。 “你说清楚,那个香囊是怎么回事?”简鞍道。 老管家一愣,“香囊?香囊怎么了?不是闹了蛇?我紧赶着就让人去买了雄黄,打算撒在屋子周围,整个简府都给清一清呢!” 转而环顾众人,似乎有些醒不过神来。 年修捧着香囊疾步进门,行了礼之后,如实汇报,“大夫已经看过了,这香囊里的确有安神的香料,但是也参杂了一些捕蛇人特用的引蛇香粉,所以蛇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床榻,完成杀人计划。” “引蛇香粉?”管家面色骤白,“这里面怎么可能有这东西?” 音落瞬间,管家扑通跪地,顿时声泪俱下,“公子,老奴虽然是个奴才,可是看着你长大,老奴在府内伺候了主子几十年,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这东西哪儿来的?”简鞍问。 管家忙道,“昨儿个王姑娘过来,公子可还记得?” “妙琳?”简鞍愣怔,“昨儿个是来过!” 叶寄北和沈东湛对视一眼,当时……他两也见着了。 “王姑娘说,这东西能安神,公子您因为老太师的事伤神太久,定是夜不成寐,所以交给老奴,让老奴递给公子,以作安神之用。”老管家解释,“老奴想着,王姑娘原就是要嫁过来的,多半是因为婚事耽搁了,所以想避避嫌,便也没敢吱声,就说这香囊是老奴自个买的。” 简鞍愣怔,“所以这香囊是妙琳给的?” “是!”管家点头。 沈东湛大步流星往外走,“去王家!” 第235章 沈指挥使的威势 去王家是必然,这香囊是王妙琳给的,自然是要找她问清楚,到底是从哪儿买的,还是自个亲手做的。 一路上,简鞍惴惴不安,大概怎么都没想明白,这事怎么就跟自己的未婚妻子扯上了关系? “我记得王侍郎有三个女儿吧?”叶寄北坐在马车里,狐疑的望着简鞍,“你的那个是二姑娘,对吧?” 简鞍点头,“你没记错,妙琳是家里的老二,她母亲是王侍郎的偏房,因为母亲早逝,自小便过继给了长房。王侍郎的夫人一直没有孩子,初初接了妙琳的时候,对她还算是极好,妙琳从庶女变成了嫡女,在王家还算厚待。” 庶女变成嫡女,便享受到了嫡女该有的尊荣。 “娉娉袅袅十三余,也是在那时候,王家与我简家定的亲事,原是打算等她及笄之后,便将婚事提上,恰逢王家老太太去世,守丧完毕再说,谁知便也是那时候,王夫人有孕了。王夫人这么多年不曾有孕,一生便生了对龙凤胎。嫡子嫡女,一下子全都有了!”简鞍叹气。 叶寄北恍然大悟,“如此一来,这姑娘在大房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妙琳毕竟已经长大,且与我有了婚约,再怎么样,王家也不会苛待她。只是年岁渐长,妙琳的性子愈发沉冷,平素说不上两句话。”在简鞍的印象里,王妙琳虽然外表柔弱,但骨子里是坚强的。 闻言,叶寄北有些惋惜,“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嫡女,府里的人怕不会真的敬她,不过,你们定亲已久,怎么还没成亲,一拖拖到了现在?” “后来王老爷去世,再加上我父亲出使领国,这事儿便一直拖到了现在,谁知道祖父也……”简鞍有些哽咽,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后来的事,不用说也知道了。 “这王姑娘平时可有什么异常?”沈东湛开口。 简鞍摇头,“不曾有什么异常,她素来沉稳,在外人面前不怎么爱说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能多说几句。” “东湛兄是觉得,王姑娘可能……”叶寄北顿了顿,下意识的看向简鞍。 如果真的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干的,这叫简鞍如何承受得住? “事无完全,先查清楚再说。”沈东湛不愿妄下决断,毕竟这王家和简家是姻亲,说到底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言。 叶寄北低声问,“别怪我多事,我就问一句,你跟王姑娘的感情如何?” “我两自定亲以后,便时常小聚,当然,皆是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越轨之事,说起来,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简鞍很是认真的回答,“我说的都是真的。” 叶寄北点头,“我们自然是相信你,对她没有二心,可你问过她的意思吗?她被你一拖再拖,是否有过怨言?又或者,生出过退亲的心思?” 这问题,惊得简鞍愣在当场,好半晌都没醒过神来。 马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氛围略显尴尬。 马车停在王家门前之时,沈东湛和叶寄北已经下了马车,简鞍却在马车里静静的坐了许久。 “他不会有事吧?”叶寄北低声问。 沈东湛没说话,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看个人的接受程度吧! 有些人游戏人间,女人如衣服,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回头后院还能挂一串;但有些人像天际的大雁,若你不存,我便同去。 “简兄?”见着简鞍出来,叶寄北忙上前问了句,“没事吧?” 简鞍点点头,“我没事,不过是问问罢了,也许跟妙琳没关系,只是误会罢了!若然是误会,解开来便是,不打紧的。” 说是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了,总归是给自己踏入王家的勇气。 王家的人,都认得简鞍,进去自然也不费事。 王侍郎今儿在六部衙门,府内自然是王夫人当家做主。 花厅内。 王夫人坐在那里,瞧一眼跟前的三人,“妙琳今日晨起,便觉得身子不舒服,所以不便见客,你们改日再来!” “这位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这位是沈指挥使。”简鞍开口。 尚书叶家倒也罢了,毕竟是个公子而已,又不是叶尚书亲自来,但是沈指挥使……那可不一般,皇帝跟前的红人,锦衣卫都指挥使。 “沈指挥使!”王夫人赶紧起身,眸中带了几分惊恐。 即便是王侍郎,见着沈东湛的时候,也得诚惶诚恐,何况是一介妇人,又无尊位在身,哪敢对官家不敬。 “我今日不是来办差,是受朋友之托,找王姑娘问一件事,若是王夫人不放心,可以旁听。”沈东湛面无表情。 锦衣卫都指挥使,办差的时候正经起来,平生不怒自威之势,极具威慑力,任是谁见了,都会畏惧三分。 “是!我这就带你们过去。”王夫人自然不敢乱来,如今她是有儿有女的人,得为自己的儿女着想,若然因为得罪沈东湛,而导致自家相公的仕途受损,那么她和儿女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简鞍有些着急。 “这丫头近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身子一直不大好。”王夫人边走边说,“大夫来看了,说是什么五内郁结,忧思繁多的缘故。喝了不少安神汤也不见效,夜里还有些神叨叨的!” 叶寄北愕然,“什么叫……神叨叨?” “据底下的丫鬟说,是夜半做噩梦,半夜惊厥。”说这话的时候,王夫人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是不敢面对简鞍。 可当着沈东湛的面,她又不敢不说。 “以前有这样的状况吗?”沈东湛问。 王夫人忙摆手,“没有没有,以前绝对没有,就是近来这段时间才导致的,似乎是从前阵子落水之后开始,便日日梦魇缠身。” “落水?”简鞍愣怔,“妙琳没有告诉过我。” 王夫人也是跟着一愣,“怎么,她没告诉你?我原以为她已经告诉你了。” 简鞍:“……” “原来没说。”王夫人顾自呢喃了一声。 沈东湛和叶寄北面面相觑,这么大的事,王妙琳只字不提,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前面就是妙琳的房间。”王夫人领着众人往前走。 然则,推开房门,屋内空空如也。 “二小姐去哪了?”王夫人忙问。 底下伺候的丫鬟,面带慌乱的行礼,“奴婢也不知道,今儿一早,小姐肚子疼,让奴婢去找大夫,等着奴婢带了大夫回来,小姐就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叶寄北愕然,不解的望着沈东湛。 怎么,这么巧? 刚发现香囊有问题,人就跑了? 蓦地,沈东湛缓步行至桌案前,眉眼微沉的瞧着桌上的空碗,伸手端起,凑近了轻嗅,“这是什么药?” “安神汤。”丫鬟急忙回答,“小姐日日都喝。” 下一刻,沈东湛面色陡沉,音色狠戾,“还不说实话,要跟着我回刑狱大牢吗?说,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 第236章 十三太保 “昨夜!是昨夜!”丫鬟当场就被吓哭了。 刑狱那是什么地方?与东厂大牢并称为人间炼狱的地方,有进无出,就算能活着出来,也得掉几层皮。 谁都不想死,自然要老老实实的招供。 “昨夜?”王夫人委实吃了一惊,“昨夜就丢了?昨夜什么时候丢的?” 叶寄北看了简鞍一眼:你所说的,因为你而不会受到苛待,显然是不怎么成立的。 “昨夜奴婢给小姐端了安神汤,小姐说,药苦,让奴婢去拿点糖过来,奴婢便去了厨房,可回来之后发现门锁了,想着……小姐大概是嫌弃奴婢太慢,所以喝了药就睡下了,便也没敢敲门。”丫鬟如实回答。 叶寄北问,“那你就没怀疑什么?真的没进去看看?” “屋内的灯一直亮着,奴婢知道小姐睡前有点灯的习惯,但是睡下之后便一定要吹灯才行。”丫鬟解释,“所以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奴婢料想小姐已经睡熟了,便趴在还没来得及关严实的窗口,看了一下,结果……” 王夫人追问,“结果,妙琳不在房内?” “嗯!”丫鬟点点头,“屋内没人,奴婢当时有些心慌,便从窗口爬了进去。可是找遍了屋子,也没发现小姐的踪迹。” 沈东湛眉心微凝,“你是说,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是!”丫鬟颔首,“也就是后窗还虚掩着,所以奴婢才从窗外爬进来,开的房门。” 王夫人面上挂不住,身为闺阁小姐,大半夜的离府,成何体统?若是传出去,有损王家门风,如何了得! “既是如此,为何不早早的禀报?”王夫人气急。 丫鬟抽抽搭搭的递出一张纸条,“当时就压在药碗底下,奴婢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回到房内才发现,多半是小姐留下的。” 在纸条上,王妙琳寥寥数语,吩咐丫鬟莫要声张,只说是她身子不适,这几日不便见人,替她瞒着全府上下。 “这丫头!”王夫人气得直跺脚。 简鞍率先夺过了纸条,捏在手中细看。 “如何?”叶寄北忙问,“可是王姑娘的笔迹?” 简鞍仔细的看了几遍,很肯定的点头,“确实是妙琳的笔迹。” 那就是说,人是自个走的,不是被强行带走? 否则这从容淡定的笔迹,又是从何而来!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沈东湛率先离开了房间,众人才醒过神来,鱼贯而出。 屋子内外的门窗都是完好的,整个王家的奴才,都说没见过王妙琳出去,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之中,叶寄北把简鞍送回简家,沈东湛并未相随,而是又悄悄的……爬了苏宅的墙头。 守了一夜,苏幕回来之后便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用了点饭,吃过药之后便躺在了床榻上。 年修亦回房去收拾了一下,稍作歇息。 门外,虽有守卫,却守不住沈东湛的神出鬼没。 “你一天不走窗户,就觉得皮痒是吗?”苏幕翻身坐起,拢了拢身上的被褥,靠在软垫上,目光微沉的盯着他,“简家的事情查清楚了?王家那边搞明白了?这么闲得慌?” 沈东湛瞧着她面带倦容,眸色依旧犀利,不由的扯了一下唇角,松了口气。想了想,他上前为她掖好被角,拂袖坐在了桌案旁,尽量背对着她,“这样会不会自在些?” 苏幕:“……” “简家肯定有细作,否则凶手不会这么清楚简家的事情。”沈东湛顾自倒了杯水,拿在手中稍稍一顿,“你……要喝水吗?” 苏幕揉着眉心,“说话的又不是我,我不渴!” “年修带来的香囊消息很重要,但是王家给的消息很少,我现在怀疑这王妙琳定然知道内情,否则不会连夜出逃。”沈东湛道,“就算不是出逃,也算是暂避,因为走得很是突然。” 苏幕想了想,“什么时候走的?” “昨夜。”沈东湛回答。 苏幕愣怔,“昨夜?也就是,蛇咬之前?” “是!”沈东湛握着杯盏的手稍稍一紧,“蛇咬之前……她是料定了简鞍不会死,自己会露馅?否则,她这么早就开溜作甚?这么精心安排,不等一等消息,不觉得可惜吗?” 苏幕瞧着他的背影,这人不管在什么情况,都将腰杆挺得笔直,宽肩窄腰,穿什么都是衣服架子,好看人……连背影都好看。 这点,苏幕不得不承认。 “若是有人提前带她走呢?”苏幕道。 沈东湛想起了那张纸条,“她是留书离开,应该是主动跟人走的。” “若非熟稔,怎么会走得这般轻易?闺阁小姐,体统为先,礼数为上,自小就灌输了端正之风,按理说是不太可能随便跟人走的。”苏幕道,“若是女子倒也罢了,若是跟男子走了……” 沈东湛猛地站起身来,“安神汤……你且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苏幕:“??” 乍见着沈东湛从房内出来,门外的守卫瞬时面色铁青。 守卫一:“……” 守卫二:“……” 难怪百户长说,日防夜防,锦衣难防。 这何止是难防啊,简直是防不胜防! 不过,沈东湛的动作倒也快,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经回来了,这回倒是一点都没客气,直接越过两个守卫进了门。 屋内,没动静。 守卫:“??” 还来? 可爷没开口,他们看到了也不敢往里冲,只能在外头继续等着,要是百户长歇够了,尚且能与屋内的人搏一搏。 沈东湛回来的时候,苏幕早已更衣完毕,就坐在床边,瞧着他捧着空碗回来,额头渗着薄汗,眸中带了几分笑意,一副邀功的模样。 空碗? 苏幕:“……” 要饭呢? “你饿了?”苏幕问。 沈东湛摇摇头,“王妙琳近来一直在吃安神汤,原本我倒是不作他想,可你一句话提醒我了,若是有男子带她离开,那说明什么问题?她跟简鞍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在简老太师过世之后,对简鞍痛下杀手,为什么?” “肯定是有她,不得不杀人的理由。”苏幕明白了,这是一口药碗。 碗底有一点褐色,内壁上亦是略显斑驳。 “如果是跟男人约好的,这里面的事儿可就多了!”沈东湛将药碗捧到她面前。 苏幕伸手接过,款步坐在窗边位置,凝眉凑近了轻嗅。 “这好像,不是什么安神汤吧?”苏幕顿了顿,“来人,去把李大夫叫来!” 外头喘口气,还好,爷没事,听这口气似乎也没有恼怒。 守卫马不停蹄的去喊了李忠过来,一听沈东湛也在屋内,李忠吓得魂都飞了,别是打起来才好!这两人都是高手,若是真的交手,必定两败俱伤。 “没打架!”守卫低声说。 李忠紧了紧肩头的箱带子,“没打?” “真的没有,沈指挥使是捧着碗进去的。”守卫急忙解释。 李忠以为自己听错了,“捧着什么进去?” “碗!”守卫做了个扒饭的动作,“空碗。” 李忠这就有些不明白了,“锦衣卫的人,跑咱们家要饭来了?” “可能是!”守卫点头。 李忠推门而入,进去的时候可劲儿闻了闻空气里的味儿,没嗅着什么饭菜香气,倒是嗅到了些许药味。 “爷?”李忠近前,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的东西。 空的,碗! “忠叔,你看看这碗,一口药碗。”苏幕道,“也不求你能说出药名,大致说一说就好,是安神汤吗?我不相信别人,只信你。” 李忠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狗。” 这闻来闻去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李忠还是拿起了药碗,凑到了鼻尖轻嗅,反复嗅了数次之后,他往药碗里倒了点水,用指尖将碗底的褐色融开,然后沾了点在指腹,以舌尖舔了一下。 “呸,哪个庸医说这是安神汤?”李忠一脸愤愤,“这分明就是十三太保。” 沈东湛不解,“什么是十三太保?” “安胎药!”李忠嫌弃的放下药碗,“给妇人保胎用的。” 沈东湛:“……” 苏幕:“……” 下一刻,李忠狐疑的望着二人,“你们……” 第237章 你陪我,再我陪你 那一刻,沈东湛别开头,挽起了唇角。 “忠叔!”苏幕显然没想到,沈东湛竟是这副表情,当下神情一怔,“你莫要胡说,这是嫌犯的药碗,与我何干?” 李忠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嫌犯的东西,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沈东湛问,一脸的虚心求教之态。 李忠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去看苏幕的面色,只见这丫头面色陡沉,眸光冷冽,当下便明白,差点着了姓沈的那小子的当! “这是苏宅!不是镇抚司!”李忠哼哼两声,“所以,你的问题可以不答。” 苏幕揉着眉心,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少说废话,言归正传。” “简鞍说过,他与王妙琳虽然是未婚夫妻,私下有往来,但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越轨之事,我料想此事怕是别人做的孽!”沈东湛寻思着,“只要抓住这个让王妙琳怀孕的男子,应该就能找到事情的真相。” 苏幕抬眸看他,“说了这么多,没找到人?” “这王妙琳藏得极好,府内外,哪怕她最亲近的丫鬟,都不知道她喝的是安胎药,也就是说这件事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沈东湛顿了顿,便将之前发生过的事,听过的所有话语,一五一十的转述于她。 听罢,苏幕问,“落水?” “简鞍不知情,王夫人说是前阵子的事,其后便有些怪异,想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沈东湛不解,“落水的事情,我已经让周南去查了!” 苏幕敛眸,“药的事情……忠叔?” “知道!”李忠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我这就去查一查,殷都城内的医馆,我都熟。既是如此重视这一胎,想必会去找最为稳妥的医馆。” 苏幕表示赞同,“那便交给你。” “放心!”李忠颔首,“那我……这就去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自己小心,若是发现不对劲,不要硬碰硬。” “明白!”这点,李忠还是知道的。 这些年,苏幕对他们的叮嘱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活下去,便赢了! “没想到,问题的关键居然出在一个女子身上……”沈东湛愣了愣,“那莫安的簪子,莫不是真的,是给王妙琳定下的?可这莫安都多大年纪了?王妙琳图什么?” 苏幕挑眉看他一眼,“一个妙龄女子,难道只认识莫安一人?你就不许她花前月下,逢着青春正健的少年郎,二人眉目传情,暗自苟合,以至于珠胎暗结,出逃私奔?” “杀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她一人完成,而且后院里搜出了好些蛇,可见准备已久。”沈东湛就不明白了,“即便没有一夜夫妻,那也是相伴已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痛下杀手,真是了不得!” 苏幕倒是想见见,这心狠手辣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这姑娘,是否貌美如花?” 这倒是把沈东湛问住了。 貌美? “见过一面,长得不吓人便罢了!”沈东湛随口敷衍。 事实上,他还真的没有仔细看过人家姑娘。 “你这话说得委实敷衍。”苏幕轻呵,“漂亮便是漂亮,什么叫长得不吓人便罢了?” 沈东湛皱了皱眉,回答得极为认真,“又不是我家的,我看那么仔细作甚?漂不漂亮,关我屁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觊觎别人家的东西。” 他是真的,半点都不稀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幕可不承认他这话。 沈东湛微微一震,“换做是你,你会看仔细?” “见着好的,自然是要多看几眼。”苏幕这说的也是实情。 谁不爱漂亮姑娘,俊俏后生? 世人皆爱美,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东湛面色微沉,倒是没多说什么,“眼下案子扑朔迷离,要想查清楚,还真不是易事,前有睿王妃糊里糊涂的去了,后有简老太师莫名其妙被毒死,现在是简鞍,有人一直盯着简家,也不知想做什么?” “刑部这帮废物。”苏幕轻叹。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你可别忘了,太子督办。” 骂刑部是废物,岂非也间接骂了太子李璟? 苏幕眉心微蹙。 “慎言。”沈东湛善意提醒。 苏幕倒是没想太多,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提醒她了,若是太子查不出凶手,肯定会被皇帝责难,得尽快破案才行。 此事,不宜拖延。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从简府内的人下手。”苏幕凑近了他,“能熟悉路径,能知道简鞍的生活习性,还能利用王妙琳,这可不是外人能做到的事,这人,必定特别熟悉简家!” 沈东湛点头,“有兴致,城外走一圈?” 苏幕扯了唇角,满脸不屑。 两个时辰之后…… 城外,树林。 “若你还觉得困,可在马车上歇一歇再说。”沈东湛站在车轱辘边上,瞧着正走下马车的苏幕,“我不着急,定能安分等着!” 苏幕翻个白眼,没再理他。 事实上,苏幕也想来这儿瞧一眼。 她本性多疑,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瞧过,总是不放心的。 “尸体,是在这里发现的。”沈东湛指了指尸坑,“场面很是血腥,委实令人作呕。” “你们当时是凭什么认定,这就是莫安的尸体?”苏幕问,“就因为那个胼胝?” 沈东湛想了想,“难道还不够吗?” “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人,生有胼胝。”苏幕轻嗤,“头颅可在?” 沈东湛摇头,“面目全非,除了那胼胝……根本无法辨认其他。” “仵作后来怎么说?”苏幕问,“还是说……府衙那边,你压根没去问?” 沈东湛瞧了她一眼,“尸体在府衙,有太子派人盯着,我不会去自找麻烦。” “呵……”苏幕温吞的走在林子里。 沈东湛默默的跟着,“再往前,就是悬崖边了,平素那些采药和砍柴的,都是在悬崖边附近活动。不过,前阵子摔死个人,所以这附近暂时没人来!” 好半晌过后,二人便站在了悬崖边上。 苏幕探着头往底下看了一眼,“这么高,摔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 “你仔细着。”沈东湛往她身边挪了半步,“崖边生有青苔,容易滑脚,别看了!” 回到安全地带,苏幕问,“我既陪你走了一趟,那你可愿……也陪我走一趟?” “好!”沈东湛点头。 苏幕蹙眉,“也不问问去哪,就这么答应了,回头送你去庭芳楼,你可别哭喊不要!” “谅你也不敢!”他抱臂斜睨,浑然不惧。 庭芳楼,是主管风花雪月的。 苏幕没这个心思,也没打算去喝花酒,有个地方,正好跟风花雪月相反,主……悲欢离合。 府衙,停尸房。 出城一趟,回来的时候天色不早,二人趁着昏暗摸了进去。 仵作委实吓掉了魂,不怕死人,怕活人! 来的,还是这么两尊大佛。 “如何?”沈东湛问。 仵作哆嗦着回答,“已经尽量拼凑成,但是……面目全非,很多证据早就不复存在。” 苏幕掀开覆尸白布,瞧着呈现在自己面前,好看的眉头狠狠皱起,“就这?” “是,能凑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仵作满脸为难。 的确,莫安的尸身,除了胼胝部位能作为身份的辨认特征,其他的…… “半个手掌?”苏幕用边上的小棍,轻轻推了一下,借着烛光细看,“这大概不是凶手想要看到的东西,林子里太黑,对付一帮牲畜难免会有疏漏,眼见着它们叼走,却没防备野畜也有心不足的时候!” 沈东湛旋即凑过来,两个人脸贴着脸,细细瞧着尸台上的半个手掌。 “虎口处有清晰的茧子,这可不像是日常在府内伺候的奴才,会留下来的痕迹。”沈东湛音色低缓而沉冷,俊眸微微眯起,“倒像是长年累月勒着绳索,又或者是惯来策马,被缰绳勒拽所致!” 一转头,唇,恰擦着她的面颊而过。 温热的唇,冰凉的面颊。 她一怔:如鸿羽拂面,似春风掠过。 他一愣:如雪花落唇,沁凉而渗骨。 刹那间,各自心惊,双双退后。 第238章 一起啊 沈东湛发誓,这一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瞧着苏幕那眼神,似乎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面色微沉,苏幕鼻间一声冷哼,“沈指挥使可真会挑地方。” 沈东湛:“……” 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想了想,二人齐刷刷的转头,望着站在一旁发愣的仵作。 吓得仵作当场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锦衣卫和东厂联手办差的事,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若是让人知道……”苏幕周身杀气凌然。 仵作扑通跪地,他一个小小仵作,哪里得罪得起眼前这两尊大佛,紧赶着便磕头求饶,“卑职不敢,卑职不敢,还望两位爷高抬贵手!” “明日将这手掌的线索,告诉府尹大人。”沈东湛开口,“莫要私自隐瞒,知道吗?” 仵作连连点头,“卑职知道,卑职明白!” 从尸房出来,外头夜色沉沉。 “沈东湛,以后你再敢如此,仔细我不客气!”苏幕音色狠戾,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东湛的指尖从唇上掠过,“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信?” 苏幕轻呵一声,凉凉的望着他。 “看吧,就算我解释了你也不信。”沈东湛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如果这样能让你容易接受一些,那就当我是故意的罢了!” 苏幕:“……”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转身就走,他寸步不离的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始终不远不近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怎么,不去保护简鞍,跟着我作甚?”苏幕回头看他,“我可不会再去当什么门神!” 沈东湛点点头,“你们走后,我便已经另外派人过去了,自然不会再用着你!” “那你跟着我作甚?”苏幕面色一沉,忽然间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东湛俊眉微皱,“我又不会吃了你,不用跑得这么快吧?”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果然不怎么容易建立。 路遥才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 苏幕倒也没有回去,而是在原先的馄饨铺子上坐着。 “爷?”不管苏幕在哪,年修总能第一时间寻着她。 生死与共的情义,自然是默契无双。 “吃了吗?”苏幕问。 年修摇头,“还没有,刚从城外回来。” “掌柜的,两碗荠菜馄饨。”苏幕道。 掌柜的笑嘻嘻的点头,“好嘞,两碗荠菜馄饨!” 馄饨上来之后,年修便开了口,“按照您的吩咐,奴才去问了村子里的人,说是摔死的那个,是村里的一个傻子,这傻子无父无母,成日在村里村外的乱窜。” “傻子?”苏幕吃着馄饨,鲜味在唇齿间弥漫,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满脑子都是疑惑。 千丝万缕的,需要找到线头,才能把这件事抽丝剥茧的捋清楚。 “对!”年修点点头,搅动着碗里的馄饨,“这傻子有时候失踪一两日都是正常,村里没人会在意他,不过奴才从一帮孩子的嘴里,打听到了些许事。” 苏幕吃着馄饨的动作稍稍一滞,“什么事?” “前些时候,孩子们在村子外,发现了陌生人跟傻子在说话。”年修吃了一口馄饨,“那些孩子说,这人给了傻子一些银子,傻子还买了糖分给孩子们吃。” 苏幕问,“这陌生人什么模样?” “小孩子们距离得远,没看清楚,傻子也不认识那个人。”年修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人找到傻子,是想干什么?” 苏幕叹口气,“后来呢?” “后来没过多久,傻子就坠崖了!”年修喝了口汤。 夜风寒凉,吃着馄饨喝着汤,身心暖和,真是舒坦极了。 “傻子坠崖……”苏幕顿了顿,“这傻子是不是也……” 年修笑了,“爷,料事如神。” “胼胝!”苏幕眸色沉冷。 年修点点头,很肯定的回答她,“是!” 看吧,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爷,您是怎么想到,坠崖那人是胼胝?”这是年修最不明白的地方,“所有人都认为,林子里找到的那具尸体是莫安,您为何……” 苏幕戳着碗里的馄饨,“因为太顺利了,锦衣卫一开始找人,第二天就在城外发现了尸体,而且用这样的法子出现。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一直找不到莫安,那么这件案子便会成为悬案。”年修仔细的想了想,“若然是奴才处置此事,定然将尸体藏得严严实实的,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苏幕点头,“只要尸体出现,就算再怎么隐藏痕迹,也不可能万无一失,最好的方法,就是毁尸灭迹,但为什么非要留下尸体,还用这样的法子,让人发现?” “为了让人相信,莫安已经死了。”年修回答。 苏幕低头吃着馄饨,“所以说,莫安可能没有死,所谓的尸体出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意图不轨。” “这就能说得通,为什么凶手可以在简家行动自如,而不被人发现。”年修恍然大悟,“进出简家杀人,知道假山后的破洞,真是心思缜密到可怕。不过,爷能想到这些,委实棋高一着。” 苏幕敛眸,瞧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谁让我是个旁观者呢?” 谁让她,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呢! “旁观者清,倒也是!”年修点点头。 身边,夜色骤沉。 苏幕眉心微凝,侧过脸瞧着坐在旁边的顾西辞,“我不喜欢与人拼桌。” “掌柜的,一碗荠菜馄饨。”顾西辞依旧温柔浅笑。 年修急了,“没听明白吗?我家爷让您闪开!” “你似乎很喜欢这家的荠菜馄饨。”顾西辞继续道,“不过,这时节的东西,转瞬即逝,一年也就是这么个时候才合适。” 年修觉得这人的脸皮,跟锦衣卫那主仆二人有的一拼! “顾公子?”年修又喊了声,“最近风大,您耳朵也不好使了?” 顾西辞笑了笑,“我也喜欢吃!” 第239章 一个温柔的男人 苏幕瞧着他,微光中,眸色晦暗不明,如果不是那杯杏仁茶,她也不会牵起这么多陈年过往,如今想来,他要么是知情人,要么便是私底下查过她。 然则关于自己的过往,连身边的年修都不知道,而那些幼时的习惯与爱好,早已在家破人亡的时候,随着那场大火,彻底的烟消云散。 时至今日,除了顾西辞给的那杯杏仁茶,她是真的没再碰过这东西,更别说是去杏林赏花。 若真的是巧合,那只能说,他这巧合撞得太准了些。 见着自家爷这副神色,年修委实有些闹不明白了,想了想,便也偃旗息鼓,赶紧低头吃这馄饨,早些吃完早些回去便罢了。 一碗热腾腾的荠菜馄饨,摆在了顾西辞的跟前。 “太子殿下,受命调查简老太师之死,如今正焦头烂额。”顾西辞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眼皮子为垂着没有瞧她,但话里话外却是冲着她去的,“简家的事,说大了,那是刺杀朝廷旧臣,说小了,那也是一条人命!”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你想在太子面前邀功,只管自己去查,何苦来纠缠着我!” “若拖延时日太久,太子殿下必定会受皇上训斥,满朝文武现如今对太子颇为不满,此刻再借题发挥,苏千户以为利益在谁?”顾西辞吃了一口馄饨,“难怪苏千户喜欢,倒是有几分家的味道。” 苏幕没有搭理他,忠叔说过,有些东西全能作假,但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比如说,要命的习性。 “苏千户……” 还不等顾西辞开口,苏幕已经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食不言寝不语,你是个读书人,不会连这点礼数也不懂吧?” “读书破万卷,却不如苏千户,一剑在侧,快意恩仇。”顾西辞意味深长的说着。 是以,他终是安静下来,安安分分的吃完了这一碗馄饨。 苏幕走的时候,顾西辞仍是跟在身后。 “爷?”年修不时地回头看,“您最近这是怎么了?为何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当您的尾巴?” 苏幕想了想,“多半是看我伤势未愈,好欺负。” “这帮烦人精!”年修发牢骚。 苏幕被他这三个字逗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唇角,“仔细被人听见,寻你麻烦。” “若是身后那个能听见,然后知难而退,奴才不介意说得更大声点。”年修无奈的摇头,回看身后,哎呦,怎么还跟着呢! 最近的苏宅,可真是热闹透了。 顾西辞进门的时候,门口的守卫没有拦着,这让云峰委实愣怔了一下。 敢情,这苏宅是个谁都可以进去的地方? 苏千户会这么大方? 屋内,烛火葳蕤。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去把忠叔找来。” “您不舒服?”年修忙问。 苏幕摇摇头,“我自有打算。” “是!”年修行了礼,快速离去。 他前脚刚走,顾西辞后脚便进了门。 屋内,唯有苏幕一人。 “你在外面等着!”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 屋内没别人,云峰守着也不太合适,当即行了礼,退出了房间,老老实实在门外候着。 临窗而坐,两杯香茶。 顾西辞拂袖落座,瞧着对面的苏幕。 烛光里,她神色寡淡,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周身漾着冷漠疏离,爱答不理,拒人千里。 “有你在太子身边,太子应是如虎添翼,不是吗?”苏幕端起杯盏,不温不火的说这话,“顾西辞,你无非是想看看,我到底查到了什么?又或者,是锦衣卫那边查到了什么?” 顾西辞没说话,浅呷一口杯中茶,眉眼间凝着淡淡的笑意,“所以,苏千户真的查到了什么?” “顾西辞,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谁的人?”苏幕目色阴沉的盯着他,“说你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可你得太子殿下信重,却没能帮上太子殿下,实在是有负太子殿下重托。” 顾西辞悠然放下手中杯盏,“苏千户近来和锦衣卫走得很近。” 此刻,年修恰领着李忠走到了门口。 听得这话,年修冷不丁转头,狠狠剜了云峰一眼。 云峰:“……” “顾公子似乎对锦衣卫很是忌惮?”苏幕瞧出来了,这顾西辞对沈东湛的态度,有点问题,不似敬畏,也不似畏惧,而是格外抗拒和警惕。 顾西辞勾唇,“锦衣卫秉帝王令而行,自然是要忌惮的,否则哪日触怒了沈指挥使,怕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据我所知,顾家早前和沈家……哦,齐侯府,颇有些交情,按理说,顾家不该如此忌惮齐侯府才是。”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顾老、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胆小如鼠?又或者两家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顾西辞抿了一下唇,显然是有所隐瞒。 “人呢,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顾西辞,莫要越界是最好的保命之法。”苏幕音色微沉,“进来吧!” 门口,年修推门而入,李忠快速进门。 “爷?”年修行礼,继而瞄了顾西辞一眼。 还好,这小子还算安分,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爷,是哪儿不舒服吗?”李忠急忙上前。 苏幕瞧了一眼顾西辞,“忠叔,我这两日总觉得心口闷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势反复的缘故?你且为看看。” “是!”李忠行礼。 取出脉枕,毕恭毕敬的搭脉,李忠瞧了瞧苏幕,又将视线落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但凡靠近苏幕的人,李忠得多看两眼,一则认个脸,二则帮着掌掌眼,年轻人看见的东西,和年迈者所见,很多时候是不一样的。 “如何?”苏幕问。 李忠收了脉枕,“放心,伤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要再好生休养几日,便也罢了!” “好!”苏幕点头,慢条斯理的放下袖子,捋着袖口的褶子,“如此甚好,多谢忠叔。” 李忠如释重负,“只要你能好好的,先将伤养好,我这心里头才能放下。” “是!”苏幕难得面上温和,视线淡淡然落在顾西辞的身上,瞧着他从容不迫的饮茶,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不由的眸底微暗。 敛尽眸底色,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心领神会,“顾公子,时辰不早了,您是不是该回去?咱家爷,要休息了!” “打扰了。”顾西辞起身,拱手作揖,“多谢苏千户的茶,很好!” 语罢,顾西辞抬步就走。 “死的那个,可能不是莫安。”苏幕用了“可能”二字。 至于线索,还是要顾西辞自己去找,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清楚,毕竟人心隔肚皮,何况……弱肉强食,无能者不配在殷都生存。 顾西辞顿住脚步,意味深长的回看她一眼。 苏幕没回头,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待顾西辞离开,年修急了,“爷,咱们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您为何要告诉他?这顾西辞瞧着就是有些阴森森的,奴才……看见他就浑身不舒服。” “因为他的眼睛太毒,能看到很多别人想藏起来的秘密,所以你看到他会浑身不舒服。”苏幕也有这样的感觉。 你费尽心思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却被人暴在阳光底下,藏无可藏。 那种感觉,会让人无所适从、手足无措,继而抗拒他的出现。 “公子?”李忠顿了顿,“您让年修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见一见那位顾公子?” 苏幕点头,“有什么感觉?” 李忠皱了皱眉,努力回响着顾西辞的音容笑貌,还有他离开时的举动,“如果真的要问有什么感觉,如您说的,将他与某些人联系在一起,那么我只能说,那背影倒是有几分相似。” “背影?”年修不解,“什么背影?” 李忠叹口气,“可是,爷,这么多年了,但凡还活着,都不至于音讯全无!您找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半点线索都没有吗?来的路上,年修提了一嘴顾家,我这心里……您可知道顾家的人是绝对不会与咱们沾边的。”  “为什么?”年修不知其中恩怨,自然不明白李忠和苏幕在说什么。 李忠瞧了年修一眼,然后望着苏幕。 “年修不是多嘴的人,我没想防着他。”苏幕把玩着手中杯盏,“这件事,在我有生之年,肯定是要有个了断的。” 李忠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样,我不能带着遗憾,过完这一生,什么都不为他们做。来日去了下面,我没连见列祖列宗,没脸见死去的那些人。”苏幕垂下眉眼。 李忠长长吐出一口气,“顾家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罢了,当年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也没见着顾家有什么动静,没有参与不代表……不知情。” 年修愣愣的站在一旁,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些许,顾西辞、顾家,可能跟自家爷的血海深仇有关? 没有参与? 不知情?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拿杏仁茶试过顾西辞。”苏幕说,“可惜……” 李忠点头,“乍一眼,面上倒是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是这背影……这背影倒是让我想起了老爷年轻的时候,连走路的姿态,还有行礼的样子,像,真的像……” 面上永远凝着浅笑,惯来温和从容。 那人,永远那么温柔。 第240章 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终是没有结果,李忠走后,苏幕就静静的坐在窗前,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爷?”年修低唤,“您没事吧?” 苏幕回过神,单手抵着额头,瞧着兴致不高,情绪略显低落,“有什么感想吗?” “奴才没什么感想,奴才只知道,不管在您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您永远是年修最敬重的爷!”年修说的是肺腑之言,“奴才会守口如瓶。” 苏幕慵懒的单腿曲起,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哪日你若敢泄露,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是!”年修笑着行礼,“不过,奴才也听明白了,您之前又是杏仁茶,又是试探的,是怀疑顾西辞,是您的一位故人?” 苏幕点点头,“我以为他是我弟弟,但显然……是我弄错了。人海茫茫,哪有这么容易找得到?老天爷更不可能,会把他送到我面前。” “您的弟弟,就是您要找的那个少年人?”年修低声问。 苏幕起身,眸色微沉,“其实,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所谓的寻找,只是想让自己安心一些,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和慰藉。昔年家中变故,到底谁活着,谁死了……我至今一无所知。” “为何会这样?”年修面色大变,骇然惊问。 苏幕苦笑,眼角猩红的推开窗户,外头夜色冗沉,黑压压得瘆人,“因为我逃出来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从那时候起,她就不只是代表自己活着,她要替那些死去的人活下去,找出当年的凶手,查清楚所有的原因。 至于活口…… 只要她不回头,他们就能安然无恙的活着,那些幸存者,不知道她还活着,想来也不会来找她,各自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好好的活着。 但是弟弟,她必须得找回来。 “那小子,打小身子不好,爹经常骂他,比女儿家还要骄矜,不知来日长大,会成什么样?”苏幕狠狠闭了闭眼,“可惜了,我们谁都没看到,他长大后的样子。” 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那是最后一条根了!”临了,苏幕幽幽的说着。 年修垂眸,“爷,您也是啊!” “我……”苏幕摇摇头。 年修不知道,自家爷摇头是什么意思?但想着,毕竟是爷的伤心事,能告诉他这么多,已然是爷的全部信任,自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苏幕朝着床榻走去。 年修行礼,“是!” 于是乎,年修仔细的关上门窗,收拾了桌案上的杯盏,捻灭了多余的灯盏,悄然退出了房间。 出了门却发现,李忠居然又回来了。 “怎么了?”年修压低了声音问。 李忠招招手,二人行至僻静处站着,“她没事吧?” “没事,说了点伤心事,但眼下歇着了!”年修道,“爷不是那么容易倒下的人,刀子砍在身上,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也没见她服过软。” 李忠摇头,“这不一样,刀子是砍在身上,不是伤在心里。” “这倒也是。”年修皱眉,“那怎么办呢?” 李忠想了想,“明儿,你去西城东头那家糕点铺子,买点芸豆糕和豌豆黄,记得,让掌柜告诉厨子少放糖,你家爷现如今不喜欢吃太甜。” “这就成了吗?”年修不解。 李忠点点头,“肯定能成。” “好!”年修颔首,“我一定记着!” 李忠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新鲜的,刚出炉的,知道吗?” “知道!”年修记在了心里,“我明儿一早就去。” 李忠放了心,瞧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她不容易。”  年修不说话,只跟着叹了口气。 ………… 翌日,微雨。 苏幕起床的时候,喊了两声年修,没见着人影,听得底下人说,这小子一早就跑出去了,也不知这下雨天,着急忙慌的作甚。 更衣洗漱完毕,苏幕去了一趟药庐。 远远的,瞧着耿少离坐在窗边读书,夫子在旁边教导,摇头晃脑的,略显可笑,像极了当年母亲为她请的夫子。 她都不记得,自己气跑了多少位夫子,脑子里……是母亲气得拎鸡毛掸子的样子,撵得她到处跑,最后躲进了爹的书房里,气得娘骂了一句:慈父多败女。 可惜啊,现在想挨打也没机会了。 每日晨起,她都要去看看耿少离,也不打扰他,只希望将自己身上缺失的,都一一弥补在这孩子身上。 看着他长大,便等同于看着弟弟长大,如父亲母亲所愿,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一个济世为民的好人。 回到屋内,桌案上摆着两个油纸包。 苏幕不疑有他,一大早的能有谁来? 多半是年修。 苏幕打开来,屋内瞬时弥漫开一股淡雅的清香,勾得人五脏庙都蠢蠢欲动。 一包豌豆黄,一包芸豆糕。 摸上去,还是温热的,可见是刚出炉的好东西。 “这小子!”苏幕坐定,捻了一块芸豆糕塞进嘴里,定然是忠叔交代的……少糖。 一口咬下去,香味当即弥漫在唇齿间,舌尖轻卷,裹着香甜的糕点,甜而不腻,馨香满腔,真是好极了! “虽然不及娘,倒也是聊以安慰。”苏幕掸去指尖的糕点碎屑,又捏起一块豌豆黄,吃得委实心满意足。 门外,年修丢下雨伞,急吼吼的进门笑道,“爷,看奴才给您买了什么?” 然则…… 苏幕:“??” 年修:“??” 四目相对,满脑问号。 “爷,您怎么自个买了?这都吃上了?”年修默默的将怀中揣着的,两包糕点放在桌案上,“奴才还以为,这个时辰您刚起,肯定能吃得高高兴兴的。” 谁知道,爷居然自个就买了。 “这不是你买的吗?”苏幕问。 年修眉心一皱,“奴才刚回来,这糕点都还在怀里揣着,将将给您放在桌案上呢!” “那这是谁买的?忠叔?”苏幕愣怔。 年修慌忙取出银针,一一试过去。 所幸,糕点无毒。 “就是李大夫吩咐奴才去买的,若是他自个要去,肯定不需要多此一举。”年修挠挠头,“难不成李大夫老糊涂了,转头又吩咐了旁人?” 所以,一不留神买了双份?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这还真的是奇了怪了,糕点还是温热的,说明是刚出炉的,哪个这般殷勤?关键是,做了这等事还不邀功? 不过,苏幕这头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沈府那头却笼罩着愁云惨雾。 底下的奴才,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第241章 你两唱对台戏? 屏风后,沈东湛更衣完毕,捋着衣襟走了出来。 周南行礼,“爷,您这一大早的去哪了,弄得浑身湿哒哒的。” 闻言,沈东湛一个眼神过去,周南当即闭了嘴。 “东湛哥哥!”沐柠还在院门外。 没有沈东湛的同意,她除非爬墙,否则是断然进不了这院子。 “东湛哥哥?”沐柠踮着脚尖,身子左摇右晃的,雨打落在伞面上,溅湿了鞋袜,瞧着有些狼狈。 沈东湛面无表情,“让她进来吧!” 终是身上受过伤,刚刚将养得好些,若是淋了雨……惹出什么祸事来,不好与她父母交代。 周南心里明白,却也不敢多说,只应了声便退出了房间。 不多时,沐柠兴冲冲的进了屋子。 “我就知道东湛哥哥不会这么狠心,一定会让我进来的。”沐柠娇滴滴的笑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盯着沈东湛,“东湛哥哥,我还没吃早饭。” 沈东湛瞧着桌案上的早点,沉着脸点了一下头。 见状,沐柠当即坐在了他身边。 沈东湛:“……” 周南忙笑道,“沐姑娘,我家爷素来一个人用早饭惯了,您要不旁边支个小桌?” “我为什么要支个小桌?我就在这儿坐着。”沐柠瞧着身边的沈东湛,因为靠得太近,她拿着筷子的手……手肘都快戳到沈东湛胸口了。 想了想,沐柠还是退了一步,坐在了沈东湛的对面。 沈东湛没什么胃口,多半是沐柠在吃。 左不过这丫头瞧着他不怎么动筷子,便一个劲的往他碗里夹,临了临了,自己也下不去筷子了,气氛略显尴尬。 “东湛哥哥,你是不舒服吗?”沐柠问。 周南腹诽:废话,你这一大早的过来,叽叽喳喳的,能舒服吗? “东湛哥哥的脸色不大好,是肠胃不适?”沐柠又问,“要不,怎么吃得这么少?” 见着沈东湛不吭声,周南忙道,“沐姑娘,食不言寝不语,我家爷素来吃得少,您若是吃完了,还是早些回去吧,近来公务繁忙……” “公务公务公务,就会拿公务搪塞我,现如今天下太平的,哪儿有这么多的公务缠身?”沐柠不悦,娇嗔着哽咽,“东湛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沈东湛抬头,“是!” 沐柠:“……” 这茬怎么接? 她只是想,撒个娇而已…… 周南急忙打圆场,“我家爷的意思是,公务实在是繁忙,简家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人焦头烂额了,至今还没抓住凶手,您就别添乱了!” “东湛哥哥?”沐柠泫然欲泣。 一旁伺候的书香,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裳,可劲的冲她使眼色。 见状,沐柠放下筷子,默默的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东湛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没什么事,就别在外头闲逛!”沈东湛低着头,也没抬眼看她,“出了事,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沐柠心头一惊,当即抿唇点头,“我知道了!” 周南站在门口,确定沐柠走了,这才转回房间,“爷,您方才……” “方才过分了是吗?”沈东湛眉心紧皱,“她这些日子去过什么地方,还需要我在提醒你?” 周南张了张嘴,终是吐不出话来。 好半晌,周南才低声叹道,“可惜,侯爷一直不同意,此后便避而不谈,这事……” “行了,盯着她便罢了!”沈东湛不愿多谈,“交代你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周南忙回过神来,“查过了,那傻子掉下悬崖之后,至今没找到尸体,因为悬崖底下林子太过茂密,掉下去之后怕是早就成了野畜的口中食。那傻子父母双亡,村里的人也不会冒险去寻他的尸体,便也由着他去了。” 简而言之,放任不管。 “莫安!”沈东湛眸色狠戾,“好一招金蝉脱壳,偷天换日!” 周南点头,“今儿一早,卑职派去府衙的人回报,说是太子殿下也发现了断掌之事,立刻下令广发海捕文书,捉拿莫安归案。” “动作倒也快,但是这样挺好。”沈东湛敛眸,起身。 周南急忙跟上,“如此打草惊蛇,莫安一定会疲于奔命,就不会忙着去杀人,这算是间接的保住了简公子的性命。” 走在长长的回廊上,沈东湛的面色仍是不好。 这让周南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夜他忙着调查傻子,还有王妙琳落水之事,没有一直在爷身边伺候着,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 “爷,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周南关心的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看起来不对劲?” “嗯!”周南点点头,“很不对劲。” 情绪上来了,压都压不住的那种! 沈东湛顿住脚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担心……顾西辞?” “顾西辞?”周南诧异。 这是……换了目标? 之前不还是苏千户吗? “这小子一直在太子和苏幕身边转悠,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沈东湛继续往前走,“心思太沉,城府太深,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得不防!” 周南点点头,“卑职也觉得,他瞧苏千户的眼神和别人不太一样!” 出了门,撑了伞。 周南低声问,“爷,咱们现在要去哪?” “不是说查到了王妙琳落水之事?”沈东湛瞧一眼伞面。 上绘:映日荷花别样红。 “怎么了?”周南不解,“这伞有什么问题吗?” 沈东湛想了想,“我要杏花的。” 周南:“??” 行吧,您要杏花的,就、就杏花罢! 远远的,沐柠站在那里。 书香为沐柠撑伞,虽说雨不大,但地面湿得厉害,别说是鞋袜,便是裙摆都被溅湿,“小姐,还是先回去吧?瞧这天色,雨怕是会越下越大,您的鞋袜都湿了,回去换身衣裳可好?” “我倒要看看,他这一日日的都在忙什么?”沐柠银牙微咬,“方才那一句是,可半点都不像是气话,我听着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书香笑了,“小姐怕是忘了,这门亲事是侯爷定下的,若是没有侯爷开口,就算世子再不情愿,也得遵循着侯爷的意思娶您。”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尤其是沈东湛这样的身份,岂能有失礼数。 “你以为嫁入齐侯府就没事了吗?”沐柠抿唇,疾步跟上去,“若是有名无实,来日别的女子为他诞下子嗣,我占着一个世子妃的名头又有什么用?你没瞧见国公府是什么模样?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可还不是让别人的儿子,占了小公爷的位置?” 书香骇然,“奴婢见识浅薄,还真的没想这么多。” “我可不想让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沐柠低哼,远远的跟在沈东湛和周南身后。 然则,二人却直接进了镇抚司,这倒是让沐柠有些诧异。 “小姐,只怕是您多想了,您看这……世子真的是公务繁忙。”书香低语。 沐柠眉心微蹙,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她的东湛哥哥,真的是因为公务繁忙,所以无暇顾及她、照顾她? “所以,他今早脸色不好,真的是因为事情棘手?”沐柠自言自语。 这还真的有点…… 沐柠还是有些不死心,“今儿我便跟死了他,若是真的因为公务,此后我便不再疑神疑鬼的,也免得自己疲累。” 至此,书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下雨天跟梢,委实有点难受,尤其是脚上湿哒哒的。 镇抚司内。 叶寄北早早的就来了,“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等着你。” “你怎么不去沈府?”沈东湛拂袖落座。 底下人快速奉茶。 “沈府里不是……”叶寄北顿了顿,“万一撞上,有些尴尬。” 沈东湛瞥他一眼,“幼时又不是没见过,装什么正人君子?” “幼时是幼时,此后我跟着父母来殷都,便是这么多年未曾见过,女大十八变,终究是越变越好看,不似以前那般鼻涕虫模样。”叶寄北打着趣,“不过,我瞧着你不似以前那般护着她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在我这儿多喝了两杯茶,便有点上头?” 叶寄北:“……” 主仆二人真是一般模样,难怪走哪都形影不离。 “损!”叶寄北轻嗤,“不说便不说罢,到底是你齐侯府的事情!言归正传,太子殿下已经下令,缉捕莫安。我是、我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人居然诈死!” 周南接了话茬,“死就死吧,还死得不甘心,又回来杀人!” “这才是最气人的!”叶寄北叹口气,“我原本以为是简家出了细作,加大力度排查,谁知道呢?哼,居然是死了的莫安,诈了死跑回来杀人。” 周南道,“若说简家刨了他祖坟,大抵也会有人信!” “如此深仇大恨,不是结怨甚深,我都不信!”叶寄北直摇头,“真的太狠了,老太师待他不薄,他居然恩将仇报,真是可恨至极!” 沈东湛扶额,“你两唱对台戏呢?” 叶寄北:“……” 周南:“……” 是有些一唱一和了。 “说说王妙琳的事。”沈东湛转了话题。 周南忙道,“王妙琳落水已有月余,当时是怎么落水的,谁也不知道,连丫鬟也不明白,明明离水边一段距离,可王妙琳就是掉进了水里。” “跳的吧?”叶寄北说。 沈东湛眉心一皱。 周南又道,“丫鬟说,那地方很是偏僻,也不知道那天,小姐是怎么想的,一大早的就去了那边站着。落水之后,丫鬟不懂水性,只能喊着去找人,再回来的时候,自家小姐已经没了踪迹,只有个家仆模样的人,拦住了几欲报官的丫鬟,说是他们家公子已经把人救走了,让她先回家便是。” “家仆?”叶寄北不解,“谁家的?” 周南摇头,“丫鬟也说不清楚,毕竟丢了小姐,自然不敢声张,但她也没敢直接回府,而是在河边徘徊,最后找到了一排车轮印。” 闻言,叶寄北与沈东湛面面相觑。 “问清楚具体是哪天吗?”沈东湛道。 周南点头,“问清楚了,而且还去查了。” 第242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天早上,经过那一片的马车并不多,又因为那条道直通城门口,是进出城门必经之地,所以卑职去查了出城记档,还真的让卑职查出了点眉目。”周南娓娓道来,“总共三辆马车,一辆是客商,刚进货回来,第二辆是出城的,也不太可能,唯有第三辆马车,卑职觉得……” 沈东湛眸色阴鸷的盯着他,“再卖关子,就让你去守城门!” “是雍王!”周南赶紧解释。 仅仅三个字,一石激起千层浪。 叶寄北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扶着桌案慢慢站起来,可劲儿掏了掏耳朵,“我大概是近来有些累着,耳朵不太好使了。周南,你再说一遍!不不不,你多说几遍。” “雍王殿下!”不管周南说多少遍,那都是一样的结果。 叶寄北又默默的扶着桌案坐了回去,侧过脸瞧着岿然不动的沈东湛,“你都听到了,给点反应行不行?我这心里,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一个字,慌! “因为涉及到了雍王,所以卑职不敢贸贸然采取行动,只能先按捺住,等爷的吩咐。”周南躬身低语,“爷,一个睿王府就不好对付了,再来一个雍王府,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叶寄北也犹豫了,“睿王行事张扬,若是有所过失,皇上还是能信上几分,但若是摊上雍王,别说是皇上,连文武大臣,满殷都的百姓都不会相信的。” 这是实话,大实话。 雍王爱民,且身子孱弱,说他贪色更是无稽之谈。 人人皆知,雍王府唯有一妻一妾,妻为雍王的青梅竹马,妾为乳母之女,亦是从小便伺候照顾他的。 饶是雍王身子虚弱,但是想进雍王府的女子,亦是络绎不绝,但都被雍王一一婉拒,时至今日除了一妻一妾,再无旁的女子。 若说雍王与简鞍的未婚妻有染,怕是谁都不会相信。即便到了皇帝跟前,告不了雍王不说,还会被冠上诬陷皇子的罪名。 “那该怎么做才好?”叶寄北慌了神,“睿王府是硬茬,雍王府更难!”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都是硬骨头,可你若说不啃,那这件案子……就永远都没有大白天下的一日。” “这……”叶寄北犹豫了,“怎么办?” 论身份地位,叶寄北还真的不够资格进雍王府。 但是…… 叶寄北与周南,几乎是同时盯着沈东湛,眼神里待着期许。 “行了,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沈东湛揉着眉心,“我去会会雍王便是。” 叶寄北忙道,“他要去边关,迎接使团了。” “那我今日就去,你且等着消息便是。”沈东湛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周南,走!” 周南疾步跟上。 去雍王府可不是小事,要知道,这雍王常年深居简出,很少见客,就算沈东湛过去,能不能见着面还不一定呢! “爷,您可要想清楚,其实简家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皇上让太子殿下督办,没指名让咱们锦衣卫去办,您这不是……”周南低声说着,“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沈东湛顿住脚步,回眸瞧着他,“锦衣卫是没有督办此事,但若是简家出事,简鞍死了,你想过出使在外的简大人会咱们做呢?” “还能反戈相向不成?”周南诧异。 沈东湛一个脑瓜崩,扣在他脑门上,“你家都让人给端了,朝廷始终没给你个答案,而且此事还可能跟皇帝的儿子有关,你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我不能忍,肯定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周南理直气壮。 沈东湛叹口气,“你好冲动,杀个人也就完了,大不了抵上自个的命。但若是换做文人,这要命的法子,可就不只是刀子了!太平日子多好,若是真的开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更要紧的事,我怕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事,我爹……” 周南愣怔,“这跟齐侯爷有什么关系?” “皇帝那份心思啊,藏得太深了,明面上,对我照顾有加,实际上呢?”沈东湛心知肚明,“他想把这些功高盖主的老臣,赶尽杀绝,想了太久太久了!” 只是,一直没机会而已! 第243章 你们是为那姑娘来的 周南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关于当今圣上的事情,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据说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雷厉风行,说白了,就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非如此,也坐不了这皇帝位。 “帝王之心难揣之,伴君如伴虎。”沈东湛一语中的。 周南再不敢多说什么,事关齐侯府,不得不小心谨慎。 “我若是插手朝廷之事太多,皇帝必定心生忌讳,彼时会更加倚重东厂那帮阉人。”沈东湛瞧着檐外淅淅沥沥的雨,面色沉得厉害,“帝王制衡,才有朝堂安稳,我总觉得,自从二皇子谋反失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有些奇怪。” 周南愣怔,“爷,这话是从何说起?二皇子谋反,咱们不是已经剿灭了叛乱,连二皇子都死了,而且还死于……” 这事,皇帝不许任何人插手,只说是让栾胜去办,所以锦衣卫也没敢动二皇子的案子。 “咱们还端了定远侯的老巢,皇上不还是挺……”周南有些说不下去了。 沈东湛撑了伞,“定远侯最后交给了谁?” “东厂!”周南垂眸。 沈东湛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就没锦衣卫什么事了。 “皇帝,让咱们走前面的路,东厂补后面的路。”沈东湛撑着伞走在雨里,“你难道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周南明白,“皇上是怕锦衣卫居功自傲,所以将功劳与东厂平分,如此一来,东厂和锦衣卫的矛盾,永远都不可调和。” “东厂和锦衣卫有矛盾,不会联手,这是皇帝最放心的结果,这件事交给了太子,但若我来插手,那么你觉得,皇帝会怎么想?”沈东湛问。 周南顺杆子爬,“那皇上就会觉得,咱们跟东厂在暗暗较劲,与东厂仍是水火不容,您进出苏宅的事,哪日就算被捅出去,皇帝也不会相信,您与苏千户联手。” “朝廷上的权力之争,拼的就是人心叵测。”沈东湛瞧着伞面上的杏花,下了雨,倒是有了几分杏花烟雨的错觉,“谁能拿捏住人心,谁就赢了!兵不血刃,吃人不吐骨头。” 走出去没多远,周南低声问,“爷,后面怎么着?” “不管她!”沈东湛是谁,“都跟了一上午了,让她淋淋雨也好,免得这脑子不清醒,到时候下错了主意。” 周南小声嘀咕,“卑职觉得,会适得其反?” “嗯?”沈东湛转头看他。 周南叹气,“淋了雨不一定会清醒,也许会……水进脑子。”  沈东湛被逗得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多说什么。 雍王府。 书香撑着伞,快速跑回巷子里,“小姐小姐,人都进了雍王府,可见世子是真的去办差的,您怕是误会了世子。” “东湛哥哥,还真的这么忙啊?”沐柠迟疑,“书香,我有些心慌!” 书香不解,“小姐,雨这么大,还是回去吧!您真的想太多了,世子是真的忙,不是要去私会佳人,咱们都跟了这么久,除了镇抚司也没去别的地方,世子心里除了公务还是公务。” “我总觉得,东湛哥哥心里有人了。”沐柠撑着伞,瞧着落地的雨,飞溅在脚边湿了鞋袜,“有时候人的感觉很奇怪,恍恍惚惚的,就成了真。” 书香诧异,“可咱不是没发现吗?若然世子真的外面有人,那也不可能一直不去见她,要不……再等等?” 她自小跟着沐柠长大,当然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沐柠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要跟着,东湛哥哥一定有事瞒着我!” 书香劝慰,“小姐,锦衣卫的事儿多了去,世子不可能都告诉您,瞒着您那是常事,事事跟您汇报坦白,那才是真的怪哉!” “我说的这些,你不懂。”沐柠有她自己的考量,“沐家一日不如一日,我出来的时候,爹娘怎么交代的,你都听到了。” 书香点头。 “我总觉得姨母和姨夫是为了避开沐家,所以才会离开齐侯府,不知所踪。”沐柠抬眸望着她,“书香,我也么办法。” 书香叹口气,“可侯爷和夫人,并不在殷都。若无侯爷和夫人主持,世子是绝对不会与您成亲的,所以还是要找到侯爷和夫人。” 沐柠没说话,只撑着伞站在雨里,定定的望着前方。 雍王府? 东湛哥哥进雍王府作甚? 听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来了,雍王李珝(xu三声)没让人拦着,倒是在花厅接见了他。 “雍王殿下!”沈东湛行礼。 李珝浅笑安坐,拂袖间便有奴才上前奉茶,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下,除了他身边的亲随,再无旁人在场。 “本王这雍王府,伺候的人不多,你们不必拘着。”李珝端起杯盏,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本王也不是拘泥之人,你们有话就问吧!” 周南心下一怔,转头望着面不改色的沈东湛。 “不必奇怪,锦衣卫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雍王府。”李珝呷一口清茶,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睿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如今还没定下,若无必要,沈指挥使是绝对不会来雍王府,否则让父皇知道,怕是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沈东湛淡然笑着,“雍王殿下心细如尘,虽然深居简出,却对外头的一切,都了然于胸。” “本王即将离开殷都,有些事该了解的还真的了解,免得这一走,时移世易,回来之后不知是什么情景,本王不得不防。”李珝说的似乎是肺腑之言。 听得他低低的咳嗽声,沈东湛眉心微凝,“殿下没事吧?” “没事!”李珝摇摇头,“老毛病了,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不足,谁都知道本王这身子骨……罢了,不说这些,沈指挥使今儿前来,是为了那位姑娘事情吧!” 周南猛地神情一怔。 雍王似乎,什么都知道。 “可见,雍王对简家之事的关心程度,远胜过我。”沈东湛笑了笑,“既然殿下知道我来意,不知能否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李珝低低的咳嗽着,身边的亲随赶紧将药递上,却被他伸手推开,“本王无恙,是药三分毒,能少吃就少吃,吃多了总归没好吃。” “殿下休息一下?”沈东湛起身。 李珝摆摆手,“不用了,这事早了早好。你们要问的那姑娘,叫王妙琳,对吧?” “是!”沈东湛应声。 在李珝的面上,他瞧不出半点的情绪松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从容。 第244章 呵,你有今天 “巧得很,本王的马车,当时正好经过河岸边,原是图个清静才走那条路的,谁知道反而不清静。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帮着王姑娘捡回一条命!”李珝无奈的摇头,“这世上有人活腻了想死,有人想活……却活不下来,真是不公平。” 沈东湛点点头,“殿下所言极是,诸事可再来,青山可重染,唯有这性命只有一条,没了便都没了。” “本王把人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王姑娘只剩下一口气,若是放任在侧不管,怕是要生生冻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王不能眼看着她死,就留了个人通知她家里人,先将王姑娘带回了雍王府。”李珝顿了顿,“当日的府中奴才,都可以作证。” 沈东湛自然相信,雍王府的奴才,肯定都会顺着李珝说的,回答所有的问题。 “那后来呢?”沈东湛问。 李珝继续道,“后来,王妃亲自让人给她换了衣裳,让她喝了药才走的。本来还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可她执意不肯,咱们也就没拦着,让她回去了。至于后来去了哪儿,本王也没问,毕竟她只说了自己姓王,可殷都城内多得是姓王的人家。” “如此,殿下又是如何知道,她叫王妙琳呢?”沈东湛问。 李珝抿一口茶,淡然应声,“后来王妃与她在街上遇见了,两人喝了会茶,才知道她是王侍郎的女儿,叫王妙琳。” “原来如此!”沈东湛报之一笑,“那王妃现在和她,可有什么联系?” 李珝愣了愣,“怎么,王姑娘出事了?” “殿下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沈东湛问。 李珝摇头,“本王只救过她,此后再没见过,若说有什么联系,那也是王妃与她之间的事情,本王从不插手。” 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话都给堵死了! “原来如此。”沈东湛点点头。 李珝面色微白,仿佛极度不适,“沈指挥使若是有所怀疑,本王可以让王妃、王妃与你对质,如何?” 周南心中大喜,这可真是太好了。 然则,沈东湛却起身拱手行礼,“不必了,多谢睿王殿下!” 周南:“……” “告辞!”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睿王府。 周南有些着急,就这么走了吗?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还是出了雍王府再说。 出了门,撑了伞。 周南才开口,“爷,您为何不答应呢?雍王殿下都已经开了口,允许王妃……” “我若是找上王妃,你觉得雍王妃会说实话吗?雍王回答得滴水不漏,显然早就有了说辞,我再去找王妃细谈,不过是让雍王看笑话罢了。”沈东湛撑着伞,缓步走在雨中,“你若没有半点让他忌惮的本事,那么……”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瞧着周南。 “若无忌惮,必定肆无忌惮。”这个道理,周南明白。 沈东湛睨了一眼巷子口,心里有些烦躁。 “爷,您先走,卑职替您挡着。”周南低语。 沈东湛应了一声,大步流星的离开。 乍见着二人分道扬镳,书香便急了,“小姐,跟哪个?” “废话,自然是跟东湛哥哥,周南那小子死哪儿去都与我无关。”沐柠的目标是沈东湛,自然是要跟着沈东湛。 也不知这沈东湛要去哪,左拐一个弯,右拐一个弯,最后直接走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沐柠提着裙摆,急匆匆的往内走,瞧着人上了二楼,紧赶着跟了上去。 谁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人便不知去向。 书香忙去打听,有没有瞧见刚上楼的沈指挥使? 谁敢轻易回答这话,沈指挥使那是什么人?锦衣卫的头!敢轻易议论,岂非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 无奈之下,沐柠和书香只能一间一间的雅阁找过去。 直到推开最后那间雅阁,主仆二人双双愣在原地。 “怎么、怎么会是你?”沐柠冲了进去。 周南皱着眉头,满脸无辜的坐在那里喝茶,“沐姑娘,我不过偷个小懒,打打牙祭而已,您这穷追不舍的,是何道理?我花的是自个的俸禄,可没让咱家爷替我结账,您这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我家爷脾气不太好,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黏糊。” 很显然,这话是说给沐柠听的。 “东湛哥哥呢?”沐柠懒得跟他废话。 周南想了想,“不是回沈府了,就是回镇抚司,若是再没有,许是去花楼喝酒了也不一定,这男人啊……就像是手里的沙子,您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我最后问一次,东湛哥哥呢?”沐柠咬牙切齿。 周南单手托腮,“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问多少遍都是一样的,我人都在你跟前了,难道还抠了眼珠子贴在爷身上,那得多吓人?” “你……”沐柠红着眼。 周南瞧着她圈红的眼眶,无奈的摇摇头,“沐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已然是爷未过门的世子妃了,能不能安生点?爷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要办的差事都是要紧的事儿,您这瞎搅合的,万一给弄砸了,皇上怪罪下来,吃罪的不还是自己人?” “走!”沐柠转身就走。 周南只觉得脑仁疼,单手揉着眉心,“怎么就说不听呢?” 瞧着挺漂亮一姑娘,年轻轻的就脑子不好使,轻重缓急都拎不清,若是坏了爷的事儿,搞砸了差事,皇帝怪罪下来,还世子妃呢……估计连个人都捞不着,得一块吃不了兜着走!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书香忙问。 沐柠沉着脸,“他一定不会回沈府,八成去了镇抚司,我便去那里等着!” “是!”书香急忙撑开伞。 苏宅。 沈东湛偷猫着溜了进去,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像做贼一般躲着一女子。 果然,这世上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好在沐柠没继续跟着,沈东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一回头,却是那人站在身后,就这么双手环胸,抱臂睨他,目光里带着清晰的戏谑之色,唇角勾勒出凉薄的弧度,神色何其嘲讽。 “原来沈指挥使也有害怕的时候?今儿来我这儿,是想躲夺命债呢?还是风,流,债?哦,跟家里的小女人闹翻了,被赶出来了?呵,你也有今天!” 第245章 她不想活了 沈东湛站直了身子,被她看见自己的狼狈,委实有些尴尬。 不过,这种事情,你若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年修站在一旁,就这么凉飕飕的睨着款不醒来的沈东湛,“沈指挥使,您这又是玩的哪一出?下着雨呢,您又爬墙进来,真当咱们这儿是您想来就来的地方?” “以后这种无聊的把戏,少在我面前使。”苏幕转身就走。 年修正欲跟上,谁知身边人影一晃,已有人抢了他的位置,立在了苏幕身边。 “哎你……”年修咬着牙。 真是,无耻至极! 跑到别人的地盘上,还敢这么嚣张,真是欠收拾! 奈何,自家爷不开口,年修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是主子们的事情,而且……睿王府的事情还没有着落,皇帝那边还没办法交差。 随着苏幕进了屋子,沈东湛的速度比她更快,换言之,他对屋子的熟悉程度,似乎快要超过苏幕了。 瞧着比自己更快落座的沈东湛,苏幕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沈东湛,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你的地方!”他回答得倒也实诚,“我刚从雍王府回来。” 苏幕:“……” “不想知道,雍王说了什么?”沈东湛顾自倒了杯水。 苏幕没理他,转身朝着炉子上暖着的小壶走去。 见状,沈东湛低眉瞧着自个手中的杯盏,默默的搁在了一旁,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瞧着她动作娴熟的泡茶。 一时间,屋内茶香四溢。 瞧着搁在自个跟前的杯盏,沈东湛抬眸瞧了她一眼。 “茶里下了毒,若不说清楚,就毒死你。”苏幕拂袖落座,“死在我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敢查,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 沈东湛顿了顿,“也就是说,你连我的魂儿都不放过?” 苏幕:“……” “苏千户如此心意,我倒是初初才知晓,”沈东湛笑了笑,端起杯盏浅呷一口,“雍王说的那些事,那些话,滴水不漏!” 这点,苏幕早就知道。 “你似乎一点都不好奇?”沈东湛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你与雍王打过交道?” 苏幕深吸一口气,“交道谈不上,只是偶尔听到有人提起过,雍王素来身子孱弱,可即便这样,还是能尽揽民心,哪里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且看睿王张扬,雍王隐忍,便可知何为明枪易躲,何为暗箭难防!” “是!”沈东湛点点头。 苏幕呷一口清茶,“说清楚,要不然就把你丢出去,喂你家的母老虎。” 他倒是想反驳两句,奈何…… “当日王妙琳落水,是雍王所救,其后雍王便没再与她有任何的牵连,只雍王妃偶尔遇见王妙琳几次,与王妙琳喝过茶,仅此而已!”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勾唇,“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雍王倒是提过,让我去与王妃对质。”沈东湛又道。 苏幕眸色一怔,“让你与王妃对质?这还是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没去!”沈东湛的指尖,轻轻的叩着桌案,“一个睿王妃就够头疼了,若是再闹出一个雍王妃,那可就了不得了,到时候不只是你,连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揉着眉心,“雍王,雍王妃,雍王很快就要离开殷都了,这件事拖不得,否则过些时日,什么证据都没有了!王妙琳……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王家真的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 “我所知道的情况并不多!”沈东湛将知道的事儿,一一告诉她,没有半点隐瞒。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那个地方,这么偏僻,还落水?”苏幕狐疑的望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她许是去那里,自我了断的?” 沈东湛一怔,哎呦,这还真的没想过。 “如果王妙琳不想活了,那么……”苏幕若有所思的瞧着他,“她为什么不想活了呢?” 第246章 进来得不是时候 这倒是把沈东湛问住了,女孩家的心思,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晓得?想了想,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这话,应该问问你自个?” “我若是真的知道,派去沈府的女子,也不至被沈指挥使打包踹出来。”苏幕凉凉的剜了他一眼,“沈东湛,你说你深居高位,还是齐侯府的世子,怎么连女人的心思都不懂?” 沈东湛就不明白了,“怎么,身居高位就一定要有女人吗?” “哦……”苏幕意味深长的勾唇,“没啊?!” 沈东湛:“……” 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见,沈指挥使还是缺了点人生经验。”苏幕端着杯盏,幽幽的浅呷一口,“这种事若是不能明白一二,对人性的参悟必定会有所缺失。” 沈东湛默不作声,脸上好似挨了一巴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王妙琳想不开,是因为她几次三番的,就要嫁入简家了,却又被挡在了门外。”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瞧一眼沈东湛修长的指尖,恣意把玩着杯盖,不由的眸色微暗,“对于女子而言,这是一种羞辱,尤其是王夫人已有亲生子女,她又不得父亲宠爱,在王家算是孤苦无依的存在。” 有母亲在,尚且能护你一二。 没了娘,便是任人欺辱的可怜人。 尤其是王妙琳是养在王夫人膝下,原本王夫人无儿无女的,府中之人看在王夫人的面上,必定对王妙琳恭敬有加。 但是现在…… 她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当时,简老太师还活着,王家和简家已经在商议着成亲之事。”沈东湛有些不认同,“既然都快嫁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等?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儿,谁也不能预料,简老太师会出事,这婚事办不成啊?” 苏幕斜了他一眼,“所以啊,这里面肯定还有事,不是简家的人瞒着,就是王家的人瞒着。” 总归有一方,没说实话! “瞒着?”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会瞒着什么呢? 关于这场亲事,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年修一怔,“李大夫?” “爷在屋里?”李忠问。 年修点头,但还是赶紧把他拦下,“有客在屋内!” “客?”李忠倒是没想到,这下雨天的,居然还有客,更关键的是他家公子居然也愿意留客,不由的低声问,“是姓顾还是姓沈?” 李忠不好直呼其名,便道了个姓氏。 “后面那个!”年修回答。 李忠如释重负,“那还好。” “好什么好?”年修指了指墙头,“你看看那墙头,让锦衣卫这对主仆给扒拉的,都缺了半角,回回都从那里进来,若不是爷吩咐过不予理睬,我定是往底下挖个坑,栽下来便活埋了他们。” 李忠揉着鼻尖,“可你家爷现在需要锦衣卫的消息,简家那头有太子殿下坐镇,咱们的人压根不敢靠近,免得惊动了督主,你说是不是?” “就因为这样,我、我瞧着来气!”年修双手环胸,“你是没瞧见,姓周的那个小子,成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李忠笑了笑,“成,你看着烦躁,就在外头等着,我进去。” “哎哎哎,李大夫,你进去作甚?”年修不解,“爷没说身子不舒服。” 李忠推开他,“自然是有了消息。” 说着,李忠已经进了门,疾步行至苏幕跟前,“爷,沈指挥使!” “忠叔是查到了药方的事情?”苏幕问。 李忠点点头,“之前那碗药,我觉得有些不太对,跟寻常铺子里开出来的方子,多了一点东西,便留了个心眼,特意去核实了一下。那方子,是云宝堂的大夫开的,这云宝堂是专门为达官贵人瞧病的,里头贵重药材较多,所以咱们平素也打过交道。” “云宝堂?”苏幕知道那个地方。 沈东湛也知道,云宝堂的大夫是可以随时出诊,且诊金不便宜,但委实是有些身份的,寻常百姓惯来不会去里头瞧病。 “云宝堂的事,你是怎么打听出来的?”沈东湛问。 李忠瞧了苏幕一眼,“大夫与大夫之间,自然是有交情的,至于怎么打听出来的,这似乎不是沈指挥使该关心的事,您要知道的就是,这王姑娘极是重视,她腹中的孩子。”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一个闺阁姑娘,与人暗结珠胎,没想着销毁证据,反而偷偷的去开了十三太保,显然是想留着这个孩子。 “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早早的定过了亲,却还有胆子怀上那男人的孩子,并且执意想保住这孩子,且生下来,要么是情根深种,笃定了对方会娶她;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对方手里,又或者是对方有把柄握在她手里。”苏幕揉着眉心。 李忠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云宝堂的人也不知道,这王姑娘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只说她当时是一个人来的,连个丫鬟都没带。” “连丫鬟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孕?”沈东湛望着李忠,“是这个意思吧?” 李忠颔首,“是这个意思!云宝堂本就有个规矩,不许轻易泄露病患的秘密,免得惹来灾祸,所以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只说是王姑娘一人去的,方子我已经拿到了,是云宝堂惯用的,倒也没什么怪异!” 说着,李忠将方子递上,“我查到的,就这么多了!” “当时王姑娘去瞧病,什么神色?”沈东湛问。 李忠道,“问过了,说是早就知道有了身孕,瞧着还是挺高兴的。” “高兴?”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 李忠幽幽的叹口气,“我就奇了怪了,这王家和简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怎么就这般不安分?年轻轻的,珠胎暗结,这要是对方变了卦,一姑娘带着一孩子,该怎么生活?千人指万人骂,来日可有得受!” “我觉得,这王妙琳不像是冲动之人,她能布置好一切,如今还逃遁而去,说明她早就想到了后果。”沈东湛开口,“我现在,只有一个担心。” 苏幕瞧着他,羽睫微颤,隐约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你跟周南都是开过光的乌鸦嘴,最好别说出来!” 闻言,沈东湛斜睨了她一眼。 这评价,还真是清新脱俗得很啊! 骂了一个,不如骂一对! “这孩子,肯定不会是简家的。”沈东湛扶额,“难不成是莫安的?” 苏幕倒是笑了,“王妙琳是被王夫人养大,也就是说,她曾是王家的嫡女,你觉得她会看上简家一个奴才?放着好好的简少夫人不当,要去做一个奴才的女人?”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李忠摇头,“且不说身份悬殊,就拿这年纪来说,亦不般配啊!年轻轻一姑娘,就算不是嫡女,许个富庶人家,当个正房还是可以的。” 沈东湛挑眉看她一眼,默默的闭上了开过光的乌鸦嘴。 有些话,还是别说了罢! “正房不想当,想干什么?”苏幕幽幽的叹口气,“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聘则为妻,奔则妾,她这么一来是永远当不上正房的,何况……心狠手辣至此!” 沈东湛敛眸,“为了自己的快活,永绝后患,便唆使莫安去杀简鞍,而自己则跟情郎恩爱生子,也不知道这莫安是否知情?” “知情就不会去定簪子。”苏幕一语道破。 沈东湛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沉默不语。 苏幕眉心一皱,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边上的李忠心头颤了颤,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瞧着这两人如此默契的样子,若是相处的时日太长久,免不得要生出旁的心思? 原就是饮食儿女,子曰食色性也,偏得这二人容色极佳……可惜老爷夫人不在了,要不然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既有话可说,能有商有量。 有能默契知晓,对方未言之事。 蓦地,二人齐刷刷的扭头,瞧着目瞪口呆的李忠,不约而同的蹙起眉头。 “哦,我、我说完了,我没事了!”李忠当即醒过神,以尴尬的笑,掩饰内心的慌,“你们聊你们的,我这就走,绝不会碍着你们什么事!告辞,告辞!” 说着,李忠提溜着摆子就往外跑。 大概是走得匆忙,出门的时候竟教门槛给绊了一跤,若非年修眼疾手快,怕是要摔个狗啃泥。 “李大夫,你这么慌张作甚?”年修急了,“里面出事了?” 思及此处,年修松开他就想往里头冲。 “回来!”李忠一声低吼,“你凑什么热闹,人家在商议案情。” 年修站住脚步,狐疑的打量着他,“那你如此慌张作甚?” “我这不是怕吗?”李忠解释,“就那么点消息,帮不上忙,万一误了他们的大事,回头皇上追究起来,接了密旨的是咱家爷,人家沈指挥使屁事没有,毛都掉不了半根,你说是不是?” 年修点头,“是!” “是就对了!”李忠拽着年修到一旁立着,意味深长的瞧着房门,“眼下是特殊时期,你得帮衬着,千万不要惹怒了锦衣卫,咱这不出力还能领功的事,那是天上掉馅饼,得好好把握!” 年修明白了,“您是说,借刀杀人?” “咱借刀,不杀人。”李忠修正他的措辞,“主要是这案子太棘手,涉及了睿王府,饶是督主都得矮一截,可这指挥使不一样,人家背后是齐侯府,有这大树在,爷办差就容易得多!” 年修没说话,心里却是承认的。 没错,是这个理儿。 “所以啊,你别冲动,现在就尽量让着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头有的机会收拾他们。”李忠循循善诱,“你说是不是?” 年修应了声,“你放心,我自然是以咱家爷的生死为重。” 皇帝的差事若办不好,只怕性命难保。 “你明白就好,年轻人,别太冲动,误事就算了,我怕你到时候误伤,那可就完了!”李忠拍拍他的肩膀,“收敛收敛,回头再收拾他们。” 年修报之一笑,“还是李大夫计之深远。” “我这哪儿是计策,是活得久了,看得透一些。”李忠转身离开,“记住啊,守住门口,千万别冲动!” 年修重新回到门口,这会倒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中默念:以爷为重,以爷为重…… 屋内。 苏幕瞧着已经见底的杯中水,默默的合上了杯盖,“你是想引蛇出洞?” “与其咱们漫无目的,找莫安和王妙琳,倒不如让他们狗咬狗,你觉得如何?”沈东湛勾唇笑得邪性,“想试试吗?” 苏幕眉心微蹙,“让莫安,把王妙琳找出来?” “莫安现在是惊弓之鸟,自然不敢再对简鞍动手,他肯定藏在某个地方,比如与王妙琳约好的老地方,等着王妙琳出现。”沈东湛的舌,从后槽牙处掠过,浑然一副玩世不恭之态,“但若是他知道,王妙琳背叛了他……” 苏幕忽然笑了,“没想到,一身正气的沈指挥使,竟也有使暗招的时候?” “这世上,奸人太多,若好人太老实,免不得要吃亏,被赶尽杀绝,那只有一个法子,好人要比奸人更奸更狠,才能保全更多的好人。”沈东湛眸色幽邃的盯着她。 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可惜……沈东湛没那份慈悲心肠,他不作恶,也不盲善,该出手的时候,他从不犹豫。 苏幕目不转瞬的盯着他,“你觉得,莫安真的能把王妙琳找出来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沈东湛凑近了她。 苏幕轻呵,“万一失败了呢?” 一张桌案,两人面面相觑。 年修和周南进来的时候,瞧着两人面对面的,眼睛鼻子都快凑一处了,不由得双双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情况? 第247章 并案了! 四眼对四眼,那一瞬,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 四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到了最后,年修与周南,各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抓耳挠腮,一个摸摸鼻尖,以此来转移方才的尴尬。 “说,什么事?”沈东湛率先开了口,打破了这僵局。 周南和年修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爷?” “一个个来!”苏幕低声呵斥,“没规矩!” 这毕竟是苏宅,周南打心眼里还是有些畏惧苏幕的,尤其是面对面的时候,毕竟这死阉狗当初差点绝了他的子孙根,俨然成了他的心结。 年修道,“他突然闯了进来,奴才拦都拦不住,所以只能跟着他一道进来。” “你说!”沈东湛开口,“怎么回事?”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马上回过神,“爷,有王妙琳的消息了。” “在什么地方?”沈东湛与苏幕,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异口同声的发问。 周南低声开口,“你们怕是没想到吧?人家压根没出城,就在成溪别院,听说是一位富商的宅子,但卑职查过,这富商近来并不在殷都城内。” “所以,王妙琳是自己一人住在那里?”沈东湛明白了这意思。 周南点点头,“是!” “这倒是极好!”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富商?呵,我瞧着是盾而已。” 苏幕勾唇,“恭喜沈指挥使,很快就可以抓住杀死简老太师的凶手了!” “还有别的消息?”沈东湛问。 周南摇头,“莫安仍是不知所踪,也不知道这小子藏在何处,不过城外也没闲着,关于那个傻子的事情,咱们拿了莫安的画像去,那些孩子都说是他。想必就是莫安,杀了傻子,然后金蝉脱壳的死遁。” “这事,已经很明了了。”沈东湛挑眉瞧了苏幕一眼,“关于那个柳如芝……” 周南忙解释,“爷不提这一茬,咱还真是给忘了,苏千户如今没办法调动东厂的奴才去细查睿王府之事,可咱们却是打听得七七八八,这位柳侧妃的确有些本事,她祖上有人……是捕蛇人!” “蛇?”苏幕脑子嗡了一下,“捕蛇?” 年修挠着额角,“妙笔书生中了蛇毒和曼陀罗,是因为柳侧妃的缘故;简家公子也差点被蛇咬死,那些银环蛇……” 瞧着没多大关联的两起案子,现如今,因为都出现了蛇,而串联到了一起。 “这会不会,是有所预谋?”年修问。 那么问题来了,周南两手一摊,“敢问百户长,证据呢?谁能证明,这些蛇就是柳侧妃的手笔?空口白牙的,到时候她一哭,睿王就心软了,倒霉的还是咱们。” 诬陷皇子,是要掉脑袋的! 年修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证据,猜测仅仅只是猜测,做不得数! “我总觉得,王妙琳一个闺阁女子,想要摆脱简家这桩婚事,也不至于用如此狠毒的手法。”苏幕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沉默了半晌,才皱着眉头回道,“你是说,背后有人唆使,有人教她这么做?” “雍王妃?”周南低问。 沈东湛和苏幕一道抬头,看傻子一般看他。 “我、我说错了吗?”周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干嘛都这样瞧着他? 合理猜测,也是有必要的,不是吗? “雍王说过一句话,那就是雍王妃在街上遇见过王妙琳,二人喝过茶。”沈东湛道,“你觉得雍王妃会这么蠢,将自个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日查起来,惹得一身骚?” 雍王,那是何等谨小慎微之人? 雍王妃,自然也不是傻子。 “爷,您是说柳侧妃?”年修思虑了片刻,倒是反应过来了,“哎呦,若是能把柳侧妃和王妙琳牵连到一起,那睿王妃的死,不也就可以大白天下了?” 可周南还是想不明白,“可是,没有证据证明,这两人有所接触啊!” “只是暂时没找到证据而已!”年修愤然,“不代表什么痕迹都没有,只要是联系过,就一定会有证据的。” 苏幕敛眸,目光狠戾,“查!”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是柳侧妃,那这女人的心思,真是狠毒至极!” “据说当时睿王将她抢回来,伤了不少无辜。”周南提了一嘴,“但是后来,都用银子摆平了,皇上训斥了两句,便也没了下文。”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去打听吗?” “可是睿王府的人,早就把嘴都堵严实了,咱也不好直接抓人来问,这一通严刑拷打下来,万一被睿王知道了,恐怕会寻咱们的麻烦。”周南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能,侧面打听。 “先去成溪别院看看吧!”苏幕道。 沈东湛点头,未再追问。 瞧着二人抬步离去的背影,周南挠挠额角,自个解释了大半天,还不如苏阉狗一句话,来得更管用? 偏心! 成溪别院。 此处位置极为偏僻,但胜在环境雅致,若是作为养胎之用,却是最好不过的去处,甚少有人打扰,简直安生至极! 四人先后窜进了墙,继而分开行动。 “你跟着干什么?”苏幕回望着身后那人。 沈东湛指了指前面,“我亦是这个方向。” 苏幕:“……” 扯! 第248章 两个倒霉蛋 不过,这毕竟不是苏宅、沈府,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苏幕也不愿与他过多争执,跟着就跟着罢,多半是怕她抢了头一手消息,所以死跟着她不放。 横竖这两件案子都是要了结的,苏幕也没想抢功劳,毕竟睿王府和雍王府之事,戳破了便是皇家的丑闻,到了皇帝面前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纵身一跃,苏幕快速上了房梁,紧接着便是一个倒挂金钩,无声无息的贴在了回廊顶上。 一回头,沈东湛亦是如此。 苏幕:动作倒是挺快。 沈东湛:有样学样。 底下有巡逻的护院经过,却无人发现回廊上伏着两人。待人过去之后,二人翻身落下,终是入了一座小庭院。 这庭院不大,但是格外精致,是成溪别院最僻静之处,周遭林木繁荫,花卉众多,将那小小的屋檐藏在了幽深静谧之处,旁有假山,细水潺潺,且流不息。 “这么好的地方,多半是了!”苏幕纵身一跃。 沈东湛紧随其后,二人双双伏在了屋顶,上有绿荫茂密,即便是白日里,也能将两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的。 果不其然,小院的鱼池边上,坐着眉眼含笑的王妙琳。 “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沈东湛目色幽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幕环顾四周,“这院子外松内紧,可不像是寻常富商的院子。” “没错。”沈东湛也有这样的感觉。 想了想,苏幕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觉得那个男人,会不会也住在这里?” “能住在这里,说明是为了保密,既是如此,又怎么会轻易出现?”沈东湛摇头,“人应该不在这里。” 苏幕勾唇,不语。 王妙琳在鱼池边上坐了坐,便有丫鬟急急忙忙的捧着披肩回来,为她覆上,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嬷嬷,似乎很重视王妙琳。 “你猜,那个孩子还在吗?”苏幕问。 沈东湛不知道,他又没有经验,哪里瞧得出来这女人,到底有没有怀孕,怀了多久……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苏幕迅速离开。 沈东湛皱了皱眉,瞧着王妙琳领着人,缓步离开,顾自呢喃了一句,“早晚会知道。” 小厨房内。 苏幕悄然隐入,恰有厨娘端着汤药出去,炉子上温着水壶,药罐子已经被搁在了一旁。 快速蹲下,苏幕打开了药罐子,嗅着内里的气味,继而用筷子拨弄着里面的药渣,不由的轻嗤了一声,“孩子还在。” “你……”沈东湛顿了顿。 说实话,就算告诉他这是十三太保,他也不认得这些药材,只不过……他有些好奇,苏幕惯来办差在外,是哪儿学得这些辨识之术? 难道是李忠教的? 可他瞧着她那副样子,倒像是天生懂得这些似的。 “十三太保!”苏幕直起身,“倒也真舍得。” 沈东湛双手环胸,“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看她笑得那么高兴,又住在这大宅子里,肯定不是莫安的。”苏幕记得沈东湛说过,当初莫安定簪子,花的是全部家当,所以莫安绝对买不起或者租不起这样的宅子。 与王妙琳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必定非富即贵,且身份可能比简鞍这官宦子弟……更尊贵!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苏幕问,“照你的计划进行?” 沈东湛瞧了她一眼,“那枚簪子已经做好了,算是莫安的全部家当,以作下聘之用,不管能不能成功,他都得把身家性命取回去,不可能放着不要。” “你跟人家掌柜的说好了?”苏幕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东湛轻笑,“一句话的事而已,费不了多大的功夫,但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人找到了,确定孩子还在,撤吧!”苏幕道,“就算抓回去,也只是抓了一个王妙琳,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定然是无畏无惧,什么都不会说。”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自然也赞同她的说法,“这人若不是抱着,杀人而不死之心,又怎么敢对简鞍下手?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还没做夫妻,却也不该如此无情。” “该不该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苏幕轻嗤,“我先走了!” 你爱咋咋地,她现在只想知道,这王妙琳到底有没有跟柳如芝牵扯?或者是这二人联手,杀了睿王妃,然后铲除简家? 出了成溪别院,年修和周南的面色有些不太好。 “被发现了?”苏幕问,狐疑的望着年修,“怎么穿成这样?” 年修摇头,“没有!” 说着,他目色凉薄的望着周南,带了几分怨气。 见状,沈东湛睨着周南,“你暴露了?” 周南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卑职哪能这么没用?” “那你两黑着脸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两被一锅端了。”沈东湛面色沉冷,凉凉的扫一眼二人的脸色,“还有,我让你们进去打探消息,走一圈看看情况,你两这是什么情况?进个宅子,还沐浴更衣完了再出来?这、这衣服哪儿来的?” 可不,两个人进去的时候,都穿着自个的衣裳,出来的时候却都是成溪别院里,奴才们穿的衣裳,诚然怪异得很! 周南低声开口,拢了拢衣襟,“他乱翻窗户,结果就进了人家的澡房,恰好这换班的丫鬟进来沐浴,然后我与他便没跑了,怕惊动这帮娘们,到时候叫叫嚷嚷的,打草惊蛇。” 这话一出,沈东湛和苏幕面面相觑,当即觉得,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 “可澡房里就只有浴桶,别的什么都没有,两三个丫鬟,都钻了浴桶,只剩下角落里那一个,我两正好就、就钻一个桶子里了。”周南有些尴尬,略带嫌弃的瞥了年修一眼。 年修愤然,“桶里都是冷水,差点冻死人。” “这帮娘们洗个澡还叽叽歪歪的,没完没了,还好后来外面一声猫叫,她们才赶紧穿了衣裳离开,我两当时浑身都湿透了,就临时偷了两套衣裳换上了。”周南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出来,还真是有点丢人!” 想到自己,跟太监钻一个浴桶里,可不就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吗? “出息!”沈东湛轻嗤。 周南面色微紧,“这不是权宜之计吗?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以你们二人的身手,按理说进去了再出来,不是什么难事。”苏幕可不相信这套说辞,“除非你们当时在干什么?然后脱不开身。” 沈东湛勾唇,“还能干什么?针尖对麦芒,肯定打起来了,最后谁也没跑,都栽桶里。也亏得运气好,还剩个桶子给你们,要不然那帮丫鬟衣裳一脱,发现你两……揍你们一顿那都是轻的,耍流氓非礼,到时候被送官……丢人!” “走吧!”苏幕撑着伞。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周南和年修一人一身奴才衣裳,瞧着倒像是一家出来的,只是这衣裳极不合体,两个人穿在身上怪滑稽的,只能拼命的压着伞沿,生怕被熟人瞧见。 到了分叉路口,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苏幕领着年修回了苏宅,沈东湛领着周南回了镇抚司。 一进门,耿少离便直挠头,“年修哥哥,你这衣服太大了。” “我知道!”年修轻嗤,大步流星的离开。 耿少离不解,“义父,他是怎么了?” “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被抓个现行,你说怎么了?”苏幕勾唇笑问,“你不去读书,跑这儿作甚?” 耿少离这才想起正事,“义父,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进屋说!”外头下着雨,声音有些嘈杂,苏幕领着他进了屋子,“怎么了?是我给你请的夫子不好?还是说,你遇到了不懂的地方?” 苏幕心里有些发慌,这些年一直在外疲于奔命,哪里懂得什么之乎者也,若耿少离真的问起来,她还真的没法子回答。 知识储备有限,可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多说什么,毕竟面子还是要的。 “不是不是!”耿少离忙摇头。 苏幕如释重负,不用教他功课,那便什么都好说,“那是为何?” “近来舒姐姐有些怪异。”耿少离低声说。 苏幕面色一沉,示意他坐下来说,“你发现了什么?” “每日黄昏日落之时,她必定离开药庐,从小门走。”耿少离说,“我曾跟过她两日,但都被她甩丢了,没能跟上,后来我发现她鞋底上有泥有草,我估计不是去河边,就是去了池边之类。” 苏幕敛眸,“人我一直派人跟着,她去了河边不假,只是放了河灯而已,那河灯我也叫人检查过,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我问过舒姐姐,这是要去干什么?她说是家乡的习俗,寒食节前后要去祭奠先人。”耿少离解释,“可是、可是她回来之后就有点怪怪的,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嘀嘀咕咕的,可吓人了!” 苏幕一怔,因为只交代底下人,若舒云出去便跟上,报告行踪,但……府内的事情,是不允许暗卫插手的,她不喜欢有太多生面孔出现在家里。 “嘀嘀咕咕?”苏幕问。 耿少离连连点头,“对,我还看到她额头都磕出血了呢!就在屋里,我隔着门,听着那咚咚咚的声音,整个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有这事?”苏幕不解,“忠叔没提过。” 耿少离忙道,“叔公经常去采药,还有待在药庐里,自然不怎么关注舒姐姐的动静,而且舒姐姐闹了一通之后,就会用东西遮住伤痕,叔公他不曾看见,自然也不懂,只瞧着舒姐姐面上擦着胭脂水粉,估计以为是姑娘家贪漂亮罢了!” “她这是怎么了?”苏幕心想着,这舒云莫不是中了邪?要不然,就是有什么隐疾之类。 顿了顿,她交代耿少离,“你回去之后,把这事告诉叔公,让他找个由头替舒云看病,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耿少离点头,“那我小心点,不惊动她,继续盯着她。” 苏幕满意的拍着他的肩膀,“好,自己注意安全,什么都可以丢,性命不能丢,命……只有一条,懂吗?” “懂!”小家伙笑嘻嘻的望他,“义父放心,少离都懂!” 苏幕摸着他的小脑袋,“人小鬼大。” 待耿少离出去之后,苏幕眯了眯眸子,这舒云最近倒是鲜少出现在她面前,没想到,竟是出了这岔子,看样子得让忠叔好好看一看,是不是中了谁的暗招?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幕皱眉,不像是耿少离去而复返,倒像是…… 第249章 请君入瓮 事实证明,阴魂不散这种事,的确是存在的。 “你不是带着周南回去了吗?”苏幕揉着眉心,很是头疼。 沈东湛这次倒不是开玩笑,神色肃穆,音色沉冷,“莫安出现了,在甄宝斋。” “这么快?”苏幕旋即起身。 他便是料定了,她一定会跟着。 事实证明,沈东湛是对的,苏幕真的跟着他去了甄宝斋。 甄宝斋。 鬼鬼祟祟的莫安没想到,掌柜早就受了沈东湛的令,对他演了一出戏。 “这是您定的簪子,您看看!”掌柜的刚把簪子连带锦盒递上去,莫安便匆忙瞧了一眼,快速塞进了袖中。 掌柜一怔,“您不看看啊?” “甄宝斋的东西,我放心!”莫安以帕子半掩着脸,“你没告诉别人,我在这儿定了簪子吧?” 掌柜揣着明白装糊涂,“您说的什么话?咱们这开门做生意的,讲究的是诚信,您当时怎么交代的,咱就怎么办!对了客官,您这是……” “我近来染了风寒,不便见人。”莫安寻了个借口,“您没瞧见外头的动静?” 掌柜笑了,“我这成日埋头做簪子,生怕行差踏错的,到时候砸了自个的招牌,哪有空管外头什么闲事?怎么,外头出了事?” “没有没有!”莫安急忙摇头,“既然簪子拿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掌柜笑着颔首,“那您慢走!” 只是,还没出门,在行经过道的时候,听得那些妇人在嚼舌根,说的似乎是王家的事情。 “真的?珠胎暗结,怀了野男人的孩子,还跑了?” “可不是吗,我家里头有人在锦衣卫办差,这消息自然差不了,听说啊这王姑娘可能是攀上高枝了,估计被人藏在了某个深宅大院里。” “是吗?这简家不就是高枝吗?那位睿王妃的母家!简老太师虽然退了,可这简大人还是使臣呢,出使邻国,何其功劳?简公子虽然是闲职,却也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 “有什么用?人家要更高的高枝!” “别是胡说吧?兴许是瞧中了哪家的俊俏书生郎,与人私奔了……” “还俊俏书生郎?那姑娘心气高着呢!若然真的是对什么俊俏书生郎,哪用得着去杀简公子,直接跑了不就完事?杀人,说明是心虚,那野男人,肯定在殷都之内。” “嘘,别说了,这简家委实惨烈!” “唉,真的惨!” 莫安沉着脸,从这二人身后经过,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直到人走远了,趴在门口的伙计赶紧回来禀报,“掌柜的,走了!” “真是瞧不出来啊!”掌柜的直摇头,“这般手段狠辣,连主家都不放过,真是猪狗不如。”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如此这般,便可回去向指挥使大人复命了。 “多半是信了!”掌柜的开口。 信了就好,就可以交差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和苏幕从后巷进来,快速上了二楼。 “指挥使大人!”掌柜的行礼,“人刚走,话都让他听见了。” 沈东湛点头,“没怀疑吧?” “看上去,没有怀疑。”掌柜的回答。 沈东湛瞧了苏幕一眼,“你怎么看?” “不管是不是有了疑心,眼下的情况对莫安最为不利,人是他杀的,王妙琳却要跟别的野男人在一起,他能放过王妙琳才怪!”苏幕轻嗤,“他连主家都不放过,你还能指望他有几分理智,几分人性?” 这是大实话。 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自然不能指望他留有善心。 “走吧!”沈东湛道,“好戏开场了。” 苏幕没说话,只跟在他身边。 这掌柜有些懵,锦衣卫和东厂不是向来不和吗?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怎么今儿自己却看见这两人……难道是看花眼了?  对,肯定是看花眼了。 要不然,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为何如此默契? 今儿的雨,好似没完没了。 莫安先是去了王家的后门,徘徊了一阵子之后,便又离开了。 “果然啊……”苏幕叹口气,“这会我倒是有点同情简公子了!” 一个是一表人才的简家公子,一个年过四旬的简家奴才,用脚趾头选,也该知道选谁,不是吗? 可偏偏,这王妙琳脑子进水,居然会跟莫安无媒苟合,私相授受,怕是将王家所有的教诲,抛诸脑后了。 夜里的时候,莫安溜进了王家,大概是在找王妙琳的踪影。 对于王妙琳的事情,他似乎很是熟悉,连王妙琳的贴身丫鬟是哪个,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趁黑将人制住,逼问王妙琳的下落。 “你家小姐去了何处?”莫安咬牙切齿,“为什么她没有在既定的地点等我?”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小姐她跑了!” “跑哪儿去了?”莫安手里拿着刀。 丫鬟当即哭着求饶,可她哪里知道自家小姐去了何处?只是这眼泪,非但没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反而害了卿卿性命。 莫安一刀子下去,丫鬟脖子上的血便喷涌而出,登时没了气息。 一不做二不休,莫安进了王妙琳的屋子,开始翻箱倒柜,终是在枕头底下搜出了一纸条,上面写了四个字:成溪别院! 第250章 你竟想杀我? 成溪别院这个地方,莫安是知道的,毕竟在简家这么?,也不是白干的,上位者的那些好物件,他多多少少能触碰到一些。 他知道,成溪别院是个富商的宅子,听说内里雅致至极。如果王妙琳真的在里面住着养胎,说明那两个妇人所言,句句属实。 瞧着莫安进去,沈东湛睨了一眼身边的苏幕,“外松内紧,也能悄悄的给折了,你猜……那个男人会不会赶来?” “那可不一定!”苏幕瞧着高墙,“满殷都的人,现在谁不知道王妙琳是简鞍未过门的妻子,若是与她一同出现在这宅子里,且王妙琳还怀着孩子,传扬出去,这里子面子,不得丢满殷都城?” 沈东湛沉着脸,如此说来,这男人怕是不会轻易出现。 “即便不出现,只要抓住了莫安和王妙琳,还怕供不出这幕后主使?”苏幕勾唇,“锦衣卫的刑狱,难道是摆设?”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自然不能跟东厂的大牢相比。” “都是扒皮抽筋的地方,都一样。”苏幕纵身一跃,已然翻进了高墙。 沈东湛俊眸微沉,疾追而去。 成溪别院太大,莫安不是的路,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好在他这些日子谨慎惯了,所以穿梭在别院内,倒也没费多大的力气。 王妙琳正喝着安胎药,安安心心的在屋子里养着胎,纤弱的身子半倚着软榻,瞧着好生惬意,许是觉得苦,柳眉微蹙,如玉般的指尖快速捻起一枚甜蜜饯,塞进了嘴里。 酸甜滋味,刹那间弥漫唇齿间,一扫苦涩的药味,真真是极好的。 “你们都下去吧!”王妙琳低头瞧着自己的小腹,掌心轻轻覆上,只觉得心里的滋味,也是甜美至极。 有了这个孩子,她以后再也不用仰人鼻息的活着,不用看王家人的脸色,也不用等着简鞍那个没用的东西,一拖再拖的哄着要娶她。 刹那间,王妙琳便如同生出了底气,可以趾高气扬的俯睨着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瞧不起她的人。 时辰也差不多了,她该好好休息,好好养胎,好好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确保孩子万无一失,如此这般……方可得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高人一等! 只是,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妙琳闭着眼睛,微蹙眉头,“不是让你下去吗?没瞧见我要休息?” 脚步声停下,但,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王妙琳翻个身,背对着外头,“还不滚?是想吃板子吗?” “你为何不在那里等我?” 莫安的声音一出现,王妙琳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冷不丁翻坐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的逃离了软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妙琳终是害怕的,若是让别人知道,她跟这个狗奴才有所瓜葛,到时候……那人定会起疑。 眼见着,自己到手的荣华富贵和迷梦都将破碎,王妙琳又急又气,又慌又乱。 “我等不到你,自然要来寻你!”莫安瞧着她,年轻的面孔展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与愤怒,这可不是之前的那副容脸。 王妙琳咬着牙,“你来寻我作甚?”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居然还问我,来寻你作甚?”莫安笑得眼眶猩红,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眼神仿佛要吃人,“王妙琳,你到底有没有心?杀人放火,背叛主子,我什么都为你做了,你呢?” 环顾四周,莫安神情诡异,“你居然藏身在此处,不告诉我……是为了避开我?王妙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可是说好的,你要跟我在一起,我替你除去简家这绊脚石,然后咱两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我、我……”王妙琳瞧了一眼房门口方向。 莫安知道她的意思,“门口没人,不会有人听到的,何况你若是大喊大叫的,惊动了官府,我这杀人凶手与你这王家小姐,都得一并下大狱。妙琳,你应该也不希望如此吧?” “我……”王妙琳自然不愿被牵连,“杀人的是你,不是我,我从未动过手,一直是你,是你杀了简老太师,又动了杀死简鞍的心思,与我有什么关系?莫安,你莫要血口喷人。” 莫安冷笑,“我血口喷人?王妙琳,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没有心?我为什么背叛主子,为什么杀死简老太师,难道还不是因为你吗?是你说,要跟我在一起,要嫁给我,我才会听你的话去杀人!”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杀人了?”王妙琳矢口否认,想着应该拖延时间,找个机会杀了这莫安,以绝后患。 莫安冷不丁拔出袖中的短刃,刃口锋利,寒光灼灼,“是你说的,婚期将近,你不愿嫁给简鞍,唯有杀了简老太师,才能以守孝为名,而拖延时间,如此一来你便有机会,与我长相厮守,王妙琳,话都是你说的,事都是我做的,现如今你想推得一干二净……休想!” “你、你别乱来!”王妙琳惊恐的瞪大眼睛,忽然间泪如雨下,“你可知道,我为何躲在这里?你、你一来就知道责问我,半点都不曾关心过我的身子,还敢拔刀,我……我恨死你了!” 说到了情深处,这王妙琳居然哭得梨花带雨,连带着莫安都被哭得有些懵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安愣怔。 窗外,苏幕冲着沈东湛翻白眼。 沈东湛:浪花渐欲迷人眼,世间傻子多了去! 苏幕:…… “我有了身孕,你可知道?”王妙琳抽抽搭搭的,掌心贴在小腹上,“我怀着你的孩子,不得已花费了这么多年的积蓄,留在这里养着,就是想给你们莫家留个后,你却一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要打要杀……我、我……你杀了我罢了!” 说到最后,王妙琳一屁股坐下,背对着莫安,流着泪不再理睬。 莫安先是一怔,俄而眉心紧蹙,“可是外面的人说……” “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我说什么都不信,那你去跟别人过罢了,还来找我作甚?”王妙琳别开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待会我就让人去买一副落胎药,这孩子的父亲是个没心肝的,那我还生他做什么?” 莫安愕然,慌忙上前站在她身边,“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这孩子真的是我?” “你自己有没有做过,心里没数吗?”王妙琳愤然,小脸绷着,视线却落在了他的手上,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才能拿到这把刀。 然后,反客为主,杀了莫安?! “真的是我的孩子?真的是啊?”莫安从最初的愤怒至极,到了现在的喜不自禁,这心情简直是大起大落,让人他激动得难以自抑,“妙琳,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王妙琳拭泪,“你少来,方才不是要打要杀吗?你来啊,杀了我们母子便罢,省得你成日疑心这个,疑心那个!” “我方才同你玩笑呢!”莫安忙笑着凑上去。 王妙琳看着他,都是能当她爹的年岁了,还肖想着她这年轻的身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他自个,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哪来的脸敢与她般配? “玩笑?我看你是真的想了我,这会手里还提着刀呢?你这是玩笑?”王妙琳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当初要不是你、你……你对我做下这样的事情,我哪里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莫安慌忙放下手中的刀刃,“我、我真的是开玩笑,好妙琳,你莫要生气,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殷都,从此以后你我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 “真的?”王妙琳转身,就这么含情脉脉的瞧着他,“我们一家三口,真的可以离开殷都吗?我的银子都花完了,为了保住你我的孩子,我拼尽了全力,你一定要对得起我!” 莫安抱着她,“自然,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与孩子,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趁着他抱着她,背对着自己,王妙琳的手,徐徐摸到了桌案上的那把刀,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 窗外,沈东湛的暗器已经捏在了指尖,随时都会出手。 若是让王妙琳杀了莫安,便是死无对证。 然则下一刻,莫安忽然推开了王妙琳,欣喜的将袖中的簪盒取出,“你看啊妙琳,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 莫安倒是满脸兴奋,王妙琳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冷不丁将手中的短刃掩在身后,整个人的呼吸都乱了。 “这是甄宝斋的簪子,甄宝斋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莫安急忙打开了簪盒,取出了那枚石榴簪子,“喜欢吗?你看,这是我专门让甄宝斋的人,为你定制的。” 王妙琳喉间滚动,额头有冷汗渗出,“喜欢,你……你帮我戴上吧!” “好!”莫安赶紧将簪子取出,簪在了她的发髻上,“真好看!真是好看极了,最是适合……” 话音未落,只听得王妙琳一声尖叫,伴随着短刃“咣当”一声落地的动静。 莫安愣在那里,看着王妙琳疾步后退,然后捂着血淋淋的手背,惊慌失措的环顾四周。 在她的手背上,扎着一枚暗器,鲜血正源源不断的往外涌。 瞧着地上的短刃,莫安似乎明白了。 这柄短刃他明明放在了桌案上,怎么可能落在地上?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妙琳方才手里拿着刀,想要杀了她,谁知道被人坏了好事,手背上挨了这么一下子。 “呵……呵呵……”莫安弯腰捡起了短刃,瞧着锋芒锐利的刃口,“亏我信你,为了你连人都杀了,你却这样对我。” 王妙琳面色发白,双腿发软,惊恐的瞪大眼睛,“不、我不是,我没有……” “你想杀我!”莫安咬牙切齿,“王妙琳,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怀着别人的野种,却想要杀我灭口!你好狠的心!” 音落瞬间,外头的房门被人撞开,只听得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黑压压的一拨人,快速冲进了房间。 第251章 抓住了 王妙琳还以为是救兵到了,登时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可以保全一命。 谁知,在看清楚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以及后续来人时,瞬时僵在了当场,精致的容脸瞬时惨白一片,惊恐的望着殷都府尹,还有…… “好你们个奸,夫,淫,妇,居然暗地里勾结,谋害太师,意欲杀害简鞍,你们简直比毒蛇还毒!”李璟站在那里,目色沉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抓起来!” 音落,众人一拥而上。 谁知下一刻,莫安忽然钳住王妙琳的胳膊,直接把人拽到了怀中扣着,明晃晃的短刃就架在王妙琳的脖颈上。 这么一出戏,还真是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李璟也跟着愣了愣,闹腾什么? “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莫安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显然是狗急跳墙。 府尹一怔,“太子殿下,这……” “呵,居然敢威胁本宫?”李璟冷笑,“一丘之貉,装模作样罢了!上,抓住这两个狗东西,今儿若是丢了犯人,你们提头来见。” 刹那间,众人拔剑相向,显然是要生擒二人。 谁知…… “啊……”王妙琳发出惊声尖叫。 纤细白嫩的脖颈上,瞬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很显然,莫安是认真的,若是大家轻举妄动,莫安真的会杀了王妙琳。 “不要,不要杀我!”王妙琳哭着喊着,“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孩子是无辜的!若是这个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你们都得给我的孩子偿命!” 这话说得倒是半点都不心虚,而且似乎另有所指。 方才二人的对话,李璟都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再想起府尹说,这宅子虽是富商的,但这富商与王妙琳委实没多大牵扯时,他这心里头便隐约有些怪异。 一个弱质女流,居然敢这般口出狂言,莫不是这孩子的父亲,真的大有来头? 可这殷都城内,最大的就是皇帝。 当然,皇帝是绝对不会跟王妙琳扯上关系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皇子…… 李璟平时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这会倒似忽然开了窍,手一抬,当即制止了众人上前,“你杀了她,你也跑不了!” 这是实话。 “我知道我跑不了,但是她也别想好过!”莫安冷笑,“人,都是她指使我杀的,我才是最吾谷的那个人,我被利用了,被这个毒妇利用了!现在她利用完了,就想一脚踹了我,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王妙琳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有东西徐徐而下,她慌乱的望着众人,“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怀着孩子呢!” 窗外,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转身离开。 沈东湛明白她的意思,李璟出现在这里,她不方便出手,得暂避,关键时候也许、可能……沈东湛得帮李璟一个忙。 这么一来,沈东湛的位置就会暴露,所以苏幕得离开。 立在窗外,沈东湛满脸嫌恶的瞧着屋子里的两人,这两人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却忘了最无辜的是被他们杀害的简老太师,以及……差点被杀害的简鞍。 “要死大家一起死,只要我们死了,你们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莫安咬牙切齿,“若你们放我走,我就把她留给你们处置!” 说着,他在王妙琳的面上狠狠嘬了一口,“这女人,别看她一副温柔恭顺,柔弱至极的样子,实则心狠手辣,令人毛骨悚然,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不惜借刀杀人……呵呵,现在还要卸磨杀驴,够狠啊!” “我没有,我没有!”王妙琳哀声疾呼,“你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就是个人渣,是他强迫了我,为了躲开他,我不得已才逃离家中,你们救救我,我是无辜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句“强迫”委实需要一定的勇气,只是……听得让人恶心。 “好,本宫放你走!”李璟负手而立,“但是你不能伤害她,得把她留给本宫。” 莫安的刀子仍是抵在王妙琳的脖颈上,“好,我答应,只要让我离开,我就把她留给你们!” “好!”李璟微微侧了身子,“放他走!” 一瞬间,众人皆惊,“太子殿下?” “怎么,本宫的话也不顶用了?”李璟陡然黑了脸,“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是吗?” 谁敢啊? 太子有命,奴才从命,出了事有太子担当便罢了! 莫安挟持着王妙琳,亦步亦趋的朝着外头退去,神情格外警惕,一步一顿,走得小心翼翼,事关生死,岂能大意! 眨眼间,二人已经退到了院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院子里居然站着那么多的守卫,可见这就是个局,一个引蛇出洞的局,可惜醒悟得太晚了。 “王妙琳,你真是个害人精!”瞧着她发髻上的那枚簪子,莫安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没机会再将簪子取下,“你害得我好苦啊!” 王妙琳咬着牙,“是你害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莫安还存着最后一线希冀,也许是她嫌他办事不利,所以故意气他? 王妙琳没说话,银牙紧咬。 “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莫安红着眼,在她耳畔低喝,“你这个毒妇!” 二人已经退到了回廊里,逐渐朝着门口方向退去。 眼见着,退到了大门外的台阶上。 “殿下?”府尹急了,“若是任由他们跑了,该如何跟皇上交代?” 想跑? 李璟冷笑,双手环胸,“那本宫就看看,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就在莫安即将翻身上马,准备在临走前,一刀结果了王妙琳之际,突如其来一阵冷风抚过,刹那间人仰马翻。 “混账东西,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动刀子,真是不要命了!”低冷阴狠的嗓音,幽幽传来,东厂的蕃子快速冲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踢开了地上的那把刀子。 莫安与王妙琳被一同拿下,摁得服服帖帖,丝毫不能动弹。 “奴才来迟,让太子殿下受惊,奴才该死!”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沈东湛的暗器已经捏在了指尖,悄悄收了回去,转身消失在暗处。 栾胜功夫太高,沈东湛自然得避一避。 再者,有栾胜在,这事所需要的就不仅仅只是真相了。 只不过,栾胜为什么…… “厂臣来得正好,正及时!”李璟瞧着被摁在地上的两人,“既是已经抓住了,那便好好的问清楚,本宫先行回宫,向父皇复命。” 众人毕恭毕敬的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一走,众人皆是胆战心惊,比起喜怒无常的太子,众人更惧怕这阴狠毒辣,成日面上挂着浅笑的东厂提督。 “太子受胁,是尔等无能!”栾胜音色低沉,目光凉薄的扫一眼众人,“还差点放走了犯人,你们啊……真没用!” 鼻间一声轻哼,栾胜睨一眼地上的两人,“都带回去,先关押大牢,待问出点什么,再请皇上发落不迟!敢杀太师,欲灭简家,罪不容赦!” 拂袖,转身。 即便如此,众人亦是惊出一身的冷汗。 进了东厂大牢,便算是有去无回了! 这两人落在了东厂的手里,不死也难! 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内里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瞧着方才发生的事儿,原本掀开的帘角,随着栾胜的离去,徐徐放下,重新将内里遮得严严实实。 第252章 你欠我便罢,旁人就算了! 人被东厂带走,虽然于理不合,毕竟是太子督办,理该送交刑部大牢,但栾胜亲自来抓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苏宅。 “什么,人被逮去了东厂大牢?”李忠倒是诧异了,“不是已经悄悄的通知了太子殿下,由太子殿下督办交差?” 年修沉了沉脸,“这下就麻烦了,落在了督主的手里,咱就不好明着插手吧?若是让督主知道,爷您私底下接了密旨,那……” 闻言,李忠的面色骤变,“可得想清楚说辞,我怎么觉得督主不会贸贸然去抓人,想来这些年,督主甚少亲自动手。” 此番,委实奇怪! “爷?”年修低唤,“您可得想好了。” 李忠连连点头,“睿王府的事,肯定是要给皇帝一个答复的,可现在人都在督主手里,你怕是不好动手。” “奴才原以为,爷跟锦衣卫联手,能查出睿王妃被杀的幕后真相,如今看来,锦衣卫也是无可奈何了!”年修叹口气。 可是吗? 人落在了栾胜手里,等于斩断了一切的消息,所谓证供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栾胜想要什么证供,他就能到什么证供,而这些证供便是皇帝所需要的、想听见的东西,可能无关痛痒,也可能鲜血淋漓。 “那么线索,就断这儿了?”李忠着急,“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皇帝那里,不好交差,那只能提头去见……” 苏幕一抬头,示意两人禁声。 沈东湛自外头进来,旁若无人的越过了李忠和年修,坐在了苏幕的对面,瞧着她捏着杯盖,杯中水纹丝未动,竟是全不拿自个当外人,端着杯盏便呷了一口。 刹那间,众人眼皮子突突跳。 苏幕:“……” 年修:“……” 李忠:“……” 周南:“……” 哎呦,这场面有点上头。 “都别站着了,该干嘛干嘛去!”沈东湛道,“我这厢与你们爷,有话要说。” 众人愣怔,一个个面面相觑。 “要命的事,你们也想耽搁?”沈东湛面色沉冷,“再耽搁下去,东厂大牢闹出动静,苏幕的脑袋可就要落在皇上的手心里了!” 闻言,李忠赶紧拽了年修一把,“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出去的时候,李忠和年修不约而同的回眸,瞧着周南。 周南:“??” 他也要走吗? “卑职……告退!”周南行礼,出了门还有些懵,指着年修低喝,“我是与我家爷一块进来的,爷让你们出去,又没说让我也出去!” 年修张了张嘴,气不打一处来。 “你家爷要谈正事,你待在里头干什么?添茶倒水?还是揉背摁腿?你说你进咱们苏宅,没带眼睛就算了,怎么连脑子都不带了?”李忠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事关生死,多一个人听见那就多一分危险,让你们守在外头,便是守着自家爷的命,这都不懂?” 周南被怼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你……你这老头,怎么牙尖嘴利……” “我这不叫牙尖嘴利,我这叫对症下药,老夫是个大夫,专治各种不服!”李忠轻呵,“年修,看着点,眼下情况特殊,可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先回药庐。” 年修颔首,“好!” 目送李忠离去的背影,年修侧过脸瞧着周南发青的容脸,幽幽的呵笑一声,“人家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就你这歪瓜裂枣、缺斤少两的,还敢较真?没怼你个穿肠葫芦,那都是人家手下留情!”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周南哼哼两声。 年修扯了扯唇角,“彼此彼此!” 周南咬咬牙,心头暗啐了一句:阉狗! 房内。 沈东湛瞧着苏幕凝重的神色,眉眼微沉,“你在想,该怎么从栾胜那里拿到证供?简老太师死于曼陀罗,妙笔书生中了柳如芝设下的毒,简家和柳如芝的牵连,内中种种,所有的知情者,现如今摆在明处的就是莫安和王妙琳。” “你这不是废话?”苏幕轻嗤。 沈东湛揉着眉心,“莫安是死定了,一个奴才罢了,但这王妙琳嘛,还真是未必啊!” “什么意思?”苏幕不解,“王妙琳是主谋,如果不是她唆使莫安杀人,简老太师未必会死,一个侍郎家庶女,又没有什么位份,落在了义父的手里,绝没有好下场!” 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沈东湛瞧着她,“你别忘了,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那肚子里……不还揣着一个吗?” “孩子?”苏幕满面嘲笑,“你以为东厂是开善堂的?就算她怀着身孕又如何?只要进了东厂,是人是鬼都得碾成齑粉。” 沈东湛摇头,“如果是皇嗣呢?你义父,可下得去手?” “皇嗣?”苏幕愣怔。 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义父没教过你吗?” “沈东湛,你做了什么?”苏幕压低了声音。 沈东湛凑近了她,两个人近距离的瞧着对方,“我……在保你的命,流言蜚语,无迹可寻,但能予人生予人死!人言可畏,但若利用得好,同样可以救人。” “你的意思是……”苏幕明白了,“让义父,投鼠忌器。” 沈东湛叹口气,“栾胜离开提督衙门的时候,我便知道他要抓那两人,若是利用得好,不管对于睿王还是雍王,都会是一次打击。” 致不致命还是两说,但皇帝愈发身子不济,皇位之争迫在眉睫,若皇子身染污名,来日必定被人诟病,这对皇子而言是极大的不利。 皇帝为了家国天下,多半不会选择品行不端的皇子,作为自己的皇位继承人! “你这招倒是挺狠的。”苏幕忽然笑了一下,“居然还能想出这法子?” 沈东湛揉着眉心,瞧了一眼周遭,“事急从权,非常情况就得用非常手段,这件事就算你不去做,也会有人去做。” “还会有谁?”苏幕心下陡沉。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猜猜看。” 羽睫微垂,苏幕心有所思。 “不过,这事可不是我一人所为。”沈东湛又道,“有人的手脚比我更快,甚至借了我的手,让这流言蜚语来得更猛烈了些!” 苏幕皱眉,“谁?” “有个人啊,像苍蝇一样讨厌。”沈东湛叹口气,“总是在边上嗡嗡的,吵得人闹心。” 听得这话,苏幕冷不丁坐直了身子,“顾西辞?” “第一反应就是他,可见他在你心里的分量不轻!”沈东湛起身就走。 苏幕:“??” “这人真是刁钻,什么风都敢借,都欺负到我锦衣卫头上来了!”沈东湛站在那里,幽幽的侧过脸看她,“苏幕,他对你似乎是……咬着不撒嘴了是吗?” 苏幕起身,“沈东湛,你这措辞有问题,什么叫咬着不撒嘴?” “你咬过他?”沈东湛问。 苏幕狠狠剜了他一眼,“齐侯爷和侯爷夫人可知晓,你这背地里的德行?” “咬过吗?”沈东湛追问。 苏幕磨着后槽牙,“你别太过分。” 自以为拿捏着她的把柄,便能这般肆无忌惮?允他恣意进入苏宅,已经是她的退让,若他还不知好歹,就莫怪她不客气了! “我还能更过分。”沈东湛抬步就走。 苏幕咬着牙,“回来!” “苏千户,欠债还钱,不过是身外物,欠了人情可就不好了……还不起!”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欠我便罢了,旁人还是算了!”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苏幕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眸色复杂。 这人……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爷,沈指挥使怎么气冲冲的就走了?”年修不解,“伞都不见得撑一把,连周南喊他,他都没有搭理。” 苏幕站在檐下,瞧着外头的绵绵细雨,“年修,欠了人情……要用什么还?” “人情?”年修想了想,“自然是要人情去还,礼尚往来,不外如是。” 苏幕眉心微蹙,自嘲般苦笑,“我这里哪有什么人情?” 入了东厂,连人都算不上。 杀的人多了,人情味不好找。 “爷,您怎么了?”年修不解。 苏幕回过神,“去大牢。” “可是……”年修骇然,“督主还在那呢!” 苏幕点了点头,“不去也得去,不然那太不符合常理了。义父都出手抓人了,我这还悠哉悠哉的,像话吗?” “是!”年修颔首。 东厂,大牢。 栾胜漫不经心的捻着玉片,摩挲着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进了杂家这东厂大牢,该说的就自个说出来,免得皮肉受苦,来日死了,连个囫囵个的尸身都留不下来!” 莫安浑身是血,腿上的肉都被拉了半截,整个人半挂在绳架上,奄奄一息。 边上跪着,惊恐到了极点,几乎快要发疯的王妙琳。 栾胜让她亲眼看着,东厂是如何对付刑犯,何为生不如死的酷刑! “王姑娘,你想试试吗?”栾胜阴测测的笑问,唇角微微牵起。 第253章 孩子,是谁的? 王妙琳早就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听得这话,登时一哆嗦,已然有了尿意,她呼吸微促的望着坐在那里的栾胜。 这人啊,瞧着是一脸的慈眉善目,说话的口吻亦是这般温柔和顺,可那字字诛心、句句见血,足以让人肝胆剧颤。 “王姑娘,为何不答?”栾胜幽幽的望着她,苍白的面上扬起诡异的笑,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仿佛要吃人。 蕃子推搡了一下,王妙琳冷不防被推倒在地,瞬时缩成一团,如同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那样的惊恐那样的慌乱。 “督主问话,岂能不答!”蕃子厉喝,说话间,又拉了一下莫安的腿。 刹那间的鲜血淋漓,以及沙哑了嗓音的痛苦哀嚎,如同钻子一般不断的钻进王妙琳的耳朵里,她惊恐的捂着耳朵,可那声音却从指缝间漏了进来,打碎了耳蜗,钻进了脑子里,搁在了心头上。 “不要、不要杀我!”王妙琳哭着喊着。 人,谁不怕死? 杀人的时候不怕,但面临死亡的时候,便什么都变了,变得贪生怕死。 “不想死就乖乖的说实话,说了实话,杂家就让你多喘两口气。”栾胜瞧着自个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这双手已经算不清楚,到底有多久不曾杀过人了?! 门外,有蕃子疾步进门,而后伏在栾胜耳畔嘀咕了一阵。 “当真?”栾胜问。 蕃子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不敢欺骗督主。” “没想到啊,这小东西还有几分运道,居然……”栾胜扶着桌角,不紧不慢的站起身,缓步朝着王妙琳走去。 王妙琳倒是想后退,可是……脊背后面,是冰凉的石壁,退无可退,“你、你想干什么?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是他……” 她咬死了不肯承认,只觉得抵死不认便能逃出生天,可她忘了,这是东厂大牢,眼前站着的,是东厂提督,一个杀人不眨眼,不知心慈手软为何物的……阉人! “这小东西……”栾胜居高临下的立在她面前,阴测测的开口,“是谁的?” 音落瞬间,王妙琳慌忙捂住了肚子。 见状,栾胜矮下了身子,含笑望她,音色轻缓而温和,“你莫要害怕,乖乖说出来,这孩子是睿王府的,还是雍王府的?只要你坦白告诉杂家,杂家会保你安然无恙,母子平安!” “这是我的孩子!”王妙琳咬紧牙根,“跟谁都没关系。” 栾胜徐徐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她肚子一指距离时,停在了半空,“要不然,杂家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也不知这小东西多大了?有杂家这巴掌大吗?” 说着,他冲王妙琳笑,眼底愈发阴狠。 听得这话,王妙琳被吓得魂飞魄散,登时眼前一黑,便彻底晕死过去。弱质女流,进来这么久,能撑到现在才晕死过去,也算是不错。 “督主?”奈风行礼,“这……” 栾胜站起身来,“能唆使这狗奴才杀了简老太师,岂会是简单的女子?只不过,杂家瞧着她这副样子,似乎……” “督主觉得有些怪异?”奈风接过话茬。 栾胜缓步回到原位,“杂家只是觉得,她背后可能有人教她,否则单凭她一个闺阁小姐,断然想不了这么周全。” “那这狗奴才呢?”奈风瞧着莫安。 剧烈的疼痛,让莫安彻底的晕死过去,浑身上下血淋淋的,瞧着好不凄惨。 栾胜没说话。 蕃子从外头进来,“督主,千户大人来了!” 回过神来,栾胜睨了一眼门口方向,音色微沉,“让她进来!” “是!”蕃子行礼,快速退出房间。 须臾,苏幕领着年修进门。 “义父!” “督主!” 栾胜用眼神示意苏幕,“你觉得,对付不肯说实话之人,该如何处置?” “让他生不如死!”苏幕瞧着蕃子端了冰水,直接泼在了莫安身上。 满是伤口的身子,哪里经得起冰水的冲刷,刹那间的疼痛席卷而来,足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则,进了东厂,这只是开始。 “苏幕?”栾胜喊她的名字。 苏幕行礼,“义父有何吩咐?” “身上的伤,都好了?”栾胜问。 苏幕心头颤了颤,“回义父的话,皮外伤不足挂齿,但凭义父吩咐!” “外头的流言蜚语可都听到了?”栾胜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苏幕点点头,“听到了。” “那你应该知道,杂家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栾胜面色微沉,眸色愈冷,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身子,看清楚她心里所想。 苏幕站在那里,半垂着眉眼,依旧是惯有的寡淡疏离,“苏幕明白!” “等你办完了这差事,杂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与你商议。”栾胜的掌心,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灼热的温度,熨烫着她的凉。 苏幕下意识的想躲闪,栾胜却似早有察觉,竟以最快的速度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之重,似要将她的手骨捏碎。 众人皆垂头,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督主若是要杀人,谁都逃不过。 “是,义父。”苏幕不为所动,仿佛他即将捏碎的,不过是旁人的骨头,与她没有半点想干,淡漠疏离之态,一如从前。 只听得“咔擦”一声响,栾胜松了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栾胜的人全部撤了,苏幕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爷?”年修急忙上前,慌忙捧起了苏幕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拖着她的手腕,“断了?” 苏幕敛眸,“义父已经手下留情了,只不过是脱臼而已。”  音落瞬间,她另一无恙的手,握住受伤的腕部,快速用力,只听得“咯”的一声,骨头归回原位,她依旧面不改色。 缓步行至栾胜坐过的位置上,苏幕瞧着晕厥的王妙琳,“把她给我拖过来。” “是!”年修颔首。 手一挥,蕃子当即提溜着王妙琳,随手便丢在了苏幕的脚下。 “泼醒!”年修低喝。 冰水劈头盖脸的倒下,王妙琳就算想装,也是装不下去了。 这阴冷潮湿的大牢,冷水浇身,她怀着孩子,原就身子虚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当即浑身直颤,幽幽的睁开了眼。 苏幕慢条斯理的揉着腕部,活络腕骨,如没事人一般低眉看她,“王姑娘装得一点都不像,啧啧啧……你就这么肯定,只要自己不招供,你孩子的父亲便一定会来救你?” 王妙琳面色发白,冻得发紫的唇,止不住颤着,狠狠瞪着苏幕。 眦目,欲裂。 “是雍王的吧?”苏幕勾唇。 第254章 先杀他 王妙琳冻得瑟瑟发抖,眼睛里却凝着冷色,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幕,好半晌都没有吭声。 “可见,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苏幕幽幽的开口,寡淡的面上浮起清晰的凉意,“王妙琳,你得认清楚一件事,这是东厂大牢!九天神佛来了,也得留下点什么,你凭什么能全身而退?” 年修冷笑,“多半是脑子不好使,以为自己是天仙,有大罗神仙护着,殊不知入了这东厂大牢,便等于一只脚迈进了棺材里!来人!” “是!是雍王的!”王妙琳忽然开腔,“是雍王殿下的,所以你们要去请示雍王殿下吗?求雍王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年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招了? 有些不太对? 年修想了想,转头望着苏幕,“爷?” “雍王惯来宅心仁厚,素来有怜悯众生之心,只不过你这杀人的东西,他怕是也会脏了自己的手,替你求情倒也罢了,那么谁来替死去的简老太师求情?”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王妙琳指了指莫安,“人是他杀的,你们不都查清楚了吗?毒死简老太师的是他,不是我!我没动手,自然与我无关,我不过是爱上别人,对不起简鞍罢了,你能说我失德,但不能诬陷我杀人!” “瞧着你这副嘴脸,听得你这般巧舌如簧的辩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苏幕冷笑,“人不要脸的时候,真不是个东西。” 王妙琳浑身湿漉漉的,坐在那里摇摇欲坠。 “曼陀罗是哪儿来的?”苏幕问。 王妙琳羽睫骤颤,眉心微凝,“什么曼陀罗?” “杀老太师的东西,这么快就忘了?”苏幕挑眉,音色低冷狠戾,“跟我玩心眼,你还嫩了点,咱东厂最不缺的,就是让人说实话的本事。” 手一挥,刹那间便有蕃子上前,将夹棍套在了王妙琳的纤纤玉手之上。 “你们想干什么?”王妙琳慌了。 底下人奉茶,苏幕淡淡然的端起杯盏,优雅浅呷。 “脑子都丢了?瞧不出来,咱这是要给你上刑?”年修冷嘲热讽,“动手!” 纤纤十指,顷刻间被竹棍挤压,骨裂充血,疼得人生不如死。 正所谓,十指连心疼入骨。 王妙琳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即便是方才,也不过是被冰水冻了冻,没有什么大碍,但现在可是实打实的上刑。 疼,是真的疼。 疼得她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疼就说老实话,说了实话就不疼。”年修蹲了下来,瞧着她充血的十指,“啧啧啧,可惜了,再这样下去,这双手以后就算养好,也是废了!你说,你的那个野男人,会要一个废物吗?” 王妙琳满头冷汗,疼得说不出话来。 苏幕抬手,蕃子停止使劲,当即松了手。 只是,他们一松手,王妙琳便倒在了地上,气息奄奄,整个人如同去了半条命。 “这只是前菜,你竟也熬不住了,那后面的刑罚,该如何承受?”苏幕摇摇头。 墙壁的木架上,挂着东厂所有的刑具,每一样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有些人撑不住三种,当场便去了。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熬过第七关。”年修冷笑,“王姑娘这纤弱的身子,还揣着个孩子,连最简单的夹棍都受不住,怕是连第二关都过不去!一尸两命,真惨。” 王妙琳奄奄一息,冷不丁被年修捏起了下颚,力道之大,疼得她瞬时抖如筛糠。 “说!”年修目色狠戾,“曼陀罗粉是哪儿来的?” 王妙琳费力的喘着气,“是、是莫安找的,跟我、跟我没关系……” “莫安?”年修冷笑,起身走向还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莫安,“你说,杀死简老太师的曼陀罗是从哪儿来的?” 莫安满脸是血的盯着王妙琳,方才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力气争辩罢了,失血过多的他,气息奄奄,只想保住胸腔里的那口气,免得到时候气出了……命也没了。 “是她……给的!”莫安声音孱弱,“她给我我的,让我、我……杀了简家、简家祖孙,与我私奔!” 年修回头便一脚踩在了王妙琳的脸上,“可见,这女人嘴里没有半句实话,不是诓骗这个,就是诓骗那个,爷,她连您都敢耍,该怎么办呢?” “只要留她一口气,随便你折腾。”苏幕执杯饮茶,于这血腥弥漫的刑房内,不改从容。 年修脚下用力,将王妙琳的脸都踩得变了形,“那就先剥了背上的皮,奴才觉得门口的灯盏不够亮,就允她做一盏皮灯,为咱们这大牢添点光。” “好!”苏幕应声。 说时迟那时快,王妙琳的外衣被扯开,光洁的肌肤当即露在了空气中。 “不要!不要,我说,我都说!”王妙琳无力的嘶喊,眼泪鼻涕一把抓,哪里还有之前的趾高气扬,便寻周身,连半点骨气都找不到了,“在南城一个农院里,一农妇赠我曼陀罗粉,说是能杀人于无形,所以……” 年修皱眉,“南城农院?” “是!”王妙琳因为被踩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见状,年修撤了脚,随手便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说清楚,具体的位置。” “要我带你们去,可以啊……”王妙琳面色苍白的望着莫安,“先让我杀了他,我便带你们去,并且告诉你们,所有的事情,有些东西是你们、你们谁都想不到的!” 年修嗤冷,“你以为我们会信你?杀了他,可不就任凭你一人胡说八道?杀人灭口这种事,咱们做得比你顺溜,还看不出你这点心思?” “答不答应?”王妙琳望着苏幕。 苏幕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扶着桌案慢慢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勾唇冷笑,“杀了他?呵,刀子给你,你敢吗?” “我敢,他害了我,我自然要与他有个了断!”王妙琳虽狼狈不堪,却丝毫不遮掩眼底的怨毒与憎恨,“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都是因为他,我才落得如此下场!” 说话间,苏幕反手抽出了袖中的短刃,塞进了王妙琳的手里。 王妙琳的话虽然说得斩钉截铁,可真要握着刀子杀人,还真是有些手颤。 “手抖了?”苏幕冷冷的勾唇,“方才不是硬气得很?” 下一刻,她陡然抓住王妙琳的手,忽然往前一送。 刀子“噗嗤”一声扎进了莫安身上,滚烫的血瞬时翻涌而出,灼得王妙琳惊叫着撒手,染血的刀子登时“咣当”落地。 绑在木架上的莫安当即垂首,没了动静。 苏幕一手揪住王妙琳的衣襟,将另一手、手背上的血,慢条斯理的擦在她的身上,“人杀了,事也该办了,王姑娘,请吧!” 语罢,苏幕横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垂眸在侧。 王妙琳被带出了东厂大牢,苏幕在前走着,年修隔了半晌才出来,疾追而上。 南城。 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才在一个临近山脚下的位置,找到王妙琳口中的那个农家小院。 地方瞧着不大,篱笆院两圈,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杂草重生,败落的屋舍,肉眼可见的残破不堪,瞧着就不像是有人住的。 “你确定是在这里?”年修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就不像是有人住的!” 苏幕手一挥,大批的蕃子快速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开篱笆院,冲进茅屋,冲向后院,极是训练有素。 从马车上走下来,苏幕目色凉薄的扫一眼周遭,最后斜睨着身边的王妙琳,“我这人,最恨别人骗我,王妙琳,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否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后悔。” 语罢,她大步流星的进了院子。 前院没什么可瞧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底下人点燃了桌案上的残烛,这才招来了些许光亮。 “爷,这地方有人住?”年修半点都不信。 王妙琳跌跌撞撞,“真的,真的有,当时她就在院子里站着,那时候院子里还没有那些杂草呢!真的有一个女人,住在这里!” “你还敢撒谎?”年修咬着牙,“就不该信你!” 苏幕环顾四周,“你进过这屋子吗?” “进过,她当时就在屋内,用曼陀罗粉杀死了一只被绑起来的狼,我是亲眼见着效果了,所以才会相信她。”王妙琳举手发誓,“是真的,真的……然后,她把曼陀罗粉交给了莫安。” 苏幕轻呵,“莫安也在?” “对,他在!”王妙琳说这话的时候,别开头瞧着边上,眼神略有闪烁。 年修正欲开口,却见着苏幕款步朝着后院走去,当即跟上。 “千户大人!”蕃子慌忙来报,“后面有焚烧的痕迹。” 苏幕眉心微凝。 后院这一块,依山傍水,土质成沙,尤其是那一块被焚烧过的山坡,若是日出见阳,应是极好的向阳之地。 “焚烧?”苏幕蹲在地上,指尖捻了些许沙土在手,“应该是近期的,这灰烬都还没有随着雨而冲刷干净,可见之前种着的东西,不可为人知晓,不能被人寻着痕迹。” 焚烧殆尽,才能一笔勾销。 “这里能种什么?”年修不解,“如此偏僻,难不成是一些可供食之物?” 苏幕转头望着王妙琳,“曼陀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王妙琳摇头,“好似什么藤蔓之类,绿油油的。” 闻言,苏幕与年修对视一眼。 原以为是外头进来的东西,没想到,在殷都城内,居然还有人在培植曼陀罗?这事若是传出去,皇帝必定追责,要知道,这东西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还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假如传到了宫里…… 苏幕面色冷绝,“你们是如何与那妇人相识的?” “是莫安!”王妙琳忙道,“是他找的人,我不过是随他走一遭罢了!” 年修气急,这就是她非要先杀莫安,再带他们来找线索的缘故吧? 第255章 难道,不是她? “你一推四五六,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苏幕早就看明白了,这王妙琳一点都不“妙”,相反的,自以为聪明,“把咱们都当成傻子糊弄?” 年修愤然,“你别以为杀了莫安,就死无对证,有些东西不是死一个狗东西,就能彻底了结的。那妇人,到底什么模样,你到现在都没说半个字,真以为咱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王妙琳伸出手,一副泫然欲泣的哀戚模样,“我这十根手指头,都快让你们夹断了,疼痛欲裂,我还敢跟你们玩心思吗?” 瞧着她那副似装又不似装的楚楚可怜,年修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留着她还有别的用处,他真的想一巴掌拍碎她的天灵盖。 “那妇人到底什么模样?”苏幕目色狠戾。 那一瞬,王妙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之前栾胜看她的眼神,便是如此。 “我瞧着她年岁不轻,约莫四十有余,但是、但是她手背上却光洁细腻,我想着她大概是、是易了容。”王妙琳喉间滚动,“她比你个头稍微矮一点,别的……别的就没什么了!” 苏幕没说话。 年修冷笑,“所以,你又要告诉我们,都是莫安在交涉,你一概不知情,是吗?” “事实就是如此。”王妙琳步步后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就算是东厂,你们也得讲道理,我是无辜的,我的肚子里还怀着、怀着你们主子的孩子。” “主子的孩子?”苏幕勾唇,拂袖间,生生劈下桌角,苏幕杀气腾腾的睨着她,“你以为有这么个东西,就能威胁到东厂?就算把你乱刃分尸,丢在长街上,你确定你那个男人,敢出来认你、认这个孩子吗?” 王妙琳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 “就这么个污秽,不管是睿王还是雍王,唯恐避之不及,倒是你这蠢货,还张口闭口拿孩子当筹码。”苏幕闭了闭眼,“把她带出去!” 她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个蠢女人! 王妙琳被带了出去,苏幕领着年修在屋内转悠。 “爷,您该不会觉得,这里会有什么线索吧?”年修之前就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委实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苏幕没说话,不试一试,不找找,怎么知道有没有线索? 这屋子便是寻常的屋舍,外头破破烂烂的,屋内亦是如此,但是一应家具,全然不少,桌椅板凳,样样俱全。 “这屋子,是有人住的。”苏幕开口,“并不是空置的空屋。” 年修诧异,“何以见得?这屋子都破成这样了,可见是长久无人居住的,床榻上、柜子里连个被褥和换洗的衣物都没有,而且小厨房里的东西也都沾了灰,刀具都已经生锈。” 种种迹象表面,这是个废弃的院子。 周遭无人,没有邻居,自然也没有更多可用的消息。 “你没瞧见,后院有个房间,里面虽然都是柴垛,但是小锄头却搁在了高处,并且锄头柄子是新的?应该是这两个月刚置办的。”苏幕侧过脸看他,“综合你说的,床榻柜子无换洗衣物,足以说明这屋子的主人,应该住在附近。” 年修愕然。 住在附近? “这妇人,居然住在殷都城内?”年修面色微恙,“那就是说,她早就知道,王妙琳被抓住了,又或者,早就开始设计这一切?” 细思极恐,心有余悸。 这八个字,就是年修现在的心况。 “是不是早就设计好的,咱也说不准,但王妙琳这件事确实没说谎,那人是在这屋子里将曼陀罗交给她的。”苏幕忽然眉眼微沉,瞧着蕃子在抽屉里翻出了几张纸。 这可不是寻常的纸张,是药铺里的药包纸。 “瞧着还是干净的。”年修道。 苏幕眉眼微沉,“草纸不会自个长了腿跑到抽屉里,定是有人带来的。” “周遭没有笔墨纸砚的痕迹。”年修道,“这纸应该是用来包东西的。” 包药的纸,自然是拿来包……曼陀罗粉的,只是没用完,随手放在这里,走的时候忘记了要带走。 “四时坊?”年修瞧着苏幕将纸张对折。 以医馆里药童包药的手法,将纸张卷起,能极其完整的拼凑出“四时坊”三个字。 “爷,有主了!”年修欣喜若狂。 苏幕幽幽的望着他,“你去办暗差的时候,会告诉别人,你是东厂的人,要来杀他们吗?” “奴才……”年修愣怔。 苏幕随手将纸张丢在桌案上,“先收着,到时候去讨点利息也不错。” “所以,这是陷害?”年修不解。 苏幕深吸一口气,“是不是陷害还不好说,但你也得明白,曼陀罗要开花结子,至少得一年吧?四时坊是什么时候开的,还记得吗?” “是咱们从定远州回来之后,她才开张的。”年修回答。 苏幕颔首,“走吧!” “爷,去哪?”年修忙问。 苏幕瞧着被押在马车边上的王妙琳,“既然王妙琳不肯说,那我就去问,肯说的人。有些人的脑子,比这蠢货清楚百倍!” ………… 四时坊。 苏幕坐在雅间里,林静夏毕恭毕敬的奉茶。 “苏千户是哪儿不舒服?”林静夏眉心微凝,瞧着苏幕不为所动的样子,面上有些不解,“我近来似乎没什么地方,触犯过东厂。底下人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苏千户能海涵包容,有什么事,咱都好商量!” 苏幕幽幽的将那一沓纸,丢在了桌案上,“自己看,这是不是你家的?” 自己的东西,自然是清楚的。 “这……”可出自苏幕的手,林静夏便有些不敢回答了,好在水生最近出了城,思来想去倒也没什么纰漏,便壮着胆子点头,“对,这是我们四时坊的,药柜上都搁着呢!” 苏幕浅呷一口清茶,眉眼冷淡的瞧着她,“承认就好!林大夫,跟咱们去一趟东厂吧!” “苏千户!”林静夏扑通跪地,“不知道咱们何处得罪了您?这纸有什么问题吗?咱们四时坊一直用的便是这种,定制的专用纸,殷都城内不少医馆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药包,这似乎没有触犯律法,您这是为何啊?” 苏幕弯腰,伸手捏起她的下颚,“知道曼陀罗吗?这东西,杀了简老太师,是凶手所用之物,近来咱们在一处凶犯住过的地方,发现了四时坊的东西,你说……我该不该带你走?” “什么?”林静夏满面骇然。 苏幕心头微沉,这似乎……不像是装的。 难道,不是她? 第256章 他,终是护着她的 林静夏显然是懵的,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样子,跪在那里半晌都没想明白,四时坊的药包纸是怎么到了苏幕口中“凶犯住处”的? 可是,医馆内进进出出这么多人,要拿走药包纸,并不是什么难事。 默默的拿起药包纸,林静夏眉心微拧,忽然间眼前一亮,“哎,这批纸……这批纸当时出了错,对方的雕刻师傅,在刻章的时候不曾注意,被自家孩子给弄坏了,日字变成了目,当时也没注意,因为划痕很细,几乎瞧不太清楚,但若是蘸墨太多,就容易显现,所以有几张纸是错字!” 这么一说,苏幕伺便重新拿起了纸张翻看。 如林静夏所言,日字内里有皆细小的牵丝痕迹,蘸墨少的便不打紧,蘸墨多了便能瞧出来。 “因为我们当时要得着急,刻章师傅是连夜做的,也不曾细看,第二天就给送了一批样纸过来,最后还是小药童发现了异常,那边就赶紧把这批纸收了回去,重新给做了一批再送来!”林静夏继续解释,“我记得那是在开业后的第三天。” 开业那两天人多,到了第三天基本上恢复正常了,往来便是病患。 “这批样纸都有谁碰过?”苏幕问。 林静夏想了想,“只有咱们四时坊里的人,才会在抓药的时候,碰这些东西。” “当天,都有谁来看过病?”苏幕瞧着手中的药包纸,“这东西没有折痕,显然是新纸,不太可能是用过的,应该是在药柜上拿走的。” 这东西一般人不会要,要么是抓药的时候问药童,讨要了几张,要么是趁着药童不注意,摸走了几张。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首先得接近药柜。 抓药的人,才会去药柜前面转悠。 苏幕这么一说,林静夏当即回过神,转身去拿了册子过来,“每个来这儿看过病的,我都是有记录的,对方是谁,当时什么病,开的什么方子,都在这儿!” “当日都有谁?”苏幕瞧着她快速翻着册子。 在册子一页,林静夏停了下来,如玉般的指尖,在这一页纸上逡巡,最后停了下来,大概连她自己都愣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抬眸望着苏幕。 苏幕也不多话,直接将册子扳正,一眼就看到了上头的名字。 “年修!”苏幕一声喊。 年修疾步从外进来,“爷?” “这上面的人,全部给我查!”苏幕的面色,沉冷得可怕。 年修行礼,“是!” 纸上的人不多,不过十来个,人分发出去,挨个的查清楚,但凡有疑必被抓,这是东厂惯来的办差手法。 唯有最后一个,苏幕踌躇了很久,眯起危险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纸上的名字。 睿王府,柳氏。 “我记得当时柳侧妃是因为气血两虚才来的,可我觉得她的脉象,倒像是……”林静夏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像是小产过后的体虚,但她只字不提,我寻思着这是睿王府的事,高门大宅的,多半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幕疑惑的瞧着她,“你说,她小产?” “是!”林静夏点点头,“我当时还觉得奇怪,睿王府内又不是没有专属的大夫,按理说这样的病症不该是瞒着外头的人,理该在府内查察养着。但她既是来了,我自然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该看的还是得看。” 苏幕的指尖,轻轻敲着那个名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绕来绕去的,好似又绕回了原位。 “此事保密,若敢泄露,整个四时坊的人都得死!”苏幕拂袖而去。 林静夏知道,她不是在看玩笑,若是真的有所泄露,大家都得没命。 小童目送东厂的人离去,快速上前急问,“掌柜,怎么回事?” “咱们被人算计了。”好半晌,林静夏恍惚想明白了内里的关系,那一叠纸估计是凶手特意留在那里,为的是有朝一日,若暴露了行迹,也好及时找个替罪羔羊。 而他们四时坊,很不巧的成了那只羊! 苏幕从四时坊出来的时候,外头又下起了雨,她微微扬起头,极是厌恶的皱起眉头,“春雨贵如油,却也是最讨厌的,牵扯不断,连绵不绝。” “爷?”年修撑着伞近前,方才在书页上,他瞧见了那个人的名字,自然晓得苏幕在烦恼什么,“是要去回了督主吗?” 苏幕敛眸,“这事已经不是我能办清楚的。” 年修点点头,事关睿王府,不能不小心。 提督府。 栾胜逗着自家鹦鹉,嫌恶的瞧一眼外头的雨,风吹着雨丝落在了鸟毛上,他以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轻轻拂去,“睿王府,柳氏?” “是!”苏幕点头,“诸多线索足以证明,柳侧妃跟简家的事情有关。” 栾胜忽而低笑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的葵花籽,转头瞧着她,眸中满是审视的意味,“你让想杂家去找睿王要人?” “我……”苏幕顿了顿,“义父若是不想要这样的结果,那苏幕就……” 栾胜抬手,示意她不必解释,“这话,跟杂家说了没用。” “义父这是何意?”苏幕不解。 栾胜叹口气,“苏幕,你虽然是宫里出来的,终究也只是个伺候人的玩意,主子们那点心思,你到底是没能吃得准。杂家问你,若是睿王府出事,谁最着急?” “睿王!”苏幕毫不犹豫。 栾胜摇头,“杂家方才说了个前提。” “柔妃娘娘!”这回,她倒是反应过来了。 栾胜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眼底却满是阴狠之色,“你要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刀子才能杀人,借刀杀人同样可以要人命!” “这……”苏幕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 栾胜款步往前走,檐外雨潺潺,吵得他极是不悦,然则不管多不悦,唇角永远都带着瘆人的笑,“如同外头盛传,王妙琳的肚子里,揣着皇家的子嗣,让东厂投鼠忌器,其实都是同样的效果,依样画葫芦,总会吧?” “会!”苏幕点头。 栾胜睨了一眼她持着冷剑的手,“还疼吗?” 苏幕一怔,转而摇头,“不疼,义父教训得是!” “咱们这些人,记不住疼,但能记住恨。”栾胜幽然望着外头的雨,“都说野火烧不尽,但若没有春雨绵绵,何来的春风吹又生?缺一不可,不得不仔细。” 宫里,母凭子贵。 若无子,母何贵? 是以,若睿王府出事,最着急的应该是柔妃,尤其是听闻皇帝训斥睿王,宠妾灭妻之时,柔妃更是坐不住。 但平素,她向来以温柔贤淑示人,岂能在这时候让人抓着把柄。 可急也是真的着急,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听说儿子还宠着那个叫柳如芝的侧妃,更是恨铁不成钢,气得嘴角都冒了火炮。 “如何?”柔妃坐在暖阁内,扶额低问。 小太监近前,低声开口,“奴才在东厂有个同乡,那人与奴才说了几句,好似简老太师的事情,可能跟柳侧妃有关,奴才料想着,莫不是这柳侧妃心里记恨着睿王殿下做过之事,所以……” 不用小太监说完,柔妃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东厂?”柔妃骇然,“不是说,杀简老太师的凶手,是简家的奴才?是因为觊觎王家姑娘的美貌,想要占为己有,所以杀了自家主子?” 小太监摇摇头,“并非如此,极有可能是柳侧妃唆使王家姑娘,再由王家姑娘找了个替死鬼,杀了简老太师。” 这么一圈绕了下来,柔妃眼前一黑。 “娘娘!” “娘娘!” 所幸周边的宫女搀得及时,否则定是要倒在地上。 柔妃虚虚的靠在,贴身侍婢的身上,嗓音里都打着颤,“你、你把话说清楚,本宫、本宫怎么就绕不明白了?这睿王府,怎么就扯上了那两个脏东西?” “别的倒是没什么联系,唯有这毒药,说是如出一辙,据说是什么西域的东西,就近栽培起来,继而杀人于无形。”小太监继续道,“睿王妃身上有这痕迹,而简老太师亦是如此。” 柔妃这下子再也坐不住了,“你说什么?睿王妃?王妃不是自尽吗?” “娘娘,东厂那边的密报,说……王妃可能不是自尽,死因兴许与柳侧妃有关,不知王爷是否知情?”小太监伏跪在地,再也不敢抬头。 柔妃面色瞬白,扶着桌案浑身打着颤,“这个逆子……”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还敢做出这种事来,真是白费了她之前的苦心,若再任由这柳如芝待在睿王身边,整个睿王府就全完了。 “本宫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毁了本宫的儿子!”柔妃咬牙切齿,“柳!如!芝!” 小太监躬身退出了暖阁,垂着头快速离去。 宫道尽头的拐角,年修为苏幕撑着伞,静默伫立。 “爷,都按照您交代的办了,柔妃娘娘听了之后,怒气冲冲的,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吃人似的。”小太监躬身回禀。 年修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办得很好,咱爷有赏,下去吧!” “谢过爷。”小太监行礼,快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苏幕摊开掌心,春雨落掌心,温凉而莹润,竟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爷?”年修低语,“春雨寒凉,仔细身子。” 苏幕苦笑,微微蜷起指尖,“义父应该早就知道了,密旨的事情。” 年修骇然,“……” 这可,如何是好? 第257章 他们的事,被撞破了 “义父若是真的要兴师问罪,你觉得还能站在这里?”苏幕瞧着自己的手腕,就在不久之前,栾胜差点掰折她的手,但最后还是手下留情,只是让她脱臼罢了。 若栾胜真的想杀她,可不只是断手断脚这么简单,东厂随随便便拎几个刑罚出来,就够她生不如死。 “所以,督主还是相信您的?”年修如释重负。 苏幕没说话,只是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转身离去,接下来的事情,想必柔妃娘娘会不遗余力的,“妥善”处理。 雨,还在哗哗的下着。 这是苏幕第二次来这茶馆,第二次坐在这间雅阁内。 底下的大堂里,说书先生依旧讲着混沌不知年月的故事,说得那样眉飞色舞,台下众人一个个翘首竖耳,听得那样仔细,时不时哄堂大笑,时不时鼓掌喝彩。 苏幕面无表情,形容寡淡。 在她看来,旁人的故事有什么可听的? “以你的意思,栾胜早就知道,皇上让你查察睿王妃之死的密旨?”沈东湛执杯浅呷,倒也没表露出多少意外之色。 苏幕敛眸,耳畔是炉子上小壶冒泡的声音,她幽幽的望着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告诉你一声,只是想就此了断,以后别动不动进我苏宅。义父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不说而已。 “你是怕栾胜杀了你,还是怕栾胜杀了我?”沈东湛原是心内暗喜,苏幕此番竟是如此主动。 谁知…… 她一句了断,让他心凉如水。 “不管是杀了你,还是杀了我,对谁都没好处。”苏幕说的半点都不假,只要栾胜动了杀机,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为了这样的事儿而死,委实不值当! 沈东湛坐在那里,不为所动。 “告辞!”苏幕起身离开。 然则,在她即将出门的瞬间,房门骤然关闭。 沈东湛肃然冷立,清隽的眉眼凝着薄霜,凉薄至极点,他便这样站在这里,目不转瞬的瞧着她,幽邃的瞳仁里,如夜色漆黑,更是万丈深渊,足以让她陷落其中。 好在苏幕及时止住脚步,否则怕是要生生撞上去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此前重重,皆翻涌在脑海之中。 “让开!”苏幕音色沉冷。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再说一遍。” “让开!”苏幕重复。 下一刻,沈东湛骤然出手。 若是之前,苏幕身上带伤,兴许真的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些日子苏幕谨记之前的教训,好生养着身子,伤势业已好得七七八八,自然不可能束手就缚。 “沈东湛!”苏幕低喝。 雅间内动了手,外头的人自然是知道的。 年修和周南屏住呼吸,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看谁敢先动手。 内里的动作似乎越来越大,估计打得正激烈? 可是,为什么会打起来?之前倒是有这些记录,但是最近倒是相处得很是和谐,许久没有再动过手了。 “肯定是你家爷,毛手毛脚。”年修愤然。 周南轻嗤,“有本事,你家爷别还手啊!” “都欺负到了头上,岂能坐以待毙!”年修反唇相讥。 周南瞪着他,“事实上,到底是谁先动手的,还不一定呢!” 四目相对,两人如同炸毛的公鸡,随时准备出手。 年修:“哼!” 周南:“呵!” 只是这屋内到底发生何事,还真是……没人知道! “沈东湛!”苏幕还是棋差一招,被摁在了桌案上。 高手过招,若是真的被人制住,自然不会让你有动弹的机会,就好比现在的苏幕,被沈东湛死死的压着,根本无法动弹。 “让你冷静冷静。”沈东湛低眉瞧着她,“苏幕,案子还没结束,谁都不能喊停!” 苏幕仰望着他,清隽的容脸,近在咫尺,“你不要命,我还想活着,沈东湛你就当放过我,离我远点!” “离你远点,你就能活了吗?”沈东湛轻呵,“睿王妃死于非命,睿王就算不是凶手,也难辞其咎,再加上简老太师一条命,皇上就算再护着睿王,也得做做样子,否则难以平息众怒,而你以为交差复命,就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吗?” 苏幕没说话,心里却清楚,以皇帝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她置身事外的。 “皇家出了这样的丑闻,你是罪魁祸首。”沈东湛目色猩红,“在睿王府这件事上,你可以无能,但不能全知,懂吗?” 苏幕面色微白,“你……” “记住了,能保命!”沈东湛的指尖,轻轻拨开她散落面上的青丝,“栾胜教你如何杀人,我教你如何活命,皇帝年纪大了。寻常人家的老者,年迈则心慈,而皇家刚好相反,到了这迪比……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永绝后患!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突然间,房门被人踹开。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两人双双转头望向门口方向,原以为是周南和年修,谁曾想…… 沐柠原以为这里头是哪家不要脸的姑娘,与沈东湛厮混,谁知道、谁知道……居然是一个男人?不不不,不是男人,外头那个娘里娘气的,可不就是当日破了书香手掌的死太监? 年修和周南喉间滚动,二人方才动了手,在门外相互压制着,哪晓得竟被沐柠和书香占了便宜。 “你们……”沐柠愣在原地,“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苏幕急了,“沈东湛,你起来!” 沈东湛仿若没听到,眸色幽深的盯着沐柠,“你看到怎么回事,那就是怎么回事!” “东湛哥哥!”沐柠冲过来,伸手便想把人推开。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面色骤变,冷不丁扣住了苏幕的腰肢,当下一扭三转,避开了沐柠的碰触,稳稳的立在墙角位置。 沐柠:“……” 苏幕:“……” 搁在腰间的手,似乎不怎么安分?! 苏幕幽幽的抬眸,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近在咫尺,几乎与自己近身相贴的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只觉得一颗心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第258章 我才是陪你白头之人 那一刻,沐柠清晰的看到了,属于沈东湛的护佑,原来他不是不懂得珍惜和呵护,不是不懂得身体力行,只不屑对她罢了。 “东湛哥哥,这是个太监!”沐柠唇瓣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若是让姨母和姨夫知道,你可知他们会有多伤心难过吗?” 苏幕陡然回过神,当即推开沈东湛,抬步就往门外走去,“你们慢慢吵,我没空搭理齐侯府的家务事。” “去哪?”沈东湛站在那里。 这次,倒是没有拦着她,只是这说话的口吻却有些怪异,像极了……像极了老夫老妻的,随口问一句,心里揣满了担虑。 “回家!” 这话一出口,苏幕自个都愣了一下,赫然转头望着他,神情宛若吃了一只死苍蝇。 他不过随口一问,她亦是随口便答,言语间的默契与随和,竟是那样的匪夷所思,以至于他愣怔,她也如是。 苏幕回过神,头也不回的离开。 沐柠清楚的看到,沈东湛唇角勾起的弧度,浅浅的、淡淡的,却是那样的刺眼,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恣意的笑,带着惑人的邪肆与不羁。 可后来,他便再也不怎么笑了,继而离开了齐侯府。 “东湛哥哥,到底……我才是你未来的妻子,阉人始终是阉人,能为你做什么?能帮得了你什么?平时逗个趣也就算了,真的到了长相厮守的那一日,我才是真的能陪你白头到老之人。”沐柠泫然欲泣,“东湛哥哥,我们是定了亲的人,你不能对不起我。” 沈东湛的面色,随着她的一番话,彻底消沉下来,尤其是门外连苏幕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他唇角的笑便也没了痕迹,“定亲的时候,我可在?” “我……”沐柠一怔。 沈东湛望着她,目色渐冷,“此事,我可答应过?” “可是……”沐柠顿了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不都是如此吗?” 沈东湛一点都不赞同她说的这些话,“父母之命也得看是什么命,他们养我小,我便养他们老,但这条命既属于我,便由我自己来做主,谁都没有资格决定我此生的幸福归属。” “可这件事,终究是齐侯爷定下的,侯爷一言九鼎,东湛哥哥再不愿意,怕也无能为力。”沐柠泪流满面,“我终究,还是占了齐侯府世子妃的位置。” 沈东湛没说话,拂袖而去。 行至门口的时候,沈东湛狠狠剜了周南一眼。 蠢,连个女人都拦不住! 周南赶紧追上去,“爷,您听卑职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沐姑娘是趁着卑职与年修纠缠之际,偷偷的闯进去的。卑职倒是想拦,可当时那小阉狗他……” 见着沈东湛压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周南急了,“其实这样也好,让沐姑娘知难而退,回华云洲去,就不必再留在殷都,给您添麻烦。” 如此这般,不也是挺好吗? “小姐!”书香方才被周南给吓着了,这会回过神来,赶紧冲进了屋子,“世子都走了,您怎么还站着呢?” 沐柠满脸是泪,“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动了别的心思,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能让一个男人动心的,可能不是女人,而是太监……” 最后那两个字,沐柠说得极是委屈。 “他要是真的对女人动了心便也罢了,我终究是正房,到时候许他纳个妾,可、可这太监进门,旁人要怎么瞧我?”沐柠是肯定不会答应的,“我好歹也是齐侯府长大的,若是让人知道,我连个太监都不如,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到最后,沐柠的泪便再也忍不住,当即掩面嚎啕。 书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姐?小姐……这、这要不先回去?先回去再解决问题,您在这儿杵着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回去?”沐柠猛地抬头。 可把书香吓了一跳,哎呦,可别给刺激坏了? “小姐?”书香骇然,“您没事吧?” 沐柠骤然起身往外走,“我能有什么事,东湛哥哥将什么话都说清楚了,压根就不在乎我会不会难受,那我、我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书香不解,见着沐柠转身就走,赶紧追了上去。 沈东湛还是没回沈府,这是什么意思,沐柠心知肚明。 进了卧房,沐柠吩咐书香关上房门。 书香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小姐这副样子显然不对劲,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默默的跟着。 哪知…… “小姐,您这是要作甚?”书香不解。 只见着沐柠快速拿出了纸笔,“你还愣着作甚?研墨!” “小姐?”书香捋着袖子,拿起了墨条,“您是要修书回去?可是,老爷和夫人不是说,让你安安心心的待在殷都吗?” 要,拿下沈东湛。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安心留在殷都吗?”沐柠问,“东湛哥哥避我如瘟疫,他都多久没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坐以待毙,我怕早晚会失去东湛哥哥。若没有了东湛哥哥,我还算哪门子的齐侯府世子妃?” 书香没敢多说什么,眼见着沐柠将书信写好,装进了信封里。 “飞鸽传书,送回去!”沐柠将书信递给书香,“我就不信了,姨母和姨夫会坐视不理,一个太监罢了,也想染指东湛哥哥,进我齐侯府大门,想得美!” 书香行礼,毕恭毕敬的拿着书信出去。 鸽子快速飞上半空,越过屋脊,消失在书香的视线里。 如此这般,书香如释重负的离开。 殊不知,鸽子刚飞出了沈府,就被人一箭射中,直挺挺的掉在了地上,再无动弹。 ………… 这连日来的雨,下得人心烦。 连绵不绝,阴郁缠绕。 夜深人静之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在阴暗的宫道上穿梭,低哑的支吾声,快速消散在风中,转瞬即逝。 李珏在睿王府大发雷霆,“怎么好端端的,就失了踪?一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找不到柳侧妃,本王要你们的命!” “是!是!” 众人急急忙忙的去找柳如芝,谁也不知道这柳侧妃到底去了何处。 “殿下!”管家行礼,“春儿醒了!” 闻言,李珏慌忙前去。 这春儿原是伺候柳如芝的,就在不久之前,春儿被人打晕在后门,柳如芝不知去向,想来,只有这春儿醒了,才能说出柳如芝的下落。 “人呢?”李珏忙问。 春儿脑门上包着染血的绷带,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满面惊恐,“殿下,奴婢、奴婢没能保护好主子,奴婢有罪!” “本王问你,人呢!”李珏要听的,不是这些。 春儿忙道,“之前主子说府内太压抑,她想出去喘口气,可殿下您有命,谁也不许外出,所以主子就去后门转了一圈,就在咱们准备回来的时候,忽然冒出几个黑影,直接把奴婢打晕了!此后发生何事,奴婢一无所知。” 待她醒来,便是现在! “混账!”李珏刚要破骂,却见着外头的护院快速冲进来行礼,不由的火气更盛,“一帮废物,府内进了人都不知道,本王养你们何用?” 护院忙道,“殿下,有人看见柳侧妃失踪之前,有一辆马车进了王府的后巷,没过多久便急匆匆的离开了,车内似乎有些异动。” “马车?”李珏骇然,“什么样的马车?谁家的马车?” 护院解释,“说是……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这话到了这儿,事情就算是明了了。 李珏面色铁青,“皇宫?” 刹那间,他僵在原地,单手扶着桌案徐徐坐了下来,目色沉沉而空洞,他虽然乖张冲动,但也不是傻子,能把睿王府的人劫去皇宫方向,那就是宫里人干的。 除了皇帝,就是自家母妃。 但不管是谁,对睿王来说都是绝路。 尤其是……如果柳如芝落在了父皇的手里,那必定是死路一条,他去了也没用,父皇那性子是说一不二的,若要杀人,绝不会给你留任何的机会。 “殿下?”管家轻唤,“这个时辰,宫内已经下钥,必定是走的偏门,要不要老奴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 到底是皇帝,还是柔妃? “本王……自己去!”李珏音色沉沉。 众人面面相觑。 此行,有凶险。 李珏进宫的事,苏幕第一时间便已得知。 不过,她记住了沈东湛的那句话,皇家的事情要少插手,否则皇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她得避开这风头。 如他所言,宁可无能,不可全知。 明月宫。 光亮刺进眼睛里,柳如芝狠狠的皱了皱眉,徐徐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只瞧着不远处有暗影浮动,脑子被颠得昏昏沉沉。 半晌过后,她才虚弱的回过神来,双手勉力撑在冰冷的地板上,徐徐坐了起来,瞧着周遭陌生的环境,精致的面上瞬时浮现难掩的惊慌之色。 “这是什么地方?”柳如芝呼吸微促,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你们为什么要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有一个声音,徐徐响起,“呵,柳如芝,你好大的架势,这还没当正妃呢!哪日若是让你当了睿王府的主,怕是连本宫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一听得“本宫”二字,柳如芝瞬时面白如纸,已然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跪下!”老嬷嬷一声低喝。 有人一脚踹在了柳如芝的腿肘处,身子骤然失衡,双膝重重落地,发出砰然巨响。 柳如芝顿时失声惊叫,双膝落地的瞬间,宛若裂开般疼彻入骨,疼得她根本无法正常跪地,却又被人左右肩膀摁着,死死的摁跪在那里,完全无法动弹。 剧烈的疼痛来袭,美眸含泪亦含怨,额角不断有冷汗渗出,合着她那张惨白如纸的精致小脸,好一副我见犹怜的凄楚模样。 “贱婢作祟,妄图天家。”柔妃高高在上,音色狠戾,“死不足惜!” 第259章 我替那个孩子,问你讨个公道 柳如芝想过很多种可能,要么被府衙的人抓住,要么是东厂,又或者是锦衣卫,甚至于连睿王反目都想到了,偏偏没想到会落在柔妃娘娘的手里。 膝盖上传来的刺痛,让她的脑子瞬时变得清醒起来,“娘娘!” “睿王纳侧妃,本宫素来不会过问,但这一次,本宫不得不插手。”柔妃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柳如芝,你干的好事!” 柳如芝仍是那副娇柔模样,剪水秋眸更是盈满泪水,“娘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如芝一点都没听明白?还有,您这是想干什么?把我从睿王府劫来,是想、想杀了我吗?” “杀了你都是轻的,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柔妃端着杯盏,优雅浅呷,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因为愤怒,而丢了该有的端庄,“你居然敢陷睿王于如此境地,以至于皇上训斥睿王,柳如芝啊柳如芝,自作孽不可活!” 柳如芝泣声泪下,“娘娘,您说这些话,可有证据吗?我知道,睿王府近来发生了很多事,可那些事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自保都成问题,又如何陷害睿王殿下?” “那你的意思是,本宫误会你了?”柔妃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杯盏,“你以为本宫吃饱了撑的,没有证据就把你带进宫?柳如芝,你可知道,在这宫里随随便便死个奴才,是不会有人过问的。” 柳如芝心神一震,她倒是忘了,这是皇宫。 “我什么都没做过!”柳如芝徐徐直起身,斩钉截铁的开口,“柔妃娘娘若是因为睿王殿下而杀了我,我死而无怨,但若是要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我柳如芝也是有骨气的,断然不会承认。” 柔妃倒是真的没想到,柳如芝居然会这般强硬,恐怕连睿王都没想到,在她柔弱的外表之下,竟藏着这样一副心肠。 “很好!”柔妃点头,“也算是有点骨气,没有让本宫太失望。” 柳如芝挣扎了一下,抬眸望着柔妃。 “放开她!”柔妃挥挥手,“谅她也不敢放肆!” 柳如芝深吸一口气,膝盖处的疼痛稍缓,“柔妃娘娘,您是殿下的生母,是皇上宠爱的妃子,我柳如芝不过是乡野女子,当日入睿王府也是迫不得已,您又何必为难我?卑贱之躯,不配柔妃娘娘纡尊降贵。” “睿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柔妃目色凉薄的望着她,“别告诉本宫,她是自尽,本宫若无确凿的证据,也不会把你带到这儿来。” 柳如芝红着眼,“睿王妃是悬梁自尽,整个睿王府的奴才都看得清清楚楚,连仵作的验尸格上,都是这么写的,娘娘为何不信?” “本宫只是不信你!”柔妃能得皇帝恩宠这么多年,一手扶持自己的儿子至此,也不是全无道理的,脑子自然得比寻常人好使才行。 一句话,让柳如芝僵在了当场。 “柳如芝。”柔妃继续道,“你进了这明月宫就该明白,不管你说还是不说,你今儿都出不了这道门,本宫若是你,干脆死得明白,说个痛快,有些秘密带进了棺材里,死了也不怎么舒服!” 柳如芝笑得声泪俱下,“柔妃娘娘这是非杀我不可了?” “尔等不过蝼蚁,岂能误了吾儿大事,有你在睿王府一日,本宫的儿子就多一分危险,身为母亲,本宫自然要替他清理干净。”柔妃说得义正辞严,“行了,不管是不是你杀了睿王妃和简太师,留着你都是个祸害。” 柳如芝面色苍白,瞧着门外走进来一嬷嬷,双手托着盘子,上头放了两样东西,一个小瓷瓶,一条白绫。 “本宫念你伺候睿王一场,留你全尸,你且自己选,是要毒药,还是白绫?”柔妃依旧声音温和,看向她的时候,眼角还带着几分笑意,瞧着何其贤良淑德。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狠辣无情,字字带血。 “毒药还是白绫?”老嬷嬷冷哼一声,“快选!” 柳如芝咬着牙,“娘娘就不担心,杀了我之后,睿王殿下追究起来,母子反目成仇吗?” “母子反目成仇,也好过你祸害他。”柔妃想得何其明白,自知儿子优柔寡断,总归需要有人,替他快刀斩乱麻。 柳如芝瞧着托盘上的东西,“就算人是我杀的,那又如何?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都对我做了什么?杀光我身边的人,将我囚在了睿王府,逼着我成为他的侧妃,我岂能为自己的仇人生儿育女!” “既是如此,本宫这么做也算是成全你了!”柔妃慢悠悠的站起身来,“送她上路!” 音落,柔妃抬步就走。 这种场面,不适合她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妃在场,毕竟她还是那个温柔贤良、待人以仁厚的柔妃。 “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柳如芝还不想死,步步后退。 她还没有等到最终的结果,还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白绫? 只要白绫往脖子上一套,两个太监就能送她上西天。  苏幕一身黑衣,如同倒挂金钟一般,无声无息的悬在梁上,她原以为自己能听见什么东西,然则,只听到柳如芝对睿王的恨意,以及那一句:就算人是我杀的又如何? 果然,柳如芝对睿王李珏,恨之入骨。 外头传来了动静,苏幕瞧一眼伏在自己身后的年修。 年修会意,悄然离去。 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睿王李珏闯宫来了,这事一闹大,皇帝就会过来。 殿内除了施刑的两个太监和一个嬷嬷,其他的人早就出去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嬷嬷拽住了几欲逃离的柳如芝,两个太监快速将白绫缠绕在她的脖颈上。 宫里,随时都有人悬梁而死,但若是被毒死,总会有人上心,毕竟宫里的剧毒之物,难免会危及皇帝的安全,容易招来灾祸。 苏幕没有杀人,拂袖间打晕了这三个奴才。 柳如芝当即倒地,瞧着是晕死过去了。 “醒醒!”苏幕黑巾蒙面,解开了柳如芝脖颈上的白绫,“死了没有?” 柳如芝只觉得嗓子里刺辣辣的疼,再睁开眼的时候,原以为是看到了牛头马面,可再细看,这还是在宫里,周遭的景物半点都没变,唯一不同的是,那三个催命鬼都倒伏在地,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他们还没死,你也没死!”苏幕目色沉沉的望着她,“长话短,我只有一个问题,睿王妃真的是你杀的?” 柳如芝勉力撑起身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想给你的情郎报仇,是吧?”苏幕冷笑两声,“青梅竹马一朝断,血溅睿王马蹄前,从此魂梦皆不在,唯有血仇比海深。” 柳如芝眼眶通红,双肩止不住的颤动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想找睿王报仇吗?给你个机会。”苏幕徐徐站起身,“不知道你敢不敢?” 柳如芝一点都不信她,只扬起头望着她,唇角带着嘲讽而又绝望的冷笑。 “将事实的真相告诉皇帝,至于轻重……你可以自己掂量着说,杀人诛心,莫过如此。”苏幕冷然睨着她,“身为皇子,唯一所愿便是皇位,若有朝一日无缘于皇位,这比杀了他更残忍!” 柳如芝猛地身心一震。 “当然,睿王若不能登位,那么柔妃也就没有来日可言了!”苏幕继续道,“柳侧妃今日杀不了他,可不代表……新皇登基之后,会留着睿王这个祸害!” 古往今来,皇朝更替。 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柳如芝仿佛明白了,“你为何要帮我?” “我只是利用你,不是想帮你,至于你想不想报仇,会怎么做,我不会多管闲事,保你一命是觉得好玩,把你留给皇帝。”苏幕轻哼,“当然,皇帝若是知道了真相,既恼了睿王,也会把你碎尸万段,你要想面圣,也得做好必死的准备!” 语罢,苏幕朝着窗口走去。 “我不怕死!”柳如芝低低的开口。 苏幕站住脚步,幽然回头看她,“你真的杀了睿王妃?” “我没有办法。”柳如芝垂着头,嗓音里带着浓郁不散的绝望,“她虽是王妃,却坐视不理,任由睿王欺辱我,不曾尽过半分妻子的本分,未尽规劝之责,她该死!”  苏幕深吸一口气,“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你如何知道她未尽过规劝之责,也许如你这般,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是时日长久,她有家族背负在身,岂能像你这样,一杀了之?你杀了她还不够,竟还唆使王妙琳,杀了王妃的祖父。” 提起这个,柳如芝便觉得可笑,抬头时竟是扬起了唇角,“唆使?不过是说了两句而已,她便当我是救世之人,对我言听计从。我哄着她利用那个、强迫了她的畜生,去毒死简老太师,她居然真的照做了!” “强迫?”苏幕蹙眉,“你说莫安对她……” 柳如芝深吸一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个叫莫安的畜生,趁着她不曾防备,强迫了她,她想不开,去寻了死。” 所以那天,王妙琳去河边就是想去自尽的。 谁知,恰好被雍王所救。 “没死成就得活着,如同我这般苟延残喘,让那些伤害你的人,都付出相应的代价!”柳如芝冷笑两声,“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苏幕敛眸,“所以,你们以杀止杀,杀了睿王妃,杀了简老太师,可说到底,不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扯上了无辜的人?睿王妃和简老太师何其无辜?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的复仇,让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 “我……”柳如芝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你可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滋味吗?” 她试过,所以痛彻心扉,最见不得的便是伤害孩子之人。 幼时,她与弟弟…… “柳如芝,你跟睿王又有什么区别?”苏幕质问。 柳如芝喉间一哽,愣是说不出话来。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拿别人的命当垫脚石。”苏幕冷笑连连,“若那些死去的人知道,你变成了睿王这样的人,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你下去之后,是否还有颜面,去面对他们?” 柳如芝捂着脸,“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替睿王妃的孩子,为他的母亲,讨个公道,杀人偿命,血债血偿!”苏幕音色冷戾,“睿王来了,就在外头,皇帝很快就会赶来,该怎么办,你自己抉择!” 音落瞬间,苏幕消失在窗口。 柳如芝低低的呜咽着,泪水从指缝间往外涌,“我跟他不一样,不一样……” 第260章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说一样可又有点不一样。 睿王李珏直接闯进了明月宫,若不是宫里的奴才拦着,多半是要直接冲到了后院去了。 “放肆!”柔妃立在台阶上,冷眼睨着横冲直撞的李珏,“皇上关了你禁足,你竟还敢悄悄的进宫,若是让皇上知道,你如此不安于室,还不知要如何惩处于你!” 李珏立在那里,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该行的礼终是不能少。 行了礼,李珏努力平复心内的激动,开口问了句,“母妃,如芝是不是被您带进了宫?” “如芝?”柔妃叹口气,“便是你那位侧妃?” 李珏点点头,“是!” “真是笑话,你的侧妃怎么会跑到母妃的宫里?珏儿,你怕是糊涂了吧?”柔妃端着姿态,神色沉静,半点都不似撒谎。 她的镇定自若,也让李珏心生退意。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朝着皇宫方向行去的马车,未必真的入了宫? 可是……他让庆安去宫门口问过,的确有一辆马车进了宫,出示的是明月宫的令牌,事情总不可能这么巧吧? “母妃。”李珏行礼,“还是将如芝还给儿臣吧!” 柔妃叹口气,幽幽的瞧着夜色,“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还敢在宫里待着,珏儿,你以前可不似这般莽撞,这是明月宫,你父皇随时都会过来,还是早些离开吧!” “自儿臣被责难,父皇已经不来母妃宫中,这些……儿臣都知道!” 李珏一开口,柔妃的面色旋即变了变,“你既知道,就该老老实实的留在睿王府,等着事情过去,再与你父皇请罪!” “母妃,儿臣喜欢如芝。”李珏道,“第一眼在马背上看到她,儿臣就知道,这是我想要的,还望母妃能成全。” 柔妃目色冷戾,“一个平民女子,何其卑微的身份,你居然还敢……珏儿,你太让母妃失望了!这里没有什么柳如芝,你速速出宫!送客!” 见着柔妃转身就走,李珏急了,慌忙冲到了柔妃面前拦着,“母妃,我只求您这一次,把如芝还给我,我带着她立刻出宫,保证老老实实的在府内待着,再也不出来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你既如此喜欢她,那本宫更留不得她。”柔妃凉凉的剜了他一眼,“珏儿,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珏站在原地,足足愣怔了半晌。 身份这东西,是夺命的刀,落下来的时候是真的疼,能剜去人心半片。 蓦地,李珏好似明白了什么,“母妃,您要杀了如芝?母妃你……” “珏儿,睿王妃是她杀的吧?”柔妃开口,瞧着扑通跪地的儿子,“你知道多少?” 李珏愣了愣,“什么?” “既不知道,那就永远都不必知道。”柔妃叹口气,近前拍了拍李珏的肩膀,“母妃会替你处置干净,你出宫去吧!念在你如此钟爱的份上,母妃会留她一个全尸,你带回去好生安葬便罢了!” 从此以后,再无威胁与软肋。 甚好! “母妃!”李珏急了,慌忙磕了个头,“儿臣求您了,放过如芝吧,她那么柔弱,怎么可能去杀王妃,这些事、这些事都不是真的,与她无关啊!母妃,您不要听信流言蜚语,冤杀好人!” 柔妃无奈的摇摇头,“是不是冤杀,本宫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留着她绝对不是好事。珏儿,本宫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后院的女子只是供你消遣,为你绵延子嗣的,不是让你动心动情,跪在母妃面前,为那些贱婢求情!” “母妃!”李珏自知,说不动自己的母亲,忽然起身就往后院冲去。 柔妃面色陡沉,“拦住他!” “庆安!”李珏一声喊,庆安当即护主。 虽然柔妃下令拦住睿王,可到底是睿王啊,谁敢真的去砰,这母子间的事儿,吵吵闹闹又和好,若是有所损伤,最后挨罚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是以,这半挡半拦的,闹得整个明月宫乱哄哄的。 突然间,外头一声喊,“皇上驾到!” 四下骤然落针可闻,安静到了极点,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柔妃骇然提着裙摆,慌忙拾阶而下。 李珏倒是想躲,却也是来不及了…… 皇帝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一眼回廊里神色慌张的李珏,皇帝的脸色便已暗沉到了极点。 “父皇!”李珏扑通跪地。 柔妃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直接越过了柔妃,站在了李珏面前,厉声呵斥,“朕让你闭门思过,你为何大晚上的闯宫?是朕平时太过纵容你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宫规为何物!” “儿臣不敢!”李珏此前闯宫的气焰,彻底消失得干净,伏跪在地一动不动,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抖颤,“儿臣听闻母妃、母妃身子不适,担心母妃,所以才会、才会漏夜闯宫,还望父皇念在儿臣对母妃的孝心份上,恕儿臣这一次莽撞之举。” 闻言,皇帝侧过脸瞧着柔妃。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柔妃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瞧着有些微微的白,再加上柔妃平素委实身子不大好,李珏这个借口确实说得过去。 “皇上,珏儿也是担心臣妾,所以才会悄悄进宫,哪成想……”柔妃泫然欲泣,“就在臣妾想赶他走的时候,您就来了!臣妾没有尽到规劝与教导之责,让珏儿犯下这般罪责,是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心软,到底是自己宠了多年的女人,“起来吧!既然是身子不好,就不该长久在外头吹风,回寝殿歇着吧!” “多谢皇上!”柔妃拭泪,柔柔弱弱的起身,“臣妾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那就让、让珏儿早些回府去休息吧?” 皇帝目色沉沉,扫一眼跪地的睿王李珏,凉凉的开口,“下不为例!” “谢父皇!”李珏谢恩。 柳如芝没能找回来,李珏的心里始终缺了一块,却也没有勇气,当着皇帝的面多加犹豫,否则……若是让皇帝知道,柳如芝就在明月宫,大家都得玩完。 可惜的是,天不从人愿,向来是:你怕什么,就来什么。 事实,诚然如此。 “皇上!” 突如其来的一声泣响,打破了所有人刚刚沉淀下来的安心。 第261章 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柳如芝的突然出现,让原本平静下来的一池水,忽然间翻滚不息,成了烫手的滚水。 “这是何人?”皇帝显然是愣了,突然冒出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还这般泪眼迷离,再瞧着周遭众人一副副诡异的神色,傻子也能猜到这里头有事。 柔妃是绝对没想到,三个奴才居然没能弄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让她跑出来了,出现在皇帝面前。 李珏是有些高兴,毕竟柳如芝没死;可高兴之余又极是惶恐,柳如芝的出现,让他与柔妃的对供,成了欺君之言。 父皇最恨的,就是欺骗!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护驾!”底下人一声护驾,打破了所有的沉寂。 李珏快速冲上去,拽着柳如芝便跪了下来,“父皇恕罪,儿臣入宫探视母妃的时候,带着府中之人,她不懂得宫规,冲撞了父皇,还望父皇恕罪!” “府中之人?”皇帝推开围拢在跟前的侍卫,若有所思的望着跪地的柳如芝。 既是府中之人,随李珏进宫探视柔妃,为何满面哀伤,眸中带泪仿佛有所申诉?皇帝虽然老了,但是目光依旧犀利。 “带进来!”皇帝抬步进了正殿。 正殿内。 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侍卫拦下了李珏,有皇帝在上,连柔妃都不敢造次,只能乖乖的坐在一旁,即便如坐针毡,面上也得保持惯有的端庄与从容。 “民女柳如芝,原是乡野之女,后被睿王李珏掳进了睿王府,成了睿王的侧妃。”柳如芝跪在那里,身形挺得笔直,“这件事,皇上应该听说过吧?” 皇帝横了李珏一眼,何止是听说过,这件事当初还是皇帝下令平息的。 “也对,如果不是皇上授意,那些府衙里的人,怎么可能不接诉状,反而将事情处置得那么干净?”柳如芝笑得何其悲凉,“就因为李珏喜欢我这副皮囊,他杀了我的朋友,杀了我青梅竹马,即将成婚的心爱之人。” 李珏骤然捏起袖中拳头,他不愿听到这件事,尤其是“心爱之人”这四个字。 “如芝?”李珏低唤她的名字,“父皇面前,不许胡言乱语!” 皇帝摆手,“你闭嘴,让她说!” “父皇?”李珏慌了。 皇帝这副神色,显然是要杀人。 “睿王囚我在王府之中,日夜派人看守,不许我外出,他待我再好,也是我的仇人,若无他,我此刻已经与心爱之人,成婚生子。”柳如芝知道说这些话,会有什么下场。 可她既然出现在皇帝面前,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皇宫。 深吸一口气,柳如芝眸色猩红的盯着李珏,玉指直指,“就因为他,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完了。我家破人亡,他却春风得意,妻妾满门,我岂能让他如愿!睿王妃……是我杀的!” 皇帝赫然怒目,“你说什么?” “父皇!自从王妃死后,如芝一直愧疚在心,她胡说的,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李珏扑通跪地,哀声泣求,“父皇,父皇明鉴!” 柳如芝咬牙切齿,“我没有胡说,我说的句句属实,睿王妃是我用曼陀罗淬针所杀,我用曼陀罗导致她四肢麻木,然后把她挂在了事先准备好的白绫上,做成了她自缢而亡的假象!曼陀罗并非本土之物,杀人无声无息,只要用量精准,连仵作都不好查验。”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拍案而起,“你敢杀人!” 柳如芝忽然落下泪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人,有朝一日我也能杀人,可后来我知道,原来人被逼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脑子里只有报仇。我不只杀了睿王妃,我还唆使王妙琳,教她如何利用简家的奴才,杀了简老太师!” 听得这话,柔妃也坐不住了,“什么……” “你还杀了太师?”皇帝也是愣了。 外表看上去,这般柔弱无骨,这般貌美如花,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凶手,可事实摆在眼前,柳如芝亲口承认了。 “蛇蝎毒妇!”皇帝只能用这四个字去形容,眼前的柳如芝。 美则美矣,心狠手辣。 “太师不是我亲手所杀,我只是利用了简公子为过门的妻子,唆使她利用那个奴才莫安,简接杀了老太师,原本她还想杀了简公子,可惜本事不到家,杀不了人还被东厂的人抓住了。”柳如芝长叹一声。 秘密说出来,心里的石头也就碎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你为何不直接杀了他?”皇帝问,“反而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去杀睿王妃,杀简老太师?” 柳如芝望着李珏,泪水划过面颊,“因为……死太便宜他了,我要他身败名裂,我要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这一刻的李珏,眼中神色复杂,有怨有恨,但不管怎样,他的视线始终牢牢的定格在她身上,始终不愿挪开。 “人,是我杀的,但起因是他。”柳如芝微微扬起头,瞬时泪如雨下,“皇上纵子行凶,以至于连累无辜,归根究底,还是皇上教子无方。” 柔妃愤然,“放肆,你敢以下犯上?” “我已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怕的?”柳如芝狠狠拭去面上的泪,怨毒的望着众人,“子不教父之过,我说错了吗?睿王妃的死,简老太师的死,你们,都是帮凶!都是杀人凶手!” 皇帝勃然大怒,“混账东西,来人,把她给朕拿下!” “父皇!”李珏泣声,“父皇,如芝她、她是疯了,她不是有意要冲撞父皇,求父皇饶她一命,她说的都不是真的!” 柔妃恨铁不成钢,“珏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偏帮着这个杀人凶手?” “父皇……”李珏瞧着皇帝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自知已是回天乏术,“儿臣是真的喜欢她,父皇可曾真心喜欢过一人?父皇!” 那一刹,柔妃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慌张至极的抬头,连最初的端庄仪态也不要了,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 “皇上?”底下人慌忙搀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帝。 李珏愣怔,四下声音骤歇。 “把她带下去。”皇帝狠狠闭了闭眼,“交由东厂去查,务必……给朕查出真相来!” 柳如芝想到了死,可她终究是晚了一步,被人死死的摁住,然后拖了下去,等待她的将是东厂无尽的折磨。 皇帝是被人搀着回去的,也不知道是被气着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母……”还不等李珏开口,柔妃一个巴掌便将他的话,扇回了肚子里。 从小到大,柔妃从未打过自己这儿子,但是现在,她气得浑身发抖,“你满意了?皇上龙颜大怒,现在不惩罚你,是因为他还没回过神来,等到明日他醒过神来了,你还是不是睿王,全凭皇上一句话!” “我……”李珏咬着牙,定定的望着柳如芝消失的方向,“我一定会救她!” 音落,柔妃再次一个巴掌过去,“你醒醒吧,她死定了!” “我知道,父皇要杀她,可她神志不清,说过的话不作数!”李珏抬步就走。 柔妃站在那里,“本宫知道,你要去找栾胜,你觉得栾胜会救她?那本宫现在就明明确确的告诉你,就算是栾胜也救不了她,就凭你方才那一句话,皇上必杀她不可!” “话?”李珏显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柔妃目不转瞬的盯着他,俄而幽幽的望着外头的夜色。 沉默,不语。 宫道上。 李璟负手冷笑,瞧着底下人急急忙忙的将皇帝搀走,“这下,本宫倒是能摘得干净,既不负父皇所望,又能让李珏……永不翻身!” 暗处,沈东湛瞧一眼身侧的苏幕,“效果很好!” 苏幕转身就走。 第262章 她要抓那个,始作俑者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你也有退缩的时候。”沈东湛对此表示欣慰,她没有横冲直撞的往前凑,算是保下了她自己一条命。 苏幕尽量挑僻静的黑暗宫道走,免得被人看见身后这个拖油瓶,“我可不想因为这些人,搭上自己的命!” 他们不值得,也不配。 “确实不配。”沈东湛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她,“来了这么一出,这睿王一时半会的,别想再翻身了。” 苏幕垂眸,方才皇帝的脸色,他们伏在墙头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这一招补刀,做得极好。”沈东湛顿住脚步。 苏幕回眸看他,“我不会承你的情,相反的,东厂和锦衣卫本就水火不容,你今日留我性命,难保来日我不会与你刀剑相向。” “既允你活着,我自然有心理准备。”沈东湛兀自笑了笑,“你现在去哪?”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浓郁不散的夜色,心内微沉,“自然是回去等着,等皇上训斥!降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沈东湛八个字,概括了最终结果。 苏幕敛眸,抬步就走。 沈东湛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夜幕之中。 “爷,这就是一头白眼狼,您这是白费心思,她不领情还口出恶言。”周南无奈的摇头,“爷,您怎么不说话?” 沈东湛双手环胸,“你觉得柳如芝会因为苏幕的三言两语,就会到皇帝面前,和盘托出?一个能下了这么大功夫,要让睿王翻不了身的女子,会这么轻易的认罪?” “之前倒是没觉得,现在爷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问题!”周南愣了愣,“难道是大半夜的冤魂缠身,所以自个想通了?想给无辜者偿命?” 沈东湛勾唇轻呵,“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就算心内有愧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招供,承认自己杀人。明知道皇帝会杀她,她还这般不管不顾,说明她有底牌!” “什么底牌?”周南骇然。 沈东湛叹口气,“那就得……问问他咯!” “他?谁啊?”周南不解。 这长长的宫道,白日里倒也没怎么觉得,夜里便觉得阴森可怖,穿堂风呼啸而过,震得耳膜都有些嗡嗡的。 衣袂猎猎作响,沈东湛站在那里,拦住了那人去路,“顾公子好本事,三言两语的就帮太子扳回一局,将睿王淘汰出局。” “我不明白沈指挥使在说什么?”顾西辞站在那里,黑暗中瞧不出是何神色,“沈指挥使真是太抬举我了!” 沈东湛勾唇,“抬不抬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你在背后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顾西辞,在我面前,就不需要装模作样了!” “沈指挥使言重了,我能装什么模样?”顾西辞缓步走出暗处,“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顾西辞,若你没点本事,这个时辰就不可能出现在宫里,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出现在宫里是名正言顺,但你不是!你没有进出宫禁的自由,哪怕太子准了你,但夜黑风高的,我要是想杀你,你便是擅闯宫禁的乱贼。” “沈指挥使这是要杀我?”顾西辞笑了一下,嗓音低低的,“如同柔妃想杀了柳如芝一般,可惜了,倒是让苏千户坏了计划。现如今,柔妃和睿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沈东湛轻嗤,“有仇?” “隔山望海的,算哪门子的仇?”顾西辞叹口气,“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我现如今是太子的幕僚,自然是要以太子为尊。” 沈东湛抬步就走。 “沈指挥使不信?”顾西辞还站在那里。 沈东湛站在原地,背对着他站着,“顾西辞,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允不允你活着,这是殷都,不是顾家的地方。” “你怕是对我有误会。”顾西辞说。 沈东湛想了想,误会是肯定有的,但他也没打算解开,毕竟没有那个必要,“顾公子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我抓住把柄,我这人恣意惯了,能出剑的时候绝不会多说半句,别怪我到时候,没通知你!” 风过,人去无踪。 顾西辞幽然叹口气,云峰如释重负。 “好险!”云峰松了口气,“差点以为他会对您出手。” 这毕竟是宫里,锦衣卫要想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尤其是,沈东湛! “此番保住了苏幕的命,沈东湛又岂会杀我。”顾西辞浑然不在意,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裹紧自身,“虽然我与他手段不同,但目标一致,他留我是看在我帮了苏幕的面上。” 这点,云峰就不明白了,“都说锦衣卫与东厂势不两立,可怎么到了他们身上,反而生出了别样的情义?” “唇亡齿寒。”顾西辞唯有这四个字,“走吧!” 云峰还是有些担虑,“公子就不担心,人进了东厂会把您招出来?” “东厂不会让事情,扯到东宫头上,只要我还是太子的幕僚,栾胜就得把这事办得圆乎!”顾西辞是半点都不担心,柳如芝招供。 该听的,皇帝都听了。 不该听的,皇帝绝对听不到。 当夜,太医进了皇帝寝殿。 宫内,略有乱象。 “柳如芝交给你!”栾胜站在东厂的牢门外,若有所思的瞧着,风尘仆仆赶来的苏幕,“皇上龙体抱恙,杂家进宫一趟。” 苏幕行礼,“是!” “这件事是你办的吧?”栾胜忽然道。 苏幕垂着眉眼,心头陡沉,“义父……” “办得很好。”栾胜拍着她的肩膀,“不声不响的,就让睿王吃了个哑巴亏。” 他的掌心略沉,摁在她的肩头,仿佛揪住了她的心,让她这心里头也跟着沉甸甸的。 “苏幕?”栾胜又道,“你可知道,睿王错在何处?” 苏幕依旧垂着眉眼,“错在不该强取豪夺。” “不!”栾胜撤了手,目色幽深的盯着她,“睿王错在……不该动情!他动情,等于把皇位拱手相让,连同自己的命一起,交到了别人的手里,当对方要你命的时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苏幕喉间滚动,紧了紧手中剑,神色寡淡的望着他,心内却是五味陈杂。 “皇上当年能登上皇位,靠的就是断情绝爱,少了软肋,就多了盔甲,便能战无不胜。”栾胜抬步往外走,“苏幕,别让我失望!” 苏幕站在那里行礼,目送栾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爷?”年修有些心慌,“督主这是……” 苏幕苦笑两声,“沈东湛不去摆摊倒是可惜了。” “此言何意?”年修不解。 苏幕叹口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爷?”年修骇然,“您是说,督主他……是进宫请罪去了?替您求情?” 苏幕想起沈东湛那一句:无能总好过丧命。 现在想想,那小子的确是有些本事,把人心都掐算得这般精准,预测得分毫不差,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得亏多了,才会有如此经验? “进去吧!”苏幕抬步进了大牢。 这下子,都凑齐了。 尤其是王妙琳在见到柳如芝之后,面色可以用色彩斑斓来形容,情绪波澜起伏,整个人都傻掉了。 “怎么会……”王妙琳慌乱至极。 苏幕站在牢门外,“都见过了,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 “你们怎么敢?”王妙琳骇然,“她、她是……” 年修冷笑,“既然出现在这里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皇上亲自下令,连夜审问柳侧妃,务必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该说的,柳侧妃在皇上面前都说了,不该说的,现下也可以开口了!” 听得这话,柳如芝抬眸望着苏幕。 “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苏幕勾唇,“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柳如芝眼神闪烁,徐徐别开头不去看她,“事情的始末,我都已经跟皇上说清楚了,睿王妃是杀的,简老太师是我唆使王妙琳所杀,你们还想问什么?” “不,我没有杀人,都是莫安杀的,跟我没关系!”王妙琳还在负隅顽抗。 苏幕深吸一口气,“曼陀罗,到底是谁的?” 顷刻间,王妙琳和柳如芝,双双沉默。 “你们以为不说话,我就抓不住那个始作俑者了?”苏幕眸色阴鸷,“进了这儿,有的是法子,能撬开你们的嘴!” 二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眼神何其怨毒。 “王家有的是命,我不介意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人!”苏幕望向面色惨白的王妙琳,“总有一个是王姑娘在意的吧?” 王妙琳死死抓着牢门栅栏,“你好狠毒!” “至于柳侧妃,你的青梅竹马虽然死了,可据我所知,他还有至亲活在这世上,若是……” 还不待苏幕说完,柳如芝平静的面上,顿时掀起汹涌波涛,“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不无辜的,我的剑说了算。”苏幕扫一眼二人,“最后问一次,曼陀罗到底是谁的?” 第263章 居然是他的? 若是旁人威胁,兴许是可以当他是个屁给放了,但苏幕不一样。 不管是王妙琳还是柳如芝,都清楚的明白,东厂出来的阉狗是没有人性可言的,苏幕既说得出,自然也做得出! 苏幕转身就走。 “等等!”倒是柳如芝率先开了口。 苏幕心头一紧,顿住脚步转向她,“柳侧妃这是想明白了?” “计策是那人出的,我不过是照着他说的做了而已。”柳如芝面上带着决绝,也不知她话中是真是假,“就连曼陀罗都是他给的,我既不是大夫,又不是江湖人,哪里会有这种番邦之物?” 苏幕勾唇,“那个小院,我已经去过了。” 提及小院的时候,柳如芝显然愣怔了一下,稍后又恢复了最初的决绝,“那又如何?” “如何?”苏幕冷笑,“问题大了!那小院后面的曼陀罗,显然是栽培已久,那个时候你还没遇见睿王,没进睿王府,也就是说……那个人在殷都筹谋已久!” 柳如芝极是好看的眉,快速蹙起,精致的小脸逐渐煞白。 “想到了是吗?”苏幕幽然望着她,锐利的眸光宛若刀子,能剖开人心,“人家筹谋已久,却一头扎进去,还自以为痛快,殊不知……当了人家的刀子,还做了替罪羔羊!” 王妙琳惊恐的抓着木栅栏,“也就是说,我们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都只是棋子罢了?” “杀人的棋子,完事就是弃子。”苏幕扫一眼二人,面上扬起嘲讽的笑意,“显然,你们已经是弃子了,那个人兴许已经离开了殷都城。而你们,将承担他计划中的最后一部分,应罪伏诛!” 王妙琳直勾勾的盯着柳如芝,“都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我的!那个人是你带来的,是你们计划好的,为什么要连累我?我还怀着孩子,这次真的被你害死了!” “计划好的……”柳如芝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气力,瞬时瘫软在地,“我彼时还觉得奇怪,村子那么偏僻,为什么李珏会出现在那里?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苏幕没说话,关键的点儿,都已经告诉她们,所以接下里该怎么猜测,是她们自己的事情。 年修在旁仔细的留意,生怕错过只言片语。 “那人……是在我入睿王府之后,才遇见的!”柳如芝垂着眉眼,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靠在木栅栏处,“当时我万念俱灰,想要一死了之。可我知道,若我死在了睿王府,李珏肯定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所以我想让自己,死得更像意外。” 那一日的桥上,她原本想趁着人挤人的时候,摔下去就算了,不摔死也能淹死,可谁知道却被人拉了一把,掌心里还塞了一样东西。 “便是那东西,让我燃起了复仇的念头。”柳如芝摸着自个的耳珰,“我与他的定情信物,我与他的情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呢?” 苏幕凝眸,“你可见到他的真面目?” “他立在巷子里,戴着斗笠,我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当时的我也没心思去顾及他什么模样,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要我的性命又何妨?”柳如芝抬头,看向苏幕的时候,眼眶猩红,“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没试过至亲被屠,肝肠寸断的滋味吧?”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剑,没有说话。 如何没试过? 她曾亲眼目睹,也曾亲身经历。 肝肠寸断算什么? 苟延残喘,才是最大的折磨。 “他教我用曼陀罗去杀睿王妃,如此一来,睿王就会因为宠妾灭妻而见罪于皇上,失去皇帝的宠爱,对于皇子而言,失去皇宠比杀了他更能让他生不如死!”柳如芝这话不假。 皇子皆以皇位为企,眼睁睁的看着皇位拱手让人,确实比拿刀杀了他更残忍,一旦失去皇位,来日兄弟登基,必定为人鱼肉。 “果不其然,睿王妃一死,皇上便呵斥了李珏。”柳如芝冷笑,“可笑李珏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的王妃真的是自尽而亡。其后,那人又告诉我,可以从简家下手,因为简家正在查睿王妃的事情,只要杀了简家的人,那么睿王心狠手辣之名,等于是昭告天下。” 如此狠辣之人,定会招致满朝非议,无缘于皇位。 “简家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是按照那人所说的,在王姑娘离开雍王府之后,与她相逢相知,然后同病相怜,两两联手。”都到了这个时候,柳如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唆使王姑娘,联手简家的奴才杀死老太师,睿王身上的污水,更是洗不干净了。” 苏幕望着柳如芝,“你真可怜,拿自己的一生,去做人家的棋子!” “那又如何?反正我这一生,早就没了出路。”她靠在那里,宛若一具行尸走肉,灵魂早已被仇恨啃噬殆尽。 苏幕敛眸,转而望向王妙琳,“那么你呢?还不打算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人不是我杀的,她唆使的莫安,我是无辜的!”王妙琳抵死不承认,“与我无关!” 年修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小院还在呢,怎么就跟你无关了?哦,你是觉得杀了莫安便是死无对证是吗?” “给你曼陀罗粉的,不是女人,是男人吧?”苏幕轻呵,“之所以说是女人,是因为你们都说好了的,在抽屉里放着四时坊的药包纸,污蔑四时坊的林大夫,借此转移视线。” 一番话,王妙琳和柳如芝都保持了沉默。 “你们觉得不说话,这事就能过去?”苏幕可不这么认为,“我大概知道,他是谁!” 二人齐刷刷抬眸看她。 年修心下微转,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是他?” “我原以为他金蝉脱壳,近期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他竟这般迫不及待,倒真是让我费解。”苏幕怀中抱剑,“到底是人,为什么非要搅得殷都不得安生,还触及了皇室?” 柳如芝显然是诧异的,“你认识他?”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何处?”苏幕问。 柳如芝没说话。 “如果我告诉睿王,你在不久之前,杀死了腹中的……他的孩子,你觉得他会做什么?”苏幕阴测测的望着她。 柳如芝绷直了身子,面色愈白。 “哦,忘了告诉你,她……”苏幕指了指边上的王妙琳,“她的肚子里,也揣着睿王的孩子。” 王妙琳骇然捂住了肚子,惶然望着眉心微凝的柳如芝。 “好了,问得都差不多了!”苏幕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走吧!” 年修行礼,头也不回的随苏幕离开。 出去的时候,苏幕睨了年修一眼。 年修颔首,逐渐放慢脚步。 牢内。 柳如芝扶着牢门徐徐站起身来,“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李珏的?” 那一刻,王妙琳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要把她和柳如芝关在一起,“不、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他们挑唆!这是我的孩子,跟谁都没关系,真的!” “李珏的孩子,你居然怀上了他的孩子?”柳如芝原本还有所怀疑,可看着王妙琳捂着肚子,满脸的警惕,她就明白了,苏幕说的未必是假话。 王妙琳急忙摇头,“不是,这不是睿王的孩子,跟睿王没关系!” “那你紧张什么?”柳如芝冷笑,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肚子,“若不是皇嗣,你如何能活到现在?杀人偿命,不过如此,莫安都死了,你却因为这个孩子保住了性命……” 顿了顿,柳如芝深吸一口气,眸色阴鸷而可怕,“王妙琳,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原本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烈性,呵,是我看走了眼,你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贱人,之所以痛恨莫安,是因为莫安的身份不够尊贵,坏了你攀高枝的计划。” “不!”王妙琳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保命符,“这不是睿王的孩子,真的,你信我,我知道你恨睿王,又怎么可能跟睿王在一起?” 柳如芝已经站在了她面前,眼神里满是杀气,“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不管是不是睿王的,既然是皇嗣,就不该留着,皇家……没一个好人! “这孩子,是雍王的,是雍王的!”王妙琳疾呼。 柳如芝冷不丁僵在当场,“你说什么?” “这孩子不是睿王的,是雍王的……”王妙琳瘫软在地,掩面抽泣,“你别碰我的孩子,这是我最后的希望,柳侧妃,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柳如芝有些不敢置信,雍王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可现在…… 别说是柳如芝,饶是外头的年修,亦跟着愣了一下。 雍王?! 居然是雍王的? 那之前他们去雍王府,这雍王还装作与她不熟,戏演得足以让人,以假乱真。 年修快速出了大牢,苏幕就在外头等着。 将之前王妙琳的话如实汇报之后,年修有些狐疑,“爷,奴才不明白,雍王为什么会与这样的人有所牵扯?之前王妙琳口口声声,孩子是睿王的,现在是不是为了保命,所以才对柳氏撒谎?” “之前撒谎,是为了保护雍王,现在……”苏幕的面色,比夜色更沉,“是为了保住孩子,保住自己的救命符,她还指着这孩子,等着雍王来救她呢!” 所以说,女人的话,有时候得反着听! 第264章 那些掩在黄沙下的秘密 “所以,女人的话得反着听?她说是睿王的,偏不是睿王的。”年修明白了些许,但又有些不太明白,“那她现在对柳如芝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王妙琳的嘴里没有半句实话,委实让人分辨,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其实很好分辨,对着男人的时候说假话,对着女人的时候说真话。”苏幕勾唇,“就这么简单!” 年修:“……” 好半晌,年修低低的开口,“爷,这有什么依据吗?” “没什么依据,随口一说罢了!”苏幕抬步就走,“等着义父回来,再与义父禀报,先派人看住她们,找个大夫随时候命。” 所谓随时候命,只是不想闹出人命而已。 至于那个孩子…… 帝王寝殿,漆黑一片。 唯有靠近龙榻边上,才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豆灯微光,皇帝仿佛即将枯朽的残枝,靠坐在床柱边上,四下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 “皇上?”栾胜慌忙近前,“皇上,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站住!”皇帝虚虚的开口,嗓音暗哑得不成样子,“朕没事,只是忽然间心里有些不痛快,栾胜,是不是人老了,就会时不时的想起那些憾事?” 栾胜叹口气,“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说起了这些?那些过去的事儿,不叫憾事,只能说是有缘无分!皇上,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皇帝抬起脸,苍老的面上漾开无尽的疲惫,烛光倒映在他的眼底,翻涌着些许火苗般的猩红之色。 却又在转瞬间,消弭于无形。 “二十多年了?”皇帝望着栾胜,“她早就走远了,即便朕现在去追,也是追不上了。” 栾胜眸色陡戾,袖中拳头紧握,俄而敛眸敛神,唇角依旧挂着惯有的浅笑,“皇上,您这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睿王今儿问了朕一句,有没有真心对过人,朕扪心自问,为了皇位,什么都舍了,哪里还有心?可这日日夜夜纠缠不去的,到底是迷梦还是噩梦,朕自己都说不清楚了。”皇帝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啊……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 栾胜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绪,低声笑道,“皇上,她不是还活在您的心里吗?有这般殊荣,她死亦无憾。” “可朕有憾。”皇帝躺在了床榻上,“朕时常在想,若是当年没有把她拱手让人,又会是什么境况?她也许,还活得好好的,就、就……” 皇帝指了指自己枕边的位置,“就还在这儿,还在朕的身边,朕啊……把什么都给她,再也不会把她弄丢了!” 说到最后,皇帝合上眉眼。 终究是年岁大了,终究也是到了强弩之末。 经过二皇子谋反一事之后,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栾胜心里清楚,却也仅仅只是清楚,有些东西,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为皇帝掖好被子,栾胜退出了寝殿,叮嘱底下人好生看着,顾自朝着边上走去。 “督主?”奈风近前。 栾胜立在黑暗中,周身凉意不减。 奈风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督主如此模样?那种凉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带着浓郁的杀气,仿佛随时都会要人性命。 “此一时彼一时!”栾胜好半晌才有回声,“莫忆当年,怕悔断肠。” 奈风不解,“督主?” “奈风,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后悔药?”栾胜问。 奈风垂眸,“若是真的有,怕是人人哄抢,都要备上一副。督主,您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皇上龙体微恙……” “杂家就是觉得,这后悔药是个好东西。”栾胜缓步往前走,“偏偏,世上最好的大夫,也开不出这样的方子。” 奈风点头,“这是自然。” “杂家……倒是有过这一方子。”栾胜低眉望着自己的手,定定的瞧着掌心,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奈风愕然愣在当场。 后悔药? 这世上真有后悔药? “可惜啊,错了,都错了!”栾胜扬长而去。 奈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没听明白,自家督主到底在说什么? 提督府内。 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 “都查清楚了?”栾胜拂袖落座。 底下人快速奉茶,毕恭毕敬的退下。 “是!”苏幕颔首,“柳如芝的背后之人,就是当初在国公府犯案之人,不过……不知藏身何处,多半又是逃了。而王妙琳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雍王殿下的!” 栾胜似乎心不在焉,直到她说完了许久,他都没有吭声。 “义父?”苏幕低唤。 栾胜抬眸看她,许是被他这么一看,她有些不自在,眉心陡然蹙起,便是那蹙眉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 “义父?”苏幕又喊了一声。 栾胜这才如梦初醒,放下手中杯盏,“这孩子,留不得。” “义父放心,王妙琳之前一直坚持,这孩子是睿王的,现如今她和柳如芝关在一起,柳如芝不会留下她的孩子。”苏幕躬身低语,“此事就算是皇上或者雍王追究起来,也跟咱们东厂无关,怪只怪睿王识人不明!” 栾胜点点头,“这招借刀杀人委实极好。” 忽然间,谁都没了言语。 四下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栾胜盯着她看,也不知在看什么,眼神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须臾,他徐徐伸出手,握住了苏幕的胳膊,将她往自个跟前拽了拽。 “义父?”苏幕一怔。 栾胜直勾勾的瞧她,掌心顺着她的胳膊慢慢下滑,终是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捏着,“疼吗?” “不疼!”苏幕想抽回手,奈何栾胜握得生紧。 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如同以前那般,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看,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透过她看到了别人的影子。 “义父,您怎么了?”苏幕低声问。 栾胜幽幽的叹口气,“这次就算了,皇上那里,杂家会替你担着。苏幕,义父老了,很多事情会力不从心,这东厂早晚是要交给你的……下不为例吧!” 勾唇浅笑,栾胜松开手,“去领罚吧!” 苏幕知道栾胜的意思,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苏幕领罚!谢义父救命之恩!” 瞧着苏幕离去的背影,栾胜徐徐站起身,烛光里,眸色微红。 第265章 死人谷 苏幕出去的时候,奈风早已在外面候着,“苏千户!” 一旁的年修欲言又止,瞧了瞧奈风,又瞧了瞧自家爷,终究没有开口。 “说吧!”苏幕立在那里,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 奈风低声开口,“督主说了,您这些日子的表现足以证明,您已经不适合替东厂办差,若是您还想留在东厂,便去死人谷!” “死人谷?”年修骇然,“死人谷……” 那可是东厂的禁地,东厂最顶尖的暗卫,都是从死人谷里出来的,内里杀机四伏,人与兽争食,与牲畜无异,更可怕的是……会有专门的杀手,在后面追杀屠戮。 在里面,人不能称之为人,只为活着! “爷?”年修忙道,“奴才誓死相随!” 奈风叹口气,“苏千户,其实您可以服个软,相信督主他……” “不必了!”苏幕转身就走。 东厂这地方,原就没有仁慈可言。 服软,只会死得更快。 “苏千户?”奈风疾呼。 苏幕没有回头,也不会回头,他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回头路可言?当年她既能从死人谷出来,那么今儿她也可以。 “爷?”年修忙道,“您真的要去死人谷?” 苏幕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目色沉沉如凝暮霭,“我有选择吗?” 没有。 那就得上。 “奴才……” 还不等年修开口,苏幕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年修,你不用跟着,我自己去!” “爷?”年修急了,“奴才誓死跟着您!” 苏幕拍拍他的肩膀,“该独当一面了,不要总跟着我,咱们这些人,也许说没就没了,没了谁都得继续活下去。我此去死人谷,不知道有没有命出来,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顺便替我照顾忠叔和少离。” 音落,她已疾步离去。 年修站在那里,目色沉沉的望着苏幕的背影。 死人谷…… 那里面的杀手,皆是极为狠辣,又对地形最为熟悉,专门用来训练暗卫,所以绝不会手下留情,哪怕是苏幕进去……也不会有例外。 “不能让爷一个人去。”年修疾步冲上去。 但年修心知,自己的功夫远不如苏幕,贸贸然闯进去,不是拖后腿就是自找死路,得寻个保障才行,除非这人的功夫在自家爷之上,又或者与爷相差无几。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 沈府的防守,比苏宅严密。 但幸运的是,年修进出自如,很快就摸到主院。 不过,主院也不太平。 “东湛哥哥!”沐柠总算是等到了沈东湛回来,“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就因为我发现了你跟那个太监的事,你觉得无颜面对我?可是东湛哥哥,我在意的是你,只要能跟你成亲,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太监就太监罢……” 至少太监不会生儿育女,不管有多讨沈东湛喜欢,都不会威胁到世子妃的位置,还有……在太监身上不会有母凭子贵的奇迹发生。 “听着!”沈东湛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佩剑,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没有躲着你,我也不会与你成亲,这场婚事是谁定的,你就去找谁,我没答应过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承认,也不会去做!关于苏千户的事情,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沐柠抽抽搭搭,“你明明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不解释?” “你是我的谁,我要同你解释?”沈东湛随手将帕子丢在桌案上,“沐柠,念在你从小在齐侯府长大,是姨母之女的份上,我对你诸多礼让,但这不是你蹬鼻子上脸的理由,我的耐心只留给特定的人,但绝对不是你!” 冷剑“咣当”一声归鞘,沈东湛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这次放你进来,也是想把话说清楚,免得你继续做梦,到时候梦碎了,还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沈东湛随手将一样东西砸在她脸上,“我的耐心有限,你可以走了!” 沐柠不敢置信的望着地上的书信,“你……” “这是殷都,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很少说这么多话,但是此番不说,怕是这丫头还会继续白日做梦,他最烦腻这样的纠缠,“你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祟,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沐柠颤抖着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书信,可不就是她飞鸽传书,打算送出去的那封家书? “我会让周南安排,明天就送你出城,回华云洲去。”沈东湛抬步往外走,“下次再敢来殷都,我便会书信一封,让齐侯府断了对沐家的援助,你知道后果!” 沐柠骇然,“东湛哥哥?” “沐家因为你,在外头仗着齐侯府的名声,肆意妄为,你以为我一无所知吗?”沈东湛冷然轻哼,“得寸进尺,必有代价!” 出了院子,沈东湛顿住脚步,横了一眼身边的周南。 周南:“……” 自己又干什么事儿? “出来!”沈东湛低喝。 年修轻飘飘的落下,站在暗处望着沈东湛,“沈指挥使。” “哟,之前还说咱们翻墙头,怎么一转头,就轮到你了?”周南哈哈两声,“这叫什么?哦,打脸不要来得太快!” 年修忍了这口气,“沈指挥使,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爷去了死人谷,我怕她……怕她有去无回。” “什么时候去的?”沈东湛音色陡戾。 年修忙道,“刚刚!” “哎哎哎,爷……” 第266章 她才是真的致命 沈东湛走得很快,周南和年修在后面疾追。 死人谷是什么地方,沈东湛有所耳闻,听说一旦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只是他不太明白,到底是苏幕自己要去,还是栾胜让她去? 翻身上马,沈东湛策马直奔城外,现在赶去,兴许能将她堵在外头,若是真的进了死人谷,那就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你们家督主是不是有病,打一顿就得了,还送死人谷?”周南策马疾追,“这不是要苏千户的命吗?” 年修瞧着前方的沈东湛,“督主觉得爷变了,变得心慈手软,所以……” 忘了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那就从源头重新开始。 上次已经打过一顿,但苏幕依旧未改,所以栾胜才会发落她,去死人谷受罚,说是受罚,只是想让她重新感悟一下生死。 当然,也得有命出来才行。 这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的让她拿命去拼。 “老阉狗就是老阉狗,果然是没心的。”周南策马急奔。 这一次,年修也没反驳,想想这么多年,爷为了东厂四处奔波,双手染满鲜血,皇帝一句话,督主一下令,爷就得把脑袋揣在裤腰上。 卖过命,拼过命,最后还落得这样的下场,倒是有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感觉。 沐柠再出来的时候,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踪迹。 “小姐,他们走得很是着急,多半是出了急事。”书香顿了顿,犹豫道,“奴婢瞧着,那个人好像是……” 沐柠是后来才跑出来的,自然没瞧见年修的背影,但书香之前一直在外头,沈东湛他们出去的时候,她悄悄的跟着看了一眼。 苏幕戳穿了她的手,她自然记得苏幕,还有苏幕身边这个随行的奴才。 此仇,死也不敢忘! “那个苏千户身边的,小太监!”书香悄悄的说。 沐柠狠狠一跺脚,“他们去哪了?” “瞧着那方向,像是要出城。”书香回答。 沐柠愤然,“东湛哥哥就是为了那个死阉狗,才会想要赶我走,既然是跟着那个小阉狗出去的,没见着那个死阉狗,就说明……可能出事了!” “小姐?”书香骇然,“您想作甚?” 沐柠瞧着手中的书信,狠狠的撕碎当场,“他都要赶我回去了,我若真的什么都不做,那我怎么有脸回去见我爹娘?” “那怎么办?”书香不解,这大晚上的小姐能干什么? 沐柠蹙眉,满面嗔怒,“还愣着作甚?还不去备马车?” “备车?”书香有些惊慌,这黑灯瞎火的,备车要去哪?难道说,小姐这是要出城,继续跟着世子爷他们? 在齐侯府的时候,她便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小便养成了任性的性子,得不到就哭,一哭总有人心软,心软了便什么都有了。 可现在,这招用在沈东湛身上,似乎不怎么管用了,此处也没有齐侯爷给她撑腰,她在殷都有些施展不开拳脚。 即便如此,她也要做点什么,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死阉狗! “去啊!”沐柠呵斥。 书香点点头,“哦……奴婢这就去!” 可是,他们能出城吗? 毕竟,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距离晨起开门还早着呢,两个女儿家毕竟柔弱,一无官职,二无要务,恐怕是出不去的。 但是…… 死人谷这个地方,沈东湛没去过,只知道在城外某个地方,东厂的禁地自然不是谁都可以靠近的是。 “坏了!”年修翻身下马,“爷肯定已经进去了。” 沈东湛环顾四周,黑灯瞎火,深山老林,前面的路根本无法策马前行,必须得步行进山。 “爷的马……”年修瞧着不远处的,拴在树边的马匹,“这已经是东厂的禁地范围了,马匹栓在这里,不会有人擅动。” 沈东湛翻身下马,将马匹拴上,“走吧!” “来不及了!”年修道,“再往前走就真的出不来了。” 沈东湛没有半点犹豫,“出不出得来,全凭本事,进不进得去,全在你!” “好!”年修深吸一口气,“我带你们进去,好在你们今儿穿的都是便装,我们从偏角进去,那地方比较偏僻,能避开督主的耳目。” 沈东湛回头,“周南……” “欸!”周南摆摆手,“劝退的话就不用说了,他们这两没根的都要生死与共,我这正儿八经,堂堂男子汉,岂能贪生怕死?今儿呢,卑职肯定要跟着您进去,进去之后各凭本事,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谁也莫怪!” 沈东湛呵笑一声,“你还没娶媳妇呢!” “要是真的出不来,卑职就去阎王殿预定个现成的,下辈子直接定个娃娃亲,省时省力,多划算?”周南赔笑。 年修瞧着前方,“走吧!” 死人谷地方,还真是死气沉沉的,唯一值得夸赞的,就是青山绿水这一出,还真是养兽的好地方,想必内里的野物不少。 “你们小心脚下!”年修低声叮嘱,“这地方到处都是野夹子,还有陷阱,一不留神,就玩完了!” 周南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们东厂,怎么就这般心狠手辣,都已经身子残废了,还要进这地方磨炼?根儿都没了,现在还要命?没死在对手的手里,反而死在自己人手里,倒也是东厂一绝!”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年修领着二人穿过荆棘丛,从一处山坡上沿着藤蔓爬下来,“这个地方之所以不会被人发现,是因为爷背着督主,网开一面。” 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他,“你是说,是苏幕开了后门?” “爷说,进去了就是九死一生,若都是这样……哪里还会有人性?若东厂各个都是无情义的,来日若是反水,必定后患无穷。”年修顿了顿,转而想起了自己,“其实,爷并非外人所见冷酷无情,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帝王一声令,督主下死命。 不是她死,就是那些人死。 别无选择! “进去之后,她会做什么?”沈东湛问。 年修“嘘”了一声,骤然抬头,惊恐的望着天空,数只巨型大鸟在半空旋转,呼啸而过,四下骤然安静下来,黑漆漆的林子里,诡异万分。 周南提着一颗心,隐约觉得要出事! 果不其然,年修慌忙加快了落地的速度,然则…… 四颗照明弹送上半空,刹那间绽放如烟花。 “完了,被发现了!”年修骇然,一人塞了一块布,“遮住脸,跑跑跑……” 虽然不知道,为何要遮住脸,不过……这可能是死人谷的规矩,沈东湛什么都不多想,只跟着年修一起往前跑。 年修要去的地方,肯定有苏幕在! 这是走的偏门,但苏幕肯定是走的正门。 死人谷状如葫芦,唯有一条进出口,这偏门还是苏幕特意留的,要想出去,必须拿到谷中活死人墓内的令牌。 只有拿到令牌,才能从密道离开山谷。 死人谷的正道,只准进不准出。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周南回头,只瞧见数名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林子里乱窜,黑暗中唯有刀光利利,显然是死士。 “爷肯定在前面!”年修疾呼,“不能停!” 这些人在林子里跑惯了,夜里奔跑宛若白昼一般,行动自如。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你们先走,我殿后!”周南停了下来,冷剑骤然出鞘,二话不说便迎了上去,“别停下来,解决了他们,我就去找你们!” 沈东湛没有停,年修也不敢停。 只是,陌生的环境里,很难应付自如,周南还是失策了,死士训练有素,遇人拦阻,顿时分裂两队,一队留下缠着周南,一队继续直追。 不远处似有光亮,刀光剑影! “沈指挥使,拜托了!”年修止步,骤然转身,拔剑直逼死士而去。 不能把这些人,带向苏幕那边。 “都要活着!”沈东湛纵身直跃。 苏幕倒是真的没想到,会突然有人从半空而落,驰援自己,原以为是年修,可看他招数,苏幕便隐约明白了些许。 一剑劈开迎来的死士,苏幕转头去看他,“你……” “少废话,先保命!”沈东湛言简意赅,腕上一抖,瞬时剑花四溅,抬脚便踹开了迎上来的死士。 苏幕趁机补上一剑,“这些人,只会死,不会退!” 言外之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双方必须有一方倒下,才能罢休。 “冲出去!”沈东湛忽然握住她的手,冷不丁将她掷出包围圈,“苏幕!” 苏幕当即握紧手中剑,“明白!” 里应外合,相互配合。 最后一人倒下之后,天光渐现,林子里迎来了第一缕曙光,只是那光亮很是微弱,被这茂密的层林遮掩,虽不似夜里的漆黑一片,但仍是昏暗无比。 “爷!” “爷!” 年修和周南都安然无恙,苏幕和沈东湛亦是松了口气。 “你们不要命了?”苏幕收剑归鞘,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走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就贸贸然的闯进来了!年修,你……你还把他们带来了?” 年修站在那里,默默的扯下了遮脸布,“奴才怕、怕您出事,所以……” “你无需怪他。”沈东湛扯下遮脸布,“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东厂的死人谷是什么虎狼之地,如今正好有机会,有人领路。” 周南双手环胸,“也不过如此嘛!” “那是因为,你们还没进到谷内,这只是谷口!”苏幕环顾众人,“你们不是从这里出去的,当然不会明白,死人谷有多可怕!” 九死一生,亦不为过。 “爷?”年修顿了顿,“奴才只想跟着您!” 苏幕扫一眼众人,“把遮脸布戴上,不要解下来,这是死人谷的规矩,否则谁也出不了死人谷,接下来你们跟着我走,不要随便触碰这林子里的任何东西。有时候,不只是陷阱要命,无处不在的剧毒,也会要命!” 沈东湛近前,立在她身侧,“真是……要命!” 第267章 我会保护你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比如说蘑菇,颜色鲜艳的毒性愈大,就好比某些人,明明什么都不做,只要往你眼前一站,就能致命。 沈东湛觉得,眼前的苏幕像是毒蘑菇,既致命又致幻。 “还愣着干什么?”苏幕皱眉,“还不走?” 沈东湛回过神来,抬步跟上。 年修正要迈步,却被周南一把拽住。 “你干什么?”年修愣怔,当下拂开周南的手,“这是死人谷。” 周南白了他一眼,“没看见人家不需要你这拖油瓶吗?” “拖油瓶?”年修瞧着不远处的二人,“你胡言乱语什么?” 周南慢慢悠悠的跟上,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二人,“有些事情要多看看,你若是有眼睛,就会知道他们需要独处。” “独处?”年修扯了扯唇角,“这是死人谷!” 周南:“……” 好半晌,周南才缓过神来,“你别一口一个死人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听过一句话吗?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年修不解。 周南捂了捂脸,“算了,撮合这事,我自个都觉得匪夷所思!” 年修:“……” 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你从死人谷出去的?”沈东湛问。 苏幕眼角眉梢微挑,“我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要走多远才能出去?”沈东湛问。 苏幕顿住脚步,“只要你不解开遮脸布,我就能把你们带出去,若是你们被认出来,你们一定会死在这里。” “就因为我是锦衣卫?”沈东湛问。 苏幕皱了皱眉头,“这话还需要挑明说?” 不是明摆着? “行吧!”沈东湛望着她,“那便见不得光罢!” 苏幕只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我出死人谷已经很久了,谷内的布置是随时都会改变的,所以我也不能保证,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苏幕环顾四周。 四下昏暗,杀机重重。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若不是年修拽得极是,周南的脚脖子怕是要被生生卡断了。 “捕兽夹?”周南愕然。 年修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爷?” “一人一根棍子,慢慢走!”苏幕环顾四周,“小心一点,谨防暗箭!夜里,死士成群结队出来杀人,白日里,这帮混账东西就躲在暗处放冷箭,无处不在。” 沈东湛谨慎的环顾四周,眸色幽沉。 地上时刻都藏着捕兽夹,树上随时都会有死士放冷箭,昏暗的林子里,杀机四伏! 忽然间,沈东湛握紧手中剑,“什么声音?” “脚步声?”周南骇然。 年修满心惶然,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是狼!”苏幕咬着牙,“狼群!从树上跑!跑!” 地上有捕兽夹,若是贸贸然奔跑,保不齐会被夹断双腿,好在他们各个功夫不弱,从树上跑会安全得多,但也要防着绳笼和陷阱。 苏幕一声跑,众人便上了树。 果不其然,狼群从另一侧跑来,成群结队,呼哧声惊得人心剧颤。 “地上没有捕兽夹!”周南忙道。 要不然,狼群如何能自由奔跑。 “不管有没有,你也不敢下去啊!”年修急了。 沈东湛疾呼,“还说什么?跑!” 活着逃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这一跑,四个人就跟猴子似的,在树上乱窜,伴随着耳畔的呼啸而过的冷箭。 “分开跑!”苏幕厉喝。 沈东湛毫不犹豫的扑向苏幕,冷箭擦着他的肩头而过。 那一瞬的寒光乍现,让苏幕瞳仁骤缩,不敢置信的瞧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清隽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快速放大,终是模糊一片。 即将落地的瞬间,苏幕猛地醒过神来,快速环住了沈东湛的腰肢,一脚踩在了狼背上,纵身跃上树梢。 没吃没喝,不断奔跑,死人谷里的日子,便是如此可怕。 天色暗下来之后,苏幕与沈东湛终于停下来,只是…… 年修不见了,周南也不见了。 “完了!”苏幕呼吸微促,也算是精疲力竭了,“这地方走丢了,万一困在了密林中,肯定是必死无疑!” 沈东湛声音低哑,“周南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相信他!” “你怎么了?”苏幕听出来了,他的声音不太对。 沈东湛靠在树干处,用力的喘了两口气,“你不是说了吗?毒,无处不在,可见你很有先见之明,早早的预测到了,我的下场!”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当即搀着他到一旁的溪边坐下。 溪水潺潺,波光嶙峋。 借着溪水反光,苏幕扯开了沈东湛的衣襟,露出了他肩膀上的伤,“我想,你大概误会了一些事情,死士的暗箭虽然淬了毒,但不会致命,致命的是林子里的危险。” “我明白!”要不然,他也撑不到现在。 只是…… “是不是四肢麻痹?”苏幕问,“真气提不上来了?” 沈东湛靠在石头上,“知道还问,是不是想确定清楚,再趁人之危?” “到底是你影响了周南,还是周南影响了你?”苏幕拔出靴子里的短刃,“忍着!” 音落,还不容他吭声,她已经用刃口,划开了他的伤口。 沈东湛闷哼了一声,任由她为所欲为。 污血快速涌出,被苏幕用帕子拭去,她用力的挤压,试图将毒血全部挤出,若不是沈东湛已经受伤,她得留着气力对付随时到来的死士,用点内力为他逼毒倒也容易。 沈东湛的肩膀,肿胀发黑,挤出了毒血之后倒是消肿了不少,只是……这条胳膊暂时是提不起来了,压根使不上劲儿。 “这毒……”沈东湛问,“会持续多久?” 苏幕想了想,“放心吧,只要挤出来,十二个时辰之内就会恢复。这是死人谷,但终究也不是以杀人为目的,东厂需要精锐,而不是死人!” “若是有余毒怎么办?”沈东湛侧过脸,瞧着自己肿胀的肩膀,“会不会有影响?万一十二个时辰都解不了毒,我怎么办?” 苏幕犹豫了一下,“怕死?” “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会带着我的尸体出去吗?”沈东湛问。 苏幕幽然叹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不想被一个人留下,世人谁不怕死?”话虽然这么说,但该有的警惕还是不能少,沈东湛靠在那里,静静的望着粼粼波光的溪水,“若有岁月静好,谁愿舍生忘死?” 蓦地,沈东湛冷不丁僵直了身子。 脖颈处,温热异常。 更温热的,是肩头的伤口。 苏幕将毒血吸出,一口啐在地上,转而又是第二口…… 沈东湛坐在那里,下意识的别开头,喉间滚动了一下,竟是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惊了她,任由她帮他把毒逼出来。 须臾,苏幕蹲在溪边引水漱口,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十二个时辰之内,肯定能解毒!”苏幕回头看他,“我还真的没看出来,沈指挥使这么怕死?” 沈东湛想了想,眉心微蹙,“能帮我把衣服……” 苏幕:“……” 她狐疑的瞧着他另一条胳膊,不至于全废了吧? “我得养精蓄锐!”沈东湛解释,他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苏幕起身,重新走会他面前,蹲下来将他的衣襟拢好,“我出来得着急,没带药,你且忍耐着,我知道山坡那边有草药,回头帮你摘一些。” “好!”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她。 近在咫尺,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肌肤的温度。 “这伤……”苏幕顿了顿,“我会保护你!” 沈东湛:“好!” 第268章 不要劝我回头,回头已无路 有那么一瞬,苏幕有些发怔,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这个,答应得极为爽快的沈东湛,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哪个混账东西假冒的? 可想想也不对,人可以易容,这功夫没办法假装。 微凉的掌心,贴在了沈东湛的额头,苏幕疑窦丛生,难道是病糊涂了? “苏幕?”沈东湛开口,“这毒会不会对脑子有所损伤?” 苏幕:“??” 之前她倒是问过,这毒会不会致命,但是……伤脑子倒是不曾详查,左不过看沈东湛如今的样子,浑然就是剧毒上脑。 难道说,这毒真的会让人短暂变蠢? “怎么可能!”苏幕呵笑两声,转而又低声问了句,“你除了胳膊,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沈东湛无力的靠在石头上,呼吸有些滚烫,“浑身乏力,眼前有些模糊,看什么都你的影子,怕是中毒太深。” “黑灯瞎火的,就我一个大活人站你面前,自然只能是我,难不成还冒几个鬼影子给你看?”苏幕怎么觉得,沈东湛这一中毒,倒是矫情了起来? 在溪边找了两片叶子重叠,苏幕接了点水,“喝点水!” 说来也奇怪,沈东湛居然老老实实的张开了嘴。 苏幕想着,别是真的伤了脑子,真的变傻了吧?若然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带个傻子闯死人谷,简直是难比登天。 喝了水,沈东湛精神稍缓。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苏幕问。 沈东湛一怔,这是把他当成了傻子吗? 见他不答,苏幕心头陡沉,“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完了,沈东湛狠狠皱眉,她这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傻子,以为他伤了脑子! 苏幕冷不丁退后两步,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带着他躲躲,要不然死士出现,他必死无疑。 好在这死人谷她也不是头一回进来,陷阱可变,但是原有的林木山石是无法挪动的,且这内里的死士一波波的替换着,存在很多不可变因素,他们更习惯地图上的死人谷。 无奈之下,苏幕在沈东湛面前蹲下。 沈东湛:“??” “上来!”苏幕不耐烦,“快点!” 沈东湛:“……” 打量了一下自身,再看看蹲在面前的苏幕,沈东湛内心的是有愧疚和拒绝的,虽说交手的时候,二人火候相差无几,可若是要让她背……自个到底是七尺男儿,在身高体重方面的优势,对她来说肯定有压力! “我……” 还不待沈东湛开口,苏幕骤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直接将他拽到了自己的背上,二话不说就背上了沈东湛。 沈东湛表示,活了这二十多载,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背着走!这要是传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虚到了什么程度? “我伤的是胳膊!”沈东湛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放置,尽量压低了声音,毕竟就在她耳畔说话,免得震了她的耳膜,“不是腿!” 苏幕也是头一回背个大男人跑路,站起来走了两步才觉得,自己就跟个二傻子似的,心里有点憋得慌,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呼出来的热气就跟浪头打过来似的,一波波的喷薄在耳畔。 身上微微起了鸡皮疙瘩,苏幕身子绷得生紧,“你闭嘴,不然摔死你!” 沈东湛一手垂着,一手捏着剑,这姿势让苏幕走得摇摇晃晃。 “用胳膊箍着我!”她低喝,“快点!” 沈东湛默默的提起那条“幸存”的胳膊,箍着她的双肩,“这样?” “嗯!”她低低的应了声,仿佛是从鼻腔里发音,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别动!” 别动? 沈东湛哪敢动?! 对她来说,他是压力。 对他而言,她是致命。 彼此,都不好过。 山洞外,青苔密布,灌木掩盖。 山洞内,火光葳蕤,静坐无言。 火光不能太大,免得外头的人察觉,到时候又免不得一场乱战,只是山洞内安静得让人,无法忽略对方的存在。 沈东湛想着,总要找个话题才行,否则这样空坐着,时不时的想看她,可又怕被她发现,到时候一通怼,真是自讨没趣。 “这是你藏身过的洞穴?”沈东湛问。 苏幕横了他一眼,那意思何其明显,这还需要问? 得,说了句废话。 “苏幕!”沈东湛又道,“你是如何进了东厂的?” 只听得“吧嗒”一声,手中的枯枝应声断裂,火光在眼眸里跳跃,只是这张微白的面上,依旧神情寡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苏幕没有看他,随手将枯枝丢进火堆里,“看样子,你还不是个傻子?那你呢?好端端的齐侯府世子不当,要跑到殷都当劳什子的锦衣卫?逍遥的土皇帝不好吗?非要听人差遣,才算有滋有味?” “有时候,人不是只为自己活着!”沈东湛靠在石壁处,揉着肿胀的肩膀,“但是东厂,只为自己活着!” 这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付出,索取。 “沈东湛,我与你不一样,你自小养尊处优,我是踩着累累白骨,才活到今日的。”苏幕定定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篝火,“你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而我……若不舔尽刀头血,滚在地上的,就是我的脑袋!” 沈东湛说不出话来。 “别跟我提什么金盆洗手,也别说什么善良,我这里……没有那些玩意。”苏幕深吸一口气,唇角勾起冷冽的笑意,“但凡我有一点点,孟婆汤都够喝好几碗了。” 沈东湛点点头,“你是栾胜一手培植的,杀人工具。” “我知道。”她又不是傻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什么都知道,但她别无选择,就像是进这死人谷一般。 栾胜一句话,她就得毫不犹豫的进来。 哪怕,明知是死! “离开东厂,会怎样?”沈东湛问。 苏幕眉心微蹙,“生是东厂的奴才,死是东厂的魂,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东厂!” 话到了这儿,沈东湛便知道了,他往前迈一步,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想来此番她被栾胜丢到死人谷,也跟他有缘故。 只是,她只字不提。 “让你来死人谷,是想让你找回当年决绝的样子?杀人如麻的狠辣,将唯一那么点人性,重新泯灭于无。”沈东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你想回到本来的样子吗?” 苏幕没回答他,随手将枯枝丢进火堆里。 本来的样子? 她本来可以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幸福美满,有爹娘有弟弟,无忧无虑的过日子,气得娘拿着鸡毛掸子,撵得她满地跑,就躲在爹的书桌底下,由着爹帮她与娘,打马虎眼。 弟弟身子不好,一边咳嗽一边笑,最后捂着肚子直喊“揉揉”……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我为什么要回头?”苏幕音色狠戾,眸色猩红,“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就不要在这里滥发善心!我不想回头,也不会回头!” 江家那么多条人命,不是说回头,就能回头的。 沈东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难道是跟她……要找的那个人有关?那个人,到底是她的什么人? 一夜,无事。 天亮之后,死士只会放冷箭,不会再出现,对于武功高强之人而言,还算是安全,当然……前提是别再遇见狼群或者别的猛兽。 “你待在洞内,我去帮你找药!”苏幕起身往外走。 沈东湛紧随其后,“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自己跑了?苏幕,你要保护我,我得跟着你!” “随你的便!”苏幕头也不回。 外头,倒也安生。 山坡那边,蔓草丛生,却也有消炎止血的药草,只是山坡陡峭,又因着地草厚实,晨起凝雾,极为湿滑。 苏幕伏在那里,伸着手去够山坡底下的草药。 身后,忽然传来了哼哧声。 “难道又是……”沈东湛骤然回头,唯见风吹草动。 苏幕心里着急,冷不丁身子下滑。 “苏幕?”沈东湛只剩下一只手,自然无法去拉拽,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快速扑想她,紧紧的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 坡陡湿滑,蔓草丛中,二人相拥成团,咕噜噜的往坡下滚去。 第269章 我见过,你温柔的样子 身子不断的翻滚,脑子如同进了滚筒一般,混沌一片。 苏幕被沈东湛死死的摁在怀中,只觉得眼前发黑,口鼻间满是他的气息,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心跳加速,如高山擂鼓般狠狠敲在她的心头。 她的手,几乎是无意识的、死死的揪住他的衣襟,身子微微蜷起,宛若将他当做了刺猬身上的刺,把自个保护得严严实实。 停下来的瞬间,万籁俱寂,仿佛天地万物都消失了。 呼吸,微促。 苏幕伏在沈东湛的胸口,好半晌才恢复了知觉,耳畔是风声,摇动着齐腰高的蔓草,发出呼啦啦的动静。 喘着气,苏幕徐徐抬起头。 沈东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东湛?”苏幕低唤。 沈东湛未有动弹。 心下骇然,苏幕吃力的往前爬了爬,伸手去探沈东湛的鼻息,还好,还活着!下一刻,她用力的拍着他的脸,“沈东湛?沈东湛?” “唉!”沈东湛闭着眼睛叹气,忽然伸手,将她摁在了自己的怀中,“别动,免得被发现。” 苏幕:“……” 她的面颊,贴着他宽阔的胸膛,羽睫陡然扬起,止不住的轻颤着。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低声问。 沈东湛仍是闭着眼,仍是将她摁在怀中不放,“我可能受伤了,你先让我缓缓!眼下我动弹不得,若是真的与那些东西动手,会拖累你!” 闻言,苏幕眉心一皱,还真的没敢再吭声,自然也不会动弹,由着他这般摁抱着。 不知道是天气太好,还是风太舒服。 又或者,是怀抱太暖,苏幕只觉得眼皮子打架,昨夜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她怕自己睡着了,万一被死士发现,沈东湛只剩下独臂,肯定会难逃一劫,便一直半眯着眼到天亮。 现下…… 沈东湛睁开眼,瞧着湛蓝色的天空,身侧是高高的蔓草,足以将二人完美遮掩在内,他垂眼看去,只瞧着怀中昏昏欲睡的人儿,羽睫止不住的扑闪着。 昨夜,她一直醒着。 他知道。 所以,昨夜他倒是睡了一觉,两个人之中,必定要有一人保持警惕,有一人保持体力,既然她不愿闭上眼睛,那就由他来保持体力。 眼下,她倒是可以恢复一下体力。 沈东湛没有开口,由着她伏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无声无息的睡了过去,他躺在那里,听得风声,夹杂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止不住的唇角上扬。 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眼下,不就是吗? 死人谷,倒也是个好去处! 沈东湛便睁着眼,听得周遭的动静,留心怀里的人儿,暖风习习,春意正浓。 不过,苏幕也只是稍稍打了个盹,她终是戒心极重之人,怎么可能真的放心睡着。 大半个时辰过后,苏幕猛地坐起身来,面色铁青的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是安全的,眼底的冷冽才渐渐的散了大半,面上神色稍缓。 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苏幕坐在地上,扭头望着身侧的沈东湛,“没死就起来!” “睡得舒服吗?”沈东湛悠悠的坐起身来,单手支在她的身后,自身则微微朝着她倾斜,嗓音里带了几分戏谑,“本指挥使的怀抱……可还满意?” 苏幕白了他一眼,麻利的起身,没有理他。 沈东湛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瞧着她朝着不远处走去,渡过蔓草丛,似乎是弯腰在找什么?俄而,她直起身,掌心里多了一抹绿色。 “解开!”苏幕道。 沈东湛瞧了瞧她掌心里的一把草,默默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就这样?” “开大点!”她环顾四周,想着找两块石头。 然则,周遭正因为没有石头,所以他们滚下山坡才没有受伤。 沈东湛将衣襟扯开,露出了整个受伤的肩头,“如此,可行?” “行、行吧!”苏幕瞳仁骤缩,夜里瞧着倒也没什么,白日里……嗯,青天白日的,瞧着他那胸前的细皮嫩肉,她隐约觉得自己给他上药,是很不明智的事情。 沈东湛将肩头往她跟前凑了凑,“来啊!” “嗯?”苏幕一怔。 沈东湛蹙眉,“这光天化日的,你让我如此这般到何时?你瞧着便也罢了,万一那些死士过来,岂非一个个都看了个遍?” 苏幕:“……” 这还,吃亏了? “我这……”苏幕还是没找到石头,干脆也不矫情了,这毕竟是死人谷,容不得他们墨迹,还是要尽快离开为好。 想了想,苏幕干脆将药草塞进嘴里,快速咀嚼。 沈东湛心神一震,愣愣的瞧着她将药草嚼烂了,然后吐出来,敷在他的肩头伤口处。温热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什么东西,可劲的往心口钻,冷不丁盈满左肩下方。 呼吸一窒,沈东湛竟是不敢去看她的脸,忙不迭将视线投向远处,唇角微微上扬,面上竟有几分滚烫。 她是真的,不想让他死。 “苏幕!”他低低的开口,“你温柔的样子,倒也……极好!” 苏幕:“……” 第270章 我与苏幕,有误会 苏幕懒得与他扯嘴皮子,随手将他衣襟扯回去,转身就走。 “苏幕!”沈东湛皱眉,“就这……” 苏幕顿了顿,极不耐烦的回头看他,然则下一刻,猛地心神一震,瞧着他微敞的胸口,眉心狠狠皱起,“没手吗?” 手? 有的。 沈东湛提了提那只“仅剩”的手,手里握着剑。 苏幕:“……” 深吸一口气,苏幕不得不重新走回去,为他扯好衣襟,重新捋直襟口,面色沉得能滴墨,真不知道他进死人谷,是为了帮她,还是拖她的后腿? 沈东湛面不改色,待她整理完了衣襟,便跟在她后面,重新爬上了山坡继续往前,谁也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等着他们? 密林丛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现在…… 年修被绳索勒住,顿时倒挂在树上,要不是周南及时出剑,只怕四面八方袭来的冷箭,早就把年修扎成了刺猬。 落地那一瞬,年修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人快速躲在了树后,谨慎的环顾四周。 “你说你怎么如此废物?”周南掩不住唇角的讽笑,“居然中招了?” 一想起年修被倒挂的模样,周南差点笑出声来,惹得年修面呈猪肝色,这要不是死人谷,这小阉狗估计能提剑劈了他。 “欠我一条命,以后对咱说话悠着点!”周南颐指气使,“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别跟你家爷似的没良心。” 提到了苏幕,年修便不能忍了,“什么叫没良心?你把话说清楚!” “这还不够清楚?”周南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你家苏千户是怎么对我家爷的?都救了不知道多少回,还是那副欠了她似的脸色。” 年修冷着脸,没有与他争辩,毕竟方才确实是周南救了他。 二人继续往前走,这地方就跟走迷宫似的,瞧着哪哪都一样,放眼望去不是树就是石头,瞧着阴测测的,很是瘆人。 “到底还有多远?”周南问。 年修哪儿知道还有多远,“我也是头一次进来。” “你们东厂的精锐,不都是从这儿出去的?难道说,你不是精锐?”周南调侃,“东厂的百户长,居然不是从死人谷里出去的?” 年修轻嗤,“谁告诉你,东厂的精锐都是从这儿出去的?死人谷出来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这有什么好?” “苏幕,不是从这儿出去的?”周南一怔,“瞧着倒是还有几分人性。” 尤其是在处理耿少离的事情上,苏幕真的是留了很大的余地,还保全了耿少离的性命。 “你们这些人,哪里知道东厂的规矩?”年修不与他多说废话,谨慎小心的继续往前走,然则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一声响。 年修骇然回头,只瞧见地上一个大坑洞,周南已经不见踪影。 “姓周的!”年修慌忙转回。 坑洞底下黑漆漆的,压根瞧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我、我在下面!”周南的嗓音里似乎带了痛苦,“岩壁太滑了,连个落脚点都没有,根本上不去!你别下……” 话音未落,周南幽幽的转头,望着一个踉跄扑在自己脚下的年修,止不住唇角直抽抽,“我这话还没说完,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狼来了。”年修爬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继而瞧着黑暗中,不知是蹲着还是坐着的周南,“你干什么?” 周南叹口气,“还能干什么,一不小心磕了一下。你说你,就不能跑?往树上跑,往别处跑,非要下来,这鬼地方还不知道有什么蛇虫鼠蚁,只能下不能上,要是都死在这里,谁能知道?爷还不定得怎么着急呢!” “那怎么办?人都下来了,我又爬不上去。”年修轻嗤,“废话少说,死人谷的陷阱,要么必死,要么就有生机可寻。” 周南眼前一亮,“那就是说,这地方是有出路的?” “废话!”年修过来搀了他一把,“还能走吗?” 周南取出火折子照明,“废话!” 只是,有些瘸罢了! 借着火光,年修发现了周南腿上的伤,应该是下来的时候摔在了哪儿磕的,好在周南手脚麻利,早早的用布条绷住了伤口,昏暗中透着血色,倒也没有大出血的迹象。 “也不知道,咱们两个的爷,现在在哪?”周南有些着急,这地方黑乎乎的,看不到出口,就如同困兽一般,焦灼万分。 年修也想知道,爷是否还安然无恙? 这死人谷数座山连绵,林深茂密处,不是狼群就是死士,谁也不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至少在面对那一群狼的时候,饶是武功再高,也难逃狼口。 何况,这些狼都是特意豢养的,并且素日就是以林中活物为食,猎杀的天性让它们会死咬着猎物不放。 “但愿,没事!”年修满心担虑。 有时候杀人的不只是刀剑,还有愚蠢,蠢死了自己,也会害死别人。 比如,沐柠。 仗着沈东湛的名义出城,却没能找到沈东湛的踪迹,让车夫驱着车在城外四处晃荡,围着城墙绕了半天也没找到个所以然。 忽然间,有护院打扮的男子,拦在了车前。 “你们是什么人?”书香冷着脸,心里却直打鼓,眼下天蒙蒙亮,若是遇见什么坏人,怕是要出大事,“这是沈府的马车,沈府知道吗?锦衣卫沈指挥使府上!” 护院行礼,“咱家主子知道这车是沈指挥使府上的,所以才会派奴才过来打声招呼,眼下还没完全天亮,万一遇见什么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主子?”书香愣怔,回头望着自家小姐。 沐柠走出马车,瞧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你们主子到底是谁?” “您去了就知道!”护院往后退了一步。 书香有些着急,“主子,您别去,万一他们不安好心!” “谁敢在锦衣卫的头上动土?”沐柠自不相信,抬步就朝着马车走去。 车前挂着马灯,光亮昏暗,但是车内有光,还算亮堂。 “你是何人?”乍见一男子坐在车内,沐柠在车外有些犹豫。 他放下手中书册,拢了拢身上的氅子,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意,“沐姑娘谨慎也是应当,不过不必紧张,本王是……雍王,李琛!” 沐柠骇然愣在原地,“雍王殿下?” 回过神来,沐柠赶紧行礼。 “不必了,本王从城外回来,见着沈府的马车在外头徘徊,为免出事,本王送你回城罢?”李琛言语温和,烛光里病容清晰,他看向沐柠的时候,眼底带着笑意,瞧着极是温柔。 沐柠愣了愣,“送我回城?” “怎么,沐姑娘不是要回城?哦,是要离开殷都,回华云洲吗?”李琛低低的咳嗽着,“若是如此,本王、本王……咳咳咳,也可以派人送你们回去,否则沐姑娘这般纤弱,万一路上有什么事,恐沈指挥使悔之晚矣。” 沐柠有些心酸难过,沈东湛冷冰冰的不开窍,还不如一个外人来得温柔善待。 见着沐柠不说话,李琛眉心微凝,颇为不解的望着她,“怎么了?是本王说错了什么?” “不是不是。”沐柠忙摇头,眼角有些微红,“多谢雍王殿下的美意,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李琛道,“外头风大,进来说吧!” 雍王府的马车,虽然谈不上奢靡,但也足够宽敞,比之沐柠原来的马车,不知好上多少倍,温暖宽敞而又明亮,连车内的脚垫毯子,都格外的柔软。 车门合上,车内便安静至极,将外头的声音隔得一干二净。 “姑娘方才说心里难过?这殷都虽然繁华,但也诸多烦心事,姑娘若是遇见了什么难处,可告知沈指挥使,想来以沈指挥使在殷都的威望,肯定能解决。”李琛含笑,将瓜果脯子的碟,往她跟前挪了挪,转手将一旁炉子上的小壶提起,给她倒了杯水。 话匣子一开,沐柠便觉得有些收不住了,悄悄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雍王。 虽说是个病秧子,但也是个俊俏的病秧子,眉眼舒朗,五官轮廓分明,尤其是眼底柔和、唇角的笑,让人瞧着毫无攻击性,可以说是温柔到了极点。 许是一看到病秧子,人内心深处的同情就会油然而生,是以距离感就会逐渐消失,这大概也是雍王的一种优势。 能劣势变成优势,需要一定的本事! 沐柠觉得委屈,很委屈,需要发泄的那种。 背井离乡的来到了殷都,放眼望去,人生地不熟的,她为他牺牲了这么多,他竟然还不愿承认这桩婚事,想到这儿,沐柠泫然欲泣,嗓音都带了哽咽,“东湛哥哥都不愿理我。” “沈指挥使公务繁忙,有时候顾不上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李琛叹口气,“沐姑娘怕是对沈指挥使有所误会。” 沐柠摇头,“没有误会,东湛哥哥心里有人了而已。” “什么?”李琛的眉头冷不丁跳了一下。 沐柠愕然愣住,自己怎么就把话说出来了呢?想了想,她便闭了嘴,默默拭去眼角的泪。 “喝点水吧!”李琛低低的咳嗽着,开了车窗瞧着外头,“回城,送沐姑娘回沈府!” 外头应了一声,马车徐徐启动。 “殿下。”沐柠心思微转,端着杯盏的时候,偷瞄了一眼坐在那里,安静翻着书册的雍王李琛,低眉喝了口水,“你可知道,东厂的苏千户?” 李琛手上的动作一顿,“苏幕?” “对!”沐柠眼巴巴的望着他,“就是她!” 李琛不由的笑了一下,“苏千户是东厂的二把手,武艺高强,是个能人。怎么,沐姑娘也认得苏千户?” 沐柠心里发苦,何止是认得,简直是结怨太深,初次见面苏幕便废了书香的手,现在又缠着东湛哥哥不放,简直是可恶至极! 该死的东西! “我与苏千户之间有些误会。”沐柠顿了顿,心思百转,“想着寻个机会,与苏千户说说,解除误会,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闻言,李琛笑道,“这有何难,若是真的有误会,那本王做主,让你与苏幕好好聊,解开这误会便罢了!对了,是什么误会?要紧吗?” “之前我以为苏幕是个男子,所以……”沐柠故意扭捏了一下,“误会了苏千户有轻薄之意。” 李琛点头,“苏幕虽然是个阉人,但生得俊俏,眉眼风、流,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不过不打紧,本王这送你去提督衙门,你拿着本王的令牌,想必他们不敢拦你!” “多谢殿下!”沐柠欣喜若狂,瞧着掌心里的雍王府令牌,简直如获至宝。 有了雍王的帮衬,看苏幕还敢不敢缠着东湛哥哥?! 第271章 杂家就是理 雍王府的马车,在提督衙门的门前停下。 沐柠忽然就犹豫了,“殿下……” “放心吧!”李琛笑靥温和,“有本王的令牌在,他们不会拦着你,你绝对能见到东厂提督,也就是苏幕的义父。父子两的心性是最相似的,有些事情,苏幕未必能做东厂的主,但是这位东厂提督却可以做苏幕的主。” 沐柠被绕得有些晕乎,但现在显然有些振奋,“殿下的意思是,这位东厂提督,可以使唤苏幕?只要他禁止苏幕靠近东湛哥哥,那苏幕就必须遵守?” “是!”李琛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要你实话实说,东厂提督会替你做主,关于苏幕的事情,他都可以帮你!不过,本王也得提醒你,东厂提督是个阉人,脾气很是怪异,言语间莫要太刺激他,你也知道的,阉人嘛……” 沐柠宛若醍醐灌顶,“我明白了!” “自己小心,本王还有要务在身,先走了!”李琛低低的咳嗽着。 沐柠快速下了车,紧握着手中的令牌,目送雍王府的马车离去。 “小姐?”书香瞧着提督衙门的大门口,还有门口的蕃子,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掌心也跟着隐隐锥痛,“奴婢瞧着这地方太可怕了,阴森森的,还是、还是先回去吧!” 沐柠瞧着掌心里的令牌,“我都到这儿了,还要回去吗?回去能找到东湛哥哥?能让东湛哥哥回心转意,远离苏幕那只阉狗吗?” 显然,不能。 “小姐?”书香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沐柠拾阶而上,都到了这份上,书香自然得跟着。 门口的蕃子一伸手,沐柠便将令牌示出。 “雍王府?” 见着雍王府的令牌,蕃子自然不敢拦着,且马不停蹄的去通知了栾胜。 栾胜正打算进宫,听得这话,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晨光微弱。 “这个时辰,拿着雍王府的令牌,来提督衙门?”栾胜拢了拢衣襟,眉心微微拧起,“沈丘那个老狐狸,生了沈东湛这么个狡猾的东西,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挑了这么个脑子进水的玩意当儿媳妇?” 奈风行礼,“督主,您要去看看吗?” “沈东湛的女人,自然是要看看的!”栾胜抬步就走。 何况,还是拿着雍王府的令牌,这女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事实是,见着沐柠的那一刻,栾胜便觉得自己白来了这一趟,眼前的女子虽然生得精致,瞧着也算是个美人胚子,但……美人在骨不在皮,沐柠就属于,只在皮的肤浅。 “你要见杂家?”栾胜拂袖落座。 沐柠熬了一夜没睡,本是昏昏欲睡,然则见着栾胜进来时这一排场,登时吓得睡意全无,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你是东厂提督?”沐柠紧了紧掌心里的令牌。 栾胜瞧着她这般模样,便自知她有贼心没贼胆,手一挥便退了身边的人,“你不是要见杂家吗?如今人就在你面前,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是沈府的。”沐柠有些语无伦次,“今儿来这儿,是想提醒一下提督大人,管好苏幕,不要让她缠着我的东湛哥哥不放。” 栾胜杯盏在手,陡然收紧指关节,眸色沉沉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是认真的,苏幕是个阉人,能做什么?若然是个女子,还能入东湛哥哥的后院,当个妾室,可她是个太监!”沐柠据理力争。 在她认为,自己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沈东湛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按理说是可以震慑众人的。 “你胡言乱语什么?”奈风开了口,“苏千户岂会缠着沈指挥使!” 沐柠起身,“我说的是事实,你们为何不信?雍王殿下都肯相信我,你们有什么不信的?看看吧,这就是雍王殿下给的令牌。我既然来了这儿,肯定是有证据的,你们、你们不能仗着东厂的威势,就这样强词夺理,凡事要讲个理字!” 栾胜阴测测的盯着她,“理?在东厂,杂家就是理!” 第272章 你别死 这话一处口,沐柠当下打了个寒颤,脑子里陡然记起雍王说的那些话,阉人的性子不太好,脾气反复无常,断然不可惹怒了他。 思及此处,沐柠紧了紧袖中的手,“我的意思是,这两人靠得太近了,免不得会连累彼此的名声,还是离得远一些才好。” “苏千户已经不在城内,你还敢找上门来?”奈风都看不过去了,苏幕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他最是清楚。 死人谷那个地方,进得去未必出得来,想当年,苏幕虽然活着走了出来,却也是去了半条命的,最后只剩下一口气,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两个月。 虽然苏幕今时不同往日,可死人谷里的死士,也不是吃素的,内里的陷阱设置早已改变,即便熟悉地形,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只是来、来规劝一声罢了!”沐柠起身,“既然你们不愿处理此事,那我、我改日再去找苏千户,面对面处置。”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耳畔传来了指尖轻敲着桌案的声音。 “笃、笃、笃”的三声,蕃子已经堵住了门口,拦住了沐柠的去路。 奈风冷笑两声,“东厂,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你们……”沐柠面色瞬白,紧了紧掌心里的令牌,“这是雍王殿下的令牌,你们不能对我怎样,否则雍王府不会放过你们!” 栾胜手中的杯盏,砰然捏碎,“雍王府?” “督主?”奈风忙不迭奉上帕子。 栾胜捻着帕子,不紧不慢的擦拭手中的水渍,冷眼瞧着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别说沈东湛还没娶你,你不过是个商女,就算沈东湛娶了你,也只是个齐侯府世子妃罢了!拿着雍王给的令牌,就敢在杂家面前颐指气使?嗯?脑子是个好东西。” “你……”沐柠愣怔,“你想干什么?” 栾胜随手将帕子丢在一旁,目色幽幽的盯着她,“沈东湛不愿意娶你,你就闹到东厂,雍王可以给你令牌,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杂家这人脾气不好,还有个臭毛病呢?” “什么、什么毛病?”沐柠还真的不知道这点。 栾胜勾唇,浓白的面上漾开瘆人的笑,“除非你能压在杂家的头上,否则到了东厂,杂家既不讲道理又护短。” 音落,奈风手一挥,蕃子快速上前,直接扣住了沐柠与书香二人。 “你们放手,放开我!”沐柠惊呼。 书香当场就吓哭了,“小姐?” “雍王殿下这份人情,杂家改日再还,今儿就好好的处理你与苏幕的问题。对了,雍王应该告诉过你,苏幕是杂家的义子吧?”栾胜款款走近,上下打量着她,“送上门来的东西,就留下来吧!” 沐柠瞬时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望着栾胜。 “带下去!”栾胜道,“让幺姑来一趟,她会好好招待这位——世子妃!” 奈风行礼,“是!” 幺姑是自小看着苏幕长大的,将沐柠交给幺姑,还能有好下场?别看幺姑平素对苏幕温和至极,可进了刑房关起门来,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到了她手里的,就没有说不出真话的女子! 沐柠倒是想挣扎,奈何就她这样的弱女子,帕子往嘴上一堵便什么声音都没了,紧接着就被拖走了。 东厂的奴才办事,素来是干净利落。 幺姑第一时间赶到了提督衙门,彼时栾胜已经进宫,奈风似乎是特意留在衙门等着她。 “锦衣卫?沈指挥使的女人,怎么会跑到咱们东厂?”幺姑甚是不解,“来传信的奴才,说得不是太清楚,我这是一脑袋浆糊,全然没听明白!” 奈风领着她往大牢走去,边走边道,“不知死活,拿着雍王殿下的令牌就冲到了督主面前,说是苏千户与沈指挥使相从过密,私下里接触太多,想让督主惩处苏千户,可是督主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自个处置苏千户倒也罢了,决不允许旁人挑三拣四。” “督主素来护短,自己可以处置,旁人不许插手。”这点,幺姑也是清楚的,“没想到沈指挥使这般聪慧之人,居然会选了个……这样的女人当世子妃,着实出乎意料。” 闻言,奈风呵笑,“许是太过聪慧,所以想换换胃口,找个蠢笨一点的女人,让日子变得有趣一点。” “倒也有些道理!”幺姑点头,“不过,云华州的人这般大胆?来了殷都也不会打听打听,咱们东厂是什么地方?就这么贸贸然的闯进来,也不怕有来无回。” 奈风摇头,“仗着锦衣卫的名头罢了,你是没看见,督主生气之后,她那副怂包嘴脸,总算是明白,咱们东厂是什么地方!” “苏千户怎么可能跟沈指挥使相从甚密?不过是以讹传讹,有些人想接着这传言,让东厂和锦衣卫双双受创罢了!”幺姑叹口气,“若是这个时候,她还能安然无恙的走出东厂,此事便等于……” 奈风敛眸,“等于东厂默认!” “雍王?”幺姑倒是真的没想到,“我原以为他身子不适,是个病秧子,就算有野心也不会太过激进,谁知道,竟会在这节骨眼上,动了这份心思?” 奈风领着她进了大牢,“你别忘了,雍王殿下这两天就走了,就算真的与他有关,皇上也不会允许咱们查下去。睿王出了这样的事,受了重罚,短期内是不可能再崛起,那么接下来就剩下一个雍王和靖王。” “靖王的母亲身份卑微,现在人都不在殷都,想来更无可能,只要睿王不复宠,雍王养好身子,那么殷都的局势就会出现改变。”幺姑瞧着不远处,关在牢笼里的沐柠主仆。 奈风顿住脚步,“督主说了,不死就成,还没进齐侯府的大门,就算不得齐侯府的人,留着一条命是给沈指挥使面子。” “明白!”幺姑勾唇,“到了我的手里,差不多可以跟阎王爷打声招呼了!” 奈风意味深长的瞧了瞧前方,无声的退出了大牢。 不多时,沐柠与书香便被提了出来,绑在了木架上。 “放开我!放开我!”沐柠惊呼。 幺姑双手环胸,立在刑房内,瞧着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略带不屑的扯了扯唇角,“放开你是不可能了,你见过狼叼了肉,还会撒嘴的吗?蠢到了什么极点,才能跑到东厂撒野?” “阉人可恶!”沐柠厉喝,“我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否则我姨夫和姨母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幺姑点头,“所以,齐侯爷现在在哪呢?” “我哪儿知道?”沐柠愤然,“若然我真的知道,一定会让他们杀了你们这帮狗奴才!东湛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还有锦衣卫那些人,他们若是知道我在东厂,一定会来找我的!到时候,看你们如何交代?” 幺姑深吸一口气,“在东厂,有一个忌讳的词是绝对不能碰的,知道是什么吗?” 沐柠一怔。 “阉人!”幺姑近前,忽然钳起沐柠的下颚,“你可知道,这世上的阉人,分为两种?一种是从男人变过来的,还有一种……” 沐柠惊恐的瞪大眼睛,幺姑的手,沿着她的面颊,轻轻下滑,终是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苏千户也是你能折腾的?”幺姑眸色陡戾,“找死!” 凄厉的惨叫,瞬时响彻刑房内外。 足见,惨痛异常。 ………… 外头出了事,死人谷内却一无所知。 苏幕不得不承认,沈东湛的体质是真的好,按理需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知觉的胳膊,居然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年轻力壮,身强体健。”沈东湛瞧着自个的肩头,“亏得你帮我祛毒。” 苏幕啃着兔子腿,“兔子肉燥,仔细上火。” “总好过饿死。”沈东湛不得不佩服,苏幕这人走哪都好养活,就像路边的狗尾巴草一样,“不补充体力,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去。” 苏幕瞧着他手里的兔子腿,“能在这儿抓到活物不容易,若是引来狼群,不知道是狼吃我们,还是我们吃狼?” “苏幕,如果死在这里,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沈东湛问。 苏幕瞥他一眼,“你死,我都不会死!” 可见,求生欲之强。 “再往前走,便是洞窟地界,跨不过去就得走地下,跨过去了就能知道中央位置,你可知道地下洞穴无数,暗道四通八达,若是一直在底下绕路,可能就死在里面了。”苏幕敛眸,“我当年掉下去过,差点就死在里头。” 沈东湛凝眸,难怪她将剩下的兔子肉都包裹起来了,还准备了火把,兔子皮在溪边清理干净之后,用绳子绑缚住,可以拿来当水袋,可见是早有准备。 “如果真的掉下去,如果真的出不来,沈东湛……”苏幕斜了他一眼,“你可就是我粮食了。” 沈东湛勾唇,“你要吃了我?” “可能!”苏幕深吸一口气。 白日里出行,还算安全,所以他们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跨过这些暗口,进活死人墓,如此一来就可以离开死人谷。 但是年修和周南,也不知去了何处,眼下要找也未必能找到,这才是两难的抉择。 平平无奇的丛林与蔓草堆,每走一步都得格外小心,苏幕和沈东湛是前后走的,若一人掉下去,后面或者前面的人,可以及时救援,免得两个一起掉下去,到时候就要在地下迷宫里打转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 苏幕没想到自己会踩着一条蛇,登时惊得脚下一滑,身子朝着一侧偏离,沈东湛是走在前面开路的,只要她按照他的脚步路径行走就没问题,谁知…… “苏幕!” 苏幕只觉得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所有的意识都只停留在,沈东湛奋不顾身扑下来,抱住她的那一刻。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然后便是什么都没了。 再次醒来,四下黑漆漆的。 “沈、沈东湛?”苏幕吃力的爬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肩膀,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愕然惊觉自己好似正……砸在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之上。 完了…… 苏幕慌忙爬起来,伸手去摸躺在地上的人,“沈东湛?喂,喂?” 别是被她给砸死了吧? 好在,火把都在边上。 苏幕赶紧用火折子点了一支火把插在边上,微弱的火光足以看清楚周遭的境况,果然是沈东湛替她当了垫子。 “沈东湛?”苏幕慌忙捧起他的脸,“沈东湛?” 连呼两声,沈东湛仍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东湛?”苏幕骇然,慌忙伏在他胸口听心跳,继而扣住他的腕脉,人还活着,可能是砸懵了?只是,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 下一刻,沈东湛好似有了些许反应,冷不丁捂着心口,张着嘴好似喘不上气来了。 “沈东湛?”苏幕愕然。 被她砸坏了? “喂?”苏幕想要托起他,奈何自己刚才摔下来,亦是惹了皮外伤,这会还没缓过劲儿来,甚是力有不逮。 心内,忽然惶恐万分,有那么一瞬,她是真的怕他就这么憋死了。 “沈东湛?”苏幕深吸一口气,快速迎上他的唇,将那一口气渡进了他的嘴里。 沈东湛:“……” 第273章 你故意的? 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直到……沈东湛呼吸平稳,苏幕才停下来,借着昏暗的火光,伏在他上方,瞧着他的面色,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断了气,死在了这里。 “沈东湛?”苏幕眉心紧皱,再次扣住他的腕脉,垂眸探着他的脉象。 沈东湛喉间滚动,破开一条眼缝,瞧着神情凝重的苏幕,侧颜如玉,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葳蕤的烛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颜,怎么看都觉得分外动人。 “咳、咳咳……”沈东湛咳嗽了两声,冷不丁翻了个身,撑起了身子,“这是哪里?” 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得死在这里!” 而且,还可能……是被她给砸死的! “嗤……”沈东湛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吃痛的揉着胸口位置,“苏千户的力道不轻啊,所幸我这骨头够硬,否则,这肋骨都得被你给拆了!” 苏幕张了张嘴,刚要怼他两句:我没求你救我! 可瞧着他那副痛苦的模样,苏幕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罢了,他到底也是救了她! “还能走吗?”苏幕问。 沈东湛伸出手,“扶我!” 苏幕:“……” 行,扶就扶! 苏幕扶着沈东湛起身,他这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好在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只要不是伤筋动骨过后,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倒也没什么大碍。 “这是哪里?”沈东湛环顾四周,“要往何处去?” 苏幕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从上面掉下来之后,咱已经迷失了方向,我只能凭着直觉走,这地底下的洞穴连绵,走错了方向可能就会在原地打转。” “原地打转?”沈东湛挑眉,“未必!” 说着,他徐徐推开她,单膝落地,然后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 “你会听声辩位?”苏幕有些狐疑,居然这般能耐? 沈东湛没吭声,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开口,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将胳膊朝她一伸,“扶我!” 苏幕:“……” 幽然叹口气,苏幕扶着沈东湛,缓步朝着前面走去,都说锦衣卫都指挥使很是能耐,可苏幕瞧着,怎么就这般矫情?摔一下,也没缺胳膊没缺腿的,居然让她搀一路。 “沈东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柔弱了?”苏幕问。 沈东湛想了想,“年纪大了,自然是愈发扛不住了,何况跟着苏千户走南闯北的,落了一身的伤,你这身上的伤也不过刚刚好转,我这伤……” “你受了伤?”苏幕之前可是半点都没听说。 沈东湛刚要开口,忽然间狠狠推开了苏幕。 冷箭“嗖”的一声,从苏幕的耳畔擦过,差一点、差一点就划开了她的皮肉,真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苏幕的火把狠狠扎进了泥地中,反手之间,冷剑应声出鞘。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抢先出手。 在这狭窄的密道里,谁先抢得先机,谁就有活下去的机会,到了这时候,便是真正的短兵相接,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这边有了动静之后,不远处便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可见还有后援。 “走!”沈东湛抓住苏幕的手,“撤!” 地势不利,不可恋战。 二人的速度倒也是极快,眨眼间便掠过了死士,飞窜而去,快速将死士甩开,只是这么一来,更加难辨方向。 甩开了死士,沈东湛松了口气。 谁知…… 胸口顿时挨了一脚,沈东湛的脊背狠狠撞在了石壁处,登时发出一声闷哼,嗓音吃痛的开口,“苏幕,你干什么?” “走路要我扶着,动手的时候倒是挺起劲!”苏幕咬着后槽牙,“沈东湛,你敢耍我!” 沈东湛揉着胸口位置,“生死攸关,自然要放手一搏?苏幕,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你便……” 苏幕:“??” 下一刻,她当即拔剑。 幸好沈东湛眼疾手快,反手便将她的剑,摁回了剑鞘,“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什么账回去再算,如何?” “你方才是醒着的!”苏幕这才意识到,可能上了当,“沈东湛,你卑鄙!” 沈东湛舔了一下唇,“与我无关,我可没求着你亲我。” “你还敢说!”苏幕切齿。 可惜四周光线昏暗,否则他定能看见,来自于苏幕的愤怒,以及……杀气腾腾。 “嘘!”沈东湛忽然伸手将她拽到身边,“有动静!” 苏幕张了张嘴,一颗心瞬时提起。 有脚步声? 是那些人又追来了? “快跑!” “你跑就跑,拽我干什么?” “死在这里,谁去找爷?” “呸!你放手!姓周的!” 第274章 推开它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沈东湛和苏幕赶紧贴着石壁,年修和周南的声音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但是,这里只有一条道,也不知道要从哪儿进去,才能与他们会合? “年修!”苏幕用剑柄敲着石壁,“年修!” 石壁的那头,忽然安静下来。 须臾,回应她的是同样的剑柄敲击声,还有年修兴奋的疾呼,“爷?爷?是不是你?” “年修,是我!”苏幕如释重负,“没事吧?” 年修隔着石壁点头,“奴才无恙,爷您没事吧?” “都好!”苏幕松了口气,“快找找出口,看能不能碰个头?” 这话刚说完,周南便开了口,“苏千户,我家指挥使呢?” 苏幕瞧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的沈东湛,“问你话呢!” “还活着!”沈东湛淡然启唇。 年修和周南找了找,始终没找到接入口,也就是说他们与沈东湛和苏幕,始终保持一墙之隔,这两条密道明明隔得很近,却只能听得声音见不到人。 “要不,砸墙?”周南急得直挠头。 年修看傻子一般看着他,“你想被活埋,就自个找角落砸,别来祸害我和我家爷!” 周南一怔,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 事实诚然如此,这可是地道,要是砸了这面石壁,万一上方坍塌,饶是武功再高,也难逃被活埋的命运。 “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敲着石壁前行!”沈东湛下令,“周南,死士随时都会出现,时刻保持警惕,先走出这个鬼地方再说!” 这地道不晓得会通往哪里,苏幕是凭着昔年的记忆往前走,眼下这种情况,只能靠运气了,毕竟黑灯瞎火的,根本没办法准确的辨别方向。 前面一道石门,周遭已无路。 “这是死路。”沈东湛环顾四周。 苏幕站在石门之前,昏暗中,石门边上似乎有些东西伫立着,火折子的光亮羸弱万分,但总算能看清楚这些伫立着的东西是什么——石像! “这是什么地方?”沈东湛问,“之前可来过?” 苏幕狐疑的望着石像,继而将视线放在石门上,“我从来不知道,死人谷的地底下还藏着这么个东西。我只知道这里之所以称为死人谷,是因为这里藏着一座活死人墓!” 说实话,在这之前,苏幕一直以为活死人墓是出谷唯一的路径,所以才叫活死人墓,因为生死一念。 可现在看来,死人谷里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才会成了东厂的禁地。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沈东湛回看来时的路,“就是这条道太安静,死士一直没有追过来,是没追上,还是不敢追?” 苏幕心神一震,狐疑的望着他。 “你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事实摆在眼前。”沈东湛缓步走到石门前,“这道门后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那些死士如此畏惧,而不敢靠近?答案只有一个,栾胜下了死令。” 苏幕当然知道,所以现在她很是犹豫。 “不过没关系!”沈东湛脑袋一歪,“你是东厂的人,受他的禁制令,可我不是!”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东厂的狗屁规矩,关他什么事?就算是栾胜来了,以沈东湛的身份,甚至可以凌驾在栾胜之上。 若真的计较起来,栾胜还得给他沈东湛行礼! 臣与奴,终究是不同的。 石门上镌刻着一朵朵芙蓉花,或含苞欲放,或并蒂双开,何其栩栩如生,瞧着应该是精心打造的,尤其是正中央这朵半开半合的、硕大的芙蓉花。 沈东湛伸手,抚上这朵芙蓉花,“这花蕊是松动的,应该是什么机关,你且走远点。” “我们可以往回走。”苏幕退缩了。 义父的秘密,不是谁都可以窥探的,尤其是……沈东湛再怎么说,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与东厂交手多年,谁知道他存的什么歪心思,保不齐还会拿这些事,去要挟义父,威胁整个东厂。 “走了!”苏幕转身就走。 沈东湛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你是怕我拿这个,要挟栾胜?” 眸色陡沉,苏幕幽幽的转身,“沈东湛,你既知道我的意思,就该适可而止,不要窥探东厂禁地的秘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听得这动静,一墙之隔的周南和年修浑然不敢动弹,死死贴在石壁上听,这要是打起来,那还得了?他们这两人,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一句不客气,就能让已经发生的事情,都回到原来的位置?”沈东湛站在那里,“苏幕,不管你有没有进去,栾胜若是知道你来过在此处,你都是一样的下场。” 这话,如同针扎一般,刺在了苏幕的心头。 义父多疑,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苏幕。”沈东湛站在那里,“今儿你我一道进去,来日你就有了说辞,我便是你的借口,能活你一命。”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将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卡在嗓子眼里,再也无法匍出唇。 “你是栾胜的左膀右臂,他纵然疑心你,在你还有利用价值之前,不会对你动手!”沈东湛勾唇,字字诛心,“而这笔账,会记在我的头上,栾胜若是脑子能转弯就该清楚,留着你……兴许能牵制我!对东厂而言,有利而无害。” 总而言之,她不是刀子就是棋子。 音落瞬间,沈东湛狠狠摁了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石门缓缓打开。 “小心!”苏幕疾呼。 打开的瞬间,石门边上的石像忽然动了。 亏得沈东湛反应快,身子一撇,当即避开了石像挥来的大刀,寒光利利,擦身而过,险些将人劈成两截。 石门外头,总共四座石像,在石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全部开始出动。 苏幕这才明白,为什么石像手中的刀剑,都是实打实的开过锋的,原是守门人,“不打碎他们,他们绝不会罢休!” “那还愣着作甚!”沈东湛业已出手。 这边打得火热,而墙那头,周南和年修急得像极了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能不着急吗? 石像宛若铜墙铁壁,踢不破,踹不倒,力道何其猛重。 沈东湛握剑的臂膀,都被那一刀给震得发麻,他额角渗着冷汗,与苏幕背对背站着,互为依靠,被这四尊石像团团围住。 “难怪这里无人看守!”苏幕咬着牙,喘着粗气,“这是个死局。” 沈东湛快速推开她,自个却被石像的胳膊撞出去,狠狠的摔在了石壁上,落地那一瞬,登时匍出一口血,脖颈处青筋微起。 苏幕被他这么一推,堪堪避开了袭来的刀刃,当即纵身而起,跳出了包围圈,落在了沈东湛的身侧,搀着他便窜进了石室。 石室内,摆着一口大石棺。 至于里面葬着谁,苏幕和沈东湛皆来不及探究,眼下的关键,是如何摆脱这四尊要命的石像追杀?否则,他们会死在这里。 苏幕和沈东湛,原就有些疲累,如今这般纠缠,更是大量的消耗了体力,再这样下去,他们早晚得死。 “你的伤势如何?”二人已经被逼得窜上石棺的棺顶,苏幕喘着气,望着身边的沈东湛。 石室内有长明灯,火光足以照亮整个石室。 沈东湛的面色极其难看,握剑的手,手背上已有血色,可见快要撑不住。 苏幕也好不到哪儿去,方才被这些石像给震的,整条胳膊都是木的,这两日的体力消耗,不足以支撑他们,再坚持…… “我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四个小鬼难缠。”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硬碰硬不行了,根本就打不进去。” 苏幕喘着气,“那怎么办?” “要不……”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看她。 苏幕冷呵,“石门已经关闭,我跑不了!” “听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吗?”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 了悟! “若是输了,我陪你死,若是赢了,咱们都能活!”沈东湛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堂而皇之的,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小心点!” 苏幕这一次倒是没有避开他的碰触,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躲闪的? 最后,一搏!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既然他们无法撼动这四尊石像,那就换个法子,让石像去撞石像,实现真正的硬碰硬! 事实证明,沈东湛的法子,可成! 石像内终究只是装着发条,而不是真的人,所以没有脑子,在辨别计策这一面,是空缺的,只听得两声“哗然”巨响,四尊石像瞬时被对方,切成两截,纷纷砸碎在地。 石像粉碎,刀刃落在一旁,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剩下的只有发条还在“咯吱”、“咯吱”的转动。 苏幕举起了剑,却被沈东湛一把拦住。 “你干什么?”苏幕皱眉。 沈东湛拂开她,“我来!” 手起剑落,发条被砍得四分五裂,这些泥塑人再也不可能站起来,所剩下的零配件,亦不可能再重合,自此消亡在这石室内。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沈东湛和苏幕无力的滑坐在边上的台阶处,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 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里,也听不到周南和年修的声音,不知二人会急成什么样? “这石棺里,是什么人?”沈东湛问。 苏幕皱了皱眉,以剑为杖,徐徐站起身来,“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头一回进这个密室。” 估计是修改密道的时候,不小心与那些密道打通了,要不然,为什么年修他们过不来,而自己却误打误撞的来了这里? 这明显,是两条道。 “看看!”沈东湛抬步往前走。 苏幕拦了一把,“欸,死者为大!” “苏幕,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话了?”沈东湛调侃,“是担心知道太多,被栾胜灭口吧?” 苏幕松了手,没说话。 “栾胜居然在这里放一具石棺,还真是怪哉!”沈东湛近前,将剑放在一旁,伸手扶住了棺盖,“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藏着什么东西?” 栾胜的秘密,还真是…… 沈东湛一用力,苏幕的眉心便狠狠皱起。 但最后,她也没拦着。 人,总有好奇心,尤其是最亲近的人。 栾胜是苏幕的义父,苏幕偶尔想起他那眼神,心内就多了几分狐疑,难道说这石棺里睡着的,是他的心上之人? 随着沈东湛的用力,棺盖终是被推开。 苏幕抬步近前,却在下一刻愣在了原地,“怎么会这样?” “这……”沈东湛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275章 诡异 沈东湛和苏幕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石棺的外围雕刻着缠枝芙蓉花,层层叠叠,花枝招展,何其精致无双,栩栩如生,原以为这石棺内肯定也躺着红粉骷髅,或者美人如玉,尸身不腐。 可是现在…… “石像?”沈东湛默默的捂了捂眼睛,转而望着同样目瞪口呆的苏幕,“你义父的口味,可真够重的,弄了这么个地方,机关重重的,放了这么一口大石棺,居然是为了装一具石像?” 苏幕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么个地方弄起来,肯定费了不少心思,最后居然是为了放一具石像,还放在石棺里? “是个女的。”沈东湛摸着下颚,“苏幕,你有没有觉得这石像有点眼熟?” 眼熟? 苏幕回过神来,立在了石棺的末端,瞧着躺在石棺里的美人石像,还真别说,真的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着过吧?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可惜,纵然眉眼精致,却也没有属于人的气息和灵动之感。 冰冷与死气沉沉,才是石像的本原。 “是那幅画!”苏幕眯了眯眸子,“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幅画吗?” 沈东湛宛若醍醐灌顶,“仕女图!” “那幅画被收藏在尚远的书房里,装裱得极是精致,可见尚远很是珍视。”苏幕望着他,心里疑窦丛生。 沈东湛点头,“当初我能抓住尚远,也是因为这幅画。” “确切的说,是因为这幅画上的女子!”苏幕就不明白了,不管是尚远还是栾胜,一个位高权重,一个伺候皇帝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人,念念不忘? 沈东湛立在石棺旁,瞧着里面的石像,“这里有一行字。” 在石棺的内壁,刻着一行小字。 “红绫不缚青丝发,故随南风作飞花?”苏幕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东湛皱了皱眉头,“这得问栾胜。” 什么意思?刻在是石棺里,那定是与这女子有关,至于真正的意思,怕是只有栾胜明白。 苏幕敛眸,心内有数,有些事不一定要直接去问义父,还有一人,兴许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问一问也就有了答案。 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苏幕记得每年的中秋之后的第三天,义父都会大病一场,并且数日不见人,不管是谁都不见,难道是来了这儿?且看正上方的供桌,上面摆着精致的贡品,周遭长明灯不熄,可见重视。 即便是一尊石像,也享受着这般待遇,这到底是义父的什么人? “我从来没听义父提过什么女子。”苏幕摇摇头,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义父是个阉人,沈东湛,你不会以为,这是义父的妻子吧?” 沈东湛侧过脸看她,“为什么不可能?太监也能对食,古往今来,这例子还少吗?栾胜心狠手辣不假,可你对他的过往,又知道多少?人,多半不是生来就无情义的。” 苏幕沉默。 “罢了,先想想该怎么出去吧?”沈东湛不再纠结着这石棺,转身沿着石壁周围,查找出去的路,总不能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苏幕转身离开,然则还没走两步,忽然又转回了石棺前,骇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石像的发髻,一动不动。 这、这东西,怎么会在她的头上? “你在看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骤然抬头,徐徐回过神。 这是沈东湛头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些许盈动的的东西,仿佛是泪?也不知道,她这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没事!”苏幕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朝着石壁走去,“还是先出去吧!”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身影,这石像…… 找了一圈,最后还是苏幕掰动了长明灯,另一边的石门轰然打开。 “走!”沈东湛抬步就走。 苏幕却是拦住了他,“先把石棺合上。” “好!”沈东湛倒也什么意见,毕竟让一具石像躺在石棺里,的确有些瘆人。 盖好石棺之后,二人便快速出了石室。 石门合上的瞬间,苏幕的神色微恙,定定的望着石门,半晌都没说话。 沈东湛走在前面,苏幕跟在后面。 一时间,气氛有些不太对。 “苏幕,你在想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回过神,“周南和年修,好久没动静了!” 沈东湛顿住脚步,附耳在石壁处,静静的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很显然,他失望了,这一对活宝不知道是不是阻在了那头,又或者遭遇了死士的追杀,再次被冲散? “两边不相通,他们要跟着,不是绕路就得重新回到上面去!”沈东湛瞧着她,黑暗中四目相对,眸色微凛,“我们先出去。” 先去,活死人墓。 “走吧!”苏幕抬步就走。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从这密室出来之后,竟是直接进了活死人墓,且一路上没有任何的阻碍,几乎可以用畅通无阻来形容。 “可见,这条路是栾胜专属!”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沉默了,满脑子都是那石像上的东西。 第276章 还需要我教你吗? 这条路,没有任何人会拦阻,甚至于不敢有守卫。 在苏幕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义父出门动辄前呼后拥,尤其是离开殷都城,必得带着随身护卫。 这些年,想要行刺栾胜的人太多,死的死,逃的逃,即便用了雷霆之势,还是挡不住那些血淋淋的事情。 连个守卫都不设,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里的事,也足以说明那一尊石像胜过栾胜的性命。 “若是尸体倒也罢了,好歹也是一种念想,可这不过是一具石像,委实匪夷所思。”沈东湛也想不明白。 栾胜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将一尊石像藏在这里,弄得跟宝贝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藏着他的命根子呢! “这事你若是敢说出去,我定不饶你!”苏幕咬着牙,握紧手中剑,“沈东湛,我是认真的。” 沈东湛想了想,顿住脚步瞧她,身子微微前倾,忽的单手抵在她的身侧,将她困在身前,“苏幕,你确定……你是认真的?” “你觉得呢?”苏幕勾唇。 沈东湛俯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面上,“杀人灭口是没机会了,堵我的嘴是不是得付出点什么代价?空口无凭,不如你写个东西作为凭证,我若三缄其口,你便允我好处。” “好处?”苏幕的脊背贴在冰冷的石壁上,羽睫微扬,瞧着他清隽的面容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呼吸略有紊乱的迹象,她下意识的别开头,不去看他。 沈东湛瞧着她别开头,一副不愿理睬的样子,可视线所及,却是她白皙光滑的脖颈,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他头一瞥,刚好对着她的脖颈,“我到底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你连这点代价都舍不得,还打算让我闭嘴?” 说着,沈东湛又往前凑了凑。 恰在此时,苏幕骤然转头。 唇上的柔软,刹那间的肌肤相触,苏幕骇然僵直了脊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沈……唔?” 开口是不可能了,一开口他便趁虚而入,且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几乎是一气呵成,毫无犹豫的扣住了她的腰,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沈东湛的动作很快,快得压根不给苏幕挣扎的机会,又或者,他蓄谋已久,她若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是给她机会。 眉心紧蹙,苏幕下意识的揪住了他的腰间衣裳,五指微微收紧,仿佛要扒下他一层皮。唇齿间满是他的气息,萦绕心头,让她亦有些云里雾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脚下有些颤,苏幕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脑子里浑浊一片,根本无法思考,连最基本的理智仿佛都远离而去。 沈东湛终是放过了她,瞧着怀里的苏幕,满脸迷茫的望着他,只觉得此番冒着生命危险闯死人谷,亦是值得。 “先收点利!”他磁音低哑,似桐木古琴悠扬,就这么不动声色的钻进她的耳朵里,“剩下的出去再说。” 说着,他依依不舍的将手,从她的后腰撤离,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起,回过神来便抽回手,“你莫得寸进尺。” “我若真的得寸进尺,你当如何?”沈东湛问。 苏幕愣了一下,还真的拿他没办法。 “既然拿我没办法,就不要用口头上的威胁来对付我!”沈东湛抬步往前走,“把柄和软肋,都已经展在你面前了,该如何拿捏?如何利用?不需要我再教你吧?” 苏幕跟在他身后,黑黝黝的地道里,他身段颀长,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可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眼前的沈东湛,和外人眼中冷漠不近人情的锦衣卫,简直是判若两人。 “沈东湛,你这般模样,旁人知道吗?”苏幕低低的开口,“若你的那些锦衣卫,知道自家的指挥使如此下作,不知廉耻,也不知作何感想?” 沈东湛没有回头,“应该会为我高兴,毕竟我这下半辈子有着落了。” “你……”苏幕被堵结结实实,哑口无言,瞧着前面黑漆漆的,她忽然有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感觉。 蓦地,沈东湛顿住脚步。 苏幕骤然转头,快速贴在了石壁上,“有打斗声。” “周南?”沈东湛环顾四周,这条道是通往前面活死人墓的,也就是说,如果周南和年修一直往前,就能走出去与他们会合。 苏幕心下陡沉,“不能出声,不然就更得追杀至死了!” “敲!”沈东湛捡起地上的石子,不大,刚好能握在掌心,“往前敲!” 苏幕颔首,“好主意!” 年修和周南正在被死士追杀,周南背上被砍了一刀,年修的胳膊上也有血,这地方位置狭小,饶是功夫再好也无法彻底施展,再加上精疲力竭,更是吃力万分。 再纠缠下去,他们两个肯定会死在这里。 恰在此时,墙那头传来了敲击声,“砰砰砰”的声音,从这头传到了那头,且一直往前走。 “跑!”周南拽着发了狂的年修,狼狈的往前跑,“别打了,走!” 这个时候再纠缠,怕是离死不远。 二人沿着敲击声往前跑,后面的死士穷追不舍。 “我、我……”年修喘着气。 周南背上的血,已经浸透了背上的衣衫,但与年修不同,他是江湖出身,骨子里的那股子韧劲儿,不是年修能比的。 “我个屁,跑!”周南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别停下来!” 停下来,就是个死。 年修只觉得整条胳膊都是木的,只能靠着本能握紧手中剑,被周南拽着跑,耳畔是杂乱脚步声,唯一的希望,是一墙之隔的敲击声。 事实证明,周南在关键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死士到底是追了上来,敲击声也消失了。 周南一脚踹开了冲上来的死士,将年修推向前方,“去找你家爷!” 找到了,就有生的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年修不敢停下来,边跑边回头去看,只瞧着周南持着剑,挡住了追上来的死士,为他留出了一条生路。 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到了最后,周南记不得自己身上挨了多少刀子,只觉得捏着剑的手,黏糊糊的,脑子里嗡嗡的,唯一还记得的,是不能让这帮东西越过自己。 挡住了这条道,他们三个就能多一重活下去的机会! 寒光袭来的时候,周南的剑还扎在一死士的胸口,再想拔出来自救,为时太晚…… 第277章 如今,你也是一样了 寒光乍现,鲜血迸溅。 恍惚间,周南觉得有人托了他一把,原要杀他的死士,此刻被一柄冷剑,牢牢的扎在了石壁上,足见力道之重。 “爷?”周南瘫跪在地,浑身是血。 沈东湛立在他面前,拂袖间抽回扎在石壁上的冷剑,“找死!” “看好他!”苏幕冷然。 年修颔首,搀着周南便退到了一旁,若不是自家爷和沈指挥使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吗?”年修问。 周南嘴里挂着血,以剑为杖,靠着年修的搀扶,勉力站在一旁喘口气,“死不了!” 他们这些人,死不了,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两人配合得可真够默契。”都到了这份上,周南还不忘叨叨。 年修原是要驳他两句,一想到之前他这般舍命相救,便也没再开口,由着周南叨叨,但不得不承认,沈东湛和苏幕的配合,真真极好。 手起剑落,血色飞溅。 黑暗的地道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到了活死人墓之前,那就是背水一战,不必保留,该杀就杀。 “走!”苏幕一声低喝,年修便搀着周南快速往后退。 清理了死士,沈东湛殿后,苏幕先走,四个人一前一后的退出了地道,进入了活死人墓。在这里,他们可以稍作休息,进了活死人墓,就等于有一半机会可以活下来了。 “闯出这一关,就可以离开活死人墓,我们四个是一起的,所以不管是谁去闯都是一样的。”苏幕瞧着血淋淋的周南,以及气息奄奄的年修,“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对于她用的“我们”二字,沈东湛表示很满意。 “走吧!”沈东湛道,“早点出去,早点完事。” 他觉得这死人谷挺好,至少在这里,苏幕不会对他太过排斥,毕竟人活一世,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 但是,沈东湛也清楚,死人谷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照顾好他!”苏幕抬步往前走。 年修急了,“爷?” “我们,都要活着出去!”苏幕拍拍他的肩膀,“要好好活着,扶着他,走!” 活死人墓里,有的是死士,不过到了这里就不来暗的,玩的是车轮战,一直耗费体力,直到最后一道石门,就可以拿到令牌离开死人谷。 “我先上,扛不住了你再上。”沈东湛推开石门,“不能两个人一起,免得到时候一锅端!”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留着话出去说。”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现在说什么,都太虚妄。” 语罢,他拾阶而上,进入了石室。 苏幕站在台阶上,看着沈东湛持剑而立,室内的火光落在他身上,宛若镀了一层金色,绽着迷人的光晕,他回头看她,勾唇间宛若神祗,笑得那样邪肆不羁。 她眉心微蹙,唇角却不由自主的扬起,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居然在回应他。 对面齐展展一排死士,黑衣蒙面,拔剑相向。 沈东湛回过神,握紧了手中剑,刹那间杀气毕现。 ………… 当然,血色模糊的,不只是死人谷,还有东厂大牢。 “嬷嬷?”底下人行礼,“现如今怎么着?” 幺姑坐在那里,喝着茶嗑着瓜子,啐一口瓜子皮在碟子上,“死了吗?” “没呢,遵您的意思,卸了肚子里那东西,算是这辈子都交代了。”底下人笑着回答,“命是绝对要留着的,要不然怎么体会这感觉?只是,那丫鬟……” 幺姑顿了一下,“丫鬟就赏给你们,督主的意思,只有那个沐家的丫头归我管!” 太监虽然身子不全,可终究也是从男人过来的,偶尔亦是有需要的。既然白送这么个小东西,自然是不会放过,留条命罢了,其他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一个黄花、大闺女,到了这帮人手里,结果可想而知。 “是是是!”底下人点点头,“那现在……” 幺姑起身,随手将瓜子丢回碟子里,慢慢悠悠的朝着边上的刑架走去。 盆子里,满目殷红,浸泡着一样白色的东西。 “姑娘!”幺姑皮笑肉不笑,“以后放聪明点,听到东厂二字都得绕道走,吃够了苦头就该长点脑子,否则今日之事,只是开始!” 沐柠只睁眼瞧着自己裙子上的血,哪里还能说得出话。 “阉人也是人,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想挨这一刀?”幺姑退后两步,极是嫌弃瞧一眼盆子里的东西,“现如今你也是个阉人了,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进了东厂,还一口一个阉人,不阉了她……都对不起这般狂言。 “把她解下来!”幺姑手一挥。 底下人手脚麻利的把沐柠解下来,失去了绳索的绑缚,她便如同一滩烂泥,倒伏在血泊之中,无力挣扎。 幺姑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姑娘,听我老婆子一句劝,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以为雍王给你一块令牌,你就能在东厂横行无忌?你别忘了,这是殷都,天子脚下可不是雍王说了算。他送进来,本就不怀好意,你如今赔上了下半辈子,要恨就去恨他!” “拿担架来,把她抬走!”幺姑双手环胸,“顺带着,把那玩意也给她捎回去,到底也是囫囵个的宝贝,没得来日下了阎王殿,还缺了一笔,不好投胎轮回。” 底下人行礼,“是!” “我……”沐柠张了张嘴,发丝黏着血,糊在她脸上,那张脸煞白煞白。 幺姑伸手,接过底下人递来的令牌,蹲身塞回沐柠的手里,“令牌还给你,记得还给雍王殿下,免得殿下一直担心。你们把她抬上马车送回去,免得大街上被人像猴一样瞧着,丢了沈指挥使的颜面。” “是!”底下人当即把担架抬起。 幺姑顿了顿,“哦,还有那个丫鬟,没死也一道抬回去,锦衣卫的人……留在这儿不合适,太膈应。” “是!” 不多时,书香也被抬了出来,衣不蔽体,满是皆是瘀青红肿痕迹,已然昏迷不醒。 待人被抬出去,幺姑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嗓音低冷的下令,“这件事不必告知苏千户,免她烦忧,都记住了吗?” “是!”众人异口同声。 走出东厂大牢,幺姑定了定心神,这两个蠢货跑到东厂这么一闹,也不知督主会不会对苏幕起疑心?听奈风说,督主准备……去死人谷。 第278章 欠了才能牵 思来想去,幺姑还是去找了李忠。 “死人谷?”李忠心下轻颤,“不是说去办差了吗?怎么还去死人谷呢?” 幺姑没有过多解释,“你悄悄的去,就在外头候着,若是逢着他们先出来,那就赶紧带着他们去疗伤,若是督主抢先一步,恐怕要出大乱子。” “好!”李忠点点头,“我马上就去。” 幺姑叹口气,“这死人谷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一些,若是按照时间推算,这两日还不出来,恐怕生死难料。” 李忠沉默,面色乍青乍白得厉害。 “我不能久留,告辞。”幺姑转身离开。 李忠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药包,呼吸都有些急促。 “叔公?”耿少离跑出来,扯了扯他的袖口,“叔公,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一下去找义父吧?叔公,叔公!” 李忠这才回过神来,“欸,我这就去,这就去!” “叔公,什么是死人谷?”耿少离追问。 李忠收拾着药箱,将金疮药、止血散等物悉数塞进去,另外准备了早前炼制的丹丸,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元气。 “死人谷,顾名思义,进去就是九死一生。”李忠叹口气,伸手摸了摸耿少离的小脑袋,“孩子,你还小,有些事情我现在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点,让你义父告诉你吧!” 耿少离定定的看着他,“叔公,我懂。” 李忠一怔。 “山寨里的人都死光了,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耿少离垂下眉眼,“死了,就回不来了。” 李忠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好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那些亡故之人,多半也是希望你能活着,难过只是一时的,否则他们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难过已经过去,我现在不难过。”耿少离深吸一口气,“我就等好好读书,遵照义父的吩咐,做一个有用的人,到时候什么恩怨都可以报了!” 李忠笑了笑,“积蓄力量,厚积薄发。” “对了叔公,那个舒姐姐怎么办?”耿少离问,“她刚才出去了,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 李忠想了想,“死人谷之事,不必告诉她,那是东厂的禁地,她去了反而麻烦。我速去速回,尽量早些赶回来。” “好!”耿少离将一旁的药包塞进了药箱里,“叔公一路小心。” 李忠提着药箱,小心翼翼的离开,此番出城,还得避开东厂的人,免得到时候栾胜知道,又得把账算在苏幕头上。 当然,也亏得李忠及时赶到,要不然还真的得出大事。 沈东湛这一关接一关的闯,苏幕则领着年修和周南,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血淋淋的走进去,又血淋淋的走出去。 最后那一关,苏幕主动拽住了他的手,“我来!” “我是男人!”沈东湛望着她,身上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血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你站在背后就成,若是我倒下了,你再上。” 苏幕深吸一口气,“利都收了,不打算把本也要回去?” 沈东湛心神一震,紧了紧手中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这话居然出自她的口?他笑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睛里……有光。 “交给我!”苏幕拔剑往前走,“这是最后一道门,我保证,把你们都带出去!” 他们,都是因她而入死人谷。 现如今,她就得拼了命的把他们都带回去。 以前总觉得这条命无所谓,也许什么时候死了,死在外头,也不会有人难过,过些日子也就把她忘了。 但是现在…… 苏幕知道,除了年修和李忠,也会有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出生入死。 即便,是死对头。 沈东湛站在那里,看她剑出鞘,看她动如风,招招锐利,如行云流水。 相比沈东湛的沉稳,苏幕的剑招更偏向于快准狠,倾向于减少体力的消耗,这就是男子和女子的区别。 苏幕没有留情,但她不是抱着必死之心,相反的,是充满了生的希望。 当最后一名死士倒下,苏幕持着染血的剑,转身望着沈东湛,“这账,怕是真的欠下了。” “欠着好!”沈东湛大步朝着她走去,“欠着才能牵着。” 音落,他忽然抱住了她,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苏幕:“……” 年修:“……” 周南:“……” 沈东湛用力的抱着她,“可以活下来了。” “恭喜你,死不了!”她笑了笑。 年修诧异,狠狠揉了一下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别看了,你家爷没有抗拒。”周南拍拍他的肩膀,满面是血的笑着,“瞧见没有,抱上了!” 年修张了张嘴,脑子有些发蒙,脸上满是茫然之色。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和沈指挥使?? “走吧!”苏幕搀着他往外走。 周南吃力的将自身重量,压在了年修的身上,“搀着点,走不动了!” “撑着!”年修搀着他,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来时四个人,出来也是四个人。 重见天日,是怎样美好的事情。 走出了死人谷之后,周南仰头望着湛蓝色的天,“不见天日了这么久,重新见着外头的天,就是比里头的更蓝,自由的感觉真好!” “出来了,就能活!”年修吃力的搀着他,扭头看着他的面色,只觉得有些心慌,“你、你还好吗?” 周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蓝天白云趋于黑暗,阳光烈烈落在身上,亦逐渐冰凉。 下一刻…… “周南!”年修惊呼。 沈东湛和苏幕齐刷刷转头,骇然惊觉,周南已经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双目紧闭,面如死灰。 “周南?”沈东湛疾步返回,慌忙去探周南的腕脉,“还活着!走!” 苏幕猛地握紧手中剑,“有马蹄声!” 第279章 腹黑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有马蹄声,可不是什么好事。 尘烟四起,马蹄声声。 栾胜策马直奔死人谷,听说锦衣卫那头自苏幕离开便没了动静,又说沈东湛这些日子出了城就没回来,他的心里便格外不踏实。 皇帝这几日身子略有好转,栾胜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捋一捋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马队疾驰而过,尘烟终是落地。 苏幕走出林子,瞧着尘烟消失的方向,眉心微凝,所幸出来得及时,否则沈东湛肯定会被义父逮个正着,这要是动了杀机,沈东湛必死无疑。 若是沈东湛死在这地方,谁又能查得清楚呢? “还好出来得及时,否则都找不到柜子躲。”沈东湛背着周南,“走!”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山,离开这里地方,为周南找地方疗伤,不然这奄奄一息的小子,以后得吃元宝蜡烛了。 “等下!”苏幕愕然。 怎么还有人? 可不是吗? 马蹄声,再次响起。 眼下他们已经出来了,再回林子深处不太可能。 “上树!”沈东湛挟着周南窜上了树梢。 苏幕与年修纵身而起,稳稳落在树上。 马蹄声渐近,年修疾呼,“是李大夫!” “忠叔?”苏幕眼前一亮,飞身落下,“忠叔!” 知道栾胜赶在了前面,李忠正急着赶路,寻思着就算来不及,也得赶过去,万一真的受了伤或者别的什么,好歹帮苏幕捡条命。 可没想到,苏幕居然从天而降。 “哎呦我的小祖宗!”李忠急忙勒住马缰。 马声嘶鸣,马前蹄高高提起。 “爷?”李忠呼吸微促,慌忙翻身落下,红着眼打量着苏幕,“怎么一身血?伤着哪儿了?” 苏幕回头望着沈东湛与周南,“先保住他!” “哟,怎么伤成这样?”李忠二话不说便解下了药箱,倒出药丸,“先吃这固气丸,保住这一口气,赶紧找个地方,我再给瞧瞧!” 沈东湛伸手接过,快速喂进了周南的嘴里,冲着李忠道了一句,“多谢!” “走!”苏幕环顾四周。 栾胜去了死人谷,若是知道她已经出来,肯定会马上折返,所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赶紧离开再说。 所幸,他们的马都还在。 快马加鞭,行至僻静的村庄处,沈东湛将周南放下,寻了山脚下的农家养着。 苏幕与年修在外头候着,李忠与沈东湛在内照顾着。 “爷?”年修叹口气,“督主若是找不到您,怕是会直接赶回去,若是您又不在提督衙门,不在苏宅,督主肯定会怀疑。” 追杀他们的死士,都死了,死人不作数,但若是殷都城内也没有她的踪迹,栾胜一定会怀疑…… “怀疑就怀疑吧!”苏幕在赌,“我有的是说辞,何况我进了不该进的地方,他到了死人谷肯定先查那间密室。” 年修一怔,“密室?” “义父素来小心谨慎,到了死人谷,肯定会先查一遍再出来。”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料定他不会出来得太快。” 所以,暂时不着急。 事实,诚然如此。 栾胜进了死人谷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了密室。 连奈风都不敢进那地方,只能在活死人墓里的道口候着,这些年督主一直是如此模样,奈风早已习惯。 一个人,一间房,一口石棺,一尊石像。 栾胜踏入石室内,满地都是门口四尊石像的残渣,刀剑散落一地,尘泥乱做一团,惊得他慌忙去推石棺。 棺盖打开的瞬间,栾胜的手都在颤抖,紧赶着检查石像。 “还好,还好!”栾胜呼吸急促,“没事就好!” 石像完好无损,依旧安安静静的,了无声息的躺在石棺里。 “没事就好。”栾胜如释重负,“你莫担心,我一定会重新铸四个护法,护你周全,不,是六个,八个,只要你能安然无恙,我会不惜一切。绫儿,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能有事。” 他伸手,温柔的抚过石像的面庞,一如昔年光景。 谁能想到,惯来心狠手辣,反复无常的东厂提督,对着一尊石像却是极尽温柔,仿佛……恨不能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可惜,石像始终是石像。 触及无温,冰冷如常。 “少时倍觉权势高,如今只敢忆旧朝,不见红绫青丝发,南风吹尽枝头花。”栾胜俯首,轻轻吻过石像的眉心,“绫儿,我后悔了!” 世上最缺的便是后悔药,最痛的便是憾而无补。 奈风一直在外头等着,一个时辰之后,栾胜才从里头出来。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她回去了?” “出去了!”奈风俯首。 回去和出去,是两个概念,奈风没有收到,苏幕回城的消息,自然不敢轻易答复栾胜,免得说多错多。 “杂家就知道,她可以出来。”栾胜轻呵,“到底是一手养出来的人儿,有几斤几两,杂家心里清楚得很。” 奈风道,“所以督主……” 明知苏幕可以活着出去,还是让她来一趟,就是为了验证她的服从性,看看她的心是不是还在东厂。 若不服从,等待她的只能是灭顶之灾! “罢了!”栾胜拂袖而去。 一句“罢了”倒是让奈风松了口气,督主这是愿意放过苏千户了? 马队重新上路,快速离开死人谷。 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的发现。 周南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人暂时还在昏迷之中。 “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李忠由衷的感慨,在脸盆里洗了手,“十一刀,位置都在要命的地方,所幸刀口不深,要不然随便一处,都能要他的命!尤其是这背上的一刀,啧啧啧,真是厉害得紧啊!” 沈东湛靠坐在窗口位置,面色发白,“没事就好!” “放心吧,我给他清洗了伤口,上了药止住血,伤口也缝合了一下。”李忠擦干手上水渍,忽然神情一震,“来,我给你也看看。” 沈东湛靠在那里没有动弹,呼吸有些发烫,任由李忠为他探脉。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南身上,谁都没注意到沈东湛的虚弱,不,不是没注意,而是他惯来一副清贵之态,不管什么时候都给人以沉稳的感觉。 可是现在,李忠瞧着他掩在袖中的手,满是血糊糊的,再探着他这紊乱的脉象,更是心惊肉跳,慌忙撤了手跑出门,“爷?” 苏幕心下一怔,顿觉不好,赶紧往屋内跑。 乍一眼沈东湛这副样子,苏幕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脚下都有些发软,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沈东湛?” 沈东湛虚弱的靠在窗口位置,听得她的声音,勾唇眨了一下眼,“放心不下我,亲自来照顾我?事先说明,若这样当做还债,不成……” “忠叔?”苏幕转头望着李忠。 李忠已经重新打开了药箱,“我还以为,他与你差不离,都是皮外伤,又或者沾的旁人的血,没想到竟都是他自己的血,瞧着云淡风轻的,只关心着周南有没有事,自个倒是只字不提。” 说周南是铁铮铮的汉子,倒不如说沈东湛更是条汉子。 “演得可真好!”苏幕伸手便去扒他的衣裳,只一眼他胸前的新旧血痕,她的手便僵在了半空,呼吸骤然一窒。 这么多伤? “哎呦?”李忠赶紧道,“去拧帕子过来,把他的血口子清理干净,方便我处理他的伤口,再晚了怕是来不及。” 苏幕回过神,赶紧去拧了帕子,动手擦拭沈东湛身上的血色,越擦越惊心,越擦越心颤。 他的血,染在她的手上,将她白皙的手背,染得殷红。 她定定的望着他的伤口,他垂眸,定定的望着她。 “不疼!”沈东湛开口,“真的!” 苏幕随手将帕子丢在一旁,“忠叔?忠叔……” “别急别急。”李忠赶紧将金疮药倒在了沈东湛的伤口处,继而拿起了针线,“伤口太深,就得缝合一下,否则再次开裂,后果不堪设想。” 此处又是在外头,根本无法安心静养,自然要处置妥当,以免后患。 苏幕头一回心生不忍,居然不敢去看李忠缝合的过程。 瞧着她别开头的样子,沈东湛白了一张脸,皱起了眉头,针扎进了肉里,说不疼是假的,只是习武之人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可是…… “嗯……”沈东湛发出低哑的闷声。 苏幕心头一颤。 “嗤……”他倒吸一口冷气。 李忠额角满是冷汗,“疼也得忍住,沈指挥使,这可是要命的事儿,止住血才能保住命啊!” “我、我知道!”沈东湛呼吸微促,“就是有些坐不住,眼前有些晃。” 苏幕往他身边靠了靠,终是做了他的垫子,由着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于是乎,她站着,他坐着。 再后来,李忠缝合脊背伤口的时候,沈东湛干脆将脑袋埋在了她怀里,伸手圈住了她的腰。 苏幕:“……” 李忠:“……” 要不是李忠行医多年,骨子里的医德不允许他做出过分之事,怕是真的要手抖,把缝合伤口之事,变成报复性的“针灸”。 苏幕将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作响,可瞧着李忠针针血淋漓了的,只得按捺住所有。 别开头,伸出手,苏幕反抱住了他的双肩,以克制沈东湛的“轻颤”,免得针扎歪了,到时候更麻烦。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兀自勾唇。 第280章 希望你能幸福 血淋淋的伤口被缝合完毕,李忠手上都是血,自然没办法再帮着沈东湛清理伤口,这任务显然就落在了苏幕的身上。 苏幕眉心微凝,终是没多说什么,搀着沈东湛去木板床躺着,转身又去打了热水。 “爷?”年修正在屋边上烧水,“要不,奴才去吧?” 这事儿,哪能让爷去伺候。 “不用了。”苏幕端着热水进了门。 李忠收拾完了药箱,将药丸放在桌案上,转而拿起药包,“我……我这就出去,让年修帮着煎药吧?” “好!”苏幕点点头。 待李忠离开,苏幕便坐在了沈东湛的床边,默默的拭去沈东湛身上的血迹。 沈东湛坐在那里,感受着温热的帕子,在背上擦拭,她应该是极力的压抑着力道,毕竟杀惯了人,如今却要救人,这力道上不好把握。 帕子浸在水中,血色瞬时蔓延开来。 苏幕重新拧了帕子,然则下一刻,她稍稍愣怔,这胸前…… “有点冷,你快些。”沈东湛提醒她,“疗伤变成风寒,你是想要的我命吗?” 苏幕瞪了他一眼,半猫着腰擦拭着他胸前的伤口,胸前这一刀很深,肩膀下的疤痕很久,可见是陈年旧伤。 “这一刀,是我第一次为皇上办差的时候,挨的!”沈东湛低头,“当时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谁知道居然活下来了。” 这种经历,苏幕感同身受。 每次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每次都活下来了。 苏幕仔细擦拭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其后放下帕子,为他上药,动作还算娴熟,“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你有没有兴趣是一回事,我解不解释又是另外一回事,免得来日问起来,倒是我有错在先。”沈东湛吃痛。 苏幕狠狠的摁了一下他的伤,冷眼睨着他那副“理直气壮”解释的模样,“谁要问你这些,自作多情。” “那也是情。”沈东湛低头,便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苏幕,我两出生入死,同生共死了多回,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苏幕放下药粉,转身取了绷带,“自然有。” 沈东湛翘首以待。 “遇见你,准没好事!”苏幕瞪了他一眼。 绷带一圈又一圈的缠在他身上,缠在他胳膊上,她微凉的指尖在触及他滚烫的肌肤时,宛若被灼了一下,略带着轻颤。 待包扎完毕,苏幕去倒了杯水,“喝口水,躺下歇息!” “好!”沈东湛伸手接过,喝了两口便有些坐不住了,只是面上依旧带着几分笑意,“我若是闭上眼睛,你会走吗?” 苏幕没理他。 “回殷都城去?”沈东湛问。 苏幕接过他手中的空杯,“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她会留下来。 沈东湛笑了笑,骤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沈东湛?”苏幕骇然,断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倒下去,慌忙去探他的额头,“好烫?忠叔?忠叔!” 李忠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进来,挽起的袖子还来不及放下,“怎么了?怎么了?” 还以为苏幕怎么了,谁知道她竟是坐在木板床边,紧握着沈东湛的手,满面焦灼,尤其是在李忠跑进来之后,她就这么巴望着。 李忠心里咯噔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苏幕也有这样的一面。 “忠叔,他晕过去了!”苏幕倒是未曾察觉自己的变化,“身子烧得滚烫,会不会烧坏?” 李忠回过神,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别看他什么都不说,只字不提伤势,实则伤得比周南重得多,能撑到现在委实不容易,这臭脾气跟你有的一拼!眼下这高热是伤势引起的,我也没什么法子,等药煎好了灌下去,就能起效。” “难道任由他这样烧着?”苏幕忙问。 李忠道,“那我去打盆温水,多帮他擦擦身子,能降降温。” “好!”苏幕点头。 李忠的眉头跳了跳,到也没敢多说什么,抬步走出了房门,只是出去之后,还不忘回头多看两眼,面色凝重。 “李大夫,你看什么呢?”年修拿着蒲扇,不解的望着李忠,“神色怪怪的。” 李忠端着脸盆去了炉子边上,“爷好像动心了。” “不可能!”年修一口否决,“沈指挥使对爷有救命之恩,爷只是投桃报李罢了!照顾他们,也是基于死人谷的情义而已,你别瞎猜。” 李忠摇头,“小子,要不怎么说你们年轻人后知后觉呢?有些东西,不能光靠猜,得用眼睛去看,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方才我进去的时候,爷正握着沈指挥使的手,那种真情流露,估计她自己都未能察觉。” 听得这话,年修中的蒲扇“吧嗒”落地,“什么?” 真情流露? “人啊,总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李忠打了水,以指尖探了探水温,温度正好,“沈指挥使发烧了,屋内只有爷一人盯着,你且留心着药,煎好了就端进去,帮着伺候。我待会就去城门口看看,万一有什么动静,咱也好随机应变。” 年修点点头,“明白!” 李忠将水端进去,倒也没多说什么,瞧了瞧周南的状况,再看了看沈东湛的状态,叹着气离开房间。 “忠叔?”苏幕拧着帕子,擦着沈东湛的面颊,心下有些混乱,“他会没事吗?” 李忠想了想,低声问了句,“您是真的想让他活下去吗?爷,可要想好了,趁他病要他命,从此以后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就可以独占皇上的恩宠。” “忠叔,若我真的要杀他,定是要面对面,光明正大的动手,绝不是现在这样趁人之危。”苏幕回答得决绝。 李忠点点头,“那我……便明白了!” “忠叔,我这不是、不是手下留情,我只是……”苏幕意识到,自己好似脑子凌乱,有些不知所谓。 李忠瞧着她,倒是颇为欣慰,“小姐,您长大了,有些东西是该去体验一下,我原本一直担心,若是哪日我走了,留下你孤苦一人,那可怎么好?沈指挥使是个沉稳之人,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心的,否则怎么会闯这死人谷,与你同生共死?” “忠叔?”苏幕面色发青。 李忠笑了笑,“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能幸福。”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帕子,说不出话来。 第281章 你所有的选择,都是我 直到李忠出去,苏幕都没回过神来,就这么愣愣的坐在了床边,眼神发直的盯着昏迷的沈东湛,脑子里唯有那两个字——幸福!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生命里就已经剔除了这两个字,可现在忠叔重提,她竟也生出了几分异样的心思。 且看着双目紧闭的沈东湛,苏幕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般阴魂不散呢?为何非要招惹我?你可知道,我们这种人一旦动了心思,就再也拿不动剑了。” 说着,她瞧着桌案上,摆着的两柄剑。 一柄剑是她,另一柄剑是他。 放下剑,瞧着容易,实则何其艰难。 “沈东湛!”确定他暂时不会苏醒,她轻轻的将掌心贴在他手背上,微微收紧握住,如同当日他也这般紧握过她的手,“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蓦地,沈东湛的手冷不丁翻转,反握住她的柔荑。 苏幕:“……” “很简单,从了我。”他闭着眼,如斯言说。 苏幕想抽回手,奈何沈东湛握得生紧,惦记着他身上有伤,苏幕便也没敢用力挣扎,“沈东湛,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便是。”他仍闭着眼。 沈东湛身上的高热未褪,掌心滚烫得有些灼人,他紧握着她的手,高温止不住的熨烫着她的肌肤,让她呼吸紊乱,心下迷茫。 恍惚间,苏幕又听到了他低哑的哼唧声,好似极为难受。 “你松手,我帮你擦擦。”苏幕只能尝试着,软下了声音哄他,“帮你降温。” 沈东湛幽幽的睁开眼,平素凌厉若鹰眸,如今却如一汪深潭水,潋滟波光,漾开的波纹都在诉说这内心深处的欢喜。 他虚弱得只能维持一星半点笑意,却始终是那副故作轻松的样子。 她说要帮他擦一擦,帮他降温。 他艰难的扯了唇角,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是固执的不想松开手,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如同要糖吃的孩子,“那你……别走!” “我……”苏幕的另一只手,紧了紧掌心里的帕子,低声说了句,“我不走。” 仿佛得了赦令,沈东湛终于松了手。 苏幕坐在那里,出神的望着他的睡颜,沉静而美好,让人瞧着就很是安心,说不上的迷醉,盯着自己的手半晌,上面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掌心温度。 过往的一幕幕,从眼前掠过,耳畔萦绕不去的,是他的磁音杳渺。 死人谷里的相扶相拥,他将她抵在石壁上轻薄,拽着她的手不放,危险关头总是挡在她的面前,他说:欠着才能牵着。 眼角忽然有些湿润,苏幕低头苦笑着,在水盆里拧了帕子,沿着他的面部轮廓擦拭着,一点点的描摹着他精致的五官。 收了帕子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终是站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将唇贴在了他的额心。 朱唇浅落,似梨花落雨,却触碰的刹那间,于内心深处绽开了绚烂的芙蓉花,如春风拂境,万妍同放。 端起脸盆,苏幕快速走出了房间。 床榻上,某人勾起了唇角,扬起欢喜的弧度。 “爷?”年修还在煎药,赶紧丢下蒲扇,接过了苏幕手里的脸盆,“您的脸怎么了?” 苏幕一怔,转而心虚,“什么、什么怎么了?” “您是不是发烧了?”年修慌忙倒了水,快速转回,“脸那么红,是不是伤口恶化?您的伤、伤怎么样?” 苏幕呼吸微促,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我没事,你好好煎药,别到时候把药煎砸了。” “您真的没事?”年修还是不放心。 苏幕将蒲扇塞进他手里,“让你煎药就煎药,愈发的唠叨,也不知随了谁的?” 年修:“……” “我去四处转转,免得义父的人找过来。”苏幕找了个由头,快速离开。 年修疾呼,“爷,李大夫说是去城门口看情况了,一会才回来,您可别走远了,屋里那两个,奴才怕自个不对付!” “知道!”苏幕头也不回。 所幸的是,城门口没什么异常,这村子附近也都极为安静,没有见着东厂的人活动。 夜色沉沉,山里的夜格外宁静,透着丝丝沁凉。 苏幕站在篱笆院前,瞧着黑黝黝的夜色,心头微沉。 “城门那边没事,我便回了一趟苏宅,说是督主回来之后就被皇上传召进了宫,想必没什么大碍,他暂时顾不上你。”李忠行至她身边。 苏幕低低的应了一声。 “屋里那两个,伤势已有好转,命是绝对能保住的,您只管放心就是。”李忠又道,“我没别的本事,只能给人瞧病治病,除了这些,我也不知能为你做点什么。” 苏幕侧过脸看他,“忠叔已经做得极好,多谢忠叔。” 李忠笑了笑,“您这是折煞老奴了!” 行了礼,李忠默默的退开。 “爷?”年修轻唤。 苏幕转回,年修熬了点粥。 “我来吧!”苏幕端着粥往内走。 周南已经被移到了另一间屋子,眼下这屋内只有沈东湛一人。 苏幕端着粥进门,“起来吧,喝点粥!” 沈东湛吃力的撑起身子,呼吸有些微促。 见状,苏幕快速放下手中的粥碗,扶了他一把。 如此紧张之势,二人皆是一怔,四目相对的瞬间,竟双双红了脸。 她欲抽手,却被他当场反握住。 “扶着我,我撑不住。”他嗓音低沉,呼吸都是滚烫的,可见身上的高热未褪。 苏幕抿唇,只是应了声“嗯”便没了下文。 待扶他坐正,她将粥碗递上。 “我……”沈东湛咳嗽了两声,“手上没力气,端不住。” 苏幕正欲辩两句,想了想便抬手探他的额,还真别说,额头的温度着实尚高,发烧的滋味苏幕深有体会,没力气实属正常。 如此,她便也没多说,端起了粥碗,勺一匙,轻吹。 “吃吧!”苏幕说。 沈东湛张了嘴,瞧着她眉眼温和的喂他喝粥,连半点脾气都见不着,安静得仿佛不是她。 “喝粥就喝粥,盯着我看作甚?”苏幕终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沈东湛如释重负,“好看自然要盯着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是图我这张脸?”苏幕问得直接。 沈东湛想了想,“你可以往大了说。” 苏幕:“……” “图我这东厂千户的位置?”苏幕顾左右而言他。 沈东湛咽下嘴里的热粥,低低的开口,“许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苏千户误会了,这东厂千户的位置,我还真不稀罕。” 苏幕眉心微蹙,抬眸望他。 “偌大的东厂,我都瞧不上眼。”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苏幕,我只图你。” 苏幕的心,猛地漏跳半拍,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汤匙。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不会还听不懂吧?”沈东湛直勾勾的望着她,“苏幕,我心悦你。” 苏幕快速放下手中粥碗,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他幽幽的声响,“你只管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是欺君之罪。”苏幕望着他,“若皇上知道我是……” 沈东湛无力的靠在那里,“三个选择,其一,杀了我灭口;其二,我卸去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带你回华云洲,把你藏起来;其三,哄我。” 苏幕微怔。 “我陪你留在殷都。”他勾唇看她。 许是因为高热不退的缘故,烛光里的沈东湛,病容慵懒,容色妖冶,像极了降世的妖,他便靠在那里,半勾唇角半带笑,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的答案。 “沈东湛,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点点头,“从小到大,我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若喜欢,必定不会放手,我若不悦,死亦不会屈服。苏幕,给我个答案,让我可以理直气壮的,陪你出生入死。” “我若不愿呢?”苏幕问。 沈东湛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那我就等,等你点头,终有一日你会答应的。又或者,哪一天,你让我替你收尸。” 苏幕站在那里,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烛火无声,一室晦暗。 沈东湛吃力的掀开被褥,走下了床榻,站在了她的面前,“我沈东湛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没有第三种可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幕问,“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沈东湛想了想,“大概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的缘故,总有一人比你更了解自己,那便是你的对手。” 他伸出手,“苏幕?” 深吸一口气,苏幕皱眉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好半晌她才回过神,重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沈东湛,我的把柄在你手里,我又能……拿你怎样呢?” 下一刻,她伸出手。 双手紧握的瞬间,沈东湛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与其杀人灭口,倒不如让我为你所用,不知苏千户意下如何?” 苏幕微微僵直了身子,鼻间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意乱情迷的应了声,“好!” 第282章 父子博弈 当天夜里,苏幕便守在沈东湛的床边,别看他之前叫嚣得慌,这高热一上来,便昏昏沉沉的成了软脚虾,唯一不变的是他那股执念,拽着苏幕的手死活不撒开。 最后李忠和年修也没了法子,只能由着沈东湛去。 夜色沉沉,苏幕坐在沈东湛的床边,瞧着敛尽煞气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不自觉的扯了扯唇角,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倒是安静得很。”她想起了沐柠,那毕竟是沈东湛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也是唯一被沈丘承认的齐侯府世子妃。 有沐柠这个障碍在,别说是东厂,饶是齐侯府也不会答应他们在一起。 黎明前夕,沈东湛的烧终于退了,出了一身的汗,但人也跟着舒坦了不少,苏幕趁机抽出了手,离开了房间。 “爷?”年修诧异,“现在就走?” 苏幕点点头,“不能跟他一起回去,否则是要出乱子的。忠叔?” “我知道!”李忠点点头,“我会看着点,等到他们醒来再说。” 苏幕翻身上马,“走!” “爷?”李忠站在马下,“若是他醒了,我该怎么说啊?” 苏幕想了想,“你就照实说,他会明白的!” “好!”李忠点点头,“那你自个路上小心,回去之后记得吃药。我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叮嘱过了,少离知道该怎么办。” 苏幕勒紧马缰,“忠叔,帮我照顾好他。” “我知道。”李忠笑了笑。 苏幕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紧闭的房门,终是狠狠皱了皱眉,扬鞭策马而去。 年修,紧随其后。 马蹄声声,赶在天亮之前,赶回殷都城内。 城门虽然关闭着,可谁敢拦着苏幕? 苏幕策马,直奔回苏宅。 “爷,要不要先去提督衙门?”年修是真的担心,督主翻脸无情,如今知道她离开了死人谷,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复命,心生怀疑也就罢了,怕就怕又要再予惩罚。 苏幕丢开马缰给马奴,大步流星的朝着药庐走去。 不得不说,耿少离是好样的,苏幕没有白疼他,都这会了,小家伙还裹着棉被坐在药庐门前的台阶上,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 “怎么不回房睡?”苏幕蹲下来。 耿少离正靠在门框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骤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当即睁开眼,“义父!” “嘘!”苏幕示意他莫要激动。 耿少离连连点头,当即扯住了苏幕的衣袖,“义父,您没事吧?” “我没事!”苏幕牵着他往内走。 进了药庐,苏幕松开手。 耿少离的动作倒也快,将棉被搁在一旁,便屁颠颠的去拿了早早准备好的小药箱回来,“叔公说,义父回来肯定用得着。义父,叔公没找到您吗?怎么没跟您一块回来。” “他还有事。”苏幕笑了笑,“我先回来,这东西留下,你去睡吧!” 耿少离定定的望着她,“义父真的没事?” “小孩子不睡觉,是长不高的。”苏幕拍着他的肩膀,“赶紧回去吧!要是没精神,先生肯定要罚你的!” 耿少离挠挠额头,“那我这就去,义父您若是有什么事,定要叫我。” “对了,她呢?”苏幕问。 耿少离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过来,义父问的是舒云,“这些日子,还是跟往常一样,早出晚归的,不过这神叨叨的倒是好些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苏幕顾自狐疑。 耿少离道,“我进她的屋子悄悄的翻找了一下,发现她的被褥、枕头底下,衣柜里还有抽屉里,反正能放东西的地方,全都塞着东西,不是护身符就是香囊,屋子里的味儿就跟寺庙里一个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还真是有些闹不明白了。 探子回报,舒云最近还是在放河灯,别的倒是什么毛病没有,就是这点有些怪异。 “义父放心,我会继续盯着的。”小家伙信誓旦旦。 苏幕抚过他的小脑袋,“赶紧回去歇着吧!” “是!”耿少离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出房间。 年修近前,“爷,这舒云到底抽了哪门子疯?该不会是脑子被门夹了,所以……” “闹不好,是撞邪了!”苏幕勾唇,“平生不做亏心事,何来邪祟之说?” 年修点头,“说明她做了亏心事!” “天亮之后,把血水泼出去,让人去医馆抓药,若是问起,就说是我病了,听明白了吗?”苏幕瞧着小药箱里,沾了血的绷带。 这些绷带自然不可能是她的,是李忠特意留下来,留给她的! 从死人谷出来,要想毫发无伤是绝不可能,没有及时回到殷都,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若是苏幕受伤太重,半道上去疗伤了,就足以解释,她出了死人谷之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来复命。 天亮之后,栾胜从宫里回来,便亲自来了苏宅,进屋的时候,恰好瞧见年修让人把血水端出去,他自个正在收拾染血的绷带。 “督主!”见着栾胜进门,年修赶紧行礼。 苏幕勉力撑起身子,“义父?” “躺着吧!”栾胜大步上前,将她摁回床榻上躺着,“受了伤就不要逞强,什么都可以重来,就这命……不敢糟践。” 苏幕颔首,“是。” 说话间,栾胜已拂袖坐在床边,“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都下去吧!” “是!”奈风行礼,冲着年修递了眼神,便领着所有人退出了房间。 年修满心担虑,可栾胜在这儿坐着,他哪儿敢造次,只能战战兢兢的跟着奈风,一起退出了房间,“奈大人,您……” “督主的事情,我无权过问。”奈风知道他的意思。 年修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若真的为了苏千户好,平素就多劝着点,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督主的眼睛!”奈风别有深意的开口。 年修尴笑两声,没了下文。 房门紧闭。 栾胜瞧着一旁煎好的汤药,伸手端起,指尖触着碗盏探温,“温度刚好,纵然你本事不小,但受伤也是真,这药……得喝!” “多谢义父!”苏幕伸手接过。 药,是真的苦。 但,必须喝。 栾胜瞧着她,仰头间将汤药一饮而尽,眸色微沉,“现如今的死人谷,与你当日不太一样了,内里的死士愈发的心狠手辣,但也愈发听话了。” 苏幕心头陡沉。 “不听话的都死在了里头。”栾胜继续道,“有赖清理。” 苏幕没说话,依着她平素的秉性,该冷心冷肠,这才是东厂千户,该有的模样。 “来,杂家帮你看看!”栾胜伸手便扣住了苏幕的腕脉。 苏幕倒是想撤回手,奈何……栾胜目光太过犀利,仿佛能看清楚一切,以至于她不敢动弹,免得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血脉逆行,脉象紊乱,着实是内伤在身。”栾胜深吸一口气,“皇上那边,杂家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再罚你。只是,皇上觉得你太无能,来日再想得到盛宠,怕是不易!” 苏幕面无波澜,“苏幕是东厂的奴才,纵然有所恩宠,也是皇上之于东厂,之于义父的关系,苏幕不敢争宠!”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心思太细。”栾胜幽然轻叹,终是握住了她的手,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凡事不可太尽,否则还是会出事!” 苏幕缩了缩手,然则下一刻,栾胜冷不丁捋起了她的袖子,露出了她胳膊肘上的守宫砂。 “义父?”苏幕骇然。 栾胜眸色幽深,低低的呵笑了一声,“沈东湛在哪?” 第283章 他不高兴,是因为这张脸 气氛忽然有些凝重,苏幕不卑不亢的瞧着栾胜,心里揣摩着栾胜的真实意图,半晌过后,她才神色寡淡的问,“义父是想知道沈东湛的下落,还是想问,我与沈东湛到底有没有私相授受?” “是吗?”栾胜淡然撤了手,漫不经心的捋着袖口的褶子,“那你是知道的呢?还是不知道?” 苏幕低咳了一声,“许是我该葬身狼腹,才能对得起义父的教养之恩。” 听得这话,栾胜眉心一蹙,便也没了下文。 “义父,若我要背叛您,绝不会去投奔锦衣卫,想来谁都不会喜欢叛徒。”苏幕神态自若,“沈东湛不是省油的灯,我背叛您就等于背叛太子殿下,锦衣卫岂能容我?” 这是大实话。 “我与他的情分,不过是定远州的救命之恩罢了!”苏幕半垂着眉眼,“若无他,我早就死在了尚远的刀下,肩上的伤痕犹在,义父若不信,可找尚远问个究竟。他一刀,险些将我劈成两截!” 栾胜望着她,没有说话。 “我这条命是义父给的,若无义父这些年的教养,断然没有我的今日。”苏幕勉力爬起来,跪在床榻上行礼,“义父要杀要剐,苏幕绝无怨言。” 栾胜的指尖,轻轻勾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抬头迎着他,“这些年杂家与你的情分,远胜过这些,杂家又岂会不信你?只有一点你且得记在心里,这世间男儿多薄情寡义、油嘴滑舌,你若真是个男儿倒也罢了,偏你不是。” 苏幕的心里,微微紧了紧。 “看看太子,再看看睿王,哪个男儿不是三妻四妾?”栾胜的指腹,在她的面上轻轻摩挲着着,那样眷恋着这张容脸,“义父想把最好的给你,你莫要辜负这份苦心。女儿家长大了,总归是要想俊俏郎君的,可这是寻常人家,苏幕……你不一样。” 苏幕磕头,“是!” “心不由己这种事,杂家明白。”栾胜叹口气,“起来吧。” 苏幕撑着身子重新坐靠在软垫上,“义父放心,我有分寸。” “救命之恩是该报,毕竟不能让沈东湛拿捏把柄,但……”栾胜言尽于此,“明白吗?” 苏幕点头,“明白!” “宫里头,太子殿下念叨了你数日,得空去一趟。”栾胜起身。 苏幕心下一惊,“义父?” “杂家知道,上次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他毕竟是太子,尊享荣耀,来日即位便是新君,不可轻易得罪!”栾胜知道她的担虑,“白日里去,免于叨扰。” 苏幕不得不应承,“是!” “好好养伤!”栾胜走的时候,微微歪了一下头,瞧着她脖颈处的细痕,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这条细痕是当时滚落在草坡下,被草叶所刮,伤口极浅却极长,从脖颈处延伸到了鬓间位置,险些划到了面上。 瞧着栾胜的神色,苏幕心知他不悦,当即伸手捂住了那道细痕。 栾胜眸色如刃,“以后小心点,莫要伤了脸,要知道……面带伤痕,是不配伺候在御前的!苏幕,你太不小心了。” “是!”苏幕捂着细痕,没有解释。 这事,终究是栾胜自己的缘故,让她去了死人谷,难免会有所损伤,可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是苏幕有错在先,他不过是……略施薄惩而已! 从苏宅出来,栾胜的面色一直沉着。 “督主,没事吧?”奈风低声开口。 栾胜抬步走下台阶,“心大了,难免藏了点不该藏的心思。” “苏千户效忠您,这是毋庸置疑的。”奈风相信,苏幕是绝对不会背叛栾胜的,但关于苏幕和栾胜私底下有所往来之事,他也没个合理的解释。 东厂和锦衣卫,素来水火不容。 “藏了二心,就是背叛!”栾胜抬步上了马车。 奈风赶紧搀着,只是这心里头有些微沉。 人,又不是木头,自然是有心思的。 何况,以苏幕的相貌与本事,本就难以泯然于众。 待栾胜的马车离开,年修赶紧转回,“爷,督主走了!奴才刚刚瞧着,督主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不太高兴啊!” 苏幕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脖颈处的细痕,“他不高兴,是因为我差点破了这张脸,从小到大,只要我伤着脸,他就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倒是!”年修点头,“不过,督主没有苛责,便是万幸。” 苏幕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不苛责,是因为太子殿下。” 肯定是李璟说了什么,栾胜才会稍加收敛,老皇帝身子愈发不济,朝廷上关于储君之争,愈演愈烈,睿王受责,雍王成了众人观望的对象,局势不明不白的,谁也不知道,这江山社稷最终会落在谁的手里。 “太子?”年修顿了顿,“督主又让您去见太子殿下?” 上次那事,若不是周南放的一把火,还不定要怎么收场呢! “细作是谁的人,虽然没查出个所以然,一个个咬死不承认,但随着现在一桩桩事情的浮现,我心里隐约有了猜想。”苏幕冷笑,“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年修替苏幕梳洗,束发。 “这两日我便在家里待着,告假。”苏幕道。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刚从死人谷回来,自然是受了伤的,要好好静养。 “好生打探着外头的动静。”苏幕缓步行至窗口,伸手推开了窗户,“顺便,帮我查一查,尚远现如今在哪儿?” 说是在天牢里,可天牢那么大,到底是在死牢呢?还是早就提出来了,单独关押?又或者在别的什么犄角旮旯里? 义父办事素来滴水不漏,苏幕若没有查清楚,可不敢轻举妄动。 “尚远?”年修不解,“爷,这定远侯府都让咱一锅端了,您怎么还惦记着尚远呢?” 苏幕目色沉沉,“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想来也只有尚远能给我个答案。” 那尊石像何其陌生,不管是五官还是容貌,都不是她所熟识的人,可是石像发髻上的那枚簪子,却是娘亲的随身之物。 娘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哪日你成了亲,娘就给你。 是以,这东西是绝对不会赠予他人的,所以苏幕不明白,为什么娘的东西,会被雕刻在石像的发髻上,是真的巧合还是有什么渊源? 然则,综合栾胜看自己的眼神,苏幕相信,答案极有可能是后者! 渊源! 第284章 你要对我负责 为钻石过1400加更 今儿天气好,阳光普照。 沈东湛一觉睡醒,人没了……面色沉得能滴水,坐在那里任由李忠帮着换药,连周南都不带搭理的。 “爷?”周南低声开口,“您没事吧?” 李忠手一挥,“你们两个年轻力壮的,能有什么事?老夫这医术虽然不能死回生,好歹也不逊于宫里的太医,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能保住你们两个的命!当然,前提是你们得乖乖吃药,仔细伤口,莫要二次开裂。” “她什么时候走的?”待包扎完毕,沈东湛便拢了拢衣襟,翻身下了床榻,动作倒是干净利索,麻利得很。 李忠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天还没亮就走了,这会应该已经和督主交过手了。沈指挥使,您若是真的为她好,暂时找她麻烦。” “哎哎哎,你这话怎么说的?”周南皱眉,虽有救命之恩,但也不能瞧着自家爷被这般威吓。 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你去外头,看看药好没有?喝了药,我们再回城。” “是!”周南行礼,快速退出门外。 他知道,自家爷多半是有事要问李忠,自己在场多有不便。 眼见着周南出去,沈东湛才开口,“栾胜会为难她。” “是!”李忠点头,如实回答,“千户大人瞧着风光,实则受制于人,出门在外倒也罢了,山高皇帝远的,想怎样就怎样,但是回到了殷都城就得忌讳着。” 沈东湛敛眸,面色稍缓。 “我不知道,你对爷是不是真心的,但我瞧着你能拼了命的进死人谷,再把她带出来,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李忠顿了顿,“爷倒是没大碍,可见你此番是认真的!老夫不知道你能认真多久,但眼下是认真的,便也罢了!” 沈东湛抓起了桌案上的剑,已然做好了回城的准备,对于李忠的话,他只有四个字回复,“我认真的。” “沈指挥使想清楚了?苏千户的身份特殊,容不得丝毫闪失。”李忠望着他,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东湛望着他,“李大夫是用什么身份,说这些话?” 这倒是把李忠问住了,好半晌,他才选了个比较适合的词儿,“娘家人!” 如此,沈东湛点点头,“既是如此,我接受李大夫的建议,尽量小心,不让她身陷险境。若真有危险,我挡!” “有沈指挥使这句话,老夫便放心了!”李忠如释重负。 沈东湛抬步就走。 “爷!”周南端着药。 主仆二人也是有些寸,从死人谷出来,喝药跟喝酒似的,可以干一杯。 见着他们喝了药,李忠稍稍放心,“路上小心,回去之后记得勤换药,伤口莫要碰水,饮食清淡,药不可断!” “好!”沈东湛翻身上马,“多谢李大夫!” 李忠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唉!世间这么多条路,偏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这条路……不好走!老爷夫人,你们若在天有灵,多多庇佑小姐,前半生已经吃够了苦头,下半辈子让她幸福安康罢!” 待清理完屋内的一切痕迹,李忠才放心的转回殷都城。 回到城内,沈东湛倒是不急着回沈府,而是在街上坐了坐,若无其事的叫了一碗馄饨吃。 “爷,您以前也不爱吃这些东西。”周南倒是怪异,“怎么如今倒是颇为喜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吃都堵不住嘴?” “不是不是!”周南赶紧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馄饨,“不过,这家的馄饨委实最好吃,食材都是最鲜的。” 沈东湛没说话,城内没什么动静,说明苏幕也是安全的,要不然,东厂有风吹草动,街头巷尾的不可能这么安生。 安全就好,无事最好。 只不过,他们大大咧咧的回城,锦衣卫便得了消息,当下有人赶了过来。 “爷!”底下人行礼,“家里头出事了。” 沈东湛眉心微蹙,周南当即问,“有话就说,这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 “沐姑娘她……”底下人有些说不出口,“不太好了!” 闻言,周南愣怔,“不太好是几个意思?” “不怪底下人不敢说!”叶寄北喘着气,一屁股坐在了沈东湛边上,“实在是东厂下了手,谁也不敢多说,听得你回城,我立马就赶过来了,你说你这几日都去了何处?一点消息都不留下,府内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地找你!” 沈东湛起身,“何事?” “沐姑娘被东厂打了一顿,血淋淋的送回了沈府,这几日多亏我托了人,请了王太医入府,否则性命堪忧。”叶寄北叹口气,“赶紧回去看看吧!” 周南愕然,紧跟其后,马不停蹄的赶回沈府。 血淋淋? 那得打得有多惨? 周南虽然瞧不惯沐柠那哭哭啼啼的样子,时不时的作一顿,但好歹也是齐侯府过来的,怎么说也挂着齐侯府世子妃子的名头,这东厂怎么敢下狠手? “栾胜亲自下的令,惩处了沐姑娘。”叶寄北随着沈东湛进了门,边走边说,“用的是极刑!” 听得“极刑”二字,沈东湛猛地顿住脚步,“什么?”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命是保住了,但是身子受创,以后再也不会有子嗣,王太医也说,能不能站起来也不一定!”叶寄北指了指前面,“因为你不在府中,事发之后管家找不到人,就只好来找我,亏得及时。” 沈东湛心下微紧,到底是沐家的人,又是来殷都寻他的,眼下出了事,自己是有责任的,“怪我,走的时候没跟底下人打招呼。” “眼下说这些都没意义了,赶紧去看看吧!”叶寄北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怜悯不能当成责任,责任仅仅只是责任。” 这意思何其清楚,叶寄北是怕沈东湛到时候犯糊涂,觉得沐柠是在沈府出的事,到时候将责任背在身上,为此耽误一生。 沈东湛没说话,跨步进了沐柠的院子。 因为书香亦受了重伤,这会并不在房门外伺候。 见着沈东湛进门,众人当即行礼,管家这会也在檐下立着。 “爷!”管家行礼,“沐姑娘的伤势已经稳住了,王太医说,后嗣已无可能,眼下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而且……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可能还得要卧床静养,来日能否正常行走也未可知。” 最坏的结果,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叶寄北意味深长的望着沈东湛,“可都听清楚了?” “嗯!”沈东湛推门而入。 叶寄北和周南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不过,二人只在外屋站着,沐柠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沈东湛是名义上的未婚夫,进去倒也无妨,但……他们两个大男人不太合适。  床榻上。 沐柠面色惨白,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下半生是彻底毁了,这两日她想了很多,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最是容易胡思乱想。 不过,沐柠并非胡思乱想,而是日益怨恨。 恨极了东厂,恨极了雍王。 最为憎恨的,是苏幕! 如果没有苏幕,自己怎么会进东厂?若是不进东厂,又如何能落得如此下场?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就是因为苏幕! 越想越恨,越恨越不平越不甘。 听得外头的动静,沐柠回过神来,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是力有不逮,只能伏在床边,吃力的喘着气,“东湛哥哥!” 梨花带雨,未语声先噎。 “柠儿!”沈东湛行至床前。 沐柠第一反应便是抓住了他的衣摆,生怕沈东湛跑了似的,“东湛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可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呜呜呜……” 说到情深处,沐柠泣不成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沈东湛因这哭声,瞬时头皮发麻,但想着沐柠身子残疾,心内痛苦,自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在床头凳上坐下,“你不该去东厂,更不该找上栾胜。东厂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三番四次的叮嘱过你,不要去找东厂的麻烦,你为何不听?” “东湛哥哥,现在受伤的是我!”沐柠歇斯底里,“为什么东湛哥哥不安慰我,不为我报仇,还要指责我?东湛哥哥,我才是你至亲至爱的人,那些东厂阉狗都该死!” 沈东湛眉心微凝,起身就走,“等你冷静了,我再来!” “东湛哥哥!”沐柠泣不成声,“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我是因为你,因为苏幕,才会变成这样,你不能不管我!”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因为我?” “我为你而来殷都,若不是苏幕纠缠你,我又怎么可能去东厂?我去找那个阉狗,就是为了讨个说法而已!”沐柠死死拉着沈东湛的衣摆不撒手,“东湛哥哥,我才是你的妻啊!” 第285章 怕他心软 “妻”这一字从沐柠的嘴里出来,沈东湛的面色旋即变了,伸手拂开了沐柠的手。 沐柠当即怔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他,“东湛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不管这场婚事你有没有答应,那都是姨夫亲自定下的,齐侯府的承诺,你不认也得认!” “以后,别让我再从你的口中,听到妻子二字。”沈东湛退后一步,仿佛她是瘟疫,尽量与她保持安全距离,“你我之间,既无三媒六聘,也没有拜堂成亲,你一个未出阁姑娘一口一个我的妻,叫得未免太过顺嘴了些!” 沐柠泪如雨下,“东湛哥哥?” “你既称我哥哥,那我便是你的兄长,护你是出于兄妹的情分,男女授受不亲是你我的本分。”沈东湛未有半分动容,“来殷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不要自己作的孽推到我的头上。我收留你,已是仁至义尽!” 沐柠断然没想到,沈东湛居然这般无情义,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招惹东厂?有没有跟你说,要送你回华云洲?有没有拒绝过你,关于这场婚事?”沈东湛三个问句,将沐柠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沐柠答不上来,一张脸愈发煞白。 “冥顽不灵的是你自己。”沈东湛字字见血,没有半句废话,“沐柠,身为你的兄长,东厂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自然要去为你讨个公道,但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我不可能因为你的鲁莽,而去找东厂的麻烦,否则龙颜大怒,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付出代价!” 沐柠泣泪,牙龈咬得咯咯作响,“那我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锦衣卫丢得起这个脸,那齐侯府呢?人人都知道,我是齐侯府未来的世子妃,这不是在打齐侯爷的脸吗?我相信,皇上一定会为齐侯府做主的!” “那你告诉我,你去东厂说了什么?”沈东湛问。 沐柠瞬时哑然,竟是有了几分心虚。 如果告诉沈东湛,她在东厂说了什么,那么沈东湛就更不会理她,毕竟仔细回想起来,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只怕会变成沈东湛的把柄,任由东厂拿捏。 “为何不说话?”沈东湛问。 沐柠流着泪,“还要我说什么?东湛哥哥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我吃这个哑巴亏,我能有什么办法?若受伤的是苏幕,东湛哥哥还会这么做吗?想来,会拼了命的去找他们算账吧?” “等你伤势好些,我会让人送你回华云洲,齐侯府会养你一辈子,来日你若出嫁,齐侯府会另备一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沈东湛转身离开。 沐柠泪如雨下,“东湛哥哥可知道,我已经……” “我知道!”沈东湛望着她,“总有人,不会介意。” 有些人的存在,不是专门为你生儿育女的,是来与你携手一生,共度余生的,所以……若换做苏幕,沈东湛断然不会介意。 沐柠抬眸看他,泪眼迷离的问,“所以,你介意?” “与我无关,我为何要介意?”沈东湛反唇相讥,“好好养伤。” 沐柠哭得哀哀戚戚的,原以为都到了这地步,自己好歹要抓住点什么,哪怕借着这一身的伤,强制将责任扣在沈东湛的身上,让他为自己“负责”起来。 谁知道,沈东湛如此强硬,竟是没有半点退让。 从内屋出来,周南和叶寄北皆是松了口气。 待三人一起出了房门,老管家赶紧合上房门。 “好好照顾她!”沈东湛道,“若是她有所好转,就通知我一声,我会派专人送她回华云洲。” 管家行礼,“是!” 如此,沈东湛不作任何逗留,抬步就离开了院子,朝着主院走去。 “你不知道,我方才有多担心,她这一哭,你就心软了,到时候还真是答应与她成亲。”叶寄北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仿佛比自己被人胁迫,还要紧张几分。 周南也是有此担心,好在自家爷的脾气摆在那里,越是硬碰硬,他越是反感。 胁迫?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沈东湛这里,你越是胁迫,越适得其反。 “东厂又不是我让她进去的,我担什么责任?”沈东湛进了自己的院子,“雍王给的令,她自己进的门,栾胜下的手,这桩桩件件的,有我什么事?该提醒的,该警告的,耳提面命,我已尽到规劝之责,是她自己作死而已?” 叶寄北点点头,“大实话!就在昨儿,雍王离开了殷都,所以这件事是不能再落到他头上的,否则皇上大怒,可不是闹着玩的。” “沐柠是什么性子,我心知肚明!”沈东湛敛眸,“她肯定是碰到了栾胜的逆鳞。” 叶寄北跟着他进了书房,不由的心神一震,“是苏幕?” “沐柠进了东厂,要斩断栾胜的左膀右臂,换做是你,你怎么做?”沈东湛将手中剑搁在了兵器架上,转身坐下。 叶寄北点头,“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放过沐姑娘,这么堂而皇之的送上门,不要白不要,最后论断起来,还是你沐姑娘自找的。” “她肯定跟栾胜提及我与苏幕之事。”沈东湛绷了绷咬肌,面色沉沉如刃,“她倒是性命无忧,栾胜再折腾,也会留她性命,但是苏幕……以后的日子怕是会提心吊胆了。” 叶寄北狐疑的望着他,“东湛兄,你在说什么啊?你现在还有心思担心苏幕?眼下,是栾胜对你齐侯府的人下了狠手,苏幕再怎么说,那也是他栾胜的义子,是东厂的千户。” “你不明白!”沈东湛侧过脸看他,意味深长的勾唇,“现在,我不想多做解释,以后自有请你喝酒的机会。” 叶寄北:“……” 第286章 明日午时,斩 好半晌,叶寄北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心有所属了?” 沈东湛没有当面回答,毕竟李忠的话音犹在耳,在没有确定她真的安全之前,该遮掩的还是要遮掩一下的。 这喜悦,暂时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且不管我是不是有了心属之人,这场婚事原就不是我所愿,要不是因为这事,娘至于追着爹跑吗?”沈东湛摇了摇头,“二老都多少年不曾回家了?” 说起这个,叶寄北不由的笑出声来,“你娘倒是个奇女子,旁人巴不得自己的母家攀上高枝,扶着母家青云直上,可你母亲却是真正的为你着想。” “爹是不会让她找到的,要不然这一双膝盖怕是要废了。母亲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厉害,爹又打不过娘,自然是能跑多远跑多远。”沈东湛还不知道爹娘的脾气吗? 打打闹闹了一辈子,从他懂事起就没消停过,爹若有理,娘就罚他跪搓衣板,爹若是无理取闹,娘就让他鼻青脸肿。 回过神来,沈东湛睨了叶寄北一眼,“你还在这儿作甚?刑部没事干?”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叶寄北一屁股坐下,动作娴熟的给自己倒了杯水,“没心肝的东西,果真是无情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沈东湛夺过他手里的杯盏,顾自喝上。 叶寄北:“……” “你是驴?”沈东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叶寄北猛地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哆嗦着唇,“真不是个东西!” 沈东湛不以为意,“我这锦衣卫公务繁忙,你若没什么事,就回去罢了,平素老给我添麻烦也就罢了,少在我这儿蹭吃蹭喝。” “不就是请你帮了两次忙,没请你吃饭吗?”对于这事,叶寄北还真的有点理亏,“多大点事,咱两这交情,谁跟谁呢?” 沈东湛没说话,脑子里千思百转。 须臾,他问,“东厂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这倒没有,皇上前阵子被睿王给气伤了,栾胜一直在宫内伺候着,进进出出的,多半也腾不出手作祟。”叶寄北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是比较一本正经的,“何况这使团将近,雍王都出发了,殷都城内肯定要暂时维持一片祥和的景象。” 这个时候,谁敢造次,谁就是给朝廷摸黑,哪个傻子敢这么做?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叶寄北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横他一眼,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的表情,“雍王?” “这雍王怎么就掺合上了沐姑娘的事?”叶寄北至今想不明白,“是真的顺手帮了个忙?还是别有所图呢?这心思委实不好猜。” 若是在之前,沈东湛肯定要跟东厂算一算账,但是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多多少少都有雍王府的影子,他便不能再莽撞了。 “你都说了,这个时候的殷都要暂时维持祥和,我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东厂的麻烦,你说……皇上会怎么想?”沈东湛问。 叶寄北一顿,“这、这怕是要降罪。” “再者,这事原就是东厂有过在先,罚了我是不是也得罚东厂?”沈东湛又问。 叶寄北点点头,“自然不能偏颇,否则齐侯爷那边不好交代。” “还有,沐柠闯入东厂的理由是什么?”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不需要我再解释了吧?” 叶寄北哑口无言。 “一旦栾胜弃车保帅,抛出了苏幕,那我这锦衣卫都指挥使怕是要栽了。”沈东湛开口,“与苏幕一道,成了皇帝厌弃的对象,这位置定然是要换人的。我与苏幕结党营私,其罪不小,东厂和锦衣卫同时受创,受益者是谁?” 叶寄北默默的喝了两口水,只觉得今儿的水有点凉。 透心凉! “一面令牌,一番好意,把好人做绝了,坏人都交给别人来做。”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雍王真是好本事!” 叶寄北叹口气,“我倒是真的没想过,他竟有这么多的心思,杀人不沾血,借刀假慈悲。” “浸淫在这宫闱厮杀之中,若人人单纯,早不知死了多少回。”沈东湛从不认为,雍王是真仁善。 若是真仁善,就该远离朝廷,远离夺位之争。 如靖王那般山高水长,走得远远的,任谁都找不到,逍遥自在的在外头浪荡,什么皇子皇位,都与他不相干。 任凭生死斗,我自任逍遥。 权势如浮云,唯好山水间。 叶寄北无奈的笑了笑,“人心难测,睿王府和简家的事儿已经解决了,简鞍说,哪日得空请咱们吃酒。” “吃酒就不必了……” “诶,可不要拒绝得那么快!”叶寄北打断他的话,笑盈盈的低语,“庭芳楼,美人美酒,美事一桩!” 沈东湛斜睨他一眼,自知不好推诿,“美酒倒也罢了,美人就免了。” “啧啧啧,这是为哪家姑娘守身如玉?真是好福气。”叶寄北笑着调侃,“罢了,你刚回来,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得空再与你废话。” 目送叶寄北离去的身影,沈东湛眸色微沉。 周南赶忙进门,“爷,都打探清楚了,当日沐姑娘跟着咱们一道出城,结果在城外遇见了雍王殿下。” “是遇见,还是故意撞上去?”沈东湛问。 周南眉心微凝,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雍王殿下是特意出城的,不知道是有别的事,还是得知此事之后,故意为之。” “若无雍王这身份,沐柠不会信他。”沈东湛还不知道,沐柠那作死的脾气? 她必定认为,雍王是皇子,东厂阉人皆为奴才,拿着令牌就威吓众人,能自由出入东厂,要不然她怕也没这个胆子去找栾胜的麻烦。 是雍王,给她添了一把火。 “雍王特意派人找上了沐姑娘,把她送到了提督衙门的门前,将令牌相赠之后就离开了。沐姑娘进了提督衙门之后,便没能出来,后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周南继续说,“如爷您所料,沐姑娘真的是去质问那老阉狗,关于……” 沈东湛轻哼,“关于我与苏幕私底下往来之事。” “沐姑娘口口声声,苏幕纠缠不休,老阉狗便动了怒,着人对沐姑娘动用了极刑!”周南俯首,“所以这事若是真的要追究,您跟苏幕怕也难逃牵连。” 沈东湛还能说什么? “蠢!” 许是真的被气着,沈东湛掩着心口低咳了两声,“留意栾胜的动静,等沐柠身子好转,马上把她送回华云洲。这一次,就算是绑,也得把她绑回去!” “是!”周南很是赞同。 沐柠的性子太过蠢钝而冲动,若是再留在殷都,还不定要给锦衣卫、给沈东湛,招来什么灾祸呢! 早点走,对谁都有好处。 “只是,爷,您跟沐姑娘的婚事怎么办?”周南低声问。 照着沈东湛和苏幕现在的相处模式,周南觉得,他肯定不会娶沐柠的。 之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等我娘抓住了爹,就能退了。”沈东湛略显无奈。 周南笑得尴尬,这叫……什么事? “对了,爷,睿王府那事,皇上亲自下令,柳如芝等人斩立决。”周南忙道。 沈东湛一愣,“还有谁?” “凡是跟柳如芝,以及她那情郎有关的,全部杀无赦,连带着王侍郎家也被落罪,成年男子一并斩首,妇孺一概流放边疆。”周南叹口气,“此番皇上算是大开杀戒了!” 沈东湛眉心跳了跳,“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菜市口,睿王亲自监斩。”说这话的时候,周南都觉得这老皇帝,着实有些狠。 第287章 他什么都为她想到了 为 花瓣瓣 水晶鞋加更 让睿王亲自监斩,老皇帝着实是个狠人。 不只如此,当天夜里死牢重地,严防死守,又是栾胜亲自下的死令,根本没可能劫囚,显然是老皇帝必要诛杀王妙琳和柳如芝。 那一夜,李珏站在牢外,一直等到天亮,都没能踏进半步。 帝不允许,必杀无疑。 “睿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栾胜款步行至李珏身边,“皇上已经下令,谁都没有办法违背圣谕,睿王殿下最好死了这条心。” 李珏眸色猩红,若是他能死心也不至于站在这里一夜。 栾胜字字诛心,句句见血,浓白的面上带着惯有微笑,“睿王殿下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奴才,奴才只是奴才,下诛杀令的是皇上。” “你不过觉得,本王拿圣谕没办法而已。”李珏眦目欲裂。 恨吗? 自然是恨的。 “睿王殿下,奴才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栾胜眉心一皱,仿佛有些犹豫,“关于柳侧妃。” 李珏瞳仁骤缩,“你想说什么?” “老奴查过,就在被抓之前,您的这位爱妾进了医馆,拿了一副药。”栾胜狐疑的望着李珏,佯装不解,“睿王殿下不知情吗?” 瞧着李珏那副样子,傻子都知道,他确实不知情。 见状,栾胜敛眸,“如此,殿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你把话说清楚!”李珏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柳如芝的身子素来是府中的大夫调养,虽然身子弱,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恶疾,“芝儿怎么了?” 栾胜叹口气,“不久之前,柳侧妃去医馆买了一副药,悄悄的杀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哦,那也是睿王殿下您的孩子!” “什么?”李珏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是说,本王的孩子?” 栾胜笑而不语。 有些话,适可而止。 李珏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顿时僵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日出,是希望。 可太阳升上空,日头便愈发毒了,如同人心一般。 眼见着,是要到午时三刻了。 苏幕坐在菜市口对面的茶楼里,二楼的窗户一打开,正好能瞧见菜市口全貌,不用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 “倒是没成想,皇上如此狠心。”年修叹气,“明知道睿王这般钟爱柳如芝,还要让睿王监斩,这不是剜睿王的心吗?” 苏幕呷一口杯中清茶,目色幽幽的望着端坐在监斩台上的睿王李珏,“皇帝就是想诛心,断了睿王的那份心。” “杀人诛心。”年修瞧着外头的熙熙攘攘,“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杀的是睿王府的妾室,算是与皇家沾点边,老百姓自然是想瞧个究竟,也想看看这柳侧妃是何许人也,何等容貌?” “来了!”年修忙道。 苏幕定了定睛,瞧着那囚车晃晃悠悠的行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来囚笼里那两人的状态。 王妙琳因为刚刚小产没两天,整个人瘫在囚车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竭,原本依仗的把柄,此刻成了要命的刀,怪只怪自己贪心不足。 柳如芝倒是坦然,该做的都做了,虽然失败了,但她却没有半点遗憾,听狱卒们说,睿王被皇帝训斥,显然是失了皇宠。 “若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复仇,导致情郎的家人被牵连,还会这样泰然吗?”苏幕敛眸轻叹,指尖轻轻捻着杯盖把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同样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囚车停下时,李珏下了监斩台,行至车旁,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狼狈不堪的柳如芝。 “现如今,我已是这般模样,睿王殿下还肯正眼看我,倒是不易。”柳如芝重镣加身,吃力的抓着牢笼栅栏,站起身来,“不是要斩首吗?睿王殿下还拦着作甚?早点了结,早点投胎。” 李珏望着她,“你就这么想死?” “活着没什么意义,不死作甚?”柳如芝瞧着脚下的王妙琳,“不好意思,我把您外室……肚子里的孩子,踢了!” 李珏一怔,显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外室?” “王妙琳肚子里的孩子!”柳如芝冷笑,“不是睿王你的吗?” 李珏面带愠色,“她是个什么东西?本王岂会碰她!” “罢了,你想说什么都成。”柳如芝瞧着已经上前,准备解押她上刑场的侍卫,“我要走了,至此以后,两不相欠,我可不想带着你的影子,离开这个肮脏的人世间。” 李珏瞧着她从囚笼里出来,即便重镣加身,依旧那样清冷无双,狼狈是真的狼狈,但狼狈的只是外貌,她从他面前走过,目不斜视,根本不愿多看他一眼。 “芝儿!”李珏忽然扣住她的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柳如芝极是嫌恶,几欲挣开他的手。 “我们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李珏低声问。 柳如芝听得出来,李珏的嗓音都在颤抖,可她呢……对此颇为满意,“是啊,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这肮脏的东西怎么能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于是,我就杀了他,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我就把他扼杀在了肚子里。” “那也是你的孩子!”李珏眸色猩红,“你怎么忍心?” 柳如芝不为所动,“只要是你的,我自然能下得去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与你之间都不可能有任何的联系。” 必得斩断得干干净净,走得干干净净。 “好!好得很!”李珏拂袖转身。 瞧着他转身离开,柳如芝忽然神情一震,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着行至身边,被人拖拽上前的王妙琳,“你的孩子,真的不是睿王的?” “我都说了,不是!”王妙琳咬牙切齿。 柳如芝没说话,拖着沉重的双脚,走上了斩台,站在这里能清晰的看到底下的人头攒动,没想到都快死了,竟会有这么多人来看她。 “殿下,时辰不早了!”底下人行礼。 李珏高高在上,眉眼沉沉的望着被验明正身的女子,自己将一颗心都捧给她,她竟没有半分动容,心心念念着那个死人,说来也真是可笑至极。 庆安行礼,“殿下,皇上诛杀之事,您为何不予以告知?” “本王若是说了,她定是心心念念着,想要快些死了追随他,本王偏不如她所愿,即便到了阎王地府,本王也要让他们失之交臂,就此错过来生!”李珏眦目欲裂,目光冷戾的扫过前方。 底下人快速回禀,“禀殿下,已为犯人验明正身。” 李珏捏着令牌的手,止不住的轻颤着,直愣愣的目光,牢牢的黏在柳如芝的身上。 茶楼里。 苏幕瞧着窗外的日头,幽幽开口,“时辰已到。” 午时三刻,斩立决。 “殿下?”庆安轻唤。 李珏眼角发红,眼眶湿润,哆嗦着手握紧了令牌,终是别开头将令牌丢了出去,“斩!” 一声令下,刽子手提刀。 刹那间,手起刀落。 血色模糊,香消玉殒。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只是瞧着李珏那副样子,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一个情根深种,一个恨意无边。”苏幕摇摇头,“原就是一场孽缘!” 门口传来动静,年修快速出门。 须臾,年修没回来,沈东湛倒是走了进来。 “我就猜到,你会在哪个角落里看热闹。”沈东湛合上房门。 苏幕扯了扯唇角,“你不也是吗?” “这桩案子落定,睿王府和简家的事儿,算是彻底了了。”沈东湛行至她面前,微微弯腰,音色低沉的问,“身子好些吗?” 苏幕侧过脸瞧他,“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 她那点皮外伤算得了什么? 他的伤势,才是真的严重。 “我没事!”沈东湛拂袖落座,毕竟是青天白日的,倒也不敢太过分,免得真的被人抓住把柄,对她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想了想,沈东湛将一张纸条搁在了她面前,“你要的东西。” “什么?”苏幕不解。 沈东湛伸手挪过她跟前的杯盏,顾自浅呷,“茶还有这么多,水温却是凉了,可见方才的场景对你有所触动。” “杀人,又不是没见过。”苏幕随手摊开那张纸,“这是……”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转头瞧着斩台上,拂袖而去的李珏,柳如芝是重犯,死了之后也得曝尸三日,若想为她收尸,必会惹怒皇帝。 人都死了,睿王自然…… “皇位终究胜过一切。”沈东湛笑得有些嘲讽,“在密室的时候,我发现你对栾胜的石像很感兴趣,想必回来之后一定会去找石像的秘密。” 苏幕瞧着纸上的地形图,“你……” “这事你若查起来,保不齐会惊动栾胜,倒不如我去查。栾胜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只会怀疑我想对付他。”沈东湛勾唇,“那尊石像与尚远的仕女图一模一样,你肯定会去找尚远求个究竟。” 苏幕低头一笑,“你竟是都找到了?” “宫里的事,除了栾胜就是锦衣卫最清楚,我若想查,比你这投鼠忌器的,要容易得多。”沈东湛指了指图纸上的那一点红心位置,“这里,就是尚远的关押之处。只是,那石像到底有何不妥?” 苏幕抬眸看他,“若我告诉你,石像上雕的簪子,是我娘的……你信不信?” “信!”沈东湛几乎没有犹豫,“明夜子时,我在宫里等你,你听我安排!” 苏幕愣怔,“你也去?” 第288章 故事 “东西是我给你的,我自然要负责到底。”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宫里这地方,不只是你熟,栾胜更熟。” 苏幕没有说话,诚然如此。 “想进宫去找尚远,你就得听我的。”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盯着她,“不然,你见不到他!” 苏幕深吸一口气,低眉瞧着手中的图纸,“好!” “我安排妥当之后,会让人来通知你。”沈东湛起身,“外头乱糟糟的,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苏幕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你刚来。” “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沈东湛瞧着敞开的窗户,终是没能遵照内心上前,而是始终与她保持这一定距离,“甚好!” 苏幕的面色变了变,“胡言乱语什么?我只是、只是想问一问,你的那个她,怎么样了?那事,我都知道了。” “这事,齐侯府会处理。”沈东湛说的是齐侯府,既不是她,也不是他。 苏幕皱眉,“幺姑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我知道她下手的轻重。” “听着!”沈东湛双手抵在桌案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她,“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不要把旁人之过往自己身上揽,负责是好事,但不需要对任何都负责,若是滥发同情,吃亏的是自己。” 苏幕被他逗笑了,“你觉得我是这种,滥发同情心的人?” “你不是!但不可否认,女人容易心软,怕你惯了,以后便拿不起剑,护不住你自己。”沈东湛直起身,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纵我有心护你,却不如你自己手里握着剑。” 苏幕没说话,瞧着沈东湛转身离去的背影。 “爷!”年修进门。 苏幕回过神,“他们走了?” “是!”年修颔首,“都走了。” 苏幕扶着桌案起身,“年修,我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好像我从来没有真的探究过,现如今想来,桩桩件件,似乎都有疑点。” “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年修不明白。 苏幕抬步就走。 年修:“……” 这沈指挥使到底跟他家的爷,说了什么? 苏宅。 李忠正在曝晒药草,听得耿少离在屋内念书,朗朗上口的,倒也不错。 骤见着苏幕沉着脸进来,李忠心下一惊,“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看热闹了吗?怎么,出变故了?皇帝收回成命?” “不是!”年修急忙摇头,“睿王亲自监斩,柳如芝和王妙琳都已伏诛。” 李忠松了口气,“那就好!” “忠叔?”苏幕瞧着他,“我有话跟你说,你且进来。” 李忠点点头,“欸!” “义父?”耿少离跑出来,却被年修一把拽住,“怎么了?” 年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去。 进了屋,李忠满脸不解的望着苏幕,“爷,怎么了?” “忠叔,有些事我想问个清楚。”苏幕难得这般神色严肃,“关于我的父亲和母亲,您到底知道多少?不要说不清楚,您是府中的老人,自小与我爹一块长大,您不可能不清楚这些事情。” 李忠断然没想到,苏幕会突然说起这事,“我……” “我娘有一枚簪子!”苏幕开口,“我记得很清楚,娘的那枚簪子是外祖家传下来的,按理说应该是独一无二,不可能再有旁人拥有。” 李忠的心头,咯噔一声。 “簪子的碎片,我在尚远府中的后院里,找到了。”苏幕从腰间取出一块折叠的帕子,摊开来,里面就是簪子的碎块,“你不要告诉我,是我记错了。” 李忠张了张嘴,“小姐?” “为什么这些碎片会散落在各处?我娘的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别人的发髻上?”苏幕这些话,已经憋了两日。 从死人谷回来,她就满腹疑问,现在终是开了口。 “别人?”李忠诧异,“谁?” 一尊石像! 苏幕没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小姐,我委实知道不多,当年家里出事,我正在外头替老爷采购药材,到底是晚了一步。”李忠至今后悔不及,若是当日自己也在,多少能帮着老爷夫人一起逃走吧? 苏幕将碎簪子重新收好,“忠叔,你这话说了多少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现如今我问的是,我娘的簪子。” “簪子?”李忠顿了顿,抿唇别开头,不敢直视苏幕的眼。 苏幕深吸一口气,“如何招致灾祸,你不在府中,不知道缘由也是可能,但我娘的母家,你应该知道吧?我从未听过母亲提起,父亲也是讳莫如深。” “夫人她……”李忠尴笑两声,“小姐您都不知道,我这个当奴才又怎么会知道呢?” 苏幕双手环胸,目色邪冷的盯着他。 “夫人的身世很是可怜,据说当年是家中出了变故,才会流浪在外,后来被老爷所救,便带回了家。”李忠叹口气,“年轻男女,日久生情,其后老爷夫人缔结连理,这才有了小姐您啊!” 苏幕还是不说话。 “夫人、夫人她……”李忠吞吞吐吐,“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夫人的来历,老爷不许任何人问起,也不许任何人提起,我只知道夫人可能、可能来自殷都,其他的委实不清楚。” 殷都? “殷都距离江南何止万里之遥,忠叔这是在说梦话?”苏幕别开头。 李忠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姐,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事已至此,也没有骗您的必要,老爷将夫人藏得严严实实的,这事……您也是知道的。” 自苏幕懂事起,母亲着实不轻易踏出府门,连父亲的那些朋友进门,她亦是能避则避。 “为什么要藏起来?”苏幕不明白,“我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记忆里的母亲,和石像的容貌,是截然不同的,可那枚簪子……真的是一模一样。 栾胜到底知道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李忠扑通跪地,“小姐,但凡我知道的事情,跟江家灭门有关,我肯定不会瞒着您啊,一定会为老爷和夫人讨个公道。小姐,难道您还不相信我李忠的为人吗?” 苏幕弯腰将他搀起,“忠叔,我岂会不信你,只是……我现在自己都是一团浆糊,想不明白我母亲的簪子,怎么会出现在一尊石像的身上?而这尊石像,却是义父所有。” “什么?”李忠骇然,“跟督主有关?” 苏幕点头,“不只是跟义父有关,还与尚远有关。一个是东厂提督,一个是定远侯,这两人怎么就跟我爹娘扯上了关系?” 殷都,定远州,江南。 三处皆相隔千万里,想要扯上关系,委实不容易。 “您别忘了,江家的祖上,曾是宫里的太医!”李忠低声提醒,“即便后来告老还乡,也改变不了,曾在殷都任职的事情。” 苏幕眯了眯眸子,“此前我爹,和殷都一直有联系?” “有!”李忠点头,“殷都城内,有老爷的故友,您之前不是都知道吗?他便是舒怀远。” 苏幕叹口气,“舒怀远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不信他已经死了。可舒云来了殷都这么久,这人居然半点动静都没有,真是奇怪。” “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李忠低语。 苏幕瞧了他一眼,“说便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一直都觉得,舒怀远不像是、不像是背叛老爷之人。”李忠谨慎的开口,仔细留心苏幕的神色变化,见着她没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道,“我跟着老爷,与舒怀远相交过一阵,此人耿直忠正,不像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朋友的卑劣小人。” 第289章 又出事了 对于李忠的说辞,苏幕没有回应。 舒怀远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萦绕了太久、太久,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除非真的查出真相,否则无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我说这些话,可能有点武断,毕竟人心难测,也许看见的并不是真的。”李忠叹口气,“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说的是自个心里的想法,小姐想怎么做,您自个拿主意!” 苏幕没有说话,一下子心里有点乱,暂时捋不清头绪。 时隔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想要一查究竟,着实比登天还难,何况当时家毁人亡,一夜之间被斩尽杀绝,知情的人能跑就跑,天涯海角,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罢了!”苏幕转身,“还是等我抓到了舒怀远再说罢!” 李忠叹口气,无奈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耿少离急急忙忙的跑来,“叔公,义父怎么了?我瞧着,义父好似不太高兴。” “高兴不起来才是正常的。”李忠抚着他的小脑袋,“你义父心里揣着的事儿,和你差不多,不过她比你更难,你有义父护着,她却是孤身一人啊!” 耿少离皱了皱眉,眨着明亮的眸子,“义父和我差不多?叔公,义父会有危险吗?” “人啊,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有危险,何况是她现在的处境。”李忠重新回到院子里,继续曝晒他的药材,“少离啊,你得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站在她身边、支持她。当年但凡有个人,像她护着你这般,护她一回,她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耿少离郑重其事的点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义父这一边,等我长大了,我还要保护义父,再也不让人欺负她!” “好小子!”李忠笑了笑,“我老了,以后的日子是你们的,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耿少离顿了顿,“叔公,义父是不是要办什么大事了?” “叔公到了这般年岁,什么恩怨情仇都放下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一桩大事。”李忠瞧着苏幕离去的方向。 那便是,她的终身大事。 老爷夫人做不到的,他这个家奴可得盯着点,年岁大了,能真正挂在心上的事,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 夜幕降临。 今夜简鞍在庭芳楼设宴,叶寄北便拖着沈东湛进了二楼的雅间。 “只是来喝酒而已,如你所愿。”叶寄北推开门。 简鞍已经在里头等着,见着人来了,赶紧站起身来,“沈指挥使,寄北兄,来,快坐!” “简兄不必如此客气!”沈东湛坐定,“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简鞍赶紧让人上酒上菜,“如果不是沈指挥使鼎力相助,只怕我现在已经是死尸一具,不可能再坐在这里喝酒饮茶,恣意逍遥。” “今儿是高兴,莫要再提这些事。”叶寄北笑了笑,“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简鞍点点头,“寄北兄所言甚是,以后两位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说话,在下定然义不容辞!” “言重了!”沈东湛报之一笑。 好酒好菜一通上,把酒言欢尽年少。 “听说简伯父快回来了,是吗?”叶寄北问。 简鞍点头,“对,祖父出事之后,我就已经书信一封寄往边关,前两日父亲便已经飞鸽传书,让我暂时处置祖父的身后事,毕竟祖父已经过世,无法在家里存放太久,我便以简礼请了祖父入祖宗祠,待父亲回来之后,再大行操办。” “这样也好,免得府里的人,各个人心惶惶的。”叶寄北抿一口酒,“哎呦,这酒不错,醇香浓厚,入口回甘。” 简鞍笑道,“据说是梨花清酒,取的去年的枝头梨花所酿造,今儿是刚开封,所以咱们就尝个新鲜。” “简大人回来了也好。”沈东湛道,“简家便有了主心骨,只是可怜了睿王妃的孩子。” 简鞍抿唇,“虽然是正妃之子,但我长姐这一去,睿王肯定还得续弦,到时候就算是嫡长子,也没什么用,没娘的孩子该有多艰难?” “只要简家还在,他就还有底气!”沈东湛一语中的。 简鞍旋即笑着点头,“沈指挥使所言极是。” “既是朋友相交,就不必一口一个沈指挥使,卸下官服,简兄可随寄北唤我名字!”沈东湛端起杯盏。 美酒自然不能错过,但也只敢浅酌。 “如此,甚好!”简鞍笑道,“东湛兄面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东湛摇头,“最近公务繁忙,有些累着罢了,雍王去了边关迎接使团,想来殷都很快又会热闹一通,我这厢忙得脚后跟都不着地。” “也是!”叶寄北点头,“南疆蛮夷,不好应付,倒不如东晟那边,还算讲些礼数。” 简鞍却不怎么认同这话,“蛮夷反而好对付,直来直去的,歪心思少些,越是讲礼数的那些,越包藏祸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诚然。”沈东湛颔首,酌一口杯中酒,“南疆这边虽然蛮横,但你若是能让他们服了你,他们定会言听计从。” 叶寄北愣怔,“还能这样?” “南疆以武立国,自然是以武服人。”沈东湛解释。 叶寄北恍然大悟,“对了,听说户部早前派人去江南了,此番江南的税银似乎是走了水路,按理说应该回来了,但这几日却没了动静。” “春日里走水路,也不怕春雨连绵?”简鞍诧异,“往日都是走的陆路,一路上由各州府县派人护送,怎么……” 沈东湛想了想,“多半是因为此前永慰县的事情,山匪猖獗,以至于官军心有余悸,宁可走水路也不愿再行路过山。” “有可能!”简鞍点头。 叶寄北有些担心,“只是,此番耽搁了行程,还没回到殷都,六部衙门皆忧心忡忡,生怕出什么事,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整个六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点好话听听。”沈东湛放下手中酒杯,“别到时候学了周南,乌鸦嘴开光。” 叶寄北:“……” 简鞍偷着笑,“万事大吉,一切顺遂。” 叶寄北:“……” 敢情,这两人都怼他一人呢? “联起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叶寄北举杯,“不醉不归!” 沈东湛勾唇,一则身上有伤,不可能喝太多酒;二则他今夜还有事,怎么可能陪一帮老爷们在这里胡咧咧;三则,他得时刻保持清醒,即便酒量再好,也不可能贪杯。 酒过三巡之后,周南叩门而入,“爷?” “怎么了?”沈东湛瞧着微醉的叶寄北和简鞍,不知出了何事? 周南低语,“内宫有旨,请您速速入宫觐见。” “出事了?”沈东湛眉心一皱。 周南也不清楚,“卑职只瞧着来人的脸色不太好,说是出了大事,皇上这会龙颜大怒,具体是什么事,卑职也不清楚,好像是跟六部衙门有关,这诸位尚书都被连夜传召进宫了。” 闻言,沈东湛横了叶寄北一眼。 叶寄北:“……” “你这嘴……”简鞍捂着脸,“真毒。” 叶寄北狠狠拍了自个一大嘴巴子,“现在说吉祥话,还来得及吗?” “晚了!”沈东湛起身,“你们早些回去,心里有点准备,估计怕什么来什么,真让你小子给说准了!” 叶寄北喉间滚动,完犊子了。 “走!”沈东湛疾步出了庭芳楼,连夜进了宫。 沈东湛前脚进宫,后脚……消息就传到了苏幕的耳朵里,这个时候进宫肯定是有大事发生,可殷都城内如此安静,雍王不在,睿王受罚,又能出什么事呢? 御书房内。 沈东湛刚踏进房门,皇帝手中的杯盏恰掼碎在地,吓得满屋子的尚书都跟着瑟瑟发抖,齐声高呼:“臣等该死,皇上息怒!!” “臣沈东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东湛行礼。 皇帝面色发青,怒气难消,见着沈东湛时稍稍收敛,“气煞朕也!沈爱卿,平身!” “是!”沈东湛起身,扫一眼房内众人,“皇上,这是……” 皇帝怒气昂然的别开头,“一帮废物!” 沈东湛心头一怔,瞧着叶尚书趁皇帝不注意,冲着他悄悄摩挲了一下指尖,当即了悟。 银子! 第290章 我们打个赌? 即便知道了皇帝为何生气,沈东湛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毕恭毕敬的躬身近前,“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镇定心神,“朕是真的没想到,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官家的银子!” “银子?”沈东湛心下微震,“皇上说的是江南税银?” 皇帝拂袖落座,一声长叹,即便是身子不济,可这与生俱来的威慑力,亦足以让底下众人,大气不敢出。 “让他们自己说!”老皇帝显然是不想再说什么,一则气竭,二则气急。 户部尚书责无旁贷,哆哆嗦嗦的上前,“沈指挥使有所不知,这江南税银此番走了水路,谁知却在煜城外的水道处,消失不见了,连人带船和税银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煜城的守城官吏自知无能,第一时间上报,但还是……还是为时已晚。” “消失?”沈东湛显然对这个词儿有点非议。 可眼下,不只是户部尚书,六部的所有尚书都在这儿聚头,一个两个嘴里吐出来的,全是这“消失”一词。 三人成虎,可见有点名堂。 “不管是不是消失,都是尔等失职。”皇帝总算是平复了一下心绪,大概也是累了,扶额轻叹,“江南税银消失,乃是朝廷一大耻辱,尤其是现在,使团将至,尔等若不及时将税银找回来,将匪盗捉拿归案,就自个去大牢里面壁思过吧!” 说着,皇帝摆摆手,“都跪安吧,朕有话要跟沈爱卿说。” “臣等告退!”诸臣行礼,快速退出了御书房。 待众人都退下,皇帝起身行至内殿,坐在了临窗位置,指了指边上,示意沈东湛坐下。 “谢皇上!”沈东湛行礼,心里倒是清楚,皇帝这是又要把他外派了。 这事交给谁都不放心,但是交给沈东湛,皇帝却是放心得很,毕竟沈东湛对这税银不感兴趣,也不会出现中饱私囊之事。 “沈爱卿。”皇帝开口,“你可知道税银对朝廷的重要?” 沈东湛颔首,“臣知道。” “朕忧心国事,恨不能分、身,亲自去一趟,奈何……”皇帝摇摇头。 奴才上前奉茶,又毕恭毕敬的退下。 “臣等无能,未能为皇上分忧。”沈东湛俯首,“请皇上恕罪。” 皇帝笑着端起杯盏,一脸的慈眉善目,“眼下没有旁人,你对着朕也无需这般拘谨,朕与你父亲的关系,你心里也清楚,原也该称一声伯父,但碍于君臣之礼……沈爱卿,朕对你是寄予了厚望,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是!”沈东湛起身行礼。 皇帝招招手,“不要动不动行礼,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便是朕的贤侄,都是自家人,无需如此见外。” “是!”沈东湛笑着点头,重新落座。 皇帝幽幽的端起杯盏,“朕思来想去,这事总要派个知根知底,而且信得过人去办,煜城远在江南道,离殷都太远,难免会有些麻烦。” 何止是麻烦,不有老话吗?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煜城山高皇帝远的,肯定也会有这般境况,一般人自然无法驾驭,可能还会客死异乡,所以调查此事、追回税银,有一定的难度。 “皇上是想派臣去煜城?”沈东湛面不改色的开口。 皇帝面色陡沉,“怎么,你不愿去?” “臣不敢!”沈东湛当即行礼,“臣愿意为皇上去一趟煜城,追回税银。” 如此,皇帝面色稍缓,“沈爱卿,朕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会让你去煜城,你可知道煜城是什么地方吗?” “江南水道,凶险之地。”沈东湛依稀记得,父亲提起过煜城这个地方,当时给他的感觉,只觉得这煜城可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皇帝点点头,放下手中杯盏,“穷山恶水多刁民,城外水道四通八达,煜城内的百姓更是刁钻无比,你若是去了煜城,定要防范着小人作祟。” “是!”沈东湛俯首,“那臣先准备准备。” 皇帝一怔,“准备?” “府中尚有……”沈东湛犹豫了片刻,“臣怕闹腾。” 闻言,皇帝竟是朗声大笑,“你沈家儿郎也有怕的时候?想来也是,沈丘怕媳妇,你这当儿子的,传承了这事儿,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沈东湛无奈的笑了笑,“让皇上见笑了。” “你且安置妥当,再出发不迟!”皇帝满脸的慈祥,“好了,这漏夜叫你进宫,府内怕是又要折腾,早些出宫回去,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挑拣可信重之人,也是需要些时间的。” 沈东湛行礼,“臣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告退!” 从御书房退出来,周南赶紧迎了上去,“爷?没事吧?” “出宫再说!”沈东湛疾步往外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出了宫,沈东湛一直沉着脸。 不过,他没有回沈府,而是绕道去了苏宅。 苏幕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爷,您怎么还不休息呢?”年修瞧着温在小炉上的水壶,“奴才把这些都撤了吧?” 苏幕摇头,“不用了,他今夜应该会过来。” “他?”年修诧异,“您是说沈指挥使?爷,您是不是糊涂了?沈指挥使被皇上传召进宫,多半是出了大事,一时半会的肯定脱不了身,今夜怕是不会过来。” 苏幕没说话,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手中剑。 烛光下,冷剑寒风,锋利无比。 “爷?”年修又唤了一声,“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苏幕瞧着冰冷的剑身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会来!” 年修不知道,自家爷为什么如此笃定,沈东湛出了宫就会来?虽然东厂与锦衣卫交手了那么多年,但沈东湛和苏幕的正面博弈并不多。 这也是年修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明明二人相处不多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深信不疑? 事实是,沈东湛的确没有让苏幕失望。 “真的来了?”年修瞧着从墙头蹿下的人影,愣在门口半晌没反应过来。 沈东湛的动作快,一眨眼就进了屋,留下周南与年修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你们刚从宫里出来?”年修问。 周南扯了扯唇角,“这还能有假?出了宫,咱家爷连家都没回,直接绕道来了苏宅,这还不够诚意?要不要去摸摸咱的鞋底儿,看看鞋底是不是沾了宫里的味儿?”  “罢了!”年修眉心微凝,都这会了,还能说什么,“宫里,真的出事了?” 周南敛眸,沉默。 屋内。 烛火葳蕤。 苏幕收剑归鞘,“可见是出了大事,不然你不会连夜过来,与我透个气。” “江南税银被劫,皇上龙颜大怒,这算不算大事?”沈东湛拂袖落座。 苏幕起身,将剑放回兵器架,转而去提了小炉上的水壶,泡了两杯茶,“江南税银被劫?这可是跟朝廷对着干,皇上自然会大怒,只是……在何处被劫?” 税银回朝,一般都是派专人押送,沿途都有各州府县协助,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跟朝廷作对? “江南道,煜城。”沈东湛说。 “砰”的一声响,也不知怎么了,杯盖落地,瞬时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倾翻在手背上,将苏幕的手背烫得猩红。 沈东湛忙不迭放下杯盏,快速近前查看,“你怎么回事?这般不小心?” “我没事!”苏幕快速行至水盆边上,将手伸进了冷水里,“手没拿稳而已。” 沈东湛眉心微凝,眸色幽沉的盯着她。 “对了,你说江南道煜城?”苏幕侧过脸看他,“确定吗?” 沈东湛点头,“确定,六部尚书异口同声,皇上也是如此说,错不了!” 欺君之罪,谁都担待不起。 “煜城!”苏幕深吸一口气,“离殷都太远了,大有山高皇帝远之势,若是真的出点什么事,还真是鞭长莫及。皇上准备派你去?”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她,“是!” “什么时候?”苏幕追问。 沈东湛忽然勾唇,似笑非笑的瞧着她,极尽邪肆无双,“怎么,舍不得我?想跟着我一道走?若是栾胜不应,你擅自出行,算不算私奔?” “你干嘛不问我,想不想跟你私奔?”苏幕白了他一眼,瞧着自个的手背,红了一片,倒是没有起水泡,只是刺辣辣的疼。 沈东湛微微弯腰,借着递帕子的机会,凑近了她低问,“想不想私奔?” 苏幕:“……” 真能顺杆子往上爬! “不想!”她接过帕子,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手上的水渍,转身坐回了原位,“这是锦衣卫的摊子,我可不想帮着一起收拾。” 沈东湛笑了笑,“不如打个赌,就赌……皇上又或者是栾胜,会让你与我一道同行!” “赌?”苏幕顿了顿,“筹码是什么?” 沈东湛想了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苏幕:“??” 第291章 您输了 “赌谁的脸皮厚?”苏幕问。 沈东湛皱了皱眉,眼神里透着清晰的无奈。 “蠢。”被他的眼神这么一瞧,她悠悠的别开头,不去看他,却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浅淡的笑意。 沈东湛很是喜欢她略带娇羞,而又极力遮掩的样子,明明有些扭捏,却是她的真情流露,想来在旁人眼里,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东厂千户吧?! “我若输了,任你处置,若是你输了……”沈东湛顿了顿,“亲我一下。” 苏幕瞧了一眼兵器架,冲他使了个眼色,“赢过我那兄弟再说。” 人与剑,寸步不离,可不是比手足兄弟还亲嘛! “好!”沈东湛也不扯皮,权当是她答应了,“待你见过尚远之后,便一道离开殷都!” 苏幕的胳膊抵在桌案上,烛光里,一双美眸带着几分讽笑,“你说去就去?我这上头还有义父在,他不点头,我不可能离开殷都。何况,税银之事,兹事体大,皇上一定会派专使与你同行,我这样的身份,当不了皇上的专使。” 定是朝中重臣,又或者皇帝的皇子,才有资格担当朝廷的专使。 “你是说,我输定了?”沈东湛不以为意。 苏幕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撩了一下烛火,刹那间,室内烛光摇曳,满室晦暗不明,“你输定了!到时候,我若要你的命,你可别反悔啊!” “你亲我的时候,我肯定不会闭眼睛。”沈东湛拂袖起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着来收你的债!” 语罢,他大步流星的离开。 苏幕轻呵,“夜郎自大!” “爷?”年修进门,“沈指挥使走了。” 苏幕幽然叹口气,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脑子里唯有两个字:煜城! “爷?”发现苏幕在愣怔,年修担虑的轻唤,“怎么了?” 苏幕摇摇头,“没事,只是在想沈东湛说的税银丢失之事。” “这税银丢失,自然有六部衙门的人去查查,再不济还有朝臣,应该跟您没什么关系吧?”年修寻思着,平素接的差事,都是查细作、查谋逆之事。 比如,定远侯府。 “沈东湛与我打赌,说是皇帝此番肯定会让我与他一道,去查察税银丢失之事。”苏幕略过了赌约的筹码,“我倒是不信了,他能掐会算,真的算准了皇帝的心思!” 年修亦附和,“奴才也不信,就算沈指挥使心里揣着小九九,督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岂能白白成全了他?何况,上次睿王妃之死,皇上自认为您无能,自然不可能再将重任交到您手里。” 虽然这无能,是假装无能,但皇帝不知道啊! 皇帝会认为,苏幕是真的无能! “我也这么认为!”苏幕深吸一口气,“那就等着看吧,看谁是对的?” 她觉得,沈东湛,必输无疑! 话虽然这么说,但年修还是发现了问题,自沈东湛来过之后,自家爷就没怎么安枕,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想睡?还是在等着什么? “怎么了这是?”李忠问,“一夜没事啊?” 年修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开口,“就眯了一会,又起来了,一晚上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也不知道爷到底在想什么?” “瞧着像是在等什么吧?”李忠都瞧出来了,苏幕有些坐立不安,外头稍有风吹草动,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这般举动,可不是在等什么吗? 等人? 等消息? “昨夜,沈小子过来了?”李忠低声问。 年修抿唇,眨了一下眼。 “说什么了?把人给弄成这样?”李忠追问。 年修道,“说是税银的事儿,别的也没提。哦,姓周的说,可能要出去一趟!” “懂了!”李忠恍然大悟,“舍不得呢!” 年修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爷又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舍不得情郎,日思夜想犯相思,然后嘤嘤嘤的哭。” “你懂个屁!”李忠低声呵斥,“你家爷的心思,都揣在里头呢,能让你看见?” 年修叹口气,“那、那想也没用,煜城距离殷都万里之遥,这要是……” “等会、等会,你说什么?”李忠面色骤冷,全然不复方才的嬉笑调侃之色,满脸的凝重而肃穆,“你说……煜城?” 年修被他吓了一跳,“嗯啊……怎、怎么了?” “江南道,煜城?”李忠双眼微红。 年修点点头,还从未见过李忠这般模样,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了。”李忠紧了紧手中的汤药,“好了,我去劝劝她,你在外头候着吧!” 年修应了声,老老实实的立在门外,瞧着李忠跨步进了房门,脚步好似有些莫名沉重,走得极为缓慢。 “爷?”李忠将汤药放下,“该喝药了。” 苏幕回过神,伸手接过药碗,“忠叔,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药还是要喝的,你时常出门在外,我也没法给你调养身子,趁着此番在家里,你就乖一点,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李忠笑着规劝,“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养好了身子才能办好差事,做你想做的事情。” 苏幕没有犹豫,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年修说,说……”李忠接过空碗,“说煜城出了事。” 苏幕抬眸看他,“忠叔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回去了?”李忠终是开口直接问。 苏幕没说话,扶着桌案起身,缓步行至兵器架前,单手握住了架子上的佩剑,“义父是从死人堆里把我捡回来的,自然知道我来自煜城,想必不会让我回去。” “我问的是,你想不想回去?”李忠知道她在逃避。 幼年的伤,鲜血淋漓的,白骨累砌的童年,是不敢踏足的阴影之地,午夜梦回时,亦惊颤恐惧,不敢回头望。 “我想有什么用?”苏幕深吸一口气,握剑在手,“身不由己之人,自己的想法根本都不重要。” 李忠眼角微红,“您还是别回去罢,万一有人认得出您……” “时隔十数年,忠叔当初第一眼见我,可认出来了?”苏幕问。 李忠一怔,“我……” “是我先认出了您,才有了今日的重聚,若我不想认,此刻……我仍是孤家寡人一个,而您还在四处寻找我们。”苏幕这话不假。 时隔数年,尚且物是人非。 何况,时隔十数年…… 老的老死,跑的跑了,活着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苟延残喘,宛若蝼蚁一般生不如死,被人践踏成泥。 再看苏幕现在,冷剑在手,生杀在握。 东厂走狗,人神共愤。 “我是怕你回去了,会难受。”别说是苏幕,饶是李忠,自离开后便没敢再回去。 人对痛苦是有长久记忆的,并且从生理到心里,恐惧且抗拒,不敢回想便罢了,若是回去,等同于再行凌迟,尤其是杀身之祸,灭门之痛。 “我说了,义父不会让我回去的。”苏幕神色寡淡,勉强扯了唇角,她终是避开了李忠的问题,说到底,亦是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  李忠原还想多说几句,可瞧着她这般神色,话到了嘴边,便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还是不要在伤口上撒盐了! “不回去是最好的。”李忠笑了笑,“触景伤情,难免会露出马脚,万一让有心人看见,免不得要惹出灾祸。” 苏幕没说话,却听得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须臾,年修宛若活见鬼了一般,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爷、爷……” “好好说话!”苏幕低喝。 年修咽了口口水,转而瞧了李忠一眼,冲着苏幕小心翼翼的低语,“您输了!” 苏幕:“……” 第292章 送她走 年修这一开口,苏幕当场就愣了一下。 “顾公子来了,说是皇上的人已经去了提督衙门,让你准备准备去接旨。”年修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沈东湛是怎么料到这事儿的? 这话一出,李忠都愣了,“等会,你说谁?” “顾家那个!”年修解释,“你见过的。” 李忠狐疑的望着苏幕,“顾西辞?” “可不就是他吗?”年修挠挠后颈,“这小子是代表太子殿下来的,皇上已经下令,着太子殿下亲自查察此事。” 睿王受罚,雍王不在殷都,可不就得派太子去吗?何况税银之事,关系到了江山社稷,太子身为储君,亲自去把税银找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 李忠瞧着苏幕,心下满是担虑,“这要是你与沈家小子一道去,便也罢了,我这心里倒也没那么紧张,可这一来就来个三,你们四个都能凑一桌马吊了。” 苏幕:“……” 年修:“……”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要是四角齐全,那又是什么光景? 苏幕默默的喝口水压压惊,这才抬步朝着前厅走去。 见着苏幕进来,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起身相迎,“苏千户。” “顾公子就是为了告诉我,皇上派人来下旨?”苏幕站在那里,怀中抱剑,英姿飒爽,“此事差个人过来便罢了,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顾西辞也有一阵子不曾见她,眼下瞧着她生龙活虎,嘴上不饶人的样子,眼底的温柔越盛,“苏千户中气十足,可见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苏幕微怔,不语。 “人已经到了提督衙门,想必栾督主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苏千户做好准备便是。”顾西辞倒也不多解释,“这次,是太子殿下亲点,你的成败便是太子殿下的成败。” 苏幕倒是真的没想到,还有太子这一层缘由,到底是她失策了。 沈东湛多半是早就料到,皇帝会让太子承接此事,而太子……更是趁着这机会,调她出殷都,如此便可明目张胆的与她多番相处。 “有沈指挥使随行,苏千户大可不必担心,太子殿下会有过激之事。”顾西辞似乎已经看出了她的犹豫。 苏幕收回思绪,就这么凉凉的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唇角,“还是要多谢顾公子报信,苏幕感激不尽。” “爷!”年修进门,“督主派人过来,让您去一趟提督衙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幕瞧了顾西辞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前后脚离开苏宅。 提督衙门里,宫里的太监宣读完圣旨便寒暄两句,快速回了宫。 苏幕立在那里,瞧着手中明晃晃的圣旨,略有些发愣。 “太子殿下亲点,谁都没办法。”栾胜别有深意的看她,“杂家是真的没想到,竟会来这么一出,真是措手不及。” 苏幕神色凝重,故作迟疑,“义父,此番沈东湛也在,您真的放心让我去?再者,有太子殿下在,我……” “杂家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这样也好,有沈东湛在,太子殿下不会轻举妄动,同样的,有太子在,沈东湛也不会太过为难你!”栾胜一声轻叹,瞧着漫不经心,实则诸番试探。 苏幕垂着眉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圣旨。 “圣旨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该怎么着就这么着吧!”栾胜拂袖转身,“好好的办好差事,将税银找回来,否则皇帝怕是会容不下你了。” 太过无能,便等同于废物。 东厂,不留废物。 苏幕抬眸,站在原地瞧着,直到栾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 “爷?”年修低语,“督主此番倒是没说什么?” 颇为奇怪。 “有太子殿下在,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否则我若心生抗拒,惹得太子盛怒,这笔账肯定要算在义父的头上。”苏幕将圣旨递给年修,“走吧,回去收拾。” 年修颔首,“是!” 门外的马车内,顾西辞安安静静的坐着。 “公子?”云峰开口。 顾西辞挑开了车窗帘子,瞧着苏幕领了年修,头也不回的从马车边上走过,那神色要多凉薄有多凉薄,真正是无情至极。 “真是好心没好报。”云峰满是鄙夷,“居然半句谢字都没有。” 顾西辞幽幽的放下帘子,“原就没打算让她谢我,走吧,我们也该收拾东西了。” “是!”云峰行礼,心里还是有些愤懑。 这苏幕就像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不管他家公子做什么,她永远都是那副清清冷冷,拒人千里的姿态,好似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 如此这般,着实是东厂培植的杀人工具无疑。 听闻沈东湛受命,要离开殷都,沐柠觉得自己快疯了。 “姑娘?姑娘?”底下人拦不住,各个吓得魂飞魄散,只瞧着沐柠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狠狠的掼碎了床头凳上的空药碗。 药碗落地,刹那间碎得四分五裂。 沐柠捻着一片碎瓷便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处,“我要见东湛哥哥,让他来见我,否则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就死在这里。” 原本她闹腾归闹腾,底下人也不会怎么理他,可现在倒好,居然以死相逼,那这问题可就大了,谁也担不起这责任,只能赶紧去通知沈东湛。 周南当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以死相逼?” “是啊!”管家连连点头,“要不是瞧着都破皮了,老奴也不敢来叨扰爷,可这、这闹腾得,满院子都不得安生,底下人都吓坏了,谁也不敢擅作主张,万一真的伤着了,那还不知道,要闹成怎么样子呢?” 周南侧过脸,去看身边的沈东湛,“爷,这事管不管?” “胡闹!”沈东湛拂袖而去。 死是不可能让她死的,否则齐侯府如何跟沐家交代,娘亲和姨娘那里,也是个问题。 “怎么不拦着?”周南低喝。 管家叹口气,“那姑娘瞧着是个纤弱的,可这闹腾起来也真是不省心,这么多人看着,竟也看不住她那点瞎折腾的心思,再这样下去,整个沈府都得不得安生。爷谨言慎行这些年,让她这么一闹,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天子脚下,若是出事,那都是大事。”周南太清楚,自家爷的处境,“东厂虎视眈眈,别人又何尝不是死盯着不放?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怎敢有闪失?” 管家道,“人和车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身子好转一些,立马送回华云洲。” “初始,我以为她是个爱哭鬼,如今瞧着,倒是个惹祸精。”周南直摇头,“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不然肯定要拖累爷。” 管家连连点头,这祖宗可伺候不起! 还没进门,沈东湛就已经听到了嘶吼声,哭声,以及底下人的惊呼,沈府这么多年来,一直安静而又安生,何时有过这般吵闹的时候? 若是让人听到了,估计得笑掉大牙。 “闹什么?”沈东湛冷然进门。 屋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都下去!”周南忙道。 听得这话,底下人鱼贯而出,赶紧跑出这是非之地。 老管家在门口守着,只留着周南在屋内陪着。 “你想干什么?”沈东湛面色沉冷,“沐柠,你闹够了没有?” 沐柠哀哀戚戚的跌跪在地,“东湛哥哥,你是在指责我吗?我都这样了,你竟是还是要走,还是要抛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厌恶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阉狗?” “你给我闭嘴!”沈东湛目色狠戾。 周南心里捏了把冷汗,他这日日夜夜跟着自家爷,出生入死多年的,如今也不敢说苏幕是阉狗,这沐柠真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换谁不厌恶? “你吼我?”沐柠泣泪,“你吼我!” 沈东湛瞧着她脖颈上的血痕,“你可以再用点力,这样我就不会吼你了,送你回华云洲的路上,也能省心省力,至少谁也不会打一具尸体的主意,也不怕尸体跑了!” “你……”沐柠捏着瓷片的手,止不住的打颤,“东湛哥哥,你好狠的心。” 沈东湛步步逼近,“我能坐在今日的位置上,靠的不是心慈手软,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是你爹娘,都得惯着你吗?凭什么?” 在沈东湛蹲下来的瞬间,沐柠赫然身子一颤。 趁着这个功夫,沈东湛冷然拂开她手里的瓷片。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周南赶紧上前,将地上的瓷片踹到一旁,免得这不知死活的女人,又要作死。 沐柠原就没什么力气,被沈东湛这么一拂,当即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伏在那里,泪眼朦胧的望着周身森然的沈东湛。 “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吧!”沈东湛厉声警告,“我没空陪你玩,也没空与你解释,现如今我待你还算温厚,不过是看在姨母的面上,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在乱葬岗里待着了!” 沐柠面色发白,唇瓣止不住的颤抖,“你威胁我?” “凭你是谁,犯得着让我威胁?”沈东湛差点被她给气笑了,“沐柠,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没那么重要!”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既然能下床,那就收拾收拾,我马上让人送你回华云洲。” “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沐柠疾呼,“东湛哥哥,我不走,我不走!” 若是回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依着沈东湛和苏幕如今的状况,想必以后会更加亲昵,等着再见面的时候,她沐柠就连半点机会都没了。 所以,她不能走! 走了,就等于给苏幕腾出机会! “爷?”管家行礼。 沈东湛在门口顿住脚步,回望一眼伏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沐柠,再留她下来,这脾气还不定会惹出什么祸来,“送她走!” “是!”管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老奴早就把事儿安排好了,就等着沐姑娘身子好转一些,那……” 到底是自家表妹,沈东湛还是留了点心,“随行配个大夫,带个嬷嬷伺候,也不用送回齐侯府,直接送去沐家。” 沐柠骇然瞪大眼睛。 不用送回齐侯府,直接送回沐家? 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要她了。 她的东湛哥哥,不要她了! “不,我不走,我不走!”沐柠勉力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扶着床柱,“我不走!” 沈东湛不温不火的睨着她,“那就绑着,一路绑回华云洲。” 这一次,他可不会再惯着她,就这脾气,早晚会给他或者苏幕,招来滔天灾祸。 此番若不是栾胜手下留情,就凭沐柠的乱嚼舌根,苏幕都足够在东厂,死千百回了,为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沈东湛决定提前送她离开。 “是!”管家行礼。 这事好办,爷的态度决定一切。 不管怎么样,把人送走便是! 沈东湛拂袖而去,沐柠哭得梨花带雨,只是这一次,沈东湛是绝对不会再容忍她了,都闹到了东厂,连雍王都出手了,下次还不定会怎样。 这种事,决不可有第二次! 第293章 南绫,苏南绫 为钻石过1600加更 沐柠哭喊着,挣扎着,最后还是周南上了手,一根绳子一块布。 “搞定!”周南瞧了管家一眼。 管家默默的竖起大拇指,“咱还真的不敢轻易碰她,怕万一碰坏了!还是周大人有本事,这就解决了咱们的麻烦。” “爷说了,不计一切代价,把她送回华云洲,咱们明儿就走,早送早了,免得夜长梦多。”周南瞧着紧闭的车门,“路上小心点,好歹也是夫人娘家的人。” 管家点点头,“放心吧,我挑的都是信得过的家奴,还有锦衣卫、大夫、嬷嬷随行,这般阵仗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好!”周南转身就走。 马车内低哑的呜咽声,终是渐渐的消失。 书房内。 沈东湛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仔细瞧着桌案上的地形图,务必记在脑海了,半点都不能有所闪失。 “爷,您这般上心作甚?这尚远必死无疑,就算现在不死,也只是皇帝留着他还有点用处罢了,早晚也得有个了结。”周南这话,半点都不假。 只是,沈东湛一时半会的也不太明白,尚远的用处到底有多少? “了结是一回事,皇帝留着他又是另一回事,反正都与我无关。”沈东湛仔细瞧着图纸上的各个防点,“与我有关的,只是苏幕。” 周南:“……” 嗝,有点撑! 后院里安生了,整个沈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尤其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更是安静至极,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沈东湛来的时候,苏幕正在用晚饭,今儿有些忙碌,毕竟是要下江南,南北差异,很多东西都得提前准备。 乍见着沈东湛进来,苏幕拿着筷子的手稍稍一滞。 年修行礼,略有些委屈的开口,“爷,奴才没拦住。” 何况,也拦不住。 那片墙附近的守卫早就撤了干净,沈东湛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进苏宅如入无人之境,这也是无奈之举,为避免太多人知晓此事,到时候惹来麻烦。 “没事。”苏幕回过神,“该干嘛就干嘛去。” 年修行礼,退出了房间。 外头,周南低声问,“吃饭没?” 年修没好声好气的瞪他,“没你的份!” “那你呢?”周南又问。 年修气呼呼的去了小厨房,谁知周南竟是个死皮赖脸的,一路跟到了小厨房。 “你锦衣卫没饭吃?”年修问。 周南一本正经的开口,“锦衣卫自然有饭吃,可这儿是苏宅,苏宅没饭吃?” “哼!”年修一屁股坐定,桌案上摆着两菜一汤。 周南旋即坐定,“哟,荤素搭配,还有个汤呢?正好,我也没吃呢,一起啊!” 音落,他忽然夺过了年修手里的饭碗,拿起桌案上的筷子,便麻利的往嘴里扒饭,动作可谓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年修:“??” 脑子里唯有四个字:厚颜无耻! 周南忽然咧嘴冲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不,咱有齿。 要不怎么说,主仆两个相处久了,在很多事情上,想法和做法都是想通的,就比如现在,苏幕的脑子里也有这四个字。 厚颜,无耻。 “你跑我这儿蹭饭?”苏幕捏着筷子,瞧着空荡荡的手,她这还没扒拉上两口呢,饭碗就被人夺了,简直是岂有此理,“沈府的厨子,都是吃干饭的?” 沈东湛不以为意,“没有秀色可餐,如何下饭?” 苏幕狠狠瞪了他一眼,刚要出去让人再拿一份碗筷,却见着年修极是默契的,捧着一份碗筷和一大碗米饭进来。  “你……”苏幕一怔。 年修瞧了一眼正在吃饭的沈东湛,有些委屈,“奴才的境况,与您差不多。” 如此,苏幕了悟。 “上梁不正下梁歪!”苏幕直摇头,颇为无奈。 年修走后,苏幕坐回原位。 “知道这像什么吗?”沈东湛问。 苏幕夹了一筷子菜,没有回他,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揣着什么小九九。 “家常便饭。”沈东湛说。 四个字,让苏幕忽的抬头看他,好半晌没有说话。 须臾,她扯了唇角,笑得有些凉薄,“难不成,你还想吃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回你的沈府吃去,我这儿可没有。” 知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沈东湛没有拆穿她,只是往她的碗里夹菜,“多吃点,晚上要干活。” “你想清楚了,万一被人抓住闹到了皇上那里,你这指挥使怕是不好交代。”苏幕瞟了他一眼,毕竟尚远是皇帝下令处置的,关在哪里自然也是皇帝的意思。 沈东湛放下筷子,“现在就开始在乎我了?” 苏幕一怔:“……” “你只管放心,既有胆子带着你进宫,自然能保证让你全身而退。”沈东湛从容浅笑,“把你往火坑里推,对我也没好处,是不是?” 苏幕没说话。 “哪日,你若是完全信任我了,多半也不会说这样试探的话。”沈东湛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刀头舔血惯了,防范心极重,不信任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要做的,就是让她慢慢的卸下防备。 这点,其实很难。 自小的习惯,不允许她轻易相信别人。 “以后有话就说,不必百般试探。”沈东湛道,“我若是知道,定会告诉你。” 苏幕默默的吃着饭,没有吭声,试探是真的在试探,这是她的习惯,算不得刻意。 “家常便饭”这四个字,若是真的论就起来,唯有第一个字,对苏幕而言是最重要的,偏偏也是她曾经失去的。 那是所有的,痛苦的根源。 没有家的人,谈什么家常便饭? 这就是她与沈东湛之间最大的区别,她碾落成泥,他高高在上。 云泥之别! 饭罢,苏幕去了书房。 沈东湛默不作声的跟着她,仿佛做了她的影子。 “吃完了,还不走?”她回眸看他。 沈东湛皱着眉头看她,“吃完就打发走,以为我是乞丐呢?” “时辰尚早,自然不可能现在进宫,何况我一定会与你一起,你这又是作甚?”苏幕不解,“不怕家里那位有意见?” 沈东湛不以为意,“我已经让人送沐柠回华云洲了,饶是她还在殷都,那也只是我的表妹而已。苏幕,有些东西是需要相处的,不是说发生就能发生,也不是历经几次生死,就能刻骨铭心的,你说呢?” 苏幕眉心微皱,没理他。 书房内,很是安静。 年修和周南扒拉着窗口的时候,只瞧见屋内烛光明亮,两人坐在那里,一个看书一个看地图,一个研究兵法,一个仔细路径。 虽然没说话,却有种难言的默契在内。 李忠端着药,远远的瞧着扒拉着窗口的两人,止不住眉心跳了跳,“哟,又来了?” 低眉望着自己手中的汤药,再看着窗口那两人,李忠徐徐转身,这个时候还是别去打扰为好,毕竟两个人之间需要相处和磨合,才能知道适不适合。 一碗汤药改变不了什么,但一夜相处,可能会不一样…… 时辰差不多了,沈东湛和苏幕各自一身黑衣,悄悄的进了宫。 人其实并不在天牢里,之前折磨得厉害,天牢里总归人多眼杂,所以栾胜把人提出来了,这会竟安置在冷宫后面的空殿内。 这地方既偏僻又荒凉,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只要安排妥当,自然不会有人过来。只需要一日三餐的供应着,别让人死了就成。 “守卫每隔三个时辰换一班,趁着这时候咱们再进去,栾胜将影子放在了天牢里,定远侯的余孽之前在天牢里闹过两次,他们断然没想到,真正的尚远会在这里。”沈东湛解释。 苏幕黑巾遮面,“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沈东湛扯了扯遮脸布,“别小瞧了咱们锦衣卫。” 苏幕轻呵了一声,紧跟在沈东湛身后,悄无声息的进了殿内。 一个倒挂金钩,飞身梁上。 一个身轻如燕,紧随其后。 破落的殿内,帷幔翻飞,黑漆漆的地方能听到些许动静,但也只是偶尔那么一下,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人进来看一眼,确保人犯还在、还活着。 二人躲在梁上,确定守卫进来看过又出去了,这才悄然落地。他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盘问尚远,到底知不知道那个画像上的女人,与栾胜是什么关系? 然则掀开帷幔,见着那口大瓮的时候,沈东湛和苏幕都愣了。 这是…… 沈东湛近前,徐徐蹲下来,瞧着黑漆漆的大缸子,转头望着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有点心里发慌,该不会……想了想,他伸出手,指关节轻轻叩了一下缸壁。 苏幕往前迈了一步,瞧着有东西从缸内渐渐的浮起,然后伸出了脑袋,无力的靠在了缸口。 “尚远?”沈东湛只觉得眼皮子发烫,“怎么会这样?” 黑暗中,苏幕默默扯了扯遮脸布,免得被尚远认出来,“人彘?” 不过,现在的尚远和人彘还是有些区别的,至少尚远的五官还在,只是没了手脚而已。 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定远侯,如今却被泡在缸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真是最大的讽刺。 “尚远?”沈东湛低唤了一声。 尚远无力的靠在缸口,原以为是有人来救他,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这般模样了,能不能把他救出去其实都没什么用。 “长话短说!”沈东湛看着苏幕。 苏幕颔首,“尚远,我只想知道两件事,一,定远侯府后院的女人,到底是谁?二,你书房里的画像,又是谁?” “你们,是谁?”尚远虚弱极了,连说话的声音,都细若蚊蝇。 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你这样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你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这笔买卖如何?” “你们……想找她?”尚远虽然没了手脚,可脑子还在,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时隔多年,居然还有人与他这般,不死心的? “她是谁?”苏幕追问。 尚远没有说话。 “这女人跟栾胜有关系,是吗?”沈东湛开口,“栾胜将她奉若神明,而你则将画像藏在了书房里,当日你被擒,也是因为这幅画像,让你走了神。” 提起这个,尚远身子微颤,仿佛是愤怒。 可愤怒又如何? 他已经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 “这女子跟你,跟栾胜都有关系。”沈东湛继续道,“可见,是个厉害的女子,生得貌美如花,想必……” 尚远眦目欲裂,“不许污蔑她,她跟谁都没关系。” “那就是跟你有关系?”苏幕接过话茬,幽幽的念出了石棺里的那句诗,“红绫不缚青丝发,故随南风作飞花。” 尚远浑身剧颤,“你们在哪里见过她?” “她在栾胜手里。”苏幕说,“你想见她吗?” 尚远骇然,“不可能,不可能再见到了,她死了……” “是死了,但尸体还在。”苏幕循循善诱,“你都这样了,兴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不是吗?” 尚远抖着唇,“她真的在栾胜手里?” “确实。”沈东湛应声,“但你要告诉我们,她是谁,要不然……” 尚远忽然就落泪了,“南绫,苏南绫。” 闻言,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 第294章 这,就是苏幕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好歹,知道了那个女子的名字。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叫苏南绫的,到底是什么人?以至于尚远和栾胜,都这样视若珍宝,却又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得的感觉? “她到底是什么人?”苏幕追问。 尚远好似虚弱到了极点,靠在缸壁处,奄奄一息的,仿佛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到底是谁?”苏幕有些急了,“是什么身份?” 沈东湛瞧出来了,这尚远好似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是…… “他好像毒发?”沈东湛瞧着尚远痛苦挣扎的样子,“可惜没办法探脉,但是瞧着他这个样子,应该是中了毒。” 浑身抽搐,仿佛疼痛难忍,整个人都蜷成一团,不断的用额头去磕缸口,瞧着很是可怖。 “是东厂的东西。”苏幕方才有些操之过急,现下已经冷静下来,“死不了,只是会让人血液逆流,浑身如同分筋断骨一般疼痛。” 沈东湛愕然,“栾胜到底有多恨他,以至于他都这样了,还给他下毒?” “这话应该另说,兴许是皇上的意思。”苏幕起身,“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毒一发作,足足疼够半个时辰才能停下,难怪外头的人半个时辰进来看一眼,大概是怕尚远真的疼死了。 “苏南绫!”沈东湛起身,“倒是头一回听说。” 尚远疼得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但又好似存了些许理智,想告诉他们点什么,当然,这也不是出于什么善心,而是想在自己临死前,多拉几个人当垫背的。 “望、望天、天柱下……”尚远已经说不出话来,这几个字便是极限。 其后,脑袋一歪,便彻底没了动静。 “望天柱下?”沈东湛皱了皱眉,“罢了,先走吧!” 此地不宜久,他们得尽快离开。 “我……”苏幕犹豫了片刻。 沈东湛拽住她的手腕,“来日方长,只要尚远不死,栾胜还活着,早晚会知道那石像的秘密。何况,我们现在不是没有痕迹可寻,至少知道了这女子的名字,还有望天柱。” “嗯!”苏幕没有犹豫。 他所言,句句在理,她亦理智至极,不会做那些傻事。 进退有度,该走则走。 离开皇宫,苏幕和沈东湛没有第一时间回苏宅,而是在护城河边站着,各自伫立,默默不语。 泠泠波光倒映在面上,衬得苏幕眸色幽暗。 沈东湛侧过脸看她,潋滟微光笼在她身上,显得她愈发清冷孤傲,像是天边的月,又像是水中的月,看得见摸不着。 “你是想知道定远侯府的秘密,还是想知道栾胜的秘密?”沈东湛问。 苏幕勾起唇角,“有区别吗?” “有!”沈东湛叹口气,“前者是出于忠心,后者是出于私心。” 苏幕别开头,“好奇之心,人人皆而有之。” “苏幕,心里有事一个人担着太累了,有时候需要说出来。”沈东湛往她身边走了一步,距离她不咫尺之距。 下一刻,他身子前倾,弯腰从身后将她抱住。 苏幕冷不丁颤了一下,身后这个位置,只留给最信任的人,她是在血色厮杀中长大的,出门在外,除了年修……从不将后背交给任何人。 沈东湛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你别紧张,总归是要适应的,有个过程。” 闻言,苏幕终是放弃了挣扎。 “苏幕,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让我抱你一下。”沈东湛音色磁重而低唤,于这寂静的夜里,宛若桐木古琴悠扬,声声入心,“时日久了,你就会知道,自己的身后有人,即便你倒下了也会有我接着你!” 苏幕轻呵了一声,“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学的,男人骨子里就有,只看愿不愿意给你。”沈东湛侧过脸,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颈项间。 苏幕止不住绷直了身子,“没想到,沈指挥使还懂这些?可是花楼逛得多了,得了这经验?” 沈东湛觉得自己冤,他虽然逛了两次花楼,可是他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去花楼真的只是去喝酒的,至于那些姑娘,他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醋了?”沈东湛问。 苏幕推开他,抬步就走,“我这人不爱吃酸的。” “我挺喜欢闺女的。” 苏幕差点脚滑,一头栽进河里去。 所幸沈东湛眼疾手快,赶紧拽了一把,“这么激动作甚?” “回去了!”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东湛勾唇一笑,旋即跟上。 回到苏宅,年修赶紧奉茶。 “爷,如何?”年修忙问。 苏幕摇摇头,没有答案。 “爷,没查出来?”周南近前。 沈东湛叹口气,扶额。 见状,年修与周南面面相觑,只能悄摸着离开了房间。 出了门,年修满脸鄙夷的望着周南,“我还以为准备得多充分呢,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有你这么白眼狼的,这不明摆着过河拆桥吗?”周南反唇相讥,“你家爷不也是没有答案吗?” 年修哼哼两声,双手环胸,别开头。 周南翻个白眼,双手环胸,别开头。 两人,谁也不搭理谁。 谁先退步,谁是小狗。 屋内。 沈东湛呷一口清茶,“我那儿有各州县的地形图,若是仔细找找,兴许能找到点什么。” “那就劳烦你了。”苏幕回过神,她可没有他这般齐全,很多一手消息,还真的……得从沈东湛那里,才能拿到。 沈东湛挑眉看她,“白日里,圣旨都接了吧?” 苏幕心头一颤,得,秋后算账的来了?! “要不,拿来我看看?”沈东湛勾唇,一股子坏痞子笑意,眼神都带着邪性,“我帮你读一读,免得你忘了皇上说什么来着。”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羽睫微微抖动。 “愿赌服输。”沈东湛单手抵在下颚,“苏千户以为呢?” 苏幕张了张嘴,若是换做旁人,敢跟她认赌约,她能一巴掌扇死他,再把他喂狗,可现在……她哑然失语,仿佛是默认。 “来!”沈东湛笑着将脸凑过去。 瞧着他这肆无忌惮的,极是“欠揍”的笑,苏幕真想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苏幕?”他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带着清晰的蛊惑,哄着她还债,“苏幕?来,我等着呢!反正,一下就结束了,趁着天还没亮,屋子里也没别人……” 苏幕站起身来,抬步走到他面前站着。 沈东湛坐在那里,微微扬起头,瞧着苏幕猫下腰,然后如同蜻蜓点水似的,在他的面上快速啄了一口。 “等会!”就在她即将直起腰的时候,沈东湛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导致苏幕不得不保持猫着腰的姿势。 苏幕:“……” 她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我说了,亲一下。”沈东湛一本正经的望着她,神情极是严肃,“你在做什么?” 苏幕:“??” 这不是亲吗? 难道她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一句话都理解不清楚? “你别太过分。”她裹了裹后槽牙,微眯起冷眸。 沈东湛叹口气,“听着,男人说的亲一下,跟女子所认知的亲一下是有所区别的,你们是只要肌肤相触便算是亲上了,而我们呢……” 说着,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唇。 苏幕只觉得面上陡然滚烫,紧接着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沈……唔?”苏幕骇然瞪大眼眸。 沈东湛骤然将她往前一拽,因为惯性,苏幕直接扑进了他怀里,他长臂一捞,便将她牢牢的抱坐在了膝上,搂在了怀中。 他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男人所谓的亲一下,应该是怎样的? 唇齿相濡,苏幕的双手抵在他的肩头,可腰却被他死死搂着,整个人都被他塞在了怀里,恨不能揉碎了,融进骨血之中。 苏幕觉得头晕,那种窒息缺氧的眩晕,仿佛脑子里什么都没了,浑浑噩噩,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唯一能感觉的便是唇齿间的气息。 满满的,都是沈东湛的气息。 她想,这人是真的有毒。 剧毒! 须臾,沈东湛才放开她,极是满意她唇上的颜色,殷红得能滴出血来,略略肿着,眼睛里带了些许迷茫,但转瞬间又恢复了最初的清冷与理智。 这,就是苏幕。 第295章 阴风阵阵 四目相对,沈东湛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肿的红唇,“懂?” “沈东湛,有没有告诉你,在某些时候,你像极了祸国的妖孽?”苏幕回过神,几乎是手脚麻利的起身,避他如瘟疫般退到一旁。 面上强装镇定,心内凌乱不已,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的悸动,与惶恐、惊颤不同,这种情绪根本无法自我控制,仿佛只要她离开得再慢一些,便会陷在他给的泥潭里,难以自拔。 “有!”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怀里失了温度,少了她的气息,心里有点痒痒的,“你!” 她是唯一一个,会这么形容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看见他顽劣不羁的样子。 如他所说,每个男人骨子里都有一份宠溺和温柔,就看他愿不愿意给你? “你若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吧!”苏幕拢了衣襟,转而仔细捋着腰间的褶子,衣裳都被他揉皱了,“天亮之后就要出发,彼时太子也在,你给我收敛点。” 沈东湛慢悠悠的起身,“遵命,苏千户!” 苏幕:“……” 油嘴滑舌第一等,嬉皮笑脸头一号。 天亮之后,承帝王谕令。 任太子李璟为特命巡察使,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东厂千户苏幕为辅,御赐金令、便宜行事,可先斩后奏,前往江南道煜城,查察税银丢失一案。 寻回税银,剿灭乱贼。 队伍,浩浩汤汤的离开殷都。 四时坊门前,林静夏默默的伫立着,瞧着策马从门前经过的苏幕,眉心微凝。 “说是去煜城。”水生开口。 林静夏眸色幽深,“怎么会在煜城呢?” “是不是发现了咱们?”水生追问。 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注意,林静夏退回大堂内,任凭外头喧闹,亦没有再搭理,而是直接上了二楼房间里坐着。 “你觉得是刻意,还是巧合?”水生似乎有些着急,“又或者是借着税银丢失之名,行图谋不轨之事,私底下是要对煜城的人动手?” 见着她还是不说话。 水生更是急不可耐,“你倒是给句话,实在不行,咱就半路上……” “你可看清楚了,太子为首,锦衣卫和东厂随行,就你就我,就咱们那些两三枣,坑都砸不出一个,又能奈何?”林静夏低声呵斥,“此番煜城,到底是什么用意,咱还没查清楚,你就急吼吼的成什么样子?” 水生理亏,默默的闭了嘴。 “再者,他们不在殷都倒也是件好事。”林静夏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此前有苏幕护着国公府那小子,咱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现在他们都不在……” 水生眼前一亮,“可你也要明白,姓苏的跟中了邪似的,派人为薛宗越挡了好几次灾,显然是要护着他的,若是咱们动手,恐怕姓苏的回来之后,不会罢休。” “不罢休的,应该是咱们!”林静夏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我们的真正目标,原也不是薛宗越,不是吗?” 水生愕然身形一震。 没错! 让这帮人搅合的,连自己都忘了,最初的目标是什么,真是……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林静夏顾自倒了杯水。 水生点点头,“放心吧,这一次,新仇旧恨,一并了账!” ………… 车马队扬起尘埃千丈,栾胜站在城头,瞧着远去的踪影,幽幽叹了口气。 “督主?”奈风不解,“千户大人重新得到皇上的重用,这是好事,您作甚这般惆怅?是担心千户大人,完成不了此番重任?” 栾胜负手而立,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若是旁的地方倒也罢了,偏偏是煜城,怎么就这么巧呢?杂家是担心啊,她万一控制不住自己,免不得是要惹出大乱子。” “控制不住自己?”奈风愣怔,“您是说,千户体内的毒?还有半月有余,想必苏千户……” 栾胜眯了眯眸子,冷着脸不说话。 半晌,栾胜转身离开。 直到栾胜离开,李忠才敢在城门下冒出头来,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耿少离的衣襟,让他戴好小斗笠,免得叫栾胜瞧见。 “不让你来送,你非要送,可得小心点。”李忠紧紧牵着孩子的手,“别让督主瞧见,否则又得惹出灾祸来。” 耿少离点点头,“叔公放心,我懂!” 只是,义父出行,他不来送一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你义父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回去!”李忠牵着他往回走。 然则刚回城,耿少离忽然扯着他的手,躲在了一家店铺的廊柱后。 “你作甚?”李忠不明所以,睁着茫然的眼睛四处张望,“怎么了?怎么了?” 这小子是发现了什么? “前面!”耿少离指了指前面,“舒姐姐!” 李忠松了口气,“她对你义父,有点不一样的心思,你没瞧见她偷偷的给你义父做衣裳,做饭菜,煎药?事事都是亲力亲为。现如今你义父出门,她来送一送没什么奇怪的,不来反而奇怪。” “不是!”耿少离摇头,“叔公没发现吗?舒姐姐每天都是同一个时辰,从后门离开,然后去河边走一走。” 李忠寻思着,“估计是女孩子思春,没地儿发泄,就去河边看看花,看看草,借此来消磨内心的相思之症。”  “叔公?”耿少离一把摘下小斗笠,“您既然这么懂,为什么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李忠:“……” 这懂和做,那是两码事,不是吗? “走!”耿少离戴好小斗笠,偷摸着跟上舒云。 果不其然,舒云又去了河边。 一老一少就猫着腰,躲在了一旁的草垛后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紧盯着舒云的一举一动,可奇怪的是,这舒云哪儿都没去,就在河边的树下站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舒云抬步离开,头也不回。 “我就说吧,姑娘家的心思重,来这儿散心的。”李忠侧过脸,无奈的瞧着耿少离,“你说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哎哎哎……” 耿少离疾步冲上去,就站在舒云原来的位置。 “看吧,这儿什么都没有!”李忠笑道,“若是有什么痕迹,你义父那些暗卫岂能不懂?连他们都没发现异常,你还能看出个子丑寅卯?” 耿少离撇撇嘴,说实话,他跟着舒云不是一日两日了,时常跟着,时常来这,还真的一直没有任何收获。 “走吧!”李忠牵起他的手,“早点回去。” 耿少离有些失落,“叔公,你是大夫,若你要跟人说些悄悄话,会用什么方式传递?” “我?”李忠想了想,“若是悄悄话,多半是要用自己的专长,比如银针,比如药物,又比如外人听不懂的字眼。” 毕竟是悄悄话,自然是要悄悄的,不为人知的。 “你是说,这舒云是用某种特殊的方式,在传递消息?”李忠明白了过来,“哎呦,这还真的有可能。” 隔行如隔山,暗卫虽然精锐,但不是内行人,还真的……未必能看懂舒云留下的痕迹。 “叔公,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一个人会一直重复的做一件事,那肯定是这件事有固定的意义,您说是不是?”耿少离低低的开口,“她一直来河边,心里肯定会有猜测,自己早晚要露馅,那么她若是传递消息,必定得用最隐秘的,暗卫看不懂的方式。” 这样的话,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暴露。 “你义父留着她,原就是想等着舒怀远上钩,她一直怀疑,舒怀远没被这些江湖人杀死。”李忠环顾四周,“若是舒怀远没死,应该会私底下跟舒云联系。” 耿少离连连点头,“义父不在殷都,他们肯定会放松警惕,趁着这个时候,咱们帮义父一把,您说好不好?” “哎呦你小子!”李忠蹲下来,抱着孩子就亲了一口,“读书果然是件好事,脑子都变灵活了,孺子可教也!” 耿少离不好意思的红了连,嘿嘿的笑着。 苏幕和沈东湛都不在殷都,那些牛鬼蛇神,应该都会闹腾起来,难得有了这样喘息的好机会,岂能就此放过。 晌午。 太子一声令下,队伍当即停下来休息。 “爷,这走走停停的,要什么时候才能赶到煜城?”年修急了,“这才走了半天,就停下来休息,那以后……” 苏幕瞧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毕竟还有六部的官吏在队伍里,有些话若是传出去,免不得要惹祸。 “太子殿下是巡察使,咱们只是协助办案,少说话,多做事。”苏幕低声叮嘱,“尤其是,要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 年修点点头,瞧着不远处坐在树下的沈东湛和周南。 这主仆二人,同样是一张黑脸,面色沉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沈东湛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苏幕,奈何周围都是人,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便极为默契的将视线别开。 明明想靠近,却不能待在一处,尽量少说话,少接触,在外人面前,两人还得当一对称职的“死对头”。 “爷,这太子殿下现在就开始休息,要走猴年马月才能赶到煜城?”周南只觉得脑仁疼,“这才刚出殷都呢!” 沈东湛起身。 “爷,您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没理他,这事总归要有人提个醒,瞧着苏幕方才的样子,好似是在训斥年修,多半也是着急了。 “爷?”周南紧追不舍。 沈东湛大步流星的往前走,顺子赶紧拦着,“沈指挥使,您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殿下!”沈东湛行礼。 李璟坐在树下歇息,出了这殷都,只觉得外头各种不如,吃不好穿不好,坐了那么一会马车便觉得腰酸背痛,唯一的好处便是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他。 须知,这整支队伍,以太子为首! “沈指挥使想说什么?”李璟喝口水,慢慢悠悠的起身,伸了个懒腰。 沈东湛面不改色,“此处距离煜城千里之遥,若不及时赶路,只怕耽搁了时辰,税银便真的没了着落。” 李璟原以为他会来劝说,不要停下来休息,各种啰嗦麻烦,没想到沈东湛居然旁敲侧击的,拿皇帝来压人。 “税银一案,关系到朝廷,更关系到皇上对太子殿下的信重。”沈东湛低声开口,“若然办成了这差事,皇上必定倚重太子殿下,亦可凭朝臣非议。” 之前,满朝文武对李璟这位太子,颇多非议,多半是觉得他昏聩无能,不堪继承大统,理该废太子而另择储君。 “虽然现在,睿王殿下受罚,但当初睿王前往定远州宣读圣旨,小心谨慎,有勇有谋,归来之后得帝王嘉奖,是为一功!”沈东湛拱手,“太子殿下,您难道不想为朝廷立功?” 李璟环顾四周,眉心微凝。 顾西辞在侧行礼,“太子殿下,在下以为沈指挥使所虑,并非没有道理,眼下虽然离开了殷都,可难保……” 说这话的时候,顾西辞瞧了一眼后面的队伍。 “人多眼杂,其心必异。”顾西辞八个字,让李璟的心头猛然一紧,“殿下,不可不防啊!”  李璟虽然有些恼怒,毕竟自己也没干什么,就是下车休息,居然被他们这般夸大其词,说成了危险之事,但顾西辞都开了口,他自然也没多说什么,当即拂袖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见状,沈东湛瞧了顾西辞一眼。 对此,顾西辞报之一笑,倒是生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就在苏幕以为,这事终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队伍总算可以前行之际,李璟却突然在车前停下了脚步。 众人:“……” “苏幕!”李璟开口,“你过来。” 沈东湛和顾西辞,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 “你过来!”见着苏幕犹豫,李璟又喊了一声。 苏幕面无表情的上前行礼,“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上来!”李璟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这是命令,太子的命令。 沈东湛眉心拧起,瞧着苏幕垂着眉眼,跪在了马车外头。 “苏幕身份卑微,不敢与太子殿下同辇而行,太子殿下若有旁的吩咐,苏幕……” 不待苏幕说完,李璟已经打开了车窗,“本宫的命令,你敢违拗?是不是想让本宫,请出父皇的金令,你才会上来?” “苏幕不敢!”她骑虎难下。 沈东湛几欲上前,却是顾西辞快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苏千户,您看看,此处这么多人看着,诸位大人也都在车辇后头跟着,您这却辇之行怕是有伤太子殿下的颜面。”顾西辞笑道,“还是进去吧!” 苏幕眉心微凝,起身将手中剑交给年修,抬步上了车辇。 “启程。”沈东湛一声令下。 队伍,继续前行。 沈东湛与顾西辞,各自策马前行,居于马车左右两侧,一个儒雅斯文,一个清隽冷峻,谁都没说话,眼睛、耳朵却都掉在了车内。 出乎意料的是,车内似乎没什么动静。 太子的车辇,自然是极好的,不管是装饰还是隔音,从外观到内饰,宽敞而舒适,偌大的软榻铺着厚厚的狐裘,柔软而暖和。 “殿下有何吩咐?”苏幕跪地行礼,垂眉顺目。 李璟坐在软榻上,眉心微凝,“你过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闻言,苏幕徐徐僵直了脊背,终是抬头看他。 “现如今本宫说话,都得说上两遍,你才能明白?”李璟面露不悦之色,但若细看,这不悦之中也带了几分心虚之色,“你是不是还在记恨着,上次的事情?” 苏幕敛眸,“奴才不敢。” “上次的事情,栾胜说本宫中了药,你亦、亦如此。”李璟音色低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身为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错的。 就算是错了,那也是对的。 太子无错,也不会认错。 事儿,他自己也有份做下,但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毕竟他是太子李璟,“本宫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何况外头那么多人,一旦被揭穿,你便是欺君之罪,本宫绝不会让你死。” 这是实话。 苏幕躬身近前。 “坐!”李璟冷不丁将她拉坐在软榻上,身子一横便躺在了她的腿上,扯过了一旁的氅子盖在身上,幽幽的闭上眼。 苏幕骇然,正欲起身。 “别动。”李璟闭着眼,“本宫想着能与你一道出城,昨夜有些兴奋,一夜没阖眼,方才见着你真的跟着出了城,总算相信你真的在身边。苏幕,你别动,容本宫靠着你睡一会。” 苏幕眉心紧蹙,瞧着腿上躺着的李璟,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门在外,有你在身边,本宫才能安心入睡。”李璟徐徐侧了一下身子,俨然将她的腿当成了枕头,“有你在,放心。” 苏幕别开头,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有些憋得慌。 尤其是,马车外的马蹄声。 天知道,明明车内的隔音很好,马蹄声真的很轻很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可她总觉得马蹄声就在耳畔,吵得她心烦意乱。  周南小心翼翼的观察自家爷的脸色,只觉得自家爷刚出城没多久,就被这日头和风,吹得脸色发黑,身上发凉,一阵阵的阴风嗖嗖的在马车附近萦绕,真真是可怖至极。 第296章 犹如爹娘那般 有了这么一插曲,众人发现,及至黄昏日落,太子都没能走出马车。 “再往前走,便是山路!”顾西辞开口,“唯有此间客栈才能暂时歇脚,总该给太子殿下一个适应的过程,不知沈指挥使以为如何?” 沈东湛目色凉薄的盯着马车,转而侧过脸望着顾西辞,“顾公子思虑周到,沈某委实不及,阁下的万中之一。” “沈指挥使自谦,顾某惶恐。”顾西辞亦是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马车。 临了临了的,二人不约而同的上前,冲着马车躬身行礼,高声齐呼,“太子殿下。” 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幕低眉瞧着枕着她腿的李璟,在听得外头的动静时,恨不能直接将李璟踹开,夺门而出。 可惜,太子终究是太子。 “殿下?”苏幕低唤,“太子殿下?” 这都睡了一路了,眼下外头天都黑了,应该也睡够了吧? 李璟在睡梦中皱眉,显然极是不悦。 可即便如此,苏幕还是得叫醒他,否则还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殿下,该下车了!” 李璟终于睁开了眼眸,入目便是苏幕凝眸注视着他的样子,原本凝于面上的不悦,顷刻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悦色,“你还在。” 这不是废话? 他枕着她的腿,她拿什么跑路? “太子殿下,马车停下来了。”苏幕不得不耐着性子开口,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别有深意的望着车门方向。 这意思,何其明显。 门外的呼声,还在继续…… 李璟坐起身来,不耐烦的揉着眉心,“叫什么叫?” “殿下,您也该饿了。”苏幕温声劝着,“下车用膳吧?” 闻言,李璟侧过脸看她。 苏幕依旧坐在原位,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话语间虽极尽关心,可面上仍是那副冷淡之色,俨然只是尽了一个当奴才的本分而已。 李璟眉心微凝,终是起身,大步流星的朝着马车外走去,仿佛是有些恼怒。 开门的刹那,沈东湛和顾西辞皆是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顾西辞上前搀了一把,“您休息得可好?” 李璟不多说,下了车便甩开了顾西辞的手,抬步进了客栈,诸位大人快速跟上,蜂拥而入。 眼见着众人都进去了,沈东湛当即探出头,望着马车内。 苏幕,怎么还没出来? “爷?”年修疾呼,“爷?” 苏幕的腿被枕了几个时辰,这会动辄便如同针扎般疼痛难忍,只能咬牙忍着,亦步亦趋的往车外挪去。 及至车门口,她一眼便瞧见了眸色焦灼的沈东湛。 他站在车下,虽然什么都没说,神色如常般冷肃,但眼底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她一出来,他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旁人。 “我没事!”苏幕扶着车门,打算从车上下来。 哪成想,她腿麻得厉害,一迈腿便软跪下来,身子骤然前倾,直扑向地面。 年修:“爷!” 顾西辞:“苏千户!” 二人齐刷刷伸出手,却被人快速撞开,若非年修反手扶了顾西辞一把,只怕二人都会扑在地上。 苏幕不偏不倚的扑在沈东湛的怀中,被沈东湛抱了满怀。 年修和周南最是紧张,赶紧环顾四周,好在周遭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当然……有两人除外,比如顾西辞和云峰。 那一瞬,云峰觉得自己和公子,有一定的生命危险。 “多谢!”落地的瞬间,苏幕推开了沈东湛。 年修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自家爷,“爷,您的腿没事吧?” “被太子殿下枕着睡了这么久,有些麻木。”她半垂着眉眼开口,旁人听着倒是没什么。 即便苏幕是东厂千户,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官家的奴才,伺候主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太子殿下,自然予取予求。 但在沈东湛听来,这话似乎是冲着他说的,是苏幕在变着法的跟他解释。 “奴才搀着您进去!”年修小心翼翼的搀着苏幕,亦步亦趋的进了客栈。 太子殿下自然住在上房,沈东湛刻意让人调了房间,让太子的随侍住在旁边,如此一来就能跟苏幕隔开距离。 顾西辞也住在太子隔壁,其后是诸位大人,还有保护众人的锦衣卫。 苏幕的房间在回廊尽处,安静至极,若无必要不会有人来打扰,而且这位置临近后巷,也就是说,若从后巷的窗户爬进去,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 只要天色一黑,只要你够小心。 因为腿不太舒服,苏幕的晚饭是在房间里解决的。 饭罢,年修想了想,“奴才给您打盆热水,您泡泡脚,能让您的腿舒缓一些,免得明儿难受,您看可好?” “好!”苏幕点头。 年修出了门,不多时便端着热水进了门。 “我没什么事,今夜你且留心外头,尤其是太子殿下那边,断然不可有事,明白吗?”苏幕细细叮嘱。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您放心就是。” 放心是不可能的,出门在外,岂敢大意,尤其是太子在侧。 “奴才刚刚也打听过了,太子殿下用了晚饭之后就一直在房内歇着,诸位大人进了屋与其商议之后的事情,今夜多半是不得空。”年修压低了声音。 苏幕点点头,“如此,最好不过了!” 热水泡脚,最能舒缓,只是她这条腿被压了太久,即便到了这会,仍觉得麻痹,没有十足十的恢复。 “你先下去吧!”苏幕是觉得累了,“泡完脚,我便歇会!” 年修行礼,“奴才会在外头守着,您好生歇着!” 只是,年修前脚出门,后窗位置,当即进来一个人。 “倒是难为你了,在殷都的时候爬墙,出了殷都就爬窗户。”苏幕泡着脚,一动不动,方才她就已经知道窗外有人,只不过没吭声罢了。 沈东湛压着脚步声,缓步行至她身侧,与她一道坐在床边,低眉便瞧着她泡在水盆里的脚丫子,清水濯玉足。 “腿疼?”沈东湛问。 苏幕侧过脸瞧他,“想说什么?” 下一刻,苏幕骇然瞪大眼睛,断然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一幕。 沈东湛蹲在她跟前,将手伸进了水盆里,为她洗脚。 左肩下方好似有什么东西,忽然就裂开了,苏幕红着眼,依稀仿佛看见了自己小时候,爹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给娘洗脚。 爹说脚底穴多,女儿家身子孱弱,体质偏寒,难免会有些血滞凝结之症,多泡脚能暖身也能暖心,总好过吃那些苦哈哈的药。 “爹说,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了。”苏幕坐在那里发愣,嘴里嘀嘀咕咕的。 她说得很轻,很轻,可沈东湛还是听到了。 “我幼时,爹经常与娘洗脚。”沈东湛低着头,虽然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可动作还算娴熟。 他粗粝的掌心里,带着长年累月习武留下的茧子,摩挲着她的脚背,痒痒的,却一直痒到了她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苏幕坐在那里,低眉望着蹲在地上的沈东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满脑子都是爹当年给娘洗脚的画面,竟似昔年母亲抚摸父亲的发髻一般,真的伸手摸了摸沈东湛的发。 沈东湛一怔,当下抬头望她。 她的手,随着他的抬头而滑落在他额角,眼底微微的红,指尖带着凉意,就这么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这样就感动了?”沈东湛勾唇,笑靥邪肆,“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早早给你多洗几次,别说是洗脚,沐浴更衣都不在话下。” 苏幕回过神,快速收了手,“不正经。” “只对你一人图谋不轨。”他低头,继续摩挲着她的玉足。 苏幕没再吭声,就这么低着头看他,也不知道爹给娘洗脚的时候,娘是什么感觉?也是这样,心里暖暖的吗? 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好了!”擦干净了脚丫子,沈东湛将热水盆挪到一边,“腿还疼吗?” 苏幕回过神,摇摇头。 “我给你揉揉?”他又问。 苏幕白了他一眼,“敢占我便宜,你怕是活腻了。” “又不是头一回,你应该早早习惯。”沈东湛扯过被褥,与她盖上,“不同你开玩笑了,你且早些休息,明儿天亮之后,这太子还不定要想出什么损招折腾你,你保持体力才能与他斗智斗勇。” 苏幕瞧着他,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不由的唇线紧抿,“我问你,若是太子在车内对我有什么企图,你会如何做?” “那……太子可能需要换辆马车。”沈东湛至今想起,都有些心口憋闷,尤其是见着她进了马车,长久没有出来,那股子怨气便一直郁结在心。 后来,这股怨气是怎么消失的呢?哦,因为她一句不像解释的解释,他便仿佛得了安抚,什么脾气都没了。 “我没事。”苏幕望着他,难得的冲他笑得温和,“真的!” 第297章 你真的是顾西辞吗?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难得见她眉眼舒展,沈东湛一时间竟然晃了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瞧了良久。 后来,苏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更不知道沈东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来得静悄悄,走的时候更是如此。 站在客栈的后院,沈东湛瞧着自己的一双手发愣。 “沈指挥使盯着自己的手,怕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顾西辞站在檐下看他,“是想剁了这双手,还是在回味着这双手触碰过的东西,触碰过的人?” 沈东湛回过神来,以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的茧子,常年习武,掌心里的茧子厚实得很,不似顾西辞那双手。 白净修长,指关节处都没有过深的褶子,手背上更是光洁滋润。 顾西辞顿了顿,顺着沈东湛的视线看去,发现目标是自己的手,不由的眉心微皱,悄摸着将手掩在袖中负后,“沈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顾公子真是小气。”沈东湛轻呵,“瞧你两眼,还能让你少块肉?” 顾西辞面色微沉,“沈指挥使说笑了。” “说笑?文人就是虚伪,你这不是没笑吗?”沈东湛负手而立,“何来的说笑?” 周南立在廊柱边上,瞧着后院里的两人,一个刚毅,一个阴柔;一个冷峻,一个儒雅,瞧着就像是两个极端。 深吸一口气,顾西辞笑了一下,“沈指挥使似乎对我,敌意颇深?” “敌意算不上,看不顺眼是真的。”沈东湛转身。 顾西辞瞧着黑漆漆的墙头,“此去煜城路途遥远,想来沈指挥使还得日日见着我,日日不顺心,真是可惜了!” “别阴阳怪气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如何请缨,又是如何点了苏幕跟随?”沈东湛回头,一双鹰眸凌厉至极,宛若将顾西辞剖得一干二净,“顾西辞,即便我的心思没你深沉,可锦衣卫多得是眼睛、耳朵,收起你那点小聪明,好自为之。”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南旋即跟上,“爷,他……” “啰嗦什么?”沈东湛继续往前走,“回去!” 说多错多,露出的马脚也多,唬人得看对方是谁,心思越多的人,你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足以把他逼得死死的。 周南颔首,老老实实的跟着。 云峰疾步上前,“公子?” “沈东湛……”顾西辞犹豫了一下,“真厉害。” 云峰皱了皱眉,“毕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若没有两把刷子,怕也坐不上这个位置,皇上如此器重他,除了齐侯府的关系,应该也有别的缘由。” 皇帝没那么蠢,不会重用一个废物。 “以后行事得更小心了。”顾西辞想起之前沈东湛对他的警告,再结合方才的话,唇角的笑意终是消失殆尽,“我原以为,他是靠着祖荫而得了今儿的功成名就,没想到……” 沈东湛,是个狠角色! “能窥人心。”顾西辞长长吐出一口气,“太子殿下那边如何?” 云峰忙道,“听诸位大人唠叨了一阵,就不耐烦的赶人走,现如今就在房内待着,还……还把随行的侍婢叫进了屋。” 最后那一句,云峰说得很轻。 这是什么意思,傻子都该明白。 出门在外,饥不择食。 “终是改不了这毛病。”顾西辞叹口气,缓步离开。 改,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沈东湛回了屋,倒是没别的反应,将图纸反反复复的瞧了好多遍,能记住的方位尽量都记在脑子里,如此一来,万一遇见什么事,也不至于迷了方向,乱成一锅粥。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锦衣卫的头,底下人能不能拧成一股绳,全看他的作为,是以这个位置没那么好坐。 “爷!”周南奉茶。 沈东湛顺手接过,转而瞧了他一眼,“消息可曾回来?” “估计快了!”周南忙道,“鹰隼传讯,多半是明日能回。” 这一来一回的,确实路途遥远,想要及时收到煜城的消息,怕是没那么容易。 “我怀疑这顾西辞,跟煜城的事情有关。”沈东湛呷一口清茶,茶雾氤氲,遮住墨色的瞳仁,凝一片雾霭深沉,“远道而来只为接近太子,继而唆使太子去煜城。”  周南一怔,“您这么说,好像是这个理儿!可他,想干什么?” “太子立功,可以有很多机会,就拿上次去定远侯府,太子原就可以接了轻松的差事。”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略显烦恼的摇摇头,“此人城府很深,日后接触要格外当心。” 周南低语,“您方才是诈他?” “他自己心思太多,怪得了谁?”沈东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他若当真,我也没办法。” 周南:“……” 正所谓,兵不厌诈! “我总觉得此番税银失踪,有些怪异。”沈东湛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多疑的缘故? 周南不解,“多半是匪盗见财起意,此事也不是到了本朝才发生,古往今来,劫走税银之事也不少,咱也不是头一遭!” “但愿是我多疑。”沈东湛把玩着手中杯盖,“只是单纯的劫银。” 可心里都清楚,什么样的匪盗能将此事,做得如此滴水不漏?税银凭空消失,连带着那些护银的侍卫一道,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要做到这一点,起码得符合三个条件:其一,熟悉地形地势,熟悉煜城水道;其二,武艺高强,聪敏过人,乃奇人异士也,会障眼法;其三,此事一人不可为,必定是一帮人所做,而这帮人必须齐心协力,纪律严明,绝不能是乌合之众。 所以,沈东湛心里不踏实。 “爷,您去了煜城要不要学个凫水?”周南低声问,“您这狗爬式的水性,到了煜城,怕是有点不够用啊!” 沈东湛不会水性,而煜城到处是水道,更多的是船只往来,对他来说的确很吃亏。 上次跟苏幕一道落水,他真的是喝饱了水,要不是运气好,有一根浮木救了二人,只怕他转世投胎都已经有胎动了。 “滚!”沈东湛的眉心狠狠一皱。 周南嘿嘿一笑,转身就跑,“爷您好好休息,卑职去外头盯着!” 房门合上,沈东湛有些烦恼。 一夜无事。 天亮之后,车队继续前行。 这一次,李璟没有再为难苏幕,倒是安安分分的在马车里待着,内里搁着两个侍婢伺候着,车窗虚掩着,时不时的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李璟偶尔望着窗外,却只看到苏幕策马跟随,风吹动她的鬓发,掠过她的衣袂,她的眼睛始终平视前方,压根不注意车内的动静。 沿途风景好,奈何无心赏。 一路上,还算太平。 眼见着快到煜城了,要么绕道山路,要么该走水路,只有这两种方式。然则,山路得绕三天,水路则只需要一日。 馆驿内。 众人众说纷纭,既是来办差的,自然是想快点赶到煜城,查清楚此事,找会丢失的税银,如此才能跟皇帝有个交代,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是以,走水路,似乎成了必选之项。 但是走水路则有个问题,那就是天气,春日里雨水多,江南尤为水汽十足,若是逢着大雾更是艰难,所以走水路有一定的危险。 而山路也只是盘山的官道罢了,好歹也算太平,就是耗时太长,在路上需得耽搁三日,对于追查税银一案,时日拖得越久,追查起来会越困难。 简而言之,时间就是银子。 “走水路吧!”李璟靠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的开口,“马车颠得本宫浑身都疼,倒不如快些赶到煜城,要不然本宫非得死在这路上不可。” 众人行礼,“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沈东湛没开口,心里是犹豫的,旱鸭子上船,那就跟踩着凳子悬梁一样,只要这凳子一踹开,基本就玩完。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也没有别的法子,早点赶到煜城,早点找到税银,是重中之重! “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苏幕身上,“你说。” “春日里行船,如遇大雾难免会迷失江面,又或者与往来船只发生碰撞,容易出现险情,太子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岂能明知危险而犯之?”苏幕俯首,“奴才恳请太子殿下三思,是否再坚持坚持,行山路也未尝不是好事,沿途可暗访民情,对税银一案并不是全无好处。” 李璟舔了一下唇,“倒也在理。” “奴才觉得,找回税银虽然重要,但是太子殿下的安危亦是不可轻视。”苏幕继续道,“行船若遇见危险,咱们纵然功夫再高,怕也无力挽狂澜,只有坐以待毙的份。眼下匪盗身在何处尚未可知,奴才恳请太子殿下,走山路行官道!” 李璟点头,转而扫一眼众人,“你们以为呢?”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啧啧啧,还一个个自称忠君爱国,自称良臣,结果呢?都没把本宫放在眼里。”李璟拍案而起,“让本宫走水路,这就是找死,你们一个个答应得这么快,是不是想害死本宫?” 这话一出,谁敢担当,当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臣等不敢!” “不敢?”李璟呵笑两声,双手叉腰,就这么冷飕飕的瞧着众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只要有本宫一日,这太子之位就落不到别人的头上!你们啊,死了这份心吧!本宫现在决定了,走山路行官道。” 顾西辞站在旁边,双手交叉至于身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唇角扬着惯有的微笑。 话,最初是李璟自个说的。 最后呢? 为了顺苏幕的心思,骂了众人一顿,将自个的话给收了回去,事儿做得很明显,眼睛不瞎都能瞧出来,奈何太子开口,谁敢非议? 出了正厅,馆驿陪着太子去了厢房。 周南跟在沈东湛身后,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苏千户开了口,要不然卑职还真是担心,这走水路虽然快,但是太危险。” “她知道我不懂水性。”沈东湛睨了他一眼。 周南一怔,“苏千户,这是在帮您呢?” “她这是在还当初,我在定远州救她的情分。”沈东湛无奈的笑笑,“不过,我宁可她不开口,不必对太子委曲求全。” 周南心下了然,爷这是心疼了。 毕竟,太子对苏幕那心思,周南不瞎,早就看出来了,苏幕呢……巴不得离太子十万八千里,但眼下知道沈东湛不懂水性,怕是不适合走水路,所以才会“规劝”太子殿下。 理由虽然充分,动机却因私心。 “沈指挥使!”身后,传来顾西辞的轻唤。 沈东湛顿住脚步,转身看去,只瞧着这书生郎立在昏黄的光亮里,极是斯文儒雅,不由的眉心一皱,“顾公子不去陪着太子下棋,成日跟着我后面跑,可是想入我锦衣卫?” “今儿星光灿烂,明儿是个好天气。”顾西辞幽幽的开口,“苏千户行走江湖多年,一直在外办差,不可能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沈东湛瞧一眼漫天繁星,黑压压的夜空中,仿佛缀满了小眼睛,扑闪扑闪,好看极了。 “顾公子,有句老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周南开口,“您这什么时候做了老天爷的主,开口便可测风云?难不成,顾公子已经得道成仙了?” 顾西辞笑了笑,没有理睬周南,而是想目光落在沈东湛身上。 “你想说什么?说苏幕偏帮着我?”沈东湛横了他一眼,“顾西辞,做人还是简单点为好,多思多虑易夭寿。” 提到“夭寿”二字,顾西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想来顾公子此前身子孱弱,也是多思多想的缘故,人啊,就得放宽心,要不然自己逼死了自己,多不值得!”沈东湛低笑。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多谢沈指挥使开导,顾某一定铭记在心。” 四目相对,大有针尖对麦芒之意。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云峰亦是如此。 “沈指挥使与苏千户共过生死,想必也该明白,有些情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顾西辞眸色沉沉,“太子殿下是什么性子,您应该清楚,还是少让苏千户靠近太子殿下为好。” 在这事上,沈东湛与他的意见一致,但明面上,他终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岂能让一介儒生指着鼻子教训。 “顾公子这么关心苏千户,意欲为何?”沈东湛幽幽的开口,“难不成想拉拢东厂?顾大、将、军知道这事吗?”沈东湛勾唇,眸色邪肆,“要不要我替你修书一封,寄回去?” 顾西辞面色变了变,仿佛是哑巴吃黄连,愣是没能再说出话来。 “顾西辞,你是顾西辞吗?”沈东湛轻哼,“莫要把人都当成傻子,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若再敢对我指手画脚,莫怪我不念沈、顾两家的旧情。” 音落,沈东湛拂袖而去。 顾西辞站在原地,眯了眯眸子,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指关节青白至极。 “公子?”云峰有些心慌,“这沈指挥使怎么会知道……” 顾西辞吐出一口气,“沈、顾两家的旧情?呵,倒也是,曾经生死之交,其后心灰意冷,老死不相往来。” 那些陈年旧事,在泥淖中腐烂,一眼望去,早已物是人非。 第298章 上船 原以为就这么定下来了,为免嫌疑,给苏幕惹来麻烦,毕竟这馆驿不似客栈,人多眼杂的,所以沈东湛和苏幕夜里并未碰头。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问题。 “昨儿夜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间山道滑坡,把路都给堵死了,现如今已经通知了县衙那边,县太爷让人去疏通了,只是落石太多,堵住了大半条路。”驿丞面露难色,战战兢兢的说着,“县太爷说,多半需要梁三日才能清理完落石。” 这话一说完,李璟便拍案而起,“混账东西,清理乱石需要这么久吗?还两三日呢,你要让本宫在这里留多久?” 驿丞扑通跪地,吓得瑟瑟发抖,“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奴才……奴才……” 这事,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微臣去看看!”沈东湛行礼。 李璟点点头,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总归要有个说法。 “奴才一道去。”苏幕行礼。 李璟一怔。 “太子殿下,让苏千户和沈指挥使一起去,是最好不过的。”顾西辞低语,“东厂和锦衣卫双双确定,才能保证消息的准确。” 李璟表示赞同,温声叮嘱苏幕,“自己小心点。” “是!”苏幕躬身,退出房门,转身离去。 顾西辞是有私心的,苏幕都开了口,他不可能不成全,何况太子这性子……苏幕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策马疾驰,直奔落石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四人便停在了落石堆前面。 “怎么会这么巧?”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咱昨儿才说走官道,今儿就坍塌了,把路全给堵住了?真是的,说书都找不到这么巧合的事儿!” 半条道全部堵得严严实实,只有边上纤细的一点三角空余,还能走过去,只是……落石时不时的往下滚,谁也不敢冒险,万一再坍下来,怕是要将人活埋在此。 县衙的人在前面清理落石堆,驿丞所言不虚,这么多的落石,单靠人力确实需要数日才能疏通这条道。 “这是逼着咱们,上船!”沈东湛目色幽沉,仰头望着坍塌了半边的山壁。 年修以手遮了遮眉眼,“这山壁杂草丛生,瞧着这岩石缝隙和沙土,这两日既没有下雨也没有刮风,按理说不可能坍塌下来。” “看看就知道了!”苏幕翻身下马,蹲在山壁边上,她伸手捻了把岩土,于指尖轻搓着,“这土质,似乎也不容易坍塌,多半是有人刻意为之!” 沈东湛纵身一跃,踩着边上的矮松便攀上了岩壁,刹那间,沙土嗖嗖落下,但也仅仅只是沙土而已。 “有什么发现?”苏幕问。 沈东湛翩然落下,稳稳站在苏幕身侧,“上面有灼烧过的痕迹,多半是使用了硝石之类的东西,人为导致半边山壁崩塌。” “如你所言,逼着你上船。”苏幕侧过脸看他,“事实上,你也没有第二种选择。追查税银丢失一案,刻不容缓,又不可能把锦衣卫落下,毕竟皇命如山。” 沈东湛点点头,“所以,我得跟着你上船。” “这话说得,好似上了我的贼船一般?”苏幕扯了扯唇角,抬步就走回马前,“不管那人出于什么目的,这条路始终要走,没有选择。” 沈东湛眸若春风度,眼角盛桃红,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她,“听说,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苏千户以为呢?” “那你就在船上晕着吧!”她翻身上马,“趁着天色好,早点上船,早点赶到煜城。” 今儿阳光灿烂,还算是老天爷有眼。 沈东湛翻身上马,紧随其后,疾驰回馆驿。 馆驿边上就是码头,官船都是现成的,平素往来亦有官吏,是以这官船平素维护得极好,只是不能跟馆驿的官船相比。 “就这破船?”李璟满脸嫌弃,“让本宫……” 话没说完,瞧着众人的眼神,李璟想起了顾西辞的话,终是默默的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这个时候他得收拢民心,得让人瞧见了,他在矜矜业业的为皇帝办事。  一帮人上了船,主在前,奴在后。 开始的时候倒也罢了,耳畔风吹凉,水面浪打浪。 只是,到了后来,就没怎么见着沈东湛的人影了,李璟倒是挺高兴,坐在船舱里左拥右抱,风吹得人心荡漾,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苏幕没有管他,径直出了船舱。 船头没有人,那应该是在船尾? “爷,您找沈指挥使?”年修低声问。 苏幕环顾四周,在船头站了站,风吹在面上,明明没有多凌厉,但却让心头隐隐作痛,距离煜城越来越近了。 “他在哪?”半晌过后,苏幕才开口。 年修指了指后面,“后头。” 沈东湛的确就在船尾,只不过情况有些特殊。 瞧着他坐在船尾,面色惨白的扶着栏杆,仿佛连剑都握不住的样子,苏幕便明白了这意思,“你真的晕船?” “这贼船,不好上……”沈东湛气息奄奄,“此时此刻,我倒是挺怀念,定远州的那块浮木,至少没这么难受。” 苏幕忽然被他逗笑了,但又觉得此刻嘲笑他有些不地道,当下别了一下头,敛了神色才回过神来,“要不,我踹你下去游一圈?喝两口水,也就不会难受了。” 这会,沈东湛还真是笑不出来了,肠胃内什么都吐了个干净,手脚都软绵绵得厉害,天不怕地不怕,结果…… “你现在过来,没事吗?”沈东湛想问,会不会惹人怀疑。 苏幕回看了一眼身后,“都在哄着太子高兴,谁还顾得上我?你躲在此处,不也没人发现吗?我两现在是水火不容的敌人,谁也不敢惹你,自然也不敢惹我。” “这倒是!”沈东湛捂了捂嘴。 苏幕眉心微凝,将袖中的东西丢给他,“含一颗在嘴里,会好受点!” “好!”沈东湛不疑有他。 药丸酸酸的,着实有点效用,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确实将翻滚的腹内给镇了下去,风一吹,也没那么头疼了。 “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着我的骨肉。”苏幕无奈的摇头。 这话惹得一旁的周南,掩不住窃笑。 “真的怀了你骨肉,倒也罢了!”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这般,到能寻你负责,否则便赖上你!” 苏幕不能在此处久留,“你别在这儿吹风,否则越吹越头疼,回船舱里歇着,好好睡一觉!一觉睡醒,也就到了煜城!” 语罢,苏幕抬步就走。 “诶!”沈东湛轻唤。 苏幕回头看他,“沈指挥使还想怎样?” “注意安全。”他低声叮嘱。 苏幕报之一笑,什么都没说,快速离开。 船,在江面上平缓行驶,上午天气好,倒是没什么异常。 只是,午后天气开始变化,阴云密布的,江面上冷风阵阵,腾起了氤氲薄雾,随着时间的推移,视线越发模糊。 “怎么起雾了?”年修骇然。 苏幕站在船头,瞧着前面的白茫茫的一片,眸色沉沉如刃,只觉得风刮在脸上,亦是疼得厉害,“快到了煜城地界了,这是迷雾弯。” “爷,您对这一带很熟悉?”年修忙问。 苏幕勾唇,“小时候爹娘带着我走过几次,我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年修点头,“这儿是您的故乡?” 故乡? 苏幕冷笑,“早已无故人,何来故乡一说?不过是熟人进了熟地,比生人更熟悉几分罢了!煜城的水道,四通八达,里面出来的人,多半是会些水性的,当然,也不全是会水的,如沈东湛这般的旱鸭子亦比比皆是。” “奴才的水性也不好!”年修道。 苏幕瞧着他,“我娘也不会。” 年修一怔。 “就因为娘不会,所以爹从小就让我下水,他说女孩子不需要去救人,但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要时时刻刻都将赌注押在别人身上,期盼着别人来救你。”苏幕深吸一口气。 这话刚说完,船只快速冲进了迷雾,行船的是往来煜城的老手,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毕竟太子殿下在船上,谁敢马虎呢? 哪知,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整艘船忽然剧烈晃动,船舱内、船外头,众人纷纷倒伏在地,或摔得狗啃泥,或摔在了别人身上,场面极为混乱。 李璟狼狈不堪的,挣扎这要站起,几次没能站起来,船只摇晃得厉害,他只能勉力抓住了固定的扶手栏杆,扯着嗓子怒喝,“混账东西,怎么行船的?想摔死本宫吗?” “在下去看看!”顾西辞被云峰从地上搀起,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 一出门,顾西辞便有些愣怔。 满目氤氲,两步之外……人畜不分。 第299章 她的眼底,有满天星辰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苏幕当时就在船头站着,若不是她眼疾手快,只怕年修已经掉下了船。 “爷?”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年修略有惊恐之色,所幸被苏幕拽住了手腕,要不然…… 苏幕一用力,当即将年修拽回了船头,“扶稳了,攥住船舷,莫要松手。” “是!”年修惊颤,死死的抓住了船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撞到了礁石?还是、还是怎么了?” 苏幕摇头,“此处常年有行船,且府衙一直有派人维护水道,按理说不可能有礁石,否则得触没多少船只?如此,会引来民愤。” 所以,不太可能是礁石。 “苏幕!”沈东湛循着声音而来。 苏幕一怔,迷雾中瞧不清楚远处的身影,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沈东湛?扶着船舷走,我在船头,仔细脚下。” “苏幕!”须臾,沈东湛站在了她面前,“恐怕有诈!” 苏幕环顾四周,“不太可能是触礁,应该是人为,都小心点,这儿雾太大,咱们被困在这里,多半是要出事了!” 但到底会出什么事,谁的心里也没底儿。 “苏千户?”顾西辞倒是聪明,摸着船舷循着声音,便到了跟前,“恐怕有诈!” 周南张嘴便怼,“瞎子都看出来了,还用得着说?马后炮!” “你……”云峰愤然。 沈东湛低喝,“都别说了,要紧的是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苏幕,你去船舱!” 说话间,他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解释,“雷明珠,迷雾太大,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火光。” “明白!”苏幕心领神会,当即离开。 顾西辞倒也没多说什么,紧跟在苏幕身后,返回船舱。 “苏幕?”李璟惶然。 苏幕下令,“关闭门窗,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肆意走动,不要发出声音,保护太子殿下!” 命令,干脆利落。 东厂的蕃子快速包围了整个船舱,苏幕持剑立在前舱门的门口,美眸冷冽眯起,年修则立在后舱门处,持剑在手,不敢大意。 整个船舱内,气氛格外紧张。 外头,先是传来锦衣卫的脚步声,待众人包围了船舱外,便各自持剑待命,大气不敢出。 刹那间,内外一片死寂,唯有江面的风,推着迷雾不断的从眼前掠过,一片又一片的白,只是这白雾之中,还隐隐夹杂着难言的腥味。 “仿佛是鱼腥味。”周南低语。 沈东湛也觉得,这腥味不像是血腥味,诚然像是海货的气味,这种气味在交易的码头上,最是容易闻到,倒也不算陌生。 忽然间,沈东湛狠狠将周南扑到在地,冷声厉喝,“都趴下!隐蔽!” 锦衣卫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反应。 但,还是为时已晚。 冷箭破开迷雾,直奔众人而去,白雾内瞬时飞溅起一片片血色,不少锦衣卫倒地,身边幸存之人,快速将伤者拽到安全处暂避。 那“咚咚咚”的声响,刺激着人的耳膜,让船舱内外的众人,纷纷悬心于喉,连带着平素嚣张恣意的李璟,此刻亦不敢轻举妄动,连个屁都不敢放。 周南胳膊上挨了一箭,也亏得沈东湛反应快,将他扑倒之后快速拽到了桅杆后面,这才堪堪避过一劫,否则真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箭从前方来,不知对手是谁。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上弩!”沈东湛一声令下,“前方,放!” 锦衣卫,令行禁止,速度极快。 随身弓弩快速上箭,紧接着便是万箭齐发。 许是对方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弩箭过后,传来了些许低哑的惨叫。 “在前面!”沈东湛瞧一眼脚边的横木,“原地待命,保护船舱!” 音落瞬间,沈东湛一脚踹飞了横木,纵身跳下了船。 “爷?”周南疾呼。 船舱内,能清晰的听到这一声响。 苏幕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整颗心都随之抖了抖。 他,出事了? 哪怕心内担虑,但面上……苏幕依旧镇定自若,不管什么时候都始终保持着最初的从容。 她微微侧过脸,以眼角余光睨一眼太子李璟,若是李璟出事,死的就不止是她跟沈东湛,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包括年修,还有东厂的所有人。 她在想着自己的事,顾西辞在看着她,从周南那一声惊呼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苏幕的强装镇定,有些东西即便你面不改色,也会从别的地方透出来。 比如她握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 比如她紧抿的唇,唇角不自主的下压。 顾西辞眉心微微拧起,面色沉沉。 外头。 沈东湛的速度极快,身子微微下伏。脚尖轻点水面花,纵身越过碧波去,浮木一根作生机,冷剑在手不留情。 跃上渔舟的瞬间,哀声惊破苍穹。 三舟并肩而列,船头满是弯弓上箭的白衣蒙面人,只见着沈东湛手起剑落,白衣人全部被掀翻,或毙命当场,或受剑伤而被掀入水中。 血雾弥漫,水面上顿时漾开刺眼的嫣红。 “快,杀了他!”船后,有人高喝。 沈东湛眸色陡戾,“找的就是你!”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纵身而起,腕上一抖,瞬时剑花迸射,哀嚎遍地,船上再无活物。 一个漂亮的凌空翻,沈东湛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断了那人脚筋,说时迟那时快,弯腰如老鹰抓小鸡,快速揪起那人的腰带。 旋身,回路。 沈东湛倒是没想到,官船上也不太平,白衣蒙面人从船下爬到了甲板,锦衣卫正在挥剑退敌。 “爷!”周南一剑劈开一名白衣人,飞身落在沈东湛身边。 沈东湛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舱门,“里面如何?” “咱们都给挡在了外头,谁也无法靠近船舱,太子殿下很安全。”周南如实回答。 沈东湛也不多说什么,提剑断了那人的手筋。 唯有成了废人,才不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看好他!” “是!” 这点事儿对周南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瞧着自家爷直奔船舱而去,他忽然意识到爷方才问的那一句里面如何,可能不只是担心太子殿下这么简单。 若里面安全,苏幕就安全?  眼见着形势不对,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记哨声,白衣人忽然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翻过了船舷,扑通扑通的落水,转瞬间消失在碧波与迷雾之中。 沈东湛提着染血的剑,叩开了舱门。 苏幕是第一时间迎上来的,第一眼是他的脸,其次是他身上的血,顾及舱内众人,她只能打了官腔,“沈指挥使……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沈东湛似笑非笑,早前因为晕船而面色苍白,如今却因脸上的血色,让这张清隽之容愈显邪肆张扬,“我安然无恙,让苏千户失望了!” 苏幕心里松了口气。 安然无恙,极好! 沈东湛越过她,快步行至李璟跟前,躬身行礼,“禀太子殿下,乱贼已被臣带人平灭,请太子殿下放心。” “沈指挥使,甚好!”李璟脊背发凉,心有余悸。 宫里待太久,就如同囿于笼中的金丝雀,浑然不知外头的江湖险恶,如今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什么叫做生死关头。 “殿下安然无恙,臣也放心了,臣这就派人下水,检查船体是否受损,若是安然无恙,咱们马上启程,远离这是非之地。”沈东湛条理清晰,字字句句都说在了李璟心头。 李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再待下去了,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煜城。 到底是官船,即便被磕碰了一下,也无碍于安全行驶,那一声巨响原就是水底下的人,为了阻挡船只前行,用横木梗住了下面的旋桨所致。 拨开横木,船只又可以继续前行,乘风破浪,穿过迷雾,穿过血腥。 “过了迷雾弯,没事了!”苏幕道。 沈东湛站在船头,面上依旧苍白,脑子有些浑浑噩噩,但不似之前五内翻涌,“这么一耽搁,赶到煜城应是明天早上了。” “煜城的日出,会很美。”苏幕转身朝着船舱走去。 沈东湛依旧站在那里,握着船舷,吹着风。 “欸,沈指挥使?”苏幕转身冲他开口。 沈东湛回头望她。 “晕船的人,不宜站在风口是,否则会头疼欲裂,还是善自珍重的好!”苏幕勾唇,口吻虽然不善,却字字关慰。 沈东湛勾唇,“多谢苏千户提醒,我必定竭尽全力,活着进煜城。” 闻言,苏幕报之一笑,抬步进了船舱。 因着闹了这么一出,其后太子李璟便再也不敢肆意妄为,多半是在思虑人生,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事情没做,该识时务的时候就得识时务。 夜色沉沉,船行江面上。 推开窗户,便可瞧见漫天繁星。 转头,见他。 苏幕微微扬起了唇角,瞧着住在隔壁的人。 几乎是听到她推窗户的声音,沈东湛便快速趴在了窗口位置。 她转头见他,他何尝不是刻意等着。 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什么都不必多说,同乘一条船,同在一片星空下,她眼底有满天繁星,他则满目潋滟微光,繁星似他,她似微光。 寄居在彼此的眼底,悄悄的钻进了左肩下方的位置。 翌日。 日出江面上,两岸满花红。 苏幕走出船舱的时候,顾西辞早就在船头站着了,也不知他站了有多久。 “煜城的日出,真美。”顾西辞定定的望着前方,“果然是名不虚传。” 苏幕心神一震,瞧着他这副样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顾公子,来过煜城?” 第300章 天注定的缘分 “不曾来过!”顾西辞眺望着江面。 苏幕自然不太相信,“哦,是吗?” “我是听我的一位故友说起过,所以便记在了心里!”顾西辞扭头看她,“他来自煜城,却终其一生也无法再回煜城。他说,煜城的山山水水都是极美,尤其是这江边日出,当那一轮旭日慢慢升起,将江面都染成了红色,说不出的壮观。” 苏幕一怔,“为什么无法再回煜城?” 闻言,顾西辞顿了顿,嗓音里带了几分沙哑,“他死了。” 苏幕抿唇,当下沉默。 “现如今他做不到的事情,我来替他做;他看不到的煜城山水,我替他睁眼看着。朗朗晴天,总有拨开云雾的时候!”顾西辞音色幽幽,“苏千户觉得呢?” 苏幕没说话,望着不远处的码头上,煜城的守城官吏已经领着百姓,早早的候在那里,等着恭迎太子殿下的到来。 船还没停下来,沈东湛便已率先上岸,毕竟太子的安全最为重要,自然是要先确定安全无虞,才能让官船靠岸。 煜城百姓夹道欢迎,场面很是壮观,极为热闹。 李璟站在船头,瞧着人头攒动的画面,有那么一瞬,觉得很是舒畅,仿佛之前的担惊受怕悉数一扫而光。 “太子殿下!”顺子轻唤。 李璟这才回过神来,抖了抖衣襟,摆足了太子的气势,精神抖擞的走下了船,坦然接受煜城百姓的热烈恭迎,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煜城府尹——江利安,赶紧行了礼,随后便领着李璟登上了早前备好的花车。 沈东湛走在最前头,苏幕则跟在最后面。 不知道的,觉得锦衣卫和东厂仍是水火不容,连办差都不愿在一处;知道的,则分外清楚,如此默契,没有半分争执,若说没点猫腻,还真是不好说。 进了煜城,双脚落地,沈东湛只觉得踏实多了,之前在船上晃荡,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 “爷,这煜城瞧着还不赖。”周南策马跟着沈东湛,环顾四周。 这地方,倒是不错。 四个字:山明水秀。 沈东湛不屑这些官面上的热乎,自然是远远避开,毕竟主角是太子李璟,这种事情还是让太子自己去处置罢! 煜城是江南道最重要的城池,这里关系这江南与殷都的水系命脉。 税银消失在此处,江利安自然是吓得不轻,眼下太子亲自来查察,他自然得可着劲的哄着这位活命的祖宗。 太子这活祖宗,关系着他的头上乌纱,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 煜城有专属的皇家行辕,与殷都的皇宫相比,规模较小,但亦是极尽皇家风范,内里极尽奢靡,今夜的接风洗尘宴,便是设在行辕的后花园中。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自然位列席间。 苏幕就坐在他对面,不过东厂千户终究是个奴才,在很多人看来,阉人始终是阉人,等不得大雅之堂,但碍于东厂的威势,将她放在沈东湛对面,显然是最好不过的。 一则,若有不妥也是锦衣卫与东厂的争执。 二则,两人光顾着针尖对麦芒,便不会殃及旁人。 宴上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李璟端着酒杯瞧着身边的美人,再看着不远处的苏幕,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看不见摸不着与到嘴的肉,总归是后者的诱、惑更大一些。 酒过三巡,沈东湛起身离开。 后院僻静处。 “爷?”周南疾步行来,“卑职已经把人安置妥当了!” 该查的,也都查了些。 既是来了煜城,自然不能闲着,否则找不回税银,回去之后如何跟皇帝交代? “没惊动旁人吧?”沈东湛问。 周南颔首,“您放心,悄悄着呢!” “走!”如此,沈东湛才算放了心,然则下一刻,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她可收到通知?”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满心感慨,情之一字果真是要命的刀,能将铮铮铁汉,生生折成了优柔寡断的牵丝线。 “您放心,苏千户应该会寻个由头,很快来与咱们汇合!”周南如是回禀。 如此,沈东湛便放了心。 留下活口之事,原就没有惊动任何人,当时雾大,锦衣卫控制了大局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将一套飞鱼服套在了那人身上,佯装是受伤的锦衣卫,拖到了船尾的货仓里看着。 下了船之后,这人便被当做伤员抬了下来,提前送进了行辕的地窖里。 地窖平素就空着,如今内外都是锦衣卫的人,权当是地牢使用,青石板铺着厚厚的几层,中间夹了石灰和木炭,原是用来防潮的,如今正适合隔音。 “爷!” 底下人快速打开了地窖的门。 地窖口在上,人得从上面爬天梯下去,落地往前走,便是一间间地窖。每一间地窖都有不同的效用,最里层那间地窖最为阴冷。 沈东湛抬步进入,底下人早早的备下了桌椅。 “咱们动了刑,可这人却是个死鸭子,怎么都撬不开嘴。”周南上前,瞧着脚下匍匐在血泊中的男人,“想来也是,敢袭扰太子殿下,就算不死也得流放边疆,保不齐连家族老小也得受到牵连。” 沈东湛的胳膊搭在桌角,剑就搁在桌案上,“不说就成了吗?描摹画像,在煜城内找找,估计连祖宗十八代都能挖出来。” 不说? 呵,不说也有不说的法子。 “是!”周南颔首。 那男子于血泊中抬起头,眼神怨毒的盯着沈东湛,眦目欲裂之态,以致面目狰狞可怖,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低哑的吐出两个字,“走狗!” 恰,苏幕踏进门,一听得这两字,当下面色微沉,将目光落在了血色中。 “坐!”沈东湛仿佛习以为常,面上无波无澜。 苏幕坐定,“不曾想,你锦衣卫也有这一天。” “锦衣卫的名声,比之你们东厂也好不到哪儿去。”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可见这缘分,有时候半点不由人,是天注定的。” 周南转身出门,吩咐门外的守卫,“沏两杯茶。” 苏幕随手将配剑丢给年修,年修快速接住。 皂靴踩着碎步,缓步停驻在男子的面前,苏幕低眉瞧着躺在血泊中中的人,目光幽沉如深渊,也不知在想什么? “煜城人士?”半晌,她幽然启唇。 男人也不傻,沈东湛那一句话,他听得清楚,当下啐了一口血沫,“阉狗!” 苏幕美眸陡戾,极是不悦的瞧着靴尖上的湿润。 第301章 我们谈谈 沈东湛微眯起眸子,眼神冰凉。 下一刻,苏幕骤然抬脚,只听得一声闷响,男人已经被他一脚踹出去,一路滑行,狠狠的撞在了墙角才停下,痛苦的呻吟伴随着骨裂的声音。 年修快速蹲下身子,以干净的帕子擦去了苏幕鞋尖上的血沫子。 “好得很!”苏幕周身杀气腾然,“既知道我是东厂的人,就该知道相较于镇抚司的刑罚,我东厂大牢里的酷刑,才是真的让人生不如死。” 男人满嘴是血,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之中,“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苏幕轻呵,“至少你是瞧不到这一天了。” 语罢,苏幕转身,缓步行至桌案旁坐着,斜一眼从容饮茶的沈东湛。 “有话就说。”沈东湛悠悠放下手中杯盏,“人都教你瞧见了,没瞒着你,自然是只需你开口便罢!” 苏幕敛眸,“交给我,我给你个答案。” 沈东湛皱了皱眉。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苏幕端起杯盏,淡然饮茶。 相较于言行逼供,锦衣卫的确逊色于东厂,没有根的东西,能想出千百种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既刀刀见肉,又保你性命无虞,疼到了骨子里,却求生无门,求死无路。 “你如何知道,我做不到?”沈东湛挑眉瞧她。 苏幕一副“这还需要问”的表情,转念一想,还是给了他答案,“齐侯府的教养,不允许你做出太残忍之事。” 但是,她不同。 她便是在残忍中,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的,所有他不曾见过的血腥画面,她都亲身经历过,内心深处就没有多少对生命的怜悯。 沈东湛没有开口,周南倒是点了点头。 这话,在理。 沈家忠义,沈东湛还真的做不出太残忍的事,倒是苏幕……出身东厂,心狠手辣。 “暂时别让他们知道。”沈东湛这是答应了。 苏幕眉心微凝,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的意思是,是咱们身边有细作?又或者是在太子的身边,有人在里应外合?” “出门在外,小心无大错。”沈东湛起身,“你的妙笔书生呢?” 苏幕明白他的意思,“放心吧,这小子一惯喜欢浪荡,往常我出门办差,他便是原地待命,我让年修去找。” 自打差点在睿王府“死”过一次,妙笔书生真真是格外珍惜好时光,吃喝玩乐愈发不吝。 “好。”沈东湛点点头,“你主内,我主外。” 苏幕应允,“好!” 只是,这话一出口,她便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 “什么?”苏幕愣怔,皱着眉头略显狐疑的望着他。 沈东湛以舌抵了抵后槽牙,冲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眼底略带得意之光,悠悠的转身走出了地窖。 苏幕细品了一番,便已了然。 一回头,年修正愣愣的盯着她看,见着她回眸,快速别开视线看向别处,只是这动作太快,愈发显得刻意。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妙笔书生!”苏幕板着脸低喝。 年修慌忙行礼,“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外头,夜色浓重。 顾西辞在行辕里走了一圈,算是暂时熟悉了一下环境。 “公子,太子殿下已经醉得不轻,江大人还往太子殿下送了两个美人!”云峰紧随其后,低低的开口,“公子,您说这个……” 顾西辞叹口气,“太子殿下高兴就好!” “是!”云峰俯首,“您让查的事儿,我也查得差不多了,这煜城水道图很快就能拿到手,关于失踪官船的位置,亦会详尽。” 顾西辞点点头,“估计锦衣卫和东厂那边,速度会更快一些,不过不打紧,最后的小心总归要回笼到太子殿下这里。” “没错!”云峰也是这么想的,“公子,您说这沈指挥使和苏千户这么就不见踪影了呢?二人是不是躲起来密谋什么?” 顾西辞环顾四周,方才在行辕里走了一圈,的确没看到沈东湛和苏幕的身影,可能真的是躲起来了,只是……密谋是不可能密谋的,这二人是奉命而来,应该是在齐心协力的办差。 税银一日难寻,他们就得在煜城多待一日。 老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然是不能说人的。 回廊尽处,沈东湛领着周南拐了圆拱门而入。 “真是冤家路窄。”周南嘀咕了一句。 沈东湛面无波澜,该干嘛就干嘛,抬步往太子的殿宇走去。 “沈指挥使!”顾西辞开口,“有空聊聊吗?”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那得看聊什么?若是什么诗词歌赋,酸文腐字的,那就算了,我这人不喜欢舞文弄墨的,也没这闲情逸致。” “税银丢失一案。”顾西辞开口。 沈东湛上下一打量他,倒也没有拒绝。 僻静的屋子里,烛光葳蕤。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开口。 顾西辞点点头,“那我长话短说,从山路崩塌开始说起。” 提到这个,沈东湛眸色陡沉。 “山路崩塌之后,太子殿下该走水路,结果又遇到了袭击,可见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顾西辞定了定心神,“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来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其他皇子,他们是否也会这么做?” 沈东湛也想过这个问题,但那个活口不吐实,便没有答案可寻,是以这个假设暂时没有结果。 “再退一步讲,税银上都会烙着朝廷专用的章,拿了银子必定是要用的,既是要用肯定得找个地方把这些印章给化去。”顾西辞继续道,“那么大一批税银,要一个个化去烙印,就得专门找个既宽敞又偏僻的地方。” 沈东湛表示赞同,“来之前,我也看过这煜城的地图,水道纵横,山壑相接,想找个地方藏税银不难,但若是要化去税银的烙印,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融化烙印,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还得要特定的地方,特定的手艺,寻常人怕是做不到这一点。” “那应该是找专门的人,设置专门的器具,在煜城内除了官家有这样的手艺,老百姓懂得应该是不太多。”顾西辞接过话茬。 这么一说,思路就清晰了,从煜城手艺人的手里下手。 “爷,卑职有一点不明白,为何如此肯定,是煜城的手艺人,难道不能是别的地方带过来的?”周南不解,“这批税银只是在煜城被劫,中途经过了不少州府县,随便从一个地方,抓个手艺人带着,又或者这手艺人,本就是乱贼之一,那你们这推测不就全盘推翻了?” 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 “周大人,你刚来煜城,可知道这煜城何处能藏身?什么时候起雾?什么地方袭扰官船能成功?”顾西辞三句问号。 问得周南,哑口无言。 “煜城与其他城池不一样,此处水道纵横,且城内的水道是以五行八卦为基础,贼进来尚且难以寻路可逃,何况还要带着税银。”顾西辞笑靥温和,“这就是为什么,税银丢了,那么多人去找,也没能找回来的缘故。” 云峰道,“我派人问过,即便是府衙的人,熟悉水道却不知这山壑深浅,税银丢失之后,他们只在水道附近查找过痕迹,却没人敢上山去找,说是山中林木茂密,人进去容易走失,要抬着这么一批税银根本不可能,所以……” “所以,府衙的人压根没有上山?”周南狠狠皱了皱眉头,“真是一帮饭桶。” 难怪太子一来,这府尹——江利安,就上赶着巴结,敢情是想哄了太子高兴,减轻自己的渎职之罪。 无能,是真的无能。 第302章 沈指挥使,不好惹 “人,只有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才有安全感。”顾西辞斩钉截铁的开口。 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兀的勾唇一笑,“瞧着顾公子这一身的安全感,想必是到家了!” 顾西辞:“……” 云峰:“……” 外头,忽然传来锦衣卫的声响,“爷,江大人有请。” 沈东湛眸色微沉,“江利安?” “煜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连朝廷都惊动了,太子殿下那边被他糊弄了一下,但这还不够,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的威压,也是很重要的。”顾西辞徐徐起身,笑得还是那般儒雅。 言罢,顾西辞拱了拱手,道一句,“告辞!” “爷,他这是在调侃您!”周南略带怒意。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着顾西辞离去的方向,“说得在理,调侃又何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气,同一个读书人计较什么?有失身份!” “卑职就是觉得这人,阴森森的,让人处着很不舒服。”周南这感觉,沈东湛也有。 不过,沈东湛并不觉得可怕,他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这顾西辞的阴森之气。 “走,去会会这江大人!”沈东湛起身。 江利安此人,生得还算端正,只是瞧他办起事来太过圆滑,沈东湛打心眼里不怎么喜欢,毕竟不务正事的人,与自己这雷厉风行的性格相左,根本无法共事。 但场面上,该有的交涉还是得有。 “沈指挥使!”江利安毕恭毕敬的行礼。 沈东湛上下一打量他,拂袖朝着桌案走去,“江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太子为主,我等只是来协助太子办差,您若是能帮着太子把税银找回来,别说什么礼数,饶是对饮也痛快。” “是是是!”江利安手一挥,底下人赶紧奉茶,转而便站在了桌案旁。 沈东湛能清晰的嗅到,来自于江利安身上的酒味。 “沈指挥使,下官请您前来,就是想解释一下,官船消失之事。”江利安急忙解释,“当时,下官心急如焚,搜遍了整条水道,继而搜捕全城,但都一无所获,实在是迫不得已,只好上报朝廷,下官有罪,下官……” 瞧着他慌乱无措的样子,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开口,“坐下说吧!” 听得这话,江利安先是一怔,俄而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徐徐坐下,“多谢沈指挥使,下官若是不能找回丢失的税银,那便是朝廷的罪臣,天下的罪人。” “既是如此,往后查察之事还需要江大人多番配合。”沈东湛顺势而下。 江利安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江大人跟我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吧?”底下人奉茶,沈东湛只是抬了一下眼帘,骨节分明的手,在杯口悠转了一圈,这才慢悠悠的捏起了杯盖,打量着杯中绿芽。 江利安正欲端起杯盏,听得这话有放下了杯盏,“下官……” “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锦衣卫的探子都会查得一清二楚,这点,江大人应该相信。”沈东湛瞥了他一眼,“锦衣卫办事,素来麻利,还望江大人能予以补充,不要有所隐瞒,要不然……倒教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以为,您有私吞之嫌!” 江利安当下面色发青,“下官,下官不敢!就算给下官天大的胆子,下官也不敢私吞朝廷的税银啊!沈指挥使明察,您可一定要明察!” “我都说了,不用这么紧张。”沈东湛吹开杯中浮沫,瞧着白水绿芽,确是好茶无疑。 江利安哪能不紧张,别看这位沈指挥使年轻,可这天生的矜贵之人,往跟前这么一坐,那股子不怒自威之色,足以威压于心。 尤其是听到沈东湛那一句,私吞之嫌,不管换做是谁,都能吓得半死! 锦衣卫,那可是直隶于皇帝,唯有帝王可差遣的亲卫军,是直抵御前之人,说白了就是皇帝的鹰犬,与东厂没什么本质区别。 闹不好,身家性命都得赔在锦衣卫手上。 谁能不惧? “是!”江利安点点头,捻着袖口拭去额角的汗,“下官当时并不在事发之处,但是事发当天正下着雨,下官得到了上峰命令,说是让下官派人护送官船出煜城水道,于是下官就清点了可信之人。因为下雨,所以当时视线不太好。” 沈东湛皱了皱眉,“江大人当时没有在船上?” “说来真是惭愧!”江利安喝了口水,“下官毫无水性,上了船就晕,当时任务匆忙,下官怕自个上去反而添乱,便没有随行,让身边的师爷跟着去了。” 这状况,倒是跟沈东湛差不多。 “春雨连绵,江面上雾气腾然,师爷后来回禀,说是船行到了迷雾弯,眼见着是要出煜城了,忽然起了风,浓雾遮住了眼睛。”江利安继续说,“后面的船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动静,只听得砰砰砰了几声,然后就没动静了。” 沈东湛面无表情,周南却是心内翻涌得厉害。 这不就是跟他们遇袭的时候一样吗?先是起雾,然后就是横木拦在了旋桨上,阻碍了船只前行,继而就开始劫船。 “就这样?”沈东湛浅呷一口清茶,眉眼微垂,一副浑然不上心的样子。 江利安有些心虚,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事,沈东湛可能都知道了,想着再补充补充,否则这祸事妖孽的,肯定要把他归入私吞税银的行列之中。 “隔了好一会,雾才散了去,咱们的人上去查看情况,船和人都消失了。”江利安垂着头,“江面上空空如也!” 周南狐疑的望了一眼沈东湛:卑职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沈东湛心头腹诽:我宁可相信,你马上要娶妻生子了。 周南:“……” “只要是有人活动过,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连船体碎片,以及尸体都没有吗?”沈东湛问。 江利安想了想,“后来下官让人下了水,在事发水道往下一公里处找到了侍卫的刀剑,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应该是打斗的时候,掉进水里的。”周南说。 沈东湛什么都不说,只是淡然放下手中杯盏,若有所思的望着江利安。 “沈指挥使何故如此看着下官?”江利安提着袖子拭汗,“下官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您不信,下官这就去把师爷找来,让师爷与您再说一遍!” 沈东湛扶着桌案起身,“不必了,我相信江大人不会拿自己的九族开玩笑。至于师爷,等明儿太子殿下开始办案之后,让他先见见,咱们这些当臣子的,终究不好僭越在前。” “是是是!”江利安紧跟着起身,连声道是。 沈东湛负手而行,“江大人不必送了,好生伺候着太子殿下便是。尤其是安全问题,若是再遇见贼人对太子殿下不利,下次掉的,肯定是你的脑袋!” 音落,沈东湛头也不回。 江利安身子一颤,愣在原地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好半晌,底下人轻唤,他这才咽了口口水,绷直了脊背,风一吹,被冷汗浸湿的衣裳,冻得他直打哆嗦。 回厢房之前,沈东湛去了一趟太子李璟的殿宇,在院子里能清晰的看到窗户上的人影翩然,耳畔是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爷放心,这两女子都是城中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身家清白,没有危险。”周南这话刚出口,便瞧见自家爷用那种嫌弃的眼神瞥他,“攀龙附凤之心,胜过闺阁礼数。” 这话,总没错吧? 沈东湛拂袖而去,懒得听这些乱人心志的事儿。 “吩咐下去,查全城金银器匠,不得遗漏一人!”沈东湛下令。 周南颔首,“是!” 翌日,一幅画像已经搁在了沈东湛的窗口,正是地窖里那人的绘影。 “找画师多描摹几份,送一份给江大人。”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捋了捋腰带,抚直了腰佩,握着剑出门。 周南紧随其后,手中拿着画像,“爷,您是不是怀疑江大人?” “税银没找回来之前,煜城内的所有人,我一个不信!”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细想,确该如此! 是人是鬼,谁知道呢? 不过,更让人难以预料的,还是这位太子殿下。 李璟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眼下到了煜城,便觉得一颗心落了地,不似船上这般老实,竟是不顾众人规劝,要亲自巡察全城。 “这不是胡闹吗?”周南低语,“如此一来,咱们腾不出手查案子,还得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子殿下,严防死守的保护他!” 沈东湛也很头疼,这胡闹劲儿真是与当日、永慰县的薛宗越,有得一拼。 “跟紧点,太子决不能有所闪失,否则皇上会大开杀戒。”沈东湛叮嘱。 周南点点头,“卑职明白!” 所以,还能说什么? 沈东湛无奈,苏幕更无奈。 摊上这么个太子,这么个巡查使…… 第303章 江府 李璟倒是不以为意,虽然之前担惊受怕,但是昨儿夜里好吃好喝,又有美人作伴,那一星半点的惊惧早就抛诸脑后。 坐在精致的花车上,帷幔重重,李璟悠哉悠哉的瞧着夹道欢迎的百姓。 说是夹道欢迎,实则也是无奈之间,府衙派人来通知,说是必须到长街上去,谁敢不去就抓谁,如此一来,哪个还敢在家里待着? 于是乎,百姓蜂拥似的,全都跑到了长街上,说是欢迎太子,其实就跟看猴戏一样。 奈何,帷幔太厚重,什么都瞧不见。 唯一能瞧见的,就是太子依仗,前面是锦衣卫开路,后面是东厂跟着,严防死守的,场面瞧着很是壮观。 苏幕坐在马背上,瞧着前方马背上的身影,眸光微亮。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沈东湛恰恰回头,一瞬间的目光碰撞,让苏幕骤然面颊滚烫,慌忙避开了视线。 沈东湛勾了勾唇角,勒着马缰继续前行。 一旁的周南不明所以,只瞧着自家爷有些不太对,之前面上乌云密布,一副冷戾至极的模样,可现在呢?阳光灿烂,仿佛捡了宝似的。 想了想,周南偷摸着回头,谁知刚好迎上年修杀气腾腾的眸,惊得周南赶紧收了视线,老老实实的做人。 队伍还在前行,只是人太多了,难免人多眼杂,必须格外小心。 “爷,您说这是巡察呢?还是招摇?”年修低低的开口,“再这样下去,税银没找到,乱贼早就跑完了。” 苏幕回过神来,“嘘,小点声!” 年修俯首,不敢多言。 出了长街,车队绕道了偏道上,人群总算散去,没那么喧闹了。 李璟干脆掀开了帷幔,恣意迎着风,瞧着煜城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瞧着街边那些水灵灵的姑娘,一个个跟花儿似的。 “果然,江南的姑娘就是水灵,细胳膊细腿的,小鸟依人。”李璟拥着美人,只觉得出了殷都,亦是极好的。 没有父皇约束,没有文武百官的叨叨,也没有尔虞我诈,这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突然间,“嗖”的一声响。 “保护太子殿下!”沈东湛和苏幕,是同时发现异常的。 冷箭袭来,二人一左一右的飞落在花车左右,动作极快,默契极高,两人的冷剑同时出鞘,同时削断了飞来的冷箭。 “有刺客!”周南和年修齐呼。 刹那间,整支队伍乱成一团。 李璟完全没想到,方才还在感慨,这山高皇帝远的美好生活,下一刻就遭逢行刺,眼见着道路两侧的二楼回廊里,如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成批的黑衣人。 一个个手持钢刀,一个个目露凶光。 身边的美人厉声尖叫,将木楞的李璟快速拉回神来,到了这会李璟才明白,自己这个太子殿下只有在皇宫里,才是真的安全。 出了殷都,要他死的人……简直是不计其数! “年修!” “周南!” 苏幕和沈东湛同时开口,“送太子殿下回行辕,快!” 外面不安全,自然是先回行辕再说。 锦衣卫和东厂,齐心协力,先行护送李璟离开长街,直奔行辕而去,连带着被吓得不轻的官吏,逃似的离开。 这帮黑衣人训练有素,进退有度。 眼见着不敌,撒腿就跑。 “追!”苏幕纵身而起,翻身上马。 沈东湛原是想说,穷寇莫追,毕竟这是煜城不是殷都,他们对于煜城的熟知,仅仅只限于地图,这些黑衣人能在这地方设伏,很可能是煜城的人,若是这样追下去,不定要出什么事。 然则,苏幕已经快他一步追了过去,沈东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黑衣人如同跳蚤一般,迅速的消失在城西的一片荒地之中。 沈东湛赶过来的时候,苏幕站在那一片荒凉前,神情淡漠,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得太厉害,鼻尖和眼角都带着微微的红。 她目不转瞬的望着被风吹乱的蔓草,荒凉与春日的生机勃勃,宛若成了两个极限,一生一死的交相辉映,让这一片废墟,更显得孤寂而萧条。 “人呢?”沈东湛忙问。 苏幕没应声,只睁眼看着眼前的荒芜,宛若整颗心都似如此。 荒芜,荒凉,荒废。 这里没有半点生气可寻,唯有那越野的风,吹起尘世的灰烬,极力掩埋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苏幕?”沈东湛一声低唤,好在他们跑得快,身后的人早就丢了,这会应该是在满大街的搜捕黑衣人。 此处无人,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幕沿着废墟的边缘走着,断壁残垣,不知道葬着谁的岁月静好。 “苏幕?”沈东湛诧异,他是头一回见着苏幕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是牵丝木偶,又好似抽了魂,整个人隔绝了外界,眼中只有面前的一片废墟。 苏幕站住脚步,好似踩到了什么,然后她便弯腰蹲了下来,伸手拂开了地面上,厚厚的灰烬。 “是一块匾额?”沈东湛冷不丁握住她的手腕,“脏!” 苏幕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的盯着他,须臾,她撤回手,固执的掸去匾额上的灰烬,那动作有些生硬,不似她平素的干练。 “我来!”沈东湛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腕,转而取出袖中的帕子,快速掸干净匾额上的脏秽。 下一刻,瞳仁骤缩,沈东湛终是看清楚了匾额上的两个字:江府。 煜城之内,江姓是大姓。 “江府?”沈东湛犹豫了一下,“煜城姓江的不少,这地方如此宽敞,但是看荒废的程度,肯定有些年头了。苏幕,你认识这家人?” 虽然不清楚这户人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看苏幕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些什么。那些黑衣人都是跑到这儿消失的,难道跟这里的故主有关? “我不认识。”苏幕站起身来,“只是靠近这里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悲伤,仅此而已!” 沈东湛瞧着她这副样子,的确是……悲伤得莫名其妙,想了想,他便绕着周遭走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这宅子若是没有被焚,应该为宽敞的大宅子,应属煜城的乡绅富户,又或者是书香门第。 在好几个角落位置,沈东湛还发现了元宝蜡烛,以及冥币焚烧过的痕迹,显然是有不少人在此祭奠过。 焚烧的灰烬大小不一,可见祭拜的人不是同一批;痕迹很新鲜,显然是最近的事,但是没有见着立庙立长生碑什么的,附近也没什么坟茔守墓人之类,这屋主人多半是死于非命。 “这些黑衣人都是消失在这一带,保不齐会有什么密室地道之类。”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要不,我派人找找?” 苏幕骤然侧过脸看他,眸色猩红而狠戾,“谁都不能动这里一分一毫!” 沈东湛愕然僵在原地。 她,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许是意识到自己过激了,苏幕狠狠闭了闭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沈东湛原想再走走看看,但见着苏幕这般神色,自然是不放心的,赶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出什么事。 好在,苏幕离开废墟一段距离之后,就彻底的清醒了。 站在四通八达的水道旁边,她一步一台阶的走下去,然后坐在了台阶上,瞧着往来船只,水风拂面而过,方才绷紧的心绪,终是渐渐的舒展开来。 沈东湛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道,“这儿,是不是有你的根?”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苏幕侧过脸看他,“没别的意思,吓着你了吧?” 沈东湛报之一笑,“吓倒是不至于,就是有点担心。苏幕,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咱们到了这煜城,人生地不熟的,得相互扶持相互信任,否则如何能办好差事回殷都呢?这帮人就跟鼹鼠一般,躲藏在暗处,咱们的处境不妙。” 仿佛是有人时刻都盯着他们,时刻谋划着对太子下手,让人防不胜防,除非掌握主动权,否则太过被动! 苏幕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低哑的道了句,“好!” 饶是如此,沈东湛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方才他清晰的看见,苏幕掩在袖中的手,在颤抖! 第304章 她总会心疼 没抓到刺客也就罢了,回到行辕,刚踏进门便听得内里乱糟糟的一片。 周南和年修一前一后,各自拦下自家爷,拖至一旁僻静处,满脸的愤懑与不满。 “怎么了,这副表情?”苏幕皱眉。 年修很少这样。 但是这一次,年修委实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太子殿下在里面发了好大的火气,拎着鞭子将煜城官吏都狠狠的揍了一顿。” “什么?”苏幕愕然。 一抬眼,沈东湛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可见周南也是说了同样的话。 “去看看情况再说!”见着苏幕追上来,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待会有什么事,你尽量少往自己身上揽,我终究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而你只是东厂的千户。” 在苏幕的上面,毕竟还有栾胜这位东厂提督,很多事由不得苏幕做主。 沈东湛就不一样了,锦衣卫的大小事情,皆由他一人做主。 “好!”苏幕不与他矫情,这种事没必要争,与其两个都要受责受罚,倒不如一人承担,还能留下一人保存体力。 进了主殿大门,耳畔萦绕不去的厉声哀嚎,还有求饶的哭声,低哑的、高昂的,皆是刺耳。 放眼望去,只瞧着阳光烈烈的院子里,煜城的官吏伏跪在地,有些人的背上已经挂上了血痕,罪魁祸首乃是李璟手中的那条马鞭。 “成何体统!”沈东湛叹口气。 苏幕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听到和看到,始终是有区别的。 “太子殿下!”沈东湛上前行礼。 李璟的鞭子来不及收,当下甩在了沈东湛的手背上,顿时裂开一条刺眼的血痕,这一下子倒不是有意的,是以连李璟自己都愣了愣。 苏幕瞳仁骤缩,面色微沉。 “殿下?”顺子急忙开口。 李璟回过神,赶紧把鞭子丢给了顺子,“沈指挥使,本宫并非故意,这纯粹是误伤,你莫见怪,本宫……” “殿下!”沈东湛岿然不动,面不改色,“如此责罚众人,于事无补,反而亲者痛仇者快。以微臣之见,殿下应该与诸位大人商议,想方设法找到这些人的踪迹,否则像今日之事,会源源不断而来。咱们唯有断其根基,端其老巢,才能永绝后患!” 李璟点点头,瞧了瞧他手背上的鞭痕,见着沈东湛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心下松了口气。 要知道,煜城这鬼地方,山高皇帝远,若没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保护,他这个太子殿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早就成了刺猬,被人扎成了筛子,死了千百次。 “只是这些人,神出鬼没的,本宫还没进煜城就已经受了一次惊吓,现如今还敢再来,可见非要本宫性命不可!”李璟瞧着跪地的众人,气不打一处来,“这帮酒囊饭袋,治下不严,治理地方无能,竟纵养着这么一帮东西,简直可恨!” 江利安的背上也挨了那么一鞭子,这会疼得额头冷汗直冒,阳光下脸色发白,“太子殿下,煜城素有水寇为患,但只是一帮乌合之众,朝廷曾经派兵剿过两次,散兵游勇,早就被冲散了,偶尔三三两两的,压根不成气候,谁曾想……” “谁曾想本宫一来,这帮散兵游勇就跑出来了?说什么乌合之众,那样子像是乌合之众吗?你们怕是和那帮人沆瀣一气,里应外合的吧?”李璟怒意不减,“本宫没死,倒是让你们都失望了!” 下一刻,众人惶然高呼,“臣等不敢,太子殿下息怒!” “息怒?”李璟越说越冒火,冷不丁抬脚,将跟前的官吏踹翻在地。 就在李璟又要抬脚的瞬间,苏幕扑通跪地,“是奴才办事不利,让黑衣人跑了,奴才该死,请太子殿下责罚!” “让黑衣人跑了,臣也有份,请太子殿下责罚!”沈东湛跪地行礼。 李璟抬起的脚,愣是没能再踹下去,低眉瞧着跪地的苏幕,察觉到她面色微恙,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倦怠。 须臾,李璟叹口气,扫一眼跟前的众人,登时拂袖往殿内走去,“今日有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为你们求情,本宫暂且罢了,若是再有下次,本宫就把你们的脑袋都拧下来……当球踢!” “谢太子殿下!”众人齐呼。 冷汗齐出,心内剧颤。 还好,还好,捡回一条命。 苏幕起身的时候,以眼角余光睨着沈东湛的手背,血痕渗出血来,在他垂手的时候,血色沿着他的手背,从指间滴落,可见当时李璟下手不轻。 原本,他是可以避开的。 “多谢沈指挥使,多谢苏千户!”江利安面色惨白,到底是文人,挨了一下马鞭,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仿佛孱弱到了极点。 瞧着他额头的冷汗,沈东湛道,“江大人也该拿出点法子才行,否则依着太子殿下的脾气,这样的打……还会有下一次。” “是!”江利安扶着腰,“下官这就去查,非得把这帮鼹鼠给抓出来不可!告辞。” 沈东湛没吭声,目送江利安亦步亦趋离去的背影。 “我倒是觉得,太子那两句话,也是有些道理的。”苏幕幽然开口,“若无里应外合,如何这般准确的埋伏?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怎么就恰好在那条街出手?连退路都早早的策划好了,显然是有备而来,准备十足。”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你猜,会是谁呢?” 这点,苏幕还真的猜不着。 白日里闹了这么一出,现如今满城搜捕刺客,好生热闹。 整个煜城,人心惶惶。 百姓紧闭门窗,生怕惹祸上身。 夜幕降临。 苏幕正在听底下人汇报,关于这煜城内,近几年的状况,还有江利安说的那些水寇之事,蓦地,她眉心微凝,冲着年修道了句,“先下去吧!” 年修瞧了一眼后窗位置,不疑有他,“是!” 当下,领着底下人退出房间。 苏幕起身,款步行至窗口,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沈东湛安静伫立。 “水城夜凉,进来吧!”苏幕倒是记挂着他身上有伤,还是莫要吹风为好,毕竟江南湿气重,若是再吹了风,免不得以后落下病灶。 沈东湛翻窗而入,极是顺手的合上窗户。 “现在过来作甚?”苏幕背对着他坐下,抬手倒了两杯水,“天色还早,你就不怕……” 话音未落,一个包袱被丢在了桌案上。 苏幕的唇角止不住抽搐,瞧着包袱里露出来的东西,捏着水杯的手还僵在半空。 金疮药,止血散,绷带…… 她狐疑的望着他,视线从他的脸上,渐渐移到了他受伤的手背上,眉心越皱越紧,好半晌她才放下杯盏,略带不悦的问了句,“早前为何不包扎?周南何时变得如此废物?” 沈东湛坐定,捋起了胳膊,将白净的手展现在她面前,那道血痕在烛光里,宛若活灵活现的蜈蚣,极是狰狞。 瞧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苏幕面色陡沉,“你把我当什么?” 真以为她是伺候人的奴才,这点事还要她亲自动手? “旁人包的,没有自家人的亲切。”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瞧着不顺眼。” 苏幕:“……” 包扎伤口,还得亲切?还得看得顺眼? 这难伺候的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苏幕轻嗤,满面鄙夷的打开了包袱,将里面的瓶瓶罐罐全部摆在桌案上,“不就是一道鞭痕,又不是没受过伤,何必非得要我动手?” 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每每我娘为我爹包扎伤口的时候,她总会心疼。” 苏幕:“……” 第305章 晚辈沈东湛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苏幕垂着眉眼,尽量掩去眼底的情绪波动,只是耳根处的嫣红,早已出卖了她,“好歹你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如此这般,也不怕人知道了,就此笑话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手上的活计是半点都没耽搁: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干净利落。 沈东湛瞧着她认真至极的模样,唇角不由的上扬。 “这一鞭子,你原是可以躲开的。”苏幕系好绷带,眉心微凝,“何苦呢?” 沈东湛目不转瞬的看她,“若没有这一鞭子,太子不会善罢甘休,唯有让他意识到自身周全,才会收手。” “话虽如此,但煜城官吏并非全都无辜,身为父母官,竟是纵容水寇,还单纯的以为是乌合之众,不予治理,这便是渎职!”苏幕为他倒了杯水。 沈东湛点头,顺手接过,“的确如此,但咱们刚到煜城,还需要诸位大人相互配合,若是他们从中作梗,与咱们使绊子,别说是税银,恐怕别的麻烦也会源源不断而来。”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这样的道理。 “真是废物。”苏幕将他的包袱重新裹回原样,以便他待会能带回去,“好了,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沈东湛喝了口水,“我这刚坐下来。” “人多眼杂,总归不是自己的地方,万一有什么闪失,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苏幕这话没错,“我们的目标,是税银!” 先税银,后贼寇。 若是两头落空,大家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沈东湛起身,走到了窗口还不忘回头叮嘱一番,“我先回去,你自己注意周遭,不怕明刀明枪,就怕他们耍阴招,防不胜防。” 苏幕无奈的看着他,“沈指挥使,我幼时进了东厂,什么阴招没见过?行走江湖,出门办差,什么花里胡哨的不知道?行了,看好你自己的人,东厂这边少操心,我心里有数。” 她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谁人不知,东厂苏千户是个狠辣的角色,谁敢在她头上动土,她就会用这土……活埋了他。 沈东湛翻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合上窗户,苏幕在窗口站了好半晌,直到年修进了屋子,低低的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爷,您怎么了?”年修低声问。 苏幕摇摇头,面上卸去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疲惫与倦怠,“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您放心,奴才按照您说的,亲自去置办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年修俯首,“东西就在马车里,您什么时候用?” 苏幕敛眸,“年修,你就不想问点什么?” “爷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奴才。”年修报之一笑,“事实上,爷置办的那些东西,奴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至于更具体的……” 苏幕叹口气,“待会,我带你去个地方。” “是!”年修颔首。 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到半夜三更才好。 苏幕就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月上柳梢头,听着周围的动静逐渐消失。 终于,苏幕站起身来。 院中昏暗,今儿无星无月,夜空漆黑一片。 “走吧!”苏幕只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年修跟在她身后,待苏幕登上了马车,他便驱车前往。 黑暗中,唯有马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光亮忽明忽暗。 青布马车,摇啊摇啊。 马灯,晃啊晃啊。 苏幕坐在车内,瞧着竹篮里的元宝蜡烛和冥币,鼻子一阵阵的发酸,眼眶滚烫得厉害,嗅着淡雅的檀香味,她微微扬起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忠叔说得对,她一直在逃避,看着好似无所畏惧,实则……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回煜城看一看,就怕自己受不了。 撕心裂肺的痛,重新撕开伤疤,展露出血淋淋的一面,再往上面撒点盐,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怎样的折磨? 马车在废墟前面停下,车内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年修也不敢催,只能在马车旁等着。 “年修!”苏幕终于走出了马车。 年修如释重负,赶紧搀了一把,“爷,仔细脚下。” “年修!”苏幕提着篮子站在废墟前,艰难的勾起了唇角,嗓音都带着哽咽,“我到家了。” 年修骇然:“……” 这里? 满目荒芜,蔓草丛生。 放眼望去,了无生机。 尤其是在这黑压压的夜色笼罩之下,甚是阴森瘆人。 苏幕往前走了一步,停驻在匾额前,蹲下来抚过匾额上的“江府”二字,“我爹、我娘,乳母,还有我弟弟……我是沾了他们的血,才跑出来的!” “他们……”年修骇然,“都过世了?” 苏幕低应了一声,将元宝蜡烛和祭品摆开。 见状,年修赶紧来帮忙。 “不敢回头看,不敢回头想,就是怕有朝一日,得重新撕开伤口。”摆好祭品,苏幕点上清香,毕恭毕敬的跪地磕头,“爹,娘,瑶儿不孝,十多年了也不敢回来看你们!” 年修还是头一回,见着苏幕哭,无声的哭最让人心疼。 苏幕跪在那里,任凭泪水滑落,唇角始终勾起,笑得比哭还难看,“一杯敬往昔,一杯敬未来,爹,娘,瑶儿没用,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找到杀死你们的凶手,甚至连弟弟都没找回来!” “爷?”年修也不知该如何规劝,“这不是您的错,彼时您还小,何况您忘了很多事情。” 这事,年修也清楚。 大概是幼时遭逢不幸,以至于苏幕大病一场,后来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大夫说,是因为受了强烈刺激所致。 也许,某一天会自愈,会想起来。 也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关键还是在她的心里,承受不住、接受不了家里的变故,导致她自己关闭了内心,将一些事情彻底的锁在了心中某个角落,不愿再想起。 “你说,我怎么就忘了呢?”苏幕跪在那里,瞧着肆意摇晃的蔓草,“偏偏不记得了那么多事情,却还记得事发之前,爹娘是如何疼爱我,而我又是如何的不省心,折腾得家里鸡飞狗跳,每次都跟弟弟争抢,每次爹都要弟弟让着我。” 苏幕一低头,眼泪“吧嗒”落下,“早知道会分开这么多年,生死难重逢,我一定不会跟他争,不会跟他抢,一定都让着他。可是年修,这世上最痛苦的就是,你后悔了,却没了弥补的机会!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只是听李忠说,敛尸的人没有找到江家一双儿女的下落,别的……再无踪迹可寻。 苏幕想着,自己都能爬出死人堆,那么弟弟也许、可能、大概还活着罢?她其实一点都不确定,因为弟弟打小身子不好,常年吃药,没有爹娘在身边,他那孱弱的身子,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可人总喜欢自欺欺人,只要一日未见尸骨,那便有希望可寻,也许哪天老天爷打了个盹,就让自己的至亲……回来了呢! “爷,别想了!”年修鼻尖酸涩,“您现在是东厂千户,有很多机会可以查找真相,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给的机会,让您亲手为自己的爹娘报仇,亲自找回失落的兄弟。爷,换个方向去想,何尝不是绝处逢生啊!” 苏幕拭泪,“只要没死,我就不会放弃!” “来!”年修搀着苏幕起身,“爷,奴才会一直盯着的!” 苏幕站在风口中,满目都是荒凉废墟,“我也会一直,盯着的!不管舒怀远跑到哪儿,我都会把他找出来,抓回来。当年的事情,知情的可能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舒怀远!”年修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厮。 舒云在他们的手里,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尤其是现在,苏幕远在煜城,殷都之内无人盯着,舒云和舒怀远肯定会肆无忌惮的联络。 “爷?”忽然,年修一声疾呼。 顺着年修手指的方向,苏幕放眼望去,骇然僵在原地,脊背瞬时绷得笔直。 那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荒蔓之中,黑暗中瞧不清楚容貌,可苏幕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是沈东湛。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沈东湛踩着浓重的夜色,从蔓草丛中而来,终是站在了她的面前,“我知道,你会来!” 苏幕只觉得浑身冰凉,许是风吹,许是心寒,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 瞧着他一步步走来,仿佛将她尘封的秘密一点点的剥开,那滋味如同被剥得干净,就这么赤条条的曝晒在了阳光底下,让她无所遁形。 苏幕转身就走。 “苏幕!”沈东湛轻唤。 风迎面而来,冷得刺骨,冥币焚烧过后的灰烬,四处飞扬,蜡烛都被吹得急速晃荡,眼见着是要熄灭了。 苏幕顿住脚步,面色沉冷的转头看他,“沈东湛,你想干什么?” “白日里,我就瞧出来了,你有点不对劲!”沈东湛睨着祭品和元宝蜡烛,“如今倒是证实了,这地方与你有密切的关系,可能……是你的根。” 苏幕咬着后槽牙,“那又如何?你想借此来威胁我?要挟我?我劝你死了这份心,义父早就知道了,他不会……” 话还没说完,她就僵在了原地,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单膝跪地,冲着那一片荒芜,掷地有声的开口,“伯父伯母,诸位,晚辈沈东湛,这厢给大家见礼了!” 第306章 她也曾,笑靥如花 风很大,将沈东湛的声音,悉数吹到了苏幕的耳朵里,声声入耳,字字落心。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只是定定的望着沈东湛跪在地上,行的晚辈对长辈的敬礼,仿佛是真的在拜谒她江家长者,叩见她的父母双亲。 苏幕别开头,胸腔里好似憋了一口气,咽不下吐不出,就这样卡在那里,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矫情的人,可也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此时此刻脑子里一片浑浊! 沈东湛点了三支香,毕恭毕敬的拜了拜,这才起身回到了苏幕跟前,什么都没说,只是张开双臂抱了抱她。 年修想了想,转身行至马车一旁守着,他想……爷是需要这个拥抱的。没有人想孤苦无依的坚强,那只是披着无奈外皮的倔强,若是能有个倚靠,爷的将来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与人为器,终会被弃。 苏幕没有挣扎,但不认为沈东湛是在可怜她,因为她与他是一样的人,怜悯这种东西很是奢侈,他抱她,只是想要她的信任。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这里死的是谁,现如今我知道了你秘密,你也算是拿捏住了我的把柄,来日事发……我便是刻意包庇,与你同罪!”他伏在她耳畔低语。 苏幕扯了扯唇角,终于反抱住他的腰肢,将脸埋在他怀中,瓮瓮的说了句,“你这个傻子!” “傻人有傻福,老祖宗说的。”得到回应的沈东湛,愈发抱紧了怀里的人,“咱不能背祖忘宗,是不是?”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抱紧我。” “遵命!”沈东湛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恨不能揉碎了,与自己同骨同血,再无分离。 风再冷,有我抱着你。 天再黑,有我牵着你。 一撇一捺是人生,少了谁都不行。 年修叹口气,没想到这儿便是爷的根基所在,一直听说爷是被督主从死人堆捡回来的,没想到竟是在这煜城。 “人家抱得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周南轻嗤,“不吉利!” 年修幽幽的转头看他。 “别想着杀人灭口,我是跟着我家爷来的,光明正大的随行,不是偷摸着来窥探。”周南趾高气扬,“收起你那杀气腾腾的眼神,要不然打起来,惊动了旁人,这笔账可得算在你头上。” 年修低哼,“你敢说出去,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还用得着你动手?没瞧见我家爷一门心思,都扑在苏千户身上?”周南直摇头,“谁拧断谁的脖子,还不一定呢!” 年修想了想,这倒是实话,看沈指挥使那意思,显然是要跟他家爷分甘同味,生死同当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周南问,“你之前也没来过?” 年修摇摇头,“爷的事情,我从不多问,这地方……我也是头一次来,只瞧见匾额上有江府二字,多半是姓江的富户罢!” “瞒,你接着瞒!”周南略显鄙夷,“若然是煜城的大门大户,只要去查一查,便能查个一清二楚,这点本事,咱们锦衣卫还是有的。” 年修不说话,这是实情,他只会说自己现在看到的,关于爷跟他说的那些事,他是半个字都不会告诉这姓周的。 二人在马车边上站了好一会,始终没见着沈东湛和苏幕过来,便偷猫着探出脑袋窥探。 不远处,苏幕领着沈东湛朝着废墟深处走去,破败的墙垣遮不住蔓草,到处都是破瓦碎石,椽柱倒塌,覆着厚厚尘泥,早已瞧不清楚原本的面目。 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苏幕瞧见了那棵芙蓉树,缓步走到了树下,“竟还活着?” “芙蓉树?”沈东湛一怔。 苏幕站在树下看他,“当年爹为娘种了好多芙蓉树,我也想要,可娘说等我长大了,让我未来的夫君给我种,我死活不依,跑到山上去了。夜里不见我回来,爹娘吓坏了,全家人都出去找我,最后在树下找到我,说是我当时半梦半醒的,抱着芙蓉树不撒手。” “你竟也有任性的时候!”沈东湛伸手,将她鬓边的散发,别到耳后。 苏幕想着,幼时的自己得有任性,才能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也只有自己的父母,才能这般容忍,一般骂着一边哭着……抱紧她。 “所以这树,就是你小时候抱着不撒手的那棵?”沈东湛问。 苏幕点点头,“嗯。爹派人把树扛回来了,就种在我的院中,让我日日看着,好好的反省。以前不明白,总觉得爹娘与我对着干,后来明白了爹娘的担惊受怕,却是连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了。” “你能活着,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沈东湛环顾四周,“这都到了门前,也不请我去你屋里坐坐?” 苏幕登时红了眼眶。 沈东湛却顾自往前走了过去,脚下是杂乱的尘泥和乱石,“跟我说说,你的房间里都有什么?我还没进过女儿家的闺房呢!” 见她发愣,沈东湛眉心微凝,“还愣着作甚?我头一次来你家,见过了伯父伯母之后,他们肯定会让你带着我好好转一转,尽尽地主之谊,莫不是连这点礼数都忘了?还是说,你觉得我这厢太寒碜,上门拜谒两手空空?” “我爹广交天下好友,不在乎这些。”苏幕往前走,“这都十多年过去了,一把大火过后,再好的屋舍也成了齑粉,再温暖也经不起日晒雨淋,早就什么都没了。” 木头烂了,墙塌了,除了门前的芙蓉树,什么都没剩下。 沈东湛瞧着自个的脚底下,想着很多年以前,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娇俏得像花一样,穿着漂亮的衣裳,欢快的奔跑回廊里,笑声传出去甚远。 她也曾有过安逸的童年,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兴许早已成亲生子,平安喜乐的过这一生! “你是在煜城长大的。”沈东湛顿了顿,“关于那些黑衣人,可有什么想法?” 苏幕凝眉,“煜城水寇时常有之,但都是在城外水道上打劫船只,朝廷三令五申严剿水寇,早就不存在什么威胁,他们唯恐避官船而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袭击?且水寇不敢伤人,只管劫财。” 伤及人命,朝廷必追究。 劫财,罪不至死。 “所以你怀疑刺杀太子殿下的水寇……”沈东湛狐疑。 苏幕点头,“水上讨生活,首先得在船上站得稳、走得稳,这就要求行船之人,下盘极稳。其次是摆桨,尸体手上的茧子很奇怪,不是大面积的茧子,而是在左右手的虎口位置居多。” “左手马缰,右手刀剑。”沈东湛皱了皱眉。 苏幕目色微沉,“不知道是冲着太子来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除了税银,你还能想到别的缘故?”沈东湛问。 苏幕目不转瞬的瞧着芙蓉树,心里有个疑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是怀疑,跟你家的事……”沈东湛环顾四周,“有关?” 苏幕的心,陡然下沉。 马车扬长而去,此地不敢久留。 “明明是自己家里,来一趟却要跟做贼似的。”幽暗处,有人发出一声低哑的苦笑,“这又是什么道理?” 烛火早已熄灭,唯有清香还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的闪现。 那人行至苏幕祭拜过的地方,点上带来的清香,毕恭毕敬的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僵直了脊背,就这么静静跪了良久。 风吹香杳渺,不见故人来。 叩首相泣问,殿前魂可安? 第307章 到底是成了精的狐狸 煜城的夜,凉如水。 眼下整个煜城都在搜捕刺客,挨家挨户的搜,仿佛只要声势浩大,就能逮着这帮鼹鼠似的,但显然是异想天开。 站在城门楼子上,沈东湛瞧着身边的苏幕,“万家灯火,扰民!” “打草惊蛇犹不自知,一帮蠢货!”苏幕揉着眉心,“就这样还想把人抓住,简直异想天开,我估计这帮鼹鼠在某个地方蹲着笑呢!” 但凡地毯式搜捕能抓住贼人,要捕快作甚?要东厂蕃子作甚?要锦衣卫探子作甚? “你对这煜城还熟悉吗?”沈东湛问。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只剩下模糊的大概样子,十多年过去了,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何况这煜城。不过,我之前有些发蒙,没想明白,如今细想起来,倒是记起了一些事情,不知道家后面的那条暗道,是不是还在呢?” “暗道?”沈东湛愣怔,“你怎么不早说?” 苏幕叹口气,“听我爹娘提起过,但他们没带我走过,说那是极为要紧的密道,若不是生命危险,绝对不能靠近。但是事发的时候,爹娘都来不及跑,那条道自然也没用着!” 也是因为那条密道的存在,她觉得弟弟的消失,可能是有人带着他从密道跑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沈东湛问。 苏幕细想,“密道是爹娘特意请人造的,连我都不知情,若你非要我说出点什么,那估计只有父亲那几位密友才知道。” “密友?都有什么人?”沈东湛忙问。 苏幕摇头,“我基本上都没见过,他们每次都是悄悄的来,来了就去父亲的书房密谈,也不在府中过夜,我家出事以后,都没了踪迹。” 这几位密友,李忠只知道他们的名字,除了舒怀远……还真是没见过其他几位。 当然,舒怀远这事,苏幕没抓住人,暂时不想多说什么,反正关于舒云的存在,沈东湛早已起疑,她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侧过脸看他,“连忠叔都说不上为什么,我哪儿知道?当年我才六岁,我哪儿知道家里的事情,光记得牙牙学语的弟弟,成日拖油瓶似的跟着我。” “这么多年,你就没查出点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苦笑,“人都死绝了,上哪儿找答案?我就算想,也得有路子才行。在东厂这些年,我一直奔波着为东厂办事,有些东西实在是力不从心。” “以后可以交给我。”沈东湛与她比肩而立,“你查不到的,我来查。你不能动手的,我来动手。” 苏幕扯了扯唇角,“你如此殷勤,倒是叫我……” “回头请你去茶馆听说书的。”沈东湛转身就走,“可见,还是听得少了!” 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没反应过来,什么叫请她听说书的? 说书的,说什么了? “爷?”年修上前,“沈指挥使走了,咱也赶紧回去罢?眼下满城都在搜捕水寇,乱糟糟得厉害,不宜在外头久留!” 苏幕点点头,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夜里,还算太平。 苏幕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回廊里的顾西辞,“还没睡?” “苏千户不也是如此吗?”顾西辞报之一笑,拱手作揖,“您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苏幕怀中抱剑,“可见,顾公子是想做我的主了!” “不敢!”顾西辞俯首。 苏幕上下一打量,瞧着他脚边的泥泞,不由的眯了眯眸子,“我若没记错,顾公子素来好干净,今儿摆子上都沾了泥,莫非也是刚从外头回来?” “这煜城湿气重,水雾弥漫,到了夜间更甚,我方才瞧着后院有几株芙蓉花,便去看了看,没曾想竟是鞋边沾了泥也不自知。”顾西辞笑了笑,“让苏千户见笑了。” 苏幕没说话,昏黄的灯火之下,瞧着斯文儒雅的少年郎,实则满腹城府,“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实实在在是用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芙蓉花还没开,你急什么?”好半晌,苏幕才开口,“还是说,顾公子想看的不是芙蓉花,兴许是美人花!” 顾西辞眉眼温和,“苏千户说笑了,我无功无禄,哪里敢寻什么美人?要说美人,太子殿下和沈指挥使房中的美人,那才是真的好看。” 太子殿下怀抱美人,这是常事,见惯不怪。 可是沈东湛房里…… “时辰不早了,苏千户早些休息罢!”顾西辞作揖,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是,在他转身离开,走向回廊尽处时,苏幕的眉心愈发拧紧,眸色沉沉的盯着他的背影,“怎么会这样?” 年修瞳仁骤缩,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厢房。 沈东湛刚踏入院子,便见着底下人快速凑上来,“爷,江大人亲自送来了两位姑娘,说是当个奴婢,好好伺候您!” “奴婢?”周南扯了扯唇角,“有我伺候,还需要什么奴婢?奴婢有我力气大,能像我这样保护爷?胡扯蛋!” 沈东湛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走向卧房。 一推开房间门,沈东湛便顿住了脚步。 房内果然有两名妙龄女子,一个两个薄衫轻覆,若不是夜里有些风凉,估摸着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能省了去。 见着房门一开,二人便如同老鹰扑食一般,扑向了沈东湛。 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怎可能轻而易举的被人捕食,身形一动,宛若幽影翩然,早已越过二人落座桌案旁。 “周南!”沈东湛一声低喝。 周南反应极快,在二人扑过来时,登时抬腿,狠狠的踹了过去。 得,一人一脚,飞踹出门,反手关门,耳根清净。 “爷,搞定!”周南笑嘻嘻的上前,“两只苍蝇,嗡嗡嗡的,吵死人了,应付这样的女人,还不如美酒佳肴呢!” 沈东湛叹口气,“赏给你如何?” “别!”周南摆摆手,“卑职不喜欢这样骄矜的女人,动不动嘤嘤嘤的,听着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得紧!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没人多嘴没人管着,多舒坦!” 沈东湛打量着他,“注孤身!” 门外,传来女子骄矜的低泣声,声声唤着“大人”,吵得沈东湛脑仁疼。 “让她们走。”沈东湛极不耐烦,面色黑沉,“我不想再听到她们的声音,一点都不想,明白了吗?”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 音落,周南快速出门。 两个女子还以为周南是要放了她们进去,忙解释道,“咱们是江大人挑过来的,是来伺候沈指挥使的,还望……” “望个屁!”周南冷着脸,左右一摆手,“你们都是死人啊?不知道爷最烦这样叽叽歪歪的,还不赶紧打发了,堵上嘴丢出去。” 沈东湛此番带着的,都是自个的亲随,当然知道沈东湛的性子,只是奈何身处陌地,众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有了这番命令,自然是手脚麻利,二话不说就把人捆了,以棉团堵住嘴,麻袋一套就扛了出去。 “欸!”周南喊了声。 底下人一怔,“怎么了周大人,不丢啊?” “啧啧啧,傻不傻,能随便丢吗?这是江大人送来的,哪儿来就送回哪儿去。”周南意味深长的开口,“听明白了吗?” 底下人嘿嘿一笑,“明白!” 哪儿来的,就丢回哪儿去。 办完了差事,周南笑盈盈的转回,正好沈东湛褪了外袍挂在架上,“哎,爷,这是什么?” 沈东湛瞧着衣袍上沾染的东西,不由的眯了眯眸子,以指尖轻轻摩挲,意味深长的开口,“还能是什么?到底是成了精的狐狸,做什么都留有后手!” 周南:“??” 第308章 他的一位故人 周南虽然不懂自家爷的意思,但是顾西辞却是明白了,他终于懂了苏幕为何会提及他鞋边的尘泥,只是…… “公子,这好像是夜光粉。”云峰忙道,“而且不是寻常的夜光粉,是东厂特有的。” 顾西辞垂着眉眼,瞧着脱在一旁的靴子,“这不是东厂特有的,这是江府之物,是江府的主人自创的东西。” “公子?”云峰皱了皱眉。 顾西辞叹口气,“没想到,竟是用在了我的身上。” 这东西沾在身上一时半会也瞧不出来,得你走到光亮处,让夜光粉吸了点光亮,才会逐渐显现,洗都洗不干净。 “那我去给您洗一洗?”云峰忙道。 顾西辞摇头,“洗干净了反而惹人怀疑,去给我换双新的来,这双不能要了。还有,这一身衣裳也是!” “公子,您不是可以……”云峰有些不明白。 顾西辞意味深长的瞧着他,“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您方才说,这是江府主人自创的东西。”这话一出口,云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若您洗干净了,就说明您可能跟江家有关。” 顾西辞揉着眉心,“是我大意了,你把东西都拿下去吧!” “是!”云峰行礼,赶紧将脏衣服和鞋袜一道,全部带出了房间。 要洗掉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难,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材质,只需要一块猪油膏就好,可这事不该他来做,也不能做。 顾西辞立在窗口,瞧着墙头的方向,苏幕就住在那边,不过,隔了好一段距离呢! 事实上,苏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夜光粉沾在顾西辞身上的画面。 “爷,您睡不着?”年修守夜,就在边上坐着,听得动静便开口问了句。 苏幕干脆坐起身来,“你也看到了,顾西辞的身上……” “奴才看到了,鞋边上倒是没什么,可能是他跟踪了咱们,又或者是巧合,但是这膝盖位置的夜光粉,委实不应该。”年修也是诧异得很。 脚底倒是无所谓,鞋子踩在地上,保不齐不小心碰到也有可能,但是这膝盖位置……唯有膝盖落地,才能触碰到地面上的夜光粉。 “我将夜光粉撒在了祭品前面,若不是行祭拜大礼,是绝对不可能沾到的。”苏幕神色凝重。 沈东湛跪拜过,所以沈东湛的鞋边和膝盖位置的摆子,就会出现清晰的夜光粉,这点,苏幕亲眼见证过。 可谁知,居然在顾西辞的膝盖位置的摆子上,也出现了夜光粉,很显然,顾西辞不仅去过江府废墟,还跪地祭拜了! 为什么认为是祭拜呢? 因为那地方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拜天拜地,只能拜祭先人。 先人已逝,魂兮归兮? “爷,您还是有之前那个怀疑?”年修问,“可是您之前试探过,顾西辞对杏仁没有任何的反应,其后也未见红疹之类。李大夫说了,这东西很难改变,饶是大罗神仙也没法子,所以奴才以为,是不是凑巧啊?” 一次是凑巧,两次也是凑巧? 这也是苏幕犹豫之处,“兴许,可以问清楚。” “问清楚?您是想直接问?”年修忙道。 苏幕没说话,从枕边的衣服里摸出了那管短玉笛,“明儿你把这个,放在顾西辞必经的路上,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是!”年修快速接过。 即便如此,苏幕还是睡不着了,既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 翌日一早,年修便悄悄的将短玉笛丢在了顾西辞的院门外。 只是,出乎年修的意料,顾西辞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公子,这东西……”云峰犹豫了一下,“如何处置?” 顾西辞环顾四周,“多半是谁不小心丢下的,你给江大人送去,就让他出个招领的告示,让丢了人自个去他那里领,咱们不担这干系。” “是!”云峰颔首,拿着短玉笛就走。 年修愣在墙头,待回过神来,云峰已经带着短玉笛去找江利安了,而顾西辞则独自朝着太子的殿宇走去。 短玉笛是丢不了,年修让人去截了云峰去路,自己则赶紧去跟苏幕汇报。 “穿得与昨日不同,干干净净的。见着短玉笛,也没有任何诧异之色,让云峰把短玉笛送去给江大人,寻找失主。”年修叹口气,“还以为能有收获,结果……” 差强人意。 苏幕想起了薛宗越,又想着顾西辞身上的夜光粉,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按照年龄推算,薛宗越似乎很接近,可他是国公爷的幼子,又有生母在世,按理说不可能是她要找的人,可这短玉笛…… 若是依着聪慧而言,顾西辞倒是可能性更大。 她的弟弟啊,从小就聪明得异于常人,三岁能吟,脑袋瓜子灵光得跟什么似的,除了身子不好,哪儿都好,偶尔戏弄她的时候,压根就不像是三岁孩子能干出来的。 顾西辞进了太子的寝殿,须臾又退出了寝殿,左右吩咐了一声,叮嘱顺子看好殿门,不要惊扰了太子殿下休息。 出了院子,顾西辞便瞧见了靠在墙角的苏幕。 苏幕怀中抱剑,瞧着他出来,脑袋一偏,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僻静处。 苏幕面色沉沉的盯着他,“顾公子昨晚去哪了?” “不是解释过了?”顾西辞依旧笑靥温和,“怎么,苏千户不信?” 苏幕上下一打量,“你那么聪明,还需要我戳破?与其大家都难堪,不如你自己说,我也不必多费唇舌。” “昨夜……”顾西辞垂了一下眉眼,“我问过了江大人,说是黑衣人消失的那一片是废墟,寻思着白日里惹人注意,倒不如夜里悄悄的去一趟,也不会打草惊蛇,谁知道我到了那里,便发现了有人祭拜过的痕迹。” 他避重就轻,言简意赅。 “苏千户若是不信,可去问问江大人,我是否查验过此事。”顾西辞从容镇定,瞧着好似句句属实,没有半点可挑剔的。 苏幕眸色锐利,“我自然会去查清楚,免得到时候放过了细作,酿成大祸。” “苏千户有所怀疑,且事事求真是好事。”顾西辞也不恼,“只是莫要误伤才好。” 语罢,顾西辞作揖,转身就走。 “顾西辞,你真的是去查黑衣人吗?”苏幕怀中抱剑,“查黑衣人,不必下跪祭拜吧?怎么,这是你与黑人打的暗号?” 顾西辞顿住脚步,面色变了变,终是徐徐回身看她,“苏千户说笑了,我去的目的其实跟苏千户是一样的。” 苏幕面色陡沉。 “我不知道苏千户为何而去,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我有一故人,原就出自江府,他临终前托我,若有机会来煜城,定要拜一拜他的亲眷,弥补他此生大憾!” 苏幕愣怔,“故人?临终前?” “是啊,故人!”顾西辞幽然叹口气,“故人已逝,前尘皆消。苏千户,有些东西该放下的,还是早些放下吧!如他这般纠葛,至死都不得自由,遗憾终生。” 苏幕近前,“你的故人,叫什么?” “无名。”顾西辞勾唇一笑,拂袖而去。 苏幕愣愣的站在原地,江府根本就没有人叫无名,要么是顾西辞虚构的,要么是那人不愿吐露真名。 但不管是哪一种,苏幕都可以断定,顾西辞来煜城的目的之一,便是江府! “爷?”年修已经将短玉笛拿了回来,毕恭毕敬的递上,“云峰还没送到江大人手里,就被咱们的人拦回来了。” 苏幕目色沉沉的接过。 “爷,是他吗?”年修问。 苏幕紧了紧掌心里的短玉笛,“我也迷糊了,若然是他,为何不认我?明知道我去祭拜,就该知道我与江府有关。若然不是他,那顾西辞肯定知道消息,难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南都?” 一个南都,一个殷都。 南辕北辙,天南地北。 “若是如此倒也不足为奇,南都偏远,又是在顾家的地盘上,咱们还真是没敢轻举妄动。”年修忙道。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掌心里的短玉笛。 顾西辞,你在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苏千户!”江利安着急忙慌的走来,“沈指挥使不在行辕,说是出去了,本府一时间找不到人,就赶紧过来找您了。” 苏幕悄无声息的收起短玉笛,“何事?” “咱们的找到了一处地方,怀疑是水寇的老巢,说是找到了几口箱子,好似之前装税银之用。”江利安解释,“本府寻思着,这么大的事情理该上报,所以就来……哎哎哎,苏千户,您慢点!” 苏幕脚程快,江利安乃是文官,只能一路气吁吁的小跑。 这“老巢”还真是偏僻的很,好在苏幕也有心里准备,只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第309章 冲着江府去的 说是老巢,其实就是一个小四合院的后院里,刨出来的一个地窖,里面的确放着几口大箱子,在旁边还丢着一把卷刃的刀。 “这倒是侍卫专用的。”年修捡起了地上的刀,“出现在这里,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箱子,的确是税银专用的箱子,封条被撕开,上头还有江南道专用的官戳。但是这刀,按理说应该在水里,毕竟保护税银的侍卫都是在船上消失的。 “要么是这些人把侍卫的尸体都捞走了,要么这些人还没死,只是被控制了。”年修眉心微凝,“爷,这儿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线索了。” 苏幕面色沉沉,“把这些箱子先弄出去。” “是!”年修行礼,当即让人把箱子都往外搬。 这地窖里以前应该是装酒的,有不少酒坛子在角落里堆积。 “苏千户,好似也没别的了。”江利安环顾四周,“就是一些酒坛子而已,要不,咱们先上去再说?” 苏幕没有理他,既然把其中几口大箱子丢在这里,还刻意放了把卷刃的刀,证明侍卫和税银的所在,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四周的确只有酒坛子,但是…… 苏幕摸了摸四面的石壁,其中有一面石壁委实有些奇怪,前面堆砌着一人高的酒坛子,不像其他的石壁,只堆砌几排。 瞧着地面上的痕迹,有些空荡荡的印记,可见这些酒坛子在这里摆了很久,都已经落灰了,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被清理了大半。 那么被清理掉的酒坛去了何处? 要么被搬走,要么被堆砌成墙。 “让开!”苏幕冷然开口。 江利安一怔,“嗯?” 见着他没动静,苏幕幽幽的望着他,“听不懂吗?让一边去!” “哦哦!”江利安连连点头,赶紧闪到了一旁角落里,离苏幕远远的,“这样行不行?” 音未落,骤见苏幕拂袖,强大的掌风瞬时将堆砌的酒坛子,劈得四分五裂。 响声哗然,尘烟漫天。 年修疯似的冲了回来,面色发青,“爷?” “我没事!”待尘埃落地,苏幕眯了眯眸子。 江利安被扬起的尘埃呛得连连咳嗽,挥着袖子回到了苏幕身边,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的石壁,“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看出来吗?一道暗门!”年修瞬时拔剑。 瞧着这阵仗,江利安可不敢往前冲,紧赶着给蜂拥而入的东厂蕃子让路。 这种事,苏幕是绝对不会冲在前面的。 蕃子快速推开了石门,小心翼翼的往内行去,里面黑漆漆的,纵然有火把照明,亦显得幽深阴暗。 按照东厂的行事规矩,每隔一段距离留一人,苏幕和年修是后来进去的,沿着狭长的密道,一路蜿蜒向前。 “爷,您说这条密道到底通往何处?”年修有些心慌,“奴才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苏幕冷不丁顿住脚步,仿佛也想到了什么,眸色沉沉的望着前方的火把,“是有点不太对劲,因为太容易了。” 从大箱子的出现,到故意用酒坛子堆砌的墙角,然后是暗门,再然后是……这条密道! “撤!”苏幕眸光陡戾,冷然下令。 年修心惊,俄而慌忙挥手,“千户有令,撤!” 然则,终是慢了一步。 这话刚出口,还没来得及传到前方,整个密道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紧接着便是顶上的落石“哗啦啦”的往下掉。 “撤!”苏幕转身。 刹那间,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道骤然坍塌。 万丈尘烟平地起,原本平阔的地面瞬时塌陷成坑。 沈东湛几乎是跳下马背的,面色霎时铁青至极点,他站在那里死死的握紧了手中剑,一双眼眸猩红如血,嗓子里是她的名字,却如同被千斤巨石压着,怎么都吐不出来。 “爷?”周南疾呼,“爷!” 沈东湛仿佛回过魂来,疯似的冲向塌陷处,冷声冲着东厂的蕃子怒吼,“你们的千户大人呢?苏幕呢?苏幕在哪?” “爷!”周南慌忙拦住了沈东湛,“爷,您冷静点,冷静点!” 这可不是慌乱的时候啊! 而且,他家爷表现得这么明显,万一有多嘴饶舌的,传到栾胜的耳朵里,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人呢?”沈东湛作势要往下跳。 所幸被周南一把拦下,“爷,您冷静点!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诚然,现在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瞧见地面塌陷,其他的一无所知,东厂的蕃子这会正跟蚂蚁似的,挖掘着塌陷的地方。 “放手!”沈东湛狠狠甩开周南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南急了,“爷?” “沈东湛!”身后骤然传来一声低喝。 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沈东湛觉得浑身的筋肉当即松弛了下来,转身见着苏幕站在那里,他真想就这样冲过去,狠狠的将她抱进怀里! “沈指挥使这是作甚?”苏幕环顾四周,“这是个陷阱,地道塌陷的时候,我已经破开了一条道,安然无恙。” 沈东湛上下打量着她,确实……没事。 如此这般,他才松了口气。 苏幕看得清楚,他握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可见方才是真的紧张她,真的以为她被埋在了地底下。 “没什么,都是一块来的,总归要一块回去。”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若是少了苏千户,保不齐皇上会误以为,我在铲除异己。” 苏幕点点头,“这倒是。” “江大人呢?”沈东湛问。 苏幕轻呵,“别看文人只会舞文弄墨,逃命的时候可比咱快多了,他从一开始就没进地道,出事之后第一个跑出去了!” “人呢?”沈东湛黑着脸。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塌陷的地面,“我顾着救人,还没顾得上他。” 正说着,江利安领着附近的百姓,着急忙慌的跑来,“快快!” 百姓手里拿着锄头耙子,有些还扛着铲子,这倒是方便得多了。 江利安跑得一身汗,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人,仗的是东厂的势,谁知道出了这么个事,撒腿就跑去找百姓借工具了。 “沈指挥使!”江利安拭汗,面色青白,“下官、下官办事不利,没料想这帮贼人竟是这般狡诈,居然想杀朝廷命官,还好苏千户武艺高强!” 沈东湛话到了嘴边,苏幕一个眼神过去,他只能就此作罢。 罢了,她没事就好! “江大人啊江大人,若是苏千户殒命在此,太子殿下会拆了你的骨头!”沈东湛咬着后槽牙,周身凛冽,“抓不到水寇,竟差点折在此处,你这煜城守官可真够能耐的!” 江利安有些委屈,奈何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垂着眉眼。 这个时候,说多错多,他也瞧出来了,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眼下火气正盛,似乎是将此事当成了朝廷的耻辱。 “下官有罪!”江利安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 苏幕已经烦了,这会更是懒得搭理他,抬步就朝着塌陷处走去,因为百姓的加入,工具刨开了泥与碎石,有不少蕃子已经从底下被救出,只是塌陷的面积太大,没能全部救出。 不远处,有快马疾驰而来。 “爷?”来的是锦衣卫,马都来不及勒停,人已经跳下了马背,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沈东湛跟前,却也不敢大声喧哗,低颤着禀报,“爷,太子殿下出事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苏幕如箭离弦,当即翻身上马。 “别愣着了,走!” 行辕内。 顾西辞面色苍白,额头上已经包扎了两圈,隐隐可见血色。 来的路上,底下人已经说得很是清楚,就在苏幕和沈东湛分别离开行辕之后,太子执意要出行辕,谁知刚走出行辕,就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劫走了。 “去向呢?”苏幕问。 顾西辞扶着头,“朝着西边去了,底下人已经去追,能不能追上亦未可知。” “江大人,该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沈东湛横了江利安一眼。 江利安当即会意,“下官明白!” 这到底是煜城,最熟悉环境的还是守城的军士以及捕快。 只是,苏幕和沈东湛都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居然是这样,二人沿途追去,竟是在去江府的路上。 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一时间亦心内慌乱。 眼见着,快赶到江府废墟了,苏幕忽然顿住脚步,狐疑的望着沈东湛,“用陷阱来绊住我,其后趁着你也不在行辕之中,就对太子下手?若是要杀了太子,压根不必劫走。” 所以,这帮人的目的是什么? 上一次,他们就消失在江家的废墟里。 这一次,又把他们往江家的废墟里引。 苏幕的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喜忧参半,也许……  他们江家,还有人活着?! 第310章 我与黑衣人是一伙的? 偷瞄着苏幕的神色,沈东湛约莫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关于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思量,总觉得这桩桩件件,好似真的是冲着江府去的。 当然,那些人多半不知道苏幕就是江府出来的,之所以将东厂和锦衣卫都领到江府废墟,多半是想利用锦衣卫与东厂、势不两立的立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让东厂和锦衣卫争起来,兴许就能抖出当年的江府灭门惨案。 真的,是这个目的吗? 眼见着追了上去,瞧见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正与黑衣人对峙,苏幕和沈东湛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人在眼皮子底下,这事就好办了! “放了太子殿下!”苏幕持剑在手。 沈东湛亦横眉冷对,目色冷戾。 “放开太子!”顾西辞面色青白的站在一旁,若不是云峰搀着,怕是有些站不稳,可见伤得不轻,“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说,莫要伤及太子,否则就是与朝廷作对,是要备受极刑的。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九族亲眷,莫要做傻事。” 所以说,谈判这种事,还是得交给文人,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拿住对方的软肋。 “你们放了本宫,想要什么,本宫给你们就是!”李璟惊慌至极,满面恐惧之色。 刀子架在脖子上,凉意时不时的掠过脖颈,换做是谁都得肝胆颤抖,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弄不好就得去给阎王爷当女婿! “我们要的很简单,就怕太子殿下给不起!”黑衣人咬着后槽牙,虎视眈眈的瞧着逐渐围拢上来的军士,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沈东湛和苏幕的身上,“两位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吧!” 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齐刷刷的望着眼前的黑衣人。 “你想干什么?”沈东湛上前一步。 他是男人,得有男人的担当,这种事自然不能让苏幕率先上。 “没想干什么,就是劫了太子当保命符而已!”黑衣人手持钢刀,显然是被逼到了绝路,“让你们的狗奴才,全部退下去。” 沈东湛没应声。 倒是李璟先急了,刀子忽然在他脖颈上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惊得他撕心裂肺的怒喝,“都退下,本宫命令你们,全部撤下!” “爷?”周南上前,“这怎么弄?” 见着众人未动,李璟脖颈上的刀子,又往前凑了凑,这会是真的出了血,蜿蜒的血色沿着脖颈,瞬时滴在了他的衣襟处。 “本宫的命令都不听了吗?滚啊!是不是要本宫诛你们九族?”李璟怒喝,“苏幕!” 苏幕沉着脸,扭头冲着年修低喝,“撤!” “是!”年修领命。 东厂的蕃子受命,当下撤了个干净,只剩下苏幕和年修两人。 “还有锦衣卫!”黑衣人冷笑,“沈指挥使是想违抗太子的命令?若是太子有什么损伤,这笔账怕是要记在您的头上了!” 李璟将目光落在了沈东湛面上,苏幕是家奴,不得不听命,但是沈东湛不同……他是真的怕沈东湛轻举妄动。 下一刻,沈东湛沉着脸,徐徐抬起手。 刹那间,令行禁止。 锦衣卫,撤得干净。 只剩下周南,陪在沈东湛身边。 “很好!”黑衣人轻哼。 苏幕杀气腾腾,“现在放了太子,我还能留你一命。” “苏阉狗,你莫不是以为咱是三岁的孩子,到了你们东厂的手里,还能有命?”黑衣人嗤笑两声,“我可没那么蠢,会蠢到相信你们说的话!” 音落,黑衣人步步后退,“你们最好站住,别再往前走了,否则咱可不能保证,你们的太子殿下还能囫囵个的活着。” 周遭的黑衣人快速围拢上来,反正人都撤光了,他们这些人终于可以抱团在一处。 挟着李璟的黑衣人,快速往后退,已经进了江府的废墟。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放眼望去,那两人掩在蔓草丛中,步步远去,似乎是早已规划好了路径,要知道江府周遭颇为空旷,原就没什么人住着,往常都很少见着马车经过,若没有车马根本不可能跑远。 除非,是那条连她都不知道入口在哪的密道! “太……”江利安倒是想冲上去,却被顾西辞一把拽住。 “你想害死太子殿下吗?”顾西辞低斥,“江大人稍安勿躁,有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在,太子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江利安瞧着他半晌,只能就此作罢!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年修悄无声息的退后。 见状,周南亦跟着悄然隐退。 直到那黑衣人彻底的消失在蔓草丛中,仿佛是凭空消失一般,以至于苏幕和沈东湛、不约而同的绷直了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当然,太子殿下也跟着不见了。 默契这种事,在拔剑的那一刻最能显现。 人都不见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苏幕和沈东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眼前的黑衣人,这帮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追!”沈东湛率先往前冲。 江府旧宅,如夜里所见的不同,白日里少了几分阴森,多了几分怅然。 曾经的高门宅邸、书香门第,终是付诸一炬,家破人亡,再不复存在。 只是,人呢? 黑衣人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他们的太子殿下。 “肯定是下密道了!”苏幕侧过脸看他,“找吧!” 顾西辞拖着伤,带着江利安过来,“怎么了?太子殿下呢?” “人失踪了,肯定是车马逃离,应该是有什么藏身之处,又或者密道之类!”沈东湛环顾四周,“江大人,烦劳……让大家一起找吧!” 江利安有些犹豫,“沈指挥使,这地方……” “这地方怎么了?”苏幕问。 江利安喉间滚动,面色微微的青白,“这地方不干净,早些年闹过一些事,所以……” “江大人。”沈东湛面无表情,眸色冷厉,“你可知道,我这剑杀过多少人,染过多少血?” 江利安身形一颤,“沈指挥使,下官说的是实话啊!” “我说的也是实话。”沈东湛冷剑在手,“我这一身杀孽之人,饶是那些恶鬼也不敢沾我分毫,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若不去,怕是心虚吧?江大人,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咱们为了救太子殿下,开始查这废墟旧址的主人之事?还是说,另有别情?” 江利安惶然摆手,“没有没有,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这就去找人!马上去!” 目送江利安离去的背影,沈东湛俄而瞧了顾西辞一眼,“顾公子,你不是随侍太子身边吗?为什么不规劝太子?我若没记错,太子殿下似乎颇为属意你,对于你的话还是能听的!” “沈指挥使这是怀疑,我与黑衣人是一伙的?”顾西辞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 沈东湛勾唇,剑忽然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你说呢?” “公子?”云峰急了。 沈东湛的剑上,还沾着血。 顾西辞的面容,倒映在剑身,合着那些血,极好的容貌亦有些扭曲,终究失了本来面目,他望着沈东湛笑了笑,不言不语不辩解。 “你想让我们查江府的案子?”苏幕明白了,紧了紧手中的冷剑,目色凌然,“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天下有不平事,人人可平之,我同苏千户说过,此番来煜城是为了他的遗愿,不怪我耍点手段。骗了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没有提前知会,是顾某的不是,可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顾某不得不这么做。” “借太子的手,打开江府的密道?”苏幕咬牙切齿,“密道里,到底有什么?” 顾西辞垂着眉眼,唇角微微扬起。 第311章 踏破铁鞋 更关键的是,这条密道连苏幕这个真正的江家人都不知道,顾西辞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又是他的那个故人? 故人…… “你那个故人到底是姓甚名谁?”苏幕低喝,“他是不是叫江隅?” 这个名字,她记在了心里十数年,终于有了吐出来的机会。 可是,顾西辞没有回答她,只是抬眸静静的看着她,有些答案知道不知道,其实没那么重要,逝者已逝,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苏幕既盼着顾西辞承认,又盼着他不否认。 承认,顾西辞一口一个遗言、遗愿,就说明江隅已死,她这么多年的期盼,顷刻间落了空,但这颗心也算了落了地。 相比之下,她宁可自己悬心,也希望唯一的兄弟还活在这人世间。 “回答!”苏幕握剑的手,都在轻颤。 顾西辞摇头,“不是。” “那是谁?”沈东湛追问。 顾西辞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着江利安领着人回来了,“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思,与苏千户是一样的。” “跟我的心思一样?”苏幕呵笑。 顾西辞道,“同行祭拜礼,自然是一样的。” 眼见着江利安转回,沈东湛收剑归鞘,“暂时信你一回,且把太子殿下放了,不然这件事谁都没法收场!” “好!”顾西辞点点头,“我带你们去。” 苏幕还是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密道入口的?想问,又不是合适的时机。 江利安已经过来了,大批的锦衣卫和蕃子,亦开始合拢归来,将江家废墟包围得水泄不通。 顾西辞自然是装模作样的,领着众人巡察了一番,然后“无意间”踩到了打开密道的机关,位置竟是在芙蓉树下。 那一瞬,对苏幕内心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父亲在种下这棵树的时候,许是就已经在暗示了什么。 树挪死,人挪活。 可是最后,树活了,人却死了。 地面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不大,只够一人进出,而后是台阶,黑漆漆的根本瞧不清楚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 沈东湛率先进了地道,只是还没走两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愣在边上的苏幕,“要不,苏千户留在外面?万一再是个陷阱,咱也不至于全部全军覆没。” “沈指挥使这是想独吞功劳?”苏幕快速从记忆中剥离,抽回了思绪,“很可惜,我不会让沈指挥使如愿。” 沈东湛掀了掀唇角,大步流星的走下了密道。 幽暗的密道里,火光摇曳。 沈东湛留了个心眼,保持了密道的原样,不许任何人碰这密道里的任何东西,美其名曰怕有机关暗道,免得徒伤性命。 对此,苏幕是感激的,谁能想到他竟还有这份细腻的心思。 顾西辞就跟在后面,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时不时的望着苏幕的神色变化,只是地道里太黑,他终也无法真的看清楚,她此刻内心深处的……兵荒马乱。 忽然,前面传来了喊声。 沈东湛和苏幕是一前一后追过去的,顾西辞紧随其后。 只一眼地道内的情景,沈东湛骤然凝眉,之前挟持太子的那个黑衣人,被人杀死在密道之中,周遭也有打斗过的痕迹,墙壁上的刀剑划痕,便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会这样?”苏幕骇然,“太子呢?” 沈东湛睨了顾西辞一眼,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统一战线,不能先乱了阵脚,尤其是……顾西辞是冲着江府的事情来了,所知道的事情可能远超过苏幕,是以留着顾西辞还有大用。 “或许有第二波人,捷足先登了。”顾西辞幽幽的开口。 此话一出,沈东湛和苏幕便明白了。 死的是顾西辞的人,劫走太子的却不知是谁? 估计,连顾西辞都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搜!”沈东湛下令。 这条密道,四通八达,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但唯有一条路是可以出去的,其他的路不是思路就是原地打转。 所幸有顾西辞暗中指点,他们才能勉强走出密道。 这一折腾,足足在密道里走了一个多时辰。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沈东湛如释重负,苏幕却倍感沉重,连他们都走得如此艰辛,而那些人却能在地道里来去自如,这说明了什么? 地道的入口和出口,都是极为隐秘的。 入口在芙蓉树下,连她都不知道。 出口更是决绝,这一个多时辰绕路,居然绕到了煜城的城门外,偏道路边的位置,偌大的石头为遮掩,边上腾出一个出口,人一出来就等于是出了城,可以顺利的从偏道离开。 “谁能想到,一出来就能离开煜城了?”沈东湛不免诧异,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至少要数年之久,“难怪之前找不到那些刺客。” 他们在城内找,那些刺客早就出了城,哪里还能找到踪迹。 “马上找!”苏幕下令,“务必找到太子殿下的踪迹!” 底下人一声应,“是!” 旋即众人分头离开,道路四通八达的,想找痕迹其实并不容易,好在此番带出来的都是精锐,要在野外寻踪倒比寻常人更有优势。 “沈指挥使?”江利安被人搀着,从底下出来,“太子殿下会怎么样?” 沈东湛目色沉沉。 “会有危险吧?”江利安快急哭了,“这可怎么好?”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急什么?” 这是能着急的事儿吗? 既然丢了,那就找回来。 “找不回来,咱们是同罪,又不是你一人担着!”苏幕拂袖而去。 沈东湛瞧了一眼地道,转而目光沉沉的望着顾西辞。 这小子一言不发的,别是又揣着什么馊主意才好,之前打算用太子来引人打开江府密道,显然是要引人注意。 如此这般,是要重查当年之事。 再想起江利安方才的心虚之态,沈东湛有理由相信,他是知道点什么的。 “江大人担任煜城守官,二十多年了吧?”来的时候,沈东湛特意查过这江利安,二十多年前高中状元,却不知为何被派任到了煜城,其后一直没能回到殷都任职。 听说,是得罪了某些人所致。 江利安躬身,“是!” “那江大人对这煜城应该很熟悉才对!”沈东湛瞧着如同渔网一般,快速散开的众人,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江利安似乎有些猜到,沈东湛要问什么,回答起来有些迟疑,“是、是!” “这条密道,你可知晓?”沈东湛问。 江利安骇然,“天地良心,沈指挥使,下官若是知道这条密道,肯定不会放任刺客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刺太子殿下,下官没这个胆子!” “好,那我再问你,可知道这江府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沈东湛鹰眸如炬,“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江府覆于十多年前,那时候的煜城,可是在江大人的管辖之下啊!” 江利安面色发青,唇瓣微颤,显然是心虚至极,“沈指挥使所言极是,只是当时、当时……事发突然,江府也不知道得罪了谁,一夜之间全部死了,宅子也被付之一炬,什么线索都没了,便成了煜城的一桩悬案。” 说到这儿,江利安还叹了口气,仿佛是在遮掩什么,“其后废墟闹了几次,大家都说这里不太平,便一直荒废至今,无人问津。” “我听闻,这江家乃是书香门第,怎么会得罪了这等,穷凶极恶之人?”沈东湛不明白,“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江利安摇头,“听说是女人不守妇道,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人,以至于酿成灾祸。” 苏幕骤然握紧手中剑,却是顾西辞眼疾手快,挡在了她面前。 “江大人这话,可有出处?有什么凭证?”顾西辞问,“若是无凭无据,这信口雌黄的可不利于,查察太子殿下遇刺一案,耽误了救太子的契机,这罪名可就大了!” 江利安哑然。 延误契机,以至于太子殿下贵体受损,皇帝若是怪罪下来,那可是要抄家灭门的。 “这……”江利安身子绷紧。 沈东湛冷笑,“江大人打量着糊弄我,既不想说出实情,又想转移视线,要不然我上报朝廷,禀报皇上,就说太子殿下之事乃是……” “沈指挥使!”江利安扑通跪地,“您高抬贵手,关于江府之事,下官真的所知不多,事发当时下官被人灌醉了,等到第二天一早才知道江府出了大事,当时、当时尸体都被焚烧干净,连找到的尸骨都少之又少。” 但是从那之后,江府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灌醉了?”这理由,沈东湛倒是觉得挺新奇的,“谁把你灌醉了?” 江利安犹豫了片刻,“是、是下官殷都来的朋友。” “姓甚名谁?”沈东湛追问。 江利安呼吸微促,“他叫薛涛,此前在殷都所识,那日正好来看下官,所以下官便喝醉了。” 薛涛? 苏幕眸色陡沉,记下了这个名字。 “起来吧!”沈东湛环顾四周,“你是煜城守官,这样跪我成何体统?” 江利安不是不起,而是…… “云峰。”顾西辞一开口。 云峰便弯腰,将江利安搀了起来。 这位江大人,此刻竟有些腿软。 “爷!”周南这一声喊,干净利落。 所有人的注意力,当即转移到了急奔而来的周南身上。 “爷!”周南行礼,“卑职等不辱使命,找到了太子殿下的踪迹,那帮人将太子殿下擒到了山上,年修就守在山脚下不敢盯着。” 沈东湛点点头,“甚好!” 关于周南和年修是怎么找到人的,众人都蒙在鼓里,顾西辞也有些愣怔,委实没想到沈东湛和苏幕,居然留有后招,而且有如此默契?! 年修就守在山脚下,上山下山只有一条路,山势陡峭,一面是悬崖峭壁,底下是碧波汹涌,因为不熟悉山路,谁也不敢贸贸然上山。 “这山就这么一条道,若是他们据守在山顶,咱们根本上不去,易守难攻,实在是……”江利安连连叹气,“不过,你们如何肯定,那些人就在山上啊?” 毕竟当时,人消失在密道里。 “这就得亏了爷教的好法子!”周南怀中抱剑,“不过,这是秘密,密不外传!江大人若是真的想知道,可入锦衣卫再说!” 江利安略显尴尬的笑笑,“不敢!不敢打听。” “爷,人肯定是在山上。”年修斩钉截铁,“咱们虽然晚了一步,没拦住他们,但上山的痕迹还在,绝对错不了。” 苏幕是绝对相信年修的,太子肯定是在山上,但是强攻绝对不行,万一危及到了太子的周全,他们都得跟着死。 “接下来,该怎么好?”江利安忙问。 顾西辞眉心微凝,这帮人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趁火打劫,还真是有两把刷子,他对于密道的认知,仅仅源于地图,而这些人居然比他更熟悉。 可能,是那几个人之中的一人? 如果是,那简直是天助我也!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省得他一个个的去找。 好,好得很! 第312章 妇唱夫随 为钻石过1800加更 沈东湛和苏幕下令,在山下的林子里,暂时安营扎寨,太子未能周全,他们自然不可能离开,必须在这里严防死守。 其次,江利安快速取了地形图回来,关于这座山的地势地貌,还有上山下山的路线,地图上标注得不是太清楚。 “江大人,你糊弄咱们呢?”苏幕冷着脸,“就这么一张地图?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所绘制,准不准还两说!” 江利安慌忙解释,“苏千户恕罪,这座山原就没什么人上去,煜城内这些年没寻着什么好的画师,这图纸还是数年前的,但是上面的东西应该都是差不离,只是不够详细而已。” “军士上战场,你连敌情都没弄清楚,打量着是想送死吗?”沈东湛低斥,“江大人,你这煜城守官当得可真是够轻松的!” 江利安面上发热,俯首不敢多言。 地图虽然不详细,但若是大致了解一下地形,还是可行的。 沈东湛和苏幕仔细的研究了一番,上下山的确只有一条路,但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东厂,不可能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山路行不通,水路也不行,那就只好飞上去了。 “只要堵住了这条山道上方口子,咱们的人怕是没办法往上强攻,若真的非要如此,只怕会两败俱伤,到时候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太子殿下,后果不堪设想。”江利安指了指地图上的山道上口。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犹记得当初从定远州回来,也是遇见了这样的境况,当时他们不就是飞上去的吗? 现在,再来一次又如何? “沈指挥使觉得……” 还不待苏幕开口,顾西辞倒是先抢过来话茬,“我觉得,还是在山下等着便罢了,这帮贼人既劫走了太子殿下,肯定是有所求。税银在不在山上还两说,咱们不能顾了这头,失了那头。江大人,您觉得呢?” 这话一出,江利安连忙点头,“是是是,顾公子所言极是!” “但……”苏幕正欲开口,桌子底下沈东湛的鞋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边,她袖中五指微蜷,当下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沈东湛道,“眼下这上下山只有一条路,咱们光在这儿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守株待兔跟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要不这样……顾公子和我坐镇此处,苏千户和江大人先回行辕看看,免得咱们顾着城外,忘了城内!” “要不,沈指挥使和江大人回城如何?”苏幕开口反驳,“凭什么让我先走?” 沈东湛轻呵,“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苏千户还要与我争?太子殿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否则就算寻回了税银,咱们也是死路一条,包括……江大人!” “下官遵命!”江利安行礼,“苏千户,大局为重啊!” 苏幕冷冷的呵笑,拂袖走出了帐子。 “苏千户?”顾西辞愣怔,“要不这样吧,我陪着江大人回城,让苏千户留下,否则依着苏千户那性子,怕是要惹出大事。” 临了,顾西辞瞧着江利安,意味深长的开口,“东厂,不好惹!” 这是大实话。 谁不知道,这帮阉人最是心狠手辣,尤其是这位千户大人,平素行事乖张,当初的二皇子谋反,她亦有功劳在身。 “也只有这样了!”江利安犹豫再三,“如此一来,就劳烦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盯着,下官先行回城,继续查察城内那几口大箱子的事情。” 苏幕险些中了圈套,被活埋之事,自然也得细查,否则她若计较起来,江利安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好!”沈东湛极不情愿的应声,双臂抵在桌案上,视线只落在桌案的地图上,分毫没有理睬江利安,仿佛是对他们的提议,表示了极大的不悦与不满。 见状,顾西辞示意江利安出去。 二人同时行礼,快速退出了帐子。 “顾公子,沈指挥使似乎不太高兴!”江利安开口,对于这位儒生,他也算是礼待有加,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 何况,太子此前对待顾西辞的态度,决定了顾西辞在人前的地位。 “江大人习惯就好!”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您怕是不知道,这两位在殷都城内闹过多少次,东宫之内尚且拔刀相向,何况是出了殷都。东厂和锦衣卫,素来水火不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 江利安点点头,“原来如此。” “是的。”顾西辞扶额,“只盼着太子殿下能无恙,否则咱们这些人,都得人头落地。江大人,眼下情况特殊,还劳您鼎力相助,莫要藏私啊!” 江利安扯了扯唇角,“顾公子说的哪里话,既是攸关太子安全,本府岂能坐视不理?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全太子。” “如此,甚好!”顾西辞依旧温润有加。 于是乎,沈东湛和苏幕留了下来,顾西辞和江利安暂时回城。 “人是走了,但是眼睛留下了。”苏幕站在树荫里,瞧着不远处策马离去的江利安,“这老小子看着恭敬,实则一肚子坏水,城府颇深。” 年修诧异,“城府颇深?爷的意思是,他这是在装疯卖傻呢?” “不老实。”苏幕瞧着营寨内的伙夫,还有那些进出帮忙的粗使奴才。 这些家伙,动不动抬头观察四周,还敢说不是探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她的眼睛,这种小把戏也敢班门弄斧! 沈东湛站在帐子里,掀开窗帘,瞧着站在树下的苏幕。 “爷?”周南道,“江大人走了。” 沈东湛轻呵,“你猜,苏幕在看什么?” 周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瞧着苏幕冷漠的表情,不由的皱眉思虑,“看伙夫?” 那边,不就是垒灶的地方吗? “看江利安留下来的眼睛和耳朵。”沈东湛勾唇,“若是换做了平时,她肯定会处置得干干净净,可现在按兵不动,就说明她在想着,该怎么把这眼睛和耳朵,给蒙起来!” 周南狐疑,“蒙起来?全部抓起来?” “把他们抓了,你去给江利安报信?”沈东湛嗤鼻,“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 周南抿唇,猪脑子…… “爷……”半晌,周南低语,“难道说,要跟您打一架吗?” 沈东湛“咣当”一声,冷剑出鞘。 烛光里,冷剑寒戾,锋芒毕露。 “知道该怎么做吗?”沈东湛问。 周南颔首,“卑职明白!” 眼下天色未彻底暗下来,不太合适,还是要等着天黑了才好办事。 “年修,你去准备几样东西。”苏幕伏在年修的耳畔低语,“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苏幕仰头瞧着天色,山里容易天黑,又加上参天古木的遮蔽,到时候视线所及皆是伸手不见五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天黑好办事。 等着天彻底黑了下来,营寨内的众人都开始用晚饭,一批用饭一批巡逻,是伙夫和粗使奴才都是最忙碌的时候。 营寨后面的空地上,忽然传来一声喊。 众人瞬时抬头望去,只瞧见东厂千户和锦衣卫都指挥使,打了起来,好在二人都没有拔剑,拳脚相击,谁也不肯相让。 “爷?”年修急了。 周南也有些手足无措,“爷?别打了!” “爷!”年修疾呼。 周南不管不顾的冲上去,“爷,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太子殿下在山上,不知如何受难,你们现在这样,于营救太子没有半分好处,反而叫人看了笑话,惹得军心动摇。” 见状,年修也跟着冲上去。 于是乎,一人拽着一个,可这两位爷的功夫,岂是年修和周南能拽得住的,狠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人也揍。 周南和年修被狠狠的甩出去,甩得那叫一个惨烈,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与此同时,围观的人亦是越来越多。 刹那间,苏幕和沈东湛对掌,骤生摧枯拉朽之势,风卷残云,飞沙走石。 二人齐刷刷的退至两旁,各自捂着心口,当场呕出一口血。 如此,才算这地停下来。 “爷?”年修骇然。 周南急忙搀住沈东湛,“爷?” 锦衣卫和东厂蕃子,当即拔剑相向,双方对峙,局面一触即发,好似随时都会开战,惹得府衙里的那些奴才,各个紧张慌乱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着这样子,肯定不是作假,搞不好是真的打起来。 谁不怕死? 一个个,都怕殃及池鱼。 “爷?”年修作势要往上冲。 周南快速拔剑。 “都想干什么?”沈东湛低喝,“与尔等无关,撤回原位,不得造次!” 苏幕抬手拭去唇边的血渍,“都下去!” “是!” “是!” 双方快速撤退,谁也闹不清楚这二人为何打起来,但打……肯定是真的,毕竟都吐血了不是? “走!”沈东湛捂着心口,转身就走。 苏幕也好不到哪儿去,身子轻晃,所幸被年修快速搀住,“走!” 如此这般,众人便都相信,二人受了重创,且东厂和锦衣卫真的不睦,之所以共事只是表面上看着和谐而已。 回到营帐,苏幕便推开了年修,走到桌案旁倒了杯水漱漱口,啐一口血沫子在地上。 “这血包委实不错。”年修笑道,“能以假乱真。”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确实如此,我瞧着沈东湛的也不差。” “您与沈指挥使交手,打得可痛快?”年修转身走到一旁的箱子里,将内里的一个包袱和一捆绳索取出。 苏幕想了想,“不用内力,这种痛快,与生死对决是不一样的,平心静气的切磋,打得浑身舒畅。” “爷,是不是再等等?”年修问。 苏幕点头,“等会吧,那些人估计得急着回城报信,得让他们把信送出了才行。” “是!”年修了悟。 沈东湛也是这个意思,等着探子把信送回了城里再说,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下一道命令,做戏做全套,可真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须臾,周南走出了帐子,趾高气扬的立在空地上,扯着嗓门低喝,音色狠戾,“都给我听着,大人有令,今儿之事谁敢乱嚼舌根传出去,军法处置!” 音落,众锦衣卫齐刷刷行礼,“是!” 如此这般,更确定了锦衣卫与东厂不和的消息。 夜深人静的时候,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界限分明的守着,那些伙夫和粗使奴才则被驱赶至同一个帐中,外头有人看管着,自然不怕他们再生事端。 苏幕和年修一身黑衣,快速离开营寨,窜入了林中。 今儿,他们只是去探消息,依着他们四人的功夫,相互照应足够应付,但若是带得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 一旦确定方位,探清楚山上的动静,他们便可以坐下来,安心做个灭贼计划。 岩壁下,沈东湛和周南早已久候多时。 “没事吧?”见着苏幕过来,沈东湛率先迎上去。 苏幕一怔,黑暗中耳朵有些发烫,“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真能伤了我?” 沈东湛笑了笑,“没事自然是最好,我与周南提前赶到,绕着山壁走了一圈,往前走几步,那个位置比较适合攀爬,到时候你紧跟着我。” “沈东湛,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她是东厂千户,这点事还能难倒她? 沈东湛往前走,“那日亦是攀崖,你似乎……” “打住!”苏幕回头,黑暗中有眸光扑闪,“不许翻旧账。” 沈东湛低笑一声,这话说得倒是顺耳得很,毕竟……不是谁都可以,翻她旧账的! 如沈东湛所言,这面石壁委实容易攀爬,沿途长着不少矮子松,还有一些突出的乱石,正好能脚踩手攀。 四人功夫不弱,相互照应着,摸黑往上爬。足足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众人才算登上了山顶,倒不是山势有多高,而是地形陡峭。 哪成想,山壁上竟也有人守着。 黑暗中,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 第313章 沈家的传家宝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手的,连剑都没有出鞘,就结果了看守崖壁的四名守卫,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听得闷响过后,周南和年修这才翻上了崖壁,麻利的将守卫的尸体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夜色中,仿佛四人犹在看守崖壁。 “走!”沈东湛与苏幕,一前一后的前行。 之前,江利安说此处甚少有人行走,然则山顶上却有着偌大的,如同“闽越”一带土楼般的建筑,只不过这不是土楼,而是木质结构。 “这样子看来,根本不是临时起意,相反的,这是蓄谋已久!”别说是苏幕,饶是沈东湛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竹楼里三层外三层,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人把手,若不熟识路线,恐怕会迷失在其中,进去容易出来难。 “这地方可真是稀罕。”苏幕勾唇轻呵,“我倒是头一回见,造得这样稀奇。” 沈东湛默默的系好遮脸布,“我幼时随爹娘去过闽越一带,见过那边的楼,大致与这个相仿,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这木质粗糙,虽然仿得相似,但终究差了太远,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闽越?”苏幕皱了皱眉,亦覆好了遮脸布,“倒也不远,只是甚少接触。” 沈东湛点头,“一会你们且跟着我,千万不要走丢了,这楼内四通八达的,可能暗藏机关也不一定,咱们务必要小心谨慎。” 四个人行事,倒是容易得多。 沈东湛与苏幕行事谨慎,周南与年修小心翼翼的跟着,谁也不敢行差踏错,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他们来探过路,还不知道会对太子殿下做出什么事来! 眼下的关键是,先找到太子的位置。 然则,他们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太子李璟被关在哪儿,倒是瞧见了一帮人在正厅里议论着什么,叽叽喳喳的,吵得很凶。 四人悄无声息的伏在了屋脊上,听着底下的动静。 这里的人,不乏武艺高强之人,否则也做不了趁火打劫的勾当,杀了顾西辞的人,劫走太子,所以四人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留着那祸害干什么?杀了算了!” “那可是咱们的保命符!” “保命符?我看都成催命符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包围了山脚,咱们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些王八羔子把咱们丢在这儿不闻不问的,现如今连个屁都不放,难道我们要困死在这里吗?”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听这些人的口吻,似乎还有幕后黑手? “都给我闭嘴!”为首的男人徐徐起身,黑衣蒙面,即便是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亦没有露出本来面目,“你们急什么?距离约定的日子还早,只管吃好的喝好的,这楼里的鸡鸭鱼肉和粮食美酒,足够咱们在这儿好好的过上小半年,若是真的闲着没事干,可以去林子里打打猎。” 这人一开口,底下的议论便小了很多。 “现如今,慌解决不了问题,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子就在咱的手里,这等于是跟朝廷开战了。”为首的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众人,“想走的,我不拦着;想留下的,咱还是兄弟!” 闻言,众人不敢言语。 “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发牢骚,好好看住那道护身符,不得有任何的闪失,否则到时候死的还是咱们。”男子幽然叹口气,“莫要放松警惕,那沈东湛和东厂阉狗,可不是吃干饭的。” 音落,众人面面相觑。 “好了,都去休息吧!”男人抬步往外走,“好好休息,各司其职,只有这样才能活得长久,都听明白了吗?” “是,老大!”众人齐声迎合。 老大? 苏幕皱了皱眉头,居然拉帮结派? 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相对而言,沈东湛更想知道的是,他们要等的人是谁?这幕后黑手什么时候来?若是错过了,岂非遗憾? 为首的黑衣人离开了正厅,然后在一帮人的簇拥之下,回了他自个的院子。 他这一走,厅内的众水寇当即散了去。 “现在该去哪儿找太子殿下?”苏幕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越偏僻的地方越好。” “什么意思?”苏幕不解。 沈东湛勾唇,“周南是怎么追踪到山脚下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年修没告诉你?” “说什么传家宝?”苏幕低语,“什么东西?” 沈东湛伸手,周南便从随身囊肿,取出了一样东西递上。 如同一口小碗,搁在掌心里就那么一点点。 “沈家的传家宝!”沈东湛眉眼含笑,“地听!这玩意能近距离的用,尤其是针对地底下那些腌臜事情,能听到地面底下的动静。” 苏幕的眉心皱起,“真的假的额?” “你可以试试!”沈东湛将地听递给她,“这东西除了周南,我倒是不曾出借过。” 苏幕的手都伸了出去,听得这话,当即缩了回来。 “拿着!”沈东湛早就瞧出来了她的意思,直接将地听塞进她的手中,“于你而言,不是借,是任你把玩。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苏幕下意识的瞧了一眼周南和年修,这二人当即别开头,权当是聋子瞎子,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谁稀罕你这东西!”苏幕丢回他怀中,抬步就走。 沈东湛笑了笑,“这可是沈家的传家宝,确定不要?” “不要!”苏幕懒得理他。 沈东湛也不恼,嘴皮子斗得欢乐,脚下也不敢停着,悄然闪避躲藏,离开了竹楼到了后山附近。 “倒是藏了不少眼睛。”苏幕纵身一跃,匿于树上。 沈东湛飞身而起,立在她身侧,“竹楼里没有重兵防守的迹象,这儿倒是藏了不少暗哨,可见此处不同寻常,可以试试。” 音落,他已翩然落在了树下。 地听罩在地面上,能隐约听到些许脚步声。 苏幕有些诧异,低眉瞧着伏在地上的人,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瞧着小小一口碗,居然是沈家的传家宝? 莫非,他这是诓她? 思及此处,苏幕落地,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忽然伸手,直接将她拉伏在了地面上,示意她将耳朵凑过来。 附耳在地听之上,她听到了来自于底下的脚步声,还有些人说话的声音,可见下面是有足够的空间,便于行走和藏匿。 只是这东西能听到下面的动静,却查不出入口在哪? “真的能听到。”苏幕低语。 沈东湛点头,“那是自然!” 娘说了,这好东西乃是她一好友相赠,举世无双,天底下独一份。 “太子应该在下面。”苏幕道。 沈东湛也表示赞同,可他们现在找不到入口,并且此处有太多暗哨盯着,若是轻举妄动,非但救不了太子,反而打草惊蛇。 既是寻着了位置,更该稍安勿躁,回去之后再作论断,毕竟,没摸清楚对方的底细,最忌讳贸然出手。  “先等等!”沈东湛道,“崖边那头,肯定会被人发现的,所以周南,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南颔首,“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在崖边留点,他们已经撤退的痕迹,才能暂时迷惑这帮贼人。 “年修,去帮忙!”苏幕下令,“你们二人不要分开,相互有个照应!” 年修点头,“奴才明白!” 待二人离去之后,苏幕和沈东湛便蛰伏在树梢上,静悄悄的等着契机。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竹楼里忽然闹腾起来了,刹那间灯火通明,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在竹楼的回廊里奔走。 那“嗒嗒嗒”的响声,震耳欲聋,惹得夜鸟齐飞,惊出哗啦啦的动静。 “等着看吧,好戏来了!”沈东湛低语。 苏幕点点头,低眉瞧着不远处的动静,只瞧着有人急急忙忙的从竹楼里跑出来,直奔后山而来,其后鬼鬼祟祟的拨开了石壁上的青苔,启动了机关。 石门轰然打开,那人快速进了入口。 可见,太子殿下就在里面。 “你猜,他们会不会转移?”苏幕问。 沈东湛摇头,“你看看这一带,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藏身之处了。若是把太子殿下带出来,谁能保证,他还能牢牢的捏在他们手里?何况,他们不是要等人吗?太子是保命符,在那人赶到之前,他们必须得保证太子活着。” “那人,会是谁呢?”苏幕很是不解。 沈东湛亦说不好,毕竟要抓太子的人……太多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人从地道里出来,快速合上了密门,疾步离开。 “时间很短,可见底下不大。”沈东湛道。 苏幕点头。 二人还是待在树上不动,约莫过了半晌,底下有人活动,多半是已经证实,闯入山上的人,真的已经离开,且没有发现太子的踪迹。 “你眯一会,咱们轮着来。”沈东湛道。 苏幕也不跟他矫情,必须有一人保持体力,当即靠坐在树梢上,安安心心的眯眼小憩,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对沈东湛没来由的放心,戒心亦不再那么重。 尤其是…… 江府门前那一跪,几乎撞进了她的心里。 沈东湛知道,就算闭上眼,她也只能是浅眠小憩,多年来养成的警惕性,不允许她肆无忌惮,但这样也好,夜里眯一眯绝对胜过白日里小憩。 在天亮之前,沈东湛领着苏幕进了后山的密林。 夜里倒是能随便找个地方,天亮了却容易暴露身份,得赶紧换个更隐蔽之处。  “你且放心,我不会吃了你!”沈东湛动作够快,手里已经拎了一只山兔。 苏幕白了他一眼,顺手打下了树上的野鸡。 沿溪坐定,双双松了口气。 “江利安可能会回来。”苏幕道。 沈东湛麻利的剥了兔子皮,在溪水中洗干净了兔肉,“不是可能,是肯定!但你别忘了,还有个顾西辞,他要插手江府的事情,就得确保江利安不会搅局。你我都看出来,江利安这老小子,在遮掩什么,顾西辞城府极深,不可能瞧不出来。” “江利安!”苏幕神色凝重,“保不齐江府的事情,他也有份参与。” 沈东湛顿了顿,犹豫着问她,“你之前是不是怀疑,他便是你弟弟?” 仿佛被戳中了心思,苏幕面上有些窘迫,“你瞧着像吗?” “长得不像,秉性也不像!”沈东湛如实回答,“一个雷厉风行,一个阴气沉沉;你是个办实事的,他却是个……能借刀杀人的主!城府太深,太过聪慧。” 苏幕扯了唇角,“很难得,你还会夸人!” “万一真的是你弟弟,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不留神得罪了小舅子,那还得了? 第314章 他不是亲生的 苏幕打眼斜睨着他,“以前只觉得你这人冷面无情,软硬不吃,瞧着不好对付,如今才晓得,你最不好对付的,是你这张厚皮子。让你去挡千军万马,定然堪比铜墙铁壁!” “多谢苏千户夸赞,我定然将这优良传统,发扬光大。”沈东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苏幕翻个白眼,“这般油嘴滑舌,你爹娘知道吗?” “唯你知晓。”他说。 苏幕一怔,没再理他。 “我两得在这藏好咯,可不敢让人知道。”沈东湛环顾四周,“咱两个不要单独行动,白日里保持体力,轮换着休息,夜里再行动。” 苏幕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叶子裹住,洗剥干净的野鸡,然后在叶子外头又裹上一层黄泥,埋进了溪边挖好的土坑里。 一抬头,沈东湛木楞的站在那里,定定的瞧着她。 苏幕扯了扯唇角,满手都是泥,“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做吧?” “往常都是周南做的。”沈东湛如实回答,瞧了一眼手里的兔子。皮都剥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让这兔子,变得好吃点? 苏幕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只负责吃?” 沈东湛没吭声。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那边树上有个蜂窝,你去弄点蜂蜜过来。”苏幕在溪水里洗了洗手,回头冲他吩咐。 沈东湛放下兔子,“好!” 不多时,沈东湛归来,手里提着个蜜蜂,只是手背上有个凸起的包,周圈红肿,可见是让蜜蜂给蛰了一口。 苏幕已经生了火,当下皱起了眉头,“就少说了那么一句,别让蜜蜂蛰了,你便如此蠢笨?” “有点疼!”沈东湛低声说。 苏幕的话到了嘴边,终是生生咽下。 接过蜂窝,苏幕将兔子挂在临时做的架子上,翻了两个圈之后,便指了指溪边,“去洗一洗,我去找药!” 沈东湛愕然,“去哪?” “不会离开你的视线。”她头也不回。 沈东湛就站在溪边,瞧着她确实没走远,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苏幕转回,手里捏着一把草,“这是新鲜的马齿笕,捣碎了对消肿有好处,还好是春日里,要是冬日里什么都没有,看你怎么办!” 上药之前,苏幕拽着沈东湛的手,反复确认他手背上没有蜂针了,这才将马齿笕的汁液挤在他的伤口处。 瞧着她垂眉顺目,极是专注的样子,沈东湛悄悄的身子前倾,忽然趁她不注意,在她额角啄了一口。 苏幕骇然心惊,冷不丁跌坐在地上,“你干什么?” “偷香窃玉。”他瞧着手背上的伤口。 值得! “下次我就在你的伤口里下毒,毒死你算了!”苏幕拍拍屁股起身,回到了火堆旁边坐着。 相较于夜里,白日里生火,不会太明显,何况他们在密林深处,只要火势够大,就不会冒浓烟,便不会被发现。 沈东湛就在她身边坐着,“你我深处密林,再无旁人搅扰,若是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你我私奔私奔了。守一人终老,不理红尘烦扰,倒是极好!” “聘则为妻,奔则妾,我才不屑与你当妾?”她翻个白眼。 沈东湛:“……” 好像说错话了? “我的意思是,两个人其实也挺好的。”沈东湛凑近了她,低声说,“你看这无人打扰的,就你我二人,你还为我洗手羹汤,我这……” 苏幕幽幽的望着他,“我不止可以洗手羹汤,我还能跟你一决高下!沈指挥使,您是手痒了,还是皮痒了?” 沈东湛心头微恙,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但凡是个女人,都是记仇的,小心眼的! 不得不说,苏幕的手艺极好。 “上回的烤蘑菇,也是极好的。”沈东湛低低的开口。 苏幕拿着小刀扒肉,听得这话不由的动作一滞,鼻间轻嗤了一声,“我知道,你后来去过太医院了,想必是问过了吧?” “嗯!”沈东湛也不否认。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愿意相信沈东湛是个五谷不分之人,齐侯府养尊处优的世子,即便后来入了锦衣卫,也不可能像她这样,为了活下去,吃过那么多苦,连草根树皮都啃过。 “便是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其实没那么狠。”沈东湛道,“至少,不似外头说的那般,心狠手辣。尤其是面对那些孩子的时候,看得出来,你把对弟弟的情分,都放在了别人的身上!” 剑是冷的,心是热的。 唯有用冷剑,才能护住心头那点温热。 是可悲呢? 还是可怜? 苏幕没有吭声,沉默得让人害怕。 “苏幕?”沈东湛低唤着她的名字。 她叹口气起身,款步行至溪边,“你相信吗?一个人经历过太大的变故,会无意识的忘掉一些事情,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信!”沈东湛点头,紧跟着起身,走到她身边站着。 苏幕侧过脸看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东厂的千户,而是朝廷追杀的逃犯,你会怎么做?亲手抓我吗?” “那我就把你藏起来,藏一辈子,让你此生再也无法离开我的身边。”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苏幕轻笑了一声,“幼稚!” “苏幕。”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再是齐侯府世子,或者我变成了朝廷钦犯,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这话,苏幕倒是有些奇怪了。 不当锦衣卫都指挥使,她相信,因为沈东湛的性子如此,多半不会当一辈子的皇差。 但是齐侯府世子…… “你是说,你爹要废了你?”苏幕打趣,“立你的弟弟为世子?手足相残,兄弟阋墙?与宫里那些把戏一般,夺位?” 沈东湛摇摇头,此番倒是面色严肃,认真到了极点,“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听到姨母和姨夫说起一桩事,我……多半不是沈家亲子。” 刹那间,苏幕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知道没有爹娘是什么滋味,更明白体会过父母双全,忽然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痛苦,就像是已经融入骨血里的东西,被活生生的剥离出去。 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我是我爹娘,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沈东湛瞧着她,“那时候,爹娘还没有孩子呢!于是乎,我就成了沈家长子。” 苏幕愣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须臾,她才醒过神,低低的问,“所以,这也是你为什么要离开华云洲,来殷都的缘由?你想找你的亲生父母?” 这话倒是把沈东湛逗笑了,他摇摇头,“非是亲生,胜过亲生,他们把世子的位子都给我了,我还找什么亲生父母?左不过是心内惭愧,不想平白占了东麟的位置。这侯府世子的位置,我终是要还给他们的。” 苏幕张了张嘴,倒是没想到,他竟是个这样重情义之人,一时间心内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 沈东湛转身,忽然弯腰抱住了她,“抱一下,就当是我说了真话的奖励,顺便安慰安慰我。” 反正这儿没人看见,苏幕倒也没必要拘着,在他求抱抱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反抱住了他的腰。 她埋首在他怀中,用力的抱紧他。 对于苏幕的回应,沈东湛很是满意。 其实沈东湛很清楚,苏幕多疑。 江府的秘密被他拿捏在手里,她就好像受到了威胁的刺猬,被人挟制着,但若让她也拿住了他的把柄,那么她对他的信任,就能更上一层楼。 她从东厂的腥风血雨中走出,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早已剩不下多少。 终将由他一点点的,帮她拾起来…… 第315章 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山上安静得很,山下亦是如此。 锦衣卫和东厂各自保持安静,毕竟主子们之前都吩咐过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圆过去。 伙夫和探子送了消息之后,便一直等着江利安的答复,没有收到命令之前,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府衙。 顾西辞瞧着急匆匆踏出衙门,神色略显慌乱的江利安,“江大人!” 显然,江利安也没想到,顾西辞会出现在这里,当场就愣了一下,“顾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么一大早的,是要出城吗?” 顾西辞报之一笑,站在马车旁边,一副气定神闲之态,“出城作甚?外头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大人以为呢?” 这话,江利安答不上来。 顾西辞早就瞧出来了,这是要出城,可他又怎么可能会让江利安出城呢? 城外现在是什么情况,顾西辞心里清楚,山上情况不明,沈东湛和苏幕肯定不会轻举妄动,势必会上山查探消息,但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这就意味着不能以正常的方式上山。 苏幕和沈东湛,武艺高强,顾西辞估计,他们二人肯定要从侧边山壁上去,这一来一回的,今儿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 所以眼下,顾西辞能拖一时算一时。 “本府担心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的安危,觉得还是出城一趟看看为好!”江利安拾阶而下,马车都停在了门外,显然是要尽快出城的。 顾西辞也不多说什么,就是站在那里,含笑盈盈的望着他。 许是觉察到了不对劲,江利安站在了杌子上,愣是没能跨上马车,就这么回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顾西辞。 按照江利安的心思,他觉得顾西辞肯定要拦自己,可谁知道…… 顾西辞越是镇定,江利安便越发不安。 “顾公子,不一道去吗?”江利安道,“咱们悄悄的去,自然不会惊动任何人,定然也不会有碍于太子殿下的周全。” 顾西辞问,“江大人能保证,绝对不会惊动任何人?” 这倒是把江利安问住了,事无绝对,谁能保证? “与其出城,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别去添乱,免得人前碍眼。”顾西辞负手而立,“顾某虽然无官无职,却也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太子殿下的安全胜过一切。” 江利安垂眸,“那依着顾公子所见,咱们不出城,还能干什么?” “很简单。”顾西辞道,“查江府之事。” 江利安快速从杌子上走下来,“查江府之事?江府的事情,有什么可查的?” “比如那帮黑衣人,为什么要去江府废墟,为什么知道江府的密道。”顾西辞目光锐利,“还有,这条密道因何而来,我可是听说,江府乃是书香门第,一个书香门第为什么要设下这样一条出城的密道,其灭门是否跟这条密道有关?又或者,有别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江利安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顾西辞。 少年俊朗,瞧着温和温润,言辞却是那样的犀利无双,句句在理,让人辨无可辨。 “这事……”江利安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本府亦是有心无力,怕是查不到什么。” 顾西辞笑了笑,“事在人为,江大人治理煜城有方,想必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既是如此,咱也不该让这桩陈年旧案,沉冤不白吧?” “顾公子说笑了。”江利安摆摆手,“本府什么都做不了,于这煜城而言,充其量只是个父母官,管着吃喝拉撒而已,其他的事情……年纪大了,有心无力。” 顾西辞也不强求,抬步朝着府衙内走去,“既是如此,那兵分两路,江大人出城去山下看情况,顾某自己去查江府的案子。” “顾公子?”江利安有些着急,“你这是……” 顾西辞站在台阶上,眉眼温和,“府衙的文库内,应该有记载着,江府之事吧?不说别的,就江府主人是谁,府中家眷何人,做的是什么营生,祖祖辈辈也都该有个印子才是。毕竟,这江府不可能是凭空落在煜城的!” “这……”江利安喉间滚动,“顾公子有所不知,数年前一场大火,将卷宗烧毁了不少,后来经过查察,刚好包括了江家的卷宗。” 刚好? 顾西辞似笑非笑,“那也无妨,江府周边的乡邻,应该会有点消息吧?十数年而已,老者犹存,幼者长大,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印象!” “顾公子为何非要执着与此呢?”江利安不明白,“你这是跟江府沾亲带故?还是说……顾公子别有所图。” 顾西辞叹口气,“这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的意思,想来太子殿下回来,也会下令验查,这件事绝对不会善了,与其等着他们分了这功劳,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江大人,您说着算不算是,别有所图啊?” 图的,是功名利禄。 图的,是升官发财。 这倒是符合常理,更符合人性。 “江府没什么可查的,当年虽然被灭门,但也是咎由自取。”江利安摇摇头,满面的无奈之色,“顾公子有所不知,当年江府树大招风,招惹了不少江湖人,以至于最后全家都死于非命,那条密道,就是当年江府的人,为了防备仇家所建。” 顾西辞敛眸,“这么说来,江大人知道这条密道的事情?” “哦不,本府也是才知道,之前完全不知这密道之事。”江利安忙解释,这可是太子跟前的人,有些话决不能乱说。 顾西辞似笑非笑,“江大人要出城还是尽快去吧,我认得文库所在,自个会去寻打理文库的官吏。此前我已经派人问过了,关于此前与江府往来密切的人,已记有名录,只要挨个去查,想来总有眉目。” “不用了!”江利安深吸一口气,疾步行至顾西辞身边,“既然城外有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在,那本府就安心留在城内,协助顾公子,查一查这江府与黑衣人的关系,待太子安全归来,也好有个交代。” 顾西辞有些无奈,抬步进了门。 江利安急忙跟上。 “江大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性子着急,若是他问及此事,咱们没个满意的答案,只怕太子殿下会大发雷霆。”顾西辞缓步往前走,“此前在宫里,太子殿下就……就闹过不少次。” 闻言,江利安满面骇然,“闹过?” “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把太子殿下驱出殷都,是真的想让他锻炼锻炼,磨磨性子。”顾西辞仿佛说着肺腑之言,口吻何其诚恳,“江大人,可的仔细着伺候啊!” 江利安连连点头,“是,多谢顾公子提醒!” “我瞧着江大人也是个实诚人,自然是要提个醒的。”顾西辞道,“都是伺候人的人,理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忙。” 江利安眸色微恙。 这顾西辞,到底是真傻呢?还是假傻? 第316章 进去了 且不管顾西辞是真傻还是假傻,至少他今儿是成功的“拦住”了江利安的出城的脚步,有江府这事作挡箭牌,江利安颇有些投鼠忌器的感觉。 顾西辞很是确定,这江利安与当初的江府一案有关,只是,到底为何会牵扯,那就不得而知了,需慎重查察。 “公子?”云峰低低的开口,“您说苏千户和沈指挥使,能搞定山上的事情吗?” 顾西辞翻着手中书册,瞧着不远处装模作样的江利安,唇角依旧带着温和浅笑,“若换做以前,自然是不可能的,相互较真,互相不对付,肯定是事倍功半。但是现在,我有理由相信,能事半功倍。” 也就是说,强强联手,无往不利。 “那这江大人怎么办?”云峰问。 顾西辞“吧嗒”合上手中的册子,“这还不简单,怎么糊弄傻子就这么糊弄他,越是怕咱们沾手江府的事情,越要吊着他。” “明白!”云峰报之一笑。 吊着! 这还不容易吗? 顾西辞幽幽的望着江利安的背影,这老小子知道的肯定不多,但绝对也是知道点内幕的。 但愿,他为苏幕和沈东湛腾出来的时间,足够二人应付山上的一切,尽快把太子救出来,说到底这件事也是他思虑不周。 谁能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么问题来了,这“黄雀”又是何方神圣? 日头渐落,夜幕降临。 苏幕和沈东湛猫了一日,总算可以自由活动了,只是今儿的防守明显比昨日更甚,几乎是增加了一倍的人手,看管崖边和后山位置,可见是起了防范之心。 直到夜色彻底的暗下,沈东湛和苏幕悄悄的回到了竹楼内。 “你猜,今晚那条鱼会不会来?”沈东湛低声问。 苏幕环顾四周,“我才不跟你打赌。” 沈东湛:“……” 她还记仇呢? “我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苏幕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警告意味。 沈东湛:“……” 苏幕轻哼,他以为装无辜,不吭声就没事了?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算是看清楚了,这厮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怎么占她便宜?如何可劲的占她便宜?怎么不动声色的占她便宜? 世人皆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却都忘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沈东湛,有毒! “我没说打赌。”他终是低声辩解,“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苏幕低哼两声,信你才怪! 今儿大厅里的聚会,似乎有些提前,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悬崖那边今儿会上来什么人,具体的……嘈杂如鸡鸭同笼,吵得人耳蜗疼。 对于苏幕和沈东湛来说,抓住幕后黑手的价值,远大于现在去救太子。 “肃静!”为首的男子低喝一声。 大厅内逐渐安静下来,众人的注意力悉数落在了他身上。 “都给我安静点。”男人仿佛有些倦怠,“吵什么?” 有一男子上前,“老大,这人怎么还没过来呢?” “急什么?”男人黑衣蒙面,位于高座,眼神犀利的扫一眼众人,大厅内瞬时噤若寒蝉,“该来的迟早会来,眼下锦衣卫与东厂围山,咱们已经没了退路,这批银子必须尽快处置,否则咱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底下人皆连连点头,这话是一点都不错,他们本来就是冲着银子来的,若是现在竹篮打水,岂非白折腾了? “可是,咱们之前在这儿藏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抓个什么太子回来?”有个瘦高个,甚是不解的开问,“这太子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杀不得丢不得,平白惹来一身骚。” 此言一出,底下人瞬时齐声附和,“是啊是啊!这什么狗屁太子,什么用处都没有,反而把咱们给暴露了!” 没抓太子之前,他们可都藏得好好的呢! 官府的人,谁也找不到这儿。 现在彻底的暴露了不说,银子没法出手,人还被困在这山上。 虽说粮食暂时充足,但也有吃完喝尽的时候,底下的军士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耐心,等你个一年半载的,这些人迟早是要冲上来的。 “这么大一批税银,跟以往不一样,谁能吞得下?”黑衣男子低喝,“是你,是我还是他?”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没敢多言。 “他们只要查银匠,就能查到咱们的头上,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黑衣男子继续说,“你们稍安勿躁,现在有太子在手,就能保咱们平安出海!” 出海? 苏幕和沈东湛赫然对视一眼。 没想到,他们居然想出海? “只要离开这里,咱们就有大笔的银子,以后荣华富贵,妻妾成群,岂不乐哉?”不得不说,这男人的确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一番虚构的前景描绘,让众人眼睛发亮。 荣华富贵,妻妾成群,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出海”这二字,让沈东湛皱起了眉头,江上行舟与出海不一样,出海必须要大船,否则怎么经得起海上的波涛汹涌。 二人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有人来要,这可是关键时刻,断然不能打草惊蛇。 大厅内,嘈杂声不断,吵得人耳蜗疼。 想要抓到猎物,就得沉得住心,耐得住性子。 不管是沈东湛还是苏幕,都是最好的捕猎高手,任凭底下聒噪,都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权当自己是泥塑木雕,完美的藏匿在黑暗中。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外头终于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有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扯着嗓门高喊一声,“老大,来了来了,人来了!” 黑衣男子旋即起身,疾步走向门口相迎,足见诚意非常。 苏幕和沈东湛顺势看去,来者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一副修罗面具,只瞧见那黑洞洞的眼珠子,在面具底下转悠。 见状,苏幕心头盘想:此前可曾见过这人吗? 她转头望向沈东湛,沈东湛轻轻摇头:不曾见过! 二人都没有印象,可见在江湖上行走办差的时候,也是不曾打过照面。他们确实没听过,江湖上有这号戴着修罗面具的人物! 修罗跟着黑衣人进门,越过众人直接上了高座,可见对他的礼待。 “我知道,我来得晚了些,所以让诸位担心了!”修罗抱了抱拳,“不过,你们放心,船已经准备好了,眼下就等着把税银化了,咱们就可以拿着钱出海。从此山高皇帝远,大家荣华共富贵。” 这话说得,跟之前的黑衣人如出一辙。 一瞬间,群情激奋,每个人都在幻想着,出海之后……骄奢淫逸的生活。 沈东湛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修罗身上,方才觉得不认识,可现在瞧着瞧着,不知怎么的,好似生出了些许熟悉之感,好似在哪里见过。 不只是沈东湛,苏幕也有这样的感觉,隐约好似,有点熟悉。 可二人谁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也许不是见过,只是擦肩而过? 又或者,是这副面具的缘故? “银匠已经在融银戳,只要数量太多,一时半会的无法解决,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黑衣人叹口气,“山下已经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包围,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围攻上山,若是真的围攻,那咱们可就有些吃力了!” 一面对付山下的人,一面要拖延时间融掉银戳,不是简单的事情。 “山下的人不打紧,我们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转移注意力,而且……不还有个太子吗?”修罗起身,“请那太子书信一封,下令撤兵,底下的人谁敢不从?就算装模作样,也得退避三舍,给咱们喘口气的机会。” 黑衣人点头,“那只能从这废物的身上……下手!” “废物有废物的用处,正因为是废物,才会贪生怕死,为咱们所用!”修罗转头望着他,“太子何在?” 黑衣人往前走,“这就带您过去。” “诸位稍安勿躁,可从中挑选一位能人,天亮之后送书信下山,借此来退了东厂和锦衣卫。”修罗瞧了众人一眼,然后便随着黑衣人而去。 众人也待不住,紧赶着跟在后面出去。 一帮人挤在大厅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苏幕和沈东湛趁机溜出去,昨夜摸过一次鱼,自然知道太子关在哪个位置,但要进去可不容易,还是要想个办法跟着才好。 僻静处,手脚麻利的解决了两个贼寇,把人往林子里一拖,扒了衣裳就给自个换上。出来的时候,将地上的灰尘往面上擦一擦,发髻打散些许。 “走!”沈东湛环顾四周。 夜色昏暗,烛火摇曳,光线晦暗不明。 黑衣人领着修罗进去的时候,身后随着几个人,苏幕和沈东湛悄无声息的跟上,接了个尾巴。 前面两人忙着攀谈,后面人也是随意跟着的,而门口的守卫以为他们是一块的,于是乎谁都没在意这二人,由着他们大摇大摆的跟了进去。 第317章 好似,换了个人 如此前沈东湛所料,这底下的密室委实不大,绕过几道弯,就见到了关押着太子李璟的牢笼。 真的,是牢笼。 木质打造,大概是临时关押的,密密麻麻的栅栏,将李璟囚禁在内,数道大锁将牢门牢牢锁住,如李璟这般的富贵公子,哪有什么气力,想要从里头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见着人来了,李璟慌忙起身,冲到了牢门口,死死拽住了栅栏,“你们好大的胆子,把本宫关在这地方,关在牢笼里!” “胆子大不大,咱也说不好,但是把您关在这儿,确实是失礼了!”修罗冷笑两声,“要不,请太子殿下移驾?阎王殿走一遭如何?” 李璟眸色狠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税银是不是在你们的手上?”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殿下心里还惦记着这些大事,可见是个明白人,还想着保全自己的太子之位。”修罗低呵,“都说太子殿下是个窝囊废,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这般。” 李璟忽然笑了,松开了抓着栅栏的手,方才的紧张与慌乱之色,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窝囊废如何?不窝囊又怎样?纵然是太子,不得帝王重用,就跟笼中鸟没什么区别。” 这话,不假。 “你们想干什么?”李璟想了想,“山下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你们不去想着怎么逃命,还跑到这儿来,让本宫猜一猜,你们想干什么?想要本宫帮你们退兵?” 黑衣人赫然瞪大眸子,“你如何知道?” “猜的呗!”李璟在内里坐下,指尖将桌案敲得“啪啪啪啪”的作响,“待在这地方,什么都干不了,可不得胡思乱想吗?本宫是太子,你们敢跟朝廷作对,肯定是有后招,可不管有什么后招,都得先避开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 还别说,李璟猜得十足十。 “既然太子殿下猜到了,那咱也就不多说废话。”修罗近前一步,“烦劳太子殿下写点东西,退了这山底下的人。” 李璟冷笑,“写点东西?写什么?本宫可不会答应你们这些乱贼,写那些没骨气的东西。外人都说本宫是窝囊废,你们还真的把本宫当成废物了?” “那你就不怕,咱们杀了你?”黑衣人咬牙切齿。 李璟指尖一顿,眸色沉沉的瞧着二人,“杀了本宫?很简单,一把刀子就够了,但是要搭上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那就有好戏看了!顺便提一句,税银上有银戳,你们劫走了官船就是为了这批税银,若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融化银戳,这笔银子……你们一个子都别想花出去,还得把命赔上。” 谁说这太子是个草包,是个没脑子的窝囊废? 在沈东湛和苏幕听来,眼前的李璟条理清晰,字字诛心,完全不像是平素里恣意妄为,任性至极的样子。 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对你们而言,本宫就是借口,就是时间。”李璟浑然不怕,完全不把二人放在眼里,“杀了本宫容易,但想瞒过苏幕和沈东湛,是绝无可能的。只要知道本宫死了,他们就会毫无顾忌,就此大开杀戒!” 黑衣人显然是急了,正欲上前,却被修罗一把拦住。 “谈谈?”修罗开口。 李璟指了指门口的锁链,“就这样谈?” “打开!”修罗道。 黑衣人犹豫了半晌,念着李璟不懂功夫,放出来也不会跑了,便也放了心,打开了牢门的大锁。 “唉,还是笼子外头舒服。”李璟走出牢笼,懒洋洋的伸个懒腰,“里面太小了,不适合本宫这样的大人物待着!” 修罗负手而立,“太子殿下,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又如何?”李璟环顾四周,“来的时候,本宫瞧了一眼,这山头易守难攻,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但是本宫有一事不明,那条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苏幕想知道的事。 “密道是怎么回事,不需要太子殿下关心。”修罗一口回绝,坚决不肯透露分毫。 李璟冷笑,“那些丢失的侍卫,和官船在哪?” “税银都在这儿了,你说官船和侍卫会在哪儿呢?”黑衣人就这么看傻子一样,看着李璟,“废物果然是废物,委实名不虚传。” 李璟也不恼,“税银在这儿,侍卫……是活的还是死的?” “你想干什么?”黑衣人冷问。 李璟两手一摊,“本宫自个都是阶下囚了,还能干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没人伺候,心里不舒坦,若是侍卫还活着,本宫宁愿与他们关在一起。至少在他们的眼里,本宫是太子!” “原来是被人伺候惯了。”黑衣人冷嘲热讽。 李璟也不瞒着,“本宫就是太子,生来就该被人伺候,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你若能写退兵文书,咱就能让你跟侍卫关在一起。”修罗开口,“如何?” 李璟点头,“成交!” “痛快!”修罗扭头望着黑衣人。 不多时,便有笔墨纸砚摆在了桌案上。 黑衣人挑眉,“殿下,请吧!” 李璟慢慢悠悠的拿起笔杆子,“本宫的字不太好看,你们便将就着点,好在沈东湛和苏幕,肯定能认得出本宫的字,倒也无所谓。” 还真别说,李璟的字委实丑得厉害,歪歪扭扭,就跟虫子爬似的。 “都以为皇家儿郎,就算再废物,好歹也是太傅所教,总归有点底子。”黑衣人直摇头,“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了太子殿下。” 这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就您这个字。”黑衣人冷笑,“穿上龙袍也当不了皇帝,坐不稳这太子之位。”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本宫能不能坐稳这太子之位,用不着你来判别,拿了东西就该应允本宫所求,毕竟本宫这条命金贵着呢,可得好好伺候本宫。” “带他走!”黑衣人手一挥。 便有人快速上前,打算擒了李璟离开。 “放肆!”李璟低喝,“本宫自己会走!前面带路便是!” 见状,黑衣人摆摆手,也不与这废物计较。 两人走在前面,李璟走在中间,沈东湛和苏幕则走在后面。 太子都在眼前了,显然是他的命更重要! 出了山洞,李璟忽然一个踉跄,苏幕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快速迈步搀了一把。 李璟的眉心陡然拧起,赫然转头望着身侧的人。 第318章 难道是他? 这,只是苏幕下意识的动作。 当了太久的奴才,骨子里已经烙印上了奴才的卑微,十多年浸淫在这奴颜婢膝中,早已成了本能的一种。 苏幕后悔了,但为时已晚。 奇怪的是,李璟只是瞪了她一眼,之后再无任何举动,照样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嘴里还骂了一句娘,仿佛是为了遮掩方才的事情。 所幸,这帮人也没在意,若不是为了这批税银,他们哪里会凑在一起,与周边的很多人,其实是互不相识的,原就是跟各自船老大的小喽啰。 沈东湛和苏幕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另一个山洞外头,这山洞就像是猪栏,站在洞口就能听到里面的声响。 “进去吧!”男人低笑两声,满是嘲讽的打量着李璟,“太子殿下!” 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在他们的眼里,李璟就是阶下囚,连命都拴在了裤腰上,兴许老大一不高兴,就能宰了这厮,自然不会将李璟放在眼里。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一帮狗东西,等本宫出去,看本宫怎么碾碎了你们喂狗!” “少废话,给你脸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男人快速将人推进了山洞。 李璟没防备,登时扑在了里面,疼得他止不住闷哼,里面的人呜咽着,似乎是在喊什么。 趁着那里两个小喽啰放声大笑,肆无忌惮的时候,苏幕和沈东湛偷摸着往内里探了一眼,果真见着不少狼狈的侍卫身处其中,只不过一个个都被绑得严严实实,然后用一根长绳,将所有人串联在了一起,拴在洞内的石柱上。 如此一来,谁也动弹不得。 李璟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伏在地上愣了一下,当下怒然转头,“你们……” 话还没说完,那两个小喽啰已经冲了上去,将挂在洞壁上的绳索取下,当场就把李璟绑了起来,连带着嘴巴都给堵上了。 李璟:“??” “不是嫌笼子不舒服,要找人伺候?”小喽啰嘲笑着,“太子殿下,这下该满意了吧?您要的自由,您要的伺候,这里头都是您的人,您吃好喝好,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几乎是连拖带拽,李璟被拖了进去,跟一众侍卫丢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被栓在同一根绳上。 多半是这小喽啰偷懒,懒得搭理这废物太子。 李璟:“呜呜呜……” “别喊了,都这样了,还想挣扎,有这功夫该闭眼的闭眼,该睡觉的睡觉,好好休息吧!谁知道你们还能不能,见着明儿的太阳!”小喽啰大摇大摆的出去。 沈东湛和苏幕跟着那两人离开,不过走着走着就把自个“丢了”,消失在了夜幕中,快速朝着山洞转回。 恰年修和周南以换班为名,打发了门口的守卫,四人这才重新碰了头。 “爷!” “爷!” 沈东湛如释重负,“你们倒是来得及时!” “卑职发现这山上的乱贼,不是一伙的,是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所以卑职就和年修一道,白日里浑水摸鱼,这才知道侍卫没有死绝,还活着的人都被带到了山上!”周南解释,“这不,咱就把这两看门的收拾了。” 沈东湛点头。 “爷!”年修开口,“要不要把这些人都放出去?” 苏幕摇头,“太子虽然在里面,但我们若现在救人,只会打草惊蛇,而且这山上集结了煜城内外,包括附近几个城镇里所有的乱贼,人数庞大,就我们四个人要闯出去,胜算不大。” 更重要的是,会让幕后之人闻讯而逃,得不偿失!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年修忙问。 沈东湛和苏幕的意见一致,“你们守住这洞口,在山上好好的混着,看好太子殿下,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是!” “是!” 须臾,周南低声问,“爷,要进去看看太子殿下吗?” “不用!”沈东湛摇头,“他嘴碎,万一管不住舌头,咱们做什么都白费。” 周南颔首,“有道理。” “爷,那奴才也不进去了。”年修道。 苏幕点头,“你跟周南在山上,相互扶持,别打嘴皮子架,到时候坏了计划!” “嗯!”这一次,年修没有争辩。 现在得以大局为重,可不敢胡来,若是折了太子的性命,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得赔上老底,谁也落不了好。 “走!”沈东湛低语。 苏幕也不多说,牢牢跟在沈东湛身后。 “瞧,这两人……形影不离,默契十足!”周南低声感慨。 年修白了他一眼,不理。 眼下这局面,什么都不好说,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拿到了太子的亲笔信,自然是要派人送下山的。 平阔处,一帮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让谁送下山,乌合之众毕竟是乌合之众,在山上倒是猖狂,但是要下山,就有些怂了。 “听说东厂那帮阉人,素爱折磨人,只怕是此番下山送信,会有去无回啊!” 人人都在骂东厂:阉狗、不是东西、畜生。 可内心深处呢? 怕得要死,怂得要命,真的遇见了东厂的人,恨不能卑躬屈膝,有多远避多远。 事到了跟前,一个两个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就人敢吭声。 “怎么,连送信都不敢?”黑衣人冷笑,“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有胆子劫官船,没胆子送信?” 底下人议论纷纷。 “这是必死的勾当,现在谁敢下山?反正,我们是不去。” “就是,谁不知道东厂吃人不吐骨头,还有那什么锦衣卫的,一个个人模人样,实际上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东西。” “谁爱去谁去,我们这支船的人,是绝对不会去的,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所谓的便宜,自然是指后山的税银。 这么大一批银子,哪个不心心念着?费了这么大功夫,冒着与朝廷作对,必死的风险,就是为了这些银子,若是现在死了,岂非什么都白费了? 谁都不是傻子,去做这白白送死的事情。 最后,没了法子,还是挑了黑衣人身边的亲随。 一个个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敢下山去送信,足见周南所言不虚,这就是一帮东拼西凑,凑人头的乌合之众。 环顾四周,未见修罗。 沈东湛和苏幕当即悄悄退向山壁,果然见着那人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壁。 “分头行动,你且下山,我去追他。”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也不矫情,只道了一句,“小心!” “好!”他勾唇笑看。 二人避开了崖壁上的守卫,从边侧下去,此前早早的将绳索藏在了崖下的凹洞内,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沈东湛和苏幕兵分两路,垂直而下,各自干净利落。 既然有人下山送信,这信自然是要送到苏幕或者沈东湛的手里,江利安那些眼睛耳朵,肯定会牢牢的盯着不放,所以他们必须有一人回去主持大局。 沈东湛紧跟着那修罗,极为小心谨慎,他倒要看看,这人的背后到底是谁?敢对税银下手,还敢对太子动手,若不是那几个不安生的皇子,就该是某些动了不臣之心的臣子? 太子被擒,睿王受责,雍王离殷,靖王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厮还不知道在哪儿躲着,捉弄人呢!  这么一想,沈东湛忽然发现前面是条岔道。 那人呢? 漆黑的夜色,是最好的遮慕。 “是在找我吗?”修罗幽幽的从树后走出。 沈东湛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不好意思,发现你了!”修罗冷笑,“不知道你是从山上就开始跟着我,还是山脚下跟上我的?沈东湛,沈指挥使,本事真不小啊!” 沈东湛怀中抱剑,目色凉薄的望着他,“这算什么本事?抓住你,才叫本事!” “抓我?”修罗摇摇头,“我这既没有税银,又没有太子,你抓我干什么?沈指挥使若是真的有能耐,就该上山抓乱贼、救太子、夺税银!有这功夫跟我在这儿闲扯,还是……” 音未落,沈东湛的剑已出鞘,“废话真多!”  “竖子无礼!”修罗拔剑相迎。 夜色沉沉,刀光剑影。 若是单纯的论力道而言,修罗的剑法更沉稳老练,但若是论快准狠,以及灵活机动,沈东湛绝对占据上风。 几番回合下来,修罗显然是有些吃不消了。 黑暗中,沈东湛骤然急退,腕上冷剑剧抖,生生挡去了袭来的暗器,那“叮叮叮”的声响,于这死寂的夜林中,何其诡异惊悚。 所幸沈东湛反应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自己慢慢玩吧!”修罗忽然纵身而去。 沈东湛几欲去追,谁知,风中突然漾开难闻的臭味,他当即拂袖掩口鼻,将一枚解毒丹塞进了嘴里,牙根咬得咯咯作响,“五!毒!门!” 眼见着修罗消失在夜幕中,沈东湛杀气腾然,再不留任何余地。 千算万算,没算到无孔不入的五毒门,他们从定远州一直跟到了殷都,真真是阴魂不散。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沈东湛反手剑归鞘,瞧着倒了一地的死士,转身走到一旁的树干上,捻着帕子将树干上的暗器拔下。 这是修罗的暗器,被沈东湛的剑挡去,弹射在树干处。 寒光利利,纤细如牛毛。 “银针?”沈东湛心下微震,“难道是他?” 第319章 谁稀罕 人没抓到,倒是宰了一堆的腌臜东西,说没收获却也有收获,说有收获,委实两手空空。 “哼!”沈东湛用帕子裹着银针。 五毒门? 牛鼻子老道? 呵,这两者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了? 沈东湛消失在夜幕中,不过他并未走远,而是在附近蛰伏,且瞧着这些五毒门的人,并不是贸贸然钻出来的,而是有备而来,那附近也许还有他们的人。 他不能就这么走了,还是得静观其变。 不知道,苏幕那边怎么样了? 按照时辰推算,她现在应该……回到了营寨。 事实,诚然如此。 苏幕来得巧,回到营寨的时候,恰好营寨内乱纷纷的,说是山上有人下来了,来送太子的信,东厂的人自然知道自家爷不在,极力的维持这面上的平静。 只是那些伙夫和粗使奴才可不这么想,山上都来人了,这两位爷都没见着出去,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再者,听说这两人武艺高强,保不齐留了也说不准。 没见着人,探子们的心自然定不下来。 “怎么,你们都做不了主?”下山的匪寇笑得满面嘲讽,“这是太子殿下的亲笔,你们没人敢接?没人敢担着这份责任吗?苏千户呢?沈指挥使呢?哦,这两人怕担干系,早就跑了?” 东厂和锦衣卫,虽然水火不容,可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要维护自家主子爷。 “放肆!” “混账!” 男人倒是一点都不怕,看得出来,现在山下有点群龙无首的意思,如此甚好,若是没有沈东湛和苏幕这两个拦路虎,眼前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 群龙无首的状况之下,谁都不敢轻易拿主意,如此一来反而容易错失良机。 好机会! 真的是好机会。 “苏阉狗这是躲起来了?”男人哈哈大笑,“你们的太子殿下,在山上做客,你们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看样子,是没人敢收这封信了?也好,那我带回去,顺便告诉你们的太子殿下,他带来的人都是一帮废物!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过如此!” 有奴才偷摸着,打量着苏幕的帐子。 好似,已经起了疑心。 “没人是吗?”男人挥了挥手中的书信,“那我就……” 音未落,血先溅。 寒光掠后,冷剑归鞘。 高挑而修长的身影,冷然立在众人面前,风吹着盆里的火光摇曳不定,苏幕一身冷戾,眸色无温的瞧着倒伏在血泊中,发出沙哑嘶吼的男人。 “不是很得意吗?”苏幕居高临下,宛若勾魂使者,身上没有半分属于人的气息。 她一眼扫过去,那些伙夫与粗使奴才,各个心里发怵,愣是缩到了一旁,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如同阎罗临世般的东厂千户,他们还是头一回见着。 之前,苏幕敛尽周身戾气,瞧着倒也温和,让他们都忘了,她是外头谈之色变的、杀人不眨眼的东厂走狗。 对于这种血淋淋的画面,东厂的蕃子早已司空见惯,此刻并无半分惊诧之色,麻利的跑过去,从血泊中的断臂处,将书信取下,毕恭毕敬的呈递到苏幕跟前。 “爷!” 身边的人快速接过苏幕的手中剑,恭敬的立在一旁候着。 苏幕打开了书信,只一眼便有些愣怔,字迹不好看,歪歪扭扭,可真是半点都不像是李璟的亲笔所写。 皇宫里的皇子,再不济,那也是受过太傅教导的,尤其是太子李璟,不只是太傅教学,皇帝也是手把手教过他的,若是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怎么过得了皇帝那一关? 所以,李璟是故意的。 字迹歪歪扭扭,瞧着很随性,实则大有用意,若是细看,不就是上山的路线吗? 苏幕是真的没想到,李璟还有这般心思?眉心皱了皱,又记得在山上,自己搀李璟时的情景,想起那一幕……她微微绷直了脊背。 当时的李璟,怕是已经认出她来了,只是没有如平时那般任性戳破。平素行为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在生死关头,居然这般镇定而理智? 苏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又觉得面临生死,理该如此。 书信的内容,不用看也知道,是让他们退兵。 此刻若是不退兵,显然也说不过去,毕竟东厂是奴,锦衣卫是臣。 奴与臣,到底是有区别的。 “爷?”底下人上前,“咱们该怎么办?” 苏幕收起书信,“还能如何,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是来保护太子殿下的,自然是以他为重。有殿下的书信为证,咱们必须撤退!此事,我会跟沈指挥使商议,尔等只需等着消息便是!” “是!”有自家爷这句话,众人便如同吃了定心丸。 苏幕拿着书信,转身去了沈东湛的帐子。 帐内昏暗,有人影浮动,隐约可闻人声。 苏幕冷着脸进去,又冷着脸出来。 不多时,便有锦衣卫快速进了帐子,再后来,东厂先撤,其次锦衣卫拔营。 沈东湛并未真的露面,那些伙夫只瞧见沈东湛策马离开的背影,也不敢多问他这是要去哪,毕竟尊卑有别,但至少能确定,沈东湛之前的确在帐内。 许是之前,被苏幕重伤? 不管怎样,山下的兵是撤了,不过来报信那人也没落得好处。 独臂尸体被悬于树梢,匪寇下山收尸的时候,一个个吓得面色发青,只见那人浑身血色斑驳,早已瞧不清楚本来面容,断臂处白骨嶙峋。 人不是被杀死的,而是活生生血尽而亡。 如此这般,是苏幕给他们的警告:敢动太子一根毫发,这便是下场! 众人心惊胆战,敛了尸之后便赶紧回到了山上,未敢逗留片刻,毕竟场面太过瘆人,只要一想起东厂这手段,便足以脊背发凉,汗毛直立。 兵是退了,但不是完全退,所谓退避三舍,也只是跟山下隔了一段距离而已,若真的退了,那太子可就真的死定了! 苏幕站在山坡上,瞧着远处的山头。 昨夜还在山巅,今儿就在山下了。 也不知道,沈东湛现在如何? 在干什么? 是否抓住了那人? 又或者,遇见了危险? 苏幕心里有些凌乱,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个所以然,难怪江湖人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可见,是有些道理的。 人若是有太多的情感束缚,免不得会影响判断,让自己失了方寸。 “爷!”底下人忽然来报。 苏幕的思绪被迅速抽回,“怎么了?” “沈指挥使回来了!” 话音刚落,苏幕骤然转身。 沈东湛风尘仆仆的走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这天地间,再无旁物能入他眼,再无旁人能入他心。 底下人快速退下,周遭唯有风过树林梢声。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他逆光而来,终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苏幕!”沈东湛低唤着她的名字,“我回来了!” 苏幕负手而立,勾唇浅笑之,“谁稀罕?” “我稀罕!”他扬唇,“担心我了吗?” 苏幕别开头,“你这锦衣卫都指挥使,长年累月在外头办差,也没见着有什么事,我担心个什么劲儿?” “真的?”沈东湛笑了笑,微微弯下腰,故意凑近了她,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面上,“可我有些担心你,怎么办?” 苏幕一怔,旋即转身,“油腔滑调,早晚割了你的舌头,免得这般聒噪。” “看看这是什么?”沈东湛将帕子递过去。 苏幕一怔,面上有些微红,“什、什么东西?” 第320章 连头发丝,都是喜欢的样子 沈东湛是眼见苏幕红了耳根的,不由的眼角眉梢微挑,漾开了三月里最美的桃花色,情感这东西,若能在不经意的时候得到回应,那该是怎样的惊喜? 帕子里,装着几根银针。 苏幕显然一怔,而后又好似松了口气似的,面上的表情逐渐松缓下来,转头问他,“你给我看这些银针作甚?” “有没有觉得,很眼熟?”沈东湛问。 他这么一开口,苏幕骤然联想起一人,不由的眸色狐疑,“眼熟?” “难道不是吗?”沈东湛指了指帕子上的银针,“知道这些东西,我是如何得来的吗?” 他若不说,她还真的猜不到,毕竟银针这东西,寻个大夫就能拿到,只是这银针似乎比寻常的银针更细如牛毛,仿佛是…… “昨夜,修罗?”苏幕言简意赅。 沈东湛点点头,“昨儿夜里,你且回了营寨主持大局,我便跟着修罗去了,半道上叫他发现了,我两交了手。他功夫不如我,但是惯会使暗器,便拿这个暗算我,还勾结了五毒门的人!” 看他空手而归,苏幕便知道,那人肯定是跑了。 只是,五毒门? “你是说,这人可能就是当日金蝉脱壳的老道?”苏幕瞧着手中的银针,难怪这么眼熟,原来是老熟人,“只是,他不是惯来一人,怎么这次和五毒门搅合在一起?”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也是我现在,想不明白之处。若他真的要跟五毒门掺合在一起,早在定远州的时候就该联手了,可他一路跟着咱们回了殷都,此前国公府一案,更是单独作案,瞧着就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样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幕表示赞同,细看帕子上的银针,再想起当初的银针,可不就是如出一辙嘛! 沈东湛又道,“莫不是因为国公府事败,所以不得不迁就?若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确实。”苏幕叹口气,默默的收起了银针递还给他,想了想随口问了句,“你没事吧?” 沈东湛接过银针,“五毒门的人,多少都有些东西在身上,彼时我没防备……” “你中毒了?”苏幕骇然,伸手便去扣他的腕脉。 沈东湛也不矫情,故意把手往前递了递,感受着她微凉的指尖、落在他滚烫的肌肤上的感觉,体温一点点的渗入,这是怎样的感觉? 舒坦。 身心舒坦,连毛孔都逐渐舒展开来。 许是没发现异常,苏幕抬头望着他,眉心微微凝起。 沈东湛敛眸,免得让她瞧见,他眼底漾开的小得意。 “好像没什么大碍。”苏幕正欲撤手。 下一刻,瞬时被沈东湛反握住了手,他温暖的掌心,紧紧裹着她的柔荑,那温度如同滚水一般不断的灼着她的凉,让她当下打了个激灵,有些慌乱的环顾四周。 “你快些放开,万一让人瞧见……” 沈东湛握住了便不放手,如同牢牢的黏住了她的手,“来的时候,我就吩咐了众人,将这附近清空,谁敢探头探脑,就把脑袋留下。” 所以,谁能看见呢? 沈东湛稍稍用力,顺势将她往自己跟前拽了,“我真的中毒了,只不过提前吃了解毒丸,然后用了龟息法,在这帮腌臜东西再次动手之前,先解决了他们而已。苏幕,我没骗你。” “反正你现在没事。”她探过他的腕脉了,一切正常,无半分异样,“沈东湛,现在是特殊时期,太子还在山上呢!税银也在山上!那个老道还跑了,谁知道他纠结五毒门还想干点什么?你莫要只顾着儿女情长,大事要紧!” 沈东湛问她,“何谓大事?” “皇命在身,这便是大事!”她素来清醒而理智。 沈东湛摇头,“皇命在身是大事,可若是连自己都顾不上了,你还如何顾得上这些大事?你为皇上办差,难道不就是想活下来吗?对我而言,你我活着才算是大事。” “你……”苏幕撤回手,“那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做?山上的人,一旦将银戳都融化了,太子殿下必死无疑,就周南和年修二人,根本保不住太子的性命。” 沈东湛叹口气,“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关键人物?” “关键人物?”苏幕有些愣怔,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江利安?” 沈东湛点点头,“抱一下,就与你说道说道!” “沈东湛,你莫……” 她不过来,他便过去。 两个人之间,总归要有一人先迈开步子。 你不来,我来。 苏幕被他圈在怀中,一动不动。 须臾,她好似认了命,对于他的幼稚行为表示了默许,慢慢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肢,算是回应了他的这个拥抱。 沈东湛很是欣慰,将下颚抵在了她的发心,瞧着不远处的蓝天白玉,只觉得今儿的天气可真好,让人浑身舒畅。 “沈东湛,你抱够了没有?” 他单手摁着苏幕的脸,埋在他自己的怀里,惹得她只能发出瓮瓮的声响,仿佛带了些许鼻音,不似平素的干净清冽。 有那么一瞬,沈东湛身子颤了颤。 如今是春末夏初,眼见着衣裳一件件的褪下,天日渐热,她温热的呼吸穿过了衣衫,熨烫着他胸口,刺激得他险些抱不紧她,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紧张起来。 沈东湛稍稍绷直了身子,低眉瞧着怀里还算安分的人儿,哑着嗓子答她,“怕是抱不够。” 她抿唇不语,半垂着眼睫。 “江利安说,这山基本没什么人来,也就是说,若不是煜城附近的人,根本不会挑这么个地方作为匪窝。其次,你看山上的那些楼,像是一朝一夕所铸?以我所见,这山上肯定早有动静,江利安不会不知道。”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头微偏。 他能清晰的看到,被自己呼吸撩拨的、她的羽睫,像极了精致的小蒲扇,随着他的呼吸而扑闪扑闪,惹得她时不时的眨一下眼睛。 这是,人的本能。 苏幕幽然叹口气,终是无奈的抬头看他,明知他是故意的,可瞧着那张清隽的笑颜,她愣是发不出脾气来。 “你是说,江利安可能认识这些匪寇?”苏幕皱起眉头。 沈东湛挑眉,点头,“你没发现吗?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那个老大,黑衣蒙面,似乎是很怕被人认出来?若然是江湖上的人,更不必如此,这般畏首畏尾,要么身份特殊,要么别有内情。” 所谓的别有内情,比如面部特征太明显,又比如李代桃僵。 “而且这些人,还跟老道有关?又牵扯上了五毒门?”沈东湛继续道,“我总觉得这事似乎不单单,冲着税银去的。” 苏幕正有此意,“江府!” “我觉得也是!”沈东湛瞧着她圆润的鼻尖,止不住用指尖轻刮了一下。 苏幕心惊,骇然推开他,“作、作甚?”  “逗你玩。”他冲她笑。 苏幕白了他一眼,“再敢胡来,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这可不是沈府或者苏宅,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便是这般没有安全感,谨慎到了极点。 “看着吧,咱们一撤营,顾西辞就拦不住江利安了,对他来说咱们两个,可比顾西辞重要得多。”沈东湛嗅了嗅,修长的手指。 苏幕:“……” “别看这老小子好似有些蠢笨,可混迹官道这么多年,能是个简单的角色?他应该很清楚太子的个性,经此一事,太子肯定不会再在煜城久留,只要救出太子,那么太子……”沈东湛顿了顿。 苏幕接过话茬,“太子就会带着我们回殷都,江府的事情也只能就此,不了了之。” “这老小子,贼着呢!”沈东湛轻呵。 话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动静。 苏幕心有余悸,所幸自己挣开得早,否则肯定会被人瞧见,两人的搂搂抱抱。 “爷!”锦衣卫行礼,“江大人来了!” 得,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 “知道了!”沈东湛应声。 锦衣卫当即退下。 “这老小子来探消息了,别忘了之前咱们互殴的事情。”沈东湛提醒。 苏幕颔首,“我记得!” “你先走!”沈东湛道,“我等会就到。” 苏幕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沈东湛站在那里,双手环胸,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人的感情很奇怪,厌恶的时候,恨不能将对方挫骨扬灰,欢喜的时候,连她头发丝……都是你喜欢的样子。 幽然吐出一口气,沈东湛在原地足足站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抬步往回走,去会会江利安那个老小子。 江利安来了,顾西辞也回来了。 此刻,就在营寨里等着。 苏幕先回来的,只一眼搓着手满地打转的江利安,便冷了面色,启唇唤了声,“江大人?” “苏千户!”江利安忙上前,“听说昨夜山上有人下来送信?” 苏幕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问,“什么信?” “太子的书信啊!”江利安脱口而出。 这话一处口,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瞬时头皮麻烦,僵在了原地。 “江大人,您怕是在煜城待久了,不知道朝廷上的事,现在……我就跟您讲一讲,关于东厂的规矩!”苏幕冷喝。 蕃子快速端上了椅子,毕恭毕敬的放下,而后快速退至一旁。 拂袖落座,苏幕目色冷戾,瞧着是那样清艳的容脸,行为处事却是何其狠辣,“带上来!” 音落,江利安心头剧颤,骤然打了个寒战。 第321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当伙夫和粗使奴才被押上来的时候,江利安掩在袖中的手,更是惊颤得厉害,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苏千户,您这是什么意思?”江利安喉间滚动,额角有薄汗渗出,“这不是府衙调拨的奴才吗?是来帮忙的。” 苏幕瞧着自个修剪得极好的指甲,圆润而粉嫩,未沾半点血色,“帮忙?是来打探消息,盯着东厂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江大人汇报消息的探子吧!” “这、这怎么算是探子呢?”江利安急忙解释,“苏千户,他们只是日常向、向本府汇报消息,万一您和沈指挥使缺了什么,府衙这边也好及时供应啊!苏千户,您这是误会了本府的好意,绝对是误会。” 误会? 顾西辞站在一旁,睁眼看着,半点都没有拦阻,或者打圆场的意思。 有些人啊,不见棺材不掉泪,总归要让他看见手段,他才会心生畏惧,否则就是个不怕死的东西,什么都敢往底下藏。 “误会?”苏幕轻呵一声,冷冽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江大人的意思是,东厂情报有误,我这手底下的人,个顶个的……都是废物?” 江利安骇然,“不敢!不敢!” “江利安!”苏幕直呼其名,“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出了皇宫,东厂还没有不敢杀的人。” 江利安额角的冷汗,顺势落下,“是,苏千户所言极是,是本府思虑不周,本府担心过度,所以才犯下了这样的蠢事,多谢苏千户提醒,一定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苏幕轻嗤,“你当我东厂是开善堂的?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想着下不为例?” 音落,那些伙夫和粗使奴才瞬时被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苏千户,您这是要干什么?”江利安满面惊恐。 苏幕勾唇,笑不达眼底,幽幽的开口,“江大人对东厂的关心,我收下了,只是这帮奴才探头探脑的,敢擅闯我的营帐,我东厂的规矩还立在那里,可不敢这般轻纵!要不然,我这千户大人,以后还如何约束下属?给我……打!” 话音刚落,杀猪般的嚎叫声,刹那间震耳欲聋。 苏幕淡然自若的坐在那里,浑然不在意,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什么血淋淋的画面她没见过?那些更惨烈的叫声,她都听过,哪里会在意这些。 江利安两股颤颤,抖如筛糠,瞧着往来巡逻的东厂蕃子,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往这边瞟过,可见这帮人一个个都是心狠如铁。 “苏千户?”江利安颤抖着轻唤,“这、这……到底也是无辜的百姓啊,您这般狠手,怕是会让本府为难,没法跟他们家里人交代啊!” 尤其是,万一被打死…… “交代?”苏幕挑眉看他,徐徐站起身。 谁知,她这一起身,周身气势骤凝,惊得江利安扑通就瘫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云峰止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顾西辞当下转头,瞥他一眼,示意他收敛。 见状,云峰憋了笑,没敢再吭气。 “要交代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操的哪门子心?”苏幕负手而立,“不过,看在江大人跪地求情的份上,我会给他们留一口气,免得江大人不好做这父母官。” 江利安还能说什么,听得旁边那些人,惨叫声越发孱弱,最后渐渐的归于平息。 沈东湛便是这个时候来的,听得这边吱哇乱叫的,他也没有着急,只慢慢悠悠的近前,一副满脸瞧不上的表情,瞧着负手而立的苏幕,“苏千户这是做什么?觉得日子太无聊,给自己弄点响声?” “沈指挥使?”江利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您快劝劝苏千户,这都快把人打死了!” 还不待沈东湛开口,苏幕眸色陡戾,“我东厂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锦衣卫插手了?沈东湛,你的手,可别伸得太长,免得到时候不好收场!” “听到了?”沈东湛叹口气,弯腰将江利安搀起,这才发现他居然在颤抖,不由的心头感慨,胆子这么小还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死你死谁? 江利安显然是没了法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打晕之后,拖出了营寨。 “江大人!”沈东湛音色微沉,“锦衣卫的规矩和东厂的规矩差不多,你的人犯忌,谁都保不住他们,只怪江大人之前未曾提点,如今权当是给个教训。” 江利安面色发青,怎么连沈东湛都是这样? “来人!”沈东湛开口,身后的锦衣卫当即上前,“送那些人回城,也当时给江大人一点面子,只是,江大人可得记住,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我若没记错,东厂下手,甚少能有活口!” 言外之意,这些人能活着,已经是苏幕手下留情。 “还不懂我的意思?”沈东湛低声问。 江利安这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冲着苏幕拱手,“多谢苏千户手下留情。” “下不为例。”苏幕轻哼,满脸鄙夷。 瞧着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江利安的内心自是愤怒的,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东厂的人,那都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的,惹不起。 “江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太子的书信吧?”沈东湛道。 江利安偷瞄了苏幕一眼,然后冲着沈东湛点头。 “书信我看过了。”沈东湛从袖中取出书信,递给了江利安,“是太子殿下的亲笔无疑。” 他一回来,帐子里的桌案上,就放着这封书信。虽然早就知道这是太子亲笔,但关于这内容,他还是需要看一看的,免得来日露出破绽。 “太子亲笔!”江利安诚惶诚恐的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打开来,只一眼上面的字迹,便有些愣怔,“这、这是太子亲笔?” 沈东湛点头,“有我作证,江大人还不相信吗?这是太子亲笔无疑。” “是!”江利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书信,“所以您和苏千户就是因为这封信,所以退兵?” 提起这个,沈东湛的面上露出了难掩的冷色,“这帮混账东西,居然敢拿太子殿下来威胁,若哪日我攻上了山,定要将这帮人,碾碎了喂狗!” “是!”江利安垂着眉眼。 顾西辞上前一步,作势要看看这书信。 江利安旋即看了沈东湛一眼,见着他点了头,这才将书信转交给顾西辞。 是不是太子的笔迹,顾西辞一看便知,只瞧着这歪歪扭扭就跟鬼画符似的字迹,顾西辞已然心中有数。 这哪儿是退兵的书信,分明是求救信! “殿下现在如何?”顾西辞忙问,眸色焦灼,“这信上怎么也没说,殿下怎样了?” 苏幕沉着脸,“落在匪盗的手里,还能有什么好处?多半是被囚,又或者被绑起来了吧!不过,他们敢挟持太子在山上,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顾西辞问。 沈东湛接过话茬,“为什么要带着太子上山?因为税银就在山上,他们要借着太子,来拖延时间,融化银戳,将这笔税银彻底纳为己用。” “有道理!”顾西辞连连点头。 江利安默默抬手,拭去额角的汗,“如此说来,只要攻上山,就能救得太子殿下,还能寻回税银?” “是这个理儿!”沈东湛忽然问,“江大人,山上可有粮食,或者遮风避雨的地方?比如山洞,或者屋舍之类?” 江利安愕然愣在原地,“粮食?” “有吗?”沈东湛尾音拖长。 江利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应该、应该没有吧?下官、下官不曾上过山,委实不知啊!” “不知道”这三个字,真的是世上最好的托词,一推二六五,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看看江利安现在的样子,再听听他说的这些话,可信度……自然不言而喻。 “你自己的管辖地,你说不知道?”苏幕面无表情的时候,大有不怒自威之色,冷到了骨子里,叫人不敢直视,“江大人,此事若是被朝廷知晓,你觉得自己会落得什么罪名?丢官卸职都是轻的,抄家灭门是罪有应得!” 江利安抖得厉害,一张脸惨白如纸,“苏千户,本府……” “解释的话,不必跟我说。”苏幕直接打断他的话,“有命活着,去跟朝廷解释吧,与我没什么关系。我来煜城,只为找到被劫的税银!” 江利安哆哆嗦嗦的拭汗,原是来探消息的,说是太子的书信送到了,没想到被苏幕结结实实的收拾了一顿,还给收拾得……毫无还手的余地。 对此,沈东湛表示,是该给点颜色看看,不然还真当自个是地头蛇了! “太子殿下还在那些人的手里。”顾西辞算是打了圆场,“也不知现在如何了?若不能想个法子,把太子殿下救出来,税银的银戳消失之日,便是太子殿下殒命山巅之时。” 苏幕倒是没什么话,毕竟这话就是事实。 “江大人任重道远,可得小心了!”沈东湛开口,“若是一不留神,让山上出了事,咱们这厢还能挡一挡,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可江大人是煜城守官,问责第一人便是你!” 江利安有些浑浑噩噩,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的脑袋,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砸在自个的脚背上。 这种滋味,才叫真正的……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苏幕拂袖而去,似乎懒得搭理他们,一副冷傲之态。 沈东湛亦是转回自己的营帐,徒留下江利安在风中战栗。 “江大人!”顾西辞叹口气,“我之前就拦阻过您,是您不相信,非要走这一趟。如今,可相信我说的话了?” 江利安回过神来,想起顾西辞之前说的话。 顾西辞说:东厂和锦衣卫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会太子还没救下,你便去凑热闹,无疑是当了出气筒,若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束手无策,最后的罪名就会落在你的头上。 现在,可不就是落在自己头上了嘛! 江利安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顾公子!”江利安没了法子,当下拱拱手作礼,“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啊!” 顾西辞摆摆手,朝着一旁的林子走去,“江大人谬赞,我一介布衣,何来神机妙算之说?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旁观者清,也好过本府……当局者迷!”江利安旋即跟上,“顾公子,你能否帮一帮本府?若是能救出太子殿下,本府一定重金酬谢!” 顾西辞回头看他,“我乃是太子幕僚,就算没有江大人,也该为太子尽心。” “如此,甚好!”江利安依旧紧随其后,“只是,顾公子可有什么良策?” 顾西辞没有吭声,只继续慢慢悠悠的往前走,什么良策不良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江利安已经慌了。 远处帐子后面。 苏幕瞧一眼身边的沈东湛,“可见,是真的把他赶到了顾西辞的身后。” “接下来就得看这小子,能不能从江利安的嘴里,套出点东西来!”沈东湛回望着她。 二人这一唱一和的,配合得何其默契。 “套是绝对能套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这老小子知道多少?”这才是苏幕担心的问题所在,别看江利安在煜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但当年的煜城可不似今日这般平静。 江利安到底知道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不管知道多少,全都掏出来便罢了!”沈东湛双手环胸,“对了,在山上的时候,太子殿下是不是认出你了?” 苏幕轻呵,“你觉得呢?” “可见,是我大意了!”沈东湛敛眸。 苏幕何尝不是,“何止是你,连我都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一直认为的事情,忽然间有了变数,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身居高位,若不能保护自己周全,恐怕也活不到今日。”沈东湛眉心紧蹙,“不过,这么一来,我倒是愈发担心你的处境。” 苏幕扭头看他,“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真情假意,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我而言都是威胁。”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心头一钝,不由的蜷起了袖中五指。 真情? 假意? 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真是假,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苏幕犹豫了半晌,“怎么试?” 第322章 等的,便是她的回头 关于怎么试,沈东湛没有说,苏幕也没有追问。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苏幕自认为是个冷静的人,不需要太多的感情羁绊,有一个沈东湛就足够头疼了,可不敢再沾染其他。 眼下,把顾西辞推到了江利安的身边,接下来就得看顾西辞的本事了。 谁也不知道顾西辞跟江利安说了什么,反正江利安回来的时候,面上带着释然的表情,整个人瞧着很轻松自在。 “大人?”恰,师爷从城内赶过来,之前瞧着江利安与顾西辞站在一处,便也没敢打扰,如今见着江利安转回,赶紧迎上去,“东厂把那些人都抬回去了。” 提起这个,江利安仍是心有余悸,“这是在打本府的脸。” 苏幕是在打他的脸,没错,可他也没法子,不是吗?东厂各个都是心狠手毒,若是逼急了,谁都落不得好下场。 “您相信这顾西辞?”师爷低声问。 江利安敛眸,呼吸微沉,“锦衣卫和东厂,一个都靠不住,顾西辞无官无爵,是一介布衣,即便是太子的幕僚,那也只是太子一句话的事情。” “这样的人,的确没多大的威胁。”师爷点点头。 江利安叹口气,“到时候也容易打发,若是真的有什么事,还能往他头上推一推。” “只是,太子怎么会留这么人在身边伺候,而且还从殷都带到了煜城?”师爷有些怀疑,“大人,这人会不会有什么来头?” 江利安倒不这么认为,“若然有来头,东厂和锦衣卫怎么不拉拢他?本府瞧着,双方谁也没有,要拉他入伙的意思,多半是个无足轻重之人,不过是运气好,得了太子的信任而已。” “那山上怎么办?”师爷又问,“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包围在山脚下,若是把他们给逼急了,到时候用了点非常手段,那后果……” 这点,也是江利安最担心的。 “你去找他,让他今夜去老地方。”江利安低声吩咐,环顾四周,所幸没什么人,“本府要见他,这件事不宜再拖了。” 师爷行礼,“卑职这就去。” 现在,江利安还不能走,他还得待在这里,既然伙夫和粗使奴才都被赶走了,那他就得亲眼看看,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白日里都在干什么? “是!”师爷快速离开。 对此,沈东湛和苏幕,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 白日里无事,江利安不敢去找苏幕,倒是将沈东湛盯得死死的,很多事只能让苏幕去做。 帐内。 苏幕的指尖还撩在帐帘上,瞧着江利安紧跟着沈东湛的样子,心下有些想笑。 “您怕是把他给吓着了!”底下人近前。 苏幕轻嗤,“不吓他一下,总以为我好拿捏,东厂好说话,他便会纠缠着不放,现如今我闹了这么一出,他定不敢靠近我半步。” “奴才瞧着,沈指挥使早晚也得拔剑。”底下人打着趣。 苏幕撤了手,放下帘子。 “拔剑是早晚的事情,估计也快了。”苏幕拂袖坐定,转头问,“江面上的事情,查得如何?” 底下人应声,“咱们的人,在水底找到了一些没有收拾干净的兵刃,大致确定了官船被劫的位置,就是当日太子遇袭之处。” 这点,苏幕早就料到了,没什么可稀罕的。 “还有便是,酒窖塌陷之事,已有眉目。”底下人压低了声音,“如您所料,事发当时那些人还没走远,多半是想等着看您的下场。” 苏幕顾自倒了杯水,“既然设了这个局,自然是想看我死了没有?我若是死了,这笔账就能算在锦衣卫的头上,到时候兜兜转转的,都是替死的!” “咱们顺藤摸瓜,抓到了他们一个巢穴,现在人已经在咱们的手里,遵照您的吩咐,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没带回来。”底下人继续说着。 苏幕点点头,“好好看着,别让人发现,也别让他们跑了,我今晚会过去一趟。” “是!”底下人行礼,快速退出了帐子。 这帮废物,竟敢算计他们千户大人,也不打听打听,他们东厂是干什么的? 外头,江利安还跟在沈东湛身边,美其名曰商量着救太子,实则是怕沈东湛轻举妄动。 沈东湛有些感慨,有时候男人粘起人来,真的不亚于女人,可惜周南不在,否则定能将这“苍蝇”赶得远远的。 可现在呢? 他与苏幕,总得有一人,能腾出手去做事吧! 得,忍! 白日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山上依旧安静如常。 夜幕降临之前,江利安便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城内,沈东湛这才得以脱身,站在山坡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算走了!”他扭头望着款步而来的苏幕,“脑瓜子嗡嗡的,真是难以忍受。” 苏幕怀中抱剑,好整以暇的瞧着他,“原本,我以为沈指挥使不近女色,是个龙阳之君,只是没想到,沈指挥使居然不喜欢男子?” “男子?”沈东湛忽然勾唇,身子微微前倾凑近她,“饶是我好男风,也得寻个如苏千户这般,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我牙口不好,啃不了老冬瓜。” 苏幕被他逗笑,舌从后槽牙处舔过,徐徐别开头,“沈东湛,你再敢不正经……” “不就是扒一层皮吗?”她的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接过了话茬,“舍得一身剐,敢把千户拉下马,这辈子……舍命陪你!” 苏幕耳根发烫,“这辈子还长,谁知道以后会如何?沈东湛,夸夸其谈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得想好,得罪东厂千户,会有什么下场!” “上了你这场子,我就没打算下场!”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苏幕一怔,当下环顾四周,好在夜幕微沉,没什么人瞧见。 “酒窖塌陷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要不要……一起?”她低低的开口。 风吹着她低柔的声音,入了他的耳,柔了整副心肠。 黑暗中,他握紧她的手,嗓音既温柔又略显沙哑的回应她,“好!” 苏幕呼吸一窒,快速抽回手,转身就走,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跟他独处,否则早晚有一天,深陷泥淖,难以自拔。 这人就跟穿肠毒药似的,沾……则见血封喉。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又回头望他,略带嗔骂的道一句,“还不走?” “来了!”他冲她笑,等的便是她的回头。 第323章 强强联手 沈东湛只身跟着苏幕,也不管她要去何处,只管跟着便罢。 夜色漆黑,二人跟着领路的蕃子,一路策马疾驰,从城偏门进去。此前就已经打点好了,是以他们夜里进城也不会惊动江利安。 农家小院,瞧着安静如斯,无半点一场。 马匹拴在一旁的小树林里,苏幕带着沈东湛徒步朝着农家小院走去。 “爷,人就在里面,看得牢牢的。”蕃子边走边解释,“白日里,咱们的人易容成他们,就在院子内外活动。” 苏幕没说话,径直进了农家小院。 进去之前,沈东湛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委实安全,这才疾步进了茅屋。 穿过屋子,人在后面的地窖里关着。 “爷,仔细脚下。”蕃子打着亮,在前面照路。 苏幕下了地窖,总算瞧见了被关在地窖里几个人,衣衫被扒得只剩下中衣,手脚绑缚,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 如此,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 “爷。”众人当即行礼。 苏幕冷然伫立,瞧着蜷缩在墙角的三个人。 见状,底下人赶紧把三人嘴巴上的布团撤了,以便苏幕问话。 “你们的背后,到底是谁?”苏幕言简意赅,话语间没有半点耐心可寻,她并不打算在这三人的身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三人面面相觑,没有吭声。 沈东湛怀中抱剑,瞧着这三人的德行,多半是之前东厂的蕃子没有动手,以至于他们觉得,苏幕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可惜啊! 苏幕是谁? 除非是死人,否则……东厂没有撬不开的嘴。 见着三人死鸭子嘴硬,苏幕也不恼,只是瞧了一眼身边的人。 此番出行煜城,带出来的都是苏幕的亲随,都是跟着她走南闯北多年的人,她一个眼神过去,底下人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蕃子的动作干净利落,布团当即被塞回三人嘴里,紧接着便拽了一人出来,手起刀落,如同剁小鸡仔似的,整个手掌被卸了下来。 低哑的呜咽声,于这阴冷黑寂的地窖内,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听得人毛骨悚然。 鲜血流满地,满室血腥味。 蕃子面不改色,再次举起刀,若是一刀毙命便也罢了,可东厂的手段,岂能让你痛快,寸寸刃骨,像极了街上的屠夫。 只不过,屠夫面对的是死猪,而蕃子面对的是活人。 这样生生被切剁的痛苦,吓得剩下那两人,浑身抖如筛糠,其中有一人,两眼一翻,瞬时尿了裤裆,另一人则紧贴着石壁,面无人色。 苏幕抬手,瞧一眼晕死在血泊中的人,仍是那副不耐烦的口吻,还是那一个问题,“你们是谁的人?” 嘴里的布团被扯下,男人上下嘴唇直打哆嗦,舌都拐不过弯来,说话磕碰到了极点,“咱们是、是五毒门的人!” 沈东湛冷不丁上前一步,眉心紧蹙。 苏幕瞧了他一眼,显然是与他一般,心内有些冷意,多半是没想到,这煜城竟然会冒出这么多五毒门的人。 五毒门是江湖门派,为什么要掺合在朝廷的事情里?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也不符合江湖人一贯的作风。 “五毒门为什么要唆使煜城水寇,劫走税银?”苏幕再问。 那人呼吸急促,“不是、不是门主的意思,是、是有人向门主提了这事,说是、说是要利用煜城水寇劫走税银,等到税银到手,再、再偷龙转凤,让这些水寇当替死鬼,就此来摆脱朝廷的追剿。” 如此说来,五毒门是冲着这笔税银来的? 可不知道为何,苏幕和沈东湛都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有个戴着修罗面具的人,跟你们门主是什么关系?”苏幕问。 男人先是一愣,俄而连忙摇头,“不不不,修罗原就不是五毒门的人,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忽然就闯进了总坛。后来,后来门主就下令,让我们配合着,来了煜城……” “所以,地窖之事,也是修罗指使你们做的?”苏幕面色微沉。 男人连连点头,“是!他说,东厂和锦衣卫太麻烦,只能逐个击破,当时你们都急着救太子,定然会疏于防范,所以就对、对你们下手。” 说起这个,沈东湛的心里还窝着火。 那一场塌陷,差点把苏幕活埋了,他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逐个击破!”沈东湛勾唇,“还真是好计谋!” 苏幕眯了眯眸子,看他们的样子,肯定不知道修罗到底是谁,为什么五毒门的门主,会答应与他合作。 “你们的门主,现在何处?”沈东湛问。 男人显然有些懵,一脸茫然的瞧着沈东湛,身子抖得愈发厉害。 “说!”苏幕低喝。 男人被绑得严严实实,压根无法挣扎,突然用力扑在了地上,“大人,大人,咱们真的不知道门主现在在哪儿,门主素来神出鬼没,咱们这些人不过是小喽啰,别说是门主的行踪,就连门主的面,咱也没见过啊!大人,小人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瞧着他那副贪生怕死的样子,也不像是说假话。 五毒门的门主? 为了税银? “江利安和你们是什么关系?”苏幕忽然转了话茬。 江利安是谁,自然无需多说。 这问题显然把男人给问住了,旋即愣在当场。 “江利安跟你们是一伙的?”沈东湛心下微沉。 男人连连摇头,“不知。” 他说的是,不知,而非不是。 所以说,苏幕这么一问,这些人也有些怀疑了,如此这般便说明了一个问题,在地窖塌陷这件事情里,江利安充当了帮凶的角色。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无形之中,江利安都“帮了”五毒门一把。 “不知……”沈东湛心里也没了底儿。 煜城守官若是与水寇勾结,那这事可就不得了了,太子还在水寇的手里呢! “你们除了负责,铲除我之外,还知道什么?”苏幕冷然。 男人似乎只知道这么多,话到了这儿,便戛然而止,再也没了下文。 苏幕和沈东湛走出地窖,二人在后院里站着。 今儿星辰闪烁,满天繁星,原该是极好的夜晚,可二人皆是心事重重,面色沉沉,中有千千结,难纾其结。 “地窖之事,是五毒门做的。”沈东湛开口,“我追老道的时候,也是五毒门拦路。” 苏幕点头,“可见这些事情,的确跟五毒门脱不了干系。” “为了税银?”沈东湛顿了顿,“江湖门派素来不敢轻易沾染朝廷之事,除非有极为特殊的理由,莫不是五毒门想扩张势力,急需要这些银子?” 苏幕侧过脸看他,“江湖门派若是要扩张势力,大可不必惊动朝廷,江湖恩怨江湖了,他们本就可以吞并那些小门派,借此来壮大。” 所以,劫税银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沈东湛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老道,到底跟五毒门的人说了什么?先有定远侯府,后有国公府,如今又出现在这里……” 尤其是,这老道还给他批过一句命言。 难道这老道,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 “且不管是什么缘故,有了五毒门的掺合,咱们必须得小心,这帮腌臜东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擅长用毒。”沈东湛想起昨夜的遭遇,幽然叹了口气。 出门在外,最忌的便是毒。 这玩意变化多端,就算你随身带着解毒丸,也未未必能保得齐全。 “你觉得,这老道究竟想干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想了想,“我觉得,这老道有故事,从定远侯府,到国公府,他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尤其是国公府一案,我瞧着,他似乎跟国公爷有深仇大恨,但又不愿直接杀人,而是要借刀杀人,让国公府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苏幕皱眉,“这仇恨可就深了!” 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深知,杀人不过头点地的道理,可那老道却要让薛介身受丧子之痛,且由他最爱的小儿子担上杀人的罪名,简直就是杀人诛心啊! “待回到了殷都,可找薛宗越好好问问。”沈东湛道。 苏幕点头,“这倒是可行!若不找到其中症结,抓住这兴风作浪的牛鼻子老道,以后的事,还真是很难说。” 老道会继续兴风作浪,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诚然如此。 “走吧!”沈东湛道,“也该好好的会一会这江利安了。” 苏幕勾唇,“这老小子,被我吓得不轻,这会去找后援了。” “经不起吓。”沈东湛打着趣,“所幸阎王爷暂时不收他,否则怕是要被你吓死。” 苏幕抬步往外走,“但凡问心无愧,何来做贼心虚?” 翻身上马,策马疾驰。 如苏幕所料,这会的江利安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等在府衙后面,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不断的搓着手转圈,时不时的翘望着巷子口。 须臾,仿佛若有身影浮动。 江利安心神一震,当即微猫着腰,皱着眉眯着眼,瞧着逆光而来的人,努力的辨别着来者是否是自己要见的那人。 好半晌,他都没敢大喘气。 直到,那人徐徐走到了江利安的面前,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我等了那么久,你怎么才来?” 黑暗中,那人音色略哑,“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第324章 当年的知情人 江利安不疑有他,当下点头,“好!” 出了巷子,便有一辆马车早早的等在那里。 江利安先是一愣,醒过神来倒也没多说什么,当即爬上了马车,“你怎么现在才来?” “有东厂和锦衣卫的探子,我岂能贸贸然行事。”男人嗓音低哑。 马车一直在街上走着,车轱辘碾着青石板,不断的砸出嘈杂的声响,正好能遮掩内外的动静,如此这般,也能避开探子的耳朵。 “你说让我把人引到了地窖,谁知竟是要取苏幕性命……”江利安呼吸微促,“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男人冷笑,“解释什么?苏幕不是没死吗?” “可她差点死了!”江利安咬着牙,“若是东厂千户死在了煜城,我这煜城守官,定是难逃其责,你这不是要害我吗?而且,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查江府的案子!当年江家是为什么没的,你我都一清二楚,时隔十数年,若是再被人揭开……你可想过后果?” 马车内,一片死寂,仿佛是触及到了某个不该提及的话题。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之后,男人低低的开口,“你觉得你能掩得住吗?黑衣人很明显,把东厂和锦衣卫的注意力都往江府上引,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只要有一方撕开一道口子,这事就瞒不住!” “瞒不住也得瞒!”江利安斩钉截铁,“还嫌当年死的人还不够多,如今再添上些许?江家无辜受戮,我身为父母官未能有半点作为,你可知我这内心深处,十数年来的愧疚?那么多条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啊!” 男人低喝,“此事怪得了你我吗?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再想做点什么,那么一起死的,还有你我!你难道想为了江家,搭上自己的全家老小吗?” 江利安答不上来,七尺男儿,竟也有些呜咽。 “趁着他们的心思还在山上,还在太子身上,你就尽量遮一遮。”男人继续道,“他们是为了税银而来,不会在煜城待太久。” 江利安叹口气,“水寇忽然集结成一团,我也是措手不及,生怕背后有人操纵,是冲着江家的事情而来,诸番拖延也只是想探一探他们知道多少?如今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不宜再拖。”男人赞同他的说法,“早点拿回税银,早点让他们回殷都去,免得夜长梦多。” 车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沉寂。 不过片刻,马车兜回府衙后巷。 江利安小心翼翼的从马车上走下来,待马车离去之后,赶紧进了后门,一颗心始终悬而不落,这滋味委实不好受。 谁也没想到,沉寂了十数年的江府一案,居然还有旧事重提的一日。 回到府衙,江利安进了文库,一直到天亮之前才出来。 沈东湛和苏幕,夜里进城兜了一圈,早早的出了城。 天亮之后,各自从营帐里走出来。 山上,还是没有动静。 “爷!”底下人行礼,“江大人来了!” 苏幕正在舒展筋骨,听得这话,不由的眸色微沉,“真是个不怕死的。” 说着,她抬步便朝着沈东湛的帐子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瞧见江利安揣着满怀的东西,低着头急匆匆的进了沈东湛的帐子,不晓得又是闹的哪一出? 苏幕示意底下人不必跟着,只身朝着帐门走去。 到了门前,她也不进去,就在外头立着。 守帐的锦衣卫自然是沈东湛的亲随,早前受了令,苏幕来帐无需通报,见她如此,只是皱了皱眉,便当没这回事。 帐内。 沈东湛瞧着桌案上的图纸,还有一些名册,以及乱七八糟的一沓卷宗,面色微沉,“江大人这一大早的,送了这么些个东西,可是父母官当腻了,要去学堂当先生?” “沈指挥使误会了!”江利安急忙赔笑,“太子受缚,下官日思夜想,内心煎熬,昨儿夜里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早前有位能人,在山上住过一阵,所以绘过这山上、山下的图纸。” 沈东湛的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别出心裁的逐客令! “您看!”江利安献宝一般,将图纸打开。 沈东湛往前一凑,果然比之前的详尽得多,而且还描了几条小路,根本不似他们先前说的,上山下山唯有一条路。 小路虽然陡峭,但足以证明,只要夜里小心点,是可以上山的,不必攀岩走壁。 苏幕在外头,听得牙根痒痒:好你个江利安! 很显然,江利安之前是故意拖延,害得他们大半夜的去爬岩壁,真真是岂有此理! “下官也是昨夜忽然想起来的,之前慌乱无措,委实没记得这回事。哦对了,那人在山上住过一阵,下官估计,山上应该是有住处的。”江利安继续道,“水寇既能盘踞在山巅,保不齐早早的准备好了口粮。” 沈东湛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点了头。 见状,江利安当即决定,趁热打铁,“沈指挥使,这帮水寇穷凶极恶,连官船都敢劫,下官担心再这样耽搁下去,太子殿下性命堪忧!他们既能恫吓太子写下书信,便也能利用太子殿下,再行其他不轨之事。” 言外之意,你们快去揍死这帮水寇,然后带着太子殿下赶紧滚。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憋闷得紧,奈何周南不在,否则那小子一张嘴,能扒下这江利安一层皮。 “沈指挥使?”江利安轻唤,“您意下如何?” 沈东湛敛了心绪,面上无波无澜,“那么依江大人所见,咱们该如何行事,既能确保太子安全,又能夺回税银,且剿灭乱贼?” “下官以为,可以趁夜上山,神不知鬼不觉的,趁着乱贼还在睡梦之中,先救出太子殿下,再夺回税银,将这帮乱贼一网打尽!”江利安忙不迭开口。 沈东湛点点头,仔细瞧着图纸上的小径,“此计……” 他故意顿了顿,仿佛是在犹豫。 江利安默默的抬袖拭去额角的薄汗,眼巴巴的盯着沈东湛,只等着他的下文。 然则…… 沈东湛就是不吭声,既不应允,也不否决,只将眼角余光瞥向帐门口方向,表面上一副陷入深思的样子。 外头的苏幕忽然心情大好,心知他这是在磨江利安的耐性,故意让江利安干着急。 眼见着沈东湛老半天没动静,江利安急得满身汗,要不是碍于对锦衣卫的敬畏,只怕是真的要冲上去直问。 “我得跟东厂打个商量!”沈东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江利安愕然愣在原地。 “事关太子,我岂能独断专行?”沈东湛为难的叹气,“江大人有所不知,此行来煜城,皇上特意派东厂随行,说得好听是为了保太子周全,实则是想让东厂监视着锦衣卫的一举一动,若我此番擅自行动,万一东厂从中作梗,咱们便是功亏一篑!” 江利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东厂和锦衣卫势不两立,如今却随行太子左右,显然是皇帝想让这两者,相互监督,借此来平衡势力,以免一方独占功劳。 可是现在…… “江大人?”沈东湛瞧着他发愣的样子,不由的喊了声。 江利安回过神,拱了拱手,“沈指挥使,有何吩咐?” “东厂那边,我去说。”沈东湛道,“免得苏千户见了你……” 不待他说完,江利安连连点头,“是是是,有劳沈指挥使了!” 闻言,苏幕掀开帐门,大步流星的进了帐子。 骤见着苏幕进来,江利安几乎是本能打了个激灵,当下连退两步,退到一旁站着。 第325章 我殿后,你先走 见此情形,苏幕面色愈沉,眼神冷到了极点。 江利安被这眼神扫过,顿觉脊背发凉,不由自主的往沈东湛的边上靠了靠。 沈东湛:“……” “江大人一大早的从城内赶来,是送伙夫呢?还是送粗使奴才?”苏幕负手而立,冷睨着面色发青的江利安。 闻言,江利安又看了沈东湛一眼。 沈东湛:“……” 还看? 对着苏幕说句实话,有这么难吗? 帐内,骤然安静下来,非一般的尴尬。 好半晌,沈东湛才开口,“江大人一大早的,把山上的地形图送来了,说是早前有能人住在山上所留,苏千户可以看看,咱们再拟个上山救人的法子。” “地形图?”苏幕嗤冷,“既有地形图,为什么之前还拿那样的东西糊弄我,打量着是欺负咱从殷都来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是吗?” 江利安有些腿软,“不不不,本府不是这个意思,苏千户可不要误会。这东西也是本府昨夜才发现的,实在不是有意欺瞒。” “空口白牙,你觉得我会信你?”苏幕行至桌案前,瞧着铺开的图纸,转而狐疑的望着江利安,“江大人确定这一次的图纸,是真的?” 显然,是怀疑了。 江利安急忙解释,“这次一定是真的,本府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 “我要你的脑袋有何用?太子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苏幕仔细瞧着地形图,“但愿这一次,江大人不是在开玩笑。” 江利安连连点头,“绝对是真的。” “沈指挥使想怎么做?”苏幕的目光始终落在地形图上,“要不,兵分两路如何?” 沈东湛近前,与她比肩瞧着地形图,“从这条小道上去,应该万无一失。烦劳苏千户去救太子,我则去找税银,如何?” “很好!”苏幕直起身,“家奴就该有家奴的样子,对我来说,太子殿下的安危,胜过税银。太子交给我,税银就交给你们锦衣卫了,别到时候寻不到税银,皇上那儿可不好交代啊!” 沈东湛勾唇,“不劳苏千户担心,咱们一定会找到税银的。” “那是最好!”苏幕瞧着江利安,“山底下接应的事情,就交给江大人了,不知道这一次,江大人会不会也搞砸了呢?” 江利安哪敢! “请苏千户,沈指挥使放心便是!”江利安躬身。 苏幕转身就走,“最好如此,否则江大人这脑袋,太子要定了!” 江利安身形一颤,半晌没敢说出话来。 “江大人!”沈东湛道,“该好好的安排起来了,别到时候真的出了事,抄家灭门都是轻的。” 江利安摸摸拭汗,“是!” 沈东湛倒也不是真的吓唬他,而是事实如此,若是太子有什么损伤,别说是江利安,饶是东厂和锦衣卫,都难以幸免。 彼时,大家一块完蛋。 待沈东湛布置完了一切,江利安则赶紧回城调集人手。 见着人走了,苏幕和沈东湛立在僻静处碰头。 “这老小子,果真是留了一手。”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之前拖延时间,现在又急急忙忙的想赶我们走,可见他对江府的事情,很是忌惮。” 苏幕点头,“一开始想瞒着,现在见着瞒不过去了,就想着赶紧了结此事,让咱们赶紧离开煜城,免得再追查江府之事。” “是这个理儿!”沈东湛点点头,“可见,江府的事情,很是不同寻常。江利安,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 苏幕深吸一口气,“到时候,带你去见个人,你估计就能猜到几分。” “谁?”沈东湛问。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是江家的人,毕竟江家已经被斩杀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幸存的,也不可能继续留在煜城这个伤心地。 “一个老者!”苏幕道,“又是一个老油条,不知道那人嘴里能不能掏出点东西来,我估计他知道的,应该不比江利安少。” 沈东湛眸色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当年江府出事,江利安刚刚上任,知道的应该不多,但是那人知道的,应该远胜于江利安。”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 沈东湛没有追问,心里却很清楚,这件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苏幕的心里始终会有个死结,换做是他,定然也是这般心思。 灭门之痛,不曾经历过,怎知其中痛楚。 未经人苦,莫劝人善。 江府那场大火,烧毁了苏幕的良善,也成了苏幕内心的执念。 夜幕降临之后,苏幕和沈东湛身先士卒,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黑灯瞎火,悄无声息。 蓦地,二人齐刷刷停下,忽然抬手,示意众人莫要轻举妄动。 夜鸟“呼啦啦”的掠过树梢,划破沉寂的夜色。 眼见着是要到山巅了,却从暗处窜出了一群拦路虎,不必多说,也知道是谁。 “你们先走!”沈东湛拔剑出鞘,“税银可以丢,太子殿下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苏幕点了一下头,“自己小心!”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莫放过一人。”沈东湛下令。 刹那间,双方开战。 苏幕则领着人,直越而过,直奔山巅。 五毒门的人断然没想到,锦衣卫和东厂居然配合得如此默契,仿佛没有半点嫌隙,这等功劳,锦衣卫竟然是拱手相让,无任何争夺之意。 这与他们原先的计划,简直是背道而驰。 原以为,东厂和锦衣卫相争,他们五毒门就能从中获利。 谁知…… 苏幕领着人,直奔山巅,打得那帮人措手不及。 原就是乌合之众,如今这么一闹腾,更是乱成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躲,楼内厮杀一片,血色弥漫。 后山,亦是如此。 东厂下手,自然不会留情,刀刀毙命,剑剑见血。 苏幕眉心都没有皱一下,直奔后山而去。 前面动了手,年修和周南自然不会干看着,解决了洞门口的守卫,直奔洞内,快速解开了众人的绳索。 “殿下!”周南和年修一左一右搀起李璟,“快走!” 侍卫们得了自由,当即护着李璟往外冲。 外头,火光摇曳,杀声四起。 李璟瞳仁骤缩,“是不是苏幕来了?” “肯定是。”年修回答,转头冲着身后的侍卫高呼,“大家捡起兵器,保护太子,冲出去。” 突然,“嗖”的一声巨响。 周南骇然瞪大眼睛,“小心!” 第326章 苏幕,撑着点 年修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南的剑狠狠圻断了袭来的冷箭。 若不是周南及时出手,只怕这箭已经贯穿了年修的咽喉,他必死无疑。 “还愣着干什么?”周南挡在了年修与李璟跟前,“还不走!” 年修回过神,当即护着李璟往外跑,一帮侍卫紧随其后,以人为盾,抵挡乱贼来袭,局面混乱一片,若不紧紧的抱团,只怕会被冲散。 忽然间,黑衣人持剑挡在了年修之前,“既然留不住太子,那就杀了他!” 横竖,都是个死! 霎时,所有的乱贼一拥而上。 侍卫们被关在山洞里太久,又累又饿又冷,早就没了多少抵抗能力,眼下唯有年修和周南,还能以一当十。 然则,乱贼蜂拥而至,饶是周南和年修功夫再好,也是双手难敌四拳,力有不逮。 二人皆跌伏在地,周南被砍了一刀,年修被一脚踹开,黑衣人的剑直冲李璟而去。 李璟惊恐的瞪大眼睛,一时间连喊救命都忘了,所有的声音,瞬时卡在了嗓子眼里,剑光冷厉,如同阎王爷的勾魂刀。 终是,在劫难逃? 李璟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下意识的闭上眼。 “太子?” “太子!” 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不是落在身上的疼痛,而是有风抚过李璟的面庞,有暗影挡在了他身前。 “爷!”年修大喜过望。 周南如释重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有苏幕在……定然无恙。 “保护太子!”苏幕冷剑在手,一身肃杀,“这个,交给我!” 年修赶紧回到李璟身侧,搀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李璟。 周南撑着身子,亦回到了李璟身侧。 众东厂蕃子,快速围拢上来,惊得乱贼或四处逃散,或负隅顽抗。 刀光剑影,血流漂杵,惊叫声、哀嚎声,以及纷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处,惊飞夜鸟无数。 苏幕冷眼睨着眼前的黑衣人,周身杀气腾然。 差一点,太子就死在他剑下了。 差一点,东厂和锦衣卫全完了。 这笔账得好好的算,算清楚! “阉狗!”黑衣人飞身而起,冷剑直逼苏幕。 冷剑在手,苏幕纵身相迎,剑如游龙,不留半分余地,对付这样的人,必须先拿下,再论断,若在交手的时候便处处留他性命,那他一定会死咬着不放。 李璟站在那里,宛若丢了魂似的,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苏幕的身影,只觉得那一抹倩影,速度极快,几乎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剑招。 这样的人,很适合杀人。 因为剑招无情,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犹豫。 如她这人,冷淡疏离。 “方才若不是她,本宫已经死了。”良久,李璟低头呢喃。 周南心下一惊。 年修忙道,“太子殿下,保护您是千户大人的职责所在。也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应尽的本分,只要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奴才等……死亦甘愿。”  “不一样。”李璟忽然笑了一下。 年修和周南对视一眼,隐约觉得又得完犊子了。 苏幕出剑的速度极快,在黑衣人猝不及防的瞬间,斩断了那人的胳膊,当下抬起一脚,将黑衣人狠狠的踹飞了出去。 鲜血喷溅,胳膊与剑一道落地。 苏幕身形一晃,已然近至黑衣人跟前,身后的蕃子快速围拢上来,将人从地上揪了起来,半提溜着。 “阉……狗……”男人气息奄奄。 苏幕反手便收剑归鞘,“摘下来!” 音落,蕃子快速扯下了黑衣人的遮脸布。 苏幕瞧了瞧,着实没见过,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遮着脸,但既然是遮着脸,必定是有点特殊的内情,“把他带走,要活的!” “是!”蕃子行礼。 黑衣人骇然,刚想起要咬…… 可东厂的蕃子,素来做惯了这些,也都见识过很多死士,在任务失败的时候,会咬破齿缝里的毒自尽。 是以在他张嘴的那一瞬,已经被人卸了下巴,蕃子的手快速伸进了他的口中,愣是将齿缝里的毒物摘除,手脚干净利落,动作麻利至极。 “你方才有机会自尽,可惜了!”苏幕轻哼,转身就走。 待行至李璟跟前,苏幕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奴才来迟,令殿下受难,奴才该死!” “快起来。”李璟推开跟前的年修和周南,亲自将苏幕搀起,“若不是你,本宫已经是个死人了,苏幕,你又救了本宫一次。” 苏幕退后一步,避开了李璟的碰触,“殿下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为皇上尽忠,为殿下尽力,这是奴才的本分。” “本宫……” 还不等李璟继续开口,苏幕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太子殿下还是先下山为好,咱们还得就地搜寻税银,怕是一时半会的无法顾及您的周全。山下有府衙的人候着,必定能保太子殿下万无一失。” “你不跟本宫一起走?”李璟愣怔。 苏幕面无表情,“殿下,您忘了咱们是为何而来?既然水寇都在这儿了,那么税银肯定也在这儿,只要搜到了税银,咱们就能启程回殷都。事不宜迟,年修!” “奴才在!”年修行礼。 苏幕深吸一口气,“护送太子殿下……下山!” “是!”年修俯首。 李璟倒是想与她多说几句,可瞧着她转身就走,脚步匆匆,便知道此时不是叙话的好时机,若是再留下来,怕是要成了她的绊脚石。 “殿下,快走吧!”年修忙道,“千户大人要找税银,顾不上您,万一这些乱贼再对付您,千户大人必定腹背受敌!” 闻言,李璟点头,“下山吧!” “是!”年修如释重负。 好在,李璟被护送到了山口的时候,沈东湛也上来了。 “殿下!”沈东湛行礼。 火光摇曳,清晰可见,沈东湛身上沾了血。 “苏幕还在里面,沈指挥使快去帮忙。”李璟忙道。 沈东湛颔首,“是!” “哎!”李璟又喊了声。 沈东湛已经走了两步,又转身行礼,“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保护好苏幕。”李璟目色灼灼的盯着他,“别让她受伤。” 沈东湛一怔,眉心微凝。 “这是本宫的命令!”李璟音色沉沉。 沈东湛点点头,“臣,领命!” 如此,李璟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着众人朝山下走去。 “爷?”周南面色发青,“您可算来了。” 沈东湛回过神,瞧着他这面色,不由的沉声问,“受伤了?” “皮外伤,不打紧。”周南轻描淡写,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下言道,“爷,苏千户还在里头找税银。” 沈东湛抬步就走,“上!” 有了锦衣卫的加入,乱贼更是四处逃窜,可这会还能逃得了哪儿去呢?锦衣卫和东厂联手,这帮宵小之辈,逃无可逃。 要么弃械投降,要么死在乱刀之下。 总归,逃不出这两种结果。 沈东湛的目的很明确,直奔后山。 外人瞧着,他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生怕东厂抢了功劳,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功劳不功劳的,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是苏幕! 山上的局面很乱,纵然锦衣卫和东厂皆是精锐上山,但也有疲累懈怠的时候,难免无法顾全所有,有所闪失。 他,就是怕这种闪失。 “爷,在前面!”周南忙道。 沈东湛纵身一跃,不顾众人,率先而去。 “这么着急?”周南一怔。 可见,这心里的分量又重了。 后山的山洞里,热浪滚滚,内里的温度极高。 苏幕当时冲进去的时候,被这热浪扑得,神情都跟着恍惚了一下,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身后的蕃子纷纷涌入,快速将银匠和工人全部摁住。 持械着,悉数斩杀。 “爷!”底下人忙道,“在山洞内发现了税银。” 苏幕满头是汗,疾步进了山洞,果然在边上的洞穴内,发现了大批的箱子,有点连封条都还没来得及拆开,有些则已经融了银戳,俨然了市面上最寻常不过的银锭子。 “这帮乱贼!”苏幕低斥,“全部搬出去,清点。” 底下人行礼,快速将税银一箱箱的往外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将这些税银全部搬出山洞,众人一边防着周遭的乱贼来袭,一边护着税银清点。 苏幕站在山洞内,瞧着熔炉,负手冷立,美眸微眯起,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银匠,在。 工人,在。 税银,在。 那么问题来了,少了什么呢? 山洞内,热火朝天。 苏幕浑身粘腻,仿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底下人都撤了出去,她细看了周遭,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寻思着是不是也该出去了? 然则下一刻…… “苏幕?”沈东湛进来的时候,面色瞬白,连手中剑都甩了出去,纵身而起,额角的青筋砰砰直跳,“苏幕!” 在苏幕即将跳下熔炉的瞬间,沈东湛飞扑过去,将她扑倒在地,死死的压在了身子底下。 “苏幕?”呼吸微促,沈东湛慌忙将人抱在怀中,“苏幕?” 苏幕双目紧闭,唇齿紧咬,没有半点反应。 一咬牙,沈东湛抱着苏幕就往外冲,出去的那一瞬,眼角余光一瞥,正好瞧见熔炉边上的一点火星,好像是…… “苏幕,撑着点!”沈东湛再无任何的犹豫,抱着人就冲出了山洞。 什么都没有她的性命,来得重要! “周南,快打水!”沈东湛疾呼。 周南先是一怔,俄而慌不择路,“诶诶诶,马上!” 锦衣卫众人:“……” 东厂的蕃子:“……” 第327章 唱双簧 沈东湛将苏幕抱到了一旁的树下,努力将她放平躺着。 周南动作倒也快,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水盆,打了点水就跑来了,“爷,水!” 拧了帕子,沈东湛仔细的擦拭着苏幕的面颊,动作何其温柔,仿佛怕弄疼了她,尤其是她的口鼻间,以及她紧闭的双眸。 “苏幕?”沈东湛低唤。 苏幕狠狠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好在意识逐渐清晰,隐约能听到耳畔的声音,比如说:沈东湛的低唤。 他在,喊着她的名字。 “苏幕?”沈东湛又喊了一声,瞧着她皱眉,多半是要苏醒了,忙不迭又捻了湿帕子,擦着她的眉眼与口鼻处,“苏幕!” 周南欣喜,“爷,醒了醒了!” 果不其然,苏幕幽幽的睁开双眸,入目便是沈东湛欢喜的神色。 “醒了就好!”沈东湛将她扶坐起来,“你先靠一靠,不要记着起来。苏幕,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苏幕有些神情恍惚,“之前……” 之前,她还在山洞内,如今却在树下躺着,可见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到底发生了何事?苏幕委实想不起来了。 “你不记得了?”沈东湛问。 苏幕压了压眉心,只觉得脑袋沉得厉害,“我怎么了?” “我进去的时候,你正准备往熔炉里跳。”沈东湛心有余悸,“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你已经化为灰烬了。” 苏幕骇然僵在当场。 冷风拂过面颊,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 “我……”苏幕扶额,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好像……看到我爹娘了!” 沈东湛心下陡沉,“你是中了迷药。” “嗯!”苏幕点头。 他们也不是头一天行走江湖,到了这会若还想不明白这点,这些年岂非白混。 “所幸,只是迷药而不是毒药。”沈东湛如释重负,当时他就发现了不对,扑倒她之后刻意探过了她的腕脉,确定无毒这才让周南去打水的。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足以证明,我还有价值。” “水寇没有这脑子。”沈东湛长长的吐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苏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帕子,不由的抿了抿唇。 见状,周南起身,“爷,卑职去收拾残局。” “好!”沈东湛点头。 周南快速离开。 “谢谢!”苏幕低低的开口。 见她几欲起身,沈东湛二话不说便将她搀起,“先靠着树稳一稳,药效虽不如洞内,但终是吸入了不少。” “肯定是那老道使的坏。”苏幕环顾四周,四下无人,二人又在树后站着,黑漆漆的夜里倒也安静。 想了想,苏幕轻轻的靠在了他身上。 沈东湛动作也快,她刚靠过来,他便已伸手揽她入怀。 “你不知道,当我进去的时候,看到那一幕……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整个人都不好了。”沈东湛抱紧了她,“不敢想象,万一我没能及时赶到,会是什么后果。” 苏幕扯了扯唇角,“后果?那我应该会凭空消失。” 所有人,只看到她进去没看到她出来,可不就是凭空消失吗? “上苍有眼,注定了要让我解你的劫。”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这老道留了一手,其实他也没打算杀人,只不过你心里的执念太深,才会如此。” 这点,苏幕是认同的。 由此可见,她心心念念的便是当年之事。 “他到底想干什么?”苏幕回过神来。 沈东湛觉得,自己有点旁观者清的意味,“估计是咱们在查江府的事情,所以老道没打算杀人,他估计还指着咱们,查江家的事情。” “他跟江家,到底有什么关系?”苏幕觉得奇怪,那些黑衣人就是冲着江家去的,“别告诉我,临了临了的,他策划税银一案,也是因为江家?” 这话一出口,苏幕自个都愣了一下,就更别说是沈东湛了。 “他跟江家……”沈东湛犹豫的望着苏幕,“你仔细想想,江府当年,有没有这号人物?或者是你爹娘身边,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苏幕推开了沈东湛,扶着树干仔细的想了想,还真的想不出来,有这么一个人物,爹娘身边都是的文儒居多,论心思缜密和狠毒,还真是……没什么印象。 “爹娘不曾提过,我彼时年纪小,也未曾见过太多府外之人。”苏幕摇摇头,毫无头绪,“后来我也查过,但是记忆里的人名有限,即便问了忠叔,忠叔也说不上个所以然,他向来代替父亲奔波在外,对于爹娘身边的事情,知道得也不太多。” 连苏幕都不知道的事情,沈东湛自然更不知晓。 “好了,先别想这么多,派人守住山洞,待室温降下去之后,再进去查看。”沈东湛道,“那时候,里头的药性估计也散了。” 苏幕点点头,“走吧!” “确定没事?不要逞强。”沈东湛握住她的手腕,“要不,你再缓缓?” 苏幕报之一笑,“我没事,真的!” “好!”沈东湛也不再多说什么,紧跟着苏幕身后,若是她扛不住了,他再另想法子。 外头,乱贼抓的抓,死的死,整个山头都被攻陷。 “爷!”周南行礼,“税银少了三箱。” 沈东湛愕然,“什么?” “没错,卑职和东厂的人反反复复,清点了三遍,算来算去,就是少了三箱税银。”周南斩钉截铁,可见是认真的。 蕃子上前冲苏幕行礼,“爷,是少了三箱。” “三箱税银?莫不是底下那三个空箱子?”苏幕转头望着沈东湛,“还记得吗?” 沈东湛眸色沉沉,“忘不了,就因为这三个空箱子,您差点被活埋在地窖里。只是,箱子在,那么银子呢?” 税银呢? 税银去哪了? “查。”苏幕冷着脸,“一分都不能少。” 三个空箱子,足以说明煜城之内,还有大鱼。 “这三箱银子,保不齐是水寇打点了煜城内的某些人,所以……”沈东湛的推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幕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眼下,山上局势已定,接下来就是审问这些水寇。 虽然没抓到老道,但那个黑衣人还活着呢! “给我搜干净点。”苏幕下令,“不许放过一人,不能放过一个角落。” “是!” 山下营寨。 沈东湛和苏幕回来的第一时间,便去见了太子李璟。 “苏幕!”李璟已经缓过神来,见着苏幕行礼,当即搀了她一把,瞧着她身上的血色,更是急得火烧眉毛,“没事吧?” 苏幕下意识的看了沈东湛一眼,默默的退后两步,避开了李璟的碰触,“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奴才无恙,身上的血也不是奴才自个的。” 如此,李璟松了口气,顾忌沈东湛在场,倒也没敢有太大的举动。 “没事就好!”李璟示意二人坐下,“山上如何?税银可都找到了?那帮乱臣贼子,本宫一定要将他们剁碎了喂狗!” 沈东湛道,“太子殿下放心,税银已经找到,此刻正在运下山,送回煜城之内,还有那些水寇,凡弃械投降者,皆押解下山,以待太子殿下处置。” “杀!”李璟咬牙切齿,“这帮混账东西,竟敢抓本宫上山,还如此对待本宫,不把他们剁碎了,难消本宫的心头之恨!” 苏幕敛眸,躬身行礼,“太子殿下,事情还没结束之前,这些人……是否能交给奴才处置?有些口供,该取的还是得取,不然那皇上那儿不好交代。” “好!”既是苏幕开口,李璟自然是一口应允,“你还有什么要求,本宫都会答应你,你只管说便是。” 苏幕顿了顿,俯首应道,“谢太子殿下,奴才没什么要求。” “苏幕?”李璟张了张嘴,又瞧了沈东湛一眼。 果然,有人在场,他不得不收敛。 “此番,你们二人联手合作,差事办得极好,等到回了殷都,本宫一定会向父皇请功,好好的嘉奖你们。”李璟打着官面的话,视线始终落在苏幕的身上。 沈东湛心里有些不太痛快,李璟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恨不能黏在苏幕身上。 “太子殿下。”沈东湛开口,“虽然山上乱贼被剿灭,但眼下还不太平,臣这就派人送您回城内行辕。” 李璟一怔,“怎么,还不太平?” “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沈东湛解释,“怕就怕他们到时候,狗急跳墙,再对太子殿下您动手,所以臣以为,还是回城为好。” 苏幕附和,“奴才也觉得,太子殿下还是回行辕较为妥当,连带着这些税银一道。” “你们是不是怀疑,这税银被劫一案,背后还有点名堂?”李璟也不是傻子,瞧着二人讳莫如深的样子,隐约能猜到些许。 苏幕没吭声,沈东湛亦是沉默。 “背后有人!”李璟裹了裹后槽牙,“呵,好得很啊!没想到,这煜城的水如此之深,查,给本宫查!但凡涉及此案者,一律抓起来!” 苏幕和沈东湛起身,双双行礼,“是!” 帐子外头,江利安来回徘徊。 年修和周南对视一眼,有他们挡在这儿,盯着江利安,晾他也不敢轻易靠近。 “爷说了,防着他!”周南开口。 年修轻呵,“我家爷也说了!” 于是,这便是达成了默契。 说话间,江利安已经凑了上来。 “江大人!”周南忙不迭笑脸相迎,“您再等等,爷还在帐子里没出来,太子殿下想必还在训话,您又何必一头扎进去呢?” 江利安是真的着急啊,生怕苏幕和沈东湛,会对太子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没亲耳朵听着,心里总也不踏实。 “怎么还没出来?”江利安捏了捏袖中的手,探着头不断的瞧着帐子方向,“本府去看看!” 年修伸手拦住他,“江大人,没有太子殿下的召唤,谁敢擅闯殿下的营帐?殿下是奉旨办差,才来了煜城,手里捏的是圣旨,脑门上顶的是皇命。” 言外之意,你江利安有几个脑袋,敢擅闯太子营帐? 江利安喉间滚动,默默的抬手拭去额角的细汗,真是进退维谷,两难境地。 须臾,沈东湛和苏幕双双退出了营帐。 周南和年修还没迎上去,江利安倒是率先上前,“沈指挥使,苏千户,太子殿下他……” “烦劳江大人准备一下,立刻护送太子殿下和税银回行辕。”不待他说完,沈东湛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江利安如释重负,总算松了口气,回城就好,回城就好! “这里的事情,便交给我与苏千户处置,就不用江大人多费心了!”沈东湛补刀。 江利安骤然石化:“……” 第328章 他叫,无弦 江利安终究是没了法子,太子殿下的安危胜过一切,且此番终究是为了税银而来,眼下太子得救,税银归来,自然是要先护住这两者。 天亮之后,江利安护着李璟和税银,回了煜城,留下沈东湛和苏幕还在山下,收拾剩下的残局。水寇死的死,抓的抓,对于这些小喽啰,谁也没放在心上。 帐内。 黑衣人被绑在床榻上,断臂处的伤已经被包扎完毕,绷带上清晰可见血色殷红。 是了,他没死。 更确切的说,他是没死成。 “爷只管放心,他死不了!”大夫行礼,“伤口处置妥当,且用参汤吊着他的气,习武之人原就身子强健,眼下已无大碍。” 他们此番是有大夫随行的,东厂有东厂的大夫,锦衣卫有锦衣卫的大夫,不过,这人是苏幕抓的,自然是要落在东厂的帐子里。 “很好!”苏幕立在床边,瞧着绷绑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的男人,唇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没死成反而得到了救治,这算不算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男人没了遮脸布,可看清楚他的五官容貌,只是现在,他气得面目狰狞,五官都快拧到一处了。 “阉狗!”男人的嘴巴被布条系着,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但依稀可听到他嘴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骂声。 苏幕倒是无所谓,这两个字对她来说,熟悉得……就跟家常便饭似的。 可沈东湛听得不是滋味,脸色很快就沉了下来,“你们受五毒门指使,劫官船,夺官银,还挟持太子殿下,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你们抄家灭门!”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心内贪婪,哪里还顾得上家眷。”苏幕负手而立,“你猜,我若是把你放在城门口,施以极刑,你的家人会不会跳出来?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未免太孤单了些。既是一家人,就该团团整整的,谁也别想跑。” 男人嘴里发出愤怒的呜咽,脖颈处青筋凸起,断臂处瞬时涌出血来,可见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伤口的二次开裂。 “东厂的手段,你大抵还没见过,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加在你身上,倒是你那些家眷,我可以挨个试过去,让你亲眼看着,什么叫锥心之痛,什么叫痛不欲生。”苏幕勾唇,阴测测的笑着,“你若不信,我们试试?” 男人挣扎着,不断的用后脑勺撞着床褥。 奈何他被绑缚得极为牢固,再者,有厚厚的被褥在,就算是连续撞击,也死不了,连撞晕都很难。 “很好!”苏幕很满意他的反应,“知道害怕是好事,就怕你,什么都不怕。你的那些兄弟们,我也会让人好好招待,东厂最不缺的,就是刀子!” 瞧着差不多了,沈东湛开口,“你们是如何知道,江府那条密道?那个修罗,又是如何把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凑在一起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就给你个了断,免你家族受累,否则的话……与朝廷作对,株连九族都是轻的。” 苏幕和沈东湛,拂袖坐在一旁的桌案旁,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须臾,男人口中的数片布条,被撤得只剩下最后一条。  无碍于说话,但仍是防着他咬舌自尽。 “我们本是零散的水寇,专挑往来的商船劫点口粮,但从不伤及人命,忽然有一日,来了一个老道,说是算出我们有大富大贵之命,只要听他言说,就能飞黄腾达,再也不用在江面上讨生活。”男人含糊不清的开口。 说一段话,就得咽一口口水,“我们原是不信,谁知道在他的指引下,我们居然在江府的废墟里,发现了密道,在里面我们捡到了一些银子,老道说这条密道惯来用作不法逃离,所以才会有银子遗落在内。” “于是,你们信了?”沈东湛道。 男人吞了口口水,“信了!密道直通城外,简直是最安全不过的转移路线,城内城外可以自由穿行,不受任何束缚。” “后来呢?”苏幕问。 男人又道,“后来这十里八乡的水寇都被他鼓动,大家决定好好的干一票就收手,自此就打上了税银的主意。老道说,光靠我们这些人是不够的,他掐指一算,我们还有贵人相助,这就、就见到了什么五毒门的护法。”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这牛鼻老道有点本事啊,人也是他,鬼也是他,将一帮人糊弄得团团转,干下这等蠢事。 “后来,就一直是这护法与我们交涉,教我们利用迷雾弯劫走官船,但因为我们不愿伤及人命,所以那些侍卫就被留了下来。”男人继续说,“税银藏在箱子里,我们利用水流的力道,从水底下运走,抬到山上。” 沈东湛勾唇,“我就说嘛,为什么这么多税银,会凭空消失,连车辙印都没有,却原来你们是从水下走的。” “我们都是在江面讨生活的,水性比寻常人好上百倍,暗流涌动,搬走那些税银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修罗为了防止朝廷追查,连银匠都不敢从周边找寻,是他自个不知从哪儿绑来的。”男人面色惨白,额角满是冷汗。 苏幕幽幽的叹口气,“你们明明可以藏得极好,为什么要劫走太子?” “劫太子的是五毒门的人,我们压根没想过闹得这么大。”男人急了,嘴角不断有涎沫流出,说的话愈发含糊不清,“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再想反悔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死扛下来。” 五毒门? 又是五毒门? 沈东湛冷着脸,“阴魂不散!” “五毒门在煜城,是不是暂时听从修罗调遣?”苏幕问。 男人吃力的点头,断臂处的血色涌动,让他面白如纸,愈发虚弱无力。 “估计五毒门的门主也没想到,会被人当成棋子,狠狠的耍了一通。”沈东湛扭头望她。 苏幕点头,是这个理儿。 不管是水寇还是五毒门,都被这牛鼻子老道,耍得团团转。 “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不知道,那老道是谁?”苏幕问。 男人犹豫了一下。 “知道?还是不知道?”沈东湛沉着脸低喝。 男人呼吸微促,“知、知道一点。” “说!”苏幕冷斥。 男人奄奄一息的垂着眼皮,“他似乎、似乎是回来报仇的,叫……叫什么无弦。” 第329章 我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 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无弦这个名字,苏幕不曾听过,沈东湛也没有任何印象。 搜索以往的记忆,苏幕仍是一无所获,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而且他到底是对江府有仇,还是想为江府报仇? “你是如何知道,他叫无弦?”沈东湛问,“你还知道什么?” 当初在定远州、在殷都交手,沈东湛和苏幕都没能追查到,这老道的一点线索,现如今却被一个水寇道出了姓名,委实叫人难以信服。 “那日,他偷偷去乱葬岗祭拜,我跟踪了他……”男人终是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苏幕骇然僵在当场,“乱葬岗……” “苏幕?”沈东湛犹豫了片刻,低唤着她的名字,“你没事吧?” 苏幕摇摇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出了帐子。 今儿的天气可真好啊,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温暖的光落在身上的时候,能让你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活生生的人,而不似乱葬岗的夜,一片孤寂,死一般的阴冷彻骨。 “爷?”年修第一时间迎上去。 沈东湛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面色有些沉冷。 周南心里一怵,爷的面色不大好,保不齐又牵扯出了什么事?! “别让他死了,我留着他还有用。”苏幕开口。 年修颔首,当即吩咐了大夫进帐内守着。 一回头,苏幕已经翻身上马,年修忙不迭跑了回来,“爷,您这是要去哪?” “别跟着,我去去就回。”苏幕策马扬鞭,头也不回的离去。 年修愣怔,“沈指挥使,到底发生何事?” “我去看看!”沈东湛亦翻身上马。 眼见着自家爷,策马疾追苏幕而去,周南不由的摸了摸自个的下巴,略作深思状,“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一个跑,一个追? “爷定然是遇见了什么事。”年修愣愣的站在原地,“她甚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 周南蹙眉看他,“你如何知道,你家爷是情绪失控,而不是有要事在身?” “那你方才怎么不去追沈指挥使?”年修轻呵,“你这般能耐,为何不猜一猜,他们这是有什么要务在身?” 周南哑然,小阉狗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不过,这两人到底要干什么去? 哪怕苏幕一个字都没说,沈东湛也知道她要去哪。 乱葬岗。 荒坟满地,孤魂无主。 翻身下马,放眼望去。 只见着林木森森,蔓草肆意生长,偶见残碑不见字,不知曾上谁人心。 苏幕站在那里,愣愣的瞧着偌大的乱葬岗。 不知名的、惨死的、绝户的、行刑之后无人收尸的,都会被丢在这里,运气好的能得黄土覆身,免遭野狼豺狗拖食,运气不好的,早就没了囫囵个。 “苏幕?”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腕,“冷静点。” 苏幕深吸一口气,冷风伴随着凄寒,抚过面颊,冷到了心坎上,“沈东湛,你以为我是来扒坟的吗?那你就错了。” “那你……”沈东湛愣了愣,“来这作甚?” 苏幕苦笑,“这里是我重生的地方。” “什么?”沈东湛不解。 苏幕侧过脸看他,“看见了吗?乱葬岗,当时恰值天灾,死了不少人,这里密密麻麻的丢满了很多尸体,而我当时就藏在运尸车里,被丢在了这里。义父恰好从这儿经过,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倒在了他的脚下。” “你便是这样,被栾胜带回了东厂?”沈东湛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没有选择,连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狼狈不堪的逃离煜城,只为保全自身性命。” “你做得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沈东湛忽然抱住了她,“苏幕,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找出真相。” 苏幕被摁在他怀中,狠狠的闭了闭眼,“忠叔说,他当时回去已经太晚了,连尸骨都没收着,府衙只清点了死去的人数,并无任何的身份登记,谁死谁活……无从得知。” 那场火啊,烧了整整两天两夜,将整个江家,烧得什么都没剩下。 江府的人死了,只找到零散的、残碎的、没有被烧尽的骨骸,再无其他,所谓死无全尸,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别想了!”沈东湛抱紧她,“逝者不可追,生者当带着他们的遗愿,好好的活下去,活出他们所期许的样子。苏幕,以前你诸事一人,以后我在你左右。” 苏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全身心的信任交付。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幕轻轻推开了沈东湛,算是收拾好心情,可以冷静的面对周遭的一切。 “江家所有人的骸骨,都被统一收拢在偏僻的地方,毕竟烧成这样,谁也分不清是谁。不过这件事是府衙的人悄悄做的,为免到时候再招来仇怨,被人挫骨扬灰。”苏幕领着沈东湛往前走,“那人是忠叔的故友,所以才悄悄做了这事。” 沈东湛寻思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这么心狠手辣?连死人都不放过?” “尸体原是收在义庄,半夜里悄悄的就挪到了这儿,连府衙的记档里也没有这事,十多年过去了,知道的人就更少。”苏幕终于走到了一个小土坡跟前,“所以那人说,老道来这儿祭拜,我当时就懵了!” 沈东湛也是满腹狐疑,“我瞧着江府废墟附近,有不少的祭拜痕迹,但是这儿……似乎没有过,可见煜城内,知道江府众人,真正埋葬地点的人并不多。” “要找江家众人的埋葬点,并不容易,忠叔的那位故友,前几年已经过世了。说实话,我都是第一次来!”苏幕指着旁边的树,“上面刻着一个忠字一个江字,我就是靠着这两个字,才确定是在这儿,可那老道却……”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深知她的忧虑,“你是怕他,真的是你江家的人,以至于你们未曾亮明身份,导致自相残杀。” 彼时,便是真正的亲者痛、仇者快! “我是真的担心,万一他真的是我的长辈,是为了江家报仇,我若不慎杀了他,那……那我如何对得起,我冤死的父母亲人?”苏幕掌心冰凉,“罢了,先四处找找!” 眼下,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呢! 空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好!”沈东湛也不多说,这种事她心里清楚就好,他不愿置喙太多,免得乱了她的心。 因着当初江府死的人都葬在这里,忠叔的故友还活着的时候,每逢祭日总会来添土,忠叔亦是经常回到这儿看看,所以这土坡不小。 二人绕到了土坡后面,总算找到了祭拜的痕迹。 清香已焚尽,白烛犹未完。 冥币坟前烧,泣念黄泉客。 苏幕默默的蹲下来,捡起地上未曾焚尽的冥币,神情略有些松动,“不是仇人。” 时隔十数年,能来祭拜的,都是江家的故人,又或者,本身就是江家的人。 “倒也是奇特,旁人祭拜拿的都是瓜果祭品和糕点,他这人……”沈东湛不解,“竟是拿了几颗杏仁糖?” 苏幕红了眼眶,唇瓣止不住的轻颤,伸手拿起地上散落的杏仁糖,当中夹杂着一支兰花。捏起兰花,显然是山里刚开的春兰,品种很是寻常,没什么奇特的,花香幽雅清淡,九头花卉,有开有合。 “这兰花有什么说法吗?”沈东湛问。 苏幕眼角湿润,“最是寻常的九头春兰,进山能挖到,没什么奇特的。关键,在于这份用心,这些啊……都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杏仁糖,野兰花!” “与你母亲有关,莫不是你娘的母家人?”沈东湛有些欣喜,“若真的是这样,既不是江府的人,那么活下来是绝对有可能的。只是,你娘的母家,是什么人呢?” 这可把苏幕问住了,愣了半晌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李忠可知道?”沈东湛又问。 苏幕摇摇头,“忠叔只说,娘是被爹救回去的,至于别的……忠叔也说不太清楚,他惯来是在外头奔波的。” 也是因为如此,李忠才会幸免于难。 “江家出事之后,忠叔一直在查到底是谁人做下的恶毒之事,后来隐约有了些许消息,说是跟殷都的什么人有关。”苏幕望着他,“沈东湛,我江家这件事,可能牵扯到朝廷重臣,你确定还要掺合进来吗?” 沈东湛瞧着她,“你觉得,我会怕?” “万一牵扯到你齐侯府,你也不在乎吗?”苏幕问。 这点,沈东湛倒是没想到。 “若真的如此,冤有头债有主,该查就查,该断就断。”沈东湛开口,“我知道你的脾气,不会拦着你。” 这等血债,若真的落在了齐侯府的身上,他身为齐侯府世子,自然是要背起来的。男儿大丈夫,该担起的责任,绝不闪躲。 “现如今说得轻巧,真的到了那一日,怕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苏幕自己都不敢确定,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该拿他如何?拿齐侯府如何? 沈东湛瞧着手中的杏仁糖,“既然知道你母亲的这些喜好,想必是至亲无疑,眼下得找到这人,免得到时候误伤,酿成终身之憾。” 苏幕点点头,将掌心的杏仁糖收入袖中,至于这支兰花…… “爹给娘种芙蓉花,陪着娘进山挖野兰花,但凡爹能为娘做的,爹都做了。”苏幕微微扬起头,瞧着极好的天色,“生同床,死同穴,纵然是不得善终,亦是求仁得仁。” 人这一生,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能遇见一个真心待你之人,而你也愿意以心相待之人,委实不易。 回到营帐。 年修和周南双双迎上,各自牵马执蹬。 “爷!”年修道,“水寇人数业已清点妥当,皆登记在册,到时候该发落的发落,该杀的杀,一个都跑不了。” 周南牵着马缰,跟在沈东湛身后,“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到了这会就开始各自戳脊梁骨,乱成一团,简直是没眼看。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合拢在一处,还谋划了劫官船之事?在卑职看来,要操纵这帮水寇,真真是比登天还难。” “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沈东湛面色不善。 周南:“??” 一旁的年修窃笑。 “你笑什么?”周南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委实心里有些委屈。 年修学了沈东湛的口吻,“少问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哎你……”周南略有些气恼。 这小阉狗,最近有点飘啊! 水寇被悉数擒拿,唯独不见修罗与五毒门的人。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少了三箱税银,若是朝廷清点起来,咱们也是不好交代。”苏幕面色沉沉,“先回城吧!” 回城之后,她估计得去见个人。 僻静的高门宅邸,后门外就是浅水湖,有一老者垂钓于此。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旁边还站着两个护院。 不远处的空地上,支棱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小壶和杯盏,边上还有温着水壶的炉子,这会正“咕咚、咕咚”的冒着烟。 沈东湛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周南,“等着!” 苏幕亦将马匹交给年修,“候着!” 二人对视一眼,缓步朝着老者走去。 “你便是带我来看他?”沈东湛道,“李时归?李老大人。” 苏幕瞧着湖边的老者,“当年江利安还没上任,李老大人便是这煜城的守官,后来生了一场病,便跟朝廷请了辞,煜城守官的位置,便由江利安接任。” “所以说,对于煜城的事情,他估计比谁都清楚?”沈东湛会意。 苏幕低低的应了一声。 “什么人?”两个护院拦下了去路。 李时归回头看了一眼二人,默默的放下了钓鱼竿,“不许无礼!” 听得这话,两个护院当即让开一条道。 李时归扶着膝盖起身,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冲着沈东湛和苏幕拱手,“没想到,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会来此地,老朽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李老大人!”苏幕拱手回礼。 沈东湛亦如是,“客气了。” “两位今儿到这来,是特意来找老朽的?”李时归低低的咳嗽两声,他已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耄耋老人,老态龙钟,但精神头还算可以,只是行动迟缓。 苏幕上下打量着他,“李老大人,咱们今儿来,其实是想问点事情。” “老朽不问世事太久了,两位怕是要白来一趟!”李时归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二人领到了小方桌前,“两位请坐。” 说着,他转身去沏茶。 微风习习,湖光潋滟。 此处,还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煜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老大人可知晓?”沈东湛问。 李时归笑了笑,“沈指挥使是问税银被劫一案吧?这么大的事情,只要不是聋子,都知道。不过,老朽如今无官无职,解甲归田,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自然也不去打听。” “是吗?”沈东湛瞧着不远处的鱼竿,“古有姜子牙直钩垂钓,愿者上钩,也不知李老大人的鱼钩,是直的还是弯的?” 李时归沏了两杯茶,嗓音略显沙哑的解释,“都是自己摘的茶叶,自个炒的,许是没有殷都的精贵,两位凑合着喝!” “直钩钓鱼,倒是有趣。”苏幕勾唇,“李老大人当年在煜城,业绩斐然,只可惜天道不公,一场重病让李老大人看破了一切。” 李时归颤颤巍巍的放下手中小壶,摆摆手,示意两个护院退下。 见状,两位护院行礼退下。 “苏千户这是什么意思?”李时归不解。 苏幕头一偏,歪着脑袋斜看着他,“幸好得煜城一位名医救治,才得以活下来,据说这位名医祖上是太医,其后告老还乡,造福乡里,在煜城也是颇负盛名。眼下,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位名医,只是听说这名医性子古怪,素来不怎么见生人,想让李老大人引荐。” “名医?”李时归顿了顿,眼神略有些闪烁,低头又是一阵低咳,“煜城内名医众多,若是苏千户有什么不舒服的,老朽可以……” 苏幕轻呵一声,“我就是想要见那位,给李老大人瞧过病的江大夫。” 指名道姓,避无可避。 李时归幽幽的叹口气,“苏千户来得不巧,这位名医早在十数年前,就已经身死,您怕是见不到他了,如今想来,倒也是真的可惜了。” “这么不巧?”苏幕敛眸,指尖轻轻捻起杯盖,瞧着杯中绿芽,“青山绿水,极尽岁月静好,断不该沾染上这些尘世污浊,倒是真的可惜了。” 李时归心下一怔,“苏千户?” “江大夫没了,那他的后人呢?”沈东湛追问。 李时归摇摇头,“江府一场大火,早已无后,两位来得不是时候。” “缘何会起火,又是因何断了江府一脉?”沈东湛面无波澜,“好歹也是你的恩人,李老大人就没有查过?” 李时归哑然。 一句恩人,便如同上了镣铐枷锁,让人挣脱不得。 “此番税银被劫一案,似乎跟江府脱不了关系。”沈东湛字字诛心,“若不查清楚江府的事情,怕是不好彻底剿灭水寇,只是这十数年前的事情,知道得人太少,免不得要劳烦李老大人,如实相告!” 第330章 又想诓她进屋 沈东湛言之凿凿,所说句句在理,以至于李时归有片刻的晃神,好半晌没能答上话来。 “看样子,李老大人并不是很情愿。”苏幕呷一口杯中清茶,虽不似宫中佳品,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指尖一松,杯盖“砰”的一声落回原位,苏幕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好整以暇的望着李时归,将东厂那股子阴戾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与沈东湛是完全相悖的两种代表,即便手段相似,但所表现出的气质却大相径庭。 一个游离于黑暗之中,眸中尽显阴狠毒辣。 一个生长于光明之下,周身唯见肃然正气。 李时归迎上苏幕的眼眸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掩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老朽不问世事已久,且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还望两位海涵。”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压根就无心?”苏幕偏头看他,“李老大人,我可不像沈指挥使这么还说话,东厂想要办的事,一定会办到。” 李时归拱手作揖,“苏千户所言甚是,只是老朽、老朽委实年迈,记性诚然不好。” “好!”苏幕点头,扶着桌案起身,“既然李老大人如此为难,那我这就告辞!” 语罢,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干净利落的,好似压根就不在意这件事。 沈东湛也不是傻子,苏幕都走了,他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叹口气,沈东湛抬步就走。 李时归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委实料不到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 护院转回,毕恭毕敬的行礼,“老爷,没事吧?” “没事!”醒过神来,李时归摆摆手,转身收起了钓鱼竿。 鱼篓里的鱼还在活奔乱跳的,稍稍一动便是水花乱溅,湿了李时归的衣袖,惹得他一声长叹,终是将鱼篓踢翻。 “老爷?”护院心惊,“这是作甚?” 作甚? 李时归幽幽的叹了口气,“放了吧!放了吧!” 一句放了吧,也不知说的是鱼呢?还是别的? 这厢,李时归刚回到宅邸,后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底下人的惊呼乱叫,吓得李时归赶紧往后院跑去。 去了才知道,是后院檐角突然坍塌,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砸到了正与李家小孙子戏耍的奴才,头破出血,好在奴才当时身子一撇,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否则定会被生生砸死。 当场的人护着李家小孙子,各个吓得面色发青,若是砸到孩子,定然必死无疑。 李时归腿软,若不是边上的人当场扶住了他,只怕他已经躺在了地上,到了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抱住了自家的小孙子。 仰头瞧着破碎的屋檐,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什么都清楚,这哪儿是什么意外啊,分明就是人祸,尤其是联想到苏幕临走前那个眼神,李时归就浑身发怵,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即便远离殷都,老百姓也都是口口相传,知道一桩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东厂。 东厂鹰犬,遍布天下。 风吹草动,杀人如麻。 “没事!没事!”李时归呼吸急促。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内院刚平静下来,外头便传来儿子出门,险些被马车撞伤的消息,李时归只觉得心肝剧颤,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幕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甚至于没有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情,但是现在……就没那么简单了。 一桩,又一桩。 说不定,以后还有第三桩。 源源不断的麻烦,夹杂着东厂的警告,随时都会招致杀身之祸,这就是东厂的手段,定然也是苏幕授意的结果。 事到如今,李时归可不敢再一个人担着了。 “来人!”李时归招招手,护院旋即上前,“马上,去一趟府衙。” 护院点头,心领神会。 李府的奴才一出门,东厂的探子就得了消息。 行辕内。 苏幕惬意自若的擦着手中剑,阳光下,剑刃寒光利利,真真是一把难得的好剑,“礼都送到了吗?” “爷放心,李老大人这会已经心急如焚了。”年修低声回答。 苏幕轻呵,“老油条想着打马虎眼,我也不想做得太绝,当年他在煜城有所建树,殷都也有他的一些门生,我可不想把这事捅到皇上跟前去。” 所以啊,只能另择一个法子。 “李府的人已经去了府衙,估摸着如上次这般,要去找江大人商议。”年修笑了笑,“到底是年岁上来了,耐不住性子。” 苏幕摇头,“这跟年岁没关系,家里那小东西是他的命根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能不怕吗?都到了这般年纪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命,看到第二个、第三个小孙子出生。” 所以眼下,李时归就这么一条软肋,可不得仔细嘛! “还是要再给他添一把火!”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尽量不伤人命,只要他开口。” “明白就好!”苏幕瞧着被自己擦拭得锃亮的冷剑,“这柄剑,已经擦得很干净了!” 顺子近前行礼,“苏千户,太子殿下……有请!” 年修虽然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手中剑“咣当”一声归鞘,苏幕面无波澜,瞧了一眼顺子,“太子急召,可有什么要事?” “这……”顺子有些犹豫。 苏幕横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苏千户又救了他一命,想着设宴款待苏千户。”顺子忙道,“不过这一次,不止是苏千户,连带着沈指挥使也在受邀之列。” 苏幕敛眸,“沈指挥使?” “是!”顺子忙道,“太子殿下说了,您二位功不可没,也为了免得您、您对他有所误会,所以特意二人同邀。” 苏幕深吸一口气,“明知道我与沈东湛并不想深交,太子殿下这是要摆和事酒?” “奴才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深意,只是来传达太子殿下的话,沈指挥使那边也已经答应了,眼下就等着苏千户您点头。”顺子行礼。 苏幕将佩剑丢给年修,大步流星往外走,“如此说来,若我不答应,那便是真的不识抬举了。连沈东湛都去了,我自然也没那么大的架子,你只管去回了太子殿下,我一定会去!” “是!”顺子行礼。 待顺子走后,年修忙问,“爷,您真的要过去?” “你去问一声,沈东湛今晚是不是真的会过去?”苏幕低声吩咐。 她素来多疑,对于顺子的话,她才不会相信。 “是!”年修颔首,转身离去。 苏幕立在院子里,负手瞧着天际的蓝,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既惦记着那三箱丢失的税银,又想着江府的事情,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江家覆灭? 无弦? 无弦到底是娘的什么人呢? 至亲? 好友? 年修悄悄去找沈东湛,周南先是一怔,俄而便明白了年修的意思。 “没有啊!”周南摇头,“太子那边没人过来。” 年修面色陡沉,“真的没有?” “怎么,我诓你作甚?”周南双手叉腰,“若是太子那边真的来人,我能不知道?是不是还没过来,先去找的苏千户?” 年修摇头,“不对,顺子说是先来找的沈指挥使,沈指挥使都答应了,他才去找的我家爷!” “绝不可能!”周南瞧着周围,“我一直在院子里守着,爷在屋子里处理公务,除非顺子能飞天遁地,否则绝对不可能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年修呼吸微促,“那就是说,太子殿下又想诓了我家爷!” 语罢,年修掉头就走。 周南摸了摸自个的下巴,“又想诓……哎呦……” 下一刻,周南火急火燎的冲进了门。 “爷,大事不好,又得火烧东宫了!”周南疾步冲到书桌前。 沈东湛笔尖的墨瞬时落下,“你说什么?” “太子又想诓苏千户去见他,上次、上次在宫里,您可还记得?卑职觉得他定然是要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周南扶着桌案,将年修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沈东湛冷着脸,合上手中的公文,幽幽的搁下笔杆子,“真是死心不改。” “之前就听说,苏千户救过太子殿下,所以太子对其另眼相看。”周南继续道,“如今苏千户又救了一次,估计这太子殿下,更不得了。” 沈东湛当然知道,李璟对于苏幕的觊觎,虽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李璟这份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爷,您说太子这一次,故技重施,是不是又想……”周南轻咳两声,“这宫里头,进了东宫的小太监,都是被抬着出来的。” 沈东湛眸色微沉,若有所思的瞧着他。 “爷,您这样看着卑职……作甚?”周南愣怔,“这、这眼神,怎么瞧着那么瘆人呢?爷,您有话就说,别、别这样!”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今晚,办件事。” “放火?”周南忙凑上来。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锦衣卫除了放火,就没别的事干了?” 真是岂有此理,成日惦记着放火! “那您想作甚?”周南低低的问。 沈东湛凑过去,伏在他耳畔低语一阵。 “可都记住了?” “是!” 第331章 问她要一样东西 周南办事,沈东湛放心。 好比年修办事,苏幕放心,是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交付后背的生死之交,即便身份不同。 “爷,太子殿下这是要诓您第二次。”年修想起上次的事情,至今心有余悸,“上次要不是锦衣卫下了手,您非得折在东宫不可。爷,鸿门宴,去不得!” 苏幕瞧着边上盛开的花卉,眸色愈发沉冷,即便立在阳光下,周身亦难免寒气凌厉,“顺子没胆子说谎。” 那极有可能,便是太子李璟授意。 李璟到底想干什么? “奴才也这么觉得。”年修颔首,“爷,去不得!沈指挥使那边压根就没有收到邀约,若是您去了,那就是单枪匹马的赴宴。” 不去,还能折腾一下。 若是真的去了,年修身份卑微,东厂也没人敢违拗太子的意思,苏幕便是羊入虎口,这又不是皇宫,唯太子一人独大,彼时谁能人救她? 外头,传来了顾西辞的声音。 苏幕一怔,倒是把他给忘了? “奴才去看看!”年修出了院子,瞧着立在院门外的顾西辞,不由的眉心微凝,“顾公子今儿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顾西辞神情依旧,温润不减,“见一见苏千户,解一解她心头的疑惑。” “什么意思?”年修不解。 顾西辞抬步往前走,“今晚。” 两个字,让年修心头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年修,让他进来。”苏幕耳力好,早已听到。 年修身子一侧,顾西辞便款步进了院子,立在苏幕跟前行礼,“苏千户。” “顾西辞,你想说什么?”苏幕冷眼睨着他,“劝我逢迎太子?还是劝我拼死抵抗?前者违心,后者必死。” 顾西辞笑了笑,“今晚的宴,太子是精心为苏千户准备的,并未邀请沈指挥使一道前来,毕竟东厂和锦衣卫对外不睦,相邀同席委实不合适。” “是不合适?还是另有所图?顾公子心里没数?”苏幕横了他一眼。 顾西辞点头,“就因为知道,所以前来给苏千户吃一颗定心丸,之所以让顺子那么说,是让苏千户跟沈指挥使打声招呼,留个退路。” “顺子是受你指使,才那么说的?”苏幕恍然大悟。 顾西辞想了想,“是,也不是!当时太子在,所以太子殿下是知道,我让顺子撒谎这事,他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便也默许了这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年修急了。 顾西辞敛眸,“所谓时势造英雄,自然是要造势,太子殿下对苏千户感恩在心,苏千户称了他的心,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比如庇护,比如权势。再者,此番太子殿下是诚心相邀,并非如东宫那次鲁莽,这点,顾某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 苏幕轻呵,“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祭拜过江家老小。”顾西辞幽幽的开口,“知道谁都不知道的,江府密道!” 苏幕默然。 年修语塞。 “苏千户放心赴约,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东厂,都是有利无害的。”顾西辞躬身作揖,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温柔,“若有不测,沈指挥使必定有所举动,所以苏千户不会有后顾之忧。” 言外之意,只要情形不对,沈东湛就会出手。 明明是烈日当空,可苏幕却觉得一股寒意忽然窜上脊背,整个人笼在寒凉之中,油然而生的内心发怵。 这般算计,如此城府。 难怪沈东湛都说,这小子心思太多。 果真,不可小觑! “顾西辞,你对身边的人,都是这般算计吗?”苏幕问。 顾西辞显然神情微怔,转而徐徐敛眸,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着食指关节,“苏千户过誉,我这点小心思,怎么算得上是……算计?不过是想苏千户一把,没有别的意思。” “无功不受禄。”苏幕眸色沉沉的望着他,“知道这意思吗?” 顾西辞颔首,报之一笑,“知道,所以我也有所求,想让苏千户成全。” “说吧!”苏幕负手而立,别开头不再看他。 顾西辞道,“想求苏千户一样东西,听说还是从国公府的小公爷手里,得来的……”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赫然转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一管短笛。”顾西辞说,“短玉笛。” 袖中的手蜷起,苏幕周身杀气腾然,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你要那东西干什么?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又是从何得知?” “无意间看到,苏千户对着短玉笛发呆,想着应是个好东西,顾某平生无喜好,惟愿富贵荣华加身。”顾西辞不是瞧不出,她的杀意,面上没有半分怯色,“凡是奇珍异宝,我都想要。” 年修愤然,“你好大的胃口!” “你真的想要?”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 顾西辞笑了笑,“苏千户……舍不得?” “怕你要不起。”苏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顾西辞拢了拢衣襟,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微微躬身作揖,然后冲着苏幕摊开了双手,“苏千户只管放心。” 年修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这顾西辞,深得太子信重,为太子幕僚,他一定当场劈了这厮。 “顾西辞,我且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便将这东西给你。”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年修愕然,“爷?” 苏幕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顾西辞依旧恭谨的弓着身,“苏千户但说无妨。” “你要这东西,是为你自己要,还是为你的故人?”苏幕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顾西辞垂着眼帘,瞧不清楚适合神色,即便苏幕这么问,他亦无半分讶异或者惊慌,只淡淡然的应了一句,“为自己。”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苏幕瞧了瞧周遭的墙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终是将短玉笛交到了顾西辞的掌心里,“既是为了自己,想必顾公子会珍而重之。若是被我知道,顾公子转手赠予他人,我必……” “苏千户只管放心,顾某必定珍而重之,若有遗失或者转赠他人,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顾西辞捧着那管短玉笛,指尖微微蜷起,终是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生命里最要紧的东西。 顾西辞业已发了毒誓,苏幕便也没多说什么,当下拂袖而去。 “公子?”云峰上前,“今晚的宴……” 顾西辞抬起头,瞧着苏幕离去的方向,“她会去的。” 年修疾追上苏幕,“爷,小公爷不是说,那东西是国公府的至宝吗?既然到了您的手里,您可以不给的,晾顾西辞也不敢强取豪夺。” “年修。”苏幕顿住脚步,“你可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 年修顿了顿,“想着,怎么拒绝?” “我问那个问题,既盼着他回答我,是为了故人所求,又盼着他否决这个答案。”苏幕苦笑两声,“瞧,人就是这么矛盾,是不是?” 年修赫然想起,顾西辞说他的那位故人早已故去,所以爷这是在担心…… “爷,那今晚?”年修低声问,“去?还是不去?” 苏幕敛了神色,“自然是要去的,我倒要看看,太子又想玩什么花样?不过这一次,倒不会像上次这般大意,且做点准备才是。” “奴才明白!”年修颔首。 风吹着花香,暖意洋洋。 苏幕冷着眉眼,“明天天亮之前,务必查到五毒门在煜城的落脚点,这帮腌臜东西不除,迟早是个祸害。” 现在,只有斩断这些眼睛、耳朵,才能把无弦逼出来。 她要亲自,会一会他! 夜幕降临,鸿门宴起。 第332章 沈家醋爷 今儿宴设在小花园里,周遭花香弥漫,晚风习习,散了白日里的浮躁,唯剩下宫灯摇晃的昏黄,映照着满园雅致。 因着是赴宴,所以苏幕穿的并非官服,而是一袭湛蓝色的长衫,头戴玉冠,腰系玉带,往烛光下这么一站,倒是真真应了那一句: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岂能方其朗润。 敛尽一身杀气的苏幕,眉眼疏朗,容颜俊俏,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哪里还像是平素杀人不眨眼、人人畏惧的东厂千户。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失了神魂、丢了精魄一般。 “殿下?”顺子轻唤,“殿下?” 李璟骤然惊醒,慌忙上前搀起苏幕,“快起来!苏幕,今儿算是家宴,你莫要把本宫当成太子,只当是知己好友,朋友对酌。” “奴才不敢!”苏幕俯首,起身之后退开两步。 李璟手上一空,心下也跟着空了,深吸一口气,他此番倒是没有半点着急,转头冲着顺子低声吩咐,“上菜。” “是!”顺子行礼,快速退下。 不多时,奴才们鱼贯而入。 满桌的珍馐美味,香气宜人。 李璟示意苏幕坐在身侧,眉眼间掩不住的笑意,烛光下的人啊,宛若清风明月,即便一身简装,亦遮不住满身芳华。 远远的,周南吸了吸鼻子,来之前就啃了个大饼,这会闻着不远处飘来的香气,肚子里咕噜噜的直叫,真真惨绝人寰。 周南喉间滚动,扭头看自己身边的爷……比起饿肚子什么的,似乎自家爷的处境,更惨一些,毕竟一个浅在肌理,一个深在内心。 屏住呼吸,沈东湛觉得这辈子都没如此狼狈过,居然伏在墙头看着苏幕陪太子用饭,这是什么道理? 好在,李璟并未有过激的举动。 苏幕只当自己是来吃饭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太子爱怎样就怎样罢,好好吃饭,吃完就走,多简单的一件事。 偏偏…… 李璟忽然取出了一支玉簪,“苏幕,你救过我多回,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只玉簪,其实很早就想给你了,但一直没有机会,而你对我……亦是诸多抗拒。” “奴才受不起!”苏幕正欲起身行礼。 李璟眼疾手快,当下摁住了她,“别动!” 苏幕:“……” 下一刻,李璟已经取下她玉冠上的簪子,替换上自己的白玉簪。素洁的白玉簪上雕着精致的缠枝牡丹花纹,玉质极好,触手生温。 苏幕无法拒绝,毕竟这是太子殿下所赐,亦是太子亲自戴上去的,摘下来便是大不敬。 虽然李璟口口声声,让她不要把他当成太子,但是在苏幕眼里,太子就是太子,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既定的事实。 她可不想给任何人,留下这样大不敬的把柄! “甚是好看!”李璟细细的打量着她。 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以玉冠束发,不苟言笑时倒是生出了几分清冷。 “多谢太子殿下!”苏幕敛眸,算是谢礼。 好在除此之外,李璟并未有过越矩的行为,只时不时的为苏幕添菜,极尽关慰之能。 墙头。 周南皱眉,“爷,卑职记得您当时在甄宝斋似乎也定了一顶玉冠……”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 周南:“……” 说说,也不行?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安安分分的吃饭,目不斜视,将“食不言寝不语”的策略,贯彻到了最后。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苏幕刚放下筷子,李璟便握住了她的手腕,“走。” 苏幕愣怔,“殿下?” “别说话,跟着来就是。”李璟自认为已经放下了身份,连自诩的“本宫”都未曾提过,在她面前,只以最寻常不过的身份,与她相处。 苏幕没办法拒绝,任由李璟抓着她的手,领着她去了后院。 “爷,还跟吗?”周南问。 话音刚落,身边一阵风过,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身影。 周南:“……” 行吧,知道了! 后院内黑漆漆的,苏幕眉心紧皱,不知道这李璟到底想干什么? 须臾,李璟松开她的手,“苏幕,你且看着。” “殿下想让奴才看什么?”苏幕不解。 李璟没说话,边上的顺子快速递上火折子。 一盏花灯,照天明。 两盏花灯,照路明。 三盏花灯排排站,且问姑娘等何人? 苏幕站在檐下,立在台阶上,瞧着李璟拿着火折子,将左右两边悬在树桠上的花灯,悉数点亮,驱散黑暗,换得斑斓的光亮。 “好看吗?”李璟站在光亮中,回眸笑看着她,“苏幕,喜欢吗?这些东西,都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你只顾着办差,甚少有过这般安静闲暇的时候,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安静的美好,最适合你!” 苏幕,好静。 “苏幕?”李璟提了一盏花灯近前,默默的塞进了苏幕的手里,“那年你救我于寒水之中,险些殒命,我铭记在心,从不敢忘。你可知我这番心思,存来已久,在宫里说着,你总觉得我是虚情假意,如今远离宫廷,你可信我?” 苏幕没吭声,只是瞧了瞧手里的花灯,又瞧了瞧眼前的李璟,脑子里浮现的,是沈东湛的那番话:不知这李璟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有了心思? 忽然间,天空一声炸响。 烟火绚烂,色彩斑斓。 苏幕不自觉的抬头,瞧着天空上绽开的烟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花灯。 如今不是元宵也不是中秋,这场烟火是李璟特意为她放的。 她仰头看着烟火,他只抬眸看着她。 墙头,一身黑衣的沈东湛默默的扯上了遮脸布。 周南一瞧,心头顿觉不妙,“爷,这不是没事吗?” “废话!”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这还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 周南想了想,没亲上没抱上,发乎情止乎礼,怎么看都是相安无事啊!左不过,这太子殿下的心思太过奇特,对着杀人不眨眼的苏千户,也敢这样……委实令人费解。 换言之,胆子真大,是个不怕死的好汉! 与,他家爷一般无二! 所幸最后,沈东湛也是理智当头,没有冲动。 如顾西辞所言,烟花散尽,李璟便放手让苏幕回去了,仿佛就是想让她高兴高兴,将一个男子对于女子的倾慕,展现得格外清楚明白。 苏幕提着花灯,回到自己的小院,进了门便将花灯递给了年修,“挂起来吧!” 花灯不好肆意处置,免得到时候李璟问起来,不好交代。 “是!”年修如释重负,“还好,太子殿下什么都没做。” 苏幕面色沉沉,“他把不该做的,都做了!” “爷?”年修一怔。 苏幕拂袖坐在镜子前,“如此一来,煜城内外的官员,乃至于随行的诸位大人,要如何看待太子与我?太子这么一闹,等于斩断了我所有的退路。” 这就是最直白的宣告,她苏幕就是太子李璟的人。  “督主原就扶持太子,这并无不妥。”年修还是没想明白。 苏幕摇摇头,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落在那支碍眼的白玉簪上,“东厂是东厂,东厂是义父的,而我……只是我。” 年修心下一怔,隐约明白了些许。 沈东湛疾步进门,一身黑衣尚未褪却,大步流星的行至苏幕跟前。只听得“咚”的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搁在了桌案上。 苏幕:“……” 年修:“……” 周南:“……” 沈东湛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以后就戴这个!” 第333章 是我,害死了江家的人 还真别说,苏幕自个都有些懵逼,没料到沈东湛的反应居然这么大,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枚簪子罢了,且她平素办差都是以发带为主,谁还摆这排场,弄个发冠戴着东奔西跑。 是以,就算李璟以白玉簪相赠,对苏幕而言没什么打紧的,偶尔进宫的时候戴着便罢了,平素爱放哪儿就放哪儿。 无用之物,何必上心? 可谁知道,沈东湛却上了心,还上了真心。 “这就顺眼多了!”沈东湛自顾自的说着,弯腰凑到苏幕身侧,瞧着镜子里的人,唇角轻勾,透着一股子小得意。 苏幕觉得自己可能最近太累了,有些眼花罢,堂堂沈指挥使,与一支簪子较劲,还较得那么起劲,仿佛带了几分孩子气,哪儿还有平素的威严肃杀之气。 “你干什么?”苏幕皱眉,瞧着发冠上的玉簪,虽不及太子所赠的莹润洁白、触手生温,却也是上好的料子。 到底是齐侯府世子,不是好东西不上身。 “瞧着不顺眼的东西,那便摘了去。”沈东湛的双手,搭在苏幕的肩头,“以后就用这个。” 年修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周南一把拽出了房间。 “你拽我干什么?”年修愤然。 周南赶紧合上了房门,“跟着你家爷这么久了,便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我家爷和苏千户要说点体己话,不方便外人在场?” “体己话?”年修扯了扯唇角,“你脑子没毛病吧!” 周南轻呵,“脑子没毛病,心里有病。” 年修:“……” 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对此,沈东湛倒是颇为满意,可见方才那两句训斥是有效果的。 “与其把心思放在这点事儿上,还不如想个法子,要如何才能逼无弦现身,查出江府的事情。”苏幕徐徐起身,缓步朝着桌案旁走去。 沈东湛倒也没闲着,“李时归已经去找江利安了,关于江府的真相,还会远吗?” “你都知道了。”苏幕并不诧异。 东厂能盯着,锦衣卫自然也会盯着,左不过这厮素来喜欢捡漏。 活,都是东厂干的。 好处,锦衣卫半点都没少得。 这么一想,似乎有些不太公平。 “约的是月上柳梢头。”沈东湛当然知道,别看李时归一把年纪,这老小子实际上一点都不老实,此前的确对煜城有所作为,但后来……退隐并非只是因为大病一场。 手脚不干净的人,到死都不干净。 “时辰还早。”苏幕倒了两杯水,瞧一眼窗外的夜色,心里略有些期许。 他们,会说什么呢? 无星无月,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有马车在府衙后巷停下,紧接着便有人影快速上了马车。 如上次这般,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穿梭在街道上。 车内。 李时归幽声轻叹,“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找你。” “怎么了?”江利安一怔,转而便明白了过来,“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去找你的事儿,我业已知晓,只是……你没说吧?” 李时归摇摇头,“正因为什么都没说,反而惹上了灾祸,我的孙儿差点被碎落的屋瓦砸伤,我的儿子亦险些被马车所撞,这是什么把戏,你不会不懂吧?” “东厂!”江利安岂会不懂,“最是不择手段,最是心狠手辣。” 李时归扶额,“这只是开始,以东厂的手段,不日就会变本加厉,如今尚未伤人见血,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他是真的怕啊! 活到了这把年纪,最想看到的,无外乎阖家团圆,儿孙绕膝。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关于这事,江利安也是无能为力。 “唉!”李时归又是一声长叹,“你该知道,这件事若是揭开,也许咱们都得玩完,但只要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在,便会没完没了的纠缠。” 江利安点点头,“我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现如今咱都没办法,一个东厂就够难缠了,还加上一个锦衣卫!之前是你说的,只要找回税银,救回太子,他们就会离开,可我瞧着他们现在的样子,不查出真相,怕是不会离开煜城。”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快点离开。殷都!山高皇帝远,回到了殷都,他们就不会再惦记着煜城的事情,饶是有所惦记,鞭长莫及亦是无可奈何!”李时归瞧着他,“得想个法子。” 江利安已经束手无策,“我能有什么法子?这件事原就是我对不住江家在先,我……” “你闭嘴!”李时归低喝,“你要命了,现如今还敢说这个?眼下有个法子,咱们合计合计,清算煜城内的所有知情人。” 江利安骇然起身,许是起得太着急,脑门“砰”的磕在了车壁上,疼得他直捂着脑门,说不出话来,“你、你……” “急什么?”李时归冷喝,“坐下!” 江利安坐回原位,可劲揉着自个的脑门,疼得直倒吸冷气,“我能不着急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清算所有知情人,呵,十多年了,该死的都死了,知道皮毛早就忘了这事,你还要做哪门子的清算?如今,知道最多真相的,无外乎是你我二人。那么,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死?” “唉!”李时归捂着脸,“十多年了,十多年了,这事就跟刺一样,扎在心里,怎么都忘不掉,没想到我这都快进棺材了,还会有旧事重提的那一天!” 马车停下,此番二人倒是没有分头走,许是因为没能商议出个结果,又担心马车在附近一直转悠会惹人注意,便进了一旁的小酒肆。 酒肆靠近花街柳巷,天亮之前,生意都是极好的。 内里,人不少。 李时归和江利安坐在边角落里,此处还算安静,不似正堂内嘈杂,推开窗就能瞧见外头的花楼里,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以及男子寻欢作乐的呼声。 “唉!”江利安合上窗户,隔绝了外头的声响,“李老,要不然……还是松口吧?” 伙计上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快速转身去招呼别桌的客官。 李时归环顾四周,眸色微沉,“松口?落在了朝廷的人手里,你觉得还会有好下场?包括你我,还有咱们的九族,都得跟着死!若是将那人供出来……你想想当年府衙的官吏都是怎么死的?还有跟江府有关的人,哪个不是以暴毙之名上报的?” 闻言,江利安端起杯盏狠狠灌了一口酒,“我、我……” “你我死不足惜,大不了一条命,可你忍心看着家中亲眷,都赴江府的后尘,死无全尸,死后无人收尸,变成乱葬岗的一员?”李时归抿一口酒,跺了跺手中的筷子,往嘴里夹了一粒花生米。 两杯酒下肚,江利安眼睛都红了,“我原本可以阻止的,可我、我胆怯、退缩,连去通风报信的勇气都没有,还私扣住了报信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江家的人。江家这笔血债,我责无旁贷!” “报信?”李时归摇摇头,“你还想报信?想想舒怀远的下场吧!” 江利安握着杯盏的手,骇然僵在半空,喉间止不住滚动了一下。 “舒怀远试过了,可最后结果呢?”李时归问,“他是要去报信的,最后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死得何等凄惨,你是亲眼看到的。报信?呵,你敢吗?” 江利安微颤着手,放下了杯盏,沉沉的垂下头。 敢吗? 彼时,他刚到煜城没多久,人生地不熟,而且骨子里的懦弱,让他根本不敢站出来,尤其是见到了舒怀远被杀的画面,他…… “我、我决定了。”江利安握紧手中杯盏,鼓足勇气抬头,“士有风骨,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屈,江家的废墟也是我心里的废墟,我……我打算……” 忽然间,江利安猛地僵直了脊背。 李时归望着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低声问,“怎么了?” 下一刻,江利安冷不丁一口黑血涌出唇,惊恐的瞪大眼睛,瞧着手中的杯盏,却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子一歪,怦然倒地。 刹那间,整个酒肆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悉数投射而来,紧接着便是刺耳的尖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 “啊,死人了……” 第334章 薛涛是谁? 苏幕原是想往里面冲,但最后却被沈东湛摁住,“这是江府的事情,你暂时避嫌,免得到时候真的查起来,会查到你的头上。这里交给我,你待会再进去,东厂和锦衣卫必须分开行事,不能凑在一起,惹人怀疑。” “好!”苏幕退后两步。 沈东湛率先带着人冲了进去,只一眼地上的江利安,便顿觉大事不妙。 “爷,怕是不行了!”周南伸手去探江利安的脖颈大动脉。 动脉跳动迟缓,估摸着是要不行了。 “江大人?”沈东湛心下大惊,瞧着江利安唇角的黑血,显然是中了剧毒,“把人都带下去,谁都不许离开酒肆半步,违者重罚!” 周南行礼,“是!” 手一挥,锦衣卫包围了整个酒肆,将所有食客都驱至于一旁的酒屋内,不许任何人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解毒丸只能解刚入之毒,心脉未曾浸染之时,但是江利安所中剧毒,极为阴狠,已然漫至心脉,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来不及了!”沈东湛心下微沉。 恰这时,周南疾呼,“李老大人?” 桌案上,还趴着一动不动李时归,此刻亦是口鼻出血,双目紧闭,奄奄一息得……好似也快不行了,难怪江利安这边出了这事,他竟半点动静都没有。 如今看来,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救人!”沈东湛一声令下,周南便让人将一旁的桌椅拼凑在一处,把李时归抱到了桌案上平躺着,大夫……稍后就到。 眼见着差不多了,苏幕领着人从外头冲进来。 “江大人?”沈东湛面色铁青。 江利安只剩下出的气,已然快不行了,口鼻处不断有黑血涌出。 “江利安!”苏幕近前,伏在他耳畔低语,“告诉我,江家灭门的幕后黑手是谁?” 江利安直勾勾的盯着她,已然弥留。 “说清楚,我爹娘到底是为什么死的?”苏幕咬牙切齿,在窗外听到那些话,她恨不能剁碎了眼前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是因为无疆吗?” 江利安瞪大眼睛,努力的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苏幕眦目欲裂。 若不是沈东湛极力克制着她,只怕苏幕真的会亲手宰了江利安。 “薛……薛……”江利安死死的抓住苏幕的手,“找……”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只是,江利安能说的,也仅仅如此。 “断气了。”沈东湛握了握苏幕的手腕,“冷静点。” 苏幕眸色猩红,紧咬着唇瓣。 冷静? 换做是谁,怕是都不能冷静吧? “线索断了。”苏幕嗓音有些哽咽,“断了……” 沈东湛摇头,瞧着死去的江利安,目色沉冷至极,“至少目前为止,咱们有两条线索,一是舒怀远早在十多年前可能就死了,二是江利安口中的薛涛。” “爷!”周南疾步过来,“是剧毒,好在李老大人所食不多,暂时稳住了毒性,但是必须及时找到解药,否则……他年岁大了,怕熬不过去。” 江利安已经死了,李时归断然不能再有所闪失。 “酒中有毒!”年修提着酒壶过来,“酒肆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奴才会挨个盘问过去。” 苏幕站在那里,眸色冷到了极点,“查!务必给我吐出实话来!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朝廷的官吏都敢杀!” 江利安可是煜城守官,居然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毒杀在酒肆之中。 不只是江利安,还有李时归。 先后两位煜城守官中毒,此事非同小可,苏幕和沈东湛第一时间上报太子李璟,关于毒杀之事,李璟心惊肉跳,忙下令彻查。 今儿能杀煜城守官,明日也能杀他这太子。毕竟,毒之为物,无影无踪,谁知道哪天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江利安的尸体被抬回了府衙,放在了停尸房内。 仵作验尸,证明乃是江湖上的剧毒,三步倒。 “这种东西最是阴狠毒辣,无色无味。”仵作解释,“掺合在酒中,更能杀人于无形,江大人食用太多,腑脏受损严重,不过……卑职在江大人的腿上找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说着,仵作掀开了尸布,指了指江利安腿上的痕迹。 “这腿上的痕迹,像是指甲挠的?”沈东湛狐疑的望着仵作,“好像是字?” 仵作颔首,“生前的痕迹,但是因为用力过猛,所以留下沉重的痕迹,其后江大人毒发身亡,导致这痕迹清晰的留在了他的腿上。卑职瞧着,是字,像是薛涛?” 苏幕凑近了细看,细想着当时江利安已经毒发,自知命不久矣,晓得……多半是因为江府的案子,所以就把重要的线索留下。 以当时江利安的角度,这两个字虽然比划凌乱,但若是仔细的凑一凑,还是能看清楚的。 薛涛? 薛涛…… “薛涛?”苏幕顾自咂摸着,“薛介?” 沈东湛骇然盯着她,“你说谁?薛介?” “无弦老道,对付完了定远侯府之后,就对国公府下了手,要薛介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后又来了这煜城……”苏幕呼吸微促,“国公府?薛介?!” 沈东湛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国公爷薛介,就是江大人之前提及的好友——薛涛?江府事发当夜,薛涛灌醉了江大人?”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第335章 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没有证据的猜测,始终是猜测,苏幕和沈东湛意见一致也没用,他们必须掌握十足十的证据,才能去找国公爷薛介。 “说起来,国公爷薛氏委实出得奇怪,听说是突然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功勋,会被皇上封为国公爷。”沈东湛此前倒是没觉得什么,如今想来,全是可疑之处,“你说,这会不会和十多年前,江府灭门一案有关?” 所谓功勋,不过是踩着累累白骨、青云直上的假象。 苏幕不敢想象,有人的满门荣耀,是拿自己满门的血来染红的,若是如此,真真该死,薛家满门都该死! “眼下没有证据,你先别着急,咱们再查查。”沈东湛道,“既是到了煜城,便算是落叶归根,从根查起。” 苏幕回过神,只能沉着脸点点头。 事到如今,她除了冷静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从十多年前,江府灭门那日开始,她苏幕就没有任何的选择权利,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可还有别的什么线索?”沈东湛问。 仵作摇摇头,“暂时没有,卑职会重新再验江大人的尸体。” “好!”沈东湛叹口气,领着苏幕往外走。 今儿夜色太沉,无星无月,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宛若瞧不见光明在何处,如同人心之冷。 “等找到牛鼻子老道,也许事情就能明了了。”沈东湛侧过脸看她,“为什么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呢?苏幕,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苏幕顿住脚步,扭头回应着他的眼神注视,“沈东湛,你想过没有,国公府如果是因为我江家而得了这爵位,那这背后主使者,可能就是……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想过。”沈东湛如实回答,“从你怀疑薛涛就是薛介之时,我便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我想不明白,煜城江府与殷都皇宫里,有什么牵连?若然是帝王降罪,大可一道圣旨抄家灭族,为何要这般悄无声息?” 要知道,帝王降罪远比这样灭门,更能震住人心,更能斩尽杀绝。 “许是,为了无疆那个方子!”苏幕叹口气,“这东西我只听我爹提起过,至于干什么的,委实不知。” 沈东湛皱眉,“便是你一直追查舒怀远的缘故?” “武林盟追杀舒怀远一家,不就是冲着无疆去的吗?我当时救了舒云,就是为了等舒怀远出现,我可不相信他已经死了。”苏幕固执的觉得,舒怀远还活着。 沈东湛狐疑的看着她,“方才李时归和江利安的对话,你都没听清楚吗?舒怀远死了,他已经死了,也就是说舒云的父亲,可能不是你、你认知里的那个舒怀远。” 也就是说,苏幕可能搞错了,舒云跟舒怀远,其实没什么关系。 人有同名,偶尔误撞。 “不!”苏幕摇头,“舒怀远一定还活着,连少离都察觉到了舒云的不对劲,肯定不会弄错的,舒云肯定是舒怀远的人,肯定是!” 沈东湛知道,她陷入了一个怪圈,舒怀远似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精神寄托,若是没有这个人,若是没了舒怀远,苏幕便不知道,还能向谁讨回这笔血债了。 这,也算是另一种自欺欺人。 “现在,唯一能保住的便是李时归。”沈东湛转了话题,“他若是也死了,那这件事就更棘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仵作既说三步倒是江湖之毒,保不齐跟五毒门有关!” 苏幕摇头,“我倒是觉得,可能性不大,吾谷已经让人把当时在酒肆里的人,全部严加盘问,若是真的有五毒门的人,早就闹腾起来了。” “不是五毒门,难道是武林盟吗?”说起这个,沈东湛还真的觉得有些奇怪,“你发现没有,武林盟好久没动静了,如今反复折腾的只有这帮不知死活的五毒门。” 苏幕眉心微蹙,“你是说,武林盟可能在酝酿着什么?密谋什么大事?” “我只是觉得太过安静了,一开始要找无疆的是他们,把舒怀远找出来,把舒云送到你眼皮子底下的,也是他们。”沈东湛意味深长的说,“现在却一无所踪,消声觅迹,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之前,苏幕觉得自己救下舒云,乃是巧合。 如今听沈东湛这么一说,她竟生出了几分被算计的感觉。 “把舒云,送到我的眼皮子底下?”苏幕仔细咂摸着这句话,“你的意思是,武林盟其实是在帮江家?” 沈东湛叹口气,“谁知道呢!这帮江湖人,行事怪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没给你添堵,全然不似五毒门这般阴邪。” “走吧,先去李家看看。”苏幕道。 李时归被救治之后,当即抬回了李府,这会由两位大夫轮流守着,免得再出意外,府内交给东厂,府外则由锦衣卫看着。 整个李府,内三层外三层的守卫,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璟惶惶不安,在寝殿内来回的走着,这下子便是美人当前没了什么性质,将人全部赶了出去。 顾西辞知道,他这是害怕,害怕这种事会落在自个的头上。 “太子殿下!”在李璟绕着屋子走第十圈的时候,顾西辞开了口,“您只管放心,行辕内安全至极,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精锐驻守,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李璟咬着牙,“江利安是煜城知府,连他都在酒肆里被杀了,你让本宫如何不惧?罢了,反正税银已经找到,水寇也都悉数被擒,本宫觉得还是要早些回去才好。” “税银还有三箱没有找回来。”顾西辞道,“怕是皇上问起来,不好交代。” 这毕竟是国库的东西,哪能说丢就丢了?而且现在这么一走,三箱税银就别想再找回来了。  “不就是三箱税银吗?”李璟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难道比本宫的命还重要?” 顾西辞行礼,“贼人明知道殿下就在煜城,还敢如此有恃无恐的杀了江大人,就说明压根没把您放在眼里,若是朝廷知道……怕是有碍于太子殿下,您的威望啊!其次,不日皇上知道煜城守官被杀一事,责问起来,太子殿下该如何回答?” “这……”李璟愣怔。 顾西辞又道,“殿下可安心留在行辕内,此事交给东厂和锦衣卫,全权查办,若是真的查不出来,到时候殿下也可推诿一番。若是查都不查,就打道回朝,到了皇上跟前,可就是两码事了!” 查不出和不查,的确是两码事。 查不出,是能力有限。 不查,则是胆色问题。 身为太子,理该胆色过人,有所担当。 “那此事交给你!”李璟道,“本宫信你。” 顾西辞行礼,“是!” 出了行辕,云峰有些犹豫,“公子,这事不简单,您确定要掺合进去?东厂和锦衣卫都没有头绪,您去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少废话,去李府。”顾西辞登上马车。 云峰点头,坐在了车前,驱车前往李府,“此前您设了一场宴,也没见着人感激您呢!” “我需要他们感激吗?”顾西辞坐在车内,“看懂彼此的心,比什么都重要。有时候,感情这东西就是要旁人推一把,才能进一步。” 云峰叹口气,“您是没瞧见,沈指挥使进苏千户的院子时,那脸色黑得……就跟天底下人都欠了他银子似的。” “无需看见,知道就好。”顾西辞道,“这事揭过,不许再提。” 云峰颔首,“是!” 折扇敲在掌心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顾西辞低眉手中的折扇,低声呢喃,“我也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会不会后悔……可来日,这兴许就是保全她,最好的一条退路,你莫要怪我!” 马车停在李府门前。 顾西辞下车的时候,瞧了一眼周围的锦衣卫,包围得这么严实,甚好。 “公子。”云峰搀了一把。 顾西辞拾阶而上,抬步进了李府。 人,都在后院,围拢在李时归的病房内外。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李时归的性命,只有他活着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以及曾经发生在江府的旧情。 可大夫很是迟疑,“李老大人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像是年轻人,毒虽然控制住了,但是想要完全排出体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至于何时醒来,这就难说了!” 满屋子的老弱妇孺,哭哭啼啼的。 苏幕在檐下站着,瞧着出来的沈东湛,“脸色不太好,可见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夫说,命是保住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沈东湛负手而立,站在她身边。 苏幕早就料到了是这样的结果,转头冲底下人吩咐,“留一个李家人在屋内伺候,其他人全部赶出去,谁敢有异议,拖出去,打!” “是!”东厂的蕃子快速进了屋子。 不多时哭声愈响,紧接着李家人都被赶了出来,只留下老家仆在内里伺候着。 “都给我闭嘴!”苏幕一个眼神过去,众人哭声骤歇,“别让我听到一声响,若是惊扰了李老大人的静养,就别怪我不客气。” 音落,妇人赶紧捂住了孩子的嘴,拖拽着孩子离开院子。 东厂都是疯子,都是刽子手,谁能不怕? 不过,李家儿郎而是留了下来,是沈东湛让他留下的。 李时归就一个儿子,名,李重君。 “李公子。”沈东湛问,“你父亲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常?” 李重君心有余悸,当即行礼,“回指挥使的话,父亲近来与平素无异,只是听伺候的老奴说,家父这两日睡得不好、进得不香,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李老大人与大人,交情匪浅啊!”沈东湛又道。 李重君点点头,“江大人初来煜城的时候,蒙父亲手把手教于煜城公务,所以对父亲如同恩师一般,感恩在心,颇为敬重。” “你若不说实话,怕是很难找到凶手,若是对方再来一次,你觉得你爹这把身子骨,能撑得住吗?”苏幕轻哼,“就这点把戏,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戏耍?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李重君吓得“扑通”跪地,瞬时身子剧颤,“不敢!” “不敢?”苏幕勾唇。 忽闻刀剑出鞘之音,刹那间寒光迸溅。 “慢!”沈东湛疾呼。 若非他及时扣住了苏幕持剑的手,只怕她这一剑下去,李重君就得身首异处。 身子一软,李重君瞧着近在咫尺的青锋剑,当即瘫在了地上,面色煞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瞬时而下,“别别别杀我,别杀我!苏千户饶命,苏千户,我、我我说!我说!” “不见棺材不掉泪!”苏幕冷嗤。 反手间,收剑归鞘。 她居高临下的抱剑在怀,将身形立得笔直,周身杀气毕露,不曾收敛分毫,只听得她音色飒冷的匍出一个字,“说!” 沈东湛的舌抵了抵后槽牙,不紧不慢的退到一旁站着,冷眼旁观。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第336章 被藏起的秘密 李重君“砰砰砰”的磕头,谁不知道东厂阉人没有心,素来杀人不眨眼,若是真的得罪了东厂,其后果不是李家可以承受得起的。 “还不赶紧说?”周南在旁边多了一嘴。 李重君忙道,“就在不久之前,我瞧见爹的书房里来了一人,穿得一身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他进了书房之后,爹便快速合上了房门,也不知道二人在密谋何事?” “书房?”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 沈东湛还真的没在意李时归的书房,毕竟一个闲赋在家,辞归乡里十数年的老大人,能有什么秘密呢? 如今看来,真是诸事不可臆断,还是要小心为上。 “是!”李重君连连点头,“平素,府上安静,没什么人来,所以那天夜里冒出这么个人来,我就留心多看了两眼。这人面上很生,我瞧着不像是附近的人,而且有点凶神恶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黑的缘故?” 沈东湛近前一步,“你是说,此前没见过这人?” “不曾见过。”李重君很是肯定的摇头。 苏幕眸色沉沉,“他们在房间里做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李重君磕头,“爹素来不喜欢我们靠近他的书房,说是里面有太多的孤本,万一被我们弄坏了,他会心疼。” 苏幕冷着脸,“带我们去书房。” “是!”李重君赶紧起身,抬袖拭汗,慌慌张张的领着苏幕和沈东湛,去了自家老父亲的书房,“两位爷,这边请!” 李时归的书房,瞧着与寻常书房无恙。 苏幕扫一眼满屋子的书架,眉心微凝,瞧不出所以然。但沈东湛不一样,屋子里的书籍确实不少,但你要说是孤本,他还真是没瞧出来。 “你先出去吧!”沈东湛道。 李重君如获开释,赶紧行礼退出了书房。 有周南在门口守着,沈东湛倒也放心。 “你发现了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环顾四周,“都是书。” “废话!”苏幕在屋内绕了一圈,“我又不是瞎子,有眼睛会看。” 沈东湛随手拿了一本书册,“这些书可不是什么孤本,随随便便在街上就能买到。这个书房里肯定有秘密,也不知道李时归到底在干什么?” “说明他心虚,连家里人都不放心,严守着这个书房。”苏幕蹲下来,瞧着书架下的痕迹,“像是有挪动过!” 指关节轻叩,发出了低哑的脆响。 “空心的?”沈东湛眉心紧蹙,“找找看,哪儿能打开这机关。” 苏幕起身,二人快速查找着周遭的痕迹,然则奇怪的是,居然找不到机关在哪?一切都安然无恙,无迹可寻。 明明书架有问题,竟然找不到线索? 外头,忽然传来动静。 周南轻叩房门,继而快速进门,“爷,顾公子来了。” 闻言,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 “定然是太子授意。”沈东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太子肯定对“江利安被毒杀一事”怕得要死,不敢踏出行辕半步,于是乎就授权顾西辞,着顾西辞配合东厂和锦衣卫,全权查察此事。 苏幕敛眸,“既是太子授意,自然无法拒绝。” 言外之意,何其清楚。 沈东湛冲着周南使了个眼色,周南会意,行礼退出了房门。 外头,顾西辞老老实实的站着,仍是那副温和如玉的模样,静静等着内里的回话。 “顾公子!”周南拱手,“既然您是太子授意,查察此事,卑职不敢拦着您,您进去便是,只是……” 说这话的时候,周南瞧了云峰一眼。 顾西辞会意,回头冲云峰叮嘱道,“你在外头等着,莫要进来。” “是!”云峰行礼。 顾西辞提了摆子,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内,沈东湛和苏幕好整以暇的瞧着他。 “听说李老大人的书房里,有不少孤本,我瞧着……好似不然。”顾西辞环顾四周。 苏幕勾唇,“到底是读书人,一眼就瞧明白了。” “这屋子里,怕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顾西辞取了一本书,随手翻着,这倒是跟之前沈东湛的样子,很是相似。 沈东湛叹口气,“废话少说,找机关吧!这书架,有问题。”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事实证明,这句话是有一定的道理。 尤其是,这三个并非真的臭皮匠。 沈东湛挪动书架上的一本书,整个书架便开始缓缓移动,紧接着一个黑黝黝的口子便展露在三人面前。 “果然是有名堂!”苏幕率先进入,其后是顾西辞,最后是沈东湛。 一人前行,一人殿后。 顾西辞忽然觉得,自己好似有点多余。 密道不深,延伸向下,其后是密室,但密室的大门是上了锁的。 “我来!”沈东湛瞧了一眼二人。 总归不好砸了这门锁,所以得另想个法子。 “你会开锁?”苏幕一怔。 沈东湛没多说什么,鞋底抽了一根针出来。 苏幕:“……” “看样子,沈指挥使没少干这事?”顾西辞满心诧异,这伎俩可不是沈东湛该有的,当属于街头混混,又或者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惯用之道。 沈东湛不吭声,猫着腰,三下五除二便打开了门锁。 “真没瞧出来,沈指挥使还会这一招?”苏幕推开石门。 沈东湛默默收了针,“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毕竟是行走江湖之人,总归要万事俱备,免得出了什么事,便措手不及。”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密室很是宽敞,而且分为里外三道门,外头进来之后,还得继续开锁。 “这都快赶上府衙的库房了!”苏幕沉着脸,“一个辞官回乡的人,居然在家里造了这么一间密室,防守还如此严密,到底是何居心?” 第二层的锁被打开的时候,三人皆是一怔。 满室都是箱子,整整齐齐的,排了两排,最内的一层还叠成了两层,也不知藏了什么东西? 顾西辞上前打开,周遭烛光摇曳,瞬时晃了他的眼,惊得他当下别开头,未敢直视。再回过神来,沈东湛和苏幕已经近前。 满箱子的金银珠宝,内里还藏了一颗夜明珠,难怪方才这么晃眼睛。 沈东湛打开了另一个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满目银光。 “这么多银子?”苏幕愕然,转身也打开了一个箱子,“还是银子……” 三人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曾以为的淡泊名利,急流勇退者,不过是假象。 隐藏在假象之下的,是利欲熏心,还有贪得无厌。 “这总不会是他自己挣的吧?”顾西辞瞧着二人,“至少,我看着不像!” 一个耄耋老人,居然藏着这么多银子,且依他此前的俸禄来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李重君只是衙门的一个主簿,官位微小,不足以如此。”沈东湛道,“而且,据我所知,李家自诩书香门第,只有一间书铺作为营生,但是经营不善,所以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笔财富。” 苏幕轻嗤,唯有四个字:“不义之财!” “最后一道门,试试看!”顾西辞道。 沈东湛倒是神乎其技,最后一道门虽然颇费心思,但还是被他打开了。 “你这本事,来日不当锦衣卫的指挥使,也能混口饭吃。”苏幕免不得调侃他两句。 顾西辞抿着唇笑。 “何止啊,我还能养家糊口呢!”沈东湛一用力,最后一道石门被重重推开。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伴随着尘灰嗖嗖落下。 三人慌忙拂袖挡开灰尘,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待尘埃落地,密室内的一切,悉数呈现在三人面前。 苏幕骤然僵在原地,紧咬着牙根,掩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泛着瘆人的白,握得咯咯作响,瞧着眼前的一切,她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这儿……”沈东湛款步踏入,“怎么有点怪怪的?” 环顾四周,既没有外头的金银珠宝耀眼,又不是藏着什么珍品之处,入目虽有些文玩古物摆在墙边的桌子上,但……瞧着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最为奇怪的是,密室正中央的炼炉。 “像是药炉?”沈东湛绕着炉子走了一圈,足足一人多高,两人合为而不拢,这么大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这里? 顾西辞的手,轻轻落在了药炉上,音色沉沉,“这是……丹炉。” 第337章 世事无常螳捕蝉 “丹炉?”沈东湛一怔,“你到时候认得清楚。” 顾西辞神色凝重的望着偌大的丹炉,掌心轻轻摩挲着丹炉上镂纹,“丹炉和药炉很是相似,但终究还是有所不同,久病成良医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丹炉,是我家的。”苏幕瞧着二人,“我爹的!” 沈东湛骤然绷直了身子,“你说什么?江府的东西?” 既是江家之物,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原以为,家里什么都没了,一场大火,屋舍倾塌,还能留下什么呢?如今看来,是我低估了人性的恶,忘了人的劣根性。”苏幕裹了裹后槽牙,眸色狠戾,“贪婪!” 贪这一字,乃万恶之源。 “江府的东西出现在这里,且没有任何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说明这东西是在起火之前被搬出来的。”沈东湛打量着周围的所有物件,“李时归得你父亲救治,捡回一条命,其后便辞官,原以为是心灰意冷,如今看来是闻风而避,将烂摊子丢给了江利安。” 苏幕点头,这会倒是冷静下来了,只觉得沈东湛所言甚是有理。 “现如今江利安被毒死,李时归亦是中毒昏迷,那就是说……”苏幕眉心紧蹙,“煜城之内,还有知情者,且时刻留意着江府的案子。” 顾西辞摩挲着指尖,“杀光知情人,是瞒住真相最直接的方式。奇怪的是,谁能有如此本事,威胁甚至擅杀煜城知府,朝廷守官?覆灭江家,其背后势力的尊贵,可以想象!” 身份地位,定在知府之上。 “国公爷薛介!”苏幕冷然。 顾西辞摇摇头,“一个手无实权的国公爷,连皇帝跟前都甚少露面,靠着爵位混吃等死,苏千户觉得他有这般本事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幕问。 顾西辞把玩着手中折扇,“在下以为,国公府只是个幌子,若是真的有人要查江府之事,必定会查到国公爷的身上,如此一来……这幕后之人反而容易清算江家余孽。” “你是说,那就是饵?”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顾西辞瞧着周遭的摆件,“难道不是吗?要不然,凭什么让一个无功无碌之人,光明正大的坐在国公爷的位置上?国公爷其实心里清楚,所以自打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便日夜闭门不出,生怕被江家的人寻仇追杀。”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薛介深居简出的缘由。 迄今为止,即便是殷都城内的官员,也甚少见过这位国公爷,只知道叫薛介,只知道皇帝颇为重视,寻常不许任何人招惹国公府,其他的……委实一无所知。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棋子罢了! “皇帝!”苏幕狠狠闭了闭眼。 对此,顾西辞摇摇头,“不见得!国公爷的位置,是皇帝给的,可很大程度上,皇帝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保护什么? 沈东湛的意见倒是与顾西辞一致,“皇上若是真的要覆了江家,完全可以找任何理由,一纸圣谕,抄家灭门,夷灭九族。” “不是皇帝,会是谁?值得皇帝如此大费周章,又是祭出薛介,又是封为国公爷,防着江家的后人寻仇?”苏幕不解。 沈东湛沉默。 顾西辞默然。 “先别想那么多,找找看,这里还有什么线索?”沈东湛回过神来。 三人在密室内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倒是没发现别的什么线索,这屋子里的东西虽然都是江家的,但瞧着也没什么打紧的。 墙壁上挂着两幅画,皆是泼墨山水,风景秀丽无比。 “这两幅画,我得带走。”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 沈东湛点头,“不过……不是现在。” “我知道!”苏幕眯了眯眸子,“这两幅画是我娘留下的,是她最喜欢的画。” 沈东湛近前细看,“不像是名师大家之作。” “原就不是什么大作,只是我娘颇为重视,我时常见着娘亲对着这两幅画发愣,保不齐是娘亲的家乡,或者是记忆里的某个地方。”苏幕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向顾西辞。 顾西辞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两幅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上的山水,苏幕难得笑了一下,眼睛却是红得厉害,仿佛这上面,还残留着父母亲的温度。 久违的,家人的温暖。 从第三层密室里退出来,三人各自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经过第二道密室的时候,沈东湛忽然想到了什么,竟是上前将所有的箱子都一一打开来,彻底的检查了一遍。 在内层叠在最下方的箱子底下,沈东湛掏出了一锭银子。 苏幕和顾西辞急忙凑上前,呼吸微促的瞧着沈东湛,将银锭子翻个了个,屁股底下有略显模糊的融痕,痕迹还不是太旧,说明是近期融去了什么底下的印记。 三人面面相觑。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苏幕抬步朝着另一个箱子走去。 见状,顾西辞亦如此。 这些被融过的银锭子,都放在箱子的最底层,可见是特意隐藏的,见不得人的来路。 “税银?”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银子。 沈东湛点头,表示赞同。 “这就是证据!”苏幕抬步往外走。 回到书房,书架徐徐归为原位。 一声闷响,三人的心皆是往下一沉,谁能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多少人的性命都折在了这上头? “李时归不能死。”苏幕道。 沈东湛点头,“我总觉得这事,有些怪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沈指挥使的意思是,为什么江大人死了,而李时归只是昏迷,若不是他年岁大了,估计还不会这么严重?当时在场的就他们二人,酒肆内也没什么可疑之人,所以……”顾西辞扫一眼二人,“沈指挥使是怀疑,这是李时归的苦肉计?”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头,“人心难料,不有句话吗?姜还是老的辣。这老姜老姜的,保不齐也能辣死人。” “三步倒?”苏幕环顾四周,“李重君说,当时有人来过这书房,找李时归。若不是送药的,就是来密谋杀人的。” 顾西辞点头,“诚然如此。” “若是这样,那这李时归想杀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定是江利安此前就已经有了动摇,逼得李时归不得不下定决心除掉他。”沈东湛翻找着书桌,忽然瞧见了火盆里的灰烬。 四四方方,就那么巴掌大小。 屋内无风,且火盆搁在桌子底下,灰烬还保持着最初燃烧过后的痕迹,上面倒是没有半点书写过的样子。 再看火盆边上,隐约好似有什么粉末状痕迹。 “给我拿张纸过来。”沈东湛蹲在那里。 苏幕疾步捻了一张白纸,见着他如此专注,当下轻轻的递过去,免得刮起风,将痕迹吹飞。 沈东湛边上的铜剔子,将火盆边缘的粉末,一点点的掸在白纸上,尽量将动作放轻缓,待掸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的裹起白纸,“待会让周南把这东西,交给仵作看看,是不是三步倒?” “如果证实是三步倒,这场好戏……可就有得看了!”顾西辞幽幽的叹了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无常螳捕蝉。” 关于李重君说的那个黑衣人,屋内并无任何可疑痕迹。 可见,此人非常小心。 “把这个,交给仵作查验,看看是什么粉末。”沈东湛将纸包递给周南,“你亲自盯着,不许假手于人,得到结果立刻报我!” 周南慎慎的结果,“是!” 不远处,年修火急火燎的跑来。 第338章 他,是真的死了?! “爷!”年修行礼。 苏幕立在檐下,“说!” “当夜酒肆里的所有人,奴才都一一盘问过了,无一例外,全都不是涉事之人。”说这话的时候,年修心里有些焦灼,“爷,什么都没问出来,是奴才没用!” 苏幕叹口气,“不是你没用,而是这件事原就不关他们的事。” 既然与酒肆里的人无关,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所以有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 “爷?”年修一怔。 苏幕抬手,“起来吧!” “是!”年修起身,“爷,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转而只有一个字,“等!” 等着仵作的消息,等着李时归醒来。 “来人!”苏幕一声令下,“看好书房,一只苍蝇都不要给我飞进去,谁敢疏忽职守,杀无赦!” 底下人异口同声,“是!” 如此这般,免得证据被销毁。 李时归还没苏醒,李府内外重兵防守,进出必须得东厂和锦衣卫皆应允才行,否则所有人都得留在府内。 从李府出来,三人去了江利安的府上。 江利安的夫人元氏,抽抽搭搭的,话都说不齐全,倒是一旁搀着的嬷嬷,还算清醒,倒也能答上话来。 “老爷最近很是焦虑,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嬷嬷仔细的回答,“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谁来也不见。” 元氏点点头,眼眶红得厉害,自打江利安出事,她已经哭得不成人形,眼见着是快虚脱了,“昨儿夜里,老爷出去之后,好似有些犹豫。” “犹豫?”顾西辞问,“为何会犹豫?是预知要发生什么事?” 元氏也不知道,只是抹着眼泪道,“前两日,老爷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让我收好了,以后可能会有用得着的地方。昨儿夜里,出门之前,老爷又问了一句,东西还在吗?谁知道这一走,居然就是生离死别,我一个妇道人家……” 说到情深处,元氏又泣不成声。 “什么东西?”沈东湛问。 元氏抽泣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老爷交给我的时候,只叮嘱不要打开,所以……” “东西在哪?”苏幕问。 元氏由着嬷嬷搀扶,抬步往前走,“在屋里。” 东西是什么? 苏幕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诧异,江利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去见李时归的时候,就已经把某些重要的东西,交给了自己的妻子。 东西放在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里,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沈东湛随手接过,眉心微凝。 元氏连连点头,哽咽道,“老爷当时给的,就这么个东西,我掂着有些轻飘飘的,也不知道什么什么东西。” “上了锁?”顾西辞这话一开口,便与苏幕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了沈东湛的身上。 沈东湛:“……” 这是真拿他当锁匠使唤?!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异样?”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盒子。 元氏摇摇头,“老爷的事情,我素来都不过问,只晓得他这些年一直与殷都某位贵人保持通信,其他的……我一无所知。” 殷都?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居然,又扯到了殷都…… “你不知道这贵人是谁?”苏幕追问。 元氏还真的不知情,对于这事,江利安不曾与府内的任何人提起过,奴才们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进了江利安的书房,倒是不似李时归的书籍满目,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到处透着细腻之色,窗口的迎春还斜挂着,素雅又不失温馨。 当然,江利安的书房里没有什么密道、密室之内的,这仅仅只是江利安的个人书房。 桌案上还铺着纸张,显然是想写点什么,最后墨都磨好了,竟也没有下笔,笔尖上蘸了墨,搁在笔架上已被风干。 沈东湛捻起笔杆子,以指腹抵了抵笔尖,“走的时候,应该是想留下点什么吧?” “他应该是想说出真相。”顾西辞若有所思,“只可惜,没来得及。” 苏幕没说话,之前在酒肆外头,她是听到江利安所言的,所以顾西辞如此推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江利安应该是想吐实。 只可惜……被人捷足先登,灭了口。 “打开这个盒子吧!”苏幕道。 沈东湛瞧了一眼二人,莫名觉得顾西辞和苏幕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打开!”苏幕眉心微凝。 沈东湛无奈,默默的抽出了针,“最后一次。” 回回都拿他当锁匠,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鲁班锁?”沈东湛一怔,“如此谨慎,定有名堂。” 可方才拿了盒子在手,轻飘飘的,里面不像是藏着什么奇珍异宝,但晃了晃,有些细碎的声响。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只听得“咔擦”一声响,锁扣终于被打开。 盒子里,真的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放了两封书信。 沈东湛狐疑的取出,打开第一个信封。 里面是折叠起来的画,瞧着不像是煜城的地形,且上面没有任何的标注字迹,说是地形图又不像是地形图,更多的像是泼墨山水画,只是道路的走势画得格外仔细。 “这像是在哪见过?”沈东湛转手递给苏幕。 苏幕眉心微凝,“这像是我娘喜欢的那两幅画。” 只不过,是把两幅画合成了一幅。 “这封信是什么?”顾西辞问。 沈东湛拆开第二个信封,一打开,真是触目惊心,满目嫣红之色,里面装着的不是什么信纸,而是血书。 字迹有些模糊,写得歪歪扭扭的,不太能瞧清楚,好在只有寥寥数语。 “江兄速避,祸延妻儿。友舒怀远,泣血敬叩。”沈东湛转头望着苏幕,从始至终,苏幕都觉得舒怀远不是个好东西,是江府灭门的知情者之一,又或者是元凶巨恶,“你的推断,可能真的出现了偏差,这封血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也就是说,真正的舒怀远,可能真的如江利安所说,十多年前就已经被杀死了。 “舒怀远死了?”苏幕僵在原地,面色略略发青,“死了?” 顾西辞瞧着这封血书,“若不是重要的东西,江大人不会这般谨慎的收着,把这两样东西看得这般仔细,预料到自己要出事,早早的交代了自家夫人。” 事实,诚然如此。 “如果舒怀远真的死了,那么现在的舒云又是谁?”苏幕有些神情恍惚,“舒怀远若是死了?那尸首又在何处?他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里?” 沈东湛想了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舒怀远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有人要对江府不利,就千里迢迢的来报信,谁知道被人抢先拦下,然后残忍的被人杀死。那时候江利安应该也在,所以才会有这封血书的留存!” “薛涛灌醉了江利安,可实际上呢?江利安是装醉。”苏幕呼吸微促,“舒怀远可能是薛涛杀的,趁着薛涛杀人之际,江利安偷偷藏起了这封血书,截断了舒怀远向江家报信之事。” 沈东湛点点头,“可能就是这样,所以江利安这些年,一直如鲠在喉,揣着这件事,惴惴不安的活着。现在,江府的事情被重新揭开,江利安内心深处的愧疚,开始无限蔓延,他再也坐不住了!” “在这事情里,沈指挥使忽略了一个人。”顾西辞补充,“李老大人当初在干什么?杀舒怀远这事,他会不会也有份参与?” 三人面面相觑。 “狼狈为奸!”苏幕不齿。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这帮人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十多年前的事儿被翻出来,内里的腌臜可想而知…… 第339章 真是冤家 拿着江利安留下的证据,三人心里有了底儿,但唯一欠缺的,就是李时归什么时候苏醒?只要李时归一醒,新账旧账一并了账。 顾西辞站在马车边上,瞧着沈东湛和苏幕,“事情到了这儿,我先回去安抚太子殿下,免得殿下太过着急,反而坏事。” “顾西辞。”沈东湛道,“除此之外,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闻言,顾西辞抬眼瞧着苏幕。 恰,苏幕亦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见状,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云峰快速退到一旁。 年修亦是个聪明人,手一挥,附近的蕃子快速退守院外守着,自己亦是退后几步,站在边上静静等着。 “所赠之物,必定有还。”顾西辞从衣服领子里,摸出那枚短玉笛。 苏幕倒是没想着,他居然将短玉笛挂在了脖子上,收进了衣服领子里,可见何其重视。 “既然都到了这份上,苏千户也不用百般试探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各种猜测猜疑猜忌,今儿我赠苏千户一句话,权当是定心丸。”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折扇,“故友临走前一直念叨着,再也不要……拨浪鼓了!” 苏幕骇然抬眸,面色瞬白,“你说,什么?” “不要了。”顾西辞抬步登上马车。 苏幕如同丢了神魂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扯了扯唇角,也不知是哭是笑,只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的方向,整个人都痴痴愣愣的。 “那话,是什么意思?”沈东湛问。 苏幕眼眶猩红的扭头看他,忽然泪如雨下,“他说,故友?” “是!”沈东湛点头。 苏幕又哭又笑,冷不丁揪住了沈东湛衣襟,“故友,临走前……我不信,不信!我不信!” “苏幕,你冷静点,你……” 沈东湛这话还没说完,苏幕突然匍出一口血来,死死的捂着心口。 “苏幕!”沈东湛慌忙瘫软下来的苏幕抱起,行至一旁的回廊里坐着,“苏幕?” 苏幕唇角带血,眼角带泪,“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瞧着她这般神色,沈东湛依稀猜到了大概,“试探了他这么久,得到了这个答案,虽然不是你所愿,可是苏幕……你终是要活下去的。你江家的仇,你兄弟的仇,难道不报了吗?” 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只觉得天旋地转。 信? 则死。 不信? 永生。 自欺欺人这种事,其实根本就经不起现实的轻敲,轻而易举就能被瓦解,唯一能坚持下去的,就是心内的执念。 执念不灭,你所爱之人,就会一直活在你的心里! 至此,沈东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若是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点,那就这样吧! “这道疤……”苏幕抚过自己的脖颈,就靠近主动脉位置,“爹当年给他做了个小鼓,我不乐意了,就去抢着玩,他不依,娘便来追着我要,我跑得太着急,台阶上摔了一跤,柄子断成两截,锐刺扎进脖子里,血流满地,差点就死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当时把他吓哭了,从此以后,看到拨浪鼓便掉头就跑,好似会吃了他似的。是我逼着他说实话,可到头来,受不了的还是我自己,你说……我这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管你有没有逼他,真相都那里。”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苏幕,你不觉得顾西辞知道得太多了吗?也许他所谓的故人,根本就没有故人。” 苏幕瞧着他,“我试过,可是他对杏仁茶没有任何的反应,我失败了,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小时候我对栗子很是敏感,吃一点就能去我半条命,可现在……我却是什么事都没有。”沈东湛站在那里,“你说的这些反应,有时候是不太确定的,而且当年江家出事,他与你分开的时候,年纪尚轻,你怎么知道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 苏幕一怔。 “药吃得多了,很多东西就会失效,人长大了,很多变化都是与幼时截然不同的。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而且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顾西辞对你……”沈东湛一开始是以为,顾西辞瞧上了苏幕,多半是个龙阳癖。 可现在,沈东湛却愈发觉得,顾西辞这小子可能是恋姐癖。 揣着明白装糊涂,死活不肯松口。 “一口一个故人。”沈东湛琢磨着,“到底这故人在不在还是两说,我派人去南都打听过,顾家是有个妾室所生的庶子叫顾西辞,但是顾西辞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后院,没什么人见过他。” 苏幕眉心紧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顾家以武治家,诸子有嫡有庶,皆是习武之人,可你看顾西辞……像是吗?据我所知,顾家当年与皇上有所争执,誓言不再回殷都,可顾西辞却一反常态来了殷都,还做了太子的幕僚。”沈东湛双手环胸,“我可不觉得,他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来。” 苏幕瞧着,顾西辞不像是贪慕荣华之人。 “幼时身子不济,如今身子康健;誓言不在回殷都,如今却跟随太子。”沈东湛摇摇头,“你不觉得……” 苏幕徐徐站起身来,捂着生疼的心口,“你是说,他是我弟弟,是回来报仇的?可是顾家……” “我始终觉得,不管是至亲还是至爱,若你真的用过心,肯定能认出来,融在骨血里的人。”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苏幕,你凡事都讲证据,忘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 有时候,人应该遵从自己的感觉。 苏幕紧了紧袖中的手,沉默不语。 见状,沈东湛环顾四周,瞧着周遭无人,快速伸手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冷不丁将人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圈着。 苏幕心惊,“沈……唔……” 心头咯噔一下,连带着呼吸都漏了半拍。 “说了这么多,解解渴。”沈东湛得了便宜,眼角眉梢微抬,好一副春风得意之态,再瞧着她这般呼吸急促,不由的低声调侃,“苏千户武艺卓绝,怎么……竟也不会换气?我教你!” 苏幕:“……” 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还让她说什么好? 当然,在某些方面,女人的确是吃亏一些,男人无师自通的能力,远胜过你能想象。 好半晌,沈东湛才松开她,只是胳膊仍圈着她的腰肢不放,“如此这般,就没空去胡思乱想了,既然前事不可知,那就不要多想,走一步算一步,踏踏实实的往前走。” “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 “怕什么?”沈东湛瞧一眼四周,“怕有人乱嚼舌根?如此倒也罢了,我这一身清誉毁在你手里,你若不对我担起责任,我怕是要追到东厂去讨个公道,好好的坐实……沾染东厂千户的名头。”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拂开她散落的鬓发,“只恨相逢晚,未许满堂春。” 苏幕木愣愣的瞧着他,面上的笑渐渐散去,“沈东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你我虽然……虽然生出情义,但你终究是齐侯府世子,想要跨过云泥之别,恐怕没那么容易。” “只要苏幕的心里有我,那就够了!你只管站在原地,这条沟壑……我来跨!”他抱紧了她,嗓音低沉的伏在她耳畔低语,“你若敢松手,便是天涯海角,我也得不会放过你。” 苏幕被他逗得笑出声来,“所以说,东厂和锦衣卫,真真是冤家!” “那就,别放过我!” “好!” 第340章 本宫护你 因为李时归还没醒转,所有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 顾西辞刚回到行辕,就被李璟叫进了寝殿。 殿内。 衣香鬓影,美人环绕。 不过,顾西辞环顾四周,倒是没瞧见李璟的身影,扭头问顺子,“殿下人呢?” “在那呢!”顺子指了指后窗位置。 瞧着顺子手指的方向,顾西辞终于瞧见了站在重重帷幔后,立在后窗前的太子李璟,也不知道为何,瞧着李璟的背影,隐约有种不安的错觉。 深吸一口气,顾西辞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回来了?”李璟转头看他,“近前说话。” 顾西辞近前,“殿下有何吩咐?” “那边什么情况?”李璟叹口气,双手抵在窗棱处,眸色沉沉的望着远处,好似有所愁虑,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顾西辞毕恭毕敬的回答,“江大人已逝,李老大人暂时还在昏迷之中,性命倒是无虞,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苏醒。” “煜城之内接连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很快就会知道。”李璟垂着眉眼,“父皇那边估计会有所动静,尤其是现在,雍王去了边关,而睿王还在殷都。禁足归禁足,他始终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顾西辞点头,“殿下所言极是,应早早防范应对才是。” “依你之见,江利安被杀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凶手是何人?”李璟负手而立,视线落在帷幔后的美人身上。 美人如云,舞姿婆娑,何其曼妙无双! “江大人被杀,凶手暂时不知,但其所中剧毒乃是江湖上所用,究竟是谁人下此狠手,还有待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查察。”顾西辞说得模棱两可,“殿下莫要心急。” 李璟缓步朝着软榻走去,“倒不是本宫心急,本宫只是好奇,今儿冷静下来之后,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捋了一遍,隐约觉得里面有些不同寻常。” 顾西辞面无波澜,心里微紧,“殿下觉得,何处不寻常?” “水寇劫走了税银,这不难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璟坐在软榻上,那些美人快速过来斟茶递水,“都下去吧!” 美人行礼,翩然出殿。 寝殿终于安静下来,顾西辞只觉得耳根清净。 “可水寇劫走了税银之后,为何还要挟持本宫?”李璟在山上,是见过那些人的,“一帮乌合之众,居然能连成一气,委实教人诧异。而且他们居然是从密道里把本宫带走的,明显是两拨人,第二波是水寇,那么第一波呢?” 顾西辞眉睫微垂,第一波……可不就是他的人嘛! 只是,谁也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回来的时候,本宫便也知道了,那个密道的事情,据说是煜城早年的书香门第,但不知何故被人一夜灭门,其后家宅烧毁,成了废墟之地。”李璟叹口气,“本宫且问你一句,江利安被杀,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顾西辞行礼,“回殿下的话,在下还在查,只是这件事时隔太久,想要细查没那么容易,什么物证人证早就没了。” “那就是说,查无可查?”李璟道。 顾西辞没有吭声,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沈东湛和苏幕,便是在追查这件事吧?”李璟半倚着软榻,幽然低语。 顾西辞听出来了,李璟似乎已经知道了,当下行礼,“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在较劲,所以都在等着李老大人醒转,想要知道第一手的消息。” “悄悄的,去查一查那个废墟之事。”李璟眯了眯眸子,“只要苏幕想知道的事,都给本宫查,务必要查清楚。” 顾西辞一怔,断然没想到,李璟居然会有此一招。 “太子殿下,您可想过,江大人和李老大人,可能是为了这件事而死?”顾西辞低低的开口。 李璟双手抱胸,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吗?只是,由本宫去查,总好过她来动手,苏幕和沈东湛可不一样,若是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那么……估计会惊动父皇吧?” 眸,骤然抬起。 顾西辞忽然明白了李璟的意思,音色沉沉的开口,“殿下,您是太子殿下,若是皇上迁怒于您,怕是会让雍王和睿王趁虚而入。” “迁怒?”李璟倒是无所畏惧,“你看看本宫现在这样子,所谓的趁虚而入,对本宫来说重要吗?有多重要?” 顾西辞顿了顿,没能说出话来。 “顾西辞,作为本宫的幕僚,是不是对本宫很失望?”李璟问。 顾西辞摇摇头,神情依旧温和,“我只是没想到,殿下对苏千户……如此看重。” “看重吗?”李璟摇头,“本宫这不是看重,是把她放在了心上,你不会明白的,苏幕对本宫而言,有多重要。本宫这条命,原就是苏幕给的!” 顾西辞敛眸,“殿下,苏千户救您,那是她的本分。” “本分这东西,说有就有,说没有……其实可以当个睁眼瞎。”李璟躺在那里,脑子里依稀想起了些许往事。 那年那月,那一日的她,一跃而下,于那么多奴才之中,唯有她奋不顾身的跳下了寒凉的水中,将他托上了岸。 是的,托举。 那时的苏幕,正好受了罚,身子虚弱得紧,那一跳差点让她丢了性命,可是在她晕厥之前,她竭尽全力的将他托举到岸边。 从回忆里抽离,李璟叹口气,“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本宫经过了这么一劫,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事不及时去做,只怕会来不及。” 顾西辞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世上来不及做的事情多了,哪能事事周全? “顾西辞,本宫相信你!”李璟转头看他,“查清楚苏幕想知道的事情,不惜一切,别让她沾了手,到时候回到殷都,她会受罚的!” 顾西辞心神一震,毕恭毕敬的行礼,“是!” 及至顾西辞离去,李璟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后窗位置传来了些许动静,眨眼间,一道黑影跪在了软榻前,“殿下!” “去查!”李璟一直闭着眼,“江府的事情,务必给本宫查清楚,若是……若是涉及宫内,速速来报!明白吗?” “是!” 暗影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41章 毒发身亡 在李璟看来,苏幕和沈东湛有着云泥之别,现如今二人势均力敌,都想着立功,所以才会争抢着去查江府废墟的事情。 可李璟太清楚自家老父皇的心思,帝王多疑,心狠手辣,要人性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苏幕身上。 不管,他对苏幕是出于那种情愫! 只要查出了“江利安之死”的前因后果,李璟就会毫不犹豫的领着众人回殷都去,煜城的是是非非,不该是他们来插手,这是分外之事。 多说多错,不做不错。 宫里的生存法则,在这里一样管用。 夜色沉沉。 李府内外,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时归苏醒,证据归证据,总是要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为了以防万一,沈东湛和苏幕各自住在李府的后院厢房内,免得若有万一,来不及赶到。 二人所住的厢房,有着一墙之隔。 一个,住在墙这边。 一个,住在墙那边。 “爷?”年修进门,“时辰不早了,您歇着吧,外头……奴才会紧盯着,若是有什么动静,奴才一定会及时禀报。” 苏幕坐在窗口位置,时不时的扭头望着窗外,杯中水早已冷却。 “爷?”年修一怔。 自打晌午过后,爷就不太对劲,时常发愣发呆,好似心里揣着什么事,按理说不管有什么心事,爷都不会轻易表露在外,更不会影响办差时的情绪。 但现在,显然不太对。 爷,很不对劲! “我没事!”苏幕将杯盏往边上推了推,“茶凉了,重新再泡。” 年修行礼接过,“奴才这就去!” “等等!”苏幕扶额,修长的指尖压了压眉心,“还是不用了,我去看看李时归。” 年修将杯盏搁在手边的桌案上,“是!” 李时归的院子,内外都是守卫。 半数锦衣卫,半数东厂蕃子。 这安排得明明白白,看上去水火不容,但又相处得极为和谐。 “有什么动静吗?”苏幕问。 蕃子行礼,“回千户大人的话,大夫每隔一个时辰进去一趟,探脉诊断,确定人是否即将苏醒。现下,内外没有任何异常。” “仔细盯着。”苏幕冷着脸。 蕃子快速推开了房门,躬身送苏幕进去。 屋内,依旧如白日里一般,死气沉沉的,药味浓重不散。 苏幕沉着脸,行至床边。 屋内,一直有李府的老管家守着。 见着苏幕进来,管家赶紧行磕头。 年修手一挥,示意老管家靠边莫要吭声。 “是!”老管家躬身,慢悠悠的退到了外屋守着。 年修将床头凳挪到了床边,“爷!” 苏幕拂袖落座,伸手扣住了李时归的腕脉,如之前那般,脉象虚弱,倒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与大夫所诊断的相差无几。 “到底是年纪大了!”年修低声说,“身子不如年轻人恢复得快,何况这名为三步倒的剧毒,委实太烈。” 若非太烈,江利安又怎会毙命当场?! “五毒门的下落,查得如何?”苏幕起身往外走。 年修眉眼微垂,“酒肆里的人什么都说不出,但是咱们审问了水寇,倒是有些收获,眼下咱们的人已经蛰伏在五毒门的暗哨外,只等着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再一锅端了去。” “甚好!”苏幕走出外屋的时候,转头瞧了一眼守在外屋的老管家,“好好的看着你家老爷,若是有什么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老管家扑通跪地,慌张的行了礼,“是!” 出了门,沈东湛居然在檐下站着,倒是心有灵犀。 “睡不着,出来走走。”沈东湛仿佛是解释,“里面如何?” 苏幕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脉象很是虚弱,需要精心养着。” “他毕竟都这般年纪了。”沈东湛对此丝毫不意外,“能活下来便算是命大,急不得。” 苏幕勾唇,“我有什么可着急的?人就在屋子里,外头重兵防守,还怕他跑了不成?倒是沈指挥使,我前脚进门,你后脚就在外头守着,真是辛苦至极!” “闲来无事,紧跟着苏千户的脚步,倒爷算不得辛苦。”最多是妇唱夫随而已。 苏幕轻哼,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既然人没事,自然也不用在门口守着,回去歇着便是。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惹得边上的周南和年修,都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怪怪的。 苏幕先至院门外,稍稍顿住脚步,别过头望着身后的人。 沈东湛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见状,周南冲着年修挤眉弄眼,示意他闪一边去。 谁知道,年修却站在那里死活不肯挪动步子,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苏幕的身边,惹得周南险些急红眼。 这没眼力见的小阉狗…… “年修。”苏幕道,“你先进去吧!” 年修一怔,行礼退下。 周南无奈的叹口气,小阉狗只听主子吩咐,倒也是乖巧得让人没辙,只是,他这厢还没感悟完,便瞧见了自家爷的回眸杀。 “卑职这就滚!”周南一路小跑,麻溜的去把风。 沈东湛大跨步上前,握住了苏幕的手,“是不放心,还是太焦灼?” “兼而有之。”苏幕没有拒绝。 她的手很凉,如同她这个人一般,冰冰凉凉的;他的掌心很热,以宽厚的掌心裹着她冰凉的柔荑,连带着她的心都被他渐渐捂热。 “放宽心,天道昭昭,自有公道。”沈东湛宽慰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被重提,还能落在你手里,说明老天爷是长眼睛的。” 苏幕笑了一下,眸色微亮,“你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什么时候也相信这样的胡话了?若真的有什么天道公道,何至于家破人亡,沉冤十数年?我知你是在宽慰我,但真的没必要,你沈东湛是谁?我苏幕又是谁?” 真不愧是他挑中的女人,半点都不需要矫情。 “与其宽慰我,不如来点实际的。”苏幕深吸一口气,“比如说……” 沈东湛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吗?当下拱手作揖,“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挟锦衣卫众人,且听苏千户调遣,苏千户可满意?” 苏幕委实被逗笑了,别开头不去看他,“油嘴滑舌。” “放心吧,我总归会陪着你,知道查明真相。”沈东湛直起身,“好好休息。” 苏幕点点头,“你也是。” 虽有一墙之隔,却分外安心。 不过,苏幕还是睡得不踏实。 夜里。 一会是当年的大火,一会是血淋淋的死人堆。 苏幕知道,义父当年既能从煜城经过,可能会知道些许东西,尤其是把她从死人堆里救走之后,定然会反过头去煜城内,查察有关于她的事情。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义父只字不提。 后半夜的时候,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苏幕终是睡不着了。 起身,更衣。 苏幕站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的夜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这个时候下雨,正是扰人清梦的时候。 听得动静,年修快速进门,“爷,您起来了?” “睡不着了。”苏幕敛眸,回头看他,“李时归那边如何?” 年修摇头,“一个时辰之前的消息汇报,李时归还是没动静。” 也就是说,依旧是老样子,能不能醒来尚未可知。 苏幕略显倦怠的揉着眉心,“李时归一日不醒,这件事就无法尘埃落定,终究会一直悬着,我这心也跟着悬在半空,落不到地儿!” “爷,早晚会查清楚的。”年修也不知该说什么。 蓦地,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年修赶紧退出房间,将蕃子拦在了外头。 须臾,年修火急火燎的冲进来,“爷,大事不好,李时归死了!” “什么?”苏幕抬步就走。 外头下着雨,苏幕连伞都来不及打,便冲进了雨幕中,这消息暂时还封着,所以李家的人并不知道李时归死了。 可是,李时归怎么会死呢?病势一直控制得很好,连大夫都说只需要精心养着,醒来只是迟早的问题,可为什么…… 苏幕冲进了李时归的房间,大夫扑通跪地,慌乱得不成样子。 人死了,这责任谁担得起? 明明每隔一个时辰前来查看,谁知道突然就死了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冲到了床前查看。 只见床榻上的李时归双目紧闭,唇瓣发紫,唇角有污血溢出,尸身因为盖在被子底下,所以还保持着余温,尸斑隐隐将出。 “一个时辰之前,我进来瞧过的,一切正常无虞,谁知道、谁知道……”大夫慌乱无措,实在是百口莫辩,“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毒已经解了,只待排出余毒,好生调养就能醒转,哪晓会突然毒发身亡,草民……” 苏幕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周身寒戾乍现。 第342章 怀疑他 沈东湛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当即瞥了周南一眼。 周南心领神会,当即让屋内的闲杂人等退出去,只留下当时在旁伺候的大夫在内。 已然意识到自家爷情绪不对,年修也不敢耽搁,与周南一道立在门口候着,免得隔墙有耳,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毒发身亡?”沈东湛近至床前,上下打量着李时归的尸体,“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 大夫急忙回声,“对,草民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进来探脉,没敢有片刻的耽误,门外的诸位小哥都是亲眼瞧见的。” 他,真的没有玩忽职守,也不敢草菅人命。 沈东湛直起身,转头望着苏幕,“我倒是相信他说的话。” 苏幕当然也清楚,大夫没胆子杀人,而且外头这么多人在,他杀了人也难逃一死,就算他不怕死,那他的家眷呢?妻儿老小呢? “三步倒?”沈东湛问。 大夫点点头,“像。” “仵作呢?”沈东湛又问。 周南忙道,“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了,这会应该是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仵作这一次来得很是及时,三步并作两步进门行礼,“沈指挥使,苏千户!” “别愣着,过来看看!”苏幕回过神来,缓步退后,把位置腾给仵作。 仵作行礼,当即近前查看李时归的尸体。 沈东湛行至苏幕身边,仿佛是为了给她吃定心丸,免得她情绪失控。 蓦地,苏幕环顾四周。 “找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的目光在屋内逡巡,须臾,她又跨出了房门,站在檐下扫了一圈,檐下、院内似乎并没有她想找的人。 “你在找什么?”沈东湛紧随其后,跟出了房间。 苏幕回头看他,“在旁伺候的……管家呢?” “管家?”沈东湛心神一震,方才他着急忙慌的赶来,一时间还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如今环顾四周,诚然没瞧见管家的踪迹。 苏幕冷着脸,转头问门口的蕃子,“一直伺候的管家呢?” “一个时辰之前,出去了!”蕃子毕恭毕敬的回答。 苏幕骤然盯着沈东湛,二人眼神一交汇,顿时心领神会,急奔回房。 沈东湛快一步,伸手边去摸李时归的脸。 但是…… “没有皮面!”沈东湛回望着苏幕。 若不是金蝉脱壳之计,那只能说明他们的推测错误。 “他没有皮面。”仵作忙道,“卑职都检查过了。” 验尸验尸,第一关就是验明正身,首先确定死者的身份,在这一点上,仵作做得极好。 苏幕近前,眉心紧蹙,“不管是不是金蝉脱壳,先找管家,最后接触过李时归的,只有大夫和管家,眼下大夫在这里,管家在哪?” “奴才马上派人去找!”年修行礼。 周南亦附和,“卑职也马上派人去找!” 强强联手,谁人能敌?! 人立刻派出去找,只是整个李府都搜遍了,居然没发现管家的踪迹,一个大活人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确实可疑至极! “是三步倒!”这是仵作给出的定论,“错不了。” 沈东湛和苏幕立在外屋,各自面色沉凝。 “这三步倒还有后效?”沈东湛问。 仵作摇头,“按理说是不可能的,李老大人的毒是直接从咽喉至腑脏,卑职以银针试过,这是后续灌的毒,才导致毒发身亡,死于非命。” “你是说,一个时辰之前,被人二次下毒……才导致了毒发身亡?”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外头防备这般严密,内里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是!”仵作点点头,“沈指挥使之前让人送来的白色粉末,卑职经过数次查验,很是确定,那就是剧毒三步倒。江大人之死,李老大人之死,全是因为三步倒这剧毒!”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简直,混账!” “二次下毒!”苏幕眸色狠戾,“是管家干的!” 沈东湛眉心紧皱,“难道是五毒门的人?” “年修,让李重君过来!”苏幕冷着脸。 年修行礼,“是!” 外头的人已经派出去找管家,至于能不能找到,谁的心里都没底。 “爷?”周南近前,“咱们的人把整个李府都掀了一遍,竟也没瞧见管家踪迹,说明他可能是自己跑的,又或者是府内有人里应外合,熟悉府内的一切。” 这点,沈东湛表示赞同,“把内屋的帘子放下。” “是!”周南颔首。 仵作行礼,重新退回内屋,继续查验李时归的尸体。 不多时,李重君急急忙忙的进来,呼吸微促,整个人都有些紧张。 房门一合上,李重君便跪在了地上,“两位大人,是不是家父出什么事了?” “你如何知道?”苏幕问。 李重君瞧了一眼紧闭的内帘,“若非如此,为何把我叫到父亲的房间?家父怎么了?是不是病情反复?还是说……” “我且问你,管家的事情。”苏幕坐在那里,面色沉得可怕。 李重君显然没想到,苏幕会突然问及管家的事情,当下有些愣怔,“管家?管家他,他又怎么了?怎么,管家也中毒了?” 苏幕没吭声,沈东湛也不搭腔。 见状,李重君忙道,“管家是府中的老人了,自小就跟着家父,是家父的书童出身,随着父亲来煜城上任,后来就在煜城落了根,此生无儿无女的,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所以咱们都很敬重他,权当是家里的一份子。” “无儿无女?”苏幕深吸一口气。 这就意味着,管家若是真的跑了,也是无迹可寻。 所以说,办差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起事情来毫无顾忌。 “对!”李重君点点头,“家父一直提起,管家的本家是戏子,后来闹了灾荒,被父亲捡了回去,便留在了身边伺候,当了书童,此前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正因为如此,管家对父亲很是忠心,这两年身子不行了,早些年的时候,父亲所有的事情,都是交给他处置的。” 闻言,沈东湛和苏幕对视一眼。 心下,微沉。 “两位大人,你们现在问及管家,是怀疑管家与外人联手,祸害我爹?”李重君倒也是真的能想,当下神情惶然,“管家都这把年纪了,应该不会做出这等晚节不保的事情吧?” 第343章 峰回路转 晚节不保? “这四个字用得极好,不过,晚节不保只用在人身上,对于那些牲畜,怕是用不上。”苏幕眸色幽幽,薄唇勾起。“我已经下令,煜城之内搜捕管家,若遇抵抗,必定杀无赦。” 李重君骇然心惊,“苏千户,管家毕竟是我李府多年的家仆,您能不能看在家父的面上,活捉他便罢,饶……” “不能!”苏幕言简意赅,一口回绝。 李重君愣在原地,转头望着沈东湛。 东厂不答应,不还有个锦衣卫吗?听说,东厂和锦衣卫素来不对付,水火不容,既东厂不答应,锦衣卫总归会答应! 哪知,沈东湛置若罔闻,权当他在发屁,压根不吭声。 李重君愣了愣,“沈指挥使?” “在我这里,你爹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沈东湛凉凉的开口,“而且,管家涉嫌毒害李老大人,不管是落在谁的手里,都是死路一条。除非他能乖乖的投案,自证清白,否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李重君心下微颤,悲伤铺天盖地的袭来,难道真的是管家杀了江大人,害了自己的父亲? 可,可他还是不敢相信。 管家一直跟在父亲的身边,鞍前马后,甚至于父亲挡过蛇、挡过箭,数次差点没命,如此情义怎么可能动了杀机?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看样子,管家的命比你爹还重要?”苏幕倒是觉得诧异。 按理说,自己的爹死了,应该关心老父亲,没想到居然还担心,涉嫌杀死自己父亲的老管家?这就有些怪异了! “不!”李重君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不敢置信,爹和管家的情义……说得难听点,比我这当儿子的还要亲昵,若说管家要伤害我爹,这比让弑父更不可能。” 闻言,苏幕转头瞧着沈东湛。 二人视线碰撞,隐约觉得这里面委实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的内情。 “两位大人。”李重君顿了顿,低声询问道,“我爹怎么了?” 内屋的帘子遮着,里面没有动静,李时归被毒杀的消息还没有外传,李重君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老管家可有什么身体特征?”沈东湛犹豫再三,“又或者伤痕,伤疤,或者旧伤之类的。” 李重君寻思着,他们大概是为能尽快抓住老管家,所以才这么问。 思虑再三,李重君道,“管家昔年摔断过腿,背上为爹挡过一箭。” “左腿还是右腿?”沈东湛问。 李重君这下有些愣了,“左……还是右?这还是我幼时从树上摔下来,老管家为了救我才折的腿,当时我年纪小,委实不太记得是左边还是右边?” “背上有箭伤……”沈东湛点点头,“很好!” 语罢,沈东湛起身往内走。 李重君有些犹豫,“沈指挥使,我爹他没事吧?” “等着吧!”沈东湛进了内屋。 李重君原是想跟着,奈何周南拦在跟前,他只能无奈的等在外屋,焦灼的直搓手,时不时的探着头,奈何门帘紧闭,什么都瞧不见。 须臾,沈东湛从内屋出来。 李重君再次迎上去,“沈指挥使,如何?” “右腿有旧伤,背上也有箭伤。”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李重君自然不太明白,“您这说的是谁?” 苏幕淡然饮茶,这会倒是心里亮堂了不少,沈东湛这番话便是定心丸,说明了……死的那个可能不是真正的李时归。 “你爹可摔断过腿?”沈东湛问。 李重君想了想,“没有!” “背上挨过箭?”沈东湛又问。 李重君摇摇头,“不曾。” “可见,是个难对付的。”苏幕幽幽的开口。 沈东湛点头,转而瞧了一眼,满脸迷茫的李重君,“李老大人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所以两位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询问老管家的事情?”李重君松了口气。 爹没事就好。 “要不然,你以为呢?”苏幕喝了口水,轻飘飘的瞥他一眼,“回去吧,这儿不需要你待着,今儿的问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莫要外传,不然后果自负!” 李重君行礼,“是,是!” 待李重君走后,年修快速合上了房门,与周南一道在门后立着,免得隔墙有耳。 仵作这才从里头出来,毕恭毕敬的行礼,“苏千户,沈指挥使,现下可以确定,屋内死去的这位李大人,右腿有旧疾,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了,后背上的伤确系利器所伤。” “可为什么,会有两张脸?”这是苏幕不明白之处。 仵作道,“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苏幕忙问。 仵作解释,“听说江湖上有人,善用毒,能易骨换皮。” “易容?”苏幕眸色陡沉,“不用皮面也可以?” 仵作点头,“诚然如此,而且对方的手段极高,几乎到了惟妙惟肖,能以假乱真的地步,这般手艺还真是少见得很。” “易骨换皮……”苏幕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眸色微沉,“没想到,时隔十数年,还能听得这样有趣的事情!” 仵作一怔,“苏千户的意思是?” “你是煜城的仵作,有些东西应该听说过。”苏幕意味深长的瞧着他。 仵作眨了眨眼睛,转而略显无奈的点点头,被拆穿了,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瞒苏千户和沈指挥使,煜城……十多年前的确有这么一位能人,卑职曾经亲眼见过,易骨换皮。只不过这位能人早已故去,这手段到底有没有留下来,卑职委实不知。” “能人?”沈东湛瞧了瞧苏幕。 苏幕点了一下头。 一瞬,了然。 江府本家,原就是医药世家,只是江府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覆灭,这本事自然也随之湮灭,现如今重现在李时归身上,是巧合呢?还是…… 沈东湛眉心紧蹙,苏幕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此事不许外传。”苏幕道,“权当李时归还在昏迷之中,管家涉嫌毒杀江大人,谋害自家主子,出逃在外!” 仵作行礼,“卑职明白!” 既然死的不是李时归,那这事就好办多了! 只要抓住他,便什么都清楚了。  然则,李时归现在在哪呢?他是煜城的前任守官,对煜城内的一景一物,每一条路都清楚万分,想抓他……确实不容易。 第344章 就算是奴才,你也是本宫的奴才 春雨绵绵,到处都是湿哒哒的。 原该和风细雨,如今却成了凄风冷雨。 李府内依旧平静如常,谁也不知道李时归的房内,死了一个人,大夫照常一个时辰进去一次,药依旧往里送,守卫分毫未撤,给人营造了一种极为安心的假象。 沈东湛和苏幕,不能在李府长久待着,天亮之后便回行辕,准备向太子李璟汇报。 然则…… 李璟刚苏醒,只见苏幕。 “太子殿下有令,请苏千户进去伺候。”顺子行礼,“沈指挥使还是先回去吧!” 沈东湛刚要近前,却被苏幕一个眼神制止。 眼下,还需要太子的支持,若是太子决议回朝,煜城的事情便无法再查下去,所以不能冲动行事,以免惹怒太子!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目送苏幕进了太子的寝殿,沈东湛拂袖转身,清隽的面上宛若凝了薄霜,凉至极点,寒至极处,周身寒戾自不言而喻。 周南生生咽了口口水,假装自己是缩头乌龟,可不敢轻易的上去触霉头。 太子不见,谁敢擅闯? 只是,偏偏召见了苏幕…… 在这件事上,太子是有前科的。 别说是沈东湛,周南这心里也直打鼓,转头瞧着沉默不语的年修,终究只剩下一声轻叹,这件事谁都没办法阻止。 天之骄子,上上之人。 苏幕进了寝殿,李璟已经起来了,这会就坐在梳妆镜前。 “苏幕,替本宫束发。”李璟瞧着镜子里的人。 苏幕垂眸,毕恭毕敬的近前,早些年在宫里,她也给各位主子束发、挽发,动作麻利,手艺也不错。 玉篦子捋着李璟的发,苏幕动作轻缓,免得弄疼了李璟。 “苏幕!”李璟开口,“李府的情况,本宫已经听顾西辞说了,到了现在,李时归还没醒吗?” 苏幕应了一声,“回殿下的话,李老大人还在昏迷之中。” 心里,吃不准李璟在想什么? 按照以前在宫里的性子,李璟贪生怕死,怯懦至极,肯定会卷铺盖回殷都,不愿再留在煜城,免得一不留神赴了江利安的后尘。 “连杀两位朝廷官吏,这般手段狠辣,必须验查!”李璟掷地有声,瞧着镜子里的苏幕,神情一震,不由的旋即转身望她,“你是不是也想继续查?” 苏幕正捧着玉冠,见着李璟骤然转身,当下弯腰以示恭敬,“奴才不敢擅作主张,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苏幕!”李璟温柔轻唤着她的名字,“靠近点。” 苏幕捧着玉冠近前,“奴才帮您把玉冠戴上!” “好!”李璟敛眸。 苏幕深吸一口气,极尽恭谨的行至李璟身侧,将玉冠戴了上去,哪知下一刻,腰间颓然一紧,李璟业已扶住了她的腰,冷不丁将她往他怀里拽。 若是沈东湛倒也罢了,偏是李璟…… 苏幕是谁? 兀的掌心轻推,当即拍开李璟的手。 脚下一扭三转,苏幕瞬时单膝跪地,“奴才该死。” 李璟只觉得手腕被推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怀中早已没了苏幕的身影,眉心顿凝,掩不住眼底的失落与怅然,“苏幕?” “奴才身份卑微,不敢污了殿下的贵体。”苏幕伏跪在地,“奴才该死,请太子殿下恕罪。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一声尊呼,生生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一个是奴才,一个是千岁。 贵贱有别,宛若云泥。 “苏幕!”李璟弯腰将人搀起,“这里没有别人,你无需行此大礼,也不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本宫,你是奴才。” 苏幕起身,退后两步。 “就算是奴才,你也是本宫的奴才!”李璟重新拾起她的手,紧握在掌心里,“苏幕,记住了吗?” 苏幕指尖冰凉,抽回手,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李璟缓步行至桌案旁,“外头下着雨,今儿的天气不太好,你便留在这儿,好好伺候本宫罢了!” 苏幕心神一震,这是什么意思?  李璟,要留她? “外头那些事,交给沈东湛去办,本宫相信,锦衣卫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绝对不会让本宫失望。”李璟拂袖落座,“用过早膳了吗?” 苏幕面色微沉,“已用。” “那就陪本宫再吃点。”李璟勾唇,不容分说的吩咐顺子,上了一桌子的早饭。 众人皆退,殿内始终只有李璟与苏幕二人。 年修在外头候着,瞧着人进去,又瞧着人出来,奈何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也没见着苏幕出来,心下慌成一团,千万别出事! “顺公公。”年修环顾四周。 顺子会意,与其行至僻静处。 “顺公公,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年修忙问,“我家爷为何还没出来?是太子殿下他……” 顺子笑了笑,示意年修莫要紧张,“太子殿下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留着苏千户在身边伺候,至于外头那些腌臜事情,都让锦衣卫去操办便罢!” “这是为何?”年修不明白,“是太子殿下觉得我家千户,办事不利?” 顺子急忙摇头,“非也非也,这是太子殿下对苏千户的重视,百户大人莫要胡思乱想。” “重视?”年修宁愿太子无视,也胜过这样的重视。 关起殿门,什么都瞧不见,委实太糟心。 “放心吧,苏千户好着呢!”顺子笑道,“百户大人就在外头安静等着,太子殿下有的是时间,与苏千户作陪。” 年修抿唇。 太子殿下有时间,他家爷可没有时间! 还作陪呢? 若是让爷自个选,估计……恨不能跑出十里地。 现下,如何是好? 不仅年修着急,周南也着急。 眼见着自家爷的脸色,比这烟雨蒙蒙的天色还难看,心里慌得一批,再这样下去,爷怕是要吃人了吧? 也不知道,太子留着苏幕在寝殿里干什么? “爷,找到五毒门的落脚点了!”周南小心翼翼的上前,“确定人都在里面,一个都没跑了,您要不要……” 转移点注意力? 沈东湛提着剑,翻身上马,“还愣着干什么?” “是!”周南赶紧跟上。 可不耽搁,否则爷会一脚踹死他。 这件事是东厂一直在跟的事儿,但苏幕现在被困太子殿,只能交由沈东湛去办,沈东湛自知苏幕对此事的重视,自然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空中,有鹰隼穿过雨幕,疾驰而行…… 第345章 背后还有人 雨势越来越大,从绵绵细雨,终成了倾盆大雨。 锦衣卫一众人等,悉数蛰伏在一座庙宇外头。 内里,有不少煜城的乞丐。 “爷?”周南悄摸着回到沈东湛身侧,立在墙外,“都在里面,一个都不少!” 雨水顺着面颊往下坠,沈东湛扭头望他,“修罗呢?” “修罗压根没来过这儿。”周南回答,“他似乎……与五毒门众人不和,又或者是身份不一样,毕竟是护法。” 既然人不在里头,沈东湛自然也没什么可迟疑的,手一挥,众人一拥而上。 破庙内,瞬时喊声震天。 周南一脚踹开庙门,左右缇骑纷涌而入,当下立在正道两侧。 庙内。 五毒门众人,顽固抵抗者格杀勿论,弃械投降者一息尚存。 沈东湛眸色沉沉的瞧着眼前的众人,“修罗在哪?” 无人应声。 “问你们话呢!”周南厉喝,“都不要命了吗?” 能弃械投降的,自然是想活的。 “修罗护法,从来不与咱们联络,咱们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从来没、没见过。”其中一人哆哆嗦嗦的开口,“咱们真的不清楚修罗护法在哪?”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他是怎么出现在五毒门的?” “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忙道,“咱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之前咱们五毒门压根就没这么个人。” 这说法,倒是与苏幕之前得到的消息一致。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模样,咱们全然不知,多半只有门主才知道。”生怕沈东湛不信,男人慌忙又补充了几句,“他只与门主,单线联系,咱们……” 身份不够,自然是不可能接触到上面的人。 “爷?”周南低低的开口,“看样子,在他们身上,咱们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是事实,大实话。 沈东湛面色沉沉,一时间心内有些沉甸甸的,苏幕想知道的消息,未能从这些人嘴里吐出来,确实可惜了。 “爷,还是先回去吧!”周南又道,“行辕那头……” 沈东湛掉头就走,“把他们都带回去,严加审问。” 能不能问出来,无弦在哪还是两说,不过……有人在手,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离开庙宇的时候,沈东湛坐在马背上愣了一会,瞧着有鹰隼冲破雨幕,朝着远处飞去,不由的心下微沉,“拿箭来!” 音落,周南快速递上弓箭。 沈东湛的动作倒也快,弯弓上箭,一气呵成。 只听得雨声中,骤然响起弓弦绷拉之响,一支箭“嗖”的破开雨帘,以雷霆之势直扑鹰隼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鸟声悲鸣,其后便是坠落。 周南勒紧马缰,当下疾驰而去。 不多时,转回。 “爷!”周南手里拎着那只被射杀的鹰隼。 沈东湛的箭,射穿了鹰隼的翅膀,其他的皆是完好无损,在鹰隼的脚踝上,拴着一个小竹棍,饶是傻子也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解下来。”沈东湛行至避雨处立着。 周南赶紧将鹰隼脚踝上的小竹棍接下来,里面赫然塞着一张纸条,上有墨色,可见书写。 借着跳跃的火光,沈东湛瞧清楚了上面的字迹,当下蜷在掌心里攥着,“走,回去!” 有了这张纸条,也许……苏幕会高兴点。 策马疾驰,沈东湛领着众人火速回到行辕。 李璟倒也执着,眼见着天黑了,才放苏幕出寝殿。 “爷!”年修急忙上前,“您没事吧?” 苏幕的脸,已然黑到了极点,“你觉得呢?” 没事? 有事! 有大事! 被李璟拦在殿内这么久,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能不着急吗? “沈指挥使业已带着人,去围剿五毒门的哨口,您只管放心便是。”年修疾步跟着,“就这么点乌合之众,锦衣卫应是很快就会回来。” 苏幕站在檐下,“没发现修罗的痕迹吗?” “没有!”年修摇头,“自山上一役之后,这人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煜城?” 苏幕倒不这么认为,“只要江府的案子还没结,他就不可能离开煜城,一定是猫在了煜城的某个角落里,等着看结果。” “苏幕!”正说着话,沈东湛大步流星的朝她走来,“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苏幕一怔,脑子有些发蒙,“什么?” “爷射杀了一只鹰隼。”周南解释,“鹰隼上拴着这样一封信。” 苏幕忙不迭打开,只见内里写了几行小字,但字字诛心,句句带血,看得她心神激愤,“这鹰隼是从何处飞来的?” 第346章 有疾 “不知。”沈东湛面色微沉的凝着她,眸中带着清晰的担虑之色,“你没事吧?”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回过神来,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当下摇摇头,“我没什么事,太子留我在寝殿内,不过是下下棋罢了。” 这,算是解释。 “那就好!”沈东湛亦是默契的不多问。 他信任她,她说的每一句话。 何况,以她的性子,没必要撒谎宽慰他。 “鹰隼传讯,说明这些人的行动,可能背后还有人。”苏幕缓步走在长廊里,瞧着沈东湛湿漉漉的靴子,“你要不,去换身衣裳吧!” 沈东湛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去匆忙,身上早就湿透了,几乎是没来得及更衣,就跑到了她面前,算是邀功,“我想着,你对这消息肯定很感兴趣,所以先送过来。再者,交给旁人去办这事,我也是不放心的。” “这份情,我领。”苏幕报之一笑,“你去更衣,我等你!” 沈东湛面色微白,湿漉漉的衣衫和鞋袜贴在身上委实不怎么舒服,但是有她这句话,委实比三月暖阳更能暖人心。 只是,没走几步,他又回眸看她。 苏幕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吗? 当下扯了唇角,叹了口气道,“放心,我不会擅自行动。” 言外之意,肯定会等他。 沈东湛这才放心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周南默默的在后面跟着,只觉得满心无奈,照这样下去,苏千户还是苏千户,他家沈指挥使可就不是什么沈指挥使了,应该叫……苏沈指挥使。  “爷?”年修近前。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纸条,叹口气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是!”年修毕恭毕敬的接过,缓步跟在苏幕身后。 乍一眼,纸条上的几行小字,年修骇然僵在当场。 “煜城内,果真有人里应外合。”年修眉心微蹙,“可是爷,您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苏幕缓步往前走,脑子里如同有筛子,将所有的可疑之人都过了一遍,“煜城远离殷都,山高皇帝远,我细想着,若是有人想掌控这煜城,肯定得有足够的利益支持。” “江南税银?”年修道,“盐铁漕运?” 苏幕深吸一口气,“睿王如今被禁足,雍王去了边关,靖王不知所踪,剩下的就是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至于其他皇子根本不足一提。” 那些年幼的皇子,根本没有什么背景可言,帝王所宠不过两三个皇妃,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是力不从心。 “朝臣没有这份心,除非站了队。”苏幕一抬眼,正好瞧见不远处的顾西辞。 顾西辞似乎刚从外头进来,乍见着苏幕立在那里看他,旋即面色一怔,继而快速恢复了神色,朝着她走来。 “难怪今儿没瞧见他,想来是出去了!”年修低低的开口。 他就说嘛,今儿太子留人,怎么没见着顾西辞出来打圆场? “苏千户!”顾西辞近前。 苏幕定定的看着他,眉眼间不是太相似,但是沈东湛那些话就跟魔咒似的,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以至于她在不自觉之中温柔了目光,面对顾西辞的时候,声音也不似从前冰凉,“刚外面回来?” “是!”顾西辞没有隐瞒。 苏幕瞧着他的鞋袜,“看样子,很是辛苦。” “没想到雨会下得这么大。”顾西辞报之一笑,“苏千户这是要出去?怎么没瞧见沈指挥使?” 苏幕深吸一口气,“他自有他的锦衣卫内务,我是东厂的人,哪里能处处挟制他?倒是顾公子,这大雨天的,出去就一整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急事?” “苏千户!”顾西辞环顾四周,缓步近前,“我查的……是江府的案子。”  苏幕垂眸,面上毫无神色变化。 “我让人把丹炉描成画,去找一些老人特意问了问,有人认出来,这东西是个老物件。”顾西辞压低了声音,“且,此物并非江府所有,而是江家苏氏的带来的,算是陪嫁,据说是先秦时留下。” 江家苏氏,说的便是苏幕的母亲。 “这东西搁在江家很多年了,据说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倒是有不少人见过,也认得出上面的花纹。”顾西辞娓娓道来,“这也难怪,李时归要把丹炉藏起来,一旦展露在外,必定会露馅。” 私吞江府之物,自然惹人怀疑。 “李时归收了丹炉,是想做什么?”苏幕不解。 顾西辞叹口气,“自然是炼丹药,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谋求长生,越是高高在上,越是贪生怕死,有这么个好东西,即便不能真的弄出点什么,摆着看看也是心安。” 对此,苏幕表示赞同。 上位者,哪个不是贪生怕死? “你就查到这些?”苏幕负手而立。 顾西辞笑了笑,“出去了一日,总不能只是找个人聊天,问问这些事儿吧?江家当年在煜城颇有威望,医者仁心,得百姓敬重,盛名之时还曾随军出征,当过一阵子的军医。为此,江大夫还救过两个人。” 苏幕抬眸看他,不语。 “一个是家父顾震,还有一个……”顾西辞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苏千户认得他儿子。” 闻言,苏幕面色陡沉。 “没错,就是齐侯爷沈丘。”顾西辞道,“我爹当年犯禁,就是因为江家的事,而沈丘心灰意冷也是如此。这两人多半是知道些苏幕,但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归隐退避,连救命之恩都忘了,可想而知这件事的背后,牵扯有多少。”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你是说,你爹和齐侯爷,都曾受恩于江家?” “没错。”顾西辞言之凿凿,“受人救命之恩,却无以回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顾家,终究是欠了江家的。” 苏幕忽然就明白了一桩事,顾家……短玉笛……拨浪鼓……顾西辞? “你的故人,便是被顾、大、将、军偷偷带走吧?”苏幕嗓音干哑。 顾西辞面色一滞,不语。 须臾,他苦笑,“我爹,他也有他的苦衷。身在朝廷,身不由己!” “罢了!”苏幕并不想听这些。 顾西辞面色微恙,“齐侯爷这些年四处漂泊,消失在朝廷众人的眼前,多半也是有这样的缘故在内。” “你还查到什么?”苏幕问。 顾西辞道,“我找到了当年帮着江府,挖掘地道的匠人,那人曾经得江府恩惠,原以为江家大火,江大夫会从地道出来,谁知道……所以后来江府密道外头的障碍,便是他放的。” “匠人?”苏幕皱眉。 顾西辞点头,“没错,江家出事之后,他就带着人离开了煜城,我此番出城去找他,也是颇为周折,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江家的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早前就有一条密道和密室,原是为了水寇山匪为患时,藏匿保命所用。” 这个,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煜城周遭山水连绵,早些年山匪水寇不断,但凡大门大户,家里都有密室或者储藏室,用作暂避保命之用。 “是江夫人来了江府之后,这条密道才被重新重视起来,江大夫请了匠人,私底下里秘密挖掘了多年,并且加以修缮,直通城门外,仿佛是为了某些事情做准备。”顾西辞继续说道,“匠人也曾问过几句,江大夫当时只是叹了口气,说是为了妻儿老小,以防万一。” 周南有些不太明白,“也就是说,是江夫人进了门之后,江大夫才开始让人,修缮这条密道,一直修到了城门外?” “对!”顾西辞点点头,“据匠人回忆,为了以防万一,唯有他一人是煜城本地的工匠,其他人都是对家里人保密,悄悄的从四面八方而来,事成之后又悄悄的回了各自的籍地,从此再无联络。” 这就是为什么,江家的密道至今保存完好,没被人发现的缘故。 “他们当时日夜赶工,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打通了江府到城外的密道。”顾西辞幽幽的叹口气,“后来遣散了匠人,只留下他一人,每隔半年便进密道查看,时刻保持着密道最完好的状态。江家覆灭之后,他怕沾惹上是非,就连夜离开了煜城。” 苏幕想着,娘亲相貌平平,深居简出的,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所以……定是娘嫁给父亲之前,招惹上了什么是非? 显然,爹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夫妻二人瞒着家里人,悄悄的修缮了密道。又或者,家里人都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只是帮瞒着,免得被府外的人知晓。 “对了,当年密道修缮完毕之后,江大夫曾经带了一朋友下过密道。”顾西辞眉心紧蹙,“好像叫什么守信?姓什么,匠人不知,只听到江大夫唤过那人一声。” 守信? 苏幕想了想,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么个人。 “很亲昵吗?”苏幕问。 顾西辞点头,“若非真心相托,不会带着去密道。” “我知道了!”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转而问道,“就这些了吗?” 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时隔太久,我只能从密道入手,能查的我都尽量去查,只有这么多,不过,既然撕开了一道口子,下面就不可能再瞒着。” “好。”苏幕半垂着眉眼,眸色微转。 风雨萧瑟,雨声哗然。 相顾无言,两相寂静。 深吸一口气,顾西辞喉结微动,“苏千户……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兴许我还有什么地方错漏,苏千户可以提个醒。” 年修一怔,这是巴巴的等着自家爷开口? “没了!”苏幕报之一笑,“不过,顾公子聪明绝顶,我另有一桩事,也不知顾公子肯否赐教?” 顾西辞眉心微凝,仿佛有些为难。 “依顾公子之见,煜城种种,除却五毒门之外,朝廷中是否有人背后插手?”苏幕问得并不隐晦,按理说这种事理该问及朝廷中人。 顾西辞无官无爵,是为白衣,对于朝廷之事,理该避讳或者……本身知道得就不多,这问题多半是不好回答的。 “苏千户的意思是,京中的诸位贵人。”顾西辞却是秒懂,仿佛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苏幕没吭声。 “眼下皇上病体沉疴,龙体时好时坏,满朝文武都在观望之中,皆做了那墙头草,早前二皇子谋逆,便是最好的见证。人人,都盯着那皇位呢!”顾西辞瞧着檐外的大雨。 雨声响亮,遮了他的声音。 苏幕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皇上所重视的,就那么几个皇子,要说这煜城之事,恐怕也只有谋划周全之人,才能把手伸到这儿来。”顾西辞继续道,“其实,我与苏千户的心思是一样的。” 苏幕抬眸瞧他,“与我一样?你可知我是何心思?” “不是睿王就是雍王,苏千户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顾西辞笑了笑。 苏幕叹口气,“你觉得,谁更有可能?” “睿王的脑子在殷都,雍王的心思在天下。”许是吃了风的缘故,顾西辞忽然开始咳嗽,别开头呛了一阵。 苏幕皱眉,眸色微恙,“找个大夫吧!” “无妨,湿了衣裳有些受凉,我回去喝碗姜汤便罢了!”顾西辞拱手,“先告辞了。” 苏幕站在那里,目送顾西辞疾步离去。 云峰上前搀了自家公子一把,“公子?我就说了,下雨天最是要命,您就不该这么着急的出门。若是受了寒,那可怎么好?” “没事。”顾西辞面色青白,身子有些微烫,“先回去罢了!” 云峰满面担虑之色,“您为何不告诉苏千户,太子亲自下令,查察江府一案,且不允她沾了江家的事情?若是告诉苏千户,她必定更能放开手。”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若是告诉她,便等于欠了太子一份人情,万一来日宫中有所变数……”顾西辞眯了眯眸子,“还是不知道为好!” 云峰点点头。 雨,仍是下着。 有蕃子急急忙忙的赶来,见着苏幕便行了礼,“千户大人,城西有疑。” 所谓有疑,只是隐晦的说法。 李时归之事,毕竟不能外宣,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且蕃子也不敢肯定,究竟是不是李府的人,只是瞧着鬼鬼祟祟的,委实可疑。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年修会意,“奴才明白!” 音落,转身直奔沈东湛的院子。 第347章 算你狠 年修来的时候,沈东湛已经换好衣裳,亦准备去找苏幕,乍听的年修送来的消息,当下马不停蹄的去了门口。 “可能是找到了他!”苏幕等候多时。 沈东湛接过底下人递来的蓑衣斗笠,随她一道翻身上马,“不管是不是,去看看再说,总归不能让他跑了。”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走!”苏幕快马加鞭。 沈东湛紧随其后。 城西。 大片的民居,若是真的要挨家挨户的查,还真是不容易,何况百姓多了,一旦动静太大,难免议论纷纷,引起恐慌。 昏暗的房间内,烛火摇曳。 低哑的咳嗽声,伴随着外头的风雨声,于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死气沉沉。 李时归的确没有死,此刻就在屋内坐着,形容焦灼,颇为坐立不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按捺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后窗。 后窗位置,立着一人,身姿挺拔,只见其背影未见其真容。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李时归终是忍不住,扶着桌案起身,“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我金蝉脱壳之计,此刻肯定翻天覆地的找我,若是再不离开,一旦落在了锦衣卫或者东厂手里,我必死无疑。” 男人面上戴着惨白的面具,于这样阴暗的夜里,分外惊悚,一双幽沉的眸子嵌在内里,看人的时候满是阴森之气,“城内外已经戒严,江府的密道被人严加看管起来,你说该如何出城?” “我连自己的忠仆都杀了,你现在告诉我,出不去?”李时归咬牙切齿,“江利安是死在我手里的,那苏阉狗和沈东湛都不是傻子,很快就会查出真相!” 男人掩在面具下的眸子,散着幽幽寒光,“不是很快,而是已经!苏幕和沈东湛联手,已经查出了江利安的死亡真相。” “什么……”自打醒来之后,李时归的第一反应就是金蝉脱壳,离开李府,离开煜城。 可没想到,到处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被苏幕和沈东湛识破了计划,他想离开煜城便是难如登天。 “你以为苏幕是吃素的?东厂出来的狗东西,是栾胜一手培植,其小心谨慎的程度,远胜过你所想象。李时归,你老了!”男人呵笑,“有些东西,你不得不承认。” 李时归身形微颤,扶着桌案重新落座,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你现在想走,恐怕不容易。”男人叹口气,“李大人,当年的事情瞒不住了。” 李时归哆哆嗦嗦的倒了杯水,却是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能送到嘴边,可见内心慌乱到了极点,“瞒不住?” “他们进了你的书房,你说呢?”男人深吸一口气,“李时归啊李时归,没想到你竟瞒着我们,做了这么多事?当年,那个丹炉竟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李时归面色惨白,已然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咱们一直在找这个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倒好,偷偷的藏着,占为己有。”男人缓步朝着李时归走来,“那个方子,是不是也在你的手里?” 李时归骇然,面色大变,“若是我真的有方子,何至于等到今日。” “江无声当时死的时候,你在场,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男人双手抵在了桌案上,幽幽的凑近了李时归,“江无声死之前说了什么?李时归,你可半句都没说实话啊!” 李时归喉间滚动,“我真的没有无疆,真的!江无声当时什么都不肯说,哪怕受尽了折磨,也是只字不提,若不是最后……” “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男人徐徐站起身来,“你现在说这些,我还能信你?” 李时归急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句话,到底要不要帮我出城?我知道的,以你们五毒门的能力,拼一拼还是可以的。” “五毒门是可以做到。”男人负手而立,“只不过,你的价值在哪呢?” 李时归咬牙切齿,“我若是落在了东厂或者锦衣卫的手里,只怕你们五毒门也落不了好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是谁!你们五毒门的门主……” 还不待他说完,脖颈骤然一窒。 男人捏住了李时归的咽喉,几乎将人提起,“说啊,继续说啊!李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要不然,我替你说了吧?我们五毒门的门主,最是睚眦必报,你既已经威胁到了我们,那就留不得你了,咱们这就送你去见江无声。” 李时归骇然瞪大眼睛,挣扎着,嗓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你们不能……不能这样对我,江无声当初什么都没说,但是江夫人……” 提到“江夫人”这三个字,男人手上的力道稍稍一松,算是给了他喘气的机会。 “她说过什么?”男人忽然将李时归丢在地上。 李时归都这把年纪了,瞬时被摔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片浑浊,他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时不时的剧烈咳嗽。 “说!”男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李时归吃力的扶着凳子,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江无声是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妻,可是开了口的。你想知道她说了什么,最好先送我出城。” “你敢威胁我!”男人眦目欲裂。 李时归都到了这地步,哪里还会妥协,鱼死网破是最后的结果,谁都跑不了。 “怎么样?”李时归冷笑着,捂着生疼的脖颈,“送我出城,我就告诉你们,有关于江家的,最大的秘密!如何?” 男人恶狠狠的瞪着他,“李时归,算你狠!” “彼此彼此!” 第348章 还是死了 “那,走吧!”男子面色沉沉的瞧着李时归。 李时归如释重负,转身将柜子里的包袱取出,心急如焚的跟在他身后,这里面装着他此番出行的细软,这些盘缠足够他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只是可惜了,密室里那些没花完的银子…… 及至门口,男人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苏云锦到底说了什么?” 李时归骤然一怔,“什么?” 男人,忽然笑了。 ………… 大雨瓢泼。 苏幕和沈东湛策马疾驰,大批的锦衣卫和东厂蕃子,快速包围了整个小院,里三层外三层。 周南一脚踹开了院门,年修当即领着人往内冲。 苏幕和沈东湛比肩而行,雨打在斗笠上,落在蓑衣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明明嘈杂得很,却听得很是顺耳。 房门,紧闭。 年修撞开房门冲进去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 “怎么了?”苏幕和沈东湛疾步进门。 斗笠和蓑衣都来不及放下,边上的水滴沿着尖儿不断的坠落,原该激荡的屋内,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房梁上,悬一布条。 房梁下,悬一老者。 苏幕站在那里,浑身冰凉,也不知是不是外头的雨太冷,还是心凉如此?抬眼瞧着挂在房梁下的李时归,风吹着尸身略微晃荡,可看在眼里,却是那样的死气沉沉。 已然如此,沈东湛只能先行让人把李时归的尸体,从房梁上解下来,放在一旁的床榻上。 沈东湛快速近前,以帕覆手,钳住李时归的下颚,左右掰弄了一下,“尸身还是热的,人还没走远,追!” “是!”周南得令,夺门而出,“马上搜查周围,不放过任何可疑人。” 众人得令,“是!” “颈骨断裂,舌骨亦折,是被人拧断脖子之后,再挂在房梁上的。”沈东湛收了手,随手将帕子丢在一旁,“晚了一步。” 年修气得咬牙切齿,“这帮腌臜东西,居然事事都抢在咱们前头了!” “动作真快,可见对煜城之事了如指掌。”沈东湛转头望着苏幕。 但见苏幕沉默不语,面色冷寒至极。 “杀人手法干净利落,李时归没有任何的挣扎。”沈东湛瞧着地上的包袱,“不是谋财,只是单纯的杀人灭口。” 苏幕回过神来,“我们也才刚收到消息,居然还被人捷足先登,是李时归提前通知了那人,还是那人神通广大找到了他?” “你的意思是,五毒门?”沈东湛了悟。 李时归走投无路,必定要找盟友,所以五毒门就成了必选。 “会是无弦吗?”苏幕皱了皱眉。 沈东湛摇头,“不会!若然是他,定会把李时归留给咱们,毕竟他想让江府一案,大白于天下,杀了李时归就等于斩断了昔年的线索。” “那就是说,五毒门还有高手在煜城。”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周身杀气腾腾,“年修!” 年修当下行礼,“奴才明白!” 海发诛杀令,誓要将煜城内的五毒门门人,一一清剿干净! “牛鼻子老道估计还不知道这事。”沈东湛眉心微凝,“你猜,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跟五毒门翻脸?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把朝廷的人弄到煜城,查到江府的头上,可转眼间线索一根根都断了,这功亏一篑的滋味,怕是不好受。” 别人的心里好不好受,苏幕心里不好受是真的。 “江利安死了,李时归也死了,当年知道内情的这两个人,现如今都牢牢的闭上了嘴。”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线索原就不多,现如今更是屈指可数,要想真的查出真相,难比登天。” 怪只怪,彼时的自己太没心没肺,甚少关心爹娘身边的事情,以至于出了事之后,自己就跟没头苍蝇一般,什么事都做不了。 仇,就在身上背着。 可她却不知道,要去找谁报仇? 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大概……莫过于此吧! “未必!”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指尖冰凉,不由的心头微疼,以温热的掌心裹紧了她的柔荑,“我会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不管是福是祸,这件事我都会一直查下去。” 苏幕瞧着他,眼底的凌厉渐渐散去。 “李时归的尸体不能放在这儿,否则无法光明正大的让仵作验尸。”沈东湛瞧了一眼床榻方向,“李时归可谓是机关算尽,早早的让管家成了他的替身,这么多年都不曾被家里人发现,可见他的防备之心甚深。” 苏幕明白了他的意思,“五毒门派来的,肯定不是生人。” “得是李时归,时常接触,又或者是他颇为信任的人。”沈东湛笑了笑,“所以啊,死了一个李时归,又挖出个五毒门的熟人,接下来的事儿不就好办了吗?” 苏幕恍然大悟,“你是说,狗急跳墙?” “既然有了这么好的借口,那么与朝廷申令,举国之力覆灭这江湖逆贼,也是理所当然!”沈东湛轻轻的拢她在怀,“五毒门成了丧家之犬,就会牢牢的依附着他们背后的势力,如此一来,咱们就更得机会。” 苏幕仰头望他,没有言语。 “傻子,用自己的刀杀人,虽然痛快却太费事,与其如此,倒不如借刀杀人,朝廷有的是刀子,而且还是正大光明的借口,把一帮鼹鼠逼成了过街老鼠,该冒头的都会冒头,谁还能藏得住?” 苏幕忽然笑了,“外人皆道,我苏幕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若是真的论起手段手,你沈东湛还真是了不得?” “手段这东西,看你怎么用?”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用来陷害忠良,那是狠毒;用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这就是本事。” 苏幕叹口气,“现如今要查找五毒门的踪迹,怕是不易。” 别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剿灭了煜城内的五毒门暗哨。 “五毒门阴魂不散,若是没人在背后撑着,哪儿敢呢?”沈东湛徐徐松开她,“先解决眼前的事儿,接下来就等着牛鼻子老道,自投罗网。” 苏幕点头。 在谋略这些方面,沈东湛的确胜过她无数。 这大概,就是读书与不读书的区别? 李时归的尸体,被悄悄的送回了李府,替换了管家的尸体。 李府的人得知自家老爷的死讯,当即哭得不能自抑,哭声在府内此起彼伏,听得苏幕耳蜗疼,两道眉都微微拧了起来。 得知李时归死了,李璟亦是心下一怔。 “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护着,为何会死?”李璟起身往外走,“顾西辞,本宫不是让你好好查清楚吗?为何会这样?” 人死了,苏幕还在李府,万一她气急了,做出什么事情来…… 顾西辞面色惨白,紧跟在李璟身后,“李大人醒转之后,听说是李家的家奴害了自己,害死了江大人,内心愧疚不已,是以气急攻心而亡。” “气急攻心?”李璟一怔,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他,“也就是说,并非死于毒杀?” 顾西辞掩唇低咳,“是。” “如此说来,并非刻意,而是大意了?”李璟叹口气,“你这身子是怎么回事?没看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尽量与李璟保持一段距离,“殿下也知道,风寒乃是小疾,但少说也得数日才能痊愈。这些日子,怕是不能在近前伺候殿下。” “身子为主。”李璟摆摆手,“该查的继续查,偶尔来跟本宫汇报便是,其他的倒是无所谓。” 顾西辞行礼,“是!殿下,您真的要去李府吗?” “死了两个煜城守官,本宫若是再躲着,怕是父皇的特使就该来算账了!”李璟又不是傻子,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本宫去李府走走,顺便看看苏幕。” 苏幕这会应该不好受,毕竟查了一半的案子,忽然什么线索都断了,她那性子如此刚烈,恐怕…… 李府内。 哭声遍地,白布也跟着挂上了,谁能想到,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家里就缺了一角。 “都怪那该死的管家!”李重君泣不成声,“我李家对他不薄,他竟是害了父亲?可这是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 苏幕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白色灯笼,上面偌大的奠字,让她瞧得很不舒服。 江家出事之后,无一人出殡,无一人发丧。 可李时归呢? 当年犯下那样的恶事,居然还有后人送终,还能风光大葬,还可以留有全尸,这世上的事,得有多不公平,老天爷才会如此偏颇? 沈东湛就站在她身侧,“别急,好戏在后头。” “嗯!”苏幕回过神来。 外头雨幕潺潺,雨声哗然。 “苏幕?”李璟疾步行来。 此前沈东湛提醒过苏幕,太子会过来走一走,所以此刻,苏幕并不诧异,见着太子过来,也只是依例行礼。 “本宫听说李老大人死了,过来看看!”李璟负手而立,“真是没想到,李老大人居然也没扛过去,这下什么线索都断了!” 即便苏幕和沈东湛掌握了证据,那也是死无对证。 “如此一来,还怎么查出江大人之死?”李璟满脸愁容,“父皇估计很快就会派人来,锦衣卫若是不能加快一些,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张了张嘴,刚要说两句,却被沈东湛一个眼神制止。 “臣明白!”沈东湛躬身行礼,“请殿下放心,臣一定抓到,杀死两位大人的真凶。” 李璟轻呵,“有沈指挥使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放心的,把苏幕摘得干干净净…… 第349章 纸条的秘密 苏幕心知,李璟这是把她撇干净,可她并不愿留沈东湛一人承担此事。 奈何,沈东湛也是这个意思,他情愿她独善其身,也好过到时候这事有什么差池,牵连其中,受罚受责。 李璟真的是来走走过场的,进了李时归的卧房,也只是在外屋站了站,压根没打算踏入内屋半步,“是昨夜死的?” 这不是屁话? 顾西辞方才都已经说得清楚。 “是!”苏幕俯首回应,“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李璟瞧着紧闭的内屋门帘,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了,线索到这儿就断了,一下子死了两个守官,朝廷不会坐视不理,相信父皇很快就会派人来煜城。本宫是来查税银一案,所以这件事……” 说着,李璟又瞧了一眼沈东湛。 沈东湛报之一笑,“太子殿下放心,臣会亲自向皇上禀报原委。” “如此甚好。”李璟点点头。 顺子忙道,“殿下,此处阴气重,不吉利,您还是……” “李府内外,还望沈指挥使安排妥当,免得到时候百姓人心惶惶,真的惹出什么乱子来。”李璟迫不及待的走出房门。 见状,沈东湛侧过脸望着苏幕。 苏幕一声叹,面色沉沉。 趁着二人同时跨出门槛的时候,沈东湛的指尖极是“不经意”的,滑过苏幕的掌心。 苏幕心下一惊,却又不敢表露出来,耳朵微红的别开头,强装镇定的行至门外,紧跟在李璟身后,乍瞧着倒是没什么异常。 “好了,本宫也瞧过了。”李璟回头望着苏幕,“这李府怪阴森森的,本宫现下要回行辕,不如苏千户送本宫回去?” 苏幕俯首行礼,“殿下,若是此案不破,只怕皇上会怪罪,奴才既随您来了煜城,自然当担起东厂职责,避无可避。” “本宫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李璟弯腰凑近她,低声呵斥,“苏幕,别倔,本宫是在保护你!” 苏幕垂眸,“奴才知道,只是殿下……若是皇上震怒,您真的护得住奴才吗?” 这话可把李璟问住了。 护得住吗? 很显然,护不住。 “殿下,如今唯一的法子,查出真相,抓住杀人凶手,唯有这样才能保全奴才自身,也免得殿下被皇上呵斥。”苏幕低低的回应,“雍王去了边关,睿王被责,现在是殿下最好的机会,绝对不能因为奴才而耽误大业!” 这般苦口婆心的,真真是说得李璟心内发软,感动至极。 “苏幕,本宫……”李璟想握苏幕的手。 谁知下一刻,檐外骤然一阵风起,风雨瞬时扑了李璟一脸,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苏幕,便已经条件反射的捂脸擦拭。 “殿下?殿下!”顺子慌忙取了帕子,赶紧帮着擦拭,“殿下您没事吧?” 苏幕心头发笑,趁着这机会,当下退后两步,“殿下还是先回去吧,今儿风大雨大,若是吃了风受了雨,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闻言,李璟瞧了一眼距离自己一段路程的顾西辞。 诚然如此。 “好,本宫回行辕等你的消息。”李璟抬步离开。 苏幕和沈东湛送其到了门口,目送太子的马车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对视一眼。 “欺辱太子殿下,沈指挥使可知该当何罪?”苏幕问。 沈东湛勾唇轻哼,“那就得看苏千户,要不要出卖我?” “也亏得太子不懂功夫,要不然……”苏幕转身就走。 沈东湛紧随其后,然则没走两步,便又瞧见了立在檐下顾西辞,“顾公子身子不适,怎么不好好养着?今儿风大雨大的,不宜出门。” “一不留神的,着了凉,真是不中用!”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得厉害,“只是,这桩案子不破,我怕是死也不会瞑目。” 苏幕心头微紧,“你不要紧吧?” “不打紧的,习惯了!”顾西辞摇摇头,“往年也都是春末夏初犯旧疾,没想到此番出门在外,竟是没扛住。好在我随身带着药,倒也没什么大碍。” 苏幕点点头,“纵然要办差事,也得仔细身子。” “好!”顾西辞眸色温和。 沈东湛近前,“合计合计吧!” 僻静的屋内。 前因后果,三人都知道,所以不需要多解释。 苏幕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案上,“顾公子长久在太子身边伺候,对宫里的情况,应该也有所了解,不知道对此有什么看法?” “这是什么?”顾西辞捻起桌案上的纸条。 白纸上写着几行小字:煜城有恙,勿留痕迹,杀太子,灭李氏。 “杀太子?”顾西辞骇然抬头,“这……” 灭李氏,说的大概就是灭李时归。 李时归已经死了,那么接下来就是…… “你觉得,这可能是谁下的命令?”苏幕若有所思的瞧着他。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一张脸惨白到了极点,“太子其实无碍于税银一案,对于江府的事情也没什么牵扯,在煜城动手反而会引起朝廷的怀疑,到时候派兵来煜城,这里头会乱做一团。唯一的解释就是,把太子杀死在煜城,纯粹是为了,不让太子回殷都。” “我也正有此意!”沈东湛点头。 第350章 他露馅了 “若是照着你们这么推论,只有殷都那几位爷,才会生出这样一不做二不休的法子。”苏幕细细想着,“雍王沉稳,想必也不会出此下策?毕竟这事目的太明确,一旦太子真的出事,查察起来免得沾一身脏。” 沈东湛面色微沉,“你的意思,睿王?” “没有真凭实据,什么意思都没意思。”苏幕瞧着顾西辞发白的面色,当下有些犹豫,“你还是先养好身子罢!” 闻言,顾西辞先是一怔,俄而笑了笑,“苏千户这是在关心我?” “若是你死了,还如何帮着查江府的案子?”苏幕别开脸,悄摸着挪开视线,“我只是不想让案子搁置,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来。” 顾西辞点点头,“苏千户所言极是,顾某一定不会因自己之过,而牵累江府的案子。总归,要对得起苏千户所赠!” 苏幕没有吭声,保持缄默。 须臾,顾西辞又道,“这纸条,能否交给我?” 苏幕和沈东湛齐刷刷的抬眸看他,可见狐疑。 “两位放心,我只是想拿着它,有机会做个对比而已。”顾西辞又是一阵低咳,“你们莫要多心,我没别的意思。” 沈东湛敛眸,“好好休息吧,就这样的身子,还想查案,最后案子没破,自个先倒下了!” “是。”顾西辞拱手抱拳,“多谢沈指挥使关心。” 沈东湛想了想,忽然开口道,“顾公子,那个叫守信的人,可有印象?” “没有!”顾西辞脱口而出。 这一处口,顾西辞自个先愣住了,转而眸色略显紧张的瞧着苏幕,见着苏幕没什么动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什么印象倒也罢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沈东湛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李时归并非气急攻心,顾公子可以进去看看,然后去问问仵作便可知详情。” 顾西辞点点头,默默的将纸条收入怀中,“我这就去。” 及至顾西辞离去,沈东湛回眸望着苏幕,“听到了?” “本能反应,没有犹豫。”苏幕自然是听到了。 沈东湛负手而立,幽然吐出一口气,“人在生病的时候,脑子会比往常慢半拍,但是身子很诚实,所以他本能的吐出了那两个字。” 要知道,他问的是“印象”。 顾西辞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了“没有”二字,所以当时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慌慌张张的去看苏幕的反应。 “你说,他为何要瞒着呢?即便真相就在眼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是觉得我会疑心?”苏幕不明白,“明明靠得那么近,却要佯装不识,是有什么苦衷吗?” 沈东湛望着她,“他叫顾西辞,是大、将、军顾震的儿子。还记得咱们当初的推断吗?此事可能跟宫里有关。戳穿身份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有朝一日,被某些人知道,顾家会受到牵连。顾家对他或者他口中的故人有恩,换言之,对江家有恩,所以……” “我……知道了。”苏幕点点头,“罢了,就这样罢!” 只要人还在,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不着急,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纸包不住火。” “我会安心等着,等一切事情都结束。”苏幕抬头望他,“好在,还有你。” 沈东湛俯首吻上她的额角,“乖,我在!” 苏幕:“……”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需要……被人哄了? 顾西辞见过了李时归的尸身,其后去找了仵作,所得到的结果自然不用多说,颈骨断裂,舌骨骨折,显然是被高手拧断了脖子,再挂在房梁处的。 “高手?”顾西辞回望着云峰。 云峰想了想,“五毒门的高手,也就是那两位护法,哦……现在还得加上一个修罗。统共就三个人,按理说他们不会同时出现。” “修罗能线索朝着江府废墟引去,就说明他是想查出江府一案的,杀了李时归便是什么线索都断了,所以绝对不是他!”顾西辞掩唇轻咳,“这样,你让弟兄们把丹炉的消息散出去,尤其是五毒门那边。” 云峰心下一怔,“您是想引蛇出洞?” “杀了李时归是为了灭口,但如果这口灭得不太干净,你觉得那位五毒门的高手,会不会再来一趟?”顾西辞立在檐下,眸色微沉的瞧着前方。 檐外的风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公子?”云峰有些担心,“丹炉的事情若是让朝廷知道,恐怕会……” 顾西辞回眸看他,“你以为能留得住?与其你争我夺,倒不如让皇帝动一动这心思,将丹炉带走,断了所有人的念头。” “若是落在皇帝手里,只怕不好再拿回来。”这才是云峰最担心的事情。 顾西辞徐徐扬起头,“那东西,不祥!” 不要也罢! “可那东西……”云峰顿了顿,到了嘴边的话又再次咽了回去,“既是公子下了决心,我这就去办,只是太子那边,公子得想个说辞才行。” 细弱的雨丝落在他面上,沁凉沁凉的,一直凉到了心里,长睫上沾了点雨星,一双眼睛愈发水润温和,“你以为,他真的是个草包吗?” 云峰垂眸。 “自古无情帝王家,何况先皇后早逝,你以为他这个太子之位,是怎么留到今时今日的?如此昏聩无能,满朝文武都是有目共睹的,为何皇上偏要保留他的太子之位?”顾西辞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李璟心知肚明,他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挡箭牌而已。” 云峰怔了怔,“公子?” “储君之位,素来是诸皇子必争之事,与其一盘散沙,相互厮杀,不如独独对付一人。”顾西辞摇摇头,“他也是个可怜人。” 云峰颔首,“倒也是。” “去吧!”顾西辞又开始咳嗽,“早点结束煜城之事,早点了却这心愿。” 云峰行礼,“是。” 雨,依旧哗哗下着。 午后时分,雨停。 云峰快速回了行辕,进了厢房,“公子,办妥了。” 屋内,暖着炉子。 即便如此,顾西辞的面色依旧不大好,所谓病来如山倒,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云峰进门的时候,便瞧见顾西辞虚虚的靠在软榻上,整个人单薄得宛若纸片,气息奄奄的之态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下意识的,云峰压下了脚步声,尽量放轻动作。 “回来了?”顾西辞勉力撑起身子。 云峰赶紧将软垫子塞在他身后,让他能坐得舒服一些,“公子,您觉得如何?” “吃过药了,不妨事!”顾西辞的面色,依旧是瘆人的白,“你也知道的,这种情况不持续个三五天是好不了的,此番是我大意。” 云峰满脸愧疚,“是我大意了,应该给公子另备一身衣裳,及时更换,也不至于湿了衣裳着了凉。” “如何?”顾西辞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云峰回过神,忙低声禀报,“消息都散出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大鱼上钩,公子您可得保重自身,不然哪有气力对付那些腌臜东西。”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条命终究是换来的,当格外珍惜。”顾西辞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他,“时不待我,得快些了!” 云峰颔首,“您好好休息,我知道该怎么办!” “云峰,我怕是露馅了。”良久,顾西辞低声呢喃。 云峰一怔,“公子,您说什么呢?” “沈东湛在试探我,我有些晃神,到底是病糊涂了,居然这般大意。”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容色有些酸楚,“他问我,印象里是否有守信此人,我……” 云峰为他掖了掖毯子一角,“公子,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惯来聪明,您既然能靠着那道疤,靠着那点痕迹认出苏千户,那么苏千户知道,也是理所当然,尤其是您上次……” “罢了!”顾西辞不愿再想,指尖轻轻拂过手边的折扇,“他应不会怪我。” 云峰沉默起身,去了炉子边上,捻了铜剔子,将内里的炭火挑得更旺盛了些许,让这屋子里更暖和些。 雨天阴冷潮湿,需要这份暖。 当天夜里,在苏幕的护送之下,丹炉被挪出了李府,送入了行辕。至于密室里的其他东西,则封起来带走,到时候送至帝王面前,再另行处置。  “这会不会太冒险?”沈东湛问。 苏幕此番倒是平静得很,“顾西辞的法子,也不是全然没道理的,既然咱们找不到线索,那就让线索来找咱们,我怕再耽搁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到时候,我护着太子,你且看好丹炉。”沈东湛与她比肩而行。 苏幕顿住脚步,瞧了一眼外头漆黑的夜色,再侧过脸瞧着灯火昏黄处的沈东湛,“你觉得,太子会答应吗?” 沈东湛:“……” 显然,不能。 太子李璟,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扒拉着她,要找人保护,自然是非她不可。 “我保护太子殿下,你看好丹炉,若是这丹炉有什么损伤,我为你是问。”苏幕立在光亮处,话语虽然凛冽,可口吻却是温和至极。 沈东湛点点头,倒也乖顺得很,“是!” 周南:“……” 年修:“……” 二人面面相觑,唇角直抽抽。 这是,吃定了? 第351章 苏沈捕蝉,安禹在后 为钻石过2000加更 入了夜之后,行辕内外安静至极。 江南的夜,伴随着鸟语虫鸣。 白日里下过的雨,时不时的被风卷起,偶尔从檐角滴下,一不小心就会落进人的后领子里,惊得人冷不丁打个激灵。 月黑风高,有暗影从屋顶掠过,如同夜鸟一般飞跃,稍瞬又伏在了屋脊,身子与屋瓦贴得严严实实,悄无声息。 寝殿。 李璟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即便是在睡梦中,怀里依旧揣着苏幕给的短刃,眉心紧蹙不展,睡得并不是太安稳。 床幔外,苏幕怀中抱剑,冷然伫立在漆黑的墙角,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了。若非一双眸子散着幽光,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须臾,苏幕徐徐扬起头。 屋瓦上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来了。 门外院中,年修紧了紧手中剑,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越是安静越是不对劲,这会好像连鸟语虫鸣声都消失了。 下意识的,年修瞧着偏殿方向。 那里就放着丹炉,沈东湛守在房内,周南就在门外候着,与年修一样,有些神情紧绷,也不知道这帮天杀的,什么时候才会来? 也许是今夜,又或者是明天晚上,后天夜里…… 总之,人没出现,他们就得一直等下去,这种不定数,让人心内焦灼,如同煎油锅似的难受。 沈东湛于暗中抬起头,瞧着漆黑的梁柱,握紧了手中剑。没想到,这般迫不及待,连一晚上都等不及了,可见这帮人对丹炉是势在必得! 忽然间,屋瓦碎裂。 哗然巨响过后,是满院的沸腾之状。 李璟几乎是滚下床的,手中死死抱着那把短刃,“来人!!” 黑衣人从天而降,刹那间烛火摇曳,满是魅影恍惚,刀剑毕现,刃口寒光沾着瘆人的杀气,似要染满血色才能罢休。 “杀!”为首的一声令下。 黑衣人一拥而上。 冷剑出鞘,苏幕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李璟这么一喊,年修便领着人冲了进来。 顺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寝殿,若是太子有什么闪失,他这贴身伺候的奴才,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快,快保护太子殿下!保护太子殿下!”顺子疾呼。 大批的侍卫涌入寝殿,当即将李璟围拢在内,里三层外三层的,生怕太子有任何的闪失。 屋顶忽然裂开,第二批黑衣人蜂拥而至。 “保护太子!”苏幕低喝。 年修奋力挡住了第一批的杀手,苏幕飞身退后。 手起剑落,剑花迸射。 苏幕的剑招宛若行云流水,飞身一脚便踹开了黑衣人,手起剑落,血色漫天,寝殿内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 门窗碎裂,黑衣人被苏幕一掌震出了窗,咕噜噜的滚到了台阶下。 殿内被清理干净,苏幕提着剑,飞身出窗,稳稳落在檐下。冷剑在手,鲜血沿着锋利的刃口缓缓而下,自剑尖坠落。 风吹着宫灯肆意摇晃,斑驳的光洒落全身。 苏幕站在那里,宛若临世的魔,更胜夺命的煞,周身杀气腾然而起,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冷眸横扫,无温飒冷。 要想杀了太子,就得先过她苏幕这一关。 黑衣人悉数往上扑,苏幕见神杀神,逢魔诛魔。 刀光剑影,手下无情。 李璟冲到了殿门口,立在门槛内,瞧着杀人不眨眼的苏幕,仿佛有些出神,有那么一瞬,这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她一人。 剑走游龙,身如飞燕。 她是为了他拼命,为了他大开杀戒。 李璟握紧手中的短刃,仿佛握着的……已经不仅仅是一柄短刃。 “爷,小心!”年修疾呼。 刹那间,房顶有箭雨袭来。 “回去!”苏幕厉喝。 顺子连同一干护卫,快速将李璟送回寝殿内。 不远处,沈东湛瞳仁骤缩。 苏幕! 箭雨如潮,耳畔的呼啸声接连不断。 席天卷地的弩箭直射,苏幕拂袖间扯下了回廊里的帷布,以布匹为障,以内劲为辅,挡下了袭来的箭雨。 周遭响起了刺耳的“咚咚”声,弩箭扎进了树干里,扎在了地上,刺穿了廊柱,射穿了门窗,甚至于落进了寝殿内。 李璟面色剧变,但这会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喊出声来,会惊了外头的苏幕,惹得苏幕乱了心神。 这样的境况,一旦分心,后果不堪设想! “守住这里!”沈东湛低喝。 周南一剑劈开迎来的黑衣人,当下应声,“是!” 他清楚的知道,自家爷想要干什么? 院内的情况,比这里严峻得多。 弩箭虽然能连发,但连发过后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只要苏幕挡过去,以她的能力,接下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屋脊上,有一人黑衣蒙面,以弓弩对准了苏幕。 冷箭迎面袭来的瞬间,苏幕骇然瞪大眸子,锐利的箭矢划破夜空,直逼她的眉心,再想躲避,业已太晚。 众蕃子:“大人?” 年修疾呼,“爷?” 为时已晚。 苏幕没想到,自己这条命居然会折在此处,也没想到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叮”的一声响,剑刃寒戾,生生劈断了袭来的冷箭,剑光消失处,是沈东湛拂开的外衣飞上半空,顿时卷起千层风浪,掀翻了屋顶上来不及上弩的弓箭手。 从始至终,沈东湛没说过半句话,却是奋力替她挡了箭,挡了险。 屋顶的黑衣人如同下饺子一般,哗啦啦的落下来。 年修提着剑,奋力而起。 沈东湛方才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那个……射弩的黑衣人。 险伤所爱,不可饶恕! 没料到沈东湛会这般不要命,黑衣人显然吓了一跳,当下弃了弓弩,拔剑相迎,剑锋相碰的瞬间,嗡声长鸣。 苏幕反手便是一剑,周遭黑衣人应声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纵身而起,直跃屋顶,她既不死,那么该死的……就是这厮! 被沈东湛和苏幕左右夹击的滋味,诚然是不好受的,二人联手,几乎是天衣无缝,一个进一个退,攻守兼备,待敌手忙脚乱之时,再步步逼近,趁乱取之。 沈东湛身子一撇,苏幕抬脚便将人踹下了屋顶。 只见着暗影落地,只余一声闷响。 年修趁势而上,快速将人扣住。 敢伤他家爷,该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为首的被扣下,余下的黑衣人如同一盘散沙,瞬时四下逃窜,奈何锦衣卫和东厂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行辕进得来、出不去。 院内,打斗声还在继续。 行辕外。 顾西辞和云峰立在墙角暗影处,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蓦地,有暗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许是见着行辕内情形不对,当即转身飞离。 顾西辞眸色陡沉,手一抬,云峰如箭离弦,疾追而去。 “我就知道,大鱼在后头!”顾西辞款步走出暗处,立在了光亮下。 风吹着衣袂猎猎作响,刮在身上微微的疼,还好他留了一手,否则这大鱼可就跑了…… 只要对方不耍什么手段,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云峰应该足够应付。 沿途,云峰都会留下痕迹。 沈东湛和苏幕从行辕内出来的时候,顾西辞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缓步迎上去。 “这件事交给我们。”苏幕瞧着他那羸弱的身子,周身杀气锐减,“你且好好休息。” 灯火葳蕤,顾西辞的面色依旧苍白,“云峰沿途都会留有十字记号,你们先追,我在后面跟着便是,万一你们误了方向,我也好及时扭转。” “随你罢!”苏幕敛眸,瞧了沈东湛一眼。 眼下刻不容缓,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下去。 沈东湛和苏幕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沿着云峰留下的记号,一路朝着城门口方向追去,只是眼见着快到城门口了,记号却突然消失无踪。 “倒是又让顾家小子说中了。”苏幕面色沉冷,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四处找找。” 沈东湛也是诧异,这是出了城? 还是又拐回了城里? 城门口附近搜了一圈,守门的军士都说没瞧见什么人。 苏幕心里有些焦灼,却又拿不定主意,不知云峰追着人到底去了何处? 蓦地,沈东湛忽然远远的喊了一声,“这边!” 苏幕心惊,忙不迭追上去。 血…… 第352章 还有别人? 城墙的墙角位置,有血色沿着墙皮而下。 “白日里下过雨,若血是之前的,雨水一定会把血色冲刷干净。”沈东湛指了指血色的痕迹,“显然,这是雨停之后才出现的。” 苏幕的指尖,沾了些许血色,尚未完全凝固成血浆,还有些许流动之感,已经清晰的血腥味,足以可见,“血还是新的,人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搜!”沈东湛下令。 紧随其后的锦衣卫,当即散开,快速搜寻周遭,试图找到云峰或者五毒门留下的痕迹。 顾西辞从马车上走下来,风吹得他身子轻颤,他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氅子,“你们是找不到云峰了是吗?” “你知道?”苏幕问。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得厉害,待行至城墙下,他若有所思的瞧着墙上的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何?”苏幕问。 顾西辞抬头望着城门楼子,“出城了!” “你确定?”沈东湛忙问。 顾西辞点点头,“对!我很确定。” “这如何看得出来?”苏幕委实没发现,不就是一片血色吗?血色模糊之中,也没见着云峰早前的痕迹。 沈东湛却是明白了,“这血是滴下来的。” “是!”顾西辞瞧着墙头,“应该是受了伤,然后飞身而起,窜上了墙头,结果这血就滴了下来,如此可见,此人伤得不轻。” 苏幕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墙头,“墙头有血!” “小心!”沈东湛仰头。 一眨眼的功夫,苏幕已经翻出了墙头。 “走!”沈东湛手一挥,众人快速出了城。 顾西辞身子不济,只能继续坐在马车内,免得到时候帮不成忙,反而还拖累了他们,只要找到了云峰,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夜色沉沉的城外,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 锦衣卫和东厂蕃子,成排出城,宛若游走的火龙一般,列阵城外。 “火把熄灭一般!”沈东湛下令。 刹那间,火光锐减。 “不许发出声音。”苏幕下令,“若有发现,不许打草惊蛇。” 其一,等保护云峰周全;其二,若是这次抓不住那人,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再抓住他了。 林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人都在林子搜寻着,人群越分越散,最后只剩下沈东湛和苏幕独处,顾西辞仍是在马车上歇着,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嘘!”沈东湛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苏幕心中一惊,当即屏气凝神,竖耳侧听。 不远处,有奇怪的声响。 “打斗声!”沈东湛拽着她就跑,“走,在前面!” 二人在林中急奔,黑暗中有清晰的哼哧哼哧声,以及掌风掠过,扬起的树叶“嗖嗖”声响,可见战况何其激烈。 苏幕和沈东湛赶到的时候,只瞧见两道黑影正纠缠在一起,你来我往,难舍难分。然则四下漆黑,一时间还真的很难分别,这两人到底谁是敌谁是友? “云峰!”苏幕低喝。 下一刻,云峰疾呼,“苏千户!” “让开!”沈东湛音色陡戾。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快速窜上树梢,显然是给沈东湛腾位置。 电闪火石间,沈东湛冷剑出鞘,直逼那人面门。 “他受了伤!”云峰在树上疾呼。 言外之意,可活捉! 收到这信息,对苏幕而言简直是最好不过。 活捉! 苏幕冷剑未出鞘,五指蜷起,瞬如鹰爪,直逼那人咽喉。 “擒住他!”沈东湛扣住那人左臂。 苏幕动作快,五指瞬时从咽喉沿到了那人右臂。 一左一右,苏幕和沈东湛快速将摁在了地上,摁得死死的,任由他极力挣扎,亦未能松动分毫。 云峰当即从树上飘落,“那边还有人受伤,我且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语罢,云峰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那边还有人受伤? 苏幕愣怔,这里除了五毒门的人,还有别人吗? 第353章 弄错了? 这边的打斗声,很快就招惹来了锦衣卫和蕃子们。 人已经被摁住,苏幕和沈东湛松了一口气,扯下黑衣人的遮脸布,一张陌生的脸瞬时出现在二人面前。 苏幕和沈东湛面面相觑,诚然不相识。 既是如此,只能先带回去再说。 “去看看!”苏幕抬步就朝着云峰离去的方向行去,沈东湛紧随其后。 他们倒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人会出现在这片林子里。 云峰会心慈手软,看走眼,但是,沈东湛和苏幕两个人联手,想来是不会看走眼的,现在这样的状况,容不得丝毫的闪失。 云峰倒是没有走远,只是出了林子。 林子外头就是一条官道,在官道的边上停着一辆马车,有家仆模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着,看周遭的状况,好像是发生过一场激战? 云峰就蹲在马车旁边,仿佛是在照料着什么人? “怎么回事?”苏幕近前。 云峰当下行礼,“苏千户!” “怎么回事?”苏幕冷着脸。 云峰瞧了一眼周遭,再瞧着旁边躺着的,刚被他处理完伤口的年轻男子,嗓音里带了几分愧疚,“方才我追着人进了林子,不多时,那人便没了踪迹,再后来我便听到了这里的声响,赶过来的时候恰好发现那黑衣人就在这儿。” 苏幕眉心微凝,沈东湛沉默不语。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只瞧见这位公子便连同家仆,停下了马车帮着……拦了黑衣人的去路,惹得黑衣人大开杀戒,于是乎就、就成了这样!”云峰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正他冲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具体的,云峰自个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此事因自己而起,是以抱了万分之歉意。 沈东湛旋即蹲下,火光中看清楚了少年人的面相。 少年俊朗,眉眼清秀,尽管双目紧闭,但依旧看得出五官挺立。 瞧着这年岁,应该和沈东湛差不离,肩上挨了一刀,胸口有戳了个洞,幸好没有正中心口,否则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我只能先给他止血!”云峰忙道。 沈东湛起身,扭头望着站在边上的锦衣卫,“把他抬回去,好生安置。” “是!”锦衣卫众人快速上前。 此处没有担架,好在这人的马车还在。 苏幕回眸望去,顾西辞正从后面走来,夜风吹得他止不住的咳嗽,整个人走得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公子!”云峰快速上去搀了一把,“您下来作甚?还是回车里坐着吧!人已经被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抓住,眼下总算可以尘埃落定,您只管放心就是。” 顾西辞没有开口,只是缓步走到了沈东湛身侧,与他一般审视着被锦衣卫抬起的少年人,转而又瞧着周遭的家奴尸体,和润的眸子微微眯起,“大晚上的,在这地方……” 无需他说完,苏幕和沈东湛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实上,苏幕也由此怀疑。 沈东湛亦是疑窦丛生,所以才会让人把这少年抬回去。 先控制起来,再做定夺。 苏幕抬步朝着家奴的尸体走去,有些是被一掌拍碎了天灵盖而死,有些则是触树而内折致死,死相都是极为惨烈,无一例外都是招招毙命,的确是高手所为。 “都是被打死的。”苏幕扭头望着二人,“应该是搏斗过。” 这样的伤,是装不出来的。 再看这些家奴,掌心里茧子不少,双手粗壮而未见习功伤,想来平素都只是干点粗活,因为刚死,所以尸身还是热的,这点也是装不出来的。 “都是一些粗使奴才。”苏幕起身,“要想知道真实的死因,大概还是要请仵作。” 顾西辞点头,“依我之见,还是谨慎为好。突然间冒出这么个人,若是误会一场倒也罢了,若是刻意为之,唯恐多生事端,来日后患无穷。” “是该小心为上。”沈东湛抬手。 底下人当即行礼,“卑职明白!” 尸体,都得带回去。 “走吧!”苏幕道。 人抓住了,别的没什么动静,自然要先回去跟太子复命。 顾西辞瞧着不远处,被擒下的黑衣男子,很是陌生,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五毒门的护法? “不管是不是,只要抓住了人,就是好事!”沈东湛看穿了顾西辞的担虑。 顾西辞心下一怔,为遮掩被看穿的尴尬,当下温和浅笑,躬身拱手,“沈指挥使所言极是,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一口吃不成胖子,五毒门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想要斩草除根,还得找到这根……才能永绝后患!” 顾西辞点点头,诚然如此。 ………… 行辕。 李璟已经重新更衣,寝殿乱做一团自然是要别殿而居的,所幸偏殿还算干净,李璟今夜便在此处歇下。 一众乱贼,没死的都被扣住。 死了的都被拖出去,连地上的血色也被快速冲洗干净。 “外面是什么情况?”李璟只知道,行辕内的乱贼被处理之后,苏幕和沈东湛都出去了,说是要搜余孽,“真的还有余孽?” 顾西辞行礼,“殿下放心,有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在,纵然有余孽,也不敢再闯行辕送死。若是顾某所料不错,只怕他们的有生力量,都折在了此处,这一时半会的无法再卷土重来。”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李璟如释重负,“那苏幕……” 顾西辞又道,“苏千户毫发无伤,太子殿下您可以放心。” “甚好!”李璟点点头,“这余孽之事,让沈东湛去办,锦衣卫多的是能人,对沈东湛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顾西辞对此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是!” “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李璟委实困顿,“折腾了一晚上,真是累死本宫了!还有,加强守卫,人数至少得翻一番,不,得翻两番,这种事情绝不允许有第二次!” 顾西辞行礼,“是!” 语罢,他躬身退出了偏殿。 出了门,顾西辞才直起腰,迎风好一阵咳嗽,嗓子里略有些腥甜滋味,终被他生生咽下。 “公子?”云峰快速上前,“您没事吧?” 顾西辞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冷罢了!” “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接下来的事情,苏千户和沈指挥使都会一一处置妥当,您别操这份心了。”云峰是真的担心自家公子的身子。 顾西辞没有说话。 “公子?”云峰知道,公子固执,他怕是劝不住公子,若说真的要找个人来劝一劝,怕也只有……她了! 地牢。 苏幕和沈东湛同时出现在刑房内,瞧着被绑在刑架上的黑衣人,这绝对不是苏幕早前在殷都见过的那张脸。 但是,天底下易容手段千千万,难保他不会像李时归那样,离开殷都之后就做了手脚。 “你是修罗?”苏幕问。 对方,不答。 年修一鞭子便抽了过去,疼得那人顿时龇牙咧嘴。 “千户大人问话,岂敢不答!”年修冷喝。 男人毫无惧色,眸光狠戾的盯着苏幕,那神情仿佛是要吃人的。 “看样子,是找错了人。”沈东湛侧过脸看着苏幕,“他既不是修罗,也不是无弦,是正儿八经的五毒门护法。” 苏幕轻哼,“既是腌臜东西,那就不必留着了,嘴硬至此,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语罢,苏幕转身就往外走,仿佛没有丝毫的留恋。 如此这般,沈东湛自然也得跟着走。 “没想到,居然抓了个没用的东西!”周南双手环胸,缓步近前,“我还以为是旧相识,原来不是啊!老东西,你死期到了,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出来让咱们乐呵乐呵?!” 年修收起鞭子,“呸,忙活了半天,就收获了这么个东西,真是不值得,原本还以为能找到那牛鼻子老道,得到更多的关于江府的消息,如今看来……又是白费。” 男人眸色一滞。 “倒也不是白费,至少多了条人命,阎王爷殿前多了个小鬼。”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都这般年纪了,若是正常人家,多半孙子都能上学堂了。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跟朝廷作对,还敢行刺太子殿下,抢夺丹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也不知道是周南的那一句话触动了他,男人忽然神情一怔,“你说什么?行刺太子?我什么时候行刺太子?”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年修与周南面面相觑。 男人呼吸急促,许是太过激动,扯到了伤口,震得绑缚的铁索叮当作响,嘈音不断,“你们把话说清楚,什么丹炉?什么行刺太子?” “把话说清楚的是你。”周南狐疑的打量着他,“你以为不承认,自己是五毒门的护法,就能躲过这一劫?敢劫丹炉,行刺太子,纵然没成功,也是活罪难饶!” 男人仿佛受了刺激,“不,我没有!我没有劫丹炉,我也没有行刺太子,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倒是把周南和年修,给整懵了。 什么情况?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敢说,你不是五毒门的人?”周南觉得,这个时候气势不能丢,否则会在年修面前失了颜面,他得镇住眼前的状况,不能让年修小瞧了自己,“你敢说吗?” 男人咬牙切齿,“我是不是五毒门的人,你们有本事自己去查,但是我告诉你们,今天夜里我压根就没进过城,你们所谓的劫丹炉,行刺太子,同我没有半分关系。” “你……”年修有些脑子发昏。 男人又道,“你们这帮蠢货,抓不住真凶,还敢在这里逞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原来锦衣卫和东厂,也不过如此嘛!” 一墙之隔。 苏幕和沈东湛面面相觑,隐约觉得这里面怕是真的有什么…… “难道真的抓错人了?”苏幕低语。 沈东湛眉心紧皱,“是缓兵之计?” “被抓到便就免不得死,不管是落在东厂还是锦衣卫的手里,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有必要再扯出旁人吗?”苏幕反问。 沈东湛答不上来。 似乎,没有必要。 “云峰一直跟着。”苏幕眯了眯眸子,“但是入了林子之后,云峰说……” 沈东湛一怔,“他说,人当时不见了,再发现的时候,是这黑衣人与车队众人在纠缠。” “消失的这段时间,会不会换了人?”苏幕问。 沈东湛:“……” 金蝉脱壳? 会那么巧? “我听得他这口吻,似乎也是颇为意外,也就是说这件事可能连他都不知情!”苏幕抿唇,“这人亦被算计了!” 这个他,指的是现在被擒的黑衣人。 “那你说,他到底是谁?”沈东湛怀中抱剑。 苏幕沉默。 她希望,这人是无弦。 至少这样,江府的线索又可以连上了。 可是,他若不承认……又该如何? 门外响起了低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咳嗽。 苏幕回过神来,开门便见着顾西辞站在了门口,“你怎么还没去休息,这厢有东厂和锦衣卫便罢了,你一个文弱书生,又不懂得用刑,凑什么热闹?” “让我见见他。”顾西辞面色苍白的开口。 苏幕没说话。 “进去吧!”沈东湛倒是答得爽快。 顾西辞道了一声谢,便进了一旁的刑房,他走得极是缓慢,仿佛脚步极沉,病怏怏得让人心疼,多半是硬撑着的。 “顾公子!”周南和年修纷纷退开几步。 他能进来,自然是得了两位爷的准许。 顾西辞解开了身上的大氅,病容憔悴的立在男人面前。 下一刻,男人瞳仁骤缩,骇然盯着眼前的顾西辞,仿佛是见到了什么,足以让他震惊的东西…… 第354章 你是,少主? 瞧着顾西辞脖颈上挂着的短玉笛,男人激动得不断挣扎,铁索顿时碰撞出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是谁?你是谁?”男人眦目欲裂,眼眶猩红,“你说,你说啊!” 如此激动,可见是认得这管短玉笛。 “无弦!”苏幕喊出声来,“这下,不装了?” 男人骇然抬头望着眼前的苏幕,转而继续将视线落在顾西辞的脖颈上,“这短玉笛、这短玉笛是谁的?谁的?” “能挂在我的脖子上,自然是我的。”顾西辞开口,徐徐将短玉笛塞回衣襟里,仔细的拢了拢衣服领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男人忽然安静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顾西辞。 “都出去吧!”沈东湛开口。 刑房内的所有人,快速退了出去,连周南和年修亦退了出去,乖乖在门口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在外头一道守着的,还有云峰。 三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件事,有些复杂。 沈东湛往后退了两步,这是江府的家事,他不能插手太多,得交给苏幕自己处置,这是她的心结所在。 解铃,还需系铃人! “你是江家的……什么人?”男人低声问,嗓音里带着难掩的激颤。 顾西辞没说话,只转头瞧着苏幕,有些话他终是不方便说出口。 苏幕倒也知道他的心思,没有与他为难,款步上前,“你跟江家是什么关系?” “你们……”男人一怔。 苏幕敛眸,“你不是故意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了江府吗?难道你就没想过,若我不想多管闲事,就算你引我们过去,又能如何?江府的案子就能浮出水面吗?” 显然,不能。 你有意,她有心。 此事,才能一拍即合。 “江府废墟里,有一株芙蓉树。”苏幕瞧着他,“你见过花开的样子吗?” 男人眸色猩红,“你说什么?” “我见过。”苏幕深吸一口气,“很漂亮。” 话很隐晦,但若是有心,便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是无弦。”男人哽咽,“江家主母,是我主子。” 苏幕骤然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江家主母苏氏,是我家小姐,小姐待我有恩,若不是当年她救了我,只怕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无弦含着泪,“她死得冤啊!她不该死!不该为江家的事情,连累至死啊!” 苏幕眼角发红,刹那间寒光闪烁。 剑出鞘,铁索断裂。 下一刻,收剑归鞘,动作一气呵成。 无弦几乎是从木架上摔下来的,整个人扑在地上,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响,但依着他的能力,应该可以很快站起来,但他没有这么做,依旧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原以为,江家的人都死绝了,却原来还有活着的人!”无弦哽咽,抬眸望着苏幕,“所以,你是……少主?” 苏幕没有吭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少主!”无弦连忙撑起身子,跪地行礼,“此前多有得罪,实在是不知、不知情,还望少主恕罪!” 苏幕弯腰将他搀起,“我不是什么少主,我只是、只是与你一样,承了江家的恩情罢了!你莫要跪我,我……” 她不配。 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她可能连光明正大承认自己、是江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不打紧,不打紧,只要主子能申冤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无弦瞧着眼前的三人,一个个都年轻轻的,可是一个个都了不得。 下一刻,无弦行至顾西辞面前,“能否解下短玉笛,让我看个仔细?我……我想认一认。” “这原是苏千户的东西。”顾西辞将短玉笛解下来,“你可莫要损坏,免得苏千户心疼难过。” 闻言,无弦面色骤变,骇然扭头望着苏幕。 短玉笛交到了无弦的手里,短短的一管玉笛,却好似有千斤重,握在掌心里都是那样沉甸甸的,让人百感交集。 “这是主子的东西。”无弦瞧着苏幕,“只传后人。” 苏幕没说话。 须臾,无弦将短玉笛交还给顾西辞,心里却有些明了,方才激动的心绪仍是澎湃,不加掩饰,“可要收好这东西,既是苏千户所赠,必定是心头至宝,莫要损伤分毫,来日怕是有大用场。保不齐,危险关头还能救你一命。” 顾西辞眉心微凝,重新将短玉笛挂在了脖颈上,收入了衣领之中。 “少主!”无弦重新跪地,毕恭毕敬的冲着苏幕磕了个响头,“我知道您想问什么。” 苏幕心头骤紧。 第355章 她从不知道的,母亲的过去 只是,在无弦开口之前,他下意识的望着顾西辞和沈东湛,很显然,他觉得有些话不方便让外人听到。 尤其是听说,顾西辞这短玉笛乃是苏幕所赠,所以顾西辞也被划归到了外人的位置。 “说吧!”苏幕瞧了顾西辞一眼。 顾西辞回望着她,一阵低咳之后便抬步往外走,“许是我不方便在场。” 然则他刚走两步,就被苏幕扣住了手腕。 “有些话,你该听听。”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既然已经关上了门,外头都有人守着,你又何必……把自己当外人呢?” 顾西辞眉心微凝,面色苍白。 “说吧!”苏幕道。 见状,无弦点点头,这才娓娓道来,“主子的真实身份,少主可知晓?” “你莫要一口一个少主。”苏幕蜷了蜷袖中的手,眉眼间带着些许躲闪之意,“免得来日顺嘴,到时候惹出祸来。” 无弦寻思着,是这个理儿。 当下,换了称呼。 “千户大人可知道?”无弦问。 苏幕没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不知道,旋即摇头。 “听过天族吗?”无弦扫一眼三人。 刹那间,苏幕和沈东湛四目相对,整个人都僵在当场。 天族? “天族不是覆了吗?”苏幕回过神来,“你说的天族,到底是哪个天族?” 无弦苦笑,“千户大人和沈指挥使,追杀了我这么久,难道还没明白,天族之事?我说的,就是您心里想的那个天族,会天罚的天族。”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面色铁青。 天罚? “宋姨娘和赵财,都是你杀的?”沈东湛问。 无弦垂着眉眼,“我要定远侯府断子绝孙,自然不可能留着她,怀上罪孽深重之人的孩子,就该死!何况我发现,她似乎也没那么简单,不过是别人放在定远侯府的一枚棋子罢了!” “谁的棋子?”苏幕皱眉。 无弦摇摇头,“不知,她至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只瞧见她悄悄的往府外放过信鸽。” “进了定远侯府,里应外合,保不齐是想借着尚远的兵权,为自己谋得不可告人的利益。”顾西辞这话已经说得很委婉。 但是心明眼亮之人,一听便都明白了。 “那赵财呢?不过是一个退出宫的太监,为什么你要杀他?”沈东湛不解。 无弦深吸一口气,“因为一枚簪子!”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赫然盯着他,“你说的簪子,是不是定远侯府后院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手里捏着的……” “定远侯府后院的那个女人,不是我杀的,跟我没关系!但是赵财,确实该死,你们的行踪暴露并非偶然,是他无意间撞见了你们,并且认出了你们……”无弦冷笑,咬着后槽牙道,“这种人贪婪无度,为了银子什么都会干。” 沈东湛了悟,“是他跟定远侯府的人,告发了我们?” “他还拿着那簪子,献宝似的奉上,说是只要定远侯见着这簪子,肯定会许他好处,信任他说的话。”无弦呵呵两声,“那是主子的东西,我岂能让它落在旁人的手里!” 人是他杀的,簪子也是他抢的。 但那又如何?尚远的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个赌徒说的话,只当他是被赌坊追债的人杀了,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估计到了最后也不知道,这人原是个宫里的太监。 “簪子现在何处?”苏幕追问,“赵财是如何拿到簪子的?” 无弦摇头,“簪子我藏起来了,其实只是残碎的一部分,至于他为何能拿到这簪子,这我就不知道了。” 当时气愤当头,见着簪子的时候,他简直疯了,哪儿还来得及问什么?要知道,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是不管不顾的。 “我也是杀了他之后,才知道他是个太监。”无弦也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苏幕神色凝重,沈东湛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门苏氏,可能进过宫…… “国公府的案子。”苏幕不愿多想,只觉得心口堵了一块石头,闷得厉害,“薛介和薛涛是不是同一人?” 无弦点头,“若不是你们插手,小公爷薛宗越……已经被冠上了杀人之名,薛涛白发人送黑发人,承丧子之痛,真真是痛快极了!总之,我不管他是薛涛还是薛介,血债血还乃是天理公道。” “薛涛就是薛介!”顾西辞音色低冷,拢了拢衣襟,徐徐走到一旁的桌案边坐下。 苏幕眸中掠过一丝担虑,“你没事吧?” “没事。”顾西辞摇摇头,身子尽量往桌案上靠了靠,面色愈发苍白得厉害。 无弦说起此事,仍是满腹委屈与可惜,“就差一点,真是可惜了!不过,能寻到千户大人,我且将这笔账放一放,以后再与他算也不迟。” 喜事与白事相比,自然是前者为重。 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税银一案,是你把朝廷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落在江府废墟上?”苏幕开口,心里一片凄惶,没想到这里头藏着这么多事。 桩桩件件,都与她有关。 偏偏,她什么都没能为爹娘做过…… “说句得罪的话,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在殷都对我赶尽杀绝,好不容易换了脸,我自然得远离殷都。奈何东厂和锦衣卫的势力太过庞大,我委实没了法子,只能孤注一掷,最后将目标定在了煜城。诸事皆由煜城而起,便由煜城而重启吧!”无弦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 东厂要他命。 锦衣卫也要他的命。 即便他换了脸,却也只能像鼹鼠一般躲躲藏藏。 “你单枪匹马的复仇,值得吗?”顾西辞倒了杯水,从袖中取出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动作很是娴熟。 无弦斩钉截铁,“主子待我有恩,她的仇我必须要报!只可惜,我当年随师父上山,主子出事的时候未能在侧,但凡我有半点预感,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也是天族?”苏幕问。 无弦摇头,“不是!” 闻言,苏幕眉心微蹙,“不是?那你为何一口一个主子?” “我祖上原是战俘,被擒入了奴籍,所以我一出生就是军中的奴隶,后来我逃了出来,被人追杀,是主子救了我一命,并且将我带回了天族的领地,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无弦也是个可怜人。 他原就是个奴隶,骨子里就是一根筋的人,偏激到了极点,固执到了极处。 “后来族中众人怕惹祸上身,要将我驱逐出去,主子怕我再落在那些人手里,被带回军营必定是死路一条,所以就把我送上山,跟着一位隐士高人学文习武,没有师父的允准,没有主子的吩咐,不得下山。”无弦满面悔恨,“若我知道……若我知道天族会出事,主子会死,我一定早早下山。” 可惜世上千般有,唯独没有后悔药。 “天族覆于朝廷,我杀不尽朝廷中人,能如何?且天族之人与我没什么关系,与我有关的只有主子一人。”无弦咬牙切齿,“我要杀的,是当年害死主子满门的恶人。” 苏幕想了想,“尚远、薛介、江利安、李时归?你孤掌难鸣,投靠了五毒门,利用五毒门做成了这件事,成功的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江府灭门惨案之上。” “江利安和李时归,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无弦瞧着他们,“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若是早知道,我还会等到今时今日吗?” 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你是近期才下山的?” “师父病故,我才有机会下山。”无弦垂眸,“谁知道,天族早就没了。” 沈东湛这就不明白了,“那你是如何找到煜城江家的?” “我上山之后,收到过主子的一封信,她说若是哪日我学有所成,下山之后无所去处,便来煜城江家,她与夫君和儿女,会欢迎我,且照顾我。”无弦解释,“那封书信和簪子放在一处,被我藏在了那棵芙蓉树下,以秘匣贮之。” 顾西辞垂着眼帘,“所以你一直以为,你的主子有夫有子有女,肯定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而你一介罪奴,哪日身份曝光,肯定会牵连他们。” “嗯!”无弦点点头,“若是学无所成,我也没脸下山去见主子,原本是想风风光光的,最后只见着废墟一片,生死无期。” 此生大憾,连他至亲至爱、至尊至敬之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既然你说,你知道得并不比我们多,又是下山没多久,按理说你对江家的事,不可能这么了解。那你是如何知道,定远侯府以及国公府,牵连其中?”这是苏幕不明白的地方,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无弦将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眸色猩红,“是师父临终前告诉我,去过煜城之后再去找一人。” “你师父?”沈东湛蹙眉,“是何人?” 无弦摇头,“师父从来不报名号,死后亦不许我立碑。” “想来真的是位隐士高人。”沈东湛沉吟片刻,“他是如何告诉你的?” 无弦仔细的想了想,“师父说,下山之后务必稳定心神,克己自制。可我见过江府废墟之后,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想杀了那帮畜生。那人是伺候过主子的丫鬟,后来主子将她外嫁,没想到因此逃开一劫。” “丫鬟?”苏幕不曾听过这事。 无弦狐疑的望着她,“苏千户不知道此事?” 苏幕答不上来。 母亲从不提过往之事,连她是天族之人,也是无弦今日提起,苏幕才知道的。 “丫鬟的儿子说,他们跟江府私下有所往来,其母与我家主子既为主仆又是闺中密友,不过二人碰头皆在府外,她从不入江家大门。江府出事之后,其母就失踪了,据说是去洗衣服,后来就没了踪迹。”无弦道,“家里人怀疑,可能是不慎坠入江中,所以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说到这儿,无弦忽然笑得凉薄,“苏千户可知道,这丫鬟在哪?” “莫不是,定远侯府的后院……”沈东湛倒是想起了点事。 无弦深吸一口气,然后幽幽吐出,“还真是让沈指挥使说中了!” “后院那个女人?”苏幕愣怔。 难怪那女人的掌心里,捏着母亲的发簪碎片。 原来那女人,是母亲的丫鬟? “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呢?”沈东湛不明白。 苏幕也不明白。 “也许江夫人是想斩断从前,在江府重新开始。”顾西辞低声开口,“她想做的,只是江门苏氏,一个没有过往的江夫人,所以关于以前的人和事,她一概不想再提,更不想再展露人前,连自己的儿女都被瞒下了。”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你的意思是,江大夫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帮着她一起瞒着江府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儿女?” “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吗?”顾西辞抬眸望着苏幕。 的确,关于父母之事,苏幕作为江府长女,竟也半点不知,足见爹娘刻意隐瞒。 “那你是如何知晓,要去定远侯府找人?”沈东湛问。 无弦道,“丫鬟的儿子说,他查找母亲的时候,听闻当时江上有船经过,而且是官船,一打听竟是定远侯府的船只,想着自家母亲与定远侯府肯定不沾边,便也没有继续追查。何况定远州距离此处万里之遥,平民百姓哪有这等本事,去定远州找人?” 于是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所以你便去了定远侯府,发现了后院里这个女人?”沈东湛恍然大悟。 如此,便都串联上了。 “那女人口不能言,手脚皆废,其实早就被折磨至疯癫,但我会唇语,所以能看懂她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无弦继续道,“她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杀死尚远,去殷都找国公,报仇!” 有些人虽然疯了,很多事情其实早就不记得了,唯有心里的一丝执念,还在根深蒂固的支配着,不死不灭。 “在你们赶到定远侯府之前,我就已经在那待了好一阵,总觉得尚远知道点什么。”无弦裹了裹后槽牙,“直到尚远跟他夫人在佛堂里争执,我才知道这畜生居然打过主子的主意,而且手段龌龊,令人不齿。是他骗了主子,害得她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 苏幕绷直了身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母亲,还跟尚远扯上了关系? 第356章 他们都被人耍了 一下子收到了这么多的信息,苏幕有些回不过神来,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一下子砸头上,她是真的有些懵。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母亲,深居简出,几乎可以用足不出户来形容;相貌平平,喜怒哀乐皆是形容于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你说我……江夫人,跟尚远?定远侯府,尚远?”苏幕不敢置信,“尚远到底做了什么?煜城距离定远州何止千万里之遥,这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无弦眦目欲裂,“尚远趁着主子受伤失忆,将她留在了定远侯府,呵,可笑至极,居然还要纳主子为妾,想让主子伺候他,真是无耻至极!” 若不是苏幕心里够强大,只怕这会得厥过去。 这都叫什么事? “后来呢?”顾西辞问。 无弦回过神,“后来,定远侯夫人知晓了大概,悄悄的告诉了主子真相,在丫鬟的帮助之下,主仆二人在纳妾前一夜,偷偷的跑出了定远侯府,逃出了定远州。” “原来如此。”沈东湛恍然大悟。 江家跟定远侯府,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难怪,定远侯夫人临死前一直在嘀咕着那些话。”苏幕也算是明白了,“所谓冤孽,说的大概就是这件事罢?” 尚远的夫人惯来住在佛堂,保不齐也跟这件事有关。 “离开定远侯府之后,我就跟着你们去了殷都,国公府那案子失败了,但是这样也好,至少薛宗越现在对苏千户极为信任,以后有的是机会,从他们嘴里掏出点东西来!”无弦这话不错。 国公爷当年出现在煜城,与江利安和李时归都打过交道,那么江府的秘密……他肯定知道。 “你这单枪匹马的也不容易!”沈东湛道,“国公府一案,差点就让你得逞了!” 无弦直勾勾的望着苏幕,“只要能为主子报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所不惜!苏千户,您说呢?” “我知道了。”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眼下你的身份很特殊,得想个法子才行,否则你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 沈东湛还有个问题,“你真的没有行刺太子?” “没有!”无弦很是肯定的摇头,“我根本就没有进城,而且就在被你们抓住之前,我受了伤,正被人追杀。” 沈东湛:“……” 顾西辞:“……” 苏幕:“……” 所以真的抓错了?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参与了行刺太子之事,但现在想来,有些蹊跷。”无弦眉心紧皱,顾自沉思。 顾西辞徐徐起身,兀自低咳两声,“其实细想起来,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反而处处都是破绽。表面上云峰紧追而去,实际上却是早就步入了他们的陷阱之中。墙头的血,应该是刻意落下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知道,黑影受了伤,而且出了城。” “我们追到城外,只看到云峰和你在交手。”沈东湛瞧着无弦,“第一反应就是,你便是行辕外的刺客,是云峰一直跟梢的幕后之人。” 苏幕也明白了,“云峰说了,当时黑衣人消失了片刻,再找到的时候,你正在屠杀车队!” “人不是我杀的。”无弦急忙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怎么可能随便杀人?我当时受了伤,赶到的时候,车队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为首那年轻人。” 顾西辞心下微紧,“说明云峰被骗了!” “那年轻人对着我,就是劈头盖脸的打,我当即躲闪,然后就是……”无弦瞧着顾西辞,“你贴身的奴才冲出来,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云峰与无弦纠缠着,厮打回到林子里,紧接着便是苏幕和沈东湛赶到,最后无弦被拿下,送到了这儿。 “所以我们兜了个圈,自家人打自家人?”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沉默。 好像,是这个理儿。 外头,响起了年修的声音。 “爷,那个年轻人醒了!” 第357章 温少庄主 “他也许能还原当时的真实情况。”沈东湛开口。 离开刑房之前,苏幕回头望着无弦,“你且在这儿多待两日,只要你莫轻举妄动,我定保你安然无恙。” “但凭苏千户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无弦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苏幕没有再回头,大步流星的离开刑房。 行辕后院的厢房内。 少年人幽幽的醒转,初初睁开眼的时候有些发蒙,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面色当即慌乱至极,“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家奴呢?” 底下人谁敢多说什么,任凭他张嘴多问,也不曾答他只言片语。 问得急了,他一个咕噜翻下了床榻,哪知伤势太重,当下瘫跪在地,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苏幕迈进门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由的顿了一下脚步。 “这位公子?”云峰速度快,赶紧冲上去把人搀扶起来,“你身上有伤,可经不得折腾,还是回到床榻上好好歇着吧!” 男子喘着粗气,面色白得厉害,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这话,该我们问你。”沈东湛近前一步。 云峰已经把人搀回到了床榻上,底下人见状,赶紧行礼退出了房间。 “我?”男子环顾众人,“在下温驰,不知诸位是……是你们救了我?” 云峰忙道,“你们遇袭了,可还记得?” “遇袭?”温驰急了,“那我的家仆呢?” 屋内,谁也没说话。 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氅子,缓步上前,“你是何方人士,为何那么晚还在路上?” 这么晚了,按理说应该早早的找客栈投宿。 “听诸位的口音,似乎不是煜城的人。”温驰靠坐在床榻上,捂着伤处喘气,“我家就在城外的清风明月庄,车上装着刚收回来的账银,想着赶紧回去,谁知道紧赶慢赶的,还是出了事!” 说到此处,温驰眼中含泪,显然已经猜到了家仆们的下场。 “当时,到底发生何事?”沈东湛问。 温驰一怔,“当时……当时林中忽然窜出个人来,不容分说的就动了手,咱们毫无防备,场面一度混乱,等我回过神来,肩头已经挨了一剑。” “等会,这剑是那人自己的,还是捡的你们的兵刃?”沈东湛问。 温驰道,“我们用的都是刀,那人伤我所用乃是软剑。我亲眼瞧着,他从腰间抽出来的,猝不及防的,我就中了招,否则怎么也能抵挡两下。哦,在下会一些防身功夫,家奴亦是精挑细选,会拳脚功夫之人。” 毕竟是去收账的,怎么着也得找几个能打的,免得路上出岔子。 可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 “软剑?”苏幕沉思。 如此看来,无弦没有说谎。 无弦被抓之后,底下人就搜了他的身,若有软剑必定能搜出来,但……可见对方这一招移花接木,玩得很溜,将所有人都戏耍得团团转。 “后来呢?”沈东湛追问。 温驰又道,“后来我被他一脚踹开,家奴便扑上来救我。待我刚刚爬起,便被他一剑穿身,恰好有人经过,这疯子才抽身离去。我当时伤得太重,倒在地上,脑袋发蒙,顾不上喊救命,再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说,有人经过?”沈东湛皱眉。 温驰点头,“是!” “几个人,什么人?”沈东湛想起了无弦的话。 温驰如实回答,“就一人,黑衣蒙面的,身上好似还带着伤,他冲过来的时候,那个疯子就跑了。” “所以,我当时……”云峰一怔。 当时真的认错了人,以至于后面抓错了人! “早就算计好了!”沈东湛回望着苏幕。 苏幕点点头,显而易见,诚然如此。 “真是厉害!”沈东湛勾唇,“算计得分毫不差,连时辰都是掐着算的。” 苏幕没说话。 顾西辞低低的咳着,“温公子伤得不轻,大夫说需要静养,不可轻易下床。不如这样吧,温公子可书信一封,知会家里人,让家里人来接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眼下,只有如此了!”温驰叹口气,以他的伤势,想要自己回去,委实有些困难。 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待会你亲自去送。” “是!”云峰行礼。 温驰抱拳,“那就有劳诸位了!待我家里人寻来,一定好好的感谢诸位!” “客气”顾西辞低咳两声,便随着苏幕和沈东湛走出了房间。 三人仿佛生出了别样的默契,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走出了厢房地界,行至僻静处,三人这才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们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沈东湛问。 苏幕抬眸,“至少在提及无弦之事上,他没有撒谎。” “得了书信,去清风明月庄看看就知道了。”顾西辞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苏幕神色凝重,“对方能将时辰掐算得这么准,是想抛却无弦这枚棋子,把他送到咱们的手里?这是,借刀杀人!” “可见,他们并不知道无弦这么做的目的,只以为他憎恨朝廷,故而落在东厂或者锦衣卫的手里,必死无疑,才敢玩这么一招,把人往咱们的手里送!”沈东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他们应该很清楚无弦的性子,以他对朝廷的憎恨,是绝不会有半句实话的。” 若不是见着顾西辞那管短玉笛,认了身份,只怕无弦真的要死在刑房里,且……至死都不会招供。 “可惜,他们失算了!”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氅子,“这便是契机。” 沈东湛和苏幕亦是如此觉得,现如今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只要将此事瞒住,将会有不少鱼……源源不断的游进陷阱内。 “现如今,先弄清楚这清风明月庄的事情。”沈东湛瞧着顾西辞。 顾西辞会意的点头,“云峰会明着打听,你们可以暗地里悄悄的查,如此一对比,真假立现。” “嗯!”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办完了这些差事,自然是要去向太子李璟复命的。 “五毒门?”李璟一怔,“为何要杀本宫?不应该是……” 睿王或者雍王? “殿下,若是江湖人杀了您,这事不管是睿王还是雍王,又或者是其他狼子野心之人,皆可有所推诿。”顾西辞解释,“东厂动了大刑,才从刺客的嘴里掏出了这些东西。眼下那人只剩下一口气,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李璟咬着后槽牙,“那就挨个的审问过去,本宫就不信了,这帮腌臜东西,能死撑到底!查,一定要查清楚,本宫要将这帮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是!”顾西辞行礼。 蓦地,李璟好似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瞧着顾西辞,“江府的案子,现下查得如何?” “回殿下的话,江府的案子委实年代久远,想要查察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顾西辞说的也是实话,“在下只能尽量一试。” 李璟叹口气,“锦衣卫那边还盯着吧?” “是!”顾西辞点点头,“锦衣卫对此事盯得甚紧,多半是怕东厂这边沾了便宜。顾某觉得,他们肯定不会放弃,还会继续往下查。” 李璟一怔,“呵,那又如何?他们不会放弃,本宫也不会放弃!锦衣卫又如何?只要本宫先下手为强,他锦衣卫休想占到东厂一分一毫的便宜!查,继续给本公差,不惜任何代价,务必给本宫查出真相来!” “是!”顾西辞俯首。 只要太子李璟还支持查清案子,那么这事就不会大而化小,小而化了。江府的案子,需要上位者的支持,否则很难有所进展。 不管太子是因为苏幕,或者别的缘故,只要太子不放弃,顾西辞就能名正言顺的继续追查。 “殿下,这些残兵剩勇……”顾西辞顿了顿,“是否交给苏千户全权处置?” 李璟点点头,“传本宫令,锦衣卫不得插手此事,全不交给东厂处置。本宫不会给沈东湛任何机会,所有的机会是留给苏幕的。好了,你下去吧!继续追查。” “是!”顾西辞得了令,当下退至殿外。 昨夜闹腾了这么久,让人身心疲倦,今儿又下了雨。 雨声哗然,吵得人耳蜗疼。 顾西辞回到屋内就躺下了,身子忽冷忽热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恍惚间,觉得好似有人进了屋,然后额头上便有了几分凉意。 迷迷蒙蒙,什么都瞧不清楚。 有一股沁凉,顺着咽喉而下,身上的毛孔仿佛都被冻着,紧接着便是一个激灵,身上愈发的忽冷忽热,好似陷入了绝境之中。 再后来,至于到底发生何事,顾西辞全然不知。只是这一觉睡得颇为安稳,以至于云峰进门,顾西辞都未有察觉。 “公子?”见着顾西辞睁开眼,云峰慌忙去倒了杯水,赶紧递上,“您没事吧?” 顾西辞睁开眼,眉心微微拧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公子,慢点!”云峰帮着扶了一把,“方才我进来的时候,您睡得很沉,我都好久没见着您睡得这么踏实过了!” 顾西辞正喝着水,冷不丁被呛了一下,“你说什么?” “什么?”云峰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他,“你是说,我方才睡得很沉?” “对!”云峰点点头,“您睡得可沉了,我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您睡熟了,所以脚步声颇沉,但即便如此您也没有醒转,毫无动静。我方才守着您,足足守了一盏茶的时间,您才醒来的!”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杯盏,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子,多半是您扛过去了。”云峰不疑有他,“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顾西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退了!” “公子?”云峰一怔。 顾西辞皱了皱眉头,“方才你进来的时候,可有瞧见什么人?” “不曾。”云峰摇头,“公子,您在怀疑什么?怀疑有人进来过?” 顾西辞没说话,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罢了,先说说你查得如何?” “依着公子的吩咐,我去了清风明月庄,特意明着打听了一下,庄子里的人说,老庄主并不在庄内,眼下庄子里的所有事情,都是少庄主温驰在处置。”云峰禀报,“哦,对了,清风明月庄做的是茶叶生意,听说生意遍布大江南北。” 顾西辞瞧着身上的毯子,忽然笑了一下。 “公子,您笑什么?”云峰不解。 顾西辞摇摇头,“无妨,你继续说。” “这温少庄主尚未成亲,为人还算端正,周边乡邻对其还算赞许,说是年少有为,为人良善。”云峰继续开口,“不过,我瞧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西辞挑眉看他,“被人盯上了?” “对!”云峰点头,“那些人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回到了行辕。” 顾西辞掀开毯子起身,“把消息给苏千户送去,不用隐瞒。” “是!”云峰行了礼,快速离开。 然则还没到门口,身后的顾西辞又开了口,“云峰?”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云峰忙转回来。 顾西辞难得犹豫了一下,“去的时候,留意一下,苏千户身上是否有、有药味?” 云峰:“??” “去吧!”顾西辞不多解释。 云峰点点头,“哦!” 药味? 苏千户虽然身子修长纤瘦,可东厂出来的奴才,身子骨杠杠的,怎么可能有什么药味,且瞧着她那副健壮的模样,提着刀都能上山打老虎,哪像是头疼脑热,需要吃药的样子? 不过,既然是公子吩咐,云峰自然不会多问,乖乖照做。公子不爱解释,但做什么事,都会有自己的缘由,绝不是肆意为之。 第358章 完了,他来了 云峰去的时候,被年修拦了下来。 “爷在更衣,你且慢些!”年修倒也不与他为难,温声解释。 云峰点点头,“那我再等等!” 说吧,在旁立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房门重新打开,年修第一时间进了屋子。 苏幕已经更衣完毕,此刻正拂袖坐在了桌案边上。 “爷,云峰来了!”年修凑近了低语。 苏幕顾自倒了杯水,“让他进来。” “是!”年修行礼,快速往后退。 不多时,云峰毕恭毕敬的进了门。 “苏千户!”云峰行礼,开口便道,“我家公子让我过来说一声,有关于清风明月庄的事情,并且交代我不许隐瞒。” 苏幕喝了口水,“说吧!” “是!”云峰俯首,将之前与顾西辞说过的话,一一说了个清楚明白。 期间,苏幕没有半分动容,仿佛早已了然于心。 云峰偷摸着观察着,时不时的抬起眼皮,心想着东厂素来探子繁多,必定是早就知晓了各种内情,只是他想不明白,公子那么聪明,为何想不通这个道理? “说完了吗?”苏幕问。 云峰点点头,“说、说完了!” “你可以走了!”苏幕放下手中杯盏。 云峰不好多说什么,行了礼便乖乖退出了房间,年修相送。 “顾公子有心了。”年修道。 云峰顿了顿,“你家爷似乎心情不太好?” “出了这么多事,还没能查出江府灭门的真凶,还有五毒门的下落。”年修无奈的叹口气,“赶紧回去罢,顾公子近来身子不好,怕是身边不能离开人。” 云峰颔首,“嗯!” 只是,公子为何什么都猜到了呢? 苏千户的身上,真的有浅淡的药味。 “爷?”年修重新回到了房间内。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瞧一眼不远处,换下的衣裳,眉心微凝,“那件事,可处理干净了?” “爷只管放心便是。”年修办事,素来是稳妥的。 苏幕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免不得还是要问一句,毕竟……顾西辞真的太聪明了! 见着苏幕别说话,年修凑近了低声问,“爷,您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苏幕扶着桌案起身,缓步行至窗口位置,面色沉沉。 年修有些担心,可瞧着自家爷这般境况,也不敢追着问,只能静静的在旁边陪着。 好半晌,苏幕终是说了话,“年修,我担心……义父。” “督主?”年修委实没明白苏幕的话,“督主怎么了?” 最近收到的消息,没说督主怎么了,爷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既是将我从煜城带回殷都的,可见当时他不是在煜城,就是恰好从煜城边走过,现在煜城重启江家一案,你说他会怎样?”苏幕回头看他,“嗯?” 年修愣怔,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义父做事素来谨慎,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苏幕垂着眼帘,“如果这件事真的跟义父有关,那他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来煜城。” 年修面露骇色,栾胜有多可怕,东厂里人尽皆知。 若是这件事真的跟督主有关,那么东厂就不可能再查下去,退一步讲,苏幕涉了此事,即便能免于一死,怕也活罪难饶。 “我只怕,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苏幕伸手揉着眉心。 若是义父真的来了,那么……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苏幕的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 “爷!爷!”周南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房间,“爷!” 沈东湛正将一份公文递给底下人,听得这动静,不由的皱起眉头,低声呵斥,“愈发没了规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爷?”周南呼吸微促,连连摆手。 底下人快速退出了房间。 周南将双手抵在了桌案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爷,大事不好,东厂那老阉狗来了!此刻人已经到了太子殿。” “什么?”沈东湛骤然起身。 周南如斯重复,“老阉狗栾胜,来了!” 音落瞬间,沈东湛夺门而出。 “爷?爷您慢点!”周南疾追。 慢? 沈东湛慢不了。 栾胜是什么人,沈东湛心里清楚,他真的是怕极了栾胜会对苏幕下手,尤其是苏幕还提过,当年栾胜就是在煜城外头,那就说明栾胜可能……知道点东西。 太子殿内外,立着一帮人。 沈东湛与东厂打交道这么多年,当然分得清这波人属于栾胜,还是属于苏幕。 “看,来了吧!”周南低声说。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尽量平复心绪,面色僵冷的瞧着敞开的殿门,放缓了脚步徐徐上前。 殿内。 栾胜行礼,“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栾胜,你怎么来了?”李璟狐疑的望着他,这栾胜算是苏幕的克星,他一来,苏幕便如同断了羽翼,斩了爪子,什么拳脚都被想施展。 栾胜报之一笑,“殿下,皇上有旨,奴才不得不来!” “父皇的圣谕?”李璟愣怔。 完了! 一旦父皇的手谕拿出来,那他这个太子还有什么威势?别说使唤栾胜,怕是整个行辕里的人,都不会再听他号令。 栾胜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在主子面前,永远是温恭勤谨的模样,“殿下放心,不是圣谕,是皇上的口谕。” “口谕?”李璟心里一松。 还好! 口说无凭,口谕算个什么? “是!”栾胜行礼,“皇上着奴才来问一问太子殿下,丢失的税银可都找回来了吗?” 李璟冷嗤,吊儿郎当的坐下,“自然是都找回来了,否则本宫如何跟父皇交代?” “殿下英明!”栾胜虽然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人瞧着有些阴瘆可怖,“皇上说了,税银既然已经被找回,煜城之事算告一段落,请太子殿下护送税银,速速回宫。” 李璟皱眉,“煜城两位守官被杀,这件事……” “此事,交给奴才便罢!”还不等李璟说完,栾胜已经接过了话茬,“皇上口谕,殿下火速回宫,不得耽误,否则后果自负!” 李璟咬着牙,“你这是威胁本宫?” “奴才不敢!”栾胜将一样东西自袖中徐徐取出。 李璟的面色瞬时从铁青,逐渐转为苍白,终是没了半点人色,连带着立在一旁的苏幕,都跟着呼吸一窒。 没想到,栾胜竟是把这东西都带来了…… 第359章 让他,永远留在煜城 栾胜是没有皇帝的圣谕,可他拿着皇帝的赤金谕令,这分量一点都不比圣旨轻,赤金谕令一出,便等于如朕亲临,可调度殷都城外十万禁军,途径各州府县镇,百官必得随时候命。 四下,一片死寂。 苏幕率先跪地,俯首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朕亲临,谁敢不跪? 饶是李璟也不得不,折下高贵的膝盖,铁着脸行了礼,“吾皇万岁!” “殿下!”栾胜上前将李璟搀起,“皇上的谕令,奴才不敢不从。何况,皇上此举也是因为担心殿下的安危,此前皇上听闻殿下遇袭,寝食不安,日夜难寐,如今听闻税银已经被悉数找回,自然是想让殿下,早早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璟没说话,只皱眉瞧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苏幕,很显然,没有栾胜开口,苏幕是不可能起来的。 事实上,栾胜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意思。 “殿下?”栾胜笑问,“意下如何?” 李璟还能说什么? 赤金谕令都出了,他一个太子还能抗旨不遵吗? “本宫这就下令,离开煜城,返回殷都。”李璟紧了紧袖中的拳头,“栾督主,可满意?” 栾胜笑着行礼,“奴才,这就去准备。” “好!”李璟半垂着眉眼,面色铁青得厉害。 栾胜瞧了苏幕一眼,复而躬身,“奴才告退!” “奴才告退!”苏幕磕头,随着栾胜一道退至殿外。 外面,沈东湛怀中抱剑,身形笔直的立在檐下。听得身后的动静,他身形未动,只是偏了一下头,视线压根不敢落在苏幕身上,而是不冷不热的扫了栾胜一眼,兀自调侃道,“我道栾督主出行,惯来兴师动众,却原来也有这么猝不及防的时候,真是佩服。” “沈指挥使说笑了,不过是皇命在身,不得不火速行事。”栾胜瞧着眼前的少年人,皮笑肉不笑的回应,“倒是沈指挥使,让杂家有些失望,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周南心头腹诽:那没办法,谁让咱比你这老阉狗……麻烦了一点呢? 当然,这话可不敢说出口,否则栾胜一定会当场拧下周南的狗头。 沈东湛不温不火的回答,“毕竟,拿耗子的除了猫,还有狗。” 栾胜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年轻人就是嘴毒。 “沈指挥使在这儿,是等着太子殿下召见吧?”栾胜转了话茬,“不会等太久,太子应该马上就会召见你。” 语罢,栾胜拂袖而去。 苏幕就跟在栾胜身后,神情是惯有的清冷淡漠,只是用眼角余光睨了沈东湛一眼,再无其他。 眼见着二人走远,周南松了口气,“呸,一来就作威作福。” “多半是要让太子回殷都。”沈东湛心下微沉。 周南一怔,“现在?可是煜城守官被杀,咱们不还压着没有上报吗?现在回去,岂非……为他人做嫁衣?” 敢情,这栾胜是来抢功的? 他们把税银找回来了,把杀死江利安的凶手找到了,还逮着了五毒门与一众水寇、刺客,保太子安然无恙,这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功劳不小? 现下倒好,栾胜一来,把他们往殷都一赶,自个麻利的收拾残局,这大小功劳可不都落在了栾胜的手里? “他若是来抢功的倒也罢了,好歹也会继续追查,手段必定比苏幕更为凌厉。我只怕他不是来抢功劳的,是来断后路的!”这才是沈东湛最担心的事情。 功劳这种事,沈东湛从不稀罕。 他现在担心的是栾胜一来,苏幕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同受制于人,到时候栾胜想做什么就是什么,苏幕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看着证据消失,会愈发痛苦。 周南明白了,“杀人灭口,铲平一切?” 顺子从门内出来,冲着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指挥使大人,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回过神来,沈东湛疾步进了殿门。 ………… 院内。 栾胜负手而立,瞧着跪地行礼的苏幕,沉默了许久。 苏幕倒也是习惯了,没有栾胜的吩咐,一直跪地不起,这些年义父待她不薄,但若是惹了义父生气,惩罚起来……未见他手软过分毫。 “苏幕。”栾胜终于开了口,“陪着太子殿下来煜城,有什么感受?” 苏幕心下一惊,他若直问案情进展,又或者问及太子与锦衣卫之事,她还能松口气,但现在……显然是栾胜起了疑心。 “当年,义父是在煜城外的死人堆里,把我带回去的,如今故地重游,苏幕的心里自然是有些感慨的。”她努力平复心内的慌乱,脑子快速做出反应,言语间尽显真诚,“在我眼里,煜城并非极乐之境。” 栾胜盯着她,眸微眯,“是吗?” “彼时煜城闹了灾,死了太多人,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死亡就是鲜血,没有半分快乐可言。”苏幕说的是实话,“这样一个地方,不值得我引以为傲,也不值得我留恋。曾经的苏幕,早就死在了乱葬岗,如今的苏幕,是属于东厂的!” 栾胜敛眸,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起来吧!” “是!”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快速起身。 栾胜瞧着眼前的人,心下微沉。 初初见她时,她面容稚嫩,满脸血污,一双噙泪的眸透着清晰的坚毅,明明惊惧到了极点,却不肯落下泪来。 如今,昔年稚嫩的孩子,已经成长至此,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独当一面,心狠手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十数年光景,他将她从任人宰杀的狗崽子,养成了一匹嗜血的狼。 “听说,你与沈东湛在查煜城江府一案?”栾胜眸色沉沉。 苏幕俯首,“这便是两位煜城守官,致死的原因,涉及十数年前的江府一案,锦衣卫那边盯得比较紧,所以我也不敢放松,但是证据多数落在了锦衣卫手里,我所能掌握的是五毒门的线索。毕竟五毒门行刺太子,我若不能处置妥当,皇上怪罪下来,是东厂保护不利!” 毕竟出来的时候,苏幕所担当的最大职责,便是保护太子周全,是以她这么说,栾胜也驳不出别的。 苏幕不动声色的,将自己与沈东湛的关系拉开,以此来试探栾胜对此事的看法。 “太子的安危的确胜过一切。”栾胜点点头,仿佛是赞许,“你做得很好,现在太子对你可谓信任有加,关怀备至。” 苏幕垂着眼帘,“义父,您知道的,我不稀罕这个。” “杂家还不知道你那性子吗?你对这些,素来不在意。”栾胜叹口气,“可是苏幕,人总要为以后着想,你不能光看着眼前。现如今皇帝三子,睿王背后有柔妃以及惠国公,若然登位,势必要收回东厂大权,将咱们赶尽杀绝。” 苏幕点头,“是!” “雍王瞧着是个病秧子,实则城府极深,别看他不声不响的,外人只道他谦和文弱,哼,骨子里的劣根性是躲不开的,他若是掌权,比睿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栾胜在诸多皇子之间,做过对比与选择,最后才敲定了太子。 苏幕瞧着他,“义父的意思,我心里清楚,皇后早逝,太子殿下声名狼藉,若是咱们扶他登位,来日他只能依靠东厂来压制文武百官,不但不会对咱们不利,反而会促使东厂壮大,借此来巩固他的帝王之位。” “你明白,自然是最好的。”栾胜很是满意她的一点就透,“苏幕,有些话义父不愿多说,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事都拦不住你,可有一点你得记住,这条命这个人都是东厂给你的,若有朝一日你敢背叛东厂,别怪为父翻脸无情。” 苏幕扑通跪地,“苏幕誓死效忠东厂,誓死追随义父,绝不敢有二心。” “知道就好!”栾胜把玩着手上的佛串子,“五毒门的人,不必留了,明日午时全部推倒菜市口斩首示众。” 苏幕愕然抬头,“全部?” “一个不留!”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听明白了吗?” 苏幕俯首,“听明白了!” “江府之事,杂家会亲自跟沈东湛交涉,有皇上的赤金谕令在,晾他不敢造次!”栾胜拂袖往前走。 苏幕起身,战战兢兢的跟上。 “对了!”栾胜忽然顿住脚步,回眸望着苏幕,“怎么没瞧见,一直跟着太子的那个幕僚?” 苏幕心头一怔,“您是说顾家那小子?” “死了?”栾胜问。 苏幕摇头,“这些日子病着呢!” “太子似乎颇为信任他?”栾胜问。 苏幕点头,“读书人嘛,嘴皮子耍得厉害,您也知道的,太子耳根子软,免不得愿意多他几句,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真的论就起来,其实什么都不是!” “杂家原以为,太子是贪图新鲜,毕竟之前那么多幕僚……”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没想到这一次,太子倒是认了真?” 乍见着栾胜这般神色,苏幕心中警铃大作,她太了解自己的义父,知道这表情意味着什么? 义父这是,动了杀机! “义父?”还不等苏幕开口。 栾胜抬手打住了她的话,“顾家的人性子刚烈,不能过久的留在太子身边伺候,否则早晚得留出祸害来,尤其是巧舌如簧之人!” 苏幕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微起。 “让他,永远留在煜城吧!” 音落,栾胜拂袖而去…… 第360章 先杀一批 栾胜是什么意思,苏幕心知肚明。 这是,要让顾西辞——死! 可栾胜是东厂的督主,他下的令,就算没有苏幕,也会有别人来执行,必须想个法子打消栾胜的这个想法,否则顾西辞是死定了! 栾胜要杀的人,一定会杀,必须得死。 “爷?”年修近前,“您怎么了?督主都走了,您还发苏幕愣?” 苏幕默默的扶着栏杆,面色铁青的坐在了栏杆处,“义父要杀人了!” “杀谁?”年修骇然。 督主刚来煜城,难不成是要杀那些水寇? 又或者是五毒门的人? “顾西辞!”苏幕垂着眉眼,神色凝重,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言语。 年修无疑是震惊的,栾督主一来煜城就要杀顾西辞,这是什么道理?思来想去,年修确实没想出来,顾西辞到底怎么得罪了栾督主,以至于督主动了杀机? 回到房间之后,苏幕便将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不但苏幕如此,沈东湛亦是差不多。 行辕内,以太子李璟的名义,发出了一道诏令,昭告煜城的百姓,明日午时会将在菜市口,斩杀乱贼。 布告贴出去之后,百姓议论纷纷,也不知朝廷要杀的,到底是水寇还是那天夜里,闹腾了行辕的刺客? 四下无人。 周南偷摸着进了院子,恰好年修正打算爬墙出去。 二人在墙下碰了面,各自惶然。 “能不能让你家爷来一趟,我家爷从太子殿下的房间里出来之后,就一直把自个关在屋子里,晚饭都没吃上,谁也不敢去劝,但若是苏千户走一遭,必定有效果!”周南忙道。 年修叹了口气。 “怎么着,我没见着他们闹腾,这是翻脸了?”周南诧异,没瞧见两人吵架,这又是怎么闹翻的?莫非又是栾胜从中作梗? 年修摇摇头,仔细的环顾四周,生怕有人靠近,“我真的帮不了你,你没瞧见我也打算爬墙出去吗?我这也是没办法,打算去找你家爷,来劝劝……” “怎么,也是没吃晚饭呢?”周南低声问。 年修点头,“栾督主要让爷,杀、杀人,爷打从心里不愿意,这不就杠上了嘛,晚饭都没吃,把自个关在了屋子里,咱也不敢进去劝啊!” “得,两个人……竟是一般德行!”周南真是愁啊,愁得眉心都打结了,“这以后要是一块发脾气,就比谁憋的时间更长吗?” 年修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着,该如何劝劝自家爷,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我是不敢进去劝我家爷了,那脸色……进去了也得给我一脚踹出来!”周南还不知道沈东湛的脾气? 年修也心里发怵,“别看我家爷平素对我信任有加,真的遇见事儿了,翻脸就得给我一掌打出房外,我……我也没这个勇气去劝,爷向来有自己的主张。” 得,说到最后,谁也不敢动。 两个人蹲在墙角,默默的叹气。 真是愁啊!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儿,杀多少人?”临走前,周南随口问了句。 年修喉间滚动,“你明日就知道了!” 周南:“……” 明日? 栾胜一出手,要死多少人呢? 翌日。 今儿天气不太好,晨起阴风阵阵,接近午时的时候,竟下起了绵绵细雨。 太子李璟坐在监斩的位置,倒也不是真的监斩,只是这道诏令是栾胜以太子的名义发布的,所以开斩之时,李璟必须在场。 栾胜坐在底下,侧过脸瞧着李璟,皮笑肉不笑道,“您可一定要睁大眼睛,瞧好了!” “瞧?瞧什么?”李璟心颤。 栾胜不多说什么,只瞧着外头的绵绵细雨,看着一个个水寇被推上来。 先从水寇杀起,毕竟劫走税银的是他们,引了太子来煜城的,也是他们,他们是第一批该死的东西! 刽子手,手起刀落。 刹那间,鲜血飞溅。 底下原本嘈杂的人群,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绵绵细雨落在地面上的沙沙声。 人群中,有人压了压斗笠的边沿,唇瓣紧抿…… 第361章 真正的母老虎 连老百姓都以为,杀鸡儆猴,最多杀几只鸡罢了,可没想到,杀到最后,老百姓都吓得面色发青,胆小的甚至于吓得迈不开腿,只瞧着那血水合着雨水一道,从斩台上源源不断的流下,不断的漫至脚边。  杀了一波,再上一波。 杀了水寇,再杀五毒门。 一个接一个的伤,刽子手的刀都被砍得卷了刃,提刀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东厂的蕃子轮着上。 无人敢收尸,尸山与头颅随处丢在斩台下,场面格外血色凌厉。 雨水冲刷着一切,却冲不散这浓郁的血腥味,有人已经弯腰在街边,被血腥味刺得不断作呕,何其可悲,何其可怖。 连李璟都面色发白,坐在那里宛若泥塑木雕,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他唇瓣直颤,腹内翻滚得厉害,想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虽然会杀人,却也只会任性为之,杀一人杀两人,从未见过这样成批成批的宰杀画面,人仿佛已经沦为牲畜,到了最后都已经彻底麻木。 李璟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幕那么冷? 从东厂这个地方出来,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哪里还有半点人情可言?生与死,在她眼里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不是她死在别人手里,就是别人死在她手里。 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呕……”李璟终于吐了出来。 顺子骇然,慌忙捋着李璟的脊背,“水!快,快!” 底下人忙不迭将杯盏递上,场面慌乱至极。 栾胜面带微笑,瞧着李璟弯着腰,捂着胸口拼命作呕的样子,“太子殿下到底还太年轻,未曾经过这样的场面。既然身子不舒服,太子殿下就先行回去罢!苏幕,送殿下回行辕。” “是!”苏幕面无表情的行礼,抬步朝着李璟走去。 李璟吐得七荤八素的,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额头上的冷汗应时而下,走路的时候,连步子都是虚的。 直到上了马车,李璟也没有松开苏幕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身子仍是在颤抖。 “殿下?”苏幕瞧着自己、被握得发红的手,“没事了!” 李璟眸色惊恐的望她,“苏幕,你都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太子殿下,没事了!”苏幕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不过是死了一些乱贼罢了,这些人虽然不是十恶不赦,但……督主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李璟抓住苏幕的胳膊,“可你看到了吗?死了那么多人,脑袋咕噜噜的滚在地上……本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死人,血淋淋的,到处都是血腥味,像极了阿鼻地狱,太可怕了!” “殿下?”苏幕叹口气,“若是当日奴才没来得及救您,他们一定会杀了您,在您与那些乱贼之间,必定是要有个了断的。您身份尊贵,自然不可损伤,而这些乱贼……不过是恶有恶报而已!” 虽然这恶报,超乎寻常的严重。 可那又什么办法? 谁让他们倒霉,撞在了东厂督主的刀口上。 “苏幕,你离开东厂吧!”李璟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苏幕,来本宫身边,离开东厂吧!离开栾胜!栾胜太凶残,他早晚会杀了你的。” 苏幕抽回手,“殿下,您被吓坏了,语无伦次的。奴才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这本就是奴才的宿命,奴才哪儿都去不了!” “栾胜会杀了你的。”李璟只觉得,栾胜唇角的那一抹笑,太过诡谲可怖,足以让人吓得肝胆俱裂,“你相信本宫,他……” 苏幕跪在马车里毕恭毕敬的行礼,“太子殿下,奴才幼时入东厂,如今十数年过去了,不还是活得好好吗?栾督主是奴才的义父,若是他真的要杀了奴才,您觉得奴才能逃到哪儿去?义父要杀的人,一定会死!” 李璟僵在当场,俄而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离,瘫软在软座上,再无声响。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客栈的二楼位置,推开窗户就能瞧见菜市口的斩台。 虚掩的窗户缝隙里,有人幽幽轻叹,时不时的飘出淡雅茶香。 须臾,窗户合上。 不多时,斩台处的栾胜站起身来,悄然离去,转了两个弯之后,便进了客栈。 蕃子“噼里啪啦”的将客栈大堂里的人,全部驱散,回赶出客栈或各回各房间,继而快速把守住各个门口,上下楼梯口亦是站满了人。 栾胜缓步上楼梯,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于这寂静的天地间,格外的刺耳。 推开那道门,栾胜瞧了一眼屋内的人,不由的低哼了一声,“没想到,齐侯夫人不在华云洲享福,却跑到这煜城来看热闹?不过,倒也是稀客。” “稀客?”沐飞花满面嘲讽,嗑着瓜子喝着茶,“栾胜,你别忘了这可不是殷都,又不是你的地盘,充什么大头当什么主,这是煜城又不是你老巢!何况,老娘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栾胜进了门,屋内伺候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还好你是个阉人,否则这孤男寡女的,我倒是有嘴说不清楚,没法跟我家那死鬼解释!”沐飞花啐一口瓜子皮,“还真别说,这煜城的瓜子儿就是比殷都的好嗑,嗑得老娘浑身舒坦,栾督主要不要来点?” 栾胜睨一眼她跟前的那碟瓜子,别开头嗤笑了一声。 “哟,瞧不上啊?”沐飞花白了他一眼,“老娘还舍不得分你一颗,毕竟栾督主财大气粗,一出手那就是尸骨成堆,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小打小闹的也就凑个人头而已!” 栾胜面上的笑渐渐消失,“看样子,齐侯夫人还是没追上沈侯爷。” 仿佛被戳到了软肋,沐飞花一口咬在手指尖上,若不是以前年轻的时候,她这暴脾气一定能将瓜子碟扣在他脑门上,一脚把他踹出门。 毕竟是年岁上来了,回头还得当个贤良淑德的婆婆,不能让晚辈看笑话,该收的脾气也得收一些,免得吓着未来的小媳妇。 “咳咳咳!”沐飞花轻咳一阵,“你管天管地,管得着老娘拉屎放屁?我这不吃你不喝你的,爱怎样就怎样,这是夫妻情趣,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事儿,就少在这儿酸死人!” 栾胜面色微沉,“齐侯夫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嘴上不饶人。” “那你得先是个人,我才能饶了你。”沐飞花反唇相讥,“你栾胜杀了这么多人,来日扒了这层皮去外头走一圈,估摸着骨头渣子都不剩,咱们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你该知道我沐飞花的脾气,没开口骂人……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这点,沐飞花没有瞎扯。 栾胜杀的人太多,放眼天下,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要他的命! “你到底来干什么?”栾胜问。 沐飞花嗑着瓜子,“想知道啊?” 栾胜眯起眸子看她。 “呸!”沐飞花啐一口瓜子皮,“不告诉你!” 栾胜:“……” “你东厂不是很有本事吗?当年一手遮天,如今放个屁都能遮天了,还需要我说什么?”沐飞花觉得渴了,端起杯盏喝口水,继续道,“栾胜啊栾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挨千刀的样子。” 栾胜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既然沈侯爷不在,那就没什么可说了!” “你说你这一门心思的,要找我家那个死鬼,怎么着啊?宫里的满足不了你,想着入我齐侯府当个妾室?哎呦,我这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就你这歹毒的妾室入了门,不给你来点狼牙棒、虎刺伺候,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栾胜拍案而起,“沐飞花!” “哟,要打架!”沐飞花随手将瓜子丢在桌案上,“来啊,老娘正好拿你练练手,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有没有长进?就是不知道,待会被我打得鼻青脸肿,会不会影响你这东厂提督的声威?” 栾胜一口气憋在心口上,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沈丘是倒了哪门子的霉,娶了这么个彪悍的母老虎。 别人家的母老虎,可能是纸老虎,但这沐飞花可不是,这是一只野生的、实打实的、彪悍至极的母老虎。 乱军之中直取敌军,将,领的首级,跨马便可领军出征,一声威吓,三军皆颤。与其说沈丘厉害,倒不如说他娶的这女人厉害。 别人得了贤内助或者猛将,便是如虎添翼,他沈丘……是直接养老虎的。 “沐飞花,你莫猖狂。”栾胜低哼,“你儿子沈东湛,现如今还在殷都当那劳什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呢!” 沐飞花徐徐起身,面上笑意微敛,“怎么,你东厂还能给他锦衣卫穿小鞋?栾胜,你在女人身上吃了亏,就要拿个孩子出气,出息!”  “孩子?”栾胜被她气笑了。 沐飞花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瞧他,“怎么着,只要老娘没死,他就算活到一百岁,那也是晚辈,是我家小子。当然,这福气你是没资格了!” “你!”栾胜切齿。 沐飞花抖着腿,“你这辈子,这配收义子!” “罢了!”栾胜拂袖而去。 若是真的打起来,他还真的……不是沐飞花的对手,这女人师从高门,天生神力,简直是出类拔萃的武学奇葩,他没必要跟一个女人吵架,没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打又打不过,吵也吵不过,你说你这东厂提督当的,多没意思!”沐飞花倚在门口,双手环胸,瞧着栾胜疾行而去的背影。 栾胜立在楼梯口,回眸狠狠剜了她一眼。 “哼!”沐飞花翻个白眼。 栾胜幽幽启唇,“就你这副模样,难怪沈侯爷逃了一辈子,侯爷夫人就好好追着吧!” “诶你个死太监!”沐飞花气急。 她最大的软肋,可不就是沈丘嘛,这栾胜是可着心口扎刀子呢! “夫人,冷静冷静!”秋娘赶紧上前,顺着沐飞花的脊背捋着,“没事了没事,咱不能上了这阉狗的当,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 沐飞花咬着压根,“他还不值得我气坏身子。” “可不是嘛!”秋娘笑了笑,“不值得,不值得!” 沐飞花捋着袖子,“等到有朝一日,他扒了这层皮,我就把他摁地上,往死里揍!” “奴婢再补上两脚。”秋娘打趣。 沐飞花这才罢休,转身回房。 “夫人,栾胜走了这一遭,世子定然也会过来。”秋娘低声开口,“您可要做好准备,公子这一开口,肯定是沐姑娘那事。” 沐飞花一怔,面色有些难堪,“我自然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可我这不是正在给他想法子吗?找不到那死鬼,也怪不得我。” “唉!”秋娘叹口气,“这叫什么事?” 沐飞花皱着眉,“打架的时候,没见着这般有本事,谁知道跑起路来,比猴还精,老鼠洞都能钻进去,我这……罢了罢了,不说这狗男人。吵累了,我先睡一会,若是湛儿来了,你再叫我起来!” “是!”秋娘行礼。 沈东湛其实都知道,他就在客栈对面的茶楼里坐着,瞧着栾胜进去,又瞧着栾胜出来。 “爷,不去见夫人吗?”周南问。 沈东湛眉心微凝,“娘骂了这么久,肯定是累了,让她先歇会,不着急!” 闻言,周南笑出声来,“卑职瞧着,老阉狗方才的神色,真是难看到了极点,估计侯爷夫人没少给他下料。” “我娘功夫好,嘴皮子溜,天不怕地不怕的,栾胜自己送上门找骂,娘还能放过他才怪!”沈东湛太了解自家母亲,就她那脾气,爹都拿她没辙。 周南点点头,“那咱就先等一等!” 沈东湛静静的坐着,神色清浅,到时候要怎么跟娘……开这个口? 第362章 娘,跟您说个事呗! 天色渐渐暗下,沐飞花都睡了两觉,也没见着儿子过来,心里有些惴惴的,生怕出什么乱子,要知道沈东湛虽然沉稳,可在她这个母亲面前,素来没那么多顾忌。 今儿,这是怎么了? “夫人,您担心世子?”秋娘狐疑的望着她,“还是说,您比世子还着急?” 沐飞花叹口气,“我能不着急吗?沐柠那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沐家给的信还在我枕头底下压着呢!我就是想知道,这小子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世子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不喜欢被人摆布。”秋娘宽慰道,“您呢就别想太多了,世子该来的时候就一定会来,安心等着吧!” 沐飞花一怔,“欸,你说沐柠的话准不准?” “嗯?”秋娘不解。 沐飞花起身朝着桌案走去,行至桌边倒了杯水,顾自喝上两口,“这小子……喜欢太监?” 闻言,秋娘忍俊不禁,当即笑出声来,“奴婢觉得,这话言过其实了,世子是何许人物,锦衣卫与东厂又是那样的势同水火,兴许是世子交手的次数多了,又不爱解释,所以沐姑娘才会如此作想。何况,您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吗?” 当娘的,哪个不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 听得儿子有了心上人,还不得马不停蹄的赶来? “哎呦,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这小子素来心思细,揣着一肚子歪主意,若是再耽搁下去,不定要想出什么法子对付我……”沐飞花想起这小子年幼时做过的事,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 秋娘一怔,“哎哎哎,夫人,您去哪?”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沐飞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秋娘明白了,“哎呦,您这是要去行辕啊?” “废话。”沐飞花头也不回。 这下,秋娘更着急了,“可您的身份……” 万一惊动了旁人,那可如何是好?尤其是太子还在行辕。 “蠢,咱会爬墙!” “……” 行辕内。 周南立在房门外,左右瞧着,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周大人,您干什么呢?”底下人问。 周南瞧了瞧漆黑的夜色,外头还有点绵绵细雨,到处都是沙沙声,风吹着灯笼左右摇晃,光影倒是不少,鬼影子半个没瞧见,“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来?不符合常理啊!” “周大人,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底下人又问。 周南摆摆手,“去去去,都围在这儿干什么?都下去,别添乱。” 添乱? 这不是最常规的守夜吗? 不过,周南是指挥使大人的亲随,又是心腹,所以他的命令多半也代表着沈东湛的命令,底下人自然从命。 待人都撤了下去,周南又沿着墙角走了一圈,皱着眉头挠挠额角,“还真是没动静啊!” 罢了罢了! 周南抬步离开,这雨也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到处都是黏糊糊、湿哒哒,尤其是这煜城原就是山水之城,屋内屋外更是憋闷得很。 “爷?”周南回到屋内。 屋内燃着炉子,不为暖屋只为祛湿。 “急什么?”沈东湛坐在窗口位置,跟前摆着一个碗。碗里不知道装的什么,黑漆漆的,仿佛是汤药,此刻正冒着白烟,满屋子都是药味…… 周南低声问,“夫人会不会……走了?” “走?”沈东湛才不信呢。 自家老母亲什么性子,他还摸不透吗? 只要他沉得住气,沉不住气的就是她! “你先下去吧!”沈东湛清了清嗓子,低低的咳嗽一阵,“该做什么,都清楚吧?” 周南点头,“您放心吧,外头的人都被支开了,卑职待会就去知会一声!” “嗯!”沈东湛慢悠悠的布开了棋局,“这事别让那边知道。” 周南先是一愣,转而便明白了,自家爷说的那边是指哪边,这是怕苏幕担心?想来也是,毕竟是装的,万一真的让苏幕担了心,回头不好收拾。 出了门,周南缓步走出了院子,对大门外的锦衣卫低声吩咐,“东厂提督已经到了煜城,所以爷病了的消息,不许外泄,免得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锦衣卫颔首。 深吸一口气,周南又慢慢悠悠的转回院子,也不屋,就在回廊的栏杆处坐着,瞧着檐外的雨,听着雨打屋瓦的声响,安安静静的坐着。 须臾,后院有了些许动静。 紧接着,又没了动静。 周南笑了笑,这是故意的吧…… 屋内。 沐飞花从后窗跳进去,着秋娘在后窗外守着,自个则慢慢悠悠的掀开帷幔,朝着内屋走去,这还没走近呢,真的闻到了浓郁不散的药味。 “哟,真的病了?”沐飞花疾步近前,“是冻着了?还是吃坏了?” 沈东湛坐在那里,碗里的药都凉了,也没见着他喝上半口,“母亲这是打哪儿来啊?今儿怎么得空,想起我这当儿子的了?” “啧啧啧,臭小子,愈发没有规矩了,娘听说你在这儿落脚,这不就来看看你?”沐飞花一屁股坐在沈东湛对面,第一反应便是端起了他跟前的药碗,凑到了鼻尖轻嗅。 沈东湛挑眉看她,“娘不懂医理,光闻怕是闻不出什么,要不尝两口,保不齐就是糖水一碗,甜得很!” “呵,骗你老娘都骗出习惯来了?再上你当,我就把名字倒着写!”沐飞花可没少吃他的亏,“染了风寒就少劳累一些,多休息,看劳什子的书!”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勾唇呵笑,“娘是特意来一趟,真当我不知情?” “得,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你消息灵通,成了吧?”沐飞花觉得,自己得速战速决,毕竟这小子太聪明,免得到时候什么话都被他套出来了,“我来这一趟,不为你的公务,不为这朝堂纷争,你也知道,娘早些年志向远大,如今只想柴米油盐,湛儿,你先看看这个吧!” 一封书信,瞧着上面写的字,沈东湛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沐家?”沈东湛挑眉。 沐飞花点点头,摸出怀中用油纸包、包着的瓜子,兀自嗑着。 “这习惯倒是一点都没变。”沈东湛伸手取过书信,拆开书信就皱起了眉头。 果然跟预想中的一样,沐柠添油加醋,沐家不依不饶,一遍遍的提及了与齐侯府世子的婚事,言外之意是要让沈东湛负责。 人去了殷都,出了事被送回来,于情于理都该是沈东湛担起责任,毕竟一个姑娘家受此重创,是他这个沈指挥使未尽到保护之责。 合上书信,沈东湛面色黑沉得能滴出墨来。 “看完了?”沐飞花顾自倒了杯水,“感受如何?” 沈东湛没说话。 “喏,从小就是这个臭脾气,不高兴了就不说话。”沐飞花叹口气,“我知道,上面的事,你逃脱了不责任,毕竟是来找你的,你怎么着也得给人看好了!” 沈东湛抬眸看她,“娘……” “听我把话说完!”沐飞花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抢话,“但是,柠儿是自个偷偷来,撞的又是东厂的刀口上,就算你是沈指挥使,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们把这笔账算在我儿子头上,老娘还不依呢!但是有个前提,你得跟我解释一下她去东厂干什么?” 沈东湛瞧了一眼她手里的瓜子,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了一个油纸包,轻轻的丢在了桌案上。 沐飞花一怔,笑嘻嘻的打开,见着满满当当一包瓜子,当下明白了,“我就知道,你小子又算计了我一回。” “她被人哄着,去找栾胜谈,让栾胜管好苏幕,别让苏幕与我靠得太近。”沈东湛不紧不慢的开口,“这是大致意思,究竟原话如何,母亲可以去问问沐柠自己。” 沐飞花唇角的笑,已然消失无踪,仿佛元神出窍一般,她坐在原位,好半晌没有动作,愣愣的瞧着沈东湛。 “母亲不信?”沈东湛皱眉。 沐飞花回过神,“呵,我只是没想到,一个人会蠢到这种地步,傻子都知道锦衣卫与东厂势同水火,她来找你……栾胜必定知道她的身份,就这,还敢送上门,栾胜没剁了她都是轻的!那阉狗是什么人,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 敢情,就这沐柠不知道? “也怪我们做长辈的不好,当年想着齐侯府太宽敞,就你们兄弟两个太冷清了,给你们做个伴也好,若是生出情义来,倒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后来,我觉得这丫头脑子不长进,就寻思着……”沐飞花摇摇头,这会连瓜子都嗑不下去了。 沈东湛敛眸,“母亲……还没追上父亲?” “湛儿,是爹娘对你不住,让你摊上了这样的事情。”沐飞花面露愧疚之色。 沈东湛没说话。 “你放心吧,娘一定抓住这死鬼,婚事是他亲口允诺,婚书是他写的,到时候退婚也得是他这沈侯爷去退,要不然沐家闹起来……娘不能让你声誉尽毁。”沐飞花继续嗑着瓜子,“这老混账,老了老了,竟犯了这样的糊涂,真是气死人!”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多谢母亲体谅。” “我与你爹,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沐飞花瞧着他,“娘读书不多,但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该有自己的幸福。若是得空,便让我见见让你心动之人。” 提到这个,沈东湛心绪稍缓,“母亲不介意吗?” “介意她是东厂的人?还是介意她是个阉人?”沐飞花问。 沈东湛兀自笑了一下。 “想到她就笑,可见是真的动了心。”沐飞花啐一口瓜子皮,“湛儿,娘跟你爹当年上战场,出生入死,脑袋挂在裤腰上,什么没见过,什么看不透?只要人好好的,别的都是虚的。” 沈东湛狐疑的瞧着她,“娘真的不介意,她是个太监?” “太监也是人,只要做的是人事,娘就没什么可说的,但若不干人事,囫囵个也是个畜生。”沐飞花轻嗤,“比如说那个栾胜,外表瞧着人模人样,实则猪狗不如!” 沈东湛唇角勾起,“多谢母亲。” “谁还不是头一回做人,何必委屈自己呢?”沐飞花拍着他的手背,“当娘的,这辈子都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子女平安顺遂,高高兴兴的!娘也希望湛儿,高兴!” 沈东湛心里是愧疚的,从小到大,母亲从不当他是外人,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该疼爱就疼爱,如果不是他意外听到了那些,谁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母亲……”沈东湛徐徐凑过去,冲着她勾勾手指。 沐飞花眉心微蹙,“可不敢再拽娘的耳坠子了。” “我都长大了,哪还能干那种蠢事?”沈东湛轻嗤,“跟您说个事儿呗。” 沐飞花压低了声音,“这屋子里都没外人,你还这般小心翼翼的作甚?” “死生大事。”沈东湛低语。 沐飞花连连点头,赶紧将耳朵凑了过去,她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死生大事? 只是,别戏弄她才好! 第363章 顾西辞有难 默默的爬出后窗,沐飞花在窗外站了半晌,唇角一直微微上扬,仿佛是听了什么好事,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高兴到了极点。 “夫人,怎么这样高兴?”秋娘不解。 沐飞花双手环胸,转头瞧着微阖的窗户,“孩子长大了,自然是高兴的。” “这话不老实。”秋娘笑着摇头。 沐飞花白了她一眼,“你这人就是眼睛太毒,什么都看得明白,我这是高兴呢!” “傻子都瞧出来了,您是在高兴,可关键是您高兴什么呢?”秋娘笑问。 沐飞花满脸惬意,甚是满足,“我日盼夜盼,不就是盼着这一日吗?儿孙各自有家,从此不再孤身一人。” 秋娘了悟,“夫人,那咱们是不是先回去?东厂那人也在行辕里,咱还是赶紧走吧!” “走什么?”沐飞花轻嗤,“我这都打过照面了,他还不得派人死盯着我?你以为咱们进了这行辕,他便什么都不知道?进来的时候未必不知,可出去的时候……” 客栈里没有人,栾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会在哪。 “那您这是要……”秋娘不解。 沐飞花挑眉,“反正都进来了,不如再去骂他一顿。” 秋娘:“……” ………… 周南贴在门缝上,听得里头没动静了,才敢轻轻敲门。 “进来!”沈东湛悠哉悠哉的喝着茶,瞧着桌案上的瓜子皮。 周南麻溜的进门,麻溜的合上门,“爷?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该说的不该说的的,都解释了一遍。”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母亲性子直爽,瞧着泼辣,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什么都知道。” 周南点点头,“夫人最是明事理。” 何止是,他们家侯爷夫人,最是护短,且……最是嘴皮子不饶人而已! “沐家来了消息,母亲的压力也不小。”沈东湛开口,这到底是娘的母家,身为晚辈,他也不好太过得罪。 若只是沐柠父母倒也罢了,上头还有老祖宗,真的责难起来,母亲……不好做! “沐姑娘还敢兴风作浪呢?”周南诧异,“从华云洲丢人丢到了殷都,这都丢回去了,还不死心呢?” 还一门心思要嫁给他家爷? “哎呦……”周南直摇头,不由的小声嘀咕,“她都这样了,怎么还有脸巴巴着您呢?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沈东湛叹口气,“我只怕,若是母亲压了这事,会适得其反。” “为何?”周南不解,“夫人开口了,他们还敢纠缠?” 沈东湛苦笑,“沐柠是什么性子,你忘了?” 周南愣怔,一根肠子通到底,脑抽一根筋。 “都说爹娘的秉性会传给儿女,看到沐柠这样,你就该知道姨母和姨夫是什么模样。”沈东湛很是不屑沐家那副嘴脸,可偏偏没法子,出身这种事是谁都无法选择的,“娘越不理睬,他们越蹬鼻子上脸。” 那些年,不都是如此吗? “这倒是!”周南有些担心,“只是,别惹出祸来才好!” 沈东湛徐徐起身,“先不想此事,暂时交给娘处置,咱们先处理好江府的案子,栾胜一来,将所有的线索都给一锅端了,咱什么都落不下,这可不是好兆头。” “卑职觉得,栾胜是在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周南道,“把所有的人都杀了,把证据都毁了,如此一来谁都无法再查江府之事。” 沈东湛点头,“诚然如此。” 不过,若不牵连到苏幕,便也罢了。 这厢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周南敛眸,当即转身出门。 须臾,转回。 “爷,是年修让人送来的消息。”周南将纸条递给沈东湛。 沈东湛心惊,苏幕很少让人这么做,毕竟容易留下痕迹,除非她已经无法脱身,且受制于人,又或者……就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不敢开口说话。 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顾西辞有难,保他! “爷,这什么意思?他不就是染了风寒吗?”周南皱眉。 沈东湛抬眸,“若是旁人动手,太子殿下跟前的人,能有什么灾难可言?以苏幕的能力,绝不会有失,除非是栾胜要动手。” “老阉狗要杀顾西辞?”周南骇然,委实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沈东湛转身,将纸条丢进了火盆。 刹那间,蓝色的火苗将纸条彻底吞没,瞬时灰飞烟灭。 “太子李璟重用顾西辞,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可错就错在,顾西辞太聪明了。”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慧极必伤的道理,还需要我多说吗?” 周南恍然大悟,“您的意思,顾西辞陪伴太子,一旦时日长久,东厂就会渐渐失去对太子的掌控,这是老阉狗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而且,顾西辞姓顾。”沈东湛眸色幽沉,“顾家虽然不在殷都,可别忘了,顾震手里还拿捏着兵权呢!栾胜,不得不顾忌顾西辞背后的大树。” 周南点头,“老阉狗怕自己白费功夫,最后为他人做嫁衣。” “让人进来。”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会意,“卑职明白!” 第364章 婆媳过招 既是苏幕的意思,沈东湛自然不会大意,她能开口,必定是事态严重,事态紧急。 安排完了事儿,沈东湛还不忘叮嘱周南,“那边也得派人盯着,若是毫无防备,栾胜必定起疑,该敌对的时候就得将敌对之事,做得逼真些!” “卑职明白!”周南早已安排妥当,探子、暗卫一个都不少的,送到了东厂那边的院子,不能让栾胜觉得,他们对东厂毫无防备。 毕竟栾胜多疑,他们必须滴水不漏,才能保全苏幕不被怀疑。 “只是……”周南有些犹豫,“夫人那边怎么办?” 沈东湛瞥他一眼,“栾胜有多大的胆子,敢动我母亲?别的不说,单凭拳脚功夫,栾胜就不是她对手,真的打起来,他这个东厂提督还怕丢人呢!” 这是实话。 堂堂东厂提督,打不赢一个女流之辈,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所以,在没有完全准备之前,栾胜是绝对不敢手。 这不,明知道沐飞花进了院子,栾胜亦没有吭声。 “督主?”奈风一怔。 栾胜抬手,“让底下人都下去!” “是!”奈风知道这意思。 但是…… 苏幕在屋内站着,听得这话,不由的微微皱了一下眉,“义父?” “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可知道为什么女子摆在前面?”栾胜开口问她。 苏幕心神一怔,“我、我不知道。”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半点女子秉性都没有,从小到大,权当自己是个男子,出生入死,刀头舔血,从未皱过眉头。 “你一会就知道了!”栾胜没来由的心烦,将手中的折子丢在了桌案上。 苏幕狐疑的望着门口,外头是来了人,武功不弱,若是真的计较起来,苏幕估计……自个不是那人的对手。 何人武功如此之高,且令义父都这般忌惮? 原本,苏幕以为会是什么隐士高人,又或者是什么鹤发童颜的老者,谁知道一进门,竟然是个中年女子,瞧着眉眼方正,进门之时更是一身凌厉霸气,所到之处,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颇有将帅之风。 栾胜丝毫不遮掩眼底的厌恶之色,就这么瞧着沐飞花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齐侯夫人可真是有闲情雅致,半夜里爬墙,只为了见杂家一面?” 一听齐侯夫人,苏幕猛地心神一震,下意识的紧了紧握剑的手。 听说齐侯夫人沐飞花,天生神力,自小便拜入高人门下,习得一身好功夫。 昔年随齐侯沈丘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只不过她不屑功名利禄,便将那些功勋都推给了自家夫君,这才有了沈丘声名远赫之事。 敬畏、欣羡之情,油然而生,苏幕对眼前这“嚣张跋扈”的女子,忽然生出了万分好奇。 沈东湛的母亲,齐侯府的女主子,真真是女中豪杰,连她义父栾胜都另眼相看,可见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奇女子。 栾胜是谁?能让他忌惮的,可不就是厉害的角色嘛! “这可怪不得我,只怪你们东厂的防备太没用,我爬个墙就进来了,这有什么办法?”沐飞花拂袖落座,瞧着桌案上摆放的瓜果点心,随手便捡了一个果子。 能摆在栾胜房间里的果子,那都是个顶个的好品相,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入口都是香甜至极,不吃白不吃。 “你是饿死鬼吗?”栾胜将厌烦之色,摆在面上。 奈何沐飞花是个厚脸皮的主,你越是厌烦,她越是要碍你的眼,不过她今儿是冲着苏幕来的,眼角余光从苏幕的脸上扫过,心里便揣了几分主意。 “偌大的东厂,财大气粗的,还这么小气作甚?不就吃你一果子吗?”沐飞花轻嗤,“回头我送你一车,以我齐侯府的名义,够大方吧?” 栾胜没吭声,他哪里是真的嫌弃她贪嘴,他是嫌弃这个人,恨不能把她一脚踹出去。 “哟,这就是你的义子吧?”沐飞花咬着果子,上下打量着苏幕,“与你一般人模人样的,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相。” 栾胜皱眉。 “就是不知道,功夫如何?”沐飞花忽然笑了一下,“你栾胜教出来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没用?” 音落瞬间,苏幕骤然心惊。 果子被丢砸过来的时候,苏幕身子一撇,快速躲开,只听得耳畔一声响,果子生生砸碎在木柱上,刹那间汁液飞溅。 苏幕一扭三转,闪身避开,未沾分毫。 “身手不错!”说话间,沐飞花已经飞身而起。 栾胜拍案而起,“沐飞花,你别欺人太甚。” 话音落,沐飞花已经与苏幕交上了手。 栾胜倒是想亲自上去,奈何又攥了攥拳头,忍住了这口气,他倒要看看,苏幕是不是真的会对沐飞花出手? 但凡苏幕有丝毫的手下留情,那就说明她跟沈东湛有所私情,之前沐柠说过的那些话,兴许是真的…… 交手之际,苏幕一开始是想留情的,毕竟是沈东湛的母亲,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有养育之恩在先。 可她发现沐飞花功夫之高,若不全力以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用点心,拿出真功夫来!”沐飞花低声开口。 苏幕当下明白了她的用意,自然不敢再马虎,招招毙命,毫不留情,然则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强的保全自身,被沐飞花逼得方寸大乱。 栾胜稍稍放了心,苏幕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得很。 眼下,苏幕是拼尽了全力。 而沐飞花呢? 亦是毫不留情。 就在沐飞花一掌劈向苏幕天灵盖的瞬间,栾胜乍见情况不对,当即纵身而起,拂袖间,生生化去了沐飞花的掌力,以至于这一掌当下偏了方向,落在了苏幕的肩头。 苏幕被拍飞出去,若非快速定了心神,一掌劈开边上的假山,借着掌劲方站住脚步,体内却是真气乱窜,不得安稳。 “够了!”栾胜拂袖冷喝,“太子殿下还在行辕之中,沐飞花,你莫造次!否则惊动了太子殿下,饶是齐侯府又如何?你以为皇上还会手下留情吗?” 沐飞花双手叉腰,“功夫是不错,底子也很好,就是没跟对人,这小奴才被你养废了!接不住几掌,还得让你来出手,真是个废物!罢了,老娘今儿玩够了,懒得理你!” 拂袖间,沐飞花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幕一颗心,沉沉落下…… 第365章 还有没有别的招? 眼见着沐飞花离去,栾胜并未着人拦阻,只在原地站了站,便疾步朝着苏幕走去,第一反应是扣住了苏幕的腕脉。 气血翻腾,不是弄虚作假。 “苏幕无能,请义父恕罪!”回过神来,苏幕扑通跪在地上,呼吸凌乱。 栾胜冲她抬了手,“起来吧,这可不是省油的灯,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杂家也是吃力。这人早些年便是如此放浪不羁,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义父与齐侯夫人交过手?”苏幕起身,捂了捂血气翻涌的胸口,心下诧异而不解。 栾胜睨了她一眼,沉默半晌。 “义父?”苏幕皱眉。 栾胜抬步朝着屋内走去,“你让人查一查,齐侯夫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杂家觉得她应该不是完全冲着沈东湛来的,保不齐沈丘也在煜城附近。” “义父似乎对齐侯府颇为忌惮?”苏幕不解,“这些年,我没见义父忌惮过任何人,唯独这沈氏夫妻二人,义父似乎能避则避?” 栾胜进了门,拂袖落回原位,“旁人倒也罢了,这齐侯府的人是什么模样,你方才不是都亲眼瞧见了吗?齐侯夫人尚且这么不着调,你觉得沈丘会是个好东西?” “义父此话何意?”苏幕确实不明白。 何意? 栾胜瞧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眸色幽深而阴狠,“但凡有名有位有身份者,人前都得要个脸,唯独这沈丘夫妻二人,呵,从来不知道脸面为何物!” 苏幕:“……” “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多多少少会有些顾忌,即便要耍手段,那也是暗地里悄悄的做,可这沐飞花和沈丘二人,简直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栾胜提起这二人就觉得脑仁疼,简直脑瓜子嗡嗡的,“不管阴谋阳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苏幕顿了顿,“那不就是与咱们一样?” “一样?差得远了!”栾胜摇摇头。 这哪儿一样了? 沈氏夫妻二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他栾胜好歹也是要脸面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苏幕忽然就明白了,沈东湛那股子“不要脸”的劲儿,还有不拘泥于世俗,连个太监都不放过的行径,是出自于何处。 原来,是上行下效啊! 思及此处,苏幕忍住了笑的冲动,面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之态,“义父,那我让人去找找看,若是能找到齐侯爷,也算是一桩大事。” “去吧!”栾胜一听“齐侯府”就烦躁,恨不能掘地三尺,把这沈氏夫妻二人挖出来,丢到犄角旮旯里去,这辈子都别再见着。 苏幕行礼,疾步出了门。 “对了!”栾胜忽然又道。 苏幕心惊,慌忙转身行礼,“义父还有什么吩咐?” 莫不是瞧出她…… “回去之后让大夫瞧瞧。”栾胜眯了眯眸子,“免得那女人用了暗招,留于你体内,回头再想自救,便是为时太晚。” 苏幕故作诧异的抬头,“暗招?好,我马上去找大夫。” 语罢,苏幕夺门而出。 奈风快速进门,“督主?” “这女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功夫倒是与昔年差不多,但是内力……杂家也不是她的对手。”栾胜摇摇头。 只怪自己这些年只顾着争权夺势,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去潜心修为,不似沐飞花,有的是时间提升自己,愈发的难以对付! 奈风心惊,“这齐侯夫人,还真是了不得!” “要不是他们主动放了权,从此漫山遍野的跑,你以为皇帝为什么斩杀了那么多功臣,独独不敢动齐侯府?只怕是逼急了,到时候这夫妻二人把心一横,直接进宫弑君……”栾胜叹口气,“沈丘和沐飞花,这两个臭不要脸的,绝对能干得出这事!” 皇帝也是怕死的,知道这天底下没多少人能敌得过这二人,便这般肆意养着。也亏得沈东湛入了殷都,皇帝更多了一重保障,拿捏住了二人的把柄,心里更安生了些。 不怕遇见横的,就怕遇见横到不要命的! 栾胜都这么说了,奈风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齐侯府那一家四口,除了小儿子沈东麟,其他的都不好惹。 不好惹,真不好惹! 出了院门,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年修抬手拭额,惊觉额头满是冷汗,“好险啊,爷,差点就死在了齐侯夫人的手里,她是不是不知道您跟、跟……” 这话,年修有些说不出口。 “你说错了,要我命的不是齐侯夫人,而是义父。”苏幕放缓了脚步,“恰恰相反的是,齐侯夫人救了我一命,也算是打消了义父对我的疑虑。” 年修当场愣怔,委实没能明白过来,“您是说,齐侯夫人对您动手,恰恰是救了您一命?” “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在义父面前动手?”苏幕反问,“她那功夫,你也是瞧见的,我真的能接下几招?若是她要杀我,你觉得为什么要当着义父的面?打脸也不至于这个打法,何况沈东湛就在行辕内,一个当母亲的,来了儿子边上岂有不去瞧一瞧的道理?” 年修恍然大悟,“您是说,齐侯夫人打从沈指挥使那边过来,应该是沈指挥使说了什么,所以齐侯夫人这才演了这么一出?” “你以为呢?”苏幕报之一笑,“齐侯夫人功夫好,没瞧见连义父都不敢轻易出手吗?” 年修点点头,“奴才明白了,真不愧是齐侯夫人,奴才早些年就听说过,齐侯府的人不好惹,宫里都这么说的。” “如今我倒是相信了,的确不好惹。”苏幕想起齐侯夫人怼人的样子,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一个沈东湛,一个周南,我原以为这嘴皮子就已经够厉害,没想到,齐侯夫人更甚,连义父都无可奈何,只有干瞪眼的份!” 年修想想那个画面,都忍不住发笑,“如此说来,沈指挥使只是学了皮毛。” “还好是皮毛,否则也不知该如何应付!”苏幕兀的止步,瞧着不远处的院子。 那是,沈东湛的院子。 “让你送的消息,你应该送到了吧?”苏幕问。 年修颔首,“爷只管放心,奴才办得妥妥的。” “那就好!”苏幕微微侧过脸,以眼角余光睨着身后,尾巴还在,可见义父放心也只是放了一半的心,没有将监视她的人撤掉。 年修低语,“爷,还在呢!” “倒不是怕我与沈东湛联络,应该是担心我再追查江府一案。”苏幕款步往前走,拐个弯去了自己的院子,“义父就这么怕江府的案子,大白于天下吗?” 心里,沉得厉害。 年修心下明白,自家爷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无外乎是栾胜与这件事,有着逃不脱的关系。可这话,没有真凭实据的,谁也不敢说啊! “爷,这件事还是让沈指挥使他们去办吧!”年修低声开口,“咱们已经不方便插手了,否则督主会要您的命!” 苏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眼下,她顾不上死人的事,得顾着活着的人,也不知道顾西辞那边怎么样了? 沈东湛,应该会保住他吧? 只是,该怎么保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 夜色沉沉。 半夜闹了一场,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又开始起了动作。 沈东湛知道栾胜什么性子,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会让事情夜长梦多,料定今夜必定有所行动。 事实,诚然如此。 突然响起的打斗声,惊得周遭瞬时灯火通明,紧接着便听得有人高喊,“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行辕里,最要紧的自然是太子李璟的安危。 偏不巧的是,顾西辞就住在太子殿边上,毕竟是太子随时要传召的人,不能住得太远,太子要见的时候能让其久等。 这一闹起来,可不就是连太子殿都热闹了吗? 李璟心惊肉跳,“这都第几次了?怎么回回都冲着本宫来了?今儿行刺,明儿行刺,还有没有别的招?本宫、本宫定要将这帮乱贼,乱刃分尸!” “保护太子殿下!保护太子殿下!”顺子疾呼。 侍卫进了一大堆,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李璟。 顾西辞站在檐下,云峰护在他身前,“刺客”原是在他那个院子里倒腾,后被侍卫团团包围,继而又被引到了太子殿外,然后便是彻底闹开了。 冷剑突然脱手,直逼李璟而来。 “太子!”沈东湛纵身飞起,拔剑便击落了那柄剑,救太子于剑下,拂袖间冷然伫立,挡在太子跟前,“诸锦衣卫听命,保护太子!”  “是!” 顷刻间,黑衣人纵身而起,跃上墙头。 “追!”沈东湛一声令下。 周南率着锦衣卫纷涌而出,疾追黑衣人而去。 第366章 自导自演 有锦衣卫追着,太子李璟自然是放心的,又加上苏幕快速赶到其身边候着,李璟这颗心便安安稳稳的落回肚子里。 “太子殿下?”苏幕忙上前,“奴才来迟,您没事吧?” 李璟摆摆手,“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来了一批刺客?” “奴才明白!”苏幕俯首,一转身,自家义父已经在回廊里站着,她当下偏了身子,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候着。 栾胜疾步近前,“太子殿下!” “栾胜你来得正好,马上下令,查!给本宫查清楚,为什么三番四次的,有人要追杀本宫?”李璟慌乱无措,满面的惊恐之色难褪,“栾胜,你快加派人手,务必要保护、保护好这个院子,听明白了吗?” 栾胜行礼,“殿下只管放心,奴才一定会看好殿下,不会让您损伤分毫,一直到您安全回到殷都,回到皇宫!” “好,好!”李璟连连点头,“对了,今晚你不许走!” 栾胜:“……” “本宫害怕贼人再回来,你且守着本宫,唯有你在身边,本宫才敢放心安睡,否则这几日,本宫怕是要寝食难安,肯定无法闭眼了!”李璟慌乱无措,以手指着苏幕,“让、让苏幕去查这事,本宫相信她一定会给本宫一个满意的交代!” 苏幕率先行礼,“奴才领命!” 有些话到了嘴边,栾胜终是咽了下去,到底是太子,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尤其是见着太子这般慌乱的样子,若是传出去,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只怕…… “老奴领命!”栾胜躬身行礼。 见着栾胜答应了,李璟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退出太子殿之后,苏幕幽幽的回眸看了一眼,瞧着翻倍驻守的蕃子,垂眸勾了一下唇角,也不知道这李璟是真的害怕,还是假装的? 还是沈东湛的那句话:都不是省油的灯! “爷?”年修低唤。 苏幕回过神来,“派人去追。” “您放心!”年修颔首。 苏幕抬步就走。 ………… 刺客出了行辕,快速窜入了城内街道内,继而消失在暗夜之中。 沈东湛和周南分开追,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一条条主道。 周南趁着众人不在意,悄无声息的进了巷子里,漆黑的巷子里,有一道小门朝着巷子敞开,他身子一闪,偏进了小门内。 小门,快速合上。 无弦扯下了遮脸布,“如何?” “放心吧,都是自己人!”周南报之一笑,“不过,你们暂时不要出去,栾胜的人死盯着我家爷,爷根本脱不了身。” 无弦点头,“我知道,只要是少主的命令,咱绝不会有异议!” “没法子,栾胜要杀人,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周南与无弦一道朝着里屋走去,“估计这会,这老阉狗还懵着呢!” 无弦笑了,“到底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这法子都能想得出来!” “这也是无奈之举啊!”周南叹口气。 羸弱的烛光,随着进来时裹挟的风,瞬时肆意摇晃。 二人进了屋,旋即又合上了门。 “谁能想到,这老阉狗来了煜城就要杀人?”周南怀中抱剑,“苏千户脱不了身,没办法,只好另辟蹊径。” 无弦敛眸,“这阉狗自小养着我家少主,迫使我家少主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恶事,这等孽障真是该死!” “能在栾胜手里活到现在,苏千户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周南说的是实话。 苏幕能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对了,那现在……这顾公子,应该安全了吧?”无弦想起了那个戴着短玉笛的少年,虽说姓顾,但是…… 周南笑了,“太子一定会下令追查,若是查到栾胜头上,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涉朝廷事,做不了你们这样的想法。”无弦的确不知。 周南当下为其解释,“如果太子知道,行刺的刺客是栾胜授意,不管栾胜是要杀太子还是杀顾西辞,对太子来说都是一种忌讳。若太子与东厂离心,得益的会是谁?吃亏的又是谁?” “你是说,一旦查清楚,这先下手为强就成了离间计?”无弦恍然大悟,“那会不会影响到我家少主?” 周南白了他一眼,“我家爷那么处心积虑的布局,为的是谁?还不是你家少主吗?若要害你们少主,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 无弦叹口气,他这也是被吓怕了。 好不容易找到少主,算是找到了精神寄托,可不敢再有任何的闪失。 “对了,有一桩事,还需要你去办!”周南压低了声音,悄悄开口。 第367章 气死他 从院内出来,周南快速消失在巷子口。 无弦则在屋内坐了良久,眸色沉沉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片刻之后,之前窜出去的黑影,这会又快速回来了。 这些都是江湖中人,苏幕悄悄培植的心腹,毕竟东厂到处都是栾胜的眼睛和耳朵,她想培植自己的心腹实在是太难,即便有,也得小心翼翼到了极点,而且始终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 “爷吩咐过,让咱们跟着您。”为首的黑衣人俯首。 无弦回过神来,徐徐站起身,“收拾一下,天亮之前离开煜城。” 众人面面相觑,“去哪?” 不是要配合他,帮着爷办差? “去一个,少主想去却不敢亲自去的地方。”无弦眸色幽幽,重新覆好遮脸布。 这一次,他断然不能让少主失望! 外头,还在闹腾。 黑暗中有火把明灭不定,城中百姓不明所以,但瞧着这阵仗,也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可谁也不敢,白日里菜市口的事儿历历在目,哪个不要命的敢再议论? “爷?”周南回到沈东湛身边。 沈东湛与他一道行至僻静处,“如何?” “放心!”周南颔首,“事都办妥了,以无弦的本事,想要出城不难,而且跟着他的又是一帮江湖人,不会招人怀疑,只要小心行事,就能避开栾胜的耳目。” 沈东湛面色微沉,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无弦惯来行走江湖,应该没什么问题,谁也没料到,栾胜会忽然出现,好好的一盘棋都让他给搅合了!” “好在,侯爷夫人好好的收拾了他一顿。”提起这事,周南还觉得心内暗爽,毕竟这世上能让栾胜吃瘪的人,委实不多。 沈东湛想起苏幕现下的处境,却也高兴不起来。 “爷,您说这栾胜回过神来,会不会……”周南有些担心,“会不会怀疑苏千户?” 沈东湛也说不好,“栾胜生性多疑,心思诡谲阴狠,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不过一来就杀光了所有人,恰恰说明一点,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周南不解,“难不成这老阉狗跟当年的江府灭门惨案有关?若是如此,那他如果是凶手,岂非就成了、成了苏千户的杀父杀母大仇人?” 沈东湛不敢想,若是真的,苏幕那性子,还不得拼了命的杀了栾胜? 奈何栾胜武功太高,苏幕根本不是他对手。 “先别说了,做好眼前的事儿。”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溜一圈,就回去罢!” 周南点头,“抓不住凶手,真的没问题吗?” “栾胜自己心里有数,你觉得呢?”沈东湛轻哼。 所谓做贼心虚,栾胜终究也是下了手的,左不过下手不够准而已,眼下太子都发了火,若是锦衣卫往太子跟前捣鼓两句,太子还不得记恨他栾胜? 周南不再多言,自家爷心里有算盘,他还费个什么心?跟着便罢! 在大街上继续瞎晃悠了一段时间,眼见着天都快亮了,城门口也没什么动静,估计无弦等人已经平安出城,沈东湛这才领着人回了行辕。 太子殿。 “没抓着?”李璟憋了一肚子火气,“就这么追出去了,怎么会抓不住人?” 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边上的栾胜,“臣办事不利,若当时是由栾督主亲自去追,肯定可以抓住刺客!” “沈指挥使年轻有为,没想到竟也这般谦虚。”栾胜敛眸低笑,“太子殿下,人虽然没抓住,但您也没什么大碍,自不会耽误您回殷都的进城,还是听老奴一句劝,早早的回殷都,这煜城啊愈发的不太平。” 李璟冷哼,“何止是不太平,简直是跟本宫八字相克,想当初还没进城就已经遇袭,如今这三天两头的行刺,都快成本宫的家常便饭了!一帮废物,一帮饭桶!” “臣该死,请太子殿下恕罪!”沈东湛跪地行礼。 李璟还能说什么?若是沈东湛撂挑子,回殷都路途遥远,单靠东厂恐怕不够周全,是以他这火气只能强行摁压。 “先回殷都再说!”李璟摆摆手,“你们都下去,本宫要静一静,各自去准备吧!” 闻言,沈东湛和栾胜各自行礼,“是!” 待退出殿外,沈东湛侧过脸打量着栾胜。 “沈指挥使这眼神,可有什么深意?”栾胜明知故问。 沈东湛勾唇,学着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栾督主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刺客会这么快……消失了呢?” “改明儿,杂家将刺客送到沈指挥使跟前,你就可以顺便抓一把了!”栾胜冷嘲热讽。 沈东湛怀中抱剑,“这倒是个好主意,东厂最不缺的就是人,死几个刺客应该问题不大。哦,忘了告诉栾督主,咱也不是真的抓不住刺客,是怕抓住了,到时候没法跟太子殿下交代!” “沈指挥使这话,可真是有意思!”栾胜目色凝重的盯着他。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面色却清隽冷冽到了极点,“多做点有意思的事,总好过做那些个没意思的事,栾督主以为呢?” “哼!”栾胜没有回答。 这副模样,真是与沈氏夫妻一个德行! 可见,言传身教的重要性! 沈东湛拂袖而去,没有回头。 “督主?”奈风心虚的上前,“是奴才……” 话还没说完,面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清脆而响亮。 奈风扑通跪地,“奴才该死,奴才办事不利,谁曾想竟是都落在了锦衣卫的眼睛里,倒叫他们拿捏住了把柄。” “废物!”栾胜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奈风伏跪着,不敢辩解,更不敢起身。 “栾督主这一大早的,生了这么大的气?”顾西辞慢慢悠悠的行来,面色瞧着倒是不似昨日苍白,只是还有些憔悴,病容不减。 栾胜眯了眯眸子,鼻间冷哼,“顾公子倒是挺喜欢管闲事的。” “栾督主多虑了,这若不是太子寝殿门前,顾某定不会多说半句。”顾西辞的意思何其明显,不管栾胜有多嚣张,在太子寝殿门前总该收敛。 太子始终是太子,栾胜到底只是奴才。 “顾公子真是思虑周全。”栾胜转身就走。 顾西辞躬身作揖,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 “公子?”云峰有些恼火,“他……” 顾西辞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有些事儿搁在心里就好,何必戳破呢?至少就目前而言,栾胜是不会再对他动手了。 他到底是太子跟前的人,栾胜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计划被打破,不高兴才是正理。”顾西辞朝着李璟的寝殿走去,眼下只有哄好了李璟,才能让栾胜投鼠忌器,打消杀他的念头。 左不过,这一大早起来没瞧见苏幕……顾西辞的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别是被栾胜看破了,这会又在哪受罚吧? 不只是顾西辞担心,沈东湛也有此担虑。 晨起就没见过人,也没敢打听,毕竟是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可若只是晨起见不着面倒也罢了,到了晌午也没见着人影,这就有些奇怪了。 “卑职去瞧了一眼,连年修都没瞧见。”周南偷摸着扒了一下墙,“真是奇了怪了,门窗紧闭,院子里面没人,外头倒是守得严严实实,卑职还是趁着换班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瞧的这么一眼。” 沈东湛立在后窗位置,心里担虑至极,“你是说,年修也不见了?” “这小子跟苏千户形影不离的,莫不是被老阉狗给差遣出去,办什么差事?”周南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人就消失了,而且还是主仆二人一起消失的。 委实,怪异! “盯着点,且看看再晚些,会不会出来。”沈东湛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他隐约觉得苏幕出事了。 可是,苏幕能出什么事呢? “难道是又被罚了?”周南低低的开口,“早些时候不是一直这样吗?这老阉狗动不动拿底下的人出气,哪怕苏千户受了伤,只要没完成任务,该打的还是得打,这鞭子狠狠抽下去,啧啧啧,鲜血淋漓的。” 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周南慌忙捂嘴,“……” 好,闭上! “太子就在这儿,栾胜不太可能会动手,要不然苏幕身上带伤,太子那里没法交代。”沈东湛缓步走出房间,“栾胜没那么蠢。” 周南这便不明白了,“既是如此,苏千户为何不见了?” 以苏幕往日出现的频率,这个点不知道在行辕里晃了多少圈,又或者出了行辕,在街头晃悠,绝对不会老老实实把自个关房里。 “他们什么时候换班?”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 周南想了想,“午后换班结束,下一次换班……多半要到日落时分。” “知道了!”沈东湛疾步离开。 周南:“……” 自家爷不会是想,守株待兔吧? 后来,周南觉得人世间有句话说得真是太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这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但凡招惹上了“情”这一字,就把什么清醒理智都抛诸脑后了,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满世界都是你与我的。  周南摇头,再这样下去,自家爷的脑子还会好使吗? 兴许,会变成傻子? 唉,这该死的爱啊! 一直到了日落时分,沈东湛终于等到了换班,这才得了机会踏入苏幕的院子。 不过,沈东湛嫌弃周南碍手碍脚,便着他在外头接应,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兀自一人进去找苏幕。 天色暗了下来,院子里更显安静。 只是,沈东湛一靠近房门口,便隐约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仿佛是什么呜呜声,不像是哭,倒像是被塞住嘴之后,发出的闷声嘶吼。 沈东湛心头一紧,慌忙推门而入。 然则下一刻,耳畔骤然响起了刺耳的声响,若不是他反应快,纵身跃上了房梁,只怕这迎面而来的冷箭,定会让他血溅当场。 沈东湛心里捏了把汗,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苏幕,你们干什……”他蹲在房梁上,瞧着嘴里塞着布团,不断的地上翻滚着的、被绳索捆绑的人,瞬时面色全变,“苏幕?” 年修倒是真的没想到,外头防守这么严,沈东湛竟还能进来?心头骇然,方才那箭差点夺了他的命,真是好险! “苏幕?”沈东湛纵身跳下房梁,疯似的冲到了苏幕跟前,快速将她抱在怀里,转头便狠狠瞪着年修,哑着嗓子低喝,“这是怎么回事?” 第368章 她说,我愿意 “是督主的药!”年修眼角带泪,“便是上回、上回督主怀疑了爷与您……所以让爷服了毒,以此来牵制爷的行动。若是每月按时领取解药,便没什么大碍,若是督主不给,爷就得受万般痛苦,无药可解。” 沈东湛红了眼,喊她的名字,都带着颤音,“苏幕?你看看我。” “呜……”苏幕浑身湿漉漉的,早已被冷汗浸湿。 年修拭泪,“爷不愿旁人见着她这般模样,所以今儿都把自己关在屋子,怕疼得受不了就让奴才用绳子绑着她,塞住她的嘴。” “这不是办法,为什么不去找栾胜?”沈东湛急了,快速将苏幕抱到了床榻上,“去打盆热水过来。” 年修点点头,不瞬便端了一盆热水回来,将水盆放在了床边。 沈东湛拧了湿帕子,轻轻擦拭着苏幕面上的汗渍,将她覆面的凌乱青丝,轻轻的拨至一旁。 “沈指挥使!”就在沈东湛即将拔掉布团时,年修出声制止,“别!” 沈东湛眉心紧蹙,眸色猩红的瞧着,不断摇头的苏幕,伸出去的手,又徐徐的缩了回来,一颗心就像是拧麻花似的,揪成一团。 “督主知道。”年修低声开口,“只是……” 沈东湛明白了,“这算是惩罚吗?” “嗯!”年修垂眸。 要不是如此,年修又岂会坐以待毙,苏幕也不至于…… “苏幕!”沈东湛将她抱坐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的怀中,伸手摘掉了她嘴里的布团,“如果你疼,你就别忍着,我会陪着你。” 苏幕眼角湿润,眼眶红得厉害,“你走……” “走去哪?这一次,由不得你了。”沈东湛将她摁在怀中,“当初在定远州,我两是一起跳过崖、落过水、共过生死的。你狼狈的样子,我都瞧见过,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你终是要跟我一辈子绑在一起的,除非你不想要我了!” 苏幕呼吸急促,将额头抵在他怀中,“尚远、尚远的毒……” “同一种?”沈东湛会意。 苏幕无力的应了一声,重重的合上眼眸。 也就是说,她会有喘息的机会,但也只是一小会,若无解药,便会一直痛苦下去,直到活活疼死。 沈东湛愤慨,栾胜之毒,连最亲近的人也不放过。从头至尾,栾胜都没有相信过任何吧,哪怕是一手养大的义子。 “沈东湛!”苏幕闭着眼低哼,“你跟我说说话,让我、让我能高兴点。” 听得这话,年修默默的退出了房间,这样的场面不适合他在场,毕竟他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能给自家爷添乱。 退出房门,年修静静的立在檐下,说来也是真的奇怪,有沈东湛在,年修便觉得心安很多,大概是因为有沈东湛在,爷会真的开心吧! 苏幕靠在沈东湛怀里,疼是真的疼,可人呢疼到一定程度,也就没什么力气了,没力气了……再疼也无法挣扎。 沈东湛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瞧着她腕上勒出的红痕,不由的心头一紧,温热的指尖当即覆在了她的腕上,轻轻揉搓着,“揉一揉就没那么疼了,淤血太重,估计好几天都消退不了。” “沈东湛?”苏幕仰头看她,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沈东湛拧了帕子,仔细的为她拭汗,“等你以后老了走不动了,我就这样伺候你,且先试试看,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尽早提出来,咱们来日方长,我一定会好好的改,你觉得可好?” “好!”苏幕眨了一下眼睛。 沈东湛紧搂着她,“我母亲见过你了,她对你很满意,当然,她很赞同我的选择,所以你不必再顾虑,齐侯府没有那样乱七八糟的规矩,你只管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对你保证,绝对会无条件的站在你身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苏幕无力的调侃。 沈东湛也不恼,眸色宠溺的瞧着她,指尖拨开她散乱的鬓发,轻轻的拨至耳后,“到时候,你不做这东厂千户,我不做这锦衣卫都指挥使,回到华云洲,我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从此后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然后有个孩子。”苏幕眉心皱成了“川”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知道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我日日夜夜想的便是家!” 对于刀头舔血的人来说,“家”这个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偏偏,越孤独越想家,越想有个家。 “有我的地方,就有你的家。”沈东湛在她额角轻轻落吻,“你可得看好我,别把我弄丢了!” 苏幕面色惨白的笑了一下,转而又像是疼到了极点,死死的揪住了沈东湛的衣襟,“以后,会不会嫌、嫌我……我……” “以后你别嫌我唠叨,我这人其实话很多,只是来了殷都之后不愿开口罢了,你若去了华云洲,觉得我与你所见的不太一样,估计会失望罢?”沈东湛略显无奈的叹口气,“欸,这样说,你会不会对我更感兴趣一些?” 苏幕真的被他逗笑了,疼到了极处,又忍不住笑,这滋味委实一言难尽。 “其实我也会吃醋,尤其是看到你对着太子的时候,明知道是他死缠着,可咱都没办法,谁让他是太子呢?改明儿,我把你拐走,他就消停了!”沈东湛又亲了亲她的鼻尖,“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幕喘着气,“我都躺你怀里了,你、你说呢?” “不亲口说,我便当你没有承认过。”沈东湛颇有些赖皮的意思。 苏幕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愿意,我愿意可以了吗?” “不可以!”沈东湛抱紧了她,“你得很肯定的回答我,才能作数!” 苏幕哪儿还有气力啊,仰头望着他,疼得冷汗直流,“我、我愿意!” “乖!”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有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头便踏实了!苏幕,你是我的。” 苏幕伏在他怀里,身子在打颤。 沈东湛寻思着,要从哪儿弄点药呢? 背上有暖意源源而入,苏幕的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的便没了动静,恍惚间觉得身上的痛感渐渐散去,好似被什么压住了? 须臾,沈东湛满头大汗的走出房间。 年修骇然,“沈指挥使?” “暂时睡着了,你且看着点,我去想想办法。”沈东湛心知,纵然陪着她也不能为她分担什么,而且以后这种事还可能再发生。 这一次,他陪着。 那下一次呢?在他未能及时赶到,又或者不能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落单的时候,那该如何是好? 想要防范于未然,那就得筹备妥当。 “爷?”见着沈东湛面色发白的出来,周南急忙迎上。 沈东湛眼神发狠,“跟我走!” “走?”周南愣怔,疾步跟上,“去哪?” 沈东湛沉着脸,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南:“……” 哎呦喂,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爷?爷?咱这是要上哪儿去?”周南屁颠颠的跟着,“苏千户这是出了什么事?哎,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怎么,您这是要去找老阉狗算账?” 找栾胜算账? “呵,找他作甚?”沈东湛幽幽的瞧着黑漆漆的夜空,“恶人自有,恶人磨,我才不会让他有机会对付苏幕。” 周南忙不迭凑上去,“那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啊?大晚上,到处都黑漆漆的,您找刺客呢?” “我也不找刺客!”沈东湛轻哼,“我找……负心汉去!” 周南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这又是找的哪门子的负心汉啊? 第369章 成了精的老泥鳅 说是找负心汉,可到了最后,周南发现了一个问题。 “爷,这不就是夫人住的客栈吗?”站在黑漆漆的街对面,周南环顾四周,转而又瞧着眼前的客栈大门。 这个时辰,客栈只剩下一道偏门还开着,再过些时候偏门也会关上,确保客栈内的住客安全。 “没错,就是这里!”沈东湛立在那里,眸色幽沉的盯着客栈大门,“母亲不是凑巧来的,她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追着我爹跑,可现如今呢,爹杳无音信,不知所踪……” 话说到这儿,周南当下了悟,“爷的意思是,夫人既然在这里,那么一定是得了侯爷的消息,赶着来找侯爷的。” 也就是说,齐侯夫人是顺道来看看自家的儿子? 这么一想,周南便觉得…… 嗯,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母亲跟着爹跑,若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断不会跑到这煜城。”沈东湛环顾四周,“这老顽童跑得快,娘虽然功夫好,耐不住脚程没他快。他行军打仗惯了,讲究的是兵不厌诈,最喜欢玩那一套灯下黑的把戏!”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力,是相互的。 “您是说,侯爷在附近?”周南猫着腰,躲在了廊柱后面,“会在哪?那他现在是不是在监视着夫人?又或者监视着您?” 沈东湛缓步走上街头,“你觉得呢?” “卑职说不好,侯爷这性子太让人难以揣摩了,但凡他平常心一些,夫人都不至于……追了这么多年还没追上。”周南说的是实话。 沈丘是什么人? 沈丘沈丘,那就是成了精的泥鳅本尊! “夫人其实已经走了。”周南低声说,“侯爷多半也走了吧?” 沐飞花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尤其是这煜城,之前跟栾胜闹了这么一场,她自身倒是无所谓,只怕会牵累无辜,所以离开行辕之后,她便带着秋娘连夜坐船离开了煜城。 “走吧!”沈东湛进了客栈。 周南骇然,“爷,夫人不在客栈里了。” “我知道!”沈东湛一进门,原本在柜台处打瞌睡的伙计,当下来了精神。 这可是沈指挥使,锦衣卫的头,谁敢轻易得罪?菜市口那么多人命事,还在煜城百姓的心头悬着,一个个怕极了这些来自殷都的杀神。 “大人!”伙计赶紧赔笑,“您是来喝酒吃饭的?小店什么都有,我这就去叫掌柜的……” 沈东湛勾勾手,“回来,问你个事。” “是是是!”伙计都跑出去两步了,赶紧又折返回来,“大人,什么事儿?您只管说。” 沈东湛扫一眼二楼位置,“之前有两个妇人住在这儿,东厂那位还来找过她们,住的是哪个房间?” “楼上,那个!”伙计赶紧手指,“就是靠边上的这间屋子。” 沈东湛敛眸,“带我过去!” “是是是!”伙计不敢耽误,赶紧领着沈东湛往上走。 只不过,沈东湛推开的并不是这间屋子的房门,而是……隔壁的房间,当然,也不是推开的,而是一脚踹开,力道不轻不重。 伙计:“……” 周南:“……” 沈东湛什么话都没说,抬步就朝着里面走。 沐飞花的房间是打头的间,所以要找她隔壁的屋子,便是这间。 “出来吧!”沈东湛拂袖落座,兀自倒了杯水,“水都是还热的,可见伙计方才还进来过,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躲躲藏藏的?要不然,我再去把娘叫回来,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听得这话,周南赶紧让伙计下去,“这儿没你什么事,没什么必要不许再靠近,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伙计行了礼,赶紧退出去。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房门合上。 “爷,您是说侯爷、侯爷住这儿?”周南有些不敢置信,想了想,便撩开帷幔打算朝内走去。 哪知还没迈步,就瞧见青阳直挺挺的站在里头。 周南:“……” 青阳:“……” 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是男女相望,这般目不转睛,怕是要生出情义来。 “咳咳咳!”青阳轻咳两声,缓步走到了沈东湛跟前行礼,“世子!” 周南心头暗忖:青阳惯来跟着沈丘,一直与沈丘形影不离,如今他在这儿,可见……侯爷应该也在附近,又或者就在这屋子里。 “他自个不敢出来,派你来打头阵?”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偏着头邪看青阳,“我若不提母亲,怕是不会闹出来吧?” 青阳赔笑,“世子,您也知道的,侯爷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何况侯爷并不是全然不顾齐侯府与世子您呢!想当初在定远州的时候,若不是侯爷拦了一把,您跟苏千户逃不出申涛的手掌心。”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沈东湛叹口气,“自己当了甩手掌柜,跑得没影了,还有个像父亲的样子吗?” 青阳抿唇,心里回了一句:确实不像! 但是面上可不敢说,毕竟是自家主子,不好半道上拆台,回头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世子体谅体谅侯爷。”青阳笑得有些勉强,“您也知道侯爷夫人那脾气,回头真的抓住了侯爷,保不齐就是一顿胖揍,哦,若是一顿不够解气,那可能是每天都得挨一顿揍,好歹侯爷也是有身份的人,还是要点脸面的!” 提起这个,沈东湛面上笑意全无,“你问问他,娘为什么要追着他跑?为什么要揍他?他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侯爷他、他其实也是好意,为世子爷您着想,您看啊,侯爷夫人的功夫太高,以至于侯爷自个压不住,就想给您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让您压着她,这亦是……前车之鉴,无奈之举。”青阳照本宣科,几乎是原话转达。 周南“噗嗤”笑出声来,“手无缚鸡之力?那沐姑娘是没什么力气,耐不住人家吃了熊心豹子胆啊,大摇大摆的就进了提督府,还颐指气使的使唤东厂提督大人呢!啧啧啧,那架势……可一点都不比侯爷夫人逊色。” 青阳面色瞬白。 这事…… 没法解释。 过不去了! “要我说啊,侯爷选人还真是有眼光,这沐姑娘真是走哪坑哪儿,恨不能往死里坑咱家爷,咱就不一件件的数落,毕竟背后说人,委实不地道。”周南继续开口,“但凡侯爷挑个有脑子的,弱就弱吧,咱家爷也会好好待着,可这光个头不长脑,没准哪天就在阎王爷那儿排上号了!” 青阳:“……” “沐姑娘倒是真喜欢咱爷,口口声声要嫁给爷,走哪都不忘提一句,她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是沈指挥使的夫人!”周南眨了眨眼睛,“这大张旗鼓的,不就是站在树上当出头鸟,等着让人打下来?殷都是什么地方,自个排了号就算了,还不忘给咱家爷也报上名,侯爷……真的不担心?” 青阳有些接不住周南的茬,嗓音干哑的问,“担心什么?” “把儿子的把柄送到死对头手里,闹不好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这媳妇没娶进门,先折了一儿子,侯爷这哪是结亲家,分明是自找仇家!”周南那嘴皮子,可不是盖的。 说得青阳一愣一愣的,愣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头望着自家世子爷。 奈何,沈东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侯爷怎么会害世子呢?侯爷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世子的将来着想,沐家毕竟是夫人的母家,亲上加亲嘛!”青阳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被周南给怼得,那叫一个……他竟觉得很有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青阳明显底气不足。 “侯爷若是觉得好,为什么不自个要了去?年轻漂亮又没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周南小声嘀咕,“这么好的肥水,还是侯爷自个享受罢了,别糟践咱爷这片良田。” 音落,帷幔后骤然响起一声低喝,“混账东西,说的什么屁话?” 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哎呦喂,真不容易,真的给……逼出来了! 下一刻,周南扑通跪地,“卑职口无遮拦,请侯爷恕罪!” 第370章 真是要命了 沈丘是真的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本侯?周南啊周南,你愈发长大本事了,啊?” 周南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眼角余光偷摸着瞥向自家爷。这本事可不敢胡乱长,还不是自家爷唆使的……要不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话说得这么狠。 “父亲!”沈东湛起身行礼。 沈丘轻咳两声,面上依旧挂着恼怒之色,拂袖落座之后也不开口说话,就这么倨傲的别开头,一副生了大气的模样。 见状,沈东湛兀自直起身,“我已经见过母亲了。” 沈丘正了正身形,“她已经离开了煜城。” 言外之意,少拿我媳妇……吓唬我! “娘是离开了煜城,不过娘极是担心栾胜在煜城对我不利,所以……”沈东湛故意顿了顿,瞧着自家老父亲,面上裂开的丝丝担虑之色,故意压着嗓门低语,“娘随时会回来。” 沈丘眉心微蹙,“不就是找税银吗?以你的能力,剿灭水寇根本不成问题,何以耽搁这么久?再者,这煜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早些护送太子回去罢!” “我倒不这么认为。”沈东湛落座,“煜城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沈丘的眼角挑了一下,“人杰地灵?” “父亲来煜城,应该比母亲更早一些,难道没听说,锦衣卫与东厂正在查江府灭门一案?”沈东湛幽幽的开口,眸色探究的望着他。 沈丘深吸一口气,“好好的找税银,怎么又扯上了陈年旧案?” “陈年旧案?”沈东湛琢磨着这四个字,“爹的意思,是知道点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无弦说了那么多,顾西辞也吐露了一些陈年过往,且沈东湛和苏幕更查出了不少。 可沈东湛还是想知道,自家父亲到底知道多少,有关于江家的事情。 “我远在华云洲,能知道什么?”沈丘推得一干二净,“不过是来煜城过了两日,盯着你们的行动,才知道你们在查江府的案子。这江家在煜城也是小有名气,随处一打听,就能知道个一二三四,你又何苦来试探为父!” 沈东湛笑了笑,“爹慧眼如炬,知道我在试探,还是作了解释,可见爹的心里是有数的。” 沈丘:“……” 果然是老了,小辈愈发滑头,自己竟有些招架不住。 “只是不想让你误会而已。”沈丘顾自倒了杯水,“你不在行辕保护太子,盯着栾胜,跑这来干干什么?” 沈东湛瞧着他,“栾胜太过阴狠狡诈,岂是我一人能盯得住的?何况他功夫太高,除了娘……还真是罕逢敌手,我连他手底下的人都赢不了,何况是他?” “你近来和那个叫苏幕的,走得很近啊!”沈丘喝了口水,“自定远州落下的情义?” 沈东湛点点头,也不否认,“我想与沐家退婚。” “咳咳咳……”沈丘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里,咳得眼都红了,他就知道,这小子跟他娘一般,见着就得提这茬。 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件跟沐飞花对着干的事,就是与沐家的婚事,若是退了婚,岂非就是认输、妥协? “你有心上人了?苏幕?”沈丘好半晌才止住了咳,黑着脸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倒也回答得干脆,“是!” “她是个阉人!”沈丘气得直哆嗦,“你怎么敢……” 沈东湛瞧着他,梗着脖子。 这画面倒是像极了严肃的父亲、与顽劣不堪的儿子,之间的对峙,谁也不愿退后半步,谁也不肯相让。 场面有些尴尬,周南和青阳面面相觑,站也不是,退也不是。 “阉人也是人,只要我喜欢,就算是阉人又如何?”沈东湛据理力争,将叛逆的儿子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何? 沈丘气不打一处来,“你喜欢哪个阉人都成,大不了养着一个闲人,可她是栾胜的义子,是栾胜的人,这就不行!” “她是她,栾胜是栾胜,爹莫要混为一谈!”沈东湛梗着脖子。 沈丘拍案而起,“你跟栾胜才打了几年交道,知道什么?这狗东西杀人不眨眼,为了权势什么都都做得出来,他养出来的小狼崽子,能好到哪儿去?回头把你剥皮拆骨,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苏幕与栾胜不一样!”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他,“爹与栾胜是死对头,这跟我与苏幕相处,毫不相干!” 沈丘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如何不相干,栾胜坏事做绝,早晚是有报应的,他养出来的狼崽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可知道他欠了多少血债,只这煜城便是……” 话,忽的戛然而止。 沈丘冷不丁意识到,不太对劲,心下沉了沉,他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的沈东湛,差点让这小子给诓出去了。 “你小子……”沈丘裹了裹后槽牙。 年年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孩子长大了,竟也知道用激将法诓他?明知道他最恨的、最厌恶的便是栾胜,偏要用栾胜来刺激他,打量着是要从他的嘴里,掏出点东西来啊? 江府的事,他是真的上了心…… “爹,煜城江府的事情,您是知情的。”沈东湛悠哉悠哉的,给自家老爷子斟茶,“可您之所以藏着掖着,还让我早点回殷都去,是因为这件事极有可能跟栾胜有关。若有真凭实据,以您和母亲的性子,早早的就把他处置了,奈何手里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沈丘觉得,孩子不能太聪明,要不然早晚得坑爹。 “你们出去吧!”沈丘摆摆手。 青阳和周南行礼,快速退出了房间,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候着。 “世子又诓侯爷!”青阳摇摇头。 周南倒是见惯不怪,“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可不得一样吗?” 青阳哑然。 “不过,侯爷与老阉狗有什么仇怨?我瞧着,像是深仇大恨啊!”周南道。 青阳点头,“你跟在世子身边,要仔细防着东厂的人,那可都不是善茬,靠近世子必定是别有所图。” “你是说,苏千户是冲着侯府来的?”周南以前倒是觉得,苏幕肯定别有所图,可经过这么多事,自家爷又是那样的认定了她,想来……爷是不会看走眼的。 青阳也不好多嘴,毕竟是主子们的事情,只是心里有些担忧。 屋内。 一片死寂。 父子二人如同坐禅入定一般,谁也没有再开口,只看谁的耐力更甚,谁先耐不住先开口。到了最后,终究是沈丘没耐住,毕竟他要离开煜城,不会在煜城久留。 “我只知道,当年他来过煜城。”沈丘避重就轻,“江府的案子可能跟他有关,具体嘛,我确实不知情。” 沈东湛瞧着他,还是不说话。 “我是真的不知道!”沈丘冲他白了一眼,“怎么,你还不相信为父?” 沈东湛还真的不相信,“娘说了,爹嘴里吐出来的话,十句有九句是不能信的。” “我……”沈丘面色陡僵。 沈东湛抬眸看他,“娘说的话,总归没错吧?” “妇人之见。”沈丘还能说什么? 唯有这四个字! “您跟他不对付,既然知道他来过煜城,不可能不查,爹之所以不告诉我,是因为您没有证据,且牵连甚广,不想牵扯到后生晚辈,想让上一代的恩怨到此为止。”沈东湛心如明镜。 沈丘觉得有些坐不住,只觉得如芒在背,默默的端起杯盏饮茶。 “爹,您觉得这事还瞒得住吗?”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 沈丘眉心微凝,隐约觉得沈东湛恐怕知道不少事情,“你们查到了什么?” “无疆!”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只是两个字,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沈丘面色骤变,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沈东湛,“你们知道了无疆?” “江湖上有个武林盟,一直在追查无疆的下落,苏幕在无意间救下了一名女子,据说是舒怀远的女儿。”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瞧着他,“舒怀远是谁,爹可认得?” 沈丘犹豫了一下,“你说谁?舒怀远?舒怀远的女儿?舒怀远都已经失踪十数年了,他还活在人世?” “煜城守官江利安,还有前守官李时归,二人都被毒杀,但是在死之前,他们说……薛涛杀了舒怀远。”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爹认得薛涛吗?” 沈丘叹口气。 “认得,还是不认得?”沈东湛问。 沈丘道,“湛儿,有些事适可而止吧!” “爹是怕得罪栾胜,还是怕得罪栾胜背后的人?”沈东湛轻呵一声,“爹,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沈丘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湛儿,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知道无疆是什么,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用,但是江府一案迄今为止无人敢查,你以为真的只是运气不好,线索中断的缘故吗?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当年我也怀疑过。”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杯盏。 “能使唤栾胜的,除了皇帝还能是谁?可是后来我发现,这里面不简单。”沈丘继续道,“真正的幕后黑手,也许不是皇帝。” 沈东湛亦有这样的感觉,总觉得这里面不简单。 “我拦着你,就是因为怕你查歪了路子,知道得越多,越危险。”沈丘叹口气,徐徐起身走到后窗口站着,“湛儿,为父欠了江家的人一条命,也想与你一般,找出让江家灭门的元凶巨恶,可是……” 沈东湛行至其侧,眸中带着狐疑之色,“爹到底在担心什么?” “湛儿!”沈丘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为父与你母亲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远离殷都,远离皇宫,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哪怕你在华云洲做个守成之主也好。” 沈东湛皱了皱眉。 “爹娘不求你有什么出息,也不愿你闻达于诸侯,惟愿湛儿平安喜乐。”沈丘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至极,“玩够了,就回家吧!” 沈东湛瞧着自家老父亲,“爹到底瞒着我什么?” “离殷都远远的,不要相信宫里的任何人,包括皇帝!”沈丘意味深长的说,“尤其是皇帝,离他远点,别以为他给予信任便是殊荣,你需谨记,自古无情……帝王家!” 沈东湛一怔。 沈丘已经抬步出门。 “爹,若我执意要查出江家之事呢?”沈东湛问。 沈丘立在门口,眸色幽幽的回头看他,“爹还是那句话,离开皇宫远点,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也许有朝一日,你真的会悔之莫及。” 沈东湛不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倒是想再拦着他多说几句,关于江府的事情,可心里也明白,爹能说这么多,已经是退让。 “你真的想跟苏幕在一起?”沈丘问。 沈东湛很是肯定的点头,“她应了我,愿意与我在一处。” “我果真是老了。”沈丘叹口气,“你好自为之吧!” 语罢,沈丘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南疾步进门,“爷,侯爷怎么走了?” “他这个时候不走,怕是又要露点什么。”沈东湛面色沉沉,“爹……到底知道多少呢?” 今夜尤其奇怪,三番四次的让他远离皇宫,远离殷都,还有别相信皇帝,那一句“自古无情帝王家”委实语气沉重。 “不管知道多少,人都走了,还有什么用呢?”周南无奈的摇摇头,“对了爷,侯爷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您说他是出城了呢?还是换个地方住?” 沈东湛摇摇头,“爹怕是又要跑了。” 一旦跑出这煜城,娘再想找他,可就不容易了。 “对了爷,您提了退婚之事吗?”周南忙问,“那沐姑娘可不敢再弄回来,不然肯定会鸡犬不宁。” 沈东湛轻嗤,“较劲呢!” 周南不解,“较什么劲儿?” “这是我爹唯一能跟娘较劲的事,我提了一嘴,试探了一下他,不松口。”沈东湛抬步往外走,“不过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爹若是还要较劲,那便拭目以待!” 周南摇摇头,也不知道齐侯爷夫妻二人在较什么劲儿,拿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来较劲,真是滑稽可笑而无奈。 “江家对齐侯府有恩。”沈东湛怀中抱剑,缓步走出了客栈。 外头的天,依旧黑沉沉的。 伸手,不见五指。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爹跟栾胜的梁子不浅,还知道舒怀远和薛涛之事……如果此事真的是栾胜所为,那栾胜不是受命于皇帝,又会是替谁办差呢?” 从客栈出来之后,沈丘的面色一直不好看。 主仆二人行至僻静处,拐个弯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没有出城,而是绕着城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家僻静的客栈后院。 从马车下来,沈丘缓步进了客栈,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侯爷?”青阳推开门。 沈丘进了门,青阳随手关门。 “湛儿太聪明了。”沈丘叹口气,拂袖落座。 青阳点头,“世子从小就聪明,要不然侯爷怎么会早早的离开侯府呢?说是为了躲夫人,其实世子也有大半的原因。” “这孩子从小就心思细腻,敏于常人,我不得不防着!”沈丘摇摇头,兀自倒了杯水,“没想到,怎么就查到了江府之事呢?一查,还查出那么多端倪,若是继续查下去,定然会查到跟宫里的某些人有关。” 青阳道,“已经查到了宫里。” 闻言,沈丘心神一怔。 “我唯一没想到的是,舒怀远居然已经被杀?”沈丘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而且还是由沈东湛查出来的,“我这不是都白忙活了吗?” 青阳叹口气,“侯爷,也不算白忙活,至少还是有眉目了,只是舒怀远一死,当年殷都发生了何事,就无从得知了。” “薛涛这狗东西,躲得倒是严实,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竟然也没瞧见他的身影,真是气煞我也!”沈丘摇摇头,“回头我若是找到了他,定要将他……” 青阳笑了笑,“怕是世子知道的事,远胜过侯爷您啊!您知道的,是江大夫的事,而世子知道的,应该是无疆的秘密!” 沈丘喉间滚动,“真是要命了!” 第371章 被儿子算计的老子 等着回过神来,沈丘忽然摸了摸自个的腰间,转而又摸了摸自个的怀里,继而翻找着袖袋,一脸的不敢置信。 “侯爷,您找什么呢?”青阳不明白。 沈丘一拍大腿,“这臭小子,真是……” “侯爷,怎么了?”青阳更糊涂了,侯爷这莫名其妙的,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臭小子? 难道说的,是世子爷? “万安丸没了。”沈丘扶额,“我怎么忘了,他还会这一招,当年一顿打,跪在祠堂里发过的誓,说再也不会……你看看你看看,谁说女生外向?我瞧着,男人也一个德行。” 青阳轻咳一声,“侯爷,咱也是男子。” 沈丘:“……” “只是,这万安丸会不会是路上弄丢了,未必是世子爷拿的。”青阳当时在屋外,还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沈东湛下的手。 沈丘叹口气,面色沉得厉害,“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统共就咱们几个人,小时候他盗了一回,被他母亲吊起来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但也知道了万安丸是什么东西。唉,我思忖着,他今儿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吧?” 青阳愣怔,“这……你是说世子其实不是为了江府的事,还有沐姑娘退婚的事,来找您的?他是为了万安丸?” 万安丸是什么东西? 这可是个好东西,东厂有穿肠毒药,齐侯府有解毒良方。 专门针对,东厂而制。 且不说解百毒,但压制毒性却是一等一的好,当初沈东湛来了殷都,随行也带了几颗,后来都派上了用场。 不过万安丸药材难得,所制起来比较麻烦,而这方子又是秘不外宣,所得并不多,只有沈丘这般小心谨慎之人,身上才会带了几颗。 沈丘仔细的想了想,应该是他拍沈东湛肩膀的时候,被这小子得了手。 嘿,这混不吝的…… 又是这招! “混账小子,胳膊肘往外拐,连自己的爹都敢坑。”沈东湛瞧着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盗药肯定不是为了他自个,沈丘估摸着,他是为了那个苏幕? 青阳不敢吭声。 “我就说嘛,这退婚之事,怎么提了一嘴就不说了呢?我走的时候,也没见着他那倔脾气上来,还以为这么多年在殷都泡着,改了性子,有了耐心,却原来是算计他老爹我?”沈丘这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气煞我也!” 青阳赶紧端茶递水,“侯爷消消气,好歹也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 沈丘幽幽的横了他一眼,“听你这意思,这一巴掌,是我自个呼上去的?” “侯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好事。”青阳奉茶。 沈丘喝了口水,眉心微微拧起,“不行,得跑!” 青阳:“……” “今儿算计这个,明儿算计那个,回头又把他母亲给请回来。”沈丘放下杯盏就走,“走走走,快走!” 青阳愣怔,“去哪?” “废话,出城啊!” 煜城,不是久留之地。 行辕内。 这回倒不是沈东湛进去,而是年修出来。 僻静的假山后面,沈东湛将一个巴掌大的牛皮小袋塞进他手里,“里面有两颗万安丸,你且为她服用一丸,应该可以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缓解她的痛楚,只要能暂缓,对她来说都是好的。” “这是何物?”年修不解。 周南心头喟叹,为了苏千户,自家爷真的是连脸都不要了,“万安丸!爷给你了,你只管拿着便是,问那么多干什么?” “好!”年修点点头。 横竖,沈指挥使不会害他家爷。 “快些回去罢!”沈东湛环顾四周。 年修行了礼,藏起牛皮小袋,撒腿就跑。 “爷?”周南慌忙近前。 年修这一走,沈东湛差点倒下,所幸被周南快速扶住。 “没事!”沈东湛扶着假山,在边上坐了坐,“爹应该已经发现了。” 周南叹口气,“您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就为了要这万安丸,您说您直接开口,侯爷能不给你吗?这现在……估计侯爷生了大气,又得被气跑了。” “爹是何许人也,我瞧着就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他会把万安丸给我?已然知道我与苏幕接触密切,而苏幕又是东厂的人,他那疑心病……肯定不会把万安丸给我。”沈东湛还不知道,那老小子的脾气? 就算沈东湛用了苦肉计,真的服了毒,沈丘也只会当场给他解毒,不会将解药交给他,没办法,当儿子的只能……去偷爹的东西。 “难怪你也不拦着侯爷,说退婚的事。”周南小声嘀咕。 退婚固然重要,但,苏幕的命更重要。 之前为苏幕渡了真气,而后又马不停蹄的去找沈丘,沈东湛这会有些气息不稳,面色略显苍白,好在夜色遮掩。 “爷,回去歇着吧,要不然天一亮……”周南搀起他,担虑的开口。 沈东湛点点头,脚步略显沉重,“顾西辞那边不能放松警惕,栾胜此人向来喜怒无常,咱们不可掉以轻心,功亏一篑。” “卑职明白,爷放心便是!”周南笑着应声。 心头腹诽:只要是苏千户说的,真真是比圣旨还圣旨。 “我知道你心里会有怨言,不过,等你到了这一日,就会明白我此刻的心境。”沈东湛不急不缓的开口,“只怕到时候,你比我还着急。” 周南一怔,回过神来赶紧赔笑,“卑职哪敢有怨言,不敢不敢!” 沈东湛轻嗤:呵,还不知道你这点小心思? 希望这万安丸,如父母亲当年所说的那样,对付东厂那些奇毒,确有奇效,不求解毒,惟愿压制,让她减少痛苦,也不枉费他“重操旧业”一场。 以父亲那性子,被算计了一场,定是要连夜出城跑路的,这一跑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爹,得罪了! 第372章 你是我最好的刀子 不得不说,沈东湛拿回来的“万安丸”的确有效果。 之前因为沈东湛的真气灌输,苏幕的确是暂时止住了疼,可是醒转之后依旧是疼得死去活来,这会吃了药,竟真的疼痛锐减,终于能缓缓坐起来。 “趁着这功夫,爷……”年修赶紧将好吃的好喝的端上来,“吃点,喝点,保持体力。要不然再这样折腾下去,您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 年修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所以苏幕没有拒绝,越是难受,越是痛苦的时候,越要保持体力,否则就熬不到最后。 这样煎熬的日子,她经历过了太多次,早已不放在心上。 “爷,您说这药是哪儿来的?”年修不明白。 苏幕顿了顿,这得问沈东湛…… 不过,也真是难为他了,出了门就去找解药,估计费了不少劲儿。 “爷,好些吗?”年修问,“不知道这药的药效,能持续多久?” 苏幕深吸一口气,“不管持续多久,能让我缓一缓,便是万幸。” 此前在宫里见过了尚远生不如死的模样,没想到今儿,就轮到了她自己,真是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 只不过,义父对尚远是死罚,对她是活惩,虽然目的不一样,但手段……都是对付仇人的手段! 这无差别伤害,说来还真是可笑。 “亏得沈指挥使。”年修将牛皮小袋搁在桌案上,“爷,这剩下的您且收好,这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发作,您别硬撑着,身子要紧。” 苏幕瞧了一眼,“你收着罢!” “爷?”年修愣怔。 苏幕喝了口水,“人和药不能在一处,否则义父若有所察觉,只会加倍惩罚我。由你收着,我放心!” “好!”年修点点头。 万安丸虽然有效,但也只是压制,无法真的拔除这慢性毒,想来还是要栾胜手里的解药才行。 苏幕没有犹豫,好吃好喝,好好睡觉,因为一旦疼起来,她便只剩下挣扎。 夜里还好,苏幕睡得还算安稳。 天亮之前,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铺天盖地的疼,疼得苏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浑身青筋凸起,恨不能一头撞墙。 年修无计可施,只能死死的压制着她,免得苏幕伤害自身。 屋内,乱做一团。 栾胜进来的时候,所见便是这一幕。 奈风心惊,“督主?” 回过神来,栾胜近至床前,拂袖坐在了床边上。 年修当下退开,毕恭毕敬的行礼,其后便随着奈风一道离开了屋子,有督主在,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哪敢再在屋内待着。 房门合上,年修的心紧跟着紧了紧。 栾胜抬手便制住了苏幕,二话不说便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拂袖间掌心凝力,推宫过血,以便药效能尽快发挥。 模糊的视线里,苏幕隐约好似瞧见了栾胜的脸,可脑子疼得浑浑噩噩的,实在是提不起劲儿来,直到疼痛锐减,她才虚虚的缓过神来。 “发作一次,知道疼了,你就会明白什么叫收心。”栾胜将苏幕扶坐起来,让她能靠在自己的怀里,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颚,“苏幕,若非你有了二心,杂家也不会让你吃这苦头,当初就告诉过你,要乖乖听话,你为何不听呢?” 苏幕早已疼得浑身无力,这会刚缓过神来,只是手脚绵软,整个人就跟没了骨头似的,什么都做不了。 栾胜将她拥在怀中,眉眼间凝着淡漠凉意,“苏幕,义父是为你好,咱们这种刀头舔血的人,情是穿肠毒药,爱是致命钢刀,出手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这话,他说过多回。 苏幕一直记在心里,从未敢忘。 可那又如何? 缘分到了,谁也拦不住。 比如,沈东湛。 “苏幕。”栾胜叹口气,幽幽的收紧了胳膊,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目光冷戾的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外面的天会亮,可咱们这种人,只能永远陷在黑暗之中,没有人能救你。” 苏幕没说话,疼痛终于褪却,却也真是要了她半条命。疼了这一天一夜的,哪里还有气力挣扎,维持本该有的淡漠疏离。  栾胜抱着苏幕坐了好一会,瞧着她呼吸逐渐平稳,面上的痛苦之色渐褪,这才将她放下,平躺在床榻上。 “义父?”苏幕勉力撑起身子,翻身伏在床沿。 栾胜行至桌案旁,倒了杯水回来,坐在床边递给她,“喝点水。” “多谢义父!”苏幕垂眸。 瞧着她徐徐坐直了身子,端着杯盏喝水的安静模样,栾胜不由的轻叹,“好好的活着,不比生不如死的活着,更有意义吗?” 苏幕当然知道,好好的活着有多重要。 可活在这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 “多谢义父教诲!”苏幕俯首,“苏幕铭记在心。” 栾胜接过她手中的空杯盏,“好好休息,明儿启程回殷都。”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明日就走,那不就是意味着,她再也没机会,来煜城查察父母之死? “有些事情,没必要知道得太清楚!”栾胜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下一刻,骤然捏起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视线。 苏幕跟着栾胜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心思,如何面不改色的压制心绪,是以即便迎上栾胜的目光,亦是那样淡漠如常。 对此,栾胜很是满意。 “收好自己的心思。”栾胜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颚,阴测测的笑看着她,“杂家一手磨亮的刀,可不想毁在自己的手里。你是东厂最好的刀子,不要让杂家失望!” 苏幕垂眸,“是!” 栾胜松开她,拂袖起身,抬步往外走。 待其出门,年修疾步进门。 “爷?”年修打量着床榻上的苏幕,“没事吧?” 苏幕点点头,“服了药,这一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大碍。” “奈风说,明日启程回殷都。”年修不敢说,江府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开口,“爷,您得有心理准备。” 苏幕无力的靠在床柱处,羽睫微微垂落,“我知道,义父提过了。” “那……”年修张了张嘴,明知道爷对江府之事……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心里就跟搁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堵得慌。 苏幕没说话,神情如常淡漠。 见状,年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及至晌午时分,苏幕才算彻底复原,终于走出了屋子,站在了院子里。 阳光从头顶落下,温暖的感觉蔓延周身,那一瞬间,苏幕终于又有了活着的感觉,温暖是对生活最基本的触感。 “爷?”年修递上剑。 苏幕伸手接过,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院子。 人,果然不能一直生活在阴暗里,不然会疯。 “他怎样?”苏幕问。 年修知道自家爷问的是谁,压低了声音回答,“您好转之后,奴才去问过了,周南说是为您渡了真气,所以有些虚弱,养养便也没什么大碍了!” “万安丸是从哪儿来的?”苏幕又问。 这点,年修就不知道了,“周南不肯说,奴才没问出来。” 估摸着,来路不正? “不肯说?”苏幕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她。 年修点点头,“怎么问都不开口,糊弄奴才呢!” 周南一直跟着沈东湛,哪有他不知道的事,除非是沈东湛不让说,又或者兹事体大,不敢轻易说出来。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齐侯爷沈丘!”苏幕叹口气。 沈东湛为了她,去找了他爹沈丘? 既然齐侯夫人能出现在煜城,那么沈丘也出现在这里,便是不足为奇。 “齐侯爷?”年修委实没想到这一层。 苏幕低头,兀自笑了一下,再抬头时眉眼弯弯的瞧着年修,“他把药交给你,说过什么?” “沈指挥使说,只要能暂缓您的痛处,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年修仔细的回忆,“不过,当时奴才问起了这万安丸是哪儿来的,周南的口吻很是不耐烦,好像沈指挥使做了什么?” 苏幕狐疑的望着他,心内沉了沉。 齐侯府与东厂不对付,所以沈东湛做了锦衣卫都指挥使,更与东厂势同水火,要想从齐侯爷手里拿到万安丸,沈东湛肯定是动了什么歪心思。 这小子……为了她,对付他爹? “苏千户!”奈风疾步行来。 苏幕唇角的笑意骤失,一旁的年修亦是正了脸色。 “督主有令,请苏千户去一趟江府废墟。”奈风俯首。 心头一怔,苏幕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义父不是不让我再插手江府一案,为何要去江府废墟?出了什么事?” “督主的意思,奴才不敢擅自揣测。”奈风行礼。 苏幕不敢耽误,只能跟着奈风离开。 不远处,顾西辞眸色沉沉。 方才奈风并未顾及旁人,所以他说的话,顾西辞和云峰皆已听到。 “公子?”云峰有些担心,“您说这栾胜到底想干什么?一边将所有线索都铲除干净,一边又要去江府废墟?莫不是怀疑苏千户……” 顾西辞呼吸微促,下意识的握紧手中折扇。 怀疑? “去看看!”顾西辞眯了眯眸子。 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江府废墟。 苏幕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在面上依旧平静,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义父,您要下密道?” “你走过这条密道……”栾胜意味深长的瞧着她,“旁人领路,杂家不放心。” 苏幕行礼,紧了紧手中剑,“是!” 第373章 诛心 的确,这条密道由苏幕来领路,是最好不过的,毕竟,自己家里的路,可不得自己走嘛? 苏幕不知道,栾胜这么做,是不是刻意的? 又或者,有别样的深意? 苏幕不敢往下猜,猜得重了,到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栾胜,万一漏了陷,那么死的是她,为了能活着查出真相,她必须隐忍到底。 至少目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得好好做这柄刀子。 站在芙蓉花树下,栾胜若有所思的抬眸,瞧着眼前的芙蓉树,眼神沉冷,“这棵树长在废墟上,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我来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儿了!”苏幕谨慎的回答。 栾胜绕着芙蓉花树走了一圈,“一棵老树要是开了花,应该会花团锦簇,很是好看吧?” “您知道的,咱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苏幕垂眸。 东厂的人,哪里会在乎何处的花开得娇艳,何处的美景会让人留恋? 他们只在乎,该杀的人,是否已经杀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棵树长在这废墟上,似乎也不合适,何况还是地道的入口,更是太明显。”栾胜负手而立,回眸笑看着苏幕,“砍了!” 心下,陡沉。 苏幕忽然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境,这棵芙蓉树承载着所有的父爱,是她对家最后的寄托,是这片废墟上唯一活下来的旧物。 若是就此砍了,那么这江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废墟…… 可栾胜都开口了,苏幕还能如何,只能毕恭毕敬的行礼,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是!” 年修不作声,他很清楚这棵树对自家爷的重要意义,但,督主就是督主,掌心里捏着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走吧!”栾胜朝着密道走去。 苏幕没有任何的犹豫,紧随其后,甚至没有回过头。 年修走在最后,临进去之前,惋惜的瞧了瞧这棵芙蓉花树。 人,留不住。 树,也留不住。 密道里的壁灯被点燃,有穿堂风流动,烛火略显摇曳,合着那“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愈显周遭阴翳可怖。 “这密道,修得有些年头了!”栾胜环顾四周,“不过,修得极好,听说是直通煜城的城外?” 苏幕点点头,“是,这条密道直通城外,所以得走好一阵子。江府被灭门已逾十数年,这条密道肯定也超过了十数年,义父,您想找什么东西?” “走一走便罢了!”栾胜没有解释。 闻言,苏幕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上次那样,苏幕领着栾胜走了好一阵子,才瞧见密道出口,走出密道。 外头的空气何其清新,阳光普照。 站在密道出口位置,苏幕瞧着眸色狠戾的栾胜,隐约觉得他可能是在找什么?只是这一路,他都没有任何异常,显然是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或者地方。 那么,栾胜到底在找什么? “义父?”苏幕行礼,“时辰不早了,回城吧!” 走了一圈,这会时近晌午,的确不早了。 “急什么?”栾胜敛尽神色冲她笑,“既然出来了,何必急着回去?此处风景甚好,好过江府废墟!苏幕,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从哪儿出来的?” 马车早就先一步出了城,这会就在不远处停着。 “记得!”苏幕岂敢忘记。 生也是,死也是。 奈风寻了阴凉处,早早的布置好了简易帐篷,桌椅板凳亦是铺开。 苏幕心下微怔,这是要干什么? 在城外久留? 苏幕是真的猜不透,栾胜这一次到底想干什么? 年修心里也是直打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的提溜上来,丢在了栾胜的脚下。 苏幕不认得这人,扭头望着年修。 年修摇摇头,他亦不相识。 陌生的男子,被绑得结结实实,浑身血淋淋的,可见之前就受过了刑责,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何得罪了栾胜? “苏幕?”栾胜唤了一声。 苏幕躬身行礼,“义父?” 奈风温了茶,毕恭毕敬的奉茶。 “你可知道他是谁?”栾胜端起杯盏,含笑望她。 苏幕瞧了一眼,“不识。” “那条密道,就是出自他们这些人的手。”栾胜捻着杯盖,低眉轻吹着杯中浮沫,浅浅的呷了一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说出来话,却犹如千斤之重,狠狠的砸在了苏幕的心头。 苏幕愕然瞧着眼前的男子,难道就是顾西辞之前拜访过的……那位匠人? “匠人散落周遭,好在还是有迹可循的。”栾胜放下手中杯盏,“这不,找到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头。” 一旁的蕃子,毕恭毕敬的将一幅画卷奉上,“这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 “打开!”栾胜开口,目光落在苏幕的身上。 苏幕颔首,将佩剑交给了年修,抬步上前,将画卷搁在桌案上,徐徐打开。 画卷一点点的铺开,泼墨画色,画纸粗糙,但一点都不妨碍线条凌厉,将画上的两人勾勒得明媚而细致。 前尘往事已成空,一颦一笑仍梦中。 这是一幅夫妻画,绘着苏幕的父母双亲,母亲坐在那里,父亲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他低眉看她,她笑得羞赧,是这世上最简单的、最纯粹的爱情模样。 苏幕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但转瞬间,什么感官都消失了。 她知道,栾胜正盯着她。 “义父?”苏幕行礼,打开了画卷便毕恭毕敬的退到一旁。 栾胜倒是挺满意她的淡漠,侧过脸瞧着画卷上的男女,“这便是江氏夫妻的画像吧?” “是在此人的家里搜到的,当时还供奉着香烛。”蕃子禀报。 栾胜呵笑一声,“可见,情义匪浅。” “用了刑,这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蕃子又道。 苏幕心头微紧。 “让他开口!”栾胜呷一口茶。 蕃子当即扯开了匠人的塞嘴布。 “江大夫于我有恩,他全家死得不明不白,已经是天大的愿望,你们……”匠人冷笑两声,“你们就是当年的凶手吧?” 栾胜放下手中杯盏,“东厂要杀人,必定斩草除根,还会留着你?不过,既然这案子如此费心费神,未免来日多生事端,还是就此了结为好。” 苏幕骇然心惊,“义父,锦衣卫……” “不必多说!”栾胜知道她想说什么,“锦衣卫若是查无可查,自然也会就此罢手,杂家不想多生事端。那么多人都杀了,也不差这么一个!” 苏幕还弯着腰,抱着拳,听得这话,瞬时脊背发凉,已然知晓了匠人的下场。 “苏幕。”栾胜音色温柔,“杀了他。” 苏幕身子僵直,“义父?” “你是真的想查江家的案子,还是说……” 不待栾胜说完,苏幕面无表情拂袖,年修配合得极好,快速将剑递上。 苏幕的心,狠狠的钝痛着,反手间,冷剑出鞘,刹那间血色飞溅。 血,沿着她的剑刃,滚至剑尖,快速坠落地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很好!”栾胜满意的勾唇,抬手拿起桌案上的画卷,“人都死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还是……” 拂袖间,画卷飞上半空,栾胜陡然击出一掌,画卷瞬时被击得四分五裂,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下,仿佛下了一场春日里的雪。 苏幕握着剑的手,掌心一片濡湿,手背上青筋凸起,可她没办法,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绘着母亲发髻一脚的碎片,落在栾胜的脚边。 她看着他,抬脚踩下去…… 第374章 求你,帮我 眼见着,栾胜的脚即将踩上去,苏幕下意识的垂下眼帘,隐忍着不敢去看。 然则,好半晌没有动静。 耳畔有风呼啸而过,只听得树梢呼啦啦的响着。 苏幕再回过神的时候,只瞧着栾胜直勾勾的盯着脚边的碎屑,靴子徐徐落回原位,面色不是太好看,之前的笑意业已消失殆尽。 “督主!”奈风跟着栾胜时日最久,亦是最贴近之人,见着栾胜如此,当下心领神会,将画卷碎屑捡起,毕恭毕敬的递到了栾胜跟前。 栾胜面无表情的接过,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的抬头冲苏幕道,“你先回去!” “是!”苏幕不愿久留,得了赦令,自然是求之不得。 眼见着苏幕离开,奈风才敢开口,“督主,有什么问题吗?” “把画,拼回来。”栾胜紧了紧手中碎片。 奈风喉间滚动,默默的扫了一眼,满地的碎屑。 “……” 拼回来?? “这幅画,是江氏夫妇?”栾胜音色沙哑。 奈风点点头,“是!” 这会,他是真的闹不明白,督主想干什么? “江氏……夫妇?”栾胜徐徐站起身来,俨然连呼吸节奏都变了,“江夫人?她叫什么来着?” 奈风倒是被问住了,“奴才不曾注意,想来府衙那头是有记档的,奴才这就派人……” “不用,杂家自己去!”音落瞬间,栾胜沉着脸转身,疾步朝着马车走去。 奈风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马车疾驰而过的瞬间,苏幕愣在路边,待尘烟过去,徐徐走到路中央站着,狐疑的瞧着扬长而去的马车。 “这是怎么了?”年修诧异,“想一出是一出,之前还说不着急回城,后来又让咱们先回去,现在自个抢先回城?” 督主性子反复无常,这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像现在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苏幕眯起眸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快走!” 还没走两步,便瞧见了从城内跑出的两人。 这两人是陌生面孔,骑着高头大马,见着苏幕和年修,第一反应便是勒了马缰,翻身下马,“苏千户!” 苏幕与年修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两人便将马匹拱手相让。 “沈东湛让你们来的?”苏幕隐约能猜到。 二人报之一笑,“请上马!” 不疑有他,苏幕和年修快速上马,直奔城门口。 栾胜的马车急急忙忙的回城,肯定是出了大事,绝对不可以耽误。 府衙内。 栾胜直接去寻了当年的记档,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流于表面之物,真正的秘密早就被销毁了,但栾胜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督主,在这里!”奈风行礼。 翻开记档,上头清晰的写着江门苏氏,至于她来自于何处,倒是无人可知。 “江门苏氏,苏云锦?”栾胜眉心紧蹙,面色青白交加,很是吓人,一味的那男子与,“苏云锦?也是姓苏……江无声?苏云锦?” 奈风心惊,“督主?督主您没事吧?” “杂家怎么不记得,江无声的夫人也姓苏?”栾胜呢喃自语。 奈风愣了愣,“督主,您跟江家……” 栾胜骤然回过神来,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去查一查,这苏云锦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从始至终,她只有名字和画像,没有其他?” 不管是出身,还是母家,又或者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等等,皆一无所有。 如果…… 栾胜忽然不敢想下去了,掩在袖中的手,有些轻微的颤。 如果是真的,那他……都干了什么?! ………… 苏幕站在远处的巷子口,亲眼看着栾胜从府衙里出来,面色沉沉的上了马车,然后扬长而去,也不知道在府衙里干了什么? “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年修很是不解,“督主去衙门干什么?” 但凡有什么要查的事儿,让东厂的蕃子去查一查,不都知道了? 还上什么府衙? “按理说,府衙里的东西,只流于表面,义父根本不屑一顾。”苏幕也不太明白,义父为何忽然间性情大变?他到底想找什么? 年修点头,“奴才瞧着,督主之前抬了脚,又放了下去,是不是跟那幅画有关?” 那幅,被督主一掌击碎的画。 经过年修这么一提,苏幕忽然心神一震,“画?” 当时落在义父脚边的,似乎是母亲鬓边的一角。 “难道,是那枚簪子?”苏幕狐疑的皱眉。 年修不解,“什么簪子?” “簪子……”苏幕转头就走。 年修愕然,赶紧跟上,自家爷怎么也奇奇怪怪的。 回到行辕之后,听闻栾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苏幕便放心去寻了沈东湛。 此前是沈东湛爬窗户,如今换苏幕来做。 周南正提着水壶泡茶,乍见苏幕从后窗跳进来,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 “你是泡茶还是洗脚?”苏幕眉心陡蹙。 周南猛地回过神,惊觉脚尖刺痛,热水倾在了脚尖,“哎呦……” “周南,你出去!”沈东湛放下手中的笔杆子,正欲起身。 谁知下一刻,苏幕冲他使了个眼色,“我来!” 周南愣了愣,手里的水壶便被苏幕接了过去,如此这般,他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紧赶着行了礼,快速退出房间。 苏幕动作娴熟的泡了两杯茶,坐在了沈东湛对面,“多谢你的马。” “知道栾胜让你领路去密道,我便知道,他要带你出城。”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有栾胜在,你肯定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便给你备了两匹马。” 苏幕点点头,“要不然,我得走回来。” “栾胜出了什么事?”沈东湛开口。 苏幕一怔,“你如何知道,义父出了事?” “唯有他无暇顾及你,你才有机会来找我。”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你若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过来。” 苏幕叹口气,幽幽的瞧着他,“沈东湛,有没有人告诉你,人不要太聪明,否则会被人灭口!” “说说吧,你发现了什么?”沈东湛放下杯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苏幕抿唇,低声问,“你可还记得死人谷里的那尊石像?” “记得!”沈东湛点头。 苏幕又问,“石像上的簪子,和我母亲的簪子是一样的,可分明是两副面孔、两个人。今日,栾胜见到了我母亲的画像,整个人便得古古怪怪的,还去了府衙,不知道想干什么?” “你是怀疑,栾胜发现了什么?”沈东湛仔细的想了想,“那石像是一个叫苏南绫的女子,但是你母亲……” 苏幕敛眸,“若只是名字不同,也许是改名换姓,可是脸……” “你想想,无弦!”沈东湛低声开口。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幕骇然僵直了脊背,“你是说,我母亲……” “诸事皆有可能。”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你先冷静一下!” 苏幕呼吸微促,“死人谷里的石像,是义父所有,那么珍而重之的藏在密室里,如果、如果义父对我母亲……” 她真的很难想象,其中龌龊。 “栾胜是个阉人啊!”苏幕咬牙切齿,一时间很难接受,脑子里混沌一片,“殷都与煜城,万里之遥,这怎么、怎么可能……”  沈东湛不得不提醒她,“你别忘了,定远州与煜城,也是万里之遥。可你母亲的丫鬟,却出现在了定远侯府的后院,还死在了那里。” 苏幕瞬时面色惨白,嗓子里涩得厉害,“求你,帮我……” 第375章 虎毒不食子 沈东湛站起身,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我在!”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站在她这边,毫不动摇的、毫不犹豫的帮她。 “以后,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你做不了的事情也交给我,我不求其他,只求你信我。”他低眉望着怀中的人,“可好?” 苏幕扬眸瞧他,“好!” “我知道,你对父母的感情深信不疑,所以不觉得你母亲和栾胜会有什么瓜葛,可你难道没发现,有时候栾胜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吗?为什么他明明知道你是从煜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是要救你回去?”沈东湛拥她在怀,音色微沉。 苏幕没作声,也答不上来。 “也许,从他第一眼看你,你就是个替身。”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替身?” “栾胜是什么人?会突然大发善心?东厂那些年杀的人还少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若是江府真的是他所灭,那么他是绝对不会给自己留有后患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内心的执念与眷恋。”沈东湛是个理智的旁观者。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从小到大,好多人都说我长着既不像我爹,也不像我娘……”苏幕曾经以为,那只是流言蜚语,没有放心上,“弟弟不像母亲,但是长得像爹,大家都说父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爹当时还跟我说,女大十八变,我不像他们是因为还没长大。” 如今想想,大概是因为……母亲改了容颜? “可能我像我娘,但是娘改了容貌,所以……”苏幕骤然直起身,仿佛是试图为自己辩解,“娘变了,但我没变,自然是不相像的。” 沈东湛点头,“是这个理儿。” “娘是绝对不会背叛爹的。”这点,苏幕很是坚信,“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肯定是那些人觊觎太深,所以才会改了容貌,与爹藏身在煜城,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沈东湛想起了那尊石像,“也许那尊石像,就是母亲的真容,曾被栾胜放在心上,也被尚远惦记了这么多年。石像是死物,尚且容颜绝世,若然是活生生的人,以倾国相论也不为过。” 闻言,苏幕面色稍缓。 人总是喜欢听好听的话,听得母亲被夸赞,苏幕这心里自然是舒坦了不少。 沈东湛兀自笑了笑,到底是自家丈母娘,即便不在人世,该拍的马屁还是得拍,要不然怎么让她放松心情。 一直绷着,人怕是要绷坏的。 “栾胜是在宫里当差,也的的确确是个阉人,这点,我在爹娘处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沈东湛继续道,“这么说来,你母亲应该去过殷都,不知道发生何事,从殷都逃到了定远州,再由定远州逃到了煜城,就此与你爹安稳下来。” 殷都? “苏幕。”沈东湛犹豫了一下,“有句话,我知道不中听,但是……” 苏幕知道他没有恶意,也明白他的揣测并非胡言乱语,“你说便是!” “芙蓉娇俏惹人怜,何愁英雄不折腰?”沈东湛这意思,何其明显。 苏幕愣在当场。 “上位者对于权势和美人,素来只想兼得,若是殷都出了这样一位美人,多半逃不过权贵的眼睛,你母亲出逃离开殷都,或许有这一层缘故在内。”沈东湛还不知道,那些人的臭毛病吗? 一个个的,看到权势和金钱就迈不开步,看到美人就管不住下半截。 “你看后来的尚远,不也是念念不忘了十多年,一直在找你母亲的下落吗?所幸,你母亲换了一张脸。”沈东湛倒是极为佩服这位母亲,“一个女人,生就倾国之姿,原该荣华富贵一生,但她只想安稳度日,与你爹白首,甘愿舍了这一身好皮囊,真的是至情之人。” 外头,传来了周南的轻叩门声,“爷,东厂那边有动静。” 苏幕旋即起身,那她该回去了。 “回去之后,不要想太多,免得在栾胜面前失态,让他瞧出端倪。”沈东湛握紧她的手,“还有一点得记住,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的去试探栾胜,身心不齐全的人,疑心太重!” 栾胜是什么做派?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以前的苏幕,不也是秉承了这条理念吗? 苏幕点头,“我会记住的!” 音落,她不再犹豫,从后窗翻出,快速消失在沈东湛的视线里。 “进来!”沈东湛这才开口。 周南疾步进门,“爷?” “出了何事?”沈东湛关上后窗,转身回到原位,茶已凉,不过……入口依旧甘甜,别的就不用太在意。 周南低声开口,“有消息说,说江大人府上出了事。” “你是被踩断了尾巴?说话这么接不上?”沈东湛白了他一眼,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抓起桌上的剑,抬步就往外走。 周南叹口气,“卑职这不是,不敢相信吗?江大人死的时候,江夫人没想着随夫而去,如今倒是发了疯,杀了一双儿女之后,一头撞死在江大人的墓碑上?您说她要是忠烈,那就自己去死,何苦要带着一双儿女,一块去死呢?” 这本身,就说不通啊!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沈东湛边走边问,“为何之前不报?” 周南忙道,“就刚才的事儿,人都还在江大人坟前呢!” “快走!”沈东湛面色陡沉。 突然间出了这事,闹得满城百姓都有些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以至于江夫人忽然发了这样的疯? 杀死一双儿女,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江利安墓前。 血色满地,江利安的一双儿女横尸当场,一个是一剑穿心而死,另一个则是切断了脖颈动脉,流血过多而死。 “怎么会这样?”沈东湛沉着脸,绕着墓地走了一圈。 江夫人的尸体,就靠在墓碑边上。 沈东湛将佩剑丢给周南,缓缓蹲下来,瞧着墓碑上的血迹,应该是江夫人的额头,磕在了墓碑上所导致。 “撞碑而死,这得多烈?”周南小声嘀咕。 沈东湛可不这么认为,“你见过撞死的人,满手都是泥吗?” “嗯?”周南愣怔。 这才惊觉,江夫人十根手指的指甲缝里,不同程度的沾着坟前土,连衣服上亦是脏兮兮的,瞧着委实怪异。 “爷,那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周南不解。 沈东湛侧过脸,瞧着不远处的马车停下,“他来了!” “又来了!”周南满脸不耐烦,“真是阴魂不散。” 这话以前用来形容苏幕,现在拿来形容栾胜。 此一时,彼一时! “沈指挥使?”栾胜不紧不慢的行来,“来得可真够快的!” 许是嫌脏,他倒是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粗略的扫一眼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继而想目光落在了江利安的墓碑前。 “栾督主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查真相的?”沈东湛站起身来。 栾胜皮笑肉不笑,“江夫人如此贞烈,真是可歌可泣,夫死妇相随。到了阴曹地府,也算是合家团聚。” “一桩人间惨案,到了栾督主这儿,就成了合家团聚?”沈东湛呵笑两声,“果然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之人。” 栾胜不以为意,“沈指挥使还想查出什么来?这荒郊野外的,全家祭拜,妇人发疯送儿女下黄泉,只为追随夫君而去,如此戏码,又不是头一回,该习惯才是。” 语罢,栾胜瞧了一眼,跟在身侧的苏幕,“这里交给你,跟沈指挥使好好学着点,看看人家锦衣卫是怎么查案子的,回头也跟杂家说说。” “是!”苏幕行礼。 栾胜拂袖而去,算是走走过场。 待栾胜领着人离开,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让底下人退得远些,莫要靠得太近。 “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所以看不出什么。”沈东湛开口。 苏幕蹲在墓碑前,查看着江夫人的尸体,“府衙的人来过了?” “我让周南通知他们,晚一些再过来,免得到时候人多眼杂的,弄乱一切。”沈东湛的思虑不是没有道理的,第一现场很重要,“凶器应该是匕首之类的东西,不过……没找到。” 苏幕愕然,“没找到?” “附近都找了一遍,没有。”沈东湛摇头。 苏幕敛眸,“这事……” “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可是没有证据。”沈东湛蹲下来,“以江夫人的能力,杀死女儿倒是可行,但是杀死一个成年的儿子,且一击必中,可能吗?” 两刀,一双儿女。 最后,撞碑而死。 苏幕面色陡沉,瞧着死在墓碑前的江夫人,忽然捋起了江夫人的袖子,只瞧着她的胳膊上留着一道瘀痕,“是被人扣着,活活撞死在碑上的。” 墓碑前唯有一排脚印,清晰无比,瞧着倒像是江夫人自己撞上去的。 可惜啊,欲盖弥彰! “这是想干什么?”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徐徐站起身来,“就这样的痕迹,仵作那……” 沈东湛笑得有些嘲冷,“仵作敢开口吗?” 苏幕:“……” 确实,不敢。 “只要将此事定为自尽,到时候入土为安,时日一久,谁会记得?”沈东湛叹口气,“明日咱们就得启程回殷都,后续会交给新上任的煜城知府处置。” 苏幕垂眸,“不了了之?” “我现在怀疑,下一个要死的……是不是李时归府上的人?”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苏幕骇然看向他。 第376章 他是江家最后的光亮 沈东湛提了这么一嘴,苏幕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这是要赶尽杀绝吗?”周南心下骇然,“要把煜城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斩杀殆尽?如此一来,以后就算有人想查,也是无迹可寻?” 人证物证都没了,煜城内外还能查出什么? “那……”年修瞧着周南,“锦衣卫能不能保护李府的人?” 沈东湛有些为难,“如果是栾胜要杀人,除非我亲自去,否则谁都拦不住他。栾胜什么性子,你们应该心知肚明。” 苏幕垂下眉眼,“义父若要杀人,东厂无人能拦。” 就眼下这一幕,应该也是栾胜的死士所为,可谁都没办法,不是吗? “明日就要出发回殷都。”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如果栾胜要出手,那就是今夜,或者明晚。” 苏幕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今夜!” “何以见得?”周南诧异。 年修叹口气,“督主生性多疑,既然他要灭了这煜城所有的线索,若不是真的肯定人已经死了,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这是栾胜多疑的性子,所造成的。 “那就是今晚!”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这倒也好办,到时候我亲自会会他。” 苏幕没说话,在这件事上,她束手无策。 义父是东厂的提督,给了她一条命,就把她当成了杀人的刀子,所以刀子得听主子的,处处身不由己。 “多谢沈指挥使!”年修行礼。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你们先回去罢,这件事交给我处置,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你自己小心。”苏幕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义父心狠手辣,你若是知道太多,他定然更加容不下你。” 沈东湛被她逗笑了,“就算我知道得不多,他也未见得容得下我,锦衣卫是东厂的死敌,我在他眼里早就是个死人了!” 苏幕抿唇,不语。 “回去吧,该怎么说,你应该明白!”沈东湛报之一笑。 瞧着她眉眼间的担虑,要不是顾及周遭有人,沈东湛定是要抱一抱她,舍不得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 苏幕率先回到行辕,不过,未见栾胜踪迹,听底下人说,他回了一趟行辕又出去了。 “苏千户?”回廊里,顾西辞容色温和的瞧着她。 苏幕一怔,“你怎么在这儿?身子可好些?” 提起这个,顾西辞不由的唇瓣微抿,沉默了片刻。 “既然身子还没好,就不该站在这风口上,早早的回去休息才是。”苏幕言辞凌厉,口吻却是极为平和。 顾西辞点点头,“我知道,只是就这样回了殷都,放下煜城之事……有些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的,何止是你一人。”苏幕也不甘心,可她没有办法,“江夫人的事情,你该听说了吧?人一个个死去,从水寇到后来的五毒门,再到现在的江府灭门,想来接下去不走运的,就该是李府了!”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她,眼底的光略略暗淡下去。 “这大概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苏幕深吸一口气,“这段时间多谢顾公子鼎力相助,以后再也没有煜城江府,顾公子还是顾公子,若能金榜题名倒也罢了,若是未能高中,还是早早的回薛府罢!” 顾西辞一怔,“苏千户这是要赶我走?” “殷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这身子骨太过孱弱,不适合你久留。”对于这件事,苏幕想得很清楚了,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 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已经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何必再搭上另一个? “我不会走!”顾西辞很是决绝的回她。 苏幕眼角微红,“有一个深陷泥潭便罢了,最后那点光亮……留着吧!” 语罢,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顾西辞定定的站在原地,狠狠的闭了闭眼,唇角扬起一抹酸涩的苦笑,“最后那点光亮……哪里还有最后的光亮?” 没了,早就没了。 “公子?”云峰低低的轻唤,“您没事吧?” 顾西辞回过神来,“我能有什么事?再坏的结果,也好过现在这样,功亏一篑。” “也不算是功亏一篑,至少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已经放在了心上,好多陈年旧事业已被揭开,查明真相只是早晚问题。”云峰说的也没错。 若不是这么一闹,谁还会重提十数年前的事情,谁还会记得江府的冤屈? “早晚……我能等多晚?”顾西辞幽幽的望着远处墙头,指尖却一直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十多年了,我等得了,他也不想等!” 云峰垂眸,轻叹。 “栾胜要在煜城杀人,无外乎是要灭了所有的口,如此一来,反而欲盖弥彰,不打自招。”顾西辞朝着太子殿走去,“不过,他为何忽然表现得这么明显?” 云峰诧异,“您的意思是,他这样不遮不掩的,丝毫不像原来的作风,按理说应该藏一藏,毕竟苏千户当年就是在煜城乱葬岗被带走的。如今苏千户又在查江府的案子,再怎么着,栾胜都该有所规避才对。” “现在这样,反而有种急不可耐的感觉。”顾西辞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反常态?是我忽略了什么?” 云峰摇摇头,“不知。” “栾胜到底发现了什么呢?”顾西辞满心狐疑,一时间还真的想不明白,不过有一桩事,他倒是放在了心里,“今儿夜里,你让人去李府盯着。” 云峰不解,“公子也觉得,栾胜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灭了这李府?” “原本就是有罪责在身之人,栾胜三言两语,就能让这李府之祸,变得名正言顺。”顾西辞缓步往前走,“你且盯着,切莫轻易动手,我估计锦衣卫的人会早早的埋伏在那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可靠的消息?” 云峰颔首,“是!” 看样子,今夜不太平。 眼见着明儿就要回殷都了,今晚还是得闹腾。 顾西辞早早的有了心理准备,是以夜里的时候便陪着李璟下棋,权当是消磨时光,实则也是在等外头的消息。 上半夜,安然无恙。 下半夜,杀机四伏。 李府还是那个李府,四下安静得出奇。 周南在府外埋伏了许久,始终未见着任何动静,俨然有些坐不住了,“爷,会不会是苏千户推测有误,怎么没动静?” 再不来,天可就亮了。 沈东湛也有些诧异,“难道是消息泄露,所以栾胜改了时日?” “泄露?”周南摇头,“不可能,咱们都埋伏在这如此之久,人一个不少全在这里,谁会出去通风报信?何况,苏千户也是站在咱这边的,若是消息泄露到了东厂,她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苏幕得知消息泄露,定会第一时间来通风报信。 沈东湛狐疑的抬头,瞧着黑漆漆的夜色。 今晚,无星无月。 四下,一片漆黑。 栾胜到底会不会来? 第377章 一个不少,都找到了 一时间,沈东湛也有些心里没底,如果栾胜不来,那他们这么安排岂非白费?可转念一想,栾胜想杀人,会犹豫那么久吗? 显然,不可能! 这老阉狗毒着呢! “所有人原地待命!”沈东湛看了周南一眼。 周南颔首,心领神会的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事罢便跟着沈东湛悄然隐没在黑暗中,绕过后院的位置。 “爷?”周南不解,“您是怀疑,栾胜已经进去了?可是,咱们在外头守了那么久,若是东厂的人真的进去过,咱们不可能看不到啊!” 沈东湛若有所思的瞧着李府高高的墙头,不得不说,这李时归真的是做多了亏心事,以至于这般心虚,连李府的围墙,都修得比寻常人的围墙,高了不少。 “咱们能猜到,栾胜会让人来覆了这李府,那栾胜也该明白,锦衣卫会是他最大的障碍。”沈东湛环顾四周,倒也没什么异常,“江利安的事情,倒是给了我几分提示。” 周南不解,“什么提示?” “没有斩尽杀绝,不代表……心慈手软。”沈东湛纵身一跃,已然翻入了李府后墙。 周南先是一怔,旋即紧随其后。 整个李府,灯火如旧。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爷,为何这么安静?” 即便是后院,也该有人吧? 他们一路朝着前院走去,却是连个奴才的影子都瞧不见呢? 李时归毒害江利安,其后诈死逃离,最后又死于非命,虽然当时这事被沈东湛和苏幕齐力遮掩过去了,但在五毒门行刺失败之后,此事便已揭开。 往日的高门宅邸,成了人人唾骂之地,但是这事终究还得等朝廷发落,即便犯人已死,也不能安然下葬,暂时搁在了李府的大堂内。 家里人为李时归设了灵堂,全都战战兢兢的等着朝廷最后的发落,也就是说,在朝廷的新任守官还没来之前,他们都必须待在李府,哪儿都不能去。 “爷,太安静了吧?”周南小心的环顾四周。 沈东湛顿住脚步,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同寻常。 之前他们来过李府,所以对李府的路径还算熟悉。 “去找李重君。”沈东湛抬步就走。 周南点点头,“如果老阉狗要让李府断子绝孙,一定会杀了李重君,至于幼子……他既然留下了江利安的孙子和孙女,说明他也不会去杀李府的孩子。” “知道为什么吗?”沈东湛问。 周南愣了愣,这还真的不好回答。 “成年男子杀了,女主子也死了,剩下年幼的孩子,从此以后受人欺凌,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打量着还能活多久?”沈东湛目色沉沉,“斩草除根多没意思,倒不如……” 周南垂眸,不敢再多说什么,东厂的手段素来狠辣,哪里有什么人性可言?多半是栾胜杀的人多了,所以想给自个找点乐子而已。 李府内,什么人都没有。 李重君的院子里,一切如常,只是…… 跨入卧房的那一瞬间,沈东湛眉心陡拧,“咱们来晚了!” “晚了?”周南环顾四周。 卧房内,什么都好好的,瞧不出有任何的搏斗过的痕迹,桌椅板凳,茶杯茶几,哪有什么奇怪之处? “爷,您如何看出来的?”周南忙问。 沈东湛瞧着铺好的床褥,“没瞧见床底下那半只鞋?” “鞋?”周南疾步走到床榻前,瞧着床底下露出的半只鞋子,“鞋子有什么奇怪的?” 沈东湛转身往外走,“床已经铺好,鞋子都脱了,你觉得李重君当时想干什么?” “上床休息?!”周南恍然大悟。 屋子里虽然纹丝未改,但还是有些变动,比如说忘了将床褥叠回去,忘了将鞋子往床底下再挪挪,以至于露了半只在外头。 “应该是被强制带走,而且屋子里没有挣扎痕迹,说明这些人速度快,力道重,保不齐会功夫,所以才能轻而易举的把人制服。”周南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就是套着麻袋抓人,两眼一抹黑,啥都动不了啊!”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走,去书房!” “是!”周南旋即跟上。 书房里有密道,能直通底下的密室。 李府外头都是锦衣卫的人,想来要把人带出去,没那么容易,肯定会被人发现,但是要藏在府内,早前的那条密道便是最好的隐秘之处。 书房。 内外一切照旧,什么痕迹都没有,瞧着还是本来的模样。 “爷,没什么动静啊!”周南环顾四周。 沈东湛没吭声。 见状,周南赶紧打开了密道。 谁知书架刚挪开,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瞬时熏得沈东湛直皱眉头,周南只觉得腹内翻滚,这都多久没闻到过,如此刺鼻的味了? “乱葬岗,也没这么厉害吧?”周南轻咳一声。 沈东湛面色早变,“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音落,二人抬步进了密道。 门一开,内里的血腥味便往外涌,是以散去了些许,即便如此,周南还是被眼前的一幕给惊着了,断然没想到,栾胜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从门口一路向内,密道的路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先被拧了脖子,再被切开颈动脉,以确保万无一失的必死。 “这几个人,都是同一种死法!”周南蹲在那里检查死因,“连着五、六个了,全部是一模一样的杀人手法。爷,真够狠的,拧了脖子还怕没死,回头还给切开了脖颈,以确保万无一失。” 沈东湛缓步往前走,之前来过一次,算是熟门熟路,外头的密道里,都是李府内的家奴和丫鬟,并未见着李时归的家眷。 直到推开石门进了密室,沈东湛站住了脚步,狠狠的闭了闭眼。 “李重君?”周南僵在原地。 这里死的,都是李时归的至亲。 李重君是被拍碎了天灵盖而死,红的白的流了一地,他闭着眼躺在血泊里,衣衫早已浸透了颜色,场面瞧着很是瘆人。 “都在这儿了!”周南挨个的翻找过去,“李时归的夫人、妾室,李重君的夫人还有妾室……卑职看了一遍,叫得上号的都在这儿了!” 之前他们查过李时归,所以对李府的那些主子名单,还算熟悉,没想到今儿,全派上用场了。 “不对!”周南蓦地挠挠额角,又细细的翻了一遍,“李重君的孩子不在这儿。” 李重君的孩子,也就是李时归的小孙子和小孙女。 这里,没有孩子的踪迹。 “找!”沈东湛忙道。 周南又翻找了尸堆,可两个孩子也没在尸体的下面压着,外头……他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也没瞧见什么孩子踪迹。 “最后一道门!”沈东湛转身就走。 最后一个密室里,藏着当年江家的所有物。 丹炉被拿走的时候,这里的东西都暂时保持原样,苏幕当时想着,先别拿出来,免得到时候被人惦记着,被人怀疑,待离开煜城回殷都,再将东西一并带走。 可没想到的是,此刻的密室里,空空如也。 “上次不是这样的!”周南骇然。 空荡荡的密室里,只剩下两个孩子眼睛被蒙上,嘴巴被堵上,更诡异的是,这两个孩子以跪姿绑缚在木架上,哭不得、喊不得。 木架以掌劲被拍入地面,牢牢的扎在那里。 周南把两个孩子被接下来的时候,只瞧着一个个面色发青,唇上发紫,连眼睛都布满了血丝,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也太……”周南只觉得,头皮发麻。 沈东湛面色沉冷到了极点,“定是从墓地回来,他们就动了手……” 第378章 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如此说来,是早有预谋?”周南骇然。 沈东湛没多说什么,与周南一起,将两个孩子从密道里抱了出来。 须臾,外头的锦衣卫便也入了李府。 一番搜查下来,竟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府内一切如旧,完好如初,没有半分损伤,瞧着就像是全府的人突然间消失了一样。 上至主母,下至门房。 夜色冗沉,夜鸟悲鸣。 “爷,苏千户怕是还蒙在鼓里。”周南低声开口。 栾胜这么做,连沈东湛都措手不及,何况是苏幕,还以为守株待兔,能抓个现行,没想到竟是功亏一篑,晚了一步。 沈东湛没说话,干脆坐在了李府门前的台阶上。 周南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瞧着李府门前的白灯笼,上面的祭字还这样清晰,没想到一转头,该祭的便不只是李时归一人,而是他全家。 孩子没有抱回行辕,而是被锦衣卫送到了城内的医馆里救治。 沈东湛在李府门前坐了良久,才起身赶去了医馆。 “送来得太晚了,命暂时保住了,可这双腿……”老大夫摇摇头,“老夫无能为力,要不……请诸位带着去别处看看?” 沈东湛没说话。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周南忙问。 外头夜色漆黑,屋内烛光摇曳。 “请恕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是爱莫能助。”老大夫还是摇头,“他们年岁要小,膝盖受伤太严重,且……就老夫观察,这并不是因为单纯的跪地,而是被强行撞击地面所致,原就伤重,又加上耽误了太久,双腿早就废了。” 周南将人抱出来的时候,是真的没检查过孩子们的膝盖,没想到…… “时也命也!”周南面色沉沉,“命里注定!” 谁让他们生在李府,是李时归的孙儿呢?! 上无长者相护,不久又得罪责加身,来日如何也未可知,现下还废了一双腿,双双成了废人,如此想来,还不如死了的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苏幕这样,逆风而行,能咬着牙活下来的! 待老大夫离开,周南低声问,“爷,这两个孩子该如何处置?” “新任的煜城守官,会予以处置。”沈东湛虽然同情,也知道稚子无辜的道理,可世间弱肉强食,谁又能抵挡得了生存法则? 见着沈东湛离开,周南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搁在了桌案上,转头叮嘱守在床前的小童,“好好照顾他们。” 小童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无星无月,风吹在脸上,有些刺刺的疼,可眼下,明明都已经春末夏初,天气都泛暖,怎么还会那么冷呢? 周南寻思着,爷大概是要愁死了,回去该怎么跟苏幕说呢? 愁啊,是真的愁! ………… 行辕。 “公子!”云峰行礼。 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如何?” 云峰摇摇头,垂下了眉眼。 “姜还是老的辣。”顾西辞敛眸,指尖轻抚着手中折扇,“到底还是让他抢先了一步。” 云峰道,“连锦衣卫都措手不及,沈指挥使亦是功亏一篑的扑了个空。咱们的人刚撤回来,说是、说是李府的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两个孩子,被沈指挥使送到了医馆救治。” “栾胜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的世界里没有稚子无辜这四个字。”顾西辞徐徐转身,“福伯的尸体……安置好了吗?” 云峰点头,“您放心就是,福伯的尸体已经被送回去,与他的家人安葬在一起,避开了东厂的耳目,如您所安排的那样,驱了几只野狗在附近,撒了点血,就算东厂的人知道尸体失踪,也不会有所怀疑。” “好!”顾西辞倒是真的没想到,栾胜一来,就查到了匠人,更没想到会让苏幕亲自去杀了他,这分明就是起了疑心,处处的试探她。 苏幕的处境,不太乐观。 顾西辞仔细的想了想,之前栾胜对苏幕一直报以信任,似乎没这么多疑,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栾胜对于苏幕有了这样深重的怀疑? “因为沈东湛!”顾西辞无奈的笑了笑。 云峰一怔,“公子,您说什么呢?沈指挥使又做了什么?” “没什么。”顾西辞摇摇头,“这样也好。” 云峰满脸迷茫,公子这自言自语的,到底在说什么呢? “人这辈子,总得要有个……值得为之豁出命的人吧?”顾西辞推门而入,将手中折扇轻轻的放在了桌案上,“现在,你放心了吧?” 云峰细细的想了想,隐约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 “公子,您说这煜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栾胜会不会为了斩尽杀绝,连苏千户都不放过?毕竟,这件事经过了苏千户的手。”云峰有些担心。 顾西辞轻哼,“栾胜这一时半会的,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左膀右臂,苏幕再不济,那也是他一手养大,一手培植起来的最锋利的刀子。刀子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栾胜怎么甘心舍弃?” “这倒也是!”云峰点点头。 在东厂,论谁人功夫最好,办差最利索,非苏幕莫属。 苏幕…… 在所有人眼里,苏幕算是东厂的一个传奇,年轻轻的,就坐上了东厂的二把手,一声苏千户,人人惊惧。 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肆意摇晃,光影斑驳。 栾胜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瞧着墙角的那棵树,风吹着树梢哗啦啦的响着,吵得人耳蜗疼,可若是没有这声响,似乎又太安静了。 “督主?”奈风上前行礼。 栾胜回过神来,“沈东湛发现了?” “如督主所料,他们扑了个空,现如今已经发现了所有人的尸体,那两个孩子倒是还活着,此刻被送到了医馆里。”奈风如实汇报。 栾胜轻呵,面上满是不屑与嘲讽,“沈东湛想守株待兔,却没有掌握好时机,那就是白费功夫!不过,他能想到这一层,倒也有些本事。” “到底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若无这点斤两,怕也做不得咱们东厂的对手。”奈风躬身行礼,“督主,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 栾胜垂眸,抬步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脑子里翻涌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李府所有人,都被快速控制住,奴才们都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而李府的主母以及妾室、都在院子里站着。 李时归的儿子李重君被绑得严严实实,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每个人的脸上,都翻涌着惊恐的神色。 东厂提督,杀人不眨眼,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何况李府又是那样的处境,随时面临着朝廷降罪。 栾胜只有三个问题,“被灭门的江府,江无声的夫人到底是哪儿来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她到底姓甚名谁?”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手起刀落,一名妾室毙命当场。 李重君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尤其是江府之事,这原就是父亲留下的债,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哪儿知道这么多? “咱们,是真的不知道!”李重君涕泪两行,瞧着自己钟爱的妾室,倒伏在血泊中,浑身颤抖得厉害。 栾胜垂眸,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第二个女人倒地,周围瞬时响起了惊恐的呜咽和哭泣声。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煜城江府,乃是书香名门,江利安是后来才上任的,在此之前李时归与江家老爷最为交好,两家往来密切。”瞒得了谁,也瞒不住东厂的提督啊,栾胜想知道的事,就一定会查出来,“继续杀,直到有人说实话为止!” 手起刀落,底下人毫不犹豫。 眼见着,刀子要落在小孙子脖颈上,李家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不要杀了!我知道,我知道,你问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说!” 奈风抬手,蕃子的刀停在了半空,然后收刀归鞘。 栾胜幽幽的瞧着她,满脸沟壑纵横的老婆子。 但见其眼眶猩红,整个人都在颤抖着,见着栾胜在看她,不由的拄着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嗓音里带着惊惧的哭腔,“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第379章 苏云锦 “那个女人,她根本不是煜城人士,是江无声从外头带回来的。”李家老太太呼吸微促,“江无声只提了一句,是在军营归来的路上,把人救回来的,其他的一概不曾提过。” 栾胜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江无声将她保护得极好,除了孩子满月宴和周宴之外,她从不出现在人前,更没有画像可见,连江府的人都对她讳莫如深。身为江府的主母,她却深居简出,实在是无人知晓,她出身何处!”老太太眼眶发红,哆哆嗦嗦的说了这么多。 眼见着她是站不住了,身边的李家儿媳赶紧搀住她,搭了把手。如今知道真相的,大概也就是老太太,若是她没了,那他们这些人恐怕都会活不下去。 “她叫什么?”栾胜问。 老太太想了想,一时间好似想不太清楚,没能答上来。 众人皆惧,瑟瑟发抖。 “似乎叫苏……苏……”老太太想了想,“苏、苏云锦?好像是这个名字,我与她也只是数面之缘,生得还算端正,性子温温柔柔的。” 栾胜没说话。 “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奈风开了口,“异于寻常之事?” 老太太心里更没底了,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的小孙子,生怕说错了话,一刀落下,小孙子定会血溅当场,“这江夫人、江夫人貌似颇为喜欢兰花,当初来过咱们这儿,见着后院的兰花愣了好久,可不知道为什么,江府不许植兰,倒是种了满院子的芙蓉花。” “兰花?”栾胜冷不丁退后了半步。 老太太点点头,“这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事儿,实在是接触不多,没什么可说的,大人……我都这把年纪了,没必要撒谎!这儿满院子的老弱妇孺,您就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咱们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家早已不似从前。 现在的李府,是待宰的羔羊,只等着朝廷的发落,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机会。 “督主?”奈风低唤,“您没事吧?” 栾胜面色发青,整个人都有些晃神。 说没事,又不像是没事。 说有事,但身形立得笔直。 “兰花?兰花。”栾胜徐徐扬起头,瞧着极好的天色,“苏云锦,喜欢兰花,深居简出,不知来处,不知身份……” 奈风不解,“督主,您还好吧?” “苏云锦给江无声生了一儿一女,呵……”栾胜狠狠闭了闭眼。 老太太忙道,“哦,那苏云锦进江家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进门不过三个月便诞下了女儿,若不是江家乃书香门第,外头的人相信江无声的品性,只怕早就、早就议论纷纷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流言蜚语。” “你说什么?”栾胜眸色陡戾,“来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 老太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是是是,外人私底下都说,这孩子……也不知是不是野种?” “进门不过三月?”栾胜默默捋了腕上的佛串子,默默的捻着。 老太太又道,“刚进去的时候,江府的老爷子是不答应的,后来还是孩子出生之后,老爷子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奇怪的是,二人拜堂成亲只是粗略的请了几位亲朋好友,并未大肆操办,极为小心的样子。” 足见,低调。 “后来,就有了江家小子,江老爷子就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老太太垂着眼帘,瞧着自家的小孙子。 孩子害怕,抱紧了自家老祖宗的腿,战战兢兢的躲在老祖宗的身后,仿佛也认定了,只有老祖宗才能护自己周全。 “认识这个吗?”栾胜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四四方方,巴掌那么点大的纸张,画着一枚簪子。 老太太战战兢兢的接过,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瞧了好半天也没吭声。 “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奈风低喝,怀疑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 妾室扛不住了,哭着问,“老祖宗,您可认得?您倒是快说啊!” “好像认得。”老太太犹豫了一下,“上头的花纹很是特别,好像是江夫人的簪子,当时她站在院子里看兰花,我、我瞧了一眼,觉得甚是别致,还问过她。” 栾胜心下陡沉,“她如何回答?” “当时想着,花纹极为别致,倒也好看,想借来打个样,给小辈做个礼,可她说这是家里的东西,不能外借,我就没有再多问,打消了这念头。”所以,她才会对一枚簪子,有所印象。 毕竟是瞧过眼东西,也曾是一眼惊艳过。 栾胜收起了纸张,默默的塞回了怀中,贴身收着,一张脸从最初的铁青,逐渐转为苍白,是那种瘆人的白,连带着眼神都有些迟滞起来,隐隐中仿佛夹杂了些许泪光。 但,一闪即逝。 “一儿一女?”奈风狐疑的瞧着老太太,“叫什么?” 老太太忙道,“女儿叫江瑶,儿子叫江南。” “当年江无声随军出征,以为军医。”栾胜眸色幽幽的扫过众人,身子逐渐往后退,“呵,呵,竟是这样?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奈风:“……” 督主这是怎么了? “一定不是这样的。”栾胜突然发了狠,“撒谎也不照照镜子,打量着在杂家面前,也敢扯出这样的弥天大谎!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杂家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骗,你们敢骗杂家,就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老太太骇然,当下眼一翻,瘫软在地上,“我没有撒谎,我说的句句是实,没有半句谎言,这是真的!” “奈风!”栾胜周身杀气腾然。 奈风当下行礼,“奴才明白!” 音落瞬间,栾胜拂袖转身,大阔步离去。 “我说的都是真的,放过我的孙儿,不要……”老太太泣不成声,嘶声哀嚎,“那苏云锦刚来的时候,有人瞧见了她脸上还带着伤,怕是不祥之兆,江家老太爷为此还发过脾气,声言要将二人赶出去。” 栾胜骇然顿住脚步,脊背僵直得发疼。 “大人!大人!”老太太跪地磕头,“我说的句句是实,后来我家老爷还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改过了容,毕竟我家老爷和江家有交情,知道江无声会换颜之术,想着别是哪家逃出来,与江无声私奔的小姐……要不然,怎么把人藏得这么严实?” 栾胜只觉得一股腥甜,瞬时涌上喉间,他没有回头,愈发挺直了脊背,一步一顿的离开…… 第380章 苏幕,你爹娘叫什么? 记忆抽离,彼时心如刀绞的感觉,却没有抽离,那种千刀万剐似的痛处,至今仍在蔓延,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依旧痛得如此清晰明了。 瞧着卧房里挂着的,从李时归密室里拿出来的两幅画,栾胜驻足原地半晌都没能动弹,原来所谓的杀人诛心,是这个意思?! 奈风瞧不出来,这两幅画有什么异常,不就是最寻常不过的泼墨山水画吗?风景是秀丽了一些,但这纸张和画功却没有那么精细,街面上随随便便找家画馆,都能买上百来幅,委实不足为奇。 可瞧着自家督主的神色,仿佛极为稀罕,甚至于当成了宝贝疙瘩的感觉。要知道,督主这些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偏偏对这两幅画,生出了如此钟爱? “督主?”奈风奉茶。 栾胜回过神来,“把这两幅画解下来,搁在桌案上吧!” “是!”奈风行礼,手脚麻利去解画。 哪知下一刻,身后又传来栾胜的声音,“别动,还是杂家自己来吧!” 奈风当场石化,眼睁睁看着栾胜,动作轻柔的将画从墙上解下,轻轻的放在桌案上,动作何其温柔,何其小心。 “这两幅画,可不敢有所损伤。”栾胜捻着柔软的帕子,轻轻擦着画卷,仿佛怕弄疼了这两幅画,“画得真好!” 奈风虽然不懂这些文雅之事,但也见过不少宫里的好东西,那些什么名师大家留下的画作,哪个不是镶裱得极为精致,可这……据说都只是昔年江府的旧物。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督主如此珍视? “督主,明儿就可以启程回到殷都,关于煜城江府之事,可以悉数平息,该杀的无一遗漏,该销毁的都已经销毁。”奈风行礼汇报。 栾胜擦拭的动作,稍稍一滞,整个人仿佛定住,好半晌才慢慢的放下帕子,转手端起了杯盏,任由画卷铺开在桌案上。 “督主可还有什么吩咐?”奈风又问。 栾胜呷一口茶,若有所思的瞧着奈风,“你去一趟,把苏幕叫过来。” “这个时辰?”奈风一怔,转而行礼,“奴才这就去!” 语罢,奈风快速出了房。 夜半三更的,栾胜忽然召见,苏幕心里有些发虚。 在这之前,她让沈东湛务必保住李府,谁知刚得了周南送来的消息,说是晚了一步,栾胜白日里就已经将李府的人铲除干净,所以苏幕此刻有些心慌。 怕就怕栾胜知道,是她勾结沈东湛,私底下欲查清楚江府一案。 “我换身衣服就过去。”苏幕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颔首,“奴才先去回禀督主,苏千户您快些!” “好!”苏幕点头,随口问了句,“义父心情如何?” 这么一开口,奈风便知道了苏幕的意思,迈出门槛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督主的心情不是太好,苏千户可仔细着些,别耽搁太久。” “我知道了!”苏幕脊背发凉。 心情不太好? 估计是,知道了吧? “爷?”望着奈风离去的背影,年修也紧张到了极点,“督主这个时辰让你过去,怕是起了疑心了!爷,您得有个心里准备。” 苏幕默默的取了衣裳,年修退出门外等候。 须臾,苏幕出门。 年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跟在苏幕身后,都知道督主的喜怒无常,可谁也没法子,督主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眼下,正是三更天。 栾胜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 苏幕来的时候,奈风在门口等着,根本没打算进去。 “督主说了,请苏千户一人进去!”奈风俯首。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年修自动止步,老老实实在外头候着。 屋子里,很安静。 苏幕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已经够轻,却还是有些心惊,这样安静的屋子里,让人心慌加剧,愈发的不明所以。 “义父!”待行至栾胜面前,苏幕躬身行礼,“您漏夜让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吗?或者是连夜回殷都?” 栾胜手边的茶,已经凉得透彻,他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 苏幕的心里,更没底儿了。 “义父为何这样看着我?”苏幕微微直起身,低眉瞧了一眼衣着,“我身上有什么吗?” 栾胜沉着眸子,“杂家这些日子得了两幅画,觉得是好东西,若是无人可共赏,倒也可惜,今儿夜里闷热异常,委实难以入眠,干脆就找你过来看看。旁人倒也罢了,你是杂家义子,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杂家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画?”苏幕可不敢真的将他的话当真。 栾胜的东西永远是栾胜的,而苏幕的东西……随时都会离她而去。 “你过来看看!”栾胜就坐在桌案边,侧过脸瞧着桌面上的两幅画。 苏幕紧了紧心,“是!” 栾胜一提两幅画,苏幕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如今近前一看,果然是母亲的那两幅画。 自家的东西,见着就格外亲切,若是换做寻常女子,必定欢喜非常。 奈何,苏幕不能表露出分毫的欢喜,依旧沉着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所有的情感都埋没在冷艳的皮囊之下。 栾胜已经杀光了所有知情人,苏幕不能赴那些人的后尘,她得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找出真相,为父母报仇! “如何?”栾胜端起杯盏,竟是忘了杯中水早已凉透,抿了一口也不知该咽下还是吐出,就这么含在了嘴里。 苏幕道,“纸张粗劣,画功粗糙,瞧着不是什么名师大家之作,应该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只是……我瞧着好像有些眼熟,不知道义父是从哪儿弄的这两幅山水画?” 栾胜望着她,没有吭声。 “这总不可能是义父自己画的吧?”苏幕瞧着桌案上的画,“我瞧着墨色陈旧,不像是新近画作,应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娘最喜欢的画啊…… 心里流着血,面上带着笑,苏幕回望着栾胜,“义父怎么不说话?” “苏幕!”栾胜将那一口凉水咽下,面不改色的望着她,“你进过李府的密室,那丹炉就是从密室里拿出来的。” 苏幕佯装恍然大悟,“义父的意思是,这两幅画便是当日挂在密室里的?若是早知道义父喜欢,我定然早早的拿回来。” “你见过的,这两幅画。”栾胜幽幽的开口,“可想过,李时归将这两幅画挂在密室里,是有缘故的?为什么不拿回来?” 苏幕一怔,“当时沈东湛也在,我只想着拿到那个丹炉,献给义父,倒也没顾及这些。毕竟这两幅没什么价值,所以……苏幕该死,是苏幕大意了!” 说着,苏幕跪地行礼,“请义父责罚!” 栾胜闭了闭眼,终是一声长叹,弯腰将苏幕搀起,“你是杂家一手养大,一手栽培,又唤杂家一声义父,关起门来不必如此多礼。” “是!”苏幕颔首。 栾胜起身,慢慢悠悠的将画卷收起,背对着苏幕站着,“苏幕,杂家很少听你提起父母,当年你的爹娘,真的死于灾荒吗?” 苏幕陡然扬眸,直勾勾的盯着栾胜的背影,周身杀意已起,他问及这事,多半也是起了杀意,想要她命吧? 袖中藏着短刃,可是苏幕没有十足的把握,委实不敢轻易出手,即便栾胜背对着她…… “是!”苏幕放弃了脑子里的念头,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克制住内心乱糟糟的想法,“那时候的煜城,动荡不安,若不是义父经过,我怕是早就被山林里野狗野狼叼走,哪还会有我的今时今日!如此大恩大德,苏幕没齿不忘!” 栾胜收起了画卷,抱着两幅画转身朝着书桌走去,轻手轻脚的将画卷放进画匣子里。 对此,苏幕心里直打鼓,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的手。 “义父为何如此珍视这两幅画?”苏幕问,“不过是最寻常的山水画而已,莫非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栾胜关上画匣子,这才抬头看她,“对,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幕:“……” 娘不曾说过,她自然也没想到这一层。 秘密? “义父所说的秘密,是江府的秘密?”苏幕是真的不知道,这两幅画藏着什么玄机,“难道江府当年灭门,是因为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可江家,不就是个医家吗?” 栾胜轻笑,“苏幕,你还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表面,得往深处想。这两幅画是个好东西,不过……皇上和太子殿下那儿可得紧着嘴,不要说漏了,明白吗?”  “是!”苏幕俯首行礼,“苏幕明白!” 栾胜摆摆手,“下去吧!” “是!”苏幕如释重负。 然则还没到门口,身后又传来栾胜幽幽的声响,“对了,你爹娘叫什么?” 苏幕骤然止步,心头“咯噔”一声。 “先考苏吴,先妣林安。” 第381章 最后一次 这个名字,苏幕早已陌生,栾胜也不曾记得。 在她刚刚进入东厂的时候,栾胜随口问过,苏幕也是临时想起这么一对名字,所幸的是她记性不错,这么多年了竟没有忘记。 “义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苏幕开口。 栾胜摆摆手,幽幽背过身去。 见状,苏幕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直到苏幕出来,年修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当即紧随其后,快速离开。 出了院子,走了好一段路,苏幕才停下来。 “爷,没事吧?”年修满脸担虑,“督主没有为难您吧?” 苏幕缓步往前走,“义父拿了那两幅画,是在刻意的试探我,他多半已经怀疑我,大概是认定了,我是江家的人!” “两幅画?”年修皱眉。 苏幕叹口气,“在李时归的密室里,收藏了两幅我母亲留下的画,现如今,义父便是拿了这两幅画来试探我,我也不知道此刻,是否已经让他消除了怀疑?若是没有,只怕以后的日子,会很难熬。他还会再试探我,若我没了利用价值,则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爷?”年修心惊。 苏幕摇摇头,“这原就是事实,你也无需惊讶,早点有个心理准备亦是好事。” “天一亮就会启程回到殷都,到时候督主忙着别的事,多半就顾不上煜城的江府,这事儿就能逐渐淡去。”年修这想法不错,确也是事实。 回到殷都,栾胜便又会忙着争权夺势,哪儿有功夫去管什么煜城的案子,只要苏幕安分守己,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离开煜城之前,我想再冒一次险。”苏幕若有所思的开口。 年修:“……” 再冒一次险? 冒,什么险? 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 苏幕站在江府废墟之上,瞧着周围空荡荡的,心里也跟着空荡荡,不远处的芙蓉花树已经消失了,人挪活、树挪死,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连最后那么一点念想,也都没了。 “今年不会有花开了。”苏幕敛眸,立在黑暗中,瞧着脚下的匾额。 年修叹口气,“爷,这样也好,没了念想就能一往无前,再也不会有所阻碍和牵绊。斩断过去,才能寄希望于未来,才能披荆斩棘!” “宽慰人的话,说得越来越溜了,别跟周南学,东厂不比锦衣卫,满嘴油腔滑调的……死得太快!”苏幕将佩剑交给他。 年修快速接过,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 “爹,酿,我要走了!”苏幕徐徐跪地,“临走前,给爹娘辞行,此去殷都,不忘煜城,誓追查真相,不死不休!” 语罢,苏幕磕头。 哪知刚磕了一个头,身边便又跪了一人。 苏幕:“……” “你这空手而来的祭拜,委实有些不像话!”沈东湛就知道,临走前她得来祭拜一下,只不过碍于身份,她肯定是空手而来。 周南将瓜果祭品一一摆开,两盏水酒奉于跟前。 “不能烧纸钱,但是三柱清香还是应该要的!”沈东湛伸手接过,周南递来的三柱清香,转手交给了苏幕,“此地一为别,不知再见是何期,总归要走得坦荡,莫要遗憾!” 周南又旋即递上了三只清香,奉于沈东湛。 三柱清香,三磕头。 周南和年修立在其后,隐约觉得这两人倒像是拜了天地,禀了高堂似的,有了那么几分意思。 “栾胜没派人跟着你,是已经通过考验了吗?”沈东湛起身,顺道将苏幕搀起。 苏幕也觉得奇怪,“他拿了我母亲那两幅画试探我,又问及了我父母的名字,显然是怀疑我了,可既然有了怀疑,按照他惯来的处事作风,应该会继续追查才是。” 如今却戛然而止,显然有些不太对劲。 “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想法,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苏幕蹲在那里,抓了一把门前土,塞进早就备下的香囊里。 别人的香囊,放的是香料,她的香囊,放的却是门前土。 别人风花雪月,她却只有血海深仇。 “回去之后,我会去找薛宗越。”苏幕站起身,收拾好了香囊,仔细的收入怀中,“薛家这条线索还能用,栾胜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去杀国公爷,但我若是贸贸然去找国公爷,他肯定不会说实话,所以我得从薛宗越身上下手。” 沈东湛点点头,“这路子是对的,怕只怕薛宗越什么都不知道。” 少不更事,哪知旧事。 “不管是不是知道,有个缺口就行!”苏幕转身就走,“时辰不早了,明日要启程,还是早些回去罢!” 沈东湛站在那里看她,“你先走,万一被人瞧见,我留在这里,对这些祭拜之物也有个说辞。栾胜多疑,你多加小心,另外……等回到殷都,我给你个惊喜。” “惊喜?”苏幕回眸看他。 黑暗中,沈东湛身段颀长,即便瞧不清楚容色,亦可见其风姿俊朗。 “回去吧!”沈东湛轻语。 既然是惊喜,自然是不能轻易表露的,得到了那日,让她亲自揭开,才算是又惊又喜。 苏幕不疑有他,大步流星的离开。 “真是可悲,自己家门口都不敢久留!”周南叹口气。 沈东湛抓了一把门前土,学着苏幕的样子,收入了荷包之中。 “爷,您干什么呢?”周南诧异。 沈东湛轻呵一声,“废话越来越多!” 第382章 怎么是他? 周南倒不觉得这是废话,只是自家爷……在苏千户面前脸皮厚得刀剑不穿,在旁人面前倒是薄得死要面子。 好在,今夜倒是什么意外之事都没发生。 翌日一早,苏幕便去了太子殿。 今儿是回殷都的日子,这一回……怕是没什么机会再来煜城了,江府那些事只能留待以后慢慢详查,心里有憾事,却无法纾解,毕竟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让栾胜折腾得一干二净。 原就是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今真的只能长埋地下。 “其实本宫还是挺喜欢这煜城的。”李璟更衣完毕,转头瞧着苏幕,“伺候本宫束发。” 苏幕行礼,躬身近前。 哪知,她刚拿起了玉篦子,栾胜便进了门。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对于栾胜,李璟是有所忌惮的,自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栾胜的分量极为重要,身为太子,既要威压于栾胜,又得极力笼络他。 “栾督主都准备妥当了?”李璟问。 栾胜笑了笑,款步行至苏幕跟前。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快速往后退了一步,毕恭毕敬的将玉篦子递到了栾胜的手里。 “太子殿下放心,奴才早已办妥,待您用完了早膳,便可启程离开煜城,沿途官吏皆已受命,这一路上会好好的伺候殿下周全。”栾胜动作麻利而轻柔。 到底是宫里伺候的,三下五除二便将李璟的发髻,梳得油光水滑,甚是端正。 苏幕静静的立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 只是,栾胜进来得太过及时,让苏幕有一瞬的晃神。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膳。”栾胜低喝。 苏幕醒过神来,当下行礼,快速退下。 瞧着自家爷这么快就出来了,年修还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每进了太子殿,哪回不是在里面待了很久,太子才肯放爷出来。 今儿…… “是督主的缘故?”年修近前,低语。 苏幕点点头,“别说话!” “是!”年修颔首,紧紧跟着。 待传了膳,也是栾胜在里面伺候着,苏幕倒是落了一身清闲,从始至终都没有搭手。 李璟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苏幕身上,奈何当着栾胜的面,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只能就此作罢,草草的用过了早膳之后,便踏上了回殷都的马车。 因为此前乘船被袭击,李璟至今心有余悸,是以回程便以陆路为主,再也不敢轻易上船。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煜城,以沈东湛的锦衣卫为先,东厂苏幕殿后,栾胜则极尽恭谨的跟在李璟身边,以至于李璟再也不似来时这般轻松惬意,更不敢肆意的为所欲为。 这倒是省了苏幕不少麻烦,不至于动不动被召进马车,费心应付李璟,委实乐得自在。 “爷,有督主在,太子殿下倒是省了麻烦。”年修低声开口,“左不过,督主如此这般,似乎破有深意啊!” 苏幕谨慎的环顾四周,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极为警惕的,“不管有什么深意,只要不用面对太子,便也罢了!” “是!”年修点点头。 兀的,苏幕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似乎是喊什么“顾公子”之类? “公子,是他们!”年修瞧着侧边的小径。 顺着年修的视线方向望去,苏幕瞧见了从小径汇拢而来的温驰,不由的拧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他?” “顾公子!”待靠近了,温驰又唤了一声。 李璟的马车走在前面,顾西辞的马车走在后面,云峰策马相随。 听得这动静,顾西辞掀开了车窗帘子,打眼瞧着外头的温驰,不由的眉心微凝,此前伤得那么重,这才多久,居然便生龙活虎了? “顾公子?”温驰终是被拦在了队伍之外。 这毕竟是回殷都的官家车队,岂是谁人都可以靠近的? “公子?”云峰轻唤,“怎么处置?” 顾西辞敛眸,“去跟苏千户说一声,且让温公子过来一趟。” “是!”云峰策马向后。 苏幕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便也没多说什么,既然顾西辞想跟温驰说几句,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耽误行程,她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不要说太久。”苏幕叮嘱。 云峰颔首,转回。 温驰这才得以靠近马车,转而弃马入了车内。 “顾公子!”温驰笑了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离开煜城,现下是否要回殷都?” 顾西辞报之一笑,“差事办完了,自然是要回殷都的,温公子这是要去哪?” “顺路!”温驰回答,“温家在殷都有生意,但是近来经营不善,家父一时半会的不能回来,所以我得过去看看。也许要在殷都待上一阵子,也许很快就回煜城!” 凡事,说不准。 “伤势如何?”顾西辞又问。 温驰捂着肩头,“出发前,敷了点止疼之物,如今整条胳膊都是麻木的,想必能撑到傍晚时分,只要伤口不裂开,不大出血,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习武之人,奔波在外,都是惯了的!” “有伤在身之人,不该长途奔波劳累。”顾西辞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色,转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此去殷都万里之遥,这一路可够折腾的,温公子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温驰抱拳,“救命之恩,未能报答,原以为没有机会,如今倒是老天爷长了眼,待到了殷都,我必定得好好请顾公子和云公子喝酒。” “不必客气。”顾西辞道,“路见不平,理该拔刀相助。” 温驰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印鉴搁在了小方桌上,“这是我殷都,温家茶庄的信物,到时候有什么事儿可拿此物来茶庄寻我,我温家必定倾力相助!” 商队和官家队伍是不能一道走的,毕竟官家队伍里还有锦衣卫和东厂,万一怀疑商队有什么图谋不轨的,那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所以,温驰出了这马车,就得离开。 顾西辞原是不收,但耐不住温驰的恭敬,只道了一句,“来日到了殷都,必定完璧归赵!” 如此,温驰才满意的离开马车,立在道旁,瞧着车队渐行渐远。 期间,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也未曾派人过来查看。 及至午后,车队才在山脚下休息。 李璟腰酸背痛的从车内出来,坐在树下沉着脸,然则,瞧了一圈也没瞧见苏幕的身影,胸腔里那把火更是燃得愈发旺盛,发了好一通脾气。 “爷,没瞧见苏千户,顾西辞也不见了!”周南低声开口。 沈东湛将手中的水袋丢给他,“瞧着点,我去看看!” “是!”周南颔首。 人不在这儿,肯定是躲起来说话。 方才温驰来寻顾西辞,苏幕肯定是要问上几句的,毕竟她是那样谨慎的人。 果不其然,苏幕与顾西辞正站在溪边的树后说话。 “温驰来干什么?”沈东湛抬步往前,他没打算躲躲藏藏,也没打算偷听,“瞧着他模样,还真是想不出,当时被抬回去的样子。” 顾西辞点头,“的确好得太快了些,他自己的说辞,是上了止疼之物,暂时麻木了整条臂膀,所以不觉得疼痛,能赶去殷都。” “他也要去殷都?”沈东湛一怔,转头望着苏幕。 苏幕怀中抱剑,“我与你的想法一致,觉得太过巧合,但之前也派人私底下问过,清风明月庄的确是经营茶园生意,附近的乡邻都是这么说的,而且这几年庄子里的生意不太好,所以老庄主和少庄主到处奔波。” “他也说殷都的茶庄出了问题,所以去殷都处置。”顾西辞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他颧骨青赤,的确是有利器伤在身,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他这个法子,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且不管是不是凑巧,仔细留心点,毕竟他也要去殷都,咱们来日方长!” “走吧!”苏幕道,“咱们三个同时失踪,免不得会引人怀疑。” 沈东湛点头,“分开走!” 于是乎,三人头也不回的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去。 苏幕回去的时候,瞧了一眼周遭,没有发现栾胜的踪迹,不由的心下一紧,“年修,义父呢?” “督主和奈风朝着那边走了。”年修忙回答,“奴才都盯着呢,您放心就是。” 如此,苏幕松了口气,“那就好!” “爷,奴才觉得很奇怪,督主今儿怎么有点不太对头呢?”年修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怪怪的,“方才督主走的时候,还回头瞧了奴才一眼,吓得奴才差点躲起来,不过奴才一想,躲起来便是露了馅,干脆站在原地不动。” 苏幕点点头,“义父多疑,你若鬼鬼祟祟,他反而更怀疑你我。” “是!”年修颔首,“爷,您说督主和奈风去干什么?” 苏幕不知道,只隐约觉得没什么好事。 他们去那边干什么? 那边,似乎是悬崖边? 悬崖上的风,呼啸着撩动衣袂,拍打在身上呼啦作响。 “如何?”栾胜负手立在崖边,身形立得笔直,只是指尖的佛串子,转得愈发快速,仿佛心内焦灼。 奈风躬身行礼,“奴才寻了一些老者打听过,李家老夫人说的话,的确有几分可信,满月宴和周岁宴的时间都对得上,不过关于江瑶,附近的人都不怎么见过,说是当时的江府,不只是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江府的小姐。” “不只是一个孩子?”栾胜眸色陡沉,“这是什么意思?” 奈风解释,“江家待底下人极好,偶尔府内的家奴也会带着家眷进门,家中有孩子的更是得江无声欢喜,所以那些孩子经常去江府玩。江瑶原就不怎么露面,时日久了,附近的乡邻谁也认不得,到底哪个是真正的江瑶和江南?” “混淆视听?”栾胜面色沉沉,“杂家给你的画像,可给他们瞧过了?” 说起这个,奈风满脸难色,“督主恕罪,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人原就与江府不熟,所见不过是闲暇一瞥,所听都是道听途说,即便有了画像,他们……哪里还认得出来?” 就算让当年的江瑶和江南,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未必认得出,何况相隔十数年! 栾胜面色铁青,狠狠闭了闭眼,转头望着悬崖下,奔腾不息的江河,“是啊,十多年过去了,一晃眼的功夫!” “督主?”奈风犹豫着,“怕是不好验证!” 栾胜笑得比哭还难看,眸中带了几分猩红,愤然间劈碎了手边的巨石,手背上青筋皆起。 第383章 我知道,你不死心 心内万般情愫又有何用,世间本无后悔药,到了最后终究也是大梦一场,醒后惊觉万事空。 栾胜回来的时候,面上无悲无喜,瞧着并无任何的异样。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年修低声开口。 苏幕的确也没发现栾胜的异常,即便这么多年父子相称,她还是没能做到,彻底了解栾胜,这其实也难怪,都是疑心甚重之人,她不了解栾胜,就如同栾胜其实也不了解她一般。 流于表面的东西,只是装模作样。 “走吧!”苏幕翻身上马。 栾胜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依旧伺候在李璟左右,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一路上还算太平,毕竟有东厂和锦衣卫双双护卫,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不要命了吗?沿途的官吏亦是尽职尽责,好吃好喝的待着这位太子殿下,生怕行差踏错,丢官卸职都是轻的,万一抄家灭门,可就得赔上身家性命了! 两日后,就能赶到殷都。 “今日时辰不早,天色已暗,又逢着雨后路滑,不适合赶夜路。”栾胜道,“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全着想,去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咱们原地扎营休息。” 奈风行礼,转身离开。 “义父?”苏幕近前,“方圆十多里以内,都没什么人家,此处就这片林子还能遮风挡雨。” 火光葳蕤,栾胜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苏幕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想往后退,“义父,您这是怎么了?” “做得很好!”栾胜难得夸赞她几句,而且还是无缘无故的那种,“小心驶得万年船,今夜你且去护着那些税银,太子殿下的安危就不用你操心了。” 苏幕:“??” 这可不像是义父平素能说出来的话,要知道,早些时候他还迫使她,不得不去见太子,不得不伺候太子左右,以此来博得太子的欢心和信任,以便于东厂日后的行事。 但是现在…… “还愣着干什么?”栾胜音色陡沉。 苏幕这才回过神,当下行礼,“是,我这就去!” “苏幕!”栾胜又喊了声。 苏幕愕然转身,心下有些慌乱,莫不是义父反悔了? “夜里风凉,你……”栾胜张了张嘴,瞧着她那紧蹙的眉头,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太合适,将后半截话缩了回来,“罢了,没事!” 苏幕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全然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狐疑的凝着眉头,转身离开。 “爷?”及至走远,年修才开口,“督主怎么怪怪的?” 苏幕顿住脚步,林中夜色沉如墨,她也不清楚栾胜这是想说什么?想了想,便仔细的叮嘱年修一番,“今夜保持警惕,我总觉得他定是要做什么?此前跟奈风走开,说不定是布置了什么,为了以防万一,你且去那边说一声,定要小心。” “是!”年修当然知道,自家爷口中的“那边”是指的哪边。 好在,很快就要回殷都了。 夜里的时候,李璟做了一场噩梦,闹得整个营寨都是乱糟糟的。 “苏幕!苏幕!”李璟急得喊人。 可来的,却是栾胜。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李璟满头是汗,“苏幕呢?栾胜,快把苏幕叫来,本宫要见苏幕!苏幕!苏幕!” 听得这般连声呼唤,帐子外头的苏幕自然也是站不住的,抬头看了沈东湛一眼,便硬着头皮进了帐子。 “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疯似的冲过去,一把拽住了苏幕的手,“你守着本宫,除了你,本宫谁也不信!你别走,本宫又梦到了那日,被人推下水,是你、是你救了本宫!苏幕,你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儿守着,这是命令!本宫的命令!” 栾胜皱起了眉头。 “太子殿下!”苏幕抽回了手,“奴才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守着您,您莫要担心,好好休息便是!奴才一定会保护好太子殿下。” 沈东湛行礼,“太子殿下,再有两日路程就能回到殷都,您只管放心,锦衣卫一定会竭力保护您的周全。” “本宫谁都不要,只要苏幕!只要苏幕!”李璟拽着苏幕坐在床边,“你们都出去,让苏幕一人守着便是,都出去!都滚出去!” 栾胜终究也只是个奴才,太子到底是主子,谁也不可能违拗太子的意思。 行了礼,栾胜和沈东湛一前一后的退出帐子。 顾西辞就站在外头,一脸的神情淡然,仿佛是早就料到了,对于这种状况,全然没有任何的意外之态。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番对视过后,各自离开。 帐内。 立在门口的顺子冲着李璟点了一下头,便掀开帐门,快速走出了帐子,在外头仔细守着。 “苏幕?”李璟拭去额头的汗,一扫之前慌乱无措的神色。 苏幕:“……” 这太子殿下,可真能装! “殿下!”苏幕行礼,毕恭毕敬的俯首,“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苏幕一定会竭尽全力,请殿下放心就是。” 李璟笑了笑,“本宫知道,你对煜城的事情不死心,奈何拗不过栾胜,不得不就此放手!” 苏幕的心,陡然下沉。 第384章 帮我盖被子 一时间,苏幕吃不住李璟到底想干什么,好在她这人,若对你有所防范,什么情绪都不会流于表面,将内心的想法遮掩得严严实实。 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太子殿下多虑了,苏幕只是个奴才,主子有命奴才从命,既是义父不想再查,苏幕自当遵从,绝不敢有二心。” “苏幕?”李璟伸手。 苏幕俯首后退,“太子殿下明鉴,奴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本宫说的也是实话。”李璟缩了手,徐徐起身,行至水盆前洗了洗手。 苏幕快速近前,将帕子递上。 幽然轻叹,李璟目色沉沉的望着垂眉顺目,毕恭毕敬的苏幕,连同她递上的帕子一块,被他握在了手中,“你无需如此忌惮本宫,虽是太子之尊,可本宫这太子到底有几分实至名归,你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 苏幕没说话,任由他握着。 “十多年前,栾胜来过煜城,所以他才会在离开煜城之前,将所有的知情人都杀得一干二净,彻底的铲除了祸患。”李璟能感觉到她身子微微绷直,终是收了手,捻着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手上的水渍。 将帕子搁在,李璟款步行至桌案旁。 外头约莫又下起了雨,帐顶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璟坐定,兀自倒了杯水,“自打栾胜来了煜城,本宫连跟你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待回到了殷都就更没机会,想着快回去了,便想了这个法子留下你。” 从他开口那一瞬,苏幕就已经料到了,他是故意的! “本宫没什么恶意,就是想告诉你,栾胜的事情,本宫替你去查,你就别插手了。”李璟抿一口水,“宫里的腌臜事太多,你沾了手便再也摆脱不了,到时候在栾胜面前露了馅,对你而言就是死路一条!栾胜……是会吃人的!” 苏幕抬眸看他,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心里颇为诧异,李璟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无需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宫,谁也不是傻子,本宫不聋不瞎,能听到也能看到。”李璟放下手中杯盏,“他责罚你,打得你浑身血淋淋的,这些账……本宫都记着呢!” 苏幕躬身,“太子殿下,义父责罚奴才,是因为义父身为东厂提督,理该公私分明,是奴才做错了事,不管承受何种责罚,都是理所当然!” “那是你的事。”李璟起身。 烛光落在他身后,青春正健的太子,身形笔直的站在那里,将这一身的阴翳,悉数笼于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吞没。 苏幕没有抬头,否则定能发现,李璟看她的眼神,与平时有何不同?! “今晚,便留在这里罢!”李璟越过她,朝着床榻走去,“本宫想……你在身边。” 苏幕还能说什么? 太子都下了命令,身为奴才只能遵从。 “奴才领命!”语罢,苏幕毕恭毕敬的立在床边。 李璟坐在了床边上,“你过来!” 苏幕近前。 李璟眉心微凝,“再过来点,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不会吗? 苏幕可是早就领教过,心里抵触至极。 “坐到本宫身边来。”李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帐子外,淅淅沥沥。 帐子里,安安静静。 苏幕憋着一口气,坐在了李璟的身边。 “真好,像极了洞房花烛的样子。”李璟扯了扯唇角,若有所思的瞧着她,“若是穿得一身红衣,那就更好看了!” 说着,他的视线上移,终是落在苏幕的发髻上。 “本宫送你的簪子,你不喜欢吗?”李璟问。 苏幕垂眸,“殿下所赠之物,何其珍贵,自然应该收起来,怎能轻易示人?何况,护送殿下回殷都,理该着正装官服,岂敢便衣行事?” 这个解释,李璟辨无可辨。 苏幕是东厂的奴才,今儿穿的也是平素的官服,着实不该佩他那枚簪子,何况让栾胜瞧见了,定也是个麻烦。 “罢了!”李璟翻身上了床榻,“你便在床边坐着,看着本宫入睡,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苏幕心里百般不愿,可又没有任何的法子,只能应声说,“是!” “帮本宫盖好被子。”李璟闭上眼。 苏幕深吸一口气,默默的为李璟盖好被子。 “不要走开!”李璟音色低弱。 苏幕盖好了被子,便偏开头,不再多看一眼,只尽好一个当奴才的本分,其他的什么想法都没有,毕竟他不是沈东湛,与她而言,惊不起心头半点浪。 所谓偏爱:偏心偏信偏你。 旁人,分不得半点,撼动不了分毫。 李璟睁开眼,瞧着那挺得笔直的背影,眸光幽沉,即便近在咫尺,她却是连一个眼角余光都不愿分给他,真真是冷心冷肠、无情至极! 自嘲般挽了挽唇角,李璟重新合上眼,仿佛空气里充斥着属于她的气息,便格外好眠。 听得身后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苏幕心头稍松,李璟今夜叨叨了这么多,是想收拢她,想换了栾胜这个东厂提督,让她取而代之? 若是如此,可见栾胜与李璟之间的嫌隙不少。 想来也是,栾胜手握东厂,行事狠辣决绝,李璟来日登位,必定无法掌控栾胜与东厂,倒不如换个人来坐这位置。 苏幕,显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一则她是东厂千户,若她上位,能服众;二则她是女儿身,李璟捏着这把柄,来日想杀她,只需一条欺君之罪,便可让她死无全尸。 苏幕的眼中翻涌着凌厉的冷色,李璟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偶尔听得烛花哔啵的声响。 帐外,沈东湛立在树下,墨色的瞳仁里,唯有冷色凝聚。 “爷?”周南低语,“太子再不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苏千户做什么吧?何况,老阉狗也在呢,不顾忌苏千户,也得忌惮着老阉狗,万一把这老狗惹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璟再蠢,也不会蠢到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对苏幕下手。 沈东湛岂会不明白这些? 可是,他眼见着苏幕进了帐子,到现在还没出来,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烦躁不安,明知道李璟不会做什么…… “爷?”周南叹口气。 老话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显然,是有些道理的。 比如眼前这位,瞧着在锦衣卫之中,说一不二,冷脸冷面,可到了苏千户的事上,什么冷漠淡漠都是假的。 “你去休息罢!”沈东湛终于开了口,“我没事!” 没事才怪! 周南心里喟叹,怎么睡得着哦? 不过,爷不想让他在边上聒噪,倒是真的! 思及此处,周南退后几步,尽量与沈东湛保持一定的距离,让他能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一转头,却见着年修在不远处的树后站着,不由的眉心跳了跳。 “望夫石?”周南一拍年修的肩膀。 惊得年修差点拔剑,所幸周南眼疾手快,快速摁住他,心里也是捏了把冷汗,这么经不起吓? “你干什么?”年修恼他。 周南有些理亏,“瞧着你一个人待着,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胆小,还敢在东厂里厮混?诶,你在这儿干什么?等你家千户大人?” “哼!”年修别开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周南心头的愧疚,瞬时一扫而光,“哟,耗子哥啊?” “你!”年修咬着牙,“你滚远点。” 周南轻呵,“用得着的时候,就周大人周大人的,用不着的时候就骂我是狗,啧啧啧,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年修正烦着,自家爷进了太子殿下的帐中,至今还没出来,听得周南这般言语,冷不丁一脚踹了过去。 说实话,周南就是嘴贱。 除了嘴贱,也没别的坏毛病。 然则…… 嘴贱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他觉得自家爷跟苏千户如此稔熟,而自己又三番四次的跟年修打交道,自以为关系不错,开个玩笑也是无伤大雅。 哪知道,境况不同,心境不同,所以代价也不同。 周南面色铁青,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夹着腿,弯着腰,捂着裆,“你……” 不愧是东厂的小阉狗,有毒! 年修转身就走,疼死活该! 这会,周南是疼得直不起腰来,嘴里哼哼唧唧的,愣是再也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啊,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东厂的人,光明正大的偷袭成功。 真是,丢人! 夜色沉沉,细雨绵绵。 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彻夜难眠。 天亮之前,雨停。 林中雾气浓重,晨起凉意渗人。 苏幕走出帐子的时候,面色依旧清冷。 “爷?”年修迎了上去,“您可算是出来了!” 苏幕没说话,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 进了帐子,年修才敢开口,“爷,您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就是在太子的床边守了一晚上。”苏幕放下手中剑,褪了外衣丢在了桌案上,转身朝着水盆走去。 年修赶紧取了帕子,“沈指挥使也在外头等了一夜。” “嗯?”苏幕的手,僵在半空。 年修继续道,“即便下着雨,沈指挥使也不肯离开,刚刚见着帐子里有了动静,约莫是您出来了,他才离开的。” “淋雨?”苏幕洗了把脸。 年修将帕子递上,“是!” “这个傻子!”苏幕捻着帕子擦了把脸,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你……去办件事。” 年修颔首,将耳朵凑上去。 须臾,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被人送进了沈东湛的帐子里。 恰,沈东湛更衣完毕,发髻还湿漉漉的搭在肩头,见着桌案上那一碗姜汤,瞬时什么寒意都散了,当下扬起了唇角。 “爷?”周南面色微白,“那边送来的,多半是苏千户的意思。” 沈东湛敛了唇角的笑,可是言语间还是带了几分得意,“我知道!” “您惯来是不喝这些的……”周南这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端起了碗,将姜汤一饮而尽。 周南:“……” 这该死的爱情? 等着李璟更衣、用膳,再到启程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苏幕洗漱完毕,便在自己的帐中小憩了片刻。 沈东湛喝完姜汤出了一身汗,格外神清气爽,出了帐子便与往常无恙,仍是那副淡漠疏离之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队重新启程,直奔殷都方向。 好在就这么一个插曲,毕竟有栾胜在,李璟可不敢故技重施,这种事一次就好,不然太过刻意,会引起栾胜的怀疑。 太子李璟不但寻回了税银,还破了煜城守官被杀一案,此事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废物,居然还真的功成而归…… 只是,苏幕和沈东湛就没那么高兴了。 “什么,暴毙?”苏幕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85章 哄媳妇 这一瞬间的打击,对于苏幕而言,如同当头一棒,打得她措手不及,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还来不及验证,就已经灰飞烟灭。 “爷?”年修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宅内,风吹过墙头,树梢呼啦啦的响着。 苏幕站在墙根底下,许久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事事都这样凑巧,是上天不长眼,注定了要让父母双亲,含冤九泉,死得不明不白吗? 宫宴上。 所有人都在为太子庆功,沈东湛很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奈何身份搁在那儿,苏幕是东厂二把手,尚且可以推脱,他这锦衣卫都指挥使,实在是避不开这样的应酬。 “爷?”周南近前,压低了声音,“出事了。” 沈东湛抬了一下眼帘,好在所有人都知道沈东湛性子冷傲,未敢轻易靠近他,便都举杯去拍太子马屁。 “两天前,国公爷薛介重症不治,暴毙身亡。”周南低声开口。 话音刚落,沈东湛快速起身。 “爷,去哪?”周南忙问,“宴席还没结束呢!” 沈东湛瞧了一眼阿谀奉承的文武百官,又瞧了一眼醉得七颠八倒的太子李璟,“喝什么酒?赴什么席?你看看这席上的人都在干什么就?一个个阿谀奉承,那些嘴脸……呵……” 音落瞬间,沈东湛已拂袖而去。 “沈指挥使这是要去哪?”栾胜站在僻静的小径上,身边只跟着奈风,再无旁人。 沈东湛没想到,还有狭路相逢的一日。 “栾督主这是刻意在等我?”沈东湛冷着脸,不紧不慢的上前,“何其有幸,得栾督主等候,不知道栾督主,有何赐教?” 栾胜立在昏暗之中,瞧不清楚容色,只听得他那声音带着几分沉冷,“这么着急,可是要私会佳人啊?” “佳人有约,自然是要去的,这等心思竟也瞒不过栾督主,可见栾督主对这些事了如指掌。”沈东湛讽笑两声,“不知道栾督主,是否也体会过?” 栾胜轻呵,“杂家是否有过体会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指挥使的佳人,似乎并不怎么懂事体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真是半点都不知,现如今挨了一顿打,不知道是否已经老实?” 原本,沈东湛以为他这是怀疑了什么。 如今倒是听懂了,栾胜说的是沐柠。 “栾督主下手未免太狠了点,如此手段对付一个姑娘家,真是厉害得紧!”沈东湛不想与他废话,国公府出了事,想来苏幕会发疯。 见着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栾胜并未拦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督主?”奈风上前,“沈指挥使怕是因为国公府之事,所以才会急急忙忙的离开吧?” 栾胜何尝不知,沈东湛其实还在调查江府之事,“少年人固执,想要就此罢休,没那么容易,只不过薛介死了,倒也真的是一桩了断。” “怕就怕,锦衣卫死咬着不放。”奈风还是有些的耐心。 栾胜轻哼,“那就咬着吧,看他能咬多久?” 人的耐心有限,尤其是年轻人。 只要这份固执,不至于变成执念,一旦热情消退,就会逐渐忘怀。 这种事,还少吗? 不过,沈东湛却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爷,苏千户这会在苏宅,您这是要……”周南的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策马而去。 翻墙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 沈东湛的忽然出现,对苏幕而言是好事。 心里空荡荡,唯有冷风抚过,她所需要的……真的只是一个怀抱,一个拥抱而已。 年修悄然退出去,周南默默的跟上。 “这氛围,不适合外人在场。”周南叹口气,“国公府的事情,爷得知之后,就马不停蹄的从宴席上赶回来了。” 年修立在回廊里,这个位置既不近又不远,倒是正好,“爷心情糟透了,没想到居然会功亏一篑,之前还想着回到殷都之后,剩下国公爷可以找出线索,可谁知道……” “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凶手已经抓到,此刻人就在刑部大牢,想要提人也容易,只不过我们这边一有动静,你们那位栾督主肯定又要插手,所以眼下这境况,只能暂时静观其变。”周南无奈的解释。 年修想起栾胜,便心有余悸,“督主的手段,人人皆知,即便是我家爷,也不敢轻易的犯忌,否则督主那些手段,都会用在爷的身上。” “要查,只能悄悄的。”周南怀中抱剑,“你们不方便出手,我家爷倒是可以帮上忙,只要悄悄的查看刑部的卷宗,就能瞧见口供。” 苏幕也可以轻易做到,但上面有个栾胜,她不敢轻举妄动。 “此事还是要锦衣卫出手。”年修低语。 周南挑眉,想起了上次年修干的事儿,不由的……沉了沉脸,就这么凉飕飕的瞧着年修,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后槽牙。 那句话这么说来着? 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账,到底还是要算的! 新账旧账,早晚要算。 苏幕伏在沈东湛的怀里,只觉得有他在,心安了不少,“薛介死了,如今连证实他是不是薛涛,都成了难题,你说薛宗越会知道吗?” “你那管短玉笛,还不足以说明,薛介就是薛涛,薛涛就是薛介吗?”沈东湛抱紧了她,“苏幕,不要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不要钻牛角尖,你明明心里都清楚,何必要自欺欺人?薛涛就算死了又如何?舒怀远不也死了吗?可是舒云为什么会活着,你想过其中问题所在吗?” 苏幕愣怔,抬眸看他。 “舒云突然出现,借由武林盟而引出了无疆,然后又用舒怀远这三个字,让你把她留在了身边,可是在煜城,李时归和江利安口口声声,舒怀远已经死了。”沈东湛吻上她的额角,“你可想过,若舒怀远真的死了,那舒云是哪儿来的?若舒怀远没死,那当年死的又是谁?” 苏幕答不上来。 “苏幕,别死盯着国公府不放,我们还有很多线索。”沈东湛扶住她的双肩,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不是非要走一条死巷子的。” 苏幕望着他,逐渐镇定下来。 “对外说是暴毙,实则国公府抓住了一名可疑人,如今就羁押在刑部大牢里,我会派人混淆视听,做点手脚,皇上一定会以刑部办事不利为由,召我入宫。”沈东湛勾唇,“事情到了我的手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去查。” 苏幕摇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事在人为!”沈东湛道,“我得先弄清楚,凶手的身份。” 苏幕敛眸,“到底是怎么死的?” 对外只说是“暴毙”,可到底是怎么个暴毙呢? “周南说,是中毒。”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几分犹豫,“就发生在,咱们回到殷都的前两天。” 一说到中毒,二人极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尸体呢?”苏幕问。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晚上吃饭了吗?” 苏幕:“……” “我也没吃。”沈东湛握住她的手,“陪我吃顿饭,我陪你消消食。” 苏幕哭笑不得。 “苏千户不会连顿饭,都舍不得吧?”他瞧着她笑,眉眼温柔。 苏幕无奈的叹口气,他哪里是想陪她吃饭,分明是知道她得知消息后,肯定无心寝食,所以变着法的……想哄她吃饭。 好歹有沈东湛盯着,苏幕多少吃了点。 饭后,沈东湛也兑现了诺言,带着她去刑部……消消食。 第386章 联手诈他 这个时候来刑部,自然不是真的为了消食,但是他们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外头的阻碍可想而知,谁也不能确保,自己来过一趟之后,这犯人……还能活着。 周南和年修就在后面跟着,到了停尸房门前,二人面面相觑。消食还能消到停尸房,倒也是难得的一番经历。 “这叫投其所好。”周南低声解释。 年修轻呵一声,“我家爷可没有,溜达停尸房的习惯。” 周南:“……” 说得好像他家爷,有怪癖似的……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东湛和苏幕倒是没这么多话,偷摸着进来之后,顺利找到了薛介的尸体,因为身份不同,所以这薛介的尸体是另外处置的,毕竟是皇帝亲自下令彻查的。 单独的房间,单独的尸台,周围还摆着不少消味儿的药材,以及做了初步的防腐处置,可见刑部的仵作将薛介的尸身,保存得极好! 掀开白布,尸身已经验过,且连毒物都被取出,做了一定的验测,而尸格就在边上搁着,上面清晰的写着,所中之毒为江湖上,人称“阎王疯”的三步倒。 此毒从胃容中查出,可见是掺合在汤药或者膳食之中。 “还好不是鹤顶红,否则这笔账又得记在无弦的头上。”沈东湛立在窗口,借着外头羸弱的月光,瞧着手上的尸格,“尸体上没有任何的损伤痕迹,只是指甲断裂,手指尖充血,应该是当时有过挣扎,只不过毒发太快,以至于什么都来不及。” 黑暗中,苏幕音色沉沉,“又是三步倒!当初李时归杀江利安的时候,用的也是三步倒,如今却出现在殷都,你说怎么就这么凑巧?” “在让李时归杀了江利安的时候,就注定了国公爷也得死。灭口灭口,就得灭了所有会开的口,这不……”沈东湛瞧着死去的薛介,“人啊,就是不能做亏心事,否则这么死都不知道。” 苏幕接过他手中的尸格,兀自翻了翻,“除了毒杀,竟也没别的?” “能进国公府,能悄无声息的毒杀国公爷,要么是计划周密,要么就是此人武功极好,易容之术极高。”沈东湛合上她手中的尸格,“尸体看过了,去看看凶手如何?” 苏幕抬眸瞧他,“刑部的死牢,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那倒不见得!”沈东湛报之一笑,“我有杀手锏。” 苏幕:“??” 刑部大牢外。 叶寄北拢了拢衣裳,冲着门口的守卫低咳了一声。 “叶大人!”底下人赶紧开了门。 叶寄北扳直了身子,冲着门口的守卫道,“好好看着,国公府的案子是皇上亲自下令督办,若是有什么差池,谁也担待不起。我进去看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 叶寄北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随侍。 待进了门,叶寄北直奔死牢,冲着死牢外头的狱卒摆摆手,“都下去吧,我问他几句话,没你们的事儿了!” “是!”狱卒也不敢耽搁,毕竟是刑部尚书的儿子,谁敢多说什么? 问话,肯定问重要的事儿,何况有些话,不是谁都能听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点道理人人都懂。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叶寄北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将钥匙交到其中一人手中,退到了入口处立着,冲着两随侍道,“你们快点,我在这里看着!” 沈东湛咻的抬头,快速用钥匙打开了牢门,“进去!” 苏幕就跟在沈东湛身后,疾步进了死牢。 这倒不是毒杀的主犯,而是行刺的主犯。 为什么这么说呢? 据说当天夜里,有刺客潜入国公府,意图刺杀国公爷,奈何失手被擒,但最后……国公爷薛介还是被毒死了。 关于国公爷是怎么死的,府内众说纷纭。 有说是刺客行刺,受了重伤而死。 也有说是刺客下毒,把国公爷给毒死了。 当然,对外还是口径一致的:暴毙! 因为已经上了大刑,眼前的“刺客”浑身血淋淋的,躺在干草上面,一动不动的,若不是还能见着胸前起伏,只怕与死人无恙。 沈东湛点亮了桌案上的蜡烛,牢内瞬时有了光亮,他示意苏幕先不要靠近,兀自上前一步,打量着躺着不动的刺客。 看其身形魁梧,的确是个练家子,再瞧着他摊开的掌心里满是茧子,想来平素日子不太好过,拨开这人覆面的乱发,沈东湛仔细的瞧了瞧,转而冲着苏幕摇头。 这人,没脸。 苏幕蹲了下来,借着桌案上羸弱的烛光,瞧着躺在那里的刺客,“这人……” 男人忽然睁开了眼,大概还没看清楚眼前的状况,以为是狱卒又要拉着他上刑架,虚弱的脱口而出,“有本事就杀了我,什么狗屁国公爷?该死的狗东西!” 这声音,好似有些耳熟? 男人面上满是刀剑划痕,也不知是谁下的手,一张脸竟给刮得面目全非,只剩下血肉模糊,哪里还分得清楚他是谁? 四下一片死寂,唯有风吹着烛火,呼呼的响着。 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黑洞洞的眸子里,倒映着眼前二人的身影,他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狱卒酷吏,而是…… 瞧着他眼底翻涌出的一丝惊慌,沈东湛眉心陡蹙,顺势冲着他冷笑道,“咱们见过,你可还记得?” 苏幕:“??” 男人快速别开了视线,多半是忘了,自己的脸早就毁了。 “又或者,还记得我吗?”苏幕勾唇冷笑,徐徐起身,坐在了桌案旁。 既然她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说明是真的打过照面,只是自己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既然如此,那只好……兵不厌诈。 男人沉默。 沈东湛起身,跟着苏幕一道坐在桌案旁,就这么冷眼瞧着那男人。 男人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起身,奈何重镣加身,根本动弹不得,只勉力撑着身子,斜斜的靠在墙壁处。 这般动静,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这会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只能歪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是你!”苏幕继续道。 沈东湛心头暗笑:接得挺好,挺上道。 苏幕兀自腹诽:就你会兵不厌诈? 男人冷笑两声,“苏千户的记性可真好。” “记性若是不好,怕已经死了多回。”苏幕的胳膊,虚虚的搭在桌角,“你就这样跑到国公府杀人,可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也许,因为你的牵累,他们都得死。” 沈东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极为默契的接过了苏幕的话茬,“听得出来,你跟薛介有着莫大的冤仇,只是你这般如此,倒是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所有人都说,薛介是我杀的,为什么你们不信?”男人问。 沈东湛与苏幕对视一眼,“如果薛介是被你杀死的,那你的功夫必定了不得,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有人趁你行刺之际,给薛介下了毒,然后全身而退,偏你是个傻子,白白背了这杀人的罪名!” 男人不说话。 苏幕心头了悟:毒,不是他下的。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听你方才的口吻,应是恨毒了薛介,杀他是为报仇,可你还没下手,就被人捷足先登,虽然结果一样,但你甘心吗?真凶杀薛介的可能是出于别的目的,比如说是灭口,而你呢?你身陷囹圄,还得牵连身边的人,啧啧啧……白白便宜了别人。” “蠢透了!”苏幕总结。 男人直勾勾的望着眼前二人,血肉模糊的脸上瞧不出表情,可这双黑洞洞的眼睛里,却翻涌着清晰的愤怒与憎恶。 须臾,他眸中神色渐淡,似乎是瞧明白了什么。 苏幕和沈东湛心里微恙,莫不是让他看出了,他们在诈他? “你们,也在查国公府?”男人幽幽的开口,“要不然,怎么会穿成这样?” 如此,苏幕松了口气。 只听得沈东湛低低的呵笑一声,“查国公府又如何?你已经是个死囚,不管我们要做什么,你都看不到那一天了,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没有杀薛介,否则……” “人,不是我杀的!” 第387章 自己人和外人,能一样吗? “你说一句人不是你杀的,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便会有人信你了吗?”沈东湛音色嘲冷,“你一心要置国公爷于死地,行刺不成自然就下毒了!” 男人张了张嘴,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得证明,这些毒不是你下的,否则空口白牙,谁人信你?”苏幕冷眼睨他,“不过,你受大刑却还是没想明白吗?” 男人不解。 “呵,原来真的没想明白。”沈东湛笑得何其嘲讽。 苏幕紧跟着开口,“如果朝廷拿你当凶手,真凶就会逍遥法外,为什么那么巧,偏偏你动手的时候,对方才下毒杀人?你说,是他故意在等着你呢?还是你真的运气不好?” “是刻意在等机会?”男人恍然大悟,“又或者早就料到了……” 沈东湛揉着眉心,“还不算太笨,至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赶紧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你是如何混进国公府,如何动手行刺的,只有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你才能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苏幕瞧了一眼外头。 叶寄北还守在外头,他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问清楚,快速做出决断,否则天一亮就会被人发现。 “行刺之前,我在国公府外徘徊了数日,花钱买通了一个奴才,探得薛介的日常,其后才混入国公府内,白日里蛰伏,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才动了手。”男人努力回忆着之前的细节。 有一点,沈东湛报之怀疑,“为什么要晚饭时分动手?夜里不好吗?” 夜深人静时分,动手最是安全。 “家奴说,薛介此人行为怪异,昼伏夜出,生活习惯日夜颠倒,且周围一直是高手环伺,平素深居简出,根本不会踏出院子半步,唯有晚饭时分才会去花厅吃饭。”男人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不出来,就杀不了他。 唯有出来,才有机会。 “这些,都是那个家奴告诉你的?”沈东湛问。 男人无力的点点头,“是!” “那家奴姓甚名谁,你是在何处找的?”苏幕问。 男人愣了愣,显然自己也清楚,问题出在了何处,“你是说,那个家奴?”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就该好好说清楚,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否则天亮之后,你会落得什么下场,那就不好说了!”苏幕好整以暇的瞧着他,“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男人恹恹的靠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厥过去,可见受了极重的酷刑,“是在街上的时候碰见的,当时他穿着国公府的奴才衣裳,我便找了个由头与他接近,继而花了银子买通他。他叫阿五,是厨房里伺候的奴才,所以才会对薛涛的饮食起居有所了解。” “阿五?”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了一眼。 问题,肯定就出在这个叫“阿五”的人身上。 “想明白了,是好事。”沈东湛冷着脸,“怕只怕,国公府里没有什么叫阿五的,又或者是这阿五已经死了,到头来这出戏可就好看了。” 男人的身子滑倒在墙角,已然无力支撑,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顶上,多半也是明白了,他这哪儿是去行刺的,分明是去送死的,而且是毫无意义的替罪羔羊。 到了这份上,再不明白的,就是傻子了! 见状,苏幕和沈东湛自知再问不出什么,只能就此作罢。 “好了没有?”叶寄北回到牢门前,“再磨蹭下去,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大好了。” 沈东湛叹口气,“走吧,他这个样子,问不出什么来了!回头去找找,那个叫阿五的到底是不是国公府的奴才,又或者……是否还活着?” “我明日会去见薛宗越!”苏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是想着……与他先报备一声。 可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意思往回缩。 对此,沈东湛倒是颇为受用,笑盈盈的瞧着她,“到时候说一声,我、我也去听听,许是还能帮你筹谋一番。” “懒得理你!”苏幕抬步就走。 叶寄北问,“好了没有?” “走!”沈东湛点点头。 由叶寄北领着,二人快速出了大牢。 街边小饭馆。 沈东湛和苏幕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这会与叶寄北围坐一桌,年修和周南则坐在领桌,仔细的瞧着周遭,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问出了什么?”叶寄北低声问。 沈东湛倒了一杯水,叶寄北忙不迭伸手去接,哪知……杯盏被挪到了苏幕跟前,显然不是给他倒的。 叶寄北:“……” 苏幕也不多说什么,接过杯盏便默默的啜了一口。 无奈的将手缩回去,叶寄北哼哼了一声,虽然不太明白沈东湛为什么要如此厚待苏幕,但想来自己这位知己好友,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缘由,便也随他去了。 只是沈东湛待苏幕这样好,倒是让叶寄北这位老兄弟有些吃味。 “问出了点东西,但暂时还没什么用,得去查了才能确定。”沈东湛给自己倒了杯水,“我瞧着,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应该说的是实话。” 叶寄北顾自倒水,默默的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那你倒是说啊,问出了什么?” “国公府一个叫阿五的人。”沈东湛开口,“曾经被买通了,把刺客放进了国公府,且出卖了国公爷的饮食起居习惯。” 叶寄北顿了顿,“阿五?奴才?” “对!”沈东湛点头,“我现在觉得,这人可能……可能压根就不是国公府的人,不过是设了个套,把傻子往里头送而已。” 苏幕倒是有个问题,“但是也有一点说不通,阿五是如何知道,会有人要行刺国公爷?所以早作准备?” “对啊?”叶寄北托腮,“要设套的前提是,得有这傻子,他是如何知道,这傻子的存在?” 三人面面相觑,这问题可就问到了点子上。 “待明日,问过了薛宗越再说。”苏幕开口。 叶寄北叹口气,“事发之后,刑部的人也去问过话,小公爷说……哦,现在不是小公爷了,等到查清楚真相,他就是新任国公爷。” “他怎么说?”沈东湛忙问。 叶寄北摇摇头,满脸的嫌弃,“这小子没说实话,而且是个实打实的草包,家里出了什么事,他是半点都不知道,成日就知道吃喝玩耍,事发当天他还在花楼里喝花酒,压根就不在国公府,更别提说出什么线索。” “我就知道,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向苏幕。 叶寄北喝了口水,“你们是不知道,当日他喝得醉醺醺的,听得国公爷死了,还笑……真是醉得不轻!最后,还是被国公府的人,抬回去的!” “笑了?”沈东湛一怔,“亲爹死了,还笑得出来,真是醉得厉害。” 叶寄北撇撇嘴,满脸的鄙夷,“何止啊,笑完了还来一句报应,这儿子当得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国公爷最宠爱的就是薛宗越,结果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报应?”苏幕心头微沉。 薛涛,薛介? 莫不是这薛宗越,知道了什么? 要不然,何以说出这样的话? 沈东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当着叶寄北的面,有些话该藏的还是要藏一下,不能直说,“你在刑部走动,当多留意一下,免得有人动了歪心思。” “你是说,杀人灭口?”叶寄北骇然,“可这是刑部大牢。” 沈东湛被他逗笑了,“你近来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还刑部大牢呢!若是真的有人动歪心思,你就算是天牢重地,就足够安全?” 叶寄北:“……” “小心驶得万年船,免得到时候人都死了,你们不好交代!”沈东湛不得不提醒这位仁兄,若是真的应了自己的话,刑部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本来就抓不住真凶,如今连疑凶都死了,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好!”叶寄北也不敢马虎,“我会告诉我爹,让他留心,加强守备,免得被人趁虚而入。只是,你们说的阿五……” 沈东湛环顾四周,“交给我们。” “我们?”叶寄北若有所思,看了看沈东湛,又看了看苏幕,怎么越瞧着越不太对劲呢? 苏幕不能出来太久,且不能与沈东湛同进同出,所以坐了坐便提前离开。 待苏幕与年修一走,叶寄北便凑了上来,笑盈盈的望着沈东湛。 “你看什么?”沈东湛皱眉,“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叶寄北笑了笑,“东湛兄,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边上的周南暗自偷笑,想了想,便退到了边上,没敢吭声。 “我哪儿不对劲?”沈东湛往嘴里塞一颗花生米,兀自嚼着,“叶寄北,你吃茶都吃出酒味来了?但凡多吃两颗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叶寄北轻呵一声,“欲盖弥彰!” “少胡说八道。”沈东湛白了他一眼。 叶寄北裹了裹后槽牙,“你方才看苏幕的眼神,就很不对劲,倒水还得先给她第一杯,我这知己之交也没这个荣幸啊!” “自己人和外人,能一样吗?”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叶寄北笑了笑,“倒也是!” 下一刻,他猛地皱起眉心。 等等,这小子说的……谁是自己人? 谁是外人? “你该不会是说……”叶寄北以手自指,“我是那个外人吧?” 沈东湛勾唇,瞧傻子一般瞧着他。 第388章 他们就是来报仇的 叶寄北表示,心里很受伤,脸上也全然是伤得不轻的表情,“我原以为你就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你竟是认了真,这、这……” 他想说,太监有什么好?饶是太监眉清目秀,那也是太监。 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这话要是说出来,沈东湛肯定能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保不齐也会让他尝尝当太监的滋味。 所以,叶寄北换了个说话的方式,“你是齐侯府世子,若是你爹娘知道,还不得发疯啊?人家讨个门名闺秀,你这厢带个东厂千户回去拜谒,呵,这画面,齐侯爷估计能当场就去了!” “爹娘都见过了。”沈东湛对他不用顾忌太多,但是……有些话缩一缩还是必要的,毕竟还没到彻底揭开的时候,“我母亲对她很满意。” 父亲就不说,他这人素来做事没谱,意见仅供参考。 叶寄北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很满意啊?” “嗯!”沈东湛喝了口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记得把账结了。” 语罢,沈东湛抬步就走。 叶寄北愕然,放下银子就追了出来,“哎哎哎,我帮了你的忙,请我吃顿饭怎么了?真攒钱娶媳妇啊?” “我的就是她的,以前可以肆意做主,如今可不同了,得攒着予她。倒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沈东湛轻嗤,头也不回的离开。 叶寄北裹了裹后槽牙,插着腰站在原地,好半晌没能吐出这口气来。 行啊! 真是好兄弟! 重色轻友! “不就是长得比我好看点吗?真没瞧出来,呵,老色胚!”叶寄北掉头就走。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不好?有钱随便花,花楼随便进,有酒就能喝,什么时候回家都没人叨叨,啥事都能自己做主。 有什么不好? 哼,沈东湛,我等着看你……被苏幕欺负哭的时候! 回到沈府。 沈东湛褪了外衣,随手挂在了架上,转头冲周南道,“薛宗越最近都在哪儿落脚?” “庭芳楼。”周南早就问清楚了,“成日醉酒,醉得不省人事,要不是顾及他刚死了爹,来日又会继承爵位,那老妈子肯定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沈东湛皱了皱眉,“我觉得他知道了什么,要不然不至于如此。” 他们与薛宗越相处过一段时间,这人虽然矫情,大少爷脾气,但还不至于没了人性,没心没肺,且看他对苏幕的态度就可知道,还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苏千户不是要与他谈谈吗?想必明日就能知道。”周南收拾了床褥。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你去休息罢。” “是!”周南行了礼,快速退下。 但愿明日,一切顺利。 ………… 晨起,有雨。 春末夏初的季节,最是喜欢下雨,有雨也不大,就是淅淅沥沥,时不时的来一阵,偶尔又停歇,让人既欢喜又无奈。 春雨贵如油,行人烦上头。 白日里的庭芳楼很是安静,苏幕领着年修从后门进去,老妈子可不敢怠慢,紧赶着就把二人领上了二楼的雅间里。 “昨儿一直醉着,上半夜醒了就接着喝,喝了又睡,跟以前不太一样。”老妈子冲着苏幕低声叨叨,“以往再怎么风,流,也不至于喝成这样,仿佛不把自个喝死,就不甘心似的!” 苏幕侧过脸看她,“这几日都是谁在陪他喝?” “没人。”老妈子摇头。 苏幕冷不丁顿住脚步,狐疑的望着老妈子,“他自己喝?” “哎呦,千户大人,我可不敢撒谎,是真的。”老妈子连忙解释,“他呀,谁也不要,就自个喝酒,以前还让春花秋月来伺候着,如今雅间里除了酒坛子就是酒瓶子,谁也不让进啊!” 苏幕心头诧异,这可真是怪事。 小公爷薛宗越,居然学起了“不近女色”的事儿? “走吧!”苏幕沉着脸。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老妈子推开了雅间的门,“千户大人,那我就不进去了,回头那小公爷要骂人的!” “下去吧!”苏幕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过来。” 老妈子巴不得,连声道是。 “年修,别让人靠近。”苏幕吩咐。 年修颔首,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口,“是!” 苏幕进了雅间,这浓郁的酒味熏得她脑仁疼,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番,终于瞧见了……四仰八叉躺在桌子底下的薛宗越。 放轻了脚步,苏幕缓步近前。 许是察觉到了异样,薛宗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滚出去!滚出去!谁来,我也不要,都给我滚!滚!” “国公爷新丧,小公爷在这儿醉酒,似乎不太合适吧!”苏幕蹲在他身边,面色凉薄的瞧着他这副醉态,“我……扶你起来!” 听得熟悉的声音,薛宗越猛地睁大眼睛,继而快速搓揉了眼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直到苏幕把他搀起,扶坐在软榻上,他方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苏幕?”薛宗越低低的喊了声,仿佛是在验证。 苏幕松开他,转身去倒了杯水,不慎将脚下的酒瓶子踢得“咕噜噜”作响,“小公爷,喝点水,醒醒神吧!” “苏幕,你回来了?”薛宗越握住水杯,“真的是你?” 苏幕叹口气,“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苏幕吗?” “真的是你!”薛宗越仿佛满脸委屈,竟是红了眼眶,湿了眼角。 然则下一刻,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竟是垂下头,竭力避开了与苏幕的对视,握着水杯的手何其用力,连指关节都隐隐泛着青白。 “小公爷,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心下微转。 薛宗越肯定知道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事情,否则这小子……心眼不坏,不至于这么没良心,父亲被人杀了,自个还在花楼醉酒。 “苏幕,我爹死了!”薛宗越低着头,声音细弱。 苏幕点头,“节哀。” “我爹是被人毒死的。”薛宗越又道,“刺客抓住了,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刺客,我爹是被其他人杀死的。” 苏幕陡然凝眸,“小公爷既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为何任由刑部抓走所谓的刺客,放走真凶?您不想为国公爷报仇了吗?” “报仇?”薛宗越喝了口水,“一报还一报,这不就是报应吗?” 苏幕近前,低声哄问,“小公爷,皇上让刑部督办此案,想来刑部那帮饭桶肯定会将那刺客定为真凶,可是……您难道就不想知道,真凶的身份吗?也许,与您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就是来报仇的!”薛宗越骤然抬眸,眸中情绪复杂,又惊又恐又怒又悲,“是我爹欠的血债,所以要用血来还!” 苏幕蹲在他面前,满脸诚恳的望着他,“那只是你以为的血债血还,也许……只是有人借着某些由头杀人罢了!” “你的意思……”薛宗越对苏幕是极为信任的,否则当日也不会以短玉笛相赠,“我爹可能不是因为当年的事……” 苏幕点点头,“人心叵测,没有证据就不能下结论,您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如果国公爷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他岂非死得太冤?您是国公爷最宠爱的儿子,不该为他找到真凶吗?抓住了人,再决断不迟!” 薛宗越神色松动,眸色犹豫,“那我该怎么做?” “小公爷说,当年的血债……那这血债到底是什么呢?”苏幕温柔的哄着他,“眼下我不是东厂千户,我只是小公爷的朋友,是来帮您的,您得跟我说实话才行。” 薛宗越呼吸微促,急忙点头,“好,我都告诉你!” 第389章 没错,就是这样 “彼时,你与太子前往煜城,我百无聊赖,便四处瞎逛,白日里就在花楼里喝酒逗趣,家里人也不管我,我便恣意潇洒的,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薛宗越娓娓道来,“那日下着雨,我半夜里回家,却见着我爹的书房里,进了一人。” 苏幕拧起了眉头,“谁?” “我不认得,是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的,瞧着鬼鬼祟祟!”薛宗越摇摇头,“我爹那些部下,最不防的就是我,所以我便趴在了后窗位置,听他们说什么,谁知道……他们居然是密谋杀人!”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忽然想起了当日在煜城,李重君说过的话。 李重君说,当时有黑衣人进了李时归的房间。 后来,苏幕和沈东湛,还在李时归的房间里找到了白色的粉末,后来证实就是剧毒“三步倒”。 难道说…… “他们想杀何人?”苏幕故作不解。 薛宗越凝眉瞧着她,“煜城的守官。”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默默的绷直了脊背,“你是说,煜城守官江利安之死,是国公爷和他人密谋的结果?可我当时就在煜城,江利安江大人,是被前守官李时归杀死的。” “不,是我爹和那人联手密谋的结果。”薛宗越到底还是醉着,神志还有些迷迷糊糊,“打小我就觉得我爹不是个寻常人,深居简出,从不参与外面那些腌臜事,对我娘和我,又是那样的宠爱,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苏幕眸色微转,低声问,“这煜城距离殷都千万里之遥,国公爷与江大人想来也没什么过节,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密谋杀人?莫不是跟税银被劫一案有关?”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血债。”薛宗越仿佛是有些头疼,兀自靠在了软榻上,用力的揉着眉心,“我听见他们在说,十多年前在煜城,他们犯下了一桩血案,屠了人家满门,现在这案子又被翻了出来,他们就开始慌了,想要杀光所有的知情人。” 说到这儿,薛宗越笑得比哭还难看。 苏幕总算明白,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层,也就是说当日在煜城发生的事情,国公府都知道。 这就足以证明,这些年薛介虽然身在殷都,实则一直盯着煜城的事情不放,可见他这内心深处对于当年的事,多么耿耿于怀,一直提心吊胆的过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过过一个安生日子。 人,果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啊! “我听得浑身发冷,没想到爹还有这样辣手无情的时候。”薛宗越忽然直起身来,冷不丁抓住了苏幕的手,“苏幕,你有没有觉得、觉得很可怕?” 苏幕没说话。 “你一直以为的慈父,一直觉得他与世无争,忽然间所有的事情都被推翻,平素言笑晏晏的至亲至爱,转眼间变成了杀人凶手,杀人不眨眼!”薛宗越呼吸微促,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多可怕?表面笑嘻嘻,实则……” 苏幕抽回手,“小公爷,那您觉得我呢?” 薛宗越一怔,“什么?” “表面笑嘻嘻,实则内心狠辣,手段更是凌厉无情。”苏幕缓步行至桌案前,指尖轻轻瞧着桌案,“小公爷就不怕我吗?” 薛宗越摇头,“不一样,你为东厂办差,行事流于表面,可我爹、我爹……那是我爹啊!” 内心深处的既定形象,忽然间被推翻,他接受不了,温和从容的慈父,忽然间面露狰狞,言语间满是凉薄无情。 “所以煜城的案子,其实是国公爷指使的。”苏幕叹口气,“没想到,国公爷跟煜城江家,居然还有这样的瓜葛。” 薛宗越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煜城江府,被屠戮的真相,他在乎的是,为什么父亲会忽然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这不是他心目的父亲形象! “国公爷可还说了什么?”苏幕追问。 薛宗越摇摇头,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朝着苏幕走去,“他们只是说,要杀人灭口,并无再说其他。后来,我听说煜城真的出了事,煜城两位守官都死了……” “是被毒死的!”苏幕开口,“与国公爷所中剧毒一样。” 薛宗越好似并无诧异,早已知晓,“三步倒!” “那个黑衣人……”苏幕望着他,“可能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 薛宗越扶住了桌案,扭头看向苏幕,“黑衣人?” “煜城的守官,其实不是你父亲杀的,是另有其人。”苏幕叹口气,满脸的惋惜,“小公爷误会国公爷了!” 薛宗越骇然惊在当场,“什么?” “煜城守官江利安,是前守官李时归所杀,这李时归当年参与了江府一案,为了灭口才杀人,其后又被黑衣人所杀。”是谁杀了李时归,还是未知数,苏幕只是信口胡诌,糊弄这傻子罢了,“从始至终,你父亲的计划都没有实施。” 薛宗越这下是真的糊涂了,“那就是说,我爹就是说说而已?是被那个黑衣人骗了?” “没错!”苏幕心下微转,“国公爷被人蒙蔽了,被人当刀子使,您身为国公爷最宠爱的儿子,若是不为他找出真相,如何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啊?” 薛宗越猛地将桌上的杯盏,狠狠掼碎在地,“该死的东西!” “小公爷,您若是有什么消息,可千万不要瞒着我!”苏幕躬身行礼,“眼下能帮您的只有我,若是此事传扬出去,真相未明之前,难免不会有人,诟病国公爷,您说呢?” 薛宗越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要查出真相,为爹讨个公道!不能让爹,被人当刀子使,冤死!” “没错!”苏幕勾唇,“就该这样!” 第390章 别杀他 一墙之隔。 周南满面愁容的扭头,瞧着自家爷,眼里心里皆是对未来的担虑,别看这苏千户平素有些思虑不周,可到了这耍手段的时候,真是骗死人不偿命,且看这般哄薛宗越便可知晓,以前肯定没少诱供。 这若是对付旁人倒也罢了,若是哪日用来对付他家爷,可如何是好? 许是察觉到了来自周南的目光,沈东湛幽幽的转头看他。 周南瞬时脊背发凉,当即报之一笑。 咱,什么都没想…… 一耳小洞,能让沈东湛清楚的听到,苏幕与薛宗越的对话。 从薛宗越的表述之中,沈东湛也抓住了那两个字眼。 黑衣人? 三步倒? 也就是说,煜城的案子,跟薛介有关,也足以证明薛介就是当年的薛涛,也就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谁,拦阻江利安,杀死舒怀远,导致江府被灭,其后平步青云,成了人前显贵的国公爷。 傻子也知道,人前显贵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帝王宠爱? 那么问题来了,皇帝为什么要封他为国公爷? 莫不是…… 所有的证据,越发指向了当今皇帝。 沈东湛满心忧虑,如果真的是皇帝下令,以栾胜为刀,灭了这江府,目的可能就是名曰“无疆”的方子,那苏幕……该怎么办? 父母之仇,灭门之恨,一人以对朝廷,如何对得? 沈东湛很难想象,她如果事情被证实,她要怎么报仇? 弑君? 她那样刚烈的性子,的确做得出来。 拼得一死,以报血仇。 “哦,对了!”薛宗越好似想起了什么,“我记得那黑衣人走后,我爹就抱着他那宝贝盒子不撒手,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宝贝盒子? 苏幕蹙眉瞧他,“什么宝贝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小时候还想打开,被我爹呵斥了一顿。要知道,从小到大,我爹都舍不得吼我,唯独那一次例外。”薛宗越回忆,“后来我就没瞧见过了,但是这一次黑衣人走后,我爹居然又拿出来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苏幕追问,“那你母亲呢?你母亲可知晓此事?” “我母亲也不许我多问,她说爹做事素来有自己的理由,让我少管。”薛宗越以前觉得,少管爹的闲事是好事,吃喝玩乐才是正经事。 可现在呢? 爹一死,他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做不了。 “可见,你母亲还是知道点什么的。”苏幕叹口气,“小公爷,您眼下要做的是振作,然后去国公爷的书房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盒子?再问一问您的母亲,国公爷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总归要还他一个公道,您说是不是?” 薛宗越点点头,表示赞同,“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回去找找,爹的那个盒子应该还在书房里,至于我母亲,交给我便是,娘最疼的就是我,我若是死缠烂打,她一定会说。” “好!”苏幕笑着点头,满脸的赞许,“此事交给刑部督办,我不可直接接触,所以小公爷若是有什么事,且差人通知我便是,咱们悄悄的商量,免得到时候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还以为国公府不信任刑部,不信任皇上。” 提到皇帝,薛宗越自然不敢大意,当下连连点头,“好!” “另外,小公爷要注意安全。”苏幕压低了声音,温柔叮嘱,“既然能杀国公爷,自然也能杀了所有的知情人,是以小公爷行事莫要张扬,哪怕是身边的人,也不可轻易相信。” 薛宗越一怔,“你是说,我身边可能会有……” “国公爷是怎么死的?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还是遭了毒手,可见对方本事不小。”苏幕抿唇,“小公爷,小心为上,听我的没错。” 薛宗越喉间滚动,“会有人,也像杀了我爹这样,杀了我吗?” “世间事,谁也无法预料。”苏幕这会可不是在吓唬他,说的是实话,“您要知道,凡事没有绝对,您得先保全自身,才能为父洗清冤屈,让他死而瞑目。” 薛宗越点点头,“我懂了,我会小心的。” “也得保护好您的母亲。”苏幕又道,“眼下能知道这些事情的,估计也就是您母亲了!” 其母为国公爷最宠爱的妾室,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对于国公爷以前干过的那些缺德事,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只是,不肯说罢了。 旁人问及,顾及国公府的声誉,还有国公爷的身后名,她肯定是三缄其口,但若事关儿子性命,作为母亲,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让薛宗越去问,最好不过。 因着尚未醒酒,苏幕让薛宗越在花楼里醒了酒再回去,毕竟他现在的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 苏幕还是从后门出去的,外头落着雨,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随风覆面,沁凉沁凉。 “爷,下着雨呢,您仔细脚下!”年修提醒。 苏幕瞧着脚边的小水坑,幽幽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薛宗越这小子,能不能成事?” 毕竟混不吝惯了,能不能堪以大任,还真是不好说! “能不能成事都只有这一条路了。”年修笑道。 苏幕抬步往前走,没走两步又抬头瞧了一眼,二楼微开的后窗,狭窄的缝隙里隐约有人影晃动,可见…… 敛眸,低笑。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青竹伞,走出了巷子。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街面上,行人脚步匆匆,连奔走的马车也是加快了速度,毕竟谁也不希望湿哒哒的。 “爷?”年修心惊。 板车忽然从拐弯处杀出来,苏幕倒是没什么反应,就算真的冲过来,她也能避开,左不过年修在侧,担心过度罢了。 更心惊的,不只是年修,还有驱车的车夫。 车夫慌忙勒住了牛头,车上的东西顿时滚落在地,“这位小哥,对不起对不起,险些磕着您了,是我没注意!” 语罢,车夫忙不迭将落地的东西捡起。 “这是什么?”苏幕问。 瞧着一管一管的,形状倒也有些怪异,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是蜡油!”车夫急忙解释,“因为这些东西都急着送过去,不能沾水,所以我这厢就着急了,碰着两位小哥了。” 蜡油? 苏幕别开身子,“没事!” “多谢多谢!”车夫重新牵起了牛,快速离开。 苏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雨丝打在青竹伞上,仍是窸窸窣窣不止,脑子里忽然有一瞬的灵光闪过,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事。 “爷?”年修急了,“您是不是磕着了?” 要不然,怎么一动不动? “伤着何处?”年修慌忙打量着她。 苏幕勾唇,伞面轻抬,雨水顺着伞尖儿徐徐坠落在地,“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年修不解。 苏幕轻呵一声,“想不明白的事,原来就是差了这么一道关卡,如今倒是一清二楚了,我说呢,怎么就那么熟悉,原来如此!” 年修:“??” 爷这说的是什么话? 为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明白? 年修紧随其后,眼见着苏幕朝着四时坊走去。 四时坊? 年修满面狐疑,这是要干什么? “今日东家有事,暂不开……”堂内的伙计还没说完,一抬头便认出了苏幕,剩下的话愣是没敢吐出来。 苏幕是谁? 东厂,苏千户。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她往外赶? “东家有事?”苏幕迈步进门,“不知是有喜事还是丧事?” 年修收了伞,搁在了门口位置,冷着脸跟在苏幕身后,“问你们话呢!为何不答?” 伙计和小药童面面相觑,倒是没敢多说什么,只是在旁边站着。 苏幕轻车熟路的往后院走去,掀开厚重的门帘,后院里空空荡荡的,没瞧见林静夏的踪影,也不知道这是去哪了? “苏千户?”就在苏幕准备进后院之时,伙计急忙出声喊住了她,“咱们东家,不、不在。” 苏幕扫一眼他那满脸的惊慌失措,凌厉的眸子微微眯起,“那你倒是说说看,林大夫去哪儿了?今日最好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殷都虽大,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四时坊!” 这意思,何其明显。 苏幕的威胁很是直白,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东家、东家今儿……”伙计说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瞧着他心虚的样子,年修冷笑,“可见,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是医死了人,还是开错了药,又或者……挂羊头卖狗肉,表面上是医馆,实则是人间宰房?” “不是不是!”伙计赶紧行礼,“苏千户明鉴,咱们可是正经的医馆!” 苏幕瞥他一眼,“四时坊的人,除了林大夫,可都在?” “在在在,都在呢!”伙计急忙回答,心想着赶紧把这尊大佛送出门。 哪知下一刻,苏幕冷眼勾唇,“既然都在,那就让水生出来,我与他说几句。” 伙计骇然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赫然意识到苏幕这是设了套,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跳了下去。 “怎么,水生也不在?”苏幕轻呵,周身冷冽,“你不是说,都在吗?” 年修忽然出剑,明晃晃的冷剑已经架在了伙计的脖颈上,“敢骗千户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伙计被吓蒙了,瞬时面无人色,“千、千户大人,千户大人饶命……千户大人饶命,小人没有刻意欺瞒,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水生去了何处,千户大人饶命啊!” “最后问一次,他到底去哪了?”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伙计拼命磕头,“小人实在不知!” 年修的剑,瞬时往前递了递。 “住手!”回廊尽处,传来一声低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抹倩影快速行来,“别杀他!” 苏幕仿佛早已料到,立在原地,眉眼依旧,“林大夫明明就在后院,何以这帮人要说你不在?是藏着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不若,我来猜猜如何?哦,水生……” 第391章 夏燃是你爹? 林静夏倒是没什么异样,听得“水生”二字,也只是报之一笑,“苏千户跑到我这儿来,是为了找水生?早说嘛,水生被我差出去了,大概要午后才能回来,您若是找他有事,待会他回来,我且与他说一声便罢!” “你差他作甚?”苏幕不温不火的问,“刑部大牢溜达一圈?” 一颗心骤然提起,林静夏瞧了一眼伙计。 伙计行礼,快速退下。 苏幕也不上心,由着他们去。 年修却是握紧了手中剑,生怕他们玩什么花样。 四下已经没什么人,林静夏才敛了心神,“苏千户说的哪里话?这刑部是谁都能进去的吗?水生不过是个粗人,进不了那样的地方,他只是替我出城购置药材而已。” “购置药材?”苏幕斜了她一眼,“三步倒?” 林静夏骇然攥紧袖中的手,“此为何物?请苏千户赐教。” “杀人的东西。”苏幕微微弯腰,直勾勾的盯着她,“见血封喉,好东西!” 林静夏呵笑一声,面色略显苍白,“我开的是医馆,可不是屠宰房,用不着那样的东西,苏千户真会开玩笑。” “这玩笑不好吗?从定远州到殷都,从定远侯府到四时坊,林大夫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若是连这点话都听不明白,那就收好你藏起的东西。”苏幕低眉,瞧着她的鞋尖。 原本精致的绣花鞋,鞋边上沾了点碳色,鞋尖上更是明显。 林静夏瞬时变了脸色,唇瓣紧抿。 “年修!”苏幕轻唤。 年修行礼,“在!” “告诉刑部的人,好生看管那死囚,免得一不留神,让贼人闯入……劫了去!”苏幕勾唇,凌厉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一切,“若是刑部人手不够,东厂愿意鼎力相助!”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既然林大夫这儿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苏幕掉头就走,“我瞧过了,那死囚浑身是伤,若是在里面再多待两日,只怕……还没等到定罪,就已经熬不过了!” 身后,林静夏疾呼,紧接着便是膝盖落地的声音,“苏千户!” 苏幕顿住脚步,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苏千户!”林静夏声音低哑,仿佛带着清晰的颤,“求您,高抬贵手!” 苏幕唇角的笑意越烈,不温不火的转身看她,“哦,高抬贵手?林大夫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这厢可什么都没做,你跪我作甚?欺男霸女这事,我是没本事做,这点……林大夫应该很清楚啊!” 檐外,雨潺潺。 细雨婆娑,湿了谁人心? 二楼的房间内,茶香四溢。 伙计上了茶,颤着腿离开。 “坐吧!”苏幕悠哉悠哉的端起杯盏,“林大夫是个聪明人,明明都看出来了,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林静夏坐定,瞧了一眼年修。 “你可以说,也可以选择不说。”苏幕呷一口杯中茶,“人在刑部大牢里,我只需要招呼一声,你这四时坊里的所有人,都得跟着一起进去。看得出来,你还挺在乎水生的,那你知道,他现在是何模样吗?” 林静夏绷直了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苏千户只带着一人前来,是给我留了后路,此事皇帝全权交给了刑部处置,按理说无需过东厂这一关,可苏千户却插手此事,说明你也有所求。” 不可否认,她是个聪明人。 苏幕勾唇,“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神,甚好!” “你想得到什么?”林静夏问。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当初在永慰县,水生一直跟在薛宗越的身后,其实是想杀了他,奈何没有机会,对吗?” 林静夏愕然抬眸,显然有些愣怔。 “说对了?”苏幕低头轻笑一声,“没有否认,那就算你默认,这也足以证明你们对付国公府,不是一朝一夕的谋划,应该是早有预谋,计划良久。可曾想过,也许你们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是自己尚不知晓!” 盯上? “你什么意思?”林静夏似乎还没想到这一层。 苏幕眸色邪冷的盯着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当成替罪羊都不知道,还有胆子去杀人行凶,你们到底是有多蠢?” “什么……”听得这话,林静夏再也无法淡定。 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么,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为什么会被盯上? 她自认为行事小心谨慎,从定远州到殷都,一路上都是万分仔细,生怕行差踏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细细想来,似乎也没什么错漏之处,委实无从下手。 “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儿做得不好,哪儿露出了马脚?”苏幕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着急,毕竟水生划破了自己的脸,借此保全四时坊。哦不,是为了保全你!” 林静夏咬着唇,“苏幕,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跟国公府,到底有什么恩怨?”苏幕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为什么紧追着他们不放?若无血海深仇,也不至于如此吧?” 那一瞬,林静夏忽然看不懂了,听苏幕的口吻,似乎对薛介父子的生死并不上心,上心的是缘由,可是……杀人的理由很重要吗? “薛介害死我父亲,让我颠沛流离,漂泊无依,我岂能让他儿女绕膝,寿终正寝。”林静夏深吸一口气,别开头咬牙切齿的低语,“血债血偿,古来如是!如此不仁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苏幕心头微怔,怎么……她也跟薛介有血海深仇? “你父亲是怎么得罪了薛介?”苏幕追问。 林静夏定定的望着她,“不管我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最后的决定权是掌握在你手里的,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知道就好。”修长的指尖,轻捻着杯盖,苏幕兀自把玩着,全然没把林静夏放在眼里,“我一开始就说了,选择在你自己手里。” 林静夏裹了裹后槽牙,“你可知道,薛介这老贼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点,苏幕倒是听说过。 “据说,是个做小本生意的。”至于究竟做的什么生意,苏幕还真是没想太多,一门心思都扑在了仇恨上,“怎么,这还有什么讲究吗?” 林静夏冷笑,“世人皆知其显贵,不知其背后污秽,不过是下九流的东西,靠着旁人发家,最后却卖主求荣,你说这有没有讲究?” 卖主求荣? 这四个字,是重中之重。 “可笑世人眼瞎,瞧不出这人面兽心的东西,苏千户此去煜城,难道就什么都没听说?未见得吧!煜城守官被杀,苏千户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林静夏扶着桌案起身,“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朝廷官吏?” 苏幕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杯盖“砰”的一声落回了原位,“你是在为江府的人报仇?江无声是你什么人?”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林静夏苦笑,“可真是难为我了!” 苏幕敛眸,脑子里有些浑浊,事发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也曾看过大夫,大夫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刺激过度,导致记忆紊乱,有些东西打从心里就被刻意回避。 关于幼时的事情,她能记得那些美好的、感人的、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但……痛苦的回忆都被规避,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你爹姓什么?”苏幕问。 林静夏一怔,狐疑的打量着她,难道说他们真的查清了江府之事? “姓江?”苏幕心生疑窦,“林静夏是你的化名?” 爹为人秉直忠正,按理说不可能有什么外室,不至于有什么沧海遗珠之类,那样未免太滑稽,苏幕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家父姓夏!”林静夏站在那里,似乎是抱着必死之心,又存了几分侥幸。 如果苏幕真的要杀她,要拿她办了国公府的案子,绝对不会在这里与她废话,带着她去东厂或者皇帝面前领赏,岂非更好? 苏幕定是别有目的,而且并不想杀她。 “夏?”苏幕猛地站起身来,“夏燃是你爹?” 林静夏骇然愣在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苏幕,一颗心瞬时七上八下。 第392章 公子? 林静夏之所以愣怔,是因为她不知道,苏幕是从哪里探知这个名字?江府被覆灭已经十多年了,每逢祭日的时候,她都会回去一趟,若是不方便就提前或者延迟回去。 江府只剩下废墟,谁还记得曾经立在废墟之上的书香门第?江无声这个名字,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得只剩下模糊的概念…… 再过些年,更不会在被人提起。 而夏燃这个名字,更无可能。 夏燃是谁?在夏燃祖辈那一会,就已经在江府里办差,世世代代都忠于江家,说是家仆,实则胜过至亲。 “多少年,没人提起过这名字了!”仿佛全身的气力被抽离,林静夏扶着桌案,失重般跌坐回原位,“还以为除了我,再也没人记得了!” 苏幕忽然觉得嘲讽至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跟自己人斗了半天。 可笑吧? 也是何其可悲可怜! 若无当年变故,她还是江府大小姐,可肆意的在府内奔跑,有爹娘宠爱着;而弟弟也会在身边,如今亦该成亲生子了。 一家子,本该和和美美,幸福安康的在一起。 高堂健在,儿孙绕膝。 只是…… 屋瓦倾,墙垣塌。 旧人殁,万般空。 “看样子,苏千户已经查清楚了,当年江府之事。”林静夏半垂着头,如同霜打的茄子,已然蔫了,“要不然,怎么连江府管家的名字,都能查得这么清楚?” 苏幕瞧着她,便想到了自己。 当年事发,她应该也是痛不欲生吧? 不过…… “夏燃不曾娶妻生子,何来子女?”苏幕狐疑的望着她,骨子里的谨慎,不允许她太过相信别人,哪怕这人可能……是友非敌。 林静夏抬眸看她,“我是他义女,非他所出,是他将我从路边捡回来,送到了农户养着,隔三差五的就会来看我。” “林静夏?你竟是夏……呵,这名字取得,倒是破有深意。”苏幕揉着眉心,“那么,你真名叫什么?” 林静夏张了张嘴,那三个字就在舌尖打转,动辄泪眼朦胧。 “不好说?”苏幕不解。 “夏……月白!” 月白,月白,她出现的那一夜,月色极好,皓月当空,洁白如素。 义父是这么告诉她的。 “真是个好名字。”苏幕深吸一口气,“很庆幸,当年你没有进江府,否则今时今日,你已枯骨成灰。夏管家是个好人,对谁都好,你有个好义父!” 林静夏忽然觉得不太对,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怎么听着听着,苏幕的口吻不太对?听上去,似乎对江府的事情颇为了解?且,甚是同情? “你不是来查,薛老狗被杀的案子吗?”林静夏可没忘记,苏幕来的初衷,“从水生入手,查到了我的事,接下来……苏千户还想问什么?” 苏幕起身,“没什么可问了,你既是夏管家的后人,便这样罢了!提个醒,别想着去劫囚,刑部的大牢防守严密,可不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想她和沈东湛进刑部大牢,也得鬼鬼祟祟的跟着叶寄北,不敢轻易惊动旁人,可想而知若是真的闹出动静,会有什么后果。 “苏千户不想抓我?”林静夏问。 苏幕侧过脸看她,“你是夏燃的女儿,不管是义女还是亲生女儿,我都不会抓你。江府的事情,不是只有你一人关心,我也想求个真相。” “苏千户是在开玩笑吗?”林静夏疑窦丛生,以目光打量着她,“你也想求个真相?东厂提督栾胜,去了一趟煜城,还会留下线索吗?” 苏幕叹口气,“你想说什么?” “当年他就是把你从煜城捡回去的,说明东厂当年在煜城,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会这么好心,帮着江府查真相,背叛养育你、栽培你的义父?”林静夏不信。 东厂阉狗,辣手无情。 为非作歹,人皆唾之。 “你既然知道,我是从煜城出来的,就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查煜城江府一案。”苏幕眸色陡戾,音色沉冷如霜,“如果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趁早离开殷都,尚且可以保全性命,免得蠢人蠢己,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音落,苏幕拂袖而去。 林静夏愣愣的站在原地,忽然间冲到了门口,瞧着朝楼梯口走去的苏幕,脱口喊了声,“公、公子?” 脚下一顿,苏幕没有回头,大步流星的走下楼梯,离开四时坊。 “林大夫?”伙计赶紧上来,“没事吧?苏阉狗……” 林静夏忽的呵斥,“闭嘴!” 伙计愣怔,从未见她发过这样的脾气。 “我、我没事!”她摇摇头,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太失态,“以后别让我听到这三个字,仔细祸从口出,她毕竟是东厂千户。” 许是怕伙计不信,又解释了一遍,“东厂耳目众多,不得不防,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到时候招来无妄之灾。” “是!”伙计觉得有道理,只怪自己嘴巴太快,怎么就宣之于口了呢? 须臾,见她缓过神来,伙计低声问了句,“那水生怎么办?今晚还要不要……” “暂时延迟。”林静夏面色沉冷,想起了苏幕那些话,应该是在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适得其反。 为了水生的性命,她必须隐忍按捺。 “是!”伙计行礼,快速跑向后院。 林静夏扶着门框,徐徐瘫坐在门槛上,若有所思的瞧着楼下的大门,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江家居然还有后人……她方才那一句“公子”便是试探,苏幕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否认,不是吗? “月白乖,等你入了江府之后,你就在公子身边伺候着,公子体弱,你可得仔细啊!小姐性子烈,可心眼极好,你见着她得恭恭敬敬的,不可造次,都听明白了吗?” “义父,月白都记住了!” “嗯,真乖,那过两天义父就来接你进府,这些日子你在外头好生待着,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就跟义父说,义父早早的给你备下。” “义父真好!” “傻孩子!” 可惜……  记忆隐退,再不复从前。 一场大火,成了多少人的噩梦。 午夜梦回时,未见故人面,涕泪两行生。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 雨打伞面哔哔啵啵,再不似方才的细雨婆娑。 “爷?”年修紧跟在后面,“倒是没想到,这林大夫居然也是……” 苏幕抬了一下伞面,雨水顺着伞尖儿哗哗落下,望着厚重的雨幕,内心深处亦如同这凌乱的雨,诚然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爷,她方才……喊您公子,您为何不认下?”年修不解。 苏幕继续往前走,任由雨水溅湿了靴面,“认下能怎样?我如今的身份,如今的样子,何必让他们生出太多的虚妄,等着这件事结束,希望他们有多远走多远,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事,跟谁都没关系。” “倒也是!”年修点点头,“督主把煜城知情的人都杀光了,若是让督主知道他们的存在,恐怕会……” 四个字,必死无疑! “盯紧了,别让他们干出傻事来。”苏幕叮嘱。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此前盯着,只是看他们跟谁有所接触,压根不屑对付。 如今盯着,是谨防他们做傻事,白白丢了性命,也防着栾胜查到这儿,到时候如同在煜城一般,被剿杀殆尽。 这事,到底还是要跟忠叔说一声的。 可刚进门,还来不及赶到药庐,李忠就急急忙忙的冲了出来,“哎呦,你们可算回来了,出事了,出事了!” 第393章 一个疯了,一个丢了 为钻石过2200加更 “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年修皱眉,“您这慌慌张张的,话都说不清楚,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 苏幕心里微沉,“忠叔,你缓口气,慢慢说。” 大概是真的着急,李忠只觉得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不知该怎么说,“少离出事了,哎呦这孩子,我这一大早起来的,便瞧着他猫着腰,老盯着后院看,便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 “走!”苏幕大步流星的朝着药庐走去。 李忠边走边道,“他自打疑心舒云之后,就日夜盯着,格外仔细,生怕错漏了什么消息,尤其是今儿舒云又冒雨出去了,我当时还叮嘱了少离,这大雨天别出门,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孩子就是孩子,若是真的遇见什么事,未必理智的处置,尤其是遇见危险,那就更糟了…… “说重点!”苏幕已经进了药庐。 李忠急得眼睛都红了,“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出去了,是跟着舒云前后脚出去的。我当时没仔细,等我发现了再去追,就瞧见他跑出了巷子口,然后就没了踪影。方才,我让人出去找,只找到、找到他一只鞋。” “鞋子?”年修诧异。 李忠进了屋,将桌案上的鞋子拿起,“他的衣服鞋袜,都是府里新做的,鞋底都绣着一个竹蜻蜓,代表着他对爹娘的念想,这不……” 年修近前一看,鞋底还真的有一只竹蜻蜓。 “唉,这可如何是好哦?”李忠带着哭腔,“我就是一眼没看住,这孩子就跑了,若是我多留心点,别光顾着其他事,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苏幕敛眸,“光凭一只鞋子,说明不了什么,也许他是跟着舒云,跟太着急了!年修,让人去找,就算把整个殷都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是!”年修快速出门。 话虽然这么说,可苏幕心里很清楚,她不过是在宽忠叔的心而已。 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对于身上的东西极为珍视,特别宝贝,哪怕是一只鞋,一枚扣子,若是弄丢必定要难过很久,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耿少离是个懂事孩子,平素很是节俭,他的衣服鞋袜都是苏幕让人准备,自然更得重视。 出了药庐,苏幕微微眯起了眸子。 难道是…… 义父? 可永慰县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少离也跟着她姓苏,尊她一声义父,按理说……那边不太可能旧事重提,再对一个孩子下手。 但,万一呢? “爷,您放心,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若知道他是东厂的人,想必没人敢轻易动他。”年修其实也有些担虑,他担虑跟苏幕是一样的,“怕就怕,万一是提督府那边……” 毕竟,耿少离是最后的活口。 苏幕摇摇头,“先找,如果到了天黑还没回来,我去一趟义父那里。” “督主可能会生气吧?”年修说得委婉。 哪是可能,分明是……督主必定生气。 “少离的性命要紧。”苏幕是真的将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将从前欠缺给自己兄弟的情感,都倾注在他身上。 如此这般,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弥补。 “对了,舒云也不见了!”年修道,“奴才让人顺带着找,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李忠派出去,找到鞋子的那一批人,急急忙忙的回来了,说是在护城河边发现了舒云的行踪,但是现在……带不回来。 “什么叫带不回来?”苏幕沉着脸往外走。 底下人忙道,“发了疯,就跟失心疯一样,不让人靠近。在西边的天桥上,就站在沿边边,咱们没敢动……” 到底是在家爷带回来的人,谁敢轻举妄动? 万一摔下去,摔死了算谁的? “失心疯?”年修挠挠额角,“怎么会失心疯呢?” 底下人摇头,“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还、还把外衣都给脱了!咱们怕出事,就把桥边都给用布围上了,免得见得人多了,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舒姑娘不好做人。” 姑娘家的名节最重要,要不然就算活下来,也没脸见人…… 西边天桥位置,原就人不多,所以苏幕的人快速封锁了周围,驱散了百姓,都知道是东厂办事,谁敢私自窥探?除非不要命了! 早前耿少离说过,舒云跟人接触,私底下传信。 她从煜城回来之后,一直忙着自个的事儿,也没机会去见李忠和耿少离,所以便将此事耽搁了,没想到,竟是耽出祸来。 “就在前面!”底下人指了指。 苏幕将手里的伞丢给年修,忽然间飞身而起,瞬时身轻如燕,破开雨幕,直上天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舒云的腰肢,登时一记手刀,直接将人劈晕在怀。 “爷!”年修疾步冲上去,赶紧以伞遮雨。 苏幕扣着舒云的腕脉,眉心越皱越紧,“中毒了!马上带回去,送药庐交给李大夫!” “是!”底下人赶紧把舒云背上,火速回苏宅。 立在天桥上,苏幕眸色狠戾的扫过周遭,为什么会在这里中毒?放眼望去,无可隐藏之处,无可下毒之处,舒云是如何中的毒? 方才她探舒云的腕脉,这毒颇为诡异,一时半会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毒,血脉逆行,以至于神志不清,导致幻觉不断。 这就是舒云,脱衣起舞的缘故。 幻觉?! “给我查!”苏幕冷声下令,“查清楚,一路上舒云都碰到过什么人,她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对我的人动手?” 底下人行礼,“是!” “爷,先回去吧!”年修道,“雨越下越大了!” 苏幕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最后扫一眼周遭,大步流星的离开。 东厂的人撤了,老百姓才敢探出头来。 谁也不清楚,方才那姑娘怎么了? 更不敢多加议论,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些年,东厂杀的人……还少吗? 舒云是找到了,可耿少离一直没有下落,到了天黑时分,仍是毫无动静,苏幕的人快把整个殷都城都翻过来了,也没见着这孩子的踪迹,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音信。 “耿少离还没找到?”沈东湛是知道的,但苏幕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他更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招人怀疑。 周南点点头,“就差掘地三尺了,愣是没找到人!据说那舒云倒是发了疯似的,在天桥上跳舞,估摸着没什么好事。” “事出有因。”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着外头的天色。 下雨的时候,天黑得早,但还不是时候。 且再等等,再等等,去爬墙头。 “少离那孩子,素来懂事,不像是能胡闹的人。”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让人去城外找找,城内就交给苏幕自己找。” 两股力量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否则让栾胜知道……苏幕的日子不会好过。 “您一早就说了,卑职早就派人去了!”周南叹口气,“可就是没消息,城门口的人也没瞧见那孩子出去。您说,就这么屁大点小子,还能飞天遁地的?八成……” 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甩过来,“闭上你这开过光的乌鸦嘴,说点好听的!” “这孩子福大命大,大吉大利!”周南尬笑两声,“肯定会没事的。” 如此,沈东湛才放过他。 “这还差不多。”沈东湛回房换了一身黑衣。 周南眉心突突的跳,雨夜爬墙,真是人生一大艰难事……偏偏,自家爷还乐此不疲,日日都等着天黑,天黑就等着爬墙,奈何啊?! 只不过这一次,周南失算了。 沈东湛换上黑衣,却不是冲着苏幕去的…… 第394章 别闹 瞧着提督府高高的墙头,周南哭丧着脸,虽然平时一直骂骂咧咧的,骂着老阉狗,可真的要进去,还真是有些发怵。 “你在外头候着。”沈东湛还不知道他那点本事,“免得拖我后腿!” 周南:“……” “小心把风!”沈东湛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头。 周南默默的叹了口气,自家爷有时候说话,还真是伤自尊,好歹也跟着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真的拖过他的后腿?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不过,提督府内的防守,委实不能用“严密”二字形容,要想在里面行动自如,一则需要极好的轻功,二则需要熟门熟路。 沈东湛只一人,倒是极为轻便,速度快如闪电,能悄无声息的避开巡逻的守卫。 奇怪的是,他绕了一圈……提督府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的异常,按理说不应该如此,除非是他猜错了。 花厅内。 灯火葳蕤。 栾胜端坐在上,杯盏在手,“你说苏幕在找人?” “对,就是之前那个孩子,督主可还记得?”奈风上前禀报,“从永慰县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苏千户后来收其为义子。” 栾胜呷一口清茶,“倒是记得,好像叫什么、什么离?” “苏千户帮其改名为苏少离。”奈风回答,“白日里就在找,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还有那个女子,据说是得了失心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苏宅现在闹腾得厉害。” 栾胜放下手中杯盏,眸色沉沉的望着他,“有人敢动苏幕的人?” “是!”奈风颔首,半弓着腰近前,“苏千户为此发了好大的火气,如今还在满大街的找人,整个殷都城都快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栾胜徐徐起身,“那倒是奇怪了,莫不是这孩子跑了?” “若是跑了,苏千户不会这样翻天覆地的找人。”奈风否决了栾胜的猜测,“奴才觉得,肯定是出事了。” 栾胜转着手中的佛串子,幽幽的瞧着外头的雨,“让她去找吧,一个孩子而已,生与死又有什么打紧?她……去过刑部大牢了?” “昨天夜里,刑部尚书的儿子倒是进了一趟刑部大牢,不过刑部那头素来与锦衣卫较近,所以口风较严!”奈风垂眸不敢多言。 栾胜侧过脸看他,“那就是说,什么消息都没有?” “奴才该死!”奈风行礼。 栾胜没说话,只是缓步走出门,立在檐下看着外头的雨。 “哗啦啦”的雨声,吵得人耳蜗疼。 须臾,栾胜终于开了口,“吩咐小厨房准备带芙蓉糕,她今夜估计……会来兴师问罪,找杂家要人!” 奈风先是一愣,俄而才明白过来,自家督主说的是谁。 “是!”奈风快速退下。 待栾胜离开,沈东湛悄无声息的隐去。 所幸沈东湛来得及时,及时将苏幕拦在了苏宅门口。 “你怎么过来了?”苏幕一怔。 沈东湛一身黑衣,浑身上下淋得湿哒哒的,“进去,帮我找身衣服,我刚从提督府回来,你就不用过去了。” 苏幕愕然,“你去提督府了?” “悄悄去的。”沈东湛轻车熟路,进苏宅就跟进自个家门似的,“你外头的眼睛撤了,栾胜现如今对你的态度……罢了,先进去再说。” 苏幕没多说什么,冲着年修使了个眼色。 年修颔首。 不多时,便是两身干净的衣裳被送了上来。 沈东湛进了苏幕的卧房,周南则进了偏房。 隔着屏风,苏幕在桌案前坐着,兀自饮茶,“你怎么敢去提督府,就不怕被义父发现?” “我一人进去,小心谨慎便也罢了。”沈东湛褪了湿漉漉的衣裳,露出了健硕的胸膛,“白日里,你翻天覆地的找人,我帮不上忙,寻思着夜里搭把手,若一直找不到人,你会以为栾胜下的手。毕竟,少离的身份是个忌讳!” 苏幕敛眸,“所以你替我去了一趟提督府?” “我若是去了,就算被发现,最多打一架。可你不一样,你若要进去,就得光明正大的进去,而且还不能直接开口就问,否则会受栾胜责罚。”沈东湛太清楚,栾胜暴虐的性子。 他舍不得,让苏幕去遭这份罪。 “我正打算去找义父要人。”苏幕实在没办法了,“整个殷都城被翻了个底朝天,舒云中毒昏迷不醒,少离不知所踪,我这心里头乱成一团麻,实在是坐不住。” 沈东湛捻着衣裳的手,稍稍一滞,“好像少了点什么?” “什么?”苏幕一怔,“少了什么?” 屏风后面,只瞧着模糊的概影,瞧不见其他。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没能听到那边的动静,不由的心下一紧,“怎么了?为何突然不说话了?沈东湛?” 沈东湛没有回应。 “喂?”苏幕起身,缓步朝着屏风走去,“沈东湛?沈指挥使?” 还是没动静? 苏幕急了,别是被雨淋坏了吧? 要不然,就是他瞒了她,其实跟义父动了手,义父伤了他? 思及此处,苏幕心头大骇,直奔屏风后,“沈东湛……唔?” 霎时腰间一紧,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措手不及,慌忙以手相抵,却正好抵在他的胸膛,掌心里的凉与他胸口的暖,如同生命的碰撞,直达心间。 唇齿相濡,苏幕完全没了反应,愣在那里任由沈东湛,予取予求,只瞧着那清隽无双的容脸,在自己的眼前放大,然后模糊不清。 半晌过后,沈东湛才肯放过她,只是仍是舍不得松手,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腰肢,让她严丝合缝的贴在自己的身上。 “反正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干脆就彻底糊涂罢了。”他的指尖,钳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眸,“敢问苏千户,这般美色,可还使得?” 苏幕喉间滚动,好看的眉微微拧起,“沈东湛,这是我的地盘,脑子不清楚的怕是你吧?” “这么说,倒是我鸠占鹊巢了?”他勾唇,幽邃的瞳仁里,满满当当都是她。 苏幕深吸一口气,“自然……” 下一刻,置于他胸前的手快速挪开,转而贴在了沈东湛的后腰上,将他的举动学了个十足十。 沈东湛眉心一皱:“……” 最是俊俏少年郎,最是难忘少年时。 苏幕踮起脚尖,主动凑上了他的唇,但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以唇贴着他,音色低柔而温缓的问,“教了我这么久,想不想验收一下?” 她呵气如兰,近在咫尺。 沈东湛能瞧见她垂下的羽睫,能感受到她不安分的指尖在他后背上游离,只觉得火烧茅屋,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想,还是不想?”苏幕尾音拖长,指尖轻轻摩挲他的后腰位置,“嗯……” 沈东湛觉得自己快疯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能“陪”了夫人又“折”兵倒也罢了,奈何他太清楚苏幕的性子,这小妖精只蛊惑不负责…… “苏幕。”沈东湛语重心长的开口,“男人经不起这般折腾,否则秋后算账……会让你哭!” 苏幕笑了,勾唇笑得邪性,“是吗?” “别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对你……绝对是!”沈东湛附耳低语,在她的脖颈处啄了一口,成功偷香,“苏千户真是柳下惠,这般竟还能稳如泰山。” 苏幕耳根发烫,“不闹了,我还得找人呢!” “能逗你一逗,也是极好。”沈东湛松了手,老老实实的披上了衣裳,“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难得转移一下你的视线,免得你钻了牛角尖。” 苏幕挑眉看他,“便以美色侍我?” “好歹也是美色,你也不亏。”即便穿好了衣裳,沈东湛仍能感觉到,背上被摩挲过的痕迹,她指尖的温度,好似已经牢牢的烙在了那里。 苏幕叹口气,面露难色,“你说,少离现在还活着吗?他虽然来了殷都好一阵了,可很少出去玩,向来都在苏宅里待着,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 “其实你很清楚,他不可能自己跑丢。”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永慰县的事情已告一段落,不会再有人多生事端,否则就是重提此事,对谁都没好处。” 苏幕一怔,“所以,你料定义父不会对他下手。” “唯一的可能,是他看到了什么?”沈东湛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苏幕猝不及防,骇然圈住了他的脖颈…… 第395章 他是她的定心丸 “你安分点!”苏幕呼吸微促。 她倒不是什么柳下惠,只是眼下这时候,心里惦念着耿少离的安危,哪儿还有旁的心思与他长久逗趣。 沈东湛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自也不与她为难,只是抱着她坐在了软榻上,“好歹也是为了少离才去的提督府,雨淋得浑身发冷,抱你暖暖身,这总不为过吧?” 苏幕:“……”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于是乎,沈东湛便理直气壮的将她抱在怀中,“少离那孩子是个有福之人,否则也不会遇见你,你且放宽心,若是自乱阵脚,反而不利于现状。” “我自也知道你的道理,可他毕竟是从我手里丢的,我这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苏幕是真的将耿少离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丢了,当姐姐的哪儿还能安心? 奈何,整个殷都城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耿少离的踪迹。东厂这么大的动静,亦寻不到人,可想而知,耿少离的处境……多半是凶多吉少。 但这话,谁也不敢说。 “舒云中的什么毒?”沈东湛转了话茬。 苏幕回过神来,“这毒名字倒是极为雅致,叫什么黄粱一梦。呵,让人致幻,且容易迷失在梦中难以自拔,眼下舒云昏迷不醒,具体的事情……无从可知。” “中毒之前接触过谁,也不知道?”沈东湛又问。 苏幕摇摇头,“忠叔说,当时少离就是跟着舒云出去的,你方才所言,我也想过,也许少离真的见着了什么,所以才会被人带走。眼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实在是……” “黄粱一梦,诚然如其名,一时半会的没有任何线索,干脆你就放一放。”沈东湛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苏幕的身子,骇然绷直,面颊烧得滚烫,“你干什么?” “蹭点暖。”某人理直气壮的说,嗓音都有些嗡嗡的,“你也不想让我冻死在你身上吧?” 苏幕:“……” 厚颜无耻至极! “倒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有人拿了少离是为了威胁你。”沈东湛说的不无道理,“但具体要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就不好说了!” 什么消息都没有,自然无法确定对方的目的。 “只要人还活着,别的都好说!”苏幕可劲抬着肩膀,打算抖开这无耻之徒。 奈何,无耻之徒就像是粘人的狗皮膏药,沾在了她身上,便怎么扯都扯不下来,不管她怎么磨蹭,他愣是牢牢的贴着,纹丝不动。 “坐直了,好好说话!”苏幕连呼吸的节奏变了。 再这样下去,不是他扑她,而是她想……吃了他。 “苏千户想听什么呢?”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生生咽了口口水,“说点我喜欢听的。” “刑部那边,我替你处置。”沈东湛道。 苏幕心头一暖,“你如何知道……可那是死囚。” “关于你的事情,我可从不敢马虎,至于死囚……死球不就成了?”沈东湛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腰处,如她之前所做的那般,慢悠悠的捋着她的脊背,“反正脸都已经毁了,谁还认得出来?” 苏幕敛眸,“你都知道我进过四时坊,想必义父那边……” “他与我不一样。”沈东湛一口否决,怎么能拿栾胜跟自己比,“栾胜知道你进了四时坊,却不会疑心有他,但是我与你这般相处,你心里想什么,我却是明白的,林静夏曾经出现在定远侯府,而你母亲的丫鬟……也在那!” 苏幕突然笑了一下,“看样子,不是义父要灭口,应该是我要灭口,沈指挥使知道得这么多,若是有朝一日要对付我,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苏千户功夫虽好,但若真的打起来,却也制不住我,与其花心思如何灭我的口,倒不如……灭我的心头火。”他磁音低沉,如同带了蛊惑的力量,就这么一点点的撩动着她的心。 烛光葳蕤,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风,摇曳着烛光,洒落满地斑驳的烛影。 近在咫尺的人,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她,仰头看她时,唇角微微扬起,带着难掩的笑意,就这么巴巴的期许着她的回应,恨不能将她高高捧起,奉为主宰的神灵。 “沈东湛,你这般明显的勾着我,就不怕我……”她磨着牙,“活剥了你?” 沈东湛瞧了一眼自身,“剥上还是下?只要苏千户一句话,我自个就能替你动手。” “没个正形。”她翻个白眼,掩不住唇角的笑,干脆抿唇别开头,不去看他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刑部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且仔细着。” 沈东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管放心就是,只要我跟寄北串通好,李代桃僵不是问题。” “这种事,干了多少回?”苏幕问。 沈东湛眉心突突的跳,“什么时候你成了沈夫人,我再告诉你!” “吃点亏会死吗?”苏幕轻嗤。 不管什么时候,这厮都不忘占她便宜! “苏亏?”沈东湛若有所思,一脸的苦思冥想之态,“诚然,会死!” 苏幕:“……” 罢了罢了,别看这厮穿上官服就人模狗样的,扒了一层皮便是真的……让人招架不住,横着竖着,都能怼出个子丑寅卯,也难怪有周南这样的心腹。 简直是臭味相投,惺惺相惜。 “那个死囚是四时坊的人!”苏幕叹口气,“林静夏是江府管家的义女,当初夏管家……也惨死其中,所以她是为父报仇,谁知道竟是中了圈套。” 这点,沈东湛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是你的……” “要不然,你以为我作甚这般善心?”苏幕挣开他,徐徐站起身来,“林静夏本名夏月白,多半是在定远侯府的时候,查探到了国公府薛涛之事,所以才会在定远侯府覆灭之后,赶到了殷都,一门心思要杀灭了国公府。” 沈东湛点点头,“关键还是在你母亲的那个丫鬟身上。” “事情一一串联起来,便逐渐清晰明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覆了江府?”苏幕心里有个模糊的概意,但没有真凭实据,委实不能作数。 沈东湛站在她身侧,“这些事先放一放,眼下就两件要紧的事情,一是查找耿少离的下落,二是先救出那谁,让四时坊避开风头,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江府剩下的那些人,无一幸免。” “嗯!”苏幕点点头,“刑部那边,越快越好。我瞧着那水生的现状,怕是撑不了太久!” 沈东湛明白她的意思,“只管交给我,我现在就去。” 外头还下着雨,苏幕半垂着眉眼,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不要跟我说什么感谢的话,你应该明白,空口白牙的话,不如你抱一抱我,来得实在!”他张开双臂,“来。” 苏幕无奈的扯了扯唇角,伏在他怀中,哭笑不得。 “眼下你繁事缠身,我就先走了,免得我这美色太盛,让你分心分神。”沈东湛松开她,“自己小心,不要太拼,若是遇见难处,差人过来说一声,勿要在情绪激动时做任何决定!” 苏幕皱了皱眉,满脸嫌弃,“啰嗦!” 他也只是,对她一人啰嗦。 风雨交加,灯影摇曳。 苏幕立在檐下,瞧着沈东湛离去的方向,眸色幽沉,神色不似之前的焦灼与狂躁,仿佛被安抚下来,镇定了不少。 “爷?”年修近前。 苏幕回过神来,“我没事,走吧,去药庐看看。” “是!”年修紧随其后。 药庐里,舒云的情况不太好…… 第397章 被他截胡了 黑影没有走,即便是舒云已经服了药,他还是在边上站了站,一双眼睛偷摸着环顾四周,生怕有人闯进来。 好在,四下无人,周遭也没什么动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黑影近前查看,只瞧着舒云紧闭的双眸略有些轻颤,隐约好似快要醒转,他这才垂着眸,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仔细的为舒云掖好被角,转身就走。 外头,安静得连春日里的鸟语虫鸣都消失了,甚至于……巡逻的守卫也不见了。 黑影刚跨出房门,便愣在了当场。 苏幕立在院中,负手背对着门口,发髻轻挽,玉簪束起,一身月白色衣袍,如清风明月般存在,听得动静,她亦无回头,只是徐徐侧了一下脸,“你替舒云解毒,算是有恩于我苏宅,这么急着走作甚,不留下来喝杯茶?” “苏幕!”黑影嗓音低沉。 苏幕悠然转身,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大雨过后的夜色,浓重得就像化不开的墨,将一切都笼罩在阴翳之中,回廊里的灯笼被吹得呼啦作响,却无半点光亮能沾其身。 光影斑驳,杀机四伏。 “舒怀远。”苏幕勾唇,一身邪气瘆人,“我等你很久了!” 听得这话,黑影骤然心惊,耳畔瞬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墙外头的动静是因为什么,傻子也该猜到了。 “不好意思,你被包围了。”苏幕幽幽的开口,“是束手就缚,还是我亲自动手,自个挑一个,也算是谢你为舒云解毒之恩。” 年修提着剑,立在了回廊里,周围都是苏宅里的蕃子。 整个苏宅的人都聚拢于此,可想而知,这就是个圈套,如今他跳了进来,便如同羊入虎口,再也没有脱逃的机会。 “你跑不了了!”年修冷喝,“想活命,便束手就缚,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苏幕没说话,与其对视,眼下这种境况,谁也不想先出手,只看谁的耐心更足。 “苏幕!”黑衣人有些咬牙切齿,环顾四周,已经没了退路,“那些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迫使我来救人。” 苏幕指尖摩挲,漫不经心的掀起唇角,“现在才知道,会不会有点晚?舒云是中了毒,但我已经让人保住了她的性命,只等着制出解药,便可为其解毒。可我转念一想,既然舒云是急急忙忙出门,想必是有非见不可的人!” 那个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位吗? “反正中了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倒不如善加利用。”苏幕轻哼,“她是为你中毒,你若不来探病,岂非太寒心了?干脆,就把你请了进来。事实证明,你舒怀远还是有几分人性的,不至于连女儿的生死也不顾。” 黑衣人冷笑,“好计谋。” “计谋再好,也得你还有几分人性才行。”苏幕回怼,“自己走出来,束手就缚便罢,也省得我动手,免得到时候,死的不止你一人!” 黑衣人偏头瞧了一眼门内,苏幕所指应是舒云。 “你赢了!”黑衣人伸手,解开了面上的遮脸布,露出了本来面目。 明明只是年过半旬,却好似七老八十一般,满面憔悴损,沟壑纵横,好在还算慈眉善目,并无那种尖酸刻薄相。 毕竟,还能顾及女儿性命之人,尚存几分人性。 “舒怀远,我到底还是抓住你了!”苏幕如释重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瞬时落下。 李忠快速探出头来,当下冲到了台阶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舒怀远,仿佛是在辨认,好半晌都没吭声。 “你……”李忠皱了皱眉,“像,又不太像。” 舒怀远瞧了他一眼,“像什么?不像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李忠狐疑的望着他,“舒怀远,你仔细看看我。” 舒怀远站在那里,低眉瞧着李忠,忽然别开头笑了一声,“看你作甚?看过千百回,还能变成妖怪吗?” “你真的不认识我?”李忠往后退了两步,停在了苏幕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爷,不太对啊,我瞧着他好像真的不认识我?按理说,我们是打过交道的,他不应该啊……” 苏幕眉心紧蹙,眸色陡戾。 “你不是舒怀远?”李忠试探着开口,“你到底是谁?” 舒怀远站在那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们会这么问,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二人,“我不就是你们心心念念,要找的舒怀远吗?怎么,找到了又不甘心,不敢认了?” “不,你不是!”李忠摇头,“若你是舒怀远,怎么可能认不得我?” 舒怀远没吭声。 “真正的舒怀远,已经死在了煜城,死在了国公爷薛介的手里。”苏幕缓缓道来,“薛介就是当年的薛涛,他亲手杀了舒怀远,其后得了国公这爵位,坐享荣华富贵半生。” 舒怀远绷直了身子,咬肌绷紧,眼神愤恨。 “舒怀远是个正人君子,心细好友,原是要去煜城江府送信,想让江家的人避开这一劫,谁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倒是落在了小人的手里。”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手里,还有舒怀远留下的血书,你想看看吗?” 舒怀远骤然抬眸,“血书在哪?” 这话一出口,足以证明……他真的不是舒怀远。 “你到底是谁?”苏幕问。 舒怀远仍是犹豫,素闻苏幕诡计多端,不清楚她现在是不是在诈他,若是在诈他,那他若是如实说了,会是什么后果? 什么都说了,舒云怕是……再无利用价值,对于东厂的人来说,没有价值就等于废物,终是难逃一死! “我……” 话音未落,管家忽然着急忙慌的跑来,“爷,督主来了!”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骇然变了脸色,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今晚的行动分明很是谨慎,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以至于栾胜来得这么及时,来得这样快? 让她,猝不及防。 “爷?”年修慌了,“怎么会……” 苏幕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毕竟,栾胜进苏宅,如入无人之地,谁人敢拦?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人已经进了药庐,出现在了苏幕的面前。 “义父!”苏幕当即行礼。 谁知,栾胜压根没有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向舒怀远,“抓起来,带走!” “是!” 督主下令,众蕃子一拥而上…… 第397章 被他截胡了 黑影没有走,即便是舒云已经服了药,他还是在边上站了站,一双眼睛偷摸着环顾四周,生怕有人闯进来。 好在,四下无人,周遭也没什么动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黑影近前查看,只瞧着舒云紧闭的双眸略有些轻颤,隐约好似快要醒转,他这才垂着眸,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仔细的为舒云掖好被角,转身就走。 外头,安静得连春日里的鸟语虫鸣都消失了,甚至于……巡逻的守卫也不见了。 黑影刚跨出房门,便愣在了当场。 苏幕立在院中,负手背对着门口,发髻轻挽,玉簪束起,一身月白色衣袍,如清风明月般存在,听得动静,她亦无回头,只是徐徐侧了一下脸,“你替舒云解毒,算是有恩于我苏宅,这么急着走作甚,不留下来喝杯茶?” “苏幕!”黑影嗓音低沉。 苏幕悠然转身,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大雨过后的夜色,浓重得就像化不开的墨,将一切都笼罩在阴翳之中,回廊里的灯笼被吹得呼啦作响,却无半点光亮能沾其身。 光影斑驳,杀机四伏。 “舒怀远。”苏幕勾唇,一身邪气瘆人,“我等你很久了!” 听得这话,黑影骤然心惊,耳畔瞬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墙外头的动静是因为什么,傻子也该猜到了。 “不好意思,你被包围了。”苏幕幽幽的开口,“是束手就缚,还是我亲自动手,自个挑一个,也算是谢你为舒云解毒之恩。” 年修提着剑,立在了回廊里,周围都是苏宅里的蕃子。 整个苏宅的人都聚拢于此,可想而知,这就是个圈套,如今他跳了进来,便如同羊入虎口,再也没有脱逃的机会。 “你跑不了了!”年修冷喝,“想活命,便束手就缚,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苏幕没说话,与其对视,眼下这种境况,谁也不想先出手,只看谁的耐心更足。 “苏幕!”黑衣人有些咬牙切齿,环顾四周,已经没了退路,“那些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迫使我来救人。” 苏幕指尖摩挲,漫不经心的掀起唇角,“现在才知道,会不会有点晚?舒云是中了毒,但我已经让人保住了她的性命,只等着制出解药,便可为其解毒。可我转念一想,既然舒云是急急忙忙出门,想必是有非见不可的人!” 那个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位吗? “反正中了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倒不如善加利用。”苏幕轻哼,“她是为你中毒,你若不来探病,岂非太寒心了?干脆,就把你请了进来。事实证明,你舒怀远还是有几分人性的,不至于连女儿的生死也不顾。” 黑衣人冷笑,“好计谋。” “计谋再好,也得你还有几分人性才行。”苏幕回怼,“自己走出来,束手就缚便罢,也省得我动手,免得到时候,死的不止你一人!” 黑衣人偏头瞧了一眼门内,苏幕所指应是舒云。 “你赢了!”黑衣人伸手,解开了面上的遮脸布,露出了本来面目。 明明只是年过半旬,却好似七老八十一般,满面憔悴损,沟壑纵横,好在还算慈眉善目,并无那种尖酸刻薄相。 毕竟,还能顾及女儿性命之人,尚存几分人性。 “舒怀远,我到底还是抓住你了!”苏幕如释重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瞬时落下。 李忠快速探出头来,当下冲到了台阶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舒怀远,仿佛是在辨认,好半晌都没吭声。 “你……”李忠皱了皱眉,“像,又不太像。” 舒怀远瞧了他一眼,“像什么?不像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李忠狐疑的望着他,“舒怀远,你仔细看看我。” 舒怀远站在那里,低眉瞧着李忠,忽然别开头笑了一声,“看你作甚?看过千百回,还能变成妖怪吗?” “你真的不认识我?”李忠往后退了两步,停在了苏幕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爷,不太对啊,我瞧着他好像真的不认识我?按理说,我们是打过交道的,他不应该啊……” 苏幕眉心紧蹙,眸色陡戾。 “你不是舒怀远?”李忠试探着开口,“你到底是谁?” 舒怀远站在那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们会这么问,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二人,“我不就是你们心心念念,要找的舒怀远吗?怎么,找到了又不甘心,不敢认了?” “不,你不是!”李忠摇头,“若你是舒怀远,怎么可能认不得我?” 舒怀远没吭声。 “真正的舒怀远,已经死在了煜城,死在了国公爷薛介的手里。”苏幕缓缓道来,“薛介就是当年的薛涛,他亲手杀了舒怀远,其后得了国公这爵位,坐享荣华富贵半生。” 舒怀远绷直了身子,咬肌绷紧,眼神愤恨。 “舒怀远是个正人君子,心细好友,原是要去煜城江府送信,想让江家的人避开这一劫,谁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倒是落在了小人的手里。”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手里,还有舒怀远留下的血书,你想看看吗?” 舒怀远骤然抬眸,“血书在哪?” 这话一出口,足以证明……他真的不是舒怀远。 “你到底是谁?”苏幕问。 舒怀远仍是犹豫,素闻苏幕诡计多端,不清楚她现在是不是在诈他,若是在诈他,那他若是如实说了,会是什么后果? 什么都说了,舒云怕是……再无利用价值,对于东厂的人来说,没有价值就等于废物,终是难逃一死! “我……” 话音未落,管家忽然着急忙慌的跑来,“爷,督主来了!”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骇然变了脸色,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今晚的行动分明很是谨慎,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以至于栾胜来得这么及时,来得这样快? 让她,猝不及防。 “爷?”年修慌了,“怎么会……” 苏幕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毕竟,栾胜进苏宅,如入无人之地,谁人敢拦?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人已经进了药庐,出现在了苏幕的面前。 “义父!”苏幕当即行礼。 谁知,栾胜压根没有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向舒怀远,“抓起来,带走!” “是!” 督主下令,众蕃子一拥而上…… 地398章 他还活着 栾胜的命令,别说是这些蕃子,饶是苏幕也不得不依从。 苏幕就站在那里,看着舒怀远挣扎着,负隅顽抗着,但是她很清楚,这只是困兽之斗,在栾胜面前压根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果不其然,一眨眼的功夫,舒怀远就被人摁在了地上,浑然动弹不得。 “义父?”苏幕近前。 栾胜没有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往日再怎么生气,也会给她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之类,但是今儿他就是冷着脸,连道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 这让苏幕心生惶恐,难道是栾胜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她姓江……呼吸微促,脑子里忽然冒出了沈东湛的那句话,满心的惶恐忽然间被冲散得一干二净。 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做任何决定! 是了,情况未明,什么都不确定,岂能胡乱猜测? 苏幕定了定心神,既然栾胜不搭理她,那她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至于舒怀远……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情便罢了! “阉贼!” 栾胜的鞋底,踩在了舒怀远的面上,生生的将他的脸踩到了变形,以至于舒怀远说不出半句话来,只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痛苦不堪的在地上挪动身子。 “有人毒杀你府中之人,劫走了那孩子,如今还敢擅闯你的宅邸……”栾胜幽然转头望着苏幕,嗓音里如同淬了冰一般,寒凉渗骨,“你竟无半点对策,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行礼,“是苏幕不好,让义父担心了,请义父放心,我一定会……” “不用了!”栾胜轻哼,“杂家替你处置便是,不过是几个腌臜东西,杂家有的是办法,教他们好好做人。” 苏幕站在那里,紧了紧袖中手,“义父,这人擅闯我的府邸,还是交给我处置吧!” “你是不相信义父,还是……”栾胜低眉,瞧着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舒怀远,“这人对你很重要吗?” 苏幕心惊。 一旁的李忠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四下,安静得出奇。 栾胜皮笑肉不笑,“为何不答?” “回义父的话,苏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苏幕面色平静,言语间不夹杂任何的情绪波动,“此事本就是小事一桩,义父要插手,苏幕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道义父为何会觉得,此事攸关信任?我是您养大的,一手栽培的,难道这么多年的情义,还不如您脚下的蝼蚁来得重要?” 这倒是出乎栾胜的意料,往日里的苏幕,可没有这么好的口才。 “你惯来不喜解释。”栾胜直勾勾的盯着她。 苏幕面不改色,“对于无关紧要之人,苏幕自然不屑解释,但……义父不是无关紧要之人。” 这话,栾胜喜欢听。 “罢了!”栾胜抬了脚,“把他带走,送进东厂大牢,杂家倒要看看,什么人吃了这熊心豹子胆,敢在东厂的头上动土!” 蕃子当即挟起、被踩得晕死过去的舒怀远,快速拖离而去。 “多谢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拾阶而下,缓步行至苏幕身边,掌心落在她肩头,不轻不重的握了握,“以后遇见事,不要一个人扛着,要说出来,只要有义父在,无人敢动你,明白吗?” “明白!”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 栾胜拂袖而去,苏幕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年修一直跟着,确定栾胜离开了苏宅,这才快速折回苏幕身边。 “爷,督主走了!”年修面色发青,“只是,督主如何赶得这样巧?眼见着是要抓住舒怀远了,谁知道竟还是功亏一篑!” 布局了这么久,只为了这一天。 谁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及时?”苏幕也在想这个问题,按理说他们此次的行动,虽然布了局,但是速度很快,几乎没怎么耽搁,也不曾与人说过,什么时候动手,怎么义父…… 瞧着栾胜那样子,就是来捡漏的。 “还好你当时忍住了!”李忠关心的,不是舒怀远不是计划泄露,而是苏幕,“方才若是你非要这舒怀远,可能真的会激怒督主,后果不堪设想!” 年修也捏了把冷汗,“督主性子多疑,还好您没有露出马脚。” “我只是……”苏幕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某人说过的话,情绪激动的时候不要做任何决定,所以我便忍了下来,我也想看看,义父到底想干什么?” 李忠叹气,“人被带走,线索又断了,只怕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落在栾胜的手里,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舒怀远,都只有死路一条。 管家上前行礼,“督主带来的人,已经全部撤离了。” “知道了!”苏幕抬步进了门。 屋内的舒云依旧睡着,不过这会面色略有些血色。 李忠坐在床边,为舒云把了脉,“待排出余毒,便没什么大碍了。他是真的来救人的,冒着生死,为了她。” “忠叔,你确定他不是舒怀远吗?”苏幕问。 李忠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怎么确定,毕竟时隔十数年,容貌委实有些变化,但大致还是与我记忆中相似。奇怪的是,他竟不认得我?按理说,不应该啊!” “舒怀远……”苏幕兀自低吟。 年修将外头的人退了去,眼下这里需要安静。 只不过,他刚走出院子,底下人便快速冲了上来。 “百户大人,后门插了一支飞镖,上面……”蕃子将一封书信递上,“插着这么一封信,奴才不敢打开,赶紧送过来了。” 年修面色大变,“什么时候的事?” 蕃子连连摇头,“方才都忙着抓人,谁也没留意后门的事情,等着督主一走,咱们各回各位,各自检查宅子内外时,才发现了门口扎着这么个东西。” “交给我便是!”年修将书信,连同那枚飞镖一道,送到了苏幕的跟前。 苏幕一怔,“这是何物?” “多半是督主来的时候,外头还有人候着,在督主得逞之后,便留下了此物,以至于咱们谁都没有在意。”年修三言两语,将事说得清楚。 苏幕刚要动手,却被李忠摁住,“慢动手!” 见状,苏幕眉心微凝。 李忠从药箱里取了一对银箸,小心翼翼的用银箸挑开了信封,夹出了里面的书信,瞧着银箸并无任何变化,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外来之物,不知是否淬了毒,还是小心为上。” “还是忠叔小心。”苏幕瞧着被银箸挑开的书信。 然则下一刻,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意思?”李忠不明白,“明日午时,收货?什么货?” 苏幕没说话。 年修挠挠额角,“敢跟咱们东厂做生意,还真是胆大包天!不过,能留下这安保员,说明还有下文,明日午时……也没说在哪儿收货,难道是要上门?” 来苏宅,找他们交易什么?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忠长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哦?” 舒云虽然保全了性命,但到底还是余毒未清,就算是醒转,因着剧毒太甚,也不可能开口说话;耿少离至今没有动静,人不在提督府,搜遍了殷都也没找到;现在连舒怀远都被栾胜带走了…… 这些倒也罢了,偏偏,还来个凑热闹的? “年修!”苏幕款步行至后窗位置,“你去一趟沈府。” 她这一开口,年修当下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这是要跟沈指挥使商量对策,想来也是,这如今爷诸事缠身,若无人商议,委实不妥。 “是!”年修行礼,当即退下。 既是要知会锦衣卫那边,自然是越快越好,是以,年修不敢耽搁,紧赶着便去了一趟沈府。 关于苏宅里的动静,沈东湛略知道些许,倒也不敢盯得太紧,听得年修来报,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栾胜居然会截胡,更没想到在栾胜之后,还有人盯着苏宅。 待年修走后,周南才开了口,“爷,您说这栾胜是怎么知道,苏千户的计划?不是说,苏宅里的奴才,都是苏千户精心挑选的吗?” “事无绝对。”沈东湛想了想,“定是苏幕大意了,毕竟刚从煜城回来,估计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府内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周南点点头,“有道理!” “栾胜为人狡诈,他若是在离开殷都前往煜城之前,往苏宅里插人,苏幕防不胜防。”沈东湛对于栾胜突然出现截胡,不觉得太意外。 最意外的,应该是后门留书之人。 “爷,您说那书信是谁留的?”周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事。 沈东湛眉心紧蹙,沉思半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还真是有趣得很!” “爷,您也猜不出来?”周南笑了笑,“那也难怪,苏千户这么着急,连夜让年修过来跟您知会一声了!可见,苏千户也是心里没底。” 沈东湛知道,苏幕心里也没底,但是…… “明日午时?”心下微怔,沈东湛忽然侧过脸,若有所思的盯着周南。 周南心下微骇,“怎么觉得,像是要上断头台似的?就差没说,午时三刻了!” “跟午时三刻,没什么区别!”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耿少离,在他们的手里,他们想以此来要挟苏幕!” 尽管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可以肯定,孩子应该还活着,最终的目的应该是想从苏幕的身上,得到点什么? “苏千户的身上,能有什么?”周南想了想,“除了背着江府的案子,似乎也没旁的秘密了!” 除此之外,苏幕所有的秘密,都仅限于东厂。 下一刻,周南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瞬时压低了声音,“爷,冲着江府的案子来的?” 煜城距离殷都,万里之遥,居然…… “夜里生擒舒怀远,却被诸方截胡,一个个都想坐收渔人之利。”沈东湛低笑一声,笑得何其嘲讽,“这是要比比看,谁笑到最后?” 周南顾自低语,“如果冲着江府的案子过来,那么舒怀远就是他们所求的,可眼下舒怀远进了东厂大牢,要把人带走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苏千户去提人。” 是以,苏幕的软肋就成了重中之重。 此前苏幕凉薄无情,谁也拿捏不住她,如今倒是生出了些许软肋,而耿少离就是缘由之一。 “爷,接下来该怎么做?”周南有些茫然,“这没头没脑的一封信,实在是无计可施啊!” 沈东湛勾唇,“这可不是没头没脑的一封信。” 周南心惊,信上还能看出点别的东西? 第399章 温柔刀 周南猜不透自家爷的心思,毕竟他若什么事都猜得到,那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便是人人都坐得。 只是,舒怀远落在了栾胜的手里…… 周南轻叹,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栾胜是什么人? 没了根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东厂大牢。 凄厉的哀嚎不断传出,左不过,并非来源于舒怀远。 此时此刻,舒怀远被绑缚在木架上,浑身血淋淋的,满脸血污,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喊过一声腾,也不曾求饶过半分。 “杂家敬你是条汉子!”栾胜端坐太师椅,悠然端起手边的杯盏,“可惜了,进了这东厂的大牢,还没有人能熬得过这流水的刑具。” 酷吏躬身在侧,刑房里的所有奴才,清一色白了一张脸,各个就跟榆木疙瘩似的,神情呆滞而面无表情。 栾胜在场,谁敢多言? 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哼,有种你就杀了我!”舒怀远有气无力的开口,即便这个时候,还不忘冷嘲热讽,“哦,我倒是忘了,阉贼哪还有什么种?老天爷长眼睛,知道你这种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就惩罚你断子绝孙!” 太监,最恨的就是别人骂他断子绝孙。 明明是事实,可这话还是跟刀扎似得,扎在心口上,鲜血淋漓。 栾胜也不例外,饶是面上依旧带着虚伪的笑,可这牙根却是磨得“咯吱咯吱”响,若不是留着这人还有用,他定会毫不犹豫的,拍碎舒怀远的天灵盖。 “你不是舒怀远。”栾胜敛眸不去看他,指尖捻着杯盖,佯装淡定的冷笑,“舒怀远死了,死在了煜城,你到底是谁?” 无人回答,唯有血水沿着发丝和指尖,滴落在地的声音。 “不说也不打紧,你既出现在苏宅,想来那个女子对你来说极为重要,你就不怕……” 还不待栾胜说完,舒怀远眦目欲裂,“阉贼,你别碰她!” 听得这话,栾胜眸色陡戾,转瞬间又恢复了最初的凉薄冷笑,“你口口声声阉贼阉贼的,可知道咱们这些没根的人,若是真的玩起女人来,比你们这些正儿八经的男人,更狠更绝,若是杂家把她送给宫里的太监对食,你说……她会有什么下场?” “栾胜!”舒怀远歇斯底里。 栾胜岂会怕他,他越恼怒,栾胜越高兴。 “那姑娘好像叫舒云吧?”栾胜徐徐起身,缓步行至他面前,“你以为放在苏幕身边,苏幕就保得住她?别忘了,苏幕是东厂的人,只要杂家一句话,她就得乖乖的把人送到杂家跟前。之前留着她,不过是为了引你上钩,如今你已出现,对于苏幕而言,舒云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这是大实话。 栾胜清楚苏幕的性子,无用之人必不留,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她那性子多多少少有点像他。 “舒怀远当年已经死在了煜城。”栾胜很是肯定,侧过脸瞧着眼前的人,“世间再无此人,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杂家也不在意这些。” 死人,又如何掀起大浪来? 舒怀远很意阑珊的盯着他,“阉贼,你会有报应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话,听听也就罢了!”栾胜笑了,“杂家连自己都算不清楚,有多少人死在这双手上,可最后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着一只冤鬼来找杂家索命,所以啊……恶鬼怕恶人,你们活着都斗不过杂家,何况是死人!” 语罢,栾胜抬步往外走,“既与江家有关,那便……随着江家去吧!” “江无声是不是你杀的?江府的事情,到底谁是主谋,是不是上面那个?”舒怀远厉喝。 脚步陡然顿住,栾胜好似想起了什么,回眸看他的时候,眸色凌厉。 是了,还不能! “先留着他的命!”栾胜拂袖而去。 底下人赶紧合上刑房大门,“是!” 晨光熹微,雨后天晴。 檐角的余水,还在滴答滴答的往下坠,雾气升腾,笼得整个殷都城如梦如幻,绿柳如新,花团锦簇,空气里弥漫着大雨过后的青草气。 街面上,行人往复,车马轻驰。 周南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冲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两句,“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回。” “是!”底下人赶紧离开。 周南缓步上前,“顾公子!” “周大人?”顾西辞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他,“你怎么在这儿?” 左右,没瞧见沈东湛。 “出来办点事。”周南瞧着顾西辞主仆二人,总觉得有些奇怪,要不然他也不会过来,“两位这一大早的就去茶馆?听书?” 这可不像是顾西辞的行事作风。 “我……”顾西辞这话还没说完,身边便传来了声响。 温驰疾步行来,“顾公子,久等了!” 周南就知道,这主仆二人有古怪,原来如此…… “周大人!”对于周南,温驰也是认得的,只是不熟罢了,到底是锦衣卫的人,温驰恭敬的抱了抱拳。 周南上下一打量他,便回了礼,“不耽误你们,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待周南离去,温驰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公子,请!” 这茶馆,原就是温家的产业。 不过这个时辰,茶馆里没什么人,倒也安静得很。 温驰领着二人上了楼上的雅间,吩咐底下人去沏茶,“多谢顾公子赏脸,上次的救命之恩尚未回报,此番总算有机会了。” “路见不平,算不得救命之恩,换做旁人也会如此。”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 云峰笑道,“温少庄主真是客气!” “应该的,我辈中人理该知恩图报。”温驰笑了笑,底下又传来了些许动静,他旋即面色一紧,起身去查看。 顾西辞与云峰对视一眼,偏头瞧着窗外的街头景,是东厂的人…… “还在找那位小公子。”云峰道。 顾西辞眸色微沉,似有所触动。 不多时,温驰转回,面露歉色,“苏千户的人还在找人,听说是丢了个孩子。对了顾公子,你与苏千户可还算稔熟?” “一道办过差。”顾西辞回答得很官方。 温驰点点头,“我还以为顾公子与苏千户稔熟,要不然能多问几句,这孩子是什么情况,我这厢欠了苏千户一个人情,总归是要找机会还的。” “奉劝一句,东厂的事情,温少庄主还是少问、少插手为妙。”顾西辞眉眼温和,“此乃直言,也是肺腑之言,还望温公子莫要介意!” 温驰报之一笑,“顾公子言重了,这是仗义执言,在下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东厂与锦衣卫不睦,外头瞧着能和平相处,实则内里较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顾西辞叹口气,“温少庄主刚来殷都,怕是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这厢免不得多嘴几句。” 温驰点点头,一脸的诚意请教,“顾公子但说无妨!” 顾西辞唇角含笑,神色平静的望他…… 第400章 家里出事了 谁也不知道,顾西辞跟温驰说了什么。 后来,顾西辞便领着云峰离开,温驰只送到了门口,毕竟他还得打理自家的生意,委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送顾西辞回府。 离开了茶馆,已近中午时分,顾西辞没有回府,而是绕着城垣一圈,到了晌午才拐进了一条巷子里,有小门冲巷子打开。 听得三声敲门,里面的人快速打开了门,迎了顾西辞和云峰进去。 待人进去之后,小厮又探出头,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没人跟着,这才快速合上了小门。 这原是酒楼的后门,顾西辞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然后便进了雅间里待着。 掌柜的快速进门奉茶,“公子!” “事情办得如何?”顾西辞拂袖落座。 掌柜点点头,“公子只管放心便是,咱们已经拿到了。” 转身出门,稍瞬转回。 “这是咱们偷偷拿到的,一份雍王殿下亲手抄的佛经,还有睿王殿下的亲笔书信。”掌柜毕恭毕敬的一本册子搁在桌案上,“请公子过目。” 顾西辞随手接过,“你可以下去了!” “是!”掌柜行了礼,快速出门。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底下人,注意留心附近的动静,免得惊扰了屋内的人。 云峰上前,“公子?” “凡事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顾西辞将册子和书信铺开,平展在桌案上,转而取出了怀中的纸条,三者相互比对。 纸条是当日在煜城截获的,落在顾西辞的手里,便有了眼下这番妙用。 云峰细细的瞧着,“我觉得这好像不是雍王的笔迹,与佛经上不太相似,倒是与睿王的笔迹很是相似。” “是有点相似。”顾西辞眉头紧蹙。 云峰不解,“公子,这就足以证明,当初在煜城动手的,可能是睿王,五毒门的背后也许……” “不可武断!”顾西辞摇头,认真而细致的辨别字迹,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看来看去,还真是跟睿王的字迹极为相似。 云峰更加不明白,“公子,证据都摆在眼前了,您为何不信呢?” “睿王没这个本事。”顾西辞幽然叹口气,“在我看来,睿王虽然受宠,可为人冲动,即便占尽天时地利,也未必能登上太子之位。” 云峰抿唇不语。 “且看他因为美色,而被皇上训斥,以至于禁足在睿王府,便可知晓此人的性子。”顾西辞收起纸条,合上册子与书信,“睿王此人,可同富贵不可同患难,他那性子吃不了苦,忍不了那些冤枉大事。” 云峰点点头,“所以公子还是觉得,这书信应该出自雍王之手?可雍王的字迹跟纸条上的,相差甚远,我瞧着不太一样!” “瞧着不一样,未必不是,雍王的性子和睿王截然相反,一个内敛在心,一个张扬在外,若是真要选一个,睿王比较好对付。”顾西辞端起杯盏,轻吹杯中浮沫,“雍王的性子太沉,沉得让人忌惮。” 云峰又问,“那这纸条是谁写的,还是无法确定?” “我只是做了对比而已,心里有点数罢了!”顾西辞叹口气,“至于究竟是谁写的,还得再细查。能在煜城发号施令,说明这人……计谋深远,所求并非殷都一隅,而是整个天下,所以才会把手伸得这么长!” 云峰不免喟叹,“那位置有这么好吗?” “坐过了,才知道!”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瞧一眼街面上乱哄哄的一幕,“还没找到孩子?” 云峰点头,“都过去了这么久,只怕是凶多吉少。” 人丢了,立时找回来,也许还有活着的可能,可这都丢了一天一夜了……时间越久,耿少离存活的可能越小。 正说着话呢,掌柜急急忙忙的叩门而入,“公子,家里来消息了。” “拿过来!”顾西辞神情一震,到了殷都之后,他一直没怎么跟家里联络,一则怕家里担心,二则怕人生疑。 所以,今儿家里来消息,顾西辞着实吃了一惊。 更没料到,竟是父亲顾震的亲笔。 “将、军说什么了?”云峰瞧着自家公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一颗心不由的高高悬起,寻思着莫不是家里出了事? 顾西辞没说话,只是沉着脸将书信递给他,兀自端起了杯盏饮茶。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云峰细看书信,面色也随之变了,“公子,这、这贡品丢失可不是小事,而且还在南都境内丢失,如果消息传到了宫里,皇上一定会降旨怪罪,到时候将、军、府怕是……” “没有如果!”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这消息一定会传到宫里,而且皇上定然会下旨追查,到时候顾家必定受到牵连。”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那老、将、军的意思是让您回去?”云峰回过味儿来,“当初离开南都,您跟老、将、军便起过争执,现在回去……夫人和大公子他们,怕是饶不了您!” 顾西辞面无惧色,“我既然能出来,自然也敢回去,只不过此番若是要回去,必定得光明正大,免得麻烦!” 他不屑与那些人争执什么,但有时候人不能软弱,该动的心思还是得动起来。 “这是自然,要不然那帮势利小人,又得欺负公子了!”云峰恨得咬牙切齿,“不过,这贡品失踪得可真是时候,早不丢晚不丢,居然丢在了南都城,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顾西辞也觉得奇怪,“爹虽然是武将,但是为人仔细,按理说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何况顾家在南都扎根这么多年,山高皇帝远,用一手遮天来形容也不为过,怎么可能让人钻了空子?” “那问题出在何处?”云峰不明白。 顾西辞摇摇头,没有亲眼所见,谁知真相为何? 可是现在离开殷都,别说是顾西辞,饶是云峰也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取得了太子的信任,在殷都摸爬打滚的站住了脚跟。 回去,等于打回原形。 “先等等看!”顾西辞不会就这样回去,“贡品丢失,受牵连的又何止将、军、府……” 云峰顿了顿,未敢再多说什么。 消息暂时还瞒着,毕竟谁也不想担上丢失贡品的罪名,若是这消息真的传回朝廷,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顾西辞立在窗口,冷眼瞧着街面上的动静。 东厂的人,还在继续找孩子,怕只怕……凶多吉少。 “留意苏宅的动静,如果需要……”顾西辞回眸望着云峰,“助她一臂之力!” 云峰颔首,“是!” ………… 苏宅。 “如何?”苏幕问。 年修摇摇头,后门位置什么动静都没有,“已经过了午时,还是老样子,不管是后院还是后门,亦或者是后巷,全无动静。爷,是不是有人在耍我们?” “又或者,只是试探。”苏幕瞧着桌案上的信和飞镖,“我们大概找错了方向!” 年修不解,“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找错了方向? “爷,那咱们应该找什么方向?”年修不明白,这书信上没头没脑的,就写了这么一句话,实在是让人头疼。 苏幕揉着眉心,昨儿彻夜未眠,心事都写在了脸上,这会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也不知道少离现在怎么样了? “这孩子也是个不太平的,之前遭逢山寨被戮,如今又生死不明,待熬过来这一劫,定会福泽绵绵。”李忠温声宽慰,“你也别太着急,肝火太旺,无益于自身。” 苏幕好似突然受到了启示,“我知道了,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作甚?”年修忙问。 苏幕缓步行至门口位置,“这是等着我自个领悟呢?午时的日头最烈,最适合杀人。” “杀人?”李忠侧过脸瞧着年修。 年修摇摇头,他也不明白,自家爷在说什么? “去提督府!”苏幕抬步就走。 年修慌忙追上,“爷,督主昨儿夜里生了气,您也是瞧见的,若是、若是现在去,万一督主责罚您,如何是好?” “顾不得这么多了,不这么做,他们不会出现。”苏幕一旦打定主意,便是谁劝都没用。 年修只能默默的跟着,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今儿,栾胜哪里都没去,就在提督府里待着。 奈风在旁小心伺候着,督主不太对,别的不说,打从芙蓉糕落地,就不怎么高兴,一直沉着脸,到了这会才算稍稍展颜。 “督主,您这花已经修剪得极好了,想来花开之时定然会很好看。”奈风递了剪子。 栾胜瞧着后院里新近栽种的芙蓉树,眸色凝重,“修剪得再好,也只能种在这里罢了,就好像真正的幽兰,应该长在山谷里,自由自在。杂家见过溪边的兰花,闻过山谷里的花香,后来便再也不喜欢,困在花瓶里的花。” 奈风其实不太能理解,自家督主的意思,所以立在一旁,半晌都答不上来。 “那孩子还没找到吗?”栾胜问。 奈风点点头,“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杂家倒不这么认为。”栾胜放下手中的剪子,转身去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 奈风快速递上干净的帕子,“督主是说,那孩子可能还活着?” “死了……就是一具尸体,活着就是一把刀。”栾胜慢条斯理的擦着手,“舒云中了毒,苏幕虽然紧张,但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但是在那个孩子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处置手法。” 奈风皱眉,“您是说,苏千户对这个孩子……太上心了?” “东厂是什么地方,人心在这里算什么东西?苏幕大张旗鼓的找孩子,就等于把软肋露给了外头的人看,如此一来,还不得成为别人的盘中餐?”栾胜将帕子随手丢出去,“是聪明,却也愚蠢。” 奈风面色微恙,“是因为……督主带回来的那个人?” “杂家倒要看看,她对一个外人,有几分真心?”栾胜瞧着急奔而来的蕃子,心中了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东西,忽然间生出了人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蕃子行礼,“督主,苏千户求见。” 奈风心头一窒,还是来了…… “让她过来!”栾胜拾阶而上,进了屋子里。 不多时,苏幕款步而至,瞧着奈风守在外头,不由的心头一紧。 “爷?”年修有些心急,“要不咱……” 苏幕一个眼神过去,示意他莫要多言,已然到了这儿,哪还有退缩的余地。 “苏千户!”奈风行礼,“督主在里面等着您,您……自个小心!” 后面那半句话,奈风说得很轻很轻,几乎是凑近了苏幕才开的口,可不敢让旁人听见,否则督主知道了……他小命休已。 苏幕没有回应,权当什么都没听见,神色如常的进了门。 栾胜就在窗边站着,负手而立,举目远眺。 “义父!”苏幕立在他身侧行礼,极尽恭敬。 栾胜勾唇,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你还是那么小心,知道独处的时候,杂家不喜欢身后有人,倒也是记得清楚。” “义父不喜欢的,苏幕不会去做。”她俯首帖耳,在栾胜面前,敛尽芒刺。 栾胜终于侧过身来,目色幽幽的盯着她,“是吗?” “是!”苏幕依旧垂着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这次过来,就是想跟义父解释一下,有关于外头的动静,为什么我要这般大张旗鼓的寻找少离。” 栾胜“哦”了一声,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只看着她笑而不语。 “如今有了收获,所以我才敢来见义父,说明情况!”苏幕将书信和飞镖奉上,“义父请看。” 栾胜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诧异之色,只是瞧了一眼苏幕递上来的东西,拂袖朝着桌案走去,连句话都没有多说。 见状,苏幕心里直打鼓,好在面色不改。 “说说吧,你想干什么?”栾胜拂袖落座。 苏幕将书信和飞镖放在桌案上,“我想问义父借一个人。” 这话一出口,栾胜便知道了她的意思,“进了东厂大牢的人,你觉得还能活着走出去吗?苏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义父容禀!”苏幕俯首,“此人擅闯我苏宅,原就该死,但他被抓之后,就出现了这封信和飞镖,要么是他背后还有人,要么就是他的仇家所为,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该斩草除根,岂能白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栾胜神情一滞,“斩草除根?” “是!”苏幕斩钉截铁的回答。 栾胜捻起桌案上的飞镖,不管是最寻常不管的菱形镖,倒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出了门遍地都是,不足为奇,“你想怎么做?” “借死囚一人,铲除后患。”苏幕音色肃冷,仿佛没有半点情愫。 栾胜抬眸瞧她,眸色微沉。 今儿的苏幕身着便装,身形纤瘦而标致,束腰盈盈一握,只系着一条飘带,她素喜简单,是以连束发都只是玉冠玉簪便罢,无任何装饰,让人瞧着很是干净利落。 栾胜好半晌没动静,苏幕的心里更加没底,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生疑? “义父?”她抬眸一声唤,却冷不丁撞上了栾胜凝重的目光,不由的心下陡沉。 义父在看什么? 想了想,苏幕兀自低头,打量着自己周身,还是与平素一样,并无任何的不同,难道是今儿的发簪出了问题? 出来的时候未曾思虑周全,竟是忘了发髻上那根簪子,乃是沈东湛之物,若是被栾胜认出来,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处,苏幕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蜷起了袖中手。 外表,只能强装镇定! 栾胜勾勾手,“苏幕,你再靠近点。” “是!”苏幕从容上前,神色无恙,“不知义父有何吩咐?” 栾胜定定的看着她,忽然扶着桌案起身,冷不丁伸手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苏幕不得不抬头看他。 像,真的像! 以前只觉得有三分相似,如今倒是愈发接近了七分,血缘这东西果真是奇妙得很,你以为随手捡来的赝品,到了最后,竟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仿制之物。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在弥补他? 又或者,是给他机会淡去心头遗憾。 “义父?”苏幕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栾胜摩挲着指尖的温热,自嘲般扯了唇角,一脸的似笑非笑,“人可以借你,只不过有借有还,别到时候没抓住什么后患,反而连人都丢了!” “请义父放心,苏幕一定不负义父所望。”听得栾胜松口,苏幕亦是松了口气。 栾胜指了指桌对面的位置,“闲来无事,与杂家下下棋罢,杂家还有话要与你说。” “是!”栾胜的话就是命令,苏幕岂敢违抗?! 屋内,安静下来。 屋外,年修时不时的探头去看,却没能瞧见自家爷,从屋内出来,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可不得让人担心嘛! “你别在我眼前晃,我眼睛都快看瞎了!”奈风叹口气,“千户大人是督主一手栽培,督主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对苏千户下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罢,免得触怒了督主,反而先倒霉了!” 年修哪里能安心,爷来问督主要人,这可不是小事,万一督主恼怒,一巴掌下去,还不得拍碎了爷的天灵盖? 要不,去找沈指挥使? “督主不会再动苏千户。”好半晌,奈风才低低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年修一怔,“此乃何意?” “字面意思!”奈风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园子,“你看看那里就知道了。” 年修:“……” 满目芙蓉树,修剪得整整齐齐,以前可没有这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苏幕才从屋内出来,面色不是太好看,略显青白之色。 “爷?”年修急忙迎上去。 苏幕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言语间满是清冽之气,“去大牢,提人!” “是!” 第401章 要么交人,要么死! 东厂大牢。 血腥味依旧,哀嚎声不减。 苏幕早已见惯不怪,进了大牢便直奔刑房,底下人说,人被督主带回来之后,就没出过刑房,这就意味着,再不快些,舒怀远怕是真的要死在那里面。 刑房大门一打开,苏幕快一步进门。 “怎么都这样了?”年修骇然。 木架上的舒怀远,耷拉着脑袋,血水沿着发丝和衣裳,不断的从身上滴落,一眼望去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千户大人放心,人还活着,还活着呢!”蕃子慌忙解释,与边上的人一道,将舒怀远从木架上解下来,平躺在地上。 年修疾步上前,伸手便探了舒怀远的鼻息。 鼻息微弱,几乎是察觉不到。 “好像死了?”年修快速将指尖,贴在他的颈动脉处,“还有一口气!” 苏幕如释重负,“只要还活着就行,务必吊住他这口气,弄个担架过来把他抬走!” “是!”年修颔首。 只要没死,就是线索,就是希望。 血淋淋的舒怀远,就这样被抬回了苏宅。 李忠见着第一眼,也是生生吓了一跳,“怎么给弄成这样了?哎呦,快,快抬到床榻上去,快,轻点轻点!” 取来药箱,搁上脉枕。 李忠仔细的给舒怀远探脉,越到最后,眉心拧得愈发生紧,“伤得太重了,东厂下手果然是厉害,伤及五脏六腑,若是再晚一步,恐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的命!” “所以他现在还有救,是吗?”苏幕问。 李忠点点头,“还有一息尚存,只是……这么重的伤,我也不能保证能完全好起来,您也知道,他毕竟年岁上来了,身子骨再强健,也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算我用最好的药,能不能纳为己用,也得看他的造化。” “你只管动手便是!”苏幕道,“只要能活着,别的……罢了!” 李忠明白她的意思,“您只管放心,我这厢一定竭尽全力。” “舒怀远,你给我听着!”苏幕伏在他耳畔冷然威吓,“你若是敢死,我就杀了舒云,送她下去给你陪葬!我苏幕说到做到,你最好记住!” 语罢,苏幕直起身,冷眼睨着床榻上的舒怀远。 有时候,人的求生意志很重要。 “舒云怎么样?”苏幕又问。 年修忙道,“人已经醒了,只是余毒未清,脑子还有混混沌沌,所以没办法开口说话,想来还是需要好好养着,排了余毒才能好好说话。” “你可以去她房间看看!”李忠捻着银针,稳稳扎在舒怀远的身上,“她见着你,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这样也能刺激刺激她,让她能好好吃药,不至于……发脾气。” 发脾气? 苏幕皱眉,“不吃药?” “大概醒来之后,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一些事情,所以……所以觉得没脸见人。”李忠无奈的摇摇头,“我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摁着她脑袋喝药。” 苏幕转身就走,“胡闹!” “真是胡闹!”年修还不忘重复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这样肆意妄为? 苏幕一脚踹开了舒云的房门,进门的时候,裹挟着外头的冷风,眸色愈显飒冷无温。 床榻上的舒云,骤然睁开眼,有气无力的翻个身,却也只能伏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勾勾的望着跨步进门的人。 下一刻,她瞳仁骤缩,面露骇然之色。 “混账东西!”不待舒云反应过来,苏幕已经揪起她衣襟,将她从床榻上揪起,“想死是吗?我成全你!” 舒云宛若被丢出去的沙包,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重重落地。一声闷响,伴随着沉闷的呻吟,鲜血瞬时溢出她的唇角。 “这世上多少人想活却不得不死,你能活下来却要作死!既是如此,我费尽心思救你作甚?倒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也免得来日死在别人的手里,白费了我这心血。”苏幕居高临下,杀气毕现。 自打跟着苏幕,舒云就不曾再见过她这般杀气腾腾的样子,一瞬间被镇住,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挣扎着爬坐了起来,身子紧紧贴在墙壁。 “爷?”年修心惊。 苏幕目色狠戾,“舒云,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人,总归是想活的。 “爷?”舒云吃力的张了张嘴,嗓子里的声音细若蚊蝇,“我……” 年修心惊胆战,生怕自家爷下手再狠点,真的会送舒云去见阎王爷,“舒云,你若想活,就点点头!” 若是想死,那便是谁都拦不住了! 气息微喘,舒云无力的靠在墙壁处,鲜血沿着唇角不断滚落,她就这么木愣愣的仰望着苏幕,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如此这般,年修松了口气,快速上前将舒云抱起,送回了床榻上。 “拿药来!”苏幕道。 年修行礼,退下。 不多时,端了汤药进门。 “对你来说,名节也许就是命,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什么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苏幕吹了吹碗里的汤药,黑漆漆的汤药里,倒映着她的容脸。 这刺鼻的气息,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好好喝药,排出余毒。”苏幕也不提舒怀远的事情,免得到时候刺激了舒云,不利于她康复。 苏幕还等着舒云好起来,开口说清楚,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汤药喝完,苏幕为其掖好被角,转身就走。 谁知下一刻,却见着舒云揪住了她的衣摆,嘴巴一张一合的,好似在说什么,但她嗓子里被毒灼过,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声响。 苏幕凝眉,唇语? 思及此处,苏幕快速坐回床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不过,在唇语方面,沈东湛更胜于苏幕,但眼下不适合沈东湛出现,所以苏幕只能硬着头皮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嘴巴一张一合的舒云。 半个时辰,已经耗尽了舒云所有的气力,终是沉沉睡去。 苏幕额角渗着薄汗,可见也是费尽气力。 从舒云的房内出来,苏幕抬眸瞧了一眼极好的日头,眸色幽沉如墨。 “爷?”年修不知道苏幕听懂了什么,但直觉认为,自家爷的心情不好,甚至于可以用恶劣来形容,那种由内至外的寒凉,连阳光都散不去她眼底的阴翳。 苏幕一步一顿走下台阶,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舒云说,当天她离开苏宅,是想给自己买一朵烛花,那日是她自己的生辰。走着走着,就进了胭脂铺,掌柜的打开了胭脂盒,然后她便开始精神恍惚,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胭脂铺?”年修愣怔。 这殷都城内有好些胭脂铺,也不知这舒云去的哪一家? “她觉得身上很热,想要脱衣裳,却听见了少离的喊声,周遭开始响起凌乱的声音,在彻底失去理智的前一刻,她看到了血。”苏幕微微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 金色的光从头顶落下,铺天盖地的,仿佛在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 苏幕不敢去想,舒云看到的血,到底是幻想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事?更不敢去想,如果是真的,那这血会是谁的? 也许,是…… 可不想,就代表不存在吗? 要发生的,早就已经发生了。 “爷,少离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也不会遇见您!”年修低声宽慰,“当初梅大人用自己的命,换了少离一命,就说明这孩子有贵人在侧,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苏幕没说话,眼下就只等着舒怀远的消息。 之前她让人抬着舒怀远,招摇过市,回到苏宅的,那么……那人若是真的冲着舒怀远来的,想必会有所行动。 “如果真的是冲着舒怀远来的,那就说明跟武林盟一样,这些人是惦记着无疆这方子。”年修此时也算想明白了。 为什么那些人,对舒怀远穷追不舍? 为什么栾胜明知道他是假的舒怀远,还是留了他一命? 因为,所有人都想从他嘴里,掏出“无疆”的下落。 “可是,督主为什么舍得了?”年修十万个为什么,心里满满都是疑问。 提起栾胜的时候,苏幕的面色陡然下沉,但也没有多说,只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周身寒凉得吓人。 年修自知多嘴,当下垂眸,不敢再多言。 好死不死的,提督主干什么? “留心外头的人!”苏幕下令,“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这一等,便足足等到了天黑。 天黑之后,什么牛鬼神蛇,都会冒出头来。 夜色,是最好的遮布。 苏幕坐在房内,冷眼睨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戌时,无恙。 亥时,无恙。 眼下已经是子时一刻,苏幕扭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初夏的夜色,虫鸣声声,吵得人心内烦躁。 外头,终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年修快速进门,“爷,来消息了!” 一封书信,一枚飞镖,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丑时一刻,城隍庙,换货。”苏幕音色低沉,瞧着下面的一行小字,“苏千户带一人。” 年修咬牙切齿,“真是太猖狂了!” “去问问忠叔,舒怀远能不能走?”苏幕轻哼,“若是可行,你且背上他,咱们去城隍庙,会一会这牛鬼蛇神,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年修愕然,“爷,您真的就……” “你以为我偷偷带着人,他们会不知道?这日夜盯着的,哪里只是一双眼睛?不过这样也好,他们盯着我,总有人会替我……盯着他们!”苏幕抓起桌案上的剑,抬步往外走。 现在已经是子时一刻,时间不等人。 李忠提心吊胆,“刚刚稳住伤势,若是再、再有个好歹,只怕是……” “他们既然要人,自然是有所准备。”苏幕说这话的时候,年修已经把人背了起来,“你先吊着他这一口气,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运气。” 阎王爷若是要收人,谁也拦不住! “是!”李忠将一枚药丸塞进了舒怀远的嘴里,“暂且保住他这口气,只要一口气不散,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年修驱车,苏幕带着舒怀远坐在马车内。 前后左右,并无其他跟随。 城隍庙。 这个时辰的庙宇,极为瘆人,空空荡荡,仿佛连半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年修重新将舒怀远背弃,跟在苏幕身后,缓步进入庙内。 “爷,他们会在哪儿?”年修心里有些发怵。 苏幕环顾四周,音色沉冷的开口,“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音落瞬间,周遭光亮骤起。 明晃晃的火把,灼得人眼睛疼。 苏幕勾唇冷笑,“不是说换货吗?一物换一物,很公平吧?” “外人都说苏千户阴险狡诈,如今看来……所言有虚,苏千户其实重情重义,很是听话。”为首的是个黑巾遮面的男人,嗓音很是低沉,略显沙哑。 但在苏幕听来,他这是故弄玄虚罢了,年轻人的声音和上了年纪的,终究是不太一样,“我遵守了约定,还望阁下也要点脸!那孩子,现在何处?” “这是保命符,我岂敢随身带着?”男人呵笑两声。 年修怒了,“你敢耍我们?” “这怎么能叫耍?”男人瞧着苏幕,“苏千户武艺高强,而且为人狡诈,我这只是防范于未然,防着苏千户。” 苏幕上下打量着他,言语间中气十足,走那两步路也是下盘稳当,可见是个练家子,只不过……到底有几斤几两,未曾交手,无法探知。 “我的耐心有限。”苏幕眸光素冷,冷剑横在身前,“要么交人,要么……死!” 显然,对方没料到苏幕会这么强硬。 “你就不怕,我们杀了那孩子?”男人呵笑两声,“你都到了这儿了,还在乎这么一时半会的?既然是要交易,那自然是要看看货的,不验明正身,如何知道这人是真是假,万一苏千户弄个假的过来,那我们……” 年修愤然,“若然是假的,此刻你们已经被重兵包围,还能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吗?” 这是事实,但凡苏幕不诚心,又或者不在意耿少离的死活,那么眼前这些人,就等于自投罗网,按照苏幕早前的做事风格,早就把他们剁碎了喂狗,岂会在这里听他们废话! “拖延时间是个好办法,可惜……对我不管用!”苏幕骤然发难。 谁都没想到,苏幕会突然出手,而且速度之快,简直快如闪电。如果不是黑衣男子快速拽了身边的死士挡剑,此刻已被苏幕劈成两截。 “苏幕!”黑衣男子咬牙切齿,但显然,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舒怀远去的。 年修背着舒怀远,按照计划好的,快速朝着门口退去。 “照顾好他。”苏幕挡在年修跟前,冷剑在手,杀气腾然,“既然我敢一个人来,自然有把握将你们杀得一干二净!一帮乌合之众,也敢在我面前叫嚣,找死!” 刹那间,剑走游龙。 寒光四溅,血色朦胧。 苏幕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势必见血,从小养成的习惯,已然是浸在骨子里的东西,动手之时,戾气腾然,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煞气,足以教人心惊胆战,不战而败。 所有人都扑向苏幕,而那黑衣男子则直奔年修而去。 目的,舒怀远。 年修岂能让他得逞,两番躲避之下,勉强闪开身,终是力有不逮,被踹了一脚,幸好苏幕折返归来,震开了黑衣男子的剑。 “没事吧?”苏幕冷问。 年修:“没事!” 舒怀远被放在花坛边上,年修终于腾出手来,拿出了剑。 黑暗中不断有黑衣人窜出,成批成批的围拢上来。 苏幕出剑的速度极快,快得让人敢但剧颤,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快,准,狠! 这便是东厂最优秀的杀人工具,是栾胜一手栽培的结果。 舒怀远被抬起来的时候,年修骇然惊呼,“爷?” 苏幕飞身而起,手起剑落,四条胳膊应声落地,哀嚎声响彻苍穹,顺势伸手一捞,反手便将舒怀远靠回了花坛边上。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给我上!”黑衣男子步步后退,“还有人呢?” 忽然间,他们发现了异常,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后补的却一直没有再进来,按理说他们安排周密,布置了大量的人手,不应该只是这么点人。 苏幕身上染血,眼见着要将这帮人杀了个干净。 黑衣男子慌了,“人呢?” “别找你那些狗奴才了!”周南蹲在墙角,“小爷正在帮你收拾呢!” 沈东湛纵身跃入墙内,单手提着剑,剑上染着血,抬手便抹了两人脖子,瞬时血流一地,“一帮乌合之众,也敢在我面前叫嚣,找死!” 年修委实愣了一下,这沈指挥使与自家爷,真是愈发的有默契,怎么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一字不差的? 若不是约好的,那便是二人太过相像。 “沈东湛!”黑衣男子切齿。 旁人也就罢了,沈东湛和苏幕联手,简直无坚不摧。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思及此处,黑衣男子忽然砸出一颗烟雾弹,四周骤然腾起一阵白烟,借烟遁…… “苏幕!”沈东湛拦住了苏幕,“穷寇莫追。” 对方情况未明,贸贸然追过去,万一有诈,又该如何是好? 不怕明枪,只怕暗箭。 “真是可惜,让他跑了!”年修愤然。 周南瞧了一眼靠在花坛边上的舒怀远,“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好歹把人从东厂大牢里捞出来了,不是吗?” 若不是因为这帮蠢货,苏幕也不可能把人捞出来。 “一计不成肯定还得再生毒计。”沈东湛蹲下来,瞧着双目紧闭的舒怀远,“只要孩子还在他们的手里,定然还会再来找你。” 要从栾胜手里拿人,实在太难。 但抓住了苏幕的软肋,问苏幕要人,那就容易多了。 “把他背回去!”苏幕道。 年修颔首,周南赶紧搭了把手,二人小心翼翼的将舒怀远抬回马车。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幕问。 沈东湛瞧着周遭,“你什么时候出门的,我便是什么时候跟上,为了避免坏了你的计划,我也学了你的模样,只带着周南一人,没有惊动旁人。” “看出来了!”苏幕抬步往外走。 沈东湛与她比肩而行,“交过手了,有什么想法吗?” “总觉得有点熟悉。”苏幕凭的是直觉,可直觉这东西,委实无法作为证据,偶尔还是有偏差的,“具体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沈东湛勾唇,“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老朋友?” “五毒门?”苏幕顿住脚步。 沈东湛点点头,“使的功夫,都是江湖路数,现如今江湖上敢对东厂下手的门派,寥寥无几,五毒门便是首当其冲,凡事没有绝对,偶尔犯犯疑心病……没坏处!” “交手的时候没有发现,他们使毒……”苏幕仔细回想。 沈东湛伸手,将她散落在肩头的发,轻轻拂至后背,“别忘了,舒云是中了毒的。” 苏幕的眉睫陡然扬起。 夜色漆黑,舒怀远自然不能带回苏宅。 深夜。 有人偷偷进了,顾西辞的宅子。 顾西辞:“……” 第402章 苏幕,你不会舍不得吧? 顾西辞瞧着躺在客房里的舒怀远,无奈的一声长叹,转头瞧着一脸无辜的年修和周南,话到了嘴边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爷说了,您这儿最安全,而且跟您又是老熟人,不用太客气!”年修笑着行礼,“人,咱就搁下了,到时候四时坊的大夫,会随时过来探病,一应费用请顾公子先行垫付,回头与您一并算账,否则往来太过密切,容易惹人怀疑。” 顾西辞倒是没说什么,云峰看傻子一般瞧着年修和周南,“你们当咱这儿是客栈呢?” “客栈那得伺候周到,咱这不是……连大夫都自个安排了吗?”周南赔笑,“这叫暂住,你帮我,我帮你,大家友爱互助,来日若是有什么事,顾公子招呼一声便是!” 云峰瞧着自家公子的神色,幽然叹口气,“真是服了你们两家,简直是一个德行!” “告辞!”年修拱手。 周南作揖,“告辞!” 目送二人翻墙离去的背影,云峰直摇头,“这像什么话?大半夜的送个病得要死的人过来,真是晦气得很!公子,您怎么也不说话?” “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顾西辞问。 云峰点点头。 “知道还废话?”顾西辞白了他一眼,“帮忙着,好生伺候,别让他死了!能从东厂大牢里活着出来,实属不易!” 云峰抿唇,这倒是真的。 试问这世间,能有几人可以活着从东厂大牢出来? “等他醒来,还有大用处呢!”顾西辞敛眸往外走,心里原就有事,眼下这一闹腾,今夜怕是再也难以入眠,再也睡不着了。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城隍庙很快就被东厂连夜封锁,这本就在沈东湛的意料之中。 “栾胜是什么人,疑心病那么重,又是这般心狠手辣,又岂会真的给苏幕放权。”沈东湛没有跟着苏幕回苏宅,而是尽快回了沈府。 苏幕如今烦心事多,他不能在她面前太晃悠,免得次数多了,惹她心烦。 “这老阉狗,真是毒辣得很!”周南轻呵两声,“爷,您说这舒怀远的事,老阉狗会相信吗?” 沈东湛也不清楚,栾胜会不会相信? “没有抓住那帮人之前,栾胜应该会半信半疑。”沈东湛眯了眯危险的眸子,“留心城内的动静,这些人肯定还在城内蛰伏。” 周南点点头,“卑职明白!” 只要人还在城内,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一定会把他们抓个干净。 翌日。 晨光熹微。 耿少离还没有消息,苏幕又是一夜难眠。 李忠进门的时候,瞧着她的背影叹气,低声问边上的年修,“又是一晚上没睡?” “谁说不是呢?”年修摇摇头,“回来之后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真是让人担心! “你去伺候着,让她梳洗一番,我让人把早饭送进来。人是铁,饭是钢,总归是要填填肚子,才能有力气撑下去。”李忠低语。 年修点点头,“成!” “唉!”李忠叹口气,抬步往外走。 苏幕神色如常,洗漱、吃饭,瞧着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越是如此,李忠和年修越担心,哪怕她发发脾气,或者吼几句也成。 她越安静,越让人担心! 搅拌着碗里的小米粥,苏幕转头望着年修,“没什么动静吧?” “暂时没……”年修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年修先是愣了愣,然后行了礼便快速退出了房间。 须臾,转回。 苏幕瞧着年修欲言又止的模样,手中的汤匙“砰”的落回碗里,敲出了清晰的脆响,音色幽幽的开口,“说吧!” 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经历过这么多,灭门之祸尚且受得,还有什么事,是她不能承受的? “府衙那边来人,说是在护城河边,发现、发现了一具……尸体。”最后那两个字,年修说得很轻很轻。 苏幕的眉睫骤然扬起,面色已然变了。 “什么?”李忠不敢置信,“什么尸体?” 耿少离的尸体? “说是身形和年龄,与咱们要找的孩子,可能有几分相似。”年修尽量将话转述得委婉一些,要知道府衙那边来人,说的很是直接。 府衙来人的原话是这样说:我们在护城河边,发现了苏少离的尸体,系他杀! 屋内,瞬时安静下来。 年修和李忠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却见着她低头拾起了汤匙,继续轻轻搅拌着碗里的小米粥,一下,又一下。 好似,不为所动。 “爷?”年修低唤。 苏幕吃了一口粥,“不会是他。” 闻言,李忠赶紧把年修拽出了房间。 二人立在檐下,面对面站着。 李忠面色发青,身子都有些轻颤,“你把话说清楚,那尸体……” “可能就是少离。”年修说了实话。 李忠转身就走,边走边絮絮叨叨的,“我不信,我打死都不信,少离素来聪慧,怎么可能就这样遭了毒手?他是个福泽深厚之人,肯定会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我得亲自去看看,哪个王八犊子敢乱说话,敢咒他……” 年修敛眸,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有些烦躁,不知道该怎么进去跟自家爷开口,想着……要不在门口先站一会再说? 谁知一抬头,苏幕已经走出了房间。 东厂千户,官服在身,佩剑在手,一身凌然之气,无人敢直视,无人敢蔑视。 “走吧!”苏幕大步流星的离开,脊背挺得笔直。 年修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赶紧跟上。 护城河边。 府衙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发现了尸体之后,就派人包围了附近一带,后来东厂的人赶到,更是将围观的百姓一一驱逐,彻底清了场。 李忠率先赶到,一眼就瞧见了躺在河边,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因为前些时候下过雨,河边这种地方,没个三五日是干不了的,是以走过去的时候,李忠身子摇晃,略有些磕磕绊绊。 好不容易到了跟前,他竟是没有勇气掀开那一层白布。 “何以认得,他是、是……”李忠说不出口,“你们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的身份?” 府衙的人面面相觑,哪敢多说什么。 “不、不可能的!”李忠木愣愣的瞧着尸体,露在外头的那一双脚。 一只穿着鞋,一只光着脚。 那只鞋子何其熟悉,与之前被人捡回去的,那只耿少离的鞋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不知道,这鞋底是不是绣有竹蜻蜓? “把他的鞋子脱下来,我、我看看!”李忠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底下人的动作倒也快,手脚麻利的将鞋子脱下。 鞋底上,那清晰的竹蜻蜓绣样,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的扎进了李忠的心里,那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还那么小,却已经来不及长大了。 若不是李忠颤颤巍巍的扶了一把,身边的柳树,只怕已经倒在了地上。 “李大夫?”年修急匆匆的上前。 李忠摆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 见状,年修心头大骇,可见他是认过尸了,而且已经承认,那尸体就是耿少离。 思及此处,年修慌忙去看苏幕。 苏幕面色如常,缓步朝着尸体走去。 白布被掀开的瞬间,李忠和年修都惊了一下。 少年殒命,面容尽毁。 全身上下,无一完好。 这遍体鳞伤的尸体,但凡是个人,瞧着都会心生不忍,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孩子临死前遭受过什么?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爷?”年修急忙近前,生怕自家爷承受不住。 苏幕目色寡淡,面上无任何的情绪波动,“抬回去,验尸。” “是!”年修行礼。 瞧着苏幕转身离去,李忠面色苍白的拽住了年修,“可得仔细伺候着。” “我知道!”年修当然晓得,耿少离对于苏幕有多重要,可以说,这几乎是她对新生的全部寄托,如今什么都没了,只怕是心灰意冷了吧? 尸体被送进了府衙,交由仵作验尸。 东厂也有仵作,但苏幕却没有把尸体带回东厂,想来若真的是耿少离,他应该不会希望,东厂的人碰他。 若然不是耿少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苏幕面无表情的站在停尸房内,知府和衙役都被清出在外,除了她与年修,任何不得靠近附近,她便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仵作,小心谨慎的解开了少年的衣裳。 其实看到那一身衣裳,年修便大致可以认定,这便是耿少离的尸体。 当初爷是特意挑了上好的料子,让底下人给耿少离做了几身衣裳,又是量尺寸,又是修修改改,照着那孩子喜欢的样式做的。 做出了成衣之后,还特意交由苏幕亲自过眼,这才拿给了耿少离,这些东西,年修在侧都是瞧得一清二楚的,自然不会认错。 可现在呢? 衣衫被护城河的水,泡皱得不成样子,上面的血迹已被冲散了大半,唯有这刀剑、鞭痕还留在衣裳之上,此刻……人亦躺在了停尸台上一动不动,何其悲凉! “鞭痕,刀痕,剑痕,还有烙痕……”仵作连连摇头,“无一不是生前所致,都不是死后伤,可见死之前是受尽了折磨。真是不知道,到底是何人这般丧心病狂,对这样一个孩子下手?” 生前伤?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死因是什么?”年修瞧了一眼自家爷,替她开了腔。 仵作仔细验看,凡事精细,不敢有任何的马虎,“外伤虽然严重,但都不致死。换句话说,这些伤都是适可而止,及时打住,并不要命,真正的致命伤是脑内出血,额角这一块!” 年修疾步上前,瞧着尸体额角的红肿。 “从头皮损伤的程度来看,应该是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摁着他的脑袋撞墙,导致了头内出血而亡,死后才被人弃尸护城河中。这些皮肤上细碎痕迹,都是河中的鱼虾啃噬所致,都是死后形成。”仵作一五一十的回答。 苏幕可以想象,稚嫩的孩子被控制住,一下又一下的,以额触墙,是怎样的场景?估计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吧! 若真当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死在山寨里,至少死得痛快,不至于被人活活折磨至死。 “爷?”年修低唤。 苏幕起身,缓步行至停尸房边,瞧着那具浑身斑驳的小小尸体。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要石化了一般,锐利的眸子没有半点属于人的温度,寒意瘆人。 仵作刚要开口,却被年修一个眼神制止。 爷这般神色,显然是不想让任何打扰。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苏幕盯着这具尸体,没有开口说半句话,一旁的年修看得心惊胆战,也不知道自家爷在想什么? 终于,苏幕有了动静。 年修心惊,只瞧着苏幕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爷?”年修慌忙跟上,“节哀……” 苏幕目光狠戾,立在檐下,杀气腾腾的望着他,“死的不是少离,节什么哀?把人都撤回来,转派暗卫去找,莫要打草惊蛇。” “啊?”年修惶恐,骤见着苏幕狠戾的目光,当下行礼,“是!” 苏幕挺直脊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府衙大门。 外头,顾西辞刚下马车,“我听得消息,所以赶过来看看。” “费心了。”苏幕抬步就走。 云峰:“??” 就这样? “怎么回事?”顾西辞望着年修。 年修摇摇头,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苏幕前脚进了门,后脚便听得底下人汇报,说是宫里来了消息,皇帝传了沈东湛和栾胜一道进宫面圣。 “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年修诧异,“若不是要紧的事情,不可能让沈指挥使和督主一起进宫的。” 这是事实。 苏幕眉心紧蹙,“盯着,随时来报!” “是!”年修行礼。 这种情况,很显然是出了大事,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想来栾胜很快就会派人来找她,她只需要等着便是。 果不其然,午后时分,栾胜派人过来,让苏幕去一趟提督府。 “爷,您撑得住吗?”年修很是担心。 刚经历了耿少离的事,爷的心里必定悲痛万分,虽然她不相信死的是耿少离,但在年修看来,这就是明摆着的自欺欺人。 “那不是少离!”苏幕只留下一句话,大步流星的离开。 年修:“……” 爷,这是魔怔了? 提督府。 苏幕进了院子,瞧了一眼站在墙下的栾胜。 从宫里出来,他竟是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派人来找她了,可见此事紧急! 睿王在殷都城内禁足,雍王前往边关迎接使团,太子这些日子因为税银一案,立下大功,正受百官恭贺之喜,估摸着也没时间折腾。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义父!”苏幕躬身行礼。 墙头的残叶被风吹下,栾胜一伸手,正好捧于掌心,“杂家记得,多年前你也曾过一趟南都。” “是!”苏幕颔首,“当时是为了吏部之事,我去了一趟南都。” 栾胜点点头,“南都是顾家的地盘,顾震如今老了,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说是近来身子不适,已然到了无法起身的地步,请皇帝恩准他卸下官职,且……” 顿了顿,栾胜望着苏幕。 苏幕了然,“遣顾西辞回南都!” 栾胜叹口气,“可见是真的不太好了,所以才会让儿子火速回去,多半是想见最后一面。”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苏幕面无表情。 若是顾震真的快不行了,见儿子最后一面,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顾西辞当初来殷都时,身边无人的样子,想来顾震应该不是很赞同,他来殷都赴考。 “当年,顾家的人指天发誓的,说是再不进殷都入朝,如今顾震不仅自己打脸,还把这脸丢到了皇帝跟前。”栾胜猛地捏紧掌心。 再松开手,掌心的残叶早已化为齑粉,风吹便散。 “如此一来,皇上必定消了气。”苏幕垂眸,接过话茬。 栾胜点点头,“皇上已经派人去找顾西辞了,且着礼部准备了一些东西,打算随顾西辞去南都,你可知道用意何在?” “验看顾震重兵,是否属实?探查南都的境况,以便回禀皇上。”苏幕是个聪明人。 栾胜对此很满意,“让旁人去,杂家不放心,倒不如让你去,因为你够聪明,知道皇帝和杂家想要知道什么,想要……什么结果!” 苏幕若有所思的凝眉。 “南都山高皇帝远,顾震虽然不是尚远,秉性不可相比,但对于朝廷而言,也是一大祸患所在,若是你能替皇上清了这祸患,又或者让朝廷收回南都的大权,皇上必定重重有赏,对你来日更是有益无害!”栾胜已经把话挑明,“苏幕,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苏幕抬眸望他,紧了紧手中剑,佯装恭顺的行礼,“苏幕明白,请义父放心!” “杂家会举荐你,到时候你随顾西辞一起回南都。”栾胜眸色微沉,“但眼前有个问题,皇上似乎也有意让沈东湛去南都。” 苏幕心下一惊,“为何?皇上不信任义父吗?” “当年的顾震和沈丘,算是生死之交,后来顾震回了南都,沈丘也跟着归隐,这交情才算渐渐淡去。”栾胜只是粗略解释了一下,“顾震对东厂深恶痛绝,但对于沈东湛……应该会手下留情,疏于防范。” 苏幕近前一步,“那就是说,如果我此行与沈东湛同行,是为了监督沈家与顾家,是否私相授受?背后勾结?” “不是监督,而是坐实。”栾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诡异,“听明白了吗?” 苏幕心头微颤,面不改色的行礼,“是!” 坐实顾震与沈家勾结,那就是说……皇帝也准备对齐侯府下手了? “苏幕,你不会……舍不得吧?”栾胜忽然扣住她的胳膊,目色陡戾。 苏幕骇然。 第403章 你回来了?你是回来杀朕的? 对于栾胜的突然逼近,苏幕心内波澜起伏,但是面上依旧不改颜色,在栾胜面前她不能有任何的失态,否则牵连的就是她身边的所有人。 “义父不是说过吗?我们这种人连心都没有,谈何舍得?”苏幕慢条斯理的开口,“义父教导,苏幕谨记在心,从不敢忘。” 栾胜定定的审视着她良久,确定她的确是个冷心冷肠之人,这才松了手,慢条斯理的替她捋着袖口褶子,“苏幕,义父对你严格是为你好,天下之大,想要你我性命之人,不胜枚数。若你不能做到心狠手辣,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是!”苏幕俯首。 栾胜撤了手,“要知道,你是杂家手里……最好的刀!” 好在,栾胜也就是说道说道,并无其他。 苏幕从提督府出来,年修这颗心才算稍稍放下,紧赶着凑了过来。 “爷,督主没说什么吧?”年修忙问。 苏幕顿住脚步,“想让我陪着顾西辞,回一趟南都,应该是皇上担心顾震装病,另有所图,所以才会让东厂派人。” “原来如此?”年修眉心紧蹙,“只不过,奴才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幕没说话,有些话可不敢多说,哪怕是年修也一样,万一连累了年修,他岂非会枉死? “回去,等宫里的消息罢!”苏幕不敢犹豫。 既然栾胜开了口,想必宫里很快就会来找她,她得做点准备才行。 “是!”年修紧随其后。 苏幕寻思着,临走前可得把舒怀远此事安排妥当,“你让人去一趟,让林大夫过来。” “明白!”年修低声回答。 苏宅。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林静夏悄悄的从后门进来,快速进了药庐。 “你怎么来了?”李忠一怔。 林静夏环顾四周,“公子呢?” “爷让你过来的?”李忠明白了,“人还没来呢,这两日闹腾得,吃不好睡不好,之前还去了一趟提督府,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加凝重,你待会见着爷,说话小心些,别让她再揪心了!” 林静夏点点头,“多谢忠叔!那我仔细等着,不着急。” 稍瞬,苏幕领着年修进门。 “公子!”林静夏行礼,“您这么着急找我过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苏幕示意她进屋在说,院子里毕竟说话不方便。 进了门,年修快速合上房门,李忠麻利的去沏茶。 “我要去南都一趟。”苏幕开门见山,“舒怀远那头就着你好生盯着,若是有什么意外,尽快告诉忠叔,你们二人有商有量,切莫冲动行事。” 李忠捻着茶叶的手,稍稍一滞,“去南都?南都大、将、军、府?” “嗯!”苏幕点头,“说是顾震病重,跟皇帝请了折子,还让顾西辞尽快回南都,但是皇帝和栾胜疑心太重,生怕顾震是有所图谋,所以让我跟去看看!” 李忠倒吸一口冷气,“那沈指挥使呢?” 她一个人去,他不太放心。 “沈东湛估计也会跟着去。”苏幕拂袖落座,“皇帝到底是忌惮顾震的,而且顾震很是反感东厂的人,我若是单独去,只怕适得其反,有沈东湛压着,顾震不会轻举妄动。” 李忠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舒怀远的伤势已经稳定,不过栾胜下手太狠,醒转尚需时日。”林静夏可不敢马虎,如实禀报,“我会一直盯着的。” 李忠端了杯盏过来,“舒云这边你也放心,我看着呢!” 父女二人皆无恙,唯独耿少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就好!”苏幕点点头,心里揣着事,面上自然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关于少离,你们暗中还是要查,不要放弃!他定是还活着,我不相信他死了!” 李忠没说话,林静夏倒是应了声,“是!” “水生……”苏幕忽然开口。 林静夏忙道,“您放心,沈指挥使把人弄出来了,怕惹人怀疑,到时候牵连到四时坊,所以沈指挥使把人另外安置在一处农家。水生能活下来,多亏了公子和沈指挥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这话就不用说了。”苏幕抬手,“早前也不知道,你就是夏管家的女儿,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得自己人。” 说起这个,林静夏有些不好意思,面颊略略升起一片绯红。 这不就是真正的,丢人丢到家了?! “都是大难不死的人,能活着就是万幸。”李忠低低的开口,“爷,那您此去南都,要多少时日?有沈指挥使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上次去定远州,因为一个尚远,苏幕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回来,李忠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忠叔?”苏幕有些无奈的望他,“您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沈指挥使?他这还没过门呢,您就拿他当心肝似的?” 过门? 李忠笑了笑,“沈指挥使不需要过门,他能翻墙!打从您把墙边上的人都撤了,咱就知道,您这心里是什么想法。今儿翻墙,明儿翻窗,后天……” “打住!”苏幕眉心陡蹙,“越说越离谱!” 李忠带着慈母般的笑容,巴巴的望着她,但愿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家小姐成亲生子,老爷夫人瞧不见的,他替他们看着,也是好的! “公子,那您什么时候走?”林静夏问。 苏幕摇摇头,“等皇上的消息吧,这种事总归要皇帝下旨,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去南都,否则到了那里,还不得被顾震轰出来?” 顾震那脾气,她早有所闻,据说是蛮横又不讲道理,极为固执,且分毫不给任何颜面,只看他怼了皇帝,驻守南都而不回朝,就知道他那性子有多强硬。 “这倒是!”李忠凑近了低语,“可惜您的身份不能露,否则依着老爷的关系,倒是可以……可以说上那么一嘴!当年老爷还是军医的时候,在战场上救过他,去了南都遇见了生死关头,您就、就……别跟他客气。” 苏幕没说话。 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可关键是,顾震会相信吗? 再退一步,就算顾震会信,她也不想多说,知道得人越多,对她没好处,有沈东湛在,用他的人情不就成了,她又何必暴露身份? 反正她与他,都一样! 提前安排好了相关事宜,苏幕便着年修准备去南都之物,有些东西还是要早早备起来,免得到时候去了那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午后时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让苏幕进宫面圣。 苏幕也不敢耽搁,捋了捋身上的官服,紧赶着便进了宫,皇帝传召,可得仔细。 寝殿内。 皇帝的身子不大好,听底下的太监说,沈指挥使走之后,皇帝便服了药,这会是刚刚苏醒,整个人靠在枕垫处,神色有些恹恹的。 苏幕近前行礼,“奴才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咳咳……”皇帝皱了皱眉头,许是真的因为年纪大了,看人的时候总喜欢眯着眼睛看,仿佛是瞧不太清楚。 苏幕没敢抬头,皇帝不出声,她便一直跪在那里。 在一阵轻咳过后,皇帝冲着苏幕招招手,“起来吧!苏幕,你走近点,靠朕近点。” “是!”苏幕俯首,弓着身近前,时刻谨记着自己当奴才的本分,将卑躬屈膝的奴相,牢牢的刻在骨子里。 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瞧着躬了身,近在跟前的苏幕,“苏幕,你可知道朕叫你进宫,所为何事啊?” “奴才愚钝,不敢贸贸然揣测圣意,请皇上恕罪!”苏幕毕恭毕敬,言语间极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 皇帝与栾胜不一样,栾胜终究是爱惜自己的刀子。 如栾胜所言,她是他手里最好的刀子! 但皇帝不一样,喜怒无常,翻脸无情,他今儿能夸你,明儿就能杀你,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你呀,虽然是栾胜一手调教,可这胆量到底是差了点,栾胜在你这个年纪,什么话都敢跟朕说。”皇帝掩唇轻咳,蜡黄的面上漾开一丝凉意,“朕会给你下一道旨意,你带着人去一趟南都、将、军、府,顾、将、军病了,你替朕去探他的病!” 苏幕扑通跪地,“奴才领命!” “是病得不轻,还是脑子不清楚,你看清楚,回来再禀报朕。”皇帝声音低沉而幽冷,“朕要听实话,明白吗?” 苏幕垂着头,“奴才明白,皇上放心!” “东厂办事,朕素来放心,何况你又是栾胜举荐。”皇帝又是一阵低咳,“你可别辜负了你义父,一番苦心啊!” 苏幕磕头,“奴才誓死效忠皇上,忠于朝廷!” “那就好!”皇帝精神恍惚,许是刚苏醒的缘故,恹恹之色丝毫不减,“渴了,给朕倒杯水!” 苏幕赶紧起身,“奴才这就去!” 须臾,苏幕便倒了杯水回来,毕恭毕敬的奉至床前,“皇上,奴才伺候您喝水。” “嗯!”皇帝靠在那里,瞧着苏幕步步逼近,抿一口水,抬头看她一眼。 苏幕不敢直视龙颜,始终垂眉顺目。 皇帝瞧着她光洁的额头,笔挺的鼻梁,小巧而圆润的鼻尖,以及那微抿的薄唇,合着她身上惯有的凉薄之气,显得分外的淡漠。 像是…… 像是记忆里的某个人。 下一刻,皇帝骤然握住她的手。 苏幕心惊,好在她速度快,否则这杯水定是要倾翻在龙榻之上,若是如此,只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皇上?”苏幕呼吸微促。 皇帝直勾勾的盯着她那张脸,苍老的面上逐渐浮现清晰的冷意,连原本浑浊不清的眼眸,都裂开了明显的恨意,“是你!” 苏幕不明白,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奴才该死,惊扰了皇上,请皇上恕罪!”苏幕挣扎了一下。 奈何皇帝死死抓住,她握着杯盏的手,“是你!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你是回来杀朕的对不对?对不对?说话!” “皇上,奴才是苏幕,您看清楚!”苏幕骇然。 很显然,皇帝神志不清了,把她当成了某些人。 “你要杀了朕?”皇帝眦目欲裂,“朕先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音落,皇帝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就势一推。 苏幕倒是没被推到,只是连退数步,旋即站稳、跪地、磕头,“奴才该死,苏幕该死,请皇上恕罪!” 皇帝却好似疯了一样,连带着枕垫都摔在了地上,“来人!来人!” 这一声喊,惊出了苏幕一身冷汗。 可她不敢动,哪怕皇帝要杀她,她也只有坐以待毙的命。 “父皇?”李璟疾步进门,慌忙冲到了床边,快速摁住了疯癫的皇帝,“父皇,是儿臣啊!父皇,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是您儿子!” 皇帝好似忽然间回过神,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李璟,俄而又把视线落在了苏幕身上,紧接着开始环顾四周,仿佛是在找寻什么? “父皇,您没事吧?”李璟温声低唤,“儿臣是您的太子啊!父皇,您睁眼看看儿臣,儿臣一直都在您身边!” 皇帝好似松了口气,身子骤然脱力般后仰。 李璟当即冲着苏幕使了个眼色,苏幕忙将地上的枕垫捡起来。 “父皇,您是累了,好好休息就没事了!”李璟将枕垫重新塞在了皇帝的背后,转头冲着苏幕低喝,“没用的东西,伺候人都不会,要你作甚?还不快滚出去!” 苏幕当即行礼,“奴才告退!” 这一折腾,苏幕脸色自然好不好哪儿去,出来的时候脸都青了,好在……全身而退。 “爷?”年修也吓得半死,方才寝殿内皇帝那一顿吼叫,他恨不能直接冲进去。 奈何奴才就是奴才,谁敢擅闯皇帝的寝殿,除非活腻歪了! “还好太子来得及时,否则我性命休矣!”直到走出了宫门,立在了宫道上,苏幕还是心有余悸,皇帝那脾气说来就来,真是厉害得紧。 伴君如伴虎,真是半点都没错。 苏幕深呼吸,努力平复心绪。 “爷,没事吧?”年修低声问,“回去喝碗安神汤吧!” 苏幕点点头,“多来两碗。” 压压惊! 然则,还没走几步,顺子便已经喊住了两人。 “苏千户!”顺子上前行礼。 李璟方才救了她,她自然也不能太过造次,敛眸瞧着眼前的顺子,心知这是他家主子的意思,“何事?” “太子殿下说了,请您在御花园里等一等,他马上就会出来。”顺子笑着行礼,“这是殿下的原话,您看……” 年修皱眉,听这话的意思,太子进门之前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又或者,李璟原就是来找苏幕的,谁知道竟是遇见了这样的事,碰巧救了苏幕。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苏幕应声。 顺子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爷,真的去?”年修不太喜欢李璟靠近自家爷,每次都没好事。 在年修现如今的印象里,所有人对苏幕好,都是有代价的,一个个想从她身上索取、索取、再索取,唯有沈东湛……原以为是死对头,结果却是真情实意的付出,能替她做的,皆是一一做尽。 “能不去吗?这是宫里。”苏幕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身不由己,“走吧!” 御花园就御花园,这青天白日的,也不怕李璟做什么事。 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苏幕淡然饮茶,眉眼从容。 李璟立在回廊里,远远的瞧着那一抹身影,不由的眉眼舒展,打心眼里高兴。 “殿下?”顺子低唤,“您不过去吗?” 李璟回过神来,都到了这儿,哪有不过去的道理。 “太子殿下!”见着李璟过来,苏幕放下杯盏行礼。 李璟伸手搀了了她一把,“没有外人,无须多礼。” 谁知,苏幕快速往后撤了一步,“您是主子,苏幕是奴才,不管有没有人在场,礼数不可废,这是规矩。” 她这是明明白白的,跟他划清了界限。 尊卑,有别。 李璟也不恼,“本宫知道,你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本宫也不会为难你。” “方才的事情,多谢太子殿下。”苏幕躬身行礼,“奴才感激不尽,定当铭记五内。” 李璟喉间滚动,从顺子手中接过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本宫听说,你要去南都探顾大、将、军的病,想来也没什么可赠你,不如拿一点旧物让你带着。” “殿下言重了,奴才不敢当!”苏幕俯首。 李璟打开盒子,是一条金玉带,“这东西代表着本宫,是父皇所赐之物,你且带在身边,若是顾震敢对你不利,也好暂时用本宫的名义顶一顶。” “殿下,奴才是奉命去南都,自有皇上的圣旨庇护,您大可不必如此。”苏幕拒绝。 李璟瞧着手中的盒子,“你是说,本宫这是多此一举?” “奴才不敢!”苏幕敛眸。 她,就是这个意思! 顾震要是想是杀东厂的人,饶是有当朝太子的金玉带又能如何? 南都山高皇帝远,杀一个东厂千户又如何? 李璟这是坐井观天,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可这话,终究也不能当着李璟的面说,毕竟太伤这位太子殿下的自尊。 正当苏幕寻思着,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摆脱李璟的纠缠,耳畔便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太子弟弟。”长公主李瑶晃着手中的马鞭,慢慢悠悠的上前,身边跟着年轻俊秀的小太监。 这人并不面生,苏幕认得。 当初在庭芳楼,李瑶将他拽出,还生生闹了一场,整个殷都城的人都瞧见了,顾西辞说过,这人是当年的简家遗孤,说起来……跟东厂有仇。 “这是干什么?”李瑶一眼就瞧见了,李璟手中的木盒子,“太子殿下该不会是想……” 话未说完,她饶有兴致的瞧了瞧李璟,然后打量着苏幕。 苏幕被她的眼神,瞧得浑身发毛,明明她跟李璟什么事都没有,可让李瑶这么一看,倒像是有什么苟且似的。 “公主千岁!”苏幕行礼,“两位主子叙话,奴才就不打扰了,奴才告辞!” 语罢,苏幕快速退出了亭子。 李璟倒是想拦阻,碍于长公主在侧,只能就此作罢,讪讪的收回了木盒,睁眼瞧着苏幕渐行渐远的背影。 “哟,瞧着一脸情深的样子,果真是对她不一样。”李瑶晃动着手中的马鞭,“太子这是真的上了心啊!” 李璟白了她一眼,“皇姐这是打哪儿来?怎么就这么巧……” “这么巧,坏了你的好事?”李瑶坐定,顾自倒了杯水,“璟儿,不是皇姐非要多这一嘴,而是咱们身为皇室中人,玩玩也就算了,真心是什么东西?还是要省着点用,免得到了最后,真心成了刀子,会要了咱的命!” 李璟面色微沉,不得不承认,长公主的话是有道理的。 “你过来!”李瑶瞧着身边的小太监,修剪得极为圆润的指尖,轻勾起小太监的下颚,“瞧见没有?男人和女人一样,包括太监也是,征服就完事,得到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李璟眉心微凝,嫌恶的瞧一眼“哈巴狗”似的,摇尾乞怜的小太监,头也不回的离开。 “公主,太子殿下似乎不高兴!”小太监笑道。 李瑶叹口气,“当了太子的人,还这般不稳重,还得我来为他谋个前程,真是心累得慌!什么时候能长大点,懂事点,不至于让我这般操心。” “公主比起太子殿下,更加沉稳,更加有谋略。”小太监上前,含笑揉着她的肩膀,“只可惜了,公主是个女儿身,若您是男子,这太子之位定然是您的!” 李瑶面色一怔,若有所思的回眸看他…… 第404章 他的蓄谋已久 有些人,生来就高高在上,而有些人……你即便再努力,也跨不过这道沟壑,就好像李瑶身为长公主,奈何她是个女儿身。 若然是个男子,那便是皇长子,又是先皇后所出,这太子之位哪儿轮得到李璟来坐? 出了宫。 苏幕才松了口气,今儿这一出,委实让她心有余悸,若不是太子及时赶到,皇帝那一声吼,底下人肯定要把她拉出去,至于是生是死,那就不好说了。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何况,她苏幕只是个奴才罢了! “爷,长公主身边那个……”年修也认出来了,只是方才不敢开口而已,“奴才瞧着,眼神不太对,早晚是个祸害!” 苏幕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那人眼神不正,尤其是看她的眼神,带着清晰的憎恨,“简家的遗孤,憎恶东厂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不是着人去查了吗?” “是!”年修颔首,“简素,但是跟了长公主之后,更名为高节,他应该庆幸晚生了一个月,躲过了死劫。不过,当年那三个孩子,如今只活下来他一人,另外两个死得很惨烈。” 苏幕顿住脚步,回眸看他。 话题,到此为止。 “我眼下要去南都,暂时没空料理他。”苏幕道,“他如今跟着长公主,万一长公主计较起来,肯定会闹到皇上跟前。” 长公主李瑶,最得皇帝宠爱,是以养成了骄纵的性子,素来飞扬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若是直截了当的动了她的人,她肯定会不依不饶。 苏幕不想惹这样的麻烦,何况东厂还有栾胜在,她犯不着去当出头鸟。 “是!”年修行礼。 既然暂时不能动,那便留心着,长公主毕竟是个女子,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到皇位去。 不过,宫里的动静,瞒不住栾胜。 窗边那盆兰花,开得只剩下最后一朵,再过两日便也会落下。 春兰,尽。 “皇上忽然发了疯似的,要杀苏千户,所幸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否则苏千户怕是回不来了!”奈风如实汇报。 栾胜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修长的兰花叶子,“发了疯似的?” “是,嘴里喊着,是你回来了,是你要杀朕。”奈风俯首。 这话委实有些吓人。 “你回来了……”栾胜如同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奈风的话,可以想象当时皇帝发疯的场面,那样的惊恐,那样的慌乱,“皇上神志不清,连跟前是谁都分不清楚了!” 奈风点点头,“还好,太子殿下赶到了!” “太子想必是听闻苏幕进宫,早早的就等着了,倒也不是凑巧。”栾胜还不知道,李璟那性子吗?他惦念着苏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奈风站在边上,毕恭毕敬的接过帕子,只是抬眼瞧了瞧,自家督主的神色似乎不太好,隐约有些不悦。 “太子也到了这个年纪,后宫里就这么点女人,也该准备起来了!”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太傅家的小孙女,似乎跟太子年岁相仿?” 奈风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早些年也曾让太子选妃,可是太子心性不定,皇上也就由着他去了。” 何况皇帝的心思,并不全在太子身上。 “该筹备起来了!”栾胜长长吐出一口气,“别让他太闲着!有了孩子,便会定下心来,好好的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奈风想了想,忽然间要给太子选妃、塞女人,莫不是因为苏千户的缘故?但这话,可不敢往外说,要不然督主肯定一掌劈了他。 “是!”奈风行礼,“奴才这就让礼部,酌情挑几个名门闺秀,免得到时候太子殿下觉得,督主太过决断。” 栾胜很赞许奈风的办事能力,“让他挑一挑,回头也不好再埋怨杂家!” 人,毕竟是李璟自个挑的,来日恩爱与否,都是李璟自己的选择,跟栾胜没有半分关系。 此计,甚好。 “圣旨很快就会下来,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栾胜问。 奈风回过神来,知道他问的是苏幕之事,当下行礼应声,“督主放心,都备下了。” “你去问问,还缺苏幕吗?”栾胜摩挲着手中的佛串子,“缺了就给补上,毕竟是去南都,山高路远的。” 奈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千户出行,督主何曾亲自操过这份心?当然,既然栾胜开口,奈风遵从便是。 只是,白日里这么一闹腾,苏幕什么心思都没了。 傍晚时分,宫里来了圣旨。  苏幕接旨,奉命护送顾西辞回南都。 其后奈风来了一趟,问过些许明面上的话,被苏幕打发了回去。 夜色沉沉。 院中,凉风习习。 耳畔,鸟语虫鸣。 “这都站在那里多久了?”李忠近前,“明儿要出发,怎么还不早些歇着?” 年修低声回答,“不肯歇着,多半是在等墙头那位呢!可今儿不知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墙头还没动静,保不齐……今晚不会过来了。” “哦,望夫石呢?”李忠恍然大悟,“许是今晚在收拾行囊,不是说要一起去南都吗?路上见着也是一样的。” 年修摇摇头,“我瞧着不一样,你看爷那副样子,像是能一样吗?” “一晚上不见,就犯相思病?”李忠有些不敢置信,“这二人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深厚?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年修啧啧啧两声,“你懂什么?这是过命的交情,跟那些风花雪月,咿咿呀呀戏本上唱的,完全不一样。” 李忠:“……” “沈指挥使多次舍命救过爷,爷纵然是铁石心肠,也得跟着软和下来。”年修叹口气,“从定远州,到永慰县,再到煜城,我这对眼睛,都是看得真真的。为爷卖命的人很多,可真情实意护着她、疼她,把她当个正常人的,太少了……” 这话,李忠无法反驳。 在所有人眼里,她是苏千户,是杀人的刀,是冷冰冰的东厂鹰爪,唯独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沈东湛让她活了,活得像个人! “怎么还没来呢?”李忠也开始着急了,“该不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年修翘首期盼,“按理说不应该啊!” 不管有什么事,沈东湛跑苏宅,总是跑得最积极的。 蓦地…… “哟哟哟,来了来了!”李忠忙拍着年修的胳膊,“哪儿,冒头了!” 年修定睛一看,“哎呦,是他们!” 然则,唯有周南一人从墙头跳下。 李忠:“……” 年修:“……” 失算了? “苏千户!”周南行礼。 苏幕瞧了他一眼,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 周南笑道,“我家爷,请您过府一叙。” “沈府?”苏幕愣怔。 往常都是沈东湛自己过来,她甚少去沈府溜达,今儿吹的什么风,居然让她去沈府? “是!”周南神秘兮兮的笑着,“我家爷说了,今儿是个好日子,请您喝茶、赏花!” 喝茶倒是没什么,这赏花…… 苏幕瞧着黑漆漆的天色,大晚上的,赏什么花? 赏银子花? 不过,沈东湛既然开口了,苏幕自然是要去一趟的,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年修心中狐疑,默不作声的跟在苏幕身后。 沈府和苏宅,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安静。 大概是两位主子,都不喜欢喧闹,所以底下人都默契的保持了安静,内外巡守严密,各司其职,谁也不敢多话。 周南领着苏幕进了宅子,其后便落在了主院外头,“苏千户自己进去吧,这里里外外的人,咱都给差开了,不会有人近前打扰,您只管放心便是。” “好!”苏幕抬步进门。 年修刚要迈步,却被周南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年修皱眉。 周南横了他一眼,“跟着苏千户那么久,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这儿,外人莫入吗?我都搁这儿,你还往里头冲冲冲的,怎么的,你是蒜还是葱?就知道辣眼睛!” “你骂人!”年修脸都气歪了。 周南挡在了门口,扯了扯唇角,“骂你都是轻的,我这手指头都快戳废了,你还敢进去?” “什么手指头?”年修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周南在说什么? 风吹着灯笼摇晃,微弱的光亮从头顶落下。 年修真的瞧见了,周南血迹斑斑的指尖,一点点的红点点,像是……针尖戳的?哎呦,他这七尺男儿,还学姑娘家绣花? “你这是干什么呢?”年修全然忘了方才的怒气,一门心思研究,周南绣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飞禽走兽?花鸟虫鱼? 想了想,年修愕然心惊,“该不会是给我家爷,绣什么喜服吧?” “呸!”周南啐一口,“什么喜服,我这手艺还打量着绣喜服?到时候鸳鸯绣成龟,这两位爷,不得要我命?我莫不是嫌命太长?” 那年修就不明白了,“那你干什么了?” “过来!”周南招招手。 年修凑近。 “我跟你说……”周南伏在他耳畔,嚼舌根。 院内。 苏幕缓步朝内走去,四下黑漆漆的,唯有不远处的回廊里亮着灯笼,风一吹,吹得灯笼肆意摇晃,整个院子尽显光影斑驳。 “沈东湛?”苏幕低唤,“你玩什么花样?” 怎么回事? 黑漆漆的,也不掌灯。 拾阶而上,步上回廊。 苏幕站在灯笼下,葳蕤的光笼在她身上,身形纤瘦而颀长,锐利的眸子快速掠过周遭,宛若凝了散不去的凌寒之气,防备之心油然而起。 不管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身上带刺。 眼下,亦是如此。 握紧手中剑,苏幕眯了眯眸子,“我数三声,沈东湛,你再不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园子!我苏幕,说到做到!” “烧了?”回廊尽处,沈东湛含笑伫立,“苏千户这心,可真够狠的!” 苏幕站在那里,眺望着远处的人。 二人面对面站着,兀自勾唇,表情都是一致的。 “沈东湛,你玩什么花样?”见着他出现,苏幕一颗心总算落回原位,戒备逐渐放下,“这样戏耍我,很有趣吗?” 沈东湛缓步朝着她走来,今儿的他,穿得格外精神,不似平素的暗沉之色,倒是明艳了不少,穿着一身较为亮眼的蓝袍,腰间玉珏随着他的迈步而轻轻摇晃。 “不是说,要请我喝茶,请我赏花?”苏幕环顾四周,“茶香未闻,百花未见,你这是让周南来诓我的吧?” 沈东湛终于走到了她面前,笑盈盈的立着她身侧,看向她的眼睛里,亦盛满了温柔,“茶已泡好,就在后院,至于这花嘛……已过百花盛开的季节,但我想着,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后院走去。 苏幕心头满是狐疑,不知道沈东湛到底想干什么? 直到…… 踏入后花园的时候,眼前骤然一亮。 放眼望去,树上、廊里,花灯盏盏,五彩斑斓,每一盏花灯上,都写着她的名字,一笔一划皆惦念,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有的花灯,都围绕着一棵芙蓉树而亮。 仿佛,就是因树而生。 “我特意向匠人请教,做了这些芙蓉花灯,可惜一开始做的时候,委实有些不上手,做得不三不四的,好在做得多了,便渐渐的习惯了!”沈东湛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到了芙蓉树下,“可还记得这棵树?” 苏幕回眸看他。 “江家废墟上,你对你父母最后的寄托。”沈东湛扬起头,瞧着眼前的芙蓉树,“栾胜说要斩了去,我便悄悄的留下,一则气死他,二则……我舍不得你难过。” 苏幕眼眶猩红,眼角有些潮湿,“你说你这人,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拿刀子的手居然去做花灯?还说这样煽情的话,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风尘浪子,那些酸溜溜的话信手拈来。” “所有酸溜溜的话,都是精心酝酿,我待旁人可没这般耐心。”沈东湛伸手将她圈在怀中,箍着她的腰不撒手,“这话,只对你一人说。” 苏幕有些心虚,之前她还怀疑他玩什么花样,没想到,所有的处心积虑,都只是为了逗她高兴。 “沈东湛,你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花,我赏过了,很喜欢,那么……茶呢?”她仰头笑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花灯的光亮。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只觉得花灯映照之下,怀里的人分外娇艳,尤其是嫣然一笑间,仿佛连他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这要命的,小妖精。 “茶,有得是!”沈东湛以额头,抵着她的额,“我方才喝过了,还有些烫,你若是着急喝茶,不如先尝一口?” 苏幕:“……” 置于她腰间的手,徐徐收紧,他俯首吻上她的唇,如雪花落唇,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温和,极尽小心翼翼,何其珍视。 苏幕稍稍一怔,便回应了他的温柔缱绻。 双向奔赴的感情,最是令人心悸。 年少时的情感,那样的干净而热烈,你眼中唯有我,我眼中亦只有你,天下皆你,你便是天下。 直到苏幕有些气息不匀,沈东湛才算放过她。 苏幕面颊绯红,不似平日里那副寡淡之色,灯火阑珊里,眼角眉梢都带了难掩的柔和,以及属于女子的羞色。 她原就生得好,只是身为东厂千户,需得冷脸示人,否则无法服众。 如今这一抹娇色,让沈东湛看得有些痴愣,“我怎捡着,这么好一宝贝?” 苏幕被他逗笑了,“再敢胡言乱语,仔细我不客气!” 语罢,她挣开他,转身去解了一盏花灯,心满意足的提着花灯在手,进了亭子里坐着。 亭子里的炉子上温着一壶水,早已“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将花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苏幕眉眼含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如今想来,活着并不只是为了喘气,有时候也有别样的意义。 比如说,为了遇见该遇见的人。 又比如说,为了逢着该逢着的情。 沈东湛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低声轻语,“别动!” 苏幕向来不喜欢,有人站在她身后,可是这一次,她试着去信任,发髻上轻了些许,紧接着便自己的发冠被摘下。 下一刻,沈东湛重新为她戴上了发冠。 苏幕:“……” 这是作甚? “早就找了甄宝斋定制,谁知一直东奔西跑的,也没机会给你,今儿终于有了与你,好好独处的机会,终于可以拿来献宝。”沈东湛满意的瞧着发冠。 他就知道,这芙蓉连枝着明珠发冠,最是适合她。 苏幕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冠,回眸瞧着他,“好看吗?” “好看,真的好看!”沈东湛笑盈盈的提着小壶,动作娴熟的沏了两杯茶,一杯自饮,一杯赠尔。 寂静的小院,情意正浓。 清水煮茶,灯火正阑珊。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沈东湛,你可记得,第一次去定远侯府的时候,你做过什么?”苏幕饮茶,低眉间幽幽的开口。 沈东湛一怔,这还真是送命题。 四下,寂静无声。 苏幕慢慢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自己做过什么,竟都想不起来了?要不要,我给你点提示?嗯?” 她尾音拖长,笑得何其邪魅。 沈东湛脑瓜子嗡嗡的,皱眉瞧着自个的手,好像有点印象了…… 第405章 单身汪的狗粮 在定远侯府的密室内,两人同时挤进了甬道内,当时沈东湛是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女子,毕竟这般杀伐决断,下手狠辣,素来以男儿身示人,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女子。 苏幕与他旗鼓相当,若是正儿八经的交手,沈东湛要赢她委实有些吃力。 这二人所学不同,沈东湛处处留有余地,而苏幕出自东厂,讲求一击毙命,这就是二人的差别所在。 “想起来了?”苏幕问。 沈东湛轻咳一声,默默的蜷起手,“彼时不知道,你是女儿身。” “还说了句什么来着?”苏幕呷一口清茶,“哦,苏千户,练得极好!” 沈东湛:“……” “手感很好?”苏幕放下手中杯盏。 沈东湛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沉思。 苏幕眉心陡蹙,“怎么,还需要回温一下?” “可以吗?”沈东湛诧异的抬眸看她。 苏幕:“……” 所谓不要脸,大概就是他现如今的样子。 “开玩笑的。”沈东湛笑盈盈的看她,“当时不知道,如今却是知情,这厢还没成亲,总归不好这般……” 他瞧了瞧自己的手,千金难买早知道,若早知道,她会成为自个的媳妇,当初就该……咳咳咳,后悔得似乎有些晚! “想什么呢?”苏幕一声低唤。 沈东湛当下回过神来,“没想什么,就是觉得缘分这东西,委实妙不可言,当初喊打喊杀,势不两立,如今……” “你还是可以选择,势不两立!”苏幕轻嗤。 沈东湛摇摇头,“我站这你这边。” “要点脸。”苏幕揉着眉心。 沈东湛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亲,沈丘那张老脸,但凡爹要点脸,也不至于跑了这么多年,被娘一路追杀了这么多年。 说是追杀,若是真的追上了,娘还舍不得杀他呢! 最多是跪搓衣板、滚针板,又或者压床板,横竖都是皮肉受苦,无碍于性命。 “脸这东西,对着外人是该要,对着自己人,就不必了,一味地端着作甚?”沈东湛摇摇头,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死要面子活受罪。” 苏幕眉心微凝,“这就是你在齐侯府学的?” “我自小便有一位师傅,教导我功课,但是这位师傅很是不一样,旁人教四书五经,他教你如何阴谋诡计。师傅说,教你不等于让你去做,就好像刀子给你,不一定让你去杀人,而是在别人动你的时候,你有足够的能力还手。”沈东湛兀自笑了笑。 苏幕有些诧异,“这倒是跟宫里的那些师傅,皆不同。” “极为不同。”沈东湛道,“听娘说,他是一位隐士高人,在我及冠之后便走了,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尊称一声师傅。” 苏幕:“……” 还能有这事? 哪位师傅,不想让自己的弟子遍布天下? 哪位师傅,不想让徒儿名震天下? 若是徒儿有出息了,师傅也跟着沾光,像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连个名字都不留下的师父,委实不简单! 看样子,真的是隐士高人。 “师傅教了我不少东西。”说起这个,沈东湛还觉得有些可惜,师徒缘分居然就这么散了,连名字都没留下。 苏幕敛眸看他,“至少你还有个师傅,不似我!”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其后又靠着手里这把剑,以白骨和鲜血为基石,一步步走到了千户的位置,成为栾胜的左膀右臂。 她不是靠运气,靠的是命硬和心冷。 瞧着桌案上的芙蓉花灯,苏幕幽然叹口气,“明日就要去南都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震这人,我早年听我爹提过,性子极为刚烈,连当今圣上都对他忌惮三分,他跟我爹不一样,我爹这人素来喜欢玩心术,可他呢……与尚远一般,靠的是拳头和刀剑,才走到了今日!”沈东湛面色凝重。 苏幕点点头,“我也有所耳闻。” “更关键的是,他恨东厂的人。”沈东湛徐徐起身,“东厂早些年也有派人去盯着顾震,可最后如何,你知道吗?” 苏幕侧过脸,仰头望他。 “被他扒了皮,悬在了城门口示众。”沈东湛望着她,眼里有些担虑之色,“其后将尸身送回殷都,亲自交到了栾胜的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他这是在警告义父。”苏幕明白。 沈东湛点点头,“所以你若是去了殷都,可得小心,顾震年纪大了,比之年轻的时候,更加刚烈不好对付,他若是想对你出手,你怕是会有危险。南都,山高皇帝远,跟定远州那边的情况,有得一比,堪称小朝廷。”  “我知道!”苏幕叹口气。 东厂的名声不好听,难免树敌众多。 “去了南都之后,尽量避免与顾震单独、正面接触!”沈东湛叮嘱,“这不是开玩笑,以顾震那性子,知道你是栾胜的义子,保不齐第一次见面,就能一掌劈了你。” 苏幕知道,沈东湛不是在开玩笑。 尚远兴许还会顾忌着,皇帝的颜面,对待朝廷来人,留几分薄面,但顾震不一样,当初他就是与皇帝起了争执,才固守南都,再没回过殷都。 “不是病了吗?”苏幕叹口气,“多多少少,得假装一下吧?” 沈东湛摇头,“杀了你,山高皇帝远的,你以为皇上会拿他如何?到时候你白白丢了一条性命,也不过成全了栾胜与皇帝的一个借口而已。别做无谓的牺牲,不管是顾震还是皇帝,又或者栾胜,都没有你自己的命来得重要。” “我记下了。”苏幕也不矫情。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年修和周南在外头候着,两个人都开始打盹了,内里才有了动静,苏幕提着一盏芙蓉花灯出来,瞧着心情不错。 “爷?”年修赶紧迎上去。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花灯,“回去吧,得准备准备,去南都。” “是!”年修伸手,作势要去接她手里的花灯,谁知却被苏幕轻巧的避开。 年修:“……” “还是改不了瞎这毛病!”周南低声吐槽。 年修回眸,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这一晚上没少埋汰他,没完了是吗?活该针戳指尖,就该扎死得了,下辈子投胎做个长舌妇,也好将这本事,发扬光大。 不过,现在不是逞口舌之争的时候,年修只能作罢,疾追苏幕而去。 此夜虽长,其心却暖。 日出东山,晨光熹微。 一切早已准备妥当,顾震在折中言明病重,所以此行绝对不能耽误,自然是越快出行越好,皇帝也特别想知道,顾震到底……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沈东湛在前,苏幕在后。 车队快速出了殷都城,栾胜就在城外候着。 “义父!”苏幕翻身下马,躬身行礼。 栾胜着便衣相送,乍一眼瞧着,倒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对着自己的义子,有诸多不舍与关爱,可实际上呢?东厂提督,杀人如麻,最不缺的就是义子。 “此去南都,要分外当心,若是觉得情况不对,速速传消息回殷都。”栾胜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将一只笼子递上,“千户大人,这是传讯的鹰隼,督主特意吩咐,请您带着,若有急报可速速传回殷都。” “是!”苏幕垂眸。 年修疾步上前,毕恭毕敬的接过。 “多谢义父!”苏幕再次行礼。 栾胜负手而立,瞧着眼前眉清目秀的人儿,面上委实百般不舍,“苏幕啊,杂家知道你为人机敏,即便到了南都也有办法自保,但有一条,你怕是无能为力。” 苏幕心头一紧,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 “别忘了,你身上的东西还没解。”栾胜凑近了她,冷然低语,“这东西若是发作起来,怕是比顾震更可怕,你早前就受过一回,想来也知道其中滋味。” 苏幕呼吸微窒,“苏幕明白,一定会在毒发之前赶回来。” “不要栈恋,南都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栾胜含笑叮嘱,瞧着何其慈祥,“当然,你若是觉得跟沈东湛一道去南都,便可以恣意妄为,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你!” 苏幕俯首,“是!”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栾胜笑了笑,“去吧,囫囵个的去,完完整整的回来,杂家会在殷都等你,是给你请功还是等着给你收尸,就看你自个的本事了!” 苏幕行礼,“苏幕明白,请义父放心。” “去吧!”栾胜皮笑肉不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自为之!” 苏幕退后两步,旋即翻身上马,“出发!” 队伍继续前行。 沈东湛隔得远,即便瞧见了栾胜与苏幕在对话,却也不知道这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尤其是栾胜背对着这边,连读唇语的机会都没有。 “爷,你觉得老阉狗会说什么?”周南凑近了问。 沈东湛不知道,但瞧着苏幕的神色很沉,“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这老阉狗压根就干不出人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周南摸着下巴,“莫不是威胁苏千户,毕竟这一趟,又是您跟苏千户一块出去办差,这老阉狗怕自个的刀子歪了,就开始敲敲打打的?” 还真别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这跟老父亲怕自家白菜被猪拱了,是完全两码事。 老父亲是基于父爱,而栾胜……则完全出于私心,他要的是听话的刀子,自己的走狗,而不是生出心肠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这刀子生锈了,或者是生出了二心,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折断这柄刀! “走吧!”沈东湛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 这里有栾胜、有太子、有皇帝……唯独没有自由!  苏幕一直没说话,也没敢回头,她知道栾胜在队伍中穿插了不少细作,一则是为了盯着她,二则是为了盯着沈东湛,反正都逃不过栾胜的眼睛。 栾胜,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白日里,沈东湛与苏幕谁也没搭理谁,尤其是大众场合,还颇有几分水火不容的意味,底下人这么一看,任是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自家千户大人的面色,沉得能滴出墨来,若是再敢触怒她,依着她往日的性子,是会杀人的!而且,还是敌友不分的那种! 只不过到了夜里,苏幕和沈东湛便会悄悄的碰头。 关于这些细作,年修一直留着心,只有这样,到了南都之后才不至于中了圈套,露了马脚。 一路上还算太平,顾西辞会帮着二人打马虎眼,偶尔还能望望风,但是眼见着快到南都了,他这心里头免不得生出几分焦虑。 “瞧着面色不太好!”苏幕转头望着顾西辞。 白日里下过一场雨,所以今天夜里,他们宿在客栈里。 客栈的后面,是一片空地,芳草如茵,风吹草动,放眼望去,绿草如波,层层叠叠,倒是饭后消食的好地方。 “快到南都了!”顾西辞眺望远处,“我便是从这出去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这里,免不得有些感慨,人生际遇,真的难以预料。” 苏幕敛眸,“好歹是养育了你这么多年的地方,听着好像一点都不欢喜?” “苏千户喜欢东厂吗?”顾西辞扭头问她。 苏幕愣了一下。 很显然,她不喜欢。 若真的要说点什么,那么……她对东厂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虽然养育了她,让她有了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 却也是东厂,让她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怪物! 她原本可以平安喜乐,原本可以撒娇父母怀中,可惜……都没了。 “大门大户的,有旁人看不到的血腥。”顾西辞幽幽的开口,“苏千户在宫里待过,诸位皇子之间如何勾心斗角,应该不陌生吧?” 苏幕眉心微凝。 确实,不陌生。 “将、军、府里也是如此,我爹这人精力充沛,在女子身上更见分晓。”顾西辞说得很是婉转,却也极具讽刺,“我都数不清楚,他有过多少女人,但他对这些女人,又没多少真感情。偶尔逢着中意的,就会纳为妾室。” 苏幕喉间滚动,真的是没想到这一层。 “皇帝多的是后宫,将、军、府多得是后院。”顾西辞摇摇头,颇为无奈,“女人多了,免不得会有争宠,尤其是诞下过子嗣的女人。少、将、军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觊觎着,苏千户可以自由想象。” 风中传来沈东湛的声音,“没想到,将、军、府里还有这般趣事?” “沈指挥使似乎对此很感兴趣?”顾西辞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苏幕身上,“就不怕被某人打断腿,下半辈子不能自理?” 苏幕:“……”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意味深长的瞧了苏幕一眼。 “顾公子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担心自个,这有样学样的本事,我沈家可没有!”沈东湛怀中抱剑,揶揄般笑道,“顾公子应该明白,什么叫耳濡目染。” 顾西辞笑道,“听说齐侯爷惧内?” 沈东湛:“……” 苏幕别开头,憋了笑。 所以说,不要同读书人咬文嚼字。 “那叫尊重。”沈东湛觉得,换个词儿,这事儿就有点高大上了,“我爹尊重我娘,这有什么不好?后院连个妾室都没有,顾公子说的那些腌臜事,咱是没机会碰着了!” 顾西辞倒是松了口气,“这种事,自然是越少越好,希望有朝一日,这世间的男儿都懂得尊重女子,世间的女子都能觅得如意郎君,得一生一世一双人,花前月下是她,柴米油盐是她,白头偕老也是她!” 沈东湛瞧着苏幕,恰苏幕亦抬眸看他。 四目相对,二人会心一笑。 “夫人脾气不太好,但其实口硬心软,倒是那二姨娘,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加上她那儿子和刁蛮任性的女儿,估计不好应付,你们能避开就避开。”顾西辞这是给他们做心里铺垫。 苏幕敛眸,“不好过又如何?你不也过来了?” “我不一样。”顾西辞轻嗤,“我是养在后院犄角旮旯里的人,与那些人前显贵的公子和小姐不同,顾家所有的场面都不需要我,所以从小到大,我基本没怎么出现在人前,但人人都知道,后院有位病怏怏的公子。” 苏幕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还能说什么呢? 她不是他,无法体会他如今的心境,也替代不了他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辱,没有亲自尝试过的感同身受,都只是虚伪的一种表现。 罢了…… “将、军、府内姨娘不多,但女人很多,你们自个留心,我无法一一介绍。”顾西辞对此表示很无奈,“有孩子的,基本上都被抬为姨娘了,外人瞧着只有几位姨娘,其实……只是那几位,露面多了而已!没露面的,多得是!” 女人多了,到了最后,顾西辞都觉得自己脸盲,瞧着谁都长得一样,分不清谁是谁。 沈东湛挠挠额角,“到时候,咱就直接冲着你爹去吧!这要是认什么姨娘和后院的女子,估计小半年都回不了殷都。” 苏幕尴尬的笑笑,瞧了瞧沈东湛,又看了看顾西辞,“我终是明白了,你们二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语罢,她拂袖而去。 “这话错了,我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沈东湛满脸嫌弃的打量着顾西辞,“就你……是!” 顾西辞:“……” 这话还真是答不上来,毕竟,他的确没有女人! 苏幕刚回到客栈,蕃子就急急忙忙的叩门而入,瞧着神色慌张,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般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年修低喝,一顿训斥之后,接过了蕃子手中的密信,转呈给苏幕,“爷,是从殷都送来的。” 苏幕诧异,狐疑的接过,“我们还没到南都,怎么殷都就来了消息?” “难道是皇上要收回成命,追咱们回去?”年修亦是不解。 密信拆开,苏幕只一眼上面所写,脸色骤变…… 第406章 托好您的牙,别笑掉了! “贡品丢失?”年修面骇色,“这可不是小事,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洛长安缓步行至后窗站着,负手瞧着窗外的夜色,“要知道,贡品不长脚,不会自己跑,最大的可能是被人藏起来了。如今东西在南都丢失,皇上若是真的追究起来,顾家便是首当其冲!” “私藏贡品,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年修不是傻子,宫里的那些手段见得多了,脑子一转便隐约有了猜测,“若是皇上和督主,拿这个当借口……要您杀了顾、将、军,您当如何?” 怕就怕这个。 皇帝和栾胜,谁都不想出手,于是就让苏幕出手杀人,最后南都那些军士闹起来,就拿苏幕去血祭平愤。 “我只要动手,不管能不能杀顾震,都难逃一死。”苏幕很是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杀不了顾震,顾震就会杀了她。 杀得了顾震,朝廷便会杀了她。 所谓骑虎难下,便是如此。 成与不成,她这条命都得断送在南都。 “去和顾公子,还有沈指挥使商量商量吧?”年修也没法子。 这种借刀杀人的事情,平素都是上面的人做,他跟着苏幕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是老老实实的,当一柄听话的刀子。 “顾西辞恐怕早就知道了。”苏幕敛眸,“他一直隐忍不说,应该也是怕消息泄露,又或者是别有目的。” 年修不解,“别有目的?爷,您觉得他是故意把您和沈指挥使……带出来的?” “你以为呢?这小子贼得很,满肚子坏主意。”苏幕无奈的叹口气,眼底却带着赞许,“若我没猜错,他是想保住顾震和将、军、府!” 年修点点头,“有道理。” “皇帝没有下旨,义父只送来一封密信,说明南都那边情况,他们还吃不准,到底是雍王故意弄丢了贡品,以此为朝廷借口,还是贡品真的丢了?”苏幕眯了眯眸子,“盯好那些不听话的眼睛和耳朵,若是有消息送出,直接拦截递我。” 有些消息是不能传回殷都,让栾胜和皇帝知道的!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与此同时,沈东湛也知道了“贡品丢失”一事。 “千年雪蚕?”周南挠挠额角,“敢情是偷了……回家抽丝织布呢?哟,这还真是稀罕事,金银财宝不偷,非要偷这么个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完事,还得养着它?这贼可真够蠢的!” 沈东湛掀了眼帘瞧他,“是你偷的吧?” “爷,这话可不敢乱说,卑职一直跟着您呢,怎么能是我偷的?”周南连连摇头,“卑职可没有翅膀,能咻的飞过去。” 沈东湛捏着帕子,擦着手中剑,“不是你话太多,想织块布堵住嘴?” 周南:“……” 敢情,您是嫌我话多?! “爷?”须臾,周南巴巴的凑上去,咧嘴笑道,“您说,这事这么就那么凑巧呢?顾公子提议速速回南都,咱们就日夜兼程的赶路,这南都还没赶到,就来了这消息……” 沈东湛将帕子丢在桌案上,瞧着寒光利利的剑刃,“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咱们晚些启程,是不是这顾公子,就回不来南都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轻呵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是有点……聪明的样子了!” 周南:“……” 难怪顾西辞,急急忙忙的离开南都,肯定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生怕皇帝留他当人质,所以马不停蹄的离开殷都。 “这扯谎精,比我还能瞎咧咧。”周南小声嘟哝着,“瞧着人模人样,斯文书生,却原来是这么个东西,撒谎不眨眼!” 沈东湛收剑归鞘,“既然知道,他是故意的,那就好好配合他。” “爷?”周南以为自己听错了,“配合他?帮着将、军、府?” 沈东湛倒吸一口冷气,就这么眯了眯眸子瞧他,“当初苏幕说,要拉着你去东厂当太监,你说我怎么就拦住了呢?” “爷?”周南哭丧着脸,“卑职又、又怎么了?” 沈东湛恨铁不成钢,“下面的少一点,上面可能就多一点了。” 说着,他指了指脑袋。 周南张了张嘴,爷这骂人不吐脏字的本事…… “从明儿起,马不停蹄赶往南都,以轮班制,不许再中途停下留宿!”沈东湛翻身上了临时床榻,“听明白了吗?” 周南行礼,“是!” 退出了房间,周南便逢着年修。 这两位爷的口吻是一模一样,下达的命令也是一模一样的,难怪人家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与你旗鼓相当之人。 不远处,云峰瞧了一眼离去的二人,转身回房。 “公子,苏千户和沈指挥使下令,明儿起马不停蹄的回南都。”云峰如实禀报。 顾西辞坐在烛光里,幽幽的抚着手中折扇,“他们是为了成全我。” 云峰不说话。 “家里应该收到信了!”顾西辞道。 云峰颔首,“按照行程推算,早就收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怕就怕,将、军是真的病了,府内事务都掌握在旁人手里。” 这也是顾西辞最担心的事情! 怕就怕,顾震真的是病了,大权旁落,任由那些个肆意妄为的东西,糟践府内的一切。 “回去就知道了!”顾西辞不愿意多想。 既然能出来,自然能回去。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怕过不了今日这一关? 翌日,破晓。 车队便火急火燎的离开,直奔南都而去。 路上,以轮班制行进,再不作任何停留。 眼见着快到南都了,车队终于停了下来,在距离南都数十里外的村镇上停留,稍作休息,整理队伍,等天亮再进城。 当天夜里,便有不速之客,进了村镇。 雍王,李琛。 “雍王殿下漏夜出城。”沈东湛行礼,“臣等,受宠若惊。” 李琛一身黑衣斗篷,从马车上走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咳嗽,看上去似乎情况不太好,“咳咳咳,沈指挥使不必、不必拘礼。” “外头风大,请殿下移步屋内。”沈东湛身子微微侧开。 李琛点点头,在底下人的搀扶下,进了屋内。 “去把窗户关上!”沈东湛冲周南低语。 周南颔首,快速合上了门窗。 李琛稍坐了片刻,这才稳住了心神,止住了咳嗽。 期间,沈东湛一直在旁边静候,始终未多说半句,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铁面无情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周南奉茶,然后退到了沈东湛身后站着,心里盘算着,这病秧子雍……来这儿干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养病,跑出来吹风,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沈指挥使是奉了圣旨而来。”李琛饮一口茶,总算是顺了气,只是说话的声音仍听得出虚弱,“本王既然在南都,自然是要出城相迎的,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沈东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为何沈指挥使,与东厂的人同行?” “既然雍王殿下知道咱们是奉旨而行,圣上何等旨意,臣岂敢有疑?皇上让东厂的人随行,那是皇上的意思,臣不敢妄加揣测。雍王殿下,这是在质疑皇上?”沈东湛三两拨千斤,将这黑锅甩了回去。 他可不想跟李琛解释什么,有什么疑问,让这病秧子皇子,回殷都问他老子去! “沈指挥使所言极是,本王也就是多嘴问了句。”李琛低咳两声,“本王只是提沈指挥使担心,怕东厂的人与你们为难。既然双方相处无事,那本王便也放心了,只是这南都啊……怕是没那么容易进去。” 沈东湛容色清冷,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病秧子,“雍王殿下多虑了,既然臣等是奉命而来,谁敢将皇上的圣旨拒之门外?” “老、将、军病重,现在整个将、军、府由其长子主持事务,这人……”李琛摇摇头,不由的轻叹了声,“性子躁,言语间更是盛气凌人,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只怕沈指挥使进了城,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沈东湛敛眸,“臣来此地,是为了探视老、将、军,不是来看闲杂人的,所以这顾家长子是什么脾气,如何处事风格,都不在臣的考虑范围之内!” “沈指挥使做事,果然令人放心,难怪父皇如此信重。”李琛赞许的点头,“不过,南都城内出的事,沈指挥使应该也知道,父皇让你们过来,不只是探病这么简单吧?”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就知道,他是来套话的,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让人省心! “皇上的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就是来探病的,没有收到皇上的其他旨意之前,臣等不会另做打算。”沈东湛躬身行礼,“请殿下见谅!” 南明急了,“沈指挥使这话就不对了,既身为人臣,自然要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尽心竭力,南都出了事,沈指挥使岂可视而不见,置身事外?” 音落,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甩过去,面色沉冷到了极点,“殿下都还没开口,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般颐指气使,替殿下发号施令?难不成,你的意思,就是雍王殿下的意思?” 这话一出,南明面色骤变,慌忙跪地行礼,“殿下恕罪,奴才僭越了,奴才该死!” 李琛刚要开口,哪知沈东湛却又抢了先。 “你是该死,尊卑不分,僭越主子。若是在咱们锦衣卫,就你这样以下犯上,可施以五十军棍,看在你是殿下身边的人,我今儿就不与你计较。”沈东湛一身凌然,威势迫人。 南明慌忙磕头,“多谢沈指挥使。” “周南!”沈东湛道。 周南行礼,心知自家爷要使坏,“卑职在!” “看在雍王殿下的份上,拉下去,二十军棍!”沈东湛音色狠戾。 周南旋即应声,“是!来人!” 南明慌了神,自己可是雍王身边的人,沈东湛怎么敢打他?当即求了自家主子,“殿下,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打狗也得看主人,殿下,殿下……这二十军棍下来,会要了奴才半条命的,奴才若是受伤,如果再伺候您?” “沈指挥使?”李琛开口。 到底是自己身边的人,沈东湛当着自己的面,严惩这家奴,委实不合适,说白了……不也是在打他雍王府的脸吗? “这奴才有句话说对了,打狗也得看主人。”沈东湛冷眼看着,跪地不起,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奴才,“狗咬了人就该约束管制,殿下舍不得,臣替您处置。今儿咬了咱,咱可以不计较,可若是改明在皇上跟前乱窜,就不是二十军棍的事!” 李琛的脸色变了变,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周南快速堵住南明的嘴,把人拉下去,就在外头打,二十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外头的声响那么大,自然是瞒不住的。 苏幕坐在屋内,难得心情不错,教年修下棋。 “爷,真不出去看看?”年修有些担心,“这雍王殿下跑到这儿来,肯定没安好心,保不齐在沈指挥使面前,埋汰咱们东厂?” 苏幕落子,“既然知道,那我出去作甚?由着沈东湛对付他,不是很好吗?齐侯府世子对上雍王殿下,也算是旗鼓相当!” 说到底,苏幕也只是个奴才,在主子们面前,终究是低人一等,所以不去凑这个热闹是对的! “不过,这二十军棍,会不会太严重了些?”年修还是有些担心,“何况还是当着雍王殿下的面?这不是在打雍王的脸吗?” 苏幕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水,“你以为,雍王真的会在意一个奴才吗?他在意的是沈东湛的态度,东厂站太子这边已经太久了,如今睿王禁足,雍王迫不及待的想把沈东湛拉入自己的阵营,以巩固自己的势力。” “没错。”年修点点头。 苏幕又道,“有锦衣卫在,雍王如虎添翼,何愁大业不成?” “若是有锦衣卫帮扶,就能跟太子殿下抗衡。”年修瞧了半天,也落不下一子,捏着棋子不知该落于何处? 苏幕也不着急,由着他在棋盘上比划,从容淡定至极。 “雍王在试探沈东湛。”苏幕听着外头的动静停了,这才幽幽的开口,“可惜,沈东湛是个软硬不吃的人,雍王碰了一鼻子灰,赔了夫人又折兵。” 年修终于落下一子,“雍王不会罢休吧?” “罢休?这辈子都不可能罢休!”苏幕瞧一眼棋盘上的棋子,慢悠悠落子,吃得年修片甲不留。 年修:“……” 敢情自己犹豫了那么久,下了个寂寞? “一个个,都觊觎着高高在上的皇位,不死不休。”苏幕手一松,掌心里的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 屋子里闷热,她随手捻了边上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蒲扇起风,最适合扇凉。 “奴才觉得,雍王不只是试探,还是为了贡品丢失之事而来。”年修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棋子,生生咽了口口水,“使团的人都在城内,雍王生怕惊动了他们,所以特意出城,大概是想让沈指挥使抢功!” 找回贡品,抢东厂的功,拉拢锦衣卫在侧。 如若不然,将自个摘干净,甩锅锦衣卫或者东厂,以求保全自身。 进可攻,退可守。 “这病秧子……了不得!”苏幕幽然叹了口气。 病秧子雍和爱情脑睿相比,难对付得多! 年修最后那点棋,都让苏幕吃了个干净。 一盘棋结束,外头的人也走了,小村镇终于恢复了平静。 年修出去打听了一下,听说这南明被打得很惨,锦衣卫一个个都是练家子,谁都没有手下留情,即便他是雍王身边的亲随,打得那叫一个皮开肉绽,最后直接晕死过去。 苏幕没有表态,只当是笑话来听。 “二十军棍,一棍都不少!”顾西辞站在院中,转头望着刚刚送走雍王的沈东湛,“沈指挥使下手,可真够狠的,就不怕雍王记恨你?” 沈东湛轻嗤,“我若是与东厂一般趋炎附势,虚以为蛇,他也不会找上我。这一顿打,倒是把他的心,打回了肚子里去。” “是吗?”顾西辞一怔。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皇位之争,从来就不是简单之事,论的是心术,斗的是权术,谁输谁赢,不到最后……谁能知? “使团在南都城内,免不得要刁难你们。”顾西辞有些担心。 沈东湛轻嗤,“与其担心我们,倒不如担心你自己,那些夫人、姨娘,还有公子、小姐的,够你喝一壶的!顾好你自己吧,别到时候受了委屈哭鼻子!”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 顾西辞狠狠皱了皱眉,愣是答不上话来。 你才哭鼻子,你全家都哭鼻子! “爷?”周南进了屋子,“打得可真痛快,您没瞧见,雍王殿下的脸色都变了!”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早晚,他得收回利息。” “那也得看,您给不给收?”周南有些担虑,“卑职怎么觉得,他并不是真心想要您,插手贡品之事?” 沈东湛倒了杯水,“才知道?若然是有事相求,会是这样的态度?他就是想试一试,我会不会多管闲事?显然,我给了他答案,所以打了他的奴才,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真不是个好东西。”周南低骂了一句。 沈东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好戏在后头呢!” “您说,这什么蚕到底在谁手里?”周南俯首,悄悄的问。 沈东湛也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翌日一早,车队启程,直奔南都城。 午后时分,车队已经抵达城门外,但城门关闭,竟是将他们都挡在了城门外。 “哎呦我这暴脾气!”周南翻身下马,插着腰去锤门,“开门,咱们是奉皇上之命,护送顾公子回南都,尔等岂敢将咱们关在门外?开门!快点!” 简直,岂有此理! 年修亦是愤怒至极,却被苏幕一个眼神制止,有锦衣卫去叫门便罢了,大家一明一暗配合着,无需双方一起出手。 城门,依旧紧闭。 半晌过后,城墙上探出个脑袋,冲着底下的人喊,“等一下,大公子马上就到!” 顾西辞就站在马车边上,冷眼瞧着这一幕。 “看样子,你这顾家小公子的分量不够重,人家压根就瞧不上你!”沈东湛坐在马背上,低眉瞧着顾西辞,唇角勾起揶揄浅笑,“大公子说关门就关门,把自家兄弟关在门外,这兄弟间的情义竟生疏至此,真是可笑。”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更可笑的,还在后面,沈指挥使可得看好自己的大牙,免得笑掉了而不自知……丑!” “多谢提醒。”沈东湛瞧着前方城门,冷眸陡然眯起。 下一刻,他忽然勒紧马缰,抽动马鞭,马声嘶鸣,马儿撒开四蹄,直奔城门…… 第406章 多谢救命之恩! 锦衣卫都指挥使,策马狂奔,刹那间,众人分列两旁。 周南快速抓了马背上的绳索,“爷!” 音落瞬间,绳索丢出。 沈东湛迎风接过,说时迟那时快,冷剑出鞘,绳索如同长龙一般,杳渺半空,只听得“嗡”声长鸣,剑已经牢牢的扎在了城头。 纵身而起,身轻如燕。 那一抹身影快如闪电,抓住绳索几个落点,业已翻身上了城头,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方才喊等下的那个奴才,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半空中,他张牙舞爪的蹬着腿。 终,落地无声。 一声闷响,一生落下。 沈东湛将绑在剑上的绳索解开,随手丢在地上,一身邪魅难挡,“方才是谁说的,让咱们等一等大公子?嗯……” 他尾音拖长,冷剑在手,“站出来,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试试!” 说过这话的人,已经被他丢下了墙头,这会早就见了阎王爷。 现在,谁还敢再说? 找死吗? “开城门!”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试问,谁人不怕死?一个已经丢下了城墙,再看沈东湛这架势,谁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敢把谁丢下去。 城门打开的瞬间,年修噗嗤笑出声来。 “爷,沈指挥使够狠!”年修低语,“这就把人给撂下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人家打算来个下马威,让咱们在外头等着!沈东湛要是不来这么一招,旁人还以为他好对付,以后的事就更不好办了!” 年修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等人这种事,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顾家的大公子,还真是够蠢的!” 挡了皇帝的人,以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以为惹怒了锦衣卫和东厂,便能讨顾震欢心?脑袋搁在脖子上,是用来顶个的…… 城门大开,车队浩浩荡荡的进城。 沈东湛就在城门口站着,待周南领着马匹过来,旋即翻身上马,回归原位。 “爷,他们这是想给咱一个下马威啊!”周南低语。 沈东湛收剑归鞘,“那我就下马,耍够他们想要的威风!” “估计这会,他们应该着急了!”周南笑道。 原是想把人拦在城门外,来个下马威的,结果人没拦住,还损兵折将,车队直接进了城,可不得着急上火吗? 果不其然,车队行到长街上,便已有人拦住了去路。 顾西辞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来者何人? 顾家长子——顾东朝。 顾东朝是将、军、夫人所生,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他在执掌将、军、府的一切事务,关城门的令应该也是他下的。 现在这么着急忙慌的赶来,想来是知道,沈东湛不好惹了! 可瞧着他那副样子,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仿佛还受了几分羞辱,看别人的眼神里,透着几分不可一世,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意味。 “兄长!”顾西辞上前行礼。 顾东朝坐在马背上,一点都不没有下马的意思,冷眼睨着躬身在马下的顾西辞,鼻间还发出一声低哼,“当初是谁骨气硬得很,死活要去殷都?现如今是考上了功名,还是谋得了一官半职呢?” “没有!”顾西辞低声回答。 顾东朝抬起头,“没听到!” “我既没有考到功名,也没有谋到一官半职,此番回来,纯粹是因为父亲病重,所以回来探病。”顾西辞音色低沉的回答。 年修转头瞧着自家爷,只瞧着苏幕的面色,沉得能滴下墨来。 别说是苏幕,便是年修都觉得,这顾东朝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太过放肆! “是吗?”顾东朝冷笑,“真是笑死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殷都,结果还是一介白衣,你说你折腾个什么劲呢?” 话音刚落,沈东湛已经策马上前,“城门是你下令关闭的?” “是又如何?”顾东朝昂着头。 都是骑在马背上的人,谁还能高谁一头呢? “你在南都是什么职位?”沈东湛问。 顾东朝一怔,“我乃是顾震顾大、将、军之子,你说我是什么职位?” “少、将、军?”沈东湛又问。 顾东朝的面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沈东湛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这少、将、军之位会落在谁头上,眼下还不一定呢,要不然人家这么称他为大公子,而不是少、将、军? “爷,沈指挥使这是要干什么?”年修问。 苏幕轻哼,“收拾他!” 收拾? 年修瞧着周遭,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南都,对面又是顾家长子,恐怕沈指挥使也不好下重手,否则顾震计较起来,就要倒大霉了! “谁是少、将、军有什么要紧的?”顾东朝冷笑,咬着后槽牙死瞪着沈东湛,“我是顾家长子,这位置早晚也是我的!” 沈东湛容色清冷,目光深幽的盯着他,“那就是说,你只是顾家长子,尚未继承任何爵位。” “那又如何?”顾东朝冷喝。 沈东湛勾唇,笑得凉薄无温,“如何?你无官无职,敢将皇上的钦差队伍关在城门外,你没有继承爵位,敢对我颐指气使,放肆至此,你说我当如何?” “你敢对我……” 顾东朝这话还没说完,沈东湛一记掌风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顾东朝跌落马背的哀嚎声。 大公子落马,众人可不得手忙脚乱吗? “公子?”云峰小心的护着自家公子,徐徐退到一旁看热闹。 顾西辞也不开口求情,就这么冷眼看着,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你、你敢打我?”顾东朝疼得龇牙咧嘴,被底下人手忙脚乱的搀起来,“我是顾家长子,我爹是顾震,你竟然敢……哎呦……” 沈东湛又是一鞭子下去,打在顾东朝的肩上,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拽下马!哎呦,疼死老子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势要往上冲。 哪知下一刻,沈东湛骤然策马,马蹄高高提起,狠狠踩在一人的腿上,刺耳的惨叫响彻苍穹,生生震慑住了众人。 马蹄声响起,沈东湛忽然下了腰,冷不丁将一旁的顾东朝拽起,直接扛在了马背上。 “驾!” 马肚子一夹,沈东湛已经挟着顾东朝,策马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周南:“……” 年修:“……” 云峰:“……” 四下安静下来,唯有马儿在青石板上,踢踏着马蹄的声音。 “还愣着干什么?”苏幕开口,“去将、军、府!” 看戏! 这出好戏,的确好看得很! 长街上发生的事情,老百姓谁也不敢探头来看,连南都官吏亦未到场一人,可见那一句南都小朝廷,也是实至名归。 要不然,一个将、军、府公子,哪敢这么猖狂? 沈东湛也不客气,该打就打,该拎着就拎着。 一开始,顾东朝在马背上骂骂咧咧的,后来被马颠得实在没了力气,便再也骂不出来了,等着回过神来,被沈东湛一脚踹下了马背。 落地的瞬间,顾东朝觉得自己,三魂归天,气魄入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在胸口憋着,全身上下如同被拆散架了一般,那叫一个酸爽。 “公子!”门童是认得自家公子的。 眼见着公子吃了亏,当即招呼人往外冲。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已翻身下马,一把揪顾东朝,直接扛在了肩头,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内走去,“谁敢冲上来,我就你家公子摔死在地上,也不打听打听,我齐侯府世子,岂会怕你这将、军、府!”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跟在两旁,愣是没敢往前,旁人倒也罢了,这齐侯府……却不是好惹的。 老、将、军三番四次的提及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齐侯沈丘那无赖样。据说,齐侯府的人,各个都不按常理出牌,习惯剑走偏锋,向来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府内这么一闹腾,整个大统领府算是热闹透了。 “你、你放……”顾东朝在马背上被颠得手脚发软,如今挂在沈东湛背上,好一个标准的倒栽葱,那一股子热血,突突突的就往脑门冲,冲得他腑脏翻滚,“放开我……” 沈东湛大步流星的走这,“顾震在哪?再不带我过去,你们公子可就血脉逆流而死了!到时候真的出了事,算你们的!” 如此,谁还敢耽搁,紧赶着就把人往主院里带。 夫人就在主院内,乍一眼这样的情况,登时愣了三秒,再回过神来,沈东湛已经扛着半死不活的顾东朝进了卧房。 门房哪敢拦着,这阵势瞧着就要命! 顾震这会刚喝了药,在床边的软榻上靠着,听得外头咋咋呼呼的,显然是有些不悦,两道浓眉当即拧起,正要开腔呵斥,哪晓得…… “砰”的一声响,沈东湛将顾东朝如同沙包一般,丢在了他的软榻前。 顾震:“……” 屋子里伺候着的人,瞬时都愣了。 要命咯! 这可是夫人的独子,是顾家的长子,顾大公子啊! 放眼整个南都城,谁敢这般不要命? “老爷!”夫人从外头冲进来,乍见自家儿子倒伏在地,瞧着好像跟死人似的,登时嚎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啊!” 顾震坐直了身子,第一时间竟没有动怒,而是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 “老爷,你可一定要为朝儿做主啊!这混账东西,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居然敢这样对待咱们的儿子,还把他打成这样,老爷……您可一定要杀了他,为朝儿报仇!”夫人哭哭啼啼。 吵得顾震极是烦躁,“你给我闭嘴!” 这一声吼,倒是把哭声给吼没了。 夫人愣在那里,眼泪还挂在脸上,愣是没敢再哭出声来。 “你是何人?”顾震压着火气。 沈东湛躬身抱拳,“晚辈齐侯府——沈东湛!” “沈东湛?”顾震愕然,“你是沈丘的儿子?” 那一刻,顾震的眼底露出了赞许之色,“好小子,报的是齐侯府的名头,倒不是拿锦衣卫的名头来压我。” “来看伯父,不需要报官职。晚辈就是晚辈,自然当礼敬长辈。”沈东湛行礼,“方才多有得罪,请伯父恕罪!” 顾震松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顾家长公子,关闭城门阻挡,阻挡皇命钦差车队入城,且当街叫嚣,目中无人。侄儿若不是这么做,只怕外头人多眼杂,待回到了殷都,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必定性命难保,难逃一死!”沈东湛俯首,“侄儿只能得罪了!” 瞧,他明明都占了上风,却是有理有据,让顾家的人,挑不出半点错漏。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顾东朝的命,说起来……顾东朝还应该感激涕零,以诚谢他沈东湛的,救命之恩! “强词夺理!”夫人厉喝,“你把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 话音未落,顾震一个眼刀子过来,继而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学不会闭嘴,就滚出去!来人,把大公子抬出去,找大夫好好诊治!” “是!”在府内,顾震说一不二。 谁敢质疑? 昏死过去的顾东朝被抬了下去,大夫人哭哭啼啼的,却也没敢再在屋内逗留。 待屋里只剩下顾震与沈东湛,气氛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只见顾震掀开了身上的毯子,徐徐走下了软榻,又将眼前的沈东湛打量了一遍,竟是伸手冲着沈东湛抱拳见礼,“是老夫教子无方,多谢贤侄救命之恩。” 沈东湛愣怔,虽然父亲说过,这顾震脾气不好,但为人还算正直,没想到……自己到底是晚辈,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伯父!”沈东湛慌忙回礼,“晚辈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顾震的身子有些微颤,仿佛极为激动,“应该的!应该的!旁人受不起,你是……是沈丘的儿子,自然受得起!” “伯父身子不好,还是躺下歇息吧!”沈东湛上前搀了一把。 看得出来,顾震的确身子不适,面色蜡黄,眼下乌青,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太对,显然不是在装病,应该是真的病了。 顾震被沈东湛扶了回去,一双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好半晌才扯了唇角,低低的道了句,“与你父亲,长得可真像!” 听得这话,沈东湛心里一震。 沈丘不是他亲生父亲,但外人皆不知晓,想来顾震也是在说客气话,毕竟这两位老友,不知多少年没见过面了,估计连记忆里的模样都模糊了。 “坐!”顾震回过神来,“别站着,坐!” 沈东湛作揖,依言落座。 “你们是来探病,还是来查贡品丢失一案的?”顾震虽然老了,性子也暴躁,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么多年虽然不在殷都,但对于皇帝和栾胜那些把戏,却是心知肚明。 沈东湛敛眸轻笑,“伯父……” “你也不用瞒着,皇帝是什么德行,栾胜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顾震叹口气,“前段时间,一直听闻皇帝病了,可我就是不怎么相信。” 沈东湛一怔,“皇上是龙体抱恙。” “哼!”顾震摆摆手,“你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打从年轻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他们的手段,就他们那点伎俩,我还瞧不明白吗?皇帝是老了,可他对于权势地位的欲,望,是一点都没减。哪怕是亲儿子又如何?” 说起这个,沈东湛想起了李琛。 “雍王……”沈东湛提了个头,“昨天夜里出城了一趟,来寻我!” 顾震笑了笑,“你当我不知道?这可是南都,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将、军、府的内务虽然让东朝来打理,可他终究也不是这块料。若不是我背地里扶着些,他早就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了!” 这点,沈东湛就不明白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交给顾东朝? 他想不明白这事,就跟想不明白,爹明知道他不是亲生,还非要把世子之位传给他,是一样的道理。 想来,这顾震和自家老父亲的行事作风,是有些相似的! “雍王想知道的事,多半也是我现在所问之事。”顾震笑得凉凉的,“父子两的心性,素来是最相近的。雍王这人,生性阴狠,别瞧着病怏怏的,若动起手来,别谁都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沈东湛眉心微凝,“伯父什么都知道!” “我是老了,也病了,但我还没有老到脑子不清楚的地步。”顾震兀自摇头,“自从贡品失踪,他在南都已经杀了不少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多半也是听了他的教唆,才敢如此不要命的,关闭城门!” 沈东湛骇然,“什么?” “没什么可奇怪的,朝廷对我忌惮了多久,我心知肚明,可他们没有借口没有理由,找不到出师之名,对我发难,只能一直隐忍着!”顾震叹口气,仿佛是累到了极致,面色苍白,声音都孱弱了不少,“若是南都现在出了事……” 沈东湛明白了,“那他雍王就是大功一件。” 顾震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哼!”沈东湛笑得何其嘲讽,“龙生龙凤生凤,还是有道理的!” 顾震望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很有道理!” 沈东湛心神微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顾震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外头传来了动静,底下人快速上前禀报,“老爷,东厂千户苏幕和小公子已经候在了外头。” 骤听得“东厂”二字,顾震的面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下来,“让东厂的狗,离我的府邸远点,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若敢在南都放肆,休怪我杀无赦!” “是!”底下人自知,顾震最厌恶的便是东厂的走狗,二话不说便出去传了令。 原话怎么说,传话就怎么传。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年修气急。 奈何自家爷不吭声,他又能说什么呢?若是太过冲动,反而帮不了爷,会给爷惹来灾祸,只能稍安勿躁。 顾西辞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结果,面上依旧淡然自若,“我爹不肯见你,连带着生了我的气,不肯让我进去了!” “碍了你父子二人相见的感人故事,真是可惜了!”苏幕言语间,满是嘲讽的意味,“见不着你爹,你该如何是好?” 顾西辞瞧了一眼顶上的日头,“等!” 苏幕眯了眯眸子,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顾震这老东西,脾气可真够臭的,臭得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然则下一刻…… 第408章 有风拂过,你是夏日微凉 苏幕原就料到,李琛肯定是要过来的,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巧,正巧她被顾震拒之门外,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丢人呢! “雍王殿下!”苏幕行礼。 李琛往二人跟前这么一站,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讥笑,“没想到,苏千户也有被人,拒之门外的时候?东厂的名头,到了这儿似乎就不管用了!” “殿下说笑了,东厂哪有什么名头,咱们只是奴才,奴才为主子办事,乃是本分!”苏幕毕恭毕敬的回答。 李琛轻笑两声,“本王还以为,苏千户只会杀人,没想到舌头那么灵活,这般会说话?” “奴才不善言辞,只是雍王问起,奴才必须得实话实说,不敢欺瞒雍王殿下!”苏幕依旧垂眉顺目,极尽恭谨。 在苏幕身上,李琛挑不出错漏,是以便将目光落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这位是,顾家的小公子吧?”李琛在殷都的时候,是见过顾西辞的,“本王若是没记错,你如今是在太子身边当差,是几品官?” 前面倒也罢了,后面这一句颇有些讽刺意味。 几品? 李琛明知道,顾西辞无官无职,布衣一名,眼下就在顾大、将、军、府内,提及这茬,不知道是想打顾西辞的脸,还是打顾震的脸? “草民乃是一介布衣,无官无职。”顾西辞毕恭毕敬的回答。 李琛笑了笑,“太子还真是小气,你跟着他的日子也不短了,竟是什么官位都没捞到?明珠暗投,倒也是真的可惜。” “多谢雍王殿下抬爱。”顾西辞面无表情,言语间更是从容淡定,丝毫没有任何怨怼,又或者想巴结李琛的意思。 顾西辞是聪慧的,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时机都不对,干脆什么都别说。 “雍王殿下!”顾震的亲随——刘徽,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琛回过神来,拾阶而上,抬步朝着房门口走去。 待李琛进了门,顾西辞冲着刘徽点了一下头,以示敬意。 “他没看上你!”苏幕横了顾西辞一眼。 顾西辞无奈的扯了一下唇角,“那又如何?又不是要嫁给他,瞧不瞧得上,又能怎样?” “这倒也是,未及死生之事,都是小事。”苏幕瞧着紧闭的房门。 沈东湛还在里面,也不知道会在面说些什么? 李琛进来之后,沈东湛便站了起来行礼。 这一幕,刚好落在李琛的视线里,当然……也是沈东湛故意而为之。 “老、将、军不必多礼!”李琛急忙上前,摁住了几欲起身的顾震,“身子不适,就好生歇着,本王只是来看看而已。老、将、军今儿可觉得好些?” 顾震低低的咳嗽着,“老臣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劳殿下挂心……咱还活着呢!” 原本,这话也没什么。 可方才李琛进来之前,在院子里嘀咕了一阵,而现在顾震又说了这样的话,李琛这心里头自然是有点…… “老、将、军身子康健,定能百岁无忧。”李琛坐在了一旁,“沈指挥使也一道坐下吧,这毕竟是将、军、府,不是殷都。” 沈东湛行礼,“是!” “沈指挥使与老、将、军是在叙旧?想来也是,齐侯爷和顾家交情匪浅,与老、将、军更有八拜之交的情义,说是当初在战场上,还救过老、将、军一命!”李琛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的望着沈东湛,“想来皇上让沈指挥使来南都,亦有此意。” 沈东湛敛眸,“臣等不敢揣测圣上心意,不敢是奉旨办差罢了,皇上让臣来南都,是为了探病,别无其他缘由,还望雍王殿下,莫要误会!” “是本王误会了!”李琛幽幽的叹口气,“还以为沈指挥使是来……” 说着,他扫了一眼顾震,转而掩唇低咳着。 “雍王殿下惯来身子不好,想来是操心过多之故,来日还需静养,少费神少费心,没了那么多心思,这病啊……说不定就能不药而愈了。”顾震不似沈东湛这般委婉,素来单刀直入,毫不客气。 何况,这是南都将、军、府,不是殷都! “是!”李琛止住了咳嗽,“本王来这儿,是想邀请沈指挥使,今天晚上太白楼设宴,为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接风洗尘。” 哪知,他这话刚说完,顾震便冷哼了一声。 “沈贤侄远道而来,我这个当伯父的,还没为他接风洗尘,雍王殿下倒是抢了先,怕是不合规矩!到了南都的地盘,理该是我顾震,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顾震面露不悦之色。 雍王这话说的,好像他顾震有多小气似的,一场接风宴罢了,居然还弄出这么多名堂来? “老、将、军误会本王了。”李琛叹口气,“来南都的可不只是沈指挥使一人,外头那位同样不好招惹,您倒是觉得无妨,可若是回到殷都,到时候是福是祸,可就不好说了!东厂在殷都,只手遮天,想来沈指挥使也吃过东厂的亏,受过东厂的气吧?” 沈东湛心头一紧,隐隐的收紧袖中手,这是要埋汰他家那位了? 果不其然,李琛见着顾震没开口,便继续说道,“为免您老为难,此事还是交给本王处置为好,东厂这边,可不好得罪啊!” “将、军、府不差这一口饭。”顾震幽幽的望着李琛,“到时候,还请雍王殿下当个说客,免得这小肚鸡肠的,回去之后算计臣等。有雍王殿下作证,咱也好有条退路不是?” 李琛报之一笑,“老、将、军说笑了,您功勋卓著,哪儿用得着如此?” “多一条路,也是好的。”顾震低低的咳嗽着,“贤侄,今晚府中设宴,你可一定要来!” 沈东湛行礼,“那我先去馆驿,待安置好了一切,今晚一定上门赴宴。” “还有那谁……”顾震的手有些轻颤,指了指外头,“也一道来。” 沈东湛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去吧!”顾震笑了笑,面上所有的不悦与冷色,在迎上沈东湛的那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脸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慈祥至极。 这点,李琛也发现了。 沈东湛行了礼快速退出了房间,行至门外。 至于内里如何,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出了门,瞧着苏幕还在院子里站着,沈东湛的眉心,不由的微微拧起,今儿日头烈,屋内尚且闷热,何况是院子里。 “苏千户还是先回去吧,在这儿光等着也没用,倒不如去馆驿收拾一番,今晚将、军,府设宴接风洗尘,你还是有机会见着老、将、军的!” 苏幕敛眸冷笑,“今儿吹的什么风,竟让沈指挥使大发善心?” “苏千户愿意站着,那便站着吧!”沈东湛抬步就走,“我只是不想让顾伯父担上骂名而已,你还真会忘自己脸上贴金。” 苏幕没有犹豫,紧跟在沈东湛身后,离开了顾家。 稍瞬,李琛出了门。 瞧着院外只剩下顾西辞一人,不由的轻哼了一声,但想起屋内顾震说的那些话,便也没有再与顾西辞为难。 “小公子,进去吧!”刘徽道。 顾西辞瞧一眼李琛离去的方向,点点头,跟在了刘徽身后。 “父亲!”顾西辞行礼。 顾震摆摆手,刘徽旋即退到门外。 “你过来!”顾震低咳着。 顾西辞还是那副温润模样,只是比平素多了几分凉薄,近前行礼之后,他便老老实实的站在软榻前,也没有多说什么,垂眉顺目,极尽恭谨。 “才走了没多久,就这样把你叫回来,你觉得爹过分了是吗?坏了你的计划,让你没能做你想做的事情?”说顾震问。 顾西辞敛眸,“爹身子不好,身为儿子,理该回来。” “你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顾震叹口气,“你觉得,爹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你,放你去殷都一展拳脚,可临了又反悔了,甚至动用皇上的力量,把你逼回来。”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爹,我没有这么想,您身子不好,这是我在出发前就已经知道的事实,您也不必解释,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至于动用皇上的力量,您是为了救我的命,毕竟这贡品在南都丢失,雍王停驻在南都不走,若是朝廷要计较起来,我便是人质。” “我就知道,这么多孩子之中,属你最聪慧,跟你说话一点都不费事,甚至于连扯个谎都能被你瞧出来,倒显得我这当父亲的滑稽可笑。”顾震摇摇头。 话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是老怀安慰,老子斗不过儿子,一点都不可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什么不好? 他顾家所有儿郎,都该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到了顾震的下一代,就有些滑稽了。 顾东朝会功夫,只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身康体健的,却吃不了苦,受不了罪,明明那身子骨硬朗至极,却疏于练功,幼时还算勤勉,越大越放肆,沉迷于吃喝玩乐,便是真正的养废了! 可惜了顾西辞,从小聪明伶俐,身子骨却是柔弱得三天两头发病,整个人都是病怏怏的,走起路来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长大了,身子稍稍见好,但也未见得大好,依旧得日日吃药,时时刻刻关注着! “爹,我不会在这里久留,我早晚是要回殷都的。”顾西辞说。 顾震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少年郎。 眉眼俊俏,颇有他年轻时候的铮铮骨气,倔强如斯,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硬气,这么的……不肯低头。 到现在,顾震也不愿低头。 这性子便随了他一生,到死的那一天,他也不会改变。 “那就等爹死了,你再去吧!”顾震说。 顾西辞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南都的馆驿,委实不小。 最忙碌的是驿丞,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大人物。 前些时候住进了雍王和使团,如今又入住了东厂千户和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在东苑,一个住在西苑,互不相犯,中间隔着一道铁门,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苏幕和沈东湛,依旧是隔着一堵墙,住两个院子。 谁不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素来是水火不容,这样隔开正好,免得到时候打起来,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关上门,年修有些气恼,“爷,您说着顾老头是什么意思,居然让您在院子里等了那么久,最后也没打算见您?” “他连儿子都没见,不见我……又有什么稀奇的?”苏幕环顾四周。 这南都馆驿,还算干净整洁,不算慢待。 “真是个怪脾气的老头。”年修收拾屋子,将该该放的东西,一一放下,“只是今晚的接风洗尘宴,奴才有些担心,您怕是要吃亏的!雍王是那样的德行,顾老头也是这样的瞧不上您,奴才觉得这就是鸿门宴,闹不好是要拿您开涮!” 苏幕拂袖坐定,掂了掂桌案上的茶壶。 茶壶里有水,还是温热的。 “去打壶水。”苏幕多疑,这些东西可不敢轻易下嘴,还是年修重新来一份,才能让她放心,“渴了!” 年修一怔,知道自家爷不愿提及这事,便也没再多话,提着水壶就出去了。 不多时,外头便暖了炉子。 烧水,泡茶,一气呵成。 年修回屋奉茶的时候,苏幕就在窗边坐着,瞧着墙头那叽叽喳喳的鸟儿发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爷?”年修将杯盏,轻轻搁在了小方几上。 苏幕回过神来,“今晚有好戏看了!” “怕是他们看您的戏!”年修小声嘀咕。 苏幕摇摇头,“你以为使团都是吃素的?雍王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本事,可不是吹的,还没进城就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还不定要怎么挑唆众人呢!” “对付咱们吗?”年修问。 修长的指尖,轻轻捏起白玉杯盖,苏幕敛眸,吹一口杯中绿芽尖儿,“这种事,总归是需要有人背锅的,雍王进了一趟顾震的房间,应该可以肯定,顾震是护着沈东湛,那么眼下落单的……可不就是咱们吗?” 年修:“……” 那可,如何是好? “想要动你,也得先问问我的意思!”窗外,忽然遮下一片阴翳,挡住了苏幕眼前的所有光亮。 她慵懒的抬了眼,瞧着冷不丁出现在自己窗外的沈东湛,徐徐将手中杯盏递出去,“沈指挥使,喝茶吗?我请你。” “正好!”沈东湛伸手接过。 见状,年修转身往屋外走,还得再泡一杯才行。 “一墙之隔,倒是便宜你了。”苏幕扬唇浅笑。 沈东湛呷一口杯中水,“墙矮,都不用爬,跳一跳就过来了。苏幕,你就不好奇,我在屋内跟顾震说了什么?还有雍王李琛……” “你可愿意告诉我?”苏幕托腮望他。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幽邃的瞳仁里,翻涌着些许复杂的神色,“是美人计?” “可以换种方式,比如说严刑逼供!”苏幕翻个白眼。 沈东湛摇摇头,“还是美人计对我管用,旁的……则是遇强则强。咱,是讲道理的人,总归是要用怀柔方式,苏千户以为呢?” “咳咳咳……”苏幕眉心微凝,“少撩拨几句,会死吗?” 沈东湛勾唇,“现下不会,来日你与我成了亲,多半是会……” “呸!”还不等沈东湛说完,苏幕已经淬了他一口,“再敢提那个字,仔细我扒了你的皮,做个灯笼挂起来,省得你成日胡言乱语的!” 沈东湛冲她笑,将杯盏搁在了窗台位置,“顾震与我爹是八拜之交,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看他对雍王的态度,似乎很是不耐,所以雍王应该在他这儿,碰过不少壁。” “这还用该说?顾震远离殷都,就是不想看见这帮皇室的龟孙子,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作祟,还不得碍了他的眼睛,惹他心烦?” 沈东湛颔首,“是这个理儿,所以雍王就想了个法子,转移视线。” 年修进门奉茶,“爷,茶!” 苏幕端起杯盏,示意年修出去。 年修也不多话,赶紧退出去,老老实实在外头守着。 “我,就是那个倒霉蛋!”苏幕叹口气。 沈东湛皱了皱眉,“不是冲着你去的,是冲着东厂。不管此番来南都的是谁,只要是东厂就够了,旁人兴许没有这实力,担起这罪名,但东厂可以。” “王八羔子,自个丢了贡品还想算计到东厂头上,打量着让我当替死鬼,真是黑心黑肝!”苏幕轻哼,幽幽的呷一口茶。 许是被烫着,当即拧起了好看的眉。 下一刻,唇上骤然一暖。 猝不及防的,苏幕骇然瞪大眼睛,只瞧着那张清隽无双的脸,毫无预兆的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她端着杯盏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隔着一扇窗,内里一人,外头一人。 唇齿相濡,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三魂七魄都被这人勾了去,浑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却也不是推开他,而是轻轻的放下杯盏,伸手揪住了他的胳膊。 有风拂过面颊,方才还倍感闷热,如今却是身心舒凉,畅快无比。 斯人如斯,如神如祗。 苏幕心如鹿撞,只觉得二人焦灼着,面颊发红,耳根如同泼了热水似的,连呼吸都跟着滚烫起来。 这该死的…… 妖孽! 第409章 你得对我负责 直到苏幕有些浑浑噩噩,沈东湛才放过他,略显粗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微肿的唇,“今晚的宴席,可能会闹到很晚,到时候未必能过来,先收点利息,以慰相思之苦!” 苏幕白了他一眼,“混账东西,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万一被人瞧见了,还不定要、要怎么传流言蜚语呢!” “这里只有咱们的人,一时间刚入住,栾胜的那些探子,正忙着左右的查看,得仔细认路,否则出了什么事,他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能给栾胜传递消息?”沈东湛早就观察过。 刚入住馆驿,有人就开始鬼鬼祟祟的,查探周围的地形! 人家,忙着呢! “你倒是观察入微。”苏幕重新端起杯盏,悠悠的浅呷一口,“今晚的接风洗尘宴,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沈东湛笑了笑,“你当顾西辞是摆设?” “顾震不好对付,不是连他都被拒之门外了吗?”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我可不抱什么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沈东湛勾唇,“你以为顾震这么多年,是如何在南都稳住脚跟,如何让朝廷忌惮却又无可奈何?光靠一双拳头是不够的,还得有脑子!彼时你也在场,顾震吃不准你的心思,自然不会放顾西辞进来。何况后来,还冒出个雍王!” 心神微震,沈东湛忽然眯起眸子,别有深意的打量着她,“你该不会是心疼了吧?” “嗯?”苏幕侧过脸看他。 心疼顾西辞? “这醋也吃?”苏幕抿唇。 沈东湛当下赔了笑脸,“不敢不敢,左不过是逗你乐一下,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你且好生休息,晚上有足够的精神应付!” “我心里有数。”苏幕垂下眉眼。 沈东湛也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所以话到了这儿,再说就显得啰嗦了,反正兵来他挡,水来他掩,总归不会让她吃亏。 待沈东湛离开,年修才回到屋内。 “爷?”年修行礼,“沈指挥使是不是说今晚的事?奴才觉得有些不放心,这顾家就跟龙潭虎穴似的,顾公子好似也不太……” 苏幕笑了笑,“长子顾东朝,嚣张跋扈,那大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一门心思,想要这府内的大权。后院那么多无名无分的女人,都想踩着往上爬。这南都城内,里里外外,多少人想啃一啃,顾家这块硬骨头?你觉得,顾西辞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您是说……”年修愣了愣。 苏幕叹口气,“若是没有顾震护着,顾西辞那副身子骨,不知道要投胎多少回?你且准备着,今晚去将、军、府探探底!” “是!”年修行礼。 夜幕降临之后。 整个南都开始热闹起来,尤其是顾大、将、军、府内,更是光亮万丈,宛若白昼,顾震设宴为沈东湛和苏幕接风,只是暂请了雍王,关于使团……只字不提。 使团的事,他撇得干干净净,分毫不愿沾染,不管雍王李琛如何软磨硬泡,顾震都没有松口要查察此事。 今儿,算是家宴。 顾震身子不好,自然也不会大肆操办。 但是,这所谓的家宴,一家人齐集起来,也是足够热闹。如同外人查察的那般,顾家一妻两妾,但坐在席上的一妻两妾,却没有顾西辞的母亲。 一妻,是顾东朝和顾芸儿的母亲,是顾震的正妻,也就是这府内的女主子。 两妾分明是:诞下了二小姐——顾怜儿的母亲,以及庶子二公子——顾南玉的女子。 不过,四公子不在席上,至于缘由,府内众人都心知肚明。 这顾南玉原就不讨顾震喜欢,但不知道为何,顾震似乎是为了凑齐一妻两妾,总要让四公子的母亲出席这些家宴。 关于顾西辞的母亲,府内的人还真是没几个知道的,院门紧锁,谁也不许窥探,早些年也有些好奇心满满的奴才,想瞧瞧的看上两眼,该是怎样的倾城美人,以至于自家主子,这般藏着掖着。 可谁知道,被顾震发现之后,将全府的人都集中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活活用乱棍打死,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窥探此事。 顾西辞自此也落得清静,没人敢打扰他,自然也没人敢惹他! 苏幕赴宴,穿的是便装,席位在沈东湛之下,可见是顾震刻意安排的。 宴席还没开始,人熙熙攘攘的,都在后花园里待着。 真不愧是南都第一府,宽敞透亮,金碧辉煌,瞧这雕栏玉砌,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尤其是这花园,真可算是御花园第二。 什么奇花异草,比比皆是。 苏幕喜欢清静,自然不会往人堆里扎,只寻了假山后的一个凉亭坐着,这个位置倒也是极好的,放眼望去,就能瞧见园子里那一堆莺莺燕燕的动静。 “那个,是顾家的长女,也就是夫人的女儿,叫顾芸儿,生得倒还算俏丽,就是这脾气不太好。”赴宴之前,年修皆已打探清楚。 苏幕瞧了一眼远处的人,灯火葳蕤,依稀可见身段曼妙,肤色白皙,至于五官……隔得远,委实瞧不清楚,唯一能看清楚的便是唇上一抹朱红,就跟沾了蚊子血似的。 “那边这个,是顾家的庶女,顾怜儿。”年修继续介绍,“容貌比大小姐更妙,据说是这南都城内,最漂亮的女子,但因为是庶女,所以难免被人轻贱!原本该定下知府家的公子,但……因为某些原因被退了亲。” 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不清楚。 “倒是我见犹怜,人如其名。”苏幕远远的望着,也觉得那女子定是娇艳万分,风一吹,这纤薄的身子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跟着衣袂晃动,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柔弱无骨的美人? 若是送进宫里,怎么着也得谋个妃位吧? “沈指挥使来了!”年修忙道。 苏幕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碟子里瓜子片,听得这话,当下顺着年修所指的方向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眉心突突的跳。 “这是……”年修顿了顿,略略有种后悔的意味。 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叫嚷个什么劲儿呢? 不远处的沈东湛,正左顾右盼的找苏幕的身影,哪晓得这顾芸儿忽然就迎了上来,满脸微红,一双美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沈东湛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兀自打量着身上的衣衫,也不知是不是扣子没扣好?还是系带松了? “我脸上有东西?”沈东湛问。 周南细看了一遍,“没有,好着呢!” 语罢,周南恍然大悟,自家爷脸上是没什么东西,可脑门上写着三个字呢! 桃花劫! 周南二话不说就挡在了自家爷面前,斩断了顾芸儿这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射,“姑娘,您可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你便是沈东湛?”顾芸儿含笑盈盈的注视着沈东湛,“齐侯府世子,沈叔父的儿子?” 周南听着,这话不对味,回头冲沈东湛小声道,“爷,撩拨第一招,套近乎,找关系!” 沈东湛又不是傻子,这些招数早前都在苏幕身上用过,眼下瞧着便也明白了,自然不会上当,马上退开两步,稍稍抱拳算是回礼,然后一言不发的抬步就走。 “我爹与沈叔父是八拜之交。”顾芸儿不死心,“我瞧着你的年纪应是在我之上,尊你一声沈大哥,应该也不过分吧?”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这是将、军、府,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免得传到顾震的耳朵里,说他这个齐侯府世子,不给他老人家留点颜面。 “世妹客气了!”沈东湛道,“初来乍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世妹莫往心里去。” 听得他这般回答,顾芸儿更是来了劲儿,“沈大哥是从殷都来的,我还从未去过殷都,你若是得空,可与我细说?” “没空!”周南脱口而出。 顾芸儿瞬时变了脸色,就这么凉凉的望着,人高马大的周南,只觉得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浑然听不懂人话。 可周南却不管这些,反正自家爷是绝对不会喜欢,这么骄矜做作的女人! 相比之下,周南觉得,还是苏幕瞧着比较顺眼,至少跟爷站在一块的时候,颇有种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痛快之感。 不像眼前这女人,看得人浑身发毛,恨不能一脚踹出去! “沈大哥?”顾芸儿笑盈盈的上前,“眼下开宴还早,我带着你四处走走如何?” 周南心头腹诽:死皮不要脸?人话听不懂! 沈东湛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身上,自打进了这园子,就一直在找苏幕的踪迹,底下人不是说,苏幕也进了园子,怎么他一眼都没瞧见呢? “沈大哥,你找什么呢?”顾芸儿笑着追问,“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这是我家,我最是熟悉不过。” 沈东湛瞧着杵在眼前的人,略有些心烦的拂开她,“不用。” 咱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说自个在找媳妇吧? 自己的媳妇,自己找! “沈大哥不必与我客气,我肯定能帮得上你!”顾芸儿不死心。 说句实话,以她这年纪,若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子,早已成亲生子,可她不一样,身为将、军、府的嫡长女,她顾芸儿的眼光极高,寻常世家公子哪里能入她的眼睛。 是以,这么来回一耽搁,便将终身大事耽误了。 眼前的沈东湛,不管是身形体态,还是容貌长相,连带着身家背景,都完完全全符合顾芸儿的择偶标准,何况这两家的长辈还是八拜之交。 如此天赐良缘,顾芸儿岂会放过! “东厂的人在哪?”沈东湛问。 顾芸儿知道,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对付,想来沈东湛这么问,也是有缘故的。 不疑有他,顾芸儿忙道,“我让府内的人帮着找找?” “不必!”沈东湛回答得决绝。 顾芸儿:“……”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想想之前那些男儿,哪个不是眼巴巴的凑上来? “姐姐?”一声低柔浅语。 惊得顾芸儿骤然扭头,狠狠瞪着声音的来源处。 顾怜儿行礼,极尽温柔,笑靥浅浅,“沈指挥使!” 嫡庶尊卑分明,这嫡女和庶女,终究是有区别的,在称呼上,便是泾渭分明。 “你过来干什么?”顾芸儿如同刺猬一般,竖起了浑身的刺。 想要抢人? 没门! 顾怜儿面露难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听得姐姐与沈指挥使有所争执,所以我才过来看看。沈指挥使是在找东厂的人吧?” “你看到了?”沈东湛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顾怜儿点点头,乖顺如绵羊一般,指了指凉亭的方向,“我方才瞧着,苏千户去了那边,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沈指挥使可要小心。” 沈东湛点点头,转而抱拳道了一声,“谢谢!” 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顾芸儿面上的笑意,终是消散无踪,整张脸都冷了下来,若不是待会要赴宴,她定是要狠狠的给这小蹄子一巴掌。 “姐姐这是看上了沈指挥使?”顾怜儿笑盈盈的望着她,“沈指挥使性子冷,您这一招搭讪怕是不管用。” 顾芸儿轻哼,“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条路走不通,姐姐若是真的喜欢沈指挥使,怕是还得从父亲那里入手。”顾怜儿掩唇浅笑,“否则,怕是会来不及!我听说,他们来这儿只是探父亲的病,不是来查贡品丢失一案,这就意味着,他们不会久留!” 顾芸儿愣怔。 “姐姐可要抓紧哦!”顾怜儿笑盈盈的离开。 抓紧? 那也得先抓住才行! 看沈东湛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拿下的,难道真的要从父亲这儿下手…… “总算避开了这帮疯女人。”周南如释重负。 行至暗处,二人总算可以松了口气。 “聒噪!”沈东湛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一个个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他瞧了一眼,回头也就忘了,压根就记不住这些容脸。 “苏千户也不知道在哪儿躲着,看热闹呢!”周南环顾四周,“这顾家小姐应该不会骗人吧?” 沈东湛倒是不介意,有没有被骗,只要能脱身,骗一骗又何妨?至少,不会被顾芸儿缠得心烦,眼不见为净! “沈大哥好福气啊,一出现就有美人往您怀里扑,可真是羡煞旁人!”苏幕阴阳怪气的从树后走出来,双手环胸,昏暗中凉飕飕的瞧着他。 沈东湛只觉得脊背发凉,好在面色依旧平静,“都看见了?” “看见了,还看得很清楚!”苏幕轻呵,“走哪都不忘招蜂引蝶,可真是结果子的好苗子!” 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周南会意,拽着年修去边上望风。 如此,沈东湛近至她跟前,弯腰注视着她的眼睛,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面上,“这果子,只结在你身上,至于旁人……别说是果子,连根毛都别想!” “你真以为自己有多金贵?”苏幕翻个白眼,微微别开头,避免与他正面相对。 可男人要偷香,即便不是面对面,也是没什么问题。 脖颈一热,吧唧一口。 偷香窃玉,成功! “沈东湛!”苏幕低喝,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越来越不看地方,敢偷到顾震的眼皮子底下来了? 沈东湛直起身子,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找你很久了!” “你来园子,是因为找我?”苏幕愣怔。 沈东湛环顾四周,“这是将、军、府,万一有人惹了你,又或者你没忍住,那该如何是好?雍王就在附近,我得防着他对你使诈!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 “我是真小人,倒真的对付不了这伪君子!”苏幕有些无奈,“如此说来,那你是什么?” 她不似沈东湛,有齐侯府作为靠山。 苏幕有今天,全靠自己的手中剑。 沈东湛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告诉她,“真男人!” 苏幕:“……”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兀的,周南一声低喝,“什么人?” 说时迟那是快,苏幕冷不防便是一掌推出。 沈东湛是真的对她,完完全全的,毫不设防,即便苏幕这一掌没有任何的内力加持,可习武之人力道重,她这么一推,他便猝不及防的摔了个屁股墩。 刹那间,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苏幕:“……” 沈东湛:“……” 周南追了出去,年修回来一看,乍见这这样的场景,愣是站在原地没敢吭声,这怎么瞧着像是自家爷欺负了沈指挥使? 想了想,年修轻咳一声,“奴才也、也去追……” 此事不跑,更待何时? 待年修走后,沈东湛醒过神来,默默的伸出手,“我这一世英名,都葬送在你手里,你就说吧,你要怎么负责?” 苏幕无奈,这原就是她的本能反应,也怪不得她不是吗? 弯腰,伸手。 苏幕将这赖皮拽了起来,“那你说,要我怎么负责?” “苏幕……”沈东湛刚要开口,周南就回来了。 周南一怔,这氛围好像不太对? “发现了什么?”苏幕赶紧开口。 沈东湛:“……” 坏我好事! “方才看到有人跑过去,所以卑职就去追,但是没追上。”周南的脚程算是不慢,这都没抓住人,说明这人……对这园子一带很熟悉。 是奴才? 还是…… “是顾南玉。”顾西辞缓步走来,“云峰瞧见了,也是他出了声,顾南玉才跑的。他成日躲在府内的角落里,对府中藏身之处最为熟悉,连府内的奴才,都经常寻他不到,何况你们初来乍到!” 顾南玉? “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兄长吧?”沈东湛道。 顾西辞勾唇,“算,也不算!因为顾家除了给他一个名字,没有承认过他,府内上下没人尊重过他,没人真的当他是公子。在这府上,他的身份地位比我还不如!” “自己的儿子,也不承认?”苏幕这就不明白了,“都是自己的种,为何还有亲疏贵贱之分?让自己的儿子被奴才践踏,这是什么道理?” 顾西辞摇头,“顾南玉的母亲是府上的妾室,但他不是顾家亲生子!” “什么?”苏幕愣怔。 顾西辞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解释吧!这顾南玉脾气古怪,你们能少招惹就少招惹,不用同情他,这人……唉,是真的既可怜又可恨,让你恨到咬牙切齿的那种!” “吃过亏?”沈东湛瞧着他。 顾西辞哭笑不得,没有解释。 “公子,时辰不早,宴席怕是要开始了!”云峰提醒。 顾西辞点点头,幸好云峰岔开话题。 “那就挨个的走。”顾西辞道,“我从这边走!” 沈东湛指了指边上,“我从那边走。” “你们走了,我再走!”苏幕站在原地,目送沈东湛离去的背影,瞧着他故意伸手,揉了揉屁股,仿佛是真的摔疼了,又好似……是在提醒着她。 顾西辞忽然笑了一下,“伤得挺重。” “管好你的那些姐姐妹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苏幕拂袖而去。 顾西辞:“??” 第410章 沈夫人,我在 “公子?”云峰低低的开口,“苏千户好像不大高兴。” 顾西辞回过神来,略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我倒是没想到,竟是上心至这样的地步?” “公子,您在说什么呢?”云峰不解。 顾西辞抬步往前走,“那两朵不省心的姐妹花,招惹谁不好,偏要惹上这东厂杀人不眨眼的千户大人,真是作死拦不住!” 姐妹花? “两位小姐?”云峰恍然大悟,“那完了,苏千户最拿手的,就是这些折磨人的东西,东厂大牢里的刑具,比天牢里还热闹,哪天她要是心里不高兴,走的时候把人打包带回殷都,那可就真的……哭都没地方哭!” 苏幕和沈东湛是全然不同的,沈东湛行事,多少有点光明正大的意思,可苏幕不一样,东厂干的腌臜事,数都数不清,若事事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东厂能有今天? 人人闻风丧胆,谈东厂而色变,也是有缘故的。 待雍王李琛来了之后,宴席便正式开始。 身份悬殊,尊卑有别。 因为李琛是雍王,所以苏幕作为奴才,理该是末座,其上是沈东湛,沈东湛身为外臣,自然是要高她一等。 最上位的是顾震,这宴席是顾震所设,自然是主人当家,客随主便。 “沈指挥使从殷都而来,本王听说你们是日夜兼程赶到,真是辛苦至极!”李琛举杯,“本王身子不适,以茶代酒,敬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一杯!” 沈东湛举杯,心里有些担虑。 苏幕,不会饮酒…… “实不相瞒,此番来南都乃是奉了圣旨办差。”沈东湛瞧着杯中酒,“奉旨办差,不敢有任何差池,是以这酒……咱怕是也喝不成了!” 说着,沈东湛端起了杯盏,“以茶代酒,清白而来,清白而去,正好!” 李琛心神一震,“沈指挥使该不会,酒量不好?” “雍王殿下尚在病中,不能煮酒相论,我这一人饮酒不也没劲?何况,皇命在身,岂敢有违?若有差池,这脑袋都该泡在酒坛子里了。”沈东湛的意思何其明显。 咱,不喝酒。 你,爱喝不喝。 李琛拗不过,当着顾震的面,也不敢劝酒,毕竟自个也不沾酒,哪有自个劝人家酒,只得说了两句便作罢。 不远处,苏幕如释重负。 若是真的要饮酒,她这一杯倒的本事,恐怕要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如释重负的何止是苏幕,还有边上的年修。 犹记得上次自家爷喝了酒,最后在庭芳楼里,生生的闹了沈指挥使一场,他与周南进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二人…… 年修醒醒神,哎呦,可千万不能让自家爷喝水! “贤侄!”顾震开口,“难得你公私分明,时时刻刻谨记着忠君之事,老夫很是欣慰,你爹沈丘处事浮躁,没想到生了个儿子,却是这样的沉稳,好!真是极好!” 说着,顾震咳嗽了两声,端起了杯盏。 “多谢顾伯父夸赞!”沈东湛端起杯盏回礼,“东湛还年轻,理该像伯父与父亲多多学习。” 顾震喝了口茶,“干脆,把这酒给撤了,清醒人说清醒的话,免得喝了这黄汤,最后都成了糊涂蛋!” “是!”刘徽行礼。 手一挥,底下人就赶紧把酒给撤了。 苏幕这颗心算是彻底的放下了,不过也因为这事,可以看出来顾震对沈东湛的喜欢,再看一旁的李琛,面色都变了,可见是心里不太痛快。 歌舞升平,鼓乐齐鸣,整个将、军、府算是热闹透了。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没有说话,只用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愈发为顾家这两朵姐妹花担忧,尤其是顾芸儿,这眼珠子都快粘到沈东湛身上去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顾芸儿肯定是要扑上去的。 顾西辞凝眉,一转眸,正好迎上苏幕投射而来的,凉意渗骨的眼神,不由的喉间滚动,当下敛眸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这种烂桃花,又不是他招惹的。 要怪,只怪沈东湛这副好皮相,走哪都有招蜂引蝶的资本! 顾震与沈东湛倒是相谈甚欢,一旁的所有人都成了陪客,尤其是李琛,明明是天子骄子,可到了这顾家的宴席上,竟是何等的不受重视?! 简直,岂有此理! 李琛憋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因为身子不适而起身离开,只是他离开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宴席也都差不多了。 但沈东湛和苏幕,都默契的不愿与李琛同行,便站在席间,目送李琛离去的背影。 “父亲!”李琛一走,顾芸儿就开了口,她知道,这会再不开口,只怕是要来不及了,“今晚天色已晚,还是请沈大哥留下来吧!” 沈东湛一怔。 苏幕心头陡沉。 得,桃花开了! “天色的确不早了,贤侄,要不然就在厢房里住着吧!后院多的是房子,你且自个挑着便是。”顾震也是一片好心。 馆驿里住着雍王李琛,多多少少有点不方便,倒不如他这将、军、府来得自在。 当然,顾震是完全没想到,自家闺女是别有心思,他想着顾芸儿还是头一次见着沈东湛,怎么着也不可能一见钟情吧? “伯父?”沈东湛行礼的时候,以眼角余光睨着边上的苏幕,只瞧着她站在那里,隐隐透着一股子凉意。 但是,顾震身为长辈而盛情邀约,沈东湛作为晚辈,委实不好拒绝。 可若是留下,必定多生事端,尤其是顾芸儿那眼神,连沈东湛瞧着都心生厌烦,那苏幕见着,还不得更加厌恶? 思及此处,沈东湛有些心虚,更多的是心慌。 “就这么决定了!”顾震咳嗽着,风一吹,身子摇摇欲坠的。 刘徽赶紧把人搀着,“您还是回去歇着吧?夜深露重,大夫说您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今儿您高兴,卑职一直没敢多说,您看您……” “不妨事,不妨事!”顾震面色发白,“贤侄,不许走,明儿我再与你说说话。” 沈东湛行礼,“伯父,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顾震忙道。 沈东湛瞧一眼苏幕,“我与苏千户是一道同来,自然一道同去,若是一人回去,怕是要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他这么一说,顾震旋即明白了过来。 “苏千户一道留下!”顾震开口,“去让人准备厢房。” 年修以为,自家爷会拒绝,毕竟爷满脸写着不高兴。 可谁知道,苏千户把腰杆子一弯,竟是应了下来,“多谢顾老、将、军!” 年修眉心微凝。 周南叫苦不迭。 空气里,隐隐弥漫着一股子森寒阴气…… 厢房。 “爷?”年修已经铺好了床褥,“因为是顾家,您怕是不愿沐浴,那奴才去打点水,给您泡泡脚?爷?” 苏幕一直没反应,就站在窗口位置,也不知道看什么? 待年修走近了,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爷,那是沈指挥使所住的方向?”年修道。 苏幕敛眸,转身落座,“哼,小蹄子想开花,早晚得挂在枝头上,才算应景。” “奴才瞧着,沈指挥使是半点都不愿看她一眼,可见是她一厢情愿,跟沈指挥使没关系!”年修赶紧打圆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从始至终,沈东湛都没有多看顾芸儿一眼。 对于沈东湛的脾气,苏幕还是清楚的,不喜欢的人,他是多一句都嫌废话,多看一眼都觉得碍眼。 可她这心里头不舒服啊,总觉得自个叼在嘴里的东西,都被人盯上了! “爷,您没事吧?”瞧着自家爷沉默不语的样子,年修这心里头悬得慌,每每这个时候,就说明爷要出手了,“这是将、军、府!” 该提醒的时候,年修还是得提醒一下。 顾震,不好惹! “你好好待着,我出去一趟。”苏幕抓起手中剑,想了想……又把剑放下,空手离开。 年修张了张嘴,这似乎也没什么可问的,爷这么匆忙,肯定是去找沈指挥使了呗?想了想,还是把屋内的蜡烛点上,管好门窗,假装屋内有人罢了! 如年修所料,苏幕是真去找沈东湛,以她的经验来说,这顾芸儿绝对不会放过,今晚这么好的机会。 果然…… 隔着屏风,雾气氤氲。 “爷,卑职再去打一桶热水隔着,眼下夜里还凉,水不能太冷。”周南提着空桶。 沈东湛点头,双臂搭在桶边上,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去吧!” “是!”周南出了门,小心翼翼的带上房门。 因为院子里有顾家的人守着,周南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提着空桶就走了,烧个水而已,反正也不会耽误太久,一会就回来了。 门,关了。 须臾,又“吱呀”一声打开。 沈东湛倒也没在意,泡澡的时候最是心情舒畅,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在此时此刻,一扫而光,好不舒坦! 热帕子掩在面上,外头有顾家的人守着,他倒也没有多想,还以为这脚步刻意压着,许是周南提着水桶的缘故。 谁知下一刻…… 浴桶里忽然探了一只手进来,惊得沈东湛冷不丁坐直,面上的帕子旋即落入水中,一睁眼,却是顾芸儿捋着袖子,笑盈盈的站在烛光里。 “你……”沈东湛第一反应,是转身背对着顾芸儿,“滚!” 还好,他泡澡的时候不是光溜溜的,下面还穿着短裤,要不然……可即便这样,只露出个光背在顾芸儿面前,他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手背上,青筋凸起。 沈东湛,想杀人。 “滚出去!”他低喝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若非顾家与沈家乃是世交,顾震如此礼待,沈东湛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弄死这不要脸的东西! “沈大哥别误会,我只是进来看看,你需不需要伺候?这底下的奴才,都是粗手粗脚的,免不得伺候不周,我……”顾芸儿面颊绯红,瞧着沈东湛的脊背,眼睛都快粘上去了。 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不需要!” “沈大哥……” “出去!” 他是一点都不想听到,顾芸儿的声音。 下一刻,沈东湛骤然抓起一旁的衣衫,不管不顾的往身上套,赤着脚便朝着屏风那头走去,面色冷至极点。 “沈大哥?”顾芸儿追了出来。 沈东湛突然出剑,冰凉的剑尖距离顾芸儿的脖颈,只有分毫之差,“再敢靠近,我就杀了你,滚出去!立刻,马上!滚!” 她若不是顾震的女儿,他现在就扒了她的皮,把她剁碎了喂狗。 然则…… 握剑的手,冷不丁颤了一下,沈东湛陡然凝眉,隐约觉得腹,处猛地窜起一股热流,快速往脑门上冲,以猝不及防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子,隐隐发烫。 沈东湛眦目欲裂,“你敢!” “沈大哥,你怎么了?”顾芸儿娇眉微蹙,“是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病了?沈大哥,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 沈东湛狠狠晃了晃脑袋,视线略有些模糊,剑拿在手中都觉得烫手,“出去!” 杀了顾芸儿,是不可能的事,否则他与苏幕,无法活着离开南都,顾震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她丢出去。 “周南!”沈东湛疾呼,此时此刻,他身子滚烫,但脑子还是清楚的,此刻断然不敢碰顾芸儿,否则定是要出事的。 外头没有动静。 “周南去打水了。”顾芸儿缓步上前,“沈大哥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便是,我就在这儿站着呢!沈大哥……” 外头的顾家奴才哪敢进来,顾大小姐可不好惹,若是搞砸了她的好事,他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轻则吃几下鞭子,重则非死即残。 在顾芸儿近至跟前的瞬间,沈东湛眼疾手快,一记手刀下去,狠狠劈晕了顾芸儿。 不多时,后窗外传来一声响。 门外的人,微微一怔。 但是,谁也不敢往里面冲。 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是自家大小姐,不管哪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所以他们只敢当木头人,老老实实的站远点,再远点…… 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把顾芸儿从后窗丢出去之后,沈东湛双臂撑在窗口处,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着,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谁曾想竟是灯下黑,反而亏在了熟人手里。 果然,能伤害你的……都是能靠近你的人。 “该死的东西!”沈东湛咬牙低嗤,就这样把顾芸儿丢出去,委实太便宜她,应该剁碎了她…… 不过眼下,他得想个法子,解了这身上的东西。 “爷?”周南推门而入,乍一眼屋内的氛围不对,当即放下手中水桶,屁颠颠的跑到了后窗位置,“爷,您泡好了?” 哎,不对,爷怎么满脸通红? 哟,连眼睛都是红的? “爷,哪儿不舒服?”周南忙问,赶紧上前搭了一把,谁知却被沈东湛一把拂开。 这一拂,周南还真是生生吓了一跳,爷的手这么烫? 要说,周南怎么能当沈东湛的左膀右臂呢?有些事,搁在旁人身上,兴许回不过神来,可周南这么仔细一看,面红眼赤,呼吸急促,指尖发烫,脚下摇晃。 妈呀,这是中了下三滥的招数! “爷,您怎么中招了?”周南压着嗓门低唤,“卑职这就去打冷水。” 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还打什么冷水?你个……诶,找找看,有没有冰?我这浑身上下,烧得厉害,快烧死了!” “这么烈,怕是不成!”周南来自江湖,这点伎俩最是清楚,“若是寻常之物,以您的功力,不至于发作这么快,卑职刚走没多久,您就这样了,说明这东西是烈性的。” 烈性,只能…… 喉间滚动,周南打量着自家爷,“要不,卑职给您寻个丫鬟?” “滚!”沈东湛眦目欲裂。 周南吓得一哆嗦,“可卑职、卑职不行啊……” 沈东湛:“!!” 差点……怒急攻心! “滚蛋!”沈东湛低喝。 周南是想跑,这种情况下,等爷迷失了心智,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左不过,他这一跑不仗义,万一爷真的出了点什么事,这一世英名,一身清白,不就全完了? 想了想,周南哭丧着脸,“爷,要不卑职凑合着?您既不想要女人,也没法自个纾解,这、这要命的活计可怎么好?” “哟?”苏幕从后窗翻进来,“美人都往外丢,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周南眼睛一亮,“苏千户,有劳了!” 当即,夺门而出。 苏幕:“……” 周南跑路的时候,还不忘把门给合上,把外头的人都给支开,免得真的闹出动静来,招惹来顾震,那就不太好了。  “你说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苏幕转身关上窗户,掌心贴在窗户缝隙上,幽然叹了口气,“还是说,你瞧着那顾芸儿生得不错,委实起了心思,想……” 腰间颓然一紧,灼热的呼吸,紧随而来。 沈东湛死死的将她圈在怀中,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她的脊背上,不过是一层之隔,哪能抵得住这火烧火燎般的滚烫?! 苏幕一颗心,瞬时也跟着滚烫起来,只觉得他吐在自个脖子上的温热呼吸,就跟长了腿似的,拼命的往她血脉里钻,惹得她面红耳赤,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东湛?”她唤他的名字。 沈东湛仿若什么都听不到,就这么一门心思的抱着她,如同那粘人的猫儿,死命的往她身上蹭,以至于蹭着蹭着,最后苏幕也分不清楚,到底他比较烫,还是她更灼人。 蓦地,沈东湛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着床榻走去。 帷幔垂落,春日暖阳般的人,笼在她的上方。 苏幕睁眼瞧着,恍惚间又觉得瞧不太清楚,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如同那日吃醉了酒一般,看他那样不真切。 “沈东湛,你可看好了,我可不是什么顾芸儿,我是……” 以唇,封缄。 苏幕一口气没上来,魂儿都快让他给烫没了,如同进了刑房一般,剥皮,抽筋,一气呵成,完全没给她任何犹豫与挣扎的机会。 这人就跟着了魔似的,痴着她,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在沈东湛安营扎寨的那一瞬间,苏幕的眉心狠狠皱起,嗓子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闷闷的低哼。 他的手,就搭在她的后背上,容不得她丝毫的挪动。 严丝合缝,她是他的…… “沈东湛?”她吃痛,喊着他的名字。 习武之人,原是最能扛疼,可在这个时候,她竟也跟着矫情起来,想知道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因为药的缘故? 沈东湛低下头,伏在她耳畔,柔肠百转的唤她,“沈夫人,我在……” 第411章 嚣张的日子,到头了! 苏幕觉得,多亏了自己这么些年,功夫底子不弱,否则哪儿能受得住这厮如此的折腾。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肯定不是药效的缘故,哪有人明明脑子格外清醒,可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装糊涂的? 各种死皮赖脸,各种死缠烂打,各种…… 苏幕后来是怎么睡着的,自个都说不清楚,只觉得眼睛一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明明出力的是他,可最后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却是她。 沈东湛睡不着,药效过了,他还是兴奋至极,毛头小子,情窦初开,初尝爱情的滋味,那样的贪恋不舍。 枕边空了那么多年,今夜总算有人侧躺。 苏幕枕着他的胳膊,安安静静的躺着,双眸紧闭,唇线紧抿,一动不动,鼻尖上还有些细密的薄汗,微光之中盈盈闪闪的,衬得整张脸都有些粉嫩剔透。 沈东湛就这样伏在枕边,目不转睛的瞧着苏幕的睡颜。 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慢慢挪到精致的弯眉,再到紧闭的双眸,根根分明的羽睫,莹白的面颊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润,圆圆的鼻尖上缀着晶莹薄汗。 他盯着她的唇,不由自主的凑了上去,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既怕惊醒了她,又舍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偷香窃玉成功,沈东湛只觉得满心窃喜,比初初做了那劳什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还要高兴,还要兴奋。 他想,他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苏幕在睡梦中皱了皱眉,须臾翻个身,正好滚进了沈东湛的怀里。 那一瞬,多年来一直空荡荡位置,忽然间被彻底填满,那种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徐徐低下头,弯了腰,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最初始的姿势拥抱着她。 苏幕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安安稳稳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一觉睡到了天亮。 再睁眼,苏幕迷糊了一下。 这,不是沈东湛的房间。 将、军、府的厢房各有千秋,沈东湛的小院是这一带厢房里最好的,所以屋内的摆设装饰,都是最上上乘。 苏幕的则不然,这屋内装饰的好赖,她还是瞧得出来的,毕竟是在宫里伺候的,不能这么没眼力见! 可是…… “这是我的屋子?”苏幕瞧着身边的妖孽。 妖孽单手抵在面上,侧躺在她身边,眼角眉梢微挑,胸前敞了一片春光灿烂,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 “昨晚抱着我回来的?”苏幕问。 妖孽点点头。 这是顾家,多少人盯着他那屋子,所以天亮之前他就连人带被子把苏幕卷了回来,苏幕当时醒过,但睁眼瞧着是他,便又睡了过去。 人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转个头也就忘了。 “一大早的,发什么骚?”苏幕掀开被褥。 下一刻,又快速缩了回来,恶狠狠的瞪了妖孽一眼。 “我去给你拿!”沈东湛起身,趿着鞋子走向衣柜。 苏幕瞧了一眼自身,赶紧用被褥遮好自个,“自己都知道穿个寝衣,也不晓得给我也遮一遮?真是混账!” “遮了?”沈东湛取了衣裳回来,“那我看什么?” 苏幕:“……” “你睡着了,我自然是要穿上的,哪日你若是醒着,我肯定也不会遮遮掩掩。”沈东湛将衣裳递给他,顺便从床尾翻了个包袱出来。 苏幕:“??” 他过来的时候,顺便把自个的衣裳都带上了?? “你睡得沉,我又不忍心叫醒你,只好陪着你一觉天亮,可我总不能这样出去吧?所以,就把衣裳带着了!”沈东湛倒是言辞凿凿,解释得合情合理。 苏幕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昨夜,都瞧过了!”沈东湛皱眉。 苏幕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背过去!” “好!”沈东湛叹口气,顾自拿着衣裳,朝着一旁的屏风走去。 瞧着沈东湛进了屏风后面,苏幕赶紧掀开被褥,手脚麻利的更衣,若是让人撞见,只怕要坏事!也不知道,年修是不是在外头守着,又或者听到了什么吗? 心里的忐忑,无以言表。 苏幕有些分心,面上略显焦灼。 只是,她这厢都穿戴妥当了,沈东湛还猫在屏风后面没动静? 下一刻,苏幕疾步朝着屏风走去。 沈东湛当即跨出屏风,作势拦住她,“换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让开!”苏幕面色沉沉。 沈东湛笑了笑,“怎么了?这一大早的……” “让开!”苏幕深吸一口气,“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沈东湛揉着眉心,舌从后槽牙处舔过,默默的闪开了两步。 苏幕当即绕到了屏风后面,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从床边往这儿瞧,瞧不出屏风后面的东西,可若是站在这儿,往床边位置瞧。 乖乖,只是隔着一层纱而已…… 什么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苏幕切齿,“沈……” 窗户“吱呀”声响,风过无痕,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踪迹。 “你给我等着!”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年修!” 听得屋内的声响,年修马上屁颠颠的跑进来,“爷,您没事吧?” 乍一看,自家爷的情绪不太对,但是脸色……还是相当红润的,应该没事吧? “昨晚……”苏幕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年修忙道,“昨晚是沈指挥使抱着您回来的,说是您中了顾家大小姐的暗算,这会受了伤,他得关起门来给您疗伤。奴才瞧着沈指挥使只穿着寝衣,神色慌张的样子,便也没敢耽搁,就在外头守了一夜。爷,您真的没事吧?伤着何处?” 伤着何处? 苏幕哪里答得上来。 “没事!”苏幕轻咳了一声,掩饰自个的尴尬与心虚,“主院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年修点点头,“有!昨儿后半夜的时候,主院那边连夜请大夫过去,说是老、将、军身子不好,起了高热,然后府中的女眷便也三三两两的过去伺候,就在不久之前,才传来消息,说是病势已经好转,没什么大碍!” “知道了!”苏幕拢了拢衣襟,心里倒是想问一句,昨夜是否听到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于是乎,室内的氛围陡然变得尴尬起来……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外头,骤然响起了异动。 “奴才去看看!”年修夺门而出。 苏幕这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哭笑不得的揉了揉眉心,去脸盆处擦了把脸,她的脑子才算清醒了些许,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往外走。 外头,年修匆匆忙忙的跑回来。 “爷?”年修行礼,“前厅那边闹了点事,说是昨天夜里顾家大小姐被贼人打伤,这会将、军、夫人正在大发雷霆,说是要搜查全府呢!” 顾家大小姐? 苏幕想起了昨夜的场景,不由的耳根发烫,话语间带着清晰的嘲讽意味,“那顾大小姐有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贼人?贼人又对她做了什么?” “没说!”年修摇头,“底下人只说,伤得不轻,别的……” 伤得不轻? 呵呵,那是沈东湛手下留情了,若然是苏幕,可以让她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待我洗漱之后,再过去不迟!”苏幕慢慢悠回到屋内。 洗漱,用早饭。 完毕之后,苏幕才悠哉悠哉的去前厅凑热闹。 年修跟在苏幕身后,只觉得今儿自家爷有些不太对。 可到底哪儿不太对,他这一时半会的又说不出来,想了好半天,才隐约有点察觉,可能是爷今日走得特别慢。 没错,今儿的爷走路慢吞吞的,迈个台阶也是悠哉悠哉的。 不知道是心情好? 还是腿疼? 当然,年修只管瞧着,可不敢多说什么。 等着主仆二人赶到前厅的时候,恰沈东湛和周南正好赶上。 “苏千户也是来看热闹的?”周南挑了一下眉。 年修轻呵,“只准你们拿耗子,不许我们凑热闹?” 周南一怔,哟,这小子还学会骂人了? 有长进!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明知故问。 沈东湛斜睨着她,一副“你还不清楚”的表情,嗓音却是凉凉的,“顾家的事情,自然是有顾伯父和顾夫人处置,何时轮到苏千户费心?” “这倒也是!”苏幕勾唇冷笑,头也不回的朝着前面走去。 沈东湛也不着急,由着她去。 “爷,您看什么呢?”周南不解。 只瞧着沈东湛双手环胸,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又或者,是在回味着什么? “没什么!”沈东湛勾唇,眼角带着笑意,微微上扬,“有些过了。” 周南:“??” “走吧!”沈东湛抹了把脸,神色如常的往前走。 前厅内。 叽叽喳喳,闹腾不休。 夫人王氏面色黑沉的站在檐下,扫一眼立在院中的家奴、丫鬟和护院,那气势颇有些上战场的模样,只不过,府内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昨天夜里,到底有没有人,瞧见贼人的踪迹?”昨儿被沈东湛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的顾东朝,今儿倒是神气活现的,拎着皮鞭站着台阶上,“都给我好好回答问题,若是谁敢隐瞒,那就是与贼人是一伙的,仔细我这鞭子不认人!” 夫人王氏没吭声,冷眸扫过众人。 关于这贼人之事,苏幕和沈东湛心里最为清楚,哪儿有什么贼人,分明是顾芸儿自个下不来台,又解释不清楚身上的伤势来源,这才胡乱扯了个幌子。 谁曾想,老母亲却当了真。 “都不说是吧?”顾东朝昨儿挨了一鞭子,颜面尽失,虽说没什么大碍,但当时也是伤的不轻,醒来之后,越想越气,奈何又找不到由头出气。 眼下,正好出出胸腔里那一口怨气。 鞭子在空中“啪”的一声响,惊得底下众人皆是身心一颤,大公子素来喜欢折磨人,若是不合他心意,这一顿打肯定是跑不了了! 众人瑟瑟发抖,一个个面面相觑,却实在是无可奈何。 顾西辞行至回廊里,漠然望着眼前这一切。 “我就知道,苏千户和沈指挥使肯定会来看热闹!”云峰低低的笑道。 顾西辞缓步上前,这阵仗难免会惊动主院那边,委实不利于顾震养病,昨夜的闹腾,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一个个都是没心肝的,都这个时候了竟也没有半点顾虑。 “顾西辞!”顾东朝忽然以鞭直指。 顾西辞止步,眸色微沉。 云峰心头一紧,得,又是这把戏?! “你这一回来,贼人就进了府,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不是太巧合了?”顾东朝最瞧不上的,就是顾西辞这病秧子,“是不是你把贼人引来的?还是说,你跟贼人就是一伙的?” 苏幕凝眉,不悦。 “兄长这话,可有什么凭证?口说无凭,便是污蔑,即便是到了父亲跟前,我也得跟你辩一辩!”顾西辞面色沉冷,言语间没有此前的卑躬屈膝。 顾东朝愣怔了一下,忽然呵笑一声,“哟,去了一趟殷都,还真是不一样了!回来之后,嗓门都大了不少,看样子你在殷都学了不少东西。让为兄,好好的探一探,如何?” “大公子?”云峰当即上前,面露凝色,仿佛早就习以为常,“公子刚回来,您还是别……” 云峰这话还没说完,顾东朝的鞭子已经狠狠的抽了过来。 说到底,云峰是个奴才,岂敢躲闪,当即别开头,以肩膀去顶这一鞭子,只是顾东朝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这一鞭子下来,皮开肉绽,鲜血顿出。 “果然还是最初的贱骨头!”顾东朝捏着鞭子,眸色猩红。 第二鞭下来的时候,顾西辞第一反应便是往前冲。 苏幕瞳仁骤缩,却有人快她一步。 身旁一阵风掠过,沈东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顾东朝的鞭子。 “沈东湛,这是我顾家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顾东朝眦目欲裂,昨日如此,今日还如此?简直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四目相对,沈东湛微眯起眸子,“原来,这就是顾家的家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手足相残?身为兄长,没有尽到半点护佑兄弟之责,还要鞭打自家兄弟,这若是在我们齐侯府,我爹一定会打断我的腿,把我赶出家门。” 提及齐侯府的时候,夫人王氏的脸色,稍稍变了变,“朝儿,不许无礼!” 沈东湛,毕竟是贵客! “娘?”顾东朝极为不满,身为将、军、府的大公子,他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可是在沈东湛的身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简直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夫人王氏皱起眉头,“莫要冲撞世子。” “哼,不过是个世子罢了,又不是齐侯爷本尊!饶是齐侯爷到了这儿,也得给我顾家几分薄面,我管教自己的弟弟,还望沈指挥使,莫要再多管闲事!”顾东朝几欲抽回鞭子。 然则,沈东湛是谁。 你不让他管闲事,他就偏得管。 尤其是这顾西辞的闲事,以前顾西辞吃了多少亏,沈东湛管不着,可现在……苏幕不高兴,他自然也不高兴。 不高兴,惯着这厮! “跟一个病秧子动手,你也真是个人才,有本事与我过两招,我可以不用双手,也可以让你浑身舒畅!”沈东湛狠狠的甩开鞭子。 顾东朝正恼着,一听沈东湛可以不用双手,当即叫好,“哼,上次吃了你的暗亏,这一次……小爷就让你看看,死字怎么写?” 说时迟那时快,顾东朝猛然拔出身边护院的佩刀,直扑沈东湛而来。 周南愕然,“爷?” “别过来!”沈东湛低喝,身子轻撇,将将避开了顾东朝的刀。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这不知死活的顾东朝…… 可惜了,就算沈东湛不用双手,顾东朝也占不了半点便宜,最后还被一脚踹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廊柱上,滚落在地。 沈东湛不愿再纠缠,要不然他还能陪他玩玩。 脚底板踩着那柄刀,沈东湛居高临下的望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顾东朝,“不是说,顾家男儿各个能文能武,你身为顾家长子,除了恃强凌弱,以多欺少,你还有别的本事吗?” “沈东湛!”顾东朝疼得脸都白了。 这下,夫人王氏再也站不住了,赶紧扑上来,“儿啊!儿啊!沈东湛,你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听到了,是顾大公子自己答应比试的,怎么就成了我家爷欺人太甚?”周南可不认这黑锅,“怎么着?顾家的人打输了,都没脸面承认?” 夫人王氏气打不一处来,此前女儿被贼人所害,如今儿子又挨了第二顿打,她身为将、军、府的夫人,岂肯罢休! “来人!”她一声吼,“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抓起来!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简直太不把顾家放在眼里!” 周南当即上前,“我家爷是奉皇命办差,尔等岂敢无礼!” “哼,皇命?”夫人王氏徐徐站起身来,“你且去问问,这南都谁认这皇命?这是顾家,是南都大、将、军、府!” 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看样子,夫人闲适太久,不知道死生为何物?出了这个门,雍王还在馆驿里待着,这话只要传到殷都,呵,将、军、府?定远侯府是什么下场,要不要我与尔等细说?” “关门!”顾东朝咬着牙,眸色猩红的从地上爬起来,“一个都别放跑了!”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没有吭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对母子两个作死。 前厅的大门,砰然关上。 但是…… 被包围的却不是沈东湛,而是顾东朝母子二人。 “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顾东朝低喝,“我让你们包围他,你们包围我干什么?一帮蠢货,养你们何用?都给我闪开,听到没有?闪开!” 顾西辞叹了口气,“爹,您都看明白了吗?” 方才还叫嚣着,张牙舞爪如虎狼的顾东朝,瞬时蔫了,慌忙环顾四周,目光快速游离,寻找父亲的身影,“爹?” 爹在哪呢? “你少糊弄我!”顾东朝眦目欲裂,“顾西辞,你个野种,我早晚弄死你!” 夫人王氏怒斥,以手直指顾西辞,“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抓起来!今儿若不请了家法,还真是要翻天了!” “要翻天的,是你们!咳咳咳……” 人群骤然退避闪开,不远处的假山石后,幽幽的走出人来…… 第412章 苏幕,不好惹! 顾震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谁也不敢再吭声。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顾东朝,这会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蔫吧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还小心翼翼的往自己母亲身边靠了靠。 “我还没死,你们就这么着急,要做顾家的主了?”顾震因为有病在身,所以音色略显浑浊,但他带兵打仗惯了,自有不怒而威之色。 双目依旧如炬,令人不敢直视。 “爹!”顾东朝气势全无,当下弓着腰行礼,“这也是被外人骑到了头上,才被逼无奈的还手,您是不知道,这、这沈东湛……” 话音未落,突然间响起的巴掌声,将眼前众人彻底的扇懵了。 夫人王氏心神一颤,顾东朝已经被打翻在地,足见顾震手劲之大,力道之重。 可即便这样,谁也不敢上去搀扶。 将、军、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混账东西!贤侄的名讳,也是你配直呼的?”顾震怒目呵斥,“你是个什么东西,无官无职,若不是仗着我的名头,你能有今日?朝廷的钦差,你们都不放在眼里,是想翻了天去吗?来日皇上圣旨一道,满门抄斩,你们便满意了是吗?” 一听到“满门抄斩”这四个字,谁还敢多说,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试问,世人谁不怕死? “爹?爹……”顾东朝捂着脸爬起来,跪在顾震面前,“这怎么就跟满门抄斩挂钩了呢?不过是小小的争执罢了,皇上怎么会知道?” 蓦地,顾东朝醒过神来,惊恐的望着不远处的苏幕。 “想明白了?”顾震冷哼,“我看,你们都是活腻了!与其等着朝廷来人追杀,倒不如让你们自行了得便罢!” 夫人王氏一听情况不对,赶紧冲上去,“老爷?” “你给我闭嘴!”顾震怒喝,“都是你惯着,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平素欺男霸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来的是不知天高地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早的掐死算了,免得这孽障闯出大祸来!” 夫人王氏扑通跪地,“老爷,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顾震有些累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刘徽赶紧上前,顾西辞先一步搀住了顾震。 管家着急忙慌的跑来,“老爷,雍王殿下进来了。” 李琛走得很着急,这原就是前厅,所以没一会就已经走到了前厅的院门口,乍一眼这画面,不由的眉心微凝,“顾老、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家务事,让雍王殿下见笑了!”顾震狠狠闭了闭眼,“从今儿起,夫人和这不成器的逆子,别院而居,出府去吧!” 顾东朝骇然瞪大眼睛,“爹?您说什么?什么别院而居?出府?爹,我是您儿子,您亲儿子,这将、军、府的嫡长子,爹……爹!” “我顾家没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子,未免来日连累全族,你还是出府去吧!”顾震摆摆手,面上满是倦怠之色,“离开吧!” 顾东朝指着自己的母亲王氏,“连娘,您也容不下了?就因为顾西辞回来了,您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是怕咱们抢了他少、将、军的位置吗?” 闻言,顾西辞眉心微凝,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还愣着干什么?”顾震望着刘徽,“送出去吧!我不想再听到他聒噪的声音,都出去!” 刘徽行礼,“卑职明白!” “爹!爹你偏心,你偏心!顾西辞,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爹……爹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才是您亲儿子,爹……” 任凭顾东朝嘶喊,底下人都没有手下留情。 将、军、府始终是顾震的,都知道自家老爷子的脾气,谁敢上前劝半句?老爷子下了死命令,那便是没了转圜的余地。 “好了,清静了!”顾震幽幽的扫一眼众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都别在这儿杵着了!都散了!” 语罢,在顾西辞的搀扶下,顾震亦步亦趋的离开。 苏幕与沈东湛上前行礼,“雍王殿下。” “本王听说昨儿夜里,将军府进了贼人,便过来看看情况,谁知道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琛低低的咳嗽着,瞧着满面担虑之色,“顾老、将、军、身子不适,还这般费心,怕是不利于身子康健啊!” 沈东湛又不是傻子,雍王这是在探话呢! “雍王殿下放心,顾伯父的身子还算硬朗,大夫时常在侧伺候着,没什么大碍。”沈东湛直起身,报之一笑,“只不过现在是被气着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女不成器,最难受的就是爹娘。想来过一会,顾伯父想明白了,便会把这母子二人接回来!” 李琛点点头,“但愿如此!只是,这贼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东湛摇摇头,“还没来得及问,就被顾伯父处置了,咱也不敢多说,免得老人家更生气,不利于身子康健!” 最后那句话,还是李琛方才自个说的。 李琛低咳了两声,兜了一圈,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被沈东湛轻描淡写的将了一军,这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这样吧,反正本王都来了,去看看顾大小姐!”李琛扫一眼二人,“你二人也跟着一起去,毕竟昨夜,你们是憩在这顾家,也该出一份力才是。” 年修瞧了自家爷一眼,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苏幕是奴才,自然不能拒绝主子的要求。 而沈东湛,则是以苏幕为主,他不会轻易放任,苏幕跟李琛单独相处,倒不是怕李琛学了太子的样子,而是担心,李琛会威胁她。 真小人倒是不怕,怕就怕伪君子。 面上一套,背后一套,足以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顾芸儿是自己爬回来的,为什么说爬回来? 一则,她一觉睡醒居然在后窗外,想起昨夜的事情,猜到自己可能是被沈东湛丢出去的,这要是被府里的人知道,那得多丢人? 尤其是那个顾怜儿,还不定在背后怎么笑话她呢! 二则,她伤得不轻,想自己离开又站不起来,只能一点点的爬出来,边爬还得边留心周围的动静,生怕被人瞧见。 这么一来,等着她从后门离开了沈东湛的院子,全身上下已沾满了尘泥,显得极为狼狈。又加上沈东湛没轻重,随手把她丢出去,着实是磕着她了,身上瘀痕斑驳,说是遇见了贼人,也是可信的。 毕竟,外伤骗不了人。 “嗤……”顾芸儿动辄便觉得浑身疼,“你会不会伺候?不会伺候就换个人来!滚!” 这该死的沈东湛,居然敢把她丢出窗外?不过,真是可惜了,昨晚那么好的东西,也不知是便宜了谁? 便宜了谁? 顾芸儿骇然心惊,“难道便宜了她?” 便宜了顾怜儿? 哎呦,这可不行,沈东湛是她顾芸儿看中的男人,怎么能便宜了那个小贱蹄子? 可是沈东湛,摆明了不喜欢她,要不然……中了药也不肯碰她? 真是倒了大霉! “小姐?”丫鬟欢儿,急急忙忙的进来,“雍王殿下和他们过来了!” 顾芸儿眉心微凝,靠在软垫上发愣,“他们?” “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欢儿忙回答。 顾芸儿一听“沈东湛”三个字,当即如同打了鸡血,慌忙让欢儿拿镜子过来,“看看,我脸上还有脏泥吗?可还行?” “好着呢!”欢儿忙道,“小姐漂亮着呢!” 顾芸儿点点头,“那是自然,在沈大哥面前,可不敢丢了仪态。” 这话说得欢儿都愣了一下,仪态对您来说,又是个什么东西? 面上,欢儿还是摆着笑脸,“小姐,您还是别起来,外头都说了,您伤得很重,若非如此,雍王殿下和沈指挥使,也不会来看您!” 欢儿推测,自家小姐这伤,八成跟沈指挥使脱不了干系。 可咱也不敢说,毕竟是当奴才的,何况主子的脾气还不好,知道得多了……保不齐会被打死! 苏幕先进的门,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个阉人,进出姑娘家的闺房,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李琛和沈东湛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岂敢乱闯顾家小姐的闺房? “顾大小姐没事吧?”苏幕近前。 顾芸儿瞧着苏幕,只可惜这苏千户是个阉人,否则这副皮相倒也是极好的,就是性子太阴,那眼神都是凉飕飕的,少了男儿的阳刚之气,让人瞧着怪不舒服的。 “只怪那该死的贼人。”顾芸儿一副纤弱至极的模样,好似真的伤得不轻,“谁曾想,在自己家里竟也能遇见这样的贼人,真是该死至极!” 苏幕皮笑肉不笑,“贼人是男是女?小姐可还记得?” “我……”顾芸儿抿唇。 记得,是男的。 “高矮胖瘦如何?”苏幕又问。 顾芸儿咬着唇。 “功夫如何?”苏幕继续追问,“他是如何伤你的?” 顾芸儿红着眼,瞪着眼前的苏幕,说不出半句话来。 “您是在哪儿遇见他的?”苏幕权当没看见她的怨愤,一句比一句戳心,“您当时是想去干什么?听说您是在沈指挥使的院墙外头,被奴才们发现的?” 顾芸儿呼吸微促,“出去!” “雍王和沈指挥使在外头,想问能不能进来看看您?”苏幕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看您这副样子,想必今儿也不便见客,那我去回了他们。” 顾芸儿急了,“等等!” 眼见着苏幕转身,顾芸儿可不得急死了吗? “雍王和沈指挥使是贵客,岂敢怠慢?”顾芸儿倒也能想到理由,“若是被我爹知道,怕是又要训斥我不懂规矩,眼下苏千户也在,底下的奴才亦在跟前伺候着,便将两位请进来罢了!欢儿?” 欢儿行礼,“奴婢明白!” 苏幕站在那里,瞧着丫鬟出去。 不多时,李琛和沈东湛便进了门。 二人一进来,苏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女人装柔弱,只需要眨眼间。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这会就成了气息奄奄,若不是还能喘息,苏幕倒是觉得,这顾芸儿可能会在下一秒就断气。 身披薄毯,眉眼楚楚,抬眸看向二人的时候,美眸噙泪,俨然是“泫然欲泣”的样子。 苏幕的眉心突突跳:这得受了多少非人的委屈,才能蓄满这样的情绪,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展示给众人看? 哦不,是展示给沈东湛看! 思及此处,苏幕阴测测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一直跟在李琛身后,骤然察觉一道凉凉的目光,脊背上的汗毛瞬时立起,不由自主的回望着苏幕。 天地良心,他对这顾芸儿,真的半点心思都没有! “殿下!”顾芸儿挣扎了一下。 欢儿慌忙上前,“小姐,大夫说了,您不能起来。” “不必行礼!”李琛忙道,“身子要紧!” 顾芸儿眼角带泪,柔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多谢雍王殿下。” “贼人之事,本王也听说了,顾大小姐受了委屈,本王一定会让南都府帮着查清楚!”李琛面色凝重,“顾老、将、军乃是我朝栋梁,如今府上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本王岂能坐视不理!” 顾芸儿趁着拭泪的空档,偷瞄了沈东湛一眼。 可是…… 沈东湛连一眼都没瞧她,眼观鼻鼻观心,闲事不管,只看脚尖。 “沈大哥?”顾芸儿到底耐不住了。 沈东湛的内心,就跟吃了一口草似的,堵得慌! 事是他干的,但……她自找。 “顾大小姐没什么事,是好事!”沈东湛惜字如金,“告辞!” 顾芸儿瞬时急了,“沈大哥,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 “你一个姑娘家的闺房,杵着两个大男人算这么回事?”沈东湛这话一出口,李琛陡然转头看他。 很显然,沈东湛把他也算进去了。 苏幕皱了一下眉,指尖轻轻挠着额角,这是拐着弯骂李琛? 身为男子,如此不合规矩,竟是进了姑娘家的闺房,委实不知羞,除非他与苏幕这般成了个“阉人”倒也罢了。 李琛待不住了,“没事就好!” 音落,转身离去。 沈东湛趁势离开,头也不回。 顾芸儿倒是有心留人,奈何……神女有梦,襄王无情,只能眼巴巴的瞧着沈东湛,来了又走了。 “顾大小姐?”待李琛和沈东湛离去,苏幕立在那里,目色幽幽的盯着她,“一句沈大哥,真是唤得情深意切啊!你可知道,沈东湛是有未婚妻子的?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肖想别人的男人,不怕大祸临头吗?” 顾芸儿汗毛直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顾大小姐心里很清楚。”苏幕满身邪气,指尖陡然钳住顾芸儿的下颚,眸色狠戾至绝,“那个贼人到底是谁呢?不如我来猜猜,顾大小姐若是觉得我猜得对了,就点点头?” 顾芸儿只觉得被苏幕触过的肌肤,如同被冷血动物触过一般,连毛孔都在颤栗。 “是沈东湛?”苏幕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你爬上了沈东湛的……床?” 顾芸儿急忙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苏幕松开手,慢慢悠悠的直起身来,“是没有肖想沈东湛,还是没有爬上他的床?” 顾芸儿只瞧着眼前的苏幕,周身阴测测的,连带着眼神都是凉薄入骨,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世间竟还有这般阴戾之人? “我没有爬上他的床,我、我……”顾芸儿只觉得,若是再慢开口,眼前这人怕是要把她剥皮拆骨,挖心掏肝了。 苏幕满脸的可惜,勾唇笑得邪肆,“你若是要抓住沈东湛,可得下手快一些,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顾芸儿忽然瞧不懂眼前的苏幕,为什么会唆使她,去勾沈东湛?明知道沈东湛对她,没有那份心思,不是吗? “好自为之!”苏幕转身就走。 顾芸儿愣在原地,木讷的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 “小姐,没事吧?”欢儿慌忙迎上来。 顾芸儿回过神来,“你说,这死太监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说锦衣卫和东厂一直水火不容,这太监头子唆使您去找沈指挥使,是不是想害死沈指挥使啊?”欢儿低低的问。 顾芸儿面色骇然,“这……” “小姐,奴婢觉得,您别轻举妄动。”欢儿忙道,“就在方才,奴婢听说前厅那边出了事,老爷把夫人和大公子都赶出了将、军、府,就是因为大公子要对沈指挥使动手。” 顾芸儿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说我爹把娘和哥哥,都赶出去了?” “对!”欢儿连连点头,“若是小姐您真的招惹了沈指挥使,万一累及沈指挥使……被东厂的人暗算,老爷怕是也不会放过您的!大公子和夫人,就是前车之鉴啊!” 顾芸儿面色瞬白,“娘和哥哥……” 被赶出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小姐,奴婢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救公子和夫人,否则岂非便宜了别人?”欢儿忙道,“您觉得呢?” 顾芸儿点点头,沈东湛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先顾好自己罢! “对了小姐,奴婢方才去厨房拿药的时候,发现二小姐的丫鬟,鬼鬼祟祟的在煎药!”欢儿眉心微蹙,“仿佛二小姐也病了!” 顾芸儿不解,“病了就病了,为何煎个药还鬼鬼祟祟?” 第413章 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为钻石过2400加更 门口,苏幕还没走远。 年修刚要开口,却被苏幕抬手制止。 须臾,苏幕敛眸离开。 待离得远了,年修才敢开口,“爷,怎么了?” “这顾家的事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苏幕轻哼两声,“你留个人,盯着那顾怜儿。” 年修一怔,“不应该是盯着顾芸儿?” “顾芸儿脑子不行!”苏幕面色微沉,“倒是那个顾怜儿,瞧着柔弱无比,实际上却是心思不少,盯着她兴许比盯着没脑子,更有用!” 年修颔首,“是!” “对了,那对母子呢?”苏幕问。 年修忙道,“奴才让人盯着,他们已经从将,军,府离开了!” “盯着吧!”苏幕眯了眯眸子,“我觉得,雍王不会罢休的。” 年修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您是说,雍王殿下会抓住这个机会,然后对顾东朝母子下手?” “你觉得,雍王长久留在这里,死盯着顾震不放,是因为什么缘故?他一定在找,什么东西?”苏幕不知道,雍王在找什么? 但她可以肯定,李琛肯定是要顾震手里的东西? 贡品? 难道贡品在顾震手里? 可瞧着,也不像啊! 那又是什么? 苏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于顾震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多数还是从义父口中,略听得一二,至于雍王更不然。 此前以为是个病秧子,不足为惧。 后来经过了沐柠的事儿,苏幕便可确定雍王实则是个伪君子,心思城府,比之诸皇子更甚,病秧子有病秧子的心狠手辣。 苏幕和沈东湛此番来南都,是带着太医来的。 昨天夜里顾震身子不适,所以沈东湛回了一趟驿馆,便带了太医重新回到将、军、府,苏幕依旧跟着,只叫外人以为,苏幕是东厂派来盯着锦衣卫的走狗,才会这样寸步不离的跟着沈东湛。 沈东湛不解释,苏幕亦沉默。 乍一眼,不对付。 “你出去!”顾震瞧着苏幕,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顺眼。 来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苏幕也不恼,顾震不让她在屋内待着,她出去便是,没必要起冲突,这毕竟是南都,出了事……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爷?”年修在外头候着。 苏幕怀中抱剑,就在檐下站着,“我倒是沾了沈东湛的光,没有被顾震一巴掌拍死!” “他不敢!”年修忙道,“咱好歹也是奉了皇命而来,算是钦差,他若是敢杀钦差,不是要谋反吗?皇上,饶不了他。” 苏幕侧过脸看他,“说的都对,但又不对。” “爷,什么叫都对,又不对?”年修不解。 苏幕深吸一口气,“皇上饶不了他,是真的,但是前提呢?” 年修一怔。 “前提是,我已经被他杀了,你说的那些结果,我愣是一点都瞧不见,打量着是清明上坟的时候,以慰我在天之灵?”苏幕问。 年修哑然失语。 这…… “脸面这东西,对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苏幕面无表情,“若是真要脸,早就死了八百回,还能站在这?” 年修垂眸,倒也是! “等着吧!”苏幕不着急。 顾震以为把她赶出来,有些事她就不知道了? 哼,想得美! 她那特大号的细作,牢牢的杵在顾震跟前呢! 将,府内安静得很,可外头却没这么太平了。 夫人王氏和顾东朝被赶了出去,说是别院而居,可这别院多少年没人住过了,里面没什么人伺候不说,连摆设都有些破败。 如同,被打入了冷宫一般! 夫人王氏有些气馁,坐在那里不说话,任由随行的奴才,左右收拾着。 顾东朝却不然,扫一眼这略显荒废的院子,“让我住在这种地方,呵……顾西辞,你可真是好样的,我跟你没完!” 语罢,顾东朝转身就走。 夫人王氏赶紧起身,“朝儿,你去哪?” “娘,你就甘心吗?你可是将,军,夫人,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爹今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连你都赶出来了,结发夫妻这么多年,他……”顾东朝咬着牙,“欺人太甚!” 夫人王氏这会倒是平静得很,“朝儿,既然你爹让咱们出来,那咱们就出来一会,以后他还是会把咱们接回去的,你稍安勿躁,不要再出去惹事了。” “娘?”顾东朝愤然,“你怎么也偏帮着顾西辞他们说话?” 夫人王氏面色镇定,“你是我儿子,我自然是帮着你的,可是朝儿,这件事原就是你做得不对,你该反省!” 闻言,顾东朝愣在原地,“娘?您让我反省?” “来人,看好公子,不许他踏出别院半步!”夫人王氏立在那里,斩钉截铁的开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公子下去休息?” 底下人赶紧行礼,“是,公子这边请。” “娘,您疯了?”顾东朝骇然,“我是你亲儿子,你帮着外人对付你儿子?” 在府里的时候,娘不是这样的,怎么出了门又换了一副脸,倒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那般啰嗦与不近人情。 “正因为你是我亲儿子,我才要让你好好反省。”夫人王氏深感疲惫,“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顾东朝气急,当场拂袖而去。 “萍姑,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王氏转头望着自己的陪嫁丫鬟。 萍姑上前,轻轻的搀了王氏一把,都是过了半把年纪的人,面上掩不住的沧桑。 “夫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萍姑叹口气,“时局不同了,唯有如此,才能保全大家。只是,公子怕是要误会您了,会以为您偏帮着小公子。” 王氏扶着桌案坐下,“西辞是个好孩子,只是为人太过倔强,不好解释,他跟朝儿的性子若是能掺合掺合,倒也是极好的。一个冲动到没脑子,一个沉稳得让人心疼,你说说,让我如何是好?” “等过些时日,尘埃落定,公子也就会想明白了。”萍姑倒了杯水,毕恭毕敬的递上。 王氏心事重重,“我只怕这不成器的东西,又得生出点什么幺蛾子!” “您是担心,公子去找小公子的麻烦?”萍姑忙问。 王氏摇头,“若只是自家兄弟撕扯,倒也罢了,都是家务事,再闹腾能闹腾出什么样?我只怕他提着脑袋送礼,蠢笨如驴还想赛千里。” 萍姑被自家夫人逗笑了,“夫人,哪有母亲……这样说儿子的?”  “就因为是自己儿子,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把他们兄妹二人惯得没边,我几次想敛他的性子都没能成功。”王氏摇摇头,面露难色,“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萍姑笑道,“明儿马车就来,您别太担心!” “夜长梦多啊!”王氏目色沉沉,面色沉沉。 所谓,知儿莫若母,王氏猜得还真是一点都不错。 顾东朝前脚进了房间,后脚便领着奴才从窗口跑出去了,让他老老实实待在这破地方,是绝无可能之事。 “公子?”奴才福春,心惊胆战的跟在后面,“夫人说了,不让您出去!” 顾东朝一脚就踹了过去,正中福春的屁股,直接将人踹翻在地,“你到底听谁的?到底是谁的奴才?嗯?” “奴才是公子的人。”福春赶紧爬起来,吃痛的揉着肚子,“自然是听公子的!” 顾东朝冷哼,“那就少废话,再敢啰嗦,小爷就勾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福春赶紧行礼,再也不敢多嘴。 刚走到街面上,便有一男子拦住了二人去路。 “顾大公子,有礼了!”男子行礼,“我家公子在二楼雅间,请您赏个脸。” 顾东朝眯了眯眸子,“你家公子是谁?” “您去了,自然就知道了!”男子隐晦不言。 顾东朝是谁,你让他去,他便去吗? “这是南都,少给小爷装神弄鬼。”顾东朝懒得理他,抬步就走。 男子也不着急,只在旁紧跟着,“我家爷说,顾大公子被赶出了府,难道就听之任之,真的不想回去了吗?将,军,府偌大的家业,难道要留给那个庶子继承?” 顾东朝猛地顿住脚步,冷飕飕的回望着他。 “请吧!”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414章 再也没人,会喊她一声阿姐 顾东朝也没多想,毕竟这是南都,他生于斯长于斯,又岂会忌惮什么人?有父亲在,他在南都可以横着走。 “公子要小心啊!”福春还是担心。 这随随便便就跟人走了,万一中了什么圈套的,又该如何是好? 可顾东朝不管这些,一想起自个被赶出了将,军,府,胸腔里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若是有人能帮自己出这口气,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酒楼,雅间。 顾东朝进了门,只一眼雅间里的人,便愣在了当场。 方才那男子笑了笑,“大公子怎么不进去了?” 回过神来,顾东朝这才迈步进门。 房门合上,男子在外头候着。 福春小心翼翼的跟在顾东朝身边,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毕竟是这样的大人物,谁敢轻易窥探? “雍王殿下?”顾东朝眉心微凝,“是你派人我?” 李琛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雍王殿下这么清闲,居然想到要请我吃饭?”这倒是让顾东朝,万万没想到,“不会只是吃饭这么简单吧?您这是要干什么?” 李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杯中水,淡然抬眸,“只是替大公子有些不平罢了,奈何这是你们顾家的家事,本王不方便插手。” “若然插手,雍王殿下意欲如何?”顾东朝就不信了,这么个病秧子,还能做出点什么事?从父亲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爹一点都不畏雍王,相反的,还颇为嫌弃,倒不如那沈东湛来得更要紧。 李琛放下手中杯盏,“顾老,将,军毕竟已经年迈,这府中也不可一日无人主事,理该交给长子来处置,本王觉得顾大公子虽然性子冲动,却也是真性情,不似那些个虚情假意,会做门面功夫的伪君子。” “伪君子?”顾东朝想起了家里的那个病秧子。 顾西辞! “大公子为人太正直,有话就说,想到什么就去做,难免会落了他人的圈套之中。”李琛幽幽的叹口气,颇为可惜的瞧着他,“现如今你被赶出府,来日这少,将,军的位置会落在谁头上,用脚趾头想,都该明白了吧?” 顾东朝啐一口,“就凭顾西辞那个野东西吗?” “虽然不是正室所出,可他终究也是顾家的血脉,庶出得宠,也能一飞冲天,且看你爹是什么态度,不就一清二楚了?”李琛无奈的摇摇头,“大公子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顾东朝轻哼,“到底是谁不好过,还不一定呢!” “顾西辞在殷都之时,深得太子信重,大公子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琛问。 顾东朝眉心微蹙,“怎么,他还真的在殷都找到了靠山?” “东厂的人,也就是太子殿下的人,没瞧见东厂千户作陪,亲自送顾西辞回来吗?”李琛低咳两声,默默的合上了窗户。 这风,吹得人愈发不舒服。 顾东朝极是恼怒的扯了扯衣襟,仿佛是觉得热,又好似憋闷得厉害,“我倒是没想到,他还真的有这般蛊惑人心的本事,以前蛊惑爹,如今蛊惑太子,呵……顾西辞啊顾西辞,能耐了?” “大公子还是要早作准备为好!”李琛这话,就像是给顾东朝打了一针强心剂。 顾东朝猛地直起身望着他,“早做准备?” 底下人进屋,奉上珍馐美味,美酒佳肴。 “咱们,边吃边说。”李琛低低的开口。 顾东朝仿佛被说动了,极是认真的点点头,刚拿起筷子,便瞧见门外进来两个女子,一左一右的站在了他身边,一个娇滴滴拿起了筷子夹菜,一个软弱无力的扶着酒壶为其斟酒。 “这……”顾东朝一怔。 李琛病容不改,面色微白,唇角微微扬起,极是温和斯文的开口,“本王的奴婢罢了,好生伺候着大公子,免得大公子心绪烦躁,权当是消遣之用。” “消遣?”顾东朝瞧着这两个婢女。 还真别说,一个媚眼如丝,一个媚骨天成,竟比花楼里的娘子,更加娇媚无双,只瞧着一眼,便是连骨头都酥了。 “好好伺候。”李琛道。 两个奴婢笑靥如花,更是大献殷勤,惹得顾东朝心痒痒,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沾点那个,人生如此,好不惬意。 李琛一直不说话,坐在一旁像是木头人似的,耳畔时不时的传来女子娇滴滴笑声,伴随着顾东朝那刺耳的声响。 一杯酒、两杯酒、三杯四杯…… 到了最后,顾东朝已经醉得昏昏沉沉,连杯盏都握不住了。 李琛瞧着杯中彻底凉透了的茶水,终于再次抬眸,瞧着摇摇欲坠的顾东朝,夹在指尖的杯盖,“砰”的一声落回了杯口。 两个女子当即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房间。 顾东朝被迷得神魂颠倒,醉得不知今昔,“别……嗝……别走,还没、还没喝够呢!” “大公子?”李琛瞧着眼前的醉汉,音色沉沉的开口,“能否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顾东朝满面通红,“嗝……什么?” “回答对了,本王就让她们回来陪你继续喝,甚至于把她们送给你也无妨。”李琛即便是个病秧子,也是个气质尊贵的病秧子,他将脊背挺得笔直,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等着顾东朝的答复。 顾东朝哪儿还分得清楚,什么阴谋阳谋?只听得李琛说,要把这两个小美人赠他,便高兴得找不到北,连连应允,“好!” “第一个问题,顾西辞真的是你爹的亲生子?”李琛问。 顾东朝打了个酒嗝,“是!” 闻言,李琛搁在桌案上的手,微微蜷了一下。 酒后吐真言,这话怕是不假?! “那你为何口口声声,说他是野东西?”李琛早有疑问在心。 顾东朝傻乎乎的笑着,“因为他娘是个花楼女子,哈哈哈哈……” 李琛眉心微蹙,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罢了,他的目的也不是顾西辞,便也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第二个问题,听说你们顾家有什么宝贝,稀世难得。本王难得来了一趟南都,想要见识见识,不知道你爹会把东西……藏在何处?”李琛眯起危险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顾东朝。 一听到“宝贝”两个字,顾东朝瞬时来了精神,当即托着沉重的脑袋,醉意朦胧的望着李琛。 李琛的心头微紧,难道这么快就酒醒了? “你也想要看宝贝啊?”顾东朝又是一个酒嗝,打得他脑袋都扶不住,托在手心里摇摇晃晃的,“我爹藏得可严实了,咱想看都看不到,不过我知道他藏在哪儿?” 李琛极力保持面上的镇定,“藏在哪?” “练兵场的器械库!”顾东朝终是扛不住,懒洋洋的伏在了桌案上,“你还不知道吧,我爹在练兵场待的时辰,比在家里还长得多。他这辈子,最得意之时,都在战场上,后来就在练兵场上……哈哈哈哈……” 李琛瞧着仿佛已经昏睡过去的顾东朝,徐徐站起身来。 练兵场? 器械库? “器械库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李琛缓步走到顾东朝身边。 奈何,只闻到顾东朝满身酒味,以及浓重的呼噜声。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李琛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门外,福春提心吊胆的行礼。 “进去看看吧,你家公子酒量不好,喝醉了!”李琛神色淡然的开口,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还有,管好自己的舌头。” 福春哪敢胡乱说,当即磕头,“奴才明白!” “明白最好。”李琛瞧了一眼方才的那两个丫鬟,“你们也留下,好生伺候着大公子,等他醒来再说。” 丫鬟们当即行礼,“是!” 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李琛眸色幽沉,也不知道顾东朝的醉话,能信几分?且不管是真是假,得了消息总归是好事。 由此可见,顾震的儿子……不过如此。 废物一个,蠢蛋一双。 远处,暗影消退。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苏幕怎么觉得,有时候也会走偏了呢? “顾震聪明一世,铁骨铮铮,怎么就生了个……”苏幕顿了顿,一时间还真不知道用什么词,能形容顾东朝这废物? 顾震留了沈东湛在房内叙话,苏幕站不住,便四下里走走,进了顾西辞的院子。 后院,最僻静的所在。 里三道,外三道的铁门,就跟牢笼似的。 “好像是天牢重地似的。”苏幕摸着铁门上的挂锁,“你就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顾西辞点点头,“有什么不好?这里无人打扰,外有的人进不来,而我可以随时出去,多少人羡慕嫉妒着我!” 钥匙,在顾西辞身上。 所有的锁,都是从内往外开的,所以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随时可以出去。 “这是你住的地方,你最为熟悉,不带着我四处走走?”苏幕问。 顾西辞好似有些犹豫,瞧着有些不太乐意。 “怎么,还不愿意?”苏幕便觉得奇怪了,姑娘家不愿意男子,参观自个的闺房,这是情理之中,可男儿……男儿也有骄矜的时候? 顾西辞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这地方没你想的那么好,可能你会看到一些……” 还不等顾西辞说完,苏幕已经兀自抬步离开。 云峰心头一紧,“公子,她……” 顾西辞站在回廊里,瞧着苏幕大步流星的走开,一颗心亦跟着提起,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折扇,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公子,苏千户走远了,您还是跟着看看吧?”云峰忙道。 顾西辞回过神来,这才疾步跟去。 其实,苏幕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应该看看,分开这么多年,自家兄弟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又是如何长大的,所有的一切一切,是不是都跟小时候截然不同了? 推开顾西辞的卧房,苏幕缓步进去。 说是卧房,可屋子里一点都不透光,进去就觉得黑漆漆的,门窗上都挂着厚重的帘子,仿佛是不能见光一般。 苏幕一怔,他便自小……这样过来的? “这屋子怎么这样黑?”年修诧异,“还摆着两张床?” 苏幕回过神来,果然瞧见屋子里的两张床。 不,不只是两张床,两张书桌,两份笔墨纸砚,两个书架……什么东西都是双份的,仿佛住在这里的,不只是顾西辞一人,还有人陪着他。 “许是照顾他的人?”年修也不太明白,这屋子里的摆设,处处透着诡异。 照顾他的人,需要书桌和文房四宝吗? 照顾他的人,需要时时刻刻住在这里,连柜子里的衣裳都是双份的,而且看衣服料子,根本不是粗衣麻布,与府内奴才们的衣裳,是截然不同的。 无论是布料、款式,还是衣服上的式样花纹,都是一模一样的。 双份! 又是双份?! 书架上,摆着不少医术,有些甚至是孤本。 苏幕心下微沉,默默的退出了卧房。 顾西辞就站在檐下,“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最寻常而已的衣食住行罢了,我这院子荒僻,也没什么好去处,还是……” 不等顾西辞说完,苏幕已经抬步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种着芙蓉花树,一株株老植,瞧着便知道,年头久远,并非近年所栽。 墙角的位置,还摆着几株兰花,看上去应该是野春兰,自打顾西辞离开家,去了殷都之后,这几株兰花便蔫吧了下来,叶子略略发黄干枯。 苏幕缓步走进芙蓉林,不知道为何,心口觉得不太舒服,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得厉害,沉得难受。 顾西辞握紧了手中折扇,目不转睛的望着苏幕的背影,手背上青筋微起。 芙蓉花树,芙蓉林。 “花开的时候,一定很好看吧?”苏幕站在林中,回头看他。 顾西辞立在回廊里,目光凝重的望着她,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这都是你种的?”苏幕问。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是!” “什么时候种的?”苏幕又问。 顾西辞一步一台阶的走下来,“十多年前。” “费了不少心思吧?”苏幕环顾四周。 顾西辞点点头,面色略略苍白。 后院最墙角的位置,立着一株芙蓉树,瞧着是新近种的,应该就是这两年光景,因为树植还教新,尤其是跟边上这些老树对比,能明显看出差别。 树上,挂着一个拨浪鼓,再无其他。 “一个人住,不会害怕吗?”苏幕立在墙角,瞧着被风吹动的拨浪鼓。 除非逢着狂风骤雨,否则这拨浪鼓永远都不会响起。 顾西辞张了张嘴,却又讪讪的闭了嘴,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苏幕徐徐伸手,摸了摸树上的拨浪鼓,指尖触碰着拨浪鼓的弹丸,顿时响起了清晰的鼓声。 顾西辞回过神来,“苏千户那么聪明,为何还要明知故问呢?” “我原以为你说的故人,是骗人的。”最后那几个字,苏幕说得很轻、很轻,扬起头瞧着芙蓉花树上的拨浪鼓,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没想到,你一直说的是实话……”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这院子里,是有过一位主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情同手足,同病相怜,一起长大。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病秧子,今儿他病了,明儿又换做是他。偶尔他笑他,但很快又会轮到自己!” “那你……到底姓顾,还是姓江?”苏幕握紧手中剑,“若你姓江,那他现在又在哪儿?” 顾西辞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回答!”苏幕低喝。 顾西辞敛眸,“其实我早就告诉苏千户了,不是吗?” 刹那间,苏幕红了眼,“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顾西辞,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不还去江家废墟,祭拜过吗?你……” “对于旁人,我兴许有过谎言,可是对于你,我一直在说实话,是苏千户一直没有相信我。”顾西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角猩红,“我说了,我是替故人了却心愿,也是替他回去看看煜城的山山水水和故居。” “我还说了,故人已逝,我要还他一个公道。”顾西辞缓步行至苏幕身边,立在了树下,仰头瞧着那拨浪鼓,“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亲口跟姐姐说一句对不起,把这个……赠给姐姐。” 苏幕忽然就瘫跪在了地上,面色瞬白如纸。 年修正欲过去,却被云峰一把拽住。 “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云峰摇摇头。 年修一声叹,只得随云峰退后,尽量离得远一些,让他们能好好说会话,这个时候,爷应该也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皇上让你来南都,我就预料到了,你会发现真相,我也没打算瞒着你。”顾西辞徐徐跪地,就跪在苏幕身侧,“我的命,是他给的。他唤你一声姐姐,我自当与他同样,尊你一声长姐!” 语罢,他冲着苏幕,郑重的磕了个头,“长姐在上,我替安禹给您赔不是。姐姐,对不起!” 苏幕瞬时泪如雨下,嗓子里如同塞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是那样的后悔,为什么要踏进这个院子,为什么要好奇顾西辞的过去?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更幸福一些? “江氏好儿郎,姓江名南,乳名阿隅,家住煜城,出身医者世家。父为江无声,母为苏云锦,长姐唤江瑶!”顾西辞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逝于病,年终十七。” 那个叫阿隅的少年,终是没能活过十八岁…… 耳畔,萦绕着幼时的声响,那样的奶声奶气。 “阿姐?” “阿姐救我……” “阿姐不生气,给你吃糖啊……” 苏幕忽然间掩面,嚎啕大哭,她从来不轻易的表达自己的喜怒,可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什么都没有了。 至亲手足,唯一的血脉相连,就这样、就这样……都没了! 泪水顺着指缝滴落,攒了十多年的思念,攒了十多年的挂念,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喊她一声阿姐了……  没了,都没了…… 第417章 沈东湛,你够了! 瞧着顾南玉结结巴巴的样子,再看看顾怜儿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时间,还真是不好分辨,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你觉得呢?”顾震转头望着顾西辞。 顾西辞行礼,“父亲明断。” 也就是说,他不参与。 顾震叹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跪着的二人,总归是要有个法子,能一断真假。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了动静。 “爹!”顾芸儿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一旁的欢儿死死搀着她。 即便如此,顾芸儿还是尽职尽责的、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死活要来凑这热闹,真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顾震皱眉。 顾芸儿被贼人所伤的事情,顾震是一百个不信,自己生的什么玩意,心里还是有几分清楚的,左不过有些事不适合放在台面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我有办法。”顾芸儿开口,“一辩真假!” 顾怜儿打心里对顾芸儿发怵,因为不管什么时候,这顾芸儿都会想出歪门来对付自己,回回都是刁钻古怪得很。 “爹!”顾怜儿又哭了起来,“女儿真的没有害您!长姐,我素来敬重您,您怎么能当着爹的面,这样欺负我?爹,女儿的命好苦啊……” 瞧着她嘤嘤啜泣的模样,顾芸儿恨得牙根痒痒,就是这副不要脸的样子,也不知骗过了多少人,回回都在爹面前告状,以至于全府都知道,她顾芸儿不是个好东西,时不时的欺负她顾怜儿。 哼! 小贱蹄子,这一次倒是真的要撕了你的皮,让所有人瞧瞧,你是个什么脏东西! 思及此处,顾芸儿吃力的跪在地上,“爹,我没有欺负二妹妹的意思,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这一路上听得奴才们汇报,也分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想到了一个法子,大概可以一试。若是能就此分明,也不至于冤了谁!” “什么法子?”顾震开口。 顾芸儿睨了欢儿一眼。 欢儿颔首,徐徐退下。 不多时,有两位老妈子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 “这是干什么?”顾震一时间还真是不明白,顾芸儿想干什么,“这两人……” 顾芸儿急忙解释,“来的路上,我想过了,除非二妹妹有了外心,否则是不会动手弑父的。二妹妹为人单纯,免不得会被男人骗了!” 听听,这话说得多温柔。 可停在顾怜儿的耳朵里,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之前,欢儿在小厨房里煎药,无意间撞到了彩云也在煎药,不过那药却有些怪异,居然是大夫开的避子药!”顾芸儿意味深长的扭头,满意的看到顾怜儿的面色,瞬时惨白如此。 顾震眯起危险的眸子,“避子药?” “是啊爹!”顾芸儿极力掩住,即将扬起的唇角,佯装惋惜的样子,“二妹妹平素就性子软,又生得这样貌美,若是被人骗了,那可如何是好?这两位嬷嬷都是府中极有经验的,瞧一瞧,就能知道二妹妹是否还……” 话到了这儿,就该适可而止。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该装的时候,还是要装一下的。 顾震当下明白了这意思,目色沉沉的望着顾芸儿,转而又瞧着惊恐的顾怜儿,沉默着没有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此,顾西辞一直保持着旁观者的视角,不管他们怎么闹腾,他只负责旁听。 “长姐……”顾怜儿哭得肝肠寸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清白有多重要,难道我一直尊你敬你,你怎么能如此冤枉我?爹,如果您也怀疑我,那我还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站起来,直冲一旁的桌角。 “二小姐!”刘徽速度快,当即拦了一把,心里也是捏了把汗,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如此烈?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 下一刻,顾震狠狠的将床边的空药碗拂落在地。 “砰”的一声脆响,瓷碗碎裂,四分五裂。 众人皆惊,室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顾震身上,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继续查,还是想适可而止。 毕竟这两位姑奶奶,竟是拿女儿家的名节闹腾,若是不小心传出去,势必会侮了将,军,府门庭,到时候没脸面的还是顾震。 须臾之后,顾震狠狠闭了闭眼,“查!” 一个字,宛若重锤狠狠敲在顾怜儿的心头,刺得她心头鲜血淋漓,瞬时瘫软在地。 两个嬷嬷上前搀顾怜儿的时候,顾怜儿忽然回过神来,当即挣扎着,“不,我不去,爹……爹!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如此一来,女儿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爹?爹!爹您不能听信长姐片面之词,就这样对我,爹,我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每次都偏帮着长姐,爹……” 可顾震是谁? 素来凉薄心狠。 任凭顾怜儿哭得撕心裂肺,也没能换来顾震的犹豫。 顾芸儿早有准备,在欢儿说主院把顾怜儿叫走之时,她就觉得,这可能是个好机会,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不管爹会不会答应,她都要试试。 这不,就成功了! 顾西辞没吭声,微微侧过脸,瞧着跪在地上、蜷成一团的,甚至于有些微颤的顾南玉,不由的眸子暗了暗。 过了半晌,终是有了动静。 顾怜儿面如死灰的回来,两个嬷嬷跪在顾震面前回话。 “启禀将,军!”两个嬷嬷行礼,“二小姐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且看着……尚存行房过后的痕迹。” 也就是说,就在不久之前,顾怜儿还与人有染。 这两个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有些东西看得比谁都清楚明白。 “什么?”顾震目色狠戾的瞪着顾怜儿,“你今儿若不把话说清楚,知道后果如何!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是谁?” 顾怜儿瘫软在地,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什么? 供出雍王,只怕雍王现在不会承认,而且爹也会勃然大怒,年轻轻的姑娘家与人私通,必定死路一条。 若是把锅甩到顾南玉的身上,只怕死得更快,到底是自家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爹好面子,是绝对容不下这样的事情。 所以,不管顾怜儿说出是谁,都难逃一劫。 这一次,是真的被顾芸儿算计死了! 顾芸儿瞧着她这般神色,自然是心头大喜,看样子自己这一招走对了,想起那天夜里,自己给沈东湛下了药,可沈东湛第二天却什么事都没有,她这心里就有些打鼓。 如今看来,自己做了嫁衣,便宜了这顾怜儿! 呵,敢爬上她沈大哥的床榻,她还能饶了这小贱蹄子吗? “还不说?”顾震勃然大怒,登时剧烈咳嗽起来,“简直是家门不幸,奇耻大辱!” 顾西辞疾步上前,“爹,您别激动,顾着自个的身子。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该如何解决吧,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还不说?”顾震怒然直视,“是想让我把你也赶出府邸吗?” 顾东朝母子离开府邸,至少还有别院可以居住,但若是因为这事把顾怜儿赶出去,那顾怜儿可就真的完了,彻底的玩了。 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女子若了娘家,来日到了夫家,只怕也没什么地位可言。 当然,能不能嫁个好人家,更是个问题。 顾怜儿很清楚,如果自己被赶出将,军,府,雍王肯定不会再要她,就算她死皮赖脸的跟着,到时候也只能落个通房的下场。 若是连个侧妃都捞不到,那她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爹!”顾怜儿跪地磕头,哭得泪眼婆娑,“爹,爹您不能不要我,爹……女儿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爹……” 顾震面色惨白,身子都有些轻颤,“那你说清楚,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 “我……”顾怜儿哭哭啼啼的转头,望着一旁的顾南玉。 就这么一眼,顾西辞都跟着愣了一下。 下一刻…… “爹?” “爹!” “快,快叫大夫!” “叫大夫!” 顾震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死过去。 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 顾芸儿当即下令,“把她给我关起来,派人看好了!还有他,一个都不能放过!爹要是有什么事,就拿你们二人是问!” “顾芸儿!”顾怜儿咬牙切齿,“你早晚会有报应的!” 顾芸儿可不怕什么报应,“报应?我的报应你是看不到了,但你的报应,我却看得一清二楚,自个不检点,还有什么自个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爹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等着陪葬吧!带下去!” 音落,底下人赶紧把顾怜儿和顾南玉绑了起来。 从始至终,顾西辞的注意力都在顾震身上,至于别的……他们爱怎样就怎么样! 收拾了顾怜儿,顾芸儿只觉得浑身舒畅,待大夫来诊断,说顾震只是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之时,她便拍拍屁股回了自己的院子。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云峰站在门口,瞧了一眼顾芸儿离去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分明是来收拾二小姐的。” 顾西辞为顾震掖好被角,吩咐刘徽在屋内守着,兀自走到了檐下,捻着蒲扇、看炉子煎药,“看出来就成了,何必说出来!” “之前还奄奄一息的,老爷一倒下,她就精神抖擞的发号施令,女人还真是善变!”云峰直摇头,“公子,我来煎药,您去歇会,自个的身子也不大好呢!” 顾西辞摇摇头,“不必了!” “那我去给您拿个氅子过来,您若是困了也能歇会!”云峰低语。 顾西辞颔首。 不多时,云峰便拿了个厚厚的大氅回来,覆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虽然已经是夏日,但夜里风凉,顾西辞的身子素来不大好,还是应该小心谨慎。 “公子,老爷现在昏迷不醒,您说这府内之事……”云峰顿了顿,“会不会闹起来?白日里,苏千户又这般如此,来日她会不会嫉恨您?” 提到苏幕的时候,顾西辞的心头微微一紧,“她不会!” “您为何如此肯定?”云峰不解。 顾西辞想了想,“因为她是苏幕。” 云峰:“……”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 信任之事,大抵无法用言语说得清楚,总归是因心为之。 “让人盯着了吗?”顾西辞问。 云峰颔首,“您放心,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真相。” 顾芸儿的无心之举,也许是打开所有局面的关键,接下来的事,就得看顾怜儿是不是着急,是不是真的忍不住了? 两人一起被关在柴房里,多多少少是要说点什么的…… “顾南玉,你敢出卖我?”顾怜儿眦目欲裂,“你竟然出卖我?我把自己都给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南玉被绑着,却仍是改不了那蜷缩成团的姿势,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哆哆嗦嗦的贴着墙根,“我、我不能帮你杀了爹,不管爹是不是我的亲爹,我不能忘恩负义,杀了养育自己多年的父亲。” “呵,那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顾怜儿咬着牙。 若不是身子被绑着,她肯定要扑过去,咬死这没良心的东西。 “我、我以为你没那么心狠,谁知道猫吃了那药都已经死了,我、我怎么能让你害似爹呢?”顾南玉红着眼,“我以为你只是想让爹、爹不能做主罢了,我……我……后悔了,我不能帮你害爹,我姓顾,我到底也是顾家养大的!” 顾怜儿气不打一处来,“你骗了我的身子,骗了我的感情,好你个顾南玉,呸,你个没良心的孬种,等雍王来救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杀了你!” “我没有骗你的身子。”顾南玉声音哽咽,“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你、你的身子早就给了别人,我、我只是被你利用的工具。” 顾怜儿一怔,没想到顾南玉居然…… “你早就不是我认识的怜儿,你、你跟雍王里应外合,你们要害死爹!”顾南玉愈发蜷起身子,恨不能钻进墙洞里去。 顾怜儿狠狠的闭了闭眼,“你个窝囊废,你个废物,就因为你,坏了我的全盘计划!我若是死了,当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顾南玉你个蠢货!” 无论她怎么怒骂,顾南玉都没有再开口,皆是由着她去。 柴房里,满满都充斥着,顾怜儿的咒骂声,谁能想到,平素弱不禁风的娇俏美人,一旦翻脸,简直比泼妇骂街还要功力深厚。 门外的人,悄然隐去。 消息传到了顾西辞的耳朵里,顾西辞也只是顿了顿,没多说什么,连面上的神色,都未见得大变,好似早已了然与胸。 雍王…… “公子,雍王跟二小姐如此这般,若是让老爷知道,恐怕老爷真的要气死过去。”云峰挠挠额角,“这才是真的家门不幸,引狼入室啊!” 雍王是什么人? 就凭顾怜儿这么一张脸,便能迷得住他? 痴心妄想。 “他不是找贡品,就是在找爹的东西。”顾西辞瞧着“咕咚咕咚”冒泡的药罐,眸色沉沉,“爹向来喜欢待在练兵场,若是有什么东西,那也是藏在练兵场附近。” 云峰明白了,“我这就去。” “你去?”顾西辞摇摇头,“你去干什么?” 云峰愕然,“公子,雍王他……” “你以为他会捷足先登?”顾西辞反问。 云峰点点头,“难道不是吗?他既然沾了二小姐,就一定也会套路大公子,这双管齐下的,肯定能知道,咱们知道的这些事。现在再不去,只怕顾家的东西,都要落在雍王殿下的手里了!” “这么多年了,有人敢动练兵场吗?”顾西辞幽幽的开口。 云峰一怔。 “爹是什么人?”顾西辞摇着蒲扇,“就算他有什么东高原地在练兵场,凭雍王这点本事这点人,想动爹……痴人说梦!要知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云峰若有所悟,“是这个理儿。” “你放心吧,别看我爹年纪一大把,为人冲动暴躁,可一个征战沙场这么多年的人,若是没点心思谋略,能活着离开战场,至今日的身份地位?皇上,至于如此忌惮?”顾西辞捻着帕子,打开了药罐子,继而用筷子搅了搅内里的药材。 云峰皱了皱眉,“那咱,不管了?” “管好我爹就成了,别人的事……听天由命!”顾西辞重新合上药罐子。 云峰颔首,“是!” 蒲扇轻摇,顾西辞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态,仿佛外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跟他没关系,天塌了也只是别人的事。 夜里,闹腾了一通,终是又恢复了平静。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细雨绵绵,淅淅沥沥的。  苏幕睁开眼,拂开置于自己腰间的手,被窝底下踹了沈东湛一脚,“天快亮了,快点滚!” “再睡会!”沈东湛长臂一捞,又将人捞回了自己的怀里。 苏幕将额、抵在他滚烫的胸口,“下雨了。” “下雨才好。”沈东湛睁开眼,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下了雨,就能留下很多意想不到的痕迹。” 苏幕轻嗤,“也可能洗刷掉很多,你想看到的东西。” “我想看的,都看到了!”他依旧低着头。 苏幕:“……” 默默的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苏幕幽然长叹,“说正经事!” “嗯,很正……唔!”话未完,她又捂住了他的嘴。 苏幕皱了皱眉,“你可以闭嘴了!” 舌从她掌心掠过,惊得苏幕慌忙撤了手。 “沈东湛!” “在!” 苏幕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讪讪的手了手,翻个身背对着他侧躺着。 “顾震是真的病了!”沈东湛吻过她的后肩,满足的合上眼眸,“太医诊断,他可能熬不过这几个月了。” 苏幕骇然瞪大眼睛,快速转过身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什么?” “他快不行了!”沈东湛欺身而上,双臂抵在她的身侧,“太医的诊断,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所以这一次,顾震不是在装病,他是真的……病了!” 苏幕愣怔当场。 原来,再勇猛的将,军,也有垂垂老矣,虚弱等死的一天。 “沈夫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辈子也只是短短数十载,谁也不知道明日和意外什么时候来,所以……”他伏在她耳畔低语,“在我回去之前,咱们……再来一次?” 苏幕:“??” 沈东湛,你够了!! 第416章 谁是小金人得主? 对苏幕而言,安静的陪伴是最好的尊重。 沈东湛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究竟是怎么了?他相信,她若是愿意说,定然会告诉他,无需他多言。 苏幕便是如此,安安静静的伏在沈东湛的怀里,一言不发,沉静至极,与平素的牙尖嘴利,委实不同。 门外。 周南和年修趴在门缝上,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可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是跳窗跑了?”周南皱起眉头。 年修唇角直抽抽,“不能吧?” 这是南都,又不是殷都,地势地形都不熟悉,哪儿能随便跑路? 想了想,周南也否决了自己这个猜测。 “你家爷,今儿是撞邪了?”周南问。 年修叹口气,“爷是伤心了,但究竟为何,我也不知道。” “你没问?”周南诧异。 年修摇头。 “你怎么能不问?”周南扶额,“但凡你多问两句,何至于在这猜灯谜似的?” 年修白了他一眼,“你这么热心作甚?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没关系?”周南掰着手指头,“你家爷不高兴,回头我家爷也跟着不高兴,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我?” 年修:“……” 周南这人,总有歪理。 “罢了罢了!”周南继续听墙角。 年修当即附耳上去,亦不放过分毫。 可这屋里,怎么还是如此安静呢? 是这馆驿的门太厚,还是墙太结实…… 足足半个时辰,苏幕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依偎在沈东湛的怀里,心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原本脑子浑浑噩噩的,这会倒是有了些许清醒。 “好点了?”沈东湛问。 苏幕点点头。 屋内没点灯,黑漆漆的。 “沈东湛,你觉得顾西辞这人如何?”苏幕问。 沈东湛心头一紧,怎么好端端的扯到了顾西辞身上?但苏幕既然这么问了,想来这事儿跟顾西辞脱不了干系。 “你让我说实话?”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苏幕低低的应声。 “除却你们之间的联系,单单从个人来看,顾西辞此人城府太深,为人谨慎小心,若他是敌非友,恐怕是咱们最大的劲敌。”沈东湛这是实话,没有半点抬高或者贬低的意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要对付顾西辞,恐怕……” 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顾西辞知道太多有关于苏幕的事情,如果顾西辞要反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是敌人。”苏幕摇摇头,徐徐站起身来。 桌案上的烛台被点亮,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光亮。 如此一来,门外的周南和年修自然不敢再听墙角,否则被自家爷知道,免不得要打断他们二人的狗腿! 苏幕落座,兀自倒了两杯水,“他可能真的是顾家的血脉。” 一瞬间,沈东湛便明白了苏幕的痛苦,来源于何处?若顾西辞真的是顾家儿郎,那么她的弟弟恐怕早已…… 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你确定?”沈东湛问。 在此之前她很确定,可是现在……苏幕又不怎么确定了。 “苏幕,你在犹豫。”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其实在你心里,已经开始怀疑顾西辞的说辞了!不管是你的弟弟还是顾西辞本身,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苏幕将杯盏搁在他面前,轻轻点了一下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忽然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就这么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你太信任顾西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幕侧过脸瞧他,“这话什么意思?带着那么点醋味?” “他说是你弟弟,你便信了!现在他又说不是,你还是信了!”沈东湛将额头抵在她的脖颈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苏幕,你的冷静和理智呢?” 苏幕一怔。 “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用自己的心去看。”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有时候,眼睛和耳朵都会骗人的!据我所知,顾家的确有一位小公子,但是打小身子不适,我瞧着顾西辞现如今的样子,倒是神气活现的。” 苏幕眼前一亮,“你是说……” “这小子十句话里,有九句话不能全信,别看长着一副老实人的嘴脸,可你得想清楚,他是在将,军,府里长大的,能是简单的角色吗?”顾西辞忽然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苏幕心惊,“这是馆驿,雍王的人……” “他顾着去寻美,哪有心思看着咱们?”沈东湛轻嗤,“当然,他想盯着咱们,也得问问顾震答不答应。” 他将她轻轻的放在床榻上,欺身压上。 “沈东湛?”苏幕皱了皱眉,瞧着某人那一双灼目,不由的心下一紧,慌忙捧起他的脸,“你冷静点,今日可没吃药!” 沈东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沈夫人是嫌我没吃药?” 苏幕:“???” 她是这个意思吗? “沈东湛,你收敛点,这是南都不是殷都,若是让人撞见了,到时候我死无葬身之地。”苏幕推开他。 沈东湛翻个身,软哒哒的躺在她身旁,目光幽怨的盯着她。 苏幕:“……” 这是什么眼神? “我这会心里乱着呢!”苏幕翻个身,背对着他。 可这开过了荤的男人,就跟饿了那么多年的狼,忽然间闻到了肉味的一般,咬着就不会松口,岂能放过她。 背后就跟贴了一块烙铁似的,苏幕的眉梢挑了挑,“沈东湛,你干什么呢?” 沈东湛没吭声,苏幕却骤然僵直了身子,他这是以实际行动来告诉她,他想干什么…… “苏幕?沈夫人……”男人死皮赖脸的时候,你会发现,针戳不穿,刀斧难劈,厚颜无耻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苏幕呼吸微促,缩了缩肩膀,仍是背对着沈东湛侧躺着,“你闭嘴!” “我若是闭嘴,如何与你说一说,顾西辞之事?还有,今日太医进了顾家,你就不知道,查出了什么吗?”沈东湛的胳膊,虚虚的搭在她的腰间位置。 掌心,灼烫。 苏幕只觉得整个人就跟火烧似的,从局部到四肢百骸。 “你们查到了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滚烫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颈项间,“你是问顾西辞的事,还是顾震的事情?” “有区别吗?”苏幕的肩膀抵了一下,奈何未能摆脱沈东湛的束缚。 沈东湛音色含笑,“当然有区别,若说是顾西辞的事情,那我就从他幼时开始,若是顾震的事情,那我就从他年轻的时候开始说。可是沈夫人,顾家……家大业大,说来话长啊!” 苏幕忽然翻身,面对着沈东湛。 四目相对,一个略有些紧张,另一个眉开眼笑。 “沈东湛,你又耍花样!”苏幕又不是傻子,且二人也不是头一回,她还不清楚他那尿性? 沈东湛舔了舔唇,被褥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别的心思,倒也罢了,这心思……独独只用在你身上,不知沈夫人意下如何?” “那你跟我说说,顾西辞的事!”苏幕垂下眼帘。 拂袖间帷幔垂落,瞬时掩住了床榻。 “沈东湛,我就知道、就知道……你是真的狗!” “汪!” “……” 馆驿里风光正好,顾家却是风雨飘摇。 晚饭前,不知哪来的野猫,一不留神打碎了药罐子,耽误了顾震吃药的时辰,顾震大发雷霆,于是乎满,将,军,府的找野猫窝,闹腾了一宿。 为了防止野猫再跑出来,顾西辞便让人将炉子搁在了主院,亲自给顾震煎药,云峰则老老实实的在边上看着。 吃了药,顾震便睡下了。 如此这般,顾西辞才放心离开。 “公子,真的不用守着老爷吗?”云峰低声问。 顾西辞轻哼,“你以为守着,就能安全了吗?” “可是……”云峰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立在走廊里,眸色沉沉的望着前方。 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肆意的左右摇晃,光影斑驳,乱做一团,合着外头的树影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人心之变,谁能防得住?血缘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没那么重要,有良心的,不管是不是亲生,都会珍而重之,没良心的,就算是亲生子,亦能将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顾西辞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 云峰想了想,“是痴心妄想的人太多。” “欲壑难填!”顾西辞侧了一下身子,幽幽的转身,瞧着不远处的大树,“出来吧!” 云峰几欲拔剑,却被顾西辞快速摁住。 许是那人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一瘸一拐,脚步一深一浅,还能是谁呢? 这府内,能如此这般的,唯有顾南玉。 “二公子大晚上的不睡觉,一直跟着咱们作甚?”云峰徐徐上前,拦住了顾南玉的路,不允他太过靠近自家公子。 顾南玉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一副畏惧到了极点的样子,连抬头正视顾西辞的勇气都没有,身子蜷成一团,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廊柱边上,仿佛随时会拔腿就跑。 “我、我……”顾南玉绞着袖口,“我有事找、找你!” 云峰正欲开口,却被顾西辞拦住。 “兄长想说什么?”顾西辞这一声兄长,纯粹是客套。 对着顾东朝,他也是这么称呼的。 “那、那野猫……”顾南玉搓着手,“是我、我放的,药罐子也是我打翻的,其实是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我……” 说到这儿,顾南玉面色惨白,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 “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你是如何知道的?”云峰问。 顾南玉答不上来,眼神闪烁。 “该不会,就是你动的手脚吧?”云峰追问。 顾南玉怯怯的瞧着顾西辞,“三弟,我、我是被逼无奈,你、你能不能救救我,如果被爹知道,我和我娘都会被打死的!” 夫人王氏和顾东朝不同,那是正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顾南玉母子不一样,原就不是什么得宠之人,若是犯了杀戒,顾震必定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会如此,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不得不说,这顾南玉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至少就目前看来,还真是找对了人! “兄长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放过,这还是我所认识的,老实本分又胆小的兄长吗?”顾西辞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是顾家的二公子,这话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会相信!威胁你?谁能威胁你?你素来不管府中之事,谁会找上你的麻烦?” 顾南玉蹲下来,身子蜷在一角,战战兢兢的说出了三个字,“顾……怜儿!” 这三个字一出,云峰骤然扭头望着自家公子。 顾西辞的面上,平静如旧,没有半分波澜可寻,仿佛顾南玉的答案,他早就猜到了,又或者,早就知晓。 “三弟一点都不……”顾南玉瑟瑟发抖,“你就不怕吗?” 顾西辞缓步上前,弯腰将顾南玉搀起,“这么多年了,害怕有用吗?兄长是在府里长大的,想必比我这后院长大的人,更明白什么叫举步维艰。瞧着是高门大宅,实则活得比寻常百姓家里还不如,还要痛苦!” “三弟都知道?”顾南玉垂着眼眸。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我虽然很少与你们相处,可我不是傻子,有眼睛能看,有心会自己想,大哥嚣张跋扈,长姐更是恣意妄为,你身上不方便,免不得要被他们欺凌。这一切,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只是没想到,二姐也这么狠,居然利用你?” “她也是个可怜人。”顾南玉忽然抓住了顾西辞的手,“要是真的到了爹的面前,你能不能帮她求个情,让爹不要杀她?” 顾西辞就这么瞧着他,默不作声。 “不要杀她!”顾南玉红了眼眶,“她也是被逼无奈,长姐那样的跋扈,她……” 顾西辞拍拍他的手背,“这件事与你没关系,但是你必须随我到爹的面前,把话说清楚,否则不只是你,连你母亲都会受到牵连。” “不,不可以!”顾南玉连连后退,“我若是去了,爹会杀了我的!” 顾西辞容颜温和,“你觉得你不去,爹就不会查出来吗?如今自个去说,倒也能求得一线生机,等到父亲查出真相,你便什么机会都没了。” “二公子最好相信我家公子所言。”云峰也跟着附和,“若是让老爷知道,您想杀了他,他会怎么做,不用多说了吧?只有让老爷知道,真凶并非是你,你才能逃过这一劫。” 顾南玉僵在当场。 “眼下爹在休息,兄长可以去门前跪着,等着父亲醒来,您就可以解释清楚,爹也会相信你的诚意!”顾西辞音色低沉的开口,“只有这一条路,能救你自己!” 顾南玉没说话。 “当然,如果兄长觉得自己这条命,和姨娘的命并不要紧,为了维护二姐,那我也无话可说。”顾西辞退后两步,“你来找我,不就是想在我这儿求个法子吗?话已经说清楚了,做不做在你!” 顾南玉喉间滚动,“真的没别的路了吗?” “你若不信我,大可不必来找我!”顾西辞道,“我与兄长他们不一样,你们所有人觊觎着府内的一切,但对于我来说,这里就是牢笼,我半点都不稀罕。” 顾南玉垂着眼帘,“我知道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让我陪着你去?”顾西辞开口。 顾南玉讪讪的点头,“至少不要连累我娘。” 云峰皱眉,“公子,这事跟您没关系,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这话是大实话! “我陪你去。”顾西辞示意云峰不必多言。 顾南玉满脸感激的躬身,“多谢!多谢!” 于是乎,顾南玉便真的跪在了主院里,因为顾西辞封锁了消息,是以没有惊动府内的任何人,一切安静如斯。 天光亮之前,屋内有了动静。 顾西辞提着摆子,缓步进了屋。 至于顾西辞跟顾震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守院的人只瞧见,顾家最不得宠的二公子,瘸着腿进了姥爷的房间。 顾震面色惨白,靠坐在窗前。 案台上点着烛,光亮羸弱,被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吹得极为不安稳,轻轻摇曳,落了一地的斑驳光影。 “你是说,野猫是你放的,因为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顾震低低的咳嗽着,目光狠戾的落在顾南玉身上,“是顾怜儿要我的命?” 顾南玉“砰砰砰”磕头,哭丧着脸,红着眼睛哽咽,“爹,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是怜儿她、她说大姐欺负她,所以求我帮她,事成之后可以给我和我娘一笔钱,我、我一时贪心,我真的不是想害您,爹……您相信我!” “家门不幸!”顾震仰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没想到,我顾震沙场数十年,杀敌无数,最后竟是被自己的儿女暗算,真是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顾西辞上前行礼,“爹,事情已经查明白了,您看……当如何处置?” “去,把她带来,我要亲自问一问。”顾震深吸一口气,“亲自,听她说!” 顾西辞敛眸,转身出门。 没过多久,睡得迷迷糊糊,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顾怜儿,衣衫凌乱的被带到了顾震面前,跪地的那一瞬,她忽然打了个寒颤,骇然望着跪在一旁的顾南玉。 顾怜儿心头咯噔一声,陡然下沉…… “爹?”顾怜儿努力保持镇定,下意识的扯了扯身上的外衣,垂着眼帘不敢再看任何人,“你们这是做什么?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震低低的咳嗽着,“为父问你,是不是你让南玉在我的药罐子里下毒,要杀了我?” “爹?”顾怜儿面露惊恐,“我没有,我没有!是哪个乱嚼舌根的,敢污蔑女儿?爹,您也知道的,怜儿连杀鸡都不敢看,又怎么敢弑父?爹,我冤枉,请爹明察!” 顾震没说话。 “是不是你?”顾怜儿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泣不成声的望着顾南玉,“二哥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这样污蔑我弑父,到底居心何在?我……呜呜呜……我冤枉啊!” 顾南玉手足无措,俨然结巴得不成样子,“爹,我、我……我没说谎,我……” “二哥,你到底要干什么?”顾怜儿原就生得楚楚可怜,这会子一哭,更是将柔弱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尊你一声二哥,你竟这样害我,呜呜呜……” 顾南玉满头是汗,“不是,我没有,我……” 第417章 沈东湛,你够了! 瞧着顾南玉结结巴巴的样子,再看看顾怜儿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时间,还真是不好分辨,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你觉得呢?”顾震转头望着顾西辞。 顾西辞行礼,“父亲明断。” 也就是说,他不参与。 顾震叹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跪着的二人,总归是要有个法子,能一断真假。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了动静。 “爹!”顾芸儿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一旁的欢儿死死搀着她。 即便如此,顾芸儿还是尽职尽责的、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死活要来凑这热闹,真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顾震皱眉。 顾芸儿被贼人所伤的事情,顾震是一百个不信,自己生的什么玩意,心里还是有几分清楚的,左不过有些事不适合放在台面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我有办法。”顾芸儿开口,“一辩真假!” 顾怜儿打心里对顾芸儿发怵,因为不管什么时候,这顾芸儿都会想出歪门来对付自己,回回都是刁钻古怪得很。 “爹!”顾怜儿又哭了起来,“女儿真的没有害您!长姐,我素来敬重您,您怎么能当着爹的面,这样欺负我?爹,女儿的命好苦啊……” 瞧着她嘤嘤啜泣的模样,顾芸儿恨得牙根痒痒,就是这副不要脸的样子,也不知骗过了多少人,回回都在爹面前告状,以至于全府都知道,她顾芸儿不是个好东西,时不时的欺负她顾怜儿。 哼! 小贱蹄子,这一次倒是真的要撕了你的皮,让所有人瞧瞧,你是个什么脏东西! 思及此处,顾芸儿吃力的跪在地上,“爹,我没有欺负二妹妹的意思,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这一路上听得奴才们汇报,也分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想到了一个法子,大概可以一试。若是能就此分明,也不至于冤了谁!” “什么法子?”顾震开口。 顾芸儿睨了欢儿一眼。 欢儿颔首,徐徐退下。 不多时,有两位老妈子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 “这是干什么?”顾震一时间还真是不明白,顾芸儿想干什么,“这两人……” 顾芸儿急忙解释,“来的路上,我想过了,除非二妹妹有了外心,否则是不会动手弑父的。二妹妹为人单纯,免不得会被男人骗了!” 听听,这话说得多温柔。 可停在顾怜儿的耳朵里,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之前,欢儿在小厨房里煎药,无意间撞到了彩云也在煎药,不过那药却有些怪异,居然是大夫开的避子药!”顾芸儿意味深长的扭头,满意的看到顾怜儿的面色,瞬时惨白如此。 顾震眯起危险的眸子,“避子药?” “是啊爹!”顾芸儿极力掩住,即将扬起的唇角,佯装惋惜的样子,“二妹妹平素就性子软,又生得这样貌美,若是被人骗了,那可如何是好?这两位嬷嬷都是府中极有经验的,瞧一瞧,就能知道二妹妹是否还……” 话到了这儿,就该适可而止。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该装的时候,还是要装一下的。 顾震当下明白了这意思,目色沉沉的望着顾芸儿,转而又瞧着惊恐的顾怜儿,沉默着没有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此,顾西辞一直保持着旁观者的视角,不管他们怎么闹腾,他只负责旁听。 “长姐……”顾怜儿哭得肝肠寸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清白有多重要,难道我一直尊你敬你,你怎么能如此冤枉我?爹,如果您也怀疑我,那我还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站起来,直冲一旁的桌角。 “二小姐!”刘徽速度快,当即拦了一把,心里也是捏了把汗,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如此烈?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 下一刻,顾震狠狠的将床边的空药碗拂落在地。 “砰”的一声脆响,瓷碗碎裂,四分五裂。 众人皆惊,室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顾震身上,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继续查,还是想适可而止。 毕竟这两位姑奶奶,竟是拿女儿家的名节闹腾,若是不小心传出去,势必会侮了将,军,府门庭,到时候没脸面的还是顾震。 须臾之后,顾震狠狠闭了闭眼,“查!” 一个字,宛若重锤狠狠敲在顾怜儿的心头,刺得她心头鲜血淋漓,瞬时瘫软在地。 两个嬷嬷上前搀顾怜儿的时候,顾怜儿忽然回过神来,当即挣扎着,“不,我不去,爹……爹!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如此一来,女儿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爹?爹!爹您不能听信长姐片面之词,就这样对我,爹,我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每次都偏帮着长姐,爹……” 可顾震是谁? 素来凉薄心狠。 任凭顾怜儿哭得撕心裂肺,也没能换来顾震的犹豫。 顾芸儿早有准备,在欢儿说主院把顾怜儿叫走之时,她就觉得,这可能是个好机会,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不管爹会不会答应,她都要试试。 这不,就成功了! 顾西辞没吭声,微微侧过脸,瞧着跪在地上、蜷成一团的,甚至于有些微颤的顾南玉,不由的眸子暗了暗。 过了半晌,终是有了动静。 顾怜儿面如死灰的回来,两个嬷嬷跪在顾震面前回话。 “启禀将,军!”两个嬷嬷行礼,“二小姐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且看着……尚存行房过后的痕迹。” 也就是说,就在不久之前,顾怜儿还与人有染。 这两个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有些东西看得比谁都清楚明白。 “什么?”顾震目色狠戾的瞪着顾怜儿,“你今儿若不把话说清楚,知道后果如何!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是谁?” 顾怜儿瘫软在地,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什么? 供出雍王,只怕雍王现在不会承认,而且爹也会勃然大怒,年轻轻的姑娘家与人私通,必定死路一条。 若是把锅甩到顾南玉的身上,只怕死得更快,到底是自家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爹好面子,是绝对容不下这样的事情。 所以,不管顾怜儿说出是谁,都难逃一劫。 这一次,是真的被顾芸儿算计死了! 顾芸儿瞧着她这般神色,自然是心头大喜,看样子自己这一招走对了,想起那天夜里,自己给沈东湛下了药,可沈东湛第二天却什么事都没有,她这心里就有些打鼓。 如今看来,自己做了嫁衣,便宜了这顾怜儿! 呵,敢爬上她沈大哥的床榻,她还能饶了这小贱蹄子吗? “还不说?”顾震勃然大怒,登时剧烈咳嗽起来,“简直是家门不幸,奇耻大辱!” 顾西辞疾步上前,“爹,您别激动,顾着自个的身子。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该如何解决吧,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还不说?”顾震怒然直视,“是想让我把你也赶出府邸吗?” 顾东朝母子离开府邸,至少还有别院可以居住,但若是因为这事把顾怜儿赶出去,那顾怜儿可就真的完了,彻底的玩了。 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女子若了娘家,来日到了夫家,只怕也没什么地位可言。 当然,能不能嫁个好人家,更是个问题。 顾怜儿很清楚,如果自己被赶出将,军,府,雍王肯定不会再要她,就算她死皮赖脸的跟着,到时候也只能落个通房的下场。 若是连个侧妃都捞不到,那她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爹!”顾怜儿跪地磕头,哭得泪眼婆娑,“爹,爹您不能不要我,爹……女儿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爹……” 顾震面色惨白,身子都有些轻颤,“那你说清楚,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 “我……”顾怜儿哭哭啼啼的转头,望着一旁的顾南玉。 就这么一眼,顾西辞都跟着愣了一下。 下一刻…… “爹?” “爹!” “快,快叫大夫!” “叫大夫!” 顾震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死过去。 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 顾芸儿当即下令,“把她给我关起来,派人看好了!还有他,一个都不能放过!爹要是有什么事,就拿你们二人是问!” “顾芸儿!”顾怜儿咬牙切齿,“你早晚会有报应的!” 顾芸儿可不怕什么报应,“报应?我的报应你是看不到了,但你的报应,我却看得一清二楚,自个不检点,还有什么自个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爹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等着陪葬吧!带下去!” 音落,底下人赶紧把顾怜儿和顾南玉绑了起来。 从始至终,顾西辞的注意力都在顾震身上,至于别的……他们爱怎样就怎么样! 收拾了顾怜儿,顾芸儿只觉得浑身舒畅,待大夫来诊断,说顾震只是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之时,她便拍拍屁股回了自己的院子。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云峰站在门口,瞧了一眼顾芸儿离去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分明是来收拾二小姐的。” 顾西辞为顾震掖好被角,吩咐刘徽在屋内守着,兀自走到了檐下,捻着蒲扇、看炉子煎药,“看出来就成了,何必说出来!” “之前还奄奄一息的,老爷一倒下,她就精神抖擞的发号施令,女人还真是善变!”云峰直摇头,“公子,我来煎药,您去歇会,自个的身子也不大好呢!” 顾西辞摇摇头,“不必了!” “那我去给您拿个氅子过来,您若是困了也能歇会!”云峰低语。 顾西辞颔首。 不多时,云峰便拿了个厚厚的大氅回来,覆在了顾西辞的身上。 虽然已经是夏日,但夜里风凉,顾西辞的身子素来不大好,还是应该小心谨慎。 “公子,老爷现在昏迷不醒,您说这府内之事……”云峰顿了顿,“会不会闹起来?白日里,苏千户又这般如此,来日她会不会嫉恨您?” 提到苏幕的时候,顾西辞的心头微微一紧,“她不会!” “您为何如此肯定?”云峰不解。 顾西辞想了想,“因为她是苏幕。” 云峰:“……”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 信任之事,大抵无法用言语说得清楚,总归是因心为之。 “让人盯着了吗?”顾西辞问。 云峰颔首,“您放心,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真相。” 顾芸儿的无心之举,也许是打开所有局面的关键,接下来的事,就得看顾怜儿是不是着急,是不是真的忍不住了? 两人一起被关在柴房里,多多少少是要说点什么的…… “顾南玉,你敢出卖我?”顾怜儿眦目欲裂,“你竟然出卖我?我把自己都给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南玉被绑着,却仍是改不了那蜷缩成团的姿势,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哆哆嗦嗦的贴着墙根,“我、我不能帮你杀了爹,不管爹是不是我的亲爹,我不能忘恩负义,杀了养育自己多年的父亲。” “呵,那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顾怜儿咬着牙。 若不是身子被绑着,她肯定要扑过去,咬死这没良心的东西。 “我、我以为你没那么心狠,谁知道猫吃了那药都已经死了,我、我怎么能让你害似爹呢?”顾南玉红着眼,“我以为你只是想让爹、爹不能做主罢了,我……我……后悔了,我不能帮你害爹,我姓顾,我到底也是顾家养大的!” 顾怜儿气不打一处来,“你骗了我的身子,骗了我的感情,好你个顾南玉,呸,你个没良心的孬种,等雍王来救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杀了你!” “我没有骗你的身子。”顾南玉声音哽咽,“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你、你的身子早就给了别人,我、我只是被你利用的工具。” 顾怜儿一怔,没想到顾南玉居然…… “你早就不是我认识的怜儿,你、你跟雍王里应外合,你们要害死爹!”顾南玉愈发蜷起身子,恨不能钻进墙洞里去。 顾怜儿狠狠的闭了闭眼,“你个窝囊废,你个废物,就因为你,坏了我的全盘计划!我若是死了,当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顾南玉你个蠢货!” 无论她怎么怒骂,顾南玉都没有再开口,皆是由着她去。 柴房里,满满都充斥着,顾怜儿的咒骂声,谁能想到,平素弱不禁风的娇俏美人,一旦翻脸,简直比泼妇骂街还要功力深厚。 门外的人,悄然隐去。 消息传到了顾西辞的耳朵里,顾西辞也只是顿了顿,没多说什么,连面上的神色,都未见得大变,好似早已了然与胸。 雍王…… “公子,雍王跟二小姐如此这般,若是让老爷知道,恐怕老爷真的要气死过去。”云峰挠挠额角,“这才是真的家门不幸,引狼入室啊!” 雍王是什么人? 就凭顾怜儿这么一张脸,便能迷得住他? 痴心妄想。 “他不是找贡品,就是在找爹的东西。”顾西辞瞧着“咕咚咕咚”冒泡的药罐,眸色沉沉,“爹向来喜欢待在练兵场,若是有什么东西,那也是藏在练兵场附近。” 云峰明白了,“我这就去。” “你去?”顾西辞摇摇头,“你去干什么?” 云峰愕然,“公子,雍王他……” “你以为他会捷足先登?”顾西辞反问。 云峰点点头,“难道不是吗?他既然沾了二小姐,就一定也会套路大公子,这双管齐下的,肯定能知道,咱们知道的这些事。现在再不去,只怕顾家的东西,都要落在雍王殿下的手里了!” “这么多年了,有人敢动练兵场吗?”顾西辞幽幽的开口。 云峰一怔。 “爹是什么人?”顾西辞摇着蒲扇,“就算他有什么东高原地在练兵场,凭雍王这点本事这点人,想动爹……痴人说梦!要知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云峰若有所悟,“是这个理儿。” “你放心吧,别看我爹年纪一大把,为人冲动暴躁,可一个征战沙场这么多年的人,若是没点心思谋略,能活着离开战场,至今日的身份地位?皇上,至于如此忌惮?”顾西辞捻着帕子,打开了药罐子,继而用筷子搅了搅内里的药材。 云峰皱了皱眉,“那咱,不管了?” “管好我爹就成了,别人的事……听天由命!”顾西辞重新合上药罐子。 云峰颔首,“是!” 蒲扇轻摇,顾西辞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态,仿佛外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跟他没关系,天塌了也只是别人的事。 夜里,闹腾了一通,终是又恢复了平静。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细雨绵绵,淅淅沥沥的。  苏幕睁开眼,拂开置于自己腰间的手,被窝底下踹了沈东湛一脚,“天快亮了,快点滚!” “再睡会!”沈东湛长臂一捞,又将人捞回了自己的怀里。 苏幕将额、抵在他滚烫的胸口,“下雨了。” “下雨才好。”沈东湛睁开眼,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下了雨,就能留下很多意想不到的痕迹。” 苏幕轻嗤,“也可能洗刷掉很多,你想看到的东西。” “我想看的,都看到了!”他依旧低着头。 苏幕:“……” 默默的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苏幕幽然长叹,“说正经事!” “嗯,很正……唔!”话未完,她又捂住了他的嘴。 苏幕皱了皱眉,“你可以闭嘴了!” 舌从她掌心掠过,惊得苏幕慌忙撤了手。 “沈东湛!” “在!” 苏幕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讪讪的手了手,翻个身背对着他侧躺着。 “顾震是真的病了!”沈东湛吻过她的后肩,满足的合上眼眸,“太医诊断,他可能熬不过这几个月了。” 苏幕骇然瞪大眼睛,快速转过身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什么?” “他快不行了!”沈东湛欺身而上,双臂抵在她的身侧,“太医的诊断,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所以这一次,顾震不是在装病,他是真的……病了!” 苏幕愣怔当场。 原来,再勇猛的将,军,也有垂垂老矣,虚弱等死的一天。 “沈夫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辈子也只是短短数十载,谁也不知道明日和意外什么时候来,所以……”他伏在她耳畔低语,“在我回去之前,咱们……再来一次?” 苏幕:“??” 沈东湛,你够了!! 第418章 一柄染血的剑 下雨的日子,天亮得晚。 沈东湛走的时候,苏幕还在睡。 “爷?”周南等沈东湛更衣完毕,才敢进门行礼,“将,军,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天亮之前那边喊了大夫,顾老爷子似乎不太好!” 沈东湛拢了拢衣襟,悉数了一番便往外走。 之前太医就说过了,顾震经不起任何的刺激,这病是郁结于心、多年累积,到了这地步已经是回天乏术,过一日便少一日。 “爷,外头下着雨!”周南赶紧撑着伞。 沈东湛叹口气,“消息传出去了?” “没有,是顾公子派云峰来通知的。”周南摇头,“其他人……应该还瞒着呢!” 云峰是顾西辞的心腹,让云峰来传消息,自然不会导致消息外泄。 “走!”沈东湛一刻也不敢耽误。 将,军,府。 门内,门外。 死气沉沉,戒备森严。 沈东湛疾步进门,顾西辞在主院里待着,见着他过来,便示意管家带人下去,“此处不需要人伺候了,云峰,看着点!” “是!”云峰颔首。 顾西辞行至僻静处,转身瞧着跟在身后的沈东湛,“顾怜儿唆使顾南玉,在爹的药罐里动手脚,但最后顾南玉反水,导致顾怜儿被抓,爹怒气攻心,至今昏迷不醒。” 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得一清二楚。 “顾怜儿?”沈东湛想起了花园里的那一幕,“就是那个瞧着柔柔软软的,顾二小姐?” 顾西辞点头,“顾怜儿跟雍王有染。” “雍王?”沈东湛揉着眉心,“一个瞧着病怏怏,一个瞧着似水柔,两个联起手来,还真是天生一对。” 顾西辞勾唇,“一个阴狠,一个毒辣?” “这是你说的。”沈东湛挑眉,“我可什么都没说。” 顾西辞:“……” “顾伯父的身子,还是你近身照顾为好,免得着了别人的道,到时候悔之晚矣!”沈东湛这句话,是认真的。 顾西辞也表示赞同,“还有一桩事,管家刚刚来报,说是练兵场昨夜被盗。” “什么?”沈东湛眉心陡拧。 顾西辞轻嗤,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中折扇,“沈指挥使不必紧张,只是进了几个毛贼罢了,那是爹的练兵场,有人想动这样的心思,恐怕得有九条命才行!我爹在南都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连这点护佑的本事都没有,朝廷也不至于,让你们兴师动众的来探病!” “雍王的人吧?”沈东湛一声长叹,“这只是开始。” 顾西辞点点头,“没错,好戏在后头。” 檐外,雨势愈大。 顾西辞领着沈东湛进了门,屋子里很安静,唯有顾震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苏醒。”顾西辞站在床边位置,“不过,他一直在喊着你和齐侯爷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从一开始,沈东湛就觉得顾震对自己的态度,很有问题,恭敬胜过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若然真的只是因为父亲的缘故,那也该有所距离感才是。 甚至于连顾东朝直呼其名,顾震都颇为震怒,厉声训斥了顾东朝。 长辈的爱护,总归带着严厉,且多半是护短的,沈东湛见过皇帝的护短,也见过父亲的护短,是以在顾震这里,他只觉得诧异。 有些东西似乎根本,没办法用言语解释。 “大概是眼缘。”顾西辞只能这么解释。 可这解释,显然欠缺说服力。 沈东湛坐在床边,目光沉静的望着双目紧闭的顾震,只听得他一直念叨着,“沈丘、贤侄……”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说别的。 “可能是跟齐侯爷之间,有什么误会之类?”顾西辞皱了皱眉头,“人到了这般年岁,总归有很多事情是放不下的,尤其是陈年旧事。” 沈东湛点点头,“不过,我也未曾听父亲提起过这些事,委实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至于如此,耿耿于怀。” “对了,苏千户呢?”顾西辞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及至出了门,沈东湛才好整以暇的瞧着他,“自己干了什么事,心里没点数?” 顾西辞:“……” “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你都伤害了她。”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按理说,我该一剑了结你,这事便可一了百了,此后不会再提。” 顾西辞皱眉,“这是南都。” “知道你是顾公子,但我若是要杀人,你这顾公子的名头怕是还不够响亮。”沈东湛瞧着檐外的雨势,“每个人都有难处,但人不能因为自己的难处,而去为难别人?都是第一次做人,公平点,不要擅作主张,把别人的选择都给做全乎了!”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伤害自己在乎的人,是最愚蠢的。”沈东湛转身朝着回廊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望了顾西辞一眼,勾唇笑得嘲讽,“自以为是的付出,感动自己,恶心别人。” 顾西辞喉间滚动,紧了紧手中的折扇。 “还不走?”沈东湛问。 顾西辞回过神来。 “没有你这位顾小公子在,恐怕练兵场那帮人,不会放我们进去。”沈东湛把话挑明。 顾西辞点点头,“稍待,我嘱咐一声再走!” 这里,可不敢没人。 沈东湛抬步离开,在前厅等着,顾家的家务事,他尽量不参与,免得到时候惹来一身麻烦,毕竟还有个雍王虎视眈眈的盯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顾西辞便出来了。 他一眼就瞧见了,与沈东湛一起等在前厅的苏幕,不由的心虚了一下,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别开了目光的碰撞。 苏幕倒是神情泰然,怀中抱剑,保持着一贯的淡漠疏离,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她依旧是那个性子孤冷的东厂千户。 “苏千户!”顾西辞还是开了口。 苏幕只用目光打量着,一言不发。 “雨下大了,早去早回。”沈东湛及时开口,免得二人僵持着。 苏幕那性子,沈东湛也摸得七七八八,若是她不高兴了,能一言不发的冻你个半死,原就是性子冷淡之人,惯了无情的东厂生活,仅剩下的也就是内心那点余热,若是顾西辞真的不是…… 依着苏幕的行事作风,只怕不会再对顾西辞推心置腹,且不再把他放在眼里。 “走吧!”沈东湛道。 顾西辞疾步跟上。 “爷?”年修开口,“您没事吧?” 苏幕轻哼,“我能有什么事?小心着,到时候多留意。” “是!”年修颔首。 雨哗啦啦的下着。 练兵场内外,重兵防守。 “原本不该有这么多人。”顾西辞解释,“这些都是后来才加的,足足加两倍以上的人手,一则是为了查找贼人,二则是为了防止器械库再次被盗。” 周南撑了伞,护着沈东湛下车,“爷,您说这练兵场的器械库里,除了刀枪剑戟,还能有什么东西?怎么会招贼呢?” 再说了,南都城内,谁敢动顾震的练兵场和器械库? 这不是活腻了吗? “废话那么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东湛抬步往前走。 年修为苏幕打伞,紧随其后。 “公子?”云峰还是有些担心的,“里面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东西?之前,老爷待得最长久的,就是这里,您说这要是真的有什么东西,万一让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查出端倪,会不会……对将,军,府不利?”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那也比……雍王好得多!” 云峰点点头,“这倒也是!” “走吧!”顾西辞提着摆子。 这大雨天的,走哪都是湿漉漉的。 等着众人走到了器械库门前,雨势更大了些。 “公子?”顾西辞虽然不经常走动,为首的军士进过府内,见过顾西辞,顾震对顾西辞的态度摆在那里,此刻也不敢太过为难。 顾西辞抬了抬手,“打开!” “公子?”底下人面露难色。 顾西辞横了他一眼,“让我亲自动手?还是请我爹过来一趟,亲自跟你们谈谈?” “这……”众人面面相觑。 顾西辞本就话不多,此刻更不愿与他们废话,“打开!” “是!”到底是顾家的公子,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合该他们顾家的人承担。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器械库的大铁门被拉开。 “这铁门如此沉重,没有两三个人打不开,平素进出不应该在这吧?”沈东湛狐疑的望着守门的军士。 守门的军士没开口,毕竟他们是顾家的军士,不是锦衣卫。 “王副将?”顾西辞开口,“跟着吧!” 王副将有些犹豫,终是行了礼跟上,“这是正门,往常将,军和咱们,都是走的偏门,偏门在后面位置,由一人看着。” “所以,主力都在这边?”顾西辞问。 王副将面上有些挂不住,到底是自己失责,才会让器械库进了贼人,但公子问起,还是该如实回答,“回公子的话,是!” “难怪!”顾西辞叹口气,倒也没把话说全,算是给他留了点面子。 器械库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瞧着琳琅满目的。 “这间屋子里,是将,军平素放置兵刃的地方,进出也只有他一人可许。”一道铁门,一道锁,王副将双手一摊,“钥匙只有将,军才有。” 言外之意,他们想进去也没法子。 这是顾震的地方,没有顾震的钥匙,谁也进不去。 “钥匙?”顾西辞还真是不知道这事,一扭头,瞧着苏幕和沈东湛双双投来的目光,不由的心头一紧,“云峰!” 云峰赶紧上前,“公子?” “拿刀来!”顾西辞开口。 云峰不明所以,但公子开了口,自然是要照办的。 这是器械库,到处都是刀子,云峰随随便便拔了一把,转头便交到了自家公子的手上,“公子,刀!您这是要……” 话音未落,骤然响起了刺耳的声响。 刀刃砍在了锁扣上,发出声声巨响,顾西辞仿佛是卯足了劲,三刀子下去,砍得自个咳嗽不止,却也是生生的将锁扣砍出个缺口。 “公子!”云峰忙拦着,“还是让奴才来吧!” 顾西辞不断的咳嗽着,以手掩唇,别开头将手中刀交给了云峰,“砍断它!” 别人动手不合适,唯有顾西辞动手最为妥当,来日就算父亲计较起来,那也是自家人,但若是落在了苏幕和沈东湛手里,便是另当别论。 锁扣落地,铁门打开。 云峰赶紧将刀归鞘,搀着顾西辞进去。 顾震的兵器库,很是宽敞,里面的兵器种类繁多,刀枪剑戟无一不全,有些甚至于还带着一些黄锈,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平素也不擦拭?”年修不解。 周南更是瞧不明白了,“习武之人,将兵刃视作手足之重,何其宝贝,怎么可能这般听之任之的生锈?你们也不打理?” “是不允许!”王副将赶紧解释,“这里收藏着的兵器,不全是将,军的心头之爱,还有一些是敌将的兵刃,算是战利品,是将,军的荣耀所在,上面有些黄锈并非是铁锈,而是血迹。” 干涸的血迹。 很多年前,顾震领兵出征,力战周边诸国,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斩过多少敌将的首级。 首级是不可能放在这里的,于是乎顾震便收了这些敌将的兵刃,放在自己的地方,时不时的瞧着,怀缅当年的那些日子,也可能是怀缅当年的一些人。 荣耀是真的荣耀,但杀戮所带来的最终结果,不全是荣耀,也有憾事。 心头大憾,永无弥补的机会! “原来如此!”周南感慨,不由的环顾四周。 瞧着周围墙壁上,悬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兵刃,仿佛自打挂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拿下来过,既然沾了尘,也只是挂在那里。 沈东湛的注意力,则放在正中央的兵器架上。 刀枪剑戟,无一不全。 但有一把剑,却是单独放置。 “这是我爹的佩剑?”顾西辞也没进过这里,自然没见过这把剑,父亲往日里出门,从不带剑,至少在他的印象里,没见过父亲有什么佩剑。 毕竟,父亲身边有刘徽。 刘徽功夫不弱,这南都内又没什么人敢跟将,军,府作对,自然也是安全无虞。 “应该不是!”王副将挠挠额角,“将,军平素用的是刀,这把剑早就在这儿了,咱们早前也见过,至于是从谁手里拿的,还真是不知道!” 也许,是哪个敌将的佩剑? 沈东湛近前,若有所思的瞧着这柄剑,眉眼间凝着些许沉色。 瞧着,与寻常刀剑无差,唯一不同的是顶端嵌着一颗红宝石,以黄穗子相随,从头至尾没有半点灰尘,连雕纹沟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可见,顾震时常擦拭这柄剑,将此保养得极好。 “我爹应该很喜欢这把剑!”顾西辞止住了咳嗽,默默的伸手取下了剑。 拔剑出鞘,剑刃锋利,然则若是细看,可见刃口处有干涸的黄锈,应该是……血迹?杀过人的剑,不曾擦掉上面的血,一直收在剑鞘里? 苏幕不明白,既然顾震如此喜欢这把剑,为什么要留着剑上的血?将剑鞘擦拭干净,却留着剑上血,显然是有问题。 “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周南顾自嘟哝。 沈东湛伸手,接过了顾西辞的手中剑,握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是有些拿不住。 下一刻,他收剑归鞘,将剑放回兵器架。 “我们是来找贼人的踪迹,还是别盯着这些兵器看了!”沈东湛瞧了一眼众人,“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这些贼人觊觎的?” 说是贼人,其实连王副将心里都清楚,寻常的贼只会去府邸偷东西,哪儿会来这器械库,敢情是活腻了吗? 且平时,老,将,军一直叮嘱众人,务必要看好这里,如此联想,便可知道这器械库里肯定藏着什么大秘密。 “眼下,雍王在南都城内,咱们行事必须得小心谨慎。”顾西辞这话是冲着王副将说的,“我爹身子不济,若是真的让雍王拿住了什么把柄,只怕咱们南都……” 王副将赶紧行礼,“卑职明白!”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这些人跟着顾震那么多年,如果朝廷真的要行以不仁之事,那么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还得赔上九族性命。 苏幕和年修,一寸寸的检查着库房里的墙壁。 这地方一眼就看得差不多了,若是真的要藏着什么,恐怕得藏在密道、密室之类的地方,然则周遭装饰一模一样,想要找出不同之处委实太难,只能寸寸检查。 见状,周南也学着年修的样子,一会用指关节叩一叩这面墙,一会又跺一跺脚,摸摸这块砖,真是一刻都不敢闲着。 沈东湛立在墙边,时不时的回头望着那柄剑,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憋闷,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让他略略喘不上气来。 “公子?”云峰不解,“这里一眼就看遍了,能藏着什么?” 顾西辞也不知道,父亲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招来了“贼人”的觊觎?不过,能让雍王惦记的,肯定是能震动朝廷之物。 会是什么呢? “这里!”年修忽然喊出声来,“爷,好像在这里!”  苏幕心惊,疾步上前。 第419章 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墙后,有个空间。 苏幕近前的时候,年修快速退到一旁。 指关节轻叩,能听到清晰的脆响,这后面的确有个密格或者密室之类,但如果打开,确实有些问题,这毕竟是顾震的地方,不可能随意破坏,要不然顾震计较起来,一个个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里面会是什么?”周南不解,回望着一旁的顾西辞主仆。 顾西辞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下意识的看向王副将。 “卑职也不知道!”王副将连连摇头,“卑职甚少进来这里,此处向来是将,军自己在打理,咱们不敢过问,更不敢插手。若说还有谁真的知道什么,公子怕是要找刘徽,刘副将!” 刘徽是顾震的亲随,要找真相,还真的只能去问刘徽。 可……正因为是亲随,没有顾震授意,刘徽是抵死都不会吐露分毫的,问了也是白搭! “找找看!”沈东湛道,“不可能是个死窟窿,定然是有机关暗门的。” 音落,众人便在库房内开始翻找,然则兜兜转转的,依旧寻不着痕迹,这机关也不知设在何处? “爹是个武将,没你们想的那么心细如尘。”顾西辞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你们不用在附近找来找去,他的机关应该就是……” 众人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各自心内狐疑。 顾西辞叹口气,这密格边上挂着一张弓,他伸手扳了一下弓。 刹那间,“咯嘣”一声响,仿佛是齿轮转动,墙面上瞬时出现了一块凹陷。 “知父莫若子,到底错不了!”周南叹口气。 年修挠挠额角,还真别说,他们找了半天,不如顾西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动脑和动手,原来真的有区别! 沈东湛和苏幕快速凑上来,目不转睛的瞧着密格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周南瞄了一眼,万分不解的皱起眉头,“一块黄布?” 的确,里面就放着一块黄布。 毕竟是顾家的东西,自然是要由顾西辞先行取出。 顾西辞拿着黄布,在手中反复查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上好的料子,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闻言,苏幕伸手接过。 “这上头的金丝,比发丝还要细,若是真要论就起来,宫里倒是能出这样的好东西。”苏幕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上的花纹,“金丝绣腾云蟒,暗纹何其平整,不是寻常之物。” 沈东湛皱眉,苏幕是宫里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她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如今这么言说,十有八九错不了。 “宫中之物?”沈东湛接过,拿在手里细看。 但是男人对于这些东西,委实不如女子敏感,所以沈东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来,讪讪的将布片递回顾西辞的手里。 “爹怎么会在这里放块布?”顾西辞也不太明白,不过…… 想了想,顾西辞看向王副将。 王副将当即行礼,急忙开口,“公子,卑职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你们找到了想找的东西,那卑职先行告退了!” “好!”顾西辞应声。 王副将赶紧离开了库房。 有些东西,不该他们知道,就不要好奇心太重,否则是要吃苦头的。 待王副将走开,顾西辞叹口气,“我也不知道,爹为什么要放个这样的东西,但既然放在这里,想必是什么要紧之物。” 说着,三人将黄布搁在桌案上。 烛光明亮,落在黄布上,金丝灼灼其芒,耀耀其辉。 “蟒?”沈东湛凝眸,“应为帝王所赐,王爷或者太子,以及重臣所用纹饰,百官以及寻常百姓,皆不敢用之。” 苏幕接过话茬,“绣纹如此精致,哪怕就这么一片黄布,也足以证明能用这块布的人,身份不俗,定是皇亲贵胄,三公九卿。” “若是恩赐我爹,肯定不止这么一片。”顾西辞努力的细想,“我在我爹的房间里,不曾见过类似的绣蟒黄袍,所以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我爹衣服上的东西。” 那这就奇怪了,无缘无故的,放一片黄布在这器械库里作甚? 若不是要紧的东西,肯定不能放在这里,但若是要紧之物,放在书房里岂非更好些? “你爹平素可有提过什么人,什么事?”沈东湛问,“比如说,故人?印象深刻的,让他谈之色变,又或者放不下的?” 顾西辞瞧着他,“我觉得,我爹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与齐侯爷!” 沈东湛扶额。 苏幕:“……” “我爹这人,平素话不多,日常都在这练兵场,很少回家。”顾西辞面色沉静,“而我是在后院里长大的,更是鲜少有什么接触,他也只是偶尔来看看我而已,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烛花偶尔绽开,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还是在我离开南都之前,才与爹有过一次深谈,才算得上真正的接触。”顾西辞长叹,“他极力反对我离开南都,痛恨天子脚下的一切。” 苏幕敛眸,心头微沉。 “不过那一次,还是我说服了他,这才得以机会离开南都。”顾西辞瞧着周围的兵刃,“对于我去殷都这件事,爹只有一个要求,不许以南都,将,军府的名义行事。我答应了他,所以就离开了南都!” 谁知道一来一回的,爹的身子居然就垮了。 “顾伯父是因为对皇帝有怨气,所以不允许你去殷都。”这事,沈东湛听父亲说过,“但你为何忽然想起,要去殷都呢?” 顾西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徐徐背过身去,顾自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岁,难道不该出去闯一闯吗?男儿志在四方,天子脚下如此繁华,我怎可困于此地?” 对于苏幕和沈东湛而言,顾西辞的解释缺乏说服力。 “我爹不愿离开南都,不代表我也得困在这里。”顾西辞回望着二人,“若非如此,我怎么能遇见两位,又怎么能去煜城,完成故友所托呢?”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没有戳穿他。 算是,给他留点颜面。 “把这东西收起来吧!”沈东湛道,“也不知道雍王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就这个?” 苏幕皱了皱眉,“一块布?” “不去找贡品,光惦记着别人家里的东西,真是好能耐。”周南嘀咕着,“也不知道这贡品到底是真的丢了,还是……” 年修低低的接了一句,“借口?”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库房内,除了这一个密格,也没别的藏身之处。 顾西辞收走了黄布,紧紧的揣在怀里,贴身收着,领着众人走出了库房。 临走前,沈东湛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柄剑还摆在兵器架上。 “爷,您看什么呢?”周南不解。 沈东湛回过神,兀自低嘲般笑了笑,什么神兵利器没见过,竟是对这样一柄剑上了心,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库门,重重合上。 外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风夹杂着水汽,拂过面颊亦是湿哒哒的。 苏幕不喜欢下雨天,每次下雨,都会让她想起,那个死人坑,想起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每一次下雨都在提醒着她,爹娘大仇未报,她不配为人子女。 “爷,仔细脚下!”年修为其撑伞。 主仆二人,缓步往前走。 年修是真的不明白,“爷,您说这顾震为什么要藏着这样一片黄布?雍王殿下真的是冲着这块黄布来的吗?可上面什么都没有,就算交到了雍王手里,能有什么用处?这会不会是障眼法,也许真正的东西,还藏在库房里?” “都搜过了一遍,你觉得还有再搜的必要吗?”苏幕问。 沈东湛不是吃素的,顾西辞也不是傻子,苏幕自个也上手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查不出分毫吧? 所以,库房里肯定没有第二个密格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块黄布代表着什么? 有什么用呢? 雍王找的真的是这块黄布? 这厢还没登上马车,顾家又来人了,急急忙忙的撑着伞,就冲到了顾西辞跟前,“公子,府里出事了,您赶紧回去吧!” “出了何事?”顾西辞问。 底下人扫了一眼众人。 “说!”顾西辞正踩在杌子上,面容沉得厉害。 底下人也不敢耽误,只战战兢兢的道了一句,“二小姐跑了,临走前还伤了二公子,管家已经让大夫去看二公子了,至于二小姐……已经派人去追了!” 至于会跑到哪儿去,还真是不好说。 “回去!”顾西辞当下进了马车。 马车快速回了将,军,府,连带着沈东湛和苏幕,也跟了上来。 府内,依旧安静。 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能自乱阵脚。 管家一早就在门口候着,见着顾西辞回来,身后还跟着沈东湛和苏幕,不由的心神一震,“公子,这……” “打量着能瞒住谁?”顾西辞迈步进门,“别让雍王的人闹出动静就罢了,至于苏千户和沈指挥使,一个是我信任的,一个是爹信任的,都算是自己人!” 管家行礼,“是!” 柴房里,一片狼藉。 地上有血,应该是二公子顾南玉的。 “当时,二公子倒在门口,二小姐已经不知所踪。”管家解释,“当时看守的是两个人,事发的经过,公子可以亲口问一问。” 顾西辞别过头看他,“人呢?” “被看管起来了!”管家回答。 不得不说,行伍之家,办起事来就是干净利落。 “把人带来。”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低低的咳嗽两声,“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将,军,府内兴风作浪,敢伤人,敢作祟!” 管家行礼,“是!” 不瞬,两个家奴被带上来,齐刷刷的跪在了顾西辞的面前。 “当时是怎么回事,你们再说一遍!”顾西辞性子冷,这是府内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两个家奴吓坏了,一个比一个面色青白,跪在那里瑟瑟发抖,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 “当时,二小姐说肚子疼,说要上茅房,奴才不敢放了她,但又不敢耽误,只好跑去请示管家!”略瘦的奴才先开了口,“想着二人都绑着,只需要一人看着便罢!” 另一人忙补充,“他走之后,奴才就一直看着,谁知道屋内忽然传出了痛苦的喊声,二小姐直嚷嚷肚子疼,奴才赶紧进去看看,谁知道……谁知道刚一进门,后脑勺就挨了一棍子,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奴才领着管家回来的时候,二公子已经浑身是血的倒在门口,二小姐也不知所踪。”瘦子磕头,“是奴才等看管不利,请公子恕罪!” 顾西辞低头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踏入柴房的苏幕。 “一个女子,居然能挣开绳索,你们这位二小姐还真是好本事!”苏幕蹲在地上,瞧着被割断的绳索,“这是自带刀刃,还是内力浑厚?” 顾怜儿向来以娇弱示人,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内力浑厚是绝无可能! “袭击你的是二小姐?”顾西辞问。 家奴点点头,俄而又摇头。 “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云峰急了。 家奴有些犹豫,“奴才没瞧见人影,当时就不省人事了,如果不是管家他们把奴才叫醒,奴才这会估计还晕着呢!” 他只是挨了一闷棍,哪儿有机会见着人。 “屋子里就两个人,不是顾怜儿就是顾南玉。”沈东湛怀中抱剑,“顾南玉伤得重吗?” 管家忙道,“被发簪给扎了一下,大夫说幸好偏了点,要不然扎着心口便是回天乏术,人这会还昏迷不醒。”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发簪扎人,是谁干的?! “这二小姐瞧着柔弱,办起事来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周南摇摇头。 苏幕从屋内出来,“是你们的二公子,自个把人放走的。” 闻言,管家震惊,“苏千户,这话可不敢乱说,二公子现如今还昏迷不醒,若是他与二小姐联手,怎么可能会落得如此下场?大夫说了,那簪子差点就扎着心口,二公子差点就没命了!” “瞧见吗?门口那个位置。”苏幕指了指,“那对大脚印是你家二小姐的脚印吗?顾怜儿反正都要走了,为何不一刀子扎死这奴才,再杀了顾南玉?犯得着丢了刀子,拿起棍子?再丢了棍子,拔出簪子伤人?” 周南被逗笑了,“这顾二小姐,真是个讲究人!” 解开绳索用刀子,打奴才用棍子,伤人用簪子……可不就是讲究嘛! “更讲究的是,用刀子解开了二公子的绳索,再拿簪子刺他!”年修神补刀,“二小姐真的是太仁义了,还不忘给二公子挣扎到门口的机会。” 管家:“……” “都听明白了?”顾西辞问。 管家点点头,“明白!” 事情已经很明了,放了顾怜儿的是顾南玉,只是顾南玉没料到,顾怜儿走之前,还不忘杀了他泄愤。 这叫什么?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眼下,顾南玉被抬回了院子。 姨娘柳氏,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虽然儿子是个跛脚的,但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眼见着儿子伤成这样,自然是心疼不已。 “我的儿啊……”姨娘柳氏拭泪,瞧着立在床前的顾西辞,“那个挨千刀的顾怜儿,居然这般心狠手辣,你们可千万不要放过她!” 顾西辞侧过脸看她,“刀在哪?” “什么、什么刀?”姨娘柳氏面色一滞。 顾西辞面无表情的睨着她,“柴房内外都搜了个遍,没有发现那把刀子,既然都没有,那就只能在二哥身上。刀呢?” 姨娘柳氏没吭声。 “最后一遍,刀子拿出来!”顾西辞最烦反复言说。 姨娘柳氏瞧着屋内的人,终是战战兢兢的指了指,顾南玉的枕头,“在、在下面呢!” 一把极为精致的小刀,比水果刀还要短上些许,就手指般长短,想来是顾南玉平素用来防身的,刃口干干净净,未有任何的血迹。 待云峰收起了刀子,顾西辞坐在床边,掀开了顾南玉的外衣,伤口被包扎过,外头只见绷带与血色,瞧不清楚伤口的模样。 想了想,顾西辞捋了袖子,搭上了顾南玉的腕脉。 脉象虚弱,的确有伤。 且观面相,颧骨青赤。 幽然吐出一口气,顾西辞为顾南玉掖好被子,徐徐站起身来,“好生养着,没什么大碍,大夫开的药,按时吃着便罢!” “好!”姨娘柳氏连连点头。 从院子里出来,顾西辞瞧着回廊里候着的二人。 “伤得不轻,但不致命!”顾西辞这话,一语双关。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可见是心里有数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二人,谁也没有完全说实话,都有所保留。” “人心隔肚皮。”顾西辞还能说什么? 家务事,一团糟。 越看,越烦。 “公子!”管家急忙跑来,“夫人方才派人过来问,大公子有没有回来?” 顾西辞心头咯噔一声,什么叫事赶事? 这就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哥又怎么了?”顾西辞揉着眉心。 管家喉间滚动,压低了嗓音开口,“夫人说,从昨儿开始,大公子就没回去,夫人派人找遍了大公子平素会去的地方,愣是没找到大公子的踪迹,所以……所以过来问问,看大公子是不是回到了府里?” “又丢了?”顾西辞一个头两个大。 管家想了想,“老奴去回了夫人,就说大公子没来过。” “去吧!”顾西辞点点头。 管家疾步离去。 “看样子,你们顾家的人,各自嫌隙不小。”沈东湛开口,“女人多了,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多了,都是麻烦!事实证明,夫妻还是一心一意的好!”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将目光落在苏幕身上。 苏幕瞥他一眼,抿笑不语。 “顾家丢人丢上瘾了?”周南不解,“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苏幕挑了一下眉眼,“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众人骤然望着她。 机会? 第420章 你别乱来 不管什么事,都有两面,利弊相随。 人丢了,自然是要去找的。 “别忘了,这是南都!”苏幕扫一眼众人。 沈东湛从她开口那一瞬,便明白了她的心思,这会正意味深长的望着顾西辞,好戏还得重鼓敲,“有人不安生,干脆谁都别安生。” “那倒也简单!”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顾家在南都这么多年,不是白待的!总归要拿出点本事,让朝廷继续忌惮才好。” 瞧,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一点就透,都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雨势缠绵,依旧哗哗下着。 大批的军士奔跑在长街上,百姓各个惊慌失措,也不知道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个个的,议论纷纷。 “好像是昨天夜里,练兵场那边进了贼,所以老,将,军下令,验查城门进出,满城搜寻贼人,免得这贼跑出去!” “若不是顾家,咱们这些人哪儿有这样的好日做过?老,将,军在南都,免了苛捐杂税,让咱们过得如此舒坦,咱们可不能对不住他,这要是有什么贼人的消息,定得早早的告诉顾家!” “就是就是,此前都没见着有什么贼人,自打殷都来了一帮人,就闹出了这样的事,到底是什么缘故,还不一定呢!” “哎呦,你是说殷都那帮人?” “谁知道呢?反正,殷都那头忌惮着顾家,这些年没少使绊子,没少派钦差过来,还不是想把顾家赶出去?” “嘘,这话可不敢说,殷都的探子说不定就在四下呢!” 南丰拎着药包,默默的边上走过,瞧一眼急奔而过的巡逻军士,下意识的压了压斗笠的边缘,往街边靠了靠。 等着人过去了,这才提着药包疾步朝着馆驿方向走去。 南明被沈东湛打成了重伤,现如今是南丰在李琛跟前伺候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自然是要转到雍王的耳朵里的。 李琛站在窗边,低低的咳嗽了两声,“一帮废物,找不到东西还打草惊蛇,本王要你们何用?” “殿下息怒!”南丰行礼。 借着买药的机会,外出打听消息,结果…… 南丰垂着头,没敢再多说什么。 原以为这练兵场多得是莽夫,而李琛派出去的是精锐,就算找不到东西,应该也不会打草惊蛇,谁知道,竟是功亏一篑。 “顾家那边如何?”李琛问。 南丰俯首,“顾家很安静,口风极严,什么都探不出来。不过奴才以为,越是安静,越说明问题所在。外头都闹成这样了,也没见着顾老,将,军出声,下达搜城军令的也是顾家公子和刘徽刘副将。” “也就是说,不是顾震下达命令?”李琛回过神来。 南丰点点头,“不是!” “顾震?”李琛眯了眯眸子,“难道是扛不住了?” 之前就觉得,顾震神色不太对,于是他便让顾怜儿下手,如今看来,顾怜儿应该得手了吧?所以查找贼人,八成也在找内贼? “好极了!”李琛勾唇,目色阴冷。 须臾,他掩唇低低的咳嗽着,心满意足的合上窗户。 只要顾震死了,南都就会大乱。 依着李琛这些日子的观察,顾家没一个能扛得住这南都大任的,只要顾震这顶梁柱倒下,什么将,军,府?一概完蛋! 当然,还得除了那个顾西辞! 顾西辞跟在太子身边,为人太过聪明,他若不死,保不齐这顾家还能东山再起,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除了顾家的时候,得把顾西辞给捎上。 “殿下!”外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李琛这才刚坐下,被惊得低咳了两声,面露不悦之色,“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南丰行礼,出了门之后,又急急忙忙的回来,“殿下,外头出事了!” 李琛旋即起身,抬步就往外走去。 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大批的军士涌入馆驿,甲胄声、脚步声,夹杂在雨声中,到处都是一片嘈杂,耳畔满是聒噪之音,吵得人心慌慌。 “怎么回事?”李琛低喝,因为吃了风,止不住的咳嗽。 南丰赶紧转回,取了披风覆在李琛肩头。 刘徽亲自上前行礼,“殿下莫忧,咱们只是来搜一搜馆驿,免得贼人惊扰到了殿下以及南疆的使臣,很快就好,您放心罢!” “放肆!”李琛低喝,“本王就在这里,你们居然敢搜馆驿?到底是谁惊扰了本王?” 刘徽不卑不亢,笑着回到,“将,军说了,殿下和使臣逗留南都,咱们就必须保护好诸位,昨夜又胆大包天的贼人,擅闯兵家重地,意欲图谋不轨,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咱们不得不来搜一搜馆驿!” “馆驿乃是殿下所住之处,尔等意思,是殿下窝藏了贼人?”南丰怒喝。 刘徽瞧了南丰一眼,一个伺候人的奴才,也敢与他叫板,真是不知死活! 若不是看在李琛的面上,刘徽定会一刀劈了他。 “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会窝藏贼人,可难保贼人刁钻,万一蛰伏在这馆驿内,来日闹出什么事来,咱们也不好跟朝廷交代!”刘徽拱手抱拳,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李琛,“朝廷责罚,咱们可担当不起,还望雍王殿下体谅!” 这是南都,强龙不压地头蛇。 纵然李琛是雍王,也不敢在南都城内肆意妄为,否则他早就动手了。 “好!”李琛不得不允许,“但你们不可慢待了使团,若是使团出什么事,本王也吃罪不起!” 刘徽行礼,“殿下只管放心,咱们是来搜贼人的,不是来捣乱,卑职已经吩咐下去,务必轻手轻脚,不得惊扰了使臣。” “这还差不多!”李琛紧了紧袖中手。 这风雨交加的,吹得李琛面色发白,在风口中站不住脚,只能先行回了卧房。 “搜!”刘徽下令。 李琛权当没听见,进了卧房就合上了房门。 瞧着紧闭的房门,刘徽低哼了一声,公子所料不虚,这一趟还真得他过来,毕竟是将,军身边的亲随,否则压不住这病秧子雍王。 房内。 南丰赶紧倒了杯温水递上,“殿下,您喝口水。” “混账东西!”李琛气得面色青白,接过杯盏喝了口水,嗓子里的干冷总算被压了下去,“居然要搜馆驿?” 南丰垂着眸,“只怕是……” “怀疑本王,就明着搜馆驿,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真是好策略。”李琛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可这事,到底是自己不小心所致,他这一口闷气憋在心口处,上不去又下不去,真真是憋闷到了极点,偏又……无可奈何! 外头,在大肆搜查。 顾西辞的意思是,重心放在贡品上,而不是真的搜什么贼人。 刘徽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找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藏人的,而是比较适合藏物的,这馆驿里里外外,都得搜一遍,掘地三尺也不能放过。 搜寻范围包括:雍王的院子,使臣的院子,以及囤放贡品的库房,还有底下人住的地方……谁都不能例外,谁都不可相信。 顾西辞特别交代,必须搜得极为仔细,老鼠洞都不能放过! “你猜,会搜出点什么来?”苏幕撑着伞,立在墙下。 沈东湛就站在边上,亦单独撑着伞,瞧了一眼苏幕,又瞧着边上同样撑伞的顾西辞,“你觉得你的人,能搜出什么来?” “这又不是送命题,你自个答了苏千户不就成了?”顾西辞满脸嫌弃,“何苦还要问我?” 沈东湛薄唇轻勾,“毕竟,什么都找不到,丢人的是顾家,跟锦衣卫和东厂都没关系。” 三人排排站,一人一把伞,瞧着何等和谐。 苏幕敛眸,“顾怜儿应该不在馆驿内。” “也许还在顾家。”沈东湛道。 顾西辞和苏幕齐刷刷扭头看他,各自凝眉。 “有什么可奇怪的?那个顾南玉,本身就不是简单的角色,你们该不会以为,瘸子就没什么坏心眼吧?”沈东湛勾唇,“别忘了,三兄弟之中,最不受宠的就是他。” 苏幕纠正了一下他的话,“他不是顾家的人。” “就因为不是,所以心生贪念,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沈东湛紧了紧手中伞,“从他在花园里偷听我们说话,我便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他只是自卑,向来鬼鬼祟祟,从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那是你们以为。”沈东湛幽幽的开口,“欲这种东西,是骨子里带来的,每个人都有,就看你贪的是什么?” 顾西辞被风吹得有些面色发白,“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药里被人动了手脚,我特意让周南去查了查,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沈东湛转身瞧着苏幕,“我若是与你脚尖对着脚尖,你觉得我是想杀你,还是想抱你?” 苏幕:“……” 一个眼刀子过去,苏幕当场剜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沈东湛回头望着顾西辞。 顾西辞瞥他一眼,默默的别开视线,“你是说,这二人是情投意合?” “至少是心甘情愿,而不是强迫。”沈东湛抖了抖伞柄,雨水哗哗的滴落在地,“那么问题便来了,既然是你情我愿,为什么最后顾南玉要出卖顾怜儿?” 顾西辞呼吸一窒。 “发生了何事?”苏幕问。 顾西辞抿唇,“我回来之后,发现父亲吃的药,有些问题,所以……” “这不,替死鬼便浮出了水面。这件事,到底是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沈东湛转身朝着回廊走去。 从这儿过去,便是使团所住的院子。 这些日子南都闹腾得厉害,使团的人居然这般安生,还真是难得……不是在看戏就是在分阵营,看到时候要拉拢哪股力量,真是老奸巨猾! “听说南疆的哈沙王子,也在其中。”顾西辞道。 苏幕听过这名字,据说很是得南疆王的宠爱,是南疆王第三任王后所生。年少有为,少年俊俏,左不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倒是不曾亲眼见过。 “我对什么王子公主的,不感兴趣!”沈东湛开口,“我只想知道,他们对谁感兴趣?” 苏幕横了他一眼,“保不齐拿你联姻。” 所幸周遭没什么人,只听得沈东湛略带傲娇的轻嗤,“抱歉,有主。” 苏幕:“……” 顾西辞:“要点脸!” “终究是顾公子要了脸,我沈东湛得了人。”沈东湛放慢一步,与苏幕比肩而行。 顾西辞:“……” 苏幕揉着眉心,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也不知道这两个男人在较什么劲儿? 不远处,年修有些担虑。 “就这样去使团所住的院子,会不会出事?”年修面色沉沉。 周南抖落雨伞尖上的雨水,“出事?出事你还跟着作甚?早点走,早点摘个干净,也许能保住你这颗摇摇晃晃的小脑袋。” “哼!”年修低哼,“要滚也是你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周南扯了扯唇角,“你倒是给我找一只,能吐出象牙的狗?谢谢您嘞,百户长!” “你……”年修气结。 云峰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如果刘副将在雍王殿下处,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剩下的可不就是这儿了吗?大批军士进入,免不得会惊了使团,到时候在满朝文武和皇帝面前告一状,老爷和南都众人皆会受到牵连。” “那他们三个进去,就不会受到牵连?”年修不信。 云峰抿唇,“这三人可抵千百人,搜使团的院子……绰绰有余!” “一个有脑子,一个有心思,一个有手段。”周南如斯评价,“三人联手,问题不大,就是听说,这哈沙王子的脾气不大好,别到时候打起来……” 年修一怔,云峰愣住。 “我早些年行走江湖,还是知道一些,关于这位王子的事儿。”周南娓娓道来,“据说三岁策马,七岁猎狼,天生臂力惊人,被南疆百姓奉为神人,很得南疆王的喜欢。” 这要是打起来,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毕竟是使臣,不管是苏幕还是沈东湛,肯定不能真的动手,否则伤及分毫,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放眼望去,院墙高筑。 南疆的人,守住内外。 “要抽签决定?”顾西辞扫一眼二人,心里隐约为自己捏了把汗,不管是抽签还是举手投票,都是二比一,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 沈东湛睨了他一眼,那意思何其明显。 幽幽的叹了口气,顾西辞缓步朝着前面走去。 南疆的人,自然是不允许外人擅闯,免得惊扰了自家主子,是以在顾西辞自报家门之后,底下人便进去通知自家主子。 顾西辞撑着伞立在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不断的打在伞面上,落得一片白茫茫。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才响起了动静,说是王子已经应允,请顾公子进去。 要搜查使臣的住处,自然要先打招呼。 瞧着顾西辞进去,苏幕怀中抱剑,面色沉沉的立在檐下,有些心事重重。 “不用担心,这些使臣贼得很。”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没瞧见这么大动静,也没人出来凑热闹?他们啊,就等着咱们主动送上门去。” 苏幕扭头看他,“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在咱们的地盘上耍心思,吃亏的不还是他们吗?” “那你就错了。”沈东湛摇摇头,“静观其变和主动出击,是两码事。他们初来乍到,正在寻找逐个突破的契机,如果能拉拢顾家,对他们而言是有利无害的。皇帝和重臣之间,相互挟制,相互平衡,这原本就是很微妙的关系。” 对于这些,苏幕自然不是太懂。 她只是栾胜培植起来的杀人工具,耍手段可以,论城府……还真是比不上沈东湛,毕竟出身不同,所受之理念也不一样。 “顾西辞能进去,很快……我们也能进去了!”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苏幕点点头,她信他。 果不其然,云峰很快就出来了。 “哈沙王子已经答应,允许苏千户和沈指挥使进去搜查。”云峰行礼,“不过,只许每人带一个随扈进去。” 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派头不小。 不过,能进去也是好事。 苏幕和沈东湛终是踏入了院子,一进去便愣怔了片刻,内里如临大敌,凡是能充当排面的南疆人,齐刷刷都站在了回廊里,一个个杵得跟蜡烛似的,生怕不能照亮这里的每个角落。 “这算不算夹道欢迎?”苏幕问。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算是吧!” 还真是够“热情”的,好生重视。 这是苏幕头一回见着南疆的王子,一副极是气盛的样子,浓眉阔目的,五官棱角分明,面部轮廓极是刚毅。 左不过,这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人很难把他与俊俏联系在一起。明明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年纪,却长得这么着急,委实让人有点失望。 见着苏幕和沈东湛的时候,哈沙王子皱了一下眉头,用极是流利的夏语,冲着顾西辞道,“我以为苏千户和沈指挥使,应该是上了年纪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年轻。” 苏幕拱了拱手,“王子客气了。” “早早听闻两位大名,今日一见,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哈沙王子深吸一口气,“你们是来找昨夜的贼人?” 想来顾西辞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是!”沈东湛开口,“打扰之处,还望王子海涵。” 哈沙王子摆摆手,“不妨事,这是你们的地方,自然要客随主便。” 好一句客随主便! “请吧!”哈沙王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幕和沈东湛也不敢耽搁时间,作礼之后便走出了花厅。 待这些人出了门,哈沙王子立在檐下,若有所思的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微拧起了眉头,“真是不简单啊!” “不过是看了一眼,你何以如此觉得?”边上的随扈开口,“万一只是装模作样,外厉内荏呢?说不定只是靠着一副好皮囊,内里塞着一堆草。” 哈沙王子摇摇头,“那你就错了,他们可不是寻常人物。苏千户,苏幕?进来之后就有所耳闻,听说是皇帝身边大太监,栾胜的左膀右臂!我原以为她一把年纪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年轻有为!还有这沈东湛……” “沈东湛又怎么了?不就是一个锦衣卫吗?”随扈撇撇嘴,有些不屑,“不过,长得倒是极好!一个阴柔,一个刚硬。” 哈沙王子幽幽的吐出一口气,“锦衣卫?你可知他背后是谁?齐侯府的势力,是不容小觑的,别看齐侯爷不管是,到处瞎溜达,可这威名人人皆知,连皇帝都得忌惮三分!” “齐侯府世子,为什么不好好的当世子,要当奴才?”随扈不解。 哈沙王子摸着腰间的佩刀,“锦衣卫都指挥使,可不是奴才……那是皇帝手里的刀,比大太监栾胜手里的刀……更锋利!” “那我对他,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哈沙王子当下皱眉,“你别乱来!” 第421章 故意打草惊蛇 使团所住的地方,较之别的院子,更为干净雅致,甚至于远胜过雍王所住的地方,毕竟礼仪之邦,理该厚待邻国来使。 顾西辞走在前面,沈东湛和苏幕则在后面跟着。 哈沙王子虽然允许他们进入搜查,但给予的时间是有限的,要一件件的屋子搜过去,确实不太现实,所以年修和周南、云峰,三人分别去搜了底下人的屋子。 雅致的屋子里,干净整洁,摆设都是上乘,毕竟是南都境内,顾家也不能亏了这些使臣,让南疆人看笑话。 三人进去之后,门口的南疆守卫也跟着进了门。 “看得这样紧,居然还能让贡品丢了,倒也不容易。”沈东湛免不得要嘲弄两句,看谁都像贼,偏偏防不住贼。 真是笑话! 哈沙王子的屋子,是最宽敞的,分为内屋和外屋。 内屋是卧房,外头是奴才们守夜和轮流伺候的地方。 沈东湛和顾西辞进了内屋,苏幕却在外屋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梳妆镜前,摆着一条七彩琉璃手串,环扣处还挂着两枚精致的小铃铛。 修长的指尖轻勾,苏幕的眉心愈发拧紧,抽屉里的水粉盒子……旁人不认得,她可不敢不认得,宫里的那些女子,即便是宫娥,谁还没个一两件的欢喜之物? 哈沙王子进来的时候,正好瞧着苏幕对着水粉盒子发愣,不由的眉心陡蹙,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指尖轻弹,抽屉应声合上。 苏幕瞧了一眼梳妆镜,捡起了案头的玉骨篦子,底下还悬着娇粉色的狼牙流苏,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做的,篦子晶莹剔透,瞧着成色极好。 将玉骨篦子放下,苏幕扭头望着哈沙王子,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转移到了他身侧的小厮身上。 这贴身随扈的衣着打扮,与外头的奴才相差无几,生得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子,但与哈沙王子一对比,便显得娇小了不少。 苏幕上下一打量,裹了裹后槽牙便别开了头。 恰,顾西辞和沈东湛从里屋出来,冲着苏幕摇摇头。 “走吧!”顾西辞冲着哈沙王子拱手,带头往外走。 苏幕走在最后,经过那小厮身边时,徐徐侧过脸,瞧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厮,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角,继而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待苏幕走后,哈沙王子也跟着踏出了房门,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苏幕挺得笔直的脊背,眉心紧皱。 “这人瞧着就阴森森的。”小厮对于苏幕方才的行为,很是愤慨,“还说什么礼仪之邦,我瞧着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哈沙王子倒不这么认为,“这苏千户,还真是有点厉害。” “你为何还夸她?”小厮不悦。 哈沙王子没说话,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目光有些沉冷。 一番搜寻下来,时间已经不多,年修和周南、云峰,也快速赶了回来,皆是一无所获。 “剩下的只有库房了。”顾西辞扫一眼众人,“库房里放着南疆进贡给皇帝的贡品,若有损伤丢失,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进库房得慎重。 闹不好,这身家性命都得葬送在这里。 “年修!”苏幕道,“留在外头。” 顾西辞看了云峰一眼,云峰行礼退后。 见状,周南无奈的叹口气,瞧着沈东湛挑了一下眉,便乖乖的退到了年修身旁,很显然,他也是被摒弃的一方。 三人排排站,瞧着自家主子朝着库房走去。 “站住!”南疆的守卫自然是不会放他们进去。 别的地方倒也罢了,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哪个敢担当?谁也担当不起! 哈沙王子站在檐下,听着外头的细雨潺潺,微微眯起了眸子,仿佛做了某些决定,竟是开口冲守卫道,“让他们进去。” “王子?”守卫诧异。 哈沙王子上前,“开门。” 既然自家主子开了口,守卫自然也不能再僵持,略有不忿的开了门,放顾西辞等人进去,哈沙王子也随之进入。 “这是馆驿里特意为我们腾出来的库房,外头三重锁,内里两重锁,就是为了保护这些贡品的安全。”哈沙王子介绍,“我们自己也有相应保护措施,但是……事发当时失算了,对方居然用迷药,迷倒了我们的人,窃取了千年雪蚕。” 这话原本没什么异议,但是现在说出来,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王子,我们是来找昨夜,偷入练兵场的贼人,而不是……” “不都是贼人吗?”哈沙王子装傻充愣,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都是贼人,抓住了不都一样?这是在你们的疆域,一个是东厂千户,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算是朝廷钦差,岂能袖手旁观?” 从他开口那一刻起,苏幕就知道,这厮没安好心。 得,狐狸露出了尾巴! “眼下我已经说得明白,你们若是不能将贡品找回来,只怕到了你们的皇帝陛下面前,也不好交差吧?”哈沙王子说得铿锵有力。 苏幕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沈东湛,兀自一笑,“雍王殿下,应该很清楚事情的始末,有殿下做主便是,咱们这些当臣子当奴才的,岂敢僭越?” 哈沙王子:“……” 失算了! 顾西辞就知道,这事还得沈东湛来推。 “贡品丢失,王子肯定心急如焚,但是……”顾西辞满脸的无奈之色,“但前往边关迎接使团的乃是雍王殿下,咱们若是插手,雍王会以为我等越俎代庖,犯上不敬。希望哈沙王子能明白,国法森严,不敢有越。” 苏幕接过话茬,“哈沙王子可能不知道,在咱们这儿,犯上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三人一唱一和,直接把哈沙王子的话,堵得死死的,他瞧着眼前这三个人,愣是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来。 这库房里,所有的贡品都摆放在箱子里,一一打开之后,并无任何异样。 哈沙王子就站在旁边,瞧着他们像过筛子一般的,打开了所有的大木箱子,但很奇怪,他们居然对这些贡品没有任何兴趣。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们瞧着这些贡品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光……那种贪婪的光。 哈沙王子皱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们,缓步行至一个空箱子旁边的,“我南疆的至宝,在你们境内丢失,不管是雍王,还是你们的皇帝陛下,都得给我一个交代。眼下你们可以推诿,到时候去了皇帝陛下跟前,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这口箱子,苏幕早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空的。 沈东湛徐徐蹲下来,瞧着偌大的空箱子,眉心微微拧起,很显然,这可能就是当初承载千年雪蚕的箱子。 锁扣被人撬了,现如今还残留着最初的痕迹,连带着箱子里的一些杂物都没有被清理,完完整整的保全了第一现场的模样。 “要抬着空箱子,去殷都?”沈东湛扭头望着哈沙王子。 闻言,哈沙王子点点头,“苏千户和沈指挥使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与你们说这么多废话,雍王那边什么都差不到,我也是真的着急了。这是我南疆至宝,是要献给你们的皇帝陛下的,若是在我手中丢失,父王必定怪罪!” “而你们的皇帝陛下,若是误以为我们在耍花样,并非真心献宝,有碍于两国结盟……”说到这儿,哈沙王子顿了顿,似乎有些懊恼,“我是带着诚意和使命来的,自然希望两国能缔结同盟,成为友邦之国,免教两国百姓再陷战火之中。” 苏幕没说话,顾西辞亦是沉默。 “事发之后,雍王殿下没说什么吗?”沈东湛问。 哈沙王子摇摇头,“只说是暂时封锁消息,不要轻易外泄,因为是在进入南都之后丢失,所以咱们就停留在南都,直到现在,雍王都没给我们一个答复!” 他们毕竟是外来的,即便有心也无力,想要自己去找贡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人家的地盘上,谁允他们放肆? 闹不好,会引起两国之争。 “南疆虽然不是什么大国,但咱们也不怕事,只是可怜了边关百姓,这些年战火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我好不容易才求了父王与你们议和,这件事若是搞砸了,只怕以后……”哈沙王子一声长叹。 话到这儿,剩下的就各自领会。 这是拿天下安危,来威胁他们? “哈沙王子这话言重了,咱们这些人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顾西辞面色沉冷,“匹夫岂敢争天下,不过沧海一粒粟。” 哈沙王子没说话,只是面色沉得厉害。 不过,苏幕算是听出来了,南疆其实并非人人想议和,而是这位哈沙王子坚持,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和平的机会。 战火连绵,必定国无宁日。 百姓身陷其中,势必流离失所,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会像她这样,从小沦为别人的刀子,又或者死在练刀的过程,然后葬身乱坟岗,到死都没有姓名。 苏幕的指尖从箱子的内角边里沾了一下,白色的粉末,也不知道是什么? “事发之后,有不少这样的白色粉末附着在箱子的表面,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大概是化了。”哈沙王子忙解释,“这内角边里的,是所剩不多之物,不过雍王早就让人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说到这儿,哈沙王子自个都愣了一下,想想也就算了,但凡雍王靠得住,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找回东西。 苏幕用指尖沾了些许,快速从鼻尖拂过。 惊得沈东湛下意识的扣住了她的手腕,连嗓音都变了,“这是迷药!” “散落在外的迷药,你觉得还能有多少药效?”苏幕敛眸,行走江湖久了,有些东西还真是见得多了就认得,“散出来的那一瞬,药效是最为强烈的,能让人瞬间昏迷,吸入过量能睡上很久,但这东西不能曝露在外太久,否则就会失效。” 哈沙王子忙问,“这是什么东西?” “江湖人称,一醉方休。”苏幕徐徐站起身来,“这东西最是令人不齿,江湖人深恶痛绝,很少会有人去倒腾,除非那些歪门邪道。不过炼制起来颇为麻烦,不是谁都能拿到这东西的!” 哈沙王子显然不太明白,苏幕的真实意思,“你是说,这东西很贵?很难得?还、还跟什么江湖人有关?” “差不多吧!”苏幕觉得没必要多说,毕竟话不投机,更怕哈沙王子听得一知半解,到时候反而坏事。 哈沙王子的确有些激动,“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那就是说,你知道贡品被谁偷走了,是吗?”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我也不知道贡品在谁手里。”苏幕很明确的告诉他,对于这件事,自己爱莫能助。 她又不是傻子,把这种事往自个身上揽,能有什么好结果? 雍王现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顾家,保不齐这贡品一事就是贼喊捉贼,若真的如此,苏幕岂非要捉贼捉到雍王头上? 这笔买卖,不划算。 招敌! 哈沙王子显然不太相信苏幕所言,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人走出了库房,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这千年雪蚕以特殊的密匣贮之,密匣阴寒无比,得以保存千年雪蚕的存活。”哈沙王子补充道,“若是诸位能帮我找回千年雪蚕,我代表南疆感激不尽。” 按理说,东西丢在了这儿,理该是大夏承担,南疆兴师问罪也是理所当然,根本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由此可见,哈沙王子是真的想议和。 苏幕心下稍软,但是心软不代表她就会帮忙,理智不允许她行差踏错。 外头的雨,还在继续下着。 “如何?”小厮快速凑上去。 哈沙王子摇摇头,没有吭声。 “我就知道,这些夏人靠不住。”小厮轻嗤,“一个两个的,瞧着正义凛然的,实际上都是自私自利,假仁假义罢了!” 哈沙王子叹口气,“千年雪蚕是我南疆至宝,若是真的在大夏丢了,父王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那些主战派又该出来兴风作浪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怪只怪他们夏人无能,连个东西都看不住。”小厮哼哼了两声,“如果真的议和失败,那也是他们夏人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哈沙王子沉默,心里却隐约惦记着方才的场景,苏幕伸了手,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意味着,能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可是…… 不知道为何,他这心里怪怪的,尤其是看到沈东湛扣住苏幕手腕时,只觉得这两人……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出了库房,顾西辞领着众人出了院子。 馆驿外头,刘徽躬身行礼。 “公子,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刘徽是个仔细之人,他说没有,那定然是没有,“卑职无能,请公子恕罪。” 顾西辞摇摇头,“搜不到是正常,搜出来了,那才奇怪呢!” 雍王是什么人? 瞧着病怏怏的,实则心思缜密,行为处事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轻易留下把柄,之所以搜一搜,原也没指望着,能搜出什么来。 “先回去再说。”顾西辞上了马车。 眼见着顾家的军士走了,李琛才稍稍松了口气,倒是真的没想到,顾震倒下之后,他那些军士居然会听从顾西辞的调遣? 如此,也算是失策了。 回到顾家,顾西辞领着苏幕和沈东湛去了厢房,着管家取了干净的鞋袜。 衣服倒是能烘一烘,屋子里暖了便也罢了,但是这鞋袜湿了,怕是不容易干,还是得褪下来为好,毕竟“足”以影响全身。 “公子?”刘徽行礼,“此番功亏一篑,还打草惊蛇了,以后怕是更难抓住幕后之人。” 其实连刘徽都明白,这件事可能就是雍王主使,奈何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只能就此作罢。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顾西辞不以为意,“如此一来,雍王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这刘徽就不明白了,“咱们若不能抓住贼人,如何能永绝后患?” “那你就错了。”顾西辞摇摇头,“我且问你,雍王为何会出现在南都?” 刘徽细想,“自然是因为护送使团入殷都。” “那为何停留在南都?”顾西辞又问。 刘徽隐约好似明白了过来,“是因为贡品丢失,不得不在南都滞留。” “如此,还不够清楚吗?”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如果咱们搜出了贼人,外头的人会以为,咱们在找替死鬼,是为了掩盖丢失贡品之事。但若是咱们搜不出贼人,让事情拖延下去,你觉得会怎么样?” 刘徽想了想,“如此一来,南疆使臣就会着急,满朝文武和皇上也会着急。雍王若是长久在南都逗留,一定会惹来朝廷非议,到了那时候,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是这个道理!”顾西辞淡淡然的吐出一口气,“雍王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之下,他会知道该怎么做!贡品不容有失,否则就是他失职,若是引起两国之争,掀起战火,他便是大夏的罪人,皇上一定不会饶了他。” 刘徽恍然大悟,“您是让咱们,给雍王施压,若是他真的偷走了贡品,故意滞留在南都,那么现在……他不得不把贡品拿出来,乖乖的离开南都!” 顾西辞敛眸,“就看谁,更沉不住气了!” “咱们有的是时间,跟他耗!”刘徽如此便放了心。 不得不说,将,军的眼光是极好的,三位公子之中,小公子最为机敏,什么都想到了。 “还有,找一找大哥的下落!”顾西辞目色幽沉,“怕只怕,他会变成爹最大的顾虑!” 刘徽骇然抬眸,“公子的意思是……” 第422章 如违背誓言,当天诛地罚 “谁也料不到,未发生之事,只能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顾西辞摇摇头,“还是仔细着吧,免得真有一日,被我说中了……” 真到了那时候,便是为时太晚。 “是!”刘徽行礼,瞧了一眼苏幕和沈东湛,终是快速退下。 待刘徽一走,沈东湛抬步坐在了窗边位置,苏幕则盘膝而坐。 下一刻,沈东湛忽然扯了一下她的曳撒,遮住了她的双脚。 苏幕:“……” 顾西辞:“……” 年修和周南都回去取鞋袜,是以沈东湛和苏幕,都穿着顾西辞让人取来的,临时的鞋袜,但这袜终是新的。 此时此刻,苏幕是穿着罗袜的。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先是一愣,俄而扭头瞧了顾西辞一眼,顺势将自个的双脚遮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既然他不喜欢,那便遮着吧! 顾西辞:“……” “眼下这些事,串联起来,其实也不难。”沈东湛神色自然,唇角微微扬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贡品丢失,早不丢晚不丢,到了南都却丢了?这是什么道理?是南都风水不好,容易招贼?显然不是,是想要有个借口停留在南都。” 顾西辞点点头,“要的,是我爹手里的东西,平素朝廷来南都,连我爹的皮毛都沾不着,而且颇受我爹和诸位将士的排斥。若是使团经过,威胁就小很多,我爹不会太过重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就罢了,毕竟……使团只是暂时停留!” “但若是贡品在南都丢失,那问题就严重了。”苏幕接过话茬,“一则顾家会受到牵连,二则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南都停留,三则以找寻贡品为由,去找顾家的东西,不会引人怀疑。” 云峰进门奉茶,其后退在门外守着。 “他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肯定不会罢休,但你若是拖延下去,他没了法子不得不交出贡品,否则他自身难保。”沈东湛叹口气,“这法子很冒险,但如果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对雍王来说,便是大功一件!” 来日受帝王恩宠,不在话下。 所求所图,不过是一个太子之位! 君临,天下。 “那就是,一直拖着?”苏幕问。 沈东湛细细的想了想,“既不想与使团有所瓜葛,免得来日被扣上通敌的罪名,又想找回贡品,让雍王和使团离开南都,就只能这样拖着。咱们来南都,只是护送这位顾小公子回来,还有探病,其他的……能装聋作哑,就不要施以援手。” “哈沙王子很聪明,知道从咱们身上动手。”顾西辞轻嗤,“苏千户给了他希望,估计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幕单手抵在桌案上,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这些来自江湖的东西,让我想起了五毒门。” “我也正有此意!”沈东湛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顾西辞瞧了瞧苏幕,又看了看沈东湛,“五毒门……雍王,呵,怕是谁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吧?” “其实也不奇怪,此前皇帝最宠信睿王,雍王没什么机会,而朝臣更不会因此而依附他,毕竟不得皇宠,便是没有前程的。”沈东湛端起杯盏,呷一口杯中清茶,“既然朝廷这条路走不通,那便另行其道。” 苏幕敛眸,“民心,江湖。” “老百姓总觉得,谁给饭吃,谁就是好人。”沈东湛继续道,“以微薄的恩惠,换得了百姓的认可,雍王的第一步走得很稳,但光有民心是不够的,因为民心太容易转向,所以他又得走另一条路。比如说,笼络江湖人。” 顾西辞饮一口茶,“跟东厂是一个路子。” 这话没错,东厂之所以眼线遍布天下,与笼络江湖门派,有着密切的关联,只是没想到,雍王也走了这条路。 “这五毒门到底是与雍王合作,还是雍王扶持的,委实不好说!”沈东湛摇摇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雍王和五毒门是一丘之貉。” 苏幕低哼,“没少给我使绊子。” 吃了五毒门这么多次亏,总算是挖到头了,虽然这黑手不好对付,但总好过一味的挨冷箭,却找不到出处吧! 冤有头,债有主。 有主了! 稍瞬,年修和周南已经取了干净的衣服和鞋袜归来,待苏幕和沈东湛分别更衣完毕,三人便都出了厢房。 “沈指挥使,我家将,军有请!”刘徽行礼。 沈东湛一怔,“只叫我一人?” “是!”刘徽点点头。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顾伯父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睁开眼,叫了您的名字,所以卑职赶紧过来了。”刘徽回答。 只不过,顾震只想见沈东湛一人。 连顾西辞,都没能进屋子。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下着,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面色略显苍白。 须臾,他转头瞧着身侧的苏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就说。”苏幕斜睨了他一眼,“没必要吞吞吐吐。” 顾西辞之前一直没机会与她独处,如今总算可以单独说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半晌才紧了紧袖中的折扇,问了句,“你还好吗?” 闻言,苏幕低低的呵笑了一声,“不知道顾公子问的是哪方面?” “我……”顾西辞喉间滚动,“之前在后院,你哭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所以呢?哭过之后,就得一脖子吊死,毕竟希望没了,就不该有活着的欲望,是这个道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西辞面上的淡然,忽然间皲裂,眸中漾开清晰的担虑之色,“我只是、只是多嘴问一句,免得……” 苏幕呵笑,“免得对不住你的故人?” “我……”顾西辞不知该如何启齿。 苏幕怀中抱剑,面色沉静的瞧着檐外的雨幕,“顾西辞,人跟人之间的信任,建立起来很难,垮塌的时候却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平生最恨别人骗我,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欺骗就是欺骗。我可以与你同生共死,你为何不能予我,风雨同舟的信心?” “如果最终的结果,还是生离死别呢?”顾西辞问,“你能受得住第二次吗?” 苏幕静默了半晌,转头望他,“你如何知道,我受不住第二次?” 四目相对,各自执拗。 “顾西辞,你很聪明,但也狂妄自大。”苏幕轻哼,“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你觉得你受不住第二次,便以为旁人也如你这般?你在顾家长大,受过白眼,受过凌辱,那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顾西辞答不上来。 “几番生死,每次都像是历劫归来,当你无数次离死亡只有毫厘之距时,你对世间的很多事,都会看淡。”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什么羞辱,什么白眼,什么流言蜚语,哪比得上一剑穿胸,阎王殿偷生?” 顾西辞缄默。 两人肩并肩站着,皆不再言语。 也不知道屋内,顾震会跟沈东湛说些什么? 沈东湛自己也好奇,顾震昏迷这么久,睁开眼第一个要见的人,居然是他而不是顾震自个的儿子,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顾伯父!”沈东湛近前,躬身行礼。 顾震仿佛有些迷糊,大概是刚刚苏醒的缘故,刘徽扶着他坐起,让他能靠坐在软垫上,不至于倒下,“你……过来!” “是!”沈东湛近至床前,“顾伯父觉得好些吗?” 顾震就这么看着他,也不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看,看了许久许久。 “顾伯父?”沈东湛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也不知道顾震是不是病糊涂了,把他当成了顾西辞? 顾震徐徐回过神来,眼底晦暗不明,“我没什么大碍,年纪大了,早晚是有这么一天的,就是没想到,临了临了的,还能再见上你一面。” “家父也时刻挂念着顾伯父,只是他素来四处游荡,我暂时不知道他的落脚点,若是家父知道顾伯父病重,一定会马不停蹄的来看您的!”沈东湛言语恭敬。 顾震报之一笑,仿佛精神头好了不少,“沈丘这老家伙,数他最刁,皇帝最是拿他没办法,一则是他不愿揽权,二则是他的确有本事,当年出征在外,他最是一肚子坏水,搅得敌军鸡犬不宁的,打不死他们,也能闹死他们。” 说到这儿,顾震好似真的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敌军听到他的名号,一个个闻风丧胆的,尤其是他那媳妇……惹不得,惹不得!” “母亲的功夫,的确胜过父亲。”沈东湛敛眸。 要不是打不过自家媳妇,沈丘犯得着撒腿就跑? 遥想当年撵着敌军跑,如今被自家媳妇撵着跑,说起来也是够没出息的…… “你爹娘是打小的情义,师出同门,终是也没便宜了别人!”顾震难得高兴,“二公子沈东麟,可还好?” 沈东湛点点头,“东麟素来机敏,为人处世皆是妥当,很好!” “倒是难得,生了个这么懂事的儿子。”顾震咳嗽了两声,脑子终是渐渐清醒过来,“练兵场那边闹了贼,你们这些小辈搜来搜去的,都搜不出个结果,知道为什么吗?” 沈东湛还真是没多想,“顾伯父这话的意思是……” “还不明白吗?”顾震叹口气,“你们都太年轻了,做不到敲山震虎,究其原因就是威慑力不够,到底是年轻人下手太轻,瞻前顾后的……” 沈东湛顿了顿,没有吭声。 顾震倦怠的靠在软垫上,“等着吧,我已经让刘徽去办了,相信效果会比你们更好!雍王是个什么东西,在殷都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跑到南都的地盘上颐指气使,真当我死了吗?” “顾伯父莫要动怒,无益于自身康健。”沈东湛急忙规劝。 顾震摆摆手,“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清楚,为这么个东西动怒,还不值得。雍王就是吃准了你们,不敢动他,所以才敢在南都造次!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什么贼人敢来练兵场作祟,他李琛算是头一个!” “顾伯父打算怎么做?”沈东湛心惊。 顾震深吸一口气,“雍王是个病秧子,干脆病着吧!既然不想站着当人,那就躺着抬出去,也算是成全了他。” 沈东湛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他与顾震不一样。 要知道,顾震是在沙场上惯了生死的人,最瞧不上的,就是雍王这样病怏怏的,虚伪至极、满腹诡计之人。 没有他们这些武将在边关出生入死,哪有他们的荣华富贵,与天家荣耀?可这些人,如今还敢跑到他跟前,颐指气使,把自个太当回事…… 殷都城内的百官会惯着他们,顾震可不惯着! 可不,就在沈东湛踏入房间的那一刻,馆驿那头已经被重兵围困。 “贤侄!”顾震意味深长的望着沈东湛,“这世上之事,有时候并非你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的。软刀子解决不了问题,拳头才是一切!” 沈东湛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眼见着顾震咳嗽得愈发厉害,当下出去叫了顾西辞,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将,军?”刘徽行礼,“已经派人去包围了馆驿,想必雍王很快就会坐不住了。” 顾震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疾步进门的顾西辞,幽幽的点了一下头,“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了,要不然还以为这是在殷都,由着他们恣意妄为。” “爹?”顾西辞近前,“我与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商议过,这贡品丢失,多半是雍王在自导自演,东西应该是在他手里。” 顾震就这么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爹?”顾西辞一愣。 顾震示意刘徽下去,“我知道。” “爹既然都知道,为什么……” 还不等顾西辞说完,顾震问,“怜儿可找到?” “没有!”顾西辞摇摇头,“跑出去了,十有八九是去找雍王。但是雍王那性子,肯定不会留她,多半没好下场。” 顾震剧烈的咳嗽着。 见状,顾西辞赶紧倒了杯水,恭敬的递上,“爹,喝口水润润嗓子。” “爹知道,你很聪明,很多事情都猜到了,可是辞儿……你不懂!”顾震皱了皱眉头,就这么瞧着他,“朝儿不成器,爹还指望着你,能扶他一把,若到了最后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这顾家偌大的家业就得靠你了!” 顾西辞扑通跪地,“爹?” “你可……取他而代之。”顾震音色低沉。 顾西辞骤然抬头望他,“爹,我……” “你不用多说。”顾震敲了敲床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知子莫若父。辞儿,爹还得顾及手底下这么多兄弟的身家性命,他们每个人都为大夏出生入死,流过汗流过血。” 顾西辞坐在了床边上,“爹,您放心,诸位叔伯誓死效忠您,不会让朝廷有机会对付南都。南都,还是您的南都!” “那你就错了,爹这一闭眼,南都就不再是南都了。”顾震比谁都明白,朝廷对他的忌惮。 虽说人死威犹在,可又能支撑得了多久呢?到时候,皇帝一定会剪除党羽,将他留下的势力,铲除得一干二净。 那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会因此而性命难保,这是顾震断然不愿看到的结果,却也无法逆转,他终是老了…… “怜儿是留不得了。”顾震闭了闭眼。 顾西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爹,您说什么呢?二姐再不好,那也是您的骨肉,若是……” “虎毒不食子,你以为爹会杀了她?”顾震轻嗤,“用不着我动手,自然会有人让她闭嘴,只不过……” 不施以援手,就等于是灭子,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只是。 “她会为了讨好雍王,而出卖顾家,将顾家所有的秘密都当成筹码,换雍王府的侧妃之位。”顾震虽然不管家务事,可对于一切都了然于心,什么都知道。 顾西辞沉默。 如果是这样,那顾怜儿就是把整个顾家往火坑里推,也难怪父亲留不得她。 “她是顾家的女儿,雍王不会相信她,利用完之后,就该动手杀人了。”顾震吃力的喘着气,别开头咳嗽着,须臾才平复了些许,“雍王不会留着一个祸患,在自己的身边,而且带她回了殷都,如何跟皇帝交代?与其如此,不如……” 顾西辞垂眸,“只怪她自己蠢,识人不清,一心想要攀龙附凤。” “记住一桩事。”顾震倦怠到了极点,病容惨白,“一定要记住!你发誓。” 顾西辞还真的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这般严肃,当即发誓,“是!”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出了什么变故,顾家军必须誓死保护齐侯府世子,维护沈东湛。”顾震直勾勾的盯着他,死死握住他的手,“答应我!” 顾西辞以为自己听错了,“爹?” “发誓!”顾震目色沉冷,“如果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西辞心惊,面上依旧佯装淡然,“我顾西辞对天发誓,以后不管出了什么变故,顾家军必须誓死保护齐侯府世子,维护沈东湛。如违背誓言,当天诛地罚,尸骨无存。” 如此,顾震松开他的手,虚弱的合上了眼眸,“不要怪爹心狠,这是我们顾家,欠了他的……辞儿,这桩事爹也只能交给你了,看得出来,你对他,他对你,都颇为信任。” “是!”顾西辞敛眸,“我一定会谨记在心。” 顾震闭着眼睛,仿佛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半晌没听到父亲再开口,顾西辞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外头,沈东湛和苏幕当即迎上。 “如何?”沈东湛问。 顾西辞摇摇头,“累了,睡过去了。” “太医很快就到。”沈东湛开口,“你且放心便是。” 顾西辞没说话,只是别有深意的望着眼前的沈东湛,心里满满都是父亲要他发下的誓言,为什么会是沈东湛呢?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 顾家欠他的? 怎么欠的? 什么时候欠的? “你看什么?”沈东湛问。 顾西辞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感慨,再强大的人也有逐渐老去的时候。盛年不重来,每个人都难逃这一劫。” “人都有这一天。”苏幕面不改色。 他们这些刀尖上的人,早就习惯了生死,哪还有这些个多愁善感。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爹……”顾西辞顿了顿,“什么都知道。” 苏幕勾唇,“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做过又是一回事,我如今回想着从殷都到南都,所有的事情,忽然发现……打从你爹请旨开始,咱们似乎就陷在了套子里。” 顾西辞眉心微蹙。 沈东湛沉默不语。 第423章 我来要嫁妆 对于苏幕说的这事,沈东湛其实心里早有疑影,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对于顾震,他的心里是有所保留的。 即便,顾震是父亲的八拜之交。 “我知道你的意思!”顾西辞点点头,“但没有证据之前,也只是猜测而已,父亲有父亲的顾虑,顾家有顾家的职责所在。” 很多时候,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雨声哗然,愈显得四下寂静无声。 太医火急火燎的过来,进了屋子好半天才出来。 “沈指挥使,苏千户!”太医行了礼,“老、将,军还是老样子,左不过刚醒之后太过疲累,下官让人用参汤和汤药吊着他的精气神,过几日就会稍有好转。” 沈东湛点点头,“费心了!” “客气!”太医拱手,拎着药箱带着药童,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药,还是要吃的。 “那黄布……”顾西辞顿了顿,扫一眼二人,“等我爹醒了,我再交给他。” 沈东湛颔首,“小心收着,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雍王想要的东西,但既然出现在库房,这样妥善收着,想必也是重要之物。” 不容有失。 “我知道!”顾西辞捂了捂怀中位置,“馆驿那边,你们自己小心,我爹的脾气上来了,谁都压不住。” 沈东湛倒不觉得这是坏事,“有时候软的不行,真的得来硬的。” 有些人就得给点教训,才能长点记性。 馆驿被重兵包围,且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佩戴这刀剑,全然不听雍王调遣,对于李琛的呵斥,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当回事,李琛便有些心慌了。 这,毕竟是南都。 “一帮混账东西!”李琛气得在屋内,负手团团转,“岂有此理,简直是要造反嘛!” 南丰行礼,“殿下,如今顾家军把馆驿内外,包围得水泄不通,就等于是斩断了咱们与外头的联络,若是咱们贸贸然出手,只怕会彻底的暴露。” “你以为本王不清楚吗?”李琛眸色狠戾,“顾震这老贼,手段狠辣,本王原以为他已经昏迷,这大权旁落,顾家那几个儿女皆是不成器的东西,对付他们还不是砍瓜切菜一般容易?谁曾想,这老东西居然醒了!” 南丰敛眸,“原以为因为儿女不成器,好歹也能气出个好歹,谁知道……” 谁知道顾震居然醒了,而且以如此雷厉手段,直接下达了命令。 “咳咳咳……”李琛只觉得嗓子里一片腥甜,当下扶住了桌角,身子有些忽冷忽热,摇摇欲坠。 南丰骇然,“殿下?” “药、药……”李琛忽然眼一闭,瞬时往后仰。 南丰惊呼,“殿下!” 馆驿内,乱了套。 苏幕和沈东湛带着太医赶回来之后,李琛已经昏迷不醒,身上高烧烧得滚烫,即便服了平素惯用的药,亦是无济于事。 “太医!”沈东湛忙道。 太医提着药箱上前,南丰面色青白,可瞧着自家主子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他也不敢承担责任,只能在边上静静的杵着。 “如何?”苏幕问。 太医眉心紧皱,搭着李琛的腕脉,面色沉重,“雍王殿下寒气侵体,以至五脏六腑受寒毒侵扰,甚是严重。若不及时驱寒,只怕是有生命危险。” “寒气侵体?”沈东湛眉心紧皱,“你的意思是,风寒?” 太医摇摇头,“不,比风寒更甚。雍王殿下的寒气,乃是由外植入,其本身就阴寒体质,母胎不足,如今又受了寒凉之毒,以至于病上加病。” “那该如何处置?”沈东湛忙问。 太医叹口气,“下官先开药,外泡内服,先拔除雍王殿下的寒毒,再缓缓调理,想必就能稳定住病情。烦劳,让底下人去烧一桶热水,下官这就去开药,让雍王殿下泡药浴。” “好!”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去帮忙!” 周南颔首,“是!” “好生伺候着!”苏幕睨了南丰一眼,抬步往外走。 雍王这边有奴才伺候着,不需要东厂和锦衣卫,而且若是插手太多,万一李琛真的有什么事,估摸着是要推到东厂和锦衣卫头上。 不做,不错。 越做,越错。 退出房间,苏幕和沈东湛极是默契的对视一眼,兀自走出了院子。 “寒毒?”苏幕勾唇,“有意思哦!” 沈东湛轻呵,“还记得哈沙王子说过,千年雪蚕是需要用特制的匣子来贮存,才能保证千年雪蚕的存活,我让周南侧面打听了一下,据说这个密匣阴寒无比,内里贮着千年冰层。” “呵。”苏幕摇摇头,“这叫不打自招,自作自受。” 沈东湛不否认这个说法,但是…… 如果雍王在南都出事,倒霉的不只是顾家,苏幕和沈东湛作为来南都探病的钦差,也会有逃不脱的连带责任。 “有太医在,你我能躲个清静。”即便沈东湛不说,苏幕也知道他的意思。 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防。 “你猜,东西在哪?”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 苏幕一怔,当时他们已经搜过屋子,没发现什么异样,总不可能贴身收着吧?倒是忘了问问,这千年雪蚕的密匣到底有多大? 不过,雍王现如今的状态,也不好多加打扰,万一病情加剧,谁都担待不起。 回廊尽处,哈沙王子站在那里。 见着苏幕抬眸看过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苏幕当即回礼,报之一笑。 下一刻,沈东湛挡在了苏幕跟前,对着哈沙王子拱手作礼。 苏幕:“……” 不至于吧?! 无奈一声叹,苏幕掉头就走。 及至入夜时分,大雨方歇。 夜里的时候,檐角的水泽仍是滴滴答答的,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搅人清梦。 顾芸儿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间,脖颈一凉,惊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当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骤见着昏暗中那张熟悉的容脸,吓得她登时一阵激灵,身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你……”顾芸儿正想喊出声来,奈何脖子上的刀子,快速朝着她的脖颈近了近,惊得她当即把舌尖上的响声,生生咽回肚子里,哑着嗓音颤问,“顾怜儿,你还敢回来?你想干什么?” 顾怜儿冷哼,许是藏得太狼狈,合着桌案上微弱的豆灯光亮,整个人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你想干什么?”顾芸儿不敢喊声,生怕顾怜儿手一抖,就把她给了结了。 顾怜儿啐了一口,咬着牙低喝,“还能干什么?既然顾家容不下我,我自然是要为自己谋个出路的!” “出路?什么出路?”顾芸儿还有些懵,委实没想明白,她说的出路是什么? 顾怜儿揪着顾芸儿的胳膊,“你给我起来!” 人都是怕死的,顾芸儿也怕,怕得厉害,母亲和兄长被赶出了府,如今这府内也没什么人能帮她,她若是死了,岂非冤屈至极? “走!”顾怜儿揪着顾芸儿往外走,“快点!” 欢儿骇然,刚要叫出声来,便被顾怜儿喝住。 “闭嘴!”顾怜儿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不想让顾芸儿身首异处,就别喊,否则……我杀了她,听明白了吗?” 欢儿自然也不敢这么做,谁都没想到顾怜儿还藏在这顾家,都以为她已经跑出去了,笃定她可能要死在外头。 哪曾想,她居然爬进了后窗,进了顾芸儿的闺房。 “二小姐,您别激动。”欢儿音色低颤,吓得心肝直颤,这样的情况她亦是头一次遭逢,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怜儿紧紧拽着顾芸儿,锋利的刀子已经在顾芸儿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是以顾芸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激怒了顾怜儿,到时候一刀子抹了脖子。 生死之事,谁能不惧? “走!”顾怜儿拽着顾芸儿去了主院。 一路上,自然也有人瞧见,但底下人谁也不敢妄动,万一伤着大小姐,那可如何是好?奴才们只敢远远的跟着,一直跟到了主院。 主院是顾震的居所,饶是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岂敢贸然进入? “二小姐,你干什么?”刘徽沉着脸。 顾怜儿冷笑,“我要见我爹,问他要点东西。” “老爷不会见你的。”刘徽挡在门前,若不是大小姐有些体力不支,脖颈上出了血,此时此刻,他一定会劈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顾怜儿瞧着刀下的顾芸儿,“那可不一定,他会眼睁睁的,看着顾芸儿死吗?” “你!”刘徽握紧手中佩剑,“这也是你的亲姐妹。” 顾怜儿满脸不屑,“亲姐妹?亲在何处?平素与我不对付,时不时的欺辱我,也配当我姐妹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问爹要个公道。” 说着,她冷眼睨着顾芸儿,“你既然是嫡长女,素来张扬跋扈,那且看看,你在爹的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顾芸儿,你看看,爹是舍得财还是舍得你?” 刘徽没敢拦着,但也紧跟不舍。 底下人都在门外,没有顾震的允许,这屋子可不敢随便踏入。 “老爷服了药,已经睡下了。”刘徽咬着牙,尽量压低着声音,“你若是要金银财帛,只管出去,我会让管家……” 顾怜儿啐了一口,“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顾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你给我闭嘴!” “你若是伤害将,军,我定不会饶你!”刘徽挡在了床前,冷剑在手,横立身前。 顾怜儿再怎么胡闹都可以,但若是伤害他家,将,军,刘徽必不轻饶。 “你放心,我伤了我爹也没什么用处,总归是顾家的女儿,还做不出这样心狠手辣的事情!”顾怜儿冷笑,“他不仁,我这个当女儿岂能不义?不过是问他要点东西罢了!” 顾震幽幽的坐起身来,“你想要什么?” 四下骤然一片死寂,连顾怜儿自个也跟着怔了一下。 毕竟,整个将,军,府上下,谁不惧顾震的主家威严? 回过神来,顾怜儿冷笑两声,“爹原来醒着?” “你闹这么大的动静,我还能睡得着吗?”顾震音色浑厚,比之白日里的虚弱,委实不太一样,如今中气十足,显然是缓过劲来了。 顾怜儿瞧着跟前的顾芸儿,再瞧着床榻上的顾震,眼神闪烁了一下,愈发握紧手中的短刃,“既然爹醒着,那就最好不过了,我今儿来就是想问爹要点东西。父女一场,既然你们容不下我,那顾家的东西,也该有我一份才对!” “这顾家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我还没闭眼,你就敢找我要东西?”顾震冷嗤,真是生得好女儿! 顾怜儿可不管这些,“爹,不管我能不能做主,都到了这份上,您觉得我还会在乎吗?我什么都没有了,问您要点嫁妆,不过分吧?” “嫁妆?”顾震狠狠的闭了闭眼。 刘徽赶紧将软垫子塞在了顾震的身后,扶着他坐起来,让他能靠得舒服一些,“将,军,您仔细着,太医叮嘱了,不要动怒!” “我没事!”顾震摆摆手,就这么眸色沉沉的盯着顾怜儿,“是雍王让你来要东西的吧?” 顾怜儿自然不会承认,要不然还能拿到东西吗? “是我自己来要嫁妆,跟谁都没关系。”顾怜儿扫一眼屋子里的人,所幸也没什么外人,一个是顾家的嫡长女,一个是父亲的贴身随扈。 这随扈的分量,估计比嫡长女更甚。 “你想要什么?”顾震其实心里有底,他知道顾怜儿冒这么大的风险过来,肯定不是为了金银珠宝,那些东西雍王也看不上眼。 哼,多半是为了那样东西。 “我要白玉龙戒!”顾怜儿一字一顿。 顾芸儿心神一震,“什么事白玉龙戒?” 她闻所未闻,真当没听过。 “是个好东西!”顾怜儿直勾勾的盯着顾震。 她亲眼看着,自家父亲的脸色,从最初的镇定到松动,继而连眼神都变得冷戾无温,看过来的时候更是带着凌厉的杀气。 “果然,是雍王!”顾震狠狠的剜了顾怜儿一眼,“哼,自己没本事拿,竟让一个女人来找我要东西,身为皇子……可真是能耐!” 顾怜儿深吸一口气,“爹少说废话,就一句,给?还是不给?” “别说我没有,就算是有,也轮不到你来拿!”顾震眦目欲裂,周身杀气腾然,“你这个逆女,竟敢连同外人,出卖自己的父亲,可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 顾怜儿心里有些发虚,尤其是被顾震怎么一瞧,握短刃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后果?后果也是你们自作自受,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没关系,等拿到了东西,我就会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你能走多远,飞多高?”顾震悔不当初,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想攀龙附凤,想疯了吗? 顾怜儿已经急了,“别废话,把东西给我!” “我这里,没什么白玉龙戒。”顾震别开头,咳嗽了一阵,但话还是说得利索至极,“把芸儿放了,我让你走,顺便给你一些银子,让你远走高飞!” 顾怜儿却不答应,“别想糊弄我,我知道白玉龙戒就在你手里,你今儿若是不给我,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顾芸儿!她不是你最宝贝的女儿吗?哼,怎么,还比不上一个身外之物?” “爹,您快给她,快给她吧!”顾芸儿哽咽,“她疯了,她真的会杀了我的!” 脖颈上凉飕飕的,刀刃切开皮肉,有血徐徐而下,染红了顾芸儿的衣襟,又加上恐惧,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切开了大半,脑袋都快掉下来了。 “我没有!”顾震掀开了被褥。 刘徽急了,“将,军,您的身子……” 顾震推开他,即便是在病中,行伍之人亦将脊背挺得笔直,周身威严不减,一双含怒之眸,带着属于三军统帅之威压,直勾勾的盯着顾怜儿。 眼见着顾震一步一顿的朝着自己走来,顾怜儿心慌得厉害。 “你,你别过来!”顾怜儿惊呼,“别过来,再往前走,我就杀了她,我真的会杀了她!你站住,站住!” 顾震周身凌然,“我顾震的女儿,倒也有点出息,敢杀人了!今儿我就在这儿,你动手啊,杀啊!不能能耐吗?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敢杀,好啊,好样的!平素是为父小瞧你了,为了一个男人,你竟敢背叛顾家,背叛自己的母族……” “你别过来,别过来!”顾怜儿歇斯底里。 然则下一刻,顾震忽然一个箭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顾怜儿的手腕,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伴随着窗户“砰”的碎裂,有东西从屋内被甩出来,重重的落在了窗外的花坛里。 顾芸儿眼一闭,登时瘫软在地,晕死过去。 刘徽赶紧搀了顾震一把,将其搀回床榻,也顾不得倒地的顾芸儿。 “来人!”刘徽一声喊。 外头的人快速进门,乍一眼倒地的顾芸儿,当即七手八脚的把人抬下去。 “送回去,请大夫!”刘徽吩咐。 底下人赶紧把人送走,片刻都不敢停留。 顾西辞赶来的时候,呼吸微促,见着顾震没什么大碍,这才行至窗口。 “人被将,军丢出去了!”刘徽忙道,“不知死活。” 顾震的力道,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照顾好我爹,剩下的交给我!”顾西辞言简意赅。 刘徽颔首,“是!” “公子!”云峰在窗外喊,“人还活着呢!” 不得不说,这顾怜儿还真是命大,被顾震这么甩出去,撞破了窗户摔在花坛上,居然还活着,还能喘气。 “把人带下去,让管家派人看押起来,等爹好些了再做处置!”顾西辞沉冷下令,“找个大夫,别让她死了!” “是!”云峰颔首,当即派人把口吐鲜血的顾怜儿抬下去。 然则下一刻,云峰忽然变了脸色,“公子……” 第424章 否则,她必死无疑! 顾西辞原以为这事也就这么罢了,谁知道这顾怜儿如此心狠手辣。 云峰从花坛里捡回来的短刃,沿口上沾有顾芸儿的血迹,此刻已呈暗红色,可见这刃口上早就沾了毒,只不过这毒并不狠辣。 究其原因,多半是一时半会的找不到比之更毒的东西,所以勉强凑合着用。 “二小姐这是打定主意了,没想让大小姐活着。”云峰用帕子捏着那把短刃,“不管事成与否,她都没打算放过大小姐。” 这就是说,顾怜儿从一开始,就想要顾芸儿的命。 “让大夫看看,这是什么毒?”顾西辞沉着脸,“去盯着大小姐。” 云峰颔首,“是!” 待云峰走后,顾西辞近至床前行礼,“爹,您没事吧?” “公子放心。”刘徽忙道,“将,军没什么大碍,就是气息略有些不稳。” 顾西辞点点头,瞧着床榻上不断咳嗽的顾震,面色微沉,“爹,这件事……” “饶是知道,这是雍王在背后指使,你又能奈他何?”顾震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是皇子,如果死在我这南都,皇帝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若是因为南都而染上污名,来日秋后算账,还是要顾家来承担!” 顾西辞敛眸,“我知道。” “究其原因,还是我顾震教女无方,才会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顾震叹口气。 说起来,他这一生戎马,也算是功成名就,临了临了的,竟会养出这样废物的儿女,真是……无言以对。 “爹,刀子上有毒。”顾西辞低语,“我得先去那边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真的要闹出人命的!” 顾震眯了眯眸子,“都敢下毒手了?” “是!”顾西辞颔首,“先请大夫看看,能否解毒,若是不能,我得去一趟馆驿,请沈指挥使带着太医过来一趟。” 毕竟是宫里的太医,又是皇帝钦点,可见医术不错,想来随行也会带着点好东西。 横竖,死马当成活马医。 “去吧!”顾震也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刘徽。 刘徽颔首,送了顾西辞出去。 “顾怜儿来找我爹,是想要什么?”顾西辞问。 刘徽躬身跟着顾西辞,“公子这话可就把卑职难住了,卑职不知情。” “顾怜儿拿着刀子,挟持了顾芸儿,为的就是成全雍王,想在雍王身边伺候,也许是为了求一个侧妃之位。”顾西辞音色低沉,面上无波无澜,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他这一字一句,都狠狠敲在了刘徽的心头。 难怪将,军要冲他使眼色,让他有个心里准备,实在是小公子太过聪慧,俨然将人心摸得透透的,明明不在场,却将什么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侧妃之位,可不是谁都能坐得。”顾西辞继续道,“得有筹码!” 刘徽喉间滚动,沉默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出声,就会被顾西辞逮个正着,抓住了错漏之处。 “所谓的筹码,应该就是雍王停留在南都的原因。”顾西辞意味深长的望着刘徽,“唯有成全雍王,顾怜儿才能得偿所愿。” 刘徽脊背发凉,掌心紧了紧佩剑,有种被自家公子扒光了的窘迫。 小公子不去天桥下当个算命的,真真是太屈才! “顾怜儿,到底要什么?”顾西辞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刘徽,“肯定不会是练兵场的那块黄布,好东西应该还在爹的手里。” 刘徽笑得比哭还难看,“公子,您就别为难卑职了。” “说不得?”顾西辞早就看见,他与顾震之间的眼神交换,“连顾怜儿都知道的东西,却不允我知晓?刘副将,你觉得这事可妥当?” 刘徽张了张嘴,竟是答不上来。 “莫不是刘副将以为,我也是个图谋不轨,贪图父亲财物之人?”顾西辞又问。 刘徽急忙摇头,“不,公子宅心仁厚,将,军对您亦是赞许有加,若您是个贪婪之人,将,军必定不会另眼相看。” “既是如此,你这般防着我,就不怕雍王再起邪念,对父亲二次出手?”顾西辞趁热打铁,“雍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尤其是现下父亲派人包围了馆驿,逼得他狗急跳墙,万一他……” 顾西辞故意顿了顿,却惹得刘徽心惊肉跳。 不得不说,顾西辞的话很有道理。 “公子?”刘徽其实心里也知道,顾西辞是真的为顾震着想,可主子不开口,他这个当下属的,委实不好多嘴,“您若是真的想知道,还是去问将,军吧!卑职只是个下属,实在是不敢多说,请公子见谅。” 顾西辞叹口气,“我只怕,父亲担心连累我们,凡事一人独自扛。爹的身子,你也看见了,雍王这是摆明了,要把我爹往死路上逼。” “公子?”刘徽心头沉甸甸的。 顾西辞缓步往前走,“你也知道的,爹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们这帮出生入死的弟兄。虽然你是爹的下属,可爹待你如何,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说实话,你陪着爹的时间,比我们这些当儿女,当家人的更多,亦更亲近。” “卑职……”刘徽面上略有松动。 顾西辞继续道,“太医说了,爹得好好的静养,他的身子骨已然经不起折腾,可这件事必须有人去解决,若是事事都等着父亲来处置,他如何能静养?怎么养病?” “公子,别说了。”刘徽垂下眼帘,“二小姐挟持大小姐,为的是将,军手中的白玉龙戒。卑职能告诉您的,只有这么多,至于这白玉龙戒有什么用处,卑职委实不知。不瞒公子,卑职也没见过这东西,只听将,军提起过那么几次,仅此而已。” 顾西辞相信,刘徽这次说的是实话。 只是…… 什么是白玉龙戒? 此物有何妙用? 若非大用,雍王必不会生出觊觎之心。 “闹不好,皇帝也惦记着父亲手里的这东西。”顾西辞兀自嘀咕。 刘徽就在边上站着,听得这话,不由的心头一惊,“您的意思是……雍王要此物,其实是为了讨好皇上,真正想要得到白玉龙戒的,是当今圣上?” “你以为呢?”顾西辞眯起危险的眸子,“雍王为得皇宠,目的为何?” 刘徽想了想,“太子之位。” “如今太子尚且在为,雍王若没有立下大功,怎么能拉太子下马?如何能坐上太子之位?”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别开头低咳了两声。 刘徽眉心微凝,“公子?” “我没事!”顾西辞摆摆手,“比起家里,我这点小毛病又算得了什么?” 刘徽自惭形秽,“卑职未能为将,军和公子分忧,实在是惭愧,可卑职知道的,也只有这么点,请公子恕罪。” “哪有什么罪不罪,都只是为了父亲和顾家,以及咱们顾家军而已。”顾西辞叹口气,朝着顾芸儿的院子走去,“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关于白玉龙戒的事情……” 刘徽急忙行礼,“卑职明白,当时只有卑职与顾家两位小姐,再无旁人知晓!” “那就好!”顾西辞点了一下头,“此事不意外扬,二小姐那边也得做好打算。” 刘徽应声,“您放心!” “有你在,爹放心,我也放心!”顾西辞大跨步进了院门。 顾芸儿已经陷入了昏迷,大概都没有料到,顾怜儿的刀口上淬了毒,脖颈上原本鲜红的血痕,此刻已经渐渐发暗,虽然还没发黑,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何?”顾西辞问。 大夫拔了银针,抚着长须直摇头,“虽然毒性不强,但是毒发的速度格外快,也不知所中何毒?眼下,老夫已经用银针,封闭了大小姐身上的几处要穴,暂时先护住她的心脉,再寻找解毒之法。” “需要多久?”顾西辞又问。 大夫叹口气,瞧着床榻上唇色发青的顾芸儿,“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刘徽急了,“能治?又或者不能治,总归有个结果吧?” 大夫有些为难,“这世间毒物千千万,老夫平素行医救人,但这解毒……可不敢贸贸然行事,万一弄巧成拙,反而会害了大小姐。” “你这……”刘徽刚要开口,却被顾西辞拦住。 解毒之事,着实不能莽撞。 弄不好,药性相冲,反而会害了卿卿性命。 “你们最好能找到下毒之人,看是否能问出解药来。”大夫给支了个招,“若是如此,倒也省得耽误了大小姐的病情。” 刘徽眉心微皱,这法子可行。 “老夫先去找找解毒的法子。”大夫拱拱手。 顾西辞回礼,“云峰,送大夫出去。” “是!”云峰颔首。 大夫前脚刚走,顾西辞后脚便派了云峰,去一趟馆驿找沈东湛,务必请太医过府一趟,毕竟是人命关天,岂敢耽搁?! 在太医赶到之前,顾西辞去了一趟关着顾怜儿的后院厢房。 若不是她伤重,不适合送到地牢,也不会被送到厢房里来,主子们说了,别让二小姐死了,是以底下人没敢怠慢。 寻思着,毕竟是顾家的二小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顾怜儿倒也命硬,被顾震甩出了窗外,居然也只是受了些许内伤,多数还是皮外伤,可见顾震的身子,委实大不如前。 “若是换做以前,你已经死了!”顾西辞立在床前。 顾怜儿面色惨白,唇角血色已干,只见她捂着肚子伏在床边,只是稍稍牵扯,便觉得浑身疼痛至极,额角的冷汗登时涔涔而下。 “我是他的女儿,他竟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顾怜儿觉得,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连呼吸都倍感疼痛,是以声音极为低弱,“从小到大,就因为我是庶女,便尝尽他人冷眼,现如今我只是问他要点东西作为陪嫁,又有何不可?” 顾西辞皱眉,“我也是庶子。” “你?”顾怜儿冷笑,“你是庶子,可你在他心里,却是不一样的存在,后院大门紧闭,谁敢擅闯便家法处置,这样的庶子……能与我一样吗?” 顾西辞没说话。 的确,不一样。 但他从未将嫡庶之事放在心上,所以没考虑过太多。 “老东西心狠手辣,虎毒还不食子呢!”顾怜儿疼得龇牙咧嘴,此时此刻,容貌再美亦无用,这副贪婪的嘴脸,尽显狰狞与扭曲,“他什么都没给过我,还想让我敬他?尊他一声父亲?你去问问他,什么时候为我做过主?什么时候为我想过分毫?”  顾西辞站在那里,“这不是你出卖顾家,背叛父亲的理由。” “那还需要什么理由?”顾怜儿捂着肚子,努力平复呼吸,免得呼吸太重导致疼痛加剧,“他不仁,我不义,说到底也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而已!” 说到这儿,顾怜儿的面色全变了,疼痛已经让她无法再说更多的话,连身子都支撑不住,干脆躺在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喘着气。 “解药呢?”顾西辞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无视她的痛苦挣扎。 顾怜儿被抓之后,全身上下业已被搜了个干净,并无任何毒、解药以及利器,要不然,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解药?”顾怜儿吃力的抬了眼皮子,瞧着顾西辞和刘徽,竟是诡异的扯了扯唇角,阴测测的笑着,“顾芸儿死了吗?” 刘徽愤然上前,“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顾怜儿狠狠的闭了闭眼,大概是疼到了极处,身子如同刺猬一般,微微蜷缩起来,整个人都开始轻微的颤抖。 刘徽气不打一处来,奈何碍于顾怜儿是二小姐的身份,又不好真的跟一介女流之辈动手,面色铁青得厉害。 “走吧!”顾西辞转身就走,“有太医在,不会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多受一会罪罢了,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刘徽颔首。 “派人看好她,由着她疼,莫要给她诊治,但也别让她死了。”顾西辞慢慢悠悠的开口,回眸望着满脸不敢置信的顾怜儿,“好好受着吧,生不如死的滋味,你会看清楚,自己在雍王心目中的地位。到了那时候,你想再回头,已经由不得你了!” 顾怜儿眦目欲裂,拼着全身气力,“你……让顾震把东西给我,我就告诉你们,解药在哪!否则,顾芸儿必死无疑!” “解药这事,就不用劳烦你了,但是东西……不可能给你!”顾西辞一身清冷,站在那里,眸光凉薄的望着她,“人如其名,你真可怜,想走歪门邪道,没成想竟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顾怜儿还想说点什么,奈何这撕心裂肺的疼痛,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连呼吸都倍感困难,何况是嘶喊。 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房门合上,门口站了两个人,显然是看守的家丁。 对于顾怜儿,已经不需要浪费太多的人手,费心看守着她,毕竟她现在这个样子,连说话都使不上劲,何况是逃走。 等顾芸儿醒转,顾震身子好些,再处置顾怜儿不迟。 眼见着门窗紧闭,顾怜儿只觉得自己陷入了绝境,一颗心死了又死,灰了又灰,到了如今这地步,她除了紧紧攀附着雍王这棵大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眼见着与父亲闹掰,还是没能拿到白玉龙戒,真是失算! “顾芸儿,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临了,她还是觉得,得出一口恶气。 即便是死了,也得拉个人给自己陪葬,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嫡长女,若是能死在自己之前,简直是老天爷长眼! 蓦地,窗外略有些动静。 眼皮子很沉,顾怜儿努力的破开一条眼缝,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个人影,从窗外入,悄无声息的朝着她走来。 顾怜儿张了张嘴,却是精疲力竭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瞧着那人静默着走到了床前,黑压压的影子,终是将她笼于阴翳之下…… 不得不说,顾西辞的决定很正确。 太医虽然不能及时为顾芸儿解毒,但随身带着的解毒丸,倒是能帮上忙,暂缓毒性蔓延,“不是剧毒,尚可保全性命。” “能排出体外吗?”顾西辞问。 太医点点头,“问题不大,只是需要时日,毕竟咱们没有解药,只是依着毒性用药,缓缓而治,不可操之过急。” “那就好!”顾西辞如释重负。 刘徽拱手,“多谢太医,那我这就去回了将,军,免得他担心。” 语罢,刘徽冲着沈东湛抱了抱拳,以示感激,快速离开了顾芸儿的卧房。 人没事就好,别的都可以慢慢来。 “云峰在路上,与我说了。”沈东湛站在床边,瞧着双目紧闭的顾芸儿,“没想到这雍王蛊惑人心的本事,这般厉害,以至于顾怜儿居然着了魔似的,为了他对付自家人。” 顾西辞叹口气,“多半是对家里人失望,攒够了便开始生恨,于是被雍王稍加利用,便疯狂得找不到北。” “真是蠢!”沈东湛敛眸,“顾伯父没事吧?” 顾西辞点点头,“就是累着了。” “那我天亮再去看他。”沈东湛松了口气,一扭头,乍见着顾芸儿居然微睁开了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望着他。 想了想,沈东湛往后退了几步。 顾西辞见状,恰当好处的迈步,挡在了沈东湛身前,遮住了顾芸儿的视线,“长姐醒了?现下觉得如何?” 顾芸儿眨了一下眼睛,微别开头,目光越过顾西辞,似乎是想见沈东湛。 然则,沈东湛岂会让她如愿,身子一转,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门。 既然人都已经醒了,那他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这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不是他这样的正经男儿,该停留的地方。 见状,顾西辞直起身子,“既然长姐醒了,那就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只要把毒排出去,便也没什么大碍了!欢儿?” 顾西辞一声喊,欢儿屁颠颠的进门伺候,“公子?” “好生照顾着。”顾西辞转身就走,一如沈东湛那般。 第425章 英雄救美,好玩吗? 出了门,沈东湛横了顾西辞一眼,“以后这种事,少来招惹我,她会不高兴。” 顾西辞当下愣了愣,似乎有些迷惘,俄而才回过神来,明白沈东湛口中的她,指的是苏幕,“我爹口口声声称你为贤侄,这事让苏千户过来,委实不太方便。” 唯有沈东湛过府,才算是情理之中。 “我的意思,不是介意帮顾家的忙,而是……”沈东湛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凡属异性,皆属打扰。” 顾西辞了悟,“是我思虑不周。” “下不为例。”沈东湛转身就走。 他原就不想跟顾芸儿有什么牵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如今让太医过来救人,也是冲着顾震和顾西辞的面子,否则……顾芸儿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施以援手。 沈东湛原就不是什么仁慈之辈,对于那种显而易见的麻烦,绝对不会凑上去——自寻烦恼! “愿你始终如一。”顾西辞缓步跟上去。 及至离开了顾芸儿的院子,沈东湛才停下脚步,回望着跟上来的顾西辞,“顾怜儿敢回到顾家动手,就说明雍王已经黔驴技穷。顾怜儿现在人呢?” “她被爹丢出窗外,这会伤势严重,我让人把她看管起来了,就算打开门让她跑,她都不可能跑出大门。”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对于顾怜儿的生死,顾西辞压根就不在意。 只不过…… “让府里的家奴看着?”沈东湛陡然凝眉。 顾西辞点头,“她伤势严重,动不了。我让人看着她,万一她真的有什么事,爹那边不好交代,终究也是顾家的女儿,她的生死应该由爹来决定。” “雍王既然让她来要东西,你觉得任务失败了,会让她活着吗?”沈东湛面色陡沉,音色冷戾的问,“人在哪?” 顾西辞心头一怔,“跟我来!” 诚然,沈东湛是对的。 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警惕性会差很多。 这是顾西辞长大的地方,原以为派了家奴看着顾怜儿便是万无一失,谁曾想……终究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还有人,敢在顾家动手。 守门的家奴,全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瞧着自家小公子,与沈指挥使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屋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紧赶着进屋,才惊觉事情不对。 乍一眼屋内的情形,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云峰快速搀了一把自家公子,“公子?” “我没事!”顾西辞跑得太着急,这会有些气息不稳,身子晃荡了一下,旋即拂袖推开了云峰,紧跟在沈东湛身后,朝着床榻走去。 沈东湛立在床前,瞧着一路从床边蜿蜒而下的血色,皱眉盯着遮落的帷幔。 周南快一步掀开了帷幔,抬手便探了顾怜儿的鼻息。 “爷,人死了!”周南回头。 云峰与周南一左一右,快速将帷幔撩起,转而让冲进来的家奴都出去,在外头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踏入。 当时,顾西辞的确让人搜了顾怜儿的身,为的是搜毒、解药和利器,却忽略了顾怜儿发髻上的簪子。 锐利的簪子,从颈动脉扎进去,鲜血喷涌而出,从床榻蜿蜒流到了地上,这才有了刚刚那刺眼的一幕。 “让彩云过来!”顾西辞开口。 自打顾怜儿在药罐子动手被发现,彩云就被囚了起来,且有专人看管,自然不可能逃出来干点别的。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顾西辞让人把帷幔重新放下,沉着脸坐在桌案前。 “公子饶命,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彩云哭哭啼啼的,瞧一眼床边的血色,便隐约明白了些许,满面惶恐无以遮掩。 顾西辞瞧了云峰一眼,云峰会意,当即揪起了彩云,直接把人拽到了帷幔内,“看清楚,这簪子是不是二小姐的?” 彩云只一眼,差点厥过去。 下一刻,云峰直接将人丢出了帷幔外头。 疼痛能让人清醒,也让彩云骤然醒过神来,连滚带爬的就跪倒在顾西辞的跟前,嚎啕大哭,“公子,公子,奴婢没有杀小姐,奴婢不敢啊,公子明鉴!” “谁说你杀人了?现在是问你,那枚簪子,是不是二小姐自己的?”云峰居高临下的冷喝。 彩云连连磕头,“是是是,那是二小姐最喜欢的簪子。” 虽然是银簪,却是做工精细,缠枝莲花并蒂的雕工,片片莲瓣栩栩如生,花蕊处缀着白玉,极尽清丽素雅之姿。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枚簪子,竟然刺破了主人的脖颈,要了主人的性命? 关于顾怜儿和雍王的事情,彩云的确知道得甚少。 待彩云被带下去之后,周南在后窗外,发现了脚印。 “昨儿下过雨,但是这一带原就没什么人经过,所以若有脚印,也是最近留下的。”周南瞧了一眼这附近。 这是后院花坛的死角,平时只有府内的花匠,修剪花枝才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昨儿下过雨之后,有人在这里经过。 “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后窗。”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周南颔首。 “云峰!”顾西辞道,“帮着找。” 云峰行礼,“是!” 这一找,还真是找到了些许痕迹。 “这个洞?”云峰挠挠额角,“以前还真的没发现过,但凡墙体损伤,管家都会第一时间着人修补,绝对不会留下这样的祸患。” 周南双手环胸,“前面用乱草遮着,这里用钻砖头盖着,原就是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谁会留心到这儿还有个洞?” “除非成日窥探。”顾西辞仿佛想到了什么。 沈东湛瞥了他一眼,“你心里已有人选?” “不确定,只是……”顾西辞揉着眉心,有些脑仁疼,“近日来发生太多事,很多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所以我这心里也没底。” 沈东湛叹口气,“人是会变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 “这个肯定是真的!”顾西辞努了一下嘴。 沈东湛一怔,当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头咯噔了一下。 天色蒙蒙亮,撕开云层落下的那一缕光,恰好落在那人身上,周身金芒难挡,愈衬得身段颀长,如同神祗临世,光影相随。 “苏幕?”沈东湛眉心微凝。 苏幕踩着晨光,缓步朝着二人走来,“若不是年修说起,我还真不知道,顾公子天还没亮,就着人请了沈指挥使和太医过来,给顾大小姐瞧病!” 闻言,沈东湛和顾西辞对视一眼。 瞧着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默契,苏幕心里发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情深了? “苏千户这话……”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家里遭逢变故,实在是太突然,当时长姐中毒,大夫束手无策,我这也是不得已,才把沈指挥使和太医一道请过来的。” 苏幕怀中抱剑,“顾公子何必跟我解释,我虽然是奉了皇命前来南都,但终究是冲着顾老,将,军来的,对于什么阿猫阿狗,不感兴趣。” 周南心头腹诽:这还不感兴趣?十里外都闻到了醋味…… “顾怜儿被杀了。”沈东湛挑了重点,“顾芸儿中毒。” 苏幕眉心微凝,“被杀?” 来的时候,年修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但是没提到顾怜儿死了,只说是顾芸儿中毒,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反正咱们是不相信,顾怜儿会拿着簪子自尽。”不只是周南不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顾怜儿身负重伤,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她还念叨着要拿到白玉龙戒,就这样一个人,会自尽? 简直是笑话! 杀她的,是她自己的簪子,估计是想营造顾怜儿自尽的假象。 “关键是,她已经身受重伤,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能给自己胸口扎一簪子,的确也是本事!”云峰补上一句。 苏幕沉默。 回到屋内,苏幕瞧过了顾怜儿的尸体。 “我们来的时候,尸体尚有余温。”顾西辞解释,“我已经让人去查,看看顾怜儿死的这段时间,是否见过可疑人,在附近活动过?” 苏幕仔细瞧着顾怜儿的尸体,“位置找得很准,一簪子下去,直中心口位置。五指蜷缩紧握,一只手的指甲缝里,还有血色,可见死前有过挣扎,应该是抓伤了那人?如此可见,那人未必是什么武功高强之人。” “我看看!”沈东湛疾步上前。 顾怜儿的指甲缝里,的确有些皮质,带着一些血色。 “从狗洞进来,爬窗户到屋子里杀人,用的还是顾怜儿的簪子,这桩桩件件,都在把雍王府撇干净!”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你觉得呢?” 沈东湛点头,“是这个理儿。” “还有一点,必须熟悉地形,且经常在顾怜儿的院子外头徘徊。”被苏幕这么一捋,顾西辞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连我们都不知道,院墙死角里有个洞,那人必得时常窥探此处,或者对顾怜儿心生爱慕,日夜盯着才会察觉。” 沈东湛双手环胸,“之前不是说,顾怜儿蛊惑顾南玉吗?” 何止是蛊惑,是唆使顾南玉弑父。 尽管这父未必是亲父,但养了这么多年,养父也是父! 儿女弑父,大逆不道,天理不容! “可是,二公子腿脚不好!”云峰不解,“那脚印瞧着,不像是一深一浅。” 的确,外头发现的脚印,没有一深一浅的痕迹,倒像是个正常男子的足迹。 “脚印这事放一放,想想其他的,是不是挺合适?”苏幕瞧了一眼沈东湛和顾西辞,“馆驿内外,已经被顾家军团团包围,也就是说,雍王想派人来杀顾怜儿灭口,保不齐会暴露自己,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沈东湛点头,“如果是顾南玉,这事就说得通了!” “人在府中,又在病中,无人怀疑。”顾西辞沉着脸,“瘸子杀人,有点滑稽,是以谁都不会轻易怀疑他。” 云峰明白了,“府里的人都只会认为,二公子平素连陌生人都不敢见,又怎么会去杀人呢?二小姐被杀,肯定是有必死的理由,比如说,知道了二公子什么秘密?” “难道这顾南玉,也是雍王的人?”周南摸着下巴思忖。 年修愣住,“这雍王是撒网捕鱼的高手,一网兜下去,二小姐二公子都落了网?” “利用人心,抓住人性,不就是他们这些皇室之人,争权夺势时最擅长做的事情?”沈东湛叹口气,抬眸瞧着顾西辞,“你有麻烦了!” 顾西辞喉间滚动,“我得想清楚,怎么处置此事,又不会惊扰到父亲养病?否则,爹有什么好歹,雍王那边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一旦顾震倒下,接踵而来的灾祸,真的会让整个顾家,分崩离析,连带着顾家军里,顾震的那些死拥者,都会跟着陪葬。 “先把人扣住,查清事实,按兵不动。”苏幕凝眸,“等着雍王交出了东西,滚出南都再行处置不迟。” 一旦使团启程,哈沙王子那边就会马不停蹄的赶往殷都,雍王就没有机会再耍花样。 “眼下,只能如此!”顾西辞转身往外走,“先别动顾怜儿的尸体,让刘副将派兵过来,守住这里!另外,请刘副将过来一趟,与我一道去找顾南玉。” 云峰行礼,“是!” “看热闹?”沈东湛瞧着苏幕。 苏幕瞥他一眼,“英雄救美,好玩吗?” 沈东湛:“……”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苏幕业已带着年修,拂袖而去。 “爷?”周南近前,“有点酸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卑职觉得,您这时候得装傻!”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也觉得,自个得装傻充愣,把责任都推到顾西辞身上,是顾西辞不允他通知她,擅自行动非他沈东湛的本意。 “然后呢?”沈东湛问。 周南想了想,“还是得哄。” 闻言,沈东湛摸了摸自个鼻尖。 得哄?! 哄人是门大学问,沈东湛觉得,自个得好好的想想,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马屁拍在马腿上,非得挨踹不可。 ………… 刘徽带着人,冲进了院子。 姨娘柳氏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的望着这阵仗,之前听说姨娘关氏因为顾怜儿的事情,而受到了牵连,被送到了山上的庙里,如今瞧着……好似要轮到自己了? 原以为是逃过一劫,谁曾想,还是在劫难逃。 “你们、你们这是作甚?”柳氏带着哭腔,“我儿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你们就放过他罢,主谋是顾怜儿,他已经知错就改,自个去老爷面前说出了真相,你们、你们何苦还要这样不依不饶?呜呜呜,我苦命的儿啊……” 刘徽可不吃这一套,事关自家将,军,他是丝毫不敢马虎懈怠,手一挥便让人将院里院外,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是!”底下人斩钉截铁的应声。 惊得柳氏连哭声都给憋了回去,木愣愣的瞧着军士满院子的跑,一会冲进这个屋,一会冲进那个屋,好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须臾,顾西辞缓步进门。 他这一进来,柳氏便如同寻到了罪魁祸首,当即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顾西辞的胳膊,“顾西辞,是不是你在玩花样?我家南玉已经是这般模样,你为何还不放过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你才肯罢休吗?是不是要顾家的男丁都死完了,你才甘心?” “柳姨娘!”云峰快速掰开柳氏的手,借势推了一把。 柳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下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喊过来,才肯罢休。 连刚踏进门的苏幕,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觉得音色刺耳,让人头疼。 “闭嘴!”顾西辞低喝。 苏幕轻笑,难得,他也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我知道,你不就是怕老爷知道吗?”到了这会,姨娘柳氏已然不管不顾,觉得自个再忍下去,只怕什么都没了,干脆就耍起了赖皮,扯着嗓子嘶喊,“你背着老爷,将老爷的骨血都斩尽杀绝,如今连南玉都不放过,你就不怕老爷责罚吗?” 刘徽近前,“我都在这里了,你觉得老爷会不知情吗?” “谁知道呢?你们沆瀣一气,为了谋夺顾家的家产,一个两个的都昧着良心,当了那披着人皮的畜生。”柳氏破破大骂,“想害死我儿子,你们就先杀了我!反正我也活够了,干脆与你们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咣当”一声响,苏幕一记反手拔剑,冰凉的剑刃已经欺在了柳氏的脖颈上。 哭声、骂声,戛然而止。 “再敢叫嚷不休,就先拔了你的舌头。”苏幕眼角眉梢微挑,一身邪气的睨着柳氏,“东厂可不似顾家公子这么好脾气,由着你瞎嚷嚷。” 柳氏呼吸急促,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苏幕手一抖,就抹了她的脖子。 东厂的人素来心狠手辣,这骇人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往往嘴里叫嚷着不活了的人,其实心里最怕死。”苏幕反手收剑,砰然归鞘,“闭上你的嘴,捧着你的脑袋,滚一边去!” 底下的丫鬟,赶紧把柳氏搀起来,麻利的扶到一旁的花坛上坐着。 顾西辞兴许会有所顾忌,毕竟,都是顾家的人。 可东厂的人却是好杀成性,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动手? “公子!”底下人从屋内冲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双靴子,“您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顾西辞疾步上前。 苏幕眉心微皱,靴子? 第426章 要回这一条命,不行吗? 诚然,是一双靴子。 “不是说,脚印有问题吗?”顾西辞瞧一眼靴子,“我思来想去,身子已经这样,自然没办法改变,唯一能改变的,便是外在。” 所谓外在,便是衣着、装饰,又或者别的添加。 脚印脚印,问题在脚。 既然脚没事,那就印有问题。 印是靴子留下的痕迹,再往上走,可不就是靴子有问题吗? 苏幕皱着眉心近前,瞧着被放在回廊栏杆处的靴子,若不细看,这靴子外在跟寻常的靴子没什么两样,但若是仔细检查,会发现其中玄妙。 “爷,这靴子有一只的内垫,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比之另一只较厚实。”年修回答。 苏幕点点头,转头望着顾西辞,“你猜对了!” “走吧!”顾西辞拢了拢衣襟,缓步朝前走去。 卧房。 顾南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毕竟是家丑,除了沈东湛和苏幕,顾西辞只允了刘徽进门,免得这一场闹剧,连个见证的人都没有。 “别装了!”顾西辞缓步行至床前。 苏幕和沈东湛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的坐在边上,看戏就得有看戏的本分,不吭声不发意见,多看多听少说话。 沈东湛默默的倒了两杯水,就跟进了茶馆似的,权当他们是在说书! “二公子还想装到什么时候?”刘徽站在床前,“大夫说,你早就醒了,这会外头那么大的动静,还躺着一动不动,打量着蒙谁呢?”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若是二哥不愿起来,那我就请大夫过来,让大夫亲自给你号号脉。” 音落,顾南玉睁开眼,一如既往的战战兢兢,快速裹起了被褥,脊背紧贴在床壁上,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如同受惊的刺猬一般,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 若是换做以前,不只是刘徽,连顾西辞都觉得,顾南玉很是可怜。 打小就身子残疾,走哪都备尝冷眼,人前人后何其小心翼翼,胆怯得比老鼠还不如,日常把自己藏起来。 这样一个胆小畏缩的年轻人,任谁都不会把他,跟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毕竟,所有人……乃至于府中的奴才,都瞧不上他这样的! “顾南玉。”顾西辞开口,“戏演够了吗?” 顾南玉裹着被褥,浑身颤抖的窝在床角,甚至于不敢抬眸望着眼前众人,仿佛害怕到了极点,让人不忍苛责。 “娘?娘在哪?”顾南玉音色颤抖,“我娘呢?我要见我娘,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真想冲上去,把他的皮面撕下来。 “你会见到她的。”顾西辞徐徐坐在了床边上。 刘徽心头一紧,也不敢离得太远,寸步不离的站在顾西辞的身边,要知道这顾南玉如果真的是凶手,那么……他既然能杀顾怜儿,便也能动手杀了顾西辞。 顾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若是顾西辞有什么好歹,还不得要了老爷子的命? “你们想干什么?”顾南玉惊恐的望着他们,“我、我……害怕!” 顾西辞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褶子,“想清楚了再回答,你的戏码已经被戳穿了!云峰,进来!” 音落,云峰提溜着那双靴子进门。 靴子被丢在地上,“啪”的一声响,惊起了地上些许灰尘。 顾西辞瞧得很清楚,顾南玉明显愣怔了一下。 “想清楚了吗?”顾西辞问。 顾南玉敛了神色,依旧那副恐惧慌乱的样子,将受害者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想什么?顾怜儿不是我放走的,我、我只是……我……” “人是你放走的,刀刃在哪,需要我搜吗?”顾西辞幽幽的望着他,“绳子都是被刀子割断的,你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糊弄。” 顾南玉红着眼,低低的抽泣着,“我只是看她可怜,我、我没想伤人,所以、所以就放了她,谁知道她反过头来就打我,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心狠,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们帮我求求爹,让他不要把我赶出去!” 说到这儿,顾南玉竟是哭得跟孩子似的,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离开了将,军,府,我便是一条活路都没有了,求求你们……不要让爹,把我赶出去!” 顾南玉忽然跪在那里,砰砰砰的冲着顾西辞磕头。 瞧着这一幕,苏幕端起杯盏,冷不丁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最烦的就是这样哭哭啼啼的戏码,若是在东厂,她有的是法子,让顾南玉哭都哭不出来!  别说是苏幕,饶是刘徽都瞧不下去了。 不知道实情还好,如今都已经猜到了真相,眼见着顾南玉还在装模作样,刘徽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一般,气不打一处来。 “顾怜儿被抓之后,说了一些秘密,你想知道是什么吗?”顾西辞也不恼,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边上,眉眼温和的瞧着他。 顾南玉不吭声,满脸的迷茫与惊恐之色,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你倾慕她。”顾西辞笑靥温和,“她其实都知道。” 顾南玉裹紧了身上的被褥,如同鸵鸟一般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后院的那个洞,其实是你留下的,府里的人经常能在这附近见着你,尽管你总是躲躲藏藏,见人就跑,可他们见过你,却是事实。”顾西辞瞧了一眼地上的靴子,“那枚簪子,是顾怜儿最喜欢的,尾端是雕工精致的莲花,花瓣片片薄如蝉翼,可见雕工了得!” 说实话,刘徽也不明白,顾西辞为什么忽然提及那枚簪子,还这般赞那簪子的雕工?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先让顾南玉认罪吗? 看看这无辜的表情,让人瞧着就来气。 “你可知道,越是雕工了得的东西,越是精细到极致,簪子打滑,你要用簪子扎进顾怜儿的心口,做出自尽的假象,就得用力。”顾西辞瞧着自己的手,做出了握簪子的样子,“只要用力,那莲花的花瓣,就会割伤虎口位置。” 顾南玉愕然僵直了脊背。 那一刻,刘徽明白了,原来如此…… “我在莲花簪的花瓣上,真的见到了血,按理说,簪子入了心口,人又是躺着的,血只会往下流,怎么会留在花蕊位置呢?”顾西辞瞧着自个的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真是好看极了,“思来想去,怕是凶手不慎弄伤了自己,才会大意留下这样的血迹。” 顾南玉的眼神,渐渐的变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顾西辞。 “你能让我们看看你的手吗?”顾西辞含笑望他,“如果你的手没有受伤,我们这就走,且会求爹不把你赶出去,让你安安心心的留在顾家,留在府中养病,如何?” 刘徽近前一步,“二公子,让咱们看看您的手!” 顾南玉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二公子,只要一看便知。”刘徽又道,“若不是您,咱们就马上撤离院子,还您一个清白,将,军那边卑职也会替您说好话,二小姐之事将与您再无任何干系。” 这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只要手上无伤,那么不管顾怜儿和雍王做过什么,都跟他顾南玉没有半点关系。 对于顾南玉这样“胆小怕事”的人而言,这是最好的,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可是,顾南玉犹豫了。 不,不只是犹豫,而是眸色逐渐阴冷,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顾西辞,仿佛要将他拆骨扒皮,那种憎恨与厌恶,何其清楚明白,根本无法遮掩。 “二公子,让卑职看看您的手!”刘徽还在继续说着。 苏幕冷笑,“已经是默认了,还有什么可看的?顾南玉,你说你这人,平素不声不响的,杀起人来,还真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真是人不可貌相。连自己一直倾慕之人,也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还真是没心肝的东西。” “二公子!”刘徽眯起危险的眸子,“卑职最后说一遍,把您的手……” 还不等刘徽说完,骤然间寒光掠过。 顾南玉疯似的扑向了顾西辞,短刃在手,眦目欲裂,像极了发疯的野兽,恨不能将眼前的顾西辞撕成碎片。 说时迟那时快,刘徽快速伸手,一个擒拿便稳稳的扣住了顾南玉的手腕,直接将人摁在了床榻上。 云峰疾步上前,连同刘徽一道,把人制服,拖下了床榻,跪在了地上摁住。 到了这会,顾南玉再想要挣扎伤人,亦是不能,宛若困兽,只剩下龇牙咧嘴的嘶吼,却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坐在原位,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待顾南玉被制服之后,他的目光却落在床榻处的短刃上。 “就是这把短刃吧?”顾西辞取出帕子,捏起了那柄短刃。 顾怜儿能用毒,谁知道顾南玉会不会也在兵器上淬毒? 小心为上。 “公子!”刘徽握住顾南玉的手腕,迫使其不得不张开手,“如您所料,他的虎口处果然有伤,伤口很新,真是可恶,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杀人!” 顾西辞提着刀,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顾南玉,彼时只觉得他可怜,如今才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顾南玉,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顾西辞问。 顾南玉跪在那里,倔强的昂起头,猩红如血的眸子里,满是怨毒之色,“顾西辞,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为什么?” “你在顾家杀人,我就得管!”顾西辞瞧着手中短刃,“不管顾怜儿有没有错,她的生死只能由爹来决定,你无权处置。” 顾南玉仰头看他,笑得那样嘲讽,连眼神都是这样的刻薄,“你算哪门子的顾家人,你与我有什么不一样?你摸摸自己的心口问问,你顾西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幕“蹭”的站起身来,沈东湛的掌心,瞬时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尊你一声二公子,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顾西辞没开口,刘徽倒是先看不过去了,“将,军之所以留着你,是因为什么,还需要我说清楚吗?柳姨娘没告诉你,你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不过时候顺带留在了顾家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 顾南玉一张脸从青白,变得涨红,最后面如死灰。 “二小姐再不济,那也是顾家的人,是将,军的血脉,你算什么?”刘徽冷哼,“将,军愿意将府中大权交给小公子,那便是信任小公子,咱们这些人亦愿意听从小公子吩咐。至于你……顾南玉,你原就不该姓顾,此番怕是活到头了!” 顾南玉瘫软在那里,此刻连争辩的气力都没了。 “先带走!”刘徽开口。 底下人快速上前,将顾南玉拖了下去。 出去的时候,柳姨娘又在哭,哭哭啼啼的,让人听得很是心烦意燥,好在见着顾南玉出来,撒丫子就跟着顾南玉走了。 哭声渐远,顾西辞的面色却依旧不太好看,站在檐下半晌都没有吭声。 “还愣着干什么?”苏幕问,“该解决便彻底解决,顾家的家务事,你这个顾家的人不去处理干净,还指着顾震从病床上爬下来吗?” 顾西辞回眸看她,终是没多说什么。 这件事已经闹到了这个程度,不好好处置是不可能了,总归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顾家关起门来,发生的事情,外人自然无法察觉。 最是着急的,当属雍王李琛。 李琛是真的没想到,顾震会这么大手笔,派人包围整个馆驿,以至于他手脚被缚,完全没了施展的空间。 “殿下?”南丰端着药上前。 李琛回过神来,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现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先养好身子,否则哪有什么精力跟那些人死缠? 别的,也许都是装的。 唯有这病,是实打实的真。 “顾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李琛满嘴苦涩。 南丰摇摇头,“现如今顾家军把馆驿内外都包围得水泄不通,咱们的人不敢轻易冒头,所以暂时不知道顾家现如今的状况。” “顾震啊顾震!”李琛掩唇咳嗽着,“你倒是厉害得紧!” 这要不是南都地界,岂容一介臣子这般嚣张。 “殿下。”南丰有些犹豫,“奴才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李琛垂着头,“说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是!”南丰颔首,弓着腰开口道,“奴才觉得,顾家二小姐和顾家二公子,怕是会失败,二人都私心太重,到时候怕是会坏了您的好事。” 李琛咳嗽了两声,南丰赶紧去端了杯水递上。 喝了口水,李琛气息稍缓,“这二人肯定成不了事,自然会失败,本王也没想着他们真的能杀了顾震,又或者真的能拿到什么。” “那您这样,不是惹怒了顾家吗?”南丰担虑。 李琛幽然吐出一口气,“顾震不敢扣留本王,毕竟还有南疆使团在场,本王就是笃定了如此,才敢如此。没想到,临了临了的,本王还是没能玩得过,顾震这老东西!” “那怎么办?”南丰呼吸微促。 李琛揉着眉心,狠狠的闭了闭眼,“把东西,放回去吧!” “您是说……”南丰愕然。 李琛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说来也是真的奇怪,这东西,怎么就跑到咱们的手上了?”南丰小声嘀咕着,“虽然当时咱们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可是……” 这点,李琛也是很头疼。 当初经过南都,他原本还在考虑,用什么借口能暂时逗留,结果……不知道是谁,直接给了他一个,不算完美的借口。 明明自己还没出手,还来不及出手,那千年雪蚕就被盗了,并且他一觉睡醒,这东西就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好在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没人发现千年雪蚕就在他的手里。 “算了算了!”李琛现在只想离开南都,越快越好,“把东西放好,一切回归原位,马上离开南都回朝。再待下去,怕是要出大问题了!” 南丰行礼,“是!” 这密匣寒性十足,一直放在李琛身边直接导致了他寒毒家具,身子孱弱,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早点送回去为好。 翌日。 看守库房的南疆奴才,赶紧禀报了哈沙王子,说是千年雪蚕回来了。 这可把哈沙王子给听愣怔了,“回来了?” 千年雪蚕成了精,还能自个爬回来? 可现实是,千年雪蚕真的回来了,依旧养在密匣里,好好的,毫发无伤。 “居然回来了?”小厮诧异,“这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可以重新启程,赶往殷都了?” 哈沙王子凝眸看她,还真别说,就是这个理儿。 “如此,也好!”哈沙王子原就不想理睬那些北凉之事,一心只想两国议和,如今东西回来了,便是最好不过的,“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启程。” 小厮愣怔,“这就完事了?不追究吗?” “追究什么?我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惹事,是为了天下太平。”哈沙王子的目标很明确,“快点准备,我去找雍王,商议启程之事。” 众人行礼,“是!” 哈沙王子抬步就走,小厮疾步跟上。 南都成了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 尤其是现在,顾震的身子愈发不济,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 顾西辞进去的时候,顾震刚醒来,比起之前还算有些精神。 “爹!”顾西辞行礼。 顾震招招手,示意他坐在床边,“刘徽都说了,没想到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了吵闹声。 门口的守卫一个没留神,柳姨娘已经冲进了屋子,扑通就跪在了顾震面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老爷,求您看在我当年,把江家遗孤带出来的份上,放过南玉吧!南玉真的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老爷,求求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死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顾震幽幽的望着她。 柳姨娘泣不成声,“我也知道,杀人偿命,可是、可是南玉是江家的血脉,也是江家的遗孤啊,老爷既然能养一个江家遗孤,为什么容不下南玉呢?” “柳姨娘这话未免太过,顾南玉的命是命,二小姐的命就不是命吗?”刘徽气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柳姨娘不死心,“老爷当年欠了江家一条命,如今就当是我、我问老爷,要回这一条命,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顾西辞的面色,瞬时沉了下来。 第427章 收好这东西,以后用得着 刘徽的牙根咬得咯咯作响,若非顾震在场,他一定会一剑劈了这贱妇,“欠江家不是欠你,你有什么资格来向将,军讨还?” “南玉是江家遗孤之一,老爷欠了煜城家江家,总归要还吧?”到了这个时候,姨娘柳氏已经顾不得别的,就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攥着不撒手。 只要咬死了“江家”二字,她相信顾震一定会网开一面,松口放人。 “南玉真的是顾家的子嗣?”顾震眯起眸子,“当年,你说他是你的儿子,如今又说是江家的孩子,你让我如何信你?” 姨娘柳氏挺直了脊背,“江家原就有两个孩子,老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一个被您养在了后院,还有一个就是南玉。我担心老来无倚靠,所以就把南玉养在身边,可没想到,今儿老爷要杀他,我也是没办法才会说出实情!” 说到这儿,姨娘柳氏泣不成声,“请老爷放过南玉,江家的后人已经屈指可数,老爷不想断了这最后的一条根吧?” 后院里的两个孩子,其实谁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的顾西辞。 府里的人只知道,后院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姨娘柳氏带进来的,一个是林姨娘生的,还是在长大之后,众人才见着顾西辞。 既是姓顾,想必就是林姨娘所生的那位,府里人便都尊其一声小公子,至于另一位……至始至终都没人见过。 不知容貌,不知去向。 “老爷!”姨娘柳氏流着泪,眼巴巴的望着顾震。 只要顾震开口,即便是顾南玉杀了人,也不会有事,至少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能继续留在顾家,一直养到死的那天。 在顾家尽享荣华富贵,总好过在外面颠沛流离,遭人白眼与欺凌。 “江无声的儿子……”顾震犹豫了,面色凝重的抬头望着顾西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徽行礼,“将,军,杀人偿命,顾南玉连同雍王,对您下手,且杀了二小姐,觊觎顾家的财产,此等心狠手辣之辈,怎么能放过他?” “罢了!”顾震一声轻叹,“既然是……” 顾西辞抬眸,掷地有声,“他不是江家的子嗣,爹何必顾虑!” 姨娘柳氏瞬时僵在当场,回过神来便哭道,“你知道什么?当年江家……” “奶娘。”顾西辞幽幽的望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冒充主家的孩子,占了主家的名头?江家,可没有这么为非作歹的后人。” 一声奶娘,惊得姨娘柳氏骇然惊在了当场。 刹那间,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你、你不是、不是……”姨娘柳氏瞧着眼前的顾西辞,不管怎么看,顾西辞都不像是江无声的儿子,怎么就…… 顾西辞立在那里,眉眼清冷,目色凉薄,“念你救命之恩,允你在顾家颐养天年,你却纵子行凶,事败之后还厚颜无耻的跪在这里,仗着那么点恩德便想逃过一死?你若只是仗着恩便也罢了,居然还敢冒充江家子嗣,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是?”顾震撑着身子坐起,诧异的望着顾西辞,“江家的确有两个孩子。”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那就请姨娘说清楚,江家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是……”姨娘柳氏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愣是吐不出半句,连哭声都跟着停了。 刘徽明白了,“都只知道江家有两个孩子,没想到,柳姨娘连这种事都敢冒充?男孩还是女孩都说不上来,也敢在将,军面前作假?!” “是男孩!”姨娘柳氏斩钉截铁,“江府长子,便是南玉。” 顾西辞扯了唇角,“所以,奶娘觉得我这年轻轻的,便是脑子不好使了,连自己有个姐姐还是有个哥哥都分不清楚吗?” “你……”姨娘柳氏浑身发颤。 谎话说出去了,你就得承担后果,要么死扛到底,跟顾西辞死磕,认了这死理,要么就拆穿谎言,死路一条。 在顾家这么多年,姨娘柳氏心里明明白白,顾震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而眼下这个谎言已经撒出去了,若她承认自己说谎,顾震一定会杀了她和顾南玉。 “是长子!”姨娘柳氏斩钉截铁。 顾西辞冷笑两声,“真是死到临头犹不知!我尊你一声奶娘,你却恬不知耻,将这等污水泼在江府门楣上,呵,人啊,为了一己之私,真是什么都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不是长子?”顾震周身寒戾。 顾西辞躬身行礼,“爹,她说谎了。” “混账东西!”顾震勃然大怒,“你居然敢拿这种事来骗我,简直该杀!” 姨娘柳氏被吓得魂都掉了,当下跪在那里拼命磕头,“老爷老爷,我说的句句事实,即便他真的是江府遗孤,可当时被带出来的时候年岁还小,受了惊吓,所以记忆紊乱,记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了!老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信你?”刘徽冷笑,“满嘴谎话,信口雌黄。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儿子变成现在的模样,你委实功不可没。” 顾震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刘徽,把她和顾南玉关在一起,来日送交府衙,杀人偿命,该怎么受审就这么受审,无需与他们客气。我顾家,权当没这两个人,他们若再敢仗着我的名头,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刘徽行礼,“来人!” 一声喊,外头的守卫快速进门。 “不不不,老爷,老爷!”姨娘柳氏泣不成声,“我说的句句是实,他根本不是江家遗孤,江家那孩子身娇体弱,连主家都说了,活不过十五,他根本不是江家的孩子,老爷,您被他骗了……” 顾震勃然大怒,“还愣着干什么,拔了她的舌头丢出去!” “是!”底下人快速捂住了姨娘柳氏的嘴,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顾西辞闭了闭眼,面色青白得骇人。 “公子,没事吧?”刘徽忙上前。 顾西辞摇摇头,睁眼迎上顾震担虑的神色,“爹,我……” “不必说了!”顾震叹口气,“爹信你,一如相信……江大夫的为人。” 顾西辞笑得有些酸涩,“没想到,还能当头挨上一盆污水,差点污了江家的名声。人为了活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天生怕死,是本能。”顾震瞧着眼前的少年郎,“好在,我没有辜负你爹的重托,否则来日去了下面,我也没脸见他。” 顾西辞跪地,“给爹添麻烦了。” “你喊我一声爹,这辈子都是我顾家的好儿郎。”顾震示意他起来,“爹其实一直没告诉你,放你离开南都,其实也是想借着你的手,让江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爹也怕抱憾终身啊!可谁曾想,病势汹汹,我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顾西辞鼻尖酸涩,“爹,您莫要胡说,我既然能活下来,您自然也可以。” “三儿的那颗心,在你的身子里跳动,你带着他的情义和寄托,得好好的活着。”顾震眼角发红,“爹年纪大了,再也握不动刀子,护不住你们了,朝儿不争气,以后这顾家还有顾家军,就都交给你了!” 顾西辞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那么聪明,回来的那天就猜到了,这一切原就是爹的主意,什么贡品丢失,那不过是爹想诓你回来的借口而已。见一见,这最后一面,免得你遗憾,我也死不瞑目!”顾震叹口气,“雍王虽然聪明,可姜还是老的辣,哪里能玩得过我?” 顾西辞眼角湿润,“爹,您别胡说,您会长命百岁,还得看着江家沉冤得雪,抓住幕后黑手,到时候我领着我姐姐,来给您磕头谢恩!” “爹等不到那一天。”顾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脑子浑浑噩噩的,时不时的晕厥,所以他怕是已经活到头了,“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送你回来,也是怕我这一走,你就会死在皇帝的手里。现如今,你回来了,爹若是闭了眼,齐侯沈丘和沈东湛,他们会保你……” 顾西辞这才明白,什么叫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顾震,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雍王很快就会离开,借着这件事,我已经把夫人和朝儿赶出去了,让他们远离南都,那是顾家最后的血脉了。”顾震也是有私心的,“朝儿不堪重任,留在这里恐怕也会被人利用,倒不如让他们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顾西辞点点头,“爹,我都明白!” “爹知道,委屈你了!”顾震望着他,嗓音沙哑,“可爹不能置这么多生死兄弟于不顾,总要有人成为他们的主心骨,来日若是朝廷真的……咳咳咳……” 顾西辞骇然,慌忙去端了水,“爹,您别说了,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喝了口水,顾震神色稍缓,不由的握了握顾西辞的手,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辞儿,爹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得好好守住啊!来日若是与朝廷有所争执,一定要记住了,切不可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是!”顾西辞俯首。 顾震躺了回去,身子实在是吃不消了,唯有躺着才能呼吸平顺,才能缓口气。 “公子?”刘徽道,“让将,军休息吧?” 顾西辞点点头,与刘徽一道退出了房间。 外头,沈东湛和苏幕都在院中站着。 瞧着顾西辞的面色不佳,二人心中隐约有了数,只怕顾震的病情不太对头,但是这件事必须得瞒着,尤其是在雍王离开之前。 “没想到,柳氏居然还会来求情?”苏幕冷笑,“哪儿来的脸?”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仗着以前有点恩,就忘了自己是谁,进了门就想换顾南玉一命,但是父亲没有恩准,反而让人把她送府衙去,到时候会与顾南玉同罪论处。” 杀人偿命,同罪便是死。 “顾伯父没事吧?”沈东湛问。 顾西辞抬眸看他,没有回答。 可见,有事。 “闹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各自散了吧!”沈东湛道。 顾西辞点点头,目色微恙的瞧着苏幕。 “有话要跟我说?”苏幕问。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折扇,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终是摇摇头,“没有。” “既然顾伯父身子不适,不适合探望,那我们先回馆驿。”沈东湛道,“仔细盯着雍王那边,免得那头再出乱子。” 顾西辞拱手,“有劳沈指挥使。” “告辞!”沈东湛转身就走。 苏幕紧随其后。 “苏千户!”顾西辞忽然喊了声。 苏幕回眸看他,“有事?” “我……”顾西辞眼角微红,“你可认得柳氏?” 苏幕愣怔,“我该认得吗?” “没事了!”顾西辞报之一笑,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苏幕心里有些犹豫,但也没有再在顾家逗留,快速离开顾家,赶回馆驿,毕竟还得留心盯着雍王这头,免得这厮又生出别的什么心思。 回到馆驿之后,沈东湛率先进了雍王的房间。 苏幕则在院中候着,毕竟臣子和奴才还是有区别的。 李琛最瞧不上的,便是苏幕这些东厂的阉人,分明是最低贱的奴才,却因为深得皇上信重而一跃成为人上人,狗一般的东西却凌驾在人上,耀武扬威。 对此,苏幕心知肚明,早已习惯。 “苏千户!”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幕徐徐转身,瞧着缓步踏入院门的哈沙王子,当下施之以礼,“哈沙王子!” “苏千户客气了。”哈沙王子身材魁梧,生得浓眉阔目,立在阳光下,挺拔如松,以他们南疆的标准来说,着实算得上俊俏。 苏幕跟哈沙王子没什么话可说,寒暄过后自然就闭了嘴。 哪知,这哈沙王子对她倒是有几分兴趣。 “苏千户会与咱们一道回殷都吗?”哈沙王子问。 苏幕没成想,这哈沙王子会提这事,当下拱了拱手,“不瞒哈沙王子,我此番来南都,是有公务在身,与您和雍王殿下并非同路,抱歉!” “那倒是可惜了。”哈沙王子轻叹,“我瞧着与苏千户一见如故,原还以为能同路,没成想……罢了,到时候殷都再见。” 苏幕不多言,微微颔首以作话题的结束。 须臾,哈沙王子抬步朝着雍王的房门口走去,徒留下苏幕一人,仍是立在院中。 “爷?”年修近前,“这哈沙王子怎么怪怪的?他好像对您感兴趣?” 苏幕敛眸,“我自问没做错什么,多半是看穿了一些……他不想让人看穿的东西,比如说站在檐下那位。” 檐下,立着哈沙王子的小厮。 此时此刻,这小厮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 四目相对,氛围有些不太对。 “爷,这人盯上您了!”年修低语。 苏幕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瞧着那小厮,上下一打量,是人是鬼,心知肚明。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才从屋内出来,一道出来的还有哈沙王子,不过这次,哈沙王子没有再走向苏幕,而是带着小厮径自走了。 出了院子,苏幕扭头望着沈东湛,“他们什么时候走?” “雍王有些不甘心,贡品虽然莫名其妙的回来了,但他还是想在南都停留两天,说是想养病,奈何哈沙王子进来之后,执意要午后便启程,以免夜长梦多。”沈东湛如释重负,“雍王拗不过,已经答应了。” 苏幕心头大喜,“午后便启程离开?” “没错。”沈东湛点点头,“只要他们离开南都,顾家那边就能松一口气了。只是可惜了,好好一个顾家,被雍王弄得分崩离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那顾东朝到现在都没找到,也不知道被雍王藏在了何处?” 对于南都,他们都不熟。 “这事还是让顾家的人,自己去操心吧!”沈东湛眉心微凝,“我担心的是你!” 苏幕心头一怔。 “我是奉命来送顾西辞回南都的,而你呢?”沈东湛太清楚,栾胜的那些手段,还有皇帝的心思,“你应该另有密旨吧?” 苏幕别开头,“这事你最好别问,免得到时候掺合进来。” “不问,就不掺合了吗?”沈东湛瞧着她,“苏幕,你是来杀顾震的吧?” 苏幕深吸一口气,“这不是没动手吗?” “那是因为,你下不去手。”四下无人,沈东湛握住了她的手,“一则是顾西辞的关系,二则是因为我,对吗?” 若是换做以前,栾胜一声令下,她就得毫不犹豫的拔剑,即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别说是顾震,饶是天王老子她也得速战速决。 可是现在她却犹豫了,迟迟没有动手…… “顾震一死,顾家军会群龙无首,南都便可不攻自破,皇上可趁势收回兵权。”苏幕苦笑两声,“不过也有例外,若顾震是病死,就不需要我动手了!” 所以她来这一趟,不管顾震是不是真的病了,顾震都难逃一死。 “顾震是真的病了,太医可以作证。”沈东湛不想让她的手上,沾染顾震的血。 且不说顾家与沈家是世交,只这顾震养育了顾西辞多年,光凭这份情义……来日事情败露,便会让江家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幕深吸一口气,“我更清楚你在顾虑什么,你放心吧,我会等!” 等顾震病死! 即便,她体内的毒可能等不了。 但那又如何?顾震养大了她的弟弟,她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爹娘和兄弟,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沈东湛没有再多说什么,苏幕向来处事清醒而理智,他提个醒也就罢了。 午后。 雍王李琛带病上车,领着使团快速离开南都。 李琛一走,刘徽便将沈东湛请进了顾家,入了顾震的卧房。 “顾伯父?”沈东湛作礼。 顾震病容憔悴,哪里还有昔日威风凛凛的样子,靠在软垫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雍王走了?” “是!”沈东湛近前,“雍王和使团已经离开了南都,我派人跟着,待走远了再撤回来。” 顾震点点头,“你心细,是好事。” “顾伯父,您今儿可有好些?”沈东湛坐在了床边。 顾震瞧着他,眉眼间凝着沉色,“贤侄,你爹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我爹?”沈东湛有些发愣,不知道顾震为什么忽然提起了父亲,“顾伯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应该告诉我什么?” 顾震瞧着他,眼睛里翻涌着些许微光,眼角都跟着红了起来,“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爹要让你当这齐侯府世子吗?” “我……”沈东湛抿唇。 顾震笑得酸涩,“是为了保你性命。” “顾伯父何出此言?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沈东湛忙追问。 莫不是顾震,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 难道自己的爹娘…… 顾震颤颤巍巍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交到了沈东湛的手心里,嗓音沙哑的开口,“收好这东西,以后会用得着,顾家军我已经交给辞儿,随时听候你的调遣。” 沈东湛:“……” 第428章 回光返照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沈东湛低眉,瞧着掌心里的东西,整个人都是懵的,全然没听明白顾震的意思,“顾伯父,您在说什么?” “有什么话就去问沈丘,他若是肯告诉你,你自然会知道。”顾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有些话还是让沈丘去说,毕竟自己这一闭眼,谁知道会留下什么烂摊子? 以后,这些活人的事,就交给活着的人吧! 他快死了,再也管不了那些。 “这是……”沈东湛眉心紧蹙。 白玉龙戒? “白玉龙戒。”顾震音色沉沉,仿佛还带了几分哭腔,“多少人的命,都折在了这上面,连当今圣上,也在找这个东西。” 沈东湛定定的望着顾震,“顾伯父,您可看清楚了,我不是顾东朝也不是顾西辞。” 一般来说,自家的东西应该传给自家的后人。 但顾震病了,沈东湛想着,他是不是病糊涂了,所以认错了人? “你是沈东湛,锦衣卫都指挥使,齐侯府世子,我没有认错。”顾震说得清楚,可见脑子也是清楚的,并非病糊涂了,“这东西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谁都不配拥有这个东西。” 沈东湛的心头,狠狠震颤着。 “我知道,若是、若是特意把你请来,皇帝和栾胜一定会怀疑,现如今借着护送辞儿和探病的名义,由皇帝派你来,就不会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东西回到了你的手里。”顾震把什么都想到了,“收好它,这里面藏着一些秘密,等哪天沈丘觉得时机到了,他就会告诉你的!” 沈东湛握紧手中的白玉龙戒,“可是顾伯父,为什么您不能告诉我?还非要让我去问我爹呢?” “因为我做不了活人的主,我不行了!”顾震喘着气,别开头咳嗽了好一阵,又将顾西辞还回来的黄布取出,交给了沈东湛,“当初我们在边关,拿到这块黄布,转呈给了先太子,再由先太子转呈先帝手中,后来……后来出了事,这黄布就被分为四块,你爹手里也有一块。” 沈东湛脑子里一片浑浊,不明白他们这些长辈到底想干什么? “这上面有什么?”沈东湛问。 顾震实在是太累了,说了这么多,已经是极限,身上就跟泡了水似的,被冷汗浸湿,靠在那里气息奄奄的,好似随时都会厥过去。 “顾伯父?”沈东湛收了黄布和白玉龙戒,赶紧去倒了杯水,“喝口水。” 顾震喝了口水,眼神有些涣散,却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我……” “顾伯父?”沈东湛眉心紧蹙。 哪知,顾震忽然眼睛一闭,便没了动静。 “顾伯父?”沈东湛骇然,急忙喊了刘徽和顾西辞进来,“快找太医!” 顾西辞面色发白的站在床前,刘徽急急忙忙的去请太医。 所幸,太医之前诊治过顾芸儿,干脆就留在了顾家,这会正好能赶上。 沈东湛和顾西辞退出了房间,屋子里只留下刘徽与太医,毕竟人多了,对顾震的病情没好处。 “我爹……”顾西辞一开口便红了眼,“会没事吧?” 沈东湛答不上来,转头瞧着他,好半晌才道,“会没事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顾震熬不过去了,要不然他这样铁铮铮的汉子,又怎么会绕了这么大一圈,只为了把这二人从殷都,平安的召回南都呢? 正因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顾震要做好最后的安排,既不让自己留有遗憾,又要保全他们所有人。 苏幕站在边上,插不上话。 顾震的生死,对她来说其实就是任务,要不是念着顾家的养育之恩,她早就动手了。 半晌过后,太医出来。 顾西辞率先迎了上去,“太医,我爹如何?” “怎么样?”沈东湛亦追问。 太医摇摇头,“情况暂时稳住了。” 这已经是很婉转的,告家属官方话语。 “我进去看看!”顾西辞抬步就进了门。 待其走后,沈东湛示意太医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偏僻处,太医才敢说实话,“沈指挥使,下官跟你说实话吧,顾老,将,军确实不太好了,下官医术浅薄,可能……” 如此,沈东湛便明白了。 “还有多久?”沈东湛低声问。 太医压低了声音,慎慎的回答,“大概就这两日了。” “什么?”沈东湛骇然。 太医点点头,很是肯定的告诉他,“下官已经尽力了。” “就这两日了……”沈东湛面色发青,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可他方才还与我说了很多话,瞧着精神还不错。” 太医叹口气,“沈指挥使可听过,回光返照之事?” “你是说,他方才是回光返照?”沈东湛有些愣怔。 太医点点头,“下官为顾老,将,军探过脉,只是没敢说出口,其实……顾家该准备后事了!” 也就是说,回天乏术。 顾震,弥留了。 生老病死,原本就是最常见之事。 人,总有一死。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顾震可能要走了,沈东湛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顾震对他说了那么多话,甚至算得上是掏心窝子,把雍王和皇帝心心念念想要的白玉龙戒,都交给了他,还让顾西辞领着顾家军听他调遣。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东湛也会难过。 “务必……”话到了嘴边,沈东湛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太医行礼,“沈指挥使不说,下官也明白,您放心吧,下官已经会尽力,能保多久就保多久。” “多谢!”沈东湛谢礼。 太医缓步离开。 “顾震快不行了。”苏幕没听到他们谈话,却也知道他们的内容,“他大概早就料到了,要不然今儿,你和顾西辞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雍王说留就留,说走就走,八成也是顾震算计好的!” 沈东湛叹口气,“你这人,太聪明……不好!” “我若是蠢笨,估计你现在还是孤家寡人!”苏幕怀中抱剑,“又或者……我早已转世投胎,还是个奶娃娃,你得多等几年。”  沈东湛:“……” “眼下这样的情况,只能等!”苏幕眼神有些闪烁,别开头,将一个纸条递过去,“就怕宫里的人,等不了!自己看看吧!” 沈东湛当即接过,竟是栾胜的亲笔。 问询的,是顾震的生死。 “等不及了……”沈东湛皱了皱眉。 苏幕点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南都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顾震死了,皇帝的心头大患才能彻底的铲除。顾震活着,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必须死!” 而且,还得尽快去死。 “他已经活不长了,皇帝还这样着急。”沈东湛转过身,幽然吐出了一口气,“真是够迫不及待啊!” 苏幕敛眸,“我在想,皇帝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是不是怕自己有生之年,见不到这一幕吗?” 这话虽然大逆不道,有诅咒帝王之意,可苏幕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是说……”沈东湛领会了她的意思。 栾胜长久伺候在皇帝身边,有时候看得比谁都清楚,而苏幕身为栾胜的心腹,即便栾胜没有说明白,但也能猜到些许。 “从长定侯府开始,我就觉得宫里不对劲。”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周身凛然,“就连二皇子谋反,我都觉得是一场以杀戮为名的开局。” 沈东湛站在那里,轻轻抚上怀中位置。 这里面,藏着白玉龙戒和那块黄布。 统共四块黄布,一块在他身上,一块在爹那里,那么剩下的呢? “皇帝老了!”苏幕骤然转身盯着沈东湛,“他在挑选皇位的真正继承者,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清理所有的祸患。” 沈东湛望着她,幽然扯了扯唇角,“齐侯府,也算其中之一。” “那你猜猜看,待顾家事毕,接下来会轮到谁?”苏幕笑靥凉薄。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发不出声来。 隔了半晌,沈东湛刚要开口,便听得外头有了动静。 “她怎么起来了?”沈东湛狠狠皱眉,“身上的毒,不还没解吗?居然就下床了?” 苏幕扶额,“太医的医术太好了,不见得是好事。” “此话何意?”沈东湛不解。 苏幕歪着脑袋看他,原该明亮的眸子,此刻尽是阴测测的,很是瘆人…… 沈东湛:“……” 第429章 咱们切磋切磋? 沈东湛素来对男女之事,无知无觉,也就是遇见了苏幕,旗鼓相当,棋逢对手,才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继而生死相许。 是以苏幕说的那些事,他还真是有点揣测不明白。 眼见着好似惹恼了苏幕,沈东湛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不该救顾芸儿?”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南。 周南站在沈东湛身后,偷摸着睨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苏幕主仆,不由的心头一紧,“爷,苏千户是不是吃醋了?” “也没说什么话,就是不高兴了。”沈东湛低声回答。 周南瞧了一眼门口方向,方才……顾芸儿进去了,这会都还没出来呢! “爷,卑职大概有点了解。”周南凑近了他,“苏千户多半是不希望您跟顾芸儿扯上关系,别忘了当日在花园里,这姑娘可对您存了点念想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真的真的,卑职句句属实。您这大半夜的带着太医去救顾芸儿,这不是给人造成了一个假象吗?”周南继续道,“要是这顾芸儿到时候来一句,沈指挥使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那您怎么收场?” 沈东湛:“……” “这种,卑职见得多了。”周南忙道,“遇见俊俏的小伙子,这姑娘家以身相许,那叫一个马不停蹄?您看看您自个,身份地位都有了,长得又是……啧,一表人才,那顾芸儿还不得赖上您?” 沈东湛喉间滚动,张了张嘴,愣是辨不出半句话。 “苏千户是宫里伺候过的,又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如此套路,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忒懂门路了。”周南叹口气,“顾家来请太医的时候,您当时就不该跟着去!” 沈东湛眉心皱成了“川”字,这里面的学问可真够大的。 总归是他内心坦荡,这眼里心里满是苏幕,没把其他女子放在眼里,是以压根没在意顾芸儿对他有没有心思,有没有念想。 谁曾想,你不惦记别人,别人惦记着你…… “爷,您怕是闯祸了!”周南很是斩钉截铁的开口。 沈东湛瞪了他一眼,“你才闯祸呢!” “真的真的,卑职说的是屋里这个!”周南偷摸着指了指门口方向,“这个才是祸……红颜祸水的祸!一句话,赖上您了!您要是不信,咱就打个赌呗!”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面色沉得能滴墨。 还真别说,周南这人偶尔不靠谱,但看人还是挺准的,尤其是女子。 ………… 屋内。 顾西辞冷眼睨着跪地的顾芸儿,恨不能像顾震丢顾怜儿那般,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丢出窗外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这里说这些废话?”顾西辞咬牙切齿。 顾芸儿跪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所幸被欢儿扶着,否则必定已经瘫倒在地。 扬起苍白的脸,顾芸儿虚弱无比的望着顾西辞,“我这条命都是沈大哥给的,爹如今都这样了,若我不求爹做主,那我以后可怎么办呢?大哥不在,你倒是主持了顾家,占了顾家的一切,可我呢?我有什么?” “我不会占顾家任何东西!”顾西辞面色沉冷,眸光寒戾,“顾家的一切,永远都在这里,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顾芸儿冷哼,即便是虚弱无比,依旧端着属于顾家大小姐的架子,“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就凭将,军亲口交代,小公子接手顾家的一切。”刘徽在边上帮衬,“大小姐,这个时候请您顾全大局,以将,军的身子为要,莫要再刺激将,军!” 顾震方才晕厥过去,若不是太医施针,哪儿能缓过劲来?哪能苏醒? 是以这个时候,便是刘徽都看不过去了。 这顾芸儿什么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若是顾震死了,说句不好听的,身为儿女,顾芸儿得守孝三年,到时候她跟沈东湛可就没什么缘分了,所以她得趁着顾震还有一口气,还能为她做主的时候,跑到这儿瞎嚷嚷着! “刺激?”顾芸儿红着眼眶,“爹!爹您听听,您还活着呢,这一个两个的,都要做顾家的主了,那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娘和哥哥已经被您赶出去了,这顾家……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顾震躺在那里气息奄奄,施针过后神志清醒,但浑身无力,连说话都成了问题。 “爹,您可得为我做主!顾怜儿要杀我,我没死,幸亏沈大哥带了太医来救了我,爹……这份恩情我定然是要还的。”顾芸儿气息不稳。 毕竟余毒未清,这会她的身子都是软的,幸得欢儿搀扶,才能稳稳的跪在那里。 “太医是我让人去请的。”顾西辞咬着牙,不想刺激到顾震,“如果让沈东湛自己选择,我相信,他压根就不愿救你。顾芸儿,少在这里自作多情,锦衣卫都指挥使,齐侯府世子,岂是你想求亲就能求成的!我劝你,少在这里自取其辱。” 这话,也是刘徽想说的。 顾芸儿压根就瞧不上顾西辞,自然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爹?”顾芸儿嘤嘤啜泣,“爹……” 顾西辞听得脑仁疼,“刘副将,把她送回去。” “顾西辞!”顾芸儿终于恼了,“这顾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爹还活着呢!” 顾西辞周身寒戾,“刘副将!” “是!”刘徽赶紧上前。 哪知顾芸儿将脖子一梗,“狗奴才,你敢碰我试试!” 刘徽手一缩,还真是没敢…… 下一刻,床榻上传来了动静,顾震竟是勉力支撑起了身子,冲着顾芸儿吐出一个字,“滚!” “爹!”顾西辞骇然。 顾震身子一仰,重重的躺了回去。 “爹!” “将,军?” 顾西辞与刘徽双双疾呼,惊慌扑上去。 幸好,幸好。 顾震只是气急力竭,倒是没什么异样。 “把她拎出去!”顾西辞眸色猩红。 刘徽再也没有犹豫,直接揪住顾芸儿的胳膊,将人拖出卧房。 “放开,放开我……”顾芸儿原就虚弱,这么一折腾直接晕死过去。 如此,正合刘徽心意,二话不说就把人扛起,直接带回她自个的院子,也免得她再跑来聒噪,顺便吩咐底下人,不许大小姐轻易踏出院子。 “哟,拖出去的?”年修啧啧啧的直摇头,“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倒也有趣得很!爷,这刘副将的脸色不太好啊!” 苏幕以舌舔了舔自个的后槽牙,鼻尖一声低哼,“作死拦不住。” 说这话的时候,苏幕横了一眼不远处的沈东湛,眼刀子锋利无比。 沈东湛:“……” 眉心跳了跳,心头略慌。 咱,什么都没做呀…… 顾震这一躺下,便没能起来,到了夜里也不见得好,反而愈发昏昏沉沉,双目紧闭,身子凉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 如此,顾西辞便时刻守在床前,生怕自己一走开,便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顾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睡梦中,他时不时的呓语,顾西辞都听在耳里。 这些话若是进了旁人的耳朵里,保不齐会从嘴里吐出来,但入了顾西辞这儿,便如同上了锁一般,若无必要绝不吐露分毫。 尤其是顾震那一句:帝王无道,弑兄夺位…… 若是让旁人听到,追究起来,抄家灭族也不在话下。 夜幕沉沉,寂静无声。 一盏豆灯,四目相对。 苏幕凝眉瞧着掌心里的白玉龙戒,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这便是雍王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谁知,竟被沈东湛轻而易举的得到,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滑稽。 “触手生温,材质极好,实乃上品。”苏幕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白玉龙戒,“雕工亦是栩栩如生,尤其是这龙头,连龙须都雕得一清二楚。可这东西,有什么妙用?” 若无妙用,即便材质再好,雕工再精致,那也只是个死物。 对于苏幕和沈东湛而言,委实不稀罕这样的物件。 “我也不清楚。”沈东湛摇头,“顾伯父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这东西,连同黄布一块交给我,说是……我的东西。” 苏幕诧异的瞧着眼前的沈东湛,“你的?” “是。”沈东湛颔首,“他说,若想知道原因,就去问我爹!” 苏幕将白玉龙戒放回桌案上,“齐侯爷?顾震?他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黄布我仔细瞧着,除了金丝绣之,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也不懂。”沈东湛该说的,皆已说得清楚。 至于缘由,他的确不知。 “我忽然有个猜想。”苏幕抿唇,若有所思的凝着眼前的沈东湛,“就当我是胡猜猜,你且听着便是。” 沈东湛点头,“你只管说。” “龙之为物,素来是皇室所有,寻常人敢用龙纹,必定是死路一条。”苏幕这话一出口,自个都有些惊着,再看沈东湛的面色,显然也把他给惊着。 但话都说到这儿了,也没理由再保留,她便硬着头皮继续道,“这白玉龙戒既然是你的东西,又怎么会落在顾震的手里?你想过这原因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东湛微微绷直了脊背,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至极。 苏幕盯着他,音色低沉,“你既未曾见过这东西,那这东西必定是属于你亲生爹娘,既是龙纹,怕是为皇室血脉,当今圣上乃是夺位登基,据说当年兵变逼宫,弑兄称帝,手段极为凌厉。你说,你会不会是……”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来,面色铁青,却是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倒是一旁的周南和年修,惊诧得差点没把自个的眼珠子抠出来,面面相觑,皆有些慌乱无措。 这样的猜想,实在是太过大胆放肆。 可是也有几分道理,不是吗? “这些事情,我是偶尔听得栾胜提起,所以今儿才有此猜想,你且当我是胡言乱语罢了!”苏幕也觉得心惊胆战,浑身发凉,有些后悔,不该说这样荒诞无稽的话,“抱歉,吓着你了!” 沈东湛定定的望着她,“白玉龙戒,金丝黄布……” “怕是还得,去问齐侯爷,才能知道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苏幕忙道,“也许你原是个官宦子弟,又或者的确是皇室后人,但未必与皇帝有关。世间事,谁能预料呢?” 沈东湛站直了身子,眼眸微垂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且当我是胡言乱语吧!”苏幕委实后悔了。 她这胡言乱语什么呢? 要是沈东湛真的上了心,万一沈东湛真的是、是什么皇室中人,又或者与她一般背负着血海深仇,那他以后的人生,岂非要陷在痛苦的深渊里? 苏幕太清楚,背负血海深仇是什么滋味? 人不人,鬼不鬼,痛不欲生! “顾伯父说,顾家军会听从我的调遣。”沈东湛幽幽的开口,“什么人的身份,可以凌驾在三军主帅之上?” 苏幕的心头,瞬时咯噔一声。 饶是傻子也知道,沈东湛这话是什么意思,能凌驾在三军主帅之上,让顾震和沈丘都甘愿听命臣服的,只有君…… 君为何? 天子是也! 当然,苏幕和沈东湛还没蠢到,将目光落在先帝身上。 先帝诸子,能排得上名号的,都在宫籍上写着呢,一个个都是有名有姓,连带着各自的母妃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昔年先帝诸子争夺皇位,除了当今皇上,还有先太子,以及九皇子和十三皇子。 如果这白玉龙戒,真的和皇室有关,兴许……逃不开这四人之一。 顾震和沈丘对皇帝如此不满,皇帝是不太可能了,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便是先太子、先九皇子、先十三皇子。 后人对于这三位,褒贬不一。 烛光摇曳,苏幕和沈东湛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 苏幕不敢想象,如果沈东湛真的是…… 那这仇,可就不只是家仇。 连带着江山社稷,都得算在其中。 “没有定论之前,我们做个约定。”苏幕望着他,“不要多思多想,自己吓唬自己,别把自己贴在任何人身上。”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那你也得答应我,即便噩梦成真,你也不许放手!苏幕,我警告你,如果你敢贸贸然退出我的人生,我就把你绑起来……活剥了你!” “你们都出去吧!”苏幕瞧一眼年修和周南,“留心顾家的动静,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了。” 雍王都离开了南都,这馆驿里也没旁人了,倒也没什么大碍。 年修和周南快速退出了房间,有些事太过突然,他们也需要去消化一下。 房门合上,脚步声渐远。 苏幕忽然反握住沈东湛的手,阴测测的勾唇,呵气如兰,嗓音里带着勾人的蛊惑,“沈指挥使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活剥了谁?” “你想试试?”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 苏幕徐徐起身,缓步走到沈东湛身后,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在他脖颈上,将下颚抵在他的肩头,冷不丁咬住了他的耳垂,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他的鬓间。 低哑的嗓音,致命的魅惑,“我倒是想试试,不知道沈指挥使……愿否赐教?” 下一刻,沈东湛快速将她打横抱起,“苏千户客气,赐教不敢当,切磋一番倒是可行!” 音落,人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烛火葳蕤,春光正好。 谁知道明日要面对的,是生是死? 谁知道明日等待他们的,是福是祸?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翌日。 天微凉,天未亮。 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感觉真好,苏幕是在沈东湛的怀里醒来的,而沈东湛也无需在天亮之前,爬墙离开。 “醒了。”沈东湛在她额角啄一口。 苏幕扯了扯被褥,尽量遮住胸前,“你怎么还没走?” “切磋了一夜,需要养精蓄锐。”被窝底下,沈东湛的胳膊还虚虚的搭在她的腰上,见着她如此动作,不由的心头微暖,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腰肢,“苏千户好似精神不错,可是心里不服输,想要再战?” 苏幕快速摁住他不安分的手,“沈东湛,你怕是嫌命太长,想英年早逝?” “那得看……怎么个早逝法?”他将她圈在怀中,低眉吻上她的鼻尖,“如果是死在沈夫人的身上,那为夫倒是乐意之至。” 苏幕阴测测的笑着,“是吗?” 沈东湛骤然僵直了脊背,“沈夫人?” “乐意之至?”苏幕舔了舔后槽牙。 沈东湛干笑两声,讨好般赔笑,“不敢!” “不敢?”苏幕低哼,“我瞧着沈指挥使,胆大包天,胆子可肥了!” 沈东湛笑得比哭还难看,“沈夫人,手下留情!” “知道疼了?”被窝底下,她掐着他的腰间软肉,“看你下回还敢贫嘴!” 沈东湛皱眉,其实没那么疼,但必须得装作很疼。 据说,这叫情,趣! 苏幕收了手,缓缓坐起身来,拾起边上衣裳,慢条斯理的穿上。 沈东湛靠在床壁处瞧苏幕,眼见着她神态从容的更衣,举止不迫,隐隐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位苏千户是个逛花楼的主。 而自己呢? 恰好是昨夜伺候她的姑娘…… 花楼? 姑娘? 沈东湛揉着眉心,扶额轻叹。 真是疯了,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蓦地,苏幕将他的衣裳砸在了他身上,“穿上,去顾家!” 第430章 臣,对不起啊!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现如今,顾震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起床,更衣,共进早饭。 如果一直在南都生活,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只可惜他们早晚是要回殷都去的,那个尔虞我诈的权力中心。 栾胜的探子都被年修派人挡着,也就是说,他们能在南都,安安稳稳的过几日舒服的太平日子。 只是,幸福是暂时的。 谁也不知道,幸福过后会有怎样的暴风雨,等待着他们? 今日的南都,似乎格外安静。 将,军,府内亦是如此。 沈东湛前脚进门,管家后脚便迎了上来,似乎早就在等着了。 “顾伯父今日如何?”沈东湛问。 管家面色凝重,“公子说,若是沈指挥使和苏千户来了,就直接去老爷的主院。老爷天还没亮就醒了,精神头瞧着不错,还喝了半碗粥,但是……” 看,连底下人都知道,顾震快不行了。 但是这消息,是绝对不能轻易外泄的。 “我知道了!”沈东湛疾步进了主院。 恰,顾西辞端着药准备进门,见着二人过来,倒也没怎么惊讶,口吻平淡的道了一句,“进来吧,爹今儿精神不错。” 闻言,沈东湛领着苏幕进了门。 顾震靠在软垫上,如顾西辞所言,今儿精神不错,见着沈东湛进来的时候,连带着眼睛都亮了,然则……瞧见苏幕的瞬间,唇角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东厂,顾震深恶痛绝。 沈东湛知道顾震的意思,但他并不打算遮遮掩掩。 一如,顾西辞也有此意。 顾震沉着脸,但碍于沈东湛和顾西辞在场,便也没有开口,且看看这东厂的阉狗想要干什么?只是,瞧着沈东湛和顾西辞这副样子,顾震的心里直打鼓。 东厂的阉狗,素来善于攻心之术,若是…… 后患无穷! “爹,该喝药了!”顾西辞将汤药递上。 顾震瞥了苏幕一眼,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待其放下药碗,沈东湛才上前拱手作礼,“顾伯父。” “坐吧!”因为苏幕在场,顾震没了最初的热情与温和,多了几分锐利。 沈东湛落座,“顾伯父觉得好些吗?” “太医的药吃着,委实好多了。”顾震的视线,凉凉的落在苏幕身上,“有些人……多半就等着看我死,谁知道,不能如她所愿了,我这把老骨头撑着撑着,又撑过了一日。” 苏幕知道,顾震说的是她。 “想让你死的,不是我!”苏幕薄唇微启,“顾老,将,军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顾震一掌拍在床边,“东厂的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狂吠?给我滚出去!” “没错,我是东厂的人,而且是东厂提督栾胜的心腹,可你没发现,聪慧如顾公子和沈指挥使,竟也没有排斥我?”苏幕邪邪的睨着他,“顾震,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药吃多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 顾震心头一震,瞧了一眼顾西辞,又目光探究的盯着沈东湛。 他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从苏幕和沈东湛一起进来,顾西辞便知道,沈东湛多半是想坦白的,当下笑了笑,“爹,您还记得我此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说过的话? 顾震这一时半会的,还真的没想起来。 “顾伯父。”沈东湛想着,该怎么委婉的说清楚呢?想了想,终是直截了当的开口,“苏幕是我的人。” 一语,双关。 顾震这会是真的惊在了当场,掩着唇止不住咳嗽。 “爹?”顾西辞赶紧端了水上前,“您缓缓。” 顾震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终是仔细的打量起了苏幕,对于这位东厂千户,他还是略有所耳闻的,听说年纪轻轻的,手段了得,杀人不眨眼,是栾胜的心腹……怎么会变成沈东湛的人? “是真的!”顾西辞点点头,“而且,苏千户是江家故人。” 一听到江家二字,顾震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江家? 顾西辞提过,江家两个孩子,其女为长。 江家,长女! 顾震吃力的坐直了身子,瞧着眼前的苏幕,眉眼清秀而周身阴柔,且瞧着雌雄难辨,加上东厂阉人的身份,委实是最好的遮蔽。 “你、你姓江?”顾震有些激动。 苏幕起身,瞧了一眼沈东湛和顾西辞,这二人是故意挑明她的身份。 不过,顾震既然把白玉龙戒都交给了沈东湛,还养了她兄弟这么多年,她便也没打算再隐瞒,起身近前,躬身作揖,“多谢顾将,军对舍弟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我替爹娘承了您这份情,来日顾家若有什么难处,我必倾力相助。” “江无声的后人。”顾震呼吸微促,“你、你靠近点,让我看看仔细点。” 苏幕依言,近前两步。 顾震仔细的瞧着眼前的苏幕,跟江无声倒是不怎么相似,多半是随了她母亲,但顾西辞和沈东湛都这么说,就证明她的确是江家遗孤。 “太好了,真好!”顾震连连点头,喜极而泣,“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江大夫在天之灵,必定深感欣慰。可是,你为何会入了东厂?又为何成了栾胜的心腹?” 苏幕苦笑,“如您所言,为了活着。” 如此,顾震便明白了。 当年江家满门被灭,一个年幼的孩子想要活下来,是怎样的艰辛,她不似顾西辞有自己庇佑着,只能挣扎着,为了活下去而刀头舔血。 许是太过激动了,顾震咳嗽得愈发厉害,以至于张嘴便吐了口血。 “爹?” “顾伯父?” 一时间,苏幕站在那里,有些无措。 太医说顾震就这两日了,且不能受刺激,所以自己这厢…… “真好!真好!”顾震满嘴是血,颤颤巍巍的握了握顾西辞的手,“栾胜、栾胜那边,你们都要当心,当年若不是他,就不会有今日、今日的局面。” 顾西辞红着眼,“爹,您身子不适,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清楚。”顾震闭了闭眼,“有些话再不说,怕是……” 他直勾勾的盯着苏幕,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江家灭门与栾胜有关!”苏幕知道他想说什么,“正因为如此,我更该留在他身边,留在东厂。顾家的血海深仇,我终究是要报的!” 顾震眼角噙着泪,瞧着眼前这三个少年人,仿佛看到自己当年。 昔年也曾意气风发,一帮人站在边关的风沙口,斗志昂扬的侃侃而谈,诉说着自己忠君报国的理想。 可后来,终究是黄沙依旧在,故人去不回。 “爹?”顾西辞低低的喊着,“爹?” 顾震眼皮子沉重,忽然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了,死也瞑目了。 江家的儿女都还在,沈东湛也还活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也都交还给了原主,甚至于连顾家军都安排妥当了,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记挂的。 哦,不,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顾震勉力睁开眼,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忽然推开了顾西辞,慢慢悠悠的跪在了床榻上。 此举,惊得三人皆是愣怔。 连端着茶进来的刘徽,也跟着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顾伯父?”沈东湛骇然。 “爹?”顾西辞慌忙去搀。 “都别动,别动!”顾震却抬了手,他抬起头就这么瞧着沈东湛,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让我、我磕个头,了了这桩心愿吧!” 沈东湛愣在当场。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听得顾震磕头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臣,对不起啊……” 音落,顾震重重的垂下了头。 “爹?”顾西辞低唤。 沈东湛亦回过神来,“顾伯父?” “将,军?”刘徽慌忙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凑到了床前。 苏幕伸手去探顾震的鼻息,下一刻,骤然缩回,面色全变了,“他……” “爹?”顾西辞瞬时落下泪来。 沈东湛狠狠的闭了闭眼,眼角湿润的别开了头,心头酸涩无比。 太医说的是真的,顾震真的是回光返照,随时都会走。现如今他见到了苏幕,得知江家的长女也还活着,心愿便算是彻底了了,死而无憾。 “爹!”顾西辞扑通跪地,泪如雨下。 第431章 他到底去哪了? 顾震撒手人寰,留下顾家这么大一个摊子。 即便如此,顾家白绫翻飞,却未闻哭声,所有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凌乱之感,若不是这飘荡的白布,只怕众人还以为……顾震还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偌大的灵柩,摆在灵堂。 偌大的奠字,黑白刺目。 顾西辞跪在灵前,神情略显迟滞,没了昔日的沉冷,更多的是阴郁之感,将冥币丢入火盆中,瞧着那明灭的火光窜起,映着眼底的红,翻涌着泪光。 不管是不是顾家儿郎,他在这里长大,喊了顾震那么多年的爹。 “节哀!”沈东湛蹲下来,轻轻拍着顾西辞的肩膀。 顾西辞抬眸望他,“爹走得很安详,可见心愿已了,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是,曾经再难,我也有个爹,有爹便是有家,如今爹没了,这家还是家吗?” 这话,沈东湛答不上来。 “这顾家终究还是要担起来的。”顾西辞苦笑,“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想来是该回去了吧?” 沈东湛敛眸,点点头,他们原就是冲着顾震来的。 这点连顾震都心知肚明,何况顾西辞。 “什么时候走?”顾西辞又问。 沈东湛起身,接过了云峰递来的清香,毕恭毕敬的祭拜顾震,神情肃穆。 须臾,苏幕进门。 同样,祭拜。 对于顾震,苏幕有感激,也有愧疚。 感激的是他将顾西辞教得很好,愧疚是因为她此行就是来取他性命的,带着不善的目的而来,但最后他病死了,倒是免了她动手。 灵堂内,静悄悄的。 唯剩下烛花哔哔啵啵的声响,以及风一吹,火盆里的火光被拍动声音。 所以军士,不许前来祭拜。 所有奴才,不许发声哭丧。 这是顾震在清醒的时候,吩咐刘徽,所做下的安排。所谓军令如山,这是顾震活在这世上最后一道军令。 “爹?”顾芸儿泣不成声。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沈东湛和苏幕就刻意退到了一旁,尽量无视,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顾芸儿早就知道沈东湛来了,进了门就把视线落在了沈东湛身上。 伤心是真的,毕竟死了爹,诚然是丢了依靠。 可掩不住心里的东西,也是真的。 顾芸儿身上余毒未清,身子着实是虚弱,不过是跪了一下就有些撑不住了,顾西辞也不愿见她这副嘴脸,当下让人搀她下去休息。 其实,顾芸儿心里很清楚,有父亲在,他们可以在南都横着走。 如今爹已经没了,若不趁着这个时候为自己找个退路,来日若是顾西辞掌家,自己怕是连汤都喝不上。 这么一想,她便愈发着急了。 人都是自私的,这个时候心里想的自然是自己。 父亲已经没了,她必须振作起来为自己找退路,而这退路……很显然,沈东湛是极好的退路,既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身受皇恩,又是齐侯府世子,尽享荣华富贵。 沈东湛和苏幕也没走远,就在偏厅里坐着,如今顾震已死,他们得跟顾西辞商议一番,到时候回了殷都该如何应付皇帝和栾胜? 南都之事,传回殷都需要时日,所以栾胜给的鹰隼就起了作用。 苏幕得尽快把消息传回去,若是栾胜的探子抢先一步,栾胜就会起疑,到时候苏幕的日子不会好过…… 说不定,栾胜又会责罚她。 谁知二人一口水还没下喉,这顾芸儿就来了。 年修与周南面面相觑,周南扯了扯唇角,年修微挑了眼角眉梢。 得,麻烦来了! 沈东湛没吭声,沉着脸呷着杯中水。 苏幕把玩着杯盖,可能最近有点上火,牙根……有点痒痒。 “沈大哥!”顾芸儿身在病重,面色苍白,发髻略显松乱,乍一眼倒有几番别样风情,尤其是她这美眸含泪的神情,以及摇摇欲坠……可劲朝着沈东湛身边靠的姿势,连周南都有些瞧不过去了。 在顾芸儿贴上来的瞬间,周南冷不丁一记扭臀。 顾芸儿毫无防备,顿时被周南给撞了出去,刹那间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哎呦……” “呀呀呀,大小姐。”周南掩着笑,忙不迭去搀摔得七荤八素的顾芸儿,“哎呦呦,摔着了吗?摔着了没?顾大小姐,您这身子都还没好全,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说着,周南赶紧瞥一眼欢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你家小姐搀回去?” 原本还在发愣的欢儿,被周南这么一吼,当即回过神来,慌里慌张的去搀顾芸儿,总算将顾芸儿搀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坐着。 顾芸儿原就身子不适,这会摔得那叫一个惨烈,浑身骨头都叫嚣着疼痛,捂着肚子直哼哼。 见状,年修揉了揉鼻尖,悄摸着瞧了一眼自家爷。 爷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苏幕淡淡然的端起杯盏,优雅浅呷一口,侧过脸瞧着边上的顾芸儿,“顾大小姐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去灵堂里为父守灵,此等父女情深,真是让人羡慕。” “此生唯有一个父亲,自然是要尽孝道的。”顾芸儿当下接过话茬,因为虚弱和疼痛,这会声音孱弱,全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带着眼角带着殷红之色,“沈大哥,家父刚刚去世,府中事务杂多,你能不能留下来帮忙?” 按理说,两家是世交,让沈东湛留下来帮忙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不该由顾芸儿说出来。 “沈指挥使?”苏幕开口。 沈东湛心头一顿,眉心微蹙,盯着苏幕的一举一动,直觉……她怕是要使坏。 果不其然…… 苏幕报之一笑,“顾老将,军待沈指挥使,何其亲昵,宛若亲生。沈指挥使若是不留下帮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以我所见,理该留下。” “是啊!”顾芸儿忙点头,“沈大哥……” 沈东湛犹豫了一下,一时间还真不敢随意开口搭腔,要知道苏幕这人,素来一肚子坏水,若是与她作对,定是要作得你直跳脚。 想了想,沈东湛做了决定。 不开口! 打死也别搭腔。 “沈大哥?”顾芸儿眼泪汪汪的盯着沈东湛。 苏幕叹口气,“沈指挥使真是半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顾大小姐刚刚丧父,接下来还要守孝三年,这当中的苦楚,真是想想都可怜,怎么沈指挥使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前面这话,顾芸儿诚然心里舒坦,想着东厂与锦衣卫素来不睦,所以沈东湛越不乐意之事,东厂越是要成全。 可这后面那句“守孝三年”,委实让顾芸儿当场石化。 三年啊?! 一个姑娘家,有多少三年可以等? 沈东湛如释重负,“这三年时光,其实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想来顾大小姐孝道当先,定然会坚守到最后,我蒙顾伯父厚待,在顾伯父出殡入葬之前,会多加照料!” 语罢,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沉着脸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沈大哥?沈大哥?”顾芸儿疾呼。 她不知道的是,沈东湛这人原就性子冷,只暖想暖之人,对于旁人……便是连半点温暖都懒得施舍,是以不管她怎么呼唤,沈东湛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苏幕很清楚沈东湛的性子,便也懒洋洋的站起身来,抬步往外走。 如顾芸儿这般蠢钝的女人,委实没什么可说的。 “苏千户?”顾芸儿忽然开口。 苏幕眉心微凝,幽幽的扭头看她,“顾大小姐,有事?” “苏千户。”顾芸儿虚弱的站在那里,“我、我有事相求,不知道苏千户能否答应?” 苏幕是谁,顾芸儿一开口,她就知道这顾大小姐想干什么。 无外乎是听闻东厂和锦衣卫不睦,想要借着她的手,得到沈东湛罢了! “让我帮你,得到沈东湛?”苏幕勾唇,阴测测的盯着眼前的顾芸儿。 顾芸儿心头微沉,其实心里也明白,能坐在东厂千户的位置上,这苏幕肯定不简单,可她没办法,现如今连刘徽那狗奴才,都帮着顾西辞,顾家俨然成了顾西辞的囊中之物。 顾东朝失踪,自己又是个女子,若是没个倚靠,以后怕是再无好日子,若是被顾西辞胡乱的指给寻常人家,那她这辈子就再也享受不到荣华富贵。 “苏千户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什么都愿意帮您去做。”顾芸儿鼓足勇气。 苏幕双手环胸,就这么凉凉的望着她,“什么都愿意为我去做?顾大小姐,您现在还有什么呢?顾震死了,这大权就落在了顾西辞的身上,与其跟你合作,还不如跟顾公子合作更直接,更痛快!” “我……”顾芸儿抿唇,“苏千户难道就没想过,也许顾西辞并不想与东厂合作?” 苏幕笑了笑,“他想不想与东厂合作,那是他的事,我想不想与你合作,就是我的自由。顾大小姐,还是好好的守孝吧!” “这些年,锦衣卫没少给东厂使绊子吧?”顾芸儿开口。 苏幕背对着她,顿住了脚步。 “让锦衣卫不快,不是正合苏千户心意吗?”顾芸儿只能最后一赌。 年修心里捏了把冷汗,这顾芸儿真是作死拦不住啊! 让锦衣卫不快倒也好说,可若是让沈指挥使不快,就得问问,他家爷刀子够不够快? “顾芸儿,你似乎没弄清楚状况。”苏幕回头,含笑望她,“我这人最恨别人要挟我,更恨别人妄自揣测我的心思。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还是……” 苏幕冲着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芸儿陡然打了个寒颤。 “安分点,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顾大小姐。”苏幕陡然伸手,冷不丁挑起了她精致的下颚,冰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顾芸儿的下颚,“用这种手段,是留不住男人的,顾大小姐有这心思,倒不如想个法子,找个靠山。” 顾芸儿愣怔,“靠山?” “比如说顾东朝。”苏幕为她指点迷津。 顾西辞未必知道,顾东朝的习惯,所以这么些天也没找到人,但顾芸儿应该会知道,这南都城内,哪个地方最适合把人藏起来? 苏幕其实心里有些担虑,如果人不在城内,如果顾东朝被雍王带走……人一旦到了殷都,顾东朝就会成为顾西辞的软肋。 这是苏幕断然不愿看到的事情,也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顾西辞眼下忙着办丧,定然是顾不上这些,但苏幕不得不为他担着点。 “与其在沈东湛这个冰疙瘩身上,动那些心思,倒不如自己人来得可靠。”苏幕收了手,“顾大小姐,您以为呢?” 语罢,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顾芸儿僵在当场,好像是有点道理…… 尤其是沈东湛,着实对她爱答不理,想必她纠缠到底,沈东湛也未必会给她好脸色,更不会收了她,与其浪费时间,让顾西辞白占便宜,倒不如…… 顾东朝? “大哥会在哪呢?”顾芸儿低声呢喃着。 欢儿忙道,“大小姐,您好好想想,大公子他平素会在哪儿躲清闲呢?只要把大公子找回来,这顾家就不是小公子说了算!” “我想想,我好好想想,大哥平时……”顾芸儿仔细的回想着,“不是吃就是喝,要么就在花楼和赌坊,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欢儿叹口气,“小姐,若是大公子真的在这些地方,夫人不可能找不到人,现如今大公子失踪,八成是在连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连我娘,都不知道的地方?”顾芸儿有些脑仁疼。 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她平时就该多留心一些,现在倒好,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小姐,老爷走了,夫人都没回来奔丧,您说这……”欢儿低低的开口,“是不是有些不太合情理?” 虽然是被赶出去了,但夫人的名头还在。 如今顾震去了,夫人王氏回来奔丧,也是情理之中。 顾芸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走,去把我娘请回来,这顾家可不能由着顾西辞做主,还是要找我母亲和哥哥回来才行。” 自己的亲兄弟才靠得住,来日的荣华富贵才能得保! “是!”欢儿忙不迭搀着顾芸儿,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苏幕坐在马车里,指尖撩开车窗帘子一角,瞧着顾家的马车快速从后院出来,急急忙忙的驶离顾家。 “爷,动起来了。”年修在外头低语。 苏幕轻哼,“坐不住了。” “顾家交给顾西辞打理挺好,你何必多此一举?”沈东湛叹口气。 苏幕侧过脸看他,“我就是想看看,顾东朝到底是在南都,还是去了殷都?” “你是怀疑雍王?”沈东湛了悟。 还真别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沈东湛,真的没想那么多。 “如果顾东朝去了殷都,这蠢货早晚得坏事。”苏幕目色幽沉,“所以我得确定一下,这厮到底在哪儿?顾西辞不常与顾东朝接触,即便是夫人跟前,也不会与他说实话,但顾芸儿能问出实话来,如果……” 沈东湛点点头,原本还以为她是因为吃醋,所以戏弄顾芸儿。 如今看来,苏幕是时刻保持着清醒,又或者是血缘至亲的缘故,时时刻刻都在为对方着想。 “找到顾东朝,我们就可以安心的回殷都了。”苏幕揉着眉心,“怕就怕,雍王背后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弄得咱们措手不及。” 顾东朝要是进了殷都,来日顾家有动静,顾东朝的命……就是朝廷与南都的谈判筹码。 这蠢货一门心思想要荣华富贵,殊不知靠近雍王的时候,半只脚就已经踏进了鬼门关,脑袋都别在了裤腰上。 “雍王这混账东西,拿不到白玉龙戒,就想个法子,拿捏住了顾家的软肋,这么一权衡利弊,却也是极好的。”沈东湛狠狠的皱了皱眉。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爷,已经着人盯着了!”周南在外头开口。 沈东湛低低的应了声,大意了,真的是大意了。 当时,谁也没瞧上顾东朝这个废物。 以后,怕是也会因为这个废物而坏事。 “且看看吧!”苏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殷都之前,她得弄清楚顾东朝的去向,否则如何能安心的,让顾西辞留在南都。 谁知…… 夫人王氏是真的不知道顾东朝的去向,这么些天了,城里城外,火急火燎的找,愣是没找到顾东朝的下落。 顾芸儿进门的时候,王氏也是刚从城外回来。 “我在城外都找了两日了,附近的村落也都找了,愣是没找到朝儿的下落。”夫人王氏泪眼迷离,短短数日,她已经行销骨瘦,憔悴得不行。 正是因为如此,王氏暂时不知道顾芸儿中过毒,且顾震已死的消息。 见着顾芸儿不说话,夫人王氏默默拭泪,“罢了,你先回去吧,我瞧着你的脸色也不太好,想来我与你兄长不在府中,累你担心了。” “娘,你真的不知道兄长去哪了?”顾芸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夫人王氏先是一愣,俄而不敢置信的望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娘还会把朝儿藏起来吗?若非找不到你兄长,我何至于出城两日难归?” “娘,那您知不知道,府内出了什么事?”顾芸儿心里发虚。 夫人王氏愣愣的瞧着她,心下陡沉,“出了何事?” “爹,没了!”顾芸儿刚说出口。 只瞧着夫人王氏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娘?快,快叫大夫!娘!”顾芸儿疾呼。 夫死,子失,可谓双重打击…… 第432章 大晚上的来找你? 夫人王氏醒转之后,直接回了将,军,府。 瞧着满目白绫,面色已然惨白到了极点,待进了灵堂,王氏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愣愣的瞧着上方的灵位,连哭都浑然忘了。 “娘?”顾芸儿低唤,“娘?” 顾西辞缓步上前,瞧着顾芸儿这副神色,他便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顾芸儿竟是个如此不识大体,不知好歹之人。 当初,顾震是念着姑娘家的名声要紧,所以才没有把她赶出去,与王氏和顾东朝一处,原就是给她留了退路。 谁知道,烂泥始终是扶不上墙的。 “夫人?”顾西辞行礼。 夫人王氏终是回过神来,瞬时泪如雨下,“老爷走的时候,可有什么交代?” 顾西辞知道,她问的交代,是指她与顾东朝。 “没有。”顾西辞摇摇头。 闻言,王氏顿时掩面嚎啕。 “你胡言乱语什么?爹走的时候,只有你和刘徽那个奴才在场,你们二人合谋,要谋夺我顾家的家产罢了!”顾芸儿理直气壮,“娘,您不能听他的片面之词。” 顾西辞面无波澜,不争辩不驳斥,淡淡然的站在那里,一如往常,没有半分异样。 王氏这会早就被悲伤冲昏了头,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站起身来就朝着棺椁走去,待走到了棺椁之前,更是哭得难以自抑,眼泪珠儿不断的滚落,哭声压抑,让人闻之心酸。 “娘?”顾芸儿急了,这个时候若不振作起来,那自己以后还剩下什么?保不齐连嫁妆都没有,以后可怎办? 王氏伏在了棺椁上,已然泣不成声。 “娘?”顾芸儿疾步上前,“娘,爹已经没了,您是不是要跟兄长一道,回府主持大局?您是爹的正妻,爹虽然把您和兄长赶出去了,可爹没有写下休书,您还是这里的女主人。” 王氏泪眼朦胧的望着顾芸儿,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良久。 “娘,您别糊涂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您得振作,这顾西辞也不知道对爹动了手脚,爹临走前只见他,不见我们,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顾芸儿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娘,您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闻言,王氏转头瞧着顾西辞。 顾西辞近前,拱手作揖,“爹从未写过休书,也没想过要写休书,若是夫人您要回来主持大局,西辞没什么可说的。” “娘,这是好机会,您一定要为我和兄长做主啊!”顾芸儿忙道。 王氏徐徐站直了身子,瞧着上方的灵位,又瞧着顾芸儿和顾西辞,忽然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哀戚。 “娘?”顾芸儿愣怔,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瞧着顾芸儿,“给你爹上过香,守过灵了吗?” “我……”顾芸儿一怔,面上有赧色,“娘,我此前中毒,身子虚弱,没办法为爹守灵,但是等我身子好些,我一定会尽孝的。” 王氏转头望着顾西辞,“你一直守在这里?” “是!”顾西辞不多话,就一个字。 王氏流着泪,轻轻抚过棺椁上的雕纹,“终究可以歇一歇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不用一人独自扛着那么多事。老爷,你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一次,再不会有噩梦会缠着你,让你寝食难安,夜不成眠了。” “娘?”顾芸儿只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他顾西辞没有资格……” 音未落,王氏冷声厉喝,“你给我闭嘴!” 这倒是把顾芸儿给惊着了,站在原地愣是没反应过来。 “娘?”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王氏深吸一口气,“你不曾为你父亲守灵,却还要在这里大放厥词,只为了自己那么点蝇头小利,你不配当顾家的女儿,没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滚出去!” “娘,您糊涂了,我是您的女儿,他顾西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野……”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顾芸儿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耳蜗嗡嗡作响,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嘴里满是咸腥味。 “娘?”顾芸儿眼中噙泪,“你打我?” 王氏流着泪站在那里,“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顾芸儿捂着脸,顾西辞也愣了一下。 只不过,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情,顾西辞不方便插手,便默默的回到原位,继续跪着将冥币丢进火盆里。 “你连孝道都不知为何物,在你爹灵位前放肆无状,顾西辞再不对,他今儿跪在这里为你爹守灵,那就是尽孝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因为什么,打量着我这个当娘的不清楚吗?平素惯得没边,以至于做事不分场合,连良心都让狗吃了!”夫人王氏,流泪怒斥。 顾芸儿觉得委屈,自己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母亲和兄长,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可最终结果不是一样吗? 不想便宜了顾西辞这个外人,这有什么错? “娘,我们才是一家,他顾西辞算什么东西?”顾芸儿泣泪,“您是真的糊涂了?” 王氏摇摇头,“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脑子清醒过。你爹英雄盖世,领兵打仗一辈子,什么时候顾及过荣华富贵,偏生得你们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只看眼前不看将来!” “娘?你太让我寒心,太让我失望了,你不配为人母,不配当我母亲!”顾芸儿捂着脸,哭着往外走。 欢儿赶紧搀着她,毕竟自家小姐的身子骨还虚着呢,经不起折腾。 “这……”萍姑搀着摇摇欲坠的往事,“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王氏狠狠的闭了闭眼,将面颊贴在了棺椁上,“老爷他的一番苦心,终究是让他们给废了!是我不好,我没有管教好儿女,是我的辜负了老爷的重托,是我……对不起老爷!” “夫人?”萍姑流着泪,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西辞跪在那里,“将,军,府需要夫人来主持大局,西辞没什么异议,还请夫人放心!眼下府内该除的已经除去,算是彻底的清静了,不会再有那些腌臜之事。” “顾怜儿与顾南玉,与雍王联手,背叛了老爷。”夫人王氏其实都清楚,只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委实不知情。 毕竟,她为了找顾东朝,已经出了城。 “顾怜儿挟持长姐,对长姐下毒,事败之后被顾南玉杀人灭口。”顾西辞三言两语,便将最近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夫人王氏拭泪,大概是悲伤过度,身子有些疲软,幸得萍姑搀着,才不至于倒下。她亦步亦趋的行至火盆旁边,跪在蒲团上,神情略显呆滞。 “顾南玉和姨娘柳氏,已经被父亲送去了府衙,府衙那边已经以杀人罪敲定,三日后问斩。”顾西辞平静的说着,不带任何情愫。 夫人王氏扬起头看她,“问斩?” “顾南玉杀了顾怜儿,一命偿一命。”顾西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王氏拭泪,“可是柳氏和顾南玉,他们是……是江家……” “爹走之前下的令,谁也不能违抗。”顾西辞道,“他们还冒充了江家的后嗣,触怒了爹,所以爹没有手下留情。” 连带着姨娘柳氏,一道处置干净,免得来日给顾西辞留下祸患。须知,他们母子既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顾震便再也不能留他们了…… 王氏神情恍惚,就这么定定的瞧着不远处的棺椁,数十年的夫妻,有过夫唱妇随,有过面红耳赤,如今却只剩下天人永隔。 回忆倒灌,王氏泪如雨下,“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一别就是数年不回家;后来回家了,却又后院成群,怨怼成偶;可是以后,想再见……只能是梦中了。” 谁还没个,年少懵懂的时候? 少时不知生死重,懂时已是肝肠断。 “夫人?”顾西辞皱了皱眉。 王氏艰难的挤出一抹笑,“老爷既然把顾家交给你,我便相信你一定可以保住顾家,朝廷对南都虎视眈眈,断然不可大意。只是,老爷想送我和朝儿走,终究是没能、没能……是我辜负了老爷的苦心,我对不起他。” “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兄长。”顾西辞躬身。 王氏哭得伤心欲绝,已然说不出话来,忽然间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死过去。 “夫人?” “夫人?” 王氏被快速抬了下去,云峰这才上前。 “公子?”云峰有些担心,“这大公子会去哪儿呢?夫人这样找都没找到,别是出事了吧?” 顾震虽然女人众多,但是留下放后嗣不多,眼下只剩下正房这一脉嫡子,若是顾东朝真的出事,那顾家岂非要绝后? “派人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顾东朝。”顾西辞隐隐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怕是不简单。 云峰行礼,“是!” 南都内外,翻天覆地。 可不管怎么找,始终未见顾东朝的下落。 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半点踪迹可寻。 说句不好听的,南都原就是顾家的地盘,如果连顾家的人都找不到顾东朝的下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顾东朝出了事,怕是性命攸关,另一种就是他已经离开了南都。 一直到了夜里,云峰派出去的人,也没找到顾东朝的下落。 “公子?”云峰自个心里都没底了,“怕是不太好。” 顾西辞站在灵堂外头,“方才夫人来过了。” 只不过伤心过度,又晕了一次。 “公子?”云峰迟疑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都在找大公子。” 顾西辞皱了皱眉,“东厂和锦衣卫?” “而且他们的人比咱们更早下手,只是……”云峰摇头,“怕是也没有结果。” 顾西辞叹口气,着管家帮看着灵堂,兀自朝外头走去。 云峰赶紧跟上,也不知道自家公子这是要去哪?及至马车停在了馆驿外头,云峰才恍然大悟,这是来找苏幕和沈东湛呢! 轻车熟路的,顾西辞直接进了馆驿。 打从顾西辞进门,东厂的蕃子就已经将消息送到了苏幕跟前。 “冲着顾东朝来的。”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点点头,“可是……南都城都快找遍,也没发现顾东朝的下落,这里面怕是真的有名堂。” “何止是有名堂,简直是问题大了!”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顾西辞径直进了门,屋内并无沈东湛的踪迹,唯有苏幕一人。 “坐吧!”苏幕开口。 年修连茶都已经泡好了,显然苏幕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我不能出来太久,就不与你兜圈子了!”顾西辞开门见山,“我在找顾东朝的下落,东厂的人若是有什么线索,还望及时周知。” 苏幕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明白顾东朝对顾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人没找到人。” “顾公子,不瞒您说,不只是咱们的人没找到大公子,连锦衣卫的人也是束手无策。”年修说的是实话,“顾公子,这儿是顾家的地盘,是南都城,试问谁敢轻易动顾家的大公子?” 顾东朝再落魄,那也是顾家的嫡长子,改不掉的是骨子里的血脉相连。 傻子,才会去动顾东朝。 “其实你心里没底,所以才会连夜过来。”苏幕端起杯盏,浅呷一口,“锦衣卫的人还在找顾东朝的下落,沈东湛至今还没回来,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南都成内,敢动顾东朝的,除了我们还有一人。” 顾西辞面色沉沉,扶着桌角慢慢的坐下,“雍王。” “如果顾东朝死了,那倒也罢了,一了百了,对我而言这是好事。”苏幕面无表情,优雅的放下杯盏,直勾勾的盯着他,“如果他没死,还跟着雍王去了殷都,那可就麻烦了!” 顾西辞抬眸,不语。 一旁的云峰,原本听得苏幕说“顾东朝死了是好事”时,还有些心里不忿,但听到后面……他终于明白了苏幕的苦心。 “顾家大公子被雍王所利用,顾家军定然是投鼠忌器,来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是什么都不及了!”苏幕垂眸,“雍王城府甚深,顾东朝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顾家连同顾家军,都会成为朝廷的囊中之物。” 这话说得还是挺委婉的,若是再说得直白点,那就是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 一个顾东朝,会害死整个顾家和顾家军。 “他若不是姓顾,我倒是可以替你……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诚然,以东厂苏千户的手段,杀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 可顾震对顾西辞有恩,顾家被李琛这么一搅合,就剩下这么三瓜两枣的,若是再给杀了……顾震怕是会从棺材里蹦出来。 “你莫胡来。”顾西辞起身,“顾家不能没有大公子,顾东朝再不济,那也是爹的嫡长子。既然你也没有消息,那我先回去了!” 苏幕坐在那里,就这么目色微沉的盯着他,“你还好吗?” “不好也得好,若然我现在倒下,那么顾家就全完了!”顾西辞拱手,“告辞!” 苏幕起身相送,“路上小心。” 闻言,顾西辞心神一震,不由的回眸看他。 苏幕站在檐下,微光落于身后,恰不清楚她此刻的神色,但口吻淡淡的,透着些许担虑,显然是为他担忧。 顾西辞点点头,抬步往外走。 匆匆来,匆匆回。 “他以一己之力担起顾家的重责大任,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诟病。”年修幽然轻叹,“这当家人,不好当。” 苏幕眯了眯眸子,“密切关注,殷都的消息,怕就怕……人已经去了殷都。” “如果人已经去了殷都,那咱们是不是要赶紧回去?”年修低声问。 苏幕点点头,“如果已经回到了殷都,那我们就该走了,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处,盯着那蠢货才是要紧的,否则整个顾家,都得被顾东朝给玩死!” “沈指挥使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消息?”年修这话刚说完,沈东湛和周南就进了门。 周南抢先一步,“是有消息,但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闻言,苏幕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沈东湛,瞧着他这副神色,心里隐约有了底。 “跟着雍王走了?”苏幕问。 沈东湛摇头,“倒不是跟着雍王走了,而是极有可能被雍王带走了。” “这不是一样吗?”苏幕皱了皱眉。 周南又道,“可不一样,被带走……那就有点不自愿的意思,咱们找到了两个老乡,说是瞧见了那么一眼,顾大公子是被人搀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这辆马车就出了城。” “出了城,就再也没回来?”苏幕凝眸。 沈东湛目色沉沉的望着她,“至少有了线索,人是活着被带走的,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只是,来日就麻烦了,这顾东朝就跟悬在脑门上的剑似的,随时都会掉下来……要人命!” “顾震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废物东西?”苏幕揉着眉心,瞧了年修一眼,“你去一趟顾家,不管这线索有没有用,且让顾西辞有个心理准备。” 年修颔首,“是!” “看样子南都不能待了,得早些回去,不然那这蠢货为了顾家的家财,会上了雍王的当,玩死所有人。”沈东湛叹口气。 苏幕正有此意。 然则,年修刚走出去没多久,又慌慌张张的回来,“爷,顾家那位麻烦精来了。” 苏幕:“??” “就是那位顾大小姐吧?”周南会意。 年修点点头,“奴才瞧着,是冲着沈指挥使来的。” 苏幕骤然扭头,盯着沈东湛。 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与我无关。” 撇得倒是干净又迅速。 “爷?”周南低低的开口,“卑职可都听说了,今儿在灵堂内,这位顾大小姐挑唆顾夫人,对付顾西辞没成,挨了顾夫人一巴掌,这大晚上的……” 年修抬头瞧着漆黑的夜色,幽幽的接下周南的话茬,“天黑好办事。”  沈东湛:“……” 苏幕:“……” 第433章 裹着毯子送回去 有那么一瞬,沈东湛想活埋了周南和年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转而瞧着面无表情的苏幕,这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这事还真是不赖他,只怪顾西辞那厮矫情。 “若是当初顾怜儿挟持她的时候,药量再重一些,许是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沈东湛只觉得脑仁疼,尤其是面对这些儿女之事。 早前一个沐柠,如今再来一个顾芸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爷,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人都到了门前,还是想想该怎么打发了她才好!”周南直摇头,“没成想,到了这南都地界,还遇见个硬茬。” 王八咬着不撒嘴,死缠烂打不放手。 “爷?”年修一怔。 乍见着苏幕往外走,沈东湛也愣了一下。 周南刚要上前,冷不丁被沈东湛一个眼刀子给撇了回来,乖乖的缩回了腿。 敢情,是让苏千户去应付? 年修紧跟在苏幕身后,快速出了自家院子,谁知拐个弯,自家爷便进了沈指挥使的院子,这下子就把年修给看懵了。 爷这是要挑大梁啊? 守着院子的锦衣卫,都是沈东湛的心腹,乍一眼苏幕进来,瞬时都愣了一下,手都扶在了剑柄上,又默默的面面相觑,终是徐徐转身,逃也似的快速撤离。 爷早前就吩咐过了,谁敢跟苏千户动手,就打断谁的狗腿。 眼下自家爷不在,若是他们动了手,到时候这账算在谁头上? 思来想去,还是眼不见为净,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看见,有什么事那也是爷自个的事,与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关系。 “倒也识趣得很!”年修小声的嘀咕。 进了卧房,苏幕轻车熟路的点灯,“去泡茶。” “是!”年修抬步就走。 顾芸儿领着丫鬟,亦步亦趋的进了院子。 “小姐,这院子内外怎么连个守卫都没有?”欢儿有些心慌。 还真别说,的确没有。 顾芸儿愣怔了一下,“多半是知道我要来,所以把人都撤了吧?” “是吗?”欢儿搀着自家小姐,对这话是一百个不信,就沈指挥使那副冷淡的样子,像是能善待顾芸儿的? 扯! “自然是!”顾芸儿蜜汁自信,毕竟顾家在南都多年,她一出去就有人吹捧着,什么好话都可劲的送到她眼前,“我爹是大,将,军,谁敢对我不敬?” 欢儿不敢吭声,要知道,现在……主家都没了,谁还会真的顾念着,她这位顾家大小姐呢? 谁知,顾芸儿进了门,还来不及欣喜,便已经僵在当场。 “苏千户?”顾芸儿愣怔,想着是不是走错了? 可仔细想想,似乎没有走错。 “顾大小姐,很是诧异?”苏幕坐在那里,“坐吧,这儿也没外人,沈指挥使暂且不在。” 顾芸儿一听沈东湛不在,这心思也就淡了,“既然沈大哥不在,那就没什么可说了,我这就先回去。” “你来都来了,若不把话说清楚,怎么心甘情愿的走?”苏幕勾唇笑得邪冷,“坐下吧,茶都泡好了!” 顾芸儿眉心微凝,“苏千户这话倒是有意思了,你是觉得,你能代表沈大哥?” “人都坐在这屋子里了,你觉得呢?”苏幕阴测测的睨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低哑的干笑两声,“外头看守的人,都被我杀了,顾大小姐要出去找找看,尸体藏在何处吗?嗯?” 她尾音拖长,唇角带笑。 可顾芸儿却觉得,苏幕那双眼睛里,满是嗜血的狠戾,让人见着浑身发毛,打心里怵她,“你、你敢杀了锦衣卫的人,就不怕沈大哥找你算账吗?” “在他找我算账之前,顾大小姐是不是得先考虑一下,自己有没有命,活着走出这屋子?”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桌案上的佩剑,仿佛……随时都会冷剑出鞘。 这倒是真的把顾芸儿吓着了,若是在别的地方,她倒是没那么担心,可这儿是沈东湛的屋子。 如此这般,说明什么? 说明苏幕心狠手辣,会将她杀死在沈东湛的院子里,继而将罪名推给沈东湛,如此一来顾家和锦衣卫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而苏幕呢? 置身事外。 一想到苏幕杀了自己,还逍遥法外,顾芸儿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瞧着顾芸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苏幕单手抵额,烛光中那张雌雄难辨的脸,渐渐溢开瘆人的邪笑,“顾大小姐虽然不似二小姐这般天姿国色,却也生得标致,何苦要在沈东湛这一棵树上吊死?” “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顾芸儿抿唇。 苏幕勾唇,“我这人喜欢审时度势,此一时彼一时。顾大小姐没发现,自个现下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你爹已经死了,我给你点脸面,才尊你一声顾大小姐,要不然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顾芸儿咬着牙,一双美眸微微泛红。 年修奉茶,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了门口位置。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看得顾芸儿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喝茶,慢慢聊!”苏幕端起杯盏,慢条斯理的饮茶。 顾芸儿哪里还有心思饮茶,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苏幕,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苏幕到底想干什么? 事实上,就算苏幕什么都不做,往跟前这么一坐,顾芸儿便有些想哭的冲动的。 外头皆传,东厂苏千户……杀人不眨眼,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谁落在她的手里,必定会生不如死,是个实打实的魔头。 这人如此阴森可怖,顾芸儿自然是越想越害怕,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带着哭腔的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家有和沈东湛联姻的准备?”苏幕问。 顾芸儿瞬时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 嗯,这是实话。 “那你为何深夜来找沈东湛?”苏幕明知故问。 顾芸儿瞧着苏幕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真真是叫苦不迭,“我、我就是仰慕沈大哥而已,没别的意思。” “真的没别的意思?”苏幕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手,指尖微蜷起,下意识的好似掩着什么,不由的笑出声来,“有些事做一次就够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可就没意思了!”  顾芸儿猛地愣住。 “还不明白吗?”音落瞬间,苏幕忽然掌心拂风。 顾芸儿瞬时尖叫,身子骇然翻倒在地上。 “小姐!”欢儿疾呼。 年修疾步上前,二话不说便将顾芸儿袖中的东西取出,毕恭毕敬的呈给了苏幕,“爷!” “好东西,得分享。”苏幕指尖轻夹,小小的一个纸包,藏着那天夜里,顾芸儿对沈东湛做过的事情。 也是因为这样,她跟沈东湛才跨过了最后一步。 说起来,还得多谢这顾芸儿。 “堂堂大,将,军府的大小姐,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锦衣卫都指挥使,哦……还是齐侯府世子。”苏幕冷眼睨着倒在地上,浑身打颤的顾芸儿,“如果顾震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副德行,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顾芸儿面色瞬白,却见着苏幕弯下了腰,捏起了她的下颚。 “顾芸儿,我再说一遍,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把你的念头收一收,免得坏了我的好事,我会忍不住……送你去军营。”苏幕压低了声音,“你要相信,如果我想让一个人消失,那这个人肯定会消失得无声无息,即便你是顾家的人。” 顾芸儿呼吸急促,“你、你莫要胡来,我以后再也不敢靠近沈大哥了,再也不会了,你放心便是!我、我这就走……” “来都来了,就这么空手而回,多不好意思?”苏幕幽幽的叹口气,摸着下巴思虑了半晌,“不如这样,我送你回去吧?总归不能太失礼。” 顾芸儿骇然瞪大眸子。 不瞬,东厂的蕃子扛着一卷毯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馆驿,也不上马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穿街走巷,真真惹人注目。 周南站在馆驿门前,啧啧啧的直摇头,“这招,可真是够毒的,如此一来,顾大小姐怕是再也没脸找您了!” 软刀子杀人,那才是真的杀人诛心。 “总算送走了!”沈东湛如释重负。 他才不在意,苏幕是怎么把顾芸儿弄走的,反正别来扰了他与苏幕便是。 只不过,这似乎是皇帝传召侍寝时的场面,委实有点意思! ………… 大,将,军府。 顾西辞正在守灵,乍听得来信,说是苏幕来了,心下微微一怔。 “夫人已经去了前厅。”云峰忙道。 顾西辞眉心微蹙,叮嘱底下人看着点,起身往外走,源于顾震对东厂的厌恶,所以顾家的人,多数不怎么喜欢东厂的人,眼下苏幕进门,还不知夫人王氏会如此冷待。 然则,到了前厅的时候,顾西辞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瞧着地上那一卷地毯,顾西辞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当下抬头望着苏幕,“苏千户,你这是……” 苏幕将那包东西放在了桌案上,冲着夫人王氏笑道,“小丫头,你来告诉你家夫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欢儿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这……” “这是何物?”夫人王氏直勾勾的盯着欢儿,“你家小姐呢?” 欢儿扭头望着那卷毯子,惊得王氏骇然起身,心里知道了,却又不敢出声,免得惊了底下的人,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 苏幕也不着急,只浅浅勾唇,“东西送回来了,分毫不少,纹丝未动。顾家这么重的大礼,咱们可消受不起!” “这……”王氏喉间滚动,面色铁青,狠狠的剜了欢儿一眼,“简直是混账!” 欢儿吓得连连磕头,哭着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小姐自己……” “你给我闭嘴!”王氏断然不愿,这些污言秽语流出,自然不会让欢儿开口,赶紧将纸包收进掌心里捏着,“都给我下去!” 除了萍姑,底下人全都退了下去。 顾西辞看了云峰一眼,云峰会意的退到门外站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苏幕怀中抱剑,“我念着顾家门庭,不想污了顾老,将,军的身后名,只能做到如此了!若有下次,我可不能保证,顾家会不会再出一次殡!” 夫人王氏面上挂不住,自己教出来的一双儿女,儿子不成器,女儿更是做下这等见不得人的事,登时眼前发黑。 幸好萍姑和顾西辞赶紧搀住她,扶她到了一旁坐着。 “她去了馆驿?”顾西辞问。 苏幕瞧着那卷毯子,“人都在这儿,总不至于是我劫的吧?我用不着女人,这点想必不需要我解释吧?” 世人皆知,苏幕乃是个阉人。 既是阉人,这些福气消受不了。 “多谢苏千户!”王氏还是明白的,苏幕虽然卷着顾芸儿这样回来,但好歹也是给了她颜面,否则闹起来,顾芸儿这辈子的名节都将毁于一旦。 女儿家,名誉最重要。 丢了,便如同失了命。 “谢就不必了,还望顾夫人多加管束。今儿这是晚上,瞧见的人不多,若是白日里再闹一场笑话,那顾家可就真的成了南都的笑话。”苏幕拱手作揖,“告辞!” 顾西辞瞧了王氏一眼,“我去送送!” “好!”王氏点点头。 语罢,顾西辞便紧跟着苏幕身后,走出了厅门。 待人都走了,王氏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的低喝,“还不滚出来!” “娘?”顾芸儿从毯子里面,探出个头来,眼眶通红,身子抖如筛糠。 王氏扶额,狠狠的闭了闭眼,“萍姑,送她回去。” “是!”萍姑行礼,赶紧与欢儿一道,将人从毯子内捞出来,“大小姐,老爷尸骨未寒,您可千万别再闹了,赶紧回去吧!” 若是真的惹出笑话,那顾家就真的成了笑话。 没了顾震的顾家,就等于拔了牙的老虎,闹不好是会被人吞掉的…… 王氏捏紧了手中的纸包,颤颤巍巍的去了灵堂,扑通就跪在了棺椁前,“老爷,是妾身不好,教出来的竟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是妾身给您丢人了……” 说到情深处,王氏泣不成声。 她是真的伤心,真的难过,真的失望透顶…… 顾西辞送苏幕出去,长长的回廊上,二人比肩而行,走得不紧不慢。 “她是去对付沈指挥使的吧?”顾西辞还不知道,顾芸儿那德行吗? 苏幕能留她性命,实属不易。 “我是看在你和顾震的面上。”苏幕直言,也不与他拐弯抹角。 顾西辞点点头,“我知道。” “外头不太平,你且留着心。”苏幕顿住脚步,“若非如此,我才懒得送她回来,就这么个东西,不值得我走这一遭。” 顾西辞敛眸,“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东厂的苏千户。” “我不送她回来,到时候她死在外头,不知道是要赖上我东厂,还是赖上锦衣卫!”苏幕轻哼,“我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不管是赖上东厂还是锦衣卫的,对苏幕而言都是一样的。 “多谢!”顾西辞拱手。 苏幕继续往前走,“话说到这儿,你这个心里有数,这毕竟是南都,我与沈东湛不方便出手,免得到时候传到朝廷的耳朵里,多增是非。有些事,还是你自己安排,自个处置为好!” “嗯!”顾西辞点头。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免不得提醒了他一句,“你已经是顾家的家主,就该担起家主的责任,顾家是倒下还是再生辉煌,且看你自己了!” 谁都,帮不了他。 “我知道!”顾西辞报之一笑。 苏幕抬步就走。 及至苏幕走出了顾家,没入夜色之中,顾西辞仍站在门口的灯笼下,定定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公子,苏千户已经走了。”云峰提醒,“您是不是也……回去呢?外头风大,您仔细身子。” 这两日,顾西辞为顾震守灵,整个人都憔悴了。 “她都瞧出来了。”顾西辞苦笑两声。 云峰叹口气,“能坐到东厂千户的位置上,可不是谁都有这能耐,栾胜是什么人?那可是心狠手辣的主,他能瞧得上眼的,必定也是有能力的。” 只不过,苏幕的日子不好过,不似表面这般轻松,倒是真的…… “都布置好了吗?”顾西辞问。 云峰点点头,“您只管放心便是,已然安置妥当。” “好!”顾西辞转身往门内走。 顾家的大门,重新合上。 苏幕缓步走在南都的大街上,倒也不急着回去,路边寻了一个面摊子坐下。 “掌柜的,来两碗面。”年修喊了一声。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来!”掌柜赶紧去煮面。 苏幕拿了一双筷子,桌案上抵了抵,眼角余光落在了身后位置,只瞧着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东西,如同尾巴一般,如影随形。 “爷?”年修低唤,“要不……” 苏幕勾唇,“后脑勺长眼睛,不挺有趣吗?顺便看看,他当了这顾家的家主,是不是真的能担起这责任。” 若是他挑不起这担子,她怎么放心回殷都? “是!”年修不敢擅动。 一抬头,沈东湛和周南,默不作声的坐在远处的角落里,也叫了两碗面。 年修:“……” 这下,可不止后脑勺长眼睛。 “不管他们。”苏幕瞧着掌柜端上来的面,捻着筷子拨弄着热气,“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年修低眉,拨弄着碗中的面,“如您所料,顾二小姐的毒,的确不是药铺里买的。” “呵,真是阴魂不散。”苏幕轻嗤,“这都交手多少回了?还不死心。” 年修扯了一下唇角,“多半是不死不休。” “明儿顾家出殡,一下子抬出两副棺材,倒也热闹。”苏幕往嘴里送了口面,滋味甚好,“盯着点,别出岔子!” 年修颔首,“是!” 热腾腾的面,正好暖了这夜色寒凉。 第434章 阿姐 苏幕也不管他们,兀自与年修吃着面。 夜风呼呼的吹着,街面上行人不少,只是各走各的,谁又会留心谁呢? “爷,苏千户很不高兴。”周南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面。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不瞎!” 周南撇撇嘴,想来也是,苏千户什么事儿都干过,唯独没做过收拾情敌的事儿吧?转念一想,不对,也不是情敌,这顾芸儿算哪门子的情敌,充其量就是枝头的烂桃花,还没来得及盛开就被苏千户给掐了。 “爷,这后面的尾巴,有点讨厌。”周南眉心微凝。 沈东湛这才回过神来,捻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她都没说处置,你急什么?” 保不齐,留着有用。 如此,周南便也不在多言,大口大口的吃着面。 只是他这碗面都快见底了,也没见着自家爷吃一口,光拿着筷子拨弄面条,一动不动的瞧着不远处的苏幕。 周南皱了皱眉,“爷,别浪费?” 沈东湛:“……” “我吃。”周南默默的将空碗挪开,端起沈东湛的那碗面,吃得那叫一个欢实。 沈东湛扶额,“你晚上没吃饭?” “攒着!”周南回答。 沈东湛:“……” 那边,苏幕已经吃完了面,年修放下了银子。 二人快速离开,瞧着方向,应该是回馆驿去。 沈东湛侧过脸,以眼角余光睨了一眼身后的动静,坐在原位没有动弹,他们二人暂时不能跟着去,必须与苏幕保持一定的距离。 苏幕倒也没有再四处逛,直接回了馆驿。 毕竟,沈东湛很快就会回来,他们还得商量明日之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苏幕已然沐浴更衣完毕,沈东湛才跳墙进来。 见状,年修赶紧退出了房间。 “去溜达了一圈?”苏幕拢了拢衣襟,盘膝坐在窗口位置。 沈东湛点点头,合上房门和窗户,这才疾步走到她跟前,撩了袖子坐在了她对面位置,学着她这般盘膝而坐,“这帮人倒也狡猾,居然没有回到老巢,而是一直在城内兜圈子,三三两两的住在各家客栈里。” 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城内只有落脚点,而没有老巢。 “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城外,另一种来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无需窝在一起再行商量。”苏幕倒了两杯水,往他跟前搁了一杯,“还有什么发现吗?” 沈东湛摇摇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得等明日了!” “明日!”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这帮混账东西,真是阴魂不散,走哪儿都跟着,奈何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老巢,没办法把他们一锅端了!” 沈东湛点点头,“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暂时没给咱们下毒,也免了咱们的手忙脚乱。” “是没给咱们下毒,倒是抽了空,利用顾怜儿对顾家动手。”苏幕揉着眉心,“闹得顾家,鸡飞狗跳,自个还在背后躲清闲,什么事儿都没有,倒也真是厉害!” 沈东湛轻哼,“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连顾伯父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雍王身上,全然没想到这城外还藏着一个马蜂窝。” “大意了。”苏幕说这话,其实也不准确。 确切的说,不是顾震大意了,而是顾震彼时濒死,所以想不了那么多。 “明日,估计会很热闹!”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没能拿到白玉龙戒,他们肯定不会死心,如今顾家的家主成了顾西辞,那么只要抓住顾西辞,又或者杀了顾西辞,换个人掌控顾家。” 如此一来,白玉龙戒就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东厂的头上动土!”苏幕轻哼。 蓦地,苏幕的眉心跳了跳。 手背上,有一只不安分的手,正在肆意的摩挲着,再抬头,是某人眉眼含笑的神色,且看他这双有人的凤眸中。 曾经的清明矜贵,此刻盛放着桃花朵朵,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苏幕快速撤了手,“你克制点!” “这不是殷都,这是南都。”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她,音色蛊惑,那神色真真能勾人,烛光里宛若摄人的妖。 苏幕深吸一口气,抿唇不语。 “沈夫人?”沈东湛磁音绕耳,“沈夫人?” 苏幕白了他一眼,“你闭嘴!成日就想着那些事,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牛要下地,总归也得喂饱吧?”沈东湛幽幽的叹气,“这空着肚子还要耕地,可不太地道,苏千户以为呢?” 苏幕别开头,“我记得当初,还有人在背后,喊我一声阉狗、阉贼不是?” “谁?”沈东湛煞有其事的问,“哪个没心肝的,敢这样说?” 苏幕忽然伸手,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颚,“便是……这个没心肝的!沈东湛,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咱是不是得算算账,我这厢可不喜欢一直吃亏。” “沈夫人要如何算账?”沈东湛冷不丁别开头,含住她微凉的指尖,“以身相偿,可好?” 苏幕眉心紧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当初的沈指挥使,清冷孤傲,谁都不曾放在眼里,那叫一个高不可攀,目中无人。” “你都说了,那时候是目中无人,而现在我眼里有人……心上人!”他含情脉脉的望她,“心唯有一颗,只在胸腔里,我想要一直看着,可不得低头吗?” 对自己这颗心低头,自己与自己和解,自己对自己认输,没什么可丢人的,横竖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苏幕愣了愣,对于这话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就拿我爹来说,这辈子什么荣耀什么威风都尝过了,临了临了的,还不是只对我娘低头?虽说的确技不如人,打不过我娘,但我爹服软也是真的。”沈东湛勾唇,“爹说,对自己的女人低头,不丢人。” 苏幕被这话逗笑了,“所以你爹在前面跑,你娘在后面追杀他?” 沈东湛:“……” 很显然,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夫人?”沈东湛巴巴的瞧着她。 苏幕瞧了一眼窗外,俄而又瞧着眼前的沈东湛,微微抿了一下唇,“抱着?” 话音刚落,整个人业已腾空而起。 沈东湛的速度自然是极快,二话不说就把人抱起,径直朝着床榻走去。 “你……”还不等苏幕开口,人已被放在了床榻上。 帷幔骤垂,春宵一夜值千金。 夜色沉沉,正当好眠。 天还没亮,沈东湛利索的爬起来,仔细的为苏幕掖好被角,更衣完毕跳出了后窗。 苏幕翻个身,瞧了一眼空荡荡的枕边,只觉得浑身酸疼,便闭上眼睛继续小憩。既是醒了,想要再睡是不可能的,但是闭着眼想想,出城之后该如何安排,倒也可行。 年修在外头守着,瞧着东方的鱼肚白,一点点的扩散。 晨光熹微,晨起风凉。 今儿的南都,很热闹,但这热闹不属于活人。 素白的冥币漫天飞舞,冥音阵阵不绝于耳。 顾震素来并不高调,往日里不是府内就是练兵场,甚少会出现在街头,没成想最是高调的出现在街头,竟是他过身之后。 铮铮铁骨一朝去,来日何人忆将,军? 沈东湛领着锦衣卫的人,跟在队伍的后面,两家是世交,他这个顾震口中的“贤侄”来送一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顾西辞扶柩送灵,眼眶通红,没有爹的顾家,还是家吗? 夫人王氏,几番哭得不能自已,所幸被身边的人搀着,才能面前送灵出城。 送殡仪仗,浩浩荡荡,冥币漫天飞舞。 满城百姓夹道而立,在棺椁送出城门的时候,齐刷刷的跪地相送。 有顾震在,南都何其安生稳定,轻徭薄税,百姓安居乐业,连朝廷的人来了,都拿他们这里没办法。 是以南都的百姓都知道,只要有大,将,军在,他们便温饱有余,不惧那些朝廷酷吏,不怕那些腌臜勾当,即便有什么重大冤案,若是能告到顾震面前,必能沉冤得雪。 在百姓心里,顾震是他们的天。 如今,天塌了…… 棺椁出城,身后百姓哭声连绵,甚至有百姓自发出城相送。 苏幕今儿穿着一身便衣,毕竟她是东厂的人,不方便送顾震一程,但不出城又如何能抓住那些腌臜东西? “爷?”年修紧随其后。 苏幕握紧手中剑,“人都安排好了吗?” “墓地周围,皆以安排妥当。”年修低声回答。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那就等着吧!” 好戏,即将上演。 仪仗停在了墓园外头,平地冷风卷,阵阵透心寒。 不管生前有多荣耀,临了临了的,都不过三尺之地,一尊棺椁。 顾西辞摔盆过后,停棺,祭奠。 苏幕远远的站着,瞧着顾西辞为顾震披麻戴孝,安排所有的入殓下葬事宜,脑子里却是煜城江家的废墟。 昔年家中变故,父母惨死,还是忠叔草草收敛,哪有这般礼数? 苏幕心头哀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年修偷摸着瞧了一眼,知道自家爷怕是有所感怀,可这事委实没法劝,毕竟昔人已逝,有些东西真的只能是一辈子的遗憾。 环顾四周,苏幕紧了紧手中剑,隐没在随行相送的百姓队伍之中,随时伺机而动。 待顾震的棺椁被抬下了墓葬,百姓行了叩拜礼之后,便也渐渐的散了,苏幕和年修虽然随着百姓散去,但也没有走远,只在墓地附近绕了一圈又悄悄的回来了,就蛰在树上,冷眼睨着底下的一切。 “爷?”年修低语。 顺着年修的视线望去,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树后面,隐隐绰绰的,有些脑袋时隐时现,简直就像是令人厌恶的苍蝇。 “随时准备!”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年修颔首,冲着树下的人打了个手势。 一切,准备就绪。 丧葬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抬棺、入葬、封土、祭拜。 顾西辞跪在了陵前,磕头尽孝。 夫人王氏则直接哭晕过去,被人扶到了一旁的简易棚里休息。 “节哀顺变!”沈东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毕竟这是白事。 顾西辞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话音刚落,沈东湛面色骤变,拂袖间震开了突来的冷箭,冷不丁拽住了顾西辞,推到了一旁的刘徽身边,“保护好他。” “公子!”刘徽也是吓了一跳,手里的冥币之前当下撒了一地,慌忙拔剑横在身前,“快,保护公子!” 场面瞬时一片混乱。 顾西辞被沈东湛一推,委实有些慌乱,但这会反而冷静下来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卑职誓死保护公子!”刘徽眦目欲裂。 老,将,军刚刚过世,尸骨未寒,这些宵小之辈居然就忍耐不住了,还敢在墓前动手,是可忍孰不可忍,顾家军众人皆不答应! 冷箭袭来,嗖嗖声响此起彼伏。 沈东湛骇然,“周南!” “是!”周南面色骤变。 这帮东西,居然真的敢在墓地动手,简直是畜生不如。 草丛里忽然冒出来黑影,齐刷刷的直扑而来,既然冷箭伤不了顾西辞,那便明刀明枪的来,只要拿住了顾西辞,一切就都好说了。 沈东湛持剑在手,一脚踹开扑来的黑衣人,“先找地方避一避!” “好!”刘徽也不是傻子,这帮人显然冲着顾西辞来的,先护住自家公子再说,否则一旦有伤,顾家军群龙无首,是要出大乱子的。 有沈东湛等锦衣卫挡在前头,刘徽带着顾西辞先往边上的小树林里撤去,而夫人王氏则被人护着,往另一边撤去。  一帮人,瞬时被黑衣人冲散开来,场面乱做一团。 “爷?”年修有些急了,“不下去吗?” 苏幕扫一眼底下的场面,眼见着顾西辞退入了小树林,这才松了口气,“没瞧见领头的……” 闻言,年修仔细的瞧着底下。 还真别说,都像是各自为战的,竟也没瞧见为首的人。 难道都只是乱糟糟的一团冒出来? “再等等!”苏幕耐着心,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下面还有沈东湛撑着。 双方交手,若真明刀明枪倒也罢了,可偏偏他们原就是鼹鼠,见不得人的东西,又岂会真的明刀明枪。 忽然间的白色粉末撒出,别说是沈东湛,饶是苏幕也跟着惊了一下。 几乎是第一反应,苏幕从树上飞扑而下。 “爷?”年修惊诧,已是为时太晚。 外衣骤然拂去,苏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去了袭向沈东湛的白色粉末,周遭众人顿生尖叫,吸入粉末者,或满地打滚,或捂着脖颈倒地挣扎。 “没事吧?”苏幕疾呼。 沈东湛真真是捏了把冷汗,方才委实没防备,幸亏苏幕及时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没事!撤!” 谁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这些下三滥的东西,眼下避一避是最好的。 “逐个击破!”苏幕明白他的意思。 与聪明人并肩作战,默契天成,不需要过多的话语。 “走!”沈东湛一抬手,众人快速往林子里撤去。 周南心有余悸,亏得苏幕用外衣拂开了这白色粉末,否则连自己都得跟着遭殃,当下跟着沈东湛退入林中。 顾西辞淡然自若的站在正中央位置,被刘徽等人保护得极好,他就这样冷眼看着林中的厮杀,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该杀的杀,该灭的灭。 “公子小心!”刘徽死死的护着顾西辞,生怕他有任何的闪失,只是……环顾四周,刘徽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可这一时半会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刘徽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都是早前就安排好的,但也不可能安排得太多,否则就容易打草惊蛇,是以大批的军士虽然都在往这儿赶,但所需费时。 当初,顾西辞拿自个当饵,刘徽就极为反对,可除了反对,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对策,最后也只能顺了顾西辞的心意。 现在,刘徽后悔了。 眼见着乌合之众越来越多,这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窜出来的,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谁见着都会心慌。 蓦地,不远处传来萍姑的尖叫声。 只瞧着夫人王氏跌倒在地上,胳膊上挨了一刀,此刻血流不止,再瞧着那些贼人,许是将未能得逞的气儿,撒在了王氏身上,动不了顾西辞便动顾夫人,发了狠似的持刀扑上去。 看这阵势,不死不休。 “保护夫人!”顾西辞下令。 刘徽岂敢离开顾西辞半步,可是…… 眼见着王氏即将受戮,刘徽整颗心都揪起。 恰,苏幕与沈东湛飞奔而来,刘徽这才松了口气,当即提着剑、领着人,直扑王氏而去。 “没事吧?”沈东湛忙问。 顾西辞点了一下头,“我没事,你们如何?” “没想到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苏幕咬着牙,“竟也没瞧出来,哪个才是脑袋?” 顾西辞凝眉,“先救夫人。” 王氏那头,战况有些激烈,许是见着众人都围在顾西辞身边,没法对顾西辞下手,便将怨气都撒在了王氏这头,以至于王氏惊慌失措,胳膊上砍了一刀,背上亦是鲜血淋漓。 “你去帮忙。”苏幕开口,“谨防有诈!” 沈东湛纵身而起,直奔王氏而去,周南紧随其后。 怕就怕他们到时候挟持了王氏,威胁顾西辞,是以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保王氏安全。 谁知下一刻…… “小心!”苏幕快速推开了顾西辞。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王氏那头,谁也没料到林子深处,忽然有人放冷箭,以至于谁都没有在意。 冷箭贯穿了苏幕的小臂,瞬时鲜血淋漓,不过是一瞬间的反应,她已拔出了冷箭,脱手而出,直逼冷箭来源处。 “爷?”年修面色大变。 苏幕面色惨白,只瞧着胳膊上的血色,快速由红转暗。 “箭上有毒!”年修骇然。 顾西辞惊慌失措的冲上来,一把托住了苏幕的胳膊,当即脱口而出,“阿姐……” 那一瞬,苏幕笑了。 第435章 你是故意的吧?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西辞自个都愣了,人在情急之下所做出来的,喊出来的,皆属本能,是藏在骨子里的东西。 血缘这种事,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年修慌忙查看四下,所幸人都扑去救王氏了,注意力都在那头,倒是没人留心这边,真真是幸好!幸好! “不喊我苏千户了?”苏幕面色发白,瞧一眼胳膊上的血口子。 暗色的血还在不断的往外冒,顾西辞手忙脚乱的撕下衣角,快速勒住她的血口子,先止血再说,免得血流过多而出大事! 顾西辞没有吭声,自个喊出声来的,这会要咽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我可是听到了。”苏幕低笑了一声。 顾西辞捧着她那条受伤的胳膊,“都受伤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毕竟,某人之前给我讲了个睡前故事,还骗了我不少眼泪,这笔账我可都记着呢!”苏幕忽然捏起顾西辞的下颚,冷冷的低哼,“亲兄弟明算账,敢骗我……就该明白会有什么代价!” 顾西辞挣扎了一下,下巴都被她捏红了。 可见,她认真的。 下手的力道,不轻。 “回头再找你算账!”苏幕低呵,持剑便往林深处奔去,“年修,看好他!” 年修的脚都已经迈出去了,又被自家爷给差了回来,闷闷的瞧了顾西辞一眼,应了声,“是!” “苏……”顾西辞张了张嘴。 奈何,苏幕的速度极快,还不待他开口,她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林深处。 “苏幕呢?”沈东湛及时转回。 顾西辞忙指了指林深处,“受了伤,追进去了!” 闻言,沈东湛面色陡戾,提剑疾追。 受了伤…… 林深处,光线昏暗。 苏幕追到的时候,只瞧见地上倒着一具尸体,胸口扎着一支箭,箭羽上有血,多半是她方才甩出去的那一箭。 可地上除了一具死尸,似乎也没别的了。 不过…… 苏幕蹲下来,瞧着树根底下的草丛里,略有些血色,当下凝眉仰头。 刹那间,寒光乍现。 冷剑自头顶贯下,若非苏幕反应迅速,只怕难逃一死。 苏幕纵身一跃,反手便是一剑。 冷兵器接触的声响,让满林子找人的沈东湛骤然顿住脚步,下一刻直奔此处而来,一颗心高高提起,满脑子都是顾西辞那一句:受了伤…… 到底是东厂出来的,即便受了伤又如何? 只要还有一口气,苏幕就会拼尽全力,完完全全,如同杀人工具一般,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每一招每一式,皆不留余地。 东厂杀人,不需要手下留情。 不管对方是谁,能生擒最好,不能生擒……苏幕也不会放他逃出生天,敢对顾西辞下手,今儿不除,必会养虎为患。 苏幕出剑,几乎是玩命一般,对方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别人出剑各自保留余地,也是因为贪生怕死的缘故,总归要给自己留条命。但苏幕不一样,动真格的时候,则是抱着必死之心…… 冷剑脱手而出,苏幕纵身而起,一脚踹在剑柄上。 刹那间,鲜血迸溅。 冷剑穿胸而过,若非对方慌乱之中偏开了身子,这一剑足以穿心。 大概是真的怕了苏幕这不要命的打法,对方学了她一招,拔剑甩出,血色弥漫于空中,苏幕飞身握住甩来的剑,旋身便是一脚,将那人狠狠的踹出去。 人和血一道飞在半空,落地的时候发出震耳的闷响。 苏幕稳稳的站在原地,冷剑在手,血沿着剑刃徐徐落地,胸口血气翻涌得厉害,喉间满是腥甜滋味,即便如此,面上亦无半分动容之色,依旧是最初的冷冽决绝。 “五毒门的腌臜东西,也敢出来丢人现眼?”苏幕站在那里,低声冷呵,“趁早滚回你的老巢,让你的主子出来,省得我一次次的找。” 被苏幕这一剑、这一脚所伤,那人已然奄奄一息,勉力靠在树干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着血淋淋的胸口,亦止不住鲜血从指缝间往外涌。 事实上,苏幕也好不到哪儿去。 乍一眼,好似她压根没什么事,实则血气翻涌得厉害,压根迈不开步子,她只能站在原地,勉力保持着站姿。 “苏幕!”对方显然是认得她的。 想来也是,老对手了,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敌人都认不得呢? “五毒门处处与我作对,与东厂作对,就该早早的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苏幕生生将喉间的腥甜咽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迈开步子,握剑的手有些轻颤,受伤的胳膊还在不断的往外淌血。 “苏幕!”沈东湛纵身落下。 在听到沈东湛声音的那一瞬,苏幕只觉得身上的气力骤然被抽离,登时倒在了地上。 “苏幕!”沈东湛面色大骇,在她倒下的瞬间,将她揽入怀中,一颗心已然跳出嗓子眼,“苏幕?” 苏幕面色发白,唇瓣略略发青,方才天旋地转,这会倒是清醒了过来,依在沈东湛的怀里,扭头瞧着远处那人,“杀了他。” “你放心,交给我!”沈东湛原是想,先为她疗伤,可转念一想……苏幕拼了命的要了结那人,为的就是保全顾西辞,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可以让苏幕的心血白费。 你拼了命要护着的人,我也会为之拼命。 沈东湛将苏幕抱到树下靠着,“等我!” “小心!”苏幕喘着气。 五毒门的人,阴狠毒辣,不得不防。 沈东湛提着剑,朝着那人行去。 大概是知道自己死期不远,那人想要站起身来,奈何挣扎了几次未果,最后还是拼尽全力,扶着树干这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去捡自己的那柄剑。 奈何…… 剑还没能抓在手里,整条胳膊已被沈东湛齐根砍下。 刹那间的惨叫声,惊飞林中鸟,哗然声响,震彻苍穹。 沈东湛提着剑,面色竣冷,睨着倒在血泊中,额角青筋凸起,疼得死去活来的男人,紧了紧手中染血的剑。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 “沈东湛……”男人疼得眦目欲裂,“你锦衣卫什么时候,成了东厂的走狗?” 沈东湛不屑这些虚名,自然也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要你的命!” 只一句,手起剑落。 人头落地,鲜血迸溅。 沈东湛快速转回,疾步行至苏幕身侧,抬手便扣上她的腕脉。 然则下一刻,苏幕却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两毒相攻,以至于内息紊乱,否则就五毒门这些宵小之辈,如何能伤我?” “两毒……”沈东湛面色凝重,“栾胜还没给你解毒吗?” 苏幕瞧着他这副眉头紧锁的模样,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栾胜是什么人?他的毒是这么好解的?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偶尔的以毒攻毒,反而能保我周全,就像这一次。如果这一箭扎在顾西辞身上,他便会死!” 但她,不会。 “我带你回去!”沈东湛作势要抱起她。 谁知苏幕却拦住了他,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很平静,“你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我总觉得这不是……不是首领,这人的功夫不对。” 见着沈东湛不动,苏幕叹口气,“查看完毕之后,让年修来接我,顾家军那么多人,平素佯装和睦倒也不会惹人怀疑,但你若是带我回去,这就说不过去了。为了你我的将来,先忍忍!” 不管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这般清醒而理智。 “好!”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你顾自调息,我且四下看看。” 苏幕点点头,盘膝而坐,尽量稳住体内乱窜的真气,导气归元。 沈东湛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她,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样,倔强着坚强吗? 想来也是,东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有什么良善可言? 不过,沈东湛没有照着苏幕说的做,而是先去找年修,再带着周南等人,查看周围的境况。 顾西辞没想到,苏幕会伤成这样,几欲近前又不知该做什么,只傻乎乎的,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瞧着盘膝疗伤的苏幕,说不出一句话来。 年修在侧护法,隔了好一阵子,刘徽才护着夫人王氏赶到。 乍见这一幕,刘徽心里隐约有些愧疚,早些年听闻东厂那些事,他对这位苏千户很是憎恶,尤其是听说了她那些事儿,更是…… 没曾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底是误会这位苏千户了! “爷?”周南一声喊,沈东湛疾步上前。 在一处断崖边上,隐约有血色残留。 “这地方可不像是交过手的样子,倒像是逃跑的时候滴落下来的。”周南环顾四周,“爷,怕是苏千户真的说准了,死的那个应该不是头头。” 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是从这里跑了。 沈东湛蹲在断崖边,往地下看了两眼,忽然间纵身往下跳。 吓得周南厉声疾呼,“爷?” “沈指挥使?”远远的,年修扶着苏幕站在那里,当下变了脸色,“爷?” 音落,苏幕抬手。 “沈指挥使不是莽撞之人。”顾西辞开口。 诚然,苏幕也这么觉得。 果不其然,转瞬间的功夫,沈东湛便已经从底下窜了上来,稳稳的落在了断崖边上,“这下面有根绳索,不过下半截被人砍断了,我没法下去。” 语罢,沈东湛疾步走向刘徽,“去拿绳索,派人下去看看,也许会有意外收获,且看看底下通往何处?” 刘徽也不犹豫,“是!” 这帮五毒门的人,经此一战,死的死逃的逃,眼下已经作鸟兽散,生擒的已经被很压住,死的到时候自有乱葬岗收容。 “这地方,他们定然是挑了很久。”顾西辞面色沉沉,“没想到居然会在断崖下……” 说实话,刘徽和顾西辞也没考虑到这一点。 谁能想到,这里还能藏着一手。 “爷,先回去处理伤口罢?”年修不关心其他,只关心苏幕的伤。 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苏幕的胳膊上。 血是暂时止住了,但整条胳膊,半边身子都是血淋淋的,瞧着很是瘆人,足见伤势不轻,的确需要快些处置。 “走!”苏幕转身就走。 瞧着沈东湛那眼神,若她再逗留下去,保不齐他会做出苏幕事情来,说不定会直接扛着她离开,到那时候,怕是谁都会知道了…… 先走为上!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沉着脸紧随其后。 见状,周南喉间滚动,紧抿唇瓣,瞧着自家爷那神色,就跟天下人都欠了他钱似的,可不敢随便开口,否则一准得挨抽。 殡葬虽然被打断,但还得继续,顾西辞不可能回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幕和沈东湛离开。 馆驿。 苏幕靠在软榻上,瞧一眼坐在边上的沈东湛,不由的眉心跳了跳。这厮给他上个药,还能上得这么杀气腾腾的,倒也不易。 “我瞧着,还是出去为好!”周南睨了一眼年修。 年修愣了愣,氛围是不太对劲。 “走!”周南扯了扯年修的衣袖,二人蹑手蹑脚的退出了屋子。 这里面杀气太重,还是外面安全点。 袖子被剪碎,沈东湛瞧着苏幕血肉模糊的胳膊,一箭贯穿小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更生猛的是,苏幕还当场拔了箭,以至于箭矢上的倒刺,又将伤口拉得更甚。 “要不要找纸笔画下来?”苏幕问。 沈东湛回过神来,面色更沉,在水盆里捏了帕子,神情专注的为她擦拭伤口,这暗色的血迹,是她中毒的象征,偏偏他又无能为力。 “这毒,你别想着解了,你一解……我就玩完了!”苏幕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毒象征着我对东厂的忠诚,是绝对不能擅自解开的,即便你有办法。” 那也不能解! 沈东湛抬眸看了她一眼,“我想了想,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自然!”苏幕回答,“五毒门这次是花了血本,牺牲了那么多人,估计是整个南都的五毒门门众,都冲过来了,眼下被打得七零八落,再想拧成一团,就没那么容易了。顾家军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把他们赶尽杀绝。” 沈东湛丢下帕子,拿起了一旁的止血散和金疮药,“我说的是,你是故意为顾西辞挡这一箭。” “嗤,疼!”苏幕倒吸一口冷气。 沈东湛手上的动作一顿,“弄疼你了?” “嗯!”苏幕煞有其事的点头。 沈东湛:“……” 疼,是真的疼。 但是苏幕的疼,显然是为了转移话题。 她什么苦头没吃过?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盯得苏幕有些心虚。 “是、是有点疼!”苏幕抿唇,“不过,不是太疼,你也不用担心。” 沈东湛默不作声的为她包扎伤口,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以你的功夫,是可以躲开的。” “他多半是要留在南都了,主持顾家,扶住顾家,而我们是要回殷都的,这一分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会之期?”苏幕知道,自己绕不个他,老老实实的承认,“我就想着,在走之前给各自一个交代,而不是……不明不白!” 包扎完毕,沈东湛叹口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身上的毒与这箭上淬的毒,不起反应,又或者两者相互融合,你可能会死!” “委实没料到。”苏幕还真的没想到,箭上有毒这事。 所以这一次,纯粹是运气好。 “五毒门的事情,交给我。”沈东湛合上药箱,“回头,我让太医给你开个方子,药一定要吃,早吃早好。” 苏幕瞧着他,没说话。 “反对无效。”沈东湛补上一句。 苏幕:“……”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沈东湛将药箱放回一旁的柜子里,“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对劲,直到方才看到周南和年修出去,我便明白了!” 苏幕也觉得今儿怪怪的,与沈东湛的感觉一样。 “少了一个人!”沈东湛回头看她。 苏幕微微僵直了身子,“少了一个人?云峰?” “没错。”沈东湛倒了杯水,回到软榻边上坐着,“顾西辞的身边,素来有人跟着,云峰与他形影不离,不管是在殷都还是在南都,你我可曾见他们分开过?” 苏幕摇头,“尤其是顾震出殡,这么大的事情,云峰不可能擅自离开顾西辞左右,按理说更该护着他家公子才是。”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沉默。 顾西辞,还有事瞒着他们…… “云峰?”苏幕沉吟。 这人看上去很是沉稳,跟在顾西辞身边,处事稳妥,瞧着也不像是奸人之相,应该不是背叛了顾西辞和顾家。 “此事,我来问。”苏幕道。 沈东湛敛眸瞧着她,“你确定要问?” “猜来猜去多没意思,倒不如直接去问。”苏幕靠在软垫上,“人与人的信任,就是从猜测开始土崩瓦解的。” 人心,最经不起猜。 “你先养伤罢?”沈东湛睨着她的手。 苏幕皱了皱眉,就这么点皮外伤,没缺胳膊断腿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当着沈东湛的面,她倒是没表现出任何的不在意,相反的,托了托自个的胳膊,略带吃痛的叹了叹气,“真的该好好养伤了,疼!” 沈东湛抿唇,“这次是知道疼了,只是下回……不改!” 苏幕:“……” 果然,他是愈发了解她了。 沈东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能靠着自己,伸手为她掖好毯子,“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这点小伤……嗯,该好好养着。”苏幕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此前受过无数伤,但每一次都是自己舔舐伤口,默默的躲起来痊愈,从来不喊疼是因为没人会疼她,但是现在好似不太一样了。 “有人疼的感觉,好像还不错!”她靠在他怀里,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伸手圈着她,愈发将她抱紧,只觉得心有余悸,若是那箭上的毒再烈一些,又或者与她体内的毒相冲,那么……此刻他抱着的,恐怕就是冰凉的尸体。 不敢想! 沈东湛越想越后怕,想得心肝都疼了。 直到天色暗下来,顾家那边的殡仪才算彻底结束,顾震的灵位入了祖宗祠堂,此生也算是彻底落了幕。 顾西辞拖着疲惫的身子,送了王氏回她自个的院子,接着遣了刘徽退下,让顾家军继续追查五毒门的门人下落。 兀自踏入房间,顾西辞的眉头陡然拧起。 内屋,正溢着浓郁的血腥味…… 第436章 他有事瞒着她 顾西辞二话不说就合上了房门,关闭了门窗,转身去取了药箱出来,“出来!” “公、公子!”云峰捂着伤,血淋淋的从桌子底下滚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张脸煞白如纸,“我……” 顾西辞将药箱搁在桌案上,快速搀着云峰去软榻上坐着,“别动,先帮你处理伤口。” “多谢公子!”云峰靠在软垫上,整个人气息奄奄的。 伤在肩头,一刀劈开,深可见骨,好在云峰命大。 “怎么伤得这般严重?”顾西辞手脚麻利的用剪刀,剪开了云峰的衣裳,瞧着这白肉外翻,血肉模糊的肩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回过神来赶紧擦去云峰身上的血迹,为他上药止血。 云峰疼得冷汗直流,“当时我撇开身子,用剑挡了一下,否则怕是半边胳膊都得让他卸下来。这人武功奇高,而且下手阴狠毒辣,所幸是他的兵刃没有淬毒,不然我怕是回不来了。” “可见着真容了?”顾西辞忙问。 云峰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了一点东西,“那根本不是真容,他戴着皮面,他这一剑下来的时候,我抽出了随身的短刃,在他脸上划了半边,喏……就掉出来这么个东西。” 是半副皮面,上面沾着血。 “从他脸上撕下来的?”顾西辞一怔,倒也没伸手去接,只顾着处理云峰的伤。 云峰吃痛,“是!” “后来呢?”顾西辞追问。 云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后来我伤重,但是他脸上带伤,大概是不想暴露身份,又听得崖上传来了动静,就丢下我跑了,我也这才捡回一条命,找了空档逃回府中。因为伤得太重,我也不敢找大夫,怕惊动了刘副将和苏千户他们。” “傻不傻?”顾西辞用绷带,一圈又一圈的缠着云峰的伤处,“到底还是性命重要,惊动他们又能如何?云峰……” 云峰疼得龇牙咧嘴,“公子交代的事,云峰岂敢辜负,我不能给公子惹麻烦,何况自个的伤自个清楚,我料定自己能撑到公子回来,所以便没敢出去。” “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顾西辞叹口气,“你我三人一块长大,所剩下的也就是你我罢了,若是你也出事,我便只剩下孤身一人。” 云峰笑得苍白,“我命大,怎么可能……” “好了!”顾西辞包扎完毕,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两枚药丸,“别说话了,先吃药稳住伤势,我去给你开方子,回头让刘副将去抓药。” 云峰愣怔,“公子?” “刘徽不是外人,是爹留下的亲随,我信他。”顾西辞端了杯水,喂他吃药,“也只有他抓的药,我才敢放心给你用。” 说到底,他也是个疑心甚重之人。 吃了药,云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顾西辞摁住。 “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去哪?”顾西辞面色沉沉,“躺着歇会,接下来的事情,我来!” 云峰抿唇,“可是,公子……” “我……”顾西辞眉心微凝,“苏幕都知道了,想必真的有什么事情,她和沈东湛也会帮着我遮掩过去,帮着保住南都和顾家。” 云峰诧异的望着他,“公子您是不是上了苏千户的当?” “你说呢?”顾西辞颇为无奈的扯了一下唇。 云峰面色惨白的靠在那里,“我就知道,苏千户会猜着,能坐在东厂千户这个位置上,岂是泛泛之辈,何况公子聪慧,想来苏千户也不会蠢笨到哪儿去,毕竟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嘛!” “好好休息吧!”顾西辞抬步朝着书桌走去,提笔拟了个方子,云峰的伤势要紧,别的都先放一放。 不过,这笔账……他早晚要问五毒门的人讨回来。 顾西辞出了门,云峰便安心留在房中休息。 乍听的顾西辞要让自己抓药,刘徽心神一震,“公子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云峰受了伤。”顾西辞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这是治外伤的两副方子,内服外敷,还望刘副将能快些抓回来,最好能避一避众人,免得这城中还有五毒门的余孽盯着。” 刘徽就说嘛,今儿有点不对劲,如今倒是明白了,往常云峰与顾西辞形影不离,出事的时候倒是没能瞧见,原来是被顾西辞差出去了?! “伤得重吗?”刘徽忙问。 顾西辞点了一下头,“速去速回。” “好!”刘徽收了方子,转身就走。 到底是顾震身边的人,为人细致而谨慎,分开几个铺子,派不同的人,抓不同的药,最后汇总到了顾西辞的手里。 “如何?”刘徽问。 顾西辞清点了一番,“分毫不差,多谢!” “还是卑职去煎药吧,若是问起来也好有个答话,公子身边的人,断然不可轻动。”刘徽到底是跟了顾震多年,深知这顾家断不可再出乱子。 若是众人知晓云峰重伤,免不得人心惶惶,对顾西辞有所猜忌。 这种事,绝然不能发生。 “好!”顾西辞也不推辞,眼下以云峰的身子为上。 云峰伤得太重,伤势不能再拖延,否则怕是性命攸关。 白日里闹了这么一出,到了夜里的时候,城内外自然是戒严。 苏幕和沈东湛暂时没去打扰顾西辞,毕竟顾家还在丧期,顾西辞肯定是忙得脱不开身,就他那小身子板,还不知能不能撑得住呢! “如何?”见着年修进来,苏幕侧过脸瞧他。 年修转头望着周南,二人面面相觑。 “吧嗒”一声响,沈东湛的棋子落下,“还用得着问吗?看看这二人的神色便可知晓,什么消息都没有。” 周南抿唇,“断壁下头,倒是有些痕迹,只不过……” “只不过除了血还是血,旁的半点都没有。”年修接过话茬。 苏幕紧了紧指尖的棋子,注意力转回到棋盘上,“早在意料之中。” 五毒门行事素来仔细,至今连老巢在哪儿都没找到,何况是抓住他们的首领,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猜测,这人肯定是五毒门的头目之一,否则如何能在顾家军的围追堵截中,还能逃出生天? “武功不弱。”沈东湛睨了她一眼,“能下到断壁底下,跑得无影无踪,是有些本事的。” 苏幕瞧着棋盘上的棋子,“而且,断壁上有血,底下也有血,说明这人受了伤。” “嗯!”沈东湛点点头。 周南分析,“断壁上的血,可能是沾了旁人的,因为我们悄摸着下去之后,沿途都没有发现血迹,但是断壁下面的血迹,却是喷溅和递上去的,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打斗过的痕迹?”苏幕咬着牙,捋着袖子落了棋子。 只听得“吧嗒”一声响,一子落,满盘输。 苏幕的眉心突突跳,就这么皱着眉头,盯着眼前收子的沈东湛。 沈东湛的动作稍稍一滞,默默的将棋子放了回去,下意识的轻咳了一声,“咳咳,可见不只是咱们想抓住他们,还有人也在对五毒门围追堵截。” “刘徽那样子,瞧着不像是知情的。”周南道。 年修诧异,“这南都除了顾家,还能有谁?” “平局!”沈东湛的棋子,快速转落他处。 苏幕:“……” 周南:“……” 年修:“……” “没意思!”苏幕将手里的棋子,哗啦啦的装回棋盒里,拂袖站起身来,“顾震已经死了,咱们怕是也得早些回去。” 沈东湛点头,“你的毒……” “还能撑上几日。”苏幕敛眸,“顾震死的时候,我就已经让年修放了鹰隼,估计朝廷很快就会知道死讯。” 沈东湛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朝廷期待已久,终究是熬死了顾伯父。” “最高兴的应该是皇上和栾胜。”苏幕叹气,“也算是一朝功臣,临了还被人惦记着什么时候死,真是可悲。” 沈东湛没吭声,最可悲的是,朝廷的人在等着分他的尸,而边关那些敌军闻之起舞,可以大宴三日,举杯痛饮。 “多留心顾家的动静,若有什么事儿,也好及时帮扶。”沈东湛低声吩咐。 周南点点头,“放心吧,留了弟兄。” 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下来了,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五毒门早晚是心腹大患,且这顾家也是风雨飘摇,真是内忧外患一大堆,再加上这雍王、睿王、太子,哪个是省油的灯? 今夜,注定无眠。 翌日一早,顾家没来消息,城外倒是先传来了消息,据说是发现了不少尸体。 沈东湛和苏幕第一时间出了城,但还是晚了一步,顾西辞领着刘徽已经在林子里站着了。 “沈指挥使,苏千户!”刘徽拱手作礼,“在这边,请!” 沈东湛和苏幕点头示意,瞧着林子里满地的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委实有些愣怔,再瞧着他们的衣着特征,还有使用的兵刃,以及留在树干上的痕迹,仿佛是…… “是五毒门的人。”顾西辞开口。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年修会意,转身便去查察。 如此,周南便也跟着去了。 “今儿一早,底下人来报,说是城外发现了两帮人火拼的痕迹,而且死伤惨烈,所以咱们马上就过来了!”刘徽解释,“毕竟昨儿出了这些个事,咱这心里头也不踏实,万一又是五毒门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苏幕环顾四周,“这算是清剿吧?” “差不多!”刘徽点头,“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咱们的人还在找,看看有没有活口?” 沈东湛穿梭在林中,也在找活口,奈何毫无收获。 对方动手,是直接要这些人的命,压根没想着留活口。 “下手快准狠,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苏幕瞧着尸体上的伤口,“不过,要杀这么多人,对方的人数也不少,会是谁呢?” 沈东湛行至她面前蹲下,“还猜不到吗?也是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苏幕犹豫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武林盟的人?” 沈东湛起身,“我方才大致查看了一遍,尸体全都是五毒门的人,也就是说,咱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武林盟已经打扫完毕了。” “难怪没有发现……”苏幕站起身来,瞧一眼周围,“只是,这武林盟消声觅迹了很久,为什么忽然冒出来,又为什么忽然对付五毒门的人?这里面有事。” 沈东湛怀中抱剑,“我也没想明白。” “可能……是利益冲突。”顾西辞近前解释。 沈东湛与苏幕,齐刷刷的扭头看他。 见着二人异样的眼神,顾西辞低咳了两声。 “对了,怎么没见着云峰?”苏幕问。 顾西辞笑靥温和,“我让他留在府内,毕竟府里新丧,不能离开人,眼下有刘副将在,我寻思着没什么大碍。何况,你们二位肯定也会闻讯出城,我自也放心,不怕五毒门的人再使坏。” 这解释,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沈东湛没吭声,苏幕也不说话。 “对了。”顾西辞顿了顿,开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殷都?” 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顾大,将,军在世的时候,也没见着像你这么着急。” 顾西辞面色微白,掩唇低咳。 第437章 还债,哪有讨债来得刺激? “你身子不舒服?”苏幕目光探究,上下打量着他。 顾西辞半垂着眉眼,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紧了紧手中的折扇,“这几日兴许是累着了,有些疲惫,多半是染了风寒。” “那便好好休息。”苏幕瞧出来了,这样子倒不像是受了风寒,而是…… 敛了心神,苏幕没有戳穿他,有些东西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她没有感觉,他那一声阿姐,便足以证明一切。 “好!”顾西辞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勉强。 周南和年修又绕了一圈,转而又急急忙忙的回来。 “爷?” “爷?” 二人对视一眼,周南先开了口,“又瞧了一眼,这一带还真的只有五毒门门人的尸首。” “没有一个是武林盟的人。”年修接过话茬。 二人,倒也算是默契。 “可见,这是个留给咱们看的场面。”苏幕回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武林盟怎么就跟五毒门杠上了?还发生这么大场面的械斗?”苏幕不明白,真的是有些想不通,“是为了那东西吗?” 沈东湛眉心微凝,无疆? 可这东西,如今不在五毒门的手里,武林盟犯不着这么早下手,何况就只是杀了这些小喽啰,最多是清除了南都城内的五毒门堂口,对于其他……半点作用都没有。 “打草惊蛇,是为了赶走蛇吗?”沈东湛犹豫了半晌,抬眸看了一眼顾西辞。 顾西辞面色微白,瞧着的确像是病了。 “刘副将。”顾西辞道。 刘徽上前行礼,“公子?” “收拾一下,若无活口,全部丢乱葬岗去,免得惊扰了百姓。”顾西辞低低的咳嗽着,“另外,派人盯着两日,且看看是否还有谁过来查看?若有,当场扣住。” 刘徽颔首,“卑职明白!” 这地方血腥味太重,顾西辞掩了掩口鼻,转身离开。 “卑职觉得,这顾公子怪怪的。”周南摸着下巴,煞有其事的望着顾西辞离去的背影,“爷,这顾公子不太对劲啊!”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才看出来?” 周南:“……” 回到顾家。 顾西辞立在父亲的主院中,瞧着熟悉的场景,面色愈见苍白。 “我们奉了皇命前来为顾大,将,军诊治,如今人已经过世,我们自该回去跟皇上复命。”苏幕开口,“今儿事了,明儿我们就会离开南都。” 刘徽偷摸着看了一眼顾西辞,站在一旁没吭声。 “我知道了!”顾西辞点点头,“府中事多,未必能亲自送你们出城。” 苏幕敛眸打量着他,“不必。” “好好守着南都吧!”沈东湛叹口气,“估计朝廷不会罢休,皇命应该很快就会落下,在此之前,你若是能撑起顾家,这南都就还是原来的南都。” 顾西辞低咳两声,“我会尽力。” “顾家这担子不轻,免不得要刘副将多多帮辅。”沈东湛冲着刘徽拱手。 刘徽赶紧作礼以回,“沈指挥使放心,老,将,军临终遗言,卑职誓不敢忘,一定会站在公子身侧,务必保住顾家与南都。” “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锦衣卫以及齐侯府,皆会鼎力相助。”沈东湛是个言出必践之人,既敢开这口,自然也会说到做到。 刘徽行礼,顾西辞拱手,“多谢!” 从始至终,苏幕的话都不多,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瞧着近在咫尺的顾西辞,眸色微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出了顾家,回到了馆驿,沈东湛才敢开口问她。 “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沈东湛问。 苏幕一怔,仿佛是在走神,乍听的他开口,当下侧过脸瞧着沈东湛,眼神略有些迷茫,“嗯?你说什么?” “你也不对劲。”沈东湛推开房门。 苏幕迈步进门,倒也没有直接去窗边坐着,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桌前站着,眉眼微沉的瞧着笔架上的笔杆子。 “你想干什么?”沈东湛皱眉。 周南压低了声音问,“你家爷这是中了哪门子邪?今儿不舞刀弄剑,也不下棋了,倒是想起来要练字?” 说实话,年修都很少见着自家爷拿笔杆子。 练字?? “要给你研墨吗?”沈东湛问。 苏幕拿起了笔杆子,犹豫了一下,“行吧!” 见状,沈东湛默默的挪过砚台,拿起了墨条,这倒是稀罕事,她今儿竟想起来要练字?可瞧着她那副咬笔杆的样子,不像是要练字,倒像是年幼时,默不出功课的自己。 “你是想写点什么,留给顾西辞?”沈东湛试探着问。 苏幕眉心皱得生紧,这要是舞刀弄剑,她定是半点都不含糊,可要是提笔杆子写字,还真是有些难为她了,写那么一两句话还好,要是写长篇大论的,她的确有些吃不消。 自小就在刀剑上逃生,哪儿能这些文绉绉的活计? 不过,再难也得写,总归不能眼看着。 沈东湛仔细的为她研墨,瞧着她坐在那里,好半天才提笔写了两个字,不像是在写什么感人至深的留言信,倒像是……药名? 苏幕眉心紧蹙,眼眶微红,“时隔十数年,没想到我竟还记得,只是……提笔每一字,字字皆诛心,有些写不下去了。”  “要不,我替你写?”沈东湛低问。 苏幕抬眸看他,眼角略微湿润,“你认得药名吗?” “我……”沈东湛还真是有些为难,寻常倒也认得,会写,但是有些生僻的药名,他也不敢随便下笔,万一写错一个字,抓错了药,保不齐会要命。 苏幕抿唇,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拿惯了刀剑的人,忽然拿起笔杆子,竟也生出了几分文雅温柔。 敛尽冰凉,书卷自生。 沈东湛望着她,忽然在想,若是当年江家未覆,她安然无恙的在父母膝下长大,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会独坐窗前,提笔诗文,出口成章。 也许,明眸皓齿,追求者众。 花样年华,不知有多少名门子弟,上门提亲,想要共结连理。 若真的是那样,大概也就没了他们这段缘分,以她如今的年岁,应该早就成亲生子,过最寻常不过的平淡生活。 遇良人,儿女双。 沈东湛不敢想她穿上嫁衣,嫁给他人的样子,回过神来,竟见着周南和年修,直勾勾的盯着他,当下心神一震,“看什么?” “看你啊!”苏幕眉心微蹙,“你是来研墨的,还是砸场子的?” 沈东湛愣怔,这才惊觉自个研墨的动作太大,以至于墨汁飞溅,弄得桌案上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几滴溅到了苏幕的纸上。  “我……”沈东湛瞧着她,脑子里却是她嫁衣如火的样子,“我就是在想,你这药方该不会是为了顾西辞写的吧?” 苏幕笔尖蘸墨,继续一笔一划的写着,尽量写得小心而仔细,“幼时,他身子不好,父亲便给他开了方子,让他长久吃着,专治他的痼疾。娘亲担心有一天他们不在家,或者是家中变故,便让我背了下来。” “十数年了,还记得吗?”周南小声嘀咕。 年修白了他一眼,“你姓什么,可还记得?” “废话。”周南低斥。 年修轻哼,“也不知道你这脑壳里装的是什么?” 周南幽幽的瞧着他,“反正不能是你。” “稀罕?!”年修别开头。 苏幕写完最后一味药,总算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吹干纸上的墨色,“我瞧着他那样子,早前在殷都也见过,彼时不知深浅,如今倒是明白了,这哪儿是什么风寒,分明是犯病。” “我来送吧!”沈东湛伸手,“你毕竟是东厂的人,现如今顾西辞执掌顾家,若你与他交往甚密,传到栾胜的耳朵里,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点点头,将药方折起,递到了沈东湛的手里,“有劳!” “如此客气,倒也难得。若真的要谢我,来点实际的。”沈东湛意味深长望着她,眸底满是似水柔情,“你知道,我不喜欢动嘴皮子,我喜欢……” 苏幕瞧了一眼年修和周南,二人当下行礼,一溜烟的出了房间,顺带合上房门。 深吸一口气,苏幕快速凑上去,在他面上轻啄,“快去!” “不够!”他骤然伸手,登时拦住她的腰,直接把人带进了怀中,俯首便摄住了她的唇。 还债,哪有讨债来得刺激? 第438章 人丢了 沈东湛是带着笑走出房间的,那种笑是从内心深处散出,靠近了都能感受得到的快乐,心情愉悦,喜不自禁。 周南紧随其后,年修则快速进了房间伺候。 诚然,如苏幕所料,顾西辞着实有些难受。 沈东湛回来的时候,刘徽也跟着吓了一跳,手里还端着药,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这药可不是给顾西辞喝的。 “沈指挥使?”刘徽诧异,“您怎么回来了?” 沈东湛瞧了一眼他手里的汤药,心想着,多半是因为顾西辞的病,便也没有多问,“顾西辞在里头?” “是!”刘徽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汤药。 闻言,沈东湛顾自进门,倒也轻车熟路的。 顾西辞靠在软榻上,低低的咳嗽着,见着沈东湛进来,微微坐直了身子,一旁的云峰赶紧将软垫塞到他的身后,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见着云峰也在,沈东湛眉心微凝,想来顾西辞之前的话有些可信,云峰倒也没去别的地。 “云峰,你先出去吧!”顾西辞抬眸看了一眼沈东湛,又看了一眼刘徽,“刘副将,烦劳先把药端出去,待会再喝罢!” 刘徽行礼,“是!” 待退出了屋子,云峰瞧了一眼院中的周南,象征性的点一下头,与刘徽一道朝着回廊尽处走去。 周南瞧了瞧,倒也没在意,只是觉得这云峰的面色不太好,瞧着像是病了?倒也不像是病了,只是一眼看上去似乎有些虚弱。 拐个弯,到了无人之处,刘徽赶紧将汤药递给云峰,“快些喝了吧!” “好!”云峰端起汤药,当即一饮而尽。 如此,刘徽才算松了口气,“没想到沈东湛会突然回来,真是吓了一跳,还好你与公子反应如常,想来也没露出什么端倪。” “沈指挥使突然过来,肯定是有要事。”云峰喉间滚动,满嘴都是苦涩滋味,但不得不承认,自家公子的方子诚然极好,几服药下去,伤势便有明显好转。 不过,云峰伤得太重,走了这么一段路已经是极限,这会便坐在栏杆处,虚弱得直冒冷汗。 “你便在这歇会,我且替你留心着。”刘徽忙道,“别着急。” 沈东湛和苏幕有恩于顾家,而且老,将,军如此信任沈东湛,刘徽便也对沈东湛的为人,深信不疑。 “我没事,你回去伺候着吧!”云峰拭去额角的冷汗,“公子身子不适,跟前不能没人照顾,何况若是一个人都没有,免不得会被沈指挥使怀疑。” 刘徽点点头,“那你待会进厢房去躲一躲,不然叫人瞧见,定然也会生疑。” “好!”云峰报之一笑。 刘徽想着,云峰喝了药应该能缓一会,便大步流星的往回走,公子跟前不能没人,有什么事都得先紧着公子才是。 远远的,顾芸儿目色沉沉,望着倚在栏杆处歇息的云峰,方才的一幕她可都看仔细了,云峰和刘徽这两人,鬼鬼祟祟的,云峰连喝药都避开众人,显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小姐?”欢儿有些胆战心惊的,生怕顾芸儿再干点出格的事,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惹祸,到时候连个兜着的人都没了,那可如何是好? 顾芸儿横了她一眼,神色阴戾。 “小姐!”欢儿扑通跪地,“您可别再出手了,公子待您和夫人是极好的,眼下他执掌顾家,亦没有亏待任何人,府中众人对其……” 顾芸儿冷不丁踹了她一脚,直接将欢儿踹翻在地,“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音落,顾芸儿大步流星的朝着云峰走去。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有人靠近自然警觉,云峰骤然睁开眼,乍见顾芸儿立在跟前,登时愣了…… ………… 房内。 沈东湛将东西递给他,“自己看看吧!” “什么东西?”顾西辞显然没明白,略有些迟疑的瞧着他。 沈东湛没有回答他,只等着他自己看。 折叠成小四方的纸张,也不知道写了什么? 顾西辞慎慎的接过,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待打开来,更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一旁的沈东湛,“这是……” “这是什么东西,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我只是个送信的而已。”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如果你非要问个究竟,那我也只能说,这是属于至亲的爱。亲情这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却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顾西辞定定的望着手中的药方,整个人有些发蒙,徐徐坐了回去。 “你病了,瞒得了旁人瞒不住她,她心里不高兴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你只是怕她担心。”沈东湛知道苏幕之前为何沉着脸,“可你知道吗?如果你与她之间都要藏着掖着,这要让她如何承受?” 顾西辞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好意,但不是好心。”沈东湛倒了杯水递给他,“人与人之间给予了信任,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我若有事,必不会瞒她,因为来日她知晓真相,只会比当时更痛苦百倍,而那时候你无能为力,连劝慰的机会都没有!” 顾西辞紧了紧手中的药方,“我自小身子不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部族,爹为我请遍了大夫诊治,都说我心脉不全,怕是活不过十五。” 沈东湛心神一震,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沈指挥使大概没体会过,数着日子活下来的滋味吧?”顾西辞将药方折好,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贴身收藏,转而拿起了手边的折扇,“林姨娘的儿子,顾家真正的小公子,与我是一般境况,自小身子不好,常年汤药不离口。” 沈东湛徐徐坐定,听他把话说完。 这些话,苏幕肯定也没听过。 毕竟,顾西辞舍不得让她心疼,从未宣之于口。 “他与我不一样,我是心脉不全,他则是……”顾西辞抚过手中的折扇,“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院子,去看看院墙外头的世界,可他不能见光,屋子里永远都是黑漆漆的,像是身在九幽地府的游魂。” 沈东湛皱了皱眉,想着两个少年人,相互依偎,相互取暖的场景,委实足够心酸。 “后来,我爹请了一位大夫回来,这大夫说我这心脉不全有一条活路,但需要冒险,若是能有人愿意以心养蛊,那么我活下来的机会就会大很多,爹就派人满天下的去找,可与我匹配之人。”顾西辞苦笑,“可我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祸害他人?” 沈东湛没吭声,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自然是不知道有多疼,所以对这些事,他没有资格置喙。 “可是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它就不会发生。那个下雨的夜晚,雷声大作,真正的顾西辞再也没有醒来,而他的那颗心……”顾西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成了豢养噬心蛊的器皿,最后噬心蛊便成了我活下去的机会。” 沈东湛知道那些江湖上的东西,分外诡异,但没想到,还能为人续命? “我答应他,会替他走出院子,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答应过他,会替他尽孝父母跟前,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江家阿隅,再也没有江南此人。”顾西辞瞧着手中折扇,“我姓顾,顾西辞。”  沈东湛叹口气,“你觉得宣之于口,便等于背叛了当初的誓言?可知道她为了找你,翻天覆地的走遍天下?你是偏安一隅,可她却在浪迹江湖,与虎豹豺狼为伍。顾西辞,你可真够自私的!” “我知道。”顾西辞点点头,“我是自私,但是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 沈东湛瞧着他手中的折扇,扇骨晶莹剔透,扇面光滑而无任何字画,只怕是…… “你这是亲者痛仇者快,根本不是长痛不如短痛。”沈东湛站起身,“我不管你是顾西辞还是江南,想清楚你自己在干什么,不要以为自己很伟大,在这件事上,你做得太蠢!” 顾西辞没吭声,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你是对得起顾西辞了,可你对得起顾家吗?你知道苏幕吃过多少苦吗?一颗心,换你对顾家的死心塌地,那么苏幕呢?她全身上下有多少刀伤剑伤和各种刑具留下的痕迹,你又能体会多少?”沈东湛深吸一口气。 他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东厂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可知道苏幕现如今还有毒在身?她心甘情愿的,替你挨这一箭,只是想听你叫她一声阿姐,你懂吗?” 语罢,沈东湛拂袖而去。 顾西辞狠狠的闭了闭眼,眼角湿润,没想到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可临了临了的,竟还是这样看不透生死,倒不如沈东湛来得心胸坦荡。 “沈指挥使!”刘徽行礼。 沈东湛没有顿步,大步流星的离开。 见状,刘徽愣了愣,还真是有些闹不明白,沈东湛这急匆匆的来,气冲冲的走,到底是几个意思?? 想了想,刘徽赶紧进门,“公子?” 乍一眼顾西辞面色苍白的靠在那里,死死的盯着那扇虚掩的窗户,不由的心神一颤,疾步上前查看,确定自家公子还能喘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公子,没事吧?” “我没事。”顾西辞半垂着眉眼,“云峰呢?” 刘徽松了口气,“出去之后便喝了药,这会在角落里休息,只等着沈指挥使他们离开,再回来不迟。” “嗯。”顾西辞闭上眼眸,“你去把他带回来,今儿外头风大,他身子虚,别再吹出病来。” 刘徽行礼,“卑职这就去,那您好好休息!” “去吧!”顾西辞叹口气。 刘徽赶紧走出门,回到原位去找云峰,谁知…… “欸?” 人呢? 云峰早前坐着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口空药碗,人却不知去向。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跑到哪儿去?”刘徽挠挠后颈,不由的皱起眉头环顾四周,这地方偏僻,方才是为了避开沈东湛,故意寻的角落,按理说也不可能有人过来。 难道,是云峰自己走的? 可云峰那伤太重,从公子的房间走到这个位置,已经是气息奄奄,再走……不要命了?除非云峰看到了什么事儿,遇见了什么人,要不然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刘徽瞧着栏杆处摆着的空碗,不由的眉心紧蹙,当下转回顾西辞的房间,“公子,没瞧见云峰,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什么?”顾西辞骤然起身,“人不见了?” 刘徽寻思着,也不叫……不见了,只是不知道去了何处,人肯定是在府里的,毕竟就这么一会功夫,他这一个重伤未愈之人,不可能离开顾家。 “找!”顾西辞眸色沉沉。 刘徽颔首,当即领着人去找云峰。 奇怪的是,云峰失踪之处的附近都翻了个遍,也没瞧见任何痕迹,倒是在后花园的位置,瞧见了些许血迹。 “坏了!”刘徽面色陡沉。 血迹? 顾西辞闻讯赶来,瞧着后花园台阶上的血迹,面色更是白了几分,不由的整颗心都跟着揪起,要知道,云峰的身上带伤,若是伤口二次开裂,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出事了!”顾西辞咬着牙,“刘副将,你去一趟馆驿,知道该怎么说吧?” 刘徽颔首,“卑职明白!” 顾家新丧,明着搜查顾家,会惹来人心惶惶,可云峰这条命……顾西辞保定了,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伤害云峰的。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那就是他的手足至亲,谁敢动他的手足,他就要谁的命! 论寻人的手段,还真别说,就得东厂和锦衣卫出手。 “云峰丢了?”苏幕一时间没明白这意思,转头望着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的沈东湛,“你可知情?” 沈东湛还奇怪呢,之前不还在吗? “咱们到顾家的时候,那云峰还跟卑职打过招呼呢!”周南望着沈东湛,转而不解的瞧着刘徽,“这一眨眼的,怎么就……” 刘徽点点头,“人确实丢了,公子没办法搜府,怕惹来非议,到时候内忧外患的,授人以柄,所以就想请沈指挥使和苏千户出手,请两位帮帮忙!” “好!”苏幕眸色沉沉,“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得说得仔细一些,否则咱们也没办法出手。” 刘徽自然是答应的,出门前公子还交代过,务必说实话。 “云峰重伤,一直在公子的屋子里养伤,沈指挥使来的时候,见着的那碗药本就是给云峰疗伤的。”刘徽解释,“现如今人失踪了,怕是耽搁下去,有碍……” 话音未落,苏幕已经夺门而出。 刘徽愣了愣,苏千户倒真是古道热肠。 谁说东厂出来的都是冷血怪物,这苏千户不是挺好吗? “爷?”年修在后疾追。 这叫什么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眼下,苏幕来不及问,也不想追究,只想赶紧把云峰找回来,来日她回了殷都,免不得要给顾西辞留个可信可用之人,这云峰便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云峰不能有事。 偌大的顾家,唯一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正房。 毕竟,顾怜儿母亲被送走了,而顾南玉母子则被送到了府衙。 剩下的,只有顾芸儿母女。 “公子,您觉得会是谁呢?”年修忙问。 苏幕沉着脸,“你以为刘徽为什么来找咱们?” “顾芸儿?”年修一怔。 苏幕顿住脚步,周身杀气腾腾,“我不管她是顾家大小姐,还是顾家的祖宗,谁敢动我兄弟,我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顾西辞和刘徽也是这个意思。 顾西辞暂掌家主之位,不方便出手。 可是正房已经出了手,倒不如借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永绝后患。 “瞧着吧!”苏幕轻呵,“自作孽,不可活。” 年修没敢再多说什么,这事儿触到了自家爷的底线,想来爷不会手下留情了。 “如今得弄清楚,云峰被弄到哪儿去了?”沈东湛拦住苏幕,“你就这样冲进顾芸儿的屋子里,恐怕找不到人,还得落人口实。” 苏幕侧过脸看他,目光狠戾,“那你说,她会把人藏在何处?” “云峰既然有伤在身,想必顾芸儿他们不敢把人挪得太远,否则云峰死了,他们什么计划都得泡汤。”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若我是顾芸儿,一介女流之辈,要动用府中的力量对付顾西辞,显然是有风险的,若是靠自己去控制云峰,显然力有不逮!” 苏幕敛眸,“就近原则?” “带我们去,云峰最后停留的位置。”沈东湛望着刘徽。 刘徽点头,“好!” 苏幕和沈东湛,领着年修和周南从顾家的后门进去,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由刘徽带着,悄悄的到了云峰失踪的位置。 “当时,他就坐在这里。”刘徽解释,“后来只剩下一个空碗,人就不见了,我瞧过周围,没发现拖拽的痕迹。” 苏幕与沈东湛对视一眼,各自分头寻找线索。 找人和追踪的活计,没有比这二位,更擅长了…… 第439章 罪有应得 苏幕和沈东湛相信,云峰肯定还在府内,而且不会走太远。 当然,他们对顾家并不太熟悉,偌大的门庭,东弯西绕的,委实让人有些头疼。 后花园的血迹,只是个幌子,引得顾西辞的人,都跟着往后花园里翻找,而实际上呢?人根本不在后花园。 而是…… 柴房内。 顾芸儿让人,用一盆冷水泼醒了云峰。 疼痛与虚弱,让云峰倒在血泊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水漫过眉眼和鼻腔,呛得他想咳又不敢轻易咳嗽,生怕让伤口开裂得愈发厉害。 当然,他也没什么力气挣扎,连说话都倍感虚弱。 “大小姐?”两个奴才战战兢兢的对视了一眼,着实是有些心虚的,“这毕竟是公子身边的奴才,您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夫人吩咐他们跟着大小姐,没想到大小姐竟是让他们把云峰给抬到这柴房来。 “你们又不是顾西辞的奴才,是我大哥的人,我娘让你们跟着我,你们就得听我的!”顾芸儿冷笑两声,“这奴才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我要做的只是清理门户而已。” 欢儿胆战心惊,“小姐,这要是让夫人和公子知道了……” 还不等她说完,顾芸儿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子,甩在她脸上,“再敢多说废话,我就废了你,听明白了吗?” “小姐?”欢儿捂着脸,小心翼翼的缩在一旁。 顾芸儿睨一眼那两个奴才,“我大哥待你们不薄,你们都是他院子里的人,平素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大哥虽然失了踪,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再回来!如果顾家落在了顾西辞的手里,那我大哥以后回来,还能剩下什么?” 两奴才面面相觑,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示抗拒。 “你们……”云峰勉力撑起身子,靠坐在柱子上,肩头血色蔓延,显然是伤口裂开得厉害,是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伤口如果完全开裂,怕是要死在这顾芸儿手里了。 说来也是真的倒霉,遇上强敌都能捡回一条命,反而折在这顾芸儿手里,怎么想怎么都不甘心! “我娘说过,这后院里有两个孩子,可后来就只活下来一个,只是连她都分不清楚,如今的顾西辞……到底是柳姨娘带来的那个,还是林姨娘生的那个?”顾芸儿手里捻着一根棍子,蹲下来冷眼瞧着云峰。 云峰冷笑,“你想探我家公子的底?” 这棍子,就是方才打晕他的那根棍子吧?! “我只是不想让顾家,为外人所得罢了!”顾芸儿眯起危险的眸子,“我不能便宜了外人。” 云峰无力的靠在那里,“外人?公子姓顾,怎么是外人?他是老爷的幼子,顾家的庶子,是你同父异母的手足,你、你为了顾家的财产,居然敢这样诬陷公子,简直是恶毒至极!” “恶毒?”顾芸儿瞧着他肩头的血,还有他这副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笑得愈发冷冽,“你帮着假的顾西辞,侵吞我顾家的财产,还打算瞒天过海,到底是谁恶毒?说,这个顾西辞,是不是柳姨娘带来的那个野种?” 云峰咬着牙,“你才是野种,你们全家都是野种,我家公子是正儿八经的,顾家子嗣,是老爷临终前指明,要将顾家大权交付于他的继承人。” “是吗?”顾芸儿的棍子,戳在了云峰的肩头。 疼,彻骨的疼。 疼得云峰龇牙咧嘴,额角青筋直起,脖颈处更是血脉喷张。 即便如此,云峰还是咬紧了牙根,“顾芸儿,公子、公子不会……放过你!有本事,你就、就弄死我,否则……啊……” 顾芸儿用了力,彻骨的疼痛让云峰登时昏死过去。 “真是没用!”顾芸儿狠狠的将手中木棍丢在地上,“这就晕了?给我泼醒他!” 欢儿急了,眼见着那两个奴才又端起了水盆,扑通跪地,抱住了顾芸儿的小腿,颤得顾芸儿差点没仰翻在地。 “小姐,您不能一错再错了,之前咱们已经试过了,公子和苏千户那头,都放了咱们一马,若是再有什么举动,只怕……吃亏的还是咱们!”欢儿泣声哭求,“小姐,收手吧!收手好不好?” 顾芸儿捡起棍子,狠狠的抽在了欢儿身上。 疼得欢儿当即抱头乱窜,满地打滚,“小姐,小姐别打了,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小姐……” 须臾,欢儿便已晕死过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姐?”奴才忙道,“眼下不是教训这丫头的时候。” 如此一说,顾芸儿扭头望着血泊中的云峰,“这个没用的废物,泼醒他!” “是!”奴才端起水盆。 一盆冷水下去,云峰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任何的反应。 “再泼!”顾芸儿咬着牙。 两个奴才面面相觑,多半也是心慌,毕竟他们的主子顾东朝已经失踪,若是真的挨罚,只怕是没人护短的。 “没听到吗?”顾芸儿愤然。 又是一盆冷水下去,这下子云峰算是彻底的被浇了个透心凉,彻底的浑身湿透。 虚弱的睁开眼睛,睫毛上的水珠子还在不断的往下坠,一点一滴的落下,渗进伤口里的水,更是不断的刺激着痛感神经。 “还不说吗?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顾芸儿面目狰狞,“云峰,你犯得着为顾西辞豁出命去吗?他就是个病秧子,当年大夫都说了,后院里的那两个,都活不过十五,如今虽然活过来了,可谁知道他们能活多久?你倒不如实话实说,下半辈子还能尽享荣华富贵!” 云峰觉得太可笑了,“现在,我家公子……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顾大小姐,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贪婪当成滥杀的借口……呵……” “真是冥顽不灵,自己找死!”顾芸儿紧了紧手中的木棍,“既然你没什么用了,留着你也是养虎为患,倒不如斩断顾西辞的羽翼,让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云峰冷汗涔涔,“公子和苏千户,三番四次的……放过你,你不知好歹,还、还恩将仇报……你不会有好、好下场!” “那也比你好,至少你会死在我前面!”顾芸儿举起了棍子,“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骤然一声“嗖”响,伴随着一道寒光刺穿破落的窗户纸,狠狠的扎进了顾芸儿的手腕。 “啊……”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过后,顾芸儿手中的木棍登时落地。 下一刻,沈东湛一脚踹开柴房的门。 苏幕阴测测的站在门口,就这么冷眼睨着眼前的一幕,“想不到,书香门第也有杀人宰放,顾大小姐竟也会动手杀人?呵,与那顾怜儿还真是亲姐妹。” 顾芸儿瞧着自己手腕上的暗器,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处,面白如纸,在见到苏幕的那一刻,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步步后退,“你……你……快,挡住她,别让她进来!” “顾芸儿,你倒是厉害得很啊!”苏幕抬步进门,瞧着屋内的两个奴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算计完了沈东湛,算计顾西辞,谁都算不过了就拿一个奴才动手。” 顾芸儿已经贴在了墙壁处,额角的冷汗瞬时涔涔而下,腕上的血口子,不断有血往外涌,“你敢伤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苏幕终于站在了柴房内,“我倒要看看,顾家要怎么对付我这位,东厂千户?” 音落瞬间,苏幕骤然杀气腾然,冷剑出鞘的瞬间,寒光乍现。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冷剑归鞘,两个奴才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你……你杀人?”顾芸儿瞪大眼睛,左右顾盼,却也不知道该往何处逃走?思来想去,与其落在苏幕的手里,倒不如落在顾西辞的手里。 至少,顾西辞会念着她姓顾,一定会手下留情。 “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顾芸儿扯开嗓子大喊。 不远处,刘徽皱了皱眉,转头问身边的随扈,“听到什么了吗?” “回大人的话,什么都没听到!”底下人躬身。 刘徽手一挥,“走吧,去别的地方找找,云峰怎么可能跑到这柴房里去呢?走吧走吧!” “是!”底下人赶紧跟上。 这一带,不会再有人过来。 “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喊?”苏幕幽幽的开口,勾唇笑得阴戾,“救命啊?救命!” 顾芸儿吓得瘫坐在地,瞬时泪如雨下,“你、你想干什么?” 苏幕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方才不是嚣张得很?那股子心狠手辣劲儿呢?顾芸儿,你不是要杀人吗?要不要,我给你递刀子?” “爷?”年修和周南进门。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收拾干净。” “把云峰送回顾西辞的房间!”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颔首。 “爷,那她怎么处置?”年修问。 苏幕蹲下来,瞧着缩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的顾芸儿,凉薄的指尖猛地捏起顾芸儿的下颚,迫使顾芸儿不得不迎上她的目光,“顾大小姐,不是很喜欢动手脚吗?这一次,我成全你,让你好好的快活到死。” 音落瞬间,苏幕忽然往顾芸儿的嘴里塞了点东西。 顾芸儿骇然瞪大眼眸,面如土色…… 云峰找回来了,但是伤得太重,好在顾西辞的动作也麻利,重新拆开伤口,重新煎药。 瞧着云峰被血淋淋的送回来,刘徽这心里便堵得慌,想他家,将,军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些个不成器的东西? 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一个比一个不是玩意! “别愣着了。”顾西辞收了银针,“保住云峰的命才是第一位。” 刘徽点点头,将伤药倒在了云峰的肩头,继而重新为他包扎。 “公子,大小姐会如何?”刘徽问。 顾西辞收针包的动作稍稍一顿,转而又继续,“你说呢?” “沈指挥使必定会顾念老,将,军,所以不会下狠手。”刘徽道,“但是苏千户就不一定了,卑职方才瞧着,苏千户面色沉沉的去柴房,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八成是不会让大小姐有好果子吃了!” 顾西辞不吭声。 “公子,会死吗?”刘徽问。 顾西辞敛眸,“云峰的伤口进了水,如果伤势不能稳定下来,只怕性命难保。如果你问的是顾芸儿,我怕是无法回答你,东厂的手段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会去拦着,谁敢伤我至亲好友,我必要她血债血偿。” “卑职明白!”刘徽叹口气。 只是有些感慨,顾家的血脉…… “把血丹拿过来。”顾西辞开口。 刘徽回过神来,赶紧照做。 眼下,保住云峰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其他,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天道好轮回。 欢儿醒来之后,已经是天黑时分,周围早就没了动静,顾芸儿失踪了,两个奴才也不见了,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身上的伤痛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欢儿爬起来,直接去找了夫人,告诉了夫人王氏,所有的事情,包括顾芸儿抓了云峰,威胁云峰说出顾西辞的身份,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那现在,你家小姐人呢?”王氏急忙追问。 欢儿连连摇头,“不知道,奴婢一醒来,就已经没有小姐的踪迹,连那两个奴才也未见着,柴房里干干净净,已经被人打扫过了。” “找!马上找!”夫人王氏下令,“快,快把大小姐找回来!” 人都派出去了,府内找,府外找。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有奴才禀报,说是在合欢楼里见着大小姐了。 “合欢楼?”夫人王氏急急忙忙的赶去,不知道顾芸儿为什么忽然去了合欢楼? 不管顾芸儿做了什么,她终究也是自己的女儿,作为母亲,即便儿女犯了大错,她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得担着?兜着? 这个时辰的合欢楼,正是热闹的时候。 花灯璀璨,莺歌燕舞。 王氏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整个南都城,谁不认识这位顾夫人? 尤其是这位顾夫人膝下,还有一儿一女,一对活宝。 顾东朝欺男霸女,顾芸儿刁蛮任性。 南都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受过这二人的欺凌。 “人在哪?”王氏忙问。 底下人指了指二楼的位置。 “走!”王氏提着裙摆,直冲二楼。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颜面,还是先把顾芸儿找回来再说。 推开门的瞬间,刺鼻的气味陡然从屋内涌出,王氏登时愣在了当场,若不是萍姑搀扶得及时,只怕她已经软瘫在门口。 门外,围拢着不少人,都睁眼看清楚了屋内的一幕。 偌大的床榻上,横七竖八的收着这么多的男人,围拢在顾芸儿一人周围,不着片缕,混乱而荒笑,顾芸儿就辗转在这些男儿之间,媚眼如丝,唇角银丝牵连,笑得妖娆而骚。 “天哪!”王氏觉得天都塌了,“怎么会……” 萍姑赶紧搀着王氏进门,“夫人,夫人?” “逆女!”王氏冲进了房间,“都给我滚出去!滚!” 男人们快速往外跑,王氏一把揪起了顾芸儿的衣襟,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到底在干什么?” 说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王氏狠狠的将顾芸儿拽下了床,用力的推向一旁的桌案。 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桌椅板凳掀翻一地。 “夫人?”萍姑赶紧去拉住王氏,“先带着小姐回去再说吧!” 顾芸儿躺在地上,依旧神情恍惚的笑着,光,溜的躺在那里,还在娇娆的叫嚷着,“来啊,你来啊,我好难受,来啊……谁要是跑了,谁是孙子,来啊……” “孽障!”王氏拂开萍姑,拽住了顾芸儿的胳膊,勉力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可以瞧着顾芸儿笑得那样无耻,反手又是一巴掌过去,“你给我清醒点!” 顾芸儿的身子,骤然撞在了桌角,后脑勺冷不丁碰到地上的酒瓶处,登时昏死过去。 “夫人,夫人!”萍姑赶紧拽住了王氏,冲着外头的人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夫人扶回去?把小姐扶起来!” 外头的人,一拥而入。 连老妈子和合欢楼的护院也跟着冲了进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最先去扶顾芸儿的是合欢楼的护院,谁知…… 护院忽然尖叫一声,“血!” 王氏僵在当场,惊恐的瞧着护院的手。 满手是血,而这血是从顾芸儿的后脑勺流出来的,源源不断,刺目殷红,仿佛……开在九幽地府的彼岸花,何其艳丽夺目。 “她……”护院伸手去探顾芸儿的鼻息,“她死了!死了!” 音落,合欢楼的人快速冲出了房间。 “快,快去报府衙,快……” 外头,有人在喊,有人在跑。 合欢楼里,乱作一团。 王氏瘫跪在地,连滚带爬的扑向顾芸儿。 奈何顾芸儿已经断了气,这会软哒哒的躺在王氏的怀中,一动不动。 “来人啊,救命啊!找大夫!找大夫!芸儿?芸儿?”王氏抱着顾芸儿的尸体,嚎啕大哭,“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她……” 一墙之隔,苏幕淡然饮茶,不为所动。 稍瞬,王氏晕厥,母女二人被快速抬离合欢楼。 “是不是重了点?”周南听得这王氏的哭喊声,委实有些心软。 年修轻哼,“敢无耻算计,就得付出代价。纵容他人作恶,比直接作恶,更可恨,更该死!就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名节尽毁,生母一怒之下,错手杀死她……”周南喉间滚动。 不得不说,这苏幕的确狠辣,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吧? “这王氏,并非无辜。”沈东湛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周南不解,“爷,此话何意?” 要知道,这夫人王氏还算明理,即便是顾西辞执掌了顾家,也没有多说什么,难道…… 第440章 放他们一条生路 彼时,周南和年修未能出现,所以没能听到一些事情,比如说那两个奴才。 “跟着顾芸儿的两个奴才,是王氏调拨的。”沈东湛解释,“偏偏又是顾东朝院子里的人,这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多说吗?” 年修显然一愣。 周南恍然大悟,“爷的意思是,王氏表面上贤良淑德,但实际上也是动了心思的,对于顾家的家主之位,早已生了觊觎之心,奈何顾东朝失踪,她一时间没了主意,所以才会暂时按捺?” “如此,也能解释,为什么顾芸儿能带走云峰。”年修明白了,“虽然王氏没有亲自动手,但也有纵容之意,就是笃定了顾公子不敢对顾芸儿出手,毕竟顾芸儿是顾家嫡长女,若是顾公子动手,免不得惹来手足相残的议论,对其不利。” 既非善类,无需怜悯。 苏幕原本是念着顾家对兄弟有养育之恩,没想赶尽杀绝,奈何顾芸儿欺人太甚,王氏装模作样,她岂能把这两人留在顾西辞的身边。 养虎在侧,终究后患无穷。 要知道,王氏还有个儿子,顾东朝现如今下落不明,来日若是与这母女二人里应外合,杀顾西辞一个措手不及,也是够他喝一壶的。 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以苏幕果断决绝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此说来,也是王氏罪有应得!”周南摇摇头,“不过,这顾芸儿……” 话音未落,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年修疾步行至门前,不瞬便把人放了进来。 这人一身护院的打扮,到了苏幕跟前行礼,“爷,妥了。” “撤吧!”苏幕慢条斯理的开口,“别让人瞧见。” 男子颔首,“是!” 见着男子离去,周南不由的心头一紧,所以顾芸儿不是王氏错手,而是死在东厂的手里?方才那个男子…… 没错,方才那护院打扮的蕃子,就是第一个冲过去,抱住顾芸儿的人。 顾芸儿的确是脑后受伤,但不致命,只可惜她碰了苏幕的软肋,苏幕不让她活,她便活不了。 昏迷的王氏和顾芸儿的尸体,都被抬回了顾家。 刘徽赶紧去看了一眼,确定王氏没什么大碍,只是怒急攻心,而顾芸儿就没这么幸运了,后脑勺开花,不死也难。 深吸一口气,刘徽示意底下人,把顾芸儿的妆容清理一下,这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样子,委实见不得人。 此后,刘徽便回了顾西辞跟前。 “唉,大小姐连尸身都已经僵硬,早就没救了。”刘徽摇头,“只是,如此一来,夫人怕是会受不了。” 顾西辞站在窗前,负手瞧着外头的天色,“刘副将,你觉得……” “公子,卑职觉得……”刘徽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回眸看他,“有什么话,刘副将不妨直说。” “公子!”刘徽行礼,“卑职有句话,可能不中听,但……公子若妇人之仁,只怕来日后患无穷,如今借着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正好铲除后患。公子,顾家军经不起震荡,否则朝廷趁虚而入,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可能会连累整个顾家军的弟兄们!” 顾西辞扯了扯唇角,报之一笑,“我既答应了父亲,自然要担起这重责大任,绝对不会让朝廷,吞没了南都和咱们顾家军!” “卑职觉得,如今这样甚好!”刘徽虽然有些怜悯顾芸儿和王氏,但大局之下,便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东厂的手段,果然了得! “明日,就该走了吧?”顾西辞音色低沉。 刘徽点点头,“是,他们原就是冲着将,军来的,如今将军的丧仪都已经结束,他们自然也该回殷都了,顾家其他事宜与他们都没有半点干系。公子,明日您要送送吗?” “明日事,明日再说罢!”顾西辞缓步行至软榻旁,为云峰掖了掖毯子。 云峰还在昏迷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夜色沉沉。 苏幕彻夜难眠,沈东湛无声作陪。 只不过,翌日一早,倒是出了件稀罕事。 “顾南玉?”苏幕以为自己昨晚没睡,所以听错了,“你确定?” 年修颔首,“府衙那边的狱卒送的信,应该错不了,说是有重大之事,要与东厂苏千户禀报。至于苏千户想不想控制顾家,掌控顾家军,就看您自个的意思?” 苏幕垂着眉眼,若无其事的搅拌着碗中的小米粥,“有点意思。” 闻言,年修了悟,当下退了出去。 爷的意思是,去! 府衙大牢内。 顾南玉和柳姨娘被提到了刑房,苏幕高高在上,淡然安坐。 “我的时间不多,你们最好能说出点有用的,否则就老老实实的去阎王殿报道。”苏幕半倚着太师椅,眸色阴鸷的扫一眼这不死心的二人。 话不说尽,临死前不挣扎一下,他们是不会甘心赴死的。 顾南玉没怎么受过刑,瞧着还是个囫囵个。 毕竟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路一条,罪证确凿又是顾震下的令,所以顾南玉早早的被定了死罪,若是苏幕没记错的话,今日午时三刻,就该是顾南玉的斩首之期。 “苏千户!”顾南玉深吸一口气,镣铐加身,“顾家在南都盘根错节,朝廷对此忌惮颇深,可我知道,当今圣上想要一样东西,而这东西跟早些年的煜城江家有关!顾西辞,就是江家遗孤,那东西就在他手上。” 苏幕不为所动,一旁的年修却骤然紧张起来,让所有人都撤了下去。 刑房内,瞬时安静下来。 静悄悄的,让人胆战心惊。 “什么东西?”苏幕明知故问。 一旁的柳姨娘脱口而出,“好像是个方子!” 苏幕的眉眼,骤然凝起,搭在扶手上的手,青筋微起,可见心内激荡。 “据说这个方子,是前秦时候留下来的,千古奇方,经过了江无声的修改,可活死人肉白骨,得者能长生不死。”柳姨娘继续说,“我知道这方子在哪,但是我有个条件,求苏千户救我儿一命!” 年修冷笑,“口说无凭,你就想让顾南玉逃过死劫,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是真的!”顾南玉忙开口。 这个时候再不说点什么有用的,只怕真的是死路难逃。 “顾西辞是江家遗孤,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顾家公子。”柳姨娘急于立功,“若是东厂以此为要挟,顾家一定会为你们所用,到时候整个顾家军都可纳入东厂之手。” 顾南玉接过话茬,“想必东厂提督大人,一定会很喜欢这份大礼。” 要知道,朝廷想吞没南都、覆灭顾家、收回顾家军,已经很久很久了,如果揭穿了顾西辞的身份,那么…… 年修眯了眯眸子,还好督主不在这儿,否则真的要惹出大乱子了。 “你出卖顾家,讨好我东厂,就是为了活命?”苏幕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可是口说无凭,就你们母子二人,空口白牙的,以为督主会相信?” 眼见着苏幕摇头,顾南玉慌了神,“我们有证据,我们有证据。” “什么证据?”苏幕心头一紧。 这二人手里,还有顾西辞的把柄? 别说是苏幕,饶是年修,也跟着心头一紧。 把柄? 软肋? 这可都是要命的东西啊! “苏千户若是能保得我母子二人平安离开南都,我们再告诉您!”柳姨娘哆哆嗦嗦的开口。 人到了生死关头,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们以为我会蠢到,任由你们摆布?”苏幕勾唇,眸色阴鸷的扫过这对母子,“迄今为止,但凡要挟我的,都没有好下场,或许你们也想试试,东厂的那些手段!哦,忘了告诉你们一声,顾怜儿死了,顾芸儿也死了,顾家夫人王氏……疯了!” 眉睫骇然扬起,柳姨娘和顾南玉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苏幕。 “是,是你做的?”顾南玉面色发白。 苏幕半低着眉头,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椅扶手,响声低脆,“是不是我做的,一点都不重要,东厂讲的……是结果!你们可以说,也可以不说,只要杀了你们,这秘密同样不会外泄,我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年修心头嘲冷:敢威胁他家爷,找死! 这下,柳姨娘母子慌了神。 “苏千户,难道真的不想立功吗?”顾南玉慌忙开口,“顾家这条大鱼,如果能在您手里拿下,想来皇上和督主肯定会重重有赏。” 年修翻个白眼,“有话就说,再叽叽歪歪这些没用的废话,趁早收拾收拾,去菜市口挨了这断头一刀,省时又省力!” “这赏赐,我不稀罕!”苏幕起身,“你们的废话,我也听够了,走!” 语罢,苏幕转身就走。 “苏千户!”柳姨娘疾呼,砰砰砰的直磕头,“我们说,我们都说,求苏千户放咱们一条生路,咱们什么都愿意说。” 苏幕站在那里,冷眼睨着他们,目光沉沉如刃。 “还不快说!”年修低喝。 顾南玉看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会意的垂了一下眉眼。 “江家的方子,我并不知晓下落,但是江家另外一样东西,我却是知道的。当初煜城江家被覆,老爷说过,来的可能就是朝廷的人,他们想要的是天族的矿藏分布图。这张图一直就在江家,不管是谁,拿到了这张图……”柳姨娘说到这儿,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苏幕狐疑的打量着她,“这么重要的东西,何以落在你的手里?” “当初这顾西辞,哦,就是江家幼子江南,就是我娘带进顾家的,没有人比我娘更清楚这里面的事情,所以我娘说的句句属实。”顾南玉慌忙解释。 苏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顾西辞当时问了她一句,可记得柳姨娘? 柳姨娘? 柳氏? 苏幕还真的不记得家里有过这么一个人,委实愣怔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细看这柳姨娘,徐娘半老,风韵不减,好像是有点面熟,可苏幕怎么都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你是煜城江家的人?”苏幕缓步行至柳姨娘面前,徐徐蹲下来,认真瞧着眼前的人,猛地想起来,当初阿隅身子不好,所以他的身边一直有两位乳母。 她是,杨氏? 对了,杨氏! 当初杨氏抱着阿隅离开,此后便消失无踪,既然阿隅出现在顾家,那么杨氏出现在顾家也是理所当然。 难怪,他要问那一句…… “矿藏分布图在哪?”苏幕盯着柳姨娘的眼睛,目光沉冷无温,“把东西交出来,我答应你们,马上送你们出城。” 仿佛是看到了生的希望,柳姨娘猛地扬起眉睫看她。 “苏千户这话可是当真?”顾南玉急忙追问。 苏幕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们,“我苏幕说话,虽然算不得一言九鼎,但我相信……东厂要放人,无人敢拦!” “好!”柳姨娘深吸一口气,“早些年从煜城逃出,半道上被顾家的人所救,我怕这保命符会落在别人的手里,更怕顾震是冲着这东西来的,所以就在进南都城之前,把东高原地在了城外乱葬岗的一座荒坟之内。” 年修不由的感慨一声,“可真够能藏的!” 可不是吗,藏在城外的乱葬岗荒坟,谁能想得到? “你确定东西还在?”苏幕眯了眯眸子。 柳姨娘连连点头,“每隔两三个月,我都会出城拜佛,途径的时候都会停车下来看一看,东西肯定是还在的,就前阵子,我还去看过了!” “好!”苏幕敛眸,“既然你确定东西还在,那我送你们出城,也算是兑现了我的承诺,放你们出去。” 闻言,顾南玉大喜过望,柳姨娘欣喜若狂。 “真的?” “真的?” 苏幕大步流星的走出刑房,年修立在那里,眸色沉沉的望着二人,“还不起来,走吧!” 母子二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就这样得到了释放? 真的,可以出去? “知府大人那边,我来交代!”苏幕立在檐下,瞧着相互搀扶的柳姨娘母子,“你们上车罢!” 二人,求之不得。 “爷?”年修低语,“真的送他们出城?”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不远处的知府,缓步走了过去,没人知道她跟知府说了什么,只看着知府点了点头,毕恭毕敬的躬身拱手。 “娘,好像成了!”马车内,顾南玉扭头望着自己的母亲。 柳姨娘呼吸微促,“活了,有机会了,待会出了城你就赶紧跑!” 顾南玉沉默。 “娘知道,那东西……”柳姨娘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罢了,拼一拼吧!到时候,你问他们要一匹快马,跑得越远越好。” 顾南玉抿唇,不语。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苏幕已经回来,起身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摇晃,紧接着往前驶去。 柳姨娘母子二人,就蜷缩在马车内,时不时小心翼翼的往外探一眼,待车子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母子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放肆,东厂的车子,也是你们能拦的?”年修低喝。 苏幕掀开车门帘子,冷眼扫过外头的军士,沉着声音冷斥,“都给我让开!”    见着的确是苏千户,底下人谁敢拦着? 东厂的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惹急了都得遭殃。 马车出城的那一瞬,柳姨娘母子只觉得天都亮了,外头的空气可真够新鲜的,终于逃出了南都城,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顾南玉不想死,柳姨娘也不想死。 然则,车子刚出南都城不远,柳姨娘就开了口,“烦劳苏千户,给南玉一匹马,让他先离开,我会带着你们去找矿藏图。” 苏幕的指关节,在车壁上敲了两下。 马车当下停住。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下了马车,瞧着爬下马车的顾南玉,“给他一匹马。” “爷?”年修愣怔。 柳姨娘坐在马车内,“放南玉走,我便带你们去,毕竟大家都不信任对方,总需要每个人退一步。何况我们母子赤手空拳的,真是怕极了苏千户的刀子。” “你!”年修愤然。 苏幕冲他使了个眼色,“给他!” “是!”年修将自个的马匹牵过来。 顾南玉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勒住马缰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还在马车内的柳姨娘,仿佛是有些迟疑,“娘?” “走吧!”柳姨娘直勾勾的盯着他。 顾南玉扫一眼苏幕和年修,狠狠甩了一下马鞭。 马蹄四撒,瞬时如箭离弦。 尘土飞扬,不瞬便已远去无踪。 “行了?”苏幕睨一眼柳姨娘。 柳姨娘点点头,“往前走吧!我带你们,去找矿藏图。” “你最好别骗我,毕竟我这人脾气不好,若是发起火来,谁也受不住!”苏幕不慌不忙的回到马车里。 马车继续前行,终是停在了乱葬岗。 下了车,年修推搡着柳姨娘,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快点,再磨磨蹭蹭,仔细皮肉受苦。如果敢骗千户大人,这乱葬岗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柳姨娘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终是在一座墓碑之前停下,呼吸微促的指了指眼前的荒坟,“就是在这里,就是这里!” “你怎么藏进去的,就给我怎么取出来!”苏幕怀中抱剑,悠哉悠哉的靠在树干处,浑然不惧周遭的一切。 乱葬岗时不时有些骨头,有些残留的破布,白日里进来也是阴森森。 可那又如何? 苏幕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我……”柳姨娘趴在墓碑前,小心翼翼的扒拉着一角的空缺,动作倒也还算娴熟,的确像是做过很多次的样子。 年修怀中抱剑,就在边上盯着,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还能耍什么花样?若是敢偏他家爷,那她就死定了! 柳姨娘垂着眉眼,身子抖如筛糠,一下又一下的扒拉着墓碑底下的空缺。 蓦地,她动作一滞,眼眸抬起,呼吸微促的望着前方地面…… 第441章 怎么会是他? 苏幕眸色陡沉,但面上依旧不改颜色,就这么冷眼看着柳姨娘的背影,有些人啊,真是作死拦不住。 柳姨娘忽然抓了一把叶、土,冷不丁洒向年修。 年修冷不防眯了眼,“你……” 下一刻,年修愤然拔剑,然则眼前一片迷蒙,等着他再醒过神来,柳姨娘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 “混账东西!”年修撒腿就要追。 哪知身后,却传来苏幕幽幽的声响,“着什么急?把脸擦干净,别沾了这儿晦气。” “是!”年修快速取出帕子,擦了擦面上的尘泥,“爷,她……” 苏幕瞧着柳姨娘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阴测测的笑着,“你看看这石碑底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不是真的藏过苏幕?” “是!”年修便不再去管柳姨娘之事,蹲下来便撬开了这石碑。 还真别说,这底下着实有个坑洞,且瞧着像是精心挖掘,长久留用的,特意做了防水防虫防腐的措施,里三层外三层的,木炭夯土,俨然就是处理过的一个小墓。 内里,放着一个形如棺椁的木盒子。 年修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子取出,掂量了一下,好像颇有分量,“爷,有点分量,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到底是机关,还是秘密,委实不好说。 “放边上!”苏幕开口。 年修明白自家爷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子搁在倒地的石碑上,确定其平稳之后,这才慢慢的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苏幕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盒子,小小的棺椁,也不知葬着怎样的秘密? 下一刻,她骤然拂袖,强大的掌力登时震开了盒子。 内里,居然还有一层。 棺椁棺椁,还真是……有棺有椁。 不过,内里的椁却不是木质的,瞧着像是铜制。 光泽甚好,无半分铜锈。 “爷,怎么还有一层?”年修咬着牙,“这是要干什么?” 苏幕凑近了,仔细瞧着内里的铜盒,不由的微眯起眸子,“保存得这般完好,可见这柳氏说话也不全是假的。” 奇怪的是,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一样东西,除了双层保护,居然没有任何的机关设防。 别说是年修,饶是苏幕都觉得不可思议。 盒子里面,的确装着一卷纸。 “爷?”年修毕恭毕敬的递上。 苏幕伸手接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是一幅被缩小的大夏地图,只画山川河流,未见繁华人间,标注的都是山脉与山谷。 “不是说矿藏图?”年修挠挠后颈,“奴才瞧着,好像不太像啊!” 可不是嘛,上面只绘制了河川与山脉等地势地形地貌,压根就没有标注,矿藏的具体位置,一眼看去,就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地形图。 苏幕皱了皱眉头,“何止是不太像,而且……这明显是拓印下来的。” “什么?”年修惊诧,“您是说,这可能是假的。” 苏幕不敢说,这东西是真是假,但是看画功和下笔描绘的线条,委实有些拓印的迹象,毕竟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不管是真是假,先收着!”苏幕瞧着柳姨娘消失的方向,“走!” 年修麻利的接过苏幕递来的图纸,快速装回了盒子里,“是!” 想跑? 真是痴人说梦。 以为东厂的人,都是吃素的? 柳姨娘没命的跑,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也不敢停下来,她知道自己若是停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人为了活下去,真的能爆发出强大的勇气和耐力。 她不敢跑出林子,只能在林子的继续奔跑,外头就是官道,可苏幕有马车,车轱辘肯定要比她这两条腿来得省力,只要她出去,就一定会被追上。 可这林子里道路崎岖,脚下坑坑洼洼,她只能跌跌撞撞的跑着,又加上这些日子在府衙大牢,担惊受怕又吃不饱,终是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不远处,就是山溪。 勉力撑起身子,柳姨娘咬着牙,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山溪边走去,眼见着到了溪边,真是半点气力都没了,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溪边,狠狠的灌了两口溪水,这才缓了嗓子里的干涸。 如此一来,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柳姨娘伏在溪边的石头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没追来!也不知道,南玉怎么样了?” “想知道?”骤然响起的一声低笑,惊得柳姨娘骇然站起来。 因着身子疲软,她一个踉跄便瘫坐在了地上,惊恐的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人。 不只是苏幕和年修,还有不少东厂的蕃子,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这就是个局,苏幕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她。 “东厂要抓的人,岂是这么容易能跑掉的?”年修怀中抱剑,目光幽冷的盯着,面如死灰的柳姨娘,“你可真看得起自个!” 把他们当猴耍? 哼,找死! 柳姨娘自知死期将至,这会也不再挣扎,就这么神情呆滞的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以为,这就完事了?”苏幕勾唇。 蕃子快速上前,褪了外衣铺在了石头上。 苏幕拂袖落座,“今儿,我就让你看看眼,知道东厂是干什么的?” “带上来!”年修一声低喝。 呜咽声,赫然响起。 柳姨娘死气沉沉的面上,骤然裂开了缝隙,已然惊恐和慌张到了极点,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不,不可能! 蕃子扛着一个麻袋过来,待丢在地上解开,竟露出了顾南玉的身影。 直到顾南玉嘴里的布团被撤掉,他颤抖着喊了声,“娘!” 柳姨娘才回过神来,当下嚎啕大哭,“你、你怎么……” 怎么还是没跑了? “苏幕,你说话不算话!”顾南玉歇斯底里,“你说过的,只要我娘交出这东西,你就会放我们走,你出尔反尔,居然食言?” 苏幕坐在那里,屈膝瞧着自个的手指甲,近来不修理,倒是有些毛糙了,不由的微蹙起眉头,“当时说好的条件,不就是送你们出城吗?这,不就是城外?” “你!”顾南玉僵在当场,哑然失语。 苏幕瞧着周遭极好的景色,“有山有水,林木葱郁,是个好地方。你们还真会挑,挑了这么个葬身之地!” “苏千户!”柳姨娘哭着爬到了苏幕的脚下,拼命的磕头,“求苏千户高抬贵手,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东西,你们应该也拿到了,求您行行好,饶过我们母子二人的贱命,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柳姨娘拼命磕头,苏幕就这么冷眼睨着,眸色平静。 “随随便便拿一样东西糊弄我,真当我是傻子吗?”苏幕轻呵一声,“事已至此,便也留不得你们了!信口胡诌的本事,还是留着去应付阎王爷吧!” 语罢,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一抬手,“动手!” “不不不,我没有说谎,我原就是江家遗孤的乳母,江家遗孤便是现如今顾西辞,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柳姨娘已然是绝望,可瞧着刀就架在自己儿子的脖颈上,又有点不甘心,想着临死前搏一搏,兴许还能留一条活路呢! 年修转头望着自家爷,这事…… “若我因此而杀了你们,兴许顾西辞还会领了我这份情,同样可以拉拢顾西辞。”苏幕凉凉的笑着,“这么一想,倒也是极好的!” 柳姨娘扑过去,死死的抱住了顾南玉,“不,其实、其实矿藏图分为两部分,我只是拿到了一部分……唯有真正的江家人,才能拿到剩下的那部分。” “你还真能耐,谎话张嘴就来?”年修都觉得听不下去了。 柳姨娘声泪俱下,“真的,只有真正的江家人,才能去一个宗祠之中,拿到一样东西,我、我家南玉是江家亲子,到时候你们还得靠着他,方可拿到那个东西!” “你说,顾南玉是江家亲子?”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年修紧了紧手中剑,老虎头上找虱子,找死! “对对对,顾西辞未必是真心帮苏千户您的,但我们、我们肯定是全心全意效忠苏千户!”顾南玉赶紧表忠心,“我真的是江家亲子,我爹就是江无声,真的真的!” 柳姨娘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当年江无声对我……” “闭嘴!”苏幕低喝,周身杀气腾然而起。 柳姨娘骇然心惊,倒是真的没想到,苏幕会忽然这么大动静,顿时抱紧了顾南玉,母子二人瑟瑟发抖的抱团。 年修手一挥,所有蕃子退避三舍,快速背过身去,远远的守着。 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江无声不会有这么混账的亲子,他此生唯有一儿一女。”苏幕幽幽的蹲下来,陡然捏起柳姨娘的下颚,“杨氏,你倒是仔细看看,我是谁?” 柳姨娘哪儿能瞧出来,苏幕是谁? 时隔十数年,早已物是人非。 何况,柳姨娘是打死都没想到,昔年的江府大小姐,今儿竟成了东厂的千户,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我姓江,江瑶的江。”苏幕勾唇,黑糁糁的眸子,就这么阴森森的盯着柳姨娘,“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柳姨娘的面色,骤然全变了…… “顾西辞便是江家阿隅,我的亲弟弟……江南!”苏幕的手,慢慢悠悠的滑到了柳姨娘的脖颈,冷不丁收紧。 柳姨娘吓得面色惨白,“苏、苏千户……” “原本,念你救过阿隅一命,待你们交出了这矿藏图,我便也放你们一条生路,毕竟是你们留了我江家一条血脉。但如今,你们污言秽语,居然敢冒充江家后人,还敢大言不惭的提我父亲名讳,那我……便是真的留不得你们了!”苏幕站起身来。 柳氏母子,已然吓得魂不附体。 头一回撒谎的时候,逢着顾西辞当场戳穿。 如今故技重施,只为了证明唯有自己能取得第二部分矿藏图,谁知道,反而栽进了死人坑里,撞上了真正的修罗神。 年修行礼,会意的退下。 “我江家虽然门庭皆毁,但是我爹半生清誉,岂可毁在你们这等宵小手中。”苏幕瞧着青山绿水,犹记得父亲慈容,何其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父亲此生,最重清誉。 “既然堵不住这张嘴,那干脆……就埋了吧!”苏幕幽幽的扫过二人。 年修会意,当即退下。 不多时,便已在乱坟岗附近,挖好了两个大坑。 “一人一个位置,既不拥挤,到了阎王爷那儿,也不至于说我小气。”苏幕负手而立,站在坑边瞧着面如土色的柳姨娘母子,“你二人一起下去,黄泉路上不孤单!” 柳姨娘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大小姐?大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就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把小公子救出来的份上,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大小姐……” “没有你,阿隅照样不会死,那条密道又不是你挖的,你因为阿隅而有幸从密道里逃出生天。今日,你不计我江家的恩情,藏着我江家的矿藏图,还意图对阿隅不利,前因后果,都不过自作孽不可活!”苏幕没有菩萨心肠,自然没有怜悯之心。 柳姨娘挣扎着,奈何那里还由得了她。 东厂办事,素来心狠手辣。 这种活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坑洞很深,能让人保持站立的姿势,分筋错骨之后,留下脖子以上在外头,疼得撕心裂肺,却又没有力气能爬出坑洞,然后倒上一点脏兮兮的山鸡野兔的血,便是煎熬的开始…… “这附近有动物的脚印,也不知道是豺狗呢?还是野狼?”苏幕蹲在那里,瞧着满脸污血的二人,“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满嘴喷粪,污人清誉,那就好好尝一尝,祸从口出的滋味!”  当嘴巴被堵上,柳姨娘和顾南玉绝望的扯着脖子,几欲嘶喊却无法嘶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幕等人缓缓撤离。 这原就是乱葬岗,谁都不会跑这儿来,自找晦气…… 没有人会来来救他们,他们将会在这里,了结他们的一生。 贪婪,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 走出林子,苏幕面上没有半点悦色,但也不怒不悲,无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瞧着何其平静,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修默默的跟在其后,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爷……”年修正欲开口。 骤闻马蹄声,阵阵而来。 官道那头,尘烟飞起,的确是有人来了。 苏幕没吭声,立在官道旁,瞧着那头的人越行越近。 “听声音,好像是马队?”年修道。 苏幕眯了眯眸子,隐约觉得…… 下一刻,年修骇然,“怎么会是他?” 可不是嘛,马队凑近了便能看清楚,这是东厂的马队,再近点就能瞧见熟悉的身影。 “奈风!”苏幕眉心微蹙。 奇怪的是,独奈风一人,未见栾胜。 “平素这奈风,紧跟着督主,向来是形影不离的,今儿来了这南都,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爷,您得早作准备!!”年修这话不假。 奈风是栾胜身边的人,从殷都跑到这儿,八成是来下达栾胜的什么“命令”吧? “爷?”年修有些着急,“顾震已经死了,这个时候跑过来,难不成是冲着顾家来的?又或者,现在顾家的家主是顾公子,那……” 东厂的那些手段,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年修能想到的,苏幕自然也早就想到了。 “苏千户?”奈风勒住马缰,有些诧异的瞧着路边的苏幕,“您怎么在这儿呢?” 苏幕反唇相问,“你怎么在这?” “奉督主之命,前来南都查看情况,顺便催苏千户回殷都。”奈风翻身下马,“苏千户的气色不太好,是身子不适?” 苏幕面色平静,“今儿风大,闪了心。” 语罢,她拂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进了马车,马车扬长而去。 奈风则带着车队,慢慢悠悠的跟在其后。 听得苏幕回来,沈东湛原想跟苏幕商量,是不是午饭后启程,哪知…… 周南急急忙忙的跑回来,当下将沈东湛拦住,推搡至一旁角落里,“哎呦,要死了,居然是老阉狗身边的走狗,完了完了,八成是冲着顾西辞和顾家来的。爷,您可千万别过去,要不然这走狗会对您和苏千户起疑心的。” “奈风?”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周南连连点头,扒拉着墙角往外瞅了一眼,“卑职亲眼瞧着,他们进了苏千户的院子,找人一打听,好像是从城外跟着回来的,不知道苏千户是去迎他们,还是偶然碰见,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栾胜呢?”沈东湛问。 周南一怔,“没瞧见!” 要知道,若是栾胜亲自来了,岂能是这样的排场? “来催苏幕回去?”沈东湛犹豫了片刻。 周南想了想,“若然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怕就怕对顾家不利,苏千户是断然下不去手的,可若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背叛东厂,只怕……” “哪怕是她自己死,她也会保全顾家。”沈东湛太清楚,苏幕的性子,嘴硬心软且执拗,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周南摸着下巴,“爷,这奈风都来了,回殷都的事儿,是不是要往后推了?卑职瞧着,东厂得有动作,而且肯定是大动作!那老阉狗一肚子坏水,不知道这会又酝酿着什么阴谋?” “准没好事!”沈东湛眉心微凝,“派人留心,仔细这奈风,若是他敢轻举妄动,可适当制止,毕竟咱们跟东厂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两次不打紧。” 周南颔首,“是!只是,爷,不通知顾家吗?” “这是南都!”沈东湛勾唇,“打从奈风进了城门口,消息就应该已经,传到了顾西辞的耳朵里,这小子多半已经在想对策了!” 周南抿唇,想来也是。 奈风紧跟在苏幕身后,进了馆驿,进了房间。 “苏千户?”奈风行礼。 苏幕拂袖落座,冷眼睨着眼前的奈风,不知道为何,这心里头有点怪怪的…… 第442章 他是假的 “你此行是义父授意?”苏幕眉眼微沉,“真的只是催着我回殷都?” 奈风报之一笑,“自然是不止如此,督主听得雍王离开南都的消息,觉得这里面可能有点事儿,所以让奴才来了解一下,是不是雍王殿下已经拿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年修心头一紧,这是来要东西的? “雍王是不是拿到了东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雍王此番吃了大亏,在顾家没有占到便宜,连带着贡品丢失都是一场闹剧,在南疆使团面前,丢尽了颜面!”苏幕慢慢悠悠的开口,“义父还想知道什么?” 奈风俯首,“苏千户莫恼,奴才是奉命行事。” “我有什么可恼的,义父信任我,才会委以重任,让我来南都盯着,如果你不赶来,我午后也得启程回殷都了!”苏幕抿一口水,“奈风,你要在这儿久留?” 奈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督主另有委任。” “行了,你不说我不问。”苏幕放下手中杯盏,“年修,带奈风下去休息吧,这一路上长途跋涉的,定也累了!你办你的差,我做我的事儿,大家互不干涉。” 奈风颔首,“是!” 年修不做声,领着奈风出门。 幽然吐出一口气,苏幕微眯起眸子,瞧着奈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得劲。 馆驿不小,但年修不傻,不能把奈风安置在自家爷的院子边上,要不然沈指挥使翻个墙,自家爷不就暴露了? 在殷都的时候,奈风虽然也是偏向于自家爷,但他终究是栾胜身边的人,年修可不敢轻易的相信他,免得到时候自家爷吃大亏。 东厂的刑罚,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修。”奈风开口,“为何将我安置得这么偏远,是怕我知道苏千户的什么秘密吗?” 年修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奈风,“奈风,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多话,今儿是怎么了?” “突来异地,心里有些不踏实罢了!”奈风瞧着他,“南都不比殷都,在这里样样都得小心谨慎,听说顾家现在是顾西辞在掌权,他此前与苏千户似乎关系不错,想来对于顾家的掌控,苏千户也是胸有成竹吧?” 年修皮笑肉不笑,“主子们的事情,咱们当奴才的,哪里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左不过是主子有命,奴才从命罢了!别小看这南都,早前连五毒门都闹腾了一番,爷这会身上还带伤呢!” “伤?”奈风微眯起眸子,“你是说,苏幕受伤了?” 年修轻呵,“谁都不容易,不是吗?” “倒也是!”奈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待行至厢房,年修交代了一声,当下离开。 奈风立在厢房外头的道上,吩咐带来的人,进去收拾一下,兀自瞧着周遭,这地方距离苏幕的院子,左拐右拐的,隔了一段路程。 “四处看看!”奈风下令,“顺便,探探顾家的消息。” 底下人行礼,“是!” 众人当下分散开来,奈风倒也不急着进去,反正年修已经回去了,他大可自个在这儿转悠。 只是,他似乎没想到,苏幕的隔壁,住的便是锦衣卫的人。 立在不远处的转角,奈风幽幽的叹了口气,目色微沉的睨着,杵在院门口,怀中抱剑的周南。 四目相对,冤家对头。 “你跑这儿盯梢,真当咱们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周南冷笑。 奈风缓步近前,“你家沈指挥使都快回殷都了,还占着这么大的院子作甚?” “回不回去,不是你说了算。”周南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阉人,已然是个残废还敢端架子,真是滑稽至极,“咱们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家千户大人都没说什么,还轮得到你这阉人多说废话?” 奈风勾唇轻嗤,“阉人又如何?苏千户要你命的时候,你这囫囵个的……不也得求饶吗?” “你!”周南裹了裹后槽牙。 奈风冷眼睨他,“午后就要走了,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罢了,免得到时候丢三落四的,让锦衣卫沦为笑柄!” 语罢,奈风转身离开。 周南没吭声,目送奈风离去的背影,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沈东湛幽幽的从门后走出,若有所思的瞧着奈风消失的方向,方才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爷,怎么了?”周南不解。 沈东湛摇摇头,一时间还真是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头? 好在,奈风绕了一圈便回到了自个的厢房,没有再出来兜圈。 如此这般,探子才敢撤回,麻溜的回到苏幕跟前汇报,一字不漏,分毫不差。 待探子离开,年修赶紧合上房门,“爷,怎么了?” “吩咐你一件事,速办!”苏幕勾勾手。 年修当即凑上去。 主仆二人,咬了咬耳朵。 完毕之时,年修的面色已然铁青,“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去办吧!”苏幕沉着脸,“越快越好,小心点!” 年修颔首,“是!” 从偏门出去,不会惊动任何人。 纵身一跃,年修已经悄悄的进了沈东湛的后院。 周南正在气头上,乍见墙那头有人过来,原是想发一顿火,谁知道……竟是瞧见了熟面孔,愣是将这火气给压了下去。 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急事。 “你们东厂来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周南压着嗓门,将年修拽到了檐下,“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年修也顾不得与他解释,“沈指挥使呢?” “屋里呢!”周南这话刚说完,年修已经越过他,疾步进了门。 沈东湛就在屋内,临窗而立,听得动静还以为是周南进来了,谁知一回头,竟是年修着急忙慌的冲上来,冷不丁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这是……”沈东湛是真的愣住了,低眉瞧着手中的东西,一副木质的小棺椁? 周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干什么?这东西能随便……” “从柳姨娘手里拿到的,是当年煜城江家留下的矿藏图,我家爷担心事情有变,觉得还是将此物交给沈指挥使保管为好,万望沈指挥使,莫要辜负我家爷的重托,务必保存好这东西!”年修开门见山。 到了这个时候,年修真的是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据柳姨娘交代,矿藏图分为两部分,这只是其中之一,剩下的在哪,暂时不知!” “交给我?”沈东湛握紧手中的小棺椁。 年修点点头,“这是爷的意思,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既然爷信任您,那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事也办妥,物已送到,告辞!” 语罢,年修转身就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周南挠挠额角,只觉得跟做梦似的,若不是瞧着自家爷手里,真的捏着小棺椁…… “爷,苏千户这是什么意思?”周南不解。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小棺椁,脸色微微沉下,“奈风一来,她便江家的东西,匆匆交给我?是担心奈风会察觉她与江家的关系?与顾西辞的关系?还是担心……会保不住这东西?” “都有可能!”周南点点头,“保不齐是苏千户察觉了什么异样。” 苏幕多疑,这点,沈东湛心知肚明。 可正因为她多疑,所以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难道是这个奈风有问题?”沈东湛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周南懵了一下,“这阉狗……会有什么问题?” 奈风虽然是栾胜身边的人,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连个百户长都没捞着,按理说苏幕也不至于这么忌惮他。 今儿瞧着,好像是有些不同寻常。 “有没有不寻常,试试就知道了!”沈东湛盯着手中的小棺椁,沉甸甸的,分量不轻,更重要的是,这是苏幕给予的信任。 蓦地,沈东湛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周南。 这眼神,瞧得周南顿时一哆嗦,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自个做错了什么? “爷……爷,您这样看着卑职,作、作甚?”周南赶紧低眉打量着自个,也没什么异常,这是怎么了? 沈东湛面色微恙,“还记得之前,奈风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周南点头。 沈东湛缓步行至桌案旁,幽幽的坐定,面色沉得厉害,“他在试探,尤其是那一句,午后都要走了……他才刚来,怎么知道咱们午后就要离开?” “肯定是苏千户说的呗!”周南脱口而出。 然则这话一出口,周南自个都愣了一下。 “爷,您的意思是,他在试探咱们和苏千户的关系?”周南总算反应过来了,“按照常理推断,这厮应该是来催苏千户回殷都的,那么苏千户肯定会告诉他,午后就会启程,而现在的苏千户向来帮衬着咱们,肯定不会提及您的事。” 如此一来,奈风跑这儿就是有意为之,是为了试探? 锦衣卫和东厂,同进同出…… 尤其是苏幕和沈东湛的性子,来时是奉命而为,不得已而同行,回去的时候肯定各顾各的。 苏幕那性子肯定是要先行回去禀报,自然要早一步出发……而沈东湛性子耿直,必不屑与阉人计较,又或者给她使绊子。 显然,现在都没有。 “坏了!”周南打了个自个一嘴巴子,“卑职怕是给苏千户惹祸了?” 沈东湛摇摇头,“那倒不尽然,眼下还有补救的法子。” “什么法子?”周南忙问,却见着自家爷薄唇轻勾,想来是真的成竹在胸,就是不知道,东厂那边,到底会作何反应? ………… 年修匆匆的从沈东湛处回来,如实向苏幕汇报,“东西已经交出去了,沈指挥使必定会妥善保管,只是……奴才不是太明白,这么重要的东西,爷您当真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总好过落在别人的手里。”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年修心知肚明。 “爷这下可以放心了!”年修低语。 苏幕立在窗前,面色沉沉的瞧着外头,“年修,这个奈风不对劲。” “爷让奴才去送东西,奴才便知道了,您大概就是起疑了!”年修立在其身后,“只是,奴才倒是没怎么瞧出来,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儿不对劲?”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身形相差无几,声音也一般无二,可行为作风终究是不同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 “假的?”年修骇然,“爷,您的意思是……” 苏幕敛眸,“即便是假的,我也不能去拆穿。” “许是督主的意思,意在试探您!”年修恍然大悟,“爷,督主如今对您的疑心,似乎愈发深重,是否是因为沈指挥使的缘故?” 苏幕冷笑,“他的疑心病,又不是因为沈东湛而生,原就是骨子里带来的东西,他这辈子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个人!” 包括,她! “也许,他连自己都不信……何况旁人!”苏幕的指尖,轻轻瞧着窗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弄出点动静才好。” 年修想了想,“您的身份,怕是不合适,要不然请沈指挥使想想法子?” “他拿到了东西,可有说什么?”苏幕问。 年修摇摇头,“奴才遵照您的意思,速去速回,沈指挥使什么都没说。” “嗯!”苏幕迟疑了片刻,“再等等!以沈东湛的心思,多半也能猜到些许,他该明白,我不方便出手,多半会替我出手。” 这也只是苏幕的猜测,年修心里没底,有些心慌。 年修默默的沏了杯茶,“爷,喝杯茶慢慢的等,奴才觉得这奈风既然是假的,肯定会有动作,要不然岂非白来一趟?” “按照原定计划,让所有人准备,午后离开。”苏幕的指尖,轻轻捻着杯盖,意味深长的开口,“多派些人手,在锦衣卫的院门外头。”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既然话说出去了,那就得做到,假装那个……就是真的奈风。 苏幕在等,等着沈东湛的动作。 果不其然,刚到午饭的时辰,外头就有了动静。 周南和奈风打起来了,按照往日来说,奈风的功夫略逊周南一筹,所以这会打起来,周南处处占尽上风。 苏幕和年修赶到的同时,沈东湛也赶到了。 “沈指挥使,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幕侧过脸瞧着沈东湛。 沈东湛长身如玉,立在那里勾唇浅笑,“周南执意要跟奈风比试比试,东厂不会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吧?还是说,输不起?” “输不起的是谁,还不一定呢!”苏幕骤然出手。 沈东湛当下身形一撇,反手便一掌推出。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断然没想到,苏幕会突然出手,场面顿时有些混乱,但没一人敢上前帮忙,毕竟高手过招,不是谁都能近身的,弄不好还得横死当场。 这一闹腾的,整个馆驿都热闹了。 年修站在那里,佯装不知所措的样子,“这……” “都别帮忙!”苏幕冷喝,“今儿我就向沈指挥使,好好讨教讨教!” 音落,众人更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皆持观望状态。 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不动,不代表馆驿的人也不动。 不过一盏茶的时辰,顾西辞便已经领着刘徽等人赶到,乍一眼混战的一幕,当下眯起了眸子,将视线落在了奈风身上。 “公子?”刘徽皱眉,“多了一个?”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陡一挥手,军士快速包围了整个院落,里三层外三层的,何其阵势,足以震慑众人。 “这是南都!”顾西辞容色温润,音色温柔,可口吻却将顾家的家主身份,展现得淋漓尽致,威压有余,“诸位若是切磋,我倒也可以做个见证,但若是拼了命,大可不必!都给我停手!” 下一刻,周南率先踹开了奈风。 奈风的肩头狠狠挨了一脚,身形不稳,脊背撞在了墙壁处,目光狠戾到了极点,却也没开口多说什么,只是捂着肩头,稳住身形,站在原地不动。 苏幕和沈东湛一个眼神对峙,默契的一掌击向对方,狠狠的震开彼此,各自落地,稳稳站定。 “苏千户好功夫!”沈东湛勾唇。 苏幕低喝,“沈指挥使亦不遑多让。” “苏千户不是说,午后要回殷都?”顾西辞开口,“怎么好端端的,跟沈指挥使打起来?顾家新丧,家父离世,南都城内不许械斗,这事……诸位不知道吗?” 苏幕没吭声。 沈东湛幽然轻哼,“顾伯父走了,想来东厂的人便忘了规矩!” “这可不是锦衣卫的住处,说话之前,沈指挥使还是先照照镜子为好!”苏幕横了他一眼。 顾西辞敛眸,“我今儿特意,是来送苏千户出城的,苏千户想来是早就准备妥当了?” “你在赶我走?”苏幕眯了眯眸子。 顾西辞瞧着墙角的奈风,“你再不走,怕是要拆了我这南都城,人都安排在我顾家的墙外了,真当家父离世后,我顾家便没人了吗?” 闻言,苏幕转头瞧着奈风,“胡闹!” 奈风没吭声。 “爷?”年修道,“撤吧?”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冷冷的盯着奈风,“你满意了?来人,吩咐下去,立刻出城!” “是!”众人行礼。 沈东湛领着周南,转身就走。 “爷,他功夫绝对在卑职之上!”周南凑近了沈东湛,低声开口,“他原本可以避开,但硬生生的接了下来,而且那一脚足足用了卑职八成的力道,他竟跟没事人一样,只怕是……” 沈东湛的舌,从后槽牙处掠过,俊眸微眯,“真会玩!” “现在怎么办?”周南忙问。 沈东湛轻哼,“送他们出城!” “嗯!”周南点头,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若奈风只是单纯的细作假扮,倒也罢了,怕就怕这皮面下的真容,会吓死个人咯! 第443章 夫唱妇随,合作无间 为钻石过2600加更 顾西辞亲自送了东厂的人,离开南都城,立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瞧着奈风,音色沉沉的开口,“早前在殷都的时候,承蒙太子殿下和提督大人的庇护,顾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今儿,送诸位平安出城。” “顾公子如今是顾家的家主,没想到……颇有些家主风范,与昔日在殷都的谨小慎微,倒是截然不同了!”奈风皮笑肉不笑。 顾西辞敛眸,“身份不一样了,做的事自然也不同。” “顾公子!”苏幕开口,“都送到这儿了,还是回去吧!沈家与顾家乃是世交,顾公子光顾着咱们而冷落了沈指挥使,怕是人家会有意见!” 顾西辞温和浅笑,“苏千户说得是,以后我顾家还得有赖于沈叔父和沈兄,既已经送你们出城,那就不再远送。” “告辞!”苏幕翻身上马,“走!”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麻利至极,策马离开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尘烟滚滚,瞧着东厂的马队扬长而去,刘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公子来得及时,要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把他们分开,才不会惹人怀疑。”顾西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奈风没这么大的胆子,一来就背着苏幕派人盯着顾家。” 刘徽点头,“除非来之前就得到了栾胜的命令,所以照吩咐办事。” “这是一种可能。”顾西辞转身往城内走,“还有一种可能。” 刘徽不解,“还有?” “你没发现,苏幕都还没开口,奈风就已经先声夺人了吗?”顾西辞冷哼,“容貌可该,身形可塑,唯有这性格脾气、还有行事作风,浸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可能改变的!即便改得了一时,也改不了一世!” 刘徽顿了顿,显然还没摸着门道。 原本以为自家公子,是特意来给苏幕和沈东湛解围的,如今看来是别有用意啊! “公子,您怀疑他是谁?”刘徽凑近了,小心翼翼的开口。 顾西辞环顾四周,眸色沉沉,“栾胜这人,疑心病深重,谁都不信!” “您是说……”刘徽骇然,那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可是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没察觉到吗?” 公子一个外人都有所察觉,何况日常与栾胜打交道的苏幕和沈东湛? “你真以为,他们没察觉吗?”顾西辞叹气,“沈东湛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会放纵周南去找东厂的麻烦,尤其是馆驿里……是苏幕做主!” 刘徽明白了,“所以,周南是故意试探,而苏千户和沈指挥使,也是如此?” “苏幕肯定察觉到了。”顾西辞面色沉沉,“她是栾胜一手教出来的,实际上跟栾胜是如出一辙,天生多疑,聪明绝顶。从奈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 刘徽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与虎谋皮,危险至极!” 顾西辞没吭声,心里也不踏实。 回到馆驿,沈东湛早就在房间里等着了。 “送走了?”沈东湛问。 顾西辞点点头,“但我估计,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只有回到殷都,各回各位,才算真的安全!” “你也怀疑了?”沈东湛瞧着他。 顾西辞缓缓落座,“我不是傻子,何况我瞧着,他似乎没有真的想要隐瞒,做戏也只是做表面,真实目的如何,难以预料。” “我怕就怕,老姜太老,辣味十足。”沈东湛倒了两杯水,“待会,我得给他们补一刀,不然苏幕的日子,还得提心吊胆!” 顾西辞瞧着他,“栾胜不好对付!” “我比你清楚。”沈东湛往他跟前放了杯水,“栾胜老奸巨猾,为人心狠手辣,她怕是要吃苦头了!” 顾西辞端着杯盏,神情有些沉冷。 不用沈东湛开口,他也知道苏幕的日子不好过,饶是栾胜的左膀右臂,是他的义子,也难逃这样的结果。 凉薄之人,对谁都凉薄。 “你打算,怎么做?”顾西辞抿一口水,口吻是淡淡的,可心里却是波涛汹涌,难以平静,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苏幕一直留在东厂,早晚有一天会死栾胜的手里。 当然,能杀苏幕的,也只有栾胜了! “我料定他们很快就会折返,但队伍还会继续往前走。”沈东湛望着她,“待会我就去逮人,顺道把他的皮面给撕下来。” 顾西辞放下手中杯盏,“这件事,也只有你去做最合适!” “没错。”沈东湛顿了顿,“他到底是不是栾胜,很快就知道了!” 外头,忽然一声炸雷,震耳欲聋,稍瞬便下起雨来,雨势不小。 如沈东湛所料,东厂的队伍出了城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年修,让所有人继续往前走,你挑几个可信的人,咱们掉头回去!”苏幕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瞧一眼周遭的大雨,冷声下令。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不多时,众人继续往前走,唯挑了几个可信的奴才,跟着苏幕折返南都城。 下了雨之后,天色便暗了下来,尤其是他们已经离开南都城好一段距离了,这会再折回去,还没到南都城,便已天黑。 “这个时候返回来,是想看看锦衣卫的动作?”奈风开口。 苏幕停在林中,“天黑进城,咱们的回马枪能杀得锦衣卫和顾西辞,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咱们一直留在城中,那便是敌不动我不动,最后谁也动不了谁,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苏千户倒是很了解锦衣卫的行事。”奈风开口。 苏幕翻身下马,林中雨不大,但水渍沿着叶片,滴滴答答的打在斗笠和蓑衣上,略显嘈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义父所授,岂敢忘怀?来南都,为的就是顾家,若是就这样空手回去,恐怕没法跟义父交代!” “你打算这么做?”奈风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雍王在南都停留,自然是有目的而为之,顾震已死,那么雍王想要的东西,肯定是在顾西辞的手里,沈东湛之所以留着不走,肯定也是为了这个东西!” “爷,咱们这是要潜入顾家?”年修有些担虑,“可是顾家有锦衣卫的人,暗地里看着,怕是不好动手。” 苏幕轻哼,“那也得拿到东西,否则义父和皇上那里,我会吃不了兜着走。若顾震不死,我倒是没有机会下手,但现在嘛,一个顾西辞,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杀!” “是!”年修行礼。 待众人走出了林子,天色彻底的黑沉下来。 雨势减弱,但依旧绵绵不休。 守门的军士早就被买通,从偏门入,悄无声息,不走主街道,从偏巷里绕过去,神不知鬼不觉。 但…… “东厂倒是真不要脸,大张旗鼓的出去,偷偷摸摸的回来?”巷子那头,沈东湛的声音幽幽传来。 下一刻,大批的人影快速涌入,不瞬便将苏幕等人,团团围住。 雨夜寒光,剑锋凌厉。 苏幕微微绷直了身子,冷眼睨着对面的黑影。 “我就知道东厂的人不会罢休,你们想要的东西在我身上!”沈东湛持剑伫立,“想要吗?自个来拿!” 苏幕陡然出手,“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上!” “是!”年修拔剑。 眨眼间的功夫,双方已经厮打成一团。 雨声哗然,刀光剑影。 厮杀不断,胜负难分。 年修和周南厮打成一团,奈风似乎更在意沈东湛与苏幕,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 蓦地,他忽然出手,直逼沈东湛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身子一撇,剑气陡然袭出,沈东湛冷不丁退至奈风身侧,趁其猝不及防挡剑气的瞬间,快速扯下了奈风的皮面…… 第444章 她还剩,一口气 天空一记电闪雷鸣,紫色的电光将周遭照得锃亮,诡异而可怖。 那一刻,年修也回了头,看清楚了皮面撕下来之后的真容。 栾胜? 果然是栾胜! 苏幕握紧了手中剑,沈东湛亦是如此。 可他们知道,两人加起来也未必真的能赢栾胜,这老妖怪修得一身的铜皮铁骨,内外双修,谁都没有见过他真正出手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功底到底有多深? 贸贸然出手,只会两败俱伤,又或者都死在栾胜的手里。 苏幕一剑劈向沈东湛,沈东湛趁势飞身而起,稳稳的退回巷子口。 “没想到,栾督主也会玩这一手好把戏。”沈东湛收剑归鞘,“装模作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试探苏千户?苏千户,你的义父似乎一点都不相信你,不如你投了我锦衣卫,意下如何?” 苏幕冷剑在手,“沈指挥使美意,苏幕心领,不过……你就不怕我入锦衣卫,一不留神就摘了你的项上人头?” “那也得看苏千户,有没有这个本事?”沈东湛冷笑两声,瞧着雨幕中的东厂众人,“当然,前提是苏千户得迈出这一步,不知道栾督主愿不愿意割爱?” 皮面被撕下的那一瞬,栾胜心里憋了一口气,甚至于第一反应是去看苏幕的神色。 人与牲畜,终究还是有点区别的。 只不过,利字当头,自私为先。 “沈指挥使好大的口气,竟要杂家的义子,背叛杂家?”栾胜缓步朝着沈东湛走去。 那一刻,苏幕是提着心的,她在害怕,害怕栾胜一出手,沈东湛就真的死路一条! “栾督主舍不得了?”沈东湛勾唇。 周南快速挡在沈东湛跟前,“站住!” “不是想问杂家要人吗?东厂的东西,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送出去的,得靠真本事去夺去抢,能夺走的,才算是你的!”栾胜骤然拂袖。 刹那间,沈东湛快速推开了周南,生生接下了栾胜的掌风。 掌风凌厉,摧枯拉朽。 其势如神兵利器开道,天下万物皆要为其让路。 苏幕骇然握紧手中剑,只觉得连呼吸都停了…… “爷?”周南疾呼。 沈东湛连退数步,体内气血翻腾,众锦衣卫齐刷刷拔剑相向,将自家爷护在正中央,冷然怒对东厂众人。 “爷?”周南慌忙去搀沈东湛。 沈东湛拂开周南,稳稳站定,“多谢栾督主赐教!” 栾胜显然愣怔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沈东湛竟然安然无恙,倒也生出了几分正色,“沈丘的儿子,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义父!”苏幕当下行礼。 栾胜敛眸,听得外头急促的甲胄声,顾家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到。 “撤!”栾胜下令。 说时迟那时快,东厂众人急速后退,当下原路返回,现在不走,只怕等顾家的人来了,就再也走不出南都城了! 栾胜倒不是真的怕了顾西辞,而是此番前来乃是为了顾家的东西,可若是打草惊蛇,只怕是再也别想拿到,而且……他有私心。 人都是有欲的,栾胜也想将东西占为己有,可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惹来天下人的非议,这黑锅就只能自个担着。 栾胜可不想,拿不到东西还背上黑锅,自然是要快点离开,避免跟顾家的人起冲突。 顾震虽然死了,可顾家军还在,顾西辞还在。 刘徽领着人赶到的时候,东厂的人已经离开,“沈指挥使?” “刘副将?”周南松了口气,“你们可算来了。” 刘徽颔首,“公子吩咐过了,咱们是掐着时辰来的,你们大家都没事吧?沈指挥使,你……” “这次,应该不会再、再回来了!”沈东湛依旧站在原地,火光缭乱,他的面色泛着瘆人的白,方才还身形稳重,此刻却有些摇摇欲坠,连手中剑都握不住,“咣当”一声便坠落在地。 周南骇然,“爷?” 沈东湛一张嘴,登时一口鲜血匍出唇,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为的就是稳住栾胜,让他生出几分忌惮,不至于轻易对苏幕下手。 “爷?” “沈指挥使?” 耳朵里嗡嗡作响,耳畔是呼喊声夹杂着雨声。 沈东湛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身子沉得就像是灌了铅一样,什么感觉都没了。 “爷!”周南疾呼。 沈东湛就这么直挺挺的,在周南面前倒下。 这是周南第一次,看到自家爷伤重成这样,吓得脸色全变了。 栾胜那一掌,可不是谁都能接下来的,沈东湛如果不推开周南,后果不堪设想,硬生生的化了栾胜的掌风,实则腑脏重创,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 顾家。 “如何?”周南红着眼,望着顾西辞沉冷的面色,不由的心头一紧,“我家爷,怎么样?顾公子,顾公子您可得……” 顾西辞示意他冷静点,不要这般惊慌,“内伤。” “废话,栾胜那老阉狗,那一掌……”周南恨得咬牙切齿,“那一掌原该是我来承受的,爷这是为了救我!” 顾西辞仔细施针,瞧着面如土色的沈东湛,这一次,他是真的伤得不轻。 “不管是不是为了救你,他都得稳住栾胜,至少你们撕开了栾胜的假面,这么一来,苏幕的危险就会小很多。”顾西辞继续施针。 周南急了,“我不管苏幕有多大的危险,如果我家爷有什么闪失,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东厂!” “先别着急,沈东湛功夫底子好,只是一下子受不了这么重的掌风,所以五脏内颤,暂时真气不稳罢了!待我稳住他的伤势,你再帮他导气归元,便不会有什么大碍!”顾西辞施针完毕,起身走到桌案前,将药箱里的一个瓷瓶取出。 瓶内倒出一粒红色药丸,顾西辞转身递给周南,“用水化开,喂他喝下。” “好!”周南毫不犹豫的接过,二话不说便照做。 眼下,自家爷的性命最为重要。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为沈东湛诊治完毕,顾西辞抬步走出了房间,留着周南在屋内伺候着。 “公子?”刘徽跟着顾西辞,行至僻静处,这才开了口,“苏千户应该已经跟着栾胜,平安出城,只是……是卑职未能及时赶到,以至于沈指挥使受了重伤,卑职该死!” 语罢,刘徽当下跪地。 顾西辞叹口气,搀着他起来,“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也没料到,栾胜居然会对沈东湛出手,不过这么一来也是好事,只是委屈了沈东湛,平白挨了一掌,吃了不少苦头。” “倒是没想到,沈指挥使这般侠义,竟是生生挨了这一掌。”刘徽心生敬佩,“由此可见,苏千户对沈指挥使而言,亦是极为重要。” 这样的铁骨汉子,乃是他们这些行伍之人最敬佩的。 顾西辞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檐外的雨,也不知道苏幕这会到了何处?面对栾胜,应也是如履薄冰吧? “公子,沈指挥使会没事吧?”刘徽问。 顾西辞回过神来,“放心吧,沈东湛的功夫底子不弱,伤势已经稳住。” “那就好!”刘徽点点头,“对了公子,此事要通知齐侯府吗?” 顾西辞忽然笑了一下,“如果齐侯爷知道,自己的儿子挨了栾胜一掌,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还是让沈东湛自个去处置罢!毕竟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还是他们自个解决为好。” 外人,不便插手。 “好!”刘徽颔首。 只是,顾西辞不便传信,不代表周南不会传信。 此番自家爷吃了这么大的亏,周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不知道侯爷和夫人在什么地方停留,但该有的信号还是有的。 消息传出去,不管什么时候到谁的手里,也好过侯爷和夫人被蒙在鼓里! “您挨了这一掌,但愿……”周南对苏幕还是有些怨气的,可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感情这事原就没有道理可言,“但愿她能多长一副心肝,到时候待您多几分真心,也不枉费您拿命去拼!” 按照时辰推算,这会……苏幕早就出城,行至十里外了吧? 东厂的队伍,业已停下。 临时营帐,避雨而立。 苏幕进得帐中,低眉顺目,躬身行礼,“义父!” “早就猜到了,是吗?”栾胜负手而立,立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的雨,也不回头看她,口吻平淡至极,仿佛早就料到了一切,“苏幕,你向来聪明,为人疑心甚重,可这一次你却隐忍不发,真当杂家什么都不知道吗?杂家只是在等,等你忍到什么时候?” 苏幕心头陡沉,“义父,苏幕并非故意欺瞒,只是……既是义父刻意而为之,苏幕自然不敢拆穿。” “是吗?”栾胜音色沉冷,幽幽的转过身来,目光阴鸷的扫过她那张无悲无喜的容脸,不管什么时候,她在他面前永远是这样,冰冷无温,如泥塑木雕。 阉人也是从男人过来的,有过男人的心思,对于女子的变化他是有感觉的。面对沈东湛的时候,苏幕即便遮掩得再好,可身上寒戾却在悄悄的敛去。  这说明什么? 少年人,易动心。 “是!”苏幕俯首。 年修在外头等着,连帐子都靠近不了,站在那里神色焦灼。 蓦地,帐内一声闷响,年修骇然僵直了身子,这声音他最是熟悉不过,是督主动手了,自家爷怕是又吃了亏。 可即便如此,年修也没有任何的法子。 若是督主要杀人,整个东厂都不敢有异议。 苏幕摔在地上,胸腔里血气翻涌,别过头便呕出了一口血,惨白的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她若无其事的从地上挣扎爬起,继续跪在栾胜面前,“苏幕不敢欺瞒义父,也绝不会背叛义父。” “苏幕,你真以为杂家什么都不知道吗?”栾胜忽然蹲下来,冷不丁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苏幕,你动了心,动了情!” 苏幕没吭声,唇角溢着血,却是既不争辩也不反驳,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 “杂家早就告诉过你,咱们这种人最忌动心,动了心就离死不远了,你竟是半句都没听进去?”栾胜眦目欲裂,瞧着这张熟悉的容脸,指腹用力的揩去她唇角的血。 瞧着像是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是一种失去掌控的愤怒。 苏幕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杀人工具,可现在,这个工具有了自己的思想,愈发的不听话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工具就会属于别人。 栾胜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即便是杀了她,也好过她带着那么多东厂的秘密,投奔沈东湛的怀抱! “得义父教诲,苏幕誓死不忘。”她依旧不温不火,即便挨了他一掌。 尽管这一掌,没多大劲儿,却也足以让她气息不稳。 “苏幕,你仗着杂家宠你,愈发的肆意妄为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栾胜真想就这样一掌拍死她算了,“杂家真怀疑,之前的巷战,是你跟沈东湛在做戏!”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眸色平静的瞧着他,“苏幕之前一直跟义父在一处,就算是想通风报信也是分身乏术,义父应该很清楚,我没有这样的机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方才这一掌,杂家留了你性命,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开口说话吗?”栾胜轻呵,阴测测的盯着她,“顾家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雍王之前费尽心机要留在南都,你会半点都不查?还是说,你只想帮着沈东湛?” 苏幕磕头,“白玉龙戒的事情,雍王没能得逞,我也没拿到手!顾震死后,这东西应该是落在了顾西辞的手里,之前顾震出殡,五毒门还派人来夺过,事败之后,五毒门的人想杀死顾西辞,但终究未能得逞。” 连李琛都知道的事情,栾胜没理由不知道。 “是你救了顾西辞。”栾胜弯腰,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你胳膊上的伤,就是当时为了救顾西辞留下的箭伤。” 苏幕原就话不多,如今更不愿多说,冷淡得像个局外人。 “箭上有毒,合着你体内东厂的毒,相互抵消又相互挟制。”栾胜幽幽的开口,“你以为杂家刚到南都,便什么都不知道?苏幕,你真以为义父老了,会被你糊弄过去?” 说话间,他冷不丁扣住她受伤的小臂,用力之大,以至苏幕的伤口二次开裂,顿时有血从栾胜的指缝间溢出。 苏幕面色发白,额角有冷汗涔涔而下,愣是没吭一声。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是一声不吭。”栾胜松手起身,掌心里濡湿一片,殷红刺目,都是苏幕的血,“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俯首,“义父该明白,五毒门与咱们的嫌隙,若是让顾西辞死在他们的手里,就更没人知道白玉龙戒的下落,到时候……” “还犟嘴!”音落瞬间,内劲勃发。 年修正焦灼等着,刹那间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苏幕被震出帐子,身子如同沙包一般被狠狠甩出来,重重落在地上。 “爷?”年修几欲冲上去,却被栾胜的人拦下,终是奈何不得。若是连他都出事,万一自家爷有什么好歹,连个往外报信都没了。 苏幕仰躺在地上,雨水劈头盖脸的浇下,她用尽全身气力翻了个身,却是一口鲜血匍出唇,抬眸时瞧着不远处的年修,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过来。 年修红着眼,咬紧牙关没敢吱声。 默默拭去唇角的血迹,苏幕挣扎了一下,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挨打的次数多了,早已变成了习惯,就像是路边的狗尾巴草,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顽强的生长。 说她命硬也好,说她意志力坚定也罢了,她终究还是站起来了! 栾胜站在帐门口,周身煞气腾然,“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苏幕无话可说,但凭义父责罚,绝无怨言!”苏幕跪在地上磕头,眉眼轻垂。 栾胜目色狠戾,掩在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瞬时一记掌风过去,一耳光掀翻了苏幕。 年修眼角湿润,瞧着大雨瓢泼中,自家爷浑身是血的倒在那里,吃力的挣扎了两下,又重新跪在了栾胜面前,他是多想冲上去,替她挨了这罚,哪怕赔上命也无所谓。 可是…… 谁也没给他这机会。 栾胜仿佛是气急了,眼前倔强的苏幕,让他想起了记忆里的某个人,又让他觉得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藏在肮脏的角落里沾灰,明明已经藏得很好,可又好似被突然挖掘出来,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疯癫之中。 以至于到了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下手有多狠。 苏幕没有再爬起来,浑身是血,满身是伤的倒在雨中,大雨冲刷着她身上、周围的血,却好似怎么都冲不干净。 血,还是不断的往外涌。 “别让她死了!”栾胜回了帐子。 年修拼死冲了上去,“爷?爷?” 抱着苏幕的瞬间,年修哭了。 还活着! 他家爷还活着! 夜色沉沉,雨声不歇。 不知,谁家梦魇。 沈东湛突然睁开眼,猛地弹坐起来。 惊得一旁的周南,差点连药碗都拿不稳,又惊又喜,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爷、爷?” 顾西辞不是说,暂时醒不了? 那他家爷这是……醒了? 第445章 不要告诉他们 “爷?”周南赶紧放下手中的汤药碗,将软垫塞进沈东湛的身后,让他能靠坐得舒服些,这才重新端起汤药递过去,“爷,觉得如何?可有好些?” 沈东湛其实还处于迷糊状态,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没有,脑子还蒙蒙的,抬眸看着周南的时候,也有些愣怔,像是没能回过魂来。 见状,周南只能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给沈东湛喂汤药。 一碗汤药见了底,沈东湛才算回过神来,迟滞的眼神逐渐变得清亮起来,许是伤得有些重,是以开口的时候,嗓音都略显沙哑,“栾胜那一掌……” 好生厉害! “老阉狗那一掌,要了您这半条命,真真是厉害极了!”周南忙道,“估摸着,这一掌是下了十足十的力道,定然是恼羞成怒,要您的命呢!” 沈东湛抬手揉着眉心,“倒杯水来,嘴里发苦!” “好!”周南当下转身。 外头,顾西辞疾步进门。 “醒了?”显然,顾西辞也有些诧异,疾步行至床边坐定,伸手便搭在了沈东湛的腕脉上,为其把脉,“你的恢复能力,委实胜过我所预料,可见底子甚好。” 沈东湛接过周南递来的杯盏,喝了口水,算是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我梦到她了。” 闻言,顾西辞掩袖的动作,当场一滞,他面色苍白的抬头,瞧着沈东湛神情,不像是随口这么一说。 沈东湛的神色,极是认真而严肃。 “她浑身是血。”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顾西辞幽幽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 “怕只怕栾胜多疑,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沈东湛捂着胸口位置,“有没有法子,能让我尽快康复,哪怕维持一日也好,若不亲眼见着她平安,我怕是不会心安。” 顾西辞瞧着他,“你放心,探子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如果她真的出了事,年修也不会坐视不理,定然会有消息传回。” “只怕那时候,为时已晚。”沈东湛知道,自己就算下了床榻亦是无用,眼下他伤重,贸贸然行动,无疑是去送死。 顾西辞没说话,心里也是揣着那一口气不敢松懈。 事实上,自打苏幕出了城,沈东湛受伤昏迷,顾西辞压根没敢阖眼,一直在书房里等消息,可左等右等的,也没等来探子回转,他这心里头的煎熬,不亚于沈东湛。 刘徽瞧出来了,自家公子心里焦躁,即便是平素淡然自若,此刻也免不得表露在外,“公子?要不,卑职再派人去……” “不行!”顾西辞一口否决,“栾胜是什么人?但凡有风吹草动,这笔账都会算在苏幕头上,他既然对苏幕起了疑心,咱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刘徽叹口气,这该如何是好?到了现在这地步,谁也没办法,都奈何不得栾胜分毫。 蓦地,外头陡然传来一阵动静。 刘徽当下冲出房间,须臾又愣愣的退回来。 乍一眼疾步进门的女子,顾西辞有些愣怔。 倒是周南反应快,当即躬身行礼,“夫人!” 一听这两个字,顾西辞便明白了,这是齐侯夫人。 沐飞花火急火燎的进门,乍见着沈东湛面色惨白的靠在那里,满屋子都是药味,当即站在床边愣怔了一下。 “娘?”沈东湛当即望着周南。 怎么回事? “是、是卑职发的信号弹……”周南结结巴巴的开口。 沈东湛揉着眉心,“娘,我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挨了一掌,睡了一觉。” “谁干的?”沐飞花呼吸微促,咬着牙问周南。 周南扑通跪地,狠狠抽了两下鼻子,“是卑职保护不利,卑职没想到,栾胜那老阉狗这般厉害,爷为了救卑职,就挨了老阉狗一掌,昏迷了……” “什么?”还不等周南说完,沐飞花拍着床沿就站了起来,“让栾胜那老王八蛋欺负了?反了他,都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这挨千刀的老王八蛋,看老娘不撕巴了他!” 沈东湛慌忙拽住她,“娘,冷静!冷静!栾胜功夫奇高,我这厢也是没防备,谁曾想他竟是下了狠手,以为他多少会顾念着咱们齐侯府的名号,没想到……” “没错!”沐飞花咬着牙,“连你爹的名号,你娘我的名号,他都不放在眼里了,还敢对你下毒手,我更不能放过他了!这挨了一刀的玩意,活该断子绝孙,真是……气煞我也!” 顾西辞躬身行礼,“婶母在上,顾西辞这厢有礼了!” “顾家小子!”沐飞花许是觉得自个这暴躁的样子,会吓着小辈,默默的敛了些许,“你莫见怪,我这脾气也不是冲着你来。眼下,是你在执掌顾家?” 顾震去世的事儿,沐飞花知道,这一辈的人……会越来越少。 “是!”顾西辞俯首。 沐飞花点点头,眸色赞许,“顾震那老小子,眼光不错,是个好苗子,就是身子骨不大好,瞧着病怏怏的。你爹走的第二天,我就来了南都,只不过……不想与你们碰面,免得到时候我一出现,你们一个个不是点头哈腰,就是太过热情,我不喜欢。” “婶母想必有话要跟沈指挥使说,咱们这厢就不打扰了。”顾西辞拱了拱手。 沐飞花报之一笑,“这儿交给我,多谢你对我儿的照料,来日顾家若有什么难处,齐侯府一定会帮衬。” “多谢婶母!”顾西辞行礼,退出了房间。 出了门,刘徽有些不解,“公子,您为什么不提苏千户的事儿?” “母子两个开口,比较方便一些。”顾西辞其实早就听出来了,沈东湛这是要使坏。 房门一关,自家人更便于言语。 “你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刚从城外回来,瞧着东厂的人出去的,不过我没弄明白,你们为何会起冲突?那老王八蛋按理说,不太可能沾你,怎么这一次就……”沐飞花对栾胜还是有点了解的。 周南急忙解释,“夫人有所不知,那老阉狗之前装模作样的,来试探咱家爷和苏千户,结果被爷和苏千户联手,把假面给撕下来了,于是乎这老东西就翻脸了!” “恼羞成怒?”沐飞花秒懂。 周南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这老王八蛋!”沐飞花咬着牙,“真以为我沐飞花不当家,这齐侯府就没人了是吗?得,我去给他松松筋骨。” 沈东湛“勉力”撑起身子,“娘,他到底是东厂提督,您身为齐侯夫人,万一真的交起手来,这栾胜到了皇上跟前倒打一耙,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夫人,咱不能明着去,那老阉狗狡猾得很,万一反咬一口,咱可就说不清楚了!”周南添油加醋,“到时候回到殷都,他又给咱爷使绊子,那就麻烦了!” 沐飞花眼角眉梢微挑,“这你们就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湛儿,你现在觉得如何?” “娘,我没什么大碍,当时是没防备栾胜会下狠手,所以吃了暗亏。”沈东湛解释,“只是,您真的要去找栾胜?” 沐飞花双手叉腰,“你瞧着,老娘我是这么怂的人?儿子都被人打到昏迷,我还能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世间就没有这么当娘的!今儿,我要是不为你出这口气,明儿他就敢真的对你下毒手!” 这话一点都没错。 欺软怕硬,得寸进尺,乃是人性。 “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回头你爹要是来了,就告诉他一声,他媳妇和儿子都让栾胜那老王八蛋欺负了,但凡他是个男人,就再去收拾那老王八蛋一顿!”沐飞花转身就走。 秋娘在外头候着,“夫人,世子没事吧?” “他没事,我有事!”沐飞花憋着一口怨气。 尚远还没敢这么动手,他栾胜倒是够狠的。 沈东湛有多少功夫底子,沐飞花这个当娘的,心里很清楚,若不是栾胜下了黑手,沈东湛不可能伤得这么重。 “您、您有什么事啊?”秋娘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自家夫人,“跑太着急了?脚崴了?” 沐飞花轻呵一声,默默的捋起了袖子,“我哪儿是脚崴了,我是心崴了,迫不及待的要去拆了那老王八蛋的骨头!弄两身夜行衣带上,走!” “是!”秋娘颔首。 只是,为什么要带夜行衣呢?自家夫人的轻功极好,若真的要做什么,只要速度够快,按理说也不会暴露行迹。 拆骨头? 秋娘的眉心跳了跳,难不成这一次来真的? 周南在外头张望了一会,确定沐飞花走了,这才快速转回房间。 “爷,您为何不提苏千户的事儿?”周南不解。 沈东湛捂着伤处,面色发白的喘着气,“你以为她真的是莽撞之人?我娘去了,第一时间会去见苏幕,毕竟你方才也说了,是我和苏幕联手,我娘太了解栾胜的多疑秉性!何况,齐侯府若没有两把刷子,栾胜怎么可能如此忌惮?” “倒也是!”周南点点头。 沈东湛掀开被褥,当即下了床榻。 “爷?”周南骇然,“您这是干什么?” 沈东湛扶着床柱起身,“吩咐下去,准备出发。” “可您的身子……”周南急了,赶紧搀住沈东湛。 沈东湛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只要不动手,撑一撑还是没问题的。” “我就知道,婶母一走,你也得跟着走。”顾西辞从外头进来,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这里面的药,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但也仅仅只是稳住罢了,三日内没什么问题。” 三日? 沈东湛接过,“够了!” “路上小心,疗伤的药,我已经让刘徽抓好,到时候你带在路上,扛不住了就停下来煎一副,不要硬撑。内伤若不好好诊治,会变成陈年旧伤,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断不了根!”顾西辞仔细的交代,“周副将可得仔细。” 周南躬身抱拳,“多谢顾公子!” 锦衣卫的人,是连夜出发,沈东湛无法策马,便坐在马车里,周南不敢大意,一直在车内陪着,生怕自家爷有什么闪失。 顾西辞站在城门楼上,瞧着冒雨离开的马队,撑伞的手,冰凉至僵硬。 “公子还不放心?”刘徽幽叹,“有侯爷夫人和沈指挥使在,这栾胜应该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叫板吧?” 顾西辞喉间滚动,唇瓣都有些僵硬,可一字一句却何等清晰明了,“只怕她性子倔强,会为了我,在栾胜面前担下一切!” “这是何意?”刘徽不解。 顾西辞红着眼,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雨夜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连周遭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临时搭制的囚笼,苏幕就躺在里头,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前还有所起伏,真真是与死无异,年修几番要靠近,都被栾胜的人挡开。 早前在南都,年修可以挡开这些人,如今……风水轮流转。 “爷?”年修低唤着,生怕苏幕真的睡着了。 这么重的伤,若是一不小心睡过去,说不定就真的…… “爷?”年修隔着一段距离,时不时的喊着,死死盯着苏幕,借着边上的火光,偶尔还能看到苏幕在眨眼,“爷,不要睡,别睡……” 睡着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栾胜下手太狠,尤其是这一次,往常也只是用刑,底下人知道苏幕的性子,最后的最后也都是点到为止,还会有幺姑赶紧帮着诊治。 可现在呢? 如同一滩烂泥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雨势虽小,但苏幕伤重,哪里经得起这风雨冲浇?再这样下去,只怕命不久矣。 “爷,不要睡,熬过去……就没事了!奴才陪您说说话,您别睡,不要睡!”年修不敢停下来,只能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可他很清楚如果放弃了,就真的没命了! 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黎明前夕,雨终于停了。 可下过雨的林子里,依旧阴寒瑟瑟,寻常人尚且寒戾不止,何况是苏幕这样…… “你们没看到,苏千户在颤抖吗?”年修死死攥着手中的披肩,“若是苏千户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督主虽然责罚了苏千户,可督主也说了,别让苏千户死了!你们都聋了?” 年修这一声喊,忠于苏幕的那些奴才,当下围拢上来,握紧了手中冷剑。 场面,即将失控。 “督主还在休息,你们也不想吵醒了督主,皆受责罚吧?”年修低喝。 众人僵持着。 不远处,沐飞花甩着手中的遮脸布,“这老不死的东西,折腾了我家湛儿还不够,居然还把湛儿的心尖尖也给折磨成这样?呵,今儿我不打得他鼻青脸肿,我就不叫沐飞花!” “夫人,教训不是目的,眼下咱是不是先救人呢?”秋娘忙提醒。 沐飞花裹了裹后槽牙,“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也想救人,可这老王八蛋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年轻的时候就心狠手辣,恶臭难当,如今怕是更不可能轻易放人,苏幕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所以他视苏幕为自己的所有物,如今湛儿动了他的人,这老变态还能放过苏幕吗?” 宁毁勿丢,栾胜那性子,沐飞花心知肚明。 “要么,我劫人!要么,杀了栾胜!”沐飞花裹了裹后槽牙。 杀栾胜是不可能,毕竟这老王八蛋功夫不弱,万一事败,皇帝那边正好有借口对齐侯府下手,会连累整个齐侯府。 秋娘叹口气,这事还真是不好解决。 谁都知道,苏幕是东厂的人! 沐飞花救苏幕,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戳破她与沈东湛的关系,只怕苏幕会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秋娘没辙。 沐飞花默默的戴上了遮脸布,“待会你就在这里看着,我进去狠狠的教训这老王八蛋,你假意去杀苏幕,懂我的意思吧?” “假意杀苏千户?”秋娘先是一愣,俄而宛若醍醐灌顶,“明白了!” 沐飞花低哼,“看我怎么拆了他的骨头!” 音落瞬间,沐飞花纵身而起。 不过是一阵风的速度,沐飞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栾胜的帐子。 守门的蕃子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里面便已经打了起来,等着他们转身往里冲,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身子就跟破布似的,被骤然震出的内劲,狠狠的摔出了帐子。 栾胜多疑,自然不会深眠,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是五感敏锐。 沐飞花一进来,他便已经察觉。 高手过招,招招凌厉,步步杀机。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帐子忽然四分五裂,瞬时被强大的内劲撕成粉碎。 恰此时,另有一黑衣人从林中窜出,冷剑直逼囚笼中的苏幕而去。 “爷?”年修疾呼。 秋娘的剑气,登时劈碎了囚笼。 虽说栾胜重创了苏幕,可苏幕终究是东厂千户,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外人刺杀而无动于衷? 刹那间,众人纷纷拔剑,直扑秋娘而去。 年修原也想往上冲,然则下一刻,忽然回过神来,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刺客身上时,赶紧转身抱起了苏幕,撒腿就跑回了帐子里。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刺客不刺客的? 救人为上,救了再说! “看好这里!”年修吩咐。 底下人颔首,也不管那边打得多厉害,先守住了自家爷的帐子再说。 年修手脚麻利,赶紧取来了药箱,“爷,撑着点!”  苏幕无力的睁眼,瞳仁略显涣散。 “撑着!”年修快速取了一枚丹丸,塞进了苏幕的嘴里,“爷,马上咽下去,快!趁着外头的人缠住了督主他们,咱们得了这空档,您得活下去!撑下去!” 时间紧迫,谁知道外头能持续多久? 若是督主回过神来,腾出了手,自家爷保不齐又得遭灾…… 苏幕“咕咚”一声,将丹丸吞下,即便是进了帐子,亦是遍体生寒,眼皮子沉得睁不开,仿佛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是,爹娘血仇未报,她怎么甘心呢? “爷,奴才跟您说着话,您别睡!”年修赶紧为其替换手腕上的箭伤。 只一眼,年修便愣了,二次开裂的伤口,尤为狰狞,又经过一夜的雨水浸泡,白肉外翻,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回过神来,年修忙为其上药包扎,眼角红得不成样子。 苏幕呼吸微弱,已然虚弱到了极点,但见她唇瓣微张,声音细如蚊蝇,“不要告诉……他们……” 年修手上的动作一怔,顿时落下泪来…… 第446章 她又,活下来了! “好!”年修先应承下来,“那您不要睡着了,奴才帮你包扎伤口,与您说说话,爷,要撑着,撑着啊!” 苏幕呼吸微弱,艰难的扯了一下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爷?”苏幕不开口还好,她这一开口,年修哭得那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苏幕幽幽的叹了口气,已然虚弱得说不出来,别看年修平素跟着她,一副沉稳老成的样子,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郎,这骨子里还是个孩子。 好在,年修哭归哭,手上的动作半点都没耽搁。 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年修抹着泪,瞧着苏幕幽幽的望着帐门,当下解释,“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冲进了督主的帐子,还要行刺您?” 苏幕是伤重,可她始终保持着脑子清醒,是以这会还算比较清灵,试问这天底下,谁敢擅闯栾胜的帐子?谁敢跟栾胜动手? 除了尚远那老贼,剩下的也就没几个人了! 眼下顾震已死,那些老臣老将…… 苏幕无力的眨着羽睫,心里隐约猜到了些许。 如果说,还有谁敢如此大胆,敢在栾胜头上动土,且不惧栾胜的手段……苏幕倒是真的见识过这人,比如齐侯府的那位。 沈丘的夫人,沈东湛的母亲。 沐飞花! “爷!”外头的人快速端着一碗米粥进来,“趁着外头乱糟糟的,您赶紧吃点喝点,奴才给您去煎药。” 出门在外,免不得伤痛,好在跟着苏幕的奴才,都是惯了的,随行都带着药,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是刀枪剑戟所伤,能及时救治。 这也是苏幕出行,惯有的规矩,底下人都知道这些。 “快去!”年修赶紧接过了粥碗,努力的将苏幕搀坐起来,“爷,先不管那些,吃点喝点才有气力熬下去。”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路边的野草花,只要逢着机会,就会拼命的、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也好过死无全尸。 这道理,还是苏幕教年修的。 只是米粥一入口,苏幕陡然别开头,连粥带血,吐了个干净。 “爷?”年修慌忙搁下手中的粥碗。 苏幕摇摇头,“再、再来!” “爷?”年修只觉得心疼,但外头的打斗声很快就会停歇,由不得他迟疑。 两口米粥,也许就能让苏幕活下去。 多少次,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哪一次不是这样的?苏幕早已习惯,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在她身上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拼的命…… 苏幕满嘴都是腥甜滋味,喝了小半碗米粥,便是真的喝不下了。 汤药早前就温着,这会热一热正好。 吃了点米粥,喝了药,苏幕便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了,哪怕浑身剧痛,如同拆骨剥皮一般,但是为了活下去,她愿意忍受这样的痛苦。 这么些年,不都是靠着这一口气,活到现在吗? 外头。 沐飞花是真的一点都没跟栾胜客气,招招致命,一点都没留情面,对付栾胜这样的高手,若是她有片刻的迟疑,只怕这老王八蛋早就一掌拍碎她的天灵盖了! “到底是什么人?”栾胜怒喝。 沐飞花掐着嗓音冷笑,“要你命的人!” “那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栾胜还真是鲜少遇见这样的劲敌,真是片刻都不敢大意,尤其是听得这声音竟是个女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沐飞花要赢过栾胜,确实也没那么容易,但是打个平手还是可行的。 尤其是这会,沐飞花憋着一口气呢! “老王八蛋!”沐飞花可不是吃素的,栾胜功夫阴毒,她若是正面刚,不一定能沾到便宜,所以得用点旁门左道,比如说…… 突然间,袖中白烟喷出。 栾胜骇然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当下拂袖挡去,手背上骤然一痛,待他反手推出一掌,对方早已纵身跃起,稳稳的飞出了数丈远。 “老王八蛋,你自己玩去吧!”沐飞花挟起秋娘,当下窜进了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栾胜眦目欲裂,睨着手背上的剑痕,“软剑?” 蕃子当即去追。 “不用追了!”栾胜拂袖,冷眼睨着被劈碎的囚笼,抬步朝着一旁的帐子走去,“在外候着!” 蕃子面面相觑,老老实实的退守在外头。 栾胜进了帐子的时候,苏幕正一口血吐在杯盏里。 她连喝口水都觉得困难,可见其伤之重,若是再折腾两下,估计东厂的千户大人,应该要换个人来做了。 年修的心思都在苏幕身上,赶紧把杯盏搁在了一旁的床头凳上,“爷?” “义父!”苏幕吃力的开口。 与其说是在唤人,倒不如说……她实在提醒年修小心,毕竟这般偷摸着把她救到这儿来,已然违背了栾胜的意思。 年修扑通跪地,说不害怕是假的。 试问,整个东厂的奴才,哪个不怕栾胜? “督主恕罪!”年修伏跪在地,未敢抬头。 栾胜的手背上,鲜血直流,进来的时候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于想到是苏幕里通外敌,可看到苏幕伏在床边,已然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心里又微微滞了一下。 要知道,就算是养条狗,养了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 许是突然见着她真的快不行了,栾胜动了恻隐之心,竟没有理睬年修,径直走到了床榻边,染血的指尖从杯口抚过,“恨吗?” 苏幕垂着眉眼,瞧着栾胜手背上的血痕,那血沿着他的指尖,缓缓滑入杯盏之中,那一刻……她暗暗想着,要是这血止不住,让他血尽而亡该有多好? “苏幕……不敢!”她的唇上,没有半点血色,一开一合间,声音孱弱至极。 栾胜陡然钳住她的脖颈,力道稍缓,倒不至于真的要了她的命,“你不是不敢,只是做不到而已!你是杂家一手养大的,苏幕,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没人比杂家更清楚。” 的确,苏幕在想什么,栾胜多少能猜到一些。 她那点本事,都是栾胜手把手教的,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如果不是栾胜留着她还有用处,她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瞧着这张熟悉的容脸,尤其是苏幕不说话的样子,冷淡清冽,目光平静,像极了记忆里那人的回眸,那样的决绝淡漠。 栾胜终是收了手,然则下一刻,他忽然眯了眯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杯盏。 杯中水,水中血。 血相融,不相斥。 栾胜猛地皱起眉头,咻的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外头又闹腾起来。 “出去看看!”栾胜低喝。 这话是冲着年修说的。 可年修不敢出去,怕自个这一走,栾胜对自家爷下手,那可如何是好? 但不出去,又不行。 督主下令,谁敢不从? 年修咬咬牙,快速往外跑,只求速去速回。 哪知刚冲到外头,蕃子骤然摔了进来,惊得年修当下撇开了身子,这才避开冲撞,再抬头,却是大批的黑衣人冲了进来。 年修有些傻了眼。 怎么回事? 今儿是撞邪了? 一波接着一波? 上回似乎是为了解自家爷的困顿,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东厂横行无忌,杀人无数,所以树敌众多,这种事情原就是家常便饭,尤其是此番东厂出行,未免顾震疑心太重,并没有带太多的人。 而栾胜为了试探苏幕,更是将自个的亲信随扈都搁在前面的城内,眼下这里……都只是苏幕原先从殷都带出来的东厂蕃子。 如同落了单的老鹰,怎不让人惦记? 黑衣人直扑栾胜而去,直接忽略了门口的年修,那劲道很显然就是冲栾胜去的,尤其是为首那人,见着栾胜的时候,眸中很意阑珊,仿佛要将栾胜撕成碎片。 年修:“??” 栾胜是谁,一帮宵小之辈,他岂能放在眼里,但因为早前被沐飞花揍了一顿,这会有些气息紊乱,免不得还是起了身。 见状,年修一溜烟的回到床前,持剑护着自家爷。 至于栾胜…… 让他打去吧! 年修可不敢插手,免得到时候护不住自家爷,在栾胜面前也没见着有什么好处,毕竟栾胜那反复无常的性子,保不齐反咬一口,说他里通外敌。 自家爷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呢! 苏幕冷不丁握住了年修的手,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因为伤势加剧。 “爷?”年修慌忙搀她一把,“怎么了?” 苏幕张了张嘴,年修赶紧将耳朵凑过去。 下一刻,年修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与栾胜交手的黑衣人。 底下的黑衣人,都被栾胜震出去,死的死,伤的伤。但为首那人,倒是能在栾胜手底下,走上几招,可见是真的有些本事的。 眼见着外头的天都快亮了,周南终于松了口气,再这样跑下去,自家爷非得愈发伤重不可,好在一场大雨,拦阻了东厂的去路,也是栾胜急于惩罚苏幕,这才停留在此处一夜。 如此,才给了沈东湛追赶的机会。 “爷,天都快亮了!”周南压低了声音,“这里面怎么还在交手?” 难道夫人扒皮扒上瘾了? “夫人真的拆了这老阉狗的骨头,这么大的动静,拆了这么久,那老阉狗的骨头得有多硬?”周南喋喋不休,“爷,咱要不要去帮忙?” 前面乱成一团,闹得这般不可开交,沈东湛心知这肯定不是母亲的手笔。 “娘的功夫奇高,岂会在意这些腌臜东西,必只冲着栾胜一人而去,眼下乱作一团,肯定是有别的缘故!”沈东湛眉心微凝,“所有人按兵不动,周南,我们去探探!” 周南颔首,“是!” 愈发靠近了,周南才发现,自家爷所猜,句句属实。 这里哪儿有什么侯爷夫人,分明是一帮江湖人来寻仇,找上了东厂的麻烦。 沈东湛环顾四周,没发现苏幕的踪迹,却发现了被劈碎的囚笼,不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尤其是见着满地的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蓦地,帐中有黑影被震出。 栾胜不紧不慢的从帐内走出,睨着倒伏在地,伤得不轻的黑衣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清楚了,便留你一个痛快。” “狗贼!”黑影咬牙切齿,“叛徒!” 只这“叛徒”二字,让栾胜面色陡沉,仿佛已经猜到了些许,“天族居然还有人活着?” “活着,就是为了要你命!”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忽然甩袖,刹那间银光乍现,暗器毕露,直冲栾胜而去。 帐门骤开,年修正扶着苏幕往外走。 “爷?” “少主!” 电闪火石间,栾胜掌风凌厉,瞬时拍开了袭向苏幕的暗器,寒光过后,殃及一旁的蕃子纷纷倒地身亡。 “救人!”沈东湛快速扯上遮脸布,几个落点便置于黑衣人身侧,“跟我走!” 周南狠狠摔下烟弹,瞬时逃遁无踪。 苏幕顿松一口气,登时眼前一黑…… “爷!” 其后发生何事,苏幕全然不知,她之所以拼着一口气出来,就是怕栾胜万一真的下手……好在,无恙! 无弦能安然无恙,亏得沈东湛眼疾手快,只不过沈东湛自个还有伤在身,这会触动旧伤,面色苍白得厉害,尤其是在晨光之下,整个都白得透明。 “你真是不要命了,居然去杀栾胜那老阉狗?”周南扯了扯唇角,“要不是咱家爷及时赶到,你怕是连脑袋都得被拧下来。” 无弦被栾胜打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最后那一搏也是拼尽了全力,只是如此这般,还险些连累自家少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坐在树干处,无弦盘膝疗伤,努力平稳体内乱窜的真气,“我回到殷都的时候,听说少主来了南都,便领着人赶来,谁知却见少主被这阉狗困在囚笼中,眼见着是要没命了,幸好有不平之人出手,碎了那牢笼。” 周南一怔,不平之人? 说的,应该就是侯爷夫人。 “我瞧着年修把人救走,原本也是松了口气,想着过来这阵,等他们进了城之后再找个机会见一见少主,谁知道……这阉狗居然还敢再进少主的帐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无弦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我不能再让他伤害少主!” 周南蹲下来瞧他,“你以为他跟人交过手之后,就会败下阵来,能死在你手里?你也太小看这老阉狗了,阉狗虽老,可是够狠啊!他不知道吃了多少骨头,身子板硬着呢!” “我也是没想到,他这么经打!”无弦勉力站起身来,“之前瞧着他跟那人打得厉害,手背上都挨了一刀,我还以为他定是内伤不轻,谁曾想……” 周南报之一笑,“谁曾想,是你自己脑子进水,分不清楚状况,差点要了苏千户的命!” 说起这个,沈东湛面色一紧。 无弦生生咽了口口水,“我、我……” “我什么我?苏千户要是死在你手上,看我家爷不弄死你!”周南抿唇,“还好老阉狗最后还有点良心。” 若不是栾胜的掌风,以苏幕那时候的样子,定是要死在这些暗器之上。 “下次,看清楚点。”周南直摇头。 无弦理亏,凑近了沈东湛低声问,“沈指挥使,这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少主……” “没瞧见我家爷这会脸发青呢?”周南赶紧递了一颗药。 沈东湛到底是扛不住了,吞了药稍稍休息了片刻,才算缓过劲来,“静观其变,如果再擅闯东厂的营地,苏幕的处境会更危险。” “听见没,稍安勿躁!”周南若有所思的瞧着不远处的东厂营帐,“这老阉狗心狠手辣的,到底要怎么处置苏千户呢?” 处置了苏幕,但又留着年修,难不成还有别的用意? 天大亮之后,东厂的人拔营离开,直奔前方的丽城。 真正的奈风就在城内的客栈里等着,整间客栈都被守住,固若金汤,宛若铁桶,除了东厂的人,谁都别想进去。 苏幕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 窗外的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稀稀落落的洒进屋子里。 冰凉的身子好似逐渐恢复了些许温度,苏幕睁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她又,活下来了! “爷?”年修端着药进门,乍见着苏幕苏醒,险些喜极而泣,“您终于醒了?觉得如何?可有好些?” 苏幕皱了皱眉,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来,胸腔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没有。 “爷?”年修赶紧近前,将汤药放在床头凳上,“难受?奴才去叫大夫。” 苏幕嗓子里咕噜噜一声,总算吐出了这口气,“这是……哪里?无弦呢?” “放心,跑了!”年修低语,仔细的为苏幕吃药,“说来也奇怪,督主竟然没派人去追,而且自打入了城之后,一直把自个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跟奈风说些什么?” 苏幕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这样也好,至少督主没工夫搭理咱们,您就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养伤!”年修倒是挺高兴的,只要栾胜顾不上苏幕,苏幕就是安全的,“爷,您就别操心了,让他们忙活去吧!” 毕竟,从栾胜手里捡回一条命不容易。 苏幕犹豫,“他到底想干什么?” 门,忽然被人推开…… 第447章 你相信,报应吗?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 年修手一抖,真是不能背后说人,高兴还没过三秒钟,这栾胜就进了门。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栾胜缓步走到床前,神色略显凝重。 年修赶紧给让了位置,药碗里还有半碗药,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拿来吧!”栾胜伸手。 年修:“??” “药!”栾胜面色沉冷,“出去!” 年修默默的将汤药递上,转头瞧着苏幕,见着自家爷眨了一下眼睛,他这才行礼退出了房间,略显局促的立在门外。 “放心吧,督主不会对苏千户做什么!”奈风开口。 年修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漠然。 “我真的是奈风!”奈风知道年修的意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很显然,年修这是被栾胜给吓怕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年修小声嘀咕,“之前督主一张皮面,骗得我们好苦,要不然爷也不至于躺在那里,差点活不下来!” 奈风揉着眉心,“督主的意思,我也没办法,不过现在……督主气消了,不会再对苏千户下手,否则这大夫也进不了门,不是吗?” 理儿是对的,但是气儿没消也是真! 年修别开头,死活不想搭理他。 想了想,年修将脊背贴在了门面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可不敢全然相信奈风的话,谁知道督主会不会又发疯? 屋内,静悄悄的。 还真别说,连苏幕都觉得此刻的栾胜有些诡异。 虽然她是栾胜捡回来,并且一手培植的,但是栾胜从来没有真的亲近过她,如今居然亲自喂她吃药,今儿这二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觉得好些吗?”栾胜将空药碗放下。 苏幕一直保持沉默,事实上,除了在沈东湛面前,其他时候她素来话不多,眼下栾胜问起,她也只是应了声,“是!” 此外,再无其他。 苏幕的心里不踏实,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无弦被救走之前,喊了一声“少主”,也不知道栾胜现在打的是不是这个的主意? 想利用她,引出天族的人,再除之而后快? 苏幕眉心紧蹙,呵,她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苏幕。”栾胜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你在煜城长大,想来对煜城很是熟悉……” 苏幕心头一转,不是该问天族的事儿?怎么就问起了煜城?难道说,栾胜想趁机试探煜城江家的事情? 他这是……怀疑顾西辞? 按理说不可能,连柳姨娘母子都被她处置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后患?! 那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苏幕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依旧淡漠疏离,如常无恙,“义父怕是忘了,苏幕入殷都十数年,即便是煜城人士,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也就是上次,奉您的命回了一趟煜城,仅此而已!”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栾胜又问。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怎么又扯上她母亲了?当初那棵芙蓉花树,还是栾胜亲自下令,命人铲除的,若不是沈东湛,只怕她最后的念想也得随之灰飞烟灭。 “义父?”苏幕垂眸,“您忘了大夫当初所言?” 栾胜张了张嘴,愣是答不上话来。 当年大夫说过,苏幕因为心里受了重创,前尘往事多数不记,若无什么刺激,怕是此生都很难再想起来。 这话,不是苏幕说的,是大夫说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关于前尘过往,很多事情她都模糊了,多数停留在美好的时候,关于那时候的惨烈场景,她只有些隐约而恍惚的大概印象,委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好休息!”栾胜起身,“杂家在丽城有些事情要办,你且好好养伤,到时候随杂家一道回殷都。” 苏幕颔首,音色虚弱的应声,“是!” 栾胜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她,眼神有些莫名的复杂,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待栾胜离去,苏幕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爷?”年修赶紧进门,“您没事吧?” 苏幕摇摇头,“没事。” “这……”年修瞧着空药碗,有些狐疑的挠挠额角,“不会是督主亲自喂药吧?” 苏幕点头,躺在那里微眯着眸子,栾胜到底想干什么?满脑子都是栾胜的阴谋诡计,八成是想拿她来对付天族的人?又或者是试探沈东湛? 只是,牵扯到了江家…… 栾胜生性多疑,苏幕不敢大意。 “爷,这督主到底想干什么呢?”年修心里发毛,“奴才这心里头,瘆得慌!” 苏幕无力的躺在那里,“别说是你,我这心里也没底,你且留着心,我估摸着锦衣卫,就在咱们后头。” “是!”年修颔首。 苏幕闭上眼,药效上来的时候,这困意便是再也挡不住了…… 见着苏幕倦怠至此,年修便也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的就在边上守着,生怕再有什么意外。 从苏幕的屋内出来,栾胜回了自个房间,也不似他说的,在丽城有什么事儿要办,他只是一时间有些迷茫、踌躇、局促…… 五味陈杂,内心深处波澜壮阔。 原以为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没想到、没想到终究也是凡夫俗子,人心肉长,谁也逃不脱这最后的刺心结果。 “督主?”奈风近前。 栾胜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将视线投向外头。 湛蓝色的天空,像极了那年那月,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竹马依旧在,青梅无处寻。”栾胜幽幽的叹口气,“奈风,你相信报应吗?” 奈风一怔,“督主说过,咱们这种人,不信报应!” “是啊,杂家自个说的。”栾胜眯了眯眸子。 奈风不说话,其实心里隐约已经明白,栾胜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立在这里良久,才会说方才那一句“报应”之语。 阉人原就不完整,哪儿还会害怕什么报应不报应的?生也一人,死也一人,许是那天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收尸,自然也没有仁慈可言。 “人都派出去了吗?”栾胜问。 奈风行礼,“您放心,直奔煜城和定远州,想必在您回到殷都的时候,就会有消息。” “知道了!”栾胜转头望着他,“你说,苏幕和沈东湛到底是怎么回事?” 奈风扑通跪地,毕恭毕敬的行礼,“督主,奴才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杂家今儿心里不痛快,想找人说说话!说!”栾胜负手而立。 奈风垂着眉眼,“奴才是看着苏千户一步步走到今日位置,也是瞧着她为东厂和督主,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的。平心而论,说句公道话,奴才不相信苏千户会背叛您,背叛东厂!” “这是杂家自个养大的狼崽子!”栾胜目光阴鸷,“杂家知道她手段有多狠,却次次都对沈东湛手下留情。” 奈风抬眸,“督主,这会不会是锦衣卫的离间计?您不是说,沈丘素来阴险诡诈,那沈东湛是他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杀了苏千户,便是与咱们东厂明面上过不去,皇上那头也会得了借口,但若是借着您的手,杀了苏千户……” “离间计?”栾胜想了想,忽然扯了一下唇角,“有些道理。” 奈风俯首,“督主,没有真凭实据,您可不能亲者痛仇者快,自断臂膀!贸贸然杀了苏千户,只怕会寒了众人的心。” “奈风?”栾胜幽幽的盯着他,“为何你字字句句都向着苏幕?难不成……” 奈风瞬时脊背发凉,慌忙磕头,“奴才不敢,督主明鉴!” 顶上,传来栾胜的轻呵声。 奈风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寒意冷不丁窜上了心头,倒是真的忘了,栾胜是什么人呢?他让你说,你就真的敢说? 督主一不高兴,多半是要拍碎他的天灵盖了。 可奈风等了许久,也没再等到栾胜的第二句话,相反的,只见着栾胜迈步朝着外头走去,脚步略显沉重。 须臾,奈风起身,显然是有些懵。 自打让他取了苏幕的血回来,督主就很不对劲! 尤其是,即刻派了心腹暗卫去煜城和定远州,甚至追查沈丘夫妻的下落,此类种种委实怪异…… 第448章 是她的母亲,背叛了天族 当然,狐疑归狐疑,奈风还是松了口气,至少督主没有因为自己说的这几句话,便对他予以责罚,真真是好险。 敛了神色,奈风抬步就走。 栾胜走的时候,年修开门往外探了一下,只瞧见底下大堂里,栾胜离去的背影,不由的心下一怔。 再见着奈风过来,年修忍不住问了声,“督主这是……” “嘘!”奈风示意他少说话,“督主心情不好,少说话,少问。” 年修点点头,瞧着奈风紧追栾胜而去,不由的松了口气。 若非必要,他才不屑在督主面前开口呢! 督主喜怒无常,谁惹谁倒霉…… 出了客栈,栾胜倒也没去哪儿,在街头逛了一圈,然后立在了一个小摊前面,驻足了半晌,只瞧着那一溜的孩提小玩意,面色微微沉下。 奈风在旁跟着,瞧着那东西不由皱起眉头。 拨浪鼓? 督主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半晌过后,栾胜转身就走,拐个弯进了一家茶馆。 丽城并不繁华,算是个小城,这条街又不是主街道,所以行人并不多,倒也清净雅致得很。 小茶馆,安静得很。 掌柜瞧着来人气势不凡,倒也不敢在跟前多待,泡了一壶茶便退出了雅间。 坐在小茶楼的雅间里,推开窗户就能瞧见街头的景象,连不远处的群山连绵都看得甚是清楚,云雾缭绕,山涧有瀑,一挂银白而垂,落向人间无颜色。 “你出去吧!”栾胜瞧着外头。 奈风行礼,出去的时候瞧了一眼门口进来的人,兀自垂首退出雅间。 “锦衣卫的脚程倒也不慢!”栾胜眯了眯眸子,“茶都泡好了,沈指挥使该不会嫌弃吧?穷乡僻野的,也没什么好茶,凑合着罢!” 沈东湛从容入座,心里却很清楚,栾胜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多半是太自信,没想到那一掌竟是没把他沈东湛打趴下,反而让他一路跟到了这儿。 人,逢着劲敌,会分外谨慎。 沈东湛来之前吃了药,这会精神倒是不错,坐下来的时候,扭头瞧了一眼外头,“风景不错,督主还真会挑地方。” “连夜赶路,淋了一晚上的雨,沈指挥使还有这般闲情雅致,亦是不错。”栾胜端起杯盏,优雅浅呷,“到底是沈丘的儿子,功夫底子不弱,竟然能接下杂家这一掌,还能如此完好无损。” 沈东湛端起杯盏,“没能死在路上,让您失望了!” “不敢!”栾胜倒也真的没想打死他,毕竟是沈丘的儿子,“你若死在杂家的手里,皇上还不得斩了杂家?两败俱伤之事,杂家可没兴趣。” 沈东湛敛眸轻哼,“我听说,苏千户还活着呢?” “没能亲手杀了她,是杂家的不是,让沈指挥使失望了!”栾胜想起了奈风那番话,再瞧着沈东湛面无波澜的样子,微微捏紧了手中杯盏,指关节略略泛白。 沈东湛低头一笑,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跟多疑之人打交道,你就得戳他软肋,让他摸不清楚你想干什么,只有这样……栾胜才不会轻举妄动,对苏幕下手。 “沈东湛,你好本事。”栾胜这话是心里话,“杂家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像你这么有为的少年郎了!放眼殷都城,亦是寥寥无几。” 沈东湛勾唇笑得不羁,“多谢栾督主抬举,看样子我是有资格,当督主的对手了?” “你想借着杂家的手,杀了苏幕?”栾胜幽幽的瞧着他。 分明是死对头,言语间亦是针锋相对,口吻却都是那样的平淡无奇,仿佛是在商议这茶好不好喝一般随意。 “督主说笑了,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借您的手杀人。”沈东湛瞧着外头的景色,有时候想想,生死浮沉梦一场,不如隐入山林间。 从此,逍遥似神仙! 栾胜抬眸看他,“沈指挥使要见杂家,不会只是想来蹭杯茶这么简单吧?” 言归正传,甚好。 “听说苏千户的手里有一样东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交到……栾督主的手里?”沈东湛目光阴鸷的盯着他,生怕漏掉了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栾胜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沈指挥使,可真是见缝就钻,不让人安生!” “居安思危,人之性也!”沈东湛坐在那里,极尽矜贵,清隽的面上,从始至终都覆着一层薄冰,皮笑肉不笑,“柳氏母子葬身乱坟岗,难道不是苏千户的手笔?” 栾胜定定的看着他,沉默不语。 “别告诉我,栾督主不知道这件事?”沈东湛眼神锐利的瞧着他。 大家都是明白人,各自有各自的门道,谁都不单纯。 说实话,栾胜真的知道柳姨娘母子被杀之事,但自个的探子都被苏幕有意识的隔开,而且苏幕来了南都之后,身边随行的都是心腹,他只知道苏幕去了一趟乱葬岗处置这对母子,但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栾胜很清楚,苏幕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所以在这件事上,苏幕肯定是得了什么。 要么是消息? 要么是东西? “想不想知道,柳姨娘临死前,对苏千户说了什么?”沈东湛优雅品茗。 栾胜瞧着眼前的少年郎,不得不感慨一声,“你还真是得了沈丘的真传,将这人心吃得透透的,以至于这么多年,除非他自个出现,否则还真是没人能找到他!” “栾督主客气!”沈东湛挑眉,“您这回马枪也耍得极好,明面上出城,半夜里又悄悄的潜进南都,跟雍王是一样的心思,是想要白玉龙戒吧?不过可惜了,顾伯父走了之后,这东西还不定落在谁的手里。” 顾东朝失踪,顾西辞掌家。 然则,以栾胜多疑的性子,失踪的未必没有,掌家的未必拥有。 说不定,这都是顾震临死前安排好的。 昔年曹孟德尚且有七十二疑冢,何况顾震捏着白玉龙戒这么多年,临死前肯定是不放心的,定然会妥善安置。 沈东湛就是利用了栾胜多疑的性子,让他觉得一切都已失控…… “顾家的柳氏不过是个妾室,竟也劳沈指挥使这般上心?”栾胜心里有些狐疑。 沈东湛笑了一下,“栾督主会不清楚,柳氏和顾南玉为什么会被顾震,送到府衙?” 闻言,栾胜握着杯盏的手,顿然一滞,就因为知道,所以他怀疑苏幕,跟顾西辞、沈东湛联手,为的就是私吞白玉龙戒,背叛东厂。 再加上皮面被撕,栾胜恼羞成怒,心里所有的疑惑,瞬间全都爆发,这才重伤了苏幕! “既然栾督主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多说无益,反而泄露消息了。”沈东湛起身,“告辞!” 语罢,也不待栾胜开口,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伤势反复,他不能在栾胜面前待太久,否则必定会露馅。 沈东湛一走,奈风便疾步进门。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目光冷戾的望他,“昨晚派去的人呢?” “一个都没回来!”奈风低声作答。 那一瞬,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连窗外的风都停了! 奈风不敢再吭声,以往甚少出现这样的事情,若有……只能说明对手太过聪明,太了解东厂的行事作风,以至于在他们刚动手之时,便已经将萌芽悉数遏住。 南都终究是顾家的天下,顾震虽死,余威犹在。 “顾西辞!”栾胜忽然呵笑了一声,“好样的!” 奈风喉间滚动,“可见,顾震临死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否则也不会急急忙忙的把顾西辞叫回去。” 要知道,当时的顾西辞在东宫,很受太子重视。 “顾西辞这小子心思缜密,即便没有顾家支撑,以他的聪慧,亦能很快的在殷都站稳脚跟。”栾胜这就不太明白了,“只是,顾西辞既如此聪慧,为何要舍弃顾家而来殷都?秋试赴考,金榜题名,难道比顾家的权势还要诱人?” 奈风想了想,“也许是顾西辞心性高傲,觉得以自身能力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胸怀大志?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定然能功成名就,让世人刮目相看,得万人仰望。 栾胜摇摇头,他不认为,顾西辞是这样冲动、莽撞之人。 在殷都的时候,栾胜就瞧出来了,顾西辞城府极深,表面上温润如玉,实则雷厉风行,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当初他离开顾家,肯定是有别的缘故? 只是,现在再去追究这事,似乎是有些晚了…… “督主,那这白玉龙戒?”奈风低语。 栾胜捋着袖子往外走,“暂且留着,只要顾家不反,这东西就没什么大用处,杂家倒要看看,顾西辞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要怎么重振顾家声威?!” 顾西辞虽然执掌顾家,但毕竟不似顾震这般骁勇善战、令人忌惮。 今儿,阳光甚好。 街上的人,倒是越发多了起来。 亲眼见着栾胜回了客栈,周南这才快速转回。 两家客栈,背对背,隔着一条街。 “爷?”周南进门。 沈东湛面色惨白,无弦将汤药递上。 “如何?”沈东湛接过汤药,眉心微凝,终是仰头一饮而尽。 周南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的嘴里也有些发苦,“栾胜回客栈去了,想来不会在丽城久留,只是苏千户伤得这么重,这长途跋涉的……” “我今儿冒了一次险。”沈东湛将空碗搁在桌案上,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二人,“栾胜现在揣着一肚子的为什么,必须得留着苏幕,才能找到答案!” 若是苏幕死了,栾胜那么多的疑问,必将无处寻找答案。 “您这是在保苏千户的命。”周南宛若醍醐灌顶。 无弦拱手,“多谢沈指挥使。” “栾胜喜怒无常,还是小心为上!”沈东湛扶着桌案起身,“你身上有伤,近来莫要随意走动,尤其是栾胜跟前,他既然发现了你,怕是不会放过你的。” 无弦点点头,“我离少主越远,她就越安全,既然少主如此信任你,什么都愿意与你分担,那我也不瞒你,我找到了你们想找的地方,望天柱下的四门山,九幽谷。只不过入口的位置常年变化,非天族之人无法进入。” “九幽谷?”沈东湛心神一震。 无弦叹口气,“我终究不是正儿八经的天族之人,所以没办法进入九幽谷,只能在外头苦等,这些日子我便守在那里,虽然不知道入口已经挪移至何处,但我相信,老天爷必定会眷顾天族,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遇见了天族的人?”周南忙问。 无弦点点头,“不算是天族的人,当年天族被奉为朝廷的上宾,也曾出谷与山下的百姓有所交流,偶尔还会赠医施药,百姓对其很是敬重。以至于后来天族遭遇灭顶之灾,山下的百姓依旧感念天族的恩德,偷偷立庙祭拜。” “原来如此!”沈东湛坐在床边,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周南赶紧去泡了两杯茶,小心翼翼的立在门口位置守着,免得外头多耳朵亦不知晓。 “我遇见了百姓上山祭拜,说是偶尔间遇见过天族之人在山间活动,也就是说,天族没有完全灭绝,还有人活着,只是……”无弦叹口气,“只要狗皇帝还活着,天族的人就只能像鼹鼠一样,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这话大逆不道,却也是事实。 皇帝要将天族斩尽杀绝,天族的人就只能苟延残喘,毕竟东厂的鹰犬遍布天下,一不小心漏了面,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南仔细留心着外头的动静,这话可不敢让人听见了,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对了,我当时跟着那些百姓下山,去问过村里的长者,一些长者还记着,说是当年天族覆灭的时候,天族之人怀疑是……是主子背叛了他们。”说到最后,无弦音色微沉,但转瞬间,他又一口否决,“可我相信主子,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沈东湛没吭声。 “主子侠义心肠,连路边的陌生人都施以援手,又岂会伤害自己的族人?”无弦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些话,“后来还有一位长者,说是当年亲眼瞧着,我家主子和一个男子颇为亲近,这男子生得俊俏。” 沈东湛抬眸,“生得俊俏?天族的人?” “仿佛是的。”无弦点头,“后来主子就跟着他出了四门山,至于有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但听得那些天族覆灭之时,族人所言,主子应该再也没回去?” 这点,无弦也不知道。 彼时,他在山上学艺。 “进了宫,遇见了栾胜。”沈东湛低声接了一句。 无弦抬眸看他,蓦地沉默下来。 “栾胜的死人谷里,有一尊石棺,里面躺着一具石像,容貌俏丽,发髻上有一枚簪子,苏幕认出来那便是她母亲的遗物,虽然是石头上雕刻的,但栩栩如生,让人瞧着印象很深刻。”沈东湛眉心拧起,“那地方是东厂的禁地,据说,栾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 无弦定定的望着他,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宫里的太监,定远侯府,当今圣上,东厂提督……”沈东湛幽幽开口,“如此种种联系在一起,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无弦点头,忽然生出了几分怯意,“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继续查下去,只怕对少主不利!天族被灭,内里牵扯无数,若是最后扯出了少主的真实身份,少主就会面临诸方势力的追杀。尤其是,皇帝和东厂!” “适可而止吧!”沈东湛望着他,“再查下去,被栾胜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无弦原是想查下去的,毕竟当年的事情太过凌乱,谁都想要捋清楚前因后果,可转念一想,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活过来,那么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好!”无弦应承下来,“我会离得远远的,左不过少主的求知欲太盛,恐怕这件事不会善罢甘休。我回四门山去,就在山脚下住着,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便让人去那里知会我一声!” 沈东湛敛眸,“我会告诉苏幕,你伤得太重,所以将你送走。” “嗯!”无弦面色沉沉的点头。 主子已经没了,总不能连少主,都护不住吧? “对了,我听村子里的长者还提起过一桩事,说什么矿藏图之类的。”无弦迟疑了一下,“我只是给你们提个醒,若是真的撞见了,记得留心。” 沈东湛想起了苏幕给的东西,“你说,矿藏图?” “说是一分为二,族长和继承人,一人保管一份,只有合二为一,才能见到真容。”无弦喝了口水,“这是天族的东西,理该属于少主。” 沈东湛表示赞同,“一分为二,是不是说,有一份在宫里?皇帝手里?” 毕竟当初,是朝廷灭了天族。 “不知!”无弦摇摇头,“我亦是刚知道这事,所以无从知晓矿藏图下落。不过天族的人素来能地听寻矿,为朝廷所忌惮,有这样一份东西委实不足为奇!” 沈东湛想了想,“苏幕似乎没有这样的能力!” “继承者需得族长授以技巧,少主不曾受训,天赋未曾开蒙,这能力即便有……也发挥不出来。”无弦无奈的笑笑,“还是别开蒙为好,免得被人盯上!” 想来也是,天族覆灭,不也是因为如此吗? 蓦地,周南忽然神色一凛,“嘘!” 外面…… 第449章 乖,我会一直都在! 周南快速开了房门,外头回廊里空空如也,倒也没见着有什么人,只不过方才……他委实听到了些许动静。 沈东湛和无弦,身上皆带着伤,眼下委实力有不逮。 “这地方不能久留了,东厂的鹰犬遍布天下,尤其是栾胜身边。”沈东湛瞧着他,“你收拾一下,吃了药之后,我送你出城。” 无弦叹口气,“有点着急,我这都还没见上少主一面呢!” “你大概是暗器太多,想着被扒了皮再走?”沈东湛幽幽的睨他。 无弦一惊,当下变了脸色,只瞧着沈东湛面色黑沉,仿佛是记了仇一般,看过来的眼神都极为阴森凉薄。 得,嘴上说着无事,心里却记着小本本。 无弦紧了紧咬肌,终是乖顺的点头,“好。” “药!”沈东湛道。 无弦:“……” 这一个“药”字,与“滚”有什么区别吗? 周南很快就端了药回来,无弦还能说什么? 沈东湛也是为了苏幕的安全着想,这会无弦该说的话都说了,便是到了该滚的时候,而且是一脚过去,滚得越远越好的那种。 “喝了药,就走吧!”周南瞧了一眼药碗。 无弦一饮而尽,默默的将药碗放下,“行了,不用你们催,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身份暴露了,会连累少主。” “知道就好!”周南瞧了一眼自家爷,“卑职去准备。” 沈东湛点点头,周南快速行礼退下。 不多时,三辆马车已准备妥当。 为避人耳目,三辆马车一起出发,直奔三个方向,三个城门口。 车轱辘压着青石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低哑而沉。 后面,有探子蠢蠢欲动。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跟上沈东湛的部署。 平安出了城之后,沈东湛便下了马车。 无弦紧随其后,“多谢!” “车内有干粮和水,还有盘缠,足够你过一阵子,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可让人来找我,又或者直接去华云洲齐侯府。”沈东湛立在路旁,“走吧!越快越好!” 无弦拱手抱拳,“山水有相逢,告辞!” “好!”沈东湛回礼。 无弦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快速离开。 直到马车走远,周南才驱着马车赶到,“爷,人都甩开了,放心!” “他安全了,天族和苏幕才能安全。”沈东湛立在风口里,拢了拢衣襟,“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 周南颔首,“等天一黑,咱就跟年修里应外合,把苏千户给偷出来。” 在栾胜手底下养伤,就跟玩命没区别,时不时的挨他两下,这伤还能好?沈东湛把无弦送走,也是有所顾虑的,想着就算事情败露,至少无弦安全了,不至于暴露在栾胜跟前。 “准备妥当便是。”沈东湛上了马车,“绕两圈再回去!” 周南了悟,“是!” 马车在城外绕了两圈,确定没人跟着,这才随着城门口的百姓一道回城。 诸事皆已准备妥当,很快就能彻底解决问题。 带走苏幕这件事,沈东湛想了很久,思虑了很久,原本他不该这么冲动,可收到年修传出来的消息,又联想到此前那破碎的囚笼,以及满地的血,沈东湛只觉得一股热血,止不住的往脑门冲。 身为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何以为人? 可保护她的前提,不是冲动,而是理智。 明面上,他只带着周南一人进城。 暗地里,锦衣卫所有的人,都蛰伏在客栈附近。 万事俱备,只欠天黑。 只是,沈东湛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对于栾胜的了解委实不如沈氏夫妻了解得多。 栾胜阴狠狡诈,姜还是老的辣。 车夫被射杀,马车被拦住的瞬间,无弦便知道,怕是连沈东湛都大意了,以为离开了丽城这么远,便已安然无恙。 哪知道,栾胜弄了个替身回客栈,自个却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外。 无弦一刀劈断车套,跳上马背、勒住缰绳,狠狠一夹马肚,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他已经冲出了东厂的包围圈。 栾胜也不恼,由着他跑。 直到前方已无路,无弦才知道,栾胜为什么不着急? 他们给他拦了一条思路! 这陡峭的悬崖峭壁,只要纵身一跃,他这辈子就都交代在这儿了! “怎么不跑了?”栾胜勾唇,就这么凉凉的瞧着他,“前面是不是很凉快?要不要下去看看?” 无弦立在断崖边,目色狠戾的瞧着这帮东厂蕃子,终是将视线落在了栾胜身上,当下握紧袖中短刃,恨不能与栾胜拼命。 “杂家就知道,事情太过巧合,你跑了,沈东湛便出现了。”栾胜立在那里,目光阴鸷,“其后沈东湛还特意现身,定然是想为你打掩护,真以为杂家老糊涂了,连这点把戏都没瞧出来?” 无弦冷哼,“阉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杂家有没有好下场,用不着你来操心,你该操心的,是你现如今能不能活下来!”栾胜幽幽开口,早已有人将一侧的石头擦拭干净,铺上了一层外衣。 栾胜拂袖而坐,一副看戏般的神色,就这么惬意的瞧着宛若困兽般的无弦,“你不是很能耐吗?今儿杂家就坐在这里,看看你能撑多久?” “阉贼!”无弦眦目欲裂。 栾胜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东厂的蕃子一波接着一波的往前冲,不得不承认,无弦的功夫不弱,这一坚持,居然足足熬到了几近天黑的时候。 夕阳西下,黄昏迷蒙。 栾胜也是好耐心,就这么一直瞧着,却跟瞧猴戏似的,一点都不着急。 这人的功夫,并非出自九幽谷,且瞧着容貌形态,也不似天族之人,是以到了最后,栾胜几乎很肯定,这不是天族之人! 绝对不是! 既然不是,那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他,原就不是开善堂的。 无弦寡不敌众,原就有伤在身,这会脚下满是东厂蕃子的尸体,浑身上下满是鲜血淋漓,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身形稳当,压根没有要倒下的征兆。 栾胜站起身来,蕃子当下退至两侧。 “怎么,终于看明白,我不是天族之人,所以想下手了?”无弦还不知道,这老贼在想什么吗?无外乎是在拿人命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天族。 可惜啊,他无弦不是天族之人,没有那些天赋异禀,连武功路数都与天族无关。 “你那日喊了一声少主。”栾胜都听到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就是冲着苏幕喊的,“少主……叛徒?你到底跟天族有什么关系?” 无弦唇角带血,笑得何其讽刺,“我跟天族有什么关系?你猜猜看,猜到了,我留你个全尸!” 栾胜眸色陡沉,瞬时出手,掌风凌厉,直逼无弦而去。 “阉贼!”无弦冷笑一声。 事已至此,唯有不拖累少主,才是他该尽的本分! 说时迟那时快,无弦硬生生迎上。 死路一条又如何? 沈东湛有句话说得很对,只要栾胜得不到答案,他就不会轻易对苏幕下手,所以…… 刹那间,无弦宛若断了线的风筝,强大的掌风狠狠的将他震开,撞在了石壁上,落地那一瞬,鲜血匍出唇,何其殷红刺目。 栾胜眉心陡蹙,“求死?” “晚了!”无弦陡然扬唇,鲜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陡然身子一番,直接滚下了断壁。 栾胜伸手想抓他,却如无弦所言,为时已晚,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弦跌入万丈深渊。 “混账!”栾胜拂袖离去。 断壁之下,绳索飘荡,黑暗中有人将无弦拦腰抱住,紧贴在崖壁下,一动不动的留心着上方的动静。 天色暗沉下来,四下终是渐渐平静。 山风呼啸而过,寒凉刺骨。 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底下人的快速将昏死过去的无弦救上悬崖,待将人躺平,确定人还活着,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不瞬,黑压压的一片人,逐渐围拢上来。 一辆马车,停在边上。 车内的人并未下车,始终坐在车内。 车前马灯昏暗,压根瞧不清楚内里的动静,只能隐约瞧见一抹人影轻晃,再无其他。 “公子,人还活着!”底下人赶紧将无弦抬过来。 车内的人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抬上来吧!” “是!” 已然昏死过去,只剩下半条命的无弦被抬上了马车,稍瞬,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浓重的黑夜里,不知所踪。 城外业已办妥,城内却是家贼难防。 栾胜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刚进城门,栾胜便已经瞧见了远处的熊熊烈火。 怎么回事? 奈风火急火燎的跑来,脚步都有些跌跌撞撞的,一张脸泛着瘆人的铁青,仿佛是……中了毒的模样? “怎么回事?”栾胜厉喝。 奈风一开口,唇齿间满是鲜血,“五毒门的人,天一黑就突袭了客栈,他们用毒……毒到了所有人,奴才所食不多才躲开一劫。” 栾胜眉睫骇扬,骤然纵身而起,直奔客栈而去。 大火弥漫,黑烟浓重。 “救火!”栾胜狠狠拂袖,刹那间,门楣倾塌。 待众人回过神来,栾胜已经不顾一切的冲进了火海。 大火弥漫,热浪与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栾胜分不清方向,好在内力浑厚,以内力拂开火苗,直冲二楼。 房间里早就没了苏幕的踪影,火光刺得栾胜睁不开眼睛。 旁边的柜子被大火焚烧,瞬时坍塌下来,若不是栾胜反应快,多半是要被压在下面。 “督主?” “督主!” 外头的人不断喊着,一桶接一桶的水,拼命的往大火里扑。 周遭的百姓见着,也跟着提了水桶救火,城内的衙役匆匆忙忙的赶来,场面一度乱成一团,难以控制。 及至最后,奈风目瞪口呆的立在外头,就在他以为栾胜出不来之时,内里忽然闪出个人影来。 下一刻,栾胜已经稳稳的窜出了火海,立在了众人跟前,发髻略有烧过的痕迹,而身上亦有灼痕迹,这般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是平素威严冷肃的东厂提督? 这可真是太诡异了! 奈风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家督主,他竟然抱着…… 大火,终歇。 只是这一场大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是以谁都没注意到,在这场大火的背后,还发生过什么事? 比如说,东厂对五毒门的追杀。 又比如说,偏僻的山下小镇,来了一对小夫妻,租了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还好吗?”沈东湛小心翼翼的,将苏幕抱到床榻上。 年修已经铺好了床褥,“奴才特意多加了两层褥子,能更柔软一些,让爷躺得更为舒服。爷,您试试,觉得如何?” “这褥子都是新的,绝对错不了!”周南在旁帮腔,“苏千户只管放心,都是照着我家爷的吩咐置办的。” 苏幕靠在软垫上,面色依旧苍白得厉害,“你自己的伤都还没好,光在我这折腾着,也不怕自个熬不住?” “那你留个枕边位置给我,便也罢了!”沈东湛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两人,一个伤重,一个重伤,谁也别笑话谁。 “你们两位好好歇着,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定然会好生伺候着。”年修报之一笑,“奴才们这就去煎药。” 苏幕瞧了沈东湛一眼,浅浅勾唇,连眼神都跟着柔和起来。 “看样子,要和你一起养病了!”沈东湛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拂开她鬓边的散发,“但愿能暂时瞒住栾胜,无论如何,先养好你的伤再说,否则这般折腾,怕是连命都要折在他手里了!” 苏幕其实并不赞同沈东湛的冒险之举,可她没办法,沈东湛这人执拗得很,一旦他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者,她也想活。 好好的活下来,报血海深仇,与沈东湛在一处,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何况,沈东湛先斩后奏,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苏幕轻轻的依偎在沈东湛怀中。 年修和周南早早的退出了屋子,这会煎药的煎药,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里外也没别的什么人,一干奴才与他们全部分开走,就算是东厂的人追着痕迹,也只会被引得远远的,不会来这里打扰到苏幕和沈东湛。 相依相偎,互不相离。 烛光葳蕤,岁月静好。 苏幕低低的咳嗽了两声,不由的往沈东湛的怀里缩了缩,“冷!” “我抱着你!”沈东湛麻利的褪了鞋袜,钻进了被窝里,将人牢牢的圈在怀中,让她贴在自己的胸膛,恨不能就这样抱着、暖着、依赖着,死生都不愿放手。 苏幕就这样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眼角微红,耳根子也跟着微微泛红。 “这样,好些吗?”沈东湛问。 苏幕低低的应了声,“嗯!” “苏幕?”沈东湛低声轻缓。 温柔的两个字,从舌尖掠过,仿佛也带了甜美滋味,就这么一点点的,沁入心肺之中,像是淬了毒一般,一点点的侵蚀着人的理智。 奈何,二人皆是有伤在身,否则这孤男寡女的,定是要惹出点祸来…… “苏幕?”沈东湛又在喊着她的名字。 苏幕眉心微凝,徐徐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你抱得我太紧了。”沈东湛喉间滚动,“我难受。” 苏幕:“……” “真的。”他煞有其事的望着她,“有什么法子,可以解解馋?” 苏幕瞪了他一眼,“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境况?” 她这副身子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哪儿经得起他折腾?何况,他自个还是个病秧子,若不是顾西辞留下的那些药,这会还不定窝在哪里疗伤呢! “不要命了?”苏幕声音低哑。 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要不怎么说,男人一旦开了窍,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呢?眼下的沈东湛,可不就是饿死鬼嘛? “那你要不要命?”沈东湛问。 苏幕脱口而出,“要!” 然则话一出口,她忽然愣怔了一下。 只瞧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勾唇笑得邪肆,顿觉不妙,再回过神来,俨然明白,这是上了他的贼当?! “沈东湛?”她呼吸微促,奈何又不敢真的动气,只能极力压抑着自己,红着脸骂了他一句,“不要脸的东西!” 沈东湛瞧着她重新恢复生气的容脸,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精致的眉眼,“我是真的怕极了,怕你被栾胜吓怕了,又恢复成最初的冷漠模样,还好、还好……” 所幸,她没变。 苏幕委实愣怔了一下,定定的瞧着眼前的沈东湛,心里头有些酸涩滋味,眼眶湿润,“你怕我又成了当初那个,冷漠无情的杀人工具?” “我不稀罕你是不是什么千户,也不管你是不是江家遗孤,只要你是苏幕,是我的女人,我便心满意足了。”沈东湛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好好睡一觉,我不碰你!” 她伤得这么重,他那样费尽心机的把她偷出来,又不是为了这种事。 沈东湛是真的心疼她,想让她好好活着,好好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你别走。”苏幕合上眸子,“有你在,我能睡得安心。” 沈东湛拥着她,心里暖洋洋的,被她填得满满当当,不由自主的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亲,音色缱绻的低语,“乖,好好睡,我会一直都在!” “嗯……” 第450章 差了一个红盖头 苏幕睡得极是安稳,不似之前,即便有年修守着,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栾胜忽然翻脸,自己这条命就跟挂在篝火堆上,被炙烤得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事实上,沈东湛又何尝不是提心吊胆?担心她的伤势,担心栾胜的喜怒无常,担心随时都会弄丢了她! 如今,这一颗心都落回了肚子里,那叫一个如释重负,心情舒畅。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年修和周南就在外窗台底下,偷偷的猫着腰,扒拉着窗户缝隙往里头瞧,就差把脑袋挤进去了。 “我说什么来着?”周南压低了声音,“你家爷和我家这位,但凡在一处,一准是呼呼大睡。两个人的心都悬着,眨眼间便悬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放下来,还不得松一口气?” 年修瞧着不远处,摆在栏杆处的汤药,氤氲的热气还在升腾,想来是真的喝不上了,“只是,药都不喝,我家爷的伤势如何能好?” “傻不傻,这两人都受了伤,好不了的又不是你家爷一人。”周南轻嗤。 两人蹲在了窗台底下,面面相觑。 “这么一来,沈指挥使的伤也好不了!”年修又道。 周南摇摇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年修皱眉瞧他。 周南叹口气,“情人眼里出神医。” 年修:“???” 这厮确定不是在糊弄他? “情人眼里不是出西施吗?”年修横了周南一眼,“什么时候还能出神医了?” 周南指了指边上,示意他挪开步子,往那边走走,毕竟里面这两位即便身子不好,可这功夫底子还在,耳朵灵着呢! 若是让自家爷听了墙根,知道他们议论主子,免不得要挨一顿削! 年修挪到了回廊里,终是站直了身子,将汤药重新端起,“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家爷心情好不?”周南问。 年修仔细的想了想,“能离开督主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是好的。” “那我家爷的心情呢?”周南又问。 年修白了他一眼,“傻子都瞧出来了,还用得着吗?” “那不就结了吗?”周南双手叉腰,“你家爷心情好,我家爷的心情也好,这二人窝在一块,那就是高兴高兴再高兴,人一高兴就百病全消,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多说?” 年修张了张嘴,一番话愣是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 好像,是这个理儿…… “走吧走吧!”周南往前走,“去把药温着,回头两人一起喝便罢了,先让他们好好休息,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日子。” 年修瞧了瞧手中的汤药,无奈的点点头。 罢了! 汤药温着,人守在外头。 寂静的小山村,到了夜里便微微腾起了迷雾,四下安静得能清晰的听到,鸟语虫鸣的声响,偶尔还能听到远处荷塘里传来的,一阵阵的蛙鸣声。 所谓的生活,大抵便是如此。 日子归于粗茶淡饭,身边人保持始终如一。 天微亮的时候,镇上便有了动静。 小镇不似那些大城镇繁华富庶,这里原就比较偏僻,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多则百户人家,少则十多户人家,都会集中在某个日节赶集。 今儿,就是赶集的日子。 这远远近近的,多少村落里的人,都会赶到镇上展集,大半个月才能来这儿一次,所以分外热闹,会热闹一整日。 小小的四合院,关门落锁。 隔着高墙,能清晰的听到外头的动静,熙熙攘攘,嬉嬉闹闹。 苏幕睁开眼,只瞧着紧拥着自己的人,不由的将掌心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她倒是想悄摸着挪开,谁知道……这人的手,好像是虚虚的搭在她腰上,可实际上呢,就跟粘住了似的。 眉心微凝,苏幕当即收了手,忽然的捏住了他的腰间软肉,“敢戏弄我,沈东湛,我觉得你是活腻歪了?” 沈东湛扬唇,忍不住在她鼻尖啄了一下,“怕吵醒你,没敢动,谁知道沈夫人倒是先欺负为夫,这让为夫如何是好?”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苏幕翻个白眼,“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沈东湛想了想,“心……肝……” 他冷不丁捏起她的下颚,仔细的瞧着她。 心肝心肝,原来就这模样? “沈夫人的意思是,你做得如此明显,我却拒绝……实在是不地道?”沈东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此,为夫便却之不恭了?!” 苏幕一怔,“沈东湛!” “明白!”他兀的翻个身,将她压在了底下,“如此,可好?” 苏幕仰头瞧着他,眼角眉梢微挑,就这么阴测测的勾唇,“沈东湛,你倒是碰我一下试试,仔细我拉着你进东厂,到时候我亲自替你净身,你可别喊疼!” “嗤……”沈东湛骤然倒吸一口冷气,瞬时脸都青了,略带幽怨的瞧着她,“弄坏了,你下半生该如何打算?” 苏幕默默的别开头,收了手,“自找的!下来!” 闻言,沈东湛乖乖的翻个身,躺在了她的身侧,“外头倒是好热闹。” “养伤太烦闷了。”苏幕侧过脸瞧他。 沈东湛在被窝底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这地方是我千挑万选的,东厂的人都被引开了,所以这一时半会的,谁都不会找到这犄角旮旯里来,你且放心便是。” “沈指挥使办差,我岂有不放心之理?”苏幕与他十指紧扣。 沈东湛在她面上轻啄,“带你出去走走,可受得住?” “不怕吗?”苏幕问。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的日子,没有东厂也没有锦衣卫,只是寻常的江湖儿女,无官无禄,平淡生活。 “不怕!”沈东湛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带你回来,可好?” 苏幕点点头,“依你!” 稍瞬,周南和年修瞧着桌案上的包袱,有些愣愣的出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真不是你备下的?”年修问。 周南连忙摇头,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哪儿敢!” “那就是你家爷置办的?”年修追问。 周南想了想,“这倒有些可能,可我这日夜跟着自家爷,也没瞧见他得空去置办这些玩意。” “若不是你,又不是沈指挥使,那还能是谁?”年修甚是不解,“横竖我家爷不可能如此这般,所以这东西只能是你二人的杰作。” 周南张了张嘴,有些答不上来,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 “还不拿进来?”内屋,沈东湛低喝。 年修退后一步,“你去!” “为什么是我?”周南也退后一步,“你比我合适,这毕竟是苏千户的衣裳,与我何干?你去你去,快点!” 年修扯了扯唇角,“是沈指挥使让你拿出来的,自然是你锦衣卫置办的,你不去送谁去送?何况这开口的是你家爷!” 语罢,年修忽然将桌案上的包袱一股脑塞进了周南怀中,猛地推搡了周南一把,直接将人推进了内务。 周南:“??” 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小阉狗! 周南低着头,匆匆忙忙的将包袱搁在了内屋的桌子上,连头也没敢抬,“爷,卑职将东西搁这儿了,若是没什么事,那卑职就先行告退?” “下去吧!”沈东湛一开口,周南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苏幕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拿套便服进来罢了,这周南犯得着这么着急忙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厮有多害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然则下一刻,苏幕觉得这巴掌好似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来!”沈东湛已然更衣完毕,“我帮你!” 苏幕耳根子滚烫,“等会,你、你就让我穿这个?” “这可比易容简单得多!”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笑着,眉眼间满是浓烈的期待,他弯腰凑近了她,“怎么,不会?那我……” 苏幕一把推开他,“谁说我不会?” 想过很多次,但是没有实践过,究其原因是她的身份特殊,东厂的千户,岂有穿着红装的道理?尤其是……这般素雅粉嫩的颜色! 浅浅的鹅黄之中夹杂着淡雅的粉色,素白的腰带缭绕腰间,愈发衬得苏幕的纤腰不盈一握,常年习武与奔走江湖,让她的身上没有丝毫赘余的痕迹。 身段婀娜而高挑,身量纤秾而合度。 她立在那里,略有些拘束的拢了拢衣襟,如墨长发垂腰披散,如瀑如缎,病容原就苍白,如今因着不自然的绯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很多。 “过来!”沈东湛瞧着有些呆了。 所谓暴殄天物,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所谓瑕不掩瑜,说的大概就是她吧? 苏幕缓步上前,“这、这若是让人瞧见了……” 沈东湛却不容分说的将她摁在了梳妆台前,“这身衣裳,是我娘走的时候特意留下的,没成想她老人家眼光这么好,这尺寸竟是分毫不差!” 木梳由上而下,缓缓梳理着她的青丝墨发,沈东湛举止轻柔。 “你这是要给我梳头?”苏幕一怔。 沈东湛瞧着镜子里的人儿,“我手艺不好,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沈夫人可莫要见怪,来日我多练练手,定会让你满意。” “你这,是拿我练手呢?”苏幕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但眼神更多的是落在,身后的沈东湛身上。 幼时,经常看到父亲为母亲绾发,没成想有朝一日,竟是轮到了自己?终有一人,捋你青丝,梳你长发,待你白发垂暮,生死不相离。 如沈东湛所言,他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好在他这天赋不弱,发髻捋得还是像模像样的,就是没有发油,所以略显毛糙。 苏幕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转头望着沈东湛,“好看吗?” “好看!”沈东湛将包袱里的簪盒打开,“可惜,不是芙蓉花。” 苏幕皱了眉,“这都准备了?” “我娘别的粗枝大叶,这方面倒是全乎,就跟置办嫁妆似的。”沈东湛笑得就跟要娶媳妇的小郎君似的,将缠枝牡丹鬓簪,斜斜的簪在苏幕的发髻上。 青丝缠绕,君绾长发。 眉眼如画,鬓簪斜挂。 耳畔,是流苏叮咚作响的声音。 苏幕抿唇起身,眉眼含笑的瞧着他,低声轻问,“我好看吗?” “好看!”沈东湛连连点头,“就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苏幕仔细的环顾四周,“差了什么?” “差了一个……红盖头。”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心神一震,别开头轻嗤一声,“想得美!” 她转身就走,唇角却止不住上扬。 门口,周南和年修乍见着苏幕迈出房门,差点没咬着自个的舌头。 年修:“这是我家爷吗?” 周南:“约莫、大概、好像……是、是吧?” 第451章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去拿个幕帘!”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苏幕好半晌,终是转头吩咐了周南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年修一推搡,周南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行礼,“是,卑职这就去!” “爷?”年修忽然觉得,这么喊好像有些不太对头,“奴才、奴才还能尊您一声爷吗?” 沈东湛握住苏幕的手,“她是,沈夫人!” 年修:“……” 这都冠上姓了? 苏幕倒是没有多话,姓名这东西原本就是称谓罢了,她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周南拿着一顶幕帘回来,“爷?” “我的?”苏幕问。 沈东湛二话不说,将幕帘遮在了苏幕的头上,将她半个人都笼在了青纱帐里,只露出半片裙摆与素雅的绣花鞋。 白净的指尖,撩开了幕帘,苏幕有些哭笑不得,“就这样?” “免得叫人窥探。”沈东湛一本正经的为她理好罗裙,遮好了幕帘,这才牵起她的手缓缓下了台阶,朝着后院的马车走去。 周南和年修缓步走在后面,各自对视了一眼。 “好在这镇子虽然不大,但是附近的村落甚多,往来也算便利,时不时的会有陌生的商贩过来收些山货,所以咱们这些陌生面孔出现在这里,并不突兀,也不会太过惹人注意。”周南解释,“就是有一点,面相太过俊俏,委实不太方便。” 太过俊俏,免得会被人议论。 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咕噜噜的声响分外清脆,终是停在了一家酒楼的后巷。 掌柜倒也客气,迎着二人便上了雅间。 “这雅间最适合您二位,能坐在这里瞧见街面上的景色,眼下四面八方的还没赶齐全,再过一两个小时,可就热闹了!”掌柜推开门,转头冲伙计道,“赶紧泡茶!” 伙计吆喝了一声,当下离开。 “你如何知道,我们想看热闹?”年修倒是谨慎。 掌柜报之一笑,“你们一看就是外乡来的,瞧着脸生,多半是来收山货的,咱这一带别的不多,就山货比较多,这往来多少客商,多数是先看看再做决断。我祖祖辈辈都在这,守着这家业也是数十年了,见的客商多了!” “何以见得,咱们便是客商?”苏幕坐定,暂时没摘下幕帘。 掌柜的笑着给倒了两杯热水,“这位爷气势不凡,瞧着就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似江湖人染了江湖习气,又不似寻常公子哥,眉眼纨绔,肯定是个正经的书香门第,又或者是商贸世家以诚为本。” “你这变着法的夸人,倒是挺会做生意的。”苏幕隔着幕帘笑着。 沈东湛听得也是顺心,若不当什么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去做什么齐侯府世子,就带着苏幕游山玩水,经商为生,衣食无忧便可……真真是好极了。 只可惜,他们生来就不寻常。 “这位夫人说笑了,咱们这是见得人多了,能偶尔瞧出点东西,眼下只是实话实说。”掌柜笑道,“这位爷眉眼端正,想来是个正直之人,夫人好福气!” 沈东湛眸色温柔,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苏幕,“此言差矣,是我福气好。”  “两位可真是恩爱。”掌柜瞧着进门的伙计,躬身笑道,“茶点待会就送到,两位要是吃点什么,只管吩咐,咱们这儿虽然没什么山珍海味的,但是该有的还是都有。” 沈东湛点头。 伙计放下了小炉和茶盏,与掌柜一道退出了房间。 如此,苏幕才放下幕帘,轻轻捋了捋发髻,“倒也是个雅致的地儿。” 菜式都在墙上,以小牌挂着,可见这家店主何其仔细。 “凉菜和燥热之物不可进食。”沈东湛叮嘱,“别的倒是无妨。” 苏幕皱眉瞧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嘴碎?” “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与如今能一样吗?”沈东湛煞有其事的沏茶,“没成想,这儿居然也有芙蓉糕,倒是可以试试。” 年修便去捡了牌子,搁在小篮子里,“还有呢?” “藕粉桂花糕也成。”苏幕笑道。 年修瞧着自家爷这副打扮,竟有些晃神,自打跟着爷,他还没见过爷恢复女儿身的模样,即便心里知道,却也从不敢往别出想,因为他很清楚,爷只要身在东厂,这辈子都不可能穿成这样。 一则,欺君是死罪。 二则,东厂无需女子。 沈东湛瞧着窗户外头,忽然冲苏幕笑道,“且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你去作甚?”苏幕忙问。 沈东湛夺门而出,未能回答。 周南刚进门,登时有些发愣,“我家爷这是要去哪?” “不知!”年修急忙摇头。 苏幕坐在窗口,探头望着窗外,忍不住唇角轻扬,道他作甚这般匆忙,竟是…… 稍瞬,沈东湛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不少东西。 年修仔细一瞧,“怎么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可不是嘛!”周南有些诧异。 且瞧着,陀螺、陶响鱼、瓷哨、竹蜻蜓、糖人、面塑、糖葫芦…… 苏幕有些懵,一脸茫然的瞧着他,“你病糊涂了,买这些东西作甚?” 这可都是小时候,爹娘给买过的东西,但家变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只是现如今的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都到了这个年纪,难道还能抽陀螺玩? 刹那间,周南“哦”了一声,眼睛瞪得宛若铜铃一般,略带惊喜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原来……” “原来什么?”年修有些着急。 周南“啧”了一声,冲着这些小东西努努嘴。 “你是说……”年修骇然心惊,手中的糕点牌子“吧嗒”就落在了地上,“爷,您这是?” 苏幕:“??” 下一刻,苏幕骤然变了脸色,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452章 冤家先来 年修和周南都不是傻子,一个是宫里出来的,一个是行走江湖惯了的,二人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这副略显慌乱的样子。 所谓的欲盖弥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苏幕凝眉,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二人竟是一点都不信? “沈东湛!”苏幕低喝,带了几分威吓。 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难得让他们误会一下,不也挺好?不过瞧着苏幕眸色微沉的样子,沈东湛横了周南一眼,“胡言乱语什么?这些小玩意,是我赠予沈夫人戏耍的。” “爷,您买这些作甚?”如此一来,周南就更不明白了,“苏千户也用不着这个吧?” 若是幼时青梅竹马,倒也能玩到一处去,可二人都这般年岁了,要玩苏幕竹蜻蜓之类的,未免也太晚了些? “幼时不曾给予的欢乐,如今倒是唾手可得。”沈东湛捻着竹蜻蜓,“很可惜,幼时不曾与你相识,知你不曾戏耍过这些,我便一一补给你,沈夫人意下如何?” 周南:“……” 年修:“……” 二人对视一眼,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这屋子里的氛围太暖,总归不适合他们待着,还是留给这二人好好享受罢了! “爷认真了。”出了门,年修低叹。 周南皱眉瞧他,“这有什么不好?两情相悦乃是这世上最美好之事,那有什么一句话怎么说?什么什么不羡鸳鸯不羡仙的?” “你懂个屁!”年修低斥,“你家爷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东厂督主可不是吃素的,我家爷是东厂千户,督主动不了锦衣卫,还动不了千户吗?” 周南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沈指挥使出身齐侯府,即便齐侯爷幼时家教甚严,那也是出自于父母之爱,与我家爷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拿命去拼,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年修叹口气,“我跟着爷的时候,爷还不是千户,刀头舔血,适者生存。” 周南敛眸,“命数不同,但是……” “你不要跟我说但是,我只想知道,沈指挥使能不能护住我家爷周全?”年修侧过脸看他,“爷前半生历经困苦,我只希望她后半生能活得像个人,而不是杀人工具!”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这话,我回答不了你,但你要相信苏千户的眼光。我跟着爷走南闯北的,他是什么性子,我亦是心知肚明,执拗起来便是生死不顾,他选定了苏千户,哪怕苏千户要放手,爷也会王八咬人不撒嘴!” “如此,最好!”年修点点头,“爷此生不惧生死,但我觉得她太孤单了,若是能有人与她生死不离,饶是死了……亦是幸福之事。” 苏幕什么都不缺,缺的便是幸福。 怕就怕得到了再失去,那真的是比杀了她更残忍! “作甚如此悲观?”周南可不这么想,“也许他们会幸福长久,来日儿女成双,你我还得帮着看孩子,最好咱一人一个看着,且看谁教出来的功夫更好?” 年修白了他一眼,“自然是我东厂!” “呸,咱锦衣卫才是最好的。”周南嗤之以鼻。 年修别开头,“吹牛不打草稿!” “彼此彼此!”周南低哼。 房门紧闭。 内里,茶香四溢。 苏幕拿起面塑,“小猴子?” “多活波可爱?”沈东湛笑道,将糖人递给她,“回头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再给你寻喜欢的。” 苏幕一怔,“糖?” “尝一口?”沈东湛巴巴的望着她,“别吃多,免得牙疼,也免得腻着自个。” 苏幕抿唇,轻轻的咬了一小块。 “甜吗?”沈东湛问。 香甜滋味在舌尖滚动,快速弥漫整个口腔,苏幕抬眸瞧着近在咫尺的沈东湛,笑着点了点头,“甜!很甜!” “我尝尝?”沈东湛道。 苏幕将糖人递上,谁知下一刻,沈东湛却冷不丁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瞬时贴上了她的唇。 唇齿相濡,所谓甜蜜,当是如此。 须臾,他终是松开她,眼底满满当当都是她的身影,嗓音更是暗哑得不成样子,磁音撩人,魅惑至极,“沈夫人,真的很甜!” 苏幕就这样瞧着他,下意识的以舌舐过唇,不得不说,这糖……真的很甜,一直甜到了心坎里,仿佛整个人都是甜的。 “好吃吗?”沈东湛弯着腰,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唇上,仿佛随时都会再来一次。 苏幕垂下眼帘,长睫带着轻风,煽动着他的心潮涌动。 “我若说好吃,你还没完是不是?”她主动在他唇上轻啄,“沈东湛,你可别太过分,我还是个病人,若是把我惹急了,我两眼一闭,你不抱着我回去,我便会被人捡走了!” 沈东湛回她轻啄,“我可舍不得!” 语罢,他终是回到了自个的位置上。 “这街上,果真是愈发热闹了!”苏幕转头瞧着窗外。 她瞧着窗外的风景,他却只瞧着她。 不瞬,伙计端着菜肴、糕点进门。 虽然地方小,但如掌柜所言,东西倒也齐全,做出来的菜式和糕点委实清淡爽口,回味无穷,真真是极好的。 今儿是集市,街面上人来人往的,什么小物件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山货亦是琳琅满目。 沈东湛重新为苏幕戴上了幕帘,用过饭之后便带着她去逛集市,周南和年修跟着,买了一只野鸡,买了一只野兔,其后便是一些小物件的摊子。 小摆件倒是极为可爱,沈东湛瞧中了一枚簪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做得还算精致,似乎很配他的沈夫人。 因着苏幕有伤,自然不能在街上逛太久,免得真的累着她。 回到小院,年修和周南各自忙碌。 二人一走,沈东湛便抱着苏幕进了屋子,“是不是累着了?” “倒也没这般严重。”苏幕被抱到了床榻上,瞧着面色铁青的沈东湛,“你顾着自个罢了!” 沈东湛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这二人真是缘分不浅,伤都来源于栾胜,且都伤得不轻。 “你我这般,算不算患难与共?”苏幕靠在他怀里。 沈东湛拥着她,“患难见真情,诚不欺也。” 正说着话呢,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二人当下警觉起来,沈东湛快速抓起床头的剑,冷然立在了门后,示意苏幕莫要轻举妄动。 外头,周南示意年修别动,兀自朝着院门口走去。 门开了,外头立着几个陌生人。 “你们这是……”周南皱眉。 “咱们是隔壁邻居,主家有喜,所以来散个喜!”说着,将一包喜糖和双喜蛋递上,众人笑盈盈的望着周南,“沾沾喜气。” 周南旋即扬眉,伸手接过,“多谢!” “到时候可来喝杯喜酒,都是乡里乡亲的,热闹热闹!”几人笑道。 周南点点头,搪塞着应了声,“好!” 待人离去,周南合上院门,面色旋即变了,马统领这些喜糖和双喜蛋搁在栏杆处,“你且看看,有没有异常?” 年修分外小心翼翼,剥开糖纸,仔细的试探了两次,确定无毒。 “没毒就好!”周南如释重负。 不管有没有毒,旁人给的东西可不敢随便乱能吃,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毁在这上头了。 “爷?”周南瞧着开门出来的沈东湛,“不敢是邻居有喜罢了,没什么大事,您可苏千户好好休息,药一会就熬好了!” 沈东湛瞧着院墙,那头的确传来了丝竹声,听着确实是像在办喜事。 “仔细留心,莫要大意!”沈东湛吩咐。 年修和周南齐齐行礼,毕恭毕敬。 虽然这地方安全,但也不是绝对安全,该注意的时候还是得注意。 到了夜里,那丝竹声愈发的响亮起来,就隔着两个院子,坐在墙头便能瞧见那斑驳的光亮,红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柿子,挂在门前亮堂而漂亮。 “这大红颜色可真好看!”苏幕回来之后就睡了一觉,睡醒吃了药,其后吃饱喝足的,这会神清气爽,坐在墙头瞧着不远处的光亮。 沈东湛坐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带你去凑个热闹?” “蹭酒喝?”苏幕笑问。 沈东湛带着她飞下墙头,牵着她往那边走去。 偌大的院子,虽然比不得什么大户人家,但也还算富庶,所以此番还不是正式成亲,按照这地方的习俗,提前办上三日流水宴,其后正式办红事。 越是富庶的人家,越是热闹,连路过的路人都被邀约进了宴上吃席,主人家分外客气,丝毫不会有任何的不悦。 这便难怪,他们会上门邀约散喜。 毕竟是初来乍到,沈东湛和苏幕也只是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感受感受这气氛便也罢了,没有真的往内走。 “来日咱们成亲,定会比这更热闹!”沈东湛与她十指紧扣,忽然将她抵在了墙壁上,“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沈东湛的妻,唯一的妻子。” 苏幕摇摇头,“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禀告父母高堂,皇天后土作证,便算是罢了,我苏幕孑然一身,此生只剩下些许亲人,热闹不热闹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嫁人嫁人,要的只是一份诚意罢了!女子若要托付余生,他若无半点诚意,再热闹也只会是别人的热闹…… “别动!”沈东湛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块大红盖头,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将盖头覆在了苏幕的头上。 天色原就漆黑,这会盖上了大红盖头,苏幕更是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只觉得面上一紧,隔着盖头便被人盖了印章,就落在唇瓣上。 呼吸温热,苏幕眉心微凝。 半晌,沈东湛才松开她,掀起了她的盖头。 “有没有找到点感觉?”沈东湛问。 苏幕“噗嗤”笑出声来,“还得找感觉?” “是不是良人,可不得找找感觉吗?”沈东湛音色磁重,“沈夫人,有感觉了吗?” 苏幕别开头,脊背贴在墙壁处,黑暗中扬唇笑得温柔,“沈东湛,你幼不幼稚?行了行了,有感觉,有感觉可以了吗?” “这倒是不错。”沈东湛如释重负,“沈夫人覆着盖头的样子,真好看。” 苏幕推了他一把,“覆着盖头,能瞧见什么?尽胡说!”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美!”沈东湛俯首,吻上她的唇。 苏幕一怔,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毫不吝啬的回应着属于他的温柔,耳畔满是丝竹管弦之音。 声声悦耳,真真好听。 最幸福之事,莫过于你在身边。 有你,便是余生…… 小日子过得委实舒坦,这两日,苏幕与沈东湛的伤好得极快,连气色都好多了。 这叫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丝竹声一直响着,今儿下着绵绵细雨,仍遮不住这喜气洋洋的氛围。 只不过,这天色灰蒙蒙的,倒不是前两日的艳阳高照。 “爷!”年修将汤药递上,“您的气色瞧着好多了,今儿隔壁主家又派人来请了,说是凑个热闹,奴才没敢答应,只随口应付了一下。” 苏幕笑了笑,“咱们凑不了这热闹,不过可以备点礼,毕竟这喜糖和双喜蛋都收了。” “这倒是不错!”沈东湛点头,“晚上让周南过去一趟便罢!” 苏幕将汤药一饮而尽,瞬时眉心紧蹙,还来不及开口,嘴里便多了一枚蜜饯,酸酸甜甜的,滋味甚好,将满嘴的苦涩滋味一扫而光。  细雨绵绵,情意绵绵。 山间小村,宁静雅致。 下过雨之后,后院小门一开,就能瞧见漫山遍野的白雾,弥漫着如同浮云坠落一般,放眼望去宛若仙境。 “真想在这儿待一辈子!”苏幕撑着立在青石板小道上,“就咱们几个人,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粗茶淡饭也好。” 沈东湛侧过脸看她,今儿的苏幕,穿的是她原先的衣裳,不再是红颜娇俏,依旧是最初的东厂苏千户模样。 “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东厂的人找不到我,也没见着有多大动静?”苏幕问。 沈东湛一怔。 “今日或者明日,我会乖乖的回到东厂,除非我死了……”苏幕以手指着自个的心口位置,“这儿,快毒发了!” 沈东湛眸色陡沉,他记得这事,只是没想到,快乐的日子会这么短暂。 “栾胜不怕我跑了,毕竟我们这种人,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苏幕紧了紧手中的青竹伞,“我终是逃不脱东厂的束缚,逃不出栾胜的手掌心。” 他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她。 她,就差说一句:我要回去了! 沈东湛拦不住,因为他很清楚,不管是苏幕还是他自己,早晚都要回到那个囚笼里,出来只是片刻的欢愉,继续煎熬才是宿命。 迷雾蒙蒙,天色灰暗。 前尘如烟,世事难料…… “爷!?”年修和周南急急忙忙的跑来,二人手中带着自家主子的佩剑,“前面来人了!” 苏幕:“……” 沈东湛:“……” 下一刻,四人直奔前院。 刚跑出院门,便听得哀嚎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年修和周南面色全变了。 “走!”沈东湛领着苏幕往外走。 要出镇子,就得走这条路,现在下着雨,二人身上都有伤,走山路定会有危险,倒不如……先看看情况。 主家办这宴席,这会满地都是尸体,倒地的倒地,捂着肚子打滚的也大有人在,桌椅板凳都被掀翻在地,数名黑衣人在院中穿梭,似乎是在找寻什么? 苏幕陡然抓起桌案上的筷子,在黑衣人刚反应过来的瞬间,筷子登时脱手而出,直接贯穿众人咽喉,鲜血迸溅。 “先下毒,后杀人。”苏幕眦目,“走!” 周南放下手中的酒壶,“酒中无毒。” 年修嗅着杯盏,“茶中无毒!” 那么问题来了,毒在何处? 再往外走,街上随处可见,满地打滚的百姓,又或者七窍流血,状态甚是可怖! “怎么会……”周南惶然瞧着四周,“怎么倒下这么多人?” 年修指了指前面的水井,“会不会是水有问题?” 闻言,沈东湛率先上前。 井口边缘位置,略有青苔,在夹缝里能见着些许被水融化,却没能完全融化的粉末。 今儿有雨,若是少量粉末,自然早就被雨冲刷融化,显然…… “井中被下了药。”沈东湛瞧着打上来的半桶水,“水里有毒!” 周南和年修都不怎么会做饭,是以今儿……他们的晚饭还没着落,如果是中午的时候被下毒,那自然是要中招的,但既然还没事,说明是午后才被下毒。 “下毒,杀人……”年修喉间滚动,“是五毒门?”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东厂的人没找来,倒是冤家先来了!” 话音刚落,四下骤然窜出大批的黑衣人。 刹那间,刃口锋芒毕现,齐刷刷的将四人包围其中。 刀剑相向,誓要取其性命。 沈东湛冷剑在手,眉眼无温,“既是冤家路窄,那就不必手下留情,谁也别想落好!” “杀一个是一个。”苏幕拔剑,“杀两个便是赚了!” 年修和周南背靠背,亦是杀气腾腾。 “苏幕?”为首那人,显然是认得苏幕,要不然也不能这般直呼其名,“今儿就是你的死期!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音落,众人一拥而上,直扑苏幕而去。 第453章 沈东湛,我好疼 沈东湛腕上一抖,顿时剑花四溅。 “苏幕?” “爷?” “苏千户?” 苏幕险些被他们给逗笑了,冷剑在手,杀气腾腾,“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都给我散开!” 护她? 伤势犹在,可她是苏幕,再狼狈也不需要人护着,只要手里有剑,她就能把眼前这帮东西给杀个干净!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手起剑落,鲜血飞溅。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不必恋战!”沈东湛扣住了苏幕的手腕,他太清楚她的性子,一旦动手便如同玩命一般,杀红了眼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栾胜训练出来的工具,在提剑的那一刻,便连人性是什么都忘了! 苏幕猛地回过神来,周身戾气冷不丁敛了些许,眸中的凌厉之光瞬时柔和下来,尤其是迎上沈东湛焦灼的眼神,她显然是愣了一下。 “走!”沈东湛拽着她就跑。 苏幕呼吸微促,顺从的跟着沈东湛跑。 见状,年修和周南亦是紧随其后,皆是心知肚明。 毒……下在水井里,本就是大概率的事情,并非要毒杀全部人,只看谁更倒霉,免得到时候外人闯入,会引来不必要的抵抗。 如果不是这帮混账东西,人手不够,也不至于用下毒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整个镇子的人。 “上马!”沈东湛推了苏幕上马。 路口就两匹马,许是哪儿受惊跑出来的,但眼下只能先离开这儿再说。 “追!别让他们跑了!” 后头,黑衣人穷追不舍。 苏幕冷着脸,回头去看身后的动静,“肯定是五毒门的人!” “不管是不是,先离开再说。”沈东湛一夹马肚,策马急奔,“你我身上有伤,暂时不可与他们正面交手太久,我……苏幕?” 苏幕的身子有些轻颤,窝在他怀里止不住的发抖。 “苏幕?”沈东湛愕然,“怎么了?” 苏幕咬着牙,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毒发了,你、你……马上、马上带我走!我、我还能忍得住,走!” “忍住了!”沈东湛眦目欲裂。 毒发…… 该死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沈东湛一手抱紧她,一手勒着马缰,没命的策马直奔,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苏幕的颤栗与痛苦,可他没办法,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只能先跑为上。 “爷?”年修看明白了,自家爷的脑袋耷拉着,时不时的身形晃动,显然是不对劲的,思来想去的,若是外伤不至于如此,爷就算受了伤,也不会如此颓丧,时时刻刻身形笔直。 周南瞧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毒发了,是毒发!”年修心惊胆战,“沈指挥使,烦劳照顾我家爷,我去拦着后面的人,你们先走!” 音落,年修骤然飞身落马。 “年修?”周南急了,“爷,您先走,我帮着年修!” 沈东湛是一刻都不敢停,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年修和周南,挡住了身后马队的去路。 “就算是拼得一死,我也不会让他们过去!”年修眦目欲裂。 周南皱了皱眉,“没成想,东厂还出了块硬骨头,竟也生出了这般情义,就冲你这份忠心,我周南帮定你了!今儿,杀一个算一个,杀一双就是赚!” “我不会谢你。”年修提剑,纵身飞起。 周南轻呵,“谁稀罕!” 雨声淅沥,厮杀不断。 马终是停了下来,苏幕业已承受不住,整个人蜷成了刺猬,显然是无法再坚持了。若不是疼到了极处,以她倔强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苏幕?”沈东湛抱着苏幕跃下马背,一巴掌拍得马儿撒蹄往前跑,自己则带着苏幕窜进了一旁的林子里。 往前有火光,可见是村镇,但沈东湛不能抱着苏幕过去,毕竟她现在这副样子,很容易暴露,到时候反而危险。 寻了一处山洞,沈东湛带着苏幕进去,“苏幕,撑着点!” “沈、沈东湛,我、我好疼……” 那一瞬间,沈东湛的心都跟着碎了。 第454章 答应嫁给我了 外头下着雨,石洞里森冷无温。 沈东湛不敢生火,只能褪了上衣,将苏幕裹在自己的怀中,死死的抱着她不敢撒手,“苏幕,熬过去,我会一直都在。” 苏幕其实什么都听不到,疼痛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剧烈的疼痛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痛苦。 即便如此,苏幕也只是窝着颤抖。 除了之前那一句,便再也没了话语。 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这种疼痛会一直持续着,直到她活生生疼死…… 苏幕迷迷糊糊的,不疼的时候,沈东湛就抱着她阖眼休息;疼起来的时候,他就睁眼陪着她,与她说话,说的都是她不知道的,他幼时的趣事;又或者属于他们的美好,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天色渐亮,沈东湛终是松了口气,抱着苏幕出了山洞。 外头什么动静都没有,约莫是真的安全了。 “沈东湛!”苏幕虚弱的靠在他怀里,“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若是疼死在这里,除了你怕是没人再知道了吧?” 沈东湛鼻子酸涩,眼角微微泛红,“胡言乱语什么?你我……还有那么长的余生,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苏幕,我警告你,若是你敢轻易言弃,仔细我穷尽锦衣卫之能,追杀你至天涯海角,即便你逃到阎王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可真是……睚眦必报的卑鄙、卑鄙小人!”她显然又开始疼了,一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襟,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却颤抖着,努力的让唇角上扬,“可见,不是什么、什么真君子,连个女人都不放过……” 沈东湛已经回到了正道上,“在你这儿,我不当什么君子,也不当柳下惠,只想当个卑鄙小人,为得到你可以不择手段,不计一切。” 闻言,苏幕笑得惨淡,“这小人……我、我喜欢!” “现在天已经大亮,自然是安全了,你且撑着点。镇子那边肯定会有官府赶去收拾残局,定然已经惊动东厂和锦衣卫,所以我们只能往前走。”沈东湛边走边留心附近的动静。 若是能有马车经过,能载他们一程,那便是最好不过。 “你背我吧!”苏幕道,“抱着……不太舒服。” 沈东湛定下脚步,“好!” 放下她,背起她。 沈东湛依旧走得平稳,仿佛背上背着的,是他的整个世界,那样的小心翼翼,“你若是疼得厉害,就说一声,我们停下来休息便是。” “好!”苏幕伏在他背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沈东湛红着眼眶,“这回听我的,以后听你的。” “你这是要让我掌家吗?”她疼得双拳紧握,连唇瓣都咬出血来,“可我、我不会啊!沈东湛,我只会杀人,不会掌家,你会不会嫌我……” 沈东湛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么说,你是应我了?” “我、我应你什么了?”苏幕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滴落在沈东湛的肩头。 沈东湛瞧着前路漫漫,声音略显沙哑,“你说,掌家!你我成家,可不就是答应嫁给我了?苏幕,你应我了便不能反悔,否则我就把你绑起来,绑在床榻上,你不求饶……就别想下床。” 听得这话,苏幕笑了。 笑得身子缩成一团,就蜷在他的背上,眼角湿润得厉害。 不远处,有车轱辘响起。 沈东湛急忙转身,竟是一辆牛车从不远处而来,车上满载稻草,“苏幕,有车了!你撑着点,我带你进城。” “好!”她箍紧了他的脖颈,疼到了极点。 沈东湛拦了车,坐在稻草上,苏幕就蜷在他怀里,疼得浑身剧颤。 “这位夫人是病了吗?”驱车的车夫有些紧张。 沈东湛抱紧了苏幕,“路上染了风寒,这不……正要进城瞧病呢!老爷子,能不能快点?” “好嘞!” 第455章 回春堂 不过,在进城门之前,沈东湛和苏幕下了牛车,嘱咐了车夫两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车夫从偏门出来,拿了两身衣裳。诚然,苏幕和沈东湛浑身脏兮兮的,就这样进城委实有些不太方便。 换上了衣裳之后,沈东湛背着苏幕,从偏门进去。 “按你的意思,都打点好了,回春堂就在前面,那里面的大夫医术甚是精湛。”车夫笑盈盈的指了指前面,“这位公子可带着夫人去看看。” 沈东湛也不多说,背着苏幕就去了回春堂。 较之镇子,这小城倒是大了一些,回春堂就开在街头,随便问个人就能寻着地方。 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见着沈东湛背人进来的时候,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让药童把人请进了内屋里去。 苏幕疼得说不出话来,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浑身汗涔涔的,躺在床榻上俨然缩成了刺猬。 老大夫伸手去探苏幕的腕脉,却被沈东湛一把扣住了手腕。 “瞧出来了,这是中毒。”老大夫知道沈东湛的意思,“老夫虽然是个乡野大夫,可年轻的时候游走江湖,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应该不是寻常人。” 沈东湛缩了手,面色沉冷的打量着老大夫。 “她疼得这般厉害,耽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还不如让老夫先看看!”老大夫取出脉枕,扣住了苏幕的腕脉,“至于能不能治,就看你们的造化。” 腕脉一搭,老大夫的眉心便紧紧的皱了起来。 沈东湛立在边上,瞧着老大夫温吞的收了手,将脉枕收起,神情极是凝重。 “如何?”沈东湛问。 老大夫摇摇头,“也不知你们招惹了什么人,这毒下得何其诡异,想来初衷便是要人性命。老夫还从未见过这般狠辣的慢性剧毒,难,太难了!” “没有办法?”沈东湛袖中双拳紧握,“止疼也好!” 老大夫想了想,“老夫……试试看。” 关于药方,沈东湛其实瞧不懂,但他一直盯着,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苏幕已经疼成这样,已然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东厂的毒,不是寻常大夫能解的,甚至于一般的大夫,压根就探不出来,她这浸在骨子里的慢性剧毒。 栾胜是什么人? 手段有多狠? 沈东湛,心知肚明。 汤药熬好的时候,苏幕已经疼得晕死过去,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若不是一息尚存,真真与死无异。 “把药给我吧!”沈东湛伸手接过。 药童毕恭毕敬的端上了汤药,然后退出了房间。 老大夫在旁边站着,“这药若是可行,半个时辰左右就能见着效果,若是不行,那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好!”沈东湛点点头,“有劳了!” 老大夫转身离开,“好好照顾着,有事就说一声。” 这毕竟是医馆,自然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待老大夫离开,沈东湛便将苏幕扶坐起来,将汤药一点点的喂进了她嘴里,极尽小心翼翼,等着喂完了药,沈东湛小心翼翼的让苏幕躺回去。 接下来,唯有等待!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东湛连眼睛都不敢眨,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 苏幕,你可一定要撑住了! 后院内。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快速飞上半空,朝着远处飞去,眼见着信鸽飞出,有人影快速消失在廊柱之后。 长街上。 年修面色苍白的瞧着周南,“你确定你家爷,会进城?这种情况下,进城目标太大,怕是不合适吧!” “如果是我家爷一人,铁定不会进城,但苏千户毒发,爷肯定会冒险。”周南抬头,瞧着那信鸽呼啦啦从头顶上掠过。 年修捂着胸口位置,徐徐喘了口气。 “去医馆!”周南瞧出来了,“昨晚那厮给了你一脚,力道不轻,别是伤着腑脏!苏千户没找到,你再倒下,又该如何是好?” 年修点点头,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生生压下。 昨晚那人功夫在他之上,如果不是周南及时搭了把手,只怕…… “回春堂?”周南指了指前面,“就这家吧!” 名字,够响亮! 第456章 高手在民间 进了回春堂之后,周南谨慎的环顾四周。 虽然爷不在身边,也没那么多顾及,但年修毕竟是东厂的人,这要是凑合在一处,被人瞧见了,也不知会有多少影响。 “两位!”药童快速迎上去,“这是来看病呢?还是抓药?” 周南问,“大夫呢?” “这边请!”药童赶紧把人往看诊堂内引,“大夫在里面。” 周南领着年修进去,只不过…… “看什么呢?”周南问。 年修瞧着刚刚离开的药童,别有深意的冲着周南,使了个眼色,“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在外头留心着!” “我……”周南刚想说,陪着他进去,却见着年修那眼神不太对劲,当下明白过来,这是让他留心着方才的药童? 年修兀自进了看诊堂,留了周南在外。 周南也没闲着,当即转身去找那小药童,却见着小药童时不时的瞧着后院那间屋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过,年修让他盯着这小药童,多半是有什么深意吧? 少顷,小药童走出了后院偏门。 周南想了想,悄摸着跟上。 “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督主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小药童蹲下来,瞧着身侧的乞丐,“通知城内的弟兄们,小心准备着,可能随时要出手。” 乞丐点点头,“确定吗?” “其中一个,肯定是沈东湛。”小药童道,“画像都见过,绝对是他没错,就是不知道,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眼下医馆里有人,暂时不便动手,等到天黑再说!” 乞丐了悟,“明白,盯着点!” “好!”小药童快速溜回后院。 周南算是彻底明白了,年修早就瞧出来了,这人是东厂的探子,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想必栾胜很快就会知道自家爷在这里逗留。 医馆里逗留,意味着什么? 受伤! 深吸一口气,周南暂时没有惊动沈东湛那头,而是快速回到了看诊堂,老老实实的等着年修出来,佯装无事。 不瞬,年修便从里头出来。 “药方呢?”周南问。 年修瞧了一眼手中的药方,递给了周南。 “放心!”周南意味深长的接过。 一语双关。 小药童手脚麻利的抓了药,递给了周南,“给!” “多谢!”周南也不逗留,拎着药便与年修一道走出了医馆,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免得打草惊蛇。 所幸的是,这小药童见过沈东湛的画像,却没见过周南的画像,否则周南定会露馅。 “看明白了吗?”年修低声问。 周南若无其事的往前走,“是你们的人,确认无疑!更重要的是,咱家两位爷,就在回春堂里养伤,只是这厮把消息送了出去,估摸着老阉狗要坐不住了!” 年修抿唇,不语。 “放心吧,等会绕个弯,咱从后院去。”周南扯了扯唇角,笑得邪邪的,“位置我都探清楚了,错不了!” 年修低低的应了声。 如此,甚好。 不得不说,乡野大夫有时候也真是极好的,一碗汤药下去,苏幕的痛楚消失了大半,虽然不能完全止疼,但至少让她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高手在民间,这话委实一点不错! “觉得如何?”沈东湛问。 苏幕的面色依旧惨白,“好些了,没那么疼了!只是,我真的没想到这毒,竟也能被一个乡野大夫给克住,可见东厂的东西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凡事,总有意外。”沈东湛转身去倒了杯水,“来,喝口水。” 苏幕吃力的喝了口水,忽然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沈东湛忙问,“是不是又疼了?” 苏幕摇摇头,只觉得身上怪怪的,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有点痒!”半晌之后,苏幕挠了挠后颈,觉得很不对劲,赶紧捋起了袖子,骤见着胳膊上成片成片的红疹,密密麻麻的,何其瘆人。 沈东湛心惊,面色大变,“你坐着别动,千万别挠,我马上去找大夫过来!” 苏幕自个都愣了,“怎么会这样……” 第457章 我是正常的男人 一层层的红疹子,奇痒难耐,不只是胳膊而是密布全身。 沈东湛急急忙忙的请了老大夫回来,面上焦灼无比,“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急不急!”老大夫坐在床边,伸手搭上了苏幕的腕脉,“疼痛可有稍减?” 苏幕点点头,伸手欲挠,却被沈东湛一把扣住了手腕,“别挠!万一挠破了,又该如何是好?” “毒倒是压制住了,只不过药性相冲,这才起了疹子。”老大夫抚着长须,“不打紧,我再开一副药,泡一泡药浴便罢了,如此也不会再有药性相冲之事发生。” 沈东湛沉着脸,“烦劳快些。” “好!”老大夫点点头,“千万不要挠,挠破了不大好。” 沈东湛没吭声,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若是疼痛,苏幕还能忍一忍,可这痒……还真是让人无法忍耐,恨不能撕下一层皮,可沈东湛死死的扣着她的手,死活不让她挠。 “就挠一下,一下就好!”苏幕龇牙咧嘴,痒得让她受不了,“沈东湛,就一下,挠一下!” 沈东湛拗不过她,“我给你揉揉,不许挠!” “行,揉揉就揉揉!”苏幕痒得厉害,“还不如让我疼呢!” 疼,尚且可以咬牙忍着,痒实在是太痛苦。 沈东湛轻轻的揉着,生怕力道太大,把她揉破皮了。 “你用点力。”苏幕急了。 沈东湛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而加重了力道,但也不敢太重,依旧有所保留,“这样的力道,可不敢再重,要不然跟挠没区别,你先忍忍,这药既然有效,回头找大夫拿了方子收着,回去之后让太医瞧一瞧,看能不能改一改?” “好!”苏幕喘着气,“背上、背上!” 沈东湛眸色微沉,瞧着苏幕脖颈后那刺眼的红疹子,眉心皱成了“川”字。 “忍着点!”沈东湛的指尖有些发烫,抚过她脊背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节奏都跟着变了,不由的喉间滚动。 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苏幕?”沈东湛轻咳一声,“你……你莫要抱得我太紧。” 苏幕是真的痒,倒也没顾虑其他,只是,听得沈东湛这么一说,她才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头,比如说她正猫在沈东湛的怀里,抱着他的腰,由着他替自个揉背。 原以为是他腰间的随佩硌着她了,没想到竟是…… “我是男人。”沈东湛嗓音沙哑,“正常的男人!” 一个成日惦着她的,正常男人! 苏幕当下松了手,躺回了床榻,“你别胡来,我……我……” 沈东湛定定的瞧着她,“还有哪儿痒?” “没事!”苏幕当下用被褥,裹住自身。 四目相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事……才怪! 好在,老大夫的动作也够快,当下就准备好了药浴所需。 隔着门帘,沈东湛在外屋坐着,苏幕则在内屋泡着药浴。 不得不说,这乡野大夫的医术委实不错,苏幕泡在浴桶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身上的红疹竟然就慢慢消退了,原本的痒逐渐变成了凉。 不知道这大夫用的,到底是什么药? “觉得如何?”沈东湛有些焦灼,立在门帘外头问。 瞧着门帘合拢时、留下的狭窄的缝隙,他有种先掀开帘子进去的冲动,但想着这毕竟是医馆,外头兴许还有外人在,有些事儿还是得自我克制。 “这药还真是有效!”苏幕嗓音里带了几分诧异,“若是寻常大夫,都能开药抵了东厂的毒,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沈东湛抚着门帘的动作一顿,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兀自收回手,瞧了一眼房门口方向,“等你稍稍好转,我就带你走!这地方,留不得了!” “我正有此意!”苏幕看着自己的胳膊,红疹已经完全消退,此刻身上不痛不痒的,真真如同没事人一样。 这大夫,还真懂“对症下药”的道理! 抬眸间,苏幕目光狠戾。 第458章 满脑子想着,怎么弄死你? 沈东湛疾步退到了门口位置,瞧了瞧外头,空无一人,不像是有人盯着,若是外头有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得格外小心谨慎。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幕从内屋出来,衣衫端正,没了这毒发的痛苦,她便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东厂千户。 “没事了?”沈东湛回头看她。 苏幕点了一下头,与他站在一处,瞧着门缝外头的动静。 “没人盯着,但不安全。”沈东湛开口。 苏幕赞同他的意思,“进来的时候,我瞧着那个小药童有问题,彼时疼痛难忍,未能看清楚,但如今想想,十有八九是我们东厂的探子。” “东厂?”沈东湛心下陡沉。 坏了,怕是消息已经外泄…… “东厂的探子,都有特定的记号,不过辨认的法子是不会外泄的,每个地方的探子,所有的记号亦是不同。”苏幕轻轻拨了一下房门,将门缝拨得更敞开些,“你该庆幸,以我的身份,够资格掌握所有探子的记号。”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你猜,他们是认出了你?还是认出了我?” “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认出了你。”苏幕勾唇,笑得坏坏的,“你大概不知道吧?东厂把你的画像,分发至各州各府的探子手上,也就是说,凭着你这张脸不管到了哪儿,都会成为东厂探子的目标,是不是觉得很荣幸?” 沈东湛唇角直抽抽,“这是谁的主意?” “不好意思,正是在下——我!”苏幕扶额。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下便是。 砸得还挺疼,脚趾头都快被砸断了! 沈东湛还能说什么? 若是旁人,他倒也能报个仇,可这是苏幕干的,他还能怎样?自个的女人,天塌了,也得自个宠着呗! 幽然叹口气,沈东湛无奈的瞧她,“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彼时你我是死敌,我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弄死你!”苏幕嗤之以鼻,抬步走出了房门,尽管身子还没恢复,但若是对付这些宵小之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东湛跟在她身后,跨出房门,“现在轮到我,满脑子想着怎么弄死你?” 苏幕心下一怔,转头瞧着满脸怨怼的沈东湛。 这小子,还记上仇了? 若是真的交手打一架倒也罢了,偏偏……想起他那几次折腾,苏幕真真是心有余悸,任凭她功夫再好,也架不住他这千军万马,越战越勇的架势。 以前都说,男女体力悬殊是天生的。 苏幕不信。 如今,她信了。 因为这句话,少了个前提。 比如说,床榻之上! “小气!”苏幕轻嗤。 话音刚落,沈东湛当即护在了苏幕跟前,墙那头骤然传来动静,紧接着便是两道身影跳进了后院。 “爷?”周南率先开口,免得被误伤。 年修紧随其后。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苏幕诧异。 周南火急火燎的,“先别说了,东厂的人都朝着这边来了,若是被他们瞧见,您二位在一块,怕是惹大祸!” “分头走,出城汇合。”苏幕忙道。 沈东湛颔首,“今晚子时,城外三里有间城隍庙,在那里汇合。” 来的时候,他皆留着心,这会刚好派上用场,何况城内他们都不熟,且容易被抓住,出了城便是山高海阔,谁奈何得了他们? “走!”二人掉头就走。 兵分两路,便宜行事,若都窝在一起,容易被人一锅端。  沈东湛领着周南快速离开,苏幕则带着年修从另一边跳墙走,事已至此,岂敢耽搁? 哪知,苏幕刚跳进小巷子,打算绕个道再出城,身后骤然拂过一阵冷风,惊得年修骇然拔剑。 “谁?”年修低喝。 身后,空空如也。 苏幕摁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 高墙依旧,四下无声。 但她可以肯定,年修的警觉没有错,这附近的确有人盯着她,只是不知藏身何处?心头微颤,连她都察觉不到那人的踪迹,想来武功在她之上。 难道,是自己的仇家? 下一刻,苏幕骇然转身望着巷子口,羽睫骤然扬起…… 第459章 吃了 巷子口,黑压压的围了一排人,再看来时的路,又何尝不是如此? 年修一抬头,骤见着墙头齐刷刷的伏着人,一个个手持弓弩,于阳光下绽着利利寒光,仿佛随时都会吞噬眼前的一切。 “爷?”年修心惊。 苏幕徐徐收了手,“收起来!” “是!”年修反手便是收剑归鞘,事已至此,还能说些什么呢? 苏幕瞧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的身影,掌心逐渐凝力,很难想象她此刻的震撼,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居然就赶到了这儿! 这还用得着问吗? 定是愤怒到了极点,冲着她来的,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八成是来取她性命的,可她不能让年修跟着一块死。 冤有头,债有主。 她自己惹下的事,自己一力承担! 苏幕跪地,年修亦是。 “义父!”苏幕垂着眉眼,“苏幕一人承担罪责,任凭义父责罚,要杀要剐,绝无怨言,还望义父不要牵连旁人。” 年修刚要开口,却见着苏幕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话到了嘴边,又被年修生生咽了回去。 栾胜缓步朝着苏幕走去,若是她抬头细看,可以看到今儿的栾胜极为不同,比如说他发髻略显凌乱,曳撒更是沾了尘泥。 若是换做平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奈风手一挥,众人当下撤离,只留自己一人在侧伺候着。 “你背叛东厂?”栾胜幽幽的开口。 苏幕掌心凝力,可栾胜与她始终保持着一些距离,她没把握能一击必中,尤其是……栾胜已经停步,奈风就在一旁。 “苏幕不敢!”五指微微蜷握,苏幕收了力道,终是放弃了以命相博的念头。 奈风一颗心高高悬着,以他伺候栾胜这么多年所了解,督主一早收到消息,火急火燎的从附近的镇上赶来,脸色沉得让人心惊胆战,多半是要来清理门户了! 他,从未见过督主这般失态的样子。 具体怎么形容呢? 面色黑沉,神情却极为焦灼,分不清楚是担虑,还是痛恨?眼底带着极为复杂的情绪,隐隐好似有些失魂落魄,转瞬间,又好似坚定无比。 这样复杂的情绪,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起来。”栾胜开口。 苏幕心头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听岔了。 “起来!”见她没动,栾胜低喝了一声,“没听懂吗?” 年修快速反应过来,当下搀起了苏幕。 苏幕也不知道怎么了,亦觉得今儿的栾胜有些怪异,可一时半会的,她也猜不透栾胜到底想干什么?见着她出现在这里,就该猜到了,她其实并非被人劫持,而是心甘情愿的跟人走。 又或者,栾胜是在等着她解释。 “义父?”苏幕面不改色,依旧是惯有的淡漠,“五毒门的人……” 栾胜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腕脉。 苏幕心惊,刚要出手,又被理智生生压下,只能静观其变,栾胜在探她的脉,也不知道是在试探什么? 毒? 她已经发作过了,只不过被强制压住。 除此之外,她并无异常。 “发作过了?”栾胜问。 苏幕俯首,“是!亏得年修相救,逃出了贼人之手,奈何路上毒发,幸好有大夫开了药,暂时压住了毒性。” “拿来!”栾胜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如释重负,赶紧将瓷瓶奉上。 内里,倒出一枚药丸。 苏幕识得,这便是暂缓的解药。 “吃了!”栾胜将解药交到了苏幕手里,语气何其冰冷。 冻得苏幕止不住打了个心颤,也不知道栾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老远的跑来,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送药? 还是说,这又是一场试探? 苏幕心里没底,默默的接过药丸塞进嘴里,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她没有别的选择。 喉间滚动,药丸咽下。 栾胜幽幽的盯着她,幽幽的松了口气,但他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只转身朝着巷子口走去,“跟上!” “是!”苏幕行礼,跟上。 年修紧随其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手脚发凉…… 第460章 是我,竟是我 重新回到医馆的时候,苏幕瞧了一眼天色,今夜怕是出不了城,没办法跟沈东湛汇合了。 “让大夫过来瞧瞧。”栾胜拂袖落座。 苏幕瞧了年修一眼,主仆二人心里都直打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近前,瞧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阵势,岂敢多说什么,紧赶着就给苏幕搭了脉,“脉象平和了不少,毒性已被压制,暂时无恙。” “好!”栾胜睨了奈风一眼,“都出去!” 奈风行礼,“是!” “你也出去!”栾胜这话,是冲着苏幕说的。 苏幕敛眸,毕恭毕敬的退出了看诊堂,就在外头的檐下,与奈风一道站着等候。 “为何来得这么快?”苏幕扶着栏杆,压低了声音开口。 奈风环顾四周,低声回答,“督主料定你会为了活下去而找地方疗伤,关于那些五毒门的事儿,其实他一点都不信,你们没能瞒过他。” 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 姜,还是老的辣。 “那边的镇子出了事,据说是有人屠镇,所以督主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到了之后没找到你,但收到了探子的消息,说是就在城内医馆。”奈风继续道,“督主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苏幕扶着栏杆坐下,指尖轻敲着,发出低低的脆响。 难怪来得这么及时,原来就在附近…… 说到底,她终究是栾胜养大的,为人处世,皆是与他如出一辙,很多时候他看她,就跟看他自个一般透彻。 苏幕抬眸,瞧着看诊堂的门,“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督主……”奈风顿了顿,“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闻言,苏幕和年修齐刷刷的望着他。 奈风一怔,“我、我说的是真的!真的真的!” 不一样了? 还真别说,苏幕也觉察到了异常。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栾胜从屋内出来,瞧着神情略有些颓废,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微微佝偻着腰,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迈步的动作极是温吞,仿佛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 “义父?”苏幕小心翼翼的凑上去,也不知道栾胜抽的哪门子的疯? 栾胜抬头看她,神情极为倦怠,仿佛一下子老去,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要看出点什么来。 这眼神太过赤果果,看得苏幕浑身发毛、脊背发凉,整个人都有点发怵。 “义父?”苏幕躬身行礼,“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 她甚少解释,但为了活下去,有些事儿还是要退一步。 “苏幕?”栾胜开口,嗓音疲惫。 苏幕依旧弓着身,不敢抬头去看,“义父请吩咐。” 可是,她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栾胜开口,反而听到了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有那么一瞬,苏幕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爷?”年修凑上来,一脸的茫然与不解,“督主这是怎么了?” 苏幕直起身,挺直腰杆,若有所思的瞧着栾胜离去的方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心慈手软起来?” 自己身上的伤,皆是拜他所赐,未见着他有分毫的心慈手软,那时候,苏幕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要不然也不会真的跟着沈东湛跑了。 可现在…… “督主好像没有追究的意思?”年修继续道。 苏幕也看出来了,栾胜没有追究下去。 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后院的阳光甚好,金色的光亮照得整个院子,都是亮堂堂的。 奈风小心翼翼的跟在栾胜身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蓦地,他隐约听到,自家督主在嘀嘀咕咕着什么?仔细听了听,督主好像一直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出疹子了,真的出疹子了……” 疹子? 奈风万分不解,什么疹子? “督主,奴才没听清,您有何吩咐?”奈风行礼。 栾胜仰天一声笑,笑声凄厉。 蓦地,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身子轻颤着抖动,“怎么会是这样?是我!竟是我亲手……” 第461章 他们,见不上了 有些真相,足以让人痛不欲生,只是这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谁也别想跑! 远远的,苏幕凝眸,满心狐疑。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苏幕只能瞧见栾胜的背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怪怪的,貌似有些颓废?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两个字,把苏幕自个也吓了一跳。要知道,东厂提督栾胜,何其心狠手辣,一个没心肝的人,哪里会有颓废的时候? “爷,您说督主这是怎么了?”年修低声问,“也不知道跟奈风说些什么?瞧着古古怪怪的。依着督主原先的性子,您私逃出来,他就会怀疑您跟沈指挥使联手,假借着五毒门之名背叛东厂,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抓着您的时候,督主就该出手了。” 奇怪的是,栾胜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莫要轻举妄动。”苏幕低声吩咐,“若有机会,出城一趟,免得他空等!实在不行,给个消息也成。” 年修张了张嘴,原想说着,您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沈东湛呢? 可话到了嘴边,又委实说不出口,毕竟沈东湛对苏幕那份情义,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这般拼了命的男人,现如今也是不好找了。 年修心头喟叹,低声到了句,“是!” “静观其变吧!”苏幕也没法子。 栾胜喜怒无常,疑心甚重,谁也猜不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医馆里停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栾胜便领着苏幕出了城,只是这出城的方向并非是当初来时的路,想来是要赶着回殷都。 不过,栾胜没开口,苏幕也不敢问,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 表面上冷漠如常,内里却是心急如焚。 队伍一直往前,从始至终,栾胜都没有开口,一直在马车里坐着。 苏幕身上有伤,就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直到天将黑,队伍才在林子里停下来,安营扎寨。 夜色沉沉,苏幕立在营帐外头的小土坡上,瞧着来时的方向,今夜子时,他等不到她了……不知道会怎样着急? “爷?”年修端着药出来,“您身子不好,就别在这风口上待着,药都煎好了,再不喝就凉了。爷,您看这……” 苏幕转身,端起汤药一饮而尽,“有点苦!” “苦?”年修愣住。 这些年,爷喝下的汤药不计其数,从来都是眉头都不眨一下,什么时候喊过疼,什么时候喊过苦? 可是这一次,爷居然喊药太苦? “吃过了甜的,就再也吃不惯苦。”苏幕的舌从唇齿间掠过,满满的苦涩滋味,在口腔里蔓延,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她有点想念,沈东湛的糖人了…… “爷?”年修紧了紧手中的空碗,“消息已经送出去了,只不过……能不能及时送到,却是不得而知。督主那边看得紧,奴才也是得了空才敢往外送消息!” 苏幕敛眸,“不打紧,他明白的。” 语罢,她转身往帐子走去。 “听底下人说,当初客栈大火,督主还冲进去救您……”年修冷不丁打了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幕倒是没什么反应,虚情假意罢了,他们这些人哪儿有这么多真情可言?在栾胜眼里,她只是一柄杀人的刀子,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 “他那么多义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不过是怕一时半会的,找不到趁手的刀子,误了他的差事而已。”苏幕心里清亮。 年修沉默,不敢多言。 进了帐子之后,苏幕一眼便瞧见了搁在床褥上的包袱,这不是他们之前的行囊吗? “哦,是奈风送回来的,说是客栈被烧的时候,从屋内抢回来的,督主便让人捎带着,如今您回来了,自然要物归原主。”年修解释。 苏幕拂袖坐在床沿,掌心落在了包袱上,心里有些莫名的沉闷。 蓦地,她指尖好似触碰到了什么硬物,不由的眉心蹙起…… 第462章 古古怪怪的栾胜 苏幕快速打开了包袱,上面覆着她的衣裳,掀开之后,在中间位置,竟压着一样东西。 “爷,怎么了?”年修慌忙凑近。 内里,竟是一个拨浪鼓。 颜色很新,乃是最寻常不过的小孩子玩意。 “这……”年修诧异,“是督主放的?” 苏幕摇头,“他那样冷血无情之人,你什么时候见他有过这般童心?” 想起了在镇子上,沈东湛说的那些话,年修当下了悟,“奴才明白了,这是沈指挥使赠您的吧?想来也只有他,才会这般费尽心思的,想给您惊喜。” 这东西肯定早就在包袱里了,只是当时他们心内忐忑,其后苏幕重伤在身,哪儿还顾得上留心这些,便也没有在意。 “倒也是真的费心。”苏幕不自觉的扬起唇角,指尖轻轻拂过鼓面,“幼时,我与弟弟争抢不休,谁知道一时不慎,摔断了手柄,以至于这手柄直接扎进了我脖子里,差点让我死在这上头,从那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这东西了。” 年修笑了笑,“他也是因为这脖子上的疤,才能认出来您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知道吗?那面小鼓是我娘亲手做的,鼓面上的图案是爹亲自画的,原是想当做生辰之礼赠我,谁曾想竟是闹了这么一出。”苏幕叹口气,“世间仅此一枚,真是可惜了……” 年修诧异,“夫人会这些?” “我也不知道,但那小鼓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鼓面上描着爹亲手画的芙蓉花,色泽很是鲜艳。边上的小坠,用的上好的檀香珠,凑近了很是好闻。”苏幕将小鼓收起,仔细的藏回包袱内,如之前那般用衣裳压着。 年修行至帐门口,瞧了瞧外头的动静,所幸一切如常。 外头,唯有虫鸣鸟语,再无其他。 “爷,那边好像有动静!”年修说的那边,自然是指栾胜那头。 苏幕收拾好了包袱,快速起身行至帐子门口。 果然,有人进了栾胜的帐子。 夜色漆黑,火光缭乱。 对方的速度太快,苏幕也没能瞧清楚,不过这个时辰进帐子,不是探子才怪,“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别是对付沈指挥使吧?”年修随口说了一句。 话一出口,年修便有些后悔了,这不是惹自家爷伤心吗?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只是……”年修终是讪讪的闭了嘴,不会说话……干脆就不说了罢,越说越错。 苏幕倒还算沉静,饶是年修如此言语,她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再无任何多余的情绪。 “保不齐,是殷都来的。”苏幕合上帐门,若有所思的瞧着栾胜那头。 这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稳住她,难道真的是想利用她对付沈东湛? 可依着苏幕对栾胜的了解,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证明沈东湛对她的在乎,就不会出此下策,栾胜多疑,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盯紧点!”苏幕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估计是有大动作了!” 年修颔首,“您放心,咱都留着心呢!” 只是,不知道沈东湛那边,怎么样了? 夜色沉沉,沈东湛等到了夜深人静,也没能等到苏幕的到来,心里隐约明白了大概。 “爷,怕是出事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当然知道,苏幕不是爽约之人。 “栾胜!”他能想到的,只有栾胜。 周南沉默了半晌,“爷,若是那老阉狗真的把人带走了,估摸着苏千户凶多吉少,毕竟此前咱们设局劫了客栈,现如今苏千户完好无损,老阉狗必定怀疑苏千户……” 栾胜多疑,疑者必死。 “此行乃是奉了皇命,若苏幕死在半道上,栾胜不好与皇上交代。”沈东湛思虑再三,“我们走,现在就回殷都!” 早一步回到殷都,早一步安排妥当,也许……苏幕还有一线生机! “是!”周南疾步跟上,“早晚有一天,非得宰了这老阉狗不可!可恶!” 沈东湛没吭声,满脑子都是苏幕血淋淋的样子,袖中手握得咯咯作响…… 第463章 他不喜欢,她离他太远 这一次,是真的兵分两路。 好在,栾胜没有轻举妄动,沈东湛亦没有。 队伍不急不缓的走着,临近殷都之前,沈东湛终是与东厂的队伍撞上了。 毕竟,进殷都也就这么一条路。 一家客栈,住两帮人,势均力敌,剑拔弩张。 大堂内,沈东湛冷眼睨着不远处的栾胜,眼角余光悄悄的落在苏幕身上,别的不说,没缺胳膊没缺腿,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此,他便也放了心。 “我道东厂脚程快,插上翅膀就飞了,没成想居然还在这里逗留?”周南剥着花生,笑得凉凉的,“爷,可见咱们的脚程也不赖!” 沈东湛没说话,鼻尖一声低哼。 “都是替皇上办差,何来的先后之分?”奈风回答。 周南横了他一眼,心头暗骂:阉狗! 掌柜的瑟瑟发抖,东厂和锦衣卫,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谁也招惹不起,只能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免得到时候打起来,拆了他这客栈。 “掌柜的?”伙计窝在小厨房里,“一边是黑无常,一边是白无常,这可怎么好?” 掌柜偷摸着往帘外瞧了一眼,“还能怎么着?谁敢把人往外赶?你去?还是我去?好在他们就住一晚上,明儿就走了!” “今晚……”伙计喉间滚动,“真是难熬。” 掌柜又何尝不是呢? “再难熬也得伺候着,这两尊阎王爷,谁也得罪不起,瞧见人家手里的刀子没有?惹毛了,咔擦一下,脑袋就没了!”掌柜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谁让咱是这儿最大的一家客栈,唉……但愿菩、萨保佑,列祖列宗报应!” 伙计赶紧双手合十,保佑保佑,大吉大利,一夜无事。 一夜无事…… 可这世上的事,你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大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伙计麻溜的上了菜,就一溜烟似的跑回了厨房里待着,谁都没敢往外探头,生怕一探头……脑袋便丢了。 苏幕坐在栾胜身侧,客栈内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东厂蕃子,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吃吧!”栾胜往苏幕碗里夹菜,“吃饱了,待会有力气看戏。” 苏幕垂在桌案下的手,微微蜷起。 看戏? 什么戏? “是!”苏幕不敢多问。 食不言,寝不语。 周南狐疑的瞧着这一幕,“爷,您说这阉狗玩什么花样?卑职瞧着,他待苏千户不错,一点都没有苛刻的样子?” 想想之前,栾胜怀疑苏幕,将她打得只剩下一口气,浑身血淋淋的关在囚笼里,周南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这对比、落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沈东湛面无表情。 周南敛神,赶紧低头扒饭。 大堂内,安静得出奇。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敢去看沈东湛,栾胜就在身边,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他的怀疑,她好不容易活到了今日,可不敢再冒不必要的风险。 栾胜又往她碗里夹菜,但始终一言不发。 “多谢义父!”苏幕吃着碗里的饭,心里越发的不踏实。 这一路上,栾胜行为古怪,待她倒也不错,恐怕又要她去办什么生死大事吧? 须臾,奈风出去了一趟。 饭毕,栾胜便带着苏幕去了后院。 客栈的后院是马棚,算是较为宽敞,夜里掌了灯,依旧暗沉沉的。 栾胜一抬手,登时火光明亮。 明晃晃的火把将后院照亮,宛如白昼。 后门打开,蕃子们押解着一群人进来,这些人一个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得严严实实,进来的时候,只剩下低哑的呜咽声。 沈东湛行至后院,狐疑的望着这一切。 “爷,东厂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周南是愈发看不明白了。 这老阉狗身子残缺,脑子也残得厉害啊! “苏幕?”栾胜忽然开口。 苏幕心头一颤,当下行礼,“义父有何吩咐?” “你过来!”栾胜望着她。 他不喜欢,她离他太远,哪怕只是两步距离…… 第464章 无中生有的本事 苏幕往前走了一步,再次行礼,“义父?” “此前吃了五毒门的亏,那镇子上的事儿,便是他们的杰作吧?”栾胜懒洋洋的开口,忽然扣住了苏幕的胳膊,“来,认认,有没有熟面孔?” 苏幕的面色变了变,不知道栾胜此番试探,到底意欲何为? “今儿有杂家在,不能丢了东厂的脸。”栾胜松开手,慢条斯理的扫一眼众人,“这是附近一带的五毒门残余,是他们驻在殷都城外的,最后的据点!” 苏幕深吸一口气,“义父,您这是……” “你都吃了这么多次亏,杂家若是无动于衷,岂非教这帮宵小之辈认为,咱们东厂可以任他们欺负?”栾胜负手而立,“今日,杂家为你做主。” 苏幕:“……”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 为她做主? 呵,这还是头一遭吧?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苏幕心头惊了惊,“义父,这些真的是五毒门的人?” “不管是不是,只要是在据点附近抓的,都得死!”栾胜口吻平淡,仿佛在说,晚上吃得太饱,得花点力气消消食。 来不及呼喊,一个个都倒在了血泊中。 东厂杀人素来干净利落,提起了刀剑就得沾血,这是惯例。 “栾督主,这可不是东厂大牢。”沈东湛近前。  栾胜凉凉的睨了他一眼,“五毒门为祸天下,杂家是为民除害,何错之有?何况,这五毒门三番四次的拦阻东厂办差,显然是与朝廷为敌,既然如此……那就更留不得了!” “你也不怕惊扰了百姓?”沈东湛面色沉冷。 栾胜轻嗤,幽幽的转着手中的佛串子,“此处,何来百姓?唯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莫不是沈指挥使心怯,若是如此,那就早些回去歇着吧?东厂的事,还轮不到你锦衣卫的来指手画脚!” “你就不怕,我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若这是栾胜的试探,苏幕怕是有危险。 栾胜又何惧之,“皇上圣明,自有决断,沈指挥使想做什么,杂家拦不住,但杂家想做什么,锦衣卫同样拦不住!沈指挥使若想动手,杂家随时奉陪!” 沈东湛漠然不语,瞧着院子里的所有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斩杀殆尽,火光之中,血色殷红,何其艳丽夺目。 “杀鸡儆猴也好,如此一来,五毒门的人便会稍有收敛。”栾胜瞧着苏幕,“来日若是再逢着,无需客气,该杀就杀,回头杂家会请一道圣旨,将这帮余孽彻底剿灭。” 苏幕行礼,“是!” “回去歇着吧!”栾胜瞧了奈风一眼,“收拾干净,杂家近日不太痛快,闻不得血腥味。” 奈风颔首,“奴才明白!” 苏幕跟在栾胜身后,缓步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回廊尽处,沈东湛才收回视线,瞧着指挥蕃子,收拾后院的奈风,这是栾胜的心腹,按理说应该知道点什么? “沈指挥使是想问我点什么?”奈风瞧着近前的沈东湛,“我只是个奴才,只是照吩咐办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沈东湛打量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我怎么不知道,殷都城外还有五毒门的据点?东厂真是了不起,尤其是这无中生有的本事!” 闻言,奈风心头一紧,下意识的避开了与沈东湛的目光对视。 “咱们跟五毒门交过手,之前也吃过暗亏,早就在第一时间,将殷都附近的五毒门明哨暗哨,一一撬了。”周南怀中抱剑,满是嘲讽的呵笑,“哪成想,你们东厂居然还能挖出这么多人?厉害!实在是厉害!” 奈风没敢吭声,被当面拆穿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莫不是,杀鸡儆猴?”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苏幕是五毒门的细作?” 奈风当即愣住:“??” “爷所言极是!”周南赶紧附和,“难怪栾督主当着苏千户的面,杀了这帮腌臜东西,原来东厂有细作?苏幕……就是你们东厂的细作!” 奈风急了,“苏千户对东厂忠心耿耿,岂容尔等诋毁!” 这话要是让督主听到,那还得了?! 沈东湛如释重负…… 第465章 她处处防着他 瞧着奈风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周南不由的拧起了眉头,“爷,您说这栾胜到底是什么意思?卑职瞧着,他好像也没有要动苏千户的意思?” 沈东湛没吭声,只是若有所思的立在那里,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待奈风回到东厢,苏幕早已沏好了茶,在屋内伺候着栾胜。 “督主!”奈风行礼,“业已办妥!” 栾胜杯盏在手,悠然浅呷,却是抬头望着苏幕,“以后该怎么做,不需要杂家教你了吧?” “是!”苏幕颔首,“杀无赦!” 栾胜放下杯盏,瞧着苏幕愈发生疏的模样,眸色不由的沉了下来,“眼见着是到了殷都城外,在家会先行连夜回城,以便打点一切,城内还有南疆使团,马虎不得!你与锦衣卫一道回去,若是有什么罪责,也好推诿于锦衣卫,免得惹祸上身。” “是!”苏幕不敢多言。 毕竟,她是跟沈东湛一道奉命而来,若是先行回去,定然有抢功之嫌,万一皇帝训斥其心不轨,免得不要受责。 是以,栾胜如此安排,也是有些道理的。 “义父什么时候走?”苏幕问。 栾胜瞧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今夜。” “这般着急?”苏幕一怔,心想着,别是又来一招回马枪? 栾胜扶着桌案起身,“趁着夜色回去,不会惊扰到使团,这帮南疆人,甚是不好对付。” “听义父的意思,南疆使团为难朝廷?”苏幕有些诧异,“他们不是来议和的?既然是议和,理该有所诚意才对!” 诚意? 栾胜摆摆手,“即便是议和,也是带着条件来的,并非贸贸然而为之。虽为议和,却也是要为自己的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就涉及到了谈判,双方在金殿上的姿态更为重要。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议和……”苏幕犹豫了一下,想起了那位哈沙王子,还有他身边的、古古怪怪的随从,瞧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栾胜立在窗口,双手搭在了窗棱上,幽然回望着苏幕,“杂家走后,你留心着锦衣卫那边的动静,莫要轻举妄动。眼下时局当以和为贵,不能在南疆使团面前丢了朝廷的颜面,免得皇上责怪!” “苏幕明白!”苏幕俯首,毕恭毕敬。 栾胜冲着奈风使了个眼色,“去收拾行囊,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是!”奈风领命。 栾胜走得很是着急,苏幕没敢多说什么,只是依照栾胜的吩咐,派人盯住锦衣卫那头,不能比他们早到,也不能比他们晚到。 东厂和锦衣卫是一同离开殷都的,自然要一道回去,即便不睦,也得装作万分和谐的样子。 “爷,您说督主为何走得这么着急?都等不到天亮?”年修很是不解,饶是要提前进城,也不至于赶在深更半夜的。 栾胜的理由,太过牵强。 马蹄声渐远,终是消失在夜幕之中。 “叮嘱底下的人,千万不要越界。”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侧过脸瞧着二楼漏出的光亮,那方向是沈东湛的住处。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这是怕栾胜忽然杀个回马枪,到时候人赃并获、罪证确凿……后果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苏幕对栾胜几乎是防备到了极点,所以她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忍一忍又何妨,见不着面又不会死! 见着了,才真的要命! 如苏幕所料,马蹄声是走远了,但……栾胜并没有走远。 只不过,他失望了。 苏幕什么都没做,老老实实的在自个的屋内待着,窗户上透出来的光亮,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是在喝茶,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 奈风一直跟着栾胜,见着栾胜“杀”回来的时候,心里也是为苏幕捏了把冷汗。 所幸,还好! 还好! “督主,苏千户对您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您和东厂,不可能与锦衣卫勾结!”奈风底气十足的开口。 栾胜没说话,昏暗中,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窗,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第466章 一点点的证实,一点点的锥心 既然出来了,栾胜自然不会回去。 苏幕这性子与他倒是颇为相似,处处疑虑,疑心甚重,除了日夜相处的亲随,其他人一概不信,哪怕他们有养育之恩。 想着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栾胜只觉得自己活该。 你拿她当刀子,她回你以锋芒。 “是报应!”栾胜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奈风:“??” 客栈内外,安静得落针可闻。 “爷,这么好的机会,您不去东边啊?”周南合上窗户,“老阉狗已经走了,苏千户就在那头呢!保不齐,在等您。” 沈东湛淡然饮茶,“夜色漆黑,人心亦如墨,你有几分把握,可以对付栾胜?” “卑职……”周南顿了顿。 把握是半点都没有,背地里骂几句倒是可行。 “之前与苏幕尚为仇敌之时,你觉得苏幕为人如何?”沈东湛又问。 周南仔细的想了想,“阴狠毒辣,狡诈如狐!” “苏幕是栾胜手把手教出来的。”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姜还是老的辣,栾胜比之苏幕,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性难料,阴晴不定,连苏幕都不敢妄加揣测栾胜的心思,你又如何能猜得到?”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这倒是实情,他自问半点都猜不到这帮阉人的心思,一个个阴狠诡谲,不择手段。 如果不是自家爷与苏幕化干戈为玉帛,这日子还有得斗! “忍!”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百忍可成金。 忍一时,她便平安一时。 好在,栾胜离开之后,真的回了殷都。 天还没亮,时辰还早。 奈风寻思了片刻,“眼下宫门未开,时辰还早,要不……督主去休息片刻,到了时辰,奴才再叫您不迟。” “杂家去个地方!”栾胜音色微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奈风行礼,“是!” 只是,奈风怎么都没想到,栾胜会偷摸着进了苏宅。 苏宅? 奈风真的是想不明白,督主怎么会想起来,要进苏宅里溜达呢?苏宅是苏幕的地方,与提督府截然不同,苏宅与苏幕这人一般,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未见奢华,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 一切,简单至极。 栾胜往来苏宅的次数也不少,对这儿并不陌生,尤其是苏幕的房间。 自后窗入,避开所有人,悄无声息。 奈风不敢吭声,毕竟是偷摸着进来的,俨然是做了一回贼,细想一下,堂堂东厂提督,半夜里做贼,进了苏千户的卧房,这要是传出去…… 足以让人,笑掉大牙! “你在外头候着,别让人发现。”栾胜低声吩咐。 奈风行礼,当即窜出窗外,老老实实的在灌木丛里待着。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往常栾胜出行,哪次不是大张旗鼓,阵势感人? 不过,奈风不明白,自家督主这是想干什么?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眼见着东方隐隐有些微亮,再不走,天就亮了,怕是要被人发现?奈风有些待不住,当下窜出了灌木丛,立在了后窗外。 虚掩的缝隙里,隐约有暗影坐在了床前,奈风很确定,这便是自家督主,只是这督主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瞧着他那副样子,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泥塑木雕呢! 奈风蹙眉,督主不会是……就这副模样坐了一晚上吧? “督主?”若非天快亮了,奈风也不敢打扰栾胜,“督主?” 奈风立在窗口位置,低低的轻唤了两声。 仿佛从游离状态回过神来,栾胜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徐徐站起身来,“此事若传出去,知道有什么下场吧?” “是!”奈风扑通跪地,“奴才必定守口如瓶,绝不敢泄露分毫!” 栾胜瞧着手中的帕子,指尖微颤着抚过裹在帕子里的东西,原就惨白的面色,此刻更是白得瘆人。 那一刻,奈风才看清楚,自家提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银闪闪的,好像是簪子的碎片…… 第467章 已无转圜的余地 不管发现了什么,奈风哪敢多问,督主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是当奴才的本分,毕竟知道得太多,死得也快。 离开了苏宅之后,栾胜便回提督府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进宫。 皇帝龙体违和,所以今儿没有上朝,这会在寝殿里躺着。 “督主!”小太监赶紧将汤药递上。 栾胜摆摆手,奈风便领着所有人退了下去。 寝殿内,静悄悄的。 栾胜压着脚步,缓缓行至软榻前,瞧着躺在窗边软榻上的皇帝,紧了紧手中的药碗。 晨光熹微,外头的光映着窗户纸,稀稀落落的撒在皇帝身上,年迈的帝王幽幽的睁开眼睛,仿佛沉睡的雄狮终于苏醒,只不过在他转头的瞬间,眼睛里的锋芒又渐渐的淡了下去。 他终究老了,就算是雄狮,也是强弩之末。 “皇上?”栾胜端着汤药近前,“该喝药了。” 皇帝温吞的坐起来,端起了汤药,“天天喝着苦哈哈的药,始终不见好,到底还是老了,朕怕是真的做不到,万岁万万岁了吧?” 语罢,皇帝将汤药一饮而尽。 栾胜接过空碗,瞧了一眼床边的蜜糖山楂,转身将空碗搁在了桌案上,“皇上,您若是累了就歇会,奴才在外头候着,什么时候您睡醒了,奴才再进来。” “说吧!”皇帝轻咳了两声。 栾胜赶紧将软垫塞进他的身后,让他能靠得舒服一些。 “旁人伺候得,到底没你这般顺心。”皇帝叹口气,仍是望着外头,“那边怎么样了?你知道的,探子的消息,朕素来半信半疑,唯有你说,朕才会相信。” 栾胜行礼,“皇上,顾震的确死了!不过他这般心思,临死前还摆了您一道,让你派人把顾西辞送了回去……亏得他死得早。” “朕料到他可能是有目的,没想到他是真的快病死了,消息封锁得极好,半点都没往外泄,连探子都无从得知,又闹出了这么个贡品丢失之事,迫使朕不得不顺着这个借口,借着把顾西辞送回南都的机会,探查顾家的消息!”皇帝掩唇低咳。 栾胜躬身立在一旁,“顾震虚晃一枪,把奴才也给骗了,南都那边严防死守,顾西辞掌家,其势不亚于顾震在世。” “难怪顾震临死前,要设这么一圈保顾西辞平安。”皇帝揉着眉心,“朕大意了,没想到这么一个病秧子,竟能成了顾家的主心骨,成为顾家的掌家之人。人不可貌相,古来言之,诚然如此!” 栾胜点点头,“好在这顾西辞年岁尚轻,勉强维持局面倒也罢了,若是真的要扛起顾家军,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话没错,顾西辞还年轻,嫩着呢! “苏幕和沈东湛也该回来了吧?”皇帝忽然转了话锋。 栾胜颔首,恭敬回答,“是!已经到了殷都城外,想必很快就会进城。” “哈沙王子对这二人夸赞有加,说是此番寻回贡品,二人功不可没。”皇帝捻了银签子,戳了小块的蜜糖山楂塞进了嘴里,“吃的药多了,糖都不管用了,苦!” 栾胜面不改色,弓背哈腰的伺候在侧,“皇上,这南疆的哈沙王子……不好对付,瞧着笑嘻嘻的,还算是文雅,可这性子执拗刚直,是块硬骨头。” “探子不是说,这哈沙王子对苏幕很是赞许吗?”皇帝目光阴鸷,凉凉的盯着栾胜,“在南都的时候,就打过交道了,如今回了殷都,想必也不会陌生。” 栾胜到底是伺候着皇帝多年,对于皇帝的用意,栾胜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除了应和,没有别的选择。 帝王龙威,生杀在握。 “皇上,如此一来,沈指挥使那边会不会有异议?”栾胜小声的开口,“在南都寻回贡品,锦衣卫亦出了不少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皇帝眉心微蹙,兀自低咳了两声,“沈丘的儿子,不会在乎这些。” “是!”栾胜俯首。 心知,已无转圜的余地。 第468章 你入不了沈东湛的眼 从皇帝的寝殿出来,奈风便察觉到了,自家督主的心情不佳,看人的眼神都是阴测测的,透着一股子冷意。 “他们到哪儿了?”栾胜低头捋着袖口的折子,尽量敛了身上的戾气。 奈风忙应声,“晨起收到消息,说是已经出发,按照脚程推算,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能进城。” “让人在城门口留心着。”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颔首,“是!” 然则奈风等了等,竟也没等到栾胜的下文,难道说就只是让人,特意去等苏千户?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如此。 栾胜当真没了下文,也就是说,的确只是……单纯的派人去等苏幕进城,这就让奈风有些闹不明白了,督主这一系列的怪异行径,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今儿天气好,万里无云。 苏幕和沈东湛各自领着底下人进城,瞧着是一起进城的,但彼此没有交流,外人只消瞧上一眼,便可知晓这东厂和锦衣卫的嫌隙不小。 酒肆二楼的雅间。 窗户半掩着,内里的人,能清晰的看到街面上的动静。 “早前在南都就看出来了,苏幕和沈东湛……有外人在的时候,逢场作戏,回了殷都便原形毕露。”小厮嗅着刚买的胭脂,香气清雅,色泽娇艳,很合其心意。 哈沙王子转头看她,“眼睛看到的,有时候未必是真的。” “那你瞧着,我这胭脂是什么颜色?”小厮轻嗤,“兄长未免太过小心,这殷都里的腌臜勾当,还需要用心看吗?走街上问一问,不就全知道了吗?谁不晓得,东厂和锦衣卫乃是死敌。” 哈沙王子瞧着窗户外头,策马入城的苏幕。 若非知晓,谁能将这般英姿飒爽,皮囊俊俏的少年人,与心狠手辣的东厂千户联系在一起?光亮落在她圆润的鼻尖上,让整张脸愈显棱骨分明,极尽清冷孤傲之态。 “你看什么呢?”小厮探着头。 顺着哈沙王子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沈东湛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一溜的飞鱼服锦衣卫,各个精神抖擞,相比东厂的森寒阴狠之势,锦衣卫的刚直冷厉,更惹人注目。 “我喜欢沈东湛!”小厮侧过脸望着哈沙王子。 这话倒是把哈沙王子给逗笑了,“他是齐侯爷沈丘的儿子,还是齐侯府的世子,倒也衬得起你,但是你也得明白,这样的人……怕是没什么趣味可言,你这般贪玩之人,与他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小厮笑盈盈的坐下,捻着糕点便往自个的嘴里送,“兄长不喜欢沈东湛?” 窗外已经没了苏幕的身影,热闹也渐渐散去,哈沙王子合上窗户,“想听实话吗?” “说说呗,反正皇帝这两日称病不上朝,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的,却是没个主心骨,谁也不敢拿主意。”小厮翻个白眼,“这是在拖着咱们呢!” 闲着也是闲着。 “沈东湛年纪轻轻的,便已经接手了锦衣卫,能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上,是简单的人物?皇上信重,为人谨慎,手底下一帮死忠,这样的人绝非寻常女子可以驾驭。”哈沙王子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云朵,你虽然是我南疆的公主,身份尊贵,但我敢肯定,你入不了沈东湛的眼睛。” 闻言,对面的人骤然垮着脸,“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的?世间男子,十个有九个……贪财好色,只要手段耍得好,百炼钢也能变成绕指柔。” “你别太自信,免得到时候摔了跟头,还怪我没提醒你!”哈沙王子喝了口茶,眉心微凝,“我劝你,趁早打消这念头,寻个好拿捏的倒也罢了,别死盯在沈东湛身上。” 以他对沈东湛的观察,这人性子执拗而刚正,是个不懂得屈服之人,酒色财气恐怕动摇不了他,想磕这块硬骨头,绝非易事! 淡雅的胭脂香味,在屋内蔓延,清清灵灵的声音,带着势在必得的低笑。 “我偏不信邪!” 第469章 苏幕,你去伺候 信不信邪,哈沙王子不知道,他知道有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抵要吃点亏,才能知道好赖,才会明白什么叫回头是岸。 苏幕和沈东湛回了殷都,率先去觐见帝王。 奉命而出,得成而归。 皇帝身子不大方便,在寝殿里见了二人。 “叩见皇上!”二人行礼。 皇帝招招手,“都起来吧!” “谢皇上!”沈东湛先起,其后是苏幕。 臣子和奴才,尊卑有别。 “南都的事情,栾胜已经回来与朕,说了个大概。朕,大抵已经知道了,你们便无需多说,朕心里有数。”皇帝声音低沉,乍一眼,何其虚弱无力,仿佛已经行将就木。 可沈东湛和苏幕,皆是心中了然。 若非如此,二皇子谋逆又怎么会失败? 一个两个,都等着皇帝闭眼,偏偏这皇帝命硬得很,熬死了儿子,自个依旧还能喘气。 “是!”沈东湛与苏幕各自垂首。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 这眼神看得苏幕心里发毛,也不知道皇帝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苏幕。”皇帝开口,“南疆使团下榻如意馆,哈沙王子不好应付,对底下伺候的人,皆不满意,但他对你在南都寻回贡品之事,赞不绝口。南疆与我朝议和,诚意甚为重要,来者便是客,你既回来了,便好好伺候吧!” 言外之意,让她去如意馆,伺候哈沙王子。 “是!”苏幕行礼。 帝王有命,奴才从命。 苏幕是奴才,岂敢违拗皇帝旨意。 沈东湛的心头紧了紧,可这个时候他不能开口,皇帝喜怒无常,若是违背圣意,谁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事? 年修和周南都在外头候着。 半晌过后,苏幕先行出来,好在她素来冷着脸,倒也瞧不出心情好赖,只睨了年修一眼,“回去!” “是!”年修不敢多言。 周南有些发愣,总觉得有些不太对,苏幕走的时候,连个多余眼神都没给他,不似演戏的刻意冷淡,倒像是真的忽略。 走在宫道上,苏幕终于沉下脸。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顿住脚步,“皇上让我去如意馆,伺候哈沙王子。” “什么?”年修差点咬着自个的舌头,“让您去伺候哈沙王子?” 这怎么想的? “南疆和我朝议和,但是这协议始终答不到双方的要求,皇上心里着急,拖延计也不能长久,可他绝对不会先行服软。”苏幕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让她去探哈沙王子的口风以及软肋。 年修有些担虑,“这是让您当先锋探路?若是不成,又当如何?” “办事不利,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苏幕口吻平静,“皇帝什么时候当咱们是人?奴才就是奴才,在帝王眼里,卑贱如草芥。” 年修顿了顿,“沈指挥使,应该知晓吧?” “他知晓又如何?帝王口谕,谁都改变不了。”苏幕缓步往宫门口方向走去,“回苏宅,洗漱一番之后,去如意馆。” 年修行礼,“是!” 苏宅。 听得苏幕回来,李忠一大早便和管家一道,将府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备下了苏幕喜欢的菜式和糕点。 “回来了?”李忠欢欢喜喜的迎上去。 林静夏亦是红着眼眶,“进城的时候就瞧见了,想着公子肯定是先进宫再回府,所以咱们就在府内等着了!公子,一路上可还顺遂?” “诸事顺遂。”苏幕话不多,“我很好。” 李忠连连点头,“什么都别说了,先沐浴更衣,好好的吃饭,好好的休息,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不迟。” “嗯!”苏幕颔首,抬步回了自己的卧房。 推开门,浴桶、热水、干净的衣裳,还有瓜果点心,早早的备下,屋子里弥漫着熏香的气息,到底还是家里舒服。 众人守在门外,苏幕抬手合上了房门。 温水濯足,浴香全身。 暖意流转,心思万千。 瞧着自己小臂上的箭伤,苏幕眸色微沉。  阿隅放心,阿姐会在殷都,做你眼睛和耳朵,再难也会忍下去,务必保你周全…… 第470章 苏幕什么时候惹了你? 待沐浴完毕,苏幕更衣出门。 饭菜是早就准备妥当的,为了迎接苏幕归来,林静夏和李忠没少花心思,做的都是苏幕爱吃的菜式。 苏幕难得笑了一下,发自内心的觉得,有点……家的味道! “我走了这么久,舒怀远那边如何?”苏幕问。 林静夏急忙应道,“公子此去南都这么久,咱们没敢打扰,又怕万一泄露了消息,惹出祸事来,无人收拾,便将消息全部压制。人此刻还在顾宅,身子已经好转,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栾胜派人搜过两回,还好藏得严实!” “我知道他会搜,如今他回来了,估计还得继续找。”苏幕紧了紧手中的筷子,抬头望着林静夏,“晚上我安排个时间,见见他们。” 林静夏颔首,“水生在顾宅伺候着,公子放心,随时可以过去。” “这些日子,我会在如意馆里待着,皇上命我伺候哈沙王子。”苏幕瞧着满桌子的菜,顿觉得食之无味,“南疆若不能坐下来,好好的与我朝议和,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林静夏沉默。 李忠愣了半晌,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您是说,皇上让您去伺候那个南疆来的,什么哈什么王子?您不是刚从南都回来,怎么就又……” 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当牛做马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君心难测。”苏幕扒着碗里的饭,面色沉静。 唯有这四个字,是最好当即解释。 其后,再无人言语。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用过饭之后,苏幕便去了如意馆。 皇命在身,她不得不紧着过去。 哈沙王子倒是真的没想到,苏幕会来如意馆,见着她领了人站在院门外头,委实有些愣怔,实在是有些摸不透,皇帝的意思,“苏千户?” “王子殿下!”苏幕行礼。 哈沙王子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是……” “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哈沙王子。”苏幕如实回答,“这段时间,奴才会一直留在如意馆,保护您的安全。” 边上的小厮冷笑,“是保护还是监视,还不一定呢!” 苏幕淡漠的立在一旁,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我倒是没想到,皇帝陛下如此重视。”哈沙王子忽然笑了一下,“既是来保护我的,想来这些日子,要委屈苏千户,与我形影不离了。” 苏幕俯首,“职责所在。” “早前就听说,殷都繁华,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想出去逛一逛也缺个向导,不如这样,请苏千户带路,领着咱们在殷都城内走走,来了一趟总不能只停留在茶馆酒肆吧?”哈沙王子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一番话,倒也合情合理,苏幕没有拒绝的理由。 “皇上既然让奴才来伺候,自然是但凭王子吩咐。”苏幕躬身,“奴才这就去安排。” 哈沙王子拦住了她,“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相信以苏千户的能力,在这殷都城内足以护我周全。” 苏幕心头微恙,心下狐疑。 这哈沙王子想干什么? 试探? 但他开了口,她就不能拒绝。 皇命如山,违者必死。 “是!”苏幕躬身行礼。 哈沙王子报之一笑,转身朝着卧房走去,“相信,苏千户会让我满意的。” 进了门,小厮当下嘟起了嘴,“哥,你到底怎么想的?东厂不过是一帮阉人,你也不想想,阉人是什么东西?那就是没根的奴才,没心没肝没肺,一个个手段狠辣,是皇帝的鹰爪!苏幕,是皇帝派来监视我们的。” “你不是一直说,想来看看殷都的繁华吗?”哈沙王子倒了杯水,“我让苏幕带着咱们,四处走走,不是正好?” 小厮别开头,“我见着苏幕,就浑身不舒服。” 这话听得,哈沙王子直皱眉头,“苏幕什么时候惹了你?你这般不待见她?” “她没有招惹我,但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小厮将胭脂盒放在梳妆台上,鼻间哼哼两声。 有些人,一见如故。 也有些人,一眼成敌。 “你别胡来!”哈沙王子瞥了她一眼,“坏了议和的大事,别怪我不客气!” 小厮一怔,“你为了一个外人……训斥我?” 第471章 姑娘家 “云朵,你平素任性妄为便也罢了,我是你兄长,自然要护着你。”哈沙王子放下手中杯盏,“但凡涉及江山社稷,你且给我悠着点,到时候别说我不放过你,饶是父王也会找你算账!” 听得这话,小厮身形一震,竟是当真未敢再多说半句。 “话,我撂下了,以后别让我听到你的任性之言。咱们来了这殷都,就得守着殷都的规矩,在别人的地盘上龇牙咧嘴,仔细最后被人拔了牙,可别血淋淋的……找我哭!”哈沙王子音色沉冷。 小厮站起身来,略带畏色的瞧着哈沙王子,讪讪的道了句,“是!” “记住就好!”哈沙王子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出去吧!在屋内待久了,容易惹人怀疑,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小厮点点头,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出了门,苏幕依旧在外头候着。 见着苏幕的那一刻,小厮瞬时面色黑沉,“我还以为你们大夏会派谁来伺候,好歹也得找个囫囵个的,没想到……真是让人失望!” “皇上有命,奴才遵命。”苏幕还是这么一句话。 小厮冷笑两声,“还真是一副奴才相!” 一旁的年修听得咬牙切齿,说到底,这小厮也不过是伺候哈沙王子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对他家爷指手画脚? “咱们是奉了皇命而来。”年修开口,“望你自重!” 言外之意,欺辱他们,便如同欺辱帝王,欺辱朝廷。 “皇命?”小厮呵笑,“咱们虽然是南疆来的,却也知道你们大夏的阉人是什么意思,奴才便罢了,竟还是个残缺的奴才!” 东厂的人,最恨的便是被人戳脊梁骨,骂他们是残缺。 “你!”年修正欲开口。 苏幕却低笑了一声。 “爷?”年修心头不忿。 苏幕打量着眼前的小厮,眸色阴鸷而锐利,仿佛能将其一眼看穿,“西街铺子的胭脂,其实并不算太好,虽然颜色鲜艳,可粉质不够细腻,倒不如宫中所制,用的上好红蓝花,研磨成粉,上脸娇艳至极。” “你胡说什么?”胭脂是买了,可她还没用过呢! 只是单纯的,喜欢。 苏幕怀中抱剑,勾唇笑得邪冷,“我既是阉人,自然也不算男人,谈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这会不小心冒犯了姑娘,想必姑娘也不会要我负责。” 听得这话,小厮骇然连退两步,“你别胡来!” 听说大夏的男子最重女子名节,若是她让一个阉人欺负了,回头传到了沈东湛的耳朵里,那还得了? “怕了?”苏幕敛眸,“姑娘,好自为之!” 听得这话,小厮咬着牙,憋着一股子怨气离开。 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爷,她……” “姑娘家,如此牙尖嘴利的,身份不简单!”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能跟哈沙王子来殷都,又这般肆无忌惮的,非富即贵。” 年修愣怔,“爷,您的意思是……” “之前不是有传言,说是要联姻吗?”苏幕瞧着紧闭的房门,“皇上膝下的适婚公主不多,最大的也就十三岁,而且还是废妃所生,显然不适合联姻。” 年修点点头,这宫里宫外的事儿,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皇帝膝下的公主,良莠不齐,用于和亲实在不妥。 “爷,您是不是还有别的深意?”年修诧异。 苏幕勾唇,“你说,南疆若是送个公主过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闻言,年修心神一震,骇然盯着那小厮消失的方向。 公主? “我瞧着她这脾气不小,寻常女婢无需女扮男装,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火气。”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除非她自恃尊贵,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能跟在哈沙王子身边的,会是哪位公主呢?” 年修想了想,“听说这位哈沙王子有一位妹妹,是一母所生,难道便是这位公主吗?可是,让自己的妹妹和亲,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苏幕转头看着年修,“你去查一查。” 年修颔首,“明白!” 第472章 我的确不是舒怀远 说实话,对于哈沙王子,苏幕这心里也提防着紧,是以接下来的日子,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不敢有分毫松懈。 夜里时候,趁着哈沙王子歇下了,苏幕这才离开如意馆。 顾宅。 “公子,您来了!”林静夏瞧了一眼门外,让门童赶紧合上大门。 苏幕跨进院子,瞧着屋内的光亮透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人都在等着呢!”林静夏忙道。 门口,水生行礼,“公子!” 苏幕深吸一口气,快速进了屋。 离开殷都这些日子,舒怀远的身子亦是日渐好转,不过东厂留下的伤,多数是要留一辈子的,即便是好转也不可能痊愈。 所以这会,舒怀远坐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进来的苏幕,怎么都不肯挪开视线,仿佛是要确定,这人是不是苏幕本人? 苏幕坐在床边上,瞧着面色依旧苍白的舒怀远,平静的开口,“好些了吗?” “死不了!”舒怀远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腿。 即便林静夏不说,苏幕也知道进过东厂大牢的,出来会是什么模样?尤其是舒怀远这样重要的犯人,何况……还是落在栾胜手里。 “活着就好。”苏幕这话不是宽慰。 毕竟,能从东厂大牢里,活着走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爷?”舒云近前,略显拘谨。 苏幕瞧了舒云一眼,微微凝眉。 不过是一阵子没见,舒云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骨瘦如柴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走,衣服套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让人瞧着很是心疼。 “最近太累了?”苏幕问,“好好休息,别勉强。” 舒云含笑摇头,“奴婢无恙,就是担心父亲,担心爷您……” “我没事。”苏幕转头望着舒怀远,“如今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 舒怀远点点头,“我叫舒怀容,舒怀远……是我兄长,我们是一母双胞,孪生兄弟。左不过,兄长为人踏实沉稳,我自小混不吝,便早早的离开了家门,跟了一位师父浪迹江湖,长年累月的不在家中。后来家中遭灾,爹娘搬了家,便再也没人知道,我家兄长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如此也能解释,为什么舒怀远明明死了,却好像还活着? “我甚少回家,与家里亦只是书信往来,后来我随师父出关了一段时间,回来才知道爹娘都没了,连丧礼都没赶上,兄长心里对此有些怨气的,是以从那以后我与他便算是断了联系。”舒怀容苦笑两声,“很抱歉,兄长与江家的那些事,我其实知道得并不多。” 苏幕凝眉,“那你后来为什么要帮着江家复仇?” “兄长出事之前,大概是预料到了结果,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速速赶去他家中,务必保护嫂子和侄女的周全。许是双胞胎兄弟,有这难言的感应,那时候我打算启程,收到消息之后便日夜兼程的赶去,第一时间把人带走。”舒怀容道。 舒云眼角猩红,“也亏得叔父及时赶到,保住了我与母亲的性命。就在我们离开家里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冲进了家中,将未来得及离开的家奴全部杀死,一把火烧了房子。” 所幸,还好。 “安排好了舒云之后,我想起兄长说过,他要去煜城,便急急忙忙的赶去了煜城,谁知道……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舒怀容一拳锤在床柱上,“我真是没用,处处晚一步!” 舒云默默拭泪,“叔父?” “我知道兄长在煜城有一位江姓好友,乃是生死之交,可我没想到,等我赶到江家,江家与舒家竟是一般模样,遭了灭门之灾。”舒怀容咬着后槽牙,“这些年我憋着一口气,一边开着医馆抚养舒云,一边追查当年的事情,后来我发现……事情似乎和东厂有关。” 舒怀容抬头,望着舒云。 “是奴婢求了叔父,让他想办法,送奴婢进东厂。”舒云扑通跪地,“骗了爷,是奴婢的不是,但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苏幕弯腰将她搀起,“吾,亦如是。” 第473章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 “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林静夏垂眸叹了口气,“老天爷有眼,昔年恩怨荣辱,如今皆清楚明白,有缘有分该聚头,那些欠下的债,终是该讨回来了!” 这是大实话,欠债还钱,欠命还命。 天经地义! 舒云拭泪起身,“入了苏宅之后,叔父在外头接应,消息也是通过奴婢传出去的。彼时,不知道爷就是江家公子,所以……诸多得罪冒犯,请爷宽宥!”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林静夏苦笑两声,“当初咱们对付公子,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谁能想到,公子竟是入了东厂,成了人人畏惧的东厂千户?” 苏幕起身,眸色沉沉,“父亲此生救人无数,江家以行医救人为己任,可最后呢?落得尸骨无存,家破人亡的下场。我是东厂练就的刀子,刀头舔血,杀人无数,不知道造了多少孽,偏活到了今时今日,说来真是讽刺!” “公子?”舒云低唤,“您也是无可奈何。” 若不是为了活下去,谁愿意留在东厂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跟武林盟是什么关系?”苏幕问。 舒怀容摇摇头,“这倒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听说武林盟似乎在找无疆,便故意透露了消息给他们,谁知道这帮人居然真的找上门来了。” “原来如此。”苏幕点点头,“武林盟想要无疆,可见跟江家的事情也脱不了干系。” 无疆乃是江家独门,也是江家灭门的缘故。 “不知道武林盟的背后是谁?”舒怀容也是愁,“当初他们忽然杀进来,即便我们有所准备,亦是有些措手不及,当时那情形……好像有血海深仇似的,见人就杀。哦,我还瞧见了那个为首之人,虽然遮着脸,但瞧着还算年轻。” 苏幕一怔,“年轻人?” “对,约莫同你们年岁差不多,身形纤瘦,个子也挺高的,武功不弱,口口声声让我把无疆交出来。”舒怀容道,“好在当时我已经把云儿送出去了,只是……” 只可惜,半道上还是被劫了。 大概也是运数,苏幕出现得很是及时。 “深仇大恨?”苏幕起身,缓步行至窗口,“武林的背后,会是谁呢?一个年轻人,对无疆势在必得?” 舒怀容继续道,“这人的背后,应该还有主子,至于是谁,我倒是真的没查出来。” “你没查出来,我却可以肯定一件事,五毒门和武林盟不对付,是仇敌!五毒门同样也想要无疆,但目的很明确,只是想要无疆。”苏幕回望着他,“如此说来,武林盟倒是带了几分人情味?” 舒怀容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当时那人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好像是谁拿到了无疆,谁就是他的敌人,那副阵势真的像是……”舒怀容仔细的回想着当时的画面,“好像是拿不到无疆无所谓,要紧的是,杀了拿到无疆的人。” 林静夏幽幽的插了一句嘴,“别到时候,又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舒怀容:“……” 苏幕陷入沉思,一直以来她都盯着五毒门不放,对于消声觅迹已久的武林盟,还真是没怎么上心,如今听得舒怀容这么一说,她倒是真觉得,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什么? 如果真的又是自家人……脑瓜子嗡嗡的,苏幕觉得脑仁疼,是真的疼,疼得人咬牙切齿的,这都叫什么事? “爷,您不能出来太久,还是早些回去吧!”年修提醒,“万一如意馆那头有什么动静,皇上怕是会追究您的失职之罪!” 毕竟,如意馆那边不能离人,若是哈沙王子生出不忿,他家爷的日子不会好过,尤其是涉及到了两国议和。 “如意馆?” 一听这三个字,众人面面相觑。 “如意馆住的不是使团吗?”林静夏有所耳闻。  苏幕沉默,稍瞬,离开顾宅。 夜色沉沉,街上空空荡荡的。 千层底压着青石板,发出低沉的声响。 蓦地,苏幕忽然顿步回头,锐利的眸子快速掠过周遭。 年修心头一紧,“爷?” 第474章 这画面,不敢想 “怎么了?”年修忙不迭上前。 苏幕谨慎的收回视线,“我觉得……有人跟着。” 但以她的功夫,按理说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这人功夫不弱,与她相差无几,否则断然连年修都瞒不过,遑论是她。 “奴才未曾察觉。”年修环顾四周。 突然间,一道暗影冷不丁窜过前面的巷子。 “爷?”等年修反应过来,苏幕已经追了过去。 年修追出巷子的时候,苏幕站在街边的一个铺子边上。 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昏黄的光亮洒落全身,将苏幕的影子拉得颀长,她持剑立在那里,眉心皱在一处,瞧着空无一人的街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年修着急忙慌的冲过去,“您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苏幕回过神来,“我好像见着了少离……” “少离?”年修慌忙往前跑,四下巡了一般,面色铁青的回到苏幕的身边,“在哪?奴才瞧了一边,没见着什么动静。” 如果是耿少离,这孩子视苏幕为再生父母,不可能见着她就跑。 “也许,是我看走了眼。”苏幕回过神来,“走吧!” 年修默默的跟在身后,他知道,耿少离是自家爷心里的痛,别看爷行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可在感情方面,却是固执得让人心颤。 耿少离那孩子是爷捡回来的,寄托着她遗憾的手足之情,是以她无法相信耿少离之事,在内心深处,固执的认为他还活着! 回到如意馆,住在厢房里,年修静静的守在门外。 苏幕坐在桌案前,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沉静得可怕。 稍瞬,烛火摇曳。 苏幕回过神来,身边已坐下了一人。 “这个时候过来,也不怕被人抓个现行?”苏幕白了他一眼,“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成日偷鸡摸狗的,成何体统?” 沈东湛若是在意什么体统,今夜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白日里,我处理完了锦衣卫的内务,这会紧赶着过来看看,谁知你这没心肝的……” “你过来看看?”苏幕给他倒了杯水,“看我?还是看哈沙王子?又或者,是王子身边的那个漂亮的小厮?” 沈东湛勾唇,“我是看看,这哈沙王子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南疆来的使臣,不会这般饥不择食,连太监都不放过吧?”苏幕轻嗤,玩笑归玩笑,她心知沈东湛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若是被人发现,定会惹出祸来,“说吧,带了消息给我?” 沈东湛端起杯盏,呷了一口清茶,“我道你无知无觉,没成想你早早的知道了!” 苏幕一怔,俄而回过神来,“你是说,那个漂亮的小厮?” “南疆的云朵公主,哈沙王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沈东湛知道,她需要什么消息,所以在她被调到如意馆之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让人去查了此事。 哪成想,竟得了这么个消息! “云朵公主?”苏幕舔了舔下唇,“原来真的是位公主!” 沈东湛持着杯盏的手,冷不丁顿在了半空,“刁难你了?” “只要她没挑明身份,何来刁难一说?”苏幕轻哼两声,“自个挖坑自个埋。” 沈东湛放下杯盏,“云朵公主刁蛮任性,听说在南疆颇得圣宠,但能跟着来殷都,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受南疆王重视。” “诚然。”苏幕点头。 沈东湛叹口气,“明儿作甚?” “领着人四处瞎逛。”她如实回答,口吻倒也随意。 可听在沈东湛的耳朵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你我尚未逛过殷都长街,倒是便宜他了。” 苏幕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怪异。 锦衣卫都指挥使,与东厂苏千户逛大街? 这画面,可不敢想。 “你别胡搅蛮缠。”苏幕瞪了他一眼,“再胡说八道,仔细扒了你的皮。” 沈东湛眉心跳了跳,“亲自扒……” 苏幕:“……” 第475章 他隐约猜到了 沈东湛倒是有这个心,可惜眼下没这个条件,在苏幕的屋内坐了坐,确定她没什么事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墙外。 周南蹲点守候,瞧着自家爷面色不佳的出来,心里咯噔一声,想必这苏千户没“伺候”好他,转念一想,这是如意馆,会个面已经不容易,再要做点啥,那还真得需要点本事。 显然,使团就在里面,这事没可能! “爷?”周南低声开口,“苏千户还好吧?” 沈东湛没回答,先行离开了如意馆。 见状,周南讪讪的闭了嘴。 直到回了沈府,进了书房,沈东湛才开口,“这哈沙王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什么意思?”周南听得是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呢? “拉拢东厂?”沈东湛摇摇头,“没这个必要。” 周南这才明白,自家爷在说什么? “这哈沙王子为难苏千户了?”周南一愣。 苏千户是什么人,能被人欺负? 显然不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家爷掉进醋坛子里了! 哎呦,这酸味…… 面上,周南佯装若无其事,毕竟这吃醋可不是什么光擦的事儿,何况爷这般身份,总归要点颜面,“爷,卑职觉得这哈沙王子应该不会为难苏千户,只不过可能是想通过苏千户,试探朝廷的态度罢了!”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还用得着你说?” 周南:“……” 所以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只是气短……还容易命短,对着一个泡在醋坛子里的男人,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爷?”周南赔笑,“皇命如山,苏千户也是没法子!” 沈东湛揉着眉心,“留心那个云朵公主!” 话锋陡转,周南竟有些没接上,当下愣怔了一下。 “最近饭吃多了,上脑?”沈东湛剜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变成了饭桶? 周南当下回过神,“是是是,卑职明白!” 云朵公主跟着来,显然是为了和亲,但哈沙王子至今没有提这一茬,似乎是在等什么契机?又或者是另有所图。 防范于未然,乃是理所应当。 “对了!”沈东湛又道,“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得如何?” 周南忙道,“如您所料,那些五毒门的人,根本不是在殷都城外被擒,这帮人就是镇子上偷袭咱们的人。探子回报,说是当时东厂的人包围了整个镇子,将这帮五毒门人全部抓住,死的就算了,但凡还能喘气的,都给绑了搁在囚车里,连夜送往殷都。” “我就知道,那几张面孔瞧着有些眼熟。”沈东湛轻呵,“这栾胜倒也煞费苦心。” 周南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居然亲自送到了苏千户面前,打量着是要为苏千户出这口恶气?之前不是怀疑苏千户,要打要杀的,差点就把苏千户给……” “栾胜喜怒无常。”沈东湛眯起眸子,“多半是觉得,丢了东厂的颜面罢!” 可他这心里,却沉得厉害,隐约猜到了些许。 “要不怎么说,阉狗没心呢?这老阉狗,一会打得苏千户半死,一会又疼到了心坎里,让人瞧着都心里发毛。”周南满脸鄙夷。 沈东湛没说话,只是立在窗前,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的指尖,轻轻瞧着窗棱,蓦地回头看他,“你说,少离那孩子是不是真的没死?” “不可能吧?”周南摇摇头,“当时东厂的人都在,这尸体不都已经敛了吗?若说还活着,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顿了顿,周南不解的问,“爷,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苏幕说,她今夜在街上,瞧见了耿少离,但眨眼间的功夫人就没了!”沈东湛的舌,抵着后槽牙,“若耿少离真的还活着,倒也罢了!怕就怕,是有心人特意为之,目标便是苏幕!” 周南骇然,“您是说,有人在利用苏千户对耿少离的牵挂,设局……” 这可不是小事! “前提是,这人得知道,耿少离对苏幕的重要性!”沈东湛轻哼。 第476章 您喜欢就好 如果真如沈东湛所言,那么论就起来,还真是没多少人。 一则,耿少离因着身份缘故,苏幕将他护得极好,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二则,苏幕这人向来冷冰冰的,人前人后很少摆出情深义重的模样,自然不会让人瞧出来,她对耿少离的重视;三则,耿少离出现的时间太短,任谁也不会觉得,苏幕对这孩子有多大真心。 阉人是没根的东西,世人皆知太监不能人道,多数收养义子,便是栾胜手底下,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几个义子。 太监收义子,情理之中,何况苏幕是东厂千户,收个义子罢了,谁也不会上心! “当时山寨里的人都死绝了,后来连梅大人也死了,这事算是告一段落,按理说过了这么久,什么事儿都该淡了。”周南兀自寻思着,“若还有人惦记着,想必不是为了永慰县的事儿,应该是针对苏千户?难道是栾胜?那老阉狗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掌控苏千户,会不会是……” 周南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 栾胜对于苏幕的掌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凡她有任何的可疑之处,他都会解读为背叛,对她施以惩罚! 如果拿捏住了耿少离,对于掌控苏幕,又多了一重筹码…… “栾胜?”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也有第二种可能!” 周南一怔,“什么第二种可能?” “五毒门!”沈东湛目光狠戾,“殷都城内外,五毒门被清剿得所剩无几,其对苏幕的怨恨可想而知,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山寨里的事情!” 始作俑者,可不是清楚得很吗? “没错,苏千户对五毒门赶尽杀绝,可谓不留余地,他们对苏千户的仇恨,毋庸置疑。”周南有些担虑,“这帮腌臜东西,明哨暗哨被端了个干干净净,若真的还想留在殷都城内,势必不能再成群结队,这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还真是不好收拾!” 一帮人倒也容易,派兵端了便是。 一个两个的,怎么抓?  “留心罢了!”沈东湛面色沉沉,“若真的是他们,有了第一步,肯定会有第二步!不达到目的,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如果真的是五毒门的人,那么这帮人在殷都城内,肯定还有秘密的堂口,连东厂和锦衣卫都寻不着的堂口…… “是!”周南俯首。 月落日升,晨光熹微。 如意馆内,环境雅致。 苏幕进了哈沙王子的房间,躬身行礼,“哈沙王子,您今儿真的要出去?” “殷都景色优美,烦劳苏千户领路,带着咱们四处逛逛,来了殷都一趟,总不能回去的时候,父王母后问起,竟只认得如意馆和金銮殿吧?”哈沙王子精神抖擞。 苏幕颔首,“业已安排妥当,为保周全,奴才会让东厂的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您,还望哈沙王子能理解!” “无妨,只要苏千户在侧,我这厢什么都不担心。”哈沙王子抬步出门。 还没走两步,便瞧见了门口的小厮。 哈沙王子的面色微沉,“你今儿就不必出门了,好生看着点家里。” “我……”小厮张了张嘴,却被哈沙王子一记眼刀子给瞪了回去,只得讪讪的应了声,“是!” 苏幕心头微恙,瞥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 领着南疆的王子,苏幕也不敢在大街上招摇,若是真的有刺客或者别的什么,免不得要闯出祸来,皇上怪罪,她死路一条。 北城的千里湖倒是不错,湖光山色,湖面上满是接天莲叶和映日荷花,风吹柳枝婆娑,婀娜摇曳。 今儿天气好,万里无云。 泛舟游湖,倒是不错的去处。 荷香满湖面,穿梭尽沾衣。 犹赴瑶池宴,掬水一莲蓬。 哈沙王子立在船头,瞧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倒是兴致高昂,“竟在这殷都的繁华之地,藏了这样的人间仙境,真好!” “您喜欢就好!”苏幕音色淡然。 哈沙王子回头看她,“苏千户一惯这么冷冰冰的吗?” 苏幕俯首,不置一词。 岸边柳树后,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画舫,一动不动…… 第477章 身有所属,心亦有所属 沈东湛幽幽的叹气,转头看了周南一眼,又幽幽的叹了第二口气。 周南:“……” 这长吁短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多大的事儿了呢? “要不,卑职陪着您上船,咱也游湖去?”周南赶紧提个建议,“反正锦衣卫和东厂不睦,咱们就算闹腾起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您看……” 沈东湛没说话。 “爷,咱吃醋归吃醋,有些事还是得保持理智,您说是不是?”周南笑得比哭还难看。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谁说我吃醋?” “是是是,您不是吃醋,您只是担心哈沙王子对苏千户不利!”周南忙解释,“说来也怪,这哈沙王子是从南疆来的,怎么就盯上了苏千户呢?” 沈东湛也想不明白,哈沙王子为什么盯着苏幕不放? 难不成是察觉到了苏幕的女儿身? 可转念一想,也不对啊,自个都是后来才知道,苏幕是个女子,这哈沙王子没道理一来就知道,苏幕是个女子! 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爷,那这船,上不上啊?”周南问。 沈东湛轻呵一声,“我可不是吃醋!” 周南:“……” 您是没吃醋,只不过成了……老陈醋的酿造者! 哈沙王子这厢正思忖着,怎么能让苏幕多说几句话?结果头一偏,便瞧见了边上的那艘画舫,不由的眉心微蹙,“沈指挥使?” 听得这四个字,苏幕骤然转头,待瞧清楚船头立着的沈东湛,不由的唇角直抽抽。 这厮想干什么? “哈沙王子?”沈东湛落落大方的开口,“我大夏的景色如何?” 音落瞬间,沈东湛纵身一跃,已经稳稳的落在了苏幕身侧,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哈沙王子跟前。 周南,紧随其后。 “甚合我心意。”哈沙王子回答。 沈东湛保全作礼,“如此甚好,也难得苏千户能想起这般文雅之地,不远处还有梨园,哈沙王子若是累了,可以去梨园里休息,且看水袖轻扬,美人如画。” “梨园?”哈沙王子点点头,“倒是新鲜。” 苏幕敛眸,“沈指挥使倒是会享受,竟也知道这附近还有梨园,可见没少去梨园凑热闹,里面的戏子怕是都熟悉得不了!” 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 年修掏掏耳朵,默默的退后两步,寻思着,家里是不是得备个搓衣板、滚钉板之类的东西?实在不行,先用马鞭凑个数。 “苏千户说笑,咱们可没这功夫去梨园瞎晃悠,不过是底下人去得多了,我这厢听得多了而已!”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 年修满脸鄙夷。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指挥使不必解释。”苏幕轻呵。 沈东湛故作沉静,视线从她面上掠过,重新落在哈沙王子身上,“哈沙王子乃是远方来客,理该好生招待,对了,怎么没瞧见您身边的那位随从?” 听得这话,哈沙王子面色一紧,下意识的紧了紧腰间佩刀,“底下人嘴碎,我不愿她跟着,让她留在如意馆,说起来当日在南都,若非两位鼎力相助,这丢失的贡品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找回来,我这厢还得好好的谢谢两位!” “客气,分内之事!”沈东湛回答。 船,停在岸边。 众人上岸,缓步朝着不远处的梨园走去。 丝竹管弦之音,声声入耳,清音不绝。 “沈指挥使可曾婚配?”哈沙王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别说是沈东湛,饶是苏幕也跟着愣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某暂未婚配。”趁着哈沙王子不备,沈东湛瞥了苏幕一眼,未婚配是假,等着某人点头才是真的。 苏幕默默的别开头,转移视线。 “没见着沈指挥使身边有女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哈沙王子立在梨园门前,瞧着精致的门匾,意味深长的笑着,“若是……可以留心了!” 下一刻,他回头望着沈东湛,神情极为认真,仿佛就等着沈东湛的答案。 沈东湛拱手作礼,“什么样的女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多谢哈沙王子美意,沈某身有所属,心……亦有所属。” 第478章 他不对劲 苏幕耳根子发烫,这人还真是…… 哈沙王子显然是有些愣住,没想到沈东湛这般实诚,说出来的话让人无可反驳,甚至压根没给他接招的机会。 身后,周南和年修对视一眼。 这是个能把“天”聊死的男人! 哈沙王子没了下文,沈东湛都说得这般清楚了,他还能如何呢? 梨园环境雅致,走在长长的回廊里,瞧着精致的雕花小窗,哈沙王子有些喟叹,不过面上却没有能露出任何端倪。 只是,苏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 “苏千户?”薛宗越一声喊,沈东湛的面色当下就变了。 若是以前,沈东湛只觉得这薛宗越有些烦人罢了。 但是现在…… 周南心头腹诽:任何靠近苏千户的异性,都是自家爷的敌人?! “小公爷!”苏幕行礼。 在使团进城的时候,薛宗越见过这位南疆的哈沙王子,是以此刻也不敢太过唐突,当下敛了笑,冲着哈沙王子拱手作礼。 “哈沙王子,这位是国公府的小公爷!”苏幕介绍。 哈沙王子点点头。 周南瞧年修一眼:这都快凑成一桌马吊了! 年修回了他一眼:谁说不是呢! 梨园里听戏,闲情雅致。 苏幕依旧冷冰冰的,不爱说话,虽说是作陪,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除了本分再无其他,只是一旁的薛宗越,时时刻刻想与她说几句。 见着哈沙王子盯着戏台子瞧,苏幕悄然退出了院子,立在了墙外的回廊里。 “苏千户!”薛宗越追了出来,“你没事吧?” 苏幕瞧着他,“这话应该问小公爷,您没事吧?” 脸色,不太对。 薛宗越摸了摸这个的脸,“自打你去了南都,我便日夜悬心,谁知无意染了风寒,吃了药也总不见好,这不……总困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干脆出来走走。所幸出来,否则如何能逢着你!南都的差事,可还好?” “嗯!”苏幕应声,“小公爷既然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罢!” 薛宗越诚然有些虚弱,就这么一会功夫,便有些站不住了,扶着栏杆坐下,“我坐坐就回去,来日你若得空,来国公府看看我吧!” “小公爷……” 还不待苏幕说完,薛宗越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现如今,我改了许多,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寻思着也该有所改变了!我改了,我真的改了!”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苏幕自然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是!”苏幕躬身行礼,“小公爷若是没什么事,早些回去!” 原本,苏幕掉头回去。 年修紧忙跟着,“爷,这小公爷的脸上不太对啊!” “我知道!”苏幕早就瞧出来了,“回头你让人去四时坊问问。”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全子上前搀着薛宗越,“小公爷,您还是赶紧回去吧,要不然夫人该担心了!” “好!”薛宗越勉力撑起身子,“这什么汤药,越吃越没力气,好像愈发严重了似的,回头你换家医馆,换个大夫。” 全子连连点头,“是是是,奴才回去就把那大夫给换了。” 说来也怪,此番风寒甚是厉害,以全子对自家小公爷的了解,按理说不至于这般严重,毕竟平素小公爷身强体健,连个喷嚏都很少打,这一次怎么就…… 薛宗越走得很是吃力,亦步亦趋的,离开梨园上了马车之后,倒头便睡,连呼吸都甚是沉重。 梨园的戏台子上,正在上演着木兰从军。 哈沙王子瞧得有滋有味,仿佛甚是欢喜,转头望着归来的苏幕,笑得很是欢愉,“也不知道世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奇女子?若然有,也不知能否遇见?” 外头,骤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沈东湛快速转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院门口方向,也不知来人是谁,竟是这么大的排场?今儿倒是,愈发的热闹了…… 第479章 有事? 雍王李琛款步进门,大概是有了护使团进殷都的情分在,李琛见着哈沙王子的时候,表情很是自然,瞧着一点都不生分。 “雍王殿下?”哈沙王子起身,“怎么,今儿是冲着我来的?” 这话,说的是沈东湛,也意指李琛。 “哈沙王子这话说得不假,本王的确就是冲着你来的。”李琛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父皇有命,请哈沙王子进宫一趟。” 闻言,沈东湛和苏幕皆是心头一震。 今儿皇帝免朝,说是龙体抱恙,谁知这个时辰却让哈沙王子进宫,是为了商谈议和之事?还是别的什么事? 比如说,那个云朵公主? 苏幕是奴才,自然不好开口。 沈东湛是臣子,但是李琛开口,他也不好多问。 “皇帝让我进宫?”哈沙王子摩挲着手中的佩刀,“行,我相信你们的皇帝陛下应该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既是如此,那便走吧!” 李琛颔首,让南丰在前面领路。 哈沙王子离开之后,李琛扫一眼分立两旁的苏幕和沈东湛,苍白的病容上,漾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如果不是知道,栾督主与齐侯爷不睦,苏千户和沈指挥使时常形影不离,本王这乍一眼,还以为两位这是要——精诚合作了!” “我倒是想合作,可惜了,苏千户始终是苏千户!哪日苏千户坐在了东厂提督这个位置上,想必便能当了这东厂的主!”沈东湛这话带着几分挑唆的意味。 明白人都知道,这是撺掇着苏幕造栾胜的反,若是被栾胜知道,还不得一巴掌,拍死苏幕? 如此这般,也能从反面证明,苏幕和沈东湛不睦,私底下明争暗斗。 李琛抬步离开,没再逗留。 待人都走完了,沈东湛的脸旋即沉了下来,侧过脸瞧了苏幕一眼,“赶紧跟着去,免得到时候他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嗯!”苏幕疾步离开,临走前留了一句话,“留心国公府。” 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周南狐疑的望着自家爷,“爷,您说苏千户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留心国公府?是因为小公爷?这小公爷如今都继承了国公爷的位置,按理说大小也是个三公九卿,谁敢……” “薛介怎么死的,需要我提醒你?”沈东湛沉着脸,“薛宗越的面色,的确不太对头,苏幕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周南跟着沈东湛往外走,“您是说,可能是……” 江家的人,动了手? 可这事难道没通知苏幕? 按理说也不应该,毕竟出了事,总要苏幕兜着,这一声不响的就动手,万一坏了苏幕的计划,不是自找苦吃吗? “未必!”沈东湛顿住脚步,“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是有点名堂,否则苏幕不会这般刻意提醒。” 周南点点头,苏幕做事干净利落,不喜欢做无用功,也不喜欢说废话,既然临走前这么交代,肯定是心里有数…… 出了梨园,沈东湛这心里宽松了不少,毕竟画舫没了,游湖也没了,进了宫自然什么都做不了,宫规在那摆着呢! 长街上,唯有周南跟在沈东湛的身后,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回去。 毕竟,这一大早的追着苏千户去游湖,也是够折磨人的。 路边摊上的馄饨铺子还在,可惜过了荠菜的季节,吃不上那荠菜馄饨了。 “掌柜的,两碗馄饨!”周南一声吆喝。 掌柜的便赶紧应了声,“好嘞,客官稍等!”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即便不是荠菜馅儿的,但想着某人惯来坐在这儿,坐在他们现在的位置上,吃着馄饨,沈东湛便觉得,这心里也是舒坦。 半碗馄饨下肚,沈东湛的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沈指挥使?” 周南率先回头,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街对面的人。 “温驰?”周南记得这人。 煜城温家的少东家,清风明月庄的少庄主,差不多是与他们一道来的殷都。 “沈指挥使?”温驰脚步匆匆的过来,“您在这儿呢?我还想着,去沈府找您呢!” 沈东湛没吭声。 周南挑眉,不咸不淡的问了句,“有事?” “是!”温驰郑重其事的点头。 第480章 对方,是什么人? 沈东湛和周南都没往深处想,毕竟温驰是商贾出身,又是萍水相逢,着实算不上什么情义,也不想扯上什么情义。 “事情是这样的,前阵子我出城去收货款,在回殷都的道上遇见了一家人,身边带着随从,说是要来殷都寻人,投奔亲戚的。”温驰在边上坐下,“我便多嘴问了句,对方说是来殷都,投奔沈指挥使的。” 这话一出,周南冷不丁咬着舌头,疼得直缩脖子,“这都、都什么跟什么?” 投奔他家爷? 开什么玩笑?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汤匙,面无表情的睨着温驰,倒不是周南这么大的反应。 在温驰看来,这位沈指挥使很是平静,在他的面上寻不到半点的情绪异常,仿佛置身事外,全然不在意外头的动静。 这让温驰有些尴尬,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瞧着自家爷都这般淡定了,周南自然也不会追着问。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不过,我再追问,他们也不肯说了!”温驰的双手,来回搓着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已经进了城?沈指挥使见着了吗?” 沈东湛吃着馄饨,没有回答。 “多谢温少庄主的关心,家务事罢了!”周南四两拨千斤,将这话茬直接绕了过去,“对了,温少庄主此番又是去哪儿收货款?你身上的伤,都痊愈了?这般四处跑,也不怕扯着伤?” 温驰笑了笑,“已然没什么大碍,乘车出行,难受了就下来走走,也不耽误事儿。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实在是不敢耽搁!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周南拱拱手。 温驰回礼,缓步离去。 待温驰走后,周南瞧着漠然放下汤匙,坐在原地的沈东湛,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爷,一家人……该不会是华云洲那边来的吧?”周南这心里有些发慌,“别是沐姑娘吧?” 沈东湛徐徐起身,就这么凉飕飕的睨着周南。 周南心里一紧,赶紧行礼,“卑职明白!” 不管是谁来找沈东湛,先落实一下身份再说,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乱子,不好收拾! 远处,栾胜放下车窗帘子。 “督主,这人往日里没见着与锦衣卫有过往来,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奈风在马车旁低声开口。 栾胜单手抵在了窗棱处,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嘴里只匍出一个字,“查!” 不管是谁,但凡跟沈东湛有所接触,又或者跟锦衣卫有所瓜葛,就得查个清楚,免得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东厂会很被动,会措手不及。 “是!”奈风颔首。 查温驰其实很简单,只要跟着他就能发现,温家茶庄的事儿,是明面上的事,经营茶庄的正经人家,查察有据,没什么可怀疑的。 栾胜回了提督府。 一进门,探子便来汇报了消息。 “温家经营茶庄数十年,早前是在煜城发家,煜城外的清风明月庄便是温家的老宅,殷都成内的温家茶庄,早前经营不善,眼见着是要关门歇业了,少庄主温驰这从煜城赶来,接受了这殷都的门面,着手打理。” 奈风毕恭毕敬的奉茶,静默着站在一旁。 “就这些?”栾胜杯盏在手。 显然,他对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消息,极不满意,若不是有点名堂,怎么跟沈东湛他们牵扯在一起? 栾胜当时瞧着,这温驰找上沈东湛,且与沈东湛同席而坐,相处的模式倒像是老熟人,半点都不生疏,肯定是早前就认得。 何况,还牵扯到了煜城。 奈风知晓,这“煜城”二字,才是督主要查的,重中之重。 “此前在煜城,温家商队被人袭击,后得沈指挥使与苏千户搭救,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探子忙道,“这里面是有些救命的恩情在。”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端起杯盏浅呷,“此番他找上沈东湛,想做什么?” “抓了随行的家奴,说是在回城途中遇见了一家人,那家人言明是要来殷都,投奔沈指挥使。”探子俯首。 栾胜陡然凝眸,目光冷锐而凉薄,“对方……是什么人?” 第481章 绝对不是我们 “暂时还未查察清楚!”探子回答。 栾胜紧了紧手中杯盏,可见面色不悦。 “但凡有关于锦衣卫之事,务必查察清楚。”奈风低声冷喝,“记住了吗?” 探子慌忙行礼,自知再待下去怕是性命堪忧,当下应声,“奴才记住了,奴才这就去查清楚!” “还不快滚!”奈风悄摸着,偷瞄了栾胜一眼,见着栾胜端着杯盏饮茶,倒是没有别的意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栾胜坐在那里,漠然瞧着手中的杯盏,“哈沙王子进宫,雍王在侧作陪,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还是要仔细着为好。” “奴才已经派人去盯着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奈风躬身回答,“另外,奴才觉得哈沙王子对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似乎有些……说不上来,怪怪的感觉。” 还真别说,栾胜自个也有这样的感觉。 “议和之后,应该就会联姻了。”栾胜很清楚这些戏码,“唯有两国联姻,才能让这份协议,变得愈发稳固。” 联姻? 奈风咬了咬后槽牙,“督主,适龄的公主没几个,皇上若是要指婚,恐怕也有些困难,现如今苏千户随侍在侧,您说这哈沙王子是不是有些什么怪癖啊?” “混账东西!”栾胜拍案而起。 惊得奈风慌忙跪地磕头,“奴才该死!请督主恕罪!”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 许是连栾胜自己都觉得,这脾气来得太突然,默默的冷了下来,缓步走到窗口位置,背对着奈风站着。 外头的风,带着几分燥热,迎面扑来的时候,让人更加烦躁不安。 栾胜之前倒是没往这一处想,如今奈风这么一提醒,他这心里可就没了底,这怪癖不怪癖的,谁说得准呢? 若是这哈沙王子真的……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指关节微微泛着青白之色,“苏幕是绝不能去南疆。” 南疆是什么地方? 蛮荒之地。 何况隔山望海、沙漠戈壁的,若真的去了,便是相见无期! 奈风只当自家督主,不想失去苏幕这个左膀右臂,便也没有多想,寻思着,留意宫内宫外和如意馆的事情便是。 哈沙王子这一进宫,便到了日暮时分才出宫。 李琛数次想要跟哈沙王子独处,都未能得逞,只能以眼神剜着苏幕。 苏幕浑然不在意,有本事……干掉她! 不然,忍着! 回到如意馆,哈沙王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瞧着跟没事人似的。 看哈沙王子脸色平静,苏幕心里也吃不准,皇帝到底跟哈沙王子说了什么? 夜色沉沉。 苏幕得空离开了如意馆,悄摸着进了四时坊的后院。 “公子!”林静夏躬身行礼。 早前年修就派人来通知过,她这厢早就准备着,随时候着苏幕。 “进去说!”苏幕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林静夏进去之后,赶紧合上了门窗,“底下人急急忙忙的来通知,说是今晚您得过来,也不说什么事,我这厢心里揣着直打鼓,您这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还是哪儿不舒服?” “此前,你们对付国公府。”苏幕坐定。 林静夏正立在小炉跟前,打算提了小壶沏茶,听得这话手一抖,滚水险些泼在连自己的脚背上,不由的神色一紧,“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事,不都过去了吗?没有您的吩咐,咱们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就怕给您闯祸。” “所以,我去南都的这段时间,你们没有……”苏幕想着,这话该怎么说呢? 林静夏当下举手发誓,“您不在南都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往返顾宅,光顾着给他们疗伤养病,绝对没有对国公府动手。若我敢骗您,一定……” “把手放下来!”苏幕低喝。 林静夏皱了皱眉头,讪讪放下手,“公子,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还是说,国公府出事了?薛宗越死了?” “我怀疑,有人对薛宗越下手了!”苏幕幽幽的开口。 林静夏心里一紧,“没我的命令,水生绝对不会动手!” 苏幕点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在背后动的手? 第482章 从你走后 “公子,您发现了什么问题?”林静夏不解,“国公府现在比之前更为没落,没了薛介那老贼,如今的薛宗越根本不值一提。对付薛宗越,似乎也没这个必要,为什么还会有人对他下手?” 这国公府,也没剩下几根破钉子,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若是真的要算计起来,这买卖着实不划算。 “当时薛宗越跟我说,薛介有个盒子,特别宝贝!”苏幕仔细的回想,“但我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提到这盒子的事情,不知道是打开之后瞧见了里面的东西,所以不敢声张?还是他,压根就没拿到这个盒子?” 林静夏沏了两杯茶,毕恭毕敬的给苏幕奉茶,转而坐在了苏幕的对面,“公子走后,都城内未见可疑的陌生面孔,咱们这医馆就开在了长街上的,为的就是时刻留心着殷都内外的动静,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啊!” “罢了,既不是你,那我就放心了,可以放手去做!”苏幕如释重负。 若是四时坊做的手脚,她这厢可不敢贸贸然的下手,免得物伤其类。 “我发誓,绝对不是咱们动的手。”林静夏这点还是清楚的,水生重伤刚愈,舒怀容和舒云也没这个本事,这三人自打入了顾宅之后,便一直老老实实的养病,着实不可能跑出去胡闹。 对于国公府,杀了薛介乃是理所当然,报仇雪恨。 但是,杀薛宗越…… 没有苏幕的命令,他们暂时不会动他,毕竟薛宗越与苏幕还算有点情义,若是哪日公子逢着什么事,保不齐还得请薛宗越搭把手。 这是,退路。 苏幕呷一口清茶,眉心微凝,“不是你们,自然是最好的。” “公子,这哈沙王子没有刁难您吧?”林静夏低声问。 苏幕摇摇头,“暂时还好,但是过后就不一定了,议和协议还没落实,早晚得闹一架。好了,既然不是你们,我便可以放心的去一趟国公府。” “您要拿那个盒子?”林静夏忙问。 苏幕颔首,“我走了,你自个小心!” “是!”林静夏送了苏幕出去。 夜幕垂沉,周遭安静如斯。 苏幕的动作极快,几个落点便已经进了国公府,但凡来过一回的地方,她都能记着路,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薛宗越的院子。 虽说,薛宗越已经继承了整个国公府,但他还住在原来的小院里。 还没进门,苏幕便已经听到了低哑的咳嗽声,一旁的全子还在劝着喝药,主仆二人嘀嘀咕咕的,这个时辰还没睡,多半是有心事。 “小公爷?”苏幕站在后窗位置。 薛宗越欣喜若狂,“苏幕?你快进来,别在外头站着了,快进来,全子,备茶!” “是!”全子赶紧行礼退下。 年修在后窗外站着,由着苏幕跳窗进去。 窗户刚刚合上,薛宗越止不住咳嗽着,但面上掩不住喜悦之色,“我就知道,你早晚得过来,所以夜里没敢睡,怕你来了……咳咳咳,我不知道!” “如今,该称你一声国公爷了!”苏幕躬身行礼。 薛宗越慌忙拦住她,“见外了不是?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了,如果你这般生疏,那我……有什么话,也不好再与你言说。苏幕,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拿我当外人。” “国公爷客气了。”苏幕依旧恭敬。 薛宗越示意苏幕坐下,全子进门奉茶。 “你去外头候着,别让人进来!”薛宗越吩咐。 全子颔首,毕恭毕敬的退出去,老老实实的在门外候着。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薛宗越面色苍白,端起杯盏的手,有些轻微的颤。许是担心在苏幕面前丢了颜面,他只能默默的放下杯盏,“我一直在等你!” 苏幕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也没有戳穿他,可见他中毒不浅,中毒的时日也不短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了风寒的?” “风寒?”薛宗越一怔,掩唇低咳着,“从你离开殷都之后,夜里吹了点风,一觉睡醒就这样了!吃了药,都不见好。” 苏幕沉眸,敢情是趁着她不在殷都的时候,对方才敢对薛宗越下手…… 第483章 药,继续煎,不喝 “伸手!”苏幕开口。 薛宗越显然一怔,俄而便回过神来,默默的伸出了手,“你会歧黄之术?” “我看看!”苏幕温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了薛宗越的腕上,脉象沉实,内有诡象,这慢性剧毒委实厉害得紧。 见着苏幕,面色沉沉的收手,薛宗越一颗心瞬时提起。 “怎么了?”薛宗越低声问,“是我吃的药不对?还是说,我这风寒来势汹汹,不会是……是什么瘟疫之类吧?” 苏幕摇头,“把你吃的药,拿过来,药渣也要!” “好!”薛宗越颔首,转头冲着全子吩咐了一声,“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全子惯来跟着自家小公爷,当然晓得这事怕是不简单,要不然苏千户也不会这般神色,难道说,真的是小公爷的饮食汤药中,出了什么问题? 这全子的动作也快,不瞬便将没吃完的药包,还有今儿煎过的药渣取了回来,悉数摆在了桌案上。 “苏千户,都在这儿了!”全子忙道,“病,府里的大夫给瞧的,药,是奴才亲自去妙春堂抓。奴才也是担心路上有差错,所以绝对没有假手他人。” 苏幕点点头,年修快速拆开了所有的药包。 药渣被全子倒出,搁在碟子里,方便苏幕查验。 “爷!”年修将铜剔子递给苏幕。 一旁的薛宗越紧张至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是有人要对自己下手?又或者这根本不是单纯的风寒,是有人蓄意为之? 再往深处想,薛宗越登时汗毛直立,脊背发凉。 “有人,要、要要……要杀我?”薛宗越舌头都打结了。 苏幕没有吭声,仔仔细细的查找着药包里的药材,翻找着药渣里的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 烛火葳蕤,目不转睛。 薛宗越正要开口,却见着年修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便也讪讪的闭了嘴。 终于,苏幕停了下来。 “怎么了?”薛宗越终是憋不住了,低声开口询问,“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苏幕瞧着他,意味深长的叮嘱,“明儿用膳的时候,把所有的膳食……记住了,所有的,但凡是上了桌的,都悄悄的留下一些,让人送到苏宅去,明白吗?” “好!”薛宗越颔首,“那我这药,还吃吗?” 苏幕睨着他,半晌没开口。 “不吃了?”薛宗越低低的咳嗽两声。 苏幕深吸一口气,“药,继续煎,不喝,明白我的意思吗?” “继续煎药,但是煎好之后,不喝?”薛宗越木楞的重复了一遍。 苏幕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懂了!”薛宗越示意全子,将药包全部都包回去,然后将药渣子收拾干净,“那我这到底是风寒,还是中毒?” 若到了这地步,薛宗越还不明白,那真是死了也不冤。之前,他也算是经历过数次变故,到底是个明白人。 “好了,那我就可以放心回去了!”苏幕如释重负。 薛宗越敛眸,“苏幕,我、我……算了,你跟我来,我跟你说件事。” 闻言,苏幕眉心微蹙。 薛宗越去的是自家老爹的书房,薛介已死,书房便空了出来,薛宗越原是个混不吝,哪儿用得着书房,但毕竟是父亲留下的,自然要好生看管。 进了书房,苏幕心神微震。 “怎么带我来这儿?”苏幕不解。 薛宗越摆摆手,年修和全子立在门外守着,仔细的合上房门。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薛宗越将墙上的画挪开,轻叩两声,当即弹出个暗格,然则这暗格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苏幕侧过脸看他,“这……” “盒子原本就藏在这里,还是我软磨硬泡,母亲才告诉我的。”薛宗越瞧着空空的暗格,“我打开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没有被撬过的痕迹,眼下这个书房还保持着,我第一次进来的样子。” 苏幕眉心紧蹙。 “我当时就让人封锁了书房,你且看看,有什么痕迹可寻?”薛宗越倒也不算笨,知道这事不能外扬,自己又搞不定,干脆封了书房等苏幕。 苏幕目色锐利的环顾四周…… 第484章 熟人所为 如薛宗越所说,这书房里的一切都没被人挪动过,也就是他们这会进来,才有所触碰,这小子虽然平素不着调,但是在这件事上,倒也办得极为妥当。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法子可行。”薛宗越解释,“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委实不知道,那么若想要探究,怕也只有靠你了!” 苏幕无奈的皱了一下眉,“关于自家事,你便这般不上心?” 终究是被宠大的孩子,来日被人卖了,估计还在帮人数钱。 “从小到大,我只管吃喝玩乐。”薛宗越挠挠头,“虽然父亲宠爱,母亲也一心想让我执掌国公府,可我这心里头压根就没想过,只想着混吃等死,反正我爹的产业分我些许,我便能后半生无忧,想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作甚?” 谁知道啊,一心求国公之位的兄长们,什么都没捞着,他这混不吝,完全不想往上凑的混小子,反而被推到了位置上。 这叫什么?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母亲那边……”苏幕开口。 薛宗越摇头,“我问过,母亲说她不曾进过书房,关于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一直说自个不知道,但我晓得,她多半是怕我有危险,所以死活不肯告诉我。” “这么说来,你母亲还是知道一些的。”苏幕道。 薛宗越想了想,“约莫,是吧!” 他也不敢肯定。 “得空,去你母亲那里探探口风,也唯有如此,才能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唯有知晓装了什么东西,方可推测出是何人盗走。”苏幕循循善诱。 薛宗越觉得有道理,转头咳嗽了两声,连连点头,“我明白!” “你坐着别动,我四下看看。”苏幕环顾四周。 既然这儿没被人动过,说不定还真的有什么线索。 “好!”薛宗越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时不时的喝口水,瞧着苏幕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摸摸那个。 架子上,一对精致的和田玉马,描金的官窑瓷瓶,还有青玉砚,瞧着皆是价值不菲,可这些竟都入不了贼人的眼,反而是这画后的暗格,被人一扫而空。 窗台上,沾了灰。 窗棱上,沾了灰。 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连书房的大门,都是完好无损,即便是功夫再好,要想进入密室偷窃,也得费点手脚,不可能做到毫不留痕迹。 除非,监守自盗! 苏幕瞧着暗格边上细小的划痕,如同头发丝一般细致,隐隐带着些许色彩,浅淡的颜色,微微的红,应该是贼人打开暗格时太紧张,不慎刮了一下墙面所留下。 蓦地,外头传来了全子声音,“夫人!” 一声喊,惊得薛宗越当下站起身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颜姬打量着全子,转而环顾四周。 早在她进院子的瞬间,年修就已经闪入了暗中,隐没身形,悄然蛰伏。 “主子睡不着,想起了老国公爷,就跑这儿来了。”全子随便扯了慌搪塞着,“奴才不敢打扰,就在外头候着!” 颜姬凝眉,“越儿在里面?” “娘!”薛宗越打开房门。 颜姬瞧着站在门口的薛宗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满脸担虑的近前,“你的脸色这么还这样差?吃了这么多药都不见好,回头请旨,让太医来瞧瞧吧?” “娘莫忧,我只是因为府内事务太多,所以心力交瘁罢了!”薛宗越不想让母亲担心,“再加上父亲的事情,一直悬在我心头,我……” 颜姬叹口气,“刑部和东厂那边给的最后答案,娘这心里也不满意,可是越儿,人总该为自个活着,不能一直活在阴影里。你爹的事……兴许是命中注定,老天爷要来收债,你也别太伤心了!” “是!”薛宗越行礼。 颜姬上前,抚了抚儿子的容脸,“愈发的消瘦了,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真是不中用!” “奴才该死!”全子扑通跪地。 转角处,苏幕立在暗中,若有所思的瞧着颜姬的手,十指纤纤…… 第485章 沈指挥使,喜欢我这样吗? “爷?”年修低唤。 苏幕回过神来,“走!” 来过了,便也罢了。 出了国公府,苏幕立在墙外瞧了半晌,面色冷漠而沉静。 “爷,您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年修忙问。 苏幕敛眸,“这三夫人如今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了吧?” “自然!”年修颔首,“国公爷死了,小公爷继承了爵位,她既然是小公爷的生母,自然是母凭子贵,如今整个国公府都尊她一声夫人,这辈子算是彻底熬出头了。” 苏幕没说话,幽然转身离开。 回到苏宅,年修准备好了浴桶,便退出了房间。 苏幕合着眉眼,泡在浴桶里,想着在国公府见着听着的事儿,脑子里一遍遍的捋着思路,寻思着这盒子到底在谁的手里? 更关键的是,满殷都的人都知道,薛宗越不过是个草包,就算是继承了整个国公府,那也只是个继承爵位的草包,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要杀他。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呢? 屋内,苏幕心事重重。 屋外,年修瞪眼瞧着周南。 周南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转头瞧着自家爷,手脚麻利,且动作娴熟的从后窗翻入。 年修:“……” 完犊子了,爷在沐浴…… 苏幕察觉到了,后窗的动静,但这脚步声,何其熟悉,不是某个不要脸的东西,又是谁呢?也亏得是他,若是旁人,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水声哗然,一双手捻着帕子轻轻的替她搓背,动作算不得娴熟,但力道把握得不错,还算搓得舒服。 “国公府回来,有什么收获?”沈东湛问。 苏幕单手抵在桶沿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早前我与你提过,那个盒子……丢了!我怀疑是内贼,有可能便是薛宗越的母亲,国公府三夫人。” 颜姬? 沈东湛愣怔了一下,“有证据吗?” “若然有证据,今儿我就把盒子带回来了!”苏幕抿唇,“薛宗越中了毒,是慢性剧毒,我翻看了大夫给他开的药,将药材都记在了心里,回头让月白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沈东湛继续为她搓背,只瞧着她背上那深浅不一的疤痕,眸中神色愈发浓郁,那些年,她过得很苦,豁出命才能保住命,该是怎样的艰辛? “如果药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饮食。”苏幕继续开口,“国公府现如今是三夫人当家,如果饮食出了问题,为什么只有薛宗越一人中毒?可是,你知道吗?我始终不敢把人性想象得太过险恶,虎毒不食子,不是吗?” 沈东湛笑了笑,蹲在浴桶边上,瞧着她搁在桶沿上的胳膊,帕子沾水,慢慢搓揉,眼睛里浮光流彩,带了几分难掩的情,欲。 “虎毒不食子,那是常理,但也有偏离常理的时候。”沈东湛道,“不过,这件事既然没有证据,暂时不能妄下结论。” 苏幕点点头,揉着脖颈,“我有些乏了!” “愿意为苏千户效力!”音落瞬间,沈东湛骤然弯腰,将她从水里捞起。 苏幕心下一惊,屏风上的纱衣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她身上,覆了那一层凉意。 “沈东湛?”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捏起沈东湛的下颚,苏幕凑近了他,瞧着这张俊俏非凡的容脸,幽幽的勾唇邪笑,“你是不是又在外头,给我惹了什么风,流,债啊?” 沈东湛将她放在床榻上,还来不及开口。 苏幕一个侧翻,便已经滚到了床内壁,单手抵着下颚,眼角眉梢微挑,就这么媚眼如丝的睨着他,活脱脱魅人的妖孽。 “你听说了什么?”沈东湛皱眉瞧她。 纤细的胳膊,轻轻搭在腰间,轻纱微笼,将她这身段衬得何其婀娜曼妙,合着她那眉眼间的妖冶之色,惹得沈东湛心火难耐。 初尝滋味的毛头小子,哪里受得了如此这般,面上再平静,心里早已…… “沈指挥使,喜欢我这样吗?” 第486章 扒了你的皮 沈东湛,喜欢! 可他总觉得,这妖精不是在勾他,是想惩罚他,也不知道她听说了什么? 想了想,沈东湛猫着腰,胳膊抵在了床褥上,凑近了她,近距离的瞧着她,“苏千户今夜如此热情,定是想要了,要怎么折磨我?” “沈指挥使颇有自知之明。”苏幕捏起他的下颚,慢悠悠的靠近,朱唇在距离他薄唇毫厘之距时,停了下来,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他的唇上。 沈东湛皱眉,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幕?”他唤着她的名字。 苏幕忽然一张嘴,便咬住了他的唇。 沈东湛:“……” 直到唇齿间弥漫开血腥滋味,苏幕才慢悠悠的放开他,坐直了靠在床壁上,“沈东湛,你的老相好要来找你了,你还不去迎一迎?跑我这儿来,替我搓背,你也不觉得心虚?” “唉!”沈东湛叹口气,伸手抚过唇瓣,瞧着指尖的那一点殷红,略显无奈的皱了皱眉,“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苏幕拢了拢身上的薄纱,眼神凉飕飕的剜着他,虽然这事怪不了他,只能说是沈丘造的孽,但这孽毕竟是落在他身上,他就该好生处理才是。 “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一次,来的可不是沐柠,而是你姨母和姨夫。”苏幕轻哼两声,“两座大山加一处,你到底是晚辈。” 沈东湛坐在了她身侧,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苏幕也没有拒绝,刀头舔血这么多年,她不是矫情的人,没有小女子的矫揉造作,想得比谁都通透,“我孑然一身多年,但我能理解,亲情在生命里的重要。” 宛若顾西辞之于她,若是哪一天,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是愿意为了顾西辞,豁出命去的! “晚辈又如何?”沈东湛瞧着伏在自己膝上的人儿,指尖轻柔的从她眉眼间掠过,“我是爹娘养大的,不是他们养大的,欠的是养育之恩,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当年这场婚事,我从未应过,谁又来还我公道?” 苏幕轻笑了一声,“你就不怕你娘……” “娘想得比我通透,她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沈东湛在她面上轻啄了一口,“爹娘都见过了,我娘对你很是中意。怎么,苏千户早已是我的人,如今还想抵赖不认账?你若是敢始乱终弃,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苏幕一怔,这话是她曾经威吓他的,如今倒是被他反威吓。 “沈东湛,你别蹬鼻子上脸!”苏幕轻哼两声。 沈东湛勾唇,突然欺身将她压,下,鼻尖轻嗅着属于她的淡雅清香,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制,“苏千户错了,我这不是蹬鼻子上脸。”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尾音拖长,媚眼如丝,“嗯?” 沈东湛俯首,嘴唇贴在她耳畔,音色磁重而低沉,“扒了你的皮!” 苏幕兀的笑了。 头一回,苏幕倒也没觉得什么,饮食男女,不过是寻常之事。 可到了第二回,苏幕便有些吃不消了,这厮也不知夜里吃了什么,就像是军士上了战场,越战越勇,以至于到了最后,崩溃的是苏幕。 她倒是想抵他,奈何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了,嗓子里的声音,低低哑哑的,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这是呼吸呢?还是呼唤? “沈、沈东湛……” 沈东湛抱紧了她,“叫夫君。” “夫、夫君……” 谁知这一喊,愈发的一发不可收拾。 沉沉睡去之前,苏幕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骗子! 苏幕睡得沉,这两日在哈沙王子身边伺候着,她是浑然不敢大意,是以一直精神紧绷,如今倒是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沈东湛陪着她好一阵,直到天快亮了,这才起身离开。 外头,周南正在打盹,见着人出来,赶紧站起身来,“爷?” “走!”沈东湛压着脚步声,转头望着年修,“小心伺候着。” 年修颔首,“放心。” 第487章 东湛兄,不对劲? 回到沈府,沈东湛精神抖擞的更衣。 周南才敢开口,“爷,已经让人去拦了,怕就怕拦不住他们,毕竟咱也不好下毒手,这嚷嚷起来委实有些麻烦。” 何止是麻烦,闹不好齐侯府还得落一个六亲不认的骂名! “若是把人丢边关去,倒也可信,就是这山高路远的,要是这老两口弄出点什么事儿来,出点什么意外,又或者落在别人的手里,都是麻烦。”周南取了外衣,与沈东湛覆上,“眼下是进退两难,除非是夫人和侯爷在,否则您怕是……” 如苏幕所言,一个晚辈怎能造次? 沈东湛从始至终没有开口,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但凡他表现出很在意的样子,这桩事就会被无限放大,不管是栾胜还是其他人那里,都会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儿。 现在他要做的,是如何把这钉子给拔下来?! “你说……都会有谁,紧盯着这件事不放?”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这问题算是把周南给问着了,锦衣卫树敌众多,心里没点数? 不过,既然沈东湛问了,周南就得老老实实的想清楚,“东厂是首敌,尤其是栾胜那老阉狗。其次是雍王和睿王,东宫那头……保不齐也有这样的心思。” “就连皇上……”周南犹豫了一下,这话说得,似乎就没好人了! 沈东湛沉着脸,神情淡漠。 “爷?”周南低低的唤了声,“您跟苏千户这条路,不好走。”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不好走,我就背着她走。” 周南:“……” 更衣洗漱完毕,沈东湛便出了沈府。 面馆里。 叶寄北等在角落里,见着沈东湛进来,当下招了招手。 “这一大早的,有什么急事?”叶寄北忙问。 上回国公府的案子,因着水生的“归案”而落下帷幕,否则刑部的人哪儿能这般悠哉,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水生是在东厂大牢“丢”的,到了栾胜这儿自然三言两语便遮掩了过去。 如此,国公府一案落幕。 对外宣称,盗窃不成所以心生歹意,至于内情如何,谁也不敢多问?连皇帝都点了头,让这案子匆匆了结,满朝文武谁敢多说什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沈东湛坐定,兀自倒了杯水。 叶寄北满脸鄙夷,“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沈指挥使是什么人,我这心里明白着呢!你不找我便罢,一找我准没好事!” 周南在旁暗自窃笑,叶寄北都“吓”出经验来了。 “说吧,什么事?”叶寄北一招呼。 伙计赶紧上了早饭,然后麻溜的退下。 叶寄北搅拌着碗里的米粥,见着沈东湛不慌不忙的样子,他这心里愈发的没底,“诶,不会是为了国公府的案子吧?皇上早就点头结案,你可别再给我惹麻烦,这事儿不好查,闹不好我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就这样就这样,完了啊!” “我离开殷都这段时间,有没有谁接触过国公府?”沈东湛喝一口碗里的米粥,拿起筷子夹了点小菜佐着。 叶寄北皱了皱眉,“这话问得有意思?你们走了之后,国公府案子就结了,谁还会去接触国公府?没了薛介,这国公府就是个空壳子,小公爷薛宗越就是个草包,满朝文武、殷都里的王公子弟,哪个瞧得上他?” 说着,他咬了一口馒头,心里忽然怔了怔。 “东湛兄,你为何忽然对国公府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早前叶寄北就瞧着,沈东湛和苏幕之间有点那、那啥,现如今沈东湛又追问国公府的事情。 叶寄北仔细想了想,薛宗越这混不吝的东西,虽然是个酒囊饭袋,但这皮囊确实不错,生得还算俊俏,倒是都随了他母亲。 下一刻,叶寄北骤然挑眉,眼神怪异的盯着沈东湛,上下这么一打量,默默的端着粥碗,往边上挪了挪。 沈东湛:“??” 周南:“??” 第488章 不能太委屈自己 “你干什么?”沈东湛最是嫌弃,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迂腐书生,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满肚子坏水和歪心思,明面上还得装得一本正经,“收起你那些歪心思。” 叶寄北被看穿,面上一阵窘迫,“我就是觉得,老祖宗说得对,你该成亲了,这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久了,免不得会生出点毛病来,你要是实在不想成亲,那咱也可以放松放松,比如说这庭芳楼的姑娘就挺好的,你……”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就让叶寄北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得,周南明白了。 这叶公子还真是读书读坏了脑子,想的都是腌臜事?难不成以为他家爷此前狎戏阉人,如今好断袖之癖,瞧上了薛宗越那个草包? “那个……”叶寄北揉揉鼻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人活一世不容易,不能太委屈了自己。” 沈东湛目色阴鸷,“再胡言乱语,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 喉间一紧,叶寄北旋即低头喝着粥,不说了不说了! “如实回答!”沈东湛音色低沉,带着几分威势。 叶寄北当下坐直了身子,慎慎的瞧着他,好像生气了? “你与苏幕被调拨南都之后,殷都城内一直安静如常,没有任何异常,也不曾发生过什么怪异之事。”叶寄北如实回答,“怎么,你是怀疑有什么势力,在殷都城内活动?” 沈东湛这话听得多了,底下人也是这么说的,没什么异常。 可若没什么异常,薛宗越为何中毒? 盒子,为何不翼而飞? 若说盒子是监守自盗,那么中毒……总不可能是苦肉计吧?就薛宗越那个怂包猪脑子,想不了这么周全。 “你……”叶寄北默默的端着粥碗挪回来,“发现了什么?有人对付国公府?怎么,杀了一个国公爷还不够,再杀第二个?这可是国公府最后一根苗。” 若是杀了薛宗越,整个国公府就算是灭了门! “哎呦喂,这可是多大的血海深仇,如此追着不放?”叶寄北嚼着嘴里的小菜,心里狐疑,到底是什么人,三番四次的要对国公府下手? 沈东湛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对薛宗越下手? “留意着。”沈东湛神容严肃,“殷都城内,除了明面上的几股势力,可能还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 叶寄北敛了玩世不恭之色,郑重其事的点头,沈东湛不开玩笑,他能这么说,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 待沈东湛走了,叶寄北还坐在原位发愣。 “寄北兄?”身后一声喊。 叶寄北当下回过神,“哟,简鞍兄?” 简鞍笑盈盈的走过来,“我还想着待会去你府上找你,没成想半道见着沈指挥使,他说你在这儿,我便过来了。” “吃过了吗?”叶寄北问。 简鞍颔首,当即坐了下来,“吃过了!” “寻我何事?”叶寄北放下筷子。 简鞍从底下人手里,接过两个盒子,“我刚入手一批新茶,你是好茶之人,怎么能少得了你呢?我可是亲自尝过了才敢拿给你,茶香甚是怡人,滋味甚好,绝对是南都来的新货,正宗而地道,一准错不了。” “南都来的新货?”叶寄北顿了顿,“这殷都城内的茶庄,可是很少去南都进茶,毕竟那边跟殷都这边不睦,顾家控制茶、盐、铁,茶商觉得麻烦,没有点关系还真是不敢轻易去南都,简鞍兄,你这茶谁家的?” 简鞍笑了笑,“这不知道了吧?温家茶庄!” “温家茶庄?”叶寄北倒吸一口冷气,“不是说快关张了吗?怎么,又活了?” 简鞍坐直了身子,温声解释,“此前是块关张了,不过后来……来了温家的少东家,这茶庄的生意居然又活了起来,就这两包茶,还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少东家?”叶寄北瞧着桌案上的茶叶包,兀自摸着下颚出神,“居然还有人不嫌麻烦,去南都?他叫什么名字?” “温家少东家——温驰!” 凌晨不更,不要等 今天不太舒服,头疼,吃了药,脑袋嗡嗡的,明天来看吧…… 第489章 等着看沈家的笑话 叶寄北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若换做平时,倒也不会往心里去,不过是个茶庄的少东家,士农工商,说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罢了。 但是不久之前,沈东湛提了这么一句,叶寄北看谁都跟看贼似的。 “寄北兄?怎么了?”简鞍问。 叶寄北醒过神来,“我倒是没听过这号人物,心里有些好奇,要不改日你带我去?” “没问题!”简鞍笑道。 叶寄北裹了裹后槽牙,凡是陌生者,皆该会一会。 今儿,沈东湛出了城。 他原本想着,把人拦在城外,谁去拦着都不合适,毕竟这是母亲的娘家人。 可谁曾想,有人比他快一步。 “栾督主?”沈东湛坐在马背上,瞧着同样策马出城的栾胜。 周南心头咯噔一声,坏了,老阉狗肯定要使坏! “沈指挥使这是要去接人?”栾胜今儿一身便装,若非人人皆知他是个太监,谁又能想到,这般精神烁烁,身形保持得如健硕的……竟是个残缺之人。 沈东湛脑袋一撇,“同路?” “出来走走。”栾胜瞧着这小子一副欠揍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胸腔里,唇角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沈东湛还不知道,这老小子想干什么呢? 想看他出糗? 想把这事闹大? “南疆使团还在城内,栾督主独自出来走走,也不怕皇上怪罪?”沈东湛勾唇,“难不成栾督主以为,有苏千户榜着哈沙王子,便是万无一失了?如此信任,也不怕……” 栾胜目色阴鸷的盯着他,“沈指挥使什么时候、学了这般下三滥的勾当,挑拨离间那是妇人的行径,有失你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 “栾督主,你什么时候也计较起身份来了?”沈东湛瞧着他这副样子,想起他此前做的那些事,不由的勾了一下唇角,“你做的事儿,有失身份的……还少吗?” 栾胜紧了紧手中缰绳,记得当时审了那些五毒门的腌臜东西,他们提及……当时跟苏幕一起在镇上的,还有一个男子。 当时抓的都是一些小喽啰,那些稍微有些头面的都未能生擒,负隅顽抗至死,所以栾胜也问不出什么,且镇子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栾胜上下打量着沈东湛,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敢置信的想法,就这么凉凉的望着沈东湛,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爷,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周南凑近了低声问,“是被咱们当场逮个正着,所以恼羞成怒了?”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哦,也是,东厂脸皮堪比铜墙铁壁,怎么可能恼羞成怒?”周南自问自答,“那他这是犯的哪门子邪火?” 沈东湛面不改色,曦光洒落周身,身形笔直如清风朗月般,淡然自若,“先走一步!” 栾胜没吭声,瞧着沈东湛策马而去的背影。 尘烟扬起,少年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想当年,他也有过这样的恣意。 可是,后来…… “督主?”奈风轻唤,“还去吗?” 栾胜回过神,“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他若有勇气接回来,那杂家就等着,看这小子有多大的本事?那丫头已经是个废人,若这样还能坐上齐侯府世子妃的位置,沈东湛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连带着齐侯沈丘的脸面,一起丢个干净。” 闹吧,闹才好! 锦衣卫不得安生,东厂的地位就更稳固,尤其是现在,皇帝病情反复,来日不管是哪个皇子登位,东厂或者锦衣卫,都会有一方得势。 眼下,东厂和锦衣卫势均力敌,对栾胜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必,是不敢带回来的。”奈风道。 栾胜低哼,“你以为他不想带回来,便带不回来了?有人比他更着急,等着看齐侯府的笑话!” “您是说……”奈风皱了皱眉。 栾胜勒着马缰,一声低呵,“自家人对付自家人,够他喝一壶的!” 第490章 老熟人 当然,栾胜这话也不算是危言耸听,事实诚然如此。 沐家原就是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家,蝇营狗苟的,靠着两家小铺子营生,之所以能有今日的身份地位,得益于沐飞花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谋了齐侯府这般家业。 若是真的论起门当户对,沐家还真是配不上。 如栾胜所料,有人比沈东湛更着急。 不过,沈东湛倒是真的、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这张容脸。 “顾东朝?”沈东湛坐在马背上,冷眼睨着站在客栈院中的顾东朝,“你居然来了殷都?” 顾东朝早前从南都失踪,众人遍寻不着,苏幕和顾西辞曾推断,这顾东朝别是跟着雍王李琛,去了殷都吧? 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没有通知沈指挥使,擅自来了殷都,是顾某的不是。”顾东朝冷笑两声,“在下,现在替雍王殿下办事,沈指挥使若是想把我赶出去,怕得先问问雍王殿下答不答应?” 沈东湛轻嗤,“我没这等闲工夫,将心思放你身上,顾大公子多虑了!” 语罢,沈东湛大步流星的进门,连个眼神都懒得落在顾东朝身上。 顾东朝咬着牙,“简直是混账!” 小奴才福春,是后来得了信,偷摸着跟来殷都的,这点,顾东朝还是有点警觉性,觉得自个的奴才用得顺手。 “公子,沈指挥使火急火燎的,说明屋子里的人,对他很是重要!”福春赶紧提了个醒,“您别光顾着生气,忘了雍王殿下的差事。” 要不怎么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这是到底不是南都,顾东朝来了这儿,就得仰人鼻息,靠着雍王府的庇护过活。 “你说得对!”顾东朝忍了这口气,抬步就往内走。 谁知…… “站住!”周南趾高气扬的站在那里,“没有爷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这个客栈今儿不接待外人,请顾大公子往院子里走走,这里面……您就别进来了,免得咱们刀剑不长眼,一不小心就磕着您这千金之躯!” 周南字字嘲讽,句句不屑。 这可是殷都,他才不怕什么顾家的人! “你这狗奴才!”顾东朝切齿。 周南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不由的裹了裹后槽牙,怀中抱剑,冷飕飕的瞥着顾东朝,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态,“咱就算是奴才,那也是锦衣卫的奴才,雍王殿下的手还伸不到锦衣卫这儿,你先回去多吃两口草,等你够分量了,再来咱这儿狐假虎威不迟!” “你!”顾东朝愤然。 他刚要上去,周遭忽然“哗啦”巨响。 锦衣卫悉数拔剑,剑尖齐刷刷的对准了顾东朝等人。 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皆面无表情。 “想试试?”周南漫不经心的问,“要不,手底下过两招?听闻顾家的儿郎,各个都是身怀武艺,想必顾大公子武艺高强,十个八个的一起上,应该没问题!” 顾东朝骇然咽了口口水。 十个八个? 这可是锦衣卫,沈东湛的亲随。 一人一刀,就能把他剁成肉酱。 “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福春忙道。 顾东朝面上挂不住,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虽然不相信,锦衣卫会真的对他下手,但瞧着眼前这阵势,他这心里头还是有些惊惧的。 自己是只身来了殷都,若是跟沈东湛硬碰硬,显然讨不了便宜,还会吃大亏…… “好!”顾东朝咬着牙,“这次,我就放过你们!” 周南扯了扯唇角,这到底是谁放过谁? “白费了雍王殿下一番好意!”顾东朝小心翼翼的往门口方向退去,“等我回了雍王殿下,要你们好看!” 周南咂吧着嘴,“怎么个好看?给咱们脸上,画一幅泼墨山水?瞧您顾大公子这不学无术的样子,怕是连笔杆子都不知道怎么握吧?” “岂有此理!”顾东朝气得七窍生烟,“你别欺人太甚!” 周南摆摆手,冲着周边众锦衣卫皱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顾大公子……请出去!” 下一刻,客栈外骤然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声。 “啊……” 第491章 道德绑架 沈东湛站在客栈的走廊里,不由的皱了皱眉,周南这小子的玩兴,又上来了…… 客房内。 有人焦灼的等着沈东湛推门,可沈东湛呢?站在房门口半晌,他就是不想进去,宁可盯着门板,也好过对着那两张脸。 下一刻,房门骤然打开。 一男子立在房内,见着沈东湛的瞬间,眼神发光发亮,当下扯了唇角,冲着沈东湛笑道,“是世子啊?快进来,快进来!念儿,快看是谁来了?” 说着,他便将沈东湛往屋内领。 沈东湛刚进门,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咳嗽声。 沐飞念身子不大好,与沐飞花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身娇体弱,手无缚鸡之力。 一个力拔山河,乱军之中可取敌将首级。 “姨母!”沈东湛行礼。 毕竟是长辈,而且母亲也就这么一位姐妹,再无旁人。 “湛儿,不必多礼,走近些,让姨母看看是不是还跟当年一样?”沐飞念面色苍白的靠在床柱处,身上笼着淡淡的药味,能从华云洲赶到这儿,颠沛流离的,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沈东湛往前走了两步,近至床前,“姨母身子不好,为何长途跋涉来此?若不是底下人通知,我还不知道您来了殷都。” “阿晋,你还愣着作甚?赶紧给湛儿沏杯茶过来。”沐飞念似乎是有意在转移话题。 沈东湛心知肚明,但他们不提,他就绝对不会先开口。 “好!”江晋赶紧去沏茶。 说起来,沈东湛对他们并不亲。 从小到大,也就逢年过节,在他们来齐侯府见沐柠的时候,会见上两次,其他时候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 “不必了!”沈东湛淡漠的开口,“我来这儿,不是来喝茶的。” 闻言,江晋和沐飞念各自一僵。 江晋徐徐回到床边,冲着沐飞念使了个眼色。 “湛儿。”沐飞念开口,“我们来这儿,也不是来为难你的,只是柠儿的事……柠儿失踪了,你可知道?” 沈东湛没吭声。 “你也知道,柠儿是我们的心头肉,是你父亲指定的世子妃人选,若非如此,我们怎舍得将柠儿寄养在齐侯府?不就是想让你们生出点,青梅竹马的情意吗?”沐飞念又是一番咳嗽,面色乍青乍白得厉害。 江晋两手合拢在身前,一副心痛至极的神色,“从小到大,我们都觉得亏欠柠儿甚多,可只要一想到,她来日做了齐侯府的世子妃,能一生顺遂,咱们这当爹娘的,便也满足了。可谁曾想,竟还会出了这档子事。” “柠儿生死不明,湛儿你又在殷都当值,数年来压根不回华云洲,只好来殷都找你。你既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想必只要动用锦衣卫的力量,一定可以找到柠儿。”沐飞念音色哀求,带着几分哭腔,“湛儿,你就看在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份上,把她找回来吧!” 沈东湛瞧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夫唱妇随,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他们哪是要他把人找回来,分明是暗示着,让他娶沐柠为妻、为世子妃。 “周南把人送回去的时候,姨母和姨夫没听到他说什么吗?”沈东湛问。 沐飞念和江晋对视了一眼,当场哑然。 “那便是我的意思,是我的原话。”沈东湛继续道,“我先让人把你们送回华云洲,你们回家好生等着,等我找到沐柠就把她送回去。” 江晋急了,“你们这算是娃娃亲,乃是老侯爷亲口应允,怎么能出尔反尔,说退就退?这要是传出去,让柠儿怎么做人?让旁人这么看待我沐家?” 话音刚落,沈东湛狠狠一记眼刀子剜向他。 江晋当下闭了嘴,不敢再吱声。 “柠儿非你不嫁,她是绝对不会答应,就这么回了华云洲。”沐飞念换了个方式,“你就算送回去了,她还是会跟着你跑啊!我们这当爹娘的,哪里经得这般折腾?湛儿,看在你母亲的份上……” 沈东湛冷冷的打断她的话,“锦衣卫最不缺的就是马夫,一趟不够就送第二趟,有本事她就跑一辈子!” 屋内,登时死气沉沉。 第492章 不如自己拿捏 沈东湛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们自然也无法,再装傻充愣。 “柠儿若不是因为你,何至于落得身残的下场?” 江晋原形毕露,鼓着一口气梗着脖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不说别的,只这一点,你就得对柠儿负责!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去殷都找你,却被人伤害至此,你倒好,身为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竟是全然不管,直接将她送回华云洲,此等始乱终弃之行,简直是令人不齿!” 沈东湛瞧着他说得唾沫横飞的样子,微微眯起了眸,面色愈发沉冷。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触怒了沈东湛,江晋默默的闭了嘴。 “我尊你一声姨夫,是看在姨母的面上,沐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沈东湛很清楚,自己这个姨夫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穷困潦倒,入了沐家为奴,后来花言巧语的哄着沐飞念,最后先斩后奏的,让沐飞念怀上了孩子。 沐家二老没法子,若是传出去,颜面无存,而自家闺女也无法再许旁人,干脆就招赘了这穷小子。 谁知这江晋是个不安生的,入了沐家之后便如同翻身做主了一般,对着底下人颐指气使的。 奈何沐飞念身子不好,尤其是生下沐柠之后,沐飞念更是参汤不离口,时常缠绵病榻。内里什么都说不上话,什么都听江晋的,生怕因为自己身子不好,让他跑了似的。 沐家二老原本不怎么待见长女,极是宝贝这体弱的小女儿,可如今却因着这入赘的女婿,弄得家里鸡犬不宁,不得安生。 要不是后来,沐飞花成了齐侯府的侯爷夫人,对江晋有所威慑,让他敛了这作天作地的性子,明面上也不敢再过分。 “我好歹也是沐家的一份子。”江晋转头望着沐飞念。 被他眼神这么一瞪,沐飞念当下开口,“湛儿,他到底是你姨夫,你怎么能……” “姨母!”沈东湛冷冰冰的开口,官服在身,气势摄人,“你是娘的妹妹,所以我尊你一声姨母,他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华云洲干的那些好事,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自诩齐侯府的姻亲,在外头招摇撞骗!” 江晋这些年在华云洲,也算是万人捧,就是仗着齐侯府的姻亲缘故,可现在被一个后生晚辈这么戳脊梁骨,他这老脸自然是挂不住,“什么叫招摇撞骗,这原就是你爹沈丘,亲口答应的婚事!说句实话,你沈东湛见着我,理该尊我一声岳父!” “你担得起吗?”沈东湛目光阴鸷,周身冷戾,“若你非要如此恬不知耻,那我倒是可以回华云洲一趟,将那些苦主都叫到一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做下的那些事自个担着!” 江晋到底是做贼心虚,面色瞬白。 “湛儿?”沐飞念急忙开口,“你姨夫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性子着急,所以口不择言,你莫往心里去!我们来这儿,主要是想找到柠儿,这丫头肯定是来找你了,可这殷都……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只能靠你了呀!” 沈东湛能横眉冷对江晋,但对沐飞念,到底有些不忍心。 尤其是沐飞念的容貌,与沐飞花有七分相似,沈东湛瞧着她就想到母亲,母亲处处为自己着想,沈东湛亏欠她的太多,便只能忍了这口气。 这毕竟是娘,唯一的妹妹。 “对啊对啊!”江晋当即赔笑,“你也看到了,你姨母身子不好,这附近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想来要进了殷都才能好好静养,你看……” 沈东湛瞧着眼前的沐飞念,面无血色,眸无精光,瞧着像是随时都会厥过去,诚然是病得不轻,若是将她丢在这里放任不管,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我会让人,送你们进城。”沈东湛拂袖而去。 与其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自己拿捏着…… 江晋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睨了沐飞念一眼。 沐飞念止不住咳嗽,“我、我的药……” 第493章 来看看你 锦衣卫再进来的时候,沐飞念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极是默契的上前,背起了沐飞念便出了房间,上了马车,有锦衣卫专门护送,殷都城内外,谁敢造次?! “爷,真的把人带回去?”周南策马,与沈东湛并肩而行。 沈东湛睨一眼身后的马车,“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只怕苏千户那头,会不高兴……”周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的面色愈沉,终是不耐烦的策马疾驰而去。 见着不远处的尘烟,江晋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们沈指挥使不是来接我们的吗?怎么自己就走了呢?这像什么话?” “爷公务繁忙,你无官无职,于锦衣卫亦没有任何贡献,在你身上浪费时间,若是误了公务,你担当得起?皇上面前,你敢担待吗?”底下人浑然不客气,“呵,倒是忘了,你怕是连皇上都没见过吧?想来也是,乡野村夫,哪儿有资格觐见皇上!” 周大人说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跟这男人客气,对那个女的温和些便罢了! 既是周大人说的,那多半也是自家爷的意思。 “你!”江晋气不打一处来,刚要说点什么,可瞧着周遭都是林子,底下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肯定是因为沈东湛交代了什么。 想了想,还是罢了,万一在这里剁了他,在林中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埋了,那他岂非死得太冤?别看沈东湛话不多,瞧着像是很能忍的样子,但江晋心里清楚,这小子蔫坏蔫坏的,什么事都干得出! 见他闭了嘴,底下人掀了唇角,满是嘲讽的冷笑。 周大人所言果然极是,这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 沈东湛率先回了城,进了沈府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苏幕送了消息,这事还是得让她自个来处置。 顾东朝在殷都雍王府,想必会对顾西辞不利! 苏幕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如意馆的小厨房里,查看今儿的食材,以防某些人错了主意,在这里动手脚。 “顾东朝?”苏幕侧过脸看着年修。 年修点头,“人在雍王府,且大言不惭的说是为雍王殿下办差,想要劫走沐家夫妻。周南还说,沐柠可能在城内,但具体在哪,尚未可知。” “都这样了,还不死心,可见男人长得太俊也不好!”苏幕叹口气,“都说红颜祸水,男人何尝不是祸根?” 年修无奈的笑笑,“爷,那这事……” “放消息去南都,让顾西辞小心,得防着顾东朝这草包东西,蠢到把自家都给卖了,还帮着雍王数钱!”掌心摩挲着剑柄,苏幕的脑子里,浮现出沐柠的容脸。 瞧着柔弱至极,没想到竟是个硬茬?! 躲起来了? “是!”年修颔首,“爷,要帮着找吗?”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小妮子瞧着没本事,可这股拗劲儿,容易坏事!” “明白!”年修抬步就走。 食材都没什么问题,苏幕缓步走出了小厨房,骤见着院中立着一人,不由的心神一震。 “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疾步上前,笑盈盈的搀起她,“今晚宫中设宴,本宫是来宣旨的,听闻你在这里,所以特意来看看你。自打你去了南都,本宫这心里便一直惦念着,你进宫也不知道来东宫一趟。” “多谢太子殿下挂念,奴才奉命伺候南疆使团,实在是分身乏术,未能去东宫给殿下请安,还望太子殿下恕罪!”苏幕抽回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李璟手上一空,面上悬起浮起不悦之色。 然则,还不等他上前,身后便传来了哈沙王子的笑声。 “太子殿下怎么在这呢?苏千户,烦劳去沏茶,咱们这些南疆来客,不太懂得你们的茶道。” 闻言,苏幕心头一松,当即揖礼,“奴才这就去!” 李璟蹙眉。 第494章 我没救了? “太子殿下亲自来这一趟,哈沙心中甚是感激。”哈沙王子笑道,“你们如此礼待,咱们都会记在心里。” 前方已经没了苏幕的身影,李璟不得不收回视线,冲着哈沙王子点点头,摆出了一朝太子该有的架势,“这是本宫应该做的事,远来便是客,何况还是贵客,岂敢怠慢!” “这边请!”哈沙王子做了个请的收拾。 李璟笑着走在他身侧,“哈沙王子觉得今日父皇与您商定的议和之事,可否妥当?远道而来,想必也是有心促成,双方各退一步也无不可,对于双方的百姓而言,安居乐业,才是民心所向。”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我等前来,就是冲着太平盛世而来。”哈沙王子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南疆有不少主战之人,在我离开南疆之前,还在试图让父王答应,与你们开战。” 李璟的笑,凝在唇边。 “战,非我所愿,亦非百姓所愿。”哈沙王子继续道,“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得尽快落实,若是在大夏耽搁久了,只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李璟敛眸,似乎是盘算着什么。 须臾,他郑重其事的点头。 花厅内,苏幕奉茶。 李璟和哈沙王子相谈甚欢,毕竟都是皇家子弟,有些东西是共通的。 “苏千户若是没什么事,就去忙你的!”哈沙王子意味深长的开口,“我与你们的太子殿下,还有要事相商。” 苏幕求之不得,当下行礼,“奴才告退!” 出了花厅,年修快速迎上。 “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年修不解。 往常太子殿下,恨不能把他家爷黏在身上,今儿怎么放过了? “哈沙王子替我解围。”苏幕瞧出来了,哈沙王子是故意的。 年修愣了愣,“这么好心?” “今晚宫宴,估计会热闹得很,到时候咱们可以趁着喧闹,走走神。”苏幕缓步往外走。 年修紧跟在后,“这倒是,宫里人多,偶尔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想必沈指挥使也会进宫。” “嗯!”苏幕低低的应声。 有哈沙王子在,直到李璟走的时候,他也没能找到机会和苏幕独处。 “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你很是不同。”哈沙望着站在如意馆门前,瞧着李璟的仪仗渐行渐远,这才转头望着苏幕,意味深长的笑着。 苏幕弓身作礼,“哈沙王子多虑了,苏幕是奴才,太子殿下是主子,主仆有别。” “不过,我也瞧出来了,你不喜欢跟他独处。”哈沙王子笑道,“你宁可跟沈指挥使对着干,也不喜欢被太子殿下护着,可见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很难讲。” 语罢,还不待苏幕回应,哈沙王子已经含笑转身。 苏幕立在那里,眸色沉沉。 “爷,他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年修心惊。 苏幕沉默,不语。 好像,是瞧出来了什么? 回看天色,时辰还早,距离宫宴还有一些时间。 ………… 四时坊。 林静夏瞧着眼前的薛宗越,心里无数次的冒出“干脆毒死他得了”的想法,若不是公子不允,此刻真的是极好的机会。 见着眼前的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薛宗越有些脊背发凉。 “怎么了?我这是没救了?” 林静夏裹了裹后槽牙,瞧了一眼手边的针包…… 第495章 疼死爷了 “倒也不是没救了,只是所需费时,国公爷怕是要吃点苦头!”林静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冷眼瞧着薛宗越。 薛宗越愈发着急,她就愈发得意,想到自己这些年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想到江家之事,她就恨薛家,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苦头?”薛宗越眼下身居国公爷的位置,虽然不似早些年顽劣,沉稳了不少,但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 林静夏慢条斯理的拿起针包,“解毒的汤药,我倒是开得容易,但是这排毒可不是寻常简单之事,非吃吃药就能好的。” “这这这……”薛宗越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娇生惯养如他,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头,瞧着那锐利的针尖尖儿,薛宗越差点没蹦跶起来,整张脸都青了。 “国公爷若是吃不了这苦头,那就趁早离开吧!”林静夏捋着袖子起身。 见状,薛宗越急了,吃苦头总比死好吧?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吃苦就吃苦罢!”薛宗越终是下定决心。 林静夏报之一笑,瞧了身边的小童一眼,“去准备一下。” “是!”小童会意,快速离开。 不多时,薛宗越便伏在了雅阁的床榻上,整个人紧张而局促到了极点。 全子在旁提着心,“林大夫,会不会有问题?” “要不你来?要不我来!”林静夏将针包搁在床边,“总归有一人要动手。” 全子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哪儿会什么针灸之术?既然不会,那只好讪讪的闭了嘴,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薛宗越倒是没觉得什么,疼痛是有一点,但也不是太疼,尚在能忍耐的范围之内,是以没有任何的异议。 就在全子也觉得,林静夏之前是夸大其词了,没那么疼痛时,画风逐渐改变…… 小童们在楼下听着,一个个捂着嘴偷笑。 雅间里,传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尽管如此,全子也没敢拦着,毕竟是为了自己国公爷的性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爷,您撑着点,撑着点,很快就好了……” “哎呦我的娘诶,疼死爷了……轻点,林大夫,轻点……啊啊啊啊……” 林静夏下手,可真是半点都没手软,哪儿疼往哪儿扎,她原就是医术精湛的大夫,这么做有点公报私仇的意味,可既不伤他性命,又能让自己痛快,顺带给他排排毒,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折腾到了最后,薛宗越连哭喊的气力都没了,取针之后便伏在了床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打紧,让他歇会。”林静夏就留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 出了门,她还是尽了医家的本分,让底下人给煎了药。 “林大夫,他真的中毒了?”小药童低声问。 林静夏点点头,“是。” “可见,高高在上也不见得是好事,爬得好死得快!”小药童小声嘀咕着。 正说着话呢,伙计从后院跑来,“林大夫,苏宅来人了!” 闻言,林静夏赶紧擦了手,“你们留心着楼上,我去去就回!” “是!”众人颔首。 来的是李忠,这会人已经进了后门,在后院的草庐里待着。 “忠叔?”林静夏疾步上前,“怎么了?” 李忠叹口气,将两张纸递给她,“跟你合计合计,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且看看这些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林静夏仔细的瞧着。 一张纸上写的是膳食,另一张纸上写的是药方。 膳食极为精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吃的。 药方一目了然,应该是治风寒等病症的。 “这怎么了?”林静夏不解。 李忠坐在那里,兀自倒了杯水喝着,“我家爷让我看看,薛宗越那小子的膳食,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一大早的,他们就把那些膳食都打包了一些送过来,我瞧着都没有任何异常,不像是被人下过毒的样子。” 林静夏凝眉,想起了方才,疼得死去活来的薛宗越…… 第496章 两个字 膳食的单子上,连食材和做法,都写得仔细,可见李忠是真的没瞧出来问题,所以想着与同为大夫的林静夏,合计合计,看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膳食里,无毒。 药方,也没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薛宗越总不能自我产毒吧? 人心狠毒,也没见着这样的毒发,把自个给毒倒…… “这倒是很奇怪。”林静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忠慢悠悠的放下杯盏,“所以我就来找你了,爷这些日子忙着如意馆的事儿,也顾不上国公府那小子,我寻思着把这事给办了,也省得她忧心。” “其实我……”林静夏顿了顿。 李忠招招手,示意她坐下来说。 “忠叔,我觉得这事可以不用管,国公府是恶人自有天收,是报应!”林静夏满脸的鄙夷,“救这样的腌臜东西,只会脏了咱们的手。” 李忠笑了笑,“你呀,就是心里仇恨太重了,所以觉得恶人就该死,可是薛介已经死于非命,这事难道不是告一段落。薛宗越虽然是薛介的儿子,但眼下国公府在他手里,若是来日遇见了什么事,这名号总能帮衬着点!” “听说,太子殿下对公子甚是不错。”林静夏抿唇。 李忠摇摇头,“小姑娘家家的,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我跟着爷这么多年,心里多少清楚。皇帝身子不太好了,这位置早晚得让出去,太子虽为太子,可他终究没有登基,来日谁振臂一呼,谁登上九五,还不好说!” 林静夏一怔。 “若是太子登位,他对咱家爷这般心思,你觉得以后会放过爷?以咱家有的性子,恐怕到了最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李忠给她倒了杯水,“再有,若是雍王或者睿王登基,你觉得爷还能全身而退吗?” 林静夏宛若醍醐灌顶,“难怪爷说,都是退路。” “皇帝老了,身子不中用了,殷都眼见着是要变天了。”李忠低低的说着,“趁着薛宗越对爷感激涕零,多给他施以恩惠,来日若是真的到了……” 林静夏坐直了身子,“忠叔,您别说了,我都明白了!” “小丫头,你满心仇恨,是带着仇恨而来,我知道你心里苦。”李忠笑了笑,“可谁的心里不苦?比起东厂那些非人的待遇,你已经很幸运了!” 林静夏点点头,“我懂了!” “那就好!”李忠瞧着两张纸,又是一声长叹,“你说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林静夏仔细的瞧着两张纸,细细的对比着,说实话,这一眼瞧上去,完全没有问题,不管是膳食还是药方,皆是无毒,任是谁吃了,都没什么问题。 但若是…… “忠叔,你说……”林静夏将两张纸合在一处,“若是放在一起吃,会有问题吗?” 李忠一怔,慌忙拿过两张纸,搁在自己的跟前细瞧。 “早些年我行走江湖,遇见过一桩事,说是一妇人毒死了自家丈夫,可县衙的人追查下来,家中无毒物,饭食亦正常,全然没有下过毒的痕迹,那妇人也是连连喊冤,说是自己真的没有杀人。”林静夏娓娓道来,“县大人也没办法,人毕竟死了,总归要落案!” 谋杀亲夫,可真是要命! “谁知道,遇见一个江湖郎中,那郎中此前救治过一个病人,说是无毒两物想碰撞,顿生毒性而要命。果然,那男人在吃饭前,因着腹痛吃了点药,刚好这饭菜之中,有与药石相克之物。”说到这儿,林静夏瞧着那两张纸。 李忠拍案而起,“果然!果然如此!” “是这个道理吗?”林静夏问。 李忠连连点头,“我就说嘛,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果然如此!” “找到问题了?”林静夏亦是心生雀跃。 李忠将纸张递给她,负手立在原地,眉心又徐徐拧起,“用这样的法子下毒,怎么能保证效果呢?这得保证,日日都能让薛宗越吃着才行!风寒,也不能寒一辈子,菜式……也得经常换啊!” 林静夏默默的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字,内贼!” 第497章 读一遍,背出来 还真别说,李忠觉得林静夏的猜测很有道理。 只是,什么人敢对薛宗越动手? 这小子如今继承了薛介的位置,当了国公爷,按理说也算是一号人物,虽然不是那么中用,至少也得挂个衔,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是要惊动朝廷。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跟朝廷为敌? 死了一个国公爷不够,再死第二个? 朝廷,丢不起这脸面。 “当初薛介的死,就没抓住真凶。”李忠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瞧着林静夏,“还差点拿了水生当替罪羊。” 林静夏点点头,“您是怀疑,那个凶手又来了?此人怕是与国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吧?” “这点,我与你的心思却不在一处。”李忠摇摇头,“我觉得这人与国公府,不是什么血海深仇,相反的,应该是怕薛介说出点什么,所以……” 林静夏一怔,“杀人灭口?那对付薛宗越,又是为何?” “我若事事了然,还来找你作甚?”李忠两手一摊,“罢了罢了,这些事还是让公子去头疼吧,咱们只管找毒源便是!” 林静夏:“……” 二人又絮絮叨叨了半晌,直到小药童跑来,说是薛宗越醒了,林静夏这才起身离开,李忠亦是收回东西,火急火燎的回苏宅。 一觉睡醒的薛宗越,精神头还算不错,这会坐在床边位置,直勾勾的望着刚进门的林静夏,面色有些微白。 “林大夫,我这般如此,是不是便没事了?”薛宗越怕极了她手里的针尖尖,生怕再挨那么一圈,回头毒是解了,命也得去半条。 林静夏原本还想糊弄他一番,可一想起国公府里有内贼,到时候还得让这小子自个去收拾,到时候给自家公子留个退路,她便有些下不去狠手了。 “放心吧,情况稳定了。”林静夏道,“药已经让人抓好,到时候你照着吃便是。还有一些忌口的东西,且待我一会给你写上,不能吃的东西,是断然不敢入口的。” 薛宗越连连点头,“多谢!全子,跟着林大夫去。” “是!”全子行礼。 林静夏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爷,您觉得怎么样?”全子忙问,伸手搀了薛宗越一把。 薛宗越站起身来,揉了揉脖颈和胳膊,然后原地跺跺脚,“还真别说,觉得舒坦了不少,这林大夫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您没事就好!”全子笑了笑,“只是,奴才还是不明白,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膳食?还是药方?” 薛宗越一怔,他也说不清楚。 主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答案。 出了四时坊,薛宗越瞧着林静夏给写的单子,上面列举着不少忌口的东西,以及各种注意事项,条条杠杠的一大堆。 “林大夫果真是个心细之人。”全子免不得夸赞两句。 这彩虹屁好似忽然就拍到了薛宗越的心坎上,薛宗越哈哈笑了两声,“诶,你发现没有,这林大夫的字迹?” 全子:“??” 这字迹怎么了? 写得多好看啊,哪儿像您的自己,跟个狗爬似的! “好看!”薛宗越盯着手里的纸张,“娟秀而不失劲道,秀气而不失英气,笔锋皆是恰到好处,真真写得一手好字!” 全子:“……” 说句实话,全子打小就伺候着薛宗越,除了见过薛宗越夸苏幕,还真没见他夸过第二个人,这林大夫倒也是个有福气的。 不过…… “公子,您这上面的字,可都认全了?”全子小心翼翼的问。 薛宗越登时一个脑瓜崩,咬着牙低斥,“全不全的,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字迹,又不是说她写了什么,你个不长脑子的东西!” “奴才知错!”全子委屈得眼角泛红,当下求饶,“奴才知错!” 薛宗越轻呵,将纸张塞进他手里,“读一遍,背出来,再还我!” 全子:“!!” 第498章 混账,我是你娘 还真别说,林静夏的针……扎得够疼,但效用也是不错的,薛宗越事后觉得,脑子清楚了不少,不似之前昏昏沉沉。 宫里来了帖子,说是今晚宫宴,请国公赴宴。 “多半是因为南疆使团。”薛宗越瞧着手上的帖子,“对了,今夜苏幕也会去罢?” 全子现在满脑子都是方块字,愣了半晌才醒过神来,“苏千户近来一直在如意馆伺候着,想必南疆使臣要入宫赴宴,她亦得跟着罢?” “那倒是!”薛宗越想了想,“你仔细为我挑一身衣裳,回头我得好好谢她。” 全子行礼,“是!” 正说着话呢,外头管家来行礼,说是夫人颜姬请她过去一趟。 “她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她呢!”薛宗越抖了抖衣裳,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颜姬的院子,身后跟着一票的奴才。 颜姬立在院中,正逗弄着一池的鱼,手一抖,掌心里的饵料悉数落进了池中,惹得鱼群快速聚拢,争相恐后的抢食。 “你这是干什么?”看着自家儿子,这么横冲直撞的进来,颜姬极是好看的容脸,当下拧了起来,“想造反呢?” 薛宗越手一挥,众人退在墙外,唯有全子一人在旁伺候着。 “问你话呢!”颜姬叹口气,“又胡闹什么?” 薛宗越坐在亭子里,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家娘亲,风韵犹存,容貌姣好,这些年陪在父亲身边养尊处优的,偶尔还出谋划策…… 敛了心思,薛宗越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问你个事。” 这话,倒是把颜姬给震住。 果真是当了国公爷的人,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 “我是你娘,你就不能客气点?”颜姬翻个白眼。 薛宗越扯了扯唇角,“你回答我,我便客气点,你若不回答,我自不与你客气。”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颜姬气得脸都白了,“真是个白眼狼。” 薛宗越开门见山,“爹书房里的盒子,是不是你拿走的?” 颜姬险些脱口而出,所幸当场打住,就这么愣愣的瞅着他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娘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薛宗越抓了桌案上的果子,狠狠啃了一口,仿佛是为了压制内心的激动与紧张。 颜姬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你跟娘说话的态度?你爹尸骨未寒,你就这般没心肝,不怕他从棺材里爬出来,狠狠收拾你一顿?” “有本事,您让他半夜来找我,我亲自给他磕个头认错。”薛宗越别开头,抖着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混不吝模样。 颜姬那叫一个火冒三丈,“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您自个先开的口,我不过是顺杆子往下爬,这也有错?”薛宗越继续啃着果子,“您就说,是或者不是吧?” 颜姬指了指外头,“如果我不回答,你打量着要赶我出去?” “那不能,好歹我也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能这么没良心,会挨雷劈的。”薛宗越啐一口嘴里的果核。 池子里的鱼群又开始哄闹,争抢不休。 “知道就好!”颜姬哼哼两声。 薛宗越裹了裹后槽牙,“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颜姬:“??” 这小子,又想干什么? “我会让人看着您,您不说实话,就别想走出院子半步!”薛宗越一本正经的望着她,“娘,您最好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颜姬狐疑的打量着他,竟生出了几分异样,“你还是我生的,那个儿子吗?” “如假包换,不过呢……我如今不是小公爷,是国公爷了,有些东西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薛宗越煞有其事的站起身来,“娘,您好好想想吧!” 颜姬拍案而起,“薛宗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你娘!” “就因为你是我娘,所以我才把你圈起来,没对您下手!”薛宗越双手叉腰,“娘,这盒子是爹留下的,理该交给我!如果真的在您手里,您还是交出来吧!” 颜姬咬着牙,“混账东西,你可知那是什么?” 第499章 大夫死哪儿去了? “我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反正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薛宗越理直气壮。 颜姬狠狠的闭了闭眼,声音微微弱了些许,仿佛有些嫌弃,“你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为了那个苏千户吗?东厂是什么地方,里面出来的能是好东西?就你这蠢脑子啊,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卖了数钱?”薛宗越当下坐回原位,“来来来,娘,今日儿子给您算笔账!” 颜姬一脸见鬼般的神色,算账?这小子除了霍霍,还能算账? “哎呦,这可真是稀罕事,就你还算账?早上偷了账房先生的账本,偷偷躲起来吃了?”颜姬还不知道,自己这儿子有几斤几两? 薛宗越没搭理她,“你儿子我,这条命值多少钱?” “无价!”颜姬白了他一眼。 千金不换,吾儿性命。 “好!”薛宗越将一枚核桃摆在桌案上,“在永慰县,苏幕救过我一次,无价!” 颜姬眼角眉梢微挑,这…… “第二次,是上次,我差点被兄长给弄死,如果不是苏幕帮着查清楚,还我一个公道,您今儿就是寡妇加丧子!”薛宗越放了第二个核桃。 颜姬的眉心旋即拧起。 “第三次……” “等会!”不待薛宗越开口,颜姬赶紧打住他,“没有第三次了,你别想糊弄我,自打你爹走了之后,咱们国公府的事,跟苏幕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想往她身上贴金,你娘我不信!” 薛宗越又放了一个核桃,“第三次,就是现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姬满脸的不相信,只觉得她这儿子又在糊弄她。 薛宗越叹口气,“如果苏幕现在还在南都,她能晚个半月回来,估计正好能赶上,你儿子我、国公爷薛宗越的……丧礼!顺便喝杯水酒,给我上三炷香!” “呸呸呸!”颜姬啐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拿起一旁的瓜子碟,劈头盖脸的泼了薛宗越一脸的瓜子,“臭小子,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薛宗越的脑门上,簪着不少瓜子,衣服领子里亦满满如是。 掸去肩头的瓜子,抠了抠衣服领子,薛宗越无奈的撇撇嘴,“爹走了,娘您心里不好受,一味地忙着伤心,也没能顾得上我,怕是单纯的以为,你儿子我……真的是染了风寒吧?” 瞧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颜姬显然心神一震,再仔细琢磨着这话内层涵义,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越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还不够清楚?”薛宗越问,“你儿子我,中毒了!” 颜姬登时眼前一片漆黑,若不是薛宗越搀扶得及时,只怕是要直挺挺的摔在地上了。 “娘?娘?”薛宗越疾呼,“哎呦,我就知道……” 全子慌里慌张的冲上来,“爷,掐人中,掐人中!” 当然,全子可不敢往下掐,这活计得薛宗越自个来,毕竟颜姬身份尊贵,全子一个奴才哪儿敢下手。 “娘?娘?”薛宗越死命掐着人中,瞧着悠悠醒转的颜姬,总算松了口气。 全子赶紧倒了杯水,“夫人?” “中、中毒?”颜姬拂开全子的手,慌忙拽住了薛宗越,“大夫呢?找大夫!大夫死哪去了!” 薛宗越伸手抚着她的脊背,让她能顺过气儿来,“没事了没事了!娘,您这性子能不能改改,别这么着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我没事了!毒控制住了!” “真的?”到了这会,颜姬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攥紧他的手,“你可别为了宽慰娘,故意说这些话骗我!” 薛宗越一个眼神过去,全子赶紧上前,“夫人,真的真的!爷刚从外头看了大夫回来,这会毒已经被控制,只要好好吃药,排出余毒便没什么大碍!” “真的?”颜姬还是不太放心,“要不,请旨让太医过府?你爹走了,娘现在只有你了,若是你再有……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薛宗越将三个核桃塞进她手里,“娘,我没事了,但不能传太医。” “你……”颜姬愕然僵住。 到底是陪了薛介多年的女人,脑子一转,骤然了悟。 第500章 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道国公府如今只剩下你,便是万事大吉了,没成想还是有人死心不改,都这样了还想着东山再起?”颜姬顾自思量,徐徐松开了薛宗越的手,“也许,不是想着东山再起,而是念着同归于尽,死不悔改!” 薛宗越挑眉,“娘,那盒子呢?” “盒、盒子?”颜姬抿唇。 薛宗越“吧嗒”一声,敲碎了一个核桃,“打量着还想瞒我呢?这府内的人,没人比你更清楚爹的那些事,若然不是你把盒子拿走了,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我这也是为你好!”颜姬叹口气。 如此,便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在哪?”薛宗越追问。 颜姬问,“此番又是苏幕救你?” “我见了苏幕一面,她瞧着我神色不对,便夜半来访,这才晓得我中了毒。”薛宗越剥着核桃,“我一直以为是风寒,没成想……” 颜姬点点头,“那盒子,也是打算交给苏幕的?” “她想要,我必须给。”薛宗越说得明白,不遮不掩。 颜姬瞧着自家傻儿子,眉心都快拧成了“川”字。 “苏幕救了我三次,即便我还她一条命,我也是赚了。”薛宗越难得有这般认真的时候,“当年爹救过您一命,您便死心塌地的跟了他这么多年,那苏幕救了我三次,她要这么一个盒子,我双手奉上也不过分吧?” 颜姬点点头,“改日得空,让苏幕来府一趟,有些话……我且得问问。” “娘,您要问什么?”薛宗越愕然。 颜姬瞪了他一眼,“怎么,我还能欺负她不成?我不惧她,也得惧她身后的东厂吧!” “哦!”薛宗越颔首,“今夜宫宴,我会入宫一趟,彼时且与她打个招呼。” 颜姬瞧着手中的核桃,“越儿,你身上的毒……真的不打紧吗?” “无碍。”薛宗越言辞凿凿,很是肯定的告诉她,“待余毒排出,我便能安然无恙,只是眼下还得小心,他们下手很是仔细,不管是膳食还是汤药,都没有问题。” 颜姬一颗心砰砰乱跳,面色微白,极是担虑的瞧着他。 “娘自个也得当心!”薛宗越行礼,“我先去准备宫宴之事,外头这些人就留在院外,没抓住内贼之前,还望母亲不要轻易踏出院子,莫要轻易相信旁人,饮食起居定要万分当心。” 颜姬紧了紧手中的核桃,“你放心,娘也不是吃素的!” “越儿告退!”薛宗越缓步走出了院子。 全子紧随其后,“爷,您说夫人会把盒子交给苏千户吗?” “应该会吧?”薛宗越心里也没底。 娘跟着爹那么多年,能走到今日的身份地位,不只是单纯的靠着容貌。 全子没敢再吱声。 待到了午后,众人便三三两两的进宫。 沈东湛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是要提前入宫,宫内有禁军,但帝王周全,他理该安排妥当,免得万一闹起来,措手不及。 “沈指挥使?”小太监行礼,“皇上传召,请您过去一趟。” 沈东湛皱了皱眉头,“知道了!” “爷,这个时候找您,不会是要开桃花吧?”待小太监离开,周南慎慎的凑过来,叨叨了这么一句。 周氏乌鸦嘴,祖传且开光,素来精准到令人发指。 沈东湛别头,狠狠剜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周南:“……” 不远处,栾胜拂袖而立,瞧着沈东湛进了皇帝的寝殿。 “督主,皇上真的会让沈指挥使……”奈风有些犹豫。 栾胜素白的面上无悲无喜,“皇帝喜怒无常,想一出是一出,君心难测。杂家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 “督主放心,业已准备妥当。”奈风行礼。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瞧着红墙绿瓦,日头悬在墙头,耀耀夺目,明明已是夏日,明明那样暖,却这么都暖了人心。 “雍王和睿王,是不会答应的。”好半晌,栾胜勾唇冷笑。 夜,沉。 宫宴,初始。 丝竹起,歌舞升。 第501章 不让她说出口 宫宴上,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皇帝难得现身,抱病主持宴席,席上嬉嬉闹闹不断,笑声不绝于耳。 苏幕只是奴才,自然没资格赴宴。 沈东湛身居要职,得保证宫宴内外,所有人的安全,必也不能饮酒作乐,自然不会出现在席上。 站在假山边上,苏幕眉心微凝。 异域风情的曲调幽幽响起,一帮南疆女子脚踝上挂着银铃,踩着细碎的小步,踏上了台子,纤腰扭动,风情万种。 一个个眸色光亮,笑靥勾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瞬间,席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瞅着这帮南疆女子。 轻纱覆身,舞姿妖娆,这恰到好处的若隐若现,才是真的勾魂摄魄,让人着迷。 “这南疆的女子,还真是……”年修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帮女子,“挺、挺放得开的。” 苏幕被他逗笑,“不是挺好看吗?” “好看是一回事,另有所图又是另外一回事。”年修倒是沉静。 苏幕转头瞧他,“面对美色,无动于衷?” “不喜欢。”年修摇摇头。 一曲舞罢,舞姬们纷纷下了台。 谁不喜欢这妖娆多姿的女人? 一个个,笑逐颜开的。 为首的红衣女子,立在席间行礼,冲着皇帝行礼。 见状,哈沙王子站起身来,立在了她身侧,亦是冲着皇帝行礼,“皇帝陛下,这位就是与我一道前来的,咱们南疆国的公主——云朵公主!” 皇帝倒也不惊诧,面色疲惫而倦怠,但唇角却漾开了笑意,“南疆如此诚意,朕深感欣慰。只是,云朵公主为何一直以轻纱覆面?” 闻言,云朵伸手掀开了轻纱,露出本来面目。 苏幕隔得有些远,但还是看清楚了,不就是哈沙王子身边,那位嚣张跋扈的小厮吗?她早前这么说来着? “爷,您的话都应验了!”年修道。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果然是公主!” 若非女子,怎好胭脂水粉,这等女儿家才喜欢的东西? “爷,您说这公主如今挑明了身份,接下来是不是该和亲了?”年修低低的开口。 古往今来,两国联姻是最好的议和方式,也是稳固国与国之间最好的桥梁,议和议和,先商议再和亲…… 苏幕沉默了。 和亲? “皇帝陛下!”云朵直起身,“我身负使命而来,还望皇帝陛下能应允我……” 还不待她说完,哈沙王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云朵是来与贵国和亲的,至于与谁和亲,还望皇上能斟酌,不能委屈了我们南疆的公主。” “那是自然!”皇帝笑道,“朕会为云朵公主,选一位尊贵的驸马,请哈沙王子和南疆国放心,咱们既是友邦,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的和平共处!” 哈沙王子点点头,“多谢皇帝陛下!” 语罢,他转头瞧了云朵一眼。 云朵心神一颤,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去换身衣裳,入席!”哈沙王子开口。  云朵颔首,由宫人领着退下,待换了身衣裳,这才转回宫宴吃席。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众人微醺。 皇帝身子不大好,这会业已坐不住,慢慢悠悠的起身,冲着睿王李珏开口,“睿王,待会送哈沙王子和云朵公主回如意馆,务必保证使臣们的安全!” 李珏当即起身行礼,“儿臣领命。” “多谢皇帝陛下!”哈沙王子行礼,视线却落在了一旁的太子李璟身上。 没想到,皇帝看重的居然是睿王? 不过,苏幕倒是乐得轻松自在,不用自个跟着回如意馆,何乐而不为? 皇帝先行离开,其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撤离宫宴。 待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苏幕也跟着转身,打算领着年修离开,今夜无事,可以回苏宅好好睡一觉。 身后,忽然响起了轻唤,“苏千户?” 苏幕当即顿住脚步,徐徐转身。 全子行了礼,毕恭毕敬的将一封信递上,“我家国公爷给您的信。” 年修伸手接过,目送全子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 第502章 苏千户好本事 “想来人太多,小公爷怕人瞧见。”年修将信转交苏幕。 苏幕随手打开书信,上面的字丑得跟狗爬似的,好在还能辨认,写着让她明日晌午去一趟国公府,他母亲有话要对她说。 “爷,会不会有诈?”年修忙问。 苏幕将书信收回去,“不管是否有诈,我都得去一趟。” 年修讪讪的收了书信,爷都决定了,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去看看,沈东湛在哪,将书信交给他!”苏幕道,“两手准备,若是我有什么事,他也好及时处置。” 年修颔首,环顾四周。 “这是皇宫大内,我不会有事,你只管去,彼时我在宫门口等你。”苏幕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修行了礼,当即退下。 在这皇宫里,苏幕轻车熟路,稔熟得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眼下文武百官都撤了,太子李璟喝得醉醺醺的,她得小心躲开点。 身形一闪,苏幕钻进了假山的山洞,黑暗中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外头,直到顺子将醉醺醺的李璟搀向东宫方向,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李璟清醒的时候,尚且缠着她不放,这要是喝醉了,还不定要怎么着呢! 蓦地,一道黑影掠过。 苏幕陡然凝眸,当下紧随而去。 敢在皇宫大内里乱蹦跶,真以为这是自家后院呢?她苏幕今儿若不把这腌臜东西抓住,就不叫苏幕! 前方的黑影蹿得很快,苏幕也不遑多让,紧追不舍,但不知道为何,两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怕惊动了宫里的侍卫,这黑影直接蹿向了冷宫方向。 苏幕一直跟着,但怎么都追不上,及至冷宫院子里,这人便消失了,仿佛忽然间蒸发了一般,无声无息的。 周围黑压压的,没有一丝光亮,只偶尔能听到呼啸而过的夜风。 冷宫这地方原就没什么人过来,连看守的太监和老嬷嬷,夜里也不会在这里走动,风中隐约能夹杂着那些女疯子低哑的呜咽声。 关押在这里的,困在这里的,都是那些前朝废妃,或者是那些年被皇帝厌弃的女人,褫夺了位份变成庶人,但因为伺候过皇帝,所以这辈子都没机会出宫。 苏幕站在院子里,这地方阴气太重,迎面而来的风都是阴森森的。 “咻”的一声响,苏幕当下身子一撇,只瞧着暗器从面门擦过,若不是她闪得快,只怕是要见血了。 下一刻,苏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 高手对决,谁也不敢大意。 苏幕下手不留余地,掌风凝力,招招致命,她倒要看看,这腌臜东西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来头?敢在宫里造次! “苏千户好本事!”对方音色低沉。 苏幕冷哼,“先拿下你再说!” 双方交手,势均力敌。 苏幕倒是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了劲敌,眼下除了沈东湛,她还真的没逢着过这样的对手,一招一式,都被他生生接下。 好在苏幕这人,越战越勇。 而这黑衣男子,则渐渐落了下风。 苏幕一掌过去,狠狠打在那人的肩头,以至于直接将人推了出去,然则下一刻,这人却借力逃遁,趁着苏幕的掌劲,直接翻过了墙头,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混账!”苏幕正欲去追,但方才……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 四下漆黑一片,但因着方才的打斗,惊动了守在外头的太监。 “什么人?”老太监提着灯笼,哆哆嗦嗦的进来,乍一眼苏幕站在院中,慌忙行礼,“苏千户,是您啊?您怎么在这儿呢?” 苏幕环顾四周,转而伸手,“灯笼给我,你,滚出去!” “是是是!”老太监岂敢耽搁,毕恭毕敬的递了灯笼,撒腿就跑出了门。 苏幕是宫里出去的,如今是东厂千户。 谁不认得? 谁敢招惹? 借着灯笼昏黄的光亮,苏幕终于瞧清楚了,在墙根底下,黑衣人落下的东西…… 第503章 谁会心生不忿? 苏幕蹲在那里良久,灯笼里昏黄的光亮,落在那银灿灿的东西之上,记忆一下子被拉扯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娘亲靠在摇椅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轻拍着她的脊背。 稚嫩的小脸扬起渴望的神色,她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母亲发髻上的簪子,白净的指尖摸了一遍又一遍。 “娘戴着这簪子真漂亮,我也好想要!” “傻丫头,不着急,等到来日你成亲,娘便传给你,这东西是你外祖留下的,传女不传男,合该是你的。” “这是我的?” “对,是我们家瑶儿的……” 苏幕定定的望着手中的银簪,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立起,她下意识的蜷握住掌心,快速环顾四周。 冷宫四下无人,只有门口的老太监知道她来过。 这东西落下,自然也是无人会知道。 徐徐站起身来,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收了簪子快速走出冷宫,将灯笼递还给方才的老太监,“今夜之事不许与任何人提起,若敢乱嚼舌根,仔细你的脑袋!” “是是是!”老太监哪儿敢多嘴。 苏幕说什么,自然是什么。 深吸一口气,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 暗处,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年修在宫门口等得快火烧眉毛了,总算是瞧见了自家爷,慢慢悠悠的朝着这边过来,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爷?” “东西呢?”苏幕问。 年修忙道,“给了!” “嗯!”苏幕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但也不至于到呆滞的地步,“走吧!” 年修犹豫了一下,小心的凑上去,“沈指挥使说,今晚会过来一趟,有事相商。” “嗯?”微风拂过,苏幕骤然回过神,“哦,知道了!” 年修诧异了,自家爷今儿是怎么回事?瞧着心不在焉的。 “爷,您没事吧?”年修问。 苏幕摇摇头,攥住了马缰,当即翻身上马,“先回去!” “是!”年修也不敢多问,这是宫里,人多眼杂,万一真的闹出点什么,便不太好了。 主仆二人策马离开皇宫,赶回苏宅。 进了门,李忠早早的就等着了。 “爷,回来了!”李忠跟着苏幕进了屋子,转头瞧了一眼,觉得自家爷的脸色好像不大好,不由的拽了年修一把,“怎么回事?” 年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个就走开了一下下,再见着爷,就是这般神色了。 “爷?”李忠低声轻唤。 年修赶紧去沏茶。 “是月白那边有动静?”苏幕问。 李忠忙道,“我们发现,这国公府多半是出了内贼,汤药无毒,膳食也正常,但两者相加就生出了毒性,这简直是防不胜防。” “这下毒的手法,倒是奇特。”苏幕坐定。 李忠继续道,“所以咱们觉得,若不抓住这人,以后这样的事儿,还会继续发生。爷,您说这会是谁下的手?” “早前国公府一案,薛宗英被杀,薛宗林与其母杜姨娘被刑部问罪,国公府只剩下个……捡剩的薛宗越,白白得了这国公爷的位置,试想一下,谁会心生不忿?”苏幕问。 年修奉茶。 李忠迟疑了一下,“这剩下的,也就只有个国公夫人了!不过,听说国公爷死后,这国公夫人就住进了佛堂里?这念佛之人,不都心善吗?想必,也不会……” “督主手里,还时常挂着一串佛珠呢!”年修幽幽的开口。 李忠:“……” 心善不在念佛。 “话是这么说。”苏幕呷一口清茶,“但这件事,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李忠坐定,“还真别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这国公府都成如今模样了,怎么还有人会惦记着呢?这薛宗越不就是一草包,搁哪儿也成了栋梁之才,对付他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谋夺家财?”年修接过话茬。 苏幕和李忠齐刷刷转头,视线幽幽的落在年修身上。 年修尬笑,“奴才、奴才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第504章 天塌地陷 国公府眼下也就剩下点家财了吧? 毕竟,那么大的壳子,烂船还有三斤钉呢!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李忠摇摇头,委实有些叹息,“可见这家大业大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幕眸光阴鸷,“也许,不是冲着家财来的,只是单纯的怨恨。” “怨恨?”年修与李忠对视一眼。 苏幕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其实她心里也有个疑问,与李忠所想的一样,国公府的家财能有多少?若是真的因为怨恨,大可直接动手,没必要这么麻烦。 现在,背后之人的目的,是想让薛宗越死得无声无息,显然不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薛宗越悄无声息的死于风寒,目的何在?”苏幕揉着眉心。 屋子里,安静至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窗位置有了动静。 年修与李忠极是默契的起身,快速退出了房间。 “我来得不是时候?”沈东湛转身合上窗户。 苏幕抬眸瞧了他一眼,“白日里,皇上传召,说什么了?” “如此迫不及待,是担心皇上把云朵公主指给我?”沈东湛倒是挺高兴的,苏幕肯这样问,说明她这心里头……醋了! 苏幕轻呵,“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说实话,若是指给你也不错,到时候正妻小妾的闹一锅,不知道拆的是齐侯府,还是你的沈府?” “连你都这么想,估摸着那几位皇子,也都有这样的想法。”沈东湛叹口气,面上的悦色敛去,唇角微微下压,添了几分冷色。 苏幕一怔。 年修进来奉茶,俄而又毕恭毕敬的出去。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烛花“哔啵”炸响,将苏幕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盯着,坐在对面淡然饮茶的沈东湛。 “皇帝对你有疑。”苏幕凝眉瞧他。 沈东湛勾唇,端起杯盏浅呷,“睿王、雍王,乃至于太子,满朝文武,估计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吧?在宫宴之前,皇上传召于我。” “若我是诸位皇子,第一反应是赐婚。”在沈东湛开口之前,苏幕也是这么认为的,以为皇帝是想把云朵公主赐给他,促成此番联姻。 沈东湛敛眸,“皇帝不解释,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帮人估计都要把我当成死敌了!” “到时候……”苏幕幽幽的盯着他,阴测测的笑着,“云朵公主再添点乱,说是看上你了,那这事儿可就好玩了!” 沈东湛凑近了她,“玩死我?” “不死也得扒几层皮!”她亦凑近。 两人面对面,只剩毫厘之差,鼻尖险些抵到鼻尖,如此近距离,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彼此的呼吸温热。 “可见,皇帝是要对付我了。”沈东湛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苏幕愣怔,唇角止不住的颤了一下,“这可如何是好?皇帝若是要对付你,那我是不是得离你远点?” “就这么远,已经够远了!”掌心贴在了她的后脑勺,沈东湛骤然吻了上去。 苏幕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嘤咛了一声。 沈东湛的速度倒也快,眨眼的功夫已经把人抱到了怀里,圈她的力道微沉,恨不能将她揉碎在怀中,“苏千户若是敢跑,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谁打断谁的腿,还不一定呢!”苏幕躺在他怀中,温吞的扬起头,瞧着他刚毅的脸部轮廓,温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稍瞬,她的指尖落在他的喉结处。 沈东湛下意识的轻咳一声,喉结滚动。 “今儿有人把我引到了冷宫,给我留了一样东西。”她指尖微顿,如玉般的胳膊攀上了他的肩头,温热的唇就贴在他的脖颈上。 肌肤,被她的唇贴得滚烫。 沈东湛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蹭蹭蹭的直冲脑门,尤其是她的舌尖,忽然舔了一下他的喉结,突如其来的触感…… 顷刻间,天塌地陷。 理智,分崩离析。 可是怀里的妖,岂会让他真的如愿…… 第505章 笑成了傻子 瞧着沈东湛微变的面色,苏幕吐气如兰,幽幽的开口,“沈东湛,你就不好奇,我得了什么东西吗?” “什、什么?”沈东湛一把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苏幕,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苏幕靠在他怀中,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以指尖在他胸口打着圈圈,“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不是与你商议大事吗?怎么,你对我的事,不感兴趣?” “苏幕,你知道的。”沈东湛低眉看她,“我对你得了什么东西,兴趣不大,对你……倒是很感兴趣。” 语罢,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定然心里有事,藏着掖着对她没好处,她如此这般,是因为之前醋了,这会对他“报复”一番。 沈东湛也由着她,看破不说破。 她,高兴就好! “你看看,这是什么?”苏幕变戏法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银灿灿的,不是那枚簪子又是什么? 沈东湛倒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着一枚完整的、不再是泥塑木雕的——银簪! “你这……”沈东湛快速接过,眉心微蹙的凝着这手里的簪子,显然是有些不敢置信,“这不就是活死人墓里,那尊石像上的东西?你说过,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是要留给你的!” 苏幕敛眸,“没错,与我记忆里的一样,与石像上的更是相似至极,瞧着就像是原样打造的,若不是我手里有些碎片,只怕会误以为,这便是我母亲的遗物。” 当年的簪子早已碎了,如今这银簪再像,也不是昔年之物。 “你怀疑,是有人在试探你?”沈东湛问,“又或者,只是凑巧?天族,还有人在活动……” 苏幕摇摇头,“脑子乱得厉害,我还真的一时间想不明白,不知道沈指挥使有什么高见?” “你与那人交手,可察觉什么异常?”沈东湛问。 苏幕细想,“那人当时说了一句,苏千户好本事,我听着他的声音,虽然低哑,但听得出来,年岁应该不大。” “听声音还算年轻?”沈东湛问。 苏幕点点头。 “此事,且得细查!”沈东湛默默的将簪子,簪在她的发髻上。 苏幕心神一震,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母亲戴着这簪子的模样。 “真好看!”沈东湛说。 苏幕的鼻尖骤然酸涩无比,哑着嗓音问,“真的?” “是!”沈东湛神情专注的瞧着她,柔声低语,“真的好看极了!” 苏幕笑得眼角微红,“这么会说话,该如何奖励你才好呢?” “罚够了,也该奖了,不是吗?”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着床榻走去,“苏千户应该知道,我来一趟不容易,且最近南疆使团在殷都,很多事疲于应付。” 苏幕被放在了床榻上。 下一刻,她骤然一个翻身,直接滚到了床内侧。 “沈指挥使既然这般忙碌,又何苦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花这些心思呢?”她低呵一声,“倒不如想想看,该怎么哄了云朵公主开心,当这南疆的驸马爷?” 沈东湛欺身而上,快速将她遏住,“再胡言乱语,就扒两层皮!” “哼!”她轻嗤。 沈东湛倒是不与她客气,当下手脚麻利起来。 苏幕:“??” “等会,你不是说疲于应付,事情繁多?”她翻个白眼。 某人却是笑成了傻子模样,“时间不多,速战速决?” 苏幕:“……” 沈东湛,去你大爷的! 所谓的速战速决,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她还不知道他? 不过,老皇帝此举委实不地道,这边挂着沈东湛,那边挂着他自个的皇子,打量着要做什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还真是半点都不差。 左不过,这云朵公主也不是谁都能娶的,小妮子有自个的想法,关于睿王还是雍王,又或者是太子,她有自己的选择。 第506章 世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 皇帝让睿王李珏送人回去,这个意思,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傻子也能揣摩出几分意思。 一则,睿王妃殁了。 二则,柔妃复宠。 三则,睿王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如意馆。 院子内,哈沙王子让众人回避,兀自站在檐下,瞧着不远处的李珏和云朵二人。 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这要是不看着点,谁知道这丫头会做出什么事来? “云朵公主初来殷都,想必对殷都的风土人情不甚熟悉,这样吧,明儿本王陪公主四下走走,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李珏这便是邀约。 云朵回答问题之前,侧过脸瞧了一眼檐下立着的自家兄长,说句实话,她还真的没瞧上这李珏,纵然是皇帝宠爱的睿王又如何? 有些时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云朵的第一印象给了沈东湛,现在不管遇见谁,总要拿他们跟沈东湛一较高下,可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缘故,瞧着这个,瞧着那个,怎么瞧都比不上沈东湛。 “我是随兄长一道来的殷都,虽然说是和亲,但是……”云朵还算有礼,躬身退后两步,“我的事情自有兄长做主,不敢擅自答应,还望睿王殿下海涵。” 这话,合情合理。 毕竟,孤男寡女。 “如此,是本王唐突了!”李珏笑得有些尴尬,“云朵公主早些休息,本王先行回去了!” 云朵颔首,“不送!” “殿下,您说公主和这睿王有戏吗?”底下人问。 哈沙王子瞧着李珏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怕是没戏了!” “可皇帝陛下的意思,不就是……” 不就是,想成全这两人吗? “成全归成全,我瞧着这李珏也不是什么良人,来日若是他登位,恐怕不是好事。”哈沙王子微微摇头,抬步下了台阶。 云朵转身瞧他,“兄长不会是想把我,许给他吧?我可都打听过了,这睿王的正妃,此前死于非命,乃是他自己强抢民女所致。如此品性,来日即便登位,也非明君之选。” 对此,兄妹二人算是想一处去了。 “兄长是觉得,我这媚术可以祸他?”云朵摇摇头,“满殷都的人,谁不知道睿王宠妾灭妻?皇帝还因此禁了他的足,哪日他要是再瞧上了跟此前那女子相似的,回头……不得要了我的命?” 哈沙王子低哼,“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没瞧上他,让我另选他人?” “知道就好!”云朵撇撇嘴,“虽然我是来和亲的,可也不能给我胡乱塞个人,两国太平是很重要,但我这终身幸福也不容你们乱来!” 哈沙王子瞥她一眼,“我终是你亲哥,能害你吗?” “害不害的……我不知道,若是我没嫁好,回头怨你、恨你,那是肯定的。”云朵朝前走,“如果是我自己选的,好赖都不会怪你。” 哈沙王子负手而立,“你莫要再盯着沈东湛,齐侯府的世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听说在宫宴开席之前,皇帝还传召了沈东湛,我原以为皇帝有意把你许给沈东湛,没想到……竟是睿王送给你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说,哈沙王子能得南疆王宠爱与信任,出使大夏是有所缘由的。 如此聪慧而机敏的儿子,又是宠妃所生,南疆王自是满心欢喜,来日为君才能保得南疆安宁。 “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朵愣怔。 哈沙王子报之一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皇帝陛下,有点意思!” “哥,你说沈东湛……” 还不等她说完,哈沙王子一个眼刀子甩过去,“你最好别惦记着他,免得到时候皇帝真的要收拾齐侯府,会牵连到你和咱们南疆。” “问问也不行?”云朵轻嗤。 哈沙王子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何,瞧着沈东湛和苏幕站在一处,他这心里头就有些怪怪的,可到底哪儿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半晌,哈沙王子冲她幽幽开口,“听说,沈东湛……好男风!” 云朵:“!!” 第507章 猪都能上树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尤其是云朵,只觉得一只苍蝇卡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吐不出。 “哥,这话可有依据?”云朵慎慎的问。 哈沙王子轻呵一声,慢慢悠悠的朝着自个的卧房走去,“殷都城内的流言蜚语而已,我哪儿来的证据?随口胡诌!信口胡言……” 云朵:“……” 亲兄弟! 云朵咬咬牙,“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公主殿下,野猪也许……还真的能上!”小丫头——玉竹,眨着明亮的眸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云朵一个眼刀子过去,愣是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夜色沉沉。 有人相拥而眠,有人辗转反侧。 李珏在如意馆碰了灰,面色沉到了极点,气急败坏的回睿王府。 马车离去,有探子快速回了提督府。 “督主!”探子行礼,“睿王殿下瞧着神色不对,好似有些气急败坏。” 奈风摆摆手,“继续盯着!” “是!”探子快速退下。 奈风瞧一眼立在窗前,面朝窗口,背对着他的栾胜,“督主,这睿王殿下多半是没讨到好处,云朵公主虽然年轻,可她上面还有个哈沙王子,奴才瞧着这哈沙王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睿王想着一步登天,奈何云朵公主对他没这份心思,碰一鼻子灰实乃正常。”栾胜幽幽转过身来,“不过,若是真的论就起来,还真的而只有睿王能与这云朵公主匹配。” 奈风顿了一下,“那太子殿下呢?” “让异国番邦的女子,当太子妃?皇帝不傻,若无意外,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让南疆的公主当皇后……”栾胜摇摇头。 这不现实。 奈风恍然大悟,“督主所言极是。” “当个太子侧妃倒是可行,但南疆未必会答应,所以皇帝思虑再三,让云朵公主当个睿王妃,是极好的选择。”栾胜到底是伺候了皇帝多年,对皇帝的心思委实有些了然。 奈风犹豫片刻,“可是,皇上这般提拔睿王殿下,就不怕来日……” 易储之事,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只能似是而非的带过。 “若太子未能登上皇位,即便睿王登位,一个侧妃罢了,到时候随便封个妃便是,皇帝已经给他留了后路。”栾胜瞧着外头漆黑的夜色,“帝王心,不可测。” 奈风脊背发凉,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这话,真是半点都没错。 “只是,若云朵公主瞧不上睿王殿下,那这事……怕是成不了!”奈风低语。 栾胜勾唇,抬手合上了窗户,转身朝着软榻走去,“成与不成,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沈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督主的话,这沐家夫妇已经被沈指挥使,接回了沈府安置,听说不太好伺候的样子。”奈风如实汇报,“尤其是沈指挥使的……姨夫。” 栾胜拂袖落座,“姨夫?你可真够抬举他的,凭他也配?” “小门小户出来的,得了势就颐指气使的,入了沈府之后就闹腾了一番,据说是嫌这嫌那的,这不,沈府那头,大晚上的还在街头采买物什,就因为这位沐家江氏的挑剔。”奈风觉得好笑。 沐飞花是什么人? 连自家督主都得让三分的女子! 谁曾想,竟有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妹妹,被一个草包废物拿捏得死死的,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真真是同父同母不同命。 “如此说来,沈东湛今夜不在沈府?”栾胜心思微转。 奈风陡然意识到,说多话多,错的……也多,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思及此处,心头咯噔一声,当下躬身行礼,“奴才不知。” “沈东湛对其容忍,只是想把人拿捏在手里,但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在沈府肆意妄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在……”栾胜徐徐起身,“不在沈府,会在哪?” 奈风忙道,“许是在镇抚司。” 话音刚落,栾胜眸色陡戾,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奈风扑通跪地,“未能盯紧沈东湛,是奴才该死,督主恕罪!” “呵……”栾胜拂袖出门,“不许跟着!” 第508章 督主出门,不知所踪 奈风心里发虚,原是想追,可督主那性子……既不让他跟着,自然不能跟着,否则督主发起火来,只有死路一条。 幽幽的叹口气,奈风立在檐下,瞧着被风吹得肆意摇晃的灯笼,也不知道督主会去哪?  眼下,沈东湛的确不是沈府。 苏宅冬暖夏凉的,胜过空寂的沈府千万倍。 烛火葳蕤,怀中的人懒洋洋的睁了一下眼睛,翻个身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踏踏实实的睡着。 沈东湛颇为享受,她这样毫无顾忌的信赖。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会卸下一身的防备,寻求他的呵护,一旦天亮一旦睁眼,她便还是那个可以独当一面,辣手无情的东厂千户。 瞧着她肩头的疤,沈东湛俯首低吻。 早知道这是自家媳妇,当初尚远那一刀……他该往上冲,替她受了这痛楚。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沈东湛!”她温凉的掌心,贴在他的面颊上,睡眼惺忪的眸子里,漾开迷离的魅惑之色,就这么眼巴巴的盯着他,“你……被抓了!” 沈东湛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须臾握住了她的柔荑,冷不丁一个翻身,再次将她压下,“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心?做贼被抓,它有点虚,跳得极快!” “这般油嘴滑舌?”苏幕刚睡醒,身子有些软弱无力,被他扣得严严实实的,竟有些动弹不得,“要不,你把它挖出来让我瞧瞧?” 沈东湛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听苏千户的意思,这是让我死在你身上?” 苏幕:“……” 这也能歪?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许了。”沈东湛伏在她耳畔低语,“你也知道的,习武之人容易上火,难得遇见能解火气的,免不得要生出贪婪。世间奇珍异宝,于我何干,我只……贪苏千户。” 音落,苏幕险些低呼出声来。 待回过神,她呼吸微促的低骂,“沈东湛,你够了!” 沈东湛不以为意,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她你? 谁让她不早点出现,害他孤寂了这么多年,寻常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成亲生子,他这才尝到滋味,哪儿舍得撒手? 一旦黏上,还不得……死不撒嘴! 烛火缭乱,春意甚浓。 郎有情,卿有意。 春风好,两相欢。 到了最后,苏幕觉得自己都快被弄死了,这人就跟不要命似的,翻来覆去的,将痕在她的身上烙了个遍。 当然,沈东湛也是有分寸的,所有的痕迹绝不流露在外,免教她身陷险境。 白日里衣裳一穿,便是什么痕迹都不会露出。 思来想去,苏幕觉得自个不能这般吃亏,这一报还一报,才算公平。 “嗤……”沈东湛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低眉瞧着,一口咬在自个胸前的女人,“沈、沈夫人的爱好,很是特别啊!” 苏幕这一口下去,当下就冒了血珠子,待舌尖尝到了血腥味,她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他,“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才叫公平。” 瞧着血色蜿蜒而下,沿着胸膛曲线,滴落在的床榻上,沈东湛微微皱起了眉头,下嘴还真够狠的,不愧是东厂千户! “缓一缓,便走罢!”苏幕脱力的躺在那里,这会是真的没了气力,“使团还没离开,皇上随时召见,你还是时刻准备着为好。何况,你这沈府内,还养着两尊佛呢!” 说起这个,沈东湛便觉得头疼。 “起吧!”苏幕翻个身,背对着他。 沈东湛揉着生疼的胸口,默默的坐在了床边上,“你说,沐柠会藏在哪儿?” “若我是她,肯定是要……” 话音未落,年修和周南疯似的冲进来。 “爷!” “爷!” 下一刻,沈东湛一个咕噜翻上了床榻,快速扯了被褥,将苏幕整个人都遮在了被子底下,面色骤然黑沉到极点,“冒冒失失闯进来,想死吗?” “提督府消息,督主出门,不知所踪!” 苏幕骇然探出头,面色瞬白。 什么! 第509章 离沈东湛远点 屋内,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只剩下烛火炸开的声响。 哔,啵。 “奴才这就派人去找!”年修回过神来。 周南想了想,赶紧行礼退下。 房门重新合上,屋子里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 回过神来,沈东湛快速穿好衣裳。 见状,苏幕亦快速起身,这个时候可不敢乱来,万一真的惹出什么篓子,那还了得? 然则还不等苏幕更衣完毕,外头骤然一声响。 沈东湛反应过来的第一个举动,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床底下,完美到了极点的驴打滚,连带着脚踏都自个摆好了。 “呼”的一声响,烛火当场熄灭。 周南正欲往里冲,却被年修一把摁住。 “是督主!”年修低呼。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爷还在里面。” “来不及了!”年修赶紧推搡着,趁着督主还没发现,先让周南躲起来。 诚然,栾胜此刻就站在后窗位置,他是从后院进来的,自然不会察觉门前的周南,也算是避开了一劫。 “什么人?”苏幕当即出手,纵身跃出出窗户。 不出手,不行! 窗户大开,栾胜生生接下苏幕一掌。 “是我!”栾胜一声回应。 苏幕当下收手,连退数步,连忙行礼,“苏幕该死,不知是义父到来!” “没事。”栾胜目不转睛的瞧着她,衣衫端正,瞧着也没什么异常,“杂家……我也是突然想起来,四处走走看看,没成想竟然走到了这儿。” 苏幕行礼,“是!” “不请我进去坐坐?”栾胜问。 苏幕回过神来,“年……” “不用!”栾胜知道她想干什么,“莫要惊动旁人,免得惹来麻烦。” 苏幕颔首。 如此,栾胜绕过回廊,从前门进去。 此刻的前门,唯有年修一人。 见着栾胜进去,年修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是后院里跳进来的,没瞧见周南,否则……铁定穿帮。 屋内。 苏幕依旧神色寡淡,动作娴熟而麻利的为栾胜沏茶,可她却不敢将视线落在床底位置,栾胜疑心太重,但凡她有任何的异常,都会惹来栾胜的怀疑。 “义父。”苏幕奉茶。 栾胜坐在窗边位置,仔细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早前不是没来过,但从未这般认真仔细的看过这屋内的摆设。 苏幕的一颗心,高高悬起,生怕栾胜发现床底下的异常…… “如意馆那头,可有什么异常?”栾胜没话找话。 苏幕回过神来,神情自若的回答,“一切正常。” “如此,甚好!”栾胜端着杯盏浅呷,“这是陈年的旧茶?” 苏幕一怔,陡然转头瞧着柜子那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拿错了茶叶罐子,可见在栾胜面前,她终究是畏惧而心慌的。 尤其是这一次,做贼心虚! 栾胜盯着手中的杯盏,眉心微蹙了一下。 “我这就重新沏茶。”苏幕转身便走。 栾胜瞧了一眼床榻,但见被褥凌乱,不由的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了一句,“不必了!” 苏幕骇然僵在当场,当时起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床褥,只怕是要露馅了? “哈沙王子不是简单的人物。”栾胜的指尖,轻轻捻起杯盖,“你在他身边伺候着,务必要万分小心,若是被他瞧出来你的女儿身,只怕是要惹出大祸。” 苏幕行礼,“是!” 见她话不多,又神情闪烁,栾胜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盯着凌乱的床榻,一张脸逐渐黑沉下来,周身隐隐漾着冷戾。 “最近,和锦衣卫交手……多吗?”栾胜忽然换了话茬。 苏幕下意识的蜷起袖中手,指甲微微嵌入掌心中,“近来一直伺候在如意馆,与锦衣卫那头倒也没怎么交手,义父为何这么问?” “只是提醒你一下,离沈东湛远点。”栾胜呷一口清茶,“别以为皇帝真的宠信他,齐侯府终究是皇帝的心头大患,即便不是今日,也会有来日。” 苏幕垂眸,低低的应了声,“是!” 瞧着她这副样子,栾胜只觉得敷衍,可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第510章 栾胜,看到了 屋子里,寂静。 寂静得尴尬,尤其是这样的深更半夜,栾胜与苏幕面对面,任谁见着都会觉得怪异,毕竟一无公务可商议,二无任务需布置,三无真情可夜谈。 “义父可还有……别的事?”连苏幕都在怀疑,栾胜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乍一眼,怪异诡谲,只怕是…… 心头一怔,苏幕骇然退后半步,“义父?”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要多思多想,都说了……只是闲来无事,到处走走,不小心进了院子,干脆来看看你罢了!”栾胜起身。 他心知自己再待下去,苏幕怕是要生出各种心思,她那性子多疑而敏感,从小到大都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除了,出生入死的年修……说起来还真是惭愧,名义上为养父子,还不如年修一个奴才,来得更亲近! 苏幕赶紧行礼,趁着俯首的时候,悄摸着睨了床底下一眼,还好这小子藏得严实,一动不动,连个声响都敢发出。 “不必送。”栾胜伸手搀了她一把。 苏幕骤然回过神,显然愣了愣。 “记住为父的话,私底下少跟沈东湛接触,这人……不是个好东西!”最后那几个字,栾胜是咬着牙说的。 一字一顿,就跟有切齿之恨似的? 以前,可不曾这样! 苏幕认真的敷衍着,“苏幕一定会谨记义父教诲。” 栾胜看着她,面上神情严肃,答得也是斩钉截铁,只是有几分真假,可就不一定了,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罢了!”栾胜缓步朝着房门口走去。 苏幕紧随其后,跟到了门口,似乎是要亲眼见着他离开,她才能放心。 “苏幕?”栾胜回头看她,视线蓦地一顿,在她发髻上停留了片刻,转而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不必送了!” 苏幕也不敢多犹豫,冲着年修便是一个眼神过去。 年修了悟,赶紧跟上去,直到确定栾胜真的离开了苏宅,这才屁颠颠的跑回来,“走了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如此,周南冷不丁在假山那头探出头来,疾步行来,“我家爷呢?” 沈东湛一脚踹开床前脚踏,紧接着便一咕噜从床底下滚了出来。 恰,年修和周南跟着苏幕进门。 于是乎…… 苏幕皱眉。 年修:“……” 周南:“……” 动作很是干净利落,操作很是娴熟。 尤其是这一脚踹得,力道刚刚好…… 沈东湛从床底下爬出来,一抬头便瞧见了三双脚,再往上瞧去,三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若不是此刻他衣衫完整,只怕真的像极了……女干,夫! 这两个字冒出来,让沈东湛面色陡沉。 “转过去!”沈东湛低喝。 周南当即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见着年修还愣愣的站在原地,赶紧推搡了一把。 年修心下一惊,木楞的被周南推了一下,慌忙背过身去。 “没事吧?”苏幕上前一步,冲他伸手。 沈东湛原是想自个起来的,可瞧着她伸出手,迫不及待的便抓住,借着她的力道,慢慢悠悠的起身。 苏幕知道他是故意的,要不然……哪能攥着她的手不放呢? “走!”周南想了想,赶紧拽着年修出了门。 年修狠狠甩开他的手,“走就走,拉拉扯扯的作甚?” “没心肝的东西!”周南暗骂一句,合上了房门。 苏幕叹口气,“可以松手了!” “你觉得,栾胜今夜到访,所为何事?”沈东湛意味深长的问,“该不会以为,真的是吃饱了撑的,跑你这儿溜达消食来了吧?” 苏幕抽回手,心里有些憋闷。 “苏幕,你……”沈东湛眉心微凝,忽然伸手将她束发的簪子取下,“栾胜看到了吗?” 苏幕骇然瞪大眼睛,当场石化。 要死了,当时事态紧急,她随手拿起了枕边的簪子束发,全然没注意到,这枚簪子便是当时在冷宫捡到的那枚银簪。 “栾胜……”苏幕面色瞬白,“看到了!” 第511章 今儿的太阳,打哪儿升起? 握着手里的簪子,苏幕才算明白,栾胜临走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别多想!”沈东湛目色微沉,将簪子搁在了桌案上,“栾胜既然什么都没说,那就证明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可苏幕是谁,即便当时慌乱,回过神便也冷静了下来,“藏在活死人墓里的东西,是不能见着天日的,可我这样戴着,他竟没有多说半句,要么是隐忍不发,早晚要杀了我,要么……” “苏幕!”沈东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我与你在一处,只是因为你是苏幕,不管你是谁,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是苏幕,那就够了!” 苏幕心下愣怔,微微仰头瞧着他,“沈东湛,你是怕我灭你的口?” “灭口这种事,怎么能让苏千户亲自动手?”沈东湛骤然俯首,“我来!” 苏幕:“……” 一言不合,不是扒皮就是灭口。 沈东湛,去你大爷的…… “走吧走吧!”苏幕不耐烦的推搡着他,终是将人赶出了门,这般黏糊劲儿,再纠缠下去天都亮了,那还得了? 待沈东湛和周南离开,苏幕立在墙下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想起了栾胜形容沈东湛的那句话,“不是个好东西!” “爷,您说什么呢?”年修诧异。 苏幕缓步朝着房间走去,“这是义父对沈东湛的评价。” “不是个好东西?”年修哭笑不得,“这一点都不像,督主能说出来的话!” 别说是年修,苏幕当时听得也有些愣了,栾胜说这话的时候,是那样的咬牙切齿,如今想想倒真的有些滑稽。 “爷,您说督主今儿这是怎么了?”年修还是没想明白。 苏幕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聪慧如她,在栾胜见着她戴着那枚簪子却没有发难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些许想法,只是这想法没有得到实践论证,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 无凭无据的事情,她不会宣之于口,可这心里头,就跟吃了一只死苍蝇一样,咽不下、吐不出,几欲作呕…… 提督府。 奈风总算是松了口气,“督主,您回来了!” 然则…… “督主?”奈风皱眉,督主怎么愣愣的,似乎有些晃神,“督主?” 栾胜被奈风连喊两声,这才回过神来,正眼瞧着跟前的奈风,抬步进了门,坐在了花厅里继续发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督主?”奈风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去沏了一杯茶回来。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伸手接过杯盏,瞧着白水绿芽尖,沉浮满茶香,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今年的新茶。”奈风急忙行礼。 自家督主嘴刁,奈风可不敢在饮食上有任何的差池,所以这茶肯定没问题。 “苏幕那头,可有送去?”栾胜问。 奈风连连点头,“有,不多。” 苏幕不常在殷都,向来奔波在外办差,所以每年的新茶都会匀她一些,但不会太多,毕竟,她也不常喝。 “再挑拣些,多送些过去。”栾胜呷一口杯中水,“以后她会常住殷都,不会再经常往外跑。” 奈风当即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可出了门,奈风自个就愣住了,徐徐放慢了脚步。 细细琢磨起来,可总结为两点。 一,督主今晚去找苏幕了。 二,督主打算让苏幕长留殷都。 可在此之前,督主多少是防着苏千户的,毕竟苏幕是东厂的二把手,若是在殷都待得太久,免不得生出夺权的心思。 栾胜是个疑心病深重之人,重用苏幕是因为她是他打造的,最锋利的杀人剑,防着苏幕是怕苏幕掉头来对付他。 可现在,奈风有些瞧不懂了,大晚上去看苏千户,回来就要送茶叶,还要把苏千户留殷都…… 瞧着天边的鱼肚白,奈风盯着东边半晌没回过神来。 “奈大人,您看什么呢?”底下人低声问。 奈风眯了眯眸子,“我瞧着今儿的太阳,是打哪儿升起的?” 众人:“……” 第512章 他还不够资格 晨光熹微。 沈东湛出了苏宅之后,又去了镇抚司,绕了一圈之后才在天亮之前,回到了沈府。 他这一进门,管家就哭丧着脸迎了上来,“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这沈府都让他给拆咯!” “怎么回事?”沈东湛皱眉。 不就是离开一晚上,又不是没出过门。 “他是谁?”周南问了一嘴。 管家哭丧着脸,“沐家那尊大佛!” 得,周南了悟。 “爷,这怕是得你来收拾。”周南很清楚,沐家那位江氏是什么德行,他都懒得搭理这种人,也不知道当年这沐飞念,是怎么看上这窝囊废的? 窝囊废也就罢了,还是个耀武扬威的窝囊废,叔可忍,婶不能忍! 想来也是,沐家毕竟是侯府夫人的娘家人,谁敢擅自动他们?没有爷的吩咐,众人只能忍气吞声,由着江晋胡作非为。 还没进门,沈东湛就听到了碗筷砸在桌案上的声音。 “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吗?要上好的血燕,你们都聋了?”江晋拍案而起,“夫人身子不好,得用这些东西将养着,如此怠慢,就不怕我告诉沈指挥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周南扭头看了看自家爷,好嘛,爷的脸色冷到了极点!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江晋的咆哮声,还在继续。 沈东湛沉着脸,一身寒戾走进房间。 刹那间,别说是沈府众人,饶是江晋也跟着怂了。 “都下去!”沈东湛开口。 众人如获开释,当下鱼贯而出,再也不敢在屋内逗留。 江晋原本怒气冲冲的站着,对上沈东湛视线的那一瞬,犹如霜打的茄子,当下蔫吧,默默的坐了回去,拿起了筷子往沐飞念的碗里夹菜。 “世子何时回来的?还没吃饭吧?你姨母正好也要吃,一起吧?”江晋笑得心慌,脊背上隐隐发凉。 沈东湛的视线掠过他,终是落在了沐飞念的身上,“在沐家的时候,他也是这么颐指气使,如此混账?” 江晋愣住。 沐飞念侧过脸看江晋一眼,垂眸搅拌着手中的羹汤,“湛儿这一大早的,可曾用过早饭了?若是没有,就一块吧!” 没承认,也没否认。 “好!”沈东湛也不多说,坐在了沐飞念的身侧。 周南瞧一眼江晋吃瘪的样子,转头让人去准备碗筷。 这一顿早饭下来,沈东湛一言不发,沐飞念缄默不语,一旁的江晋吃得那叫一个冷汗淋漓,心惊肉跳。 饭罢。 沈东湛搀着沐飞念起身,“姨母身子不好,回头我请了皇上的恩典,让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一听这话,江晋便急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来的时候,大夫都说了,只要日常吃着药,就没什么大碍,世子美意,咱们心领了,委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请太医为姨母看病,碍着你什么事?”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去。 惊得江晋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锦衣卫公务繁忙,怕耽误了世子的大事,这点小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为自家人费心,难道不应该?”沈东湛扶着沐飞念在软榻上坐下,“姨母好生休息,我会派人好生照顾着,需要什么,只管让底下人去办。” 沐飞念冲着他笑,容色虽然苍白,但眸色甚是温柔,“不必顾虑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忙便是!” “嗯!”沈东湛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找沐柠,若她真的在殷都,相信很快就能把人找到,姨母不必担心。” 沐飞念眉眼微沉的盯着他,“姨母,相信你!” “告辞!”沈东湛揖礼,退出了房间。 从始至终,没有多看江晋一眼。 出了门,管家当即跟上。 “爷,他……” 沈东湛顿住脚步,瞧一眼立在檐下的江晋,音色清晰而凉薄,“凭他是谁,还不够资格在我呼来喝去,你们只需伺候好沐夫人。” “是!”管家如释重负。 有爷明确的一句话,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心里便有了数。 听得这话,江晋的面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只觉得脸上刺辣辣的疼…… 第513章 你,道歉!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1 出了院子,周南嘿嘿一笑,“爷,您是没瞧见,这厮脸色有多难看!” “一介跳梁小丑,也敢在沈府造次。”沈东湛没杀了他,都是看在自家姨母的份上,若是换做旁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周南点点头,“沐姑娘的事儿,底下人已经在办,不过这丫头藏得还真够深的,查遍了整个殷都的客栈酒楼,甚至于茶馆都找了,竟是没有半点踪迹。” “那就说明她可能是别人藏起来了。”沈东湛眉心微凝,“她不是第一次来殷都,对这儿也算是熟悉了。” 周南敛眸,“保不齐,又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背后鼓弄着!” “不管是谁,把人找到再说。”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撇撇嘴,“真是个麻烦精!” 诚然,麻烦! 客栈、酒楼、茶馆,一一搜遍,都没找到沐柠的踪迹,锦衣卫的人又不能挨家挨户的搜,毕竟使团还在殷都,以免惹来非议。 只是谁都没想到,沐柠就在街上住着。 今儿天气好,云朵觉得这样的天气,适合买胭脂。 “公主,您都有好多好多胭脂了,还买呢?”玉竹叹口气,默默的跟在自家公主身后,“您就一张脸,来得及用吗?” 云朵翻个白眼,“千金难买我乐意,这么好的天气,不去买胭脂,太可惜了!” “可是公主……” “哎呀,别可是可是的,不就是一盒胭脂吗?南疆还养不起我了?”云朵瞧着不远处的胭脂铺,当即加快了脚步,“中原的胭脂,就是好看,闻着都是花香,比咱们那些粗糙货,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玉竹也没法子,自家公主也没别的嗜好,就喜欢买胭脂。 “公主小心!”玉竹慌忙推了自家公主一把,自个险些被车轱辘压着。 不过,一旁的年轻人就没那么幸运,车身擦着他的胳膊,将他撞了个踉跄,若不是身边的人快速搀了他一把,定会磕在一旁的石墩上。 若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玉竹?”云朵慌忙上前,“伤着没有?” 玉竹摇头,“公主,您呢?您伤着没有?” “早知道这样危险,我就该听兄长的,带着人出来!”云朵有些气呼呼的,插着腰瞧着马车上,走下来的人,“瞧着是个文弱姑娘,没想到行事这般莽撞。喂,你的车撞着人了,赶紧道歉!” 一旁的男子搓揉着胳膊,显然是磕得不轻。 “你怎么驱车的?”云朵愤然,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眉眼还算精致,瞧着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只是这眼神倒是傲得很,看向云朵的时候,竟带了几分鄙夷之色,“这不是没撞着你么?” “那他呢?”云朵指着被撞的年轻男子,“你撞着他了,不该道歉吗?” 女子抬步就走。 云朵不依不饶,“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伤着人了连句对不起都没有,爹娘没有教过你,为人要顶天立地,说句对不起能少你块肉?” 何况,若不是玉竹反应快,只怕云朵自个也得被磕着。 “都说大夏是礼仪之邦,如今瞧着也不尽然,有礼之人去哪都有礼,无礼之人去哪都是惹人嫌。”云朵堵在胭脂铺门前,就是不让她进去。 见状,女子面露愠色,“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云朵双手环胸,趾高气扬的堵在门口,“这胭脂铺只适合人进去,你连人都做不好,还进去作甚?立刻,给我的人道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玉竹瞧着围拢上来的百姓,心里有些担虑,“公主,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她要是找人来揍咱……” “那我就挨了这顿揍,上金殿让皇帝老儿看看,他国的女人有多蛮横,看以后还有谁敢叫咱们蛮女?”云朵冷不丁抬了腿,抵在了门框上,“有本事,就钻过去!” 不远处,锦衣卫对视一眼。 “是沐姑娘!” “南疆公主也在!” 得,两位都是惹不起的。 先回去禀报大人再说,看这架势绝对不会善了,万一这两个女人打起架来,他们帮谁也不是,保不齐还得惹上麻烦…… 第514章 来来来,干一架 为 葳蕤817875 水晶鞋加更2 听闻沐柠出现在街头,沈东湛自然第一时间赶往。 而苏幕得到的消息是,云朵公主在街上,与人起了争执,毕竟是如意馆出来的,怕苏幕也怕这云朵公主出事,到时候没法跟皇帝交代,便领着年修快速赶去。 谁知…… 年修唇角直抽抽,“爷,咱来得不是时候,应该等她们打完了再来!” 远远的,周南也瞧见了对面的人。 “爷,咱来早了!”周南皱眉,“哎呦,看这打得,可真够……惨烈的!” 可不是嘛,云朵公主流着鼻血,这玉竹正忙不迭的以帕子擦着,满脸的惊慌失措,“我说什么来着,让您千万千万忍住您那性子,哎呦,回去之后,王子殿下还不得宰了我?” “多大点事儿!慌什么?”云朵拂开玉竹的手,“瞧见没,那丫伤得比我重!” 玉竹:“……” 这倒,也是! 且看那趴在地上,头发被扯得跟鸡窝似的沐柠,眼角发黑,唇角乌青,嘴皮子都破出血,这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一道挨揍的还有车夫。 车夫这会被打晕了,靠在柱子边上,一时半会的醒不过来。 “嗤!”云朵揉了揉自己的唇角,瞧着递了膏药过来的年轻男子,“这一架不是为你打的,是替她爹娘打的,这般无礼,活该挨揍!” 男子笑了笑,“也该谢谢你,姑娘家若是脸面受了伤,不擦点药,来日怕是要后悔的。” “倒还挺体贴!”云朵伸手接过,又摸了摸自个的唇角,“嗤……磕得我还挺疼的。” 沐柠吃力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跌坐在门槛处,仿佛是终于回过神来了,忽然就哭了,“你、你这个蛮女,你居然打我!” “打你怎么了?蛮横不讲理的是你,你这马车横冲直撞的,若不是今儿街上人少,但凡多几个孩子,你能把人给轧死!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云朵扯着唇角,疼得直歪嘴,“还有脸哭?哼!” 玉竹赶紧打开膏药,为自家公主上药,满脸的心疼。公主就是好冲动,要不然殿下怎么会让她女扮男装,当成小厮跟着? 为的,就是时时刻刻盯着她! 谁知道这禁锢一解开,自家公主就成了脱缰的野马,现在倒好,直接在街上打人…… “要是在南疆,倒也罢了,可这是殷都!”玉竹瞧着哭嚎的沐柠,听得这哭声就烦躁得不行,“哎呦,别哭了!” 沐柠:“……” “没缺胳膊没缺腿,我家公主已经手下留情了,就你这样冲撞公主,在我们南疆,是要被丢到奴隶主那里,发卖掉的!”玉竹哼哼两声,“知道什么是奴隶吗?再嗷嗷的,就对你不客气!” 沐柠满脸是泪,顶着鸡窝头恨恨的瞪着她们,“身份尊贵,就可以这么欺负人了吗?大街上这般粗鄙,仗势欺人,就算是告御状,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等东湛哥哥派人过来,我一定会……” “柠儿!”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沐柠的哭喊。 沐柠其实也想到了,一旦闹腾起来,锦衣卫的人就会找到她,可自个都受欺负了,找到便找到罢了,能为自己出口恶气就是。 “东湛哥哥!”沐柠哭着扑向沈东湛。 周南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沈东湛拽到了身前,做了实打实的挡箭牌。 沐柠哭得梨花带雨,全然没注意自己扑在谁的怀里,等着回过神来,才赶紧抬头去看,结果……只看到周南满是嫌弃的别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东湛哥哥?”沐柠慌忙推开周南。 沈东湛却没搭理沐柠,而是上前冲着云朵揖礼,“公主!” “她……”云朵捂着口鼻,免得自个面上有血,在沈东湛面前丢人,“是你什么人?” 还不待沈东湛开口,沐柠拂开挡在面上的发,哭腔浓重的疾呼,“我是东湛哥哥未过门的妻子,齐侯府未来的世子妃!” 已经走近的苏幕,听得沐柠这话,真真浑身都不舒坦! 云朵当即拧眉,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她是……” “不是!” 第515章 没心没肺,最快乐! 云朵“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冒充的啊!” 那一刻,沐柠的面色可算是难看到了极点,连哭都忘了,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沈东湛,身子止不住的轻颤。 “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海涵!”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还不把人带回去?” 周南行礼,“是!” “别碰我!”沐柠咬牙切齿,“我不回去!” 云朵双手环胸,这会连面上的血色也懒得遮掩了,“没想到,竟是个臭不要脸,往上贴的主,如此厚脸皮真真是厉害,我亦甘拜下风!” “你们、你们……”沐柠转身就走。 然则下一刻,她骇然僵在原地,愣是没敢再往前迈步,一双眼眸满是惊恐之色。 “真是一出好戏!”苏幕近前,冲着云朵公主揖礼,“公主,您这伤……” 云朵赶紧捂住口鼻,嗓音闷闷的,“没事,小伤。” “先进去吧!”苏幕道,“站在这儿让老百姓看笑话,委实不雅!” 这,是实话。 胭脂铺的掌柜,委实没想到,会突然进来这么多人,可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他哪儿敢把人往外赶,只能把人请进了堂内,让伙计赶紧奉茶。 铺门合上,堂内骤然安静下来。 苏幕就坐在那里,端着杯盏饮茶,好整以暇的瞧着这些人,仿佛是个旁观者,一个最尽职的看客。 只看,不说。 “柠儿,给公主道歉!”沈东湛敛眸。 沐柠梗着脖子,“我没有错。” “哟哟哟,听到了?”云朵瞧着眼前的鸡窝头,“自个犯了错在先,还死活不认错,啧啧啧,可见这姑娘不怎么样!沈指挥使,还好这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否则这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沐柠咬着牙,她还挨揍了呢! “她是我姨母的女儿。”沈东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偷摸着瞟向苏幕。 苏幕勾唇,只看热闹不说话。 “哦,表亲。”云朵了悟,“沈指挥使,我这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你这表亲可不怎么样,大街上驱车横冲直撞的,撞了我还撞了路人,我揍她一顿那都是轻的,按照我在南疆的脾气,定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沈东湛敛眸,不语。 “看在沈指挥使的面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揍了她一顿也就罢了!”云朵捻着桌案上的糕饼,掰了一小块往嘴里塞。 还真别说,滋味甚好! “带回去之后,可要严加管束才是!”云朵还不忘补两刀。 苏幕放眼瞧着,沐柠的脸都气歪了。 只不过,心里有个疑问,这些日子沐柠藏身何处?看她大摇大摆的坐着马车出行,好似有恃无恐的样子。 “掌柜的,我要看看胭脂。”云朵起身朝着一旁的柜台走去,“你们爱怎么处置就这么处置,接下来的事儿,都跟我没关系,我揍也揍了,心也顺了,懒得再管你们!” 打了沐柠一顿,云朵觉得挺痛快的。 “走吧!”沈东湛睨着沐柠,“姨母在沈府等你!” 沐柠刚要开口,下意识的睨了苏幕一眼,讪讪的出门。 目送沐柠出门的背影,云朵插着腰摇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苏幕近前,瞧着台上摆着的,描摹精致的胭脂盒,“可惜了这样的人,配不上沈东湛?” 云朵满脸嫌弃的瞧着她,“我觉得可惜,是因为……早知道她是沈东湛未过门的妻子,我就该多给她几巴掌,方才打得太轻了!” 玉竹:“……” 苏幕皱了皱眉,哭笑不得。 “沈指挥使不是没承认吗?”玉竹小声嘀咕,“您打的是人家的表姐妹。” 云朵轻嗤,“这丫头敢承认,肯定是有缘故的,不过……算了算了,我也不是不能容忍的人,先帮我挑胭脂,什么事儿都没有这事来得重要。” “这个。”苏幕将一个金漆描摹的锦盒递上,“我瞧着殷都的贵妇人,近来都好这个。” 云朵眼前一眼,笑逐颜开的接过,“果真?” 年修心头腹诽:这也忒好哄了…… 第516章 戏看够了? 沈东湛倒是真的没想到,这才多久没见,沐柠的性子竟变得这般倔强。 走到半道,这丫头撒腿就跑。 所幸,被堵在了巷子里。 “你想去哪?”沈东湛冷着脸,立在巷子口,“沐柠,你闹够了没有?” 沐柠直勾勾的盯着他,眸中带着清晰的怨憎,“为什么不要我?东湛哥哥,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要我?” “你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你吗?”沈东湛缓步朝着她走去,“沐柠,陪着姨母回华云洲去,殷都不适合你!” 沐柠绷直了身子,“只怕现在,你送不走我了!” 沈东湛心头微沉,隐约觉得内里不对。 这些日子,沐柠藏身在殷都,可锦衣卫却没能在客栈、酒楼等地,找到她的踪迹,只能说明她藏在连锦衣卫都不敢去找的地方。 皇宫? 不太可能。 皇宫无法自由进出。 剩下的,就那么几个地方…… 如今又听得沐柠如此言语,只怕别有内情。 “这话,还真是没说错!”顾东朝的出现,当即证实了沈东湛的推测。 周南愣住,“顾东朝?” “沈指挥使这大张旗鼓的抓人,我来凑个热闹,不介意吧?”顾东朝缓步行至沐柠身边。 沈东湛与周南对视一眼,主仆二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雍王?! “你住在雍王府?”沈东湛目光阴鸷。 沐柠低哼,“雍王殿下可怜我,允我住在雍王府,东湛哥哥没想到吧?” “你是如何被送进提督府的,难道全忘了?”沈东湛真是恨铁不成钢,“沐柠,你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 沐柠没吭声。 顾东朝笑了,“沈指挥使这话说的,伤害沐姑娘的是东厂的人,你身为沐姑娘的未婚夫婿,未能与她报仇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戳沐姑娘的心,啧啧啧……” “顾公子,这是沈沐两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周南气急。 顾东朝瞧着身侧的沐柠,“沐姑娘,你愿意跟他们走,还是跟我回雍王府?” “我自然……” “沐柠!”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你最好想清楚,你的父亲母亲还在沈府!” 沐柠深吸一口气,“那我就去求雍王殿下,把我的爹娘接走,如此就不劳烦沈指挥使了!” “想清楚了?”沈东湛问,口吻平静而冷漠。 沐柠转身就走。 “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沈东湛立在那里,也不拦她,“来日要付出什么代价,别哭着来求我,我给过你机会!” 沐柠顿住脚步,回眸恨恨的瞪着他,“沈东湛,你欺我辱我,这笔账我早晚是要讨回来的。来日,你别哭着来求我才对!” 语罢,沐柠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指挥使,得罪了!”顾东朝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愕然,“爷,就这么放他们走?沐姑娘她……” 只要沈东湛想拦着,谁都带不走沐柠。 “她要走,那便走罢!”沈东湛轻哼,“雍王都把手伸过来了,我若不给他机会,他如何能要挟我?” 拿沐柠要挟沈东湛?亏他雍王想得出来! “那沐夫人那边,该如何交代?”周南犹豫着。 沈东湛沉着脸,缓步走出了巷子,“知道人在哪儿,还不好办?不是要把人接走?江氏什么脾性,还需要我多说?” 闻言,周南嘿嘿的笑着,幸灾乐祸的挠挠后颈,“这倒是!” 搬石头,早晚是要砸脚的! 立在巷子口,沈东湛一抬手,底下人悉数退下,只留周南一人在侧跟着。 “戏看够了?”沈东湛怀中抱剑,“不打算说点什么?” 廊柱后面,温吞的冒出个人来,这般相貌身段,可不就是之前,被沐柠马车磕着的年轻男子嘛! “刚回殷都?”沈东湛问,“回来就惹这么大的祸,也不怕被人揪到府衙?彼时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保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勾唇一笑,“这不,还有你沈指挥使救场吗?” 第517章 小气! 沈东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低声呵笑,“靖王殿下都回来了,却还不进宫,怕是嫌命太长。” 闻言,男子眉心微凝。 “这不,刚回来嘛!”他极是嫌弃的掀了唇角,“成日一副老成持重的迂腐模样,仔细以后娶不上媳妇,孤独终老!” 周南在旁边皱了皱眉:还是顾着您自个吧! “敢情,你是回来成亲的?”沈东湛反唇相讥。 道他是谁,可不就是那位浪荡皇子吗? 帝之幼子,靖王——李珝。 李珝此番回来,也不是自己回来的,是奉命而归。 “你还不清楚吗?”李珝朝着一旁的茶楼走进,缓步上了二楼雅间,“我与他们不愿意,没有父皇召见,我是不能进宫的,哪怕我是奉诏而归,也只能老实等在家中。” 沈东湛就在后面跟着,随着他进了雅间。 房门合上,周南在门口守着。 “回来多久了?”沈东湛问。 李珝瞧着他,抬手推开了窗户,瞧着街上的人潮涌动,“这不是刚回来,就撞上了吗?差点让你那表妹,给我撞残废!” “我还以为你……” 不待沈东湛说完,李珝扯了扯唇角,“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靠近那什么公主吧?别,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放浪惯了,可不想被圈在这四方城内!” “皇上让你回来的?”沈东湛问。 李珝点点头。 伙计进来奉茶,俄而暖了小炉上的水壶,这才毕恭毕敬的退下。 “怎么会忽然召你回朝?”沈东湛颇为不解,“这朝中也没出什么大事,李润造反的时候也没见着找你回来,怎么现如今……” 李珝杯盏在手,惬意的饮茶,“可能是看我太惬意了,所以给我添点堵,但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我对这殷都没什么好感,待事情过后,我还是会离开的。” “只怕是来得容易,走时难。”沈东湛端起杯盏,幽幽的浅呷一口,“你可知道殷都城内的形势,如今不太乐观,皇上年岁大了,身子愈发不如从前,栾胜谄媚君前,很多时候……”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光说我了,说说你吧,那就是你未过门的……”李珝上下打量着他,“什么时候喜欢这口味?我原本以为,你若是要挑媳妇,理该与你母亲差不多性子,不是女中豪杰,也得侠骨柔情啊!可这姑娘瞧着……啧啧啧……” 说起沐柠,李珝直摇头。 “没瞧上?”沈东湛问。 李珝挑眉,“这姑娘出不了大场面,太小家子气,这还不是世子妃呢,就开始耀武扬威了,若是真的过了门,还不定得怎么祸害。” “慧眼如炬!”周南在门口竖起大拇指。 李珝挑了一下眉,嘿嘿笑着,“看吧,周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我之前把人送回了沐家。”沈东湛想起了苏幕那副看戏的神色,心里盘算着,夜里该怎么哄?要不自带搓衣板?或者端盆洗脚水? 之前,爹就是这么干! “送回去?”李珝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大半,“你的意思是,退婚?可这婚事是你爹决定的,你若是要退婚,也得齐侯爷去退,你自个……怕是不合适。” 所与人都告诉沈东湛,这场婚事只能他爹沈丘去退,可问题的关键是,他爹在哪?娘追着爹跑,爹跑得无影无踪的,要等他爹来退婚,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成亲娶妻的是我,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做主?”沈东湛沉着脸,捏着杯盏的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我自己的妻子,自己找,自己娶,不劳他人费心!” 显然,这是生气了。 李珝心下一惊,若有所思的瞥了周南一眼。 周南尬笑,默默的别开视线,权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哟,这是有心上人了?”李珝凑近了,一脸坏笑的问,“谁家姑娘?长得如何?性情怎样?改日带来,我给你掌掌眼?” 沈东湛抬眸,一个眼刀子狠狠剜过去。 李珝:“……” 小气! 第518章 我不走 沈东湛不能久留,稍瞬便离开了茶馆,至始至终都没告诉李珝,自个的心上人是谁。 “爷?”周南紧随其后,“您说,皇上忽然传召靖王回殷都,到底想干什么?眼下这个节骨,使团尚且在殷都待着,皇上该不会是想赐婚吧?” 沈东湛冷不丁顿住脚步,就这么幽幽的盯着周南。 周南被盯得浑身发毛,赶紧摆手,“卑职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还真别说。”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瞧着他。 周南这乌鸦嘴,往往说得还挺准。 “爷,您的意思是,皇上这是备选呢?”周南琢磨着,“难不成真的把云朵公主,赐给靖王?虽说也是皇子,可这靖王这皇子,委实有些……” 沈东湛摸不准,皇帝是什么心思,但就眼前的情况来说,云朵公主赐给谁都不合适,但若是赐给靖王,既是皇子又可为靖王的正妃,不会失了大夏的颜面,也不会驳了南疆的心意。 真是,两全其美! “如果真是如此。”沈东湛叹口气,“倒也难为他了,要牺牲色相,成全家国天下。” 周南笑道,“好歹白捡一个媳妇,也不亏。” “倒也是!”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 比起这云朵公主,沈东湛更头疼的是沐柠。 这丫头去了雍王府,还自以为雍王何其重视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仅如此,沐柠还真是说到做到,竟是派人来接这沐飞念和江晋,乍瞧着,好像是要跟沈东湛势不两立,划清界限似的。 “干什么呢?”周南一声低喝。 围拢在沈府前的人群,快速分散开来。 “沈指挥使!”顾东朝拱手作礼。 周南黑着脸,“怎么又是你?顾大公子,您这搅屎棍做得,可真是尽职尽责,哪儿有干净就往哪儿搅啊?咱这干干净净的门户,可经不起你这臭气熏天的!” “你!”顾东朝愤然,“少胡说八道,此番我是奉了雍王殿下的命,帮着沐姑娘,来接她爹娘离开沈府。沈指挥使既然做不到善待,那就别占着了,还是赶紧放手为好!” 周南怀中抱剑,“我家爷怎么苛待他们了?把人从城外接来,好吃好喝的待着,她沐柠有本事,怎么不去城外接?有本事,之前为何要躲着?现下撕破了脸,才想起来要接爹娘过去,脸呢?” 一番话,问得边上的顾东朝是哑口无言。 “再说了,她这当闺女的什么意思?自己不来接,让你这八竿子都打不着,连个远亲都不算的陌生人来接,真是孝顺得很嘛!”周南张口就是一顿怼。 顾东朝呼吸微促,这事儿的确是沐柠理亏。 可沐柠是绝对不敢出现,她……有些怕沈东湛,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可沈东湛对她委实没有情义,说出来的话都是冷冰冰的。 她,不敢出现。 不过,江晋倒是积极得很,底下人一汇报,他就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带着沐飞念出现在了门口。 瞧着江晋背着包袱的样子,沈东湛神色泰然的望着边上的沐飞念,“姨母也要走?” “自然!”江晋先声夺人,“我在哪,她就在哪,我们夫妻二人是绝对不会分开的。既然柠儿有了出息,来接我们夫妻二人,我们自然是要跟着女儿走的。” 沈东湛完全不理会他,视线依旧落在沐飞念身上,他还是那句话,“姨母的意思,也是如此?” “当然!”江晋拽了沐飞念一把。 周南低喝,“我家爷问的是沐夫人,你嚷嚷什么?” “说话!”江晋狠狠瞪了沐飞念一眼。 沈东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这男人一瞪眼,姨母就会屈服,之前在城外不也是如此吗? 罢了,沈东湛也不想与她为难。 哪知下一刻,沐飞念却用力的拂开了、江晋搀着她胳膊的手,微微往边上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与他的视线碰撞,“我不走!” 第519章 关门 江晋当场就愣了一下,大概真的没想到,一贯对自己言听计从,不敢反抗的沐飞念,忽然间生出了反骨,所以一时间真的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江晋愣了愣,“再说一遍!” 沐飞念呼吸微促,身子摇摇欲坠。 周南眼疾手快,在江晋再次伸手去抓沐飞念的瞬间,搀住了她,“夫人,您身子不好,还是先回房间休息吧!” “好!”沐飞念应声。 江晋急了,自个一人走,留沐飞念在这儿,万一在殷都遇见什么事,连个挡箭牌都没有,那哪儿成呢? “不行!”江晋面色陡沉,“我们夫妻二人素来不分开,怎么能留你一人在这儿?跟我走!”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已经拾阶而上。 惊得江晋慌忙撤了手,生怕沈东湛拔剑,回头把他胳膊都给剁下来,还真别说,沈东湛若不心狠手辣,如何能当得了这锦衣卫都指挥使? 在沈东湛面前,江晋不敢太过造次。 “既然姨母不愿意走,那你跟着去也是一样的。”沈东湛睨了江晋一眼,转而望着顾东朝,“一个都带不走,回去不好交代吧?” 顾东朝唇线紧抿,这倒是实情。 “好!好得很!”江晋咬着牙,“沐飞念,你是真的不跟我走了是吗?你忘了到底谁才是你的枕边人,谁才是你最亲的人?你要留在沈府,就不怕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沐飞念不说话,只是面色惨白的站在那里。 “既然夫人不愿走,那就谁也带不走她!”周南冷笑两声,“爷,卑职这就送夫人回房休息。” 沈东湛应了声。 江晋还想拦着,可瞧着沈东湛立在那里,又讪讪的收了手,转头望着顾东朝,“柠儿不是让你来接人吗?如今没能接到她母亲,你回去如何跟雍王殿下交代?” 言外之意,让顾东朝抢人。 可顾东朝哪儿敢? 即便领着雍王府的人,也不敢在锦衣卫的手里抢人啊! 何况,这还是沈东湛的姨母…… “哼!”沈东湛拂袖转身,“走了之后,就别再回来了!” 江晋眦目欲裂,“沈东湛,你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不是我要留着,是姨母自己要留下。”沈东湛回眸,目光如刃,狠狠的剜过江晋与顾东朝,周身寒戾升腾,威压之势,令人不寒而栗,“既然是姨母的决定,谁都无权置喙,若敢硬闯,休怪我剑下无情!” 江晋瞬时打了个寒颤,紧了紧手中包袱,生生咽了口口水,颤着腿下了台阶,朝着顾东朝走去。 “关门!”沈东湛拂袖进门。 锦衣卫整整齐齐收队,快速回到门内,只听得一声响,沈府大门重重合上。 门外,顾东朝瞧了江晋一眼,“可见,他对你这位姨夫,是真的没有半点情分。” 听得这话,江晋的面上略有些尬色。 “走吧!”顾东朝望着紧闭的沈府大门,接一个,算一个,至少回去能交差。 门都关了,还能如何? 江晋只能硬着头皮,登上了马车,“那个……雍王府那边,真的可以安置我?柠儿在雍王面前,到底是何等分量?” “现在后悔,是不是晚了点?”顾东朝轻嗤,“沈府大门都关上了,你想回去也无路,除了去雍王府,还有别的选择吗?” 江晋:“……” 大门已闭,再无退路。 这么一想,沐飞念留在沈府内,似乎也是极好的,若是哪日…… “沐柠在雍王殿下那儿还算不错,雍王妃待她极好。”顾东朝幽幽的开口,“你去了,就会知道。” 话虽然这么说,可江晋的心里没底! 沐柠毕竟是沈东湛未过门的妻,雍王不会不知道,所以…… 可都上了车,还能如何呢? 沈府大门,已关闭。 这大门一关,江晋心里七上八下,沐飞念却是如释重负。 若不是周南搀扶得及时,只怕已经一头栽倒在地。 “姨母?”沈东湛疾步上前。 沐飞念面色惨白,气息奄奄。 “快,请大夫!” 第520章 来日,留她一命 沐飞念仿佛是骤然卸下了心头包袱,所以一下子软瘫了下去。 “大夫?”沈东湛示意大夫出门。 大夫叹口气,瞧着半昏半迷的沐飞念,跟着沈东湛出了房间。 “如何?”沈东湛问。 大夫摇摇头,“身子骨实在是太虚弱了,而且从病症来看,似乎一直有药物控制,以至于身子愈发被掏空,若无药物维持,只怕是……回天乏术!” “药物控制?”周南差点咬着自个的舌头,“爷,是那厮?” 沈东湛面色沉冷,“还有呢?” “药,老夫可以重新调制,且以针灸克制,但所需费时,没个小半年的静养,只怕是养不回来的。”大夫的神色也不太好,“以老夫之间,得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夫人已经伤及根本,怕是再也经不得刺激了。” 大夫说话,素来委婉,可见真实情况,应该比大夫说得……严重得多! 简而言之,沐飞念的状况不容乐观。 沈东湛心里知道,但也不想继续追问,偶尔骗骗自己亦不错。 “知道了!”沈东湛点点头。 管家行了礼,跟着大夫去取方子抓药。 “爷,那厮可真够狠的。”周南捏了把冷汗,“难怪夫人不愿意跟着走,想必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平素没法子,现在到了您的眼皮子底下,才敢吭声。” 沈东湛转头看她,“把后花园南苑的屋子收拾出来,让姨母养病,谁也不许近前打扰,若敢造次,一律打死!” “是!”周南行礼,赶紧去打理。 待重新回到病床前,沈东湛在床边坐了坐,这个与母亲神容相似的女子,骨瘦如柴的躺在那里,面上没有半分血色,可见平日里吃了多少苦头。 只是,沈东湛心里有些疑问。 好半晌,沐飞念才幽幽的睁开眼睛,仿佛是倦怠到了极点,眨了眨眼睛又闭了一会。 “湛儿!”沐飞念音色低弱的开口。 沈东湛当下应声,“姨母,可是渴了?” “你坐着别动,姨母有话,要跟你说。”沐飞念仿佛生怕沈东湛走了,颤抖着拽住沈东湛的衣袖不放,虚弱的眨着眼。 沈东湛原是想起身,给她倒杯水,见着她如此,只好作罢,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好,我不走,姨母有什么吩咐?” “姨母知道,难为你了!”沐飞念喘着气,苍白的唇,微微颤着,“终于有机会、有机会……” 沈东湛凝眉望着她,“机会?” “我知道,你想解除婚约。”沐飞念低低的咳嗽着,“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柠儿,如今更是到了厌恶的程度。” 沈东湛垂眸,“她始终是我表妹,是您的女儿。” “若没有这一层关系,她怕是连放肆的资格都没有。”沐飞念的脑子,还是相当清楚的,“湛儿,是姨母对不住你!” 沈东湛终是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姨母渴了吧?” 软垫子塞在了身后,沐飞念总算坐了起来,待喝了两口水,她缓了缓劲儿,若有所思的瞧着眼前的沈东湛。 “姨母有什么话,等着身子好转之后,再说不迟!”沈东湛将杯盏搁在床头凳上,“母亲不知所踪,您只管当这儿是您的家,有什么事……” 沐飞念面色惨白的盯着他,“之前顾念着柠儿,我一直沉默不语,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等着柠儿过门之后,再有个了断,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沈东湛会派人把沐柠送回来。 “姨母,我对柠儿委实……”沈东湛舔了一下唇,“说句得罪姨母的话,我不喜欢柠儿,也没打算娶她。” 沐飞念红着眼,苦笑两声,“姨母也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来了,非情之所钟,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 “多谢姨母体谅。”沈东湛起身行礼。 沐飞念示意他坐下,“不必如此多礼,姨母也算是看明白了,柠儿那性子怕是都随了她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姨母没别的要求,只求你来日……留她一命!” “姨母?”沈东湛凝眉。 第521章 姨母成全你 事实上,沈东湛也没想过,沐柠是否真的会做出某些出格的事儿,毕竟他是看着沐柠长大的,在很大程度上也有个自我麻痹的过程。 沐柠再怎么刁蛮任性,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家,又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恶事? “湛儿,你答应我!”沐飞念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沈东湛点点头,“好,答应你!” “看明白,下决定的时候就没那么难了!”沐飞念意味深长的开口。 她到底是沐飞花的妹妹,骨子里有些东西还是很相似的,只是沐飞花太过优秀,将所有的光芒都吸收殆尽,没人看到这柔弱的妹妹,其实骨子里也藏着倔强的骄傲。 “姨母,您好好养病,只要有我一日,绝对不会有人敢闯进沈府,对您不利!”沈东湛敢许下这样的承诺,自然也是有底气的。 殷都城内,除了东厂那帮阉人,谁敢轻易对锦衣卫都指挥使下手? 除非,帝王下令! 锦衣卫直隶于君,受命于帝,没有帝王令,谁敢妄动? “自打你送了柠儿回来,看了你让人交给我的信,得知柠儿受雍王蛊惑而陷在东厂的手里,以至于身心受损,我便知道这丫头……”沐飞念幽幽的叹口气,“原本我也想去齐侯府要个公道,你看管不利,终究也是有责任的。” 这点,沈东湛并不否认,“是!” “是你对柠儿不上心,才让她受到了如此伤害,姨母对你也是有怨恨的,我终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不心疼是假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沈东湛敛眸,沉默。 “所以此番来殷都,我亦是愿意的。”沐飞念叹口气,“我忍着痛苦与挟制,想着问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对柠儿负责,可当我知道,柠儿居然、居然……明知道雍王心怀不轨,是始作俑者,还敢进雍王府,我如同醍醐灌顶,彻底的清醒,这孩子没救了!” 沈东湛一怔,倒是没想到,一贯唯唯诺诺的姨母,居然能说出这样清醒的话来,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为了她,甘愿忍受江晋的奚落与要挟,怕万一和离,对她清誉有损,影响她来日婚假,可现在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沐飞念摇摇头,“不值得!” 沈东湛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姨母,事情都过去了,您好好养病,别的就不用多想,柠儿虽然任性,但是本性不坏,想必很快明白,孰是孰非。” “她不会明白的。”沐飞念嗤然,“大概到无法挽回的那一刻,她才会领悟,彼时已经是死路一条了。这殷都城内招惹谁不好,招惹皇亲贵胄,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连个像样的娘家都没有,也敢往上凑?” 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我……会把她带回来的。”瞧着自家姨母,满脸绝望的样子,沈东湛有些不忍心。 沐飞念苦笑,“她不会跟你回来的,你与她自小青梅竹马,却还不如我了解她,可见这心思真的一点都没在她身上。罢了罢了,你也不用再宽慰我,去拿纸笔过来!” “姨母这是要作甚?”沈东湛皱眉,“有什么要交代的,等身子好转些再说,也是来得及的。” 沐飞念垂着眉眼,“姨母知道,自个不如你娘聪慧,打小她就什么都会,我因为身子虚,什么都做不好,可姨母心里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去拿纸笔过来,去吧!” “是!”沈东湛颔首。 不多时,便去取了纸笔过来。 待沐飞念写完,沈东湛接过来一瞧,登时愣在原地,“退亲文书?” “你娘追着你爹跑,不也是因为这个?虽然你们不说,可我心里清楚。”沐飞念别开头低咳,嗓子里满是咸腥味。 好半晌,她才缓过劲来,“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沈东湛心内感激。 沐飞念眼角微红的望着他,“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拿出来,雍王之所以留着柠儿,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若是雍王知道柠儿、不再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绝不会放过她的。” 第522章 你看看你的脸 沐飞念的要求,无可厚非,毕竟是当母亲的,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她能亲手写下这封退亲文书,实属不易。 对此,沈东湛也没有异议。 “是!”沈东湛行了礼,便将这退亲文书收好。 沐飞念是真的累了,这会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见状,沈东湛便离开房间,合上了房门。 周南急忙迎上来,“爷,后院都收拾妥当了,夫人随时都能住过去。” “早些过去罢!”沈东湛吩咐,“姨母的身子要紧。” 周南点点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物什,等夫人睡醒之后吃了药,就能搬过去,那边奴才和丫鬟都已经挑好了,管家亲自着手,选的都是可信的机灵之人。” “好!”如此这般,沈东湛就放心了。 周南叹口气,“还好夫人深明大义,这要是真的跟着走了,落在了雍王的手里,那还真是不好收拾!” “姨母与母亲,终究是一母同胞,很多心性是相似的,只是一个刚强,一个柔弱,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同罢了!”沈东湛缓步往前走,“苏幕呢?” 周南回过神,“哦,送云朵公主回如意馆去了。” 沈东湛眸色微沉。 如意馆…… 云朵站在院子里,默默的捂着唇角,瞧着绕自个转了两圈的兄长,心里有些发虚,“哈,哥哥,你这是作甚?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妹妹,你这样盯着我看……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哈沙王子负手而立,“我还以为你已经脸皮厚得,可以以一当百,以一当千了呢!” 云朵连连摇头,“那不能,没这么厚!” “还有脸说!”哈沙王子陡然沉下脸,“你在南疆肆意妄为也就算了,这是殷都,你也敢上街跟人打架?你看看你的脸,都成什么样了?” 云朵捂着脸,“我哪儿能这么没出息,还让人家打了?我这是自个磕的!” “磕的?”哈沙王子一怔。 边上的玉竹连连点头,“我作证,公主唇角这个位置的伤,的确是磕的!当时公主没留意,绊着那车夫的腿,就半张脸都磕在了门框上。” 哈沙王子:“……” 苏幕:“……” 年修:“……” 可见这公主,没啥大本事。 “那就更丢人了!”哈沙王子回过神来,“到时候还要进宫面圣,皇帝陛下问起来,你该如何回答?跟人打架弄的?” 云朵公主没敢吱声。 事实就是,打架弄的…… “哈沙王子!”苏幕上前行礼。 哈沙王子心下一窒,到了嘴边的训斥,登时生生咽回去,“苏千户,让你见笑了,舍妹素来顽劣,没想到来了殷都,还是改不了这闯祸的毛病。” “公主真性情。”苏幕道,“此番也不是公主之过。” 约莫是觉得苏幕说了句公道话,云朵忽然觉得,这苏千户也没那么讨厌了嘛! “听见了吗?是人家磕着我了,我才还手的,不算闯祸!”云朵哼哼两声。 哈沙王子眉心一皱,瞬时一个眼刀子过去。 小妮子讪讪的闭了嘴,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多谢苏千户!”哈沙王子报之一笑,“改日能否得空,诚邀苏千户吃饭?” 苏幕愣怔,“我……” “算是答谢!”哈沙王子赶紧补上一句,“私邀,非公务。” 苏幕揖礼,“苏幕乃是东厂的奴才,虽然奉命前来如意馆伺候,但若是被人诽为私相授受,只怕其罪不轻,定会惹来灾祸,还望殿下体谅。” “喝茶总行吧?”哈沙王子满脸期许。 苏幕没吭声。 “要不,算我请?”云朵眨着眼凑过来,就当是谢谢苏幕,说了句公道话,免她挨罚。 苏幕苦笑,兄妹二人不管是谁请,不都是一样吗?都是南疆使团之人,于外人眼里,都是私相授受。 正当苏幕犹豫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苏千户!”小太监赶紧行礼。 苏幕面色微沉,“怎么了?” “皇上传召,请哈沙王子进宫一趟。”小太监低低的开口。  苏幕点了一下头,小太监便朝着哈沙王子走去。 只是,这个时候传召哈沙王子进宫? 第523章 爷,缘分啊! 既然是皇帝传召,哈沙王子自然是要进宫的。 宫里车辇专送,苏幕自然没有跟随的理由,只瞧着渐行渐远的车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时辰入宫?”连云朵都觉得奇怪,“难道又是为了联姻的事儿?” 苏幕没吭声。 “苏千户,你觉得呢?”云朵问。 苏幕行礼,“公主,苏幕不知。” “你们这些中原人,长得好看,也有本事,什么都挺好就有一点不好,特别喜欢卖关子,跟咱们南疆的人委实不同。”云朵摇摇头,“真是喜欢不起来!” 苏幕报之一笑,“公主是千金之躯,能与您匹配的,自然是身份贵重的皇亲贵胄。” “罢了,你们来来回回也就是这么一句,没意思!”云朵转身就走。 年修瞧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的望着自家爷,“您说,皇上这是选好了?” “帝王心难测,谁知道呢?别到时候选的……”苏幕想起了今儿街上碰到的人,莫非皇帝选中了靖王? 不过,若然真的是靖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靖王无权无势,浪荡江湖,即便许云朵公主为正妃,也无碍于朝廷之势,对谁都没有威胁,最能让皇帝放心。 “走吧!”苏幕抬步就走。 若然真的选了靖王,想必是沈东湛今夜会过来细说。 皇帝传召哈沙王子,这消息肯定会传出去的,多少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呢! 御书房内。 李珝和哈沙王子打了个照面,各自打量着对方。 “皇帝陛下!”哈沙王子行礼,“您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皇帝招招手,示意哈沙王子靠近点。 “皇帝陛下?”哈沙王子近前。 皇帝指了指李珝,“这是朕的另外一个儿子,心性单纯而耿直,不常在殷都待着。这小子今儿才回来,靖王李珝,请王子看看,与云朵公主是否般配?” “靖王?”哈沙王子显然愣了一下。 来之前,听过了雍王、睿王、太子,哈沙王子自个还掂量了一番,没想到今儿居然冒出个靖王来? 听皇帝的意思,这靖王极为不受宠,要不然怎么会不常在殷都? 不过,想起自家妹子那性子,哈沙王子犹豫了。 以云朵的性子,做不了那勾心斗角的主,也当不了那阿谀奉承的奴,她率性而为,不适合和亲,奈何若是被的公主来和亲,对他与母妃而言,甚至于整个南疆局势,都大为不利。 大皇子那边还虎视眈眈,云朵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会毛遂自荐,前来和亲。 是的,她是主动来和亲的! 小丫头心思单纯,想为兄长和母妃做点事情…… “靖王殿下!”哈沙王子打量着眼前的李珝。 李珝回礼,“哈沙王子!” 如此,便算是见过了。 “皇帝陛下,云朵素来任性,虽然皇帝陛下有意靖王,但……”哈沙王子犹豫了片刻,“能不能给个机会,先让二人见见?” 虽然他们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哈沙王子看来,和亲重要,妹妹的幸福也重要,若是能两全其美,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不难!”皇帝开口,“过两日这宫中开宴,赏荷大会上,想必就能见上,到时候王公贵族的公子哥,以及贵家小姐,都会在宫里相聚,哈沙王子和云朵公主可以好好看看!” 哈沙王子行礼,“是!” 李珝从始至终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听着,由着他们安排。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李珝没说话。 随扈——植吾,毕恭毕敬的行礼,“爷,没事吧?” “好事!”李珝叹口气,瞧着脑门上光灿灿的日头,只觉得这日子愈发没盼头了,这是要给他身上栓条链子? 植吾环顾四周,一听“好事”这两个字,当下了悟,“成亲啊?” “你想啊?”李珝问。 植吾赶紧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想!皇上这意思,是让您娶了那位南疆公主……街上干架的那位?爷,缘分啊!” 李珝幽幽的横了他一眼。 第524章 要不,试试? “不、不是吗?白捡一媳妇。”植吾小声的嘀咕。 李珝抬步就走,这种事……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成亲? 别到时候弄个冤家回来。 在街头瞧着她那打架的阵势,这南疆公主可不好惹。 “爷,您这是要去哪?”植吾忙问。 李珝想了想,“都回来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闻言,植吾了然。 妃陵。 这儿葬着的,都是皇帝的已故的妃嫔,距离皇陵有一段距离,而且李珝的母妃因为位份低微,连葬身之处都在犄角旮旯里。 许久不曾回来,坟前已有荒草。 植吾习以为常的去扒拉荒草,仔细的收拾着墓葬周围。 李珝站在那里,瞧着墓碑上镌刻的文字。 “我就猜到,你会来这儿!”沈东湛立在妃陵外头,“靖王殿下这是心里不痛快了?这毛病倒是一直没变过。” 李珝回头看他,“锦衣卫最近没事干?闲得慌?” “只是关心一下老友,免得你突然想不开,一头撞死,到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沈东湛缓步朝着他走去。 李珝叹口气,“母妃的临终遗言,是让我走得越远越好。她这辈子,被困锁在宫中那么多年,临了都是郁郁寡欢的,没几天高兴日子,所以她不希望我过她一样的生活。” “你做到了!”沈东湛偏头看他,“这些年一直在外游荡,不参与朝政,无视宫廷之争。” 李珝轻呵,“我母亲到死的那天,才荣封惠贵人的位份,担着官女子的名,伺候了父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谁稀罕?” 一辈子都只是个官女子,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即便是生育了皇子,也只是寄养在别的妃子名下,后来郁郁而终,得了个贵人的位份。 埋在这妃陵,还有人觉得,她是占了大便宜。 “皇上是让你与南疆公主成亲吧?”沈东湛猜得不错。 李珝点头,“旁人也就罢了,你……我不瞒你,父皇确有此意,但是哈沙王子拖了时间,说是要等赏荷大会之后,再作决定。” “皇上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留下来?”沈东湛还不知道他那性子吗? 李珝瞧着他,没有吭声。 “皇帝之所以放你离开殷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对你有所忌惮,诸多皇子之中,唯你天资最高,独独阻你的,只是你母妃的出身而已。”沈东湛瞧着正在摆祭品的植吾,缓步上前将坟前残留的荒草拔除。 李珝苦笑,“你可真够抬举我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卸不掉的靖王之名。忌惮谁,也不能忌惮我,要不然你沈东湛还愿意靠近我?” “太子昏聩,雍王病弱,睿王莽撞,唯有你……”沈东湛怀中抱剑,“如果你在殷都待了太久,八成就会变成死人!” 李珝上前敬香,“我有母妃护着我,怎么可能变成死人?何况,不还有你,沈东湛吗?你要是敢不护着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当初可就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敢违背誓言,仔细一个雷劈死你!” “这么恶毒!”沈东湛嫌弃的直摇头,“下雨天得躲着你,免得你这嘴太毒,容易招雷!” 李珝蹲下来斟了酒,仔细的捻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墓碑,“我不想娶亲,不想留在殷都,母妃的遗言……我至死不忘。” “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拒绝的。”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在诸多皇子之中,唯有你妃位空悬,且最无继承皇位的可能,若是南疆公主当了靖王妃,便再也无缘后位!” 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异国女子,成为一国之母。 除非这位皇子,没有登基的可能。 李珝狠狠的闭了闭眼。 “你就是最好的选择!”沈东湛低眉看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珝站起身,“你该明白,若我留下来,来日……不斗也得斗!” “要不……”沈东湛勾唇,笑得邪魅,“试试?” 第525章 谁家的小娘子? 有那么一瞬,李珝觉得眼前这人…… “你是沈东湛吗?”李珝狐疑的抱臂,摸着下巴绕着沈东湛走了一圈,恨不能用眼神把他扒了个干净,“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周南,心内腹诽:毕竟脸皮更厚了些…… “我一贯如此,有什么不同?”沈东湛别开与李珝的视线对碰,恢复一贯的冷漠疏离之色,瞧着与之前又没什么区别。 李珝这会有些想不明白了,“反复无常,唇角时常弯起,于自己人面前,时常暴露真性情,心事欲让人知,这有点相思病的前兆?” “相思病?”周南摇头,“不能吧?” 两人近在咫尺,时不时爬墙进房间,一晚上不出来,如果自家爷这都能得相思病,那世上的千里相隔……不得个个都七窍流血? 不能! 绝对不能! “哦!”李珝尾音拖长,“佳人近在殷都城?” 周南心里咯噔一声,一扭头,便见着自家爷那眼刀子,恨不能把他活剐了。 真要命,祸从口出…… 怎么就忘了,靖王原就是个极为聪慧之人,瞧着放浪不羁,其实心细如尘,周南这一开口,便是露了馅。 “殷都城内的姑娘家……”李珝转头瞧着植吾,“你有什么印象吗?” 植吾连连摇头,“奴才跟着您走南闯北的,您要是问江湖上有多少门派,奴才还能作答一二,这殷都城内的事儿,奴才不清楚,您也不清楚!” “好像是……”李珝皱眉,“看样子,以后可得留意,要不然见着沈夫人也不认识,到时候多有得罪,怕是连兄弟都没得做!” 沈东湛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哎哎哎,这样就生气了?”李珝急了,“说两句也不成?” 沈东湛没回头。 “母妃,儿臣改日再来看您!”李珝行礼,转身便疾追沈东湛而去,“植吾,收拾一下。” 植吾远远的应了声,“奴才明白!” “娘娘,您别怪爷失礼,委实是知己难求,愿意与咱家爷相交的也就这么几个,爷嘴上放浪不羁,实际上心里紧着这些情分。”植吾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当年您这一走,爷如同成了孤家寡人一般,若不是这帮朋友,爷早就熬不下去了。” 将最后的冥币焚烧殆尽,植吾收拾了火盆,确定没了火苗,这才如释重负的收起酒水和香烛,继续嘀嘀咕咕的,“娘娘,您别怪爷,爷此番得皇上传召,不得不回来。哦对了,皇上似乎要让爷成亲。” 风过树林梢,呼呼作响声。 植吾立在那里,眉眼沉沉的望着惠贵人的墓碑,“奴才觉得,要是多个人照顾爷,也是好事,娘娘以为如何?” 爷,太孤单了。 出了妃陵,李珝便追上了沈东湛,“诶诶诶,是谁家姑娘,让你这般护着,如此惦记着?沈东湛?东湛兄?东湛兄……” “闭嘴!”沈东湛翻身上马。 见状,李珝纵身一跃,二话不说就跟上。 沈东湛低眉,瞧着搁在这个腰间的手,目光阴鸷的扭头。 李珝:“……” “滚下去!”沈东湛低喝。 李珝慌忙跳下马背,大步流星的跑向自个的马匹,“失误失误,上错马了!” 音未落,沈东湛已策马疾驰而去。 刹那间,扬尘万丈。 呛得李珝止不住的咳嗽,眯着眼睛使劲用袖子扇风。 好半晌,尘埃落定,人去无踪。 “真是愈发小气,可见是真的动了心思。”李珝无奈的插着腰,“没想到,这冷面汉子,竟也有中招的时候?我倒是真想见见,这小娘子到底是何模样?难不成,生有三头六臂?” 到底,谁是谁家姑娘? 好奇,真是好奇! 沈东湛没有回沈府,回来之后便去了往日里常去的茶馆。 今日,叶寄北和简鞍相约,说是要与他碰头。 若不是担心李珝,他才懒得先去妃陵看他。 “沈兄!”简鞍起身揖礼。 叶寄北赶紧招手,“东湛兄,来来来,跟你说件事!” 第526章 与人勾结 “这么着急忙慌的,火烧房了?”沈东湛淡然坐定。 周南在外头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今日寻你来,是有事相商,不是与你开玩笑的。”叶寄北与简鞍对视一眼,“这话该怎么说呢?要不你说。” 简鞍皱了皱眉,“我这厢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就是心里起疑。” “说吧!”叶寄北道,“没确凿的证据不要紧,有个疑心的方向便是。” 简鞍点点头,“那我便说了,说得不对,沈兄权当我是在胡言乱语罢了!是这样的,之前我与寄北兄提及了茶叶的事儿,说是温家茶庄进了南都那边的新茶,寄北兄觉得这时间有些凑巧,便着我去探了探口风。” “温家茶庄?”沈东湛回过味来了,“温驰?” 简鞍一怔,“沈兄知道这人?” “温家的少东家,之前打过交道。”沈东湛言简意赅,“你们发现了什么?” 总不能因为温家进茶的时间凑巧,就怀疑温家吧? “这温家的少东家来殷都,说是温家的茶庄出了问题,是来接这烂摊子的,可我让人私底下打听过了,这温家茶庄的生意虽然不怎么起色,但也没到关门的程度。”简鞍低声解释,“这少东家来不来,其实影响并不大。” 沈东湛静心听着,说实话,之前他也疑心过这温驰,可清风明月庄也没什么异常,又是在煜城碰着的,倒也没多想。 生意人嘛,四处走也是正常。 如今,听得简鞍这么说,沈东湛这心里头还真是生出了疑虑。 “在你们从南都回来之前,这少庄主一直不在殷都,回来的时候,似乎身上有伤。”简鞍低低的开口,小声道。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请了大夫?” “那倒不是。”简鞍摇头,“此前有朋友,他家仆人的亲眷在温家茶庄里打杂,瞧见过有人将血糊糊的绑带,从少东家的房间里拿出来,然后烧掉了!” 血色绷带? 叶寄北道,“温家有自己的大夫,所以即便少东家受伤,也无需找外头的大夫来疗伤。这绷带被烧掉了,咱也不好去扒拉人家衣裳,何况没证据不能擅自抓人。” 天子脚下,万一闹腾起来,可不是小事。 “除非是验伤,否则他可以随口一说,比如磕着、伤着,被人劫了财。”沈东湛知道他们的顾虑,“没有证据,舌头长在他身上,咱们就坐实不了这事。” 叶寄北点点头,“我们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不告诉你,又觉得心里不踏实,毕竟这温家茶庄和南都那边有所瓜葛,万一要是牵连起来,朝廷还不得……” 朝廷和南都的关系,极是为妙。 明面上是隶属关系,实际上却视为死敌。 朝廷要收回南都,南都却拥兵自重。 “还有别的消息吗?”沈东湛问。 简鞍想了想,“和江湖人勾结,算不算消息?” “江湖人勾结?”沈东湛面色陡变。 简鞍抿唇,“是这样的,长姐和父亲离开之后,简家如今……我就想着,得早作准备,来日若是离开殷都,得回老家去。可回去路途遥远,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万一半道上遇见什么人,可不得吃亏吗?” “这么一想,我就私底下,去寻了江湖上人,打量着让他们来日护我一程。”简鞍继续道,“谁知那日,也是真的凑巧,刚好瞧见这温家的人,和一帮江湖人往来密切,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什么?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叶寄北愕然,“这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这不是挺丢人吗?”简鞍挠挠额角,“我简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到了我这一代,没落成这样,这种事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沈东湛问,“都是些什么人?” “我就知道你会问,所以在寄北兄让我来说情况的时候,我就悄悄的给你画了下来!”简鞍从袖中取出两张纸,“画技拙劣,可能有所偏。” 沈东湛瞧着那两幅画,面色沉得想杀人…… 第527章 死无对证 “怎么了?”简鞍心里有些慌张,“是我画得太潦草?还是我画功太拙劣?” 沈东湛回过神来,冲他摇了摇头,“没有,你做得很好,这画得也有七分相似。” “七分相似?”叶寄北忽然愣了一下,转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哎哎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七分相似?难道说,你见过这人了?” 沈东湛冷笑两声,“何止是见过,还交过手了,并且我还断了他一臂!” 闻言,叶寄北与简鞍面面相觑。 二人心知肚明,能跟沈东湛的动手的,显然不是寻常人,而能让沈东湛动怒断其一臂者,绝对是敌非友。 所以说,这幅画,这温家…… “那后来呢?”叶寄北回过神来,赶紧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沈东湛慢条斯理的将画递给周南,“你看看!” “好!”周南赶紧瞧一眼,“哎呦,是这王八犊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五毒门的人?”周南舔了舔唇,这可真是了不得。 日防夜防,谁知道找来找去的,竟是灯下黑?! 当初顾震下葬,五毒门的人偷袭,为了救顾西辞,苏幕因此而伤重,挨了那一箭,若不死自带毒性,定是中毒不浅。 为此,自家爷发了好大的脾气,断了那人一臂,其后杀了那人,死后被丢到乱葬岗喂狼,为苏幕报了一箭之仇。 是以,周南对此人印象深刻。 “五毒门?”叶寄北和简鞍异口同声。 两人都是愣了,身在官场,哪儿知道江湖上那些事,听得“五毒门”三个字,各自心头一颤,愣是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什么江湖门派?”简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叶寄北之前倒是听沈东湛提起过,所以这会惊诧多于疑惑,“你是说,这人就是经常与你们作对,跟着你们不放的那个、那个什么五毒门?” “之前在南都遇到的,就是这帮人!”周南嘬了一下嘴,“没想到啊,居然跟这温家茶庄的少东家有关?”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凡事皆有可能,倒是真的没想到,居然就在咱们身边。” “但是,人已经死了!”周南沉着眉眼,“死无对证。” 简鞍有些犹豫,“那我是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众人皆默。 “那我、我……”简鞍到底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的遇见了什么危险,委实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坐以待毙的份。 叶寄北拍拍他的肩膀,“莫要担心,这事发生了这么久,若是真的要灭口,你都死了八百回了,还能活到现在?这幅画,你没让人瞧见过吧?” “没有,前两日连夜画的,要不然也不能是七分相似!”因为时隔太久,所以简鞍都忘得差不多了,画得才这般粗糙。 叶寄北点点头,“这不就得了?都没人知道你见过他们,所以谁会来杀你呢?把心放回肚子里,把嘴巴闭上,就没人知道了!” “没错!”简鞍连连点头,默默的擦了把嘴。 闭嘴,保命! “这幅画我带走。”沈东湛道,“温家的事情由我来接手,你们莫要再插手,免得打草惊蛇,且对你们自身不利。” 叶寄北和简鞍点头,“明白!” “温家!”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 真是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苏幕领着东厂的蕃子,找了那么久,找不到五毒门的幕后黑手,端了一个个明哨暗哨的,就是刨不出个根来,却原来……人家早就在跟前冒头。 出了茶馆,周南瞧着今儿的日头,不由的啐了一口,“青天白日的,真是活见鬼!” 可不是嘛! “我就说嘛,当日无弦被诬陷行刺,莫名其妙的遇见了温家的人,然后被生擒,还差点当了替死鬼!”周南双手叉腰,“敢情问题就出在温家这一块!” 当日的疑惑,终是有了答案。 “爷,接下来该怎么办?”周南有些犹豫,“死无对证啊!” 第529章 找到了内贼 人虽然死了,但既然知道了根源所在,还不好办吗? 锦衣卫听命于君,有些事儿的确不好插手,但东厂一直追查五毒门的下落,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交给苏幕处置,是最好不过的。 什么证据不证据? 在东厂的眼里,你若有罪,那就该死! “哎,那不是李大夫吗?”周南忽然道。 顺着周南的视线望去,沈东湛瞧见了,刚从巷子里出来的李忠。 “这条巷子……是四时坊的后门吧?”周南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大步流星的上前,将李忠堵在了巷子口。 见状,李忠赶紧探着脑袋四处张望,及时退回了巷子里。 “沈指挥使,这么巧?”李忠笑了笑,倒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东湛。 沈东湛打量着他,“刚从四时坊出来?” “是!”李忠点头,知道他跟苏幕的关系,便也没打算瞒着他,“为的还不是国公府那点破事?我们现在已经快要抓住,这国公府的内贼了。” 沈东湛皱了皱眉,“内贼,谁?” “可不就是那位国公夫人嘛?!”李忠嫌弃的撇撇嘴,“都这般年岁了,又是丧子又是丧夫的,竟还不安生,好好的当个太夫人,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不好吗?非要出来折腾。” 这位国公夫人,沈东湛之前也是见过的,瞧着倒也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最多是口硬心软。 没想到…… “确定吗?”沈东湛问。 李忠顿了顿,“要说实打实的,还缺点证据,咱们已经找到了毒物所在,正在核实当时采买之人,只要撬开那人的嘴,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 “嗯!”沈东湛点点头,“此事交给你们,倒也是办得妥帖。” 李忠叹口气,“爷事儿忙,有些活咱能干的,尽量不麻烦到她。沈指挥使,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沈东湛侧开身子。 李忠快速离开。 “国公府?”周南怀中抱剑,“倒也真是难为了苏千户,若换做是我,巴不得国公府后继无人,就此了断。” 毕竟,是有血海深仇在内。 “目光短浅。”沈东湛知道苏幕的意思。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 回沈府的时候,沈东湛绕道去了一趟雍王府。 偌大的门庭,高墙困锁。 沐柠和江晋被安排在后院位置,庭院还算雅致,瞧着还算安静,只不过这日子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对于沐柠,底下人还算厚待,毕竟沐柠现在一直跟在雍王妃身边伺候着。 但是江晋…… 这人在华云洲,仗着齐侯府的声威,恣意惯了,素来眼高于顶,在沈府尚且颐指气使,来了雍王可不得更嚣张跋扈。 当然,底下人压根没拿他当回事。 “你们、你们……”江晋气不打一处来。 沐柠从外头进来,“爹,您又在干什么?” “这帮奴才,委实不像话,居然敢不听我使唤。”江晋哼哼两声,“你也知道的,在华云洲的时候,我可是……” 沐柠狠狠的闭了闭眼,“爹,这不是华云洲,这是殷都雍王府。” “雍王府怎么了?是你让人把我接来的,不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柠儿,你可别忘了,自己是谁养大的!我是你爹,伺候老子是你这当闺女的本分!”江晋将厚颜无耻,发挥得淋漓尽致。 屋顶上,周南偷笑。 热闹! 再热闹点! 活该! “我伺候您是本分,可我也说了,这是雍王府,我什么身份,您什么身份?”沐柠柔柔弱弱的,说着冰凉的话语,“雍王妃留着我还有用处,但您再这么嚷嚷下去,只怕是留不得了!” 江晋面色一滞,“你、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你在哪,爹就在哪儿?爹是来找你的!” “爹,您是真的来找我?还是来享荣华富贵的?”沐柠还不知道父亲的性子? 江晋面上挂不住,“沐柠,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爹!没大没小,没规矩!” 沐柠瞬时红了眼眶,委屈巴巴的瞧着他。 墙头,周南幸灾乐祸:内讧?好得很!最好打一架! 第529章 果然是,灯下黑! 大概也是怕真的激怒了沐柠,到时候把自个赶出去,江晋软了音色,“柠儿,爹娘都是为你好,你说你原本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可现在沈东湛执意不肯娶你,那你就得想好退路!” “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沐柠红着眼,“我这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您还不清楚吗?” 东厂辣手无情,她如今…… “爹的意思是,这沈东湛既然无情,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江晋哄着她,“我瞧着这雍王府富丽堂皇,雍王待你也不错,若是齐侯府真的不要你了,咱们到时候敲齐侯府一笔,回头给你置办嫁妆,风风光光的进这雍王府,也是……” 沐柠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爹这还不是为你好?”江晋满脸嫌弃,“别不知好歹!” 沐柠退后两步,“我跟您没什么可说的,您好自为之!” 语罢,沐柠转身就走。 然则下一刻,江晋挡在了她面前,“你这丫头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很听爹的话?怎么着,要跟你娘一样,生出反骨来?你娘那个贱……” 话到了这儿,大概是江晋自个都觉得不合适,当场打住。 沈东湛敢保证,若江晋敢把这话说囫囵,他一定会割下江晋的舌头! “娘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有眼睛会自己看。”沐柠深吸一口气,“爹,您别逼我!有些事我不说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比如说,娘为什么不愿跟你一起来雍王府!” 江晋咬着牙,“你胡言乱语什么?” “娘不是不想来雍王府,她只是不想跟你在一起。”沐柠软绵绵的说着,抽抽搭搭的流着泪,“爹,您好自为之!” 转个身,沐柠一溜烟便跑了。 气得江晋直跺脚,狠狠摔了桌案上的青瓷盏。 外头的奴才闻讯进门,瞧一眼地上的碎片,满脸嫌恶的瞪了江晋一眼。 “看什么看?”江晋怒喝,“滚!” 幽然叹口气,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终是退出了雍王府,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了顾东朝与沐柠在墙角纠缠。 周南偷摸着观察自家爷的态度,见着沈东湛没什么反应,便也没有吭声。 各人有各人的命,听天由命吧! 此事,莫要让沐飞念知道便罢。 入夜之后,沈东湛便去了苏宅。 年修皱着眉头,盯着一旁的周南,好半晌没说话,只隐隐觉得今夜这主仆二人不太对劲,好像有些兴奋? “你看什么?”周南问。 年修狐疑的望他,“你笑什么?” “我有笑?”周南摸了摸自个的嘴巴。 年修轻呵,“你可以照照镜子。” “咳咳!”周南揉了一下鼻尖,“这不是笑,这是唇角上扬,风吹得。” 年修:“……”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见着年修不愿搭理自个,周南忙道,“我家爷今夜,是来邀功的!” 年修横了他一眼。 “还记得在南都的时候,被我家爷劈了的那个五毒门人吗?”周南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心下一怔,“记得!” 五毒门当时还扎了他家爷一箭,这仇……年修死也不能忘。 “找到主了!”周南哼哼两声。 屋内。 苏幕瞧着那幅画像,虽然只有七八分相似,但自个吃过亏,这面相是绝对记得真真的,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居然又见着了! “熟悉吧?”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这厮有主了!” 苏幕面色沉冷,“还真没想到,年年打雁却被大雁啄了眼,这温驰倒真是好样的,表面斯文有礼,实则跟咱们玩了一出灯下黑!” “我初始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辨别,诚然无疑。”沈东湛指了指画上的人,“谁能想到,呵,温家茶庄……温驰!好样的!”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一次,我看他往哪儿跑!” 音落瞬间,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 第530章 阎君落在谁家门? 瞧着苏幕疾步出门,年修一愣便跟了上去,倒是周南,还站在原地发怔,一时间真的没反应过来。 照理说,不该是这样的…… “爷?”沈东湛迈步出门,周南赶紧行礼。 幽幽一声叹息,沈东湛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瞧着周遭被风吹得死一摇晃的灯笼,心头委实沉甸甸的。 “爷,怎么就走了呢?”周南凑近了,低声问他,“苏千户知道了吧?” 沈东湛点了点头。 “那就、就这样?”周南诧异,“苏千户也没个表示?”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卑职还以为,苏千户会高高兴兴的,没成想竟是黑着脸走出去。”周南怀中抱剑,“这是要去抄了温家茶庄?可这是殷都,一旦闹起来,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不说皇帝,便是雍王、睿王都不是善茬。” 追究起来,一个比一个狠,恨不能把苏幕剥皮拆骨。 沈东湛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但他也相信,以苏幕的能力,可以悄无声息的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不留痕迹。 不过是个温家,能有几分利害,敢跟东厂叫板? 苏幕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眨眼的功夫,已经领着人从墙头,跳进了温家茶庄的后院,手一挥,众人四散。 不多时,年修转回。 “爷,底下人都被控制住了。”年修行礼。 苏幕不紧不慢的走在回廊里,昏黄的灯影打落在身上,将她的背影拉得颀长无比。 拂袖落座花厅里,阎君落在谁家门? 眉眼垂沉无波色,素手轻捻腰间珏。 抬眸间,杀意凛然。 凝眸时,煞气凌然。 温驰被带出来的时候,倒是没有挣扎的痕迹,想必是以为东厂的人不会对他做什么,尤其是……来人还是年修,他自认为自己跟苏幕是有些交情的。 “苏千户?”温驰毕恭毕敬的行礼,“这么大的阵仗,所谓为何啊?” 苏幕斜靠在椅背处,敛眸把玩着腰间玉珏,肆意悠闲之态,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她只是来叙叙旧的。 “大晚上的,吃饱了撑的,四下走走消消食。”苏幕低着眉眼,音色清冽,“温少庄主,该不会是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害怕?温驰,身正不怕影子斜,这话总听过吧?” 温驰立在那里,虽然是做贼心虚,可他还是觉得自个演技极好,细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地方露了馅,想必这苏幕是为了别的事儿而来。 “温驰不知,苏千户此话何意?”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露馅,可这心里还是露怯的,温驰当即赔笑,“是栾督主……” 苏幕抬了眼帘,阴鸷的眸子里,蕴着深不见底的幽冷,她勾唇笑得邪冷,“这一次,谁也保不住你!温驰,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从煜城到殷都,再到南都,这新账旧账的,今夜我就跟你好好算一算!” 若是别的也就罢了,若说是南都…… 温驰唇角的笑渐渐消失,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慢条斯理的捋起袖子,苏幕的小臂处,还留有当日在南都受过的箭伤,“伤痕犹在,始作俑者岂能放乎?” 温热的指尖,抚过小臂上的伤痕,苏幕望着面色瞬白的温驰,笑得凉凉的。 刹那间,温驰转身就想跑。 可还不等他纵身跃起,外头一张大网已经将他拦了回来。 年修的剑“咣当”出鞘,直扑温驰而去,都到了这份上,若还让温驰跑了,那他也不配跟在爷身边伺候了! 苏幕脚一抬,悠哉悠哉的搁在了茶桌上,就这么斜靠在那里,瞧着年修与温驰过招。近来无事,让年修练练手也好,免得时日久了,刀剑生锈,连看家的本事都忘了。  周遭都是东厂的人,温驰本事再大,也别想跑出她的手掌心。 深陷困境,任谁都会手忙脚乱。 苏幕瞧出来了,温驰已经慌了,出招愈发无章法。  “还墨迹什么?”苏幕低喝。 年修腕上一抖,骤然如离弦之箭,一剑贯穿了温驰的右胳膊。 剑,咣当落地…… 第531章 我最不喜欢,跟讨厌的人讲道理 年修反手便扣住了温驰,左右上前,二话不说就把人摁在了地上。 温驰被擒,动弹不得。 “绑起来!”年修冷然。 左右二话不说,就用绳子将温驰五花大绑,动作麻利而干脆。 温驰断然没想到,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灾祸从天而降,以至于让人措手不及,到了这会他还有些懵逼,愣愣的没能回过神来。 苏幕幽然叹口气,环顾四周,花厅内只留着余灯,是以光线极为昏聩,风一吹,光影容易闪了眼睛。 “你这一招灯下黑,玩得可真够好。”苏幕音色清冽,“我都让你给骗过去了,人就在眼前,却还在满天下的找五毒门人,真是愚蠢!温驰,你是不是很得意?看着所有人被你耍得团团转?” 温驰跪在那里,胳膊上鲜血直流,“苏千户,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只是个经营茶庄的商贾,委实不懂……” “不懂?”还不待他说完,年修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你装傻充愣的本事,倒也不弱,真以为能蒙混过关吗?探子禀报,你跟五毒门的人有所往来,私底下勾结不清,温驰啊温驰,你可真是装傻的一把好手!” 温驰疼得面目扭曲,“我没有,这是诬陷!这真的是栽赃陷害!苏千户,早前在煜城的时候,我险些死于歹人之手,你也是看到的,我若是真的与五毒门有所瓜葛,哪里会这么轻易的被伤,险些死在歹人手里!” 说起这个,年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因为这件事,差点杀了无弦……真正栽赃陷害的,是他温驰! “看样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苏幕起身,“带回去,慢慢审。” 苏幕抬步就走。 温驰骇然。 带回去? 回哪儿? 若是进了东厂大牢,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东厂大牢是什么地方? 进去容易,出来难,要想囫囵个的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何况,苏幕已经认定他跟五毒门有关,东厂对于五毒门,可谓是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要是进去了…… “苏千户!苏千户!”温驰疾呼,“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这些事儿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我是清白的!” 苏幕立在那里,“那你告诉我,我去南都的时候,你在哪?” 温驰一怔。 “温家茶庄不是刚进了一批新茶吗?南都来的。”苏幕蹲下来,笑得凉凉的,“我去南都的时候,你也在南都,我回来的了……你也跟着回来了,就凭这一点,我就有理由怀疑,你一直跟着!” 温驰苦苦哀求,“苏千户,温家茶庄的生意不好,我这厢四处奔波,实在是没法子,您不能因为这样,就以为我跟五毒门有所勾结!” “是吗?”苏幕将画纸抖开,“看清楚了,这张脸……熟悉吧?” 温驰瞳仁骤缩,面色逐渐惨白。 “在南都的时候,这人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但是很可惜,他技不如人!”苏幕冷笑,“我一直觉得,这人的背后还有人,要不然怎么就乖乖的待在原地,等着我找过去?如今想来,是刻意的为了拖延时间,便于幕后之人逃离。” 温驰咬着牙,五指微微蜷握成拳。 “人被杀了,便是死无对证?”苏幕摇摇头,“温驰,东厂办差未必需要证据,咱们可不是锦衣卫。我这人,最不喜欢跟讨厌的人……讲道理!” 温驰面色惨白,“苏千户,我、我没有……还望您查清楚,莫要冤枉了我,我真的是清白的!不知道是谁,居然这般诬陷我,苏千户你可不能被贼人所蒙蔽啊!” “堵住他的嘴。”苏幕起身往外走,懒得跟他废话,“既然听不到我要听的话,那就不用多说,什么时候熬不住了,愿意开口了,再开口不迟!” 音落,年修已经捻起了布团,堵住了温驰的嘴,“带走!” 第532章 最喜欢的两个字 出门的时候,年修低声问了句,“这温家茶庄怎么办?” “派人守着,记下每一个上门的人,挨个给我查!”苏幕就不信了,巢穴都找到了,还怕逮不住兔子?任凭你狡兔三窟,此番也要让你一锅端了。 东厂大牢。 哀嚎遍野,哭声连绵。 温驰被绑在了木架上,浑身血淋淋的,这会流血的可不只是那条受伤的胳膊,眼见着是气息奄奄,又被人一桶冰水泼得打了个激灵,再次清醒。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幕淡然静坐,杯盏在手,惬意饮茶,“南都之事是你一手操纵?你要杀顾西辞,是为了雍王还是睿王?又或者……别有目的?” 说起这些事,苏幕心里是恨得咬牙切齿,可人就在自个的掌心里,她这口气也就顺了。 “我说了,我没有……”温驰死不承认。 苏幕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没有?你觉得我会信?温驰,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还不肯松口,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东厂这么多刑具,挨个给你轮一遍,不知道你能熬到第几关?” 眼前血色模糊,温驰打眼瞧着满屋子的刑具,打心里寒意倍增,浑身惊颤。 “这样吧,看在都是熟人的份上,由着你挑选刑具,梳刑、蒸刑还是猫刑?”苏幕目光幽沉,笑靥阴狠,“温驰,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你若是下不了决定,那我可就……替你选了!” 温驰惊恐的瞪大眼睛,“苏幕!” “看样子,你是不想活着走出去了!”苏幕冷眼睨他,“年修。” 年修近前行礼,“爷?” “送他上路。”苏幕勾唇,“记得,要慢慢的送!” 年修直起身,“那就贴加官吧!” 苏幕端起杯盏,淡然呷着清茶。 滋味,甚好! 刑房外头。 栾胜停下脚步驻足,想了想,没有推门进去,而是退出一段距离站着,转头望着身边的奈风,“确定是五毒门的人?” “不确定!”奈风并不知道,简鞍与画像的事情,自然无法确定温驰的身份。 此前东厂的人追查五毒门的总舵,费心费神费力,始终未果,没想到苏幕却突然对温家茶庄出手,这里面肯定有人报信。 “这温驰……”栾胜顿了顿,“就是早前在煜城遇见的吧?” 奈风点头,“对,就是温家茶庄的少东家,此前跟苏千户也有所往来,听着关系还算不错,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夜里苏千户连夜去抓人,底下人汇报,说是苏千户当时的脸色极为难看!” 脸色很难看,除非是一种情况。 “她被骗了?”栾胜忽然笑了一下,“她大概真的没想到,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居然还被骗过去了,恼羞成怒。” 奈风想了想,“应该是这个理儿!” “派人去一趟煜城,查清楚温家的事情。”栾胜沉了脸,幽声吩咐,“另外,殷都城内,但凡跟温家茶庄有过交易的,全部盘问清楚,不许漏掉一个。” 奈风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待奈风离去,栾胜缓步近前,在刑房大门外站了站。 这到底是进去呢? 还是别进去呢? 栾胜犹豫了片刻,胳膊抬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抬了起来。 远处守着的蕃子,一个个低着头,没敢多看,可这眼角余光瞥见这样的情形,不免有些心生疑窦,什么时候见过自家督主,如此迟疑的样子? 没有,一次都没有! 年修骤然开门,原以为是隔墙有耳。 谁知道,竟是门后有督主? 年修:“……” 栾胜:“……”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番,各自尴尬。 年修率先回过神来,赶紧行礼,“督主!” “问出什么来了?”栾胜正了正身形,端着姿态走进去。 苏幕当即行礼,“义父!” 平素,这两个字听惯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如今,这两个字听着,可真当顺耳。 栾胜眼底柔和,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不必多礼,坐!” 第533章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苏幕行了礼,恭敬的坐在一旁,既然她敢把温驰弄进东厂大牢,就知道瞒不住栾胜,便也没想瞒着,毕竟是五毒门的人,实属该死。 “还没招?”栾胜问。 苏幕摇头,“死鸭子嘴硬,一直喊冤枉呢!” “冤枉?”栾胜似乎被逗笑了,眉眼含笑的望着苏幕,“进了这东厂大牢的,能有几个是不喊冤的?终究是你不常在殷都,早忘了咱的看家本事。” 苏幕回过神来便知道,栾胜这是要下狠手了。 不过,她也不介意。 温驰油盐不进,的确是需要下狠手,否则一直僵持下去,免不得夜长梦多。 对于苏幕,温驰真当是嘴硬,但对于栾胜,温驰心里发怵。 栾胜是什么人? 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只消出去问问,满天下谁不知道,这阉人是个没心没肝的东西,不管是谁落在他的手里,都没有好下场。 “给他上剐刑!”栾胜瞧一眼桌案上的杯盏,指尖轻捻,打开了杯盖。 苏幕皱了皱眉,这是作甚? “这茶……”栾胜瞧一眼东厂大牢里的奴才,“都陈三年的茶,还敢拿出来?可见是真的要收拾收拾,你们这帮不成器的东西。” 这话一出,底下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各个吓得脸色发青。 旁人也就罢了,栾督主开口,那可是真要命。 这些年东厂大牢里捞油水,被下狱的人,家属不想让他太受折磨,就会私底下塞点东西,要么让他们快些,要么求他们轻点。 简而言之,好歹落个全尸。 栾胜什么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倒也从未计较过,反正他们这些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谁还能亏待自个? 但没想到今儿忽然计较起来,可不得吓坏底下的奴才? 苏幕也被整得一愣一愣的,眼下要紧的是温驰的口供,怎么就算起自个人的账来了?转念一想,可能是栾胜心里不舒服,所以找这些人撒气。 这,也是常有的事。 见惯不怪! 年修快速上前奉茶,刑房内鸦雀无声,以至于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 “义父!”苏幕端过杯盏行礼。 栾胜的话到了嘴边,被这一杯茶给堵了回去。 年修心里慌,这东厂大牢里的茶,哪能搁着今年的新茶,这杯盏里的虽然不是陈三年,却也是去年的,督主伺候皇帝惯了,嘴巴刁得厉害,肯定会尝出来。 “罢了!”栾胜接过杯盏,“继续!” 年修暗自捏了把冷汗。 还好,还好,督主没有发难! 不仅没有发难,还端着杯盏呷了一口,且神情自若,瞧着好似舒缓了些许,没有再继续之前的那个话茬,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温驰身上。 打眼温驰,栾胜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煜城温家,跑到殷都作祟,还与五毒门勾结,倒是真的小看了你们这帮腌臜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刑!” 方才让栾胜给吓了一场,这会底下人更是卖命。 所谓剐刑,自然是要活剐了他。 磨得锋利的刀刃,片片而下,伤口只至外皮,不伤筋骨不伤筋脉,鲜血淋漓又不会当场死去,疼得人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温驰的嘴巴被堵住,既然不肯说,那就先别说了,冷静的受了这剐刑再说! 苏幕坐在那里,睁眼看着温驰疼得几番晕死过去,又被活活泼醒,场面很是惊悚,相比之下,她倒是宁可在外头奔波,至少杀人头点地,动手也痛快。 不似这些血肉模糊,令人汗毛直立。 对此,栾胜倒是不为所动,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眼见着温驰快要熬不住了,落了满地殷红,栾胜才让人扯了温驰嘴里的布团,往他伤口上撒了把盐。 剧烈的疼痛,钻心般的疼痛,让温驰从晕死状态,瞬时疼醒过来…… “杂家最后问你一遍,五毒门的总舵在哪?”栾胜目光冷戾,“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534章 取她而代之? 温驰已经疼得死去活来,盐渗入伤口,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是个人都受不了,可他终是不甘心,就这么龇牙咧嘴的瞪着栾胜和苏幕。 “还不打算说?”年修上前。 温驰咬着牙,也不知道是死扛,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温驰怒目直视,“休想从我嘴里,掏出一星半点的话……” 年修轻呵,“都这样了,还死扛?” “倒也是条汉子。”苏幕的不耐烦全都写在了脸上,可惜栾胜在边上坐着,要不然她早就走了,对于温驰这样的硬骨头,当即开口的可能性不大,还是要等等再说。 可她? 懒得等! “那就好好受着吧!”栾胜起身,“东厂大牢里这么多刑具,若还撬不开你的嘴,那杂家可就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这刑罚太轻?又或者,养了一帮废物!” 底下人心惊,扑通扑通跪地。 这么一来,谁还敢不用心? 栾胜在前面走,苏幕在后面跟着,好歹也是出了这血污之地。 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她脑仁疼,面色亦有些微白,瞧着神色不大好。 “长久不来这儿,怕是都忘了大牢里的气味了吧?”栾胜开口。 苏幕俯首,“义父所言极是,苏幕一贯在外,甚少动用刑具,若是真的遇见嘴硬强横的,当场就杀了,不费这么大的事。” 这是实话。 她办差在外,哪有时间等着犯人熬不住再吐实?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有的是人愿意说实话! “以后会常驻殷都,还是要早些适应的。”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早些回去罢,若他开了口,会有人去通知你的。” 苏幕行礼,栾胜拂袖而去。 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苏幕皱了皱眉。 “爷,督主怎么怪怪的?”年修不解,“奈风也不在旁伺候。” 苏幕也发现了,栾胜身边没跟着奈风? “一杯茶都能发这么大的火气,可见宫里动静不小。”苏幕凝眸,“难道是因为给云朵公主选婿的事情?” 年修想了想,“奴才觉得,不太像!” “嗯?”苏幕回头看他,转而缓步朝前走去,“为何不太像?” 年修压低了声音开口,“奴才是觉得,督主这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浑然不像是因为公务,倒像是因为……” “个人缘故?”苏幕知道他的意思。 年修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个人?”苏幕若有所思的站在光影中,瞧着墙头黑压压的夜色,“最近是有点不太对头,又是送茶叶,又是发脾气的,瞧着还比往常更柔和了不少。” 年修如同小鸡啄米,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理,督主看您的眼神好像都有些不太一样,奴才每每见着,这心里就有些发瘆!爷,您说督主是不是在酝酿着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苏幕一怔。 年修舔了舔唇,“难道您没听明白吗?督主方才说了,您以后要常驻殷都。那就是说,以后您外派的任务会减少,这是不是意味着,很快会有人来接替您?取您而代之?” 还真别说,的确有这个可能! “最近东厂……出了什么好苗子?”苏幕问。 年修细想,然后摇头。 这还,真没有! “那便奇怪了!”苏幕之前琐事缠身,还真的没把注意力放在栾胜身上,但是现在如今……恐怕要留意,万一被人取而代之,一旦自己失势,定是离死不远。 主仆二人匆匆赶回苏宅,没成想,周南还在院子的台阶上坐着。 周南正托腮呢,乍见着苏幕回来,宛若见着救星,赶紧冲了上去,“苏千户,您回来了?” “不回来,难道陪温驰吃个早饭?”苏幕与他擦肩而过,疾步朝着房间走去。 年修正要跟着,却被周南一把拽住。 “作甚?”年修愣怔。 周南龇牙咧嘴,“我家爷还在屋内,你凑什么热闹?” 年修:“……” 沈指挥使,还等着呢? 第535章 如果他把你当亲闺女? 屋内,沈东湛躺在软榻上。 苏幕进去的时候,乍一眼还真的没瞧见他人,待回过神来,才瞧见烛影里那人,不由的压了脚步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别是,睡着了吧? “你就算变成猫,我也能听到你的脚步声!”软榻上,某人幽幽的开口。 苏幕放下手中剑,缓步走到了软榻边上。 沈东湛靠坐在软榻处,身上盖着薄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病得不轻呢! “瞧着倒是挺柔弱的。”苏幕坐在软榻边上,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需不需要给你请个大夫?免得你万一在我这儿病了,我有嘴说不清。” 某人厚颜无耻的握住了她的手,冷不丁往自个的怀里一塞,“心病还需心药医。” 苏幕的眉心,挑了挑。 “你说你一冲动就出去了,连个交代都没有,不知道家里还有人等你?”沈东湛叹口气,掌心摁在她的手背上,就这么一下又一下的揉着自己的心口位置。 苏幕:“??” 这厮什么时候,招惹了这“矫揉造作”的毛病? “我说你什么了吗?”沈东湛瞧着她略显木讷的神色,“没有吧?” 苏幕回过神来,想想也是,当时自己只顾着去抓温驰,还真的没考虑沈东湛,连句交代也没有,这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地道。 “你先撒手。”苏幕皱了皱眉。 沈东湛就这么凉凉的瞧着她,沉默不语。 “沈东湛,我有个问题,想与你论一论。”苏幕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最近我觉得栾胜有些奇怪,注意力总是时不时的落在我的身上,今儿夜里还赶到了东厂大牢。因为一杯陈三年的茶,对底下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其后又对温驰施以剐刑。” 沈东湛定定的瞧着她,眸中掠过一丝微恙。 “剐刑?”沈东湛知道,栾胜下手无情。 没想到,这还没问出话来,就对温驰动了剐刑,委实有些迫不及待了。 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名堂? “是不是觉得下手重了?我还真怕义父,把温驰给弄死了!”苏幕起身去倒了杯水,转而回到软榻边,伸手递给了沈东湛,“温驰若是死了,这五毒门的线索必定会就此中断。到时候再想继续追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东湛点点头,低头抿了一口水,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那你说,栾胜是什么意思?” “现如今,我是愈发看不懂他。”苏幕摇头,“连年修都瞧出来了,义父最近行为怪异,不知道所谓为何?或许是想找人替了我,也说不定。”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杯盏,徐徐坐直了身子,“苏幕,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别的可能呢?” “别的可能?”苏幕狐疑的回眸看他,“沈东湛,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东湛将杯盏搁在一旁,撩开毯子站了起来,“苏幕,如果……” “如果什么?”瞧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幕心内的疑问愈发凝重,“沈东湛,我可警告你,若是你敢背着我干了什么事,仔细我对你不客气!我这人很简单,你若敢骗我一次,我便会将信任全部收回!” 她原就疑心病深重,很难信任一个人。 难得,对他付出了真心。 如果沈东湛敢骗她,她保证,一定会让他后悔来人世走这一遭! “我是在想,如果他把你当亲闺女了,你该如何是好?”沈东湛此话一出,苏幕面色骤变。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大的反应。 别的也就罢了,唯有这亲情…… 苏幕此生最重视的,便是获取不多的亲情,昔年煜城江家覆灭,是她心里最大的痛苦和阴影所在,如果他所言属实,让她如何去承受? “我的意思是,也许栾胜将某些情感寄托在你身上了!”沈东湛急忙解释,“比如说你母亲!” 苏幕微微松了口气,“倒也……有可能!” 沈东湛瞧着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终是,不敢接受。 第536章 可愿婚配啊? 如果有一天,沈东湛一语成谶,也不知道苏幕能否承受得住? “你为什么……”苏幕顿了顿,仿佛丢了魂似的,扶着桌案坐在了桌边,“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我是江家的人,我爹叫江无声。” 沈东湛面色凝重,“苏幕,你母亲在嫁给江无声之前,就已经有了你!栾胜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在他这里根本没有心慈手软一说,即便你是他养大的义子,可他有那么多义子,之前也不曾真的善待过你,为什么现在忽然……” 用年修的话说,很是怪异,异于寻常。 “我……”苏幕张了张嘴,嗓子里干涸得厉害。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只察觉到了她掌心的冰凉与濡湿,她是紧张的,并且极度排斥这个答案。 如果有一天,噩梦成真。 她的生父……杀了最疼爱她的、且是她最敬重的养父,而她咬牙坚持了这么多年,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报仇理由,变成了一个笑话。 如此滑稽,如此可笑。 让她,如何承受? “我母亲……”苏幕绷直了身子,眸色猩红如血,“绝对不会跟栾胜,有任何的瓜葛!她是那样善良,那样深爱着我父亲,最后连死都跟爹死在一处,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又怎么可能……” 沈东湛知道,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答案,所以一直以来,他提都不敢提。 江家的冤仇,是她所有的精神支柱,如果有朝一日,坍塌在栾胜手里,那么她可能会就此崩溃,就此疯癫…… “我只是怀疑而已。”沈东湛握紧她的手,“苏幕,你看着我!” 苏幕呼吸微促,胸前起伏得厉害。 “以后,莫要再提这样的事。”苏幕定定的望着他,“我还没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暂定疑凶为上者,你别再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否则我一定翻脸。” 沈东湛将她揽入怀中,“到此为止!” “嗯!”她狠狠的闭了闭眼。 心里却堵着一块大石头,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去。 栾胜? 母亲? 沈东湛很清楚,以她的聪慧,不可能一点都想不到,可她不能自毁长城,灭了自己的精神支柱,更不可能忘掉江家灭门时的阴影。 这些年,她在东厂尝尽了非人的苦头,在栾胜的手底下,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被栾胜活活的养成了一把刀子,一个杀人工具。 现如今,要让她承认,栾胜可能是自己生父的事实…… 谁能承受得住? 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住这么讽刺的事实。 栾胜为什么不敢说? 何尝不是愧疚。 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毁了她的前半生。 甚至于当年的那一场灭门惨案,他亲手拧断了她的脖子,十数年过去了,竟还浑然不知,变本加厉的折磨苏幕,一次次的鞭刑一次次的折辱。 上一次,还差点一掌打死她…… 栾胜,没脸认。 作恶太多,果真是有报应的! 沈东湛抱着苏幕,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岳母大人的眼光,绝对不会看上栾胜这样的恶人。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苏幕抬头看他。 沈东湛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亲,“我拿到退婚文书了。” 苏幕一怔,“你爹愿意退婚了?” “是姨母!”沈东湛干脆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他得干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能让她把心思都放在栾胜身上,否则钻了牛角尖,他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姨母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先藏着,别轻易拿出来,毕竟沐柠身处雍王府,还得靠着齐侯府未来世子妃的身份,才有存留的价值。”沈东湛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 下一刻,他将退亲文书搁在了她的枕边。 苏幕皱眉,轻嗤了一声,“所以呢?” “敢问姑娘,何方人士?芳龄几何?可愿……婚配啊?” 第537章 聘礼是你的,嫁妆也是你的 苏幕瞧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容脸,方才憋的一口气,忽然间就消散了,仿佛是想通一些事,只要窗户纸还在,她就还是苏幕,一切都不会改变。 “沈指挥使可要想清楚了,苏幕身无长物,你若是纡尊降贵的娶我,只怕我连嫁妆都出不起!”她冷不丁伸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沈东湛蓦地心头一窒,暗道:不好! 可惜,晚了。 苏幕骤然一个翻身,将沈东湛压下,温凉的掌心,冷不丁抵在了他的心口上,俯首将唇贴在了他的耳畔,“如此,沈指挥使什么都得不到,倒不如娶个世家女子,说不定对齐侯府也有所助益。” “得到你,就够了!”沈东湛紧紧的圈住她,“若真的要计较聘礼或者嫁妆,倒不如这样,你且与我定情之物,我便赠你十里红妆,不知苏千户意下如何?” 苏幕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赠我十里红妆?那到底是你嫁人,还是我嫁人?” “聘礼予你,嫁妆也予你,可好?”他问。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都给你。”沈东湛兀一翻身,再次获得主动权。 苏幕没注意,又被他反客为主,不由的皱了一下眉。 “苏千户意下如何?”他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俯首在她颈畔,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苏幕当下缩了脖子,伸手想推开他的脑袋,却被他骤然扣住了手腕,押过头顶,还不待她开口说话,唇已经被人摄住。 唇齿相濡,呼吸着属于他的呼吸,感受着属于他的炙热。 苏幕红了眼眶,隐约有些呼吸微促。 察觉了苏幕的异常,沈东湛耳根发红的停了下来,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面上,“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一放,这个位置腾出点空位,留给我!”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心口位置。 “苏幕,我要当你……心上的人。”沈东湛目光灼灼。 苏幕羽睫微颤,眼角略有湿润,“这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但若是进来了,就再也别想出去。沈东湛,我丑话说在前头,这话也只说一遍,是你招惹了我,若来日心生背叛,我必定会杀了你。” “好!”沈东湛磁音低魅,“都随你!” 苏幕半垂下眉眼,“真是要命!” “沈夫人?”沈东湛呼吸灼热。 苏幕别开头,眉心微微拧起,“是不是每个开过荤的男人,都如你这……嗯?” 还不等她说完,某人已经迫不及待。 苏幕心头喟叹,在某些事情上,男人和女人的关注点真的不一样,执念也不同,体力……更是大相径庭。 尤其是望着,这精力充沛的虎狼之辈,苏幕隐隐察觉到了危险,要是长久如此,那还得了? “沈东湛?”苏幕低唤。 沈东湛低声应她,却是一刻都不肯停歇。 苏幕:“……” “苏幕?”沈东湛在她额角亲了亲,“以后不管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后,难受的时候……记得回头!” 苏幕昏昏沉沉的,也就记住这么一句话,至于是否应了他,她自己都忘了…… 实在是,太累。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苏幕浑身酸疼的爬起来,这厮太折腾,如此这般,倒是比平素练武更加累人,以至于她坐在床榻上老半天了,也懒得再动弹。 听得屋内有动静,年修赶紧进门,“爷,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苏幕揉着眉心。 隔着帷幔,年修行礼,“已经巳时了。” 苏幕猛地抬眸,“已经巳时了?” “是啊!”年修瞧了瞧门口方向,是巳时没错啊! 苏幕一拍脑门,“宫里要准备赏荷宴,义父肯定是要进宫盯着的,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是沈指挥使走的时候,说是您昨夜累着了,不让叫!”年修小声嘀咕。 苏幕:“……” 什么叫:累着了? 始作俑者,厚脸皮乎? “准备洗漱。”苏幕叹气。 年修应了声,撒腿就往外跑。 第538章 我找到了,我的脸 荷苑。 满湖莲花盛开,空气中都隐隐弥漫着淡淡的莲花香气,放眼望去,接天莲叶,迎风如浪,花开好颜色。 栾胜站在湖边,每年的赏荷宴都是他一手操办,若是苏幕在殷都,自是要来搭把手的。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悠悠的转身看她,风吹着年轻的面庞,敛尽平素的恣意与冷戾,喜怒不形于色,欢喜不欲人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 很多个不眠之夜里,栾胜甚至想过,如果当初她葬身死人谷,那么今日又是什么样的局面呢? “今年的赏荷宴多半有些不太一样,有南疆使团在城内,义父怕是要多费心神了。”苏幕瞧着满湖的莲花。 如此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四处转转,免得有所疏漏。”栾胜走在前面。 苏幕,跟在后面。 还未近正午,眼下还算舒服,尤其是水风阵阵,拂面而过甚是舒坦。 若是有朝一日,卸下手中剑,能与心爱之人……泛舟莲湖上,素手剥莲蓬,笑说莲心苦,自有递糖人。 那才是,幸福安逸的好日子。 “爷?”年修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她。 顺着年修手指的方向望去,苏幕微驻脚步,不由的眉眼舒展,唇角微扬。 并蒂莲花不可得,摇曳风中暗成双。 “是并蒂莲花!”年修低声笑道,“奴才长这么大,还没见过。” 苏幕敛眸,“我也是头一回见着。” 匍一抬头,栾胜站在那里,正回头望着他们。 “看什么呢?”栾胜问。 苏幕行礼,“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满湖的莲花分外可人,较之往年似乎盛开得更多些,香气更是馥郁。” “你……喜欢莲花?”栾胜问。 苏幕眉心微凝,徐徐往回退了半步,“义父说笑了,苏幕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见着了,说上两句而已。” 栾胜心里不是滋味。 当初,是谁要她断情绝爱,不可有任何的仁慈之心?又是谁,不许她有任何的欢喜之物?不管是美人还是美景…… 天道好轮回,报应真不爽。 “你顾自走走。”栾胜拂袖而去,“杂家还有事。” 苏幕行礼,“是!” 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苏幕眸光幽深而冷戾。 年修心里一惊,也不知自家爷为什么忽然如此?但他也不敢多问,毕竟督主对爷从未手下留情,三番四次的,差点没要了爷的命,离督主远点也好! 远点,保命! 绕着莲湖走了一圈,确定周遭防守严密,亭台水榭亦是栏杆牢固,没有任何的安全问题,苏幕这才离开荷苑。 还没出宫门,就逢着了着急忙慌的薛宗越。 见着苏幕的那一刻,薛宗越上前就抓了她的手,“快快快,跟我走!” “国公爷!”年修忙不迭上前,面色黑沉。 薛宗越一怔,乍见自个失礼,慌忙收了手,“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太激动了,我进宫就是来找你的,苏幕,快走!” “何事如此惊慌?”苏幕慢条斯理的揉着手腕,面上无波无澜。 薛宗越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在那老婆子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东西,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什么东西?”年修不解,“何至于慌成这样?” 薛宗越指了指自己的面颊,“我的……脸!” 年修:“??” 苏幕倒是及时反映过来了,“皮面?” “我的!”薛宗越解释,“当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丢脸了……” 苏幕面色沉凝,“走,去看看!” 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张皮面,瞧着是简简单单一桩事,暗地里可能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偷摸着拿了,到目前为止,那老婆子还没发现呢!但是我寻思着,要是打草惊蛇,她来日肯定会销毁证据,所以得先找你掌掌眼,你赶紧给我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宗越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打颤,可见激动之外,更多的是害怕。 突然间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张脸,可不得吓死嘛…… 第539章 找新的窝 薛宗越这么一开口,苏幕大致猜到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二话不说便跟着薛宗越去了。 上了马车之后,薛宗越便神神秘秘的将一个锦盒拿出来,“你看看!” “好!”苏幕伸手接过。 打开锦盒,是一副皮面。 “我瞧不出好赖,但是瞧着应该不错。”薛宗越道,“摸着手感,就跟真人的皮肤似的,顺滑溜溜的,似乎比我自个的皮肤还要好。” 苏幕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国公爷是一点都不担心?” “之前担心,现如今你在身边,我就没那么担心了!”薛宗越指了指这皮面,“你瞅瞅,觉得如何?” 苏幕摩挲着手中的皮面,“不得不说,手艺精湛,如你所言,手感极好,如真人一般!” “对!”薛宗越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苏幕瞧了瞧皮面,又瞧了瞧眼前的薛宗越,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可怕的想法,如果有人戴着这副皮面,成了可以“以假乱真”的薛宗越,会如何? 对朝廷而言,这位小公爷继了爵位,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本质上还是草包废物一个,所以没人会真的在意,这薛宗越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国公府更安全、更不会惹人注目的藏身之处了吧? “苏幕?”薛宗越愣怔,“苏幕?” 连喊两声,苏幕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因为赏荷宴的事情累着了?”薛宗越忙问,“你要是实在太累,我这边的事儿能放一放,反正那个林大夫治得也挺好的,疼是疼了点,但药效不错,说是还剩下三两日,我这毒就彻底清干净了!” 苏幕皱了皱眉,“什么叫,疼是疼了点?” “林大夫为我施针,技术极好,针针到肉,疼……”薛宗越想起来就有些头皮发麻,“是真的疼!一番扎针下来,就跟要了半条命似的,厉害得紧!” 苏幕:“……” 对于薛宗越身上的毒,苏幕是有些大概了解的,根本用不着扎针,可见这是月白故意欺负他呢!为的,就是家门之仇。 不过,能手下留情,没有杀了薛宗越,已然是月白的大局为重。 “言归正传,这事你怎么看?”薛宗越忙问。 苏幕合上锦盒,“把这个皮面尽快送回去,天黑之后你悄悄的去一趟四时坊,只带着全子一人便罢!” “今儿扎完了!”薛宗越忙拒绝,“不去四时坊。” 疼! “不是给你扎针。”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是多给你一条命。” 薛宗越:“??” 马车停下来,苏幕下了车,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爷?”年修近前。 苏幕面色凝重,“年修,你信吗?那帮腌臜东西,在东厂把他们清出殷都城之后,开始处心积虑的寻找,新的落脚点。” “选中了国公府?”年修诧异,还真是有些不敢置信。 苏幕回过神,“去办件事!” 闻言,年修快速附耳过来。 主仆二人好一番咬耳朵,年修听得眉梢突突的跳。 “快去!”苏幕低语。 年修颔首,率先离开。 苏幕既不着急回东厂大牢,也不急着回苏宅,在街边的铺子里坐着,一如既往的要了一碗馄饨,慢条斯理的吃着。 街面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远远的,沈东湛站在那里。 “爷,怎么不过去?”周南忙问,“昨晚吵架了?”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废话太多!” 周南讪讪的闭嘴,想来也是,饶是苏千户跟他家爷起争执,爷估计也舍不得沉着脸对她啊…… “有人跟着她!”好半晌,沈东湛才幽幽的开口。 周南心神一震。 什么? 被跟踪了? “那苏千户……”周南顿了顿。 岂非危险? 沈东湛勾唇,嗤笑一声,“不着急,不急!苏幕今儿心情不错,领着他们溜圈呢!” 周南:“……” 吃饱了,溜圈?! 第540章 认贼作父 的确,苏幕悠哉悠哉的吃了馄饨,悠哉悠哉的起身溜圈,就在大街上晃荡,不刻意的隐藏,亦没有回头瞧过半眼。 凭他们是谁?也敢跟踪她! 打从她上了街,她就知道自己被跟上了,要不然也不会悠哉的吃着馄饨溜大街。 拐个弯,苏幕进了茶馆,就在大堂里坐着,淡然饮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帮人兴许意识到自己八成已经露了馅,面面相觑了一番,当下转身离开,走得很是匆忙。 苏幕幽幽的放下杯盏,终于转头瞧了一眼大门口方向,眸光狠戾。 须臾,她起身离开。 只是苏幕怎么都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进了庭芳楼的后门。 花楼里的人? 一直以来,苏幕还真的没怀疑过庭芳楼里的人,这花楼的存在,远胜于她在殷都的念头,比她更早出现在这儿,若是真的有什么异常,义父应该早就发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苏幕纵身一跃,跳进了庭芳楼。 对于苏幕而言,庭芳楼并不陌生,早前和沈东湛倒是在这儿喝过酒,当时还醉了……酒品不好,将他调戏了一番,以至于后面成就了一段姻缘,想来也是有些缘故的。 庭芳楼一切如旧,那两个探子径自上了二楼,关起门来便没有再出来。 苏幕也不知道问题在哪,在庭芳楼里绕了一圈,瞧着没有什么异常,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到底缺了什么呢? 二楼的房间内,除了那两个探子,没有别人。 苏幕没时间在这里耗着,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走。 东厂大牢里。 温驰奄奄一息,可栾胜不让他死,他就死不了,上好的参汤吊着一口气,身上被剐得血淋淋的,真真是惨痛异常。 “温驰。”苏幕立在他跟前,“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嘴硬?有意思吗?能把你留在这儿,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你的确是五毒门的人,当日在南都从悬崖底下逃脱的,是你吧?” 温驰面无血色的抬眸,眼眸所到之处,皆是血色殷红,唇瓣干涸裂开,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弱如蚊蝇。 “东厂很快就端了你在煜城的老巢,哦,就是你的清风明月庄,关于你父亲温老庄主,也会很快被送到殷都,让你们父子团聚?”苏幕音色平静,“一家人,总归要齐齐整整的,不是吗?” 温驰唇角的血,带着涎沫滴落在地,牵着令人恶心的银丝血色。 “苏幕!”他终于开了口,“你以为你赢了吗?” 苏幕敛眸,“至少没输。” “我知道,我跑不了了!”温驰垂下眼帘,脑袋耷拉着,“可是你也没沾到便宜,信吗?” 苏幕面色一滞,微眯起危险的眸子。 “从你们追查江家的事情开始,五毒门就一直在留意着你,这两日我想了很多,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为什么要追查江家的案子,为什么知道江家的密道所在?那个密道除了真正的江家后人,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温驰满嘴是血,竟是吃力的扯起唇角,笑得阴险诡谲。 苏幕手一挥,刑房内的众人快速退出去。 “你怕人知道?”温驰嗓子里发出惊悚的“咕咕”声,别开头便吐了一口血出来,整张脸愈发扭曲而狰狞,“你是江家后人……江无声有一儿一女。” 苏幕喉间滚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五毒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温驰幽幽的开口,继续往下说,“你想知道,江家灭门的真凶是谁吗?你想不想知道,当初舒怀远……舒怀远等人的事情?你若是求我,也许我会真的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苏幕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低声冷笑,“温驰,死到临头还要搬弄是非,想出这些个东西自保,脑子倒是清楚得很嘛!” “自保?”温驰笑了笑,笑得满嘴是血,“我怕你……认贼作父啊!苏!千!户!” 第541章 弑父,是要遭雷劈的 “认贼作父”这四个字,对苏幕而言,如同千斤之锤,落下来的时候,从头至脚,疼得龇牙咧嘴,昨夜提及的那些事,好不容易被她抛在脑后,现如今此事重提,如同噩梦再现。 可温驰已经是这副样子,摆明了是抱着鱼死网破之心。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区别,只是早死晚死,死得痛快与生不如死。 “证据呢?”苏幕强迫自己镇定,不能因为温驰的三言两语就乱了心神,有时候一些犯人为了活下去,会不计一切捏造事实。 瞧着眼前的温驰,估计是受不住了,想激怒她,让她杀了他吧? 温驰满脸血污,歪着脑袋笑得龇牙咧嘴,“我有证据,不过,证据藏在城外,你有胆子跟我一起去拿吗?苏幕,你敢接受吗?你敢吗?你大概还不知道,栾胜当年都干过什么吧?这些事,我……” 话音未落,门外骤然响起了尊呼声。 “督主!” 苏幕冷不丁回神,转身望向门口。 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栾胜无疑。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大跨步走过来,裹挟着门外涌入的风,吹得刑房内血腥味四散,“起来吧!” “是!”苏幕起身。 栾胜转头望着目光怨毒的温驰,“可有吐实?” “没有!”苏幕垂眸,神色寡淡。 栾胜深吸一口气,凝眸望着苏幕半晌,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幕心里有些发怵,以往他这副模样,便是想发怒或者想杀人了,是以她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身子微微后退半步。 “苏幕?”栾胜开口。 苏幕心神一震,当即行礼,“义父有何吩咐?” “你……” 你在怕我? 栾胜抿唇,终是背过身去,不耐烦的摆摆手,“出去吧!” “是!”苏幕原就不多话,栾胜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行礼,退出。 奈风在刑房外站着,见着苏幕从里面出来,不由的如释重负,“苏千户没事吧?” “为何这么问?”苏幕挑眉看他,“这是东厂大牢,我能怎样?” 奈风报之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五毒门的人刁钻可恶,即便入了东厂大牢,也免不得心生诡计,蒙骗众人。” “这话倒像是专门冲我说的。”苏幕拂袖而去。 奈风张了张嘴,瞧着苏幕离去的背影,他总不能告诉苏千户,督主一听她独自一人进了刑房审问温驰,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吧? 唉! 苏千户近来的脾气,也有些见长…… 刑房内。 温驰浑身打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眼前站着的栾胜。 目光如刃,寸寸冰冷。 栾胜就这么盯着他,上下仔细,“以你现在的年岁,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情,可见你背后之人,应该是当年的故人吧?” “栾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温驰满嘴是血。 栾胜忽然伸手,冷不丁捏起他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杂家倒要看清楚,你这腌臜东西,到底知道多少?” “栾胜,你害怕了!”温驰笑了,“你害怕了!原来这世上也有你害怕的事情?我知道了,方才我就这么诓了苏幕,她没相信,栾督主倒是相信了?哈哈哈哈哈……” 栾胜松手,许是觉得脏,捻着帕子漫不经心的擦着手上的血色,“温家茶庄的人,一个……不留!温驰,满意吗?” 刹那间,温驰眦目欲裂。 “跟东厂作对,自不会有好下场。”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你身上有什么秘密,杂家不想知道,东厂想知道的事,谁都不瞒不住。” 温驰咬着牙,“你要杀了我?呵,栾胜,我说对了?苏幕不是你的义子,是你亲生的……江无声的夫人,昔年就是宫里逃出去的,这点,我早就知道了!没想到,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阉人居然还有后?不过可惜了,苏幕肯定不会认你……” 说到这儿,温驰压低了声音,笑得阴狠,“你想想看,自己都干过什么?幼时入东厂,被自己的亲爹活生生折辱成了刀子,连人都做不成,她恨不能亲手杀了你!栾督主,弑父是要遭雷劈的……” 栾胜目色狠戾,杀气腾然。 第542章 温驰的真实身份 “哈哈哈哈,恼羞成怒了?还是被戳中了软肋?”温驰笑得不能自抑,身上的皮肉开绽,鲜血直流,“栾胜,什么叫报应?这就是报应!” 报应不只是报栾胜身上,也许是报在他身边人的身上。 比如说,至亲至爱。 而这报应,无可逆转,足以让人悔断肠…… “报应这种事,是老天爷的活,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对得起,纠结在城外准备营救你的……五毒门众人!”栾胜随手将帕子丢在地上。 栾胜是谁? 骨子里,透着瘆人的冷血,他若是能这般随意被拿捏住,哪里能坐得上今日的位置? “怎么不继续说了?”栾胜依旧挂着阴冷的笑,“来啊,继续说啊,替天行道,报应不爽,杂家都听着呢!” 温驰僵在那里,愣是再也没吐出一句话来。 “温家茶庄的人,杂家让人都拖到了城外的乱葬岗,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人。”栾胜含笑望他,全然没有方才的冷戾之色,神情收放自如,“那么多人,总得耗上几天吧?不急,不急!” 如此,原话奉还。 温驰几欲挣扎,奈何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哪儿还有气力? “五毒门的那些人,东厂会送他们上路!”栾胜负手而立,“今天夜里,他们都会行动,杂家就等着这一天,让你亲眼看着,什么叫不堪一击!” 温驰面目狰狞,“栾胜,你活该断子绝孙,你会有报应的!” “杂家不信报应。”栾胜目色平静的看着他,“杂家只相信,事在人为。” 温驰咬着牙,“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你会被至亲屠戮,累及天怒,因而死无葬身之地。” “温驰?”栾胜点点头,“你以为你不说,杂家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若杂家没记错,江家灭门之后,除了这几个在眼前晃的,似乎还逃出了一人!” 温驰没吭声。 “那人姓什么倒是不知,但绝对是江无声的挚友无疑,可偏偏是这位挚友,对江家的东西生出了觊觎之心,妄图占为己有,若不是杂家动手快了些,只怕……”栾胜往后退了两步,“昨儿夜里见着你,杂家便觉得有恙,可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如今倒是想得透彻。” 若非当年的知情人,何来知道得如此详细? “连江家的密道之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可见你背后那人,就是当年跟着江无声,下过密道之人吧?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什么守信?你既然是温家的少庄主,五毒门愿意拼死救你,莫非你是五毒门的少东家?”栾胜又开始捻着他的佛串子。 温驰只觉得,眼前这人太可怕了。 “老庄主?姓温?温守信?又或者,李守信?王守信?”栾胜幽然吐出口气,“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总算浮出了水面!要救你,说明你很重要,莫非是独子?” 温驰不断的咳嗽,嘴里满是咸腥滋味,齿缝间亦是鲜血密布,乍一眼惊悚如鬼魅! “卖友求荣,还将这骂名推到了舒怀远的身上,自己则深藏功与名,悄摸着入了江湖成立五毒门,比起杂家这光明正大的恶人,伪君子更招人恨。”栾胜摇摇头,“不过没关系,杂家先让他断子绝孙,再送他去阎王殿,把这美梦做到底!” 温驰血色朦胧的瞧着眼前的栾胜,没想到他竟什么都知道?那些事,恐怕苏幕都没想到,而栾胜竟然藏得这么深。 “真是可惜了,暴露得太早,没等着你手刃苏幕……”温驰垂着脑袋,鲜血从眼鼻口中,不断的滴落下来。 栾胜也后怕,知道得越多,越怀疑苏幕背叛了他,所以上次才会下狠手。如果不是有人搅局,他真的可能、也许、大概……已经杀了苏幕! 思及此处,栾胜骤然拂袖。 刹那间,鲜血迸溅。 温驰撕心裂肺的嘶吼,胳膊落地,满目嫣红…… 第543章 她快疯了 奈风一直在外面等着,听得内里的动静,便知道这好死不死的温驰,定然是惹怒了他家督主,以至于督主动了气儿,才会亲自动手,否则督主不屑沾血。 究其原因,皇帝不喜欢血腥味。 栾胜伺候皇帝,自然知道皇帝的脾气,所以他甚少亲自动手,此番若不是动了气,也不可能往来刑房,动手染血。 刑房大门一开,奈风便躬身行礼。 “督主!”奈风俯首。 栾胜站在檐下,瞧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微眯起了眸子,“把断下的那条胳膊,挂到城门外的小树林里,不必解释,也无需让人盯着,只管吊着便是。” “是!”奈风素来不多话。 督主怎么说,他便怎么做,挂一条胳膊罢了,多半是催着那些五毒门的人,狗急跳墙? “那……”奈风又顿了顿,“他?” 温驰? “嘴那么硬,想来千刀万剐也不够他受的,那杂家就赏他骨醉之刑,让他好好的喝一壶!”栾胜缓步拾阶而下,“贱皮贱肉贱骨头,总归要泡一泡,才能软下来。” 奈风颔首,“是!” 栾胜走在前面,奈风跟在后面,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再开口。 出了东厂大牢,栾胜只许奈风跟着,走在殷都城的大街上,他倒也没去别的地,只去了路边的馄饨铺子,要了一碗馄饨。 奈风:“??” 督主什么时候喜欢吃馄饨了? 没听说啊! 不过,瞧着自家督主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奈风也不好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在边上守着。 待吃完了馄饨,栾胜还坐在原地,奈风给了饭钱。 “督主,之前那两个跟踪苏千户的人,进了庭芳楼,苏千户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所以便快速离开了庭芳楼,这才去了大牢。”奈风低声开口。 栾胜垂了一下眼帘,“庭芳楼那边,有什么问题?” “粗略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这庭芳楼在殷都城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算起来也算是老宅子,若然真的有问题,早就该出事了!”奈风这话不假。 若是庭芳楼真的有问题,东厂肯定早就发现了。 “留心点,别出乱子,眼下南疆使团在殷都城内,可不敢有任何闪失。”栾胜叮嘱,拂袖起身。 奈风点点头,“奴才明白!” 其实,奈风一点都不明白,苏千户办事素来妥贴,什么都做得好好的,督主为何现在这般不放心?难道是心生疑虑,竟怀疑她至此? 凡是苏千户做过的事儿,走过的路,督主都得重新做一遍,走一遍,奈风心里这感觉,真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督主,去苏宅吗?”眼见着栾胜朝着苏宅的方向走去,奈风小心谨慎的问。 栾胜冷不丁顿住脚步,这才意识到自个的问题,现在去怕是有些不合适吧?这三天两头的在她跟前晃,万一她把温驰的话当了真…… “回……提督府!”栾胜掉头就走。 奈风:“??” 苏宅。 年修早已回来,见着苏幕进门,赶紧迎上去,“爷,办妥了。” “好!”苏幕点头。 李忠在边上站着,乍见这苏幕的神色不对,当下心惊,“哎呦,这脸色铁青,是不是不舒服?我给您诊诊脉?” “不用。”苏幕拂开他的手,回房坐在了窗边位置,神情分外凝重。 李忠诧异的瞧着年修,“今儿出什么事儿了?” “不是跟你说过了?就是薛宗越的事儿。”年修翻个白眼,“这都不信?” 李忠努努嘴,“她都这副样子了,我能信?” “啧!”年修嗤鼻,“真的没别事,就国公府的事!” 李忠想了想,“许是你离开之后,又出了什么事吧?去问问,免得一个人憋在心里,憋坏了!” 年修皱眉,觉得有道理,当即沏茶上前。 “爷,喝口茶消消火。”年修奉茶。 苏幕回过神来,目光越过年修,落在了李忠身上,看得李忠脊背发毛。 “爷,怎么了?”李忠赶紧环顾四周,是哪儿不得体? 指甲嵌进了掌心里,苏幕面色泛白,“忠叔,我……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江家人?” 李忠:“……” 第544章 查,守信! 年修愕然抬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转而木讷讷的望着李忠。 李忠是真的真的,打死都没想到,苏幕会忽然这么问,其实答案早就清楚了,但是人骨子里便有“自欺欺人”的本能,窗户纸不捅破,真相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爷?”李忠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苏幕揉着眉心,“年修,你出去守着!” “是!”年修行礼,快速退下。 李忠心里发慌,脊背有些凉凉的,总觉得苏幕怕是遇见了什么事吧? “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是有关于我母亲的事。”苏幕直勾勾的望着李忠。 她的眼神越平静,李忠的心里就越不安。 “夫人?”李忠不明白,“爷,您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问起了这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夫人素来行得正坐得端,从来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儿,您是听谁乱嚼舌根呢?” 苏幕没说话。 李忠又道,“小姐,您该相信夫人!” “忠叔,我不是不相信我爹娘,我只是……”苏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关栾胜,她耻于出口,不愿提到他的名字。 书香门第,多好啊! 杀人之刃,人人得而诛之。 栾胜这两个字,从始至终都是她的噩梦所在,她不止一次的想过,终有一日,要取而代之,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这十多年来,日日担惊受怕,她是真的受够了! “小姐,您到底怎么了?”李忠悬着心,“到底听到了什么?” 苏幕望着他,“我、我……算了,没事,没事!你有什么事,直说罢了!” 李忠:“??” 外头也没听到,什么有关于自家爷的流言蜚语啊! 这是怎么了? “找我有何事?”苏幕转了话茬,端起了杯盏饮茶。 李忠忙道,“还不是因着国公府的事,林大夫说,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我这边呢也查出了问题所在,还真是那老婆子干的。厨房里的厨娘,是这老婆子故意安排的,每日都照着做,算计好了时间,就等着吃死这薛宗越。” 说到这儿,李忠不由的叹口气,“你说这老婆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薛宗越若是死了,这份家业便是到此位置,她又能占得了什么好处呢?薛宗越若是活着,国公府就还是国公府,她一个太夫人好吃好喝的,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 非得争? 还非得杀了薛宗越? 这是前阵子大雨,水淹脑瓜子了? “也许这原不是她的本意!”苏幕挑眉看他,“如果是背后有人挑唆呢?” 李忠顿了一下,“背后有人?还有谁能唆使她,干出这种蠢事?” “自然是有的。”苏幕眸色沉沉,脑子里是温驰血淋淋的那张脸,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努力摒开这些思绪,苏幕略显头疼的扶额。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李忠早就瞧出来了,很不对劲! 苏幕摇摇头,“没什么,最近事多,烦得厉害,心里不太平。” “回头我给您煮点安神汤吧!”李忠低低的开口,“总这么一贯的忙碌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您得好好休息!” 苏幕哪里是闲得住的人,“今天夜里,殷都城内可能要出事,告诉月白,不要出门,注意安全,忠叔你也是,切记!” “今晚?”李忠不解,“出什么事?” 苏幕勾唇,“劫狱!” 李忠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苏幕的意思,“您是说,东厂大牢里的那位?” “忠叔,我爹的那些亲朋好友之中,是否有人信温?”苏幕问。 李忠想了想,“没有!绝对没有!您若说是泛泛之交,那便不知情了,毕竟也没仔细过。小姐,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我爹那些好友之中,是不是有人置身事外了?”苏幕又问。 她这么一问,李忠还真是…… “那个守信……”苏幕盯着他。 李忠叹口气,“这不是跑没影了吗?这么多年,咱把注意力放在舒怀远身上了,其他的人着实没注意啊!” 寻错了方向,真要命! 第545章 明知山有虎 “小姐是要追查?”李忠忙问,十多年前的人了,要查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苏幕点头,“忠叔,你是江家的老人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的,你都知道,那么这件事交给你来做,想必是最合适不过的,你觉得呢?” “小姐放心,只要是您想做的事儿,老奴都会支持!”李忠忙躬身揖礼,“大不了,回煜城一趟,有些话旁人不敢同您说,但对于我……还是略给几分薄面的。” 苏幕欣慰一笑,“那就劳烦忠叔,待国公府事了,再回一趟煜城。” “好!”李忠点头,转而又问,“对了,小姐,您让年修找那人作甚?” 苏幕勾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此番能逼出大鱼,也许你都不用去煜城了,若是不能,那只能辛苦一趟。” 李忠满脸迷茫,不知苏幕真意,但寻思着,自家爷想来心思缜密,应该问题不大。 既然是今晚可能有所行动,那该准备着才是。 “那我去一趟四时坊。”李忠道。 苏幕颔首。 行了礼,李忠便快速出门。 年修进来,“爷?” “选几个可信的人,盯着庭芳楼,看看这几日,都有什么人进出。若有可疑人等,一律留心,多加注意!”苏幕下令。 年修行礼,“是!” 虽不明所以,但必定照做。 白日里相安无事,如意馆那边也安生得很。 说是云朵公主因着大了一架,如今被哈沙王子盯得严严实实的,今儿一天都不许出门,云朵公主素来敬畏哈沙王子,只能无可奈何的照做。 如今,哈沙王子就等着赏荷宴的时候,让自家妹子和靖王打个照面。 入夜之后,四下昏聩。 繁华如殷都城,灯火阑珊,人声依旧鼎沸。 东厂的大牢,防备依旧,瞧着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烛火葳蕤。 苏幕坐在房间里,捻着帕子擦拭手中剑,烛光倒映,刃口寒光利利,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都折在这上面。 年修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听着外头的动静,只要有动静,那就说明这帮人业已动手。 五毒门的人素来胆大妄为,觉得南疆使团在城内,朝廷不敢大动干戈,所以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进城劫狱。 之所以劫狱,是因为温驰的重要性…… 蓦地,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年修第一时间出门,俄而又快步回来,“爷,有动静了!” “到底还是来了!”苏幕收剑归鞘,当即起身。 东厂那边,外头瞧着风平浪静。 内里,却不是如此。 守卫被置换,一批黑衣人快速窜入了东厂大牢,穿着东厂蕃子的衣裳,守住了东厂大牢的所有进出门户。 所有人,提高警惕。 一部分人,快速的朝着刑房走去。 刑房内外,皆有蕃子守着。 手起刀落,无一声响。 拂袖尘烟,蕃子倒地。 这些人的速度很快,当即取了钥匙,打开了刑房大门,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味,快速占据了人的感官,令人几欲作呕。 环顾四周,偌大的刑房内,空无一人。 夜风卷进室内,透着难言的诡异。 进来的人都是愣怔了一下,之前不是说,苏幕和栾胜都进了刑房,在这里对温驰施以重刑?怎么这会连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消息有误? “撤!”意识到不对劲,自然是要赶紧撤离。 可这撤离还是晚了一些,比如说方才还守在门口的人,忽然间全部消失了,地上连点血色都没留下,周遭空寂无人。 “怎么回事?人呢?”为首的低喝。 人呢? 谁知道啊! “留下了!”幽幽的声响,在黑暗中响起,“包括你们,一个都别想走!进了这东厂大门,就都留下罢!” 众人皆惊,慌忙握紧手中剑。 奈风不紧不慢的从黑暗中走出,“尔等宵小之辈,也敢擅闯我东厂大牢?找死!” “杀出去!” 第546章 偏向虎山行 然则,东厂的地界,进来容易出去难。 原就是请君入瓮,自然是要赶尽杀绝的…… 这帮人立刻分成了两批,一批留在此处,多半是为了牵制,另一批则直奔牢狱。 既然人不在刑房,多半是被囚于牢中。 这想法,很是在理。 人在慌乱的时候,很多想法都是最直接的,藏不着掩不着。 只是他们没想到,苏幕会在大牢里等着。 “苏幕!”为首的心惊。 见着奈风的时候,倒是没多大感觉,可是见着苏幕,所有人都愣了,五毒门的人跟苏幕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占上风的机会并不多,但是吃亏的时候还真是不少。 苏幕坐在那里,周遭唯有年修一人陪着。 一盏豆灯,一柄剑。 她也不着急,寡淡的面上始终没有半点波澜,只淡淡然的抬了一下眼皮子,勾唇笑得嗤然,“就你们这些人?” 不过是乌合之众,也敢擅闯东厂大牢。 “苏幕!”为首的黑衣人咬着牙,提着剑,那眼神恨不能将苏幕碎尸万段。 苏幕幽幽的站起身来,“不是想救他吗?作甚待在门口不进来?” 顺着她目光所至的方向,众人才看清楚,边上有个瓮,瓮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细看之下,所有人骤然心惊。 “你们的少庄主,温驰!”苏幕皮笑肉不笑,“在这里过得很好,吃饱喝足睡得很安稳。瞧瞧,这会还在醉生梦死之中,不愿醒来!” 谁都不敢相信,这便是他们要救的人。 “嘘!”苏幕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小点声,别惊扰了你们的……少庄主!” 音落瞬间,冷剑骤然出鞘。 刹那间,鲜血迸溅。 苏幕的剑,快准狠,绝对不会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机会,敢单枪匹马的守在这里,便是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底气。 “不睁眼看看?”年修问。 温驰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可栾胜不让他死,他就死不了,五官犹在,看得见、听得见也说得了话,只是什么都做不了。 疼痛与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这,便是代价! “失败了!”年修冷笑,“再也没人,能救你!你五毒门就这么点本事?” 苏幕收剑的时候,为首那个黑衣人已经被削下了持剑的胳膊,躺在了血泊中,外头蜂拥而至的蕃子,手脚麻利的把人押住。 “收拾干净!”苏幕下令。 底下人赶紧行礼,把活口拖了下去。 “清扫。”苏幕环顾周遭。 若有活口被当成了死尸拖出去,因此而逃出生天,那还得了?既然是死尸,那就得死得彻彻底底,这就叫清扫! “爷,这帮人没得逞,还会不会有第二次?”年修问。 苏幕不知道,也不愿多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千户!”奈风上前行礼。 苏幕瞧了他一眼,“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是!”奈风颔首,“宁放心便是。” 奈风办事,连栾胜都觉得稳妥,更何况是苏幕。 目送苏幕离去的背影,奈风疾步上了台阶,进了囚牢,满地都是血色,瓮中的温驰依旧还活着,但却亲眼见证了苏幕的心狠手辣。 “还活着?”奈风轻嗤,“这出好戏,可还满意?敢得罪督主和苏千户,敢让五毒门招惹东厂,活该有此下场。” 温驰的眼睫眨了,如死非死。 “苏幕呢?”栾胜立在门口。 奈风忙行礼,“回督主的话,苏千户急急忙忙的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回苏宅了?” 栾胜眉心微凝,急急忙忙的走了,未必是回苏宅。 那她这是…… 想了想,栾胜疾步离开。 奈风:“??” 督主以前,可没这样的急性子啊! 国公府。 上半夜的时候,薛宗越喊了大夫过来,说是肚子疼,闹腾了很久,所以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国公爷今晚身子不适,千万不要去主院招惹。 到了半夜,恰好是东厂闹腾得最热闹的时候,有暗影快速的蛰入了主院…… 第547章 废物,该死! 为钻石过2800加更1 殷都城内的事儿,总是这么悄无声息的,就给办了。 佛堂内。 早前是国公夫人,如今国公爷薛介已死,眼下便成了国公府的——太夫人。 佛串子还捻在手里,佛祖还在跟前摆着,可这心里却从未平静过,压根经不起任何人的挑唆,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内心深处的魔,彻底的挑了出来。 “夫人!”丫鬟快速进门。 太夫人抬了一下眼帘,“成了?” “成了!”丫鬟连连点头,身子一侧,便见着来人进了门。 那一瞬,太夫人慌忙站了起来。 “夫人,像吗?”丫鬟问。 太夫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略显紧张的放下了手中的佛串子,慢慢悠悠的走到了这人面前,“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需要我把脸上的皮面撕下来吗?”男人问。 太夫人摇头,“不用不用,我瞧着这样挺好的,真是太好了,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是不是薛宗越那个小畜生,我分得出来!” 的确,薛宗越可没耐心,站在这里由着她品头论足的。 这绝对不是薛宗越,而是覆着薛宗越皮面的陌生人! “很好!”太夫人咬着牙,“尸体呢?” 男人行礼,“您放心,尸体已经被送出了府外,只要丢在乱葬岗里,到时候野狗野狼分食干净,就没什么问题,时日长久,没人会怀疑府内的薛宗越并非真正的薛宗越!” “极好!”太夫人转身回到原位,重新捻起了佛串子,慢慢悠悠的转动着,“我倒要看看,这颜姬没了儿子,还要怎样得意?不过是个妾室,与我平起平坐了这么多年就已经够了,如今她的儿子还坐上了国公爷的位置,我如何能甘心?” 丫鬟行礼,“您现在就可以放心了,只是这赏荷宴,会不会露馅呢?” “那就称病不去,以后少露面,尤其是在颜姬那个贱人面前,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若是晃荡了太久,容易看出端倪。”太夫人手中的佛串子,转得愈发快速,仿佛内心有些焦灼。 这种事,原就是做贼心虚,哪里能做到真正的泰然自若? “接下来,你就在主院里待着,国公府素来无人关注,时日长久之后……”太夫人顿了顿,“等着南疆使团离开时候,就该收拾这贱人了!既然我不好过,她也休想得意!” 男人含笑,“太夫人所言极是,这国公府只有一位夫人,只有一位正主,眼下他们母子春风得意,把属于您的都占了去,实在是可恶至极。” “哼!”太夫人低哼,“替我谢过你们的主子!” 男人行礼,“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主院了!” “记住了,这些日子不要在人前露面,免得到时候被人瞧出来,这小子虽然不成器,可人缘还是不错的,府里的奴才都熟悉他的秉性,尤其是这些日子,更是施惠众人,让一个个都没了心肝,听他们母子使唤!”太夫人冷声叮嘱,言语间满是冷戾。 男人颔首,终是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佛堂。 回到主院之后,男人转头望着出现在檐下的黑影,“尸体处理妥当了?” “丢到了乱葬岗,没人会知道。”黑影回答。 男人轻哼,“一个废物,没有半点脑子,死了也活该!” “是啊,既然是废物,死了也活该。”黑影缓步走过来,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外头,“这话说得可真是一点都不错。” 男人皱眉,抬步进了房间。 下一刻,黑影也跟着进了门,转手便合上了房门。 “你怎么还不走?”男人狐疑的望着,一道进门的黑影,“东厂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 黑影立在暗中,幽幽的开口,“消息已经送来,东厂那边似乎已经失败了,接下来这国公府的事情,恐怕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什么?失败了?那少庄主……”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 “你!”男人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扎在身上的刀子。 黑影呵笑,“是你说的,废物……该死!” 第548章 黄雀在后 瞧着男人倒地,黑影快速撕下了那人的皮面。 窗外,传来动静。 “进来!”黑影一声低喝。 便有人快速进了屋内,三下五除二就用麻袋,将这男人的尸体装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扛了出去。 黑影瞧着手中的皮面,俯身将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确定屋子里没什么异常,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苏幕领着薛宗越缓步进门,屋子里的黑影赶紧行礼。 “爷!”黑影俯首。 苏幕点了一下头,转而望着薛宗越,“瞧见了,觉得如何?” “差点玩完了!”薛宗越狠狠的闭了闭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这一点都没打算觊觎这国公爷的位置,可还是差点把命给赔上。” 苏幕嗤笑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不多,不过不是用在你身上,是用在那位太夫人身上,养子都死了,可还是存了这份心思,多半是抱着鱼死网破的目的。” “鱼死网破,我自问没有苛待她,是她自己要住在佛堂里,我可半点都没有赶她的意思,娘也说了,夫人没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如今养子死了……”薛宗越咬着牙,“还让我善待她,谁知道她居然在背后要杀我?” 瞧着桌案上的皮面,薛宗越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可恶至极!” “好了,他们已经完成了交接。”苏幕走到桌案前,捻起了桌案上的皮面,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影子,“这皮面,就交给你了!” 黑影颔首,“您放心,奴才一定会做得真真的!太夫人说了,不要轻易露面,所以……” “所以这赏荷宴,怕是去不了!”苏幕望着薛宗越。 薛宗越撇撇嘴,“不去就不去吧,一帮人看荷花,也是够没劲的,去了都是攀比罢了,一个个的都瞧不起我,我心里很清楚,都说我是废物,所以去不去也无所谓!” “接下来,烦劳国公爷陪着夫人一块,莫要轻易出门。”苏幕道,“暂避对你对你母亲都好,我担心这太夫人,接下来会对你母亲下手。” 薛宗越一怔,“杀我一个还不够,连我娘也得杀了?”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你说呢?”苏幕反唇相问。 薛宗越答不上来,这话真是半点都不错。 “罢了罢了,我躲躲就是!”薛宗越揉着眉心,“对了,东厂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方才那人不是说……” 苏幕慢条斯理的往外走,“东厂的事儿也想打听,不要命了?” 薛宗越抿唇。 得,栾胜可不好惹。 不敢不敢! “你自己小心!”薛宗越不敢多问,但说几句还是可以的,“我这毒……” 苏幕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你身上的毒已经没什么大碍,府内的那些党羽,都被清剿替换,你只管放心便是,眼下只要留心佛堂那边便是。” “好!”薛宗越颔首。 苏幕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望他,“她估计会用同样的心思,去对付你母亲。” “嗯!”薛宗越咬着后槽牙,“真是个毒妇!”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采买的厨娘,暂时别动她,等着南疆使团离开之后,再一并收拾干净,眼下若是打草惊蛇,皇上那边不会管,刑部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知道!”薛宗越当然明白这道理。 知道就好,也就不用她这么操心了! “告辞!”苏幕迈步。 薛宗越忽然道,“苏幕?” 苏幕回头看他,“还有事?” “我母亲说,你什么时候得空……”薛宗越问,“去见她?” 苏幕想了想,“等着赏荷宴结束吧!” 眼下,她不得空。 “好!”薛宗越点点头,“自己小心。” 苏幕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见着人走了,全子赶紧上前,“爷?” “走,去找我母亲!”薛宗越赶紧离开。 趁着夜色,趁着天黑,悄无声息的躲起来,等到使团离开,就是清算总账的时候! 第549章 阿笙 出了国公府,苏幕这才往苏宅走去。 “爷?”年修原就在墙外候着,“搞定了?” 苏幕点头,“多大点事,就这么点宵小之辈,也想让国公府改头换面,这老婆子的心眼未免太实诚,不知道人外有人。” “都这般年岁了,还如此不死心,着实也是本事!”年修免不得揶揄。 苏幕嗤笑,“她是不甘心,想要鱼死网破。” 若是成了,那也算是出了心里的一口气。 若是不成,不管是薛宗越还是颜姬,死一个都是赚了。 当然,母子两个都死了,那就更好不过。 没走两步,苏幕骤然转身,眸色陡沉。 “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顿了顿,“好像有人跟着。” “奴才去看……” 不待年修开口,苏幕继续往前走,“回去吧!” “是!”年修颔首。 直到苏幕进了苏宅大门,栾胜才走出暗处,立在巷子口,瞧着苏宅门口的灯笼,昏黄的光亮洒落在门前。 明明那么近,他却是没有资格名正言顺的进去。 一进去,府内所有人都只会把他当成阎王爷,当成勾魂使者,一个个都会提心吊胆,打破属于她的宁静生活。 栾胜站在那里,神情略有些微恙,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人影。 那年那月那时候,那个眉眼如画的姑娘,奔跑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中,她回眸冲他笑,高声喊着他的名字。 阿笙,你在干什么呢?快来…… “阿笙……”栾胜顾自呢喃着,想着……有多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时间太久了,久得连自己都快忘了本来面目。 “报应!”他低眉。 又想起了温驰那些话,还真的有些悔之不已,奈何……报应不爽,天道好轮回。 栾胜抬眸,直勾勾的看着紧闭的苏宅大门。 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去,名正言顺的靠近她。 人,果然不能踏错步,一步错,满盘皆落索,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比如他,比如她,比如回不去的过去。 “绫儿,是我活该,是我活该!”栾胜顾自呢喃着,垂头丧气的离开,重新隐没在黑暗中,“昔年负你,终是报应不爽!” 须臾,苏幕从偏门出来,立在墙下暗处。 “爷?”年修低唤。 苏幕望着栾胜离去的方向,眉眼间凝着浓郁不散的冷意,紧握着手中剑,指关节亦是泛着瘆人的青白之色。 “爷?”年修又喊了声。 他是真的没想到,栾胜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没事,走!”苏幕转身翻墙回去,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愿多想。 事已至此,聪慧如她,又岂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所在。 可她不愿承认,骨子里流淌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肮脏的血…… 苏幕进了门,沉着脸放下手中剑。 见状,年修赶紧去沏茶。 一出门正好瞧见院子里的沈东湛和周南,想来也是,东厂出了这么多事,别人不知道,锦衣卫岂会浑然不觉? “督主方才跟着我家爷,爷这会心情不好!”年修冲着沈东湛行礼。 沈东湛心下一惊,“方才我没瞧见……” “已经走了!”年修急忙解释。 沈东湛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着沈东湛进屋,年修赶紧去沏茶。 “是五毒门的人,闯东厂大牢,打算劫囚!”苏幕开口便冲沈东湛言语,只字不提栾胜之事,可见厌恶至极。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这是不想提及栾胜。 既如此,他也不便多问,只淡淡的问了句,“你没事吧?” “宵小之辈,何足挂齿!”苏幕一言已概之。 沈东湛颔首,他知道她的能力,“明日赏荷宴,宫内宫外会很热闹,你自个小心。” “我知道!”苏幕点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东湛想了想,“不要单独跟哈沙王子相处。” 苏幕:“??” “我是个男人。”沈东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知道一个男人若是动了某些心思,是什么样子的!” 苏幕:“……” 哈沙王子,难不成是断袖? 毕竟,他不可能瞧出来,她是个女子啊! 第550章 怎么把他赶出去? “一句我是男人,就把什么都给解释了?”苏幕瞥他一眼,瞧着沈东湛坐在自己对面,原本凌乱的一颗心总算是安生了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他在,她便觉得心安,很多事仿佛都没那么重要! “我不管他是真的看出来了,还是真的断袖,总归离他远点。”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我最烦别人惦记着我的人!” 苏幕:“??” “尤其是我的女人。”沈东湛放下杯盏,煞有其事的望着她,“我会……吃醋。” 苏幕:“……” 吃醋?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会吃醋? 苏幕一脸的鄙夷与不相信,瞧着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不像是会吃醋的人。 “国公府的事儿,搞定了?”沈东湛问。 苏幕点了点头,“偷天换日之后,又被我偷梁换柱,这会那老婆子正沾沾自喜呢!我让薛宗越躲进了她母亲的院子,到时候能尽力保全他母亲。” “为了那个盒子?”沈东湛勾唇一笑。 苏幕白了他一眼,“知道得太多,仔细被灭口。” “剥皮拆骨的灭?”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 苏幕冷不丁一口茶水烫在了舌尖,眉心当下拧起,瞧着某人一本正经的说着荤话,不由的心下生疑,这还是当初那位,高高在上、冷情矜贵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除了裤裆里那点事,你还能不能想点别的?”苏幕白了他一眼,想起前两天被他给折腾的,当下盘算着,今晚要怎么把他赶出去? 毕竟明日要进宫,赏荷宴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白日里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赏荷宴的事儿你只管放心,保护皇上和诸位王公贵族的重责大任,眼下是落在锦衣卫的头上。”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一怔,“什么意思?” “我自动请缨,接了这摊子。”沈东湛挑眉看她,“所以你不必担心,明日的赏荷宴会有什么乱子,即便有,也落不到你头上。” 苏幕倒是诧异了,“你的意思是……栾胜会答应?” “皇上口谕,栾胜答不答应都不重要。”沈东湛优雅的端着杯盏,从容饮茶,“你且放心便是,好赖有我!” 苏幕定定的望着他,“你这是……为了我?” “若是平素也就罢了,怕就怕使团在京,有些人不安分,若是东厂真的出现了失误,栾胜那头,皇帝只是训斥两句也就罢了,到时候这黑锅得扣在你的头上。”沈东湛什么都想到了,“我背后是齐侯府,总归与你不同。” 皇帝就算心里有气,也得顾念着齐侯府的功勋,忌惮着沈丘。 “可是……皇帝早晚会对齐侯府下手,你这样岂非平白给借口?”苏幕心里清楚,沈东湛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皇帝忌惮,早晚会对齐侯府下手。 “你也说了,早晚!”沈东湛摇摇头,“反正都要下手,不如让他早点动手,也免得我这脑袋摇摇晃晃的,心里不踏实。” 如此,还能挡了她的劫。 何乐而不为? “你说,赏荷宴会有人不安分?”苏幕凝眸看他,“有线索?还是有证据?” 沈东湛抿唇,“栾胜没告诉你?” “什么?”苏幕不解。 沈东湛以舌舔唇,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皇上打算借着这次赏荷宴,赐婚靖王与云朵公主,但是睿王府正妃位置空悬,雍王也不会轻易示弱,若是有人动动手脚,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赐婚而已。”苏幕想了想,“若是靖王成婚,诚然是最好不过,无权无势,妃位也无妨。但是睿王,这厮此前不是宠妾灭妻吗?如此臭气,哈沙王子应该不会答应吧?” 沈东湛揉着眉心,“睿王私底下已经找过哈沙王子了,至于说了什么,便无人可知,若然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赏荷宴必出乱子!” “想来也是,比起皇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女人罢了,再宠爱也不能宠爱一辈子,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瞧一眼,不断摩挲着自个手背的爪子,苏幕的眉心……突突的跳。 第551章 死赖着不走 苏幕撤了手,默默的别开头,端着杯盏饮茶,“不管怎样,都得提高警惕。你先回去吧,毕竟这么多事,总归要细致!” “嗯!”沈东湛应声。 声是应了,但人……却赖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幕瞧着他,“嗯?” 沈东湛勾唇,“嗯!” “我的意思是,回你的沈府!”苏幕瞥他一眼,“栾胜现在动不动就派人盯着我,我这里不太安全,又是云朵公主选婿这么个挤咕眼上,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沈东湛很是诚恳的点头,可愣是没有挪动的迹象,“对了,你去庭芳楼干什么?” “你的探子,也跟着我呢?”苏幕轻嗤。 沈东湛成功的将话题岔开,“倒也不是跟着你,是恰好在巷子口,瞧着你从里头出来,所以我便觉得,你大抵是去了一趟庭芳楼,还是从后门进去的,多半是为了正事。” “今儿从宫里出来,便觉得有人跟着我,没成想,那两个毛贼居然是从庭芳楼里出来的,这地方在殷都开的年岁,不知比我大了多少,想来若有可疑,东厂肯定不会让他们存留至今。”苏幕摇摇头,“所以我也想不明白,这二人是谁家的?” 沈东湛也诧异,“庭芳楼什么时候干起了这样的营生,竟敢监视你?” 东厂千户,那可是要命的人物,这也敢招惹? “那两人回了庭芳楼,哪儿也没去,就在屋子里待着,也没见着什么人,行迹怪异至极。”苏幕叹口气,“我着人盯着,也没盯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东湛敛眸,“最近庭芳楼来了不少西域女子,前阵子一批,这阵子一批……” 话音未落,沈东湛陡然心神一震,瞧着某人渐变的面色。 “我是听周南说的!”沈东湛忙道。 苏幕:“……” “周南还说,这些西域女子很是讨人欢喜,都像是被人精心调教过,然后送往了各位大人的府上。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大臣都好这一口,有些是自个挑的,有些是私底下往来,人家送的。”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眉心紧蹙,“拿她们来送人?” “府上有舞姬是常事,平素用来待客是最好不过。”沈东湛解释。 苏幕不常在殷都,很多事情还真的知道得不多,她也不屑搭理这种风月之事,在之前的十多年里,她只负责替东厂杀人、办暗差。 “前些年,也有过西域女子,但并不多,也不似现在这般成批的进来。”沈东湛解释,“但是这一次,倒是有些不太一样,我瞧着情况不太对头。庭芳楼那边,保不齐还真的有事!”沈东湛道。 苏幕徐徐起身,“西域女子?” “对!”沈东湛原是想起身,但瞧着她眉心紧锁的样子,又坐了回去,“虽然是作为歌舞姬进了各位大人的府上,但终究是多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 苏幕回眸看他,“细作?” “是不是细作,我不知道,毕竟现在没出什么事,但若是长久下去可不一定了。皇上龙体抱恙,多少人蠢蠢欲动,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早早的动手脚?”沈东湛面色沉沉。 苏幕沉默不语。 皇帝诸子,一个个都觊觎着皇位,尤其是老皇帝一病,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希望,老皇帝早早龙驭宾天。 儿子盼着老子死,日日盼着,夜夜盼着。 最是无情帝王家,所言一点都不虚。 “你觉得,会是谁?”好半晌,苏幕才开口。 沈东湛想了想,“雍王、睿王和太子,都有可能!” “太子?”苏幕一怔,当即脱口而出,“太子怕是没有这心思。” 沈东湛笑了,“是吗?” 苏幕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以前,太子的确一副昏聩无能之态。 但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苏幕便也看清楚了,李璟绝不似看见的这么无能…… “如果这事是其他两位也就罢了,若然跟太子有关……”沈东湛幽幽的开口,“东厂怕是得小心了!” 苏幕眉心紧蹙,唇瓣紧抿,“你还不走?” 第552章 有一种情况,男人的话不能信 为钻石过2800加更2 “哟,不知不觉的都这么晚了?”沈东湛打了个哈欠,“估摸着再过几个时辰,天都得亮了吧?这个时候还来回跑,未免太费事!” 说着,沈东湛起身,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苏幕:“??” “我那沈府太冷清,夜里睡不着。”沈东湛坐在床榻边,伸手拍拍床褥,“比较软,比较暖。”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大晚上的拉着她说这个,说那个,敢情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然后留下来在这里过夜? “苏幕。”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早点歇了吧!” 苏幕双手环胸,“若是让人瞧见……” “我进出小心得很。”沈东湛这话可不是吹牛,为了保护她,他着实是小心谨慎至极,翻墙的速度练得那叫一个快速。 苏幕叹口气,坐在了沈东湛身边位置,“年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作甚老盯着我?” “毕竟这辈子,也没打算换人!”沈东湛身子一仰,便躺在了床榻上,若无其事的拍拍身边的位置,“待会天就亮了,躺着歇会?我保证,不会动你!” 苏幕皱眉,瞧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无奈的躺了下去。 明儿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总归是要养精蓄锐,好好休息才是。 苏幕一躺下,屋子里的烛火登时熄灭。 “你干什么?”苏幕皱眉。 不安分的手,虚虚的搭在她的腰上,沈东湛嗓音有些惺忪,好似是困了,“抱。” 行吧! 抱就抱吧! 然而下一刻…… “沈东湛,你放老实点!” “沈东湛,你有完没完?” “沈东湛……” 屋内忽然有了声响,好像是打起来了,但仔细听听又不像是打起来了。 周南和年修面面相觑,回过神便极为默契的走到院子里,远离房门口,权当避祸! “好像打起来了?”年修有些担心。 周南指了指院中的假山,“坐着。” “万一……”年修抿唇。 周南“啧啧啧”两声,“担什么心?我家爷是正儿八经的君子,还能真的动手?放心,你家苏千户吃不了亏。” “君子?”年修不置可否。 周南将怀中的油纸包掏出来,“饿了吗?” 年修:“??” “吃点。”周南将纸包内的糕点,往年修跟前推了推,“宫里的太医常说,有情绪的时候就吃点东西,回头什么事都没了!” 年修白了他一眼,“信你才怪!” “不信就试试呗!”周南又往年修跟前推去。 年修瞧着紧闭的房门,伸手捻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酸甜滋味顿时弥漫开来,“滋味甚好!” “御膳房里拿出来的,不好吃能让你尝吗?”周南笑呵呵的吃着,“这赏荷宴,怕是要不太平咯,明日你和你家苏千户离得远点,免得沾一身骚。” 年修原是想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沈指挥使肯定也会告诉爷,自个就不多事了! 反正爷在哪,他就在哪! 翌日一早。 苏幕睁开眼的时候,沈东湛早跑了。 要不怎么说,信什么都别信,男人在床榻上说的话! 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苏幕叹了口气,开了荤的少年人,如同虎狼之辈,哪有停歇的道理,其实她也明白,只是那一句这辈子没打算换人,卸了她对他的所有防备。 更衣完毕之后,苏幕才让年修进门。 洗漱,用早饭。 刚放下筷子,宫里就来人了,说是太子召她入宫。 “爷?”年修紧随其后,“沈指挥使离开的时候说,赏荷宴怕是要起风波,让您小心。” 苏幕点点头,“人不找事,事找人!我倒是想置身事外,可太子不允,我有什么办法?” 昨晚,沈东湛刻意跟她提了李璟,就是在提醒她,定要小心李璟。 说来可笑,沈东湛可劲的把她,与宫里的腌臜撇干净,而李璟口口声声喜欢她,却一直拽她入漩涡。 真是人比人,一眼分明。 东宫。 苏幕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苏幕,你终于来了。”李璟疾步上前,搀着她起身,“快过来,本宫让你看样好东西。” 苏幕凝眉。 第553章 真毒 李璟倒是一如既往的殷勤,但是苏幕可不敢轻易靠近,凡是跟皇室夺权有关的人,她都得敬而远之,否则哪日成败论定,她可能一飞冲天,也可能死无全尸。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还是早早的避开为好。 “你看!”李璟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这东西是母后留下的,你觉得云朵公主会喜欢吗?” 之前,苏幕还以为他又要给她送东西,之前不是送什么金玉带吗?没想到,竟是瞧中了云朵公主,跑她这儿探口风来了。 想来也是,她奉命保护如意馆周全,伺候哈沙王子和云朵公主,不说别的,但说这距离,委实是她离这两人最近。 从她这里探口风,是最正常不过的途径! “姑娘家,应该都会喜欢这些金银玉器,发簪首饰吧!”苏幕俯首,“奴才只是个奴才,只懂得伺候人,这些女儿家的心思,恐怕……” 李璟瞧着簪盒里的羊脂白玉镯,“你喜欢吗?” “奴才不适合这些东西。”苏幕抬眸,“奴才唯有持剑,才能保护主子安全。” 李璟无奈的笑笑,“这话倒是一点都不假,你若是不拿剑,怕是心里也不踏实吧?最近,有没有留心过,锦衣卫那边的动静?靖王回来了,你可知晓?” “奴才知道!”苏幕不可能说不知道。 李璟敛眸,“靖王和沈东湛私底下有交情,这件事你可知道?” “奴才素来在外办差,甚少知道这些事,若不是太子殿下提起,也没人与奴才提及此事。”苏幕俯首,说的也是实话。 自打她能独当一面,被栾胜差到东差到西,很少让她留在殷都,怕就怕她在殷都驻扎,哪日得了势力,成他最大的威胁。 这点,李璟也是心里清楚。 “苏幕,你是东厂的人,本宫相信你。”李璟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神色寡淡,“殿下也该清楚,就因为奴才是东厂的人,若是太过干涉此事,只怕是要惹怒皇上,奴才身份卑微,自认为没有能力左右云朵公主的选婿。” “本宫知道!”李璟点头,“本宫也没打算让你干涉,只是让你看看,这东西是否能讨女孩子欢喜,让你送去给靖王。” 苏幕心头一窒,“殿下的意思是,让奴才把先皇后的东西,赠予靖王殿下?” “父皇的意思很明显,成全靖王与云朵公主,本宫觉得,靖王到底是自家兄弟,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头,不曾回来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成家的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李璟说得倒是情深义重。 苏幕瞧着他手上的锦盒,“既是如此,殿下为何不自己去送,如此一来靖王肯定会感激涕零。” “本宫不想惹这麻烦。”李璟摇头,“外头雍王和睿王都盯得紧,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东西是本宫所赠,还不得怨恨本宫,以为本宫与靖王是一伙的。” 苏幕心里发冷,这可不是什么惧怕之意,相反的……太子这是要把靖王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明面上,苏幕不敢违抗太子的命令。 主子有命,奴才从命。 “交给你了!”李璟笑道,“今年的赏荷宴,应该会很有意思。” 苏幕毕恭毕敬的伸手接过,心下沉甸甸的。 出了东宫,年修眉心紧蹙。 “爷,这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年修心里有些不安。 苏幕瞧着手中的锦盒,“你以为他是拉拢吗?” “靖王无权无势,拉拢也没用啊!”这点,年修还是很清楚的。 苏幕勾唇轻,“这招,叫离间计。” 与沈东湛相处久了,这阴谋诡计竟也看得分外清明,毕竟这厮时不时的耳提面命,与她说那些个计谋策略,她多多少少也是受教了。 “离间计?”年修挠挠额角。 这学问,可就大了…… “哼,太子殿下赏赐,靖王不收也得收,何况还是先皇后之物!”苏幕面色微沉,“惹怒了皇帝,赐婚作罢,还得吃牢饭;收了又得成为雍王和睿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年修:“……” 真毒! 第554章 似乎在帮我?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宫里人心不古,我可不敢往好处想。”苏幕回望着年修,“想坏一些,偶尔得了好消息,便会心里舒畅得多。” 往坏处想,才能活得长久。 说来,也是真的悲哀。 “那这个,真的要送?”年修问。 苏幕挑眉看他,“太子殿下的命令,我敢不从?” 年修哑然,不敢! “靖王如今在哪?”苏幕问。 年修想了想,“应该还没入宫吧,大概是靖王府。” 靖王在殷都有修府的,说是靖王府,但实际上就一座小宅子,诸多皇子之中,唯有靖王的府邸是最小最简朴的,连点像样的家具摆设都没有,可见皇帝有多不待见他。 靖王府。 “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年修捂了捂眼睛。 苏幕拾阶而上,眉心微蹙,“就这么点家底,需要找人看吗?长年累月不在殷都,奴才们哪有心思守着空宅子?” 这是实话。 连半点油水都捞不着,唯有宫里早前遣派的奴才,还在府内伺候着,毕竟是宫里出来的,领的是宫里的俸禄,虽然微薄,但也自由。 这些奴才都是老弱病残,多数上了年纪,只负责日常的清扫工作,伺候人还是有些不中用了。 李珝更衣完毕,正打算进宫。 听得苏幕过来,不由的神情一震。 “我没听错吧?苏幕?”李珝皱了皱眉。 植吾点点头,“您没听错,奴才说的就是苏幕,苏千户,东厂那位……” “真是奇了怪了,她跑我这儿来作甚?”李珝不明白,“这靖王府,猫猫狗狗都嫌我寒酸,她竟也能进来?” 植吾也觉得奇怪,“苏千户身边就带着一个奴才,瞧她那副样子似乎是有备而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到底是东厂的人,保不齐就是父皇的意思。”李珝抬步往外走,“人呢?” 植吾忙道,“在花厅呢!” 闻言,李珝直接去了花厅。 管家奉茶之后,就在花厅外候着。 这靖王府的管家,原是在宫里伺候李珝的,对李珝忠心耿耿,但逢着东厂来人,老头子心里头也没底儿,委实有些发慌。 “殿下?”管家疾步迎上。 李珝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不用多说,先下去。 “是!”管家行礼,当即离去。 李珝进门的时候,喊了声“苏千户”,全然没有其他皇子的架势,倒有些江湖习气,瞧着很是豁达。 苏幕行礼,“殿下!” “我这儿没什么人,你也不必如此客气,常年在外的人,受不了这礼数束缚。”李珝报之一笑,“坐吧!” 苏幕将锦盒毕恭毕敬的递过去,“奴才今儿过来,是来送东西的。” “这是,给我的?”李珝愣怔,皱眉瞧着植吾。 植吾心下发慌,小心的接过,搁在了李珝的手边。 打开来,是一对白玉镯。 李珝瞧着这成色,“是个好东西,左不过无功不受禄,这东西……” “太子殿下所赐。”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说是靖王殿下应该用得着。” 李珝当即明白了,太子李璟这是让他拿这东西,讨云朵公主的欢心,简而言之这不是送他的,是送给云朵公主的。 “苏千户这是从东宫而来?”李珝合上了锦盒的盖子,“辛苦了!” 苏幕敛眸,知道他这是防着她呢! 想来也是,东厂是什么地方? 从东厂出来的人,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来不及呢! “靖王殿下不收也得收。”苏幕瞧着他,音色平静,“还得带着这东西,赠予云朵公主,不然的话,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宫里的那些手段,就算她不说,李珝应该也清楚。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离开殷都这么久,不愿在此久留?! “苏千户这话说的……”李珝似笑非笑,“似乎是在帮我?” 苏幕神色寡淡,目光平静。 若不是他跟沈东湛有几分交情,她才懒得多管闲事,说这些话…… “为什么?”李珝问。 第555章 你有钱吗? 为什么? 苏幕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沈东湛的缘故,谁知道这靖王靠不靠谱? “苏千户似乎不是,喜欢大发善心之人。”李珝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心里有点疑问,可他知道,苏幕绝对不会告诉他,方才那么一问,也只是试试她罢了。 苏幕之前倒是没觉得善心不善心的,但是现在嘛……觉得自个话太多了,不明白以沈东湛之前那闷葫芦的性子,怎么交的这些“话痨子”朋友? 周南如是,靖王如是,那个叶寄北亦是。 “东西已经交给靖王殿下,奴才这就回去跟太子殿下复命。”苏幕行礼,面上无悲无喜,一副清清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样。 语罢,苏幕转身就走。 李珝也没多说什么,只瞧着桌案上的锦盒,眉心微微拧起。 “爷,这东西如此贵重,太子殿下这是要拉拢您?”植吾不明白。 李珝打开了锦盒,瞧着色泽极好,触手温润的白玉镯子,又转头瞧着苏幕离去的方向,思虑着她说的那些话。 不收也得收,收了还得送,不送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烫手的山芋。”李珝裹了裹后槽牙,“我自问不涉朝廷之事,不问皇储之争,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刀子还是架在了我的脖颈上。果然,生在这皇家,就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植吾叹口气,“原以为能避开,没成想还是陷进去了,当初娘娘就是担心您无权无势无人扶持,会受人欺负,最后成了那些人的俎上鱼肉,所以才让您离殷都远远的,谁知到底还是没能够。” “骨子里的东西,谁能改变得了?就算离开殷都,我还是皇子,还是靖王。雍王阴狠,睿王善妒,太子阴沉,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管是谁登位,凡是同枝所出,必不会有好下场。”李珝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 植吾点头,“不如,咱们去找沈指挥使?他在殷都时日长久,又是负责此次赏荷宴,若是让他出个主意,说不定……” 李珝回眸看他,“正因为他负责此次的赏荷宴,若是有什么闪失,都会算在他的头上,所以这事得我自个解决。你真以为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能只手遮天吗?沈东湛没有栾胜的阴狠毒辣,就算做事再果断,君子又岂能斗得过小人?” “那就是说,这件事得您自个扛着!”植吾满脸担虑。 李珝双手叉腰,“怎么,嫌你家爷的腰杆子不够硬,便是连一对镯子的分量都扛不住了?” “奴才这不是怕您万一有什么事,连个给您撑腰的都没有吗?”植吾想了想,“爷,还是跟沈指挥使打声招呼吧!免得真有什么事,沈指挥使也会猝不及防啊!” 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行,你去说一声。”李珝一脸的无所畏惧,“父皇要给我赐婚,但我知道,那几个肯定不会答应,势必要从中作梗,我压根就没打算成亲,所以……随他们去吧!” 植吾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说起来也真是无奈,毕竟是皇家的事儿,牵扯到了沈东湛,委实有些不地道。 “带上那玩意!”李珝指了指锦盒,“人家苏千户不是说了吗?得收下,还得送,估计她这一出来,宫里的人都瞧见了,顺带着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 植吾捧着锦盒,“可是,拿太子殿下的东西送人,不显得咱们很寒碜吗?这云朵公主到时候会怎么想?以为咱们靖王府穷得叮当响,连个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 “你有钱吗?”李珝问。 植吾一怔。 “这不就结了,你没钱,我也没钱,捡个现成不好吗?”李珝倒是无所谓,“人人都知道了,我若不送那就是瞧不起太子,又是先皇后的东西,等于打了父皇的脸,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植吾皱了皱眉,“爷,那您现在要去哪?进宫?” “去街上一趟。”李珝道,“打蛇……得打七寸!” 第556章 俊俏的小太监 植吾不知道自家爷这是什么意思,但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上了一趟街,买了点东西之后,李珝便领着植吾进了宫,虽然是靖王,但终究也是不得宠的皇子,进去之后竟也没人留意他,可见是半点都没有存在感。 “若不是我留心,估摸着还以为宫里多了个伺候人的,俊俏小太监!”沈东湛不忘揶揄。 李珝轻呵,满脸嫌弃的睨着他,“但凡有眼睛有脑子的,都不会把本王与太监联系在一处,你瞅瞅,我身上这身可是新的,宫里送来的,寻常太监能穿这么好的衣裳?” “东厂倒是可行。”沈东湛说。 李珝哼哼唧唧两声,“这般嫌弃,你倒是给我整两身啊!不知道我一穷二白呢?” “你是一穷二白?”沈东湛别开头,瞧着外头的烈日,“抠搜得跟什么似的,成日浪荡在外,也好意思开口?懒得跟你说,我还得带着人去巡察呢!对了,当心点。” 李珝点头,“放心吧,你只管做你的事儿,若是有什么……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哪日我要是吃亏受冤,还能有个背后打点,给我送饭的人!” 目送李珝离去的背影,周南有些担心,“爷,您说这太子未免也太能折腾了,这到底是真的帮扶兄弟,还是面上给了难堪?”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沈东湛摩挲着腰间佩剑,“传令下去,若看到什么可疑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控制再说,大不了等赏荷宴结束,再把人放了!” 宁可错抓,绝不放纵。 “是!”周南颔首。 烈日炎炎,满湖莲花。 花香淡雅,景色宜人。 风吹莲花动,水推岸影摇。 美人乘舟上,笑声若银铃。 云朵公主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虽然她喜欢看荷花,也喜欢这样的景色,但她不喜欢被当成物件一般,摆在明面上,由着人对她品头论足。 “公主,您真的要躲在这儿?”玉竹问。 云朵就蹲在假山后面,“这位置正好,既能瞧见外头的满湖莲花,又能避暑,也免得那些人成日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多好啊!” “可王子殿下说了,让您多走动走动。”玉竹将一旁的石头擦干净,扶着云朵坐下,“您这躲着一动不动,就跟蛤蟆似的,万一殿下知道了……” 云朵坐定,悠哉悠哉的晃着腿,“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你再看看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谁管得着我?” “可是……”玉竹还在犹豫。 云朵撇撇嘴,“别可是可是的,坐下来歇会,等着晚上开宴的时候再过去不迟,我听说那些贵妇和千金小姐,素来眼高于顶,想必见着我也没好脸色,我又何必凑过去自讨没趣,说不定还变成她们的笑柄,惹她们嫌弃。” “好像也有点道理。”玉竹点点头。 云朵叹口气,“要不是为了母妃和兄长,不想成为他们的软肋,我才不来这儿呢!背井离乡的,若是有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哪儿有家里舒服!” 一个决定,赌上一生。 若非情之所钟,谁愿意远嫁? “这里自然不能跟家里比,可既然来了这儿……” 还不待玉竹说完,云朵忽然“咻”的站起身来了,“诶诶诶,那个谁……那个谁?” 玉竹:“??” 那个,谁? 李珝一怔,瞧着站在假山后,歪着脑袋探出头来,冲他招手的云朵公主,脑瓜子嗡嗡的,他其实也就是想寻个僻静处,老实待着而已。 “我们见过的!”云朵笑呵呵的打量着眼前的李珝,“不久之前,在街上被同一辆马车给撞了,还记得吗?” 李珝点点头,“记得。” “没想到,你竟然是宫里的人?”云朵瞧着他这副打扮,也算是个俊俏的后生,只是可惜了,竟是个太监,不由的多嘴问了句,“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啊?” 李珝:“……” 植吾:“……” 第557章 我下不去手啊 眼见着自家爷被当成了小太监,植吾憋了一肚子火,当下沉了脸,极是不悦。 “你……” 不待植吾开口,李珝已经笑出声来,“你见过穿得这么体面的小太监吗?” “体面不体面的,看你们苏千户不就知道了?”云朵笑呵呵的瞧着他,“别以为我没见过体面的太监,苏幕和栾胜不都是如此吗?” 李珝:“……” 好像,有点道理。 低眉打量着自身,李珝犹豫了片刻,想起了沈东湛的嘲讽。 得,那也是张乌鸦嘴来着! 说是俊俏的小太监,一出门还真的被当成了小太监。 李珝幽幽的叹口气,行吧,太监就太监吧,咱清者自清,“上次在街上,瞧着姑娘似乎是要进胭脂铺。” “对!”云朵也不瞒他,“我喜欢你们的胭脂,瞧着颜色很是喜庆,哪怕用不着,放着看看也是欢喜,真是极好的!” 植吾:“??” 胭脂? 他一回神,便瞧见自家爷,从怀中掏出了那盒胭脂,递了过去。 “这是胭脂铺掌柜刚进的美人娇,你看看,是否喜欢?”李珝笑了笑。 云朵愣怔,“给我的?” “相逢即是有缘,自然是给你的。”李珝点头,“我留着这东西也没用。” 云朵狐疑的打量着他,“留着没用,你买它干嘛?别告诉我,是特意为我买的。” “不是。”李珝叹口气,“早前定下的,本来是要给长辈的,后来想想还是罢了,有些东西弥补不了心里的憾事。你要不要,不要我就送别人。” 云朵赶紧接过,“我先看看,若是喜欢再收不迟!” “公主!”玉竹赶紧拽了拽云朵的衣袖,“王子说,不能随便收人的东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手会变短的!” 云朵一怔。 手,变短? 瞧了瞧自个的五指,还有自个的胳膊,云朵嗤之以鼻,“他老吓唬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么一点东西能值多少钱,大不了我给银子便罢了!” 美人娇,颜色娇。 轻嗅之下,淡淡清香,甚是好闻。 “之前我怎么没瞧见这个色?”云朵诧异。 李珝瞧着她,“这是寻常女子用的,最寻常之物,你生得一副南疆人的容脸,一进去……掌柜的不宰你宰谁啊?” 云朵:“……” “给你拿的,未必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贵的,反正你也不识货!”李珝调侃。 云朵脸上挂不住,耳尖微微发红,紧了紧手中的胭脂盒,心头暗忖:好像是这个理儿! 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响。 云朵赶紧拽住了李珝的胳膊,拖着他一起躲在假山后,巴巴的探着脑袋往外瞅。 “你看什么呢?”李珝不解。 云朵眉梢突突的跳,只瞧着不远处走过一群人,好似喊了声“靖”、“金”还是“晋”呢?反正就是这个声。 “靖王?”云朵咬唇。 有一肥嘟嘟的胖子,大腹便便的从九曲桥上走过,被人群簇拥着,想必身份很是贵重,瞧着周边众人这副众星拱月的样子,云朵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那个,该不会就是靖王吧?”云朵眉心都快皱成了“川”字,“这也太丑了!” 玉竹也吓了一跳,“那个胖子?” “这大腹便便的,走路摇摇摆摆跟个大鹅似的,我……我……”云朵哭丧着脸,“兄长不会这么没眼光吧?让我嫁给他?” 玉竹心里慌得厉害,面上亦是一脸的惶然,“王子殿下应该不会……不会这样对您的!公主,咱再看看!再看看!” “诶诶诶,他就是你们的靖王?”云朵回头望着李珝。 李珝瞧了一眼那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公主是来和亲的,不是吗?” “完了,真的是靖王!”云朵心头咯噔一声,“这要是成了亲,新婚之夜怎么下得去手啊?我、我这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也做不到啊!” 李珝:“……” 植吾:“……” “公主,其实我是……” 第558章 放心,我替你报仇 还不等李珝开口,云朵忽然冲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嘘嘘,别出声,有人过来了!” 真是没想到,这地方居然还会有人过来? 再一看,不是沈东湛又是谁呢? “公主,沈指挥使负责此次的赏荷宴,自然是要巡视周围的。”玉竹忙解释,生怕自家公主误会,以为这沈东湛是故意来寻她。 毕竟,公主此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好不容易才安下心来,答应王子殿下,与大夏的皇子联姻,可不敢再让公主,生出了二心。 “废话,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云朵推开了李珝,猫着腰躲在了假山后面,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往外瞧。 假山后面有声音,沈东湛岂会察觉不到? 左不过…… “爷,好像是靖王殿下和云朵公主?”周南压低了声音,偷摸着开口。 沈东湛又不是傻子,这点动静都不知道,那他这锦衣卫都指挥使便是个酒囊饭袋,但这两人……原就该在一处,若是能自个撮合着,便是最好不过,不知省了多少麻烦。 “别左顾右盼,往前走。”沈东湛低声下令。 周南俯首,底下人各个都是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如同什么都没瞧见似的,从假山边上走过。 “公主,他们瞧不见咱们啊?”玉竹问。 云朵撇撇嘴,满脸写着不高兴,“他哪是瞧不见,分明是无视,不想看到我而已,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哼!大概是觉得我伤着他那小娇妻了,所以心里恼着我呢!” “什么小娇妻?”李珝问。 云朵转头看他,“你说你这小太监当得,这沈东湛在宫内来回的晃悠,你也不知道巴结一下?连人家小娇妻是谁都不知道?就是那天驱车撞了我,又撞了你的那个!” “那不是……”李珝顿了顿。 罢了,与她说这些作甚? “那丑八怪,刁蛮任性不讲理,撞了人还这般理直气壮,能选这样的女人当自己的妻子,眼光诚然不怎么样。”想起自个之前还惦记着他,云朵觉得自己也有些眼瞎。 能选这个东西,肯定自身也不怎么样。 那话怎么说来着? 烂鱼找烂虾,乌龟配王八! “公主算了,气坏了自个不值得。”玉竹忙道。 云朵叹口气,“算了,又不是我家里的事儿,我有什么可生气的?算了算了,既然是赏荷宴,到时候好吃好喝的就算了,我就不信在这宫里面,还能碰、碰、碰……” “碰什么?”玉竹忙问,“公主,怎么了?” 云朵唇角直抽抽,“那个啥,跟沈东湛配对的,是不是也、也是什么大家闺秀之类的?” “那肯定是吧!”玉竹点头,“总不能路上随便拉个女子,就说是沈指挥使的未婚妻啊!公主,您为什么突然、突然……” 边上的植吾皱眉,“爷,怎么这主仆二人都结巴了?是不是南疆的女子,都有点什么隐疾?”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话的意思,你说我们有病?”云朵回头,狠狠的瞪了植吾一眼。 植吾赶紧往李珝身后缩了缩,这话可不敢承认。 “你看看那个,那个才有病呢!”玉竹哼哼两声。 顺着这丫头手指的方向,李珝和植吾瞧见了,那个“有病”的人。 “是她?”李珝认得,不就是沈东湛的表亲吗? 云朵咬着后槽牙,“这是谁家的小姐?” “没听说过,是谁家的小姐啊!”植吾愣怔,转头望着自家爷,“爷,这是……” 李珝幽然吐出一口气,“沐家。” “沐家?”植吾想了想,这三公九卿里也没个沐家,倒是齐侯夫人姓沐,难道是…… 云朵瞧了瞧周围,“我管她是木头还是铁疙瘩,碰到我算她倒霉!上次在街上,还大声嚷嚷着,以为有沈东湛撑腰就了不得,如今在这宫里,我看皇帝到底要不要这张脸!” “诶!”李珝一把拽住她,“你要干什么?” 云朵抽回手,拍拍他的胸脯,“放心,你的仇我也记着呢!帮你一起报了!” 李珝:“……” 第559章 你是自己跳?还是我踹你下去? 植吾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生怕这位小公主乱来一通,到时候皇帝把这笔账算在了自家爷头上,那还得了? “公主,可不敢乱来!”植吾慌忙行礼。 云朵白了他们一眼,“我说替你报仇,又没说拉着你一起出,出了事我自个担着,你们费什么心?我知道,你们当太监的,是这宫里的奴才,不敢跟主子动手,若是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所以我也没打算让你们为难!” “玉竹,走!”云朵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李珝站在原地,低低的叹口气。 “爷,奴才瞧着,不靠谱啊!”植吾也叹气,“这要是成日惹祸,那您还不得陷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是哪日把天给捅破了,那该如何是好?” 李珝双手叉腰,“我倒是觉得,真性情,不似那些官家女子,一个个的都藏着掖着,揣着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这倒是。”植吾点点头。 李珝站在那里,瞧着渐行渐远的云朵,忽然就笑出声来,“走,去看看!” 凑个热闹,也好。 顺便,看看这小妮子的战斗力。 还真别说,云朵除了怕她哥哈沙王子,还就没什么可怕的,往沐柠跟前这么一站,把自个的腰杆挺得笔直,“真是冤家路窄啊!” 沐柠是陪着雍王妃进宫的,知道这赏荷宴其实是皇帝想给云朵公主赐婚。 回想起街上出的事儿,沐柠便有意的往没人的地方去,免得在人堆里扎着,回头碰见了云朵公主,到时候自个吃亏。 毕竟,一个是公主,一个连世家女子都算不上。 沐家不过是小门小户,若不是雍王妃带着她,她哪有资格进宫赴宴啊! 九曲桥边的亭子,合着满湖莲花,凉风习习,倒是个休憩的好去处。 “公主?”沐柠起身行礼,心里虚得慌。 云朵一屁股坐下,瞧了瞧周围,除了一个小丫鬟跟着,再无旁人,不由的咧嘴坏笑,“哟,姑娘这是落单了?” 沐柠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瞬白,“你莫要胡来,这是皇宫,不是大街上!” “胡来?”云朵捻着桌案上的糕点,慢慢悠悠的往嘴里送,“你胡来的时候,便是理直气壮的,到了我这儿,还分地方呢?大街上可以胡来,皇宫里就不能?街上那么多人,这儿……可一个都没有呢!” 沐柠抿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书香看得真真的,这要是闹起来,自家主子怕是要吃亏,可她也只是个奴才,哪儿敢跟南疆的公主对着干? 早前在街上的事儿,她也听说了,只是彼时她并未跟着,没成想冤家路窄,倒是在宫里碰上了。 “怕了?”云朵美滋滋的吃着糕点,“那也简单,你撞了我一下,但我懒得跟你动手,你自个跳下去吧!” 跳下去? 沐柠愕然瞧着莲湖。 “跳啊!”玉竹皱眉,“我家公主说话,清楚明白得很,爬上栏杆,双腿并拢,眼睛一闭,扑通跳下去就成了!” 沐柠呼吸微促,“在宫里杀人,你也不怕皇上追究下来?” “你谁啊?皇上认识你?”云朵翻个白眼,满脸嫌弃,“你以为进了宫,就归皇上管?皇帝日理万机的,阿猫阿狗的事儿,他懒得搭理!麻溜点,自个跳,若是没胆子,我让玉竹助你一脚之力!” 沐柠已经退到了栏杆边上,瞧了一眼这莲湖,谁知道这湖有多深?且莲湖底下都是淤泥,掉下去怕是九死一生…… “我不会跳的。”沐柠咬着牙,“你想杀人,也得先问问沈东湛答不答应!” 得,又把沈东湛给抬出来了? 云朵嘬了一下嘴,“你我之间的恩怨,非得拽上别人?我们南疆人,素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这没骨气的怂包蛋……瞧着就来气!玉竹!” “是!”玉竹捋起了袖子,朝着沐柠走去。 沐柠骇然心惊,厉声尖叫,“书香救我!” 书香当即扑上来,拦住了玉竹。 “麻烦!” 说时迟那时快,云朵冷不丁上前,捋起裙摆,冲着沐柠便是一脚。 “啊……” 骤闻扑通声,水花飞溅。 不远处。 植吾生生咽了口口水…… 第560章 你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如此彪悍,谁见着不得心惊胆战? 植吾想起了当年温柔敦厚的老主子,又满面愁容的望着自己身边的李珝,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愁虑,这样的姑娘娶回去,只怕会家宅不宁、鸡飞狗跳吧? 书香见着沐柠落水,赶紧高喊着救命。 玉竹没想到自家公主的速度这么快,不由的心下一惊,万一皇帝或者哈沙王子问起来,那该如何作答?原本是想自个踹人下水,有什么祸事自个担着,不连累公主,没想到…… “还愣着干什么?”云朵瞥了玉竹一眼,“帮着喊救命啊!难不成,还指望我下水救人?” 玉竹这才回过神来,“哦哦哦,明白!明白!哎呦,救命啊,落水了……” “等会,用咱们南疆的话……喊!”云朵慢悠悠的开口。 玉竹一拍脑门,“懂了!” 这一喊,周遭巡察的侍卫当即跑过来,见着有人落水,慌忙下水救人。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云朵带着玉竹往边上退了退,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站着,眼瞧着侍卫把奄奄一息的沐柠救上岸,搁在平阔处摁出一肚子的污水。 “嗯?”云朵满脸嫌弃的摇头。 真臭! 书香赶紧褪了外衣,覆住了沐柠,“你们快去找雍王妃,快去啊!” “雍王妃?”云朵双手环胸,摸着下巴思忖,能跟这种人搅合在一起,可见这雍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竹心惊,“公主,她是雍王府的人啊?” “我管她是什么府,反正我没踹,你也没踹,你看到是谁踹的吗?”云朵问。 玉竹眼珠子一转,一脸无辜,“没有!我什么都没瞧见,要不是公主和我在旁边帮着喊,这姑娘怕是要淹死了!” “那不就得了!”云朵两手一摊。 也不知道,方才是谁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宫里原就不缺看热闹的人,这么一闹腾,自然是东南西北的人都往这儿凑,看看哪个倒霉蛋掉进了湖里。 雍王妃正跟世家那些千金小姐说笑,听得这消息,当即急急忙忙的赶来,乍一眼如此狼狈之态,不由的心神一震。 回过神来,雍王妃赶紧使唤底下人,“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沐姑娘扶起来,送到休息处,再派人去弄身干净的衣裳来,快去!” 眼见着是救星到了,沐柠裹着书香的衣裳,湿漉漉的跪在了雍王妃面前,哭得那叫一个泣不成声,“王妃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是她……是她……咳咳咳,把我推下去的。” 顺着沐柠手指的方向,雍王妃皱眉瞧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云朵公主,不由的心神一震。 “先别说了,去把衣裳换了,免得着凉。”雍王妃软声宽慰,“什么事儿都稍后再说。” 想着自个的狼狈,沐柠哭哭啼啼的被书香扶着走了。 目送沐柠离去的背影,雍王妃回眸,意味深长的望着云朵公主,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这一眼,瞧得云朵脊背发毛,浑身不舒服。 从始至终,雍王妃都没有对云朵公主不敬。 待她走远,侍卫散去,李珝领着植吾缓步走过来。 “好像脾气不错。”云朵道。 李珝却面色微沉,“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她可不简单,你得小心了!” “她连问都不问。”云朵别过头看她,“大概也是不相信坏女人说的话。” 李珝摇头,“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认出了你,暂时不想给你留把柄而已,你若是真的放松警惕,只怕是要吃苦头了。” “当面是人,背面是鬼,跟我玩这一套?”云朵也是宫里出来的,母妃如何成为宠妃,自己为何来到这儿,她都清楚,只不过平素大家宠着她,她便任性了些。 你若真的要动心思,她亦不是傻子。 “欸!”云朵忽然笑了,“方才痛不痛快?” 李珝无奈的瞧着她,“你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痛不痛快?”云朵追问。 李珝点头,“痛快。” “那就成!”云朵双手叉腰,“报仇这种事,就得自个来!” 李珝瞧着被搅乱的荷花,复而望着雍王妃离去的方向。 只怕,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561章 拆婚 原本,云朵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反正这沐柠也没什么大问题,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李珝没有久留,他很清楚这宫里宫外的手段,云朵不以为意,他却不能不管。 这丫头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哪儿晓得这绵里针的厉害。 偏殿。 沈东湛凝眉瞧着李珝,“你竟也由着她的性子,在这宫里胡来?” “心疼了?”李珝一屁股坐下。 周南奉茶。 “沐柠自个招惹的,自个承担后果,我有什么可心疼的?”沈东湛坐定,幽然叹口气,“但是你要知道,她背后是雍王府,不管是雍王还是雍王妃,哪个是简单的角色?” 李珝接过周南递来的茶盏,“正因为知道,所以来找你咯!” “雍王私底下和哈沙王子有过接触,这雍王妃没有当场发难,多半是顾虑着这一点。”沈东湛目光沉沉,“你要小心了!” 李珝只觉得今日的茶,颇为烫嘴,“一击必中?” “雍王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沈东湛提醒他,“一旦有了把握,那你就该倒霉了!” 李珝挑眉看他,“诶诶诶,你先搞清楚,推人下水的不是我,是云朵公主,关我什么事?” “皇上要赐婚于你,若是闹了这么一出,你是帮还是不帮?街面上发生的事情,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到时候你落一个唆使云朵公主,挟私报复的骂名。”沈东湛叹口气,“挑起雍王府与南疆使团的争端,再往大点说,可就是……” 李珝眉心一皱,“打住!你打住!” “凡事皆有可能,往坏处想……没坏处!”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再提醒你一句,睿王想占这便宜,太子也没闲着,雍王是个搅屎棍,最后倒霉的……就是你这个俊俏的小太监!” 李珝:“??” 半晌,李珝裹了裹后槽牙,“听人墙根,不地道。” “骗人小姑娘,最无耻。”沈东湛满脸鄙夷。 李珝张了张嘴,这怎么能叫骗? “她又没问我,自顾自的说我是小太监,那我……”李珝有些理亏。 沈东湛“哼”一声,凉凉的横了他一眼,“莫要将自个说得很吃亏似的,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这容貌与你倒也般配。你这般年岁,若是没皇上赐婚,怕是要孤独终老了,给你塞个人,你高高兴兴的成亲便罢了!” 说得他好像,没人要似的…… “听我的,回头若是闹起来,蠢一点,冲动点,莫要太聪慧了。”沈东湛意味深长的望他。 李珝回过神来,郑重其事的点头。 晌午过后,赏荷宴便开始了。 世家女子一个个的都入了席面,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唯有沐柠不高兴,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饶是天气炎热,但莲湖水凉,又加上惊吓…… “没事吧?”雍王妃问。 沐柠已然换好了衣裳,只是眼眶红得厉害,这地方能远远的看见赏荷宴的宴会场,听得风送来的欢声笑语,让她分外心酸。 “王妃!”沐柠扑通跪地,当下泣泪,“我真的是被云朵公主推下去的,书香可以作证!” 雍王妃叹口气,弯腰将人搀起,“外头宴席已经开始,别说了,我带你去赴宴便罢!” “王妃!”沐柠泣不成声,“您要为我做主啊!” 雍王妃瞧着她,一脸的为难之色,“不是我不帮你做主,实在是这件事涉及太大,一则是南疆使团,二则你可知道此番赏荷宴的真正目的?皇上有意要将公主赐婚靖王,你若是招惹了云朵公主,就等于招惹了靖王。” “可是……”沐柠泪流满面,“公主这是要杀了我啊!在宫中杀人,难道就没人可以做主吗?” 雍王妃抿唇,“柠儿,听我一句劝,这亏吃了也就吃了,到此为止吧!谁让云朵公主,身份尊贵呢?” 雍王妃摇摇头,“唯有皇上能做主,可你……你要知道,告御状是要付出代价的,尽管你是沈指挥使未过门的妻子,是齐侯府未来的世子妃,但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免不得要牵连雍王府!” “我绝对不会牵连您和王爷!”沐柠狠狠的拭去面上的泪。 第562章 一个比一个毒 湖边凉风习习,待日头下去之后,湖边更是凉爽万分,很是适合开宴乘凉。 世家女子们,王公贵族们,欢声笑语。 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音,声声入耳。 一声皇上驾到,众人齐刷刷行礼。 帝王身侧,柔妃相伴,其后是太子和睿王。 “入席!”帝王入座,众人行礼安坐。 柔妃笑盈盈的陪王伴驾,瞧着坐在席上的云朵公主,转头冲皇帝低笑,“这便是云朵公主吧?” “是!”帝王指了指云朵公主。 云朵一怔,哈沙王子起身,领着她上前行礼。 “皇帝陛下!”哈沙王子俯首,“我与云朵,恭祝皇帝陛下与柔妃娘娘,贵体安康!” 云朵礼数周全,颇为得体。 “云朵公主美貌如花,本宫瞧着好生欢喜,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柔妃笑着冲云朵招手,“可惜本宫没有女儿。” 云朵近前行礼,“娘娘千岁!” “公主很是得体。”柔妃回望着皇帝。 那意思,傻子也知道。 这场赏荷宴,原就是想给云朵公主选婿,若是能把公主指给柔妃自个的儿子——睿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可皇帝没有表态,这事他心里有数! “朕诸多皇子,多数已经娶妻生子,朕到了这年岁,能牵挂的事儿已经不多了,就想着他们兄弟和睦,手足亲和。”皇帝幽幽的开口。 柔妃勉强保持着面上的微笑,“皇上所言极是。” “靖王呢?”皇帝问。 这下,柔妃面上的笑,挂不住了。 栾胜在旁行礼,“回皇上的话,靖王殿下在外头候着呢!” “这小子,常年不在宫里,跑出殷都就不知道回来,现如今连赴宴都得三请四请的,委实太不像话!”皇帝叹口气,“让他进来。” 栾胜颔首,“是!” 云朵眉心紧蹙,真的要嫁给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四下安静至极,风中弥漫着莲香阵阵。 当李珝走上前的时候,云朵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怎么是你?”云朵搓揉着眼睛。 没看错,是这个俊俏的小太监! 不对,不是小太监! 靖王? “你没说你是靖王。”云朵愤然。 李珝冲着皇帝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主认得靖王殿下?”柔妃一怔,狐疑的望着皇帝。 这一眼,可真是意味深长啊! “回柔妃娘娘的话,早前公主在街上逛,与本王有过一面之缘。”李珝回答。 柔妃轻呵,“原来如此啊?怎么瞧着,公主好像不知道,靖王的身份?” “云朵!”哈沙王子笑道,“还不快过来,见过靖王殿下!” 云朵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能上别人的当,乖乖的听从了哈沙王子的意思,行至李珝面前,冲着李珝行礼,“靖王殿下!” “公主有礼!”李珝回礼。 皇帝倒是颇为满意,“二人算是见过了,朕瞧着,也算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 这话刚说完,就听得外头哭哭啼啼的,好似有些乱糟糟的样子。 “怎么回事?”皇帝低喝。 栾胜眉心陡沉。 只瞧着沐柠被人领了进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民女请皇上做主!” 一声民女,让皇帝的眉头狠狠皱起,再瞧着这姑娘的模样,好像是…… “这是何人?”皇帝沉着脸。 栾胜面色微恙,“皇上,这是寄居在雍王府的……” 还不等栾胜说完,雍王妃扑通跪地,“父皇,这位是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就是沈指挥使……指腹为婚的那位姑娘!沐柠,沐姑娘!” 沈东湛就在不远处站着,听得这话,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又问。 雍王妃忙道,“没什么事,姑娘家的情绪不稳,扰了父皇的雅兴,是臣媳不好!臣媳这就带她走!” “等会!”皇帝眯了眯眸子,“沈爱卿未过门的夫人,怎么会住在雍王府?如今还哭哭啼啼的?到底怎么回事?” 第563章 君心难测 这话一出口,谁都听出来了,内里的自相矛盾,而且这话是皇帝亲口说的,这意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得这话,沐柠真是悲喜交加,当下给皇帝磕头,哭着就开了口,“皇上,就在赏荷宴开始之前,这位南疆的云朵公主,把我推下了水,青天白日的就要杀我……”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 众人对南疆的印象,原就停在蛮夷之上,如今听闻云朵青天白日的就要杀人,自然满是鄙夷的瞧着云朵公主。 这下子,云朵公主成了众矢之的。 “云朵,怎么回事?”哈沙王子低声问。 云朵抿唇,“我没有!” 抵死不认,反正当时也没人瞧见,她为何要顺了沐柠的心意,主动承认?不认不认,打死也不认! “皇上!”沐柠泣不成声,“当时我的丫鬟都看到了,是公主一脚把我踹下去的,如果不是动静太大,侍卫及时赶到,我定然已经沉尸湖底,请皇上为民女做主啊!” 说到这儿,雍王妃插了一嘴,“父皇,臣媳是觉得,沈指挥使人品贵重,得您重用,想必他未过门的妻子,定然也是端庄贤良的可信之人,否则今儿也不会带着她一同赴宴。哦对了,齐侯夫人是沐姑娘的亲姨母!” 她这么一解释,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或多或少,都会偏向于沐柠。 沈东湛是什么人? 齐侯府又是什么身份? 沐柠能跪在这里,想必也是有所依仗,才敢说实话。 可见,这南疆的公主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嘴里没半句实话,敢做不敢当,人品低贱而卑劣,不堪入目。 雍王妃这番话,等于是坐实了这件事,无声中给沐柠做了保证。 云朵一口气憋在心口上,那叫一个吞不下吐不出,她是为了两国邦交来和亲的,却不是来这儿受气的,没成想还能遇见这些个厚颜无耻之人。 若无因,何来果? 沐柠此前在街上干了什么,自个心里没数吗? “云朵公主?”皇帝开口,“此事当真?” 云朵掩在袖中的手,捏得咯咯作响,在南疆的时候,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我说了,我没有!”云朵咬着牙,“你们仗着人多,欺人太甚!” 瞧着自家妹子吃亏,哈沙王子不干了,“皇帝陛下,我们南疆是带着一腔诚意而来,只为了两国和平,永结邦交,没成想你们的人居然这般见不得咱们,那咱们南疆也没什么好说了!云朵,走!” “你们干了这样的事,说走就走?”沐柠哭哭啼啼,“皇上您看,他们心虚了!若真的是清白的,为什么不敢与我对质?当时的湖边有不少巡逻与游玩的世家小姐,肯定还有人看见的,请皇上明察,还我齐侯府一个公道!” 不远处周南,那叫一个窝火,什么叫还齐侯府一个公道? “齐侯府,什么时候轮到她说话了?”周南愤然。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席上,而是稍稍环顾四周,仿佛是在搜寻着什么人? 周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 自家爷这是,怕跪搓衣板??? 连齐侯府都搬出来了,可见沐柠这一次是玩真的。 沈东湛并不认为,她这次是真的要讨公道,而是想在雍王和雍王妃面前,露个脸,让他们知道,她的价值所在——齐侯府! 什么叫蠢? 这就是。 周南不解,为什么自家爷听得沐柠搬出齐侯府,还能这么淡定自若?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就不怕雍王府使坏,到时候祸水都泼在齐侯府的头上? “齐侯府?”皇帝忽然笑了一下,瞧了瞧底下的雍王妃,又看了看愤怒的云朵公主,终是想目光落在了沐柠身上,意味深长的眯起了眸子,“齐侯府的人,怎么就住在了雍王府?还是雍王妃带着进宫的?” 问题忽然跳跃,雍王妃冷不丁愣在了原地,一时间还真的没琢磨出来。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不是在审问云朵公主,推沐柠下水之事? 怎么突然…… 雍王妃的脑子里,猛地冒出一个词:君心难测! 第564章 作死拦不住 “皇上?”柔妃低唤,“您瞧瞧,这雍王妃与这世子妃相处和睦,瞧着便是姐妹情深的模样,臣妾觉得多半是因为投缘,所以齐侯府的世子妃才会住在雍王府。” 皇帝别头看她一眼,“还没过门,怎么就算是世子妃了呢?” “这……”柔妃笑容一滞,转而又道,“成亲是早晚的事儿,这姑娘家的都敢一口一个齐侯府了,都以未婚妻自居了,想必是得了齐侯府或者沈指挥使的承认。” 皇帝低哼,“你是亲眼见着,还是亲耳朵听着了?” “臣妾……”到底是伺候了皇帝多年的宠妃,听得皇帝这般口吻,柔妃当下明白,皇帝生气了。 龙威不可犯,犯者生死劫。 “臣妾该死,臣妾失言!”柔妃当即行礼。 睿王李珏随即起身,“请父皇恕罪,母妃只是觉得,沈指挥使人品贵重,又为此次赏荷宴尽心尽力,若是因此而受了委屈,委实令人不平。” 闻言,皇帝招招手,示意他们母子坐下。 “既是如此,那便好好的查。”皇帝目色幽幽的扫过底下众人,“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说谎?朕一定会还无辜者一个公道。” 云朵心头一紧,完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云朵转头望着李珝。 李珝报之一笑,他之前怎么说来着,她怕是都忘了吧? 无奈的叹口气,李珝上前行礼,“父皇,当时儿臣在场,是沐姑娘自个不当心,从栏杆处滑了下去。侍卫可以作证,正因为云朵公主和她的婢女,大声呼救,沐姑娘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把当时的侍卫找来!”皇帝道。 栾胜行礼,退下。 不多时,当时救人的侍卫都跪在了皇帝面前行礼。 “实情究竟如何,一一道来。”皇帝开口。 侍卫所言,跟李珝差不多。 “彼时不知道公主在喊什么,只瞧着她当时很着急,想来是因为这位姑娘落水。”侍卫磕头,“奴才们齐心协力的,把姑娘从水里捞出来,公主就在边上站着。但是这位姑娘一苏醒就说是公主推了她,还求了雍王妃做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璟,忽然问了句,“雍王妃怎么表态?” “雍王妃只是让咱们送姑娘去休息更衣,什么都没说。”侍卫如实回答。 李璟意味深长的望着雍王妃,只瞧着这女人的脸,渐渐的苍白起来。 “父皇,臣媳当时是担心沐姑娘的身子,所以没有细问,彼时也不太相信南疆公主,会真的对沐姑娘下手啊!”雍王妃赶紧行礼解释。 李珝道,“敢问公主,您当时喊了什么?” 闻言,云朵会意的用南疆话语,当场喊了声“救命”。 哈沙王子勃然大怒,“这在我们南疆,是救命的意思!” 沐柠面色瞬白,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当时就是故意的……是她把我推下水,然后故意喊了救命,是她是她!” “父皇,人在着急的时候,会用母语。”李珝不温不火的冲着皇帝行礼。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皇帝陛下应该知道,孰是孰非,我南疆虽然不似你们大夏,地广物博,但是一个个都是敢作敢当之人,今日受此大辱,不知道是贵国的刻意为之,还是……”哈沙王子面色沉静。 皇帝轻轻的咳嗽着,若非赶紧端了杯盏过去。 “使者说笑了,不过是一出闹剧,还望使者莫往心里去。”雍王起身,“小姑娘家家的,可能是看走眼了,也说不定。” 哈沙王子不依不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皇室下不来台,“你们看走眼了,就要诬陷我们南疆的公主?那你们这礼仪之邦的名声,想必也是糊弄人的,既是这般没有诚意,那南疆与贵国的和平协议与联姻,就此作罢!” 语罢,哈沙王子当即云朵往外走。 然则下一刻,李珝快速伸手,握住了云朵的另一只手…… 云朵:“??” 第565章 朕还没死呢! 云朵知道,若自己跟着兄长离开赏荷宴,两国之间的议和可能就此中断,生出波澜,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只是想惩罚沐柠,家国大事可不敢拿来开玩笑。 想了想,云朵撤回了被兄长握住的手,徐徐往李珝身边靠了一步。 哈沙王子一怔,“云朵?” “兄长,我们不远千万里而来,为的就是两国太平,若是因为云朵一人之故,导致两国之争,云朵便是南疆的罪人。”云朵抿唇。 平素可以任性,但是在这种大事上,她不能任性。 “云朵是一介女流之辈,虽然上不了战场,但也想为我南疆的子民做点事情。”云朵目光灼灼,继续开口,“此事因云朵而起,云朵愿意直面,不愿躲闪,免得旁人真的以为咱们南疆都是蛮夷,理论不过就逃跑,是孬种!” 哈沙王子愣了愣,目色沉沉的望着她。 自小跟在身后的小丫头,见着他训斥就满脸委屈的妹妹,忽然间……长大了?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些大道理来? “兄长!”云朵转头瞧着李珝,“我觉得这靖王长得挺好看的。” 李珝:“……” 皮囊也是有用处的? “哈沙王子!”皇帝开口,“此事朕一定会还你们南疆一个说法,无需如此激动,何况朕瞧着云朵公主与靖王男才女貌,十分登对,是不是……” 哈沙王子转回,“既然云朵愿意给贵国一个机会,那我这当兄长的也没什么可说。云朵是我南疆最尊贵的公主,父王和母妃将她视若珍宝,此番带着她来和亲,实在是抱着万分诚意,还望皇帝陛下能给舍妹一个公道!” “朕,一定会的。”皇帝阴鸷的眸,扫过底下的沐柠和雍王妃,很显然,他已经把这两人归为一类,视为同伙。 沐柠慌了,要知道,若是真的论就起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而雍王妃很容易把她自个摘干净,毕竟是皇家的儿媳,皇帝顾全颜面,也不会对雍王妃下手。 “皇上,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沐柠慌得不成样子。 皇帝指了指侍卫,“这些人,难道都是在欺君罔上吗?” “皇上,奴才等不敢撒谎!”侍卫可不敢。 欺君罔上是要掉脑袋的,闹不好是要株连九族的,跪地的众人,谁也不敢犯上欺君啊! “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显然更相信自己的侍卫。 沐柠骇然,“皇上,民女愿意拿齐侯府的声誉担保。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有污蔑公主!” 这个时候,只能死扛。 不远处,周南气得嘴都歪了,“她怎么有脸拿齐侯府的声誉……爷,不管管吗?” “皇上做主,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沈东湛稳如老狗,怀中抱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仿佛早就胸有成竹。 周南哼哼两声,那就等等看,看这不要脸的女人,还有什么后招? “齐侯府的声誉?”皇帝瞧着雍王妃,“这话是谁教她的?” 雍王妃心头骤慌,“回禀父皇,臣媳不敢!” “父皇,沐姑娘只是与雅儿投缘,暂住在雍王府而已!”雍王李琛赶紧上前解释,“儿臣与雅儿别无他意,对沐姑娘之事知之甚少,请父皇明鉴!” 沐柠僵在当场:“……” “连人品如何都不知道,也敢往自个家里带?还敢往宫里送?”皇帝音色低狠而冷戾,目光如刃般扫过众人。 栾胜知道,皇帝这是动气了。 “皇上息怒!”栾胜行礼。 他这一开口,底下的文武百官哪儿还坐得住,由太子李璟带头,纷纷起身行礼,齐声高呼。 “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 云朵眉心紧蹙,有些紧张。 可瞧了瞧,左边站着冷峻的兄长,右边立着沉稳的李珝,一颗心蓦地就放了下来,瞬时精神稍缓,竟也没那么担心了。 “真以为朕是老糊涂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这样的花样!”皇帝拂袖便将案上的杯盏,掼碎在地,“朕还没死呢!” 底下,鸦雀无声。 众人,瑟瑟发抖。 第566章 素不相识 沐柠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连跪都跪不住,两腿颤得不成样子,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原以为有雍王妃作保,皇帝会信她。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连齐侯府的威名,也不管用了吗? 按理说不应该啊! 之前在华云洲的时候,父亲江晋便经常拿齐侯府的威名去威吓众人,都是百试百灵,绝无虚发,之前雍王夫妇听得齐侯府,亦是如此恭敬。 不是说,齐侯爷在皇帝这里,分量很重吗? 怎么会这样? 沐柠满脑子都是浆糊,已然无法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李琛面色发白,到了这会已然明白,皇帝这火气可能不是真的冲沐柠发的,而是冲着雍王府而来,难道是怀疑他勾结齐侯府? “真假已经清清楚楚,还打量着蒙骗朕?来人,把这个冒充齐侯府世子妃的女子,给朕抓起来!”皇帝忽然下令,“孰是孰非,朕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沐柠骇然瞪大眼睛。 什么叫……假冒世子妃? “假冒的?”雍王妃愣住。 不对啊! 思及此处,雍王妃悄摸着看了李琛一眼,李琛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我、我不是假冒的,我真的是齐侯府的世子妃!”沐柠已经彻底慌了神,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满脑子都是求生欲,“皇上,皇上明鉴,我真的是华云洲齐侯府沈家、沈丘的、哦不,我是沈东湛、沈东湛未过门的妻子!” 说着,沐柠挣扎了一下,奈何手脚发软根本爬不起来,瞬时瘫倒在地,惊恐的泪眼快速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不远处的沈东湛。 那一刻,沐柠愣了。 沈东湛神容镇定,目光平静,从头至尾都看在眼里,却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过半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出糗,看着所有人都欺负她这个弱女子。 可是现在,沐柠想活下去,就得去求沈东湛。 “东湛哥哥?东湛哥哥!”沐柠吃力的爬起来,想要扑向沈东湛。 然则却被人拽住,周南快速挡在了前面,“你这女子,冒充齐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妃不够,还要冒犯沈指挥使,简直放肆!” “东湛哥哥,我是沐柠啊,我是你的柠儿啊!东湛哥哥,救救我,救救我!”沐柠泣不成声,被人摁在了原地。 瞧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想起之前她那股子傲劲儿,斩钉截铁的告诉沈东湛,她不会后悔……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缓步近前冲着皇帝行礼。 “沈爱卿可认得?”皇帝问。 沈东湛敛眸,“回皇上的话,臣的姨母此刻就在府上休养,若然此人真的是沐家的女儿,哪有不近前伺候,反而住在雍王府的道理?” 旁人一听,也对! 谁家的女儿如此不孝,明知道母亲在沈府养病,还要跑到雍王府里住着,这是什么道理? “嗯!”皇帝点头。 沈东湛又道,“此番赏荷宴闹出这样的事情,是臣办事不周,请皇上降罪!” 语罢,沈东湛跪地行礼。 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这件事,原也不该怪你,人是怎么进宫的,随谁一道进宫,朕心里清楚,不是你能左右。沈爱卿,起来吧!” “谢皇上明察!”沈东湛起身。 李琛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携着雍王妃上前行礼,“是儿臣不查,未防骗子入了府,扰了父皇和使臣的雅兴,是儿臣该死!请父皇恕罪!” “你也知道,是你的缘故啊!”皇帝低喝,“滚回去,闭门思过!” 李琛赶紧磕头,“儿臣领命!” 眼见着雍王夫妇快速退出了赏荷宴,把自个摘了个干干净净,沐柠面如死灰,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然是孤立无援,死路一条? “不,不是的……东湛哥哥?东湛哥哥?”沐柠哭着喊着。 皇帝面色黑沉。 栾胜当下低喝,“还愣着干什么?污了皇上的耳朵,谁担待得起?” 一旁的太监赶紧上前,二话不说就捂住了沐柠的嘴,直接把人拖了下去。 沐柠惊恐的睁着眼睛,不,不是这样的,她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第567章 一肚子坏水 栾胜对于这件事的处理速度,周南忽然觉得这老阉狗也有可爱的一面,至少在心狠手辣这方面,阉狗就是阉狗,男女老少全都公平对待,不曾有过偏颇。 待沐柠被拉下去之后,皇帝冲着栾胜使了个眼色。 栾胜心领神会,手一挥,宴会继续,而自个呢?悄无声息的退下,匿入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事,皇帝不方便出面,只能交给栾胜处理。 沐柠被带了下去,赏荷宴继续。 哈沙王子瞧一眼李珝的手,忽然上前,一把拂开,“多谢靖王殿下仗义执言。” 云朵:“……” 李珝:“……” 不过是顷刻间的功夫,二人都红了脸。 李珝不是真的要拽着不放,只是忘了松开而已。 待二人重新入席,倒是谁也没敢扭头去看彼此,都是不曾经历情爱之人,在这懵懂的道上,有些不知所措。 “哟,靖王殿下脸红了!”周南转头望着自家爷。 那情形,倒是有些熟悉。 比如说,之前的某一天,自家爷见着苏千户的时候,忽然红起了脸。 再然后…… “好事!”沈东湛悄然退出赏荷宴。 出了宴席,周南心头微沉,“爷这是要找沐姑娘?” 这沐柠是被东厂的人带走的,只怕是不好要回,若是苏千户去提人,倒是不错的选择,可这就有点为难苏千户了。 栾胜是个东西,若是知道苏幕为了沈东湛去提人,还不得打死她?上回要不是夫人出手,只怕苏幕已经死了…… 思及此处,周南愁得挠头。 长长的回廊,沈东湛猛地站住脚步,转头望着身侧的雕花小窗。 苏幕头一撇,半张脸出现在窗外。 周南: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想都不敢想! “那封退婚文书,是你拿回去了?”苏幕问。 沈东湛走到了窗边站着,“若不然呢?” “提前交给皇帝过目?”苏幕不温不火的开口。 沈东湛点头,“对!” “难怪皇帝瞧着沐柠和雍王妃的眼神,怪怪的,原来是你早就在背后动了手脚?”苏幕这才明白,为什么雍王府会输得一败涂地? 皇帝顾及南疆使团的同时,最恨别人联起手来骗他! 偏偏沐柠不知死活,自称齐侯府的人,雍王妃一口一个世子妃,皇帝看二人就像傻子一般,怒火中烧又得顾全皇家的颜面,自然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连带着雍王,都受了训斥。 一封退婚文书,无声无息中,平了一场祸事。 苏幕不得不承认,这位齐侯府出来的世子爷,瞧着人模人样的,实则一肚子坏水,干坏事连点痕迹都没有。 “我是不是该庆幸,与你交手的机会,是在床榻而不是战场?”苏幕叹口气,缓步从一旁的拱门里走出来。 沈东湛站在昏黄的宫灯下,瞧着她的身影愈发清晰,看着她逐渐朝自己靠近,习惯性的目光柔和,扬起唇角,“我还是比较喜欢,苏千户关起门来……向我求饶的样子。” “年修说,苏宅新进了一批搓衣板,木质硬度不错,凹槽也做得深浅均匀,你要不要试试?”苏幕抱臂,仰头望着她。 瞧着二人这般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随时会打起来呢! 唯有隔得近的周南和年修知道,打起来不至于,一不留神就亲上了,倒是有可能…… 周南一招手,年修便与其,极有默契的往边上走了走。 嗝…… 晚饭吃得有点撑,吃不下这宵夜! “你母亲和姨母那边,能交代吗?”苏幕一直没出现,不代表她什么都没看见,赏荷宴那么大地方,她随便站在哪个角落里,就能瞧见方才的事。 沈东湛敛了笑,“我会处理!” “我去提人。”苏幕抬步就走。 沈东湛眉心微蹙,“苏幕?” “回去等着!”苏幕头也不回。 沈东湛站在原地,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隔了这些时日,她是想明白了? 还是想玩火呢? 第568章 她来提人 目送苏幕离去的背影,周南徐徐凑了上来,“爷,苏千户怎么说?” “她去提人。”沈东湛站在原地。 周南一怔,“她?提人?这要是老阉狗发起瘟来,还不得吃人?” “等着吧!”沈东湛目色幽沉。 周南沉默,现在除了等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做。 关于沐柠之事,栾胜心里有数,并没有把人送到天牢里去,而是被送进了宫中的暴室。 漆黑的暴室,让沐柠想起了之前的东厂大牢。 东厂大牢,让她失去了当母亲的能力,而今又落在了栾胜的手里,沐柠这心里的阴影瞬时被无限放大,已然到了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 沐柠被绑在了木架上,满脑子都是当日受刑的场景。 “不,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东湛哥哥会杀了你们的,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我是齐侯府的人,你们放开我!”沐柠挣扎着。 奈何,绳索绑缚,挣扎不得。 栾胜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俯首退到一旁,默然不敢开口。 “下去!”栾胜拂袖。 除了奈风,所有人快速退出了暴室。 “你们东厂没有资格碰我,我是齐侯府的人!”沐柠现如今已经弄清楚了,东厂和锦衣卫势不两立。 东厂提督栾胜与沈东湛,是死敌,但是……这是皇宫! 进来之前,雍王妃耳提面命,与她简单讲述过这双方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沐柠知道落在东厂的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提雍王府,没什么效果。 眼下,只能提齐侯府,毕竟沈东湛还在宫里,沐柠觉得栾胜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敢在宫里动手吧…… “齐侯府的人?”栾胜咂摸着这话,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过门了吗?” 沐柠愣住。 “可有三媒六聘?可有手写婚书?拜过天地、禀过高堂?行过夫妻之礼了吗?”栾胜一番质问,沐柠一句都答不上来。 栾胜幽幽的冷笑,“什么都没有,也敢自称齐侯府的人,就凭你在齐侯府长大?还是凭你空口白牙一张嘴,胡言乱语一根舌?” 谁信? 谁都不会信。 “但凡正儿八经的姑娘,出身名门贵胄,世家女子,哪个会把这种事情挂在嘴上,就凭这一点,就进不了齐侯府的高门!”栾胜满面嘲讽,“今儿赏荷宴,不好好吃你的席,还要多生出根舌头,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沐柠被栾胜一番话,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世家女子? 沐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哪儿算得上是世家女子,她一直在齐侯府长大,可齐侯府从来没管过她,只让她吃饱穿暖,别的还真是没教过。 虽然是齐侯府出来的,却还是那股子小家子气,半分没有改变。 “你、你想怎样?不论如何,我都是齐侯爷沈丘定下的儿媳人选,若是你不信,皇上不信,可以去找齐侯爷对质!”沐柠除了抓住沈丘,委实没什么能抓得住。 别说栾胜,连奈风都快被她逗笑了。 “不用找了!”栾胜知道事情的始末,也懒得再跟这蠢货废话,“不管你是不是齐侯府的人,从今儿起,你都不是了!” 沐柠瞪大眼睛,“你、你要杀了我?” “触怒龙颜,罪该万死!”栾胜敛眸,“何况皇上觉得你连累了雍王府,天容不下你,杂家自然得……” 话音未落,外头进来一蕃子,“督主,苏千户来了!” “苏幕?”栾胜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过来,若有所思的瞧着沐柠。 奈风明白了,苏千户这是冲着沐柠来的。 可这…… 奈风提了一颗心,小心翼翼的瞧着自家督主的脸色。 奇怪的是,督主的脸上还算平静,倒是没有之前那种,怀疑苏千户通锦衣卫时,那种愤然冷戾之色。 “让她进来!”栾胜负手而立,“奈风,你出去!” 奈风行礼,“是!” 苏幕就在外头站着,奈风出去之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放了苏幕一人进去。 打从苏幕出现在门口,栾胜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第569章 自己作的孽 苏幕神态自若,如往常一般恭敬沉冷,“义父!” “赏荷宴的事儿,都知道了?”栾胜示意她起身。 苏幕点点头,音色平静,“都瞧见了,作死拦不住,终究是自食恶果,南疆使团不远万里来殷都和亲,原就是两国大事……义父打算如何处置她?” 至此,沐柠算是听出来了,自个输在了何处。 个人之事,与家国天下,如何能相提并论? 吃了几次亏之后,沐柠忽然就不敢开口了,方才这老东西要杀她,如今苏幕来了,会不会有一线生机呢?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你觉得她会有什么下场?”栾胜之所以退开所有人,其实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苏幕敛眸,“她在皇上面前,自称是齐侯府的人,义父就这么杀了她?” “你想如何?”栾胜望着她,“带她走?” 苏幕没吭声。 “苏幕,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栾胜音色沉沉。 苏幕当即行礼,“义父,沈丘不知所踪,眼下有这饵,不是正好吗?” “这真的是你的本意吗?”栾胜盯着她。 苏幕面不改色,垂眉顺目,“苏幕这条命都属于东厂,绝不敢有二心,之所以匆匆赶来,是担心这人死了,到时候沈丘与东厂的梁子算是结下,到时候更有机会发难。眼下睿王复宠,靖王重现殷都,太子殿下腹背受敌,咱们若是贸然树敌,怕是不妥。” “太子殿下……”栾胜顿了顿,“罢了,此事交给你!” 苏幕抬眸,忽然目光沉冷的望着栾胜,“义父的意思是……” “皇上那边,杂家会有个交代!”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 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的,从他手里把人提走的,尤其是触怒龙颜,皇帝暗令要杀之人。 “多谢义父!”苏幕抿唇。 栾胜转身往外走,苏幕旋即跟上。 人会交给年修带出宫,其他的就不必苏幕操心了,毕竟栾胜一松口,什么事都好办。 长长的宫道上,宫灯摇曳。 栾胜走在前面,苏幕跟在后面。 她瞧着他的身影,被昏黄的光拉得颀长,脑子里却想起了那年的花灯节,坐在父亲的肩头,吵着闹着要那盏兔子花灯,回头看时,自己的影子和爹的影子,就那么牢牢的胶着在了一起,被光亮拉得好长好长。 “苏幕!”栾胜忽然回头,逆光而站,瞧不清楚面上的神色变化,只有一张黑黝黝的轮廓,“你对家里人可还有什么印象?你爹……” 苏幕回过神,“义父,苏幕自打入了东厂,前尘往事早已忘怀,太医当年不也说了吗?有些事情,真的是想不起来了。” 这是实话。 当年太医诊治过,她受过太大的刺激,以至于有些事是真的忘了…… “在你有限的记忆里,你爹……疼你吗?”栾胜问。 苏幕面色趋冷,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想来这世间所有的爹娘,都是疼爱自己儿女的吧?苏幕忘了,没法回答义父的问题,请义父恕罪!” 一句话,把栾胜堵得死死的。 栾胜站在那里,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只是这样静静的望着苏幕。 人很奇怪,明明一肚子话,可真的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愣是一句都吐不出来,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些话,也没法说。 大错已经铸就,用鲜血和累累白骨,堆砌的岁月残忍,是倾尽一生都没办法补救的前尘。 “苏幕。”栾胜开口。 苏幕躬身作礼,“义父还有什么吩咐?”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殷都?”栾胜问。 苏幕当即跪地,“苏幕不敢!” 看,他自己作的孽啊…… “罢了!”栾胜把话咽了回去,“天色不早,回去吧!宫里的事情自有杂家做主,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苏幕垂着头低语,“多谢义父!” 起身,回转。 那一瞬间,苏幕目光狠戾,眸色猩红,掩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第570章 自寻死路,怪得了谁? 苏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宫的,站在宫偏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有些神思晃荡,若不是年修喊了两声,她怕是还没回过神来。 意识飘游,仿若不知,今夕是何夕? “爷?”年修骇然,“您这是怎么了?” 神思晃悠,面色发青,眼睛发直,整个人很不对劲。 年修跟着苏幕这么多年,还真的没瞧见过她如此神色迟滞的时候,让人看着有些心慌。 “没事。”苏幕扶额,好半晌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人呢?” 年修忙道,“在马车里,被捆着呢!” “捆着?”苏幕皱眉。 年修解释,“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您救了她,她还一门心思想跑,这满宫里那么多侍卫,就她这么个玩意,也想跑出去?奴才怕她惹祸,就给捆上了塞进马车里,免得到时候论就起来,督主和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嗯!”苏幕颔首,“出宫吧!” 年修点点头。 苏幕上了车,瞧着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塞上了布团,可见年修办事,真是妥妥的。 “沐柠,沐姑娘!”苏幕拂袖落座,瞧着缩在马车一角的沐柠,“知道自己刚经历过什么吗?” 沐柠眦目欲裂,红着眼看她。 “我救了你,你不感激我,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可见真的是一只白眼狼。”苏幕幽幽的叹口气,“沈府是容不下你了,殷都城也容不下你,你说、你还能去哪呢?” 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幕扯了沐柠嘴里的布团,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说个地,我送你去。” “苏幕,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你跟东湛哥哥不清不楚,我没在东厂提督面前捅破窗户纸,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不欠你的!”沐柠冷哼。 苏幕别开头,冷笑了一声。 这女人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得宠着她?惯着她?让着她?都得以她为先? “沐柠,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送你出殷都,你乖乖的回你的华云洲,做你的沐家大小姐,你意下如何?”苏幕坐回原位。 沐柠低哼,“你是怕我再拿婚事要挟东湛哥哥,坏了你们的好事吧?苏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苏幕微眯起眸子,目光阴鸷的盯着她。 这眼神,看得沐柠脊背发凉。 东厂的阉狗,都不是好东西。 瞧着沐柠不甘示弱的眼神,苏幕半倚着车内软榻,指尖轻轻瞧着木扶手,唇角微微勾起,眸光锐利如人,“那我这就送你……回雍王府!” 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 生死自有天数,半点不由他人。 “年修,去雍王府!”苏幕下令。 年修一怔,现在去雍王府? 好在,他到底是跟着苏幕多年,转个头便明白了苏幕的意思。 “奴才明白!”年修应声。 马车,还真就冲着雍王府去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沈东湛这儿。 周南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还去雍王府?苏千户玩什么呢?” 不应该直接把人送出城? 皇帝都动怒了,还敢留在城内,这不是找死吗? “自寻死路,怪得了谁?”沈东湛很清楚苏幕的性子,更明白沐柠的脾性,“沐柠自己的选择,若有代价,理该自行承受,与人无尤。” 周南听着这话不太对头,心里一琢磨,隐约觉得要出事。 “爷,真的不管了?”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目光幽然,“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找死,谁都拦不住。 “传令下去,沈府之内,不许任何人提起,有关于沐家父女之事。”沈东湛音色低沉,“违令者,家法处置!” 周南行礼,“是!” 这事,简单! 不许透露,就一丝风都不会漏出去。 “那爷,卑职要不要去看看?”周南试探着问。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赏荷宴那头的光亮,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第571章 留不得 雍王府门前。 马车停下,苏幕率先下车。 年修进了车内,将沐柠身上的绳索解开,领着她出来。 刚出马车,沐柠便狠狠的瞪了苏幕一眼。 苏幕也不恼,就这么凉凉的睨了一眼守在门口,目瞪口呆的雍王府家奴,“还愣着干什么?人都给你们送回来了,不去通知你们的主子吗?” 听得这话,家奴当即回过神,一人看着门口,一人撒腿就往内跑。 “哼!”沐柠抬步就走。 苏幕站在马车边上,瞧着沐柠拾阶而上,将腰杆挺得笔直,仿佛是鱼归大海,得了底气似的,殊不知这雍王府门楣,如今宛若阎王地府的大门。 “沐姑娘,最后提醒你一次。”苏幕幽幽的望着她,“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你若现在反悔,我还能送你出城。” 看在……沈东湛姨母,主动写了退婚文书的面上,留沐柠一命! “苏幕,你别高兴得太早!”沐柠低哼,“得意忘形,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幕勾唇笑得邪冷,“既如此,望保重。” 莫后悔,悔之晚! “你别太得意了!”沐柠哼哼两声,“雍王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年修低斥,“你算个什么东西,雍王府会为了你而得罪东厂吗?沐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 “你!”沐柠切齿,“只要我还顶着齐侯府未来世子妃的名头,只要我姓沐,我姨母是齐侯夫人沐飞花,你们就奈何我不得!” 年修:“??” 苏幕笑着点点头,“很好!” 对自己的认知这般自信满满,倒也难得!想来这沐柠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吃过苦,便觉得天下是我娘,人人都得惯着! 苏幕转身上了马车,“走!” “是!”年修也懒得跟这蠢货计较。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雍王妃出来的时候,着实没瞧见外头的动静。 “人呢?”雍王妃问。 家奴忙道,“已经走了!” 听得这话,雍王妃面色瞬白,“马上关门,没有殿下吩咐,谁来也不许再开门,听明白了吗?” “是!”家奴行礼,慌里慌张的关上了大门。 雍王府的大门虽然关上了,可李琛的心却没能关上。 赏荷宴上受了训斥,这会还是提心吊胆的,尤其是听说,东厂的人把沐柠送回来了,简直是如临大敌,坐立不安。 “如何?”李琛忙道。 雍王妃进门,“已经走了!听说,是苏幕亲自送回来的,这会人已经回了后院。” “回后院了?”李琛面色发青。 雍王妃点点头,“是啊!殿下,现如今该怎么做?苏幕送回来的,保不齐就是宫里的意思,父皇没有杀了她,反而让苏幕把人送回来,这是不是……” 是不是,别有深意啊? “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李琛心里直打鼓,“这女人没脑子,断然不可再留,否则一定会祸害整个雍王府,坏了本王的大计!” 雍王妃也是悔之不及,“之前还以为齐侯府在意她,好歹也是顶着沈丘儿媳妇的名头,是沈东湛的未婚妻子,以为拿捏着她,就能拿捏住齐侯府和沈东湛,到时候能让锦衣卫为咱们所用,谁知道竟是这么个废物!” 何止是废物,简直就是祸害! “父皇不承认她,她就算叫破嗓子也没人会相信她,沐家跟齐侯府的婚事,自然也不能作数!”李琛眯起危险的眸子,“苏幕亲自送回来的时候,可有旁人看到?” 雍王妃摇头,“家奴说,只有一辆马车,再无他人跟着。” “既如此,你去办吧!”李琛道。 雍王妃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过来,面色发白的点点头,“是!” “封锁后院!”李琛下令,“谁敢泄露消息,杀无赦!” 雍王妃转身就走,这事儿……刻不容缓。 府内的守卫已经将后院,包围得水泄不通,家奴丫鬟全部清出后院,只留下沐家父女二人…… 第572章 她曾有机会,可以活下来的 对于雍王府的人,忽然将周围伺候的人驱出院子,江晋正在发脾气,将屋内的杯盏瓷器摔得噼里啪啦。 沐柠一回来,只看到满地的狼狈,顿时心神一震,站在门口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爹,你干什么?”沐柠回过神来,厌恶的望着眼前这男人。 从小到大,她都寄养在齐侯府,对于亲生父母的感情其实很薄弱,真的要让她实心实意的对待这两位,还真是有些为难她。 毕竟,虽生无养,谈何养育之恩呢? “这帮混账东西,看你不在就欺负为父,你看看这院子里外,哪儿还有伺候的人?如此怠慢,简直岂有此理!”江晋趾高气扬,“你马上去找雍王和雍王妃,让他们把人给我调回来,再敢如此怠慢,咱还就真不住了!回沈府,回锦衣卫去!” 提到沈府和锦衣卫,沐柠便气不打一处来,“爹,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说怎样就怎样?这是雍王府!” “雍王府又怎么了?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巴巴的,把咱们请进来的吗?”江晋梗着脖子,“既然是贵客,就该有贵客的待遇!你别愣着,爹还等着人伺候呢,快去!” 早前在华云洲,也没这般被人冷待过。 沐柠站在原地,想起今儿在宫里的遭遇,九死一生也就罢了,还备受折辱,回到此处还要听他训斥与使唤,满肚子的委屈与不忿。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江晋怒喝,“反了你不成?” 沐柠狠狠的闭了闭眼,“你真以为自己是谁?” “小丫头片子,我是你爹!”江晋这辈子在沐家耀武扬威,在华云洲受尽了吹捧,早已不知自己是谁,哪儿轮得到这死丫头冲他大声呵斥。 沐柠眦目,“你滚!” “混账!”江晋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打在了她面上,“再敢对你爹不敬,我就让你……” 话音未落,外头骤然响起了脚步声。 江晋大喜,“哟,伺候的回来了?” 谁知,却是雍王妃领着府内的守卫进门,快速将父女二人各自包围。 “王妃?”沐柠心头大骇。 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心知肚明,只觉得乌云盖顶,瞬时面如死灰。 但江晋不知外头发生何事,还在这里叫嚷着,“王妃来得正好,这雍王府的奴才,各个都是混账,居然敢擅离职守,如此怠慢贵客,应该家法处置!” “你入赘沐家之后,对沐家本主,便是如此颐指气使,不分尊卑。怎么,到了我雍王府,也想做我这雍王府的主?”雍王妃早就瞧不惯这男人。 本事没本事,架子却比谁都大。 没想到雍王妃忽然戳他软肋,江晋这肚子里的火气瞬时上来了,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雍王妃这是什么意思?”江晋问。 雍王妃端着姿态,站在边上,“这话,你得问你的好女儿,在宫里做了什么事?又是如何回来祸害我雍王府的?” 闻言,江晋陡然扭头望着沐柠,“死丫头,怎么回事?” “王妃娘娘救命!”沐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扑通就给雍王妃跪了下去,“求王妃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 沐柠平素还算乖巧,性子也软弱,雍王妃对她原也没什么恶意,但现在…… “沐柠,不是我不留你,是皇上的意思!若苏幕把你送出城,那这事就得东厂自个担着,可你现在回了雍王府,若然皇上知道你还活着,我雍王府就得同罪。”雍王妃摇摇头,“诬陷南疆公主,几欲破坏两国联姻,你可知道深究起来,是什么罪名?” 沐柠面色瞬白,唇瓣止不住的颤抖,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罪同半反国,其罪当诛!”雍王妃幽幽的叹口气,手一挥,底下的奴才当即捧着三样东西上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留你们全尸,给你们三个选择。” 白绫、剧毒、匕首。 沐柠瞬时瘫软在地,脑子里翻涌着苏幕的那些话,她曾有机会,可以活下来的…… 第573章 雍王府进贼 “什么?”瞧着沐柠瘫软在地,江晋心里一惊,明白这雍王妃是来真的? 真的,想要杀了他们父女二人? 这死丫头招惹什么不好,居然招惹到了这样的杀身之祸? 江晋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来连累我!我是沐家的人,跟齐侯府没什么关系!” 说到这儿,江晋瞪了沐柠一眼,抬步就往外走,“死丫头,你好自为之,我要回沈府去,你娘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站住!”雍王妃一开口。 外头的守卫登时拔剑相向,哪里容得江晋迈出房门半步。 “你们想干什么?”江晋慌了神。 什么叫人多势众? 什么叫势单力薄? 眼下便是! “说了多少遍了,还要问?”雍王妃手一挥,“动手!” 下一刻,江晋疯似的冲过来,当即抓起了托盘上的匕首,胡乱的比划着,“别动我,谁也别动我!我看谁敢碰我!” 沐柠狠狠的闭了闭眼,耳畔满是乱糟糟的声音。 “拿匕首的?”雍王妃勾唇冷笑,“很好!挑好了就成,我还怕你挑不中意呢!” 江晋一怔,战战兢兢地的瞧着手中的匕首。 这匕首,还有什么说头吗? “行刺雍王妃,罪该万死!”底下人忽然低喝一声,“把这刺客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侍卫纷纷拔剑,直扑向江晋。 江晋断然没想到,雍王妃一直没动手,为的就是这一刻,行刺…… 刀子穿进了身子,江晋顿时僵在原地。 嚣张了半辈子,得意了半辈子,从华云洲到殷都,他原是来享福的,谁成想,竟是来送死的?而且,死相极为惨烈。 乱刃分尸…… 血流满地…… “沐柠!”雍王妃低眉瞧着瘫软在地的沐柠,“轮到你了!” 沐柠泪流满面,“我爹已经死了,不能放过我吗?” “沐柠,你犯了大忌,怪不得我!”雍王妃转身离开。 下一刻,守卫上前,当下将沐柠提起,快速掰开她的嘴。 剧毒灌入,瞬时见血封喉。 稍瞬,沐柠被人如同一滩烂泥似的丢在地上,唇角不断的溢着血,视线里愈渐模糊,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更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怎么会? 落得如此下场呢? 她想起来了,自己来殷都,不是为了当世子妃的吗? 谁知,竟是先去了阎王殿…… 院门外。 雍王妃直起身子,“收拾干净,就说府内进了两个贼,已经被就地正法,丢到乱葬岗去罢!记着,悄悄的!” “是!”底下人行礼。 深吸一口气,雍王妃回看了一眼,“烧了!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这间屋子,留不得。 “烧了?”底下人诧异。 雍王妃眯了眯眸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留在了火灾上,方便行事,来日若是有人问起来,也算是毁尸灭迹了!” “是!”底下人行礼。 雍王妃头也不回的离开,处理完了这对父女,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只是可惜了,未能借着这父女二人,对付沈东湛。 思来想去的,好似让东厂给搅合了? 书房内。 李琛低低的咳嗽着,“完事了?” “是!”雍王妃颔首,“你放心,妥妥当当,带去的都是心腹,不会有人说漏嘴,且雍王府进贼走水,这事儿很快就会转移视线。” 李琛抬眸看她,“尸体如何处置?” “丢乱葬岗。”雍王妃垂眸,“若是毁尸灭迹,只怕沈东湛那边会更加不依不饶的。若是丢在乱葬岗,依着锦衣卫的能力,应该可以找个全尸回去。” 李琛敛眸,“父皇迁怒于沐柠,沈东湛悄摸着收尸,若是被人知道,他就犯了欺君之罪。” 所以这件事,锦衣卫是绝对不敢发难的。 “只是,东厂那边……”雍王妃满心狐疑,“是不是有些问题?怎么会亲自把人送回雍王府?若是送出城,不是拉拢锦衣卫,要挟沈东湛的好机会吗?” 对于这点,李琛也是有些捉摸不透。 第574章 她都知道了 “你在怀疑什么?”李琛忽然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的王妃。 雍王妃抿唇,有些犹豫的开口,“我只是觉得,东厂此举很是怪异,有种暗戳戳的帮着沈东湛的意思。” 这件事,锦衣卫不方便出手,沈东湛更不方便要人,所以最后是东厂放了人。 “东厂?”李琛摇头,“栾胜那老东西,阴狠毒辣,疑心甚重,若是苏幕跟沈东湛私底下勾结,他肯定不会允许苏幕活到今日!” 雍王妃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栾胜是谁? 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阴狠毒辣的老东西了!瞧着整日笑呵呵的,实则一肚子坏水,要不是他保着,太子之位早就…… “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小心盯着!”李琛也是疑心甚重,既然有怀疑,自然是要追查下去的,“栾胜目前最相信的就是苏幕,保不齐苏幕动了手脚,哄骗了栾胜。” 如果苏幕真的跟沈东湛勾结,来日若是合谋对付栾胜,取栾胜之位而代之,成为新的东厂提督,那这事儿可就不好收拾了! 东厂和锦衣卫一旦联手,这天底下还能有谁,与这两个匹敌? 断然不能,让他们联手! “殿下,如今父皇训斥,您……”雍王妃有些犹豫,“可得想个法子自救啊!” 李琛摆摆手,“现如今说自救,太早了点,南疆使团在京,本王若是太出头也不好,父皇此举倒是正合我意,避其锋芒,让睿王和太子对付靖王,倒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与其乱成一团,不如作壁上观。 “嗯!”雍王妃点点头。 这倒是,甚好。 听说这雍王府大晚上的闹贼,苏幕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闹贼?”年修一怔,转头瞧着蹿下墙头的周南。 这个,算不算贼? 周南:“??” 这小子是什么眼神? 他和自家爷,都不是头一回翻墙,犯得着这么瞧人? “雍王府闹贼,你不去抓贼,跑我这儿干什么?”苏幕立在树下,瞧着挂在树下的晴天娃娃。 风吹着灯影摇动,晴天娃娃也跟着晃荡。 “我已经派人去收尸了,到时候会好好的把他们送回华云洲安葬。”沈东湛走到她身边站着,“栾胜没为难你?” 指尖摩挲着落下的叶片,苏幕神情微滞,终是敛了眉眼,“你想问什么?” “苏幕……”沈东湛犹豫了半晌,不知该从何开口。 苏幕回头看他,“不要跟我提这件事,我搁在心里就是了,别宽慰,别解释,我不是外头娇滴滴的小姑娘,用不着这一套。” 天塌了,她也能咬着牙挺直腰杆,何况这些事。 只不过…… 难受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因为某些可笑的缘故,让她忘了仇恨,忘了这么多年受过的苦,她不是佛,没有这么大肚能容,她自问……小气! “嗯!”沈东湛正因为知道她今晚肯定会、会试探出点什么,所以才会马不停蹄的从宫里出来,可到了她跟前,忽然觉得自己没了用武之地。 周南说的那些哄小姑娘的招数,对苏幕而言简直就是废话一堆。 也就是沈东湛多说几句,她还爱听着,要是换做旁人……听你哄是不可能,一刀劈死你倒是举手之劳! “雍王退避锋芒,就等着看靖王出糗,看睿王和太子对付他。”苏幕换了话茬,“你是靖王的好友,难道不该帮他想个法子?” 沈东湛负手而立,瞧着晃荡的晴天娃娃,“自己凭本事娶媳妇,还要别人帮忙?” “果然是好友。”苏幕挑眉,“嘴硬心软。” 沈东湛侧过脸,仔细瞧着她。 可她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得很好,纵然是沈东湛,也瞧不出任何的不妥。 苏幕面上,没有情绪波动,平静得出奇,“若是东厂帮扶靖王,你当如何?” “你在哪,我在哪!”沈东湛与她比肩而立。 最好的爱情,约莫就是如此。 势均力敌,不遑多让…… 第575章 你不是该挽留我一下? 对于苏幕忽然提出要帮扶靖王之事,沈东湛知道,她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一则,太子心思诡谲,不似外表昏聩,实则内里阴狠。 二则,他对苏幕存了不该存的心思,这就意味着,来日若是他登基,苏幕必定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苏幕,不愿。 此前除了太子,就是睿王和雍王,可纵观这三人,无一人心有仁慈,皆是半斤八两,不管是谁当皇帝,都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现在,靖王李珝出现了! 这就意味着,局面会发生改变。 “苏幕。”沈东湛握住她的手,眸光灼灼的望着她,温声叮嘱了两句,“莫要勉强,也不要逞强。” 世间事,身不由己的太多,若事事都要硬扛,终究会折弯了腰,要了卿卿性命。 这是沈东湛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他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将那些风雨都交给他…… 可惜,她是苏幕。 “你觉得我在意气用事?”苏幕瞧着他,神色寡淡,面色平静,“我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回看已无路,不如好好想想你我的退路。” 她说,你我? 沈东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好!” 她忧心未来,他倍感荣幸。 “皇上赐婚了吗?”苏幕问。 沈东湛低低的应了声,“圣旨已下,谁敢违抗?在哈沙王子离开之前,会举行云朵公主和靖王的成亲大礼。” “倒也着急。”苏幕伏在他怀中,“成亲之后,靖王怕是没办法再离开殷都了。” 沈东湛点点头,“都是成了亲,有家室的人了,自然是要留在殷都,到时候皇上会给他派个差事,至于安置在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你觉得,皇帝让靖王回来,真的是为了和亲?”苏幕问。 沈东湛低眉瞧着她,俯首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俄而又觉得不过瘾,冷不丁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苏幕:“??” 画风转得太快,以至于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没反应过来,不是正在说靖王的事儿,怎么忽然就发了瘟?? 半晌,沈东湛才眷眷不舍的松开她,“来都来了,不收点利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沈东湛,你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故意岔开话……唔?”苏幕的手,抵在沈东湛的胸前,满心满肺都是无可奈何。 不管他是不是想岔开话题,她都知道,对于某些事,他是认真的。尤其是身上的温度攀升,她便晓得这厮怕是又…… “沈东湛!”苏幕一口咬住他的唇。 沈东湛:“唔……” “老实点!”她松口,“跟你说话呢!” 沈东湛以舌舐过唇上的伤处,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可见她下嘴之重,“不管皇帝是什么意思,都是在为他的百年之后做准备。” 苏幕眉心紧蹙。 好像,是这个理! “皇帝老了,既希望选一个称心如意,能让国祚绵延万年的继承人,又无比的憎恨这个继承人。因为只有他死了,储君才能成为新君!”沈东湛叹口气,“帝王者,若非生死之事,谁愿意拱手让江山?” 苏幕点头,“人终有一死,谁都跑不了!” “昔年秦皇汉武,不都求长生不老吗?”沈东湛圈她在怀,“尊呼万岁,便一门心思的想要真的万岁,不惜一切的想超脱生死,所以现在,不管皇帝想选谁,都不是好事!” 苏幕敛眸,“倒也是!” “君心难测,不可猜也!”沈东湛抿唇,“我待会就要走了,苏幕……” 苏幕被他逗笑了,“我近来鲜少与你动手,让你忘了我是谁?要走便快走,还婆婆妈妈的作甚?难不成,还指着我送你?” “按照常理,你不是该挽留我一下?”沈东湛问。 苏幕推开他,“周南教你的?” “不是。”沈东湛一口否决。 苏幕了悟,“以后少去茶馆,说书先生的嘴骗人的鬼,这都不懂?”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往屋内走去,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沈东湛站在院子里,无奈的挠挠额角,低头轻叹了声。 下一刻,那人忽然转身,冷不丁的折返归来,伸手便抱住了他的腰,“这样……行吗?” 第576章 叶-单狗-北 沈东湛是心满意足的带着笑,跳出苏宅墙头的。 落地的时候,周南满脸的鄙夷,“爷,今儿捡着宝了?” 往日,也没见着他这么高兴。 “哼?”沈东湛轻呵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你只配去庭芳楼……喝酒。” 周南:“……” 损! 沈东湛去了一趟乱葬岗,两副棺材搁在了马车边上,尸体已经敛了进去。 “雍王府也算是下得去手,乱刃刺死,死相颇为惨烈。”底下人如实回答,“沐姑娘的尸体还算完好,是毒杀!”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服毒自尽,应该是被灌下去的。 沈东湛对江晋的死,没有半分愧疚,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但是对沐柠…… 漆黑的林子里,光亮微弱。 躺在棺材里的沐柠,双目紧闭,面色雪白。 “说起来,也是齐侯府造的孽,要不然她已经许了良人,已经成亲生子,现如今可能还活得好好的。”沈东湛面色沉冷,“尽享岁月静好。” 周南可不这么认为,“只要她爹还是这副模样,她就不可能找到良人,也不可能岁月静好。这老东西活着,就是来祸害身边人的!” 若非如此,沐飞念何以身子虚弱至此?看看沐家被江晋给折腾的,就该明白这样的结果,是迟早的事情。 沈东湛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底下人盖棺。 “小心送回华云洲。”周南吩咐。 底下人颔首,偷摸着将两副棺材送走。 来时,风光荣耀。 去时,偷偷摸摸。 只是这又怪得了谁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送走了二人,沈东湛没有回沈府,而是去了一趟靖王府。 靖王府,冷清依旧。 沈东湛进去的时候,叶寄北已经泡好了茶。 “哟,鼻子还挺灵的,刚泡好茶就来了?”叶寄北将杯盏搁在桌案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桥下的算命先生。” 沈东湛拂袖落座,坐享其成。 周南退到门外,与植吾一道守着。 “恭喜了,驸马爷!”沈东湛端起杯盏,慢悠悠的浅呷。 李珝轻嗤,“是福是祸还不定,现在恭喜我,是不是太早了些?” “到了这个年纪才能寻着一位可心的人,不容易。”沈东湛放下杯盏,就这么凉凉的睨着他。 李珝:“……” “瞧见没,心狠手辣嘴又毒,现如今又加一条……嫉妒!”叶寄北剥着花生,“靖王殿下这是要成亲咯,某些人的八字还没一撇,真是可怜!” 李珝笑道,“谁说他八字还没一撇?你这常在他跟前晃的,不知道他有了心上人?” “外头曾经谣传,他跟东厂一太监不清不楚的,你信吗?”叶寄北吃着花生仁,“反正我是不信,东厂那点主意,我还不清楚吗?” 李珝笑问,“东厂什么主意?” “散播谣言,让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对东湛兄,畏而远之。”叶寄北煞有其事的开口,“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孤独终老,这招钝刀子杀人,不可不谓之……狠绝!” 李珝“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笑望着沈东湛,“不解释解释?” 沈东湛一副懒得他们操心的样子,除了对着苏幕,其他人……不屑解释,“日子定下,也该筹备起来了,就这靖王府的样子,免不得要委屈南疆的公主。” 闻言,李珝笑盈盈的瞧着他,意味深长的笑着。 小样,藏得可真严实! 一丝不漏? “也就是自家兄弟,我才掏心窝子,若是换做旁人,我还懒得说!”叶寄北哼哼两声,“不过,听东湛兄方才的意思,靖王殿下……看对眼了?” 还不等李珝开口,沈东湛幽幽道,“早早的去胭脂铺,买了云朵公主喜欢的胭脂,巴巴的去宫里找人,然后故作轻松的送人东西,堂堂一国皇子,被人当成了俊俏的小太监,还笑得跟傻子似的。” 李珝:“……” 什么叫,笑得跟傻子似的? “还有这一出?”叶寄北眼睛发亮,抓了一把花生搁在沈东湛跟前,巴巴的瞅着他,“东湛兄,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来来来,说说?”  李珝:“??” 叶寄北,你小子给我等着…… 第577章 不想当死人,就当个聪明人 沈东湛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就李珝那点小事,哪儿还能瞒得过他?原本,他也以为李珝这人浪荡天下,怕是不会、不会真的留在殷都。 谁曾想到,这厮居然还真的花了点心思在这上头。 如果非要找个由头,那只能说…… 缘分啊! “靖王殿下不会是真的、真的动了心吧?”叶寄北剥着花生,一副眼巴巴的模样,关键是唇角还带着一抹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李珝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还不开窍,有什么脸面笑我呢?” 叶寄北:“??” 一把年纪? 这四个字,若是用来形容沈东湛,会不会更妥当些? 瞧着叶寄北投来的目光,沈东湛回了他一记眼刀子,“你家老祖宗催得紧,需要帮忙吗?” “免了!”叶寄北觉得,现如今挺好的。 没人管他,也没人闹他。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真的动心了?”叶寄北这话,问的是李珝。 李珝没吭声,再怎么顶天立地的男人,在面对某些问题上,难免还是有些羞涩,毕竟……咱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没经验呢! “完了完了,你们两个都栽女人手里了!”叶寄北幸灾乐祸的摇头,嘿嘿的笑着,“我呢,是绝对不会学你们两个这没出息的模样,一头栽进去的!” 李珝挑眉,“这话可得记着,最好打个条,来日你若是食言,我就把这条镶边,狠狠的砸你脸上,也叫全殷都城的人看看,什么叫打脸……好疼!” “殿下真的喜欢?”叶寄北觉得哟徐诶不敢置信,“听说这南疆公主好生厉害,你这也敢娶?” 大街上打架斗殴,宫里推人下水。 这什么? 整个一刁蛮公主啊! “瞧见她在街头打架的时候,我就觉得……是她了!”李珝舔了舔唇瓣,“你们明白这种感觉吗?有些人明明没有多好,但是你一眼过去,就觉得是她了!” 叶寄北恍然大悟,“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随便你怎么说。”李珝浑然不在意,“反正,你没有!” 叶寄北:“??” 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都埋汰他? 好歹,也给点脸面。 这一个两个的,都奔着成双成对的去了,他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对了,那雍王和雍王妃是怎么回事?”叶寄北觉得,不能再落在南疆公主的话题上,否则二对一,自己实在是太卑微,“合着沐柠作祟,在皇上面前也敢这么闹腾?” 李珝对此最有发言权,“人是云朵公主推下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珝转头望着沈东湛。 “我知道!”沈东湛应声,幽幽的端起了杯盏。 沐柠什么性子,他心里清楚。  “报街上的私仇。”李珝解释。 听得这话,叶寄北明白了,“原来如此,不过我听说皇上训斥了雍王和王妃,这是不是别有深意啊?” “打压雍王府。”沈东湛回答,“雍王私下里和哈沙王子见面,皇上对此颇为不满,而且还有挑唆睿王与太子之意,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皇上自然是要训斥的。” 李珝点点头,“挑唆他们对付我,到底还是因为这身骨血,若我不是皇子……” “若你不是皇子,今儿就不会坐在这里。”沈东湛轻呵,“少说这些没用的,好好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走?娶亲不难,难的是以后,你得明白,娶亲之后就得留在殷都任职,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李珝抿唇,不语。 “也该回来了!”叶寄北喝着茶,“就算你无心夺权,可你看看那几个是省油的灯吗?不管是谁登位,都得挨个的断手断脚,只要你是皇帝的儿子,你就有登基之望,就会成为别人的威胁!” 死人不作数,杀了最清净。 “不想当死人,就当个聪明人吧!”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李珝沉默了下来,瞧了瞧座上二人。 “我不能久留,先走了!”沈东湛起身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传来李珝的声音。 第578章 每次都晚一步 “欸!”李珝道,“兄弟?” 沈东湛回眸看他,“我爹可没多生一个儿子,你少攀亲戚,当好你的皇子,娶你的公主成你的亲,记得请我喝喜酒。”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外头的脚步声渐远,叶寄北撇撇嘴起身。 “这么着急忙慌的,八成是佳人有约?”叶寄北叹口气,“真是重色轻友!” 李珝转头瞧他,“那也得先有色啊!叶寄北,你有吗?” “我……”叶寄北倒吸一口冷气,好半晌才眨着眼道,“将来会有的。” 李珝满脸嘲讽,“那等你先有了再说,眼下你还真得意不起来!” “这兄弟……没法做了!”叶寄北抬步就走。 李珝哼了一声,“慢走,不送!” 待叶寄北离开,植吾进门伺候。 “爷?”植吾行礼,瞧着自家殿下在窗前站着,不由的心头一紧,“沈指挥使怎么匆匆忙忙的就走了呢?” 李珝叹口气,“母妃说,让我离开殷都,走得越远越好;兄弟说,他们需要我,不然以后大家都得死。植吾,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爷?”植吾张了张嘴,这还真是不好说,“您心里怕是早有了答案。” 李珝是个聪明人,欲望少一些,眼睛看到的东西,就会更清澈。 “打从父皇传召我回殷都,我就知道,这里面的事小不了。”李珝合上窗户,转身望着植吾,“母妃已经没了,兄弟还活着,这选择……似乎压根就没得选择。” 植吾点点头,“爷,您这是为了南疆的公主,还是为了沈指挥使呢?” “啧,你小子最近心思挺多啊!”李珝裹了裹后槽牙,“叶寄北附体?” 植吾:“……” 才不是呢! “不管是为了谁,既然要留在殷都,首要条件,就是得让自己活着,顺带挖个退路,否则我这一闭眼,得死一票人。”李珝目色沉冷。 这殷都看似繁华奢靡,实则…… 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 “植吾?”李珝忽然又问,“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藏不住啊?” 植吾愣怔,不解的挠挠额角,“奴才、奴才不知啊!” 这,也没经验啊! “罢了,问你也不懂。”李珝絮絮叨叨的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植吾蹙眉,怎么自家殿下最近神神道道的? 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出了靖王府。 沈东湛回了沈府,这会天都快亮了。 后院里安静得很,如他所愿,谁也没敢惊动后院里的沈飞念。 当然,沈府之内,也没人知道沐柠已经死了,且尸体已经送往华云洲。 “夫人已经睡下了,这两日倒是进得比较香,身子好像有些好转。”管家在侧低语。 沈东湛没有进后院,只在外头站了站,免得惊扰了内里。 “太医来过了吗?”沈东湛问。 管家颔首,“来过了,白日里来的,说是脉象沉稳了不少,若是好生养着,小半年之内肯定能有起色。” “那就好。”沈东湛点点头。 如此,也算对齐侯府,对母亲有个交代。 不过这事吧…… “你先下去吧!”沈东湛道。 管家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出来!”沈东湛一声低喝。 墙头有人影落下,轻飘飘的立在了沈东湛的身边。 “娘!”沈东湛当即行礼,料到母亲会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沐飞花叹口气,“我就是来看一眼,每次都赶不及,每次都是晚一步,真是命啊!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事儿不怪你,怪你那个死鬼老爹,这老东西也在殷都,改明儿找到他,我非得卸了他这双腿不可!” 不远处,周南生生咽了口口水。 夫人,真不愧是夫人! 那可是,齐侯爷啊! “爹也在殷都?”沈东湛一怔,“没发现踪迹。” 沐飞花白了他一眼,“我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连我都找不到他,你能找到?你们才相处多久?不过现在,还有桩更要紧的事情得做。” “跟我有关?”沈东湛瞧着母亲的眼神,忽然心头一沉。 沐飞花抿唇,这事不知该怎么说…… 第579章 芥蒂 瞧着沐飞花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沈东湛心下微沉,只觉得这事怕是不简单,毕竟能让母亲犹豫至此,肯定是大事。 不是生死之事,就是家国天下。 “母亲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沈东湛问,“我能帮得上忙?” 沐飞花意味深长的瞧着他,“湛儿,你可信我?” “母亲为何这么说?”沈东湛素来不会疑心他们,只是今儿这一问,倒是让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不明其意。 沐飞花苦笑,“近来出了点事,所以我才会再来殷都一趟,除了追着你爹跑,还有另一个目的。我想你爹,应该也有此意,行走江湖藏匿行踪这么多年,也有这样的缘故在内。湛儿,若是有朝一日有人来找你,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你可莫要当真!” “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沈东湛问。 沐飞花摆摆手,“欸,反正就是那些、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你自个提着心便是,娘已经与你打过招呼了,你自个当心。那个什么,我去看看她!” 语罢,沐飞花纵身一跃,跳进了墙内。 沈东湛目色幽沉,周南直挠头。 “爷,夫人说什么呢?卑职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周南脑瓜嗡嗡的,只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愈发听不懂人话? 别说周南,沈东湛也是满心疑惑,听得一知半解的,抓心挠肝却不知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谁会来找他? 更要紧的,是娘亲说的不堪入耳的话? 周南想了想,自家爷的人品,不至于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欠什么风,流债之类的事儿,不可能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难道是齐侯爷? “哎呦!”周南摸着下巴咂摸着,“爷,别是齐侯爷在外头招蜂引蝶的,生了个小公子或者小郡主之类的?” 沈东湛一个眼刀子横过去,“胡言乱语什么?” 他爹,也得有这个胆! 看母亲方才的神色,问题出在沈东湛自个身上,并非是齐侯府的缘故。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走吧!”沈东湛转身就走。 既然母亲不愿直说,不问也罢了,毕竟,该发生的事情早晚会发生,何必急于一时呢? 周南心里有些不安,夫人不会无中生有,能这么为难,肯定是出了大事…… 窗外。 沐飞花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瞧着窗内的动静。 床榻上的沐飞念,睡得还算安稳,大概是身子虚弱,又服食了安神汤的缘故,对周遭的动静毫无察觉。 坐在床边,瞧着面色苍白的妹妹,沐飞花幽然叹口气。 “我知道你是为了证明自己,但因此而赔上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值得吗?”沐飞花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为什么非要跟别人比呢?我是你姐姐,有什么可比的?你自小父母疼爱,我自小上山拜师,本就不是一条路。” 沐飞念看似文弱,实则内心倔强,不然也不会忍到现在。 “有时候,我反而羡慕你。”沐飞花音色沉沉,“若是可以,我想用这一身军功与你交换,换爹娘在侧,换缠绵膝下,而不是日夜习武,有家不能回。” 语罢,沐飞花摸了摸沐飞念的面颊。 “不是不管家里的事,而是因为……对你们而言,我已然算是外人,不敢轻易插手,免得你这心里再生芥蒂。”沐飞花抿唇,“这些话从来不敢告诉你,知道你自尊心强,性子要强。我知道,若非真的熬不住了,你是不会来殷都找湛儿的。” 沐飞花又是一声长叹,“罢了,也只有你睡着了,我才敢悄悄的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们觉得我是白眼狼,明明有能力帮扶沐家,却从不施以援手。可在我心里,你们也是白眼狼,仗着齐侯府的名头在华云洲肆意妄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最大的援手。” “好好养着吧!”沐飞花起身,“你只知我身份尊贵,却不知……你唾手可得的安稳日子,我得拿命来拼!” 沐飞花悄无声息的离去。 一行清泪,徐徐滑落枕边,亦是无声无息。 第580章 夫妻齐心,摁某人 从沈府出来,秋娘外头接应,“夫人?” “走吧!”沐飞花叹口气,“折了丈夫还赔了一个女儿,她这心里不好受。” 秋娘诧异,“世子不都瞒着了吗?” “你以为她来殷都是干什么的?真觉得她是来逼婚的?”沐飞花摇摇头,瞧着高高的墙头,“我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人,却也知道她敢随着江晋来殷都,就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秋娘骇然。 “她外表柔弱,内里倔得跟驴似的,定然是扛不住了,才会服软。她知道湛儿厌恶这父女二人,但是对她这位姨母没有恶意,她越柔弱,湛儿就会越护着她。”沐飞花还能不知道,自家妹子的心思吗? 秋娘苦笑,“倒是事实!” “这江晋肯定还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否则她不会如此决绝。”沐飞花皱眉,“回头让人去打听一下。” 秋娘颔首,“是!那、那件事,您跟世子说了吗?” “说?我怎么说?我就提了个醒而已。”沐飞花摆摆手,“我说不出口。” 秋娘急了,“可您若是不说,到时候有人在世子爷跟前嚼舌根,说他不是亲生的,说他爹娘……这不是亲生倒也罢了,以世子爷的品性,没有生育之恩,也有养育之情,怕就怕,万一提起那事可怎么好?” “这、这应该找不到吧?”沐飞花犹豫了一下,“那人,不是还没找到吗?而且这件事,我相信应该、应该不会传出去,否则与杀人何异?” 秋娘想了想,是这个理儿。 眼下事情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对方若是率先把事儿挑开,最后闹腾起来,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这对谁都没好处。 “少废话,先把人找到!”沐飞花双手叉腰,“老娘得摁住他,免得到时候在湛儿面前乱窜,不出事也得出事!” 秋娘连连点头,“对,是这个理儿!” “走!”沐飞花咬着牙,“找人!” 顺便,把那老东西给揪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躲猫猫,要是沈东湛来日出什么事儿,她非得把这老东西的心肝肠肺肾都给拧稀巴咯! 眼见着对方消失,沈丘才敢冒头。 青阳叹口气,“侯爷,您说您躲什么?眼下是大事要紧,消息您都收到了,若是再不出去,只怕夫人回过头来,真的要扒了您的皮!” “你懂什么?”沈丘还不知道沐飞花的性子,“本侯爷现在出去,别说是皮,腿都给你打断,唉,眼下只能将功折罪了!” 将功折罪? 青阳满脸写着不相信,“侯爷,卑职觉得您还是别犹豫了,这个时候去跟夫人有商有量的,可能还能留条腿,要是再过些时候,夫人真的把人给摁住了,您就算是想将功折罪,那也没机会啊!” “你敢在她眼前晃悠?”沈丘问。 青阳:“……” 谁让咱,都怂呢? “你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敢情挨打的不是你!”沈丘横了他一眼,“不过这事,她还真的不一定能办到!皇帝找了那么多年,栾胜找了那么多年,不还是没找着人吗?” 青阳点点头,“可现在人就在殷都,这……东厂那边会不会得了消息呢?” “锦衣卫都没动静,东厂能有动静?势均力敌,见一看二,消息暂时不会外泄。”沈丘插着腰,默默的环顾四周,略显头疼的挠挠头,“这走都走了,还跑回来干什么?那些东西,真就如此重要?好好的活着,不好吗?” 青阳叹口气,“侯爷,不是谁都能平了野心,过安稳日子的。手里的权一旦捏着了,怕是就没那么容易放下!” “唉!”沈丘只觉得脑仁疼,“得留心湛儿身边的人,千万不能让他出现在湛儿面前,然后胡说八道!” 青阳颔首,“是!” 是以,第二天一早。 沈东湛出门的时候,便觉得周围不太对劲。 身后,有尾巴…… 第581章 今日这人,她留定了! “爷?”周南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跟人也没这个跟法,傻子一般,糊弄谁呢?” 要知道,他们跟的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这么不上心?一回头就能知道,后面跟着尾巴,这不是磕碜人吗? “要不,卑职去打发了他们?”周南低声开口。 沈东湛摇头,“你觉得……谁敢光明正大的,派人跟着我?” 谁? “苏千户啊?”周南第一反应,是苏幕。 毕竟这些时日,他也摸出门道来了,自家爷对苏千户,就跟自家侯爷怕极了侯爷夫人似的,颇有些惧内的前兆…… 沈东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跟了他这么多年,就这么点眼力见?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 “以前瞧着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如今怎么……少去庭芳楼喝酒,蠢!”沈东湛轻呵,满脸的鄙夷之色。 周南:“……” 咱一直都挺聪明的! “不是苏千户的人?”周南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毕竟苏幕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跟踪锦衣卫,否则,无异于挑衅。 “明目张胆的?”周南回头瞧了一眼,兀自琢磨了一下,当即明白了过来,“不会是夫人或者是侯爷的人吧?” 唯有这两老,不屑什么锦衣卫不锦衣卫,也不怕沈东湛动怒发威。 毕竟,是自己的老子和娘,沈东湛又能如何? 在街边的铺子里,要了一碗馄饨,沈东湛慢条斯理的吃着,全然不当这是一回事。 爱跟就跟,他倒要看看,母亲说的那事……什么时候会发生?又到底是谁,会来他跟前乱嚼舌根? 事实证明,有这尾巴在,没人敢往前凑。 “爷?”年修低语,“前面。” 铺子里坐着沈东湛,苏幕微眯起眸子。 “瞧那?”年修又道。 苏幕又不是瞎子,早就瞧出来了,“走!” “是!”年修颔首。 不动声色的,两碗馄饨。 两张桌子,各自吃着馄饨。 苏幕也不抬头去看,她知道沈东湛不可能没察觉,但这般纵容,显然是背后有因。 沈东湛视若无睹,吃完馄饨便起身离开,转个身便拐进了一条巷子里,身后的尾巴,继续如影随形。 在尾巴的后面,还有尾巴。 巷子内。 苏幕背靠着墙壁,怀中抱剑,幽幽的瞧着拿着招牌,一身江湖术士打扮的陌生男子,瞧着这面相还算温和,但是眼神颇为锐利,走起路来下盘生风,可见是会手脚功夫的。 见着苏幕挡路,男人转身想退回去。 然则身后…… 年修怀中抱剑,幽幽的堵住了他的去路。 “还想去哪?”年修冷哼两声。 陌生男子立在那里,紧了紧手中的招牌,“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挡我去路?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相互为难呢?” “你为何跟踪沈东湛?”苏幕偏头看他,“锦衣卫都指挥使,可不是谁都敢招惹的?” 陌生男子轻呵,“我哪儿有这闲工夫,去跟踪什么锦衣卫都指挥使?不过是顺路罢了,两位何必这般疑神疑鬼的?一条路走得人多了,难不成各个都有嫌疑?” 说着,他抬步就走。 苏幕徐徐站直了身子,目光清冷的横睨着他,往巷子的中间一站,周身威压凛然,任谁都不敢轻易靠近。 陌生男子瞳仁微缩,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面色铁青,“你们……想干什么?” “连东厂的苏千户都不认识?”年修不知道,这厮是装不认识,还是真的不认识,但形迹可疑,的确该抓。 陌生男子咬了咬后槽牙,“这天底下不认识的人多了,难不成各个都得辨得出?我一个行走江湖的人,认识那么多大人物作甚?告辞!” “你觉得我今儿,会放你走?”苏幕面无表情,“要么,自己束手就缚,要么我卸你两条腿,让人抬着你进东厂大牢!” 陌生男子目光陡戾,“东厂的手未免伸得太长,连锦衣卫的事也管?” “锦衣卫的事,我管不着,但若是能拿捏住沈东湛的把柄,我……何乐而不为呢?”音落瞬间,苏幕骤然出剑。 今日这人,她留定了! 第582章 瞧着有点熟悉 苏幕说动手就动手,毫不犹豫,她原就是干脆利落之人,剑招行云流水,对方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虽然会手脚功夫,却并不是武艺高强之人。 这点,苏幕有些诧异。 原以为敢跟踪沈东湛之人,多半是艺高人胆大,好歹也得是个高手。 哪知…… 不过如此。 苏幕下手太狠,一剑贯了对方胳膊,抽剑瞬间,鲜血淋漓。 见状,年修二话不说便把人摁了下来。 “咣当”一声冷剑归鞘,苏幕居高临下的睨着,被压在地上的陌生男子,极是嫌恶的瞧着地上的招牌。 是不是每个乔装打扮的人,都喜欢拿着这么个破东西,到处招摇? 当初无弦也是,装神弄鬼的。 如今这个,亦不外如是。 烦! “带回去!”苏幕转身。 年修颔首,一把将人提起。 当然,这人可不敢往东厂大牢里丢。 苏宅地窖,比较适合他。 “哎呦,这哪儿弄来的,这么血糊糊的?”李忠吓了一跳。 苏幕从不轻易把人带回苏宅,尤其是这种模样的,让人瞧着就有些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 “别让他死了!”年修瞧着李忠,言语间极是严肃。 李忠听出来了,这人多半不简单,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东厂?不对,能弄到这儿来的,多半是得罪了苏幕,而不是得罪东厂。 “这到底打哪儿弄俩的?”李忠低声问。 年修点了半截蜡烛,瞧着被丢在铁笼子里的人,这才幽幽道了句,“街上捡来的。” “捡?”李忠可不信这小子的浑话。 这大街上捡个人回来,你要是四肢齐全,眉清目秀的也就罢了,好歹咱看着也是赏心悦目,这血肉模糊的,捡回来费药? “少问那么多,爷怎么交代,你就怎么做,先把人弄囫囵了再说,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年修蹲下来,瞧着双目紧闭的陌生男子,伸手在他面颊边上摸了摸。 下一刻,骤然撕下一张皮面。 见状,年修与李忠面面相觑。 “又是皮面又是伤的,这人……”李忠赶紧扣住他的腕脉。 虽然受了伤,但是脉象还算平稳。 “内力虽然浑厚,但是……”李忠犹豫了一下,眉心紧皱起来,“这人别是个疯子吧?” 年修白了他一眼,“胡言乱语什么,这人功夫不弱,与爷交手的时候,脑子清楚着呢,怎么看都不像是疯子。” “可他内力浑厚而又紊乱,显然曾经岔过气儿,你们习武之人应该都知道,练功着火入魔是什么状态。”李忠指了指地上这人,“要小心,别让他发狂。” 年修:“……” 苏幕已经换了身衣裳,这会就站在门口位置,二人的对话悉数听得清楚,“你是说,他清醒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但若是发了狂就不一定了?” “疯子便是疯子,一旦疯起来,寻常人哪儿摁得住呢?”李忠解释,“他这是陈年旧伤,少说也得十多年了吧,反正我是没法子,别刺激他就行!” 苏幕深吸一口气,没有言语。 这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跟着沈东湛? “爷?”年修晃了晃手里的皮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多半不是好人。” 苏幕瞧一眼皮面,再凑近了细看,男人的五官容貌,不由的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怎么瞧着有几分熟悉似的? 但认真看看,苏幕觉得……应该不曾见过的。 “瞧这年岁应该与忠叔差不多。”苏幕道,“内力浑厚……交手的时候我也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使出真功夫,倒是叫人难以辨别是何门何派,哪条路子。” 年修想了想,“别又是五毒门请来的高手吧?” “五毒门?”苏幕觉得不太可能。 自打五毒门的人,为救温驰而冒险劫狱,被东厂一网打尽之后,五毒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来也是,损兵折将之后,自然要躲起来舔舐伤口,等待东山再起,若还敢在外面蹦跶,不是自己找死?  “不是五毒门的人,那又会是谁呢?”年修挠挠额角。 蓦地,苏幕眸色陡沉,“那是什么?” 第583章 南疆的小公主,要嫁人了 当年修将东西,从男人的腰间取出,交代苏幕手里的时候,苏幕瞳仁骤缩,若非这些年练就的沉稳镇定,只怕此刻已经惊得把东西丢出去了。 “白玉戒指?”李忠诧异,“瞧着还挺贵重是不是?” 年修没敢吭声,自家爷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烛光葳蕤,苏幕极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波澜,小心翼翼的凑近了光亮处细看。 白玉龙戒?! 这怎么可能? 白玉龙戒不是、不是在顾震手里,其后交给了沈东湛? 那枚白玉龙戒,苏幕也是亲眼见过,亲手摸过的,沈东湛亲自交到她手里的,绝对错不了! 苏幕一时间难以辨别,孰真孰假? 乍一眼瞧着,好像都差不多。 “爷?”年修低低的喊了声,“您瞧出什么来了吗?” 李忠已经为那人包扎完毕,这会正收拾药箱,见着苏幕略有发愣之态,不由的心下一沉,别是真的出什么事儿了吧? “这东西,很要紧吗?”李忠问。 苏幕将东西握在掌心,目色沉沉的望着昏死过去的男人,“这人说不定和南都顾家有关,务必保证他活着,不许有任何的闪失。” “是!”李忠颔首,“你放心便是。” 有他在,这人这点伤,绝对死不了。 “走!”苏幕转身就走。 人还昏迷着,暂时问不出什么,失血过多,想要醒转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眼下苏幕得去找沈东湛,问清楚这白玉龙戒的事情。 出了地窖,苏幕又迟疑了一下。 眼下出去找他,似乎不太合适,他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帮人,南疆使团也还在殷都城内,若是一不留神让人瞧出端倪,这事怕是会酿成大祸。 白玉龙戒此前出现在顾震手里,若是让皇帝知道…… 南都、顾西辞,定然又要遭殃! “年修!”苏幕偏头看他,“留心殷都城内的陌生面孔,尤其是这种江湖打扮的人,若是有可能就私下里扣下,查清楚再放。” 不管真假,先把人给摁了。 反正这种事,东厂办得最得心应手。 老规矩了! “是!”年修颔首。 接下来,年修便让人满大街的找可疑的江湖人,倒也忙碌。 殷都城内,看似一片繁华而太平之相,内里却浑浊而暗涌不断。 靖王和南疆公主的婚事,已昭告天下,宫里宫外,都开始忙碌起来,丝竹管弦声声不断,漫天红绸欢天喜地。 满城都洋溢着欢喜的氛围,毕竟皇家娶亲,对方还是尊贵的云朵公主,阵势小不了。 不管皇帝是否喜欢靖王,面上功夫还是要的。 瞧着一波波的宫人进了如意馆,哈沙王子既欢喜又心疼,“这亲手送嫁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一道来的,终是只剩下我一人回去。” 底下人笑道,“王子殿下,这是好事!” “此地一为别,以后何时才能相见,还不一定呢!”哈沙王子叹口气,缓步进了云朵公主的房间。 满桌子都是宫里送来的赏赐,什么珠宝玉器,什么金银钗环,华贵的蜀锦云锦丝绸段子,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华贵异常。 “其实我也用不了这些。”云朵笑盈盈的望着自家兄长,“这愁眉苦脸的作甚?兄长不是希望我选个良人,然后与大夏联姻?” 先选良人,再谈联姻。 这大概是一个兄长,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 毕竟,他亦是一国王子,肩负家国重任。 “小时候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吵吵嚷嚷个没完,如今忽然嫁人了,我这一回头身后便没了人,心里空落落的。”哈沙王子上前,轻轻抱了抱她,“靖王虽然是皇子,但瞧得出来他并不怎么得宠,你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平静。” 云朵抬眸看他,“哥是担心我吃亏?” “我是瞧着靖王为人还算端正,品行胜过那几个心狠手辣的,无奈之下,在针尖尖里找个钝点的,免得哪日扎着我心爱的妹妹!”哈沙王子哽咽的笑着,“我南疆的小公主,要嫁人了……” 第584章 要么赢,要么死 欢喜的日子,说起来却有些伤感。 “我是你妹妹,你尚且如此舍不得,哪日要是兄长生了女儿,岂非要哭?”云朵含笑打着趣,“好了好了,我是嫁人,又不是被卖了,来日若是得空,我还能回去看你和母妃,不是挺好吗?” 哈沙王子哭笑不得。 嫁出去的公主,哪儿这么容易能回国?不过,既然她这么说,那就当她说的是真的,大喜的日子,不能扫了她的兴。 “云朵,以后不能再任性了,这不比咱们南疆,没人会惯着你。”哈沙王子瞧着她精致的眉眼,幽然叹口气,“但若是逢着生死大事,定要书信通知我,莫要报喜不报忧,否则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明白吗?” 云朵瞧着自家兄长,这般放不下,如此啰嗦的模样,心里有些酸酸的,别看兄长平素凶巴巴的,到了关键时候,终是护着她的。 “记住了?”哈沙王子不放心,非要听到她回答。 云朵点头,“记住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眼睛放亮点,多听多看。兄长别的不求,只求自家妹妹,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哈沙王子瞧着满屋子的赏赐,面色微沉。 外头,传来了动静,说是靖王来了。 “按照他们的规矩,成亲之前不是……不能见面吗?”云朵不解。 哈沙王子白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是来见你的?” 云朵:“??” 难不成见你? “我让他来的。”哈沙抬步离开,“你给我老实待着,别出来。” 云朵:“……” “公主,要不要我去看看?”玉竹低声问。 云朵摇头,“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凑什么热闹?” “哦!”玉竹撇撇嘴。 也不知道,哈沙王子会和驸马爷说点什么呢? 这个问题,植吾也想知道。 站在屋子外头,植吾数次探头想要瞅一瞅,都被门口的守卫给一眼瞪了回来。 植吾心头腹诽:真乃蛮子! 屋内。 李珝揖礼,“哈沙王子。” “现如今都是自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私下里,你可以随云朵一起,尊我一声兄长,我兴许会更高兴。”明面上各为其主,私下里是至亲。 李珝笑了笑,耳根子略有些发红。 哈沙王子瞧出来了,这小子怕是早就打了自家妹妹的主意,尤其是云朵回来跟他说,李珝赠了她一盒美人娇的胭脂,他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也好。 上心,总比花心要强。 “不知道兄长叫我过来,所为何事?”李珝也忙着置办府内外之事,哪怕有礼部操持,他还是觉得略有不足。 凡事亲力亲为,才算诚意。 “坐下说!”哈沙王子道。 李珝点头,坐定。 “说说你那几个,削尖了脑袋要往上挤的兄长!”哈沙王子直入主题,也没想遮遮掩掩。 李珝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想明白了,多半是跟皇位之争有关,及至哈沙王子一开口,便也算是证实了他的推测。 “来殷都之前,兄长早该明白,我与诸位皇兄的区别。”李珝也不隐瞒,事实就是事实,不得皇宠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哈沙王子点头,“我知道,在那么多皇子之中,靖王殿下是最没存在感的,甚至于在我进殷都之前,我都没把你计算在内。” 毕竟,一个长年累月不在帝都的皇子,于家国天下毫无用处,于文武百官毫无威信,来日若是真的夺储兵变,便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没打算让自己的妹妹,任人宰割。”哈沙王子盯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珝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如同沈东湛与他提过的那般,既要留在殷都,就得有自保之力,可他身为皇子,自保远远不够,他还得护住身边的至亲至爱。 “不管于公于私,我都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平安喜乐,但如果连命都没了,所有的承诺都会变成空话。”哈沙王子盯着他,“你们那位雍王殿下和太子殿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李珝报之一笑…… 第585章 真正的主人? 很多事情,不言自明。 只是,你不言我不语,便权当不知。 从如意馆出来,李珝站在街口良久都没有动弹。 这副模样,看得植吾心惊肉跳,也不知道这哈沙王子到底对自家爷说了什么?想来,定也不是什么好话,要不然爷怎会变得这般痴痴傻傻? “爷,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植吾担虑至极。 李珝回过神来,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母妃。” 植吾:“??” “对不起便对不起罢!”李珝缓步朝前走,“人终究得活着,为活着的人而活着。” 植吾听不太懂,但他知道,爷说的话自有其道理,便也没有追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靖王府的婚事,先迎娶公主过门再说。 皇家办婚事,自然是速度极快的,一番大张旗鼓的下来,该布置的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布置妥当。 李珝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门口的李珏。 “睿王兄。”李珝揖礼。 李珏回望着他,回礼笑道,“这靖王府布置得倒是不错,可见父皇甚是重视,本王今日前来,是给你送贺礼的。对了,你这是去哪了?” “觉得有些紧张,四下里走走。”李珝做了个请的收拾,“皇兄里面请。” 李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慢慢悠悠的跟在李珝的身后,跨进了靖王府的大门。 说实话,这靖王府……连李珝自己都没住上多久,是以睿王李珏也是头一回登门,委实算得上是稀客。 外头多少双眼睛瞧着,睿王今儿登门,也不知那些人会作何感想? 沈东湛是看着李珏进去的,眉心微微拧起。 “那边,也不知是雍王府的人,还是东宫的眼睛?”周南努努嘴。 顺着周南目光所致,沈东湛瞧了一眼。 探头探脑,不是好东西。 “最近殷都城内,似乎多了很多尾巴?”沈东湛面色沉沉。 这都快赶上九尾狐狸了,那么多条尾巴…… “爷,您要进去探探吗?”周南问。 沈东湛对他们的事没兴趣,“如果他连这点事情都处置不好,来日又该如何面对一切?让他自己来吧!” 语罢,沈东湛转身离开。 周南皱了皱眉,此前觉得这靖王府太过偏僻,如今瞧着……再偏僻也有人喜欢。 白日里,相安无事。 夜里。 沈东湛正心血来潮,照着镜子查看自个的发髻,一副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的模样,谁知…… 屋内的氛围,骤然变得有些尴尬。 周南猫着腰,悄摸着出了门。 年修在外头候着,“没想到沈指挥使,私底下还挺在意仪表啊?” “不不不,平素不是如此,只在要出门去见苏千户的时候,才会这般收拾自己!”周南赶紧解释,免得年修误会。 他家爷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这点绝对毋庸置疑! 年修瞧着他,没说话,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爷心里怎么想? 好在苏幕也没多想,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爬墙?”沈东湛问。 苏幕淡然自若,拂袖落座,“沈府的墙……也不比苏宅高多少。” 对她来说,墙不墙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带来的东西——白玉龙戒。 “这……”沈东湛愣了一下,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东西,当即心神一震,“赝品?” 苏幕点点头,“我若说是从一人身上捡来的,你可信?” 白玉龙戒上还沾了点血色,但是依稀可见做工精致,不像是随意之物,且这玉色极好,若不是见过了真的白玉龙戒,眼前之物足以……以假乱真! “真假对比,便可知晓。”苏幕道。 沈东湛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便将一真一假两枚白玉龙戒搁在一处细看,真假的确相差无几,若不是熟悉白玉龙戒之人,压根无法做出这般精致的赝品。 “可见,是这白玉龙戒的主人,要重现人间了?”苏幕幽幽的开口。 沈东湛心头微沉,“真正的主人……” 第586章 好心办坏事? 回想起当日顾震说过的那些话,沈东湛整个人都是心颤的。 如果真的像苏幕说的那样,是这白玉龙戒真正的主人回来了,那么这件事就不可能再善了,也就意味着,殷都城内风雨将起。 关于白玉龙戒的来历,苏幕知道,所以她这心里头有些担心沈东湛。 事情没有摆在明面上,就可以当他不存在,但若是搁在了明面上,那这件事就没办法再躲闪,需要直面。 直面,是需要勇气的! 如苏幕,如沈东湛! “人我抓住了,但究竟是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尚未可知。”苏幕想了想,“等云朵公主成了亲,南疆使团离开,这件事估计就能提上日程。” 眼下,可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让朝廷知道…… “人在哪?”沈东湛问。 苏幕瞧了他一眼,“爬墙,一起啊?” 沈东湛:“……” 论这爬墙的功夫,苏幕还真是不如沈东湛来得轻车熟路,明明是自己的苏宅,结果……某人比她更熟悉,从哪一个角落进去最为轻松,且落地最为舒坦。 “爬墙还论舒坦?”年修直挠头。 好歹也是自己亲自布置的防卫,周南如此熟悉,年修这面上……总归有些挂不住的。 “落地得轻,得隐蔽。”周南解释,“好了好了,快走!” 年修白了他一眼,应该快走的是你,这可是他们自个的苏宅! 地窖内。 李忠刚打了个盹,便瞧见苏幕领着沈东湛回来了,“这速度倒是挺快的,人已经醒了,不过我让底下人搭把手,给绑了个严实!” “醒了?”苏幕疾步上前。 李忠连连点头,“对,醒了,想跑来着,被绑起来了。” 用的府上最牢固的绳子,别想跑出这铁笼子。 “我瞧着有几分眼熟,但我很肯定,没见过此人。”苏幕上前的时候,李忠已经打开了笼子,让二人进去。 沈东湛不做声,跟在苏幕身后,瞧着被绑在了铁柱上的人。 “你可曾见过?”苏幕问。 沈东湛摇头,的确不曾见过。 “赝品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忠叔还说此人内力浑厚,但是曾经走火入魔,若是受了刺激,可能会发疯,你且小心点,别靠太近。”苏幕偷瞄着沈东湛的脸色。 嗯,脸色不太好。 沈东湛近前瞧着眼前的人,脑子里反复在确认,是否真的见过?但一次次的,都在否决。 他,真的没见过这人。 “你是什么人?”沈东湛问,“南都来的?” 男人被绑在那里,一动不动,视线从苏幕身上,逐渐挪移至沈东湛面上,然后便是……再也没有挪开视线。 “不像。”男人嘴里忽然冒出这两句话。 苏幕皱眉,扭头望着沈东湛。 “不像!”还是这两个字。 沈东湛心里微恙,“什么不像?” 不像什么? 苏幕敛眸,音色冷戾的开口,“白玉龙戒是你的吗?” “东厂……”男人兀自嘀咕着,忽然冷笑了一声,“栾胜的走狗。” 苏幕不喜欢那两个字,是以面色旋即沉下来,“既然知道这是东厂,就该明白,你若不说实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吐实!” “东主将归,天下一统。”男人如同着了魔似的,嘴里絮絮叨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苏幕:“??” 什么意思? 沈东湛面色愈沉,“你在找人?” 男人眸色陡戾,“锦衣卫都指挥使,和东厂千户勾结在一起,可真是有趣得很。想来今日不管我有没有说实话,都出不了这道门了吧?” 李忠在外头拧着眉心,这厮虽然着火入魔,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男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那神色仿佛要吃人一般,“齐侯府世子,沈丘的儿子?哈哈哈哈哈……沈丘大概没想到,他跟沐飞花防了我这么久,结果却在这种情况下,让我见到了你吧?”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好心办坏事? 第587章 你是李家儿郎 “沈指挥使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男人阴测测的盯着沈东湛,那声音透着一股子邪气,仿佛是从九幽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鬼,几欲噬人,“沈丘和沐飞花没告诉过你吧?沈东湛,你其实压根就不姓沈!”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正欲上前,却被沈东湛扼腕。 她回眸看他,心里有些紧张,这些事是他心里的伤口,若是就这样撕开……不久之前的她,也经历了伤口被撕开撒盐的痛苦。 “你想说什么?”沈东湛望着他。 许是觉察到了不对劲,男人眯了眯眸子,“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也不震惊?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沈东湛,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你知道你不姓沈!” “我是沈丘的儿子,我不姓沈……姓什么?你以为我这齐侯府世子的名头,是抢来的?”沈东湛敛了心神,不管对方该说得对不对,他都不可能这么痛快就承认。 承认,便是着了对方的道! 沈东湛,没那么蠢。 “你不是沈丘的亲生儿子,沈丘心里知道,可是他、他是因为愧疚,所以才会把齐侯府世子的位置留给你。沈东湛,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男人看了看沈东湛,转而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 很显然,有些话他想避开苏幕。 苏幕怀中抱剑,压根就没有要给他们腾空间的意思。 “我该知道吗?”沈东湛也没打算避开苏幕。 他们之间都掌握着彼此,最致命的秘密,已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最亲密的两个人,没必要藏着掖着。 “你如果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你还能这样安然自处吗?”男人急了,“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你让她……” “不可能!” 不待他说完,沈东湛一口回绝。 男人骤然愣住,显然没想到沈东湛居然会如此信任,东厂的阉贼? “你可知道,她是东厂人!”男人低哑的问,“苏幕、苏千户,东厂阉贼栾胜的义子!” 沈东湛反唇相讥,“你可是忘了,你现在已经落在苏幕的手里?” 但凡苏幕有心,把人往栾胜跟前一送……所有的故事,都会立刻大结局,哪儿还有他挣扎的余地? 一句话,堵得男人张不开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苏幕勾唇,“你不是白玉龙戒的主人。” 男人咬着牙,没有吭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在这件事上,还是要苏幕出手,毕竟当局者迷,沈东湛与白玉龙戒有关,那么这些人便是来寻他的。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当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时,便会瞧不清楚眼前的事情,情感受制。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理智的处理这些事情。 比如当时的沈东湛,比如现在的苏幕。 两个人轮换着处理,彼此身上的污秽腌臜。 相濡以沫,互为辅助。 “白玉龙戒是你主子的东西。”苏幕继续道,“不如我们来猜猜,你主子的身份如何?我见过真正的白玉龙戒,玉质上乘,乃是佳品极品,应为宫中所出,其后雕为龙戒,为随身配饰。试想一下,有谁敢轻易雕上龙纹?一则为君,二则为储,三则是帝王亲赐。” 苏幕一针见血,句句戳心。 男人抖着唇,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你见过……” “何止是见过,我还拿来赏玩了,且在不久之前,用以真假对比,辨出了两枚白玉龙戒的真伪。”苏幕幽然冷笑,“不仅如此,你们蛰在城中的那些江湖术士,都在我的猎捕范围之内,想必经过这一日的搜捕,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就不知道有几个你的人?” 男人哑口无言,眦目欲裂的瞪着苏幕。 “东厂办事,素来没什么道理可言,不过是些江湖人而已,我想抓……便也抓了!”苏幕瞧着他身上的血色。 许是太过激动,男人的伤口开裂,血色愈渐清晰。 “你、你是李家儿郎,怎么能跟这些下贱之人搅在一起?”男人嘶声厉喝。 苏幕骤然转头望着沈东湛,李家…… 第588章 一步步揭开 若是寻常李家,便也罢了,偏生得大夏皇室乃为李姓血脉,这男人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李姓言语,唯一的可能就是…… 龙为尊,尊为上。 人上人者,天之骄子。 李姓皇朝,是为君者。 地窖内,一片死寂。 沉寂无声,只余呼吸。 昔年先帝诸子争夺皇位,除了当今皇上,还有先太子,以及九皇子和十三皇子,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诛杀手足,无一例外。 先太子死于兵变,九皇子囿于天牢,十三皇子不知下落,如果真的要论断起来,是不是十三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是九皇子李望?十三皇子李毅?”苏幕兀自呢喃。 李毅? 男子冷笑两声,“李崇这狗贼,窃国为己,该杀!” “这白玉龙戒到底是谁的?”苏幕追问,“九皇子?或者十三皇子?你要知道,九皇子已经囿于天牢,十数年过去了,如今只剩下一口气,早已没了东山再起之能。而十三皇子,不知所踪多年,若敢出现,只怕死得更快!” 男子直勾勾的望着沈东湛,“你难道没想过,自己会是谁的儿子?李姓皇朝,本该属于你的父亲,这赤金龙椅、这天下,原就该是你来继承!” 沈东湛面色瞬白,一言不发。 “先太子……”苏幕骇然僵在原地。 先太子李肃,字嘉恒,为先帝钟爱,望寄社稷,幼立为储,得天下心,百官归心,声望甚重,为大贤者。 “什么先太子?主子还没死呢!他是你生父!”男人眦目欲裂,“太子李肃,是你亲生父亲,这天下原就该是你的!” 沈东湛沉默不语。 这么大的事情摊在自己头上,就好像乱石劈头盖脸的砸下,任谁都无法镇定自若的面对。 原以为,不是亲生的罢了。 谁曾想,还摊上了国仇家恨? 当今圣上如何得来的皇位,沈东湛和苏幕都略有耳闻,宫中秘辛不敢窥探,但多少心里知道,都以为……那是上一辈的事儿。 谁知道这一口锅砸下来,谁也没跑了! “现在倒是极好,你既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就该担起这责任来,杀了狗皇帝,杀了他!”男人不断的挣扎着,鲜血自伤处涌出,染红了胸前,愈显血腥可怖。 苏幕心下冷然,这是怂恿沈东湛弑君? “你以为你三言两语的,我们就会信你?”苏幕冷笑两声,“借着锦衣卫的手去杀皇帝,倒是个别出心裁的法子,只可惜……伎俩太拙劣,谁能信?” 男人呼吸急促,“为何不信?白玉龙戒,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你的白玉龙戒是假的,还敢在这里叫嚣?”苏幕满面嘲讽,“有本事拿出更好的证明,否则这空口白牙的,谁能信?你说沈东湛是先太子之子,他便是了?我还说我是诸神下凡,也未见着天下百姓,对我顶礼膜拜!” 男人怔了怔,显然有些答不上来。 “不如,证明一下自己。”苏幕眉心微凝,“当初先太子死于兵变,尸体不翼而飞,你既说先太子没死,那你又是谁呢?” 苏幕当初在内宫瞧过一眼当年的记档,寥寥数字,提到了一个名字。 那便是先太子身边的随侍,东宫的守殿侍卫统领——谭文君。 先太子中箭而亡,亲随谭文君挟起而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宫,其后背水一战,抱先太子尸体而坠入崖边落入江中。 后有传言,说江边觅得两具浮尸,有刀剑之伤,类二人;再后来,十数年毫无动静,世人便渐渐的相信,先太子已死的事实。 至于浮尸是不是先太子,众说纷纭,无一证实,于记档之中也只写了五个字:尸,不知所踪。 新君继位,先太子被诛,其后九皇子被擒,十三皇子下落不明。 这便是当今圣上,兵变夺位的最后记载。 “你是谭文君?”沈东湛终于开了口。 男人面上一滞,仿佛对这个名字有几分陌生,不知是真的陌生,还是忽然间想起来,自己竟还有这样一个……被遗忘了那么多年的称谓? 第589章 相互取暖 果然,他就是谭文君。 消失了这么多年,却在今时今日冒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龙体抱恙,眼见着是要行将就木,所以压在心里的那点野心,也跟着蓬勃冒出,一发不可收拾。 沈东湛神色从容,想起了母亲之前的叮嘱。 “谭文君?”苏幕勾唇冷笑,“先太子亲随……” 听得这三个字,男人的眼底终于有了裂缝,瞧了瞧沈东湛,又看了看苏幕,“我说了,不是先太子,太子殿下没有死!他没有死!没有死,他没有死,没有死……” “公子!”李忠瞧出来了,这人不太对劲,赶紧往前冲,冲进了铁笼内,“他不对劲,你们赶紧出去!” 苏幕与沈东湛应时往后退了两步,瞧着李忠快速取出了银针。 “他着火入魔已久,忠叔说,没治!”苏幕转身走出了铁笼。 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是谭文君在拼命的挣扎。 沈东湛默不作声的跟在苏幕身后,离开了铁笼,走出了地窖。 外头,夜色沉沉。 “就在不久之前,我母亲来找我了,说是让我不要听人乱嚼舌根。”沈东湛转身望着苏幕,夜色之中,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难掩的波澜,“你觉得,到底是谁在胡言乱语?” 苏幕偏头睨了一眼地窖的入口方向,长睫微垂,“你希望我信谁?” “你会信谁?”沈东湛问。 瞧着他这副样子,苏幕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沈东湛,你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内心深处不敢承认罢了!一如不久之前的我,那样的抗拒。” 如她,抗拒栾胜。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立在檐下望着黑压压的墙头,目色沉沉,如夜清冷。 “齐侯夫人惯来追着齐侯爷跑,如今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在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你了!”苏幕知道,有些话不用说,沈东湛心里清楚。 可清楚归清楚,你不说出来,人内心深处的自欺欺人本质,会压制住真相,不让自己轻易靠近。 窗户纸不捅破,永远都会隔着一层。 “谭文君说的,未必是真,但也不一定是假的。”苏幕说得直白,“沈东湛,你素来冷静自持,不可能听不出来真假。既然你不愿接受,在事情没有彻底揭开之前,你有能力压制,权当没有发生过,你若想,我帮你!” 沈东湛也想过,维持现状,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之中,就当谭文君没出现过,他还是齐侯府沈家的人。 可是…… “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苏幕不想逼他。 他原就不是想要滔天权势之人,不睦天家富贵,无心这江山社稷,若是承认了这先太子之子的身份,来日后患无穷。 这大概也是齐侯夫妇,拼了命的要护着他的缘由。 生于储争,安于太平。 惟愿淡然,余生喜乐。 “我会让忠叔治好他的外伤。”苏幕道,“至于他的陈年旧疾,怕是没办法了。” 这是实话。 沈东湛点点头,“这几日城内热闹,靖王府大婚,不可出乱子,我会派人盯着点,你……” “我会盯着栾胜。”苏幕这话,便算是给他吃了定心丸,“只要他不动,东厂就没人敢动,连宫里也不会有任何的风声。” 沈东湛很庆幸,即便不言语,她亦懂他的心思。 “皇帝不知道,这件事就不会惊动朝廷,没人敢大做文章。”苏幕忽然觉得,有些把柄捏在手里,也是好事,至少在她羽翼未丰之前,她需要栾胜这把遮阳伞。 遮住了她,也保住了沈东湛。 “我先回去了。”沈东湛伸手抱了抱她。 他的力道有些沉,硌得苏幕有些微疼,想来她是他眼下,唯一能毫无忌惮的、拥在怀里的秘密。 苏幕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肢,将脸埋在他怀中,呼吸着属于他身上的气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瞒着你。”沈东湛温声回应。 苏幕报之一笑。 如此,够了! 第590章 成亲 人被关押起来,就关在苏宅的地窖里,不会有人知晓,也没人敢轻易查问,这件事只要栾胜不插手,苏幕这里就足以瞒天过海。 “爷?”瞧着沈东湛和周南离去的背影,年修心里有些发慌,“沈指挥使真的没事吗?” 方才看着,脸色好像不太对劲。 “他需要时间去查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苏幕敛眸,这句话,她当时也曾留给过自己。 没想到的是,两个人居然都走了同一条路。 如果沈东湛真的是先太子之子,又或者太子没死…… 苏幕很难想象,沈东湛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闹不好整个殷都乃至于天下,都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提督府那边,没动静吧?”苏幕问。 年修连连点头,“奴才都盯着呢,不敢放松。” “那就好!”苏幕颔首。 只要栾胜不插手…… 可栾胜是谁? 苏幕是他一手培植,很大程度上相互了解,苏幕知晓栾胜的性子,栾胜了解什么的行事作风,很多事情压根就不需要底下人插手。 尤其是现在,栾胜对于苏幕的关注度,早已胜过一切。 “江湖人?”栾胜侧过脸瞧着奈风。 奈风颔首,“是,人已经被带进了苏宅,没有再出来,想必是被苏千户留下了。苏宅内外素来口风严谨,没有半点泄露。” “好端端的,怎么查起江湖人了?”栾胜眯了眯眸子,“当初的五毒门,不是已经清剿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还有残部在活动?” 五毒门劫牢之后,那些五毒门的余孽都被清剿得差不多了,但从始至终,那位幕后黑手都没有出来。 而煜城的温家茶庄也被东厂的人查抄,里里外外的搜了个遍,亦是没有收获,只听说这温家的老庄主年过半百,甚少露脸人前,连庄子里的家奴,也没怎么见过他,且常年以面具示人,不露真容! “好像不是五毒门之故。”奈风摇头,“抓的都是写算命测字,以及行走江湖的游医,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栾胜可不认为,苏幕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刀子,什么品性,他最是清楚不过。 “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许任何人插手,南疆使团离开殷都之前,杂家不想听到任何的风言风语。”栾胜幽幽启唇。 奈风赶紧行礼,“奴才明白!” 东厂内,谁敢乱嚼舌根,谁便会死无全尸。 栾胜倒要看看,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呢? 多半,和那个人有关……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下,这件事似乎不能假手于人,否则是要出乱子的。 “你亲自去查,看看这殷都城内,是否有沈丘夫妇的行踪?”栾胜心里有了个大致的想法,“若是,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奈风会意,“奴才明白!” 在南疆使团离开殷都之前,栾胜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接下来,殷都城内甚是安静。 靖王府大婚。 风光无限,红妆十里。 云朵公主覆着大红盖头,坐在花车里,耳畔是嘈杂的管弦丝竹之音,吹吹打打,好生热闹,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何其紧张。 想了想,云朵悄悄掀开盖头一角,偷瞄着往窗外瞧。 长街之上,百姓夹道而立,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颇有些普天同庆的味道。 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今日。 嫁衣如火,红颜胜花娇。 皇宫大内,李珝一身大红喜袍,瞧着分外精神。 “如何?”李珝问,瞧着有些紧张,忙捋了捋袖上的褶子,“可有不妥?” 植吾笑了笑,“殿下甚好,俊俏无双,公主瞧着肯定会喜欢。” 转念一想,也不能再尊呼为公主了。 “王妃瞧着,一定喜欢!”植吾换了词儿。 这“王妃”二字,甚合李珝心意,不由的笑出声来,“那就好!” 植吾想着,自家爷这是真的动了心思?  外头,嬷嬷和太监急急忙忙的跑来…… 第591章 要出事 “哎呦,靖王殿下,您快些准备好,公主马上就进宫了。”嬷嬷一身喜气,笑呵呵的瞧着李珝,“皇上已经在金殿候着了,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见证您与公主的百年好合!” 李珝点点头,由太监领着,缓步朝着金殿走去。 因为是两国联姻,得先进宫朝拜过帝王,得百官注礼之后,他才能领着云朵公主回靖王府,这一场盛宴不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还属于两国。 金殿之上。 皇帝难得面带喜气,瞧着款步上殿的一对新人。 大红喜服穿在身上,衬得李珝英姿挺拔,分外俊俏。 “朕倒是没想到,这副皮囊竟是这般俊俏。”皇帝不由的感慨,“瞧着瞧着,倒是瞧出了些许朕年轻时候的影子。” 闻言,栾胜细看。 还真别说,的确有些皇帝年轻时候的影子。 在皇帝的诸多皇子之中,睿王原是最像皇帝的,但仅仅只是从容貌上来说,论性格和处事风格,倒是一点都不随皇帝。 雍王的处事风格倒是类似皇帝,奈何身子孱弱,以至于精神状态总是恹恹的,终是与皇帝的龙精虎猛之态不同。 太子…… 说来说去,还真就靖王,不管是体态还是处事风格,与皇帝最为相似,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不得帝宠。 没有人喜欢,跟自己相似的人,一直在自己面前晃……看见他,就像看到自己的对立面,让人心生畏惧而不敢直视。 李珝瞧着身边的人儿,虽然大红喜帕遮着,什么都瞧不清楚,但只要一想到,这便是自己将来要执手一生之人,难掩心绪激颤。 礼部的人在旁边唱礼,李珝与云朵公主便随之行礼。 文武百官注视着,见证着这一场欢喜。 李珏眯了眯眸子,心里不忿,面上亦全无笑容。 太子李璟倒是眉开眼笑,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没心没肺似的,只是目光落在云朵公主的手腕上时,稍稍停顿了一下,俄而又若无其事的瞥开。 行礼罢,送新人。 哈沙王子冲着皇帝行了贴胸礼,转身跟在自家妹子后面离开。 这一场婚事,如谁所愿? 违谁所愿? 心知肚明。 沈东湛立在一旁,瞧着不远处宫道上,缓步同行的一对新人,便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都能沾了这份喜气,不自觉的感同身受。 “倒也是……”沈东湛顿了顿。 脑子里却满是苏幕,一身红衣的模样。 大红喜服加身,眉眼如画娇妻。 得偿所愿娶亲,举案齐眉夫妻。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与苏幕? 瞧着自家爷发愣的模样,周南抱臂摸着自个的下巴,爷这是想成亲了? 和苏千户? 可以想象,若是苏千户穿上嫁衣…… 沈东湛转身,蓦地身子一侧,忽然揪住周南的肩头,冷不丁带着他窜过了墙头,落在了墙那头。 “爷……” 还不等周南开口,沈东湛已经抬手,示意他禁声。 一墙之隔,能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细碎的声响,一字不漏的全部进了沈东湛的耳朵里。 周南原是嬉皮笑脸,到了最后,最亦是面色凝重,下意识的转头瞧着自家爷,果不其然,爷的脸色更难看。 这宫里的腌臜事情,层出不穷,在这宫里久了,早已司空见惯,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 “爷?”待墙那头的声音全部消失,周南才低低的开口,“这事该如何处置?若是咱们出手,只怕从此以后……” 沈东湛目色幽邃,抬步就走。 还没走出去两步,便瞧见了年修着急忙慌的跑来。 “你怎么在这?”沈东湛环顾四周,“不跟着苏幕?” 四下无人,年修低低的开口,“太子殿下携千户大人前往靖王府,但不许奴才跟着,奴才放心不下,所以赶紧来找沈指挥使,您看这……” “哎,爷……”周南一怔。 年修有些诧异,“沈指挥使怎么了?” “乱成一锅粥了!”周南撒腿就追。 年修:“??” 靖王府这么多人在,太子是肯定不敢对他家爷做什么的,沈指挥使如此着急作甚? 第592章 你穿红色一定很好看 沈东湛走得飞快,周南紧随其后。 年修自不敢跟着,毕竟东厂和锦衣卫素来不睦,岂敢靠得太近?何况今儿是靖王府大婚,宫里宫外人多眼杂,若是让人瞧见了,那还得了? 靖王府。 张灯结彩,红绸漫天。 因着是皇帝赐婚,满朝文武皆来恭贺,并非是给李珝面子,而是冲着帝王与哈沙王子的颜面,宾客盈门,欢声笑语。 礼部官吏随行,引新人入门,唱礼拜堂。 李璟携着苏幕在旁观礼,睿王李珏则在院子里站着。 原以为这场婚事会落在李珏的头上,谁曾想,临了倒是便宜了李珝,真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人措手不及。 云朵公主被嬷嬷搀扶着,送入了新房,留下李珝在外待客。 “殿下?”玉竹行礼。 哈沙王子瞧着不远处的新房大门,一颗心算是放下,“以后要好生伺候着,若是有什么难处,书信一封转回,莫要顺着云朵,藏着掖着,报喜不报忧。” “是!”玉竹颔首,“殿下放心便是,我一定会好好盯着公主,不让人欺负了她。” 哈沙王子眼角有些微红,瞧着宫里的嬷嬷进了新房,便催促玉竹,“你快回去看看,别让她一个人不自在。” 远嫁,不管是公主还是平民女子,都是一种考验,闹不好连命都会丢在这儿,怎不让人担心? 可偏偏这场联姻势在必行,哈沙王子也没办法阻拦。 玉竹行了礼,紧赶着回了新房。 恰,宫里的嬷嬷从内里出来,不由的身子一侧,给嬷嬷让路。 见着人出去,玉竹这才回到云朵公主身旁。 “公主,还好吗?”玉竹低声问。 云朵悄悄掀开帕子一角,“玉竹,我饿!” “公主,按照他们大夏的规矩,还没喝合衾酒,是不能吃东西的。”玉竹小心的环顾四周,“要不,咱们偷偷的来两口?” 云朵想了想,不让吃多半是不吉利? 罢了罢了! 大好的日子图个吉利,可不敢坏了规矩,何况兄长说了,入乡随俗,以后她得小心谨慎,切不可由着性子肆意妄为。 “公主,那您再等等,靖王殿下很快就会过来。”玉竹笑道,“到时候喝了合衾酒,房门一关,你想吃什么都成。” 云朵点点头,“成。” “对了,方才那嬷嬷来做什么?”玉竹问。 云朵一怔,“没做什么,好像是摆了摆桌案上的东西,你瞧着那些干果,多半是因为这些。” 方才盖着盖头,屋子里有动静,她也没敢抬头看,免得到时候传出去,说她这个南疆公主不识礼数,给靖王府丢脸。 “哦!”玉竹不疑有他,“我在门口等等,看殿下什么时候过来。” 说着,玉竹赶紧把盖头整理好。 “您别再掀开了,他们说这盖头要夫君掀开,才算吉利。”玉竹温声叮嘱。 云朵低低的应了声。 不多时,略有醉意的李珝便被人搀了进来,紧接着屋内便涌入了一帮奴才,有太监有嬷嬷。 掀喜帕,喝合衾酒。 一番闹腾下来,李珝醉意愈浓,瞧着眼前妆容精致,面带羞赧的云朵,不由的眉眼含笑,愈见欢喜与温柔。 “出去出去,都出去!”植吾赶紧把人往外赶。 这一屋子的人,岂非耽误自家爷绵延子嗣? 春宵一刻值千金! 植吾出了门,让门口的守卫赶紧下去,这一个个的杵在这里作甚?尽耽误事。 回廊尽处,大红灯笼洒下微红的光亮,如同轻纱薄雾一般,笼在苏幕的身上,仿佛披了一层殷红薄纱,衬得往日素白的容脸,平添了几分喜气与媚色。 李璟望着神情微怔的苏幕,不由的眸中色沉,眼前的苏幕不似平素清冷寡淡,面上如同晕了胭脂色,泛着淡淡的嫣红。 “苏幕?”李璟开口。 苏幕敛眸回神,“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你穿红色一定很好看。”李璟说。 苏幕躬身行礼,漠然不语。 “来!”李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拽着她往前走。 苏幕几欲抽回,反而被李璟握得愈紧…… 第593章 成个亲,不安生?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殿下!”苏幕挣扎着,“眼下人多,若是让人瞧见,有损太子殿下的威严。” 李璟不管不顾,“反正世人皆知,本宫不羁之事,威严不威严的,又有什么打紧的?苏幕,本宫觉得……” 拐个弯,便是后院。 太子府的马车停在这里,顺子就在边上候着,见着李璟过来,携众人行礼。 “都转过去。”李璟低喝。 顺子应声,当下与众人背过身去。 苏幕终于抽回了手,面色沉沉的搓揉着手腕,这厮似是怕她跑了一般,攥得她生疼,连腕上都被攥得殷红。 还不待她回过神,眼前骤然一黑。 苏幕:“……” 大红盖头落下,苏幕眉心骤拧。 “别动!”李璟扣住她的手,“别动!” 苏幕真想把这不知来路的大红盖头扯下来,摔在李璟的脸上,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这叫什么事? “本宫觉得,苏幕这样很好看!”李璟瞧着眼前的人。 大红盖头盖着,像极了要成亲的样子。 苏幕生得好,可平素不施粉黛,冷着一张脸,身上的衣裳亦是穿得灰暗,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但若是着红粉妆,定是冷艳至极,无人可比。 有那么一瞬,李璟甚是期待,苏幕一身红装的样子,“苏幕。” 苏幕没应他,盖头底下眸染杀气。 李璟掀开了红盖头,瞧着苏幕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眸色微微沉下,“你不高兴?” “殿下觉得呢?”苏幕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奴才是东厂千户,殿下如此这般,是要把奴才置于何处?” 李璟终是放下了红盖头,“本宫只是想试试看而已。” “殿下试过了,可满意?”苏幕行礼,“若是没什么事,还请殿下回宫,奴才告退。” 李璟瞧了一眼不远处,一晃而逝的身影,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那就请苏千户,送本宫回去,这点要求,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是!”苏幕行礼。 李璟上了马车,伸手递向苏幕,“来!” “殿下,于礼不合。”苏幕退后两步,“您先行,奴才在后跟着便是。” 李璟蜷起手,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瞧着她,好半晌没有吭声,但终是没有再为难她。 苏幕跟在车辇旁,亲自送太子回宫,但心里总有些疑问,不知道太子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出宫一趟,也不喝酒,而是领着她在靖王府绕一圈,出宫又回宫…… 但一眼瞧着,似乎又没有异样。 苏幕心里没底,寻思着这是皇帝赐婚,靖王府应该不会出事吧? 谁知,靖王府还是出了事。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 原就是大喜的日子,人人都是欢天喜地的,沾了靖王府这喜气,两国联姻,又是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忽然间,后院传来了尖叫声。 丝竹之音骤歇,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举起的杯盏还在半空停着,众人竖起耳朵,面面相觑,一时间心内惊诧狐疑,不知方才是幻听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中,唯有红绸的呼啦声响,再无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哈沙王子徐徐站起身来,放下了手中杯盏。 想了想,率先冲出了宴席,别的也就罢了,怕就怕自家妹子出事。 若然如此,那还得了? 见状,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杯盏,赶紧跟在了哈沙王子身后,快速涌出了宴席。 新房外头,空无一人,连个守卫都没有。 新房的门敞开着,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才的呼喊声,到底是从哪儿出来的? 哈沙王子满心狐疑,拾阶而上,缓步朝着新房大门走去。 “玉竹?”哈沙王子低唤。 无人回应。 “玉竹?”哈沙王子心慌,又喊了一声,“植吾?” 情况不对?! 大红喜字未褪,屋内龙凤红烛依旧。  哈沙王子撒腿就跑,直冲新房。 李珏带着一身酒气,目色阴鸷的立在檐下,冷冷的勾起唇角…… 第594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新房内,躺在床榻上的,并非李珝和云朵。 哈沙王子冲进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当场石化。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靖王殿下和公主去哪了?” “这新人不在新房里,能去哪儿?” “哎呦喂,可别是出事了吧?” 哈沙王子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瞧着床榻上躺在一处的嬷嬷和太监,不由的眉心紧皱。 一个嬷嬷,一个太监,两人都是衣不蔽体的,瞧着好像是神志不清似的,两个人私缠在一处,那画面足以令人作呕。 哈沙王子瞧不下去了,“云朵呢?云朵!我妹妹呢?如果我们南疆的公主,在你们这儿出了事,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语罢,哈沙王子转身冲出了门。 他这一走,屋子里的人也都待不住了。 如哈沙王子所言,这要是出了事,那就是大事,家国天下的大事,闹不好是要招惹致两国之争的。 众人赶紧分头去找,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这对新人。 待众人一走,李珏忙不迭冲进了房间。 乍一眼床榻上的情形,李珏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不可能是这样的! 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 “这、这……”庆安也没想到,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才的洋洋得意,与志得意满,如今已成面如死灰。 “废物!”李珏反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掌掴在庆安的脸上,“回去再找你算账。” 李珏抬步就走。 然则还没走到到门口,外头骤然涌入一阵风,李珏骇然瞪大眼睛…… ………… 后院有明灯冉冉升起,微弱的光亮逐渐呈于空中。 哈沙王子骤然扬起头,瞧着升上半空的明灯,不由的心神一震,“这是……” “殿下,是后院。”底下人忙道。 这个时候,不可能有奴才在后院放灯,除非是…… 仿佛想到了什么,哈沙王子抬步就走,直奔后院,身后有文武随行,赶紧也跟着去看看,免得真的出事,皇帝那里不好交代。 拐个弯,入了后院的拱门。 哈沙王子便顿住了脚步,只瞧着那荷池边上,有花灯璀璨,两个身影立在荷池边,风过耳畔,夹杂着低低的笑声。 明灯上写着两人的名字,题诗一首,真当雅致。 风吹着荷香阵阵,笑声愈发清晰。 “真好看!”云朵笑盈盈的瞧着明灯,“没想到你们这儿,还有这么好玩的事情。” 李珝扭头看她,微弱的灯光倒映在她面上,映得她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愈显眉眼精致,笑意浓烈,“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云朵捻起手边碟子里,搁着的桂花糕,塞进了李珝的嘴里,“不过还是有些饿的,对吗?” 李珝一松手,明灯旋即冉冉升起。 光亮在上,男儿俊俏,女子妩媚。 两人四目相对,何其情意绵绵,温柔缱绻。 “我带你去小厨房,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李珝握住她的手,“从今儿起,你便是我的妻,是我靖王府的女主人,你想怎样都可以!” 云朵笑盈盈的瞧着他,“真的想怎样都可以?” “自然!”李珝郑重其事的点头。 云朵想了想,“这样吧,我饿得都快没力气了,你且背着我去,若是真的有人要说我不懂规矩,坏了礼数什么的,也有你挡在前面,如此可好?” “好!”李珝蹲下来,“上来!” 背着! 哈沙王子静静的站着,瞧着李珝背上自家妹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的焦虑终是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安心。 “殿下?”玉竹捧着碟子急急忙忙的跑来,赶紧行礼,“您怎么不在前院吃酒,在这儿站着呢?方才、方才……” 哈沙王子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朝臣,故意问了句,“靖王殿下和云朵,一直在这里?” “是啊!”玉竹故作迷惘,“喝了合衾酒之后,公主说屋内烦闷,殿下便带着公主出来走走,放了灯……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 众人惶然:原来如此! 第595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殿下,发生何事了?”玉竹紧了紧手中的碟子,掌心里一片濡湿,“你们为何、为何都在这里?哦这,这是不是坏了规矩?” 哈沙王子低哼一声,“我南疆的公主,不必委曲求全,既是靖王殿下愿意惯着,那便惯着罢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是!”玉竹颔首。 哈沙王子转头望着众人,“诸位是不是可以回前院去了?小两口情投意合的,喜欢安静的独处,想必也碍不着什么事儿。” 众人赶紧笑着点头,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何况还是南疆的公主,谁也没资格多嘴说什么。 墙那头,李珝面色发青,靠在了墙壁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怎么样?”云朵忙问。 李珝捂着心口,“没什么,就是一时间有些使不上劲。” “我是不是过了?”云朵搀着他。 李珝冲她笑,“做得很好,做得极好!就是该这样,让所有人都瞧见,如此就可打消众人的顾虑,何况你是南疆的公主,很多事情的确可以随意一些,不必太过拘泥。” “那就好!”云朵担虑的瞧着他,“不需要看大夫吗?” 李珝摇头,“待药性散去便没什么大碍,倒是你,你……” “我又没有背着人走一圈,自然不累。”云朵摇头,“你这手脚无力的,还背着我走到这儿,真是难为你了!” 李珝张了张嘴,有些话到了嘴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成个亲还能招来这样的灾祸,你不是最不受宠吗?为什么不受宠的皇子,也会被人害?”云朵不明白,“就因为皇位?” 李珝无奈的笑笑,没有吭声。 “要不是今儿有人相帮,只怕我们……”云朵只觉得后怕,“这些手段,比我们南疆皇宫里的那些,要厉害多了!” 李珝抿唇,俄而舔了舔唇瓣,低声问了一句,“害怕了?那你……” “不是还有你吗?”云朵侧过脸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如月,“你可以挡在我前面的,对吗?” 李珝颔首,“你既入我靖王府大门,我便愿意舍命护着你,当然,如果你不愿与我……” “身上的喜服还穿着呢,说什么胡话?”云朵撇撇嘴,小声的嘀咕,“要是我不愿,嫁给你作甚?” 李珝听得,不由得唇角微扬。 “哎,接下来该怎么办?”云朵低声问,“总不能一直在外头溜达吧?” 李珝回过神来,偷偷的握住她的手,“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云朵:“??” 很快,那是有多快? 下一刻,云朵便知道了,李珝口中的很快,到底有多快。 今夜的靖王府可真是热闹至极,不但新房里出了热闹,连带着厢房里也出了热闹。 不过这热闹,是属于睿王李珏的。 谁都没想到,喝了酒的睿王殿下,居然品行如此下作,连靖王府的无辜小婢女都不放过。 呼救声传了出去,惹来不少奴才观望,也招来了刚凑完“新房热闹”的朝臣。 众人打眼一瞧,一个两个都跟被定住了似的,瞧着那扑着小婢女不放,死活要将人拆之入腹的李珏,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是该留下继续看呢? 还是赶紧闭上眼睛离开,免得惹祸上身? 哈沙王子站在原地,头疼的扶额,“还好没把我南疆尊贵的公主,嫁给这么个玩意!喝了点黄汤,便是连阿猫阿狗都能睡。” 语罢,哈沙王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眼下靖王府里还有宫里的人,原就是皇帝为了监视靖王和哈沙王子,而派过来的,如今正好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跟南疆没关系,哈沙王子自然不必多管闲事,只要不涉及云朵和靖王,便是怎么都好!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一些老臣看不下去了,当即拂袖离开,而那些稍微年轻一些的,则是带着戏虐与幸灾乐祸,但也不敢久留。 苏幕扭头望着沈东湛,眼神带着探究。 沈指挥使一脸淡然,嘴里匍出四个字:“自食其果!” 第596章 没有新房,能洞房花烛吗? 待众人离去,宫里的奴才,七手八脚的摁住了李珏,场面一时间极为滑稽,但也没办法,今晚是靖王与南疆公主大婚,可不敢在这里造次,否则,丢的是皇室和朝廷的脸面! 李珏被送走,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好在睿王府早已没了睿王妃,所以这事就算闹开来,也只是皇帝追责,不会有什么后院不宁。 连同新房里的那两人,被锦衣卫一道丢回宫里,至于皇帝怎么追责,那是皇帝的事情,谁也不敢多嘴,毕竟这事太丢人。 “兄弟,谢了!”众人散去,云朵搀着李珝走出来。 沈东湛瞧着他这副模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喜酒喝上了,热闹也看了,甚好!只不过,你这合衾酒喝得未免太着急了,如此这般,可还有力气……洞房花烛?” “去去去!”李珝以眼角扫着身边的云朵,俄而冲着沈东湛挑了一下眉。 沈东湛幽然叹口气,“罢了,看在你身子不适的份上,我也不打扰你了,宫里估计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呢!”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 “植吾,送送!”李珝有气无力的开口。 植吾回过神,原来自家爷还记得身后有个人呢? “是!”植吾行礼,紧随沈东湛而去。 出了门,沈东湛翻身上马,“回去伺候着,记得看紧门户。” “是!”植吾颔首。 沈东湛策马而去,苏幕先他一步离开,他自然是要紧赶着回去,免教她久等。 大喜的日子,就该欢欢喜喜的,不是吗? “委屈公主,今夜没有新房了!”李珝无奈的瞧着云朵,“好在这偏院都是刚收拾过的,一切物什也都是新的。” 云朵环顾四周,“既然都是新的,那又有什么委屈呢?我是来嫁人的,不是来嫁新房的,何况今夜之事,谁都没料到,会这样……你这是有多招人恨,连成个亲都这么难?”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是南疆公主? “是睿王对吧?”云朵坐在床边,就坐在李珝身侧。 李珝转头看她,面色还有些苍白,方才那杯酒他是喝得“着急”了一些,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将她入喉的酒抠了出来,然后抱着她离开了新房,所以他对药物的吸收远胜过云朵。 “是不是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无恙。”李珝叹口气,“得亏了沈东湛,要不然我两都得玩完。” 说着,李珝瞧了一眼门口方向。 云朵知道他的意思,“放心吧,植吾和玉竹都在外头守着,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意外。” “那就好!”李珝点点头,如释重负。 云朵悄悄扯着他衣袖,低声问,“如果没有发现,会如何?” “如果没有及时发现,我会与府内的婢女不清不楚,而你身为南疆公主,新婚之夜受此大辱,你兄长哈沙王子必定不依不饶,南疆那边肯定也不会再答应这场婚事。”李珝心有余悸。 云朵一怔,“总不能硬把我塞给睿王或者太子吧?” 雍王是不能了,让南疆公主做妾,她兄长哈沙王子也不会答应。 “如果没了选择,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呢?”李珝庆幸,在他中药之后,沈东湛及时赶到,解决了外头的所有麻烦,彻底的封住了所有人的口。 否则,就算李珝察觉异常,也出不了新房。 “如此一来,你怕是再难翻身了吧?”云朵只觉得对方太过恶毒,“敢在新婚之夜如此乱来,不管是不是被陷害,你们的皇帝陛下肯定饶不了你。” 再加上李珝原就不得宠,在朝中无人帮扶,让他彻底从殷都消失……都有可能! “所幸,安然度过。”李珝瞧一眼身侧的人,指尖慢慢的挪移。 他的手背,冷不丁贴在了她的手背上。 两个人皆是一怔,陡然回望着对方。 四目相对,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朵。 “我们……这算是成亲了吧?”云朵低低的开口。 李珝张了张嘴,“哦,是、是吧!” 都已经拜堂了呢! “没有新房,但是有新人……”云朵小心的往他身边挪了挪,“也能洞房花烛吗?” 李珝望她,痴痴的笑着…… 第597章 沈夫人,我醉了 没有新房没关系,有他有她就行。 沈东湛麻利的翻过苏宅的墙,轻车熟路的就摸进了苏幕的房间。 年修瞧了一眼落在身侧,嬉皮笑脸的周南,嫌弃的别开头,“是人家靖王殿下成亲,又不是你成亲,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大好的日子,不笑……难道哭?”周南怼了他一顿,“今晚这亲,想必云朵公主和靖王殿下,会终身难忘。” 可不,多刺激! 成个亲,还得斗智斗勇的。 “终身难忘倒也罢了,差点成了抱憾终身。”年修调侃。 周南点点头,“人都被带走了,会送到皇上跟前,至于皇帝要如此处置,那便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这一次……必得扳倒一个。” 既然靖王有心留在殷都,那么就不能再心慈手软。 扯下一个,算一个! “皇上大概也会终身难忘。”年修瞥了他一眼。 周南报之一笑,“有点意思。” 房内。 苏幕已经沏好茶,她知道沈东湛今夜肯定会过来,“喝过酒,不敢给你喝浓茶,茶水有点淡,你将就着算是醒醒酒。” “嗯!”沈东湛坐定,“今夜之事,你觉得真是睿王所为吗?” 苏幕没回答,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以为是谁,那就是谁,她将一小碟糕点挪到了沈东湛跟前。 今夜靖王成亲,他定是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又喝了酒…… “知道我饿着呢?”沈东湛巴巴的望着她笑。 苏幕眉心微凝,“没有手?” “有沈夫人!”他张嘴。 苏幕无奈的叹口气,捻着糕点塞进他嘴里,谁知这厮也只是咬了一小口,一副理直气壮等投喂的模样。 “过来!”沈东湛低唤。 苏幕抬步行至他身边,冷不防腰间一紧,已经被他圈在了怀中,就在他膝上坐着。 “这样比较方便!”他速度极快的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苏幕眉心微凝,瞧着某人厚颜无耻的模样,心想着当初怎么就没瞧出来,这压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占她便宜?! “你是如何发现的?”苏幕问,“出现得这么及时?” 沈东湛吃着她递来的糕点,转而问了句,“太子今晚一直跟你在一处?” “吃醋?”她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愈发圈紧了她的腰,“人都在我怀里,我还有什么可醋的,若是真的瞧不过去了,我便……吃了你!” 苏幕被他逗笑了,将手里的糕点悉数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吧!” 还吃了她呢? 回头给他弄两块搓衣板,吓不死他! 沈东湛低头在她修长的手指上亲了一口,“是,沈夫人!” “你是怀疑太子?”苏幕嫌弃的掸去指上的糕点碎屑,“如果你不提,兴许我也没意识到,你现在说了,我还真的就有些怀疑了。” 沈东湛将下颚抵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颈项间,“怀疑什么?” “怀疑太子对你我起了疑心,所以拿我来试探你!”苏幕端起桌案上的杯盏,凑到了他的唇边。 沈东湛浅呷一口,润了润嗓子,俊眉微拧,“用你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不管这件事是睿王还是太子的杰作,都能顺利的进行。” “可见他藏得太深,骗了世人。”苏幕叹口气,将杯盏轻轻搁在桌案上,“不知道,有没有骗过栾胜的眼睛?” 沈东湛吻上她的脖颈,“傻子,你以为栾胜为什么从始至终,都站在太子这一边?” 若真的是草包,栾胜便扶傀儡上位;若不是草包,最后的赢家也只能是东宫太子,只要皇帝没有废太子…… “没有刀枪剑戟,却能拼得你死我活。”苏幕眉心微凝。 下一刻,沈东湛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作甚?”苏幕心惊,慌忙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太子掀了盖头,我心里不痛快,总归是要问沈夫人讨点便宜的。沈夫人,我醉了……” 苏幕:“??” 醉了? 他这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哪像喝醉? 沈东湛! 第598章 知你装醉,吾愿纵容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沈东湛可不管这些,反正他说他醉了,醉了就得耍酒疯,一耍起酒疯便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何况是苏幕。 “沈东湛,你这是装醉耍酒疯!”苏幕掐着他腰间软肉。 沈东湛吃痛,仍是没打算放过她,“酒后吐真言,酒后乱什么来着……” “沈东湛,你别装……” 苏幕不由的感慨,虽说男人专情是好事,可偶尔粘起人来,真是让人头疼,哦不,不是头疼,是浑身疼! 夜色沉沉。 有人洞房花烛,有人餍足而眠,也有人立在窗口,从天黑站到天亮。 东宫。 因为靖王府的事情,皇帝大发雷霆,连带着柔妃都受到了训斥,与睿王李珏一道被禁足宫中。 上次李珏被禁足,但是禁在自己的睿王府,这次显然不同,丢了皇家的颜面,也让哈沙王子颇有非议,皇帝自然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 “殿下,您该歇着了!”顺子在旁低语,“天都快亮了。” 李璟双手搭在了窗棱处,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回头看了顺子一眼,“你说,本宫到底哪儿不好?相貌不如?还是因为本宫不会功夫?” 顺子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李璟在介意什么,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罢了,问你你也不懂。”李璟垂头,“你怎么会懂呢?” 顺子想了想,莫不是跟苏幕有关? “殿下,您说的是苏千户?”顺子低声问,“是要传苏千户进宫吗?” 李璟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 惊得顺子慌忙跪地行礼,“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她厌恶本宫至此,真以为本宫不知道吗?”李璟直起身,负手而立,瞧着高高的宫墙,笼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可那又如何?她有把柄捏在本宫手里,不得不受制于本宫,鸟儿飞出去,终究是要飞回来的。” 顺子跪在地上,全然不懂李璟到底想说什么? 李璟就这样站在窗口位置,从天黑站到了天亮。 天一亮,满宫里都开始说着睿王失德之事,连带着柔妃也被牵连其中,奴才们私底下议论纷纷,原先支持睿王的那些臣子,也开始心思浮动,出现了摇摆之态。 靖王李珝带着云朵上殿谢恩,满朝文武立在两旁,哈沙王子则面带微笑,好像对这妹夫甚是满意。 “谢父皇恩典!”李珝与云朵双双跪行大礼。 皇帝瞧着哈沙王子的神色,微微扬起了唇角,眉眼都变得慈祥起来,“免礼平身,以后便是自家人了,可得好好待公主!” “儿臣明白!”李珝转头望着云朵笑。 云朵则故意别开头,面颊绯红如朝霞,躲闪的视线骤然触碰到了自家兄长,一张脸更是红得仿佛涂了一整盒的胭脂。 哈沙王子算是看明白了,小丫头……长大了! 如此看来,这靖王李珝还真是有些本事。 “皇帝陛下!”哈沙王子行礼,“舍妹婚事已经告一段落,咱们两国的协议业已定下,我也该回南疆去了,行程就定在明日。” 皇帝故作诧异,“这般着急?” “国内事多,不敢久留!”哈沙王子又不是傻子,知道这只是皇帝的客套话罢了。 皇帝叹口气,“这样吧,朕让这小两口,今儿陪着使臣,好好逛一逛殷都城,不知使臣意下如何?” “甚好!”哈沙王子报之一笑,“多谢皇帝陛下!” 皇帝低低的咳嗽两声,“使臣不远万里而来,实在是辛苦,回去之事,朕会着六部好生置办,使臣只管放心便是!” “多谢皇帝陛下!”哈沙王子俯首,“愿我南疆与大夏,永世修好,再无兵戈,愿皇帝陛下龙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殿上,满朝文武皆见证了,靖王李珝与云朵公主的新婚燕尔,眉目传情。 两情缱绻,你侬我侬。 真真,羡煞旁人! 出了金殿,行至僻静处。 哈沙王子打量着眼前,眉眼娇羞的妹妹,弯腰笑问,“夫妻生活,很满意?” 云朵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哥……” 第599章 嘚瑟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哈沙王子如释重负的瞧着她,“对于靖王,我暂时还是挺满意的,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对你或者是对南疆。” 云朵抿唇,“我会谨记兄长的教诲,以南疆和大夏的和平为重。” 家国天下,终究是他们和亲的目的。 “长大了。”哈沙王子欣慰的笑着,“懂得以大局为重。” 云朵笑了笑,略羞赧的挠挠后颈,“兄长甚少会这般夸人。” “夸你还不高兴?”哈沙王子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到她手里,“你成亲,父王和母妃给你备下了嫁妆,虽然丰厚,但我总觉得不够。嫁给了皇家儿郎,荣华富贵你是不缺了,但是关键的时候还是需要点东西,保命!” 云朵愣愣的瞧着手中的令牌,“这是通关令?” “是我们南疆的通关令。”哈沙王子意味深长的瞧着她,“有了这块令牌,你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南疆边关,来日若是逢着生死大事,你就能回到南疆!” 云朵诧异,“若是落在别人的手里,岂非陷咱们南疆于险境?” “你且放心,这是你的专属。出来的时候,我特意请示了父王,给你留了一条退路,这令牌专属于你,上面刻有父王的专属敕令,如此一来,若你遇见了危险,就能拿这个保命。此事只你一人知晓,否则容易出事。”哈沙王子叮嘱,“记住了吗?” 云朵听着他那一句“只你一人知晓”便明白了,这是连靖王都不许告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哈沙王子继续道,“靖王眼下对你不错,但你们新婚燕尔,很多事情都只看到表面,所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的枕边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道理你该懂!” 云朵紧了紧掌心里的令牌,“好!” “明日我就走了。”哈沙王子抿唇,“以后没人在你身边,自个留着点心眼,不要再那么鲁莽冲动,切莫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云朵眼角微红,“你这人,以前也没这么啰嗦!” “以后就听不到我这啰嗦了。”哈沙王子叹口气,“再想听你喊一声哥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兴许这辈子都……” 还不等哈沙王子说完,云朵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好了好了,你都快把我说哭了呢!再这样胡言乱语的,我可就不理你了!” “多大了,还哭鼻子呢?”哈沙王子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罢了罢了,不说了,以后盯着点靖王,毕竟万里之遥,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这个大舅子也来不及赶回来揍他,你说是不是?” 云朵仰头看他,噗嗤笑出声来。 这倒是,事实! ………… 散朝之后,李珝便坐在御花园里候着,等哈沙王子与云朵说完体己话,再行出宫。 “如今都快成望妻石了。”沈东湛瞧着等在回廊里的人,似笑非笑的调侃,“这才刚开始,要是时日长久些,只怕是更得黏糊,怕是走哪都得拴在腰带上!” 李珝拢了拢衣襟,“这叫福分,羡慕不来。你若是真有本事,倒也请我喝杯喜酒,别到时候我这都办上满月宴了,你这八字还没一撇!” “新婚之夜刚过,就盘算着满月宴,不知道的还以为靖王殿下这是饿狼成精呢?不知道靖王妃若是听见这话,会不会吓得房门紧锁,连窗户都不给留一扇?”沈东湛轻嗤。 李珝别过头,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瞧着他,“说得好像自个很有经验似的?怎么着,老兄天天爬窗户呢?我瞧着,你这就是嫉妒!” “我嫉妒你?”沈东湛鄙夷的打量着他,“靖王殿下真能往自个脸上贴金啊!” 李珝负手而立,“金不金的不重要,我好歹有个人尽皆知的靖王妃,沈东湛……你倒是给弄个指挥使夫人出来啊!人呢?在哪,在哪呢?我瞧瞧?” 沈东湛:“……” 嘚瑟! 一抬头,苏幕在不远处站着,沈东湛忽然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嘚瑟的? 毕竟,咱……有! 第600章 抓个正着 苏幕是来找沈东湛的,但瞧着沈东湛跟靖王栈站一处,便也没有吭声,晃了一下就走了,毕竟不能让人瞧出端倪。 “好好等着吧,望妻石!”沈东湛转身就走。 李珝抱臂而立,瞧一眼沈东湛离去的背影,不自觉的扬起唇角,难掩眸中笑意,“嫉妒!纯粹的嫉妒!植吾,你说是不是?” “爷,您这也太伤沈指挥使的心了。”植吾小声嘀咕,“您是新婚洞房,人家沈指挥使长夜漫漫,日子不好过,您说您这……” 李珝笑出声来,“这小子瞒得紧,要不然……你以为他能这般冷静的与我言语,早怼死我了!” 植吾:“……” 僻静处。 苏幕拐个弯进了假山山洞,年修在外头候着。 不多时,沈东湛也跟着进去,同样留了周南在外。 “怎么了?”沈东湛知道,若不是出了什么急事,苏幕不会在宫里找他,毕竟容易暴露。 苏幕将一个荷包丢给他,“自己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小小的荷包里,塞满了…… “白玉龙戒?”沈东湛骤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瞧着她。 微弱的光亮从假山接口的缝隙里漏进来,能清晰的看清楚荷包里的东西,的确是白玉龙戒无疑,而且是一包的白玉龙戒。 这么多? “我不是抓了不少人吗?”苏幕背靠着假山石壁,脊背冰凉,一颗心也跟着冷了下来,“每个人的身上,都藏着这么一个东西,更可怕的是,每个人都顶着一张脸,皮面下的同一张脸。” 沈东湛握紧手中的荷包,“谭文君?” “没错。”苏幕点头,“全是他的脸。” 沈东湛沉默。 “你也知道,改头换面这种事,五毒门做得得心应手,可谭文君怎么会跟五毒门搅合在一起,之前我们推测,五毒门的背后可能跟雍王府有关,但是……”苏幕顿了顿,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先太子和五毒门,怎么就扯上了关系呢? 正是因为想不名明白,所以苏幕急着进了宫,急着找到了沈东湛,有些事实在是一人计短,两人可能就计长。 多个人商量,多个解决的法子。 “这么多白玉龙戒,都是假的。”沈东湛低眉瞧着手中的东西,“又冒出这么多的假谭文君,到底想干什么?” 苏幕叹气,“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宫外头,而是宫里头。” 她一开口,沈东湛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帝?”沈东湛抬眸看她。 苏幕点点头,“你说,若是皇上见着了先太子身边的人,会是什么表情?且当初雍王在南都逗留,也是冲着这白玉龙戒来的,若是知道白玉龙戒重现世间,又该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这些,还真是很难说。 “皇帝应该会大开杀戒吧!”沈东湛轻呵,“他都这般年岁,身子已然垮了,杀人对他来说,也只是黄泉路上多拉几个垫背的而已。若是让他知道谭文君真的还活着,只怕整个殷都乃至天下,都得跟着……” 苏幕探头看了一眼外头,“事儿我已经说清楚了,宫外交给我,你留心宫里,明日使团一走,整个殷都肯定会乱。” 使团一走,蠢蠢欲动的那些人就会彻底冒头! “好!”沈东湛点头。 苏幕钻出了假山山洞,冲年修打了个眼色,“走!” “是!”年修快速跟上,不敢逗留。 沈东湛在假山里待着,尽量与苏幕避开。 苏幕走得着急,出了假山便回到了宫道上,急急忙忙的准备出宫,白玉龙戒再现,且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处理干净,否则…… “爷!”年修疾呼,“督主!” 苏幕光顾着想事儿,还真是没注意到,正前方不远处,站在宫道边上的栾胜。 瞧着他那副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义父!”苏幕近前行礼。 都撞上了,哪有躲闪的道理。 越躲闪,越有问题。 栾胜目色阴鸷的望着她,“方才去哪了?” 第601章 逼着她认 宫里,到底是栾胜的地盘,苏幕做得再小心,也偶有疏忽,但是这一次,苏幕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漏,栾胜多半是在诈她。 思及此处,苏幕毕恭毕敬的应道,“回义父的话,去了一趟前殿看热闹。” “你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栾胜盯着她,似乎要在她面上寻着破绽。 可他忘了,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包括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欲人知。 “眼下睿王被训斥,靖王殿下风头正盛,若不好生盯着,来日必定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劲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义父教的。”苏幕所言,句句在理。 以至于栾胜一时间,无可辩驳。 “义父若是没什么事,苏幕先行出宫。”她躬身行礼,极尽恭敬。 唯独,没有半点人情味。 “正好,杂家也要出宫。”栾胜转身往宫门口方向走去。 这意思何其明显,可苏幕……不想与他同行。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栾胜转头看过来,音色低哑的轻喝,“还不走?” “是!”苏幕硬着头皮,沉着脸跟上。 长长的宫道,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分明是血脉相连的两个人,却有着世上最远的距离,沟壑纵横,难以靠近。 奈风瞧着这两人的状态,心知不对,却也不敢吭声,慢慢悠悠的退后,退到了年修边上走着。 年修瞟了他一眼,没敢吭声。 事实上,栾胜已经刻意的放慢了脚步,奈何苏幕就是不想与他同行,面上恭敬,实则抗拒,傻子都能瞧出来这两人不对劲。 “苏千户近来身子可好?”奈风问,“伤势可都痊愈了?” 年修先是一愣,俄而瞧着眼前这一幕,便晓得奈风为什么这么问,多半是以为他家爷因为上次之伤,心里还记恨着督主。 “无恙。”年修回答。 奈风神思迷惘的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身上的伤,终有愈合的一天,但是心里的伤,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愈合,可以忍受刀光剑影,可以忍受生死代价,但不能接受……至亲至敌,认贼作父。 “你以前,没这么怕过杂家。”栾胜踩着杌子,回望着站在车轱辘边上的苏幕,“自打去了一趟南都,怎就如此生疏了?” 苏幕知道他是故意的,将注意力搁在南都,是试探也是威胁,但苏幕不吃一套,面上恭敬不改,“义父多虑了,苏幕一贯如此,只是您如今过多的将心思放在我身上,才会有此感触。” “是吗?”栾胜登上马车,“进来!” 苏幕犹豫。 “还需要杂家说第二遍?”栾胜音色冷戾,可见是生气了。 苏幕不做声,踩着杌子进了马车。 马车,徐徐向前。 “你作甚如此紧张?”奈风转头望着年修。 年修一怔,“哪有紧张?” “不紧张?”奈风到底是跟着栾胜多年的,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年修的不对劲。 往常,谁敢盯着主子看? 如今呢?年修动不动的就盯着瞧,不知道是怕苏千户吃亏,还是怕苏千户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事来? 年修知道奈风没有恶意,但奈风是栾胜身边的人,是以……年修必得时时刻刻警惕着,不敢有丝毫疏漏。 但年修不说,奈风自然也不好多问,知道得太多,万一督主问起来,自己不好交代,干脆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马车内。 苏幕安安静静的坐着,始终拒栾胜一段距离,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苏幕。”栾胜凝眸看她,面色微沉,“昨天夜里,你在靖王府看到了什么?” 苏幕知道他是没话找话,该看到的,皇帝派去的那些奴才,应该都看到了,“新房内,有人放肆;睿王则对一个婢女纠缠不休,行醉酒之事。” “你信吗?”栾胜问。 苏幕敛眸,“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皇上把人交给了杂家,眼下就在东厂大牢里。”栾胜幽幽的开口,“但他们的说法似乎跟朝臣有出入,涉及靖王和锦衣卫!” 苏幕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面上颜色不改…… 第602章 都是睿王做的 “既是如此,义父该趁热打铁。”苏幕应声,“断然不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若是能将锦衣卫和靖王府一网打尽,最好不过。” 栾胜审视着眼前的人,神色寡淡,目光平静,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若摒弃心里那点私念,苏幕的确还是当初那个苏幕。 薄情寡义,心无挂碍。 这样的苏幕原是他一手培植出来的,最锋利的刀刃,可现在这刀子却扎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不得不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不过!”栾胜正襟危坐,“那便随杂家一道去大牢,好好的审审,自个心里也能有个底。” 苏幕素来不会拒绝,当下称是。 在东厂大牢里,关押着昨天夜里,睿王带去的所有人,除了其亲随庆丰,其他人都在这里。至于亲随庆丰身在何处,苏幕心知肚明,但眼下没人发现,她便权当不知。 这是,后话。 “督主,千户大人!”酷吏行礼,“这些狗奴才嘴硬得很。” 可见,没有一人认罪。 “这些呢?”苏幕问。 囚牢里还关着另外一些人,是当日在新房外被打晕的人,说不上来是睿王府的人,还是宫里的人,一个个都被绑在木架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从锦衣卫手里接过来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样子!”酷吏解释,“明明活着,却跟死了没两样,一句话都没说过。” 苏幕瞧着这帮人,身上还穿着靖王府的衣裳,但一个个视死如归的神色,显然是谁家死士无疑。 “东厂大牢里这么多刑罚,还撬不开这些人的嘴,到底是刑具太软,还是你们无能?”苏幕幽幽启唇,目色狠戾,“一帮废物!” 众人慌忙俯首,“奴才该死!” “扒两层皮,就该知道疼了。”苏幕瞧一眼这帮死士,“进了这东厂大牢,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底下人行礼,“是!” 栾胜没开口,眸色却愈发深沉。 这个年岁,若是没穿上这身官服,应该已经嫁素手羹汤,相夫教子吧?可现在她打交道的是大牢与死囚,手里握的不是笔墨纸砚与针织女红,而是染血的青锋剑。 锋利的骨刀,足以剥皮拆骨。 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整个大牢。 苏幕置若罔闻,就站在那边静静的看着,面上没有半分波澜,周身上下唯有冷戾,无半点温度可寻。 “我说,我说!” 终于,有一人扛不住,开了口。 整件事只要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再也瞒不住了,接下来就是整理证据的时候。 “睿王让宫里的欢喜嬷嬷,在靖王殿下和靖王妃的合衾酒里,下了迷魂散,为的是让他们晕厥,到时候再造谣说靖王风,流,酒后失德,如此一来与南疆公主的婚事便能就此作罢!” 这点,苏幕早就料到了。 她回望着栾胜,见着他面色平静,想必早已猜到。 “谁知道,锦衣卫突然出现,让睿王的计划就此失败了。” 苏幕的眉梢挑了一下,也亏得失败了,否则还不定要如何收场呢! “最后为何是睿王酒后失德?”栾胜问。 所有人都摇头,说是当时只有庆安陪在睿王身边。 “睿王的随侍,已经失踪了!”栾胜扫一眼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苏幕身上,“杂家派人去找,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踪迹。明明与睿王一道出事,如今只余睿王一人担责,这狗奴才……还真是有点意思!”  苏幕面无表情,“义父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庆安这奴才。” “好!”栾胜盯着她,半晌才挪开视线,“除此之外,睿王可还有做过什么?” 皮都剥了,自然也没敢再瞒着。 一帮人争先恐后的交代,生怕晚一步,便是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稍瞬,奈风从外头进来,毕恭毕敬的行礼,“督主,千户大人,殷都府来报,说是在护城河边找到了一具尸体,似乎是……睿王府的人!” 苏幕长睫微垂,抬眸间,目光阴沉。 第603章 庆安找到了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3 奈风这话刚说完,苏幕便瞧见栾胜的眼皮子,极不自然的抬了一下,神情仿佛有些怪异,似无奈又似叹息。 “督主?”奈风低声开口,“要去看看吗?” 事关睿王府,殷都府的人不敢擅作主张,且东厂的人正在找睿王的亲随,所以殷都府的人便把这事报到了东厂这儿。 “既然皇上要查,自然是要办得妥帖才行,否则皇上那里没法交代。”栾胜横了苏幕一眼,“走吧!” 苏幕躬身俯首,漠然跟在栾胜身后。 护城河边的尸体是谁,苏幕比谁都清楚。 至于睿王的亲随为什么会出现在护城河边,众说纷纭,但听闻睿王酒后失德,皇帝训斥了睿王图谋不轨,这里面的事儿……可就有些闹大了。 “是庆安。”奈风行礼,“到底是怎么死的,还得让仵作来论断,不过奴才瞧着庆安后脑勺被人开了瓢,不是被敲死的,就是被打晕了丢在水里淹死的。” 尸体是从麻袋里被解出来的,所以两种都有可能。 “找睿王府的人过来,认尸!”栾胜道。 该有的步骤还是要有,缺一不可。 “是!”奈风行礼。 殷都府的知府弓着身,紧随在栾胜身侧,“督主,您说这事……” “淹死在护城河里,理该逐级上报,但事关睿王府,皇上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杂家来督办,杂家自然也得担起这责任。不若这样,你先上报刑部,其他的事儿,杂家会跟进。”栾胜幽幽的望着知府大人,“如何?” 知府大人自然是求之不得,事关睿王府,犹如烫手的山芋,他还怕惹祸上身呢! “听凭督主吩咐。”知府大人拱手作揖,快速退下。 苏幕的一颗心,徐徐放回了肚子里。 很快,睿王府的人就过来了,确定死的是庆安无疑。 仵作也给了答案,是被打晕之后,装进麻袋里,再丢进了护城河里淹死的,但因为麻袋的束口绳索系得不够牢固,以至于麻袋下水之后,绳索被水流冲开,尸体便浮了出来。 如此,庆安的尸体才会被人及时发现。 “庆安已死,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似乎只有睿王知晓。”苏幕怀中抱剑,“这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法子!死无对证!” 栾胜转头看她,“到了皇上跟前,也是死无对证。” “义父,庆安已死,此事怕是查不出什么来了!”苏幕瞧一眼涟漪不断的河面,“到底是谁在靖王府做了手脚?庆安是奉睿王之名,还是……他是否真的对靖王夫妇下手,已查无实据。” 睿王图谋不轨,违抗圣意之罪,是坐实?还是撇清? 全看栾胜,怎么个说法。 “好了!”栾胜嫌弃的瞥一眼地上的尸体,“先把尸体抬回去,至于其他,等杂家面圣之后再说。” 苏幕躬身,目送栾胜领着人离去。 “爷?”年修方才是真的捏了把冷汗。 苏幕抬手,示意他先别开口。 栾胜都走了,殷都府的人自然快速撤回,看热闹的百姓亦当下散去。 “爷?”年修这才开口,“您说,督主为何连查都不查,就进宫面圣去了?” 苏幕缓步走在河岸边,瞧着风吹杨柳岸,柳枝婆娑的样子,目色悠远,“东宫需要这一场契机,来彻底铲除睿王府。当然,也有人翘首以待,等着东宫和睿王府斗个你死我活!” “您是说,雍王府?”年修骇然。 靖王是不可能了,昨晚差点着了道,要不是沈指挥使赶来得及时,只怕今儿被囚宫中的,就该是靖王。 “从始至终,摘得一干二净。”苏幕敛眸,“我是不相信,他们半点心思都没有。还有,沈东湛与周南提及的,宫中议论此事的奴才,至今没有找到!” 故意通风报信,事后消失无踪,这也是问题所在! “对了,林大夫说,国公府的事情什么时候了结?”年修忽然转了话茬。 苏幕一怔,“出了何事?” 要不然,月白为何这么着急? “这……”年修欲言又止。 苏幕:“??” 第604章 这回是哪儿疼? 苏幕去了一趟四时坊,悄摸着从后门进去,倒也不会惊动旁人。 见着苏幕过来,正在后院曝晒药草的林静夏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迎上去,“公子今儿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得等着南疆使团离开,您才能得空。” “使团明日离开。”苏幕瞧着院子里的药草,这满院子的药草香气,让她觉得心安,依稀仿佛小时候,爹药庐里的气味,很是好闻。 林静夏点点头,赶紧擦了擦手,“公子,屋内请吧!” “我说几句话就走,不坐了。”苏幕瞧着她好似瘦了些,不由的眉心微凝,“近日来在顾宅和国公府两头跑,怕是累着了吧?” 说起这个,林静夏不免叹了口气,“顾宅倒是无妨,舒二爷身子好转了不少,如今业已下地行走,只是使团尚在殷都,怕惹出祸来,没敢出门罢了!但是那国公府,我……” “国公府怎么了?”苏幕问,“薛宗越耐不住,跑出去了?” 林静夏摇头,“不是!” “那是为何?”苏幕不解,“方才年修吞吞吐吐的,到底出了何事?” 林静夏咬着牙,“这厮欠收拾。” 听得这话,苏幕张了嘴,忽然僵在当场,狐疑的将绕在舌尖上的话,默默的咽了回去,瞧了瞧眼前的林静夏,又看了看身侧的年修。 细品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缠着你了?”回过味来,苏幕低声问。 瞧着她这副略带探究的神色,林静夏胡乱的铺开竹篾上的草药,“这厮老缠着我,明明毒都清理完了,一会肚子疼,一会腿疼,还装晕……” 奈何苏幕让她留心着国公府的动静,她不得不保全薛宗越,生怕他真的死了。 毕竟,国公府里的某些人,还在不断的给这对母子下毒呢…… “装晕?”苏幕一怔。 这小子,花样不少啊? “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跟死了似的,倒是真的将我吓着了,还以为自己疏忽,让那边得逞了!”想起昨儿的事儿,林静夏还是心有余悸。 苏幕眉心紧蹙,“后来呢?” 后来? 后来便是林静夏,整夜守着那小子,生怕这厮忽然就嗝屁咽气了。 结果呢? 一大早的,她前脚刚出门,后脚……薛宗越就爬起来了,大概是装晕装久了,实在是饿得慌,正偷吃桌案上的糕点呢! 于是乎,被遗忘了物什回房去拿的林静夏,逮了个正着。 当时那氛围,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薛宗越的嘴边上,还沾满了糕点碎屑,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林静夏掉头就走。 这才有了林静夏转告年修,年修对着苏幕吞吞吐吐的一幕。 “这小子倒是真能玩。”苏幕报之一笑,“再坚持坚持,明日使团离开,明天晚上一并了账,收拾完了国公府那老婆子,你就自由了!” 有了苏幕明确的回复,林静夏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真的?” 明天晚上? “嗯!”苏幕颔首,“明天夜里,釜底抽薪,彻底解决此事,也免得老悬着,后患无穷。” 林静夏点点头,正要开口,却见着全子猫着腰,从后门探个脑袋进来。 “又来了!”年修低语。 林静夏解开围腰,狠狠摔在边上,双手叉腰,冷睨着笑呵呵进门的全子,“又怎么了?这会是哪儿疼?” “这、这回……”全子结结巴巴,略显畏惧的瞧着站在院中的苏幕,“苏千户也在呢?” 苏幕怀中抱剑,幽幽的开口,“说吧!这回,哪儿疼呢?” “这回是……”全子舔了舔唇瓣,嘿嘿的笑着,“躺得太久了,屁股疼,腿疼,胳膊疼……” 苏幕终于能明白,林静夏为什么这么抓狂。 薛宗越这小子,原就是个混不吝,估计这会闲的发慌,没事折腾人呢! “我……”林静夏咬着牙,“真是服了他!” 第605章 我睡给你看 苏幕也不恼,就这么不温不火的剜了全子一眼。 可苏千户是谁? 手里拿惯了杀人的刀子,连眼神都带着杀气,全子就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哪敢往苏幕的刀口上撞?吓得腿一抖,扑通就给苏幕跪下了,“苏、苏千户饶命,这、这也不是奴才的意思,奴才就是个传话的!” 这话不错,错的是全子背后的薛宗越,她稍稍给他脸,他竟还蹬鼻子上? “爷!”年修挪了凳子过来。 苏幕眉眼含笑的坐下,说话的嗓音都是淡淡的,可身上气势不减,压得全子压根不敢起身,“你这奴才成日跟着薛公爷,不如猜猜看,你家国公爷想干什么?” 猜? 这还用猜? “小公爷他……”全子偷瞄了林静夏一眼,嗫嚅着低语,“这不明摆着吗?” 苏幕眉心微蹙。 林静夏:“??” “喜欢林大夫?”年修脱口而出。 全子喉间滚动,“奴才也不知道,到底爷的心里怎么想的,只是瞧他看林大夫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多半是有点心动了吧?” “你家爷还真是有眼光,挑了个顶好的。”苏幕白了他一眼,“回去告诉你家爷,林大夫今儿不去了,让他有病扛着,有痛自个忍着!再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小心我不客气!” 全子赶紧磕头,“是是是,奴才这就回去,回了我家爷!” 语罢,全子撒腿就跑,逃也似的离开后院。 “委屈你了!”苏幕起身。 瞧着苏幕那一番威压,林静夏心里的怨气便也跟着散了,“公子言重了,左不过……我还是去一趟吧!这小子是个混不吝,在你这儿不敢闹腾,万一闹腾别人也是一桩头疼之事。” “你不是不愿吗?”苏幕眸色温和,不似方才凌厉,“不必勉强自己,不过是个国公府罢了!” 林静夏摇摇头,“公子不是说了吗?退路多了,来日活路就多,您身处这个位置,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哪怕这个敌人可能是个草包!”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我收拾一下。”林静夏转身进了药庐。 年修近前,“爷,奴才觉得这小公爷可能真的……对林大夫有点意思?” “他有意思是他的事,关键看月白的态度,她心里有道坎,有些事是跨不过去的。”苏幕知道林静夏心里是怎么想的。 人,尤其是重情义之人,在很多事情上,皆是身不由己。 从四时坊出来,苏幕回了苏宅。 林静夏则拎着药箱,偷摸着去了国公府,从后门进去,直接找到了颜姬的院子,这条路走的次数多了,简直是轻车熟路,就跟回自个家门似的。 此刻,颜姬正头疼呢! 因为南疆使团还没走,她这厢不敢轻举妄动,由着那老婆子折腾,假意在房中装病。 “你再作,你再作!”颜姬嗑着瓜子,喝着茶,瞧着自家儿子捧着瓷瓶,几欲往地上摔的动作,“若我是林大夫,见着你如此混不吝,也不愿与你一处。” 薛宗越捧着瓷瓶,“那你说怎么办?我终究是你儿子,你……你还、还嗑瓜子?你有嗑瓜子的这份精神头,帮我想想办法不好吗?” “我又不是林大夫,我想办法有什么用?”颜姬啐一口瓜子皮,“听娘的,放下瓷瓶,立地成佛吧!” 薛宗越顿了顿,“您让我出家?” “咳咳咳……”颜姬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你、你要气死我?” 薛宗越愤然,“是你自己说的。” “我没说!”颜姬哼哼两声,“我是让你,沉稳点,淡定点,你看看人家林大夫,是个多沉稳可靠的姑娘,能瞧上你这副样子?” 薛宗越抱着瓷瓶,“她都不来看我了……” 等事情结束,估计再也不会登门了! “姑娘家,你得哄!”颜姬恨铁不成钢,“平时瞧你,不是挺能叽歪,怎么到了林大夫跟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尽玩昏睡这种损招?我告诉你,你要是睡三天三夜,能给我睡个媳妇回来,我跟你姓!” “我睡给你看!”薛宗越低喝。 一抬头,林静夏正背着药箱,面色铁青的站在门口。 薛宗越:“……” 第606章 有你哭的时候 颜姬默默的放下手中杯盏,哎呦,玩大了…… “林大夫啊!”回过神来,颜姬赶紧起身,快速行至门口,将林静夏迎了进来,牵着她的手不放,“你看看你这一走,这小子的疯病就制不住,咱们也不会瞧病,眼下可全指望你了!” 说着,颜姬瞪了全子一眼。 人来了也不通知一声,这奴才该打! 颜姬领着人快速出了屋子,还顺带极为贴心的合上了房门,“林大夫,您别客气,就当这是自个家里,该治治,该……该怎样就怎样吧!” “我……”薛宗越瞧一眼怀中的瓷瓶,慌忙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歪了,林大夫……我、我就是有点难受,屋子里憋得慌,所以锻炼锻炼!” 林静夏扫一眼满屋子的碎片,还有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这就叫锻炼? “哎呦呦!”薛宗越扶着桌角,慢慢悠悠的坐在了凳子上,“腿疼!” 林静夏白了他一眼,默默的将药箱放下。 装,你继续装! “全子不是说,你不来了吗?”薛宗越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嗯,脸色还是铁青的,瞧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方才那些话她应该都听到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往心里去? 要是真的生气了,该如何哄? 娘说了,姑娘要哄。 因为是国公府的小公爷,打小就在外头厮混,所以一直是那些人哄着他,他也甚少去哄过什么姑娘家,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自然不懂什么叫欢喜。 偏,在合适的年龄,碰到了合适的姑娘。 于是,他就抓瞎了…… 林静夏没有理他,弯腰将地上的凳子扶起。 “我来我来!”薛宗越抢先一步,将早前踹翻的桌椅板凳都扶起,早知道她会过来,他踹什么凳子呢? 将一切归回原位,薛宗越低低的问,“你生气了?” “哪儿不舒服?”林静夏取出脉枕。 薛宗越挠挠额角,默默的坐下来,“真生气了?” “伸手!”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薛宗越有些着急上火,但还是乖乖的捋起袖子,将腕搁在了脉枕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人儿,心里琢磨着她如此淡定,是没上心?还是真生气了? “肝火旺盛,的确该开点药吃。”林静夏搭着他的腕脉,一抬眸,瞧着某人傻乎乎的笑脸,登时眉心突突的跳,“你看什么?” 薛宗越连忙摇头,“林大夫所言极是。” “好好休息,不要发脾气。”林静夏收了手,收了脉诊,转身去开方子,“每日吃着,连吃七日,就能消了你这心头火。” 薛宗越眉心微凝,“又要吃药?” “有病……就得吃药!”林静夏毫不客气,行至桌案处,提笔书写方子,“药方我会交给全子,让他替你抓药,煎药,盯着你吃药。” 薛宗越想了想,“要是你盯着我吃,就算是穿肠毒药,黄连加倍,我也愿意!” 闻言,林静夏转头,就这么目色幽幽的盯着他。 薛宗越被她这么一盯,瞬时心头咯噔一声。 这眼神,为什么不太对呢? “果真?”她问。 薛宗越犹豫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点头,“自然是当真的,比珍珠还真!” “行!”林静夏答应得爽快,“那我今儿就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待着,亲自给国公爷抓药,煎药,盯着您吃药,不知国公爷意下如何?” 薛宗越心中大喜,还有这好事? “成成成,一点问题都没有!”薛宗越吃吃的笑着,“我保证乖乖吃药,一滴不剩的吃!” 林静夏也不看他,兀自写好了方子,“我现在去抓药,国公爷好生等着便是!到时候,可莫要食言哦?” “男儿一言,驷马难追,怎么能食言呢?”薛宗越洋洋得意,“放心!” 林静夏颔首,转身走出了房间。 “没背着药箱,这是要留下?”颜姬站在廊柱后面。 全子挠挠头,“好像是……” “她想干什么?”颜姬抿唇,略有些担虑的瞧着,站在檐下笑的傻儿子,“有你哭的时候!” 第607章 要的就是她的不忍心 不多时,林静夏便回来了,其后亲自煎药,还真是事必躬亲,不愿假手于人。 “这问题大了。”颜姬叹口气。 毕竟是自家儿子,她这当娘的看着儿子吃亏,亦是心疼,可又不好说什么? 能怎么样呢?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夫人?”全子低低的问,“爷会吃亏吗?” 颜姬苦笑,“瞧着你家爷,我儿子……挺聪明一孩子,可惜读书少,见的世面也少,真的要碰见什么事儿,那就得抓瞎。喏,抓瞎了吧!” 何止是抓瞎,简直是…… 薛宗越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药……太苦了!” 可不是嘛,加倍黄连,能不哭吗? “国公爷自己说的,会喝的一滴不剩!”林静夏瞧一眼碗中黑漆漆的汤药,“喝吧!” 薛宗越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从舌尖到舌根,乃至于整个口腔,浑身上下都苦得冒泡,可话是自个说的,哪儿有吃回去的道理? 林静夏就这么瞧着他,捏了鼻子一口气灌完了这汤药,然后捂着嘴冲出了房间。 让你作,活该! 颜姬伏在廊柱后面,一脸的既心疼又好笑的表情,“有点惨,又有点好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如今倒是都补上了!” 在爹娘手里没吃过的苦头,在人家姑娘身上,算是都讨回来了…… “夫人,这样下去,爷会不会出事?”全子有些担心。 颜姬瞥他一眼,“人家是大夫,还真给你吃死了?不过,受点罪倒是真的。” 毕竟,最不好惹的就是大夫。 她不会让你死,也不会吃坏你,开个排毒的方子让你去去体内的污浊,用的是最生不如死的方式,结果却是为你好! 这叫什么? 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夫人,不管吗?”全子低声问。 颜姬瞧着趴在花坛那里,吐得脸色发青的儿子,“孩子大了,我管不了他一辈子,要是有个人能管管他,倒也是极好的!不管了,折腾去吧!” 语罢,颜姬转身离开。 反正明儿,这南疆使团就会离开,等着使团,国公府内的事情就能告一段落。 不急! 不急! 心急娶不到儿媳妇…… 颜姬自己也不是世家出身,且这国公府园也不是什么世袭的公爵,算是半路乍富,所以她对于门第没那么注重,再者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便是这般顽劣,自不指望他有多出息,能守着家业,再开枝散叶,也就……齐全了! 不得不说,颜姬能被抬为平妻,也是有道理的,什么都看得通透,处事睿智无双,这样的女人,自然得男人欢喜。 事实,都让她猜对了。 吃了一日的苦药,到了夜里,薛宗越就开始跑茅房。 林静夏若无其事的旁观,就守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他言出必践,她自然也要信守承诺,何况这跑茅房之事,可大可小,若是真的情形不对,她还是得出手治一治的。 “长夜漫漫的,林大夫肯定是闲来无事。”颜姬端着瓜子、糕点和茶水进来的时候,恰薛宗越捂着肚子,被全子搀着回来,腿软得不行。 瞧一眼摆在桌案上的东西,薛宗越脑瓜子嗡嗡的。 林静夏:亲娘? 薛宗越:亲娘! “来来来!”颜姬热情的招呼着,“林大夫莫要客气,这大晚上的,守着这小子肯定是又饿又无聊,我陪你聊聊天?” 林静夏:“……” 薛宗越:“……” “夫人?”全子低低的喊了声,“这是爷的房间。” 颜姬一怔,“这不是我的院子?” 全子转头望着自家爷,只要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林静夏捏着手中的医书,算是尴尬得头皮都发麻了,这母子两个搞什么鬼?一个比一个不着调,一个比一个更不靠谱。 到了后半夜,林静夏到底是瞧不过去了,开了药替薛宗越止了腹泻之症。 颜姬嗑着瓜子偷笑,心头了然,这丫头到底还是不忍心…… 第608章 收拾她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4 国公府内,闹腾到了天亮,但也仅限于院中,丝毫不敢让外头的人察觉。 天一亮,南疆使团便已开拔,早些离开早些回国,路上不敢耽搁。 哈沙王子走的时候,李珝携着云朵送到了城门口。 “回去吧!”哈沙王子瞧一眼城门口的文武百官,排场倒是不小,但是与他有关的,也就是妹妹和妹夫,仅此而已。 云朵红着眼,“哥……” “离别的时候不能哭,不吉利!”哈沙王子板着脸,“不许哭,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云朵狠狠吸了吸鼻子,“一路顺风。” “好好过日子。”哈沙王子瞧了李珝一眼,“别欺负我妹妹,不然……可不是单挑这么简单,我必率南疆子弟,与你誓不罢休!” 李珝颔首,“好!” 幽然一声叹,哈沙王子抬步就走,再没有回头,免得惹自家妹子伤心。 今儿阳光明媚,风吹扬尘万丈。 李珝拥着云朵,瞧着渐行渐远的车队,“我的夫人,余生请指教!” “你这人……”云朵抿唇,眼角微红,“总想惹我哭。” 李珝握紧她的手,“怎么舍得?” “余生,请指教。”她抬头看他。 李珝笑着吻上她的额角,“好!” 以后,山高水长,她再也望不到故乡。 余生,背井离乡,唯他一人相濡依靠。 南疆使团走了,很多事情都该有个了结。 苏幕站在城门口,瞧着文武百官就此散去,目色幽沉的环顾四周,跟在栾胜身后回城。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望着苏幕离去的背影,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该来的到底要来。找到我爹他们了吗?” “还没有!”周南摇头,“侯爷和夫人藏得极好,这……您也是知道的。” 这两老若是要藏起来,谁也别想轻易找到,要不然能跑这么多年?以至于朝廷的人,遍寻不着,皇帝无可奈何? 沈东湛沉默着,朝着城内走去。 身后的尾巴还在,但他知道,尾巴仅仅只是尾巴,就算抓起来,也问不出爹娘的踪迹,干脆也懒得搭理。 殷都城内。 繁华依旧。 雍王被训之后,称病不出;睿王暂时囚禁宫中,眼下还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太子倒是安然无恙,东宫依旧是东宫。 白日里,倒是相安无事。 年修也没再搜着那些可疑的江湖人,想着是不是自个打草惊蛇,导致那些人都躲了起来?又或者是,被抓干净了? 只要白玉龙戒,不出现在栾胜和皇帝面前,其他的都好说! “今夜,先解决国公府的事情。”苏幕知道,国公府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再这样下去,那帮人怕是真的要在国公府筑巢了。 年修颔首,“是!” 该处决的时候,绝不可心慈手软。 午后时分,采买的厨娘便被扣了下来。 “你们……”厨娘骇然,“你们想干什么?我是国公府的人,你们敢……呜呜呜?” 蕃子轻呵,“抓的就是你!死到临头,还敢提国公府?” 绳索一绑,麻袋一装。 厨娘被扛走,动作麻利得紧,不会惊动任何人。 国公府。 颜姬目色微沉的站在台阶上,瞧着蕃子将人打包送进来,不由的眉心紧蹙,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蜷握成拳。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人已经送到,没人会知道她就在府中!”蕃子行礼,“奴才得回去跟千户大人复命,告辞。” 颜姬点点头,“替我谢过苏千户!” 蕃子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颜姬沉着脸,拾阶而下。 “娘?”薛宗越一惊,忙不迭拦住她,“您别冲动。” 颜姬顿住脚步,“你以为我会杀了她?放心吧,你娘还没这么冲动,还得留着她跟那死女人对质,绝对不能让她有反驳的机会。” “那就好。”薛宗越如释重负。 颜姬回眸瞧他,以前最冲动的就是这小子,现在他倒是反过来让她冷静?可见,人都是会长大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林大夫的功劳? 夜幕降临。 忽然有大批的军士,将佛堂团团包围…… 第609章 你勾结五毒门,该死! 太夫人显然没想到,忽然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间有些愣怔,等着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愤怒了,“你们想干什么?疯了不成?都听那个疯女人母子的胡言乱语,敢对我动手?”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薛介明媒正娶的妻,是这国公府真正的女主子。 妻永远是妻,妾永远是妾。 哪怕是平妻,在她看来,那也是妾! “疯女人?”颜姬缓步从人群中走出,“到底谁才是疯女人?你先搞清楚状况,再大呼小叫不迟!” 见着颜姬的那一刻,太夫人骤然愣了愣。 “怎么,见着我没死,很诧异?”颜姬双手抱胸,就这么站在那里,冷眼瞧着这老婆子,“住在佛堂里,却做着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你也不怕佛祖迁怒与你,一个雷劈死你?” 环顾四周,眼见着情形不对,太夫人眯起了眸子,仔细的回响着,事情到底哪儿出了问题,一时间还真是没有吭声。 只是不断转动的,手中的佛串子,显然出卖了她的情绪。 “来人!”颜姬一声喊。 厨娘被丢在了太夫人的跟前,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除了支支吾吾的声响,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满是惊恐的望着眼前众人。 “认得吧?”颜姬冷笑,“你的人!” 太夫人当然认得,这女人原就是自己安排的,为的就是要颜姬母子的性命,但是眼下她又不傻,岂会真的承认。 “你什么意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马上领着你的人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颜姬你别忘了,我始终是国公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她诰命之位在身,岂是谁都可以撼动的?! 颜姬轻嗤,“我算个什么东西?待会我就告诉你。” 掌心一拍,身后便有人走出。 瞧着近前的男人,太夫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薛宗越早就死了,眼前这薛宗越,是自己人。 “哼,你想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太夫人嗤冷,“想要杀了我,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我有诰命夫人的身份,你能奈我何?薛宗越,你已经是国公爷了,难不成还要担上逼死主母的罪名?皇上那儿,怕也不好交代吧?” 薛宗越站在那里,一脚踹翻了坐在地上的厨娘,“交代不交代的,自然是有法子,死不死的,就看你这命数够不够硬。” “你到底在说什么?”太夫人心下一怔。 这人往日里不是这么说话的,今儿怎么听着怪怪的? “我说什么,你心里不清楚?”薛宗越双手叉腰,“买通厨娘,以食物与药物相克的法子对付我,见着我还剩下一口气,就紧赶着让人来替代我,呵……诰命夫人是吗?我看你是要当阎王爷的夫人吧?” 太夫人连退两步,“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薛宗越一掸额头的散发,“小爷薛宗越,如假包换!你这图谋不轨的,该不会连真假都分不出来吧?” 太夫人面色瞬白,“不、不可能,你……” 话音未落,薛宗越的身后又走出个人来。 一个,与薛宗越一模一样的人。 “太夫人。”男人开了口,“这些日子承蒙关照,多谢了!” 太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怎么可能……” “你想杀了我,我可以理解,毕竟咱们共事一夫,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咱们就是敌人,可与后生晚辈无关。”颜姬怒然直指,“你杀我可以,但你敢动我儿子,我岂能饶了你!” 太夫人面色惨白,手中的佛串子“吧嗒”落在地上。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不不不,不可能的! “你们、你们都是说好的?”太夫人还是没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五毒门的人,不是这么说的。 “你勾结五毒门,该死!”薛宗越咬牙切齿。 第610章 对质 提到五毒门的时候,太夫人的面上骤然变了颜色,显然……对方连五毒门都提出来了,可见是将她的老底摸个清清楚楚。 到了这个时候,人求生的本能发挥了作用,不管自己该不该死,哪怕真相披露,太夫人都要死咬着牙,死磕到底。 “什么五毒门?你们休要血口喷人!”太夫人呼吸急促,身形一晃,若不是赶紧扶住了门框,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薛宗越这暴脾气瞬时上来了,“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给爷带上来!” 音落瞬间,又是一波五花大绑的人被丢了出来。一个个都穿着国公府奴才的衣裳,但面相皆是陌生,都是最近这段时间进来的。  “五毒门是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薛宗越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胸口,气不打一处来,“这帮人与东厂为敌,与锦衣卫为敌,与朝廷为敌,你敢收容这等罪人,是想让整个国公府都与你陪葬吗?早前我敬你是国公夫人,是父亲的妻,允你在佛堂里颐养天年,谁知道……” 颜姬低喝,“谁知道竟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是国公爷在天有灵,怕是得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算账!” “爹就是被这帮贼人害死的,你居然还跟他们里应外合,要杀我和我母亲,将国公府拱手让给贼人?世上竟还有你这样,善恶不分的东西!”薛宗越气得直发抖。 薛介当初是怎么死的,虽然朝廷给了个说法,但内情如何,薛宗越心知肚明,只是没法深究罢了,现如今国公府内出了这么个东西,他这脑子里便是嗡嗡作响。 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善恶不分,吃里扒外的东西,摁在地上摩擦! “是你们欺人太甚!”太夫人已经辩无可辩,“如果不是你们,我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你们,是你们不祥,才会让国公爷死于非命,是你们,就是你们!” 不祥? 颜姬瞧了瞧自个,再看了看自己儿子。 果然,理由和借口……只要你能说出口,什么奇葩的话,都能听到。 “到底谁不祥?”薛宗越瞧着地上的贼人,“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些人这些事都是谁招来的?是我们母子二人吗?自己的洗脚水自己喝,莫往别人身上泼。” 颜姬深吸一口气,“和她说这些废话作甚?人证物证都在,她休想抵赖,就算是送到了皇帝跟前,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一听要把她扭送皇帝跟前,太夫人终于慌了。 薛宗越如今是国公爷,她与五毒门勾结要谋害国公爷,一旦皇帝追究起来,怕是连同她的母族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死的就不止她一个。 事实上,关于老公爷的死,她心知肚明,所以…… “今儿来的都是自家人。”薛宗越道,“我没有让外人插手,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在府内。为的就是给国公府留点脸面,你不要脸,爷还要脸呢!” 这么闹腾,若是真的让人知道,他薛宗越的脸面往哪儿搁? “都到了这份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颜姬望着眼前,面色灰败的太夫人,“你一直是国公夫人,一直高高在上,我从不轻易招惹,即便是抬为平妻,我也从未在你面前炫耀过什么,是你把我当成假想敌,把自己逼上绝路。” 太夫人跌坐在门槛上,眼眶猩红,“是你和这个孽种,夺走了国公爷所有的宠爱,如果没有你们……” “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人,国公府的妾室又不是只有我一人。”颜姬缓步行至她面前,“你该恨的是国公爷,毕竟要施舍于你宠爱的,是他!男人犯的错,为什么要让女人来承受?越儿,把人都带下去,后续之事处理干净!” 薛宗越颔首,“是!额,娘您……” “出去吧!”颜姬扭头看他,“娘跟她说说话。” 薛宗越点点头,手一挥,“走!” 反正,跑不了! 待人都退下,颜姬拂袖蹲下,笑靥凉薄…… 第611章 我送你回去 待人都撤了下去,太夫人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你该不会以为,人都走了,你就没事了吧?”颜姬蹲在那里看她,神色冷冽,眼底却满满的不屑与嘲讽,“你想杀我,那是你我的事情,你不该动我儿子,那是我的底线所在。” 太夫人轻哼,“青楼妓子,也有所谓的底线?” “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能选择怎样的人生,我入国公府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事实证明,我也有能力把握机会。”颜姬冷眼睨她,“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 太夫人咬着牙,那副神色,好似要将她剥皮拆骨。 可惜,她没这能耐。 颜姬是最大的赢家,也是最后的赢家。 “原本,你可以在国公府颐养天年,可以好好的过你下半辈子,我们压根就没打算动你,哪怕我没你这名头。”颜姬根本不在意这些名位,“是你非要勾结杀死国公爷的贼人,是你自作孽不可活,如今怪不得我了!” 太夫人轻哼,“你敢把我送到皇帝面前吗?你就不怕国公府的颜面无存,从此以后你们再也抬不起头?贱人,你敢吗?” “我也不是傻子,为什么把人支开,只留下我和身边的婢女,这点把戏你还不清楚?”颜姬幽然叹口气,“我留你……全尸。” 太夫人骇然瞪大眼睛。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颜姬从佛堂里出来,瞧一眼守在外头,来回徘徊却没敢进门的儿子,不由的笑了笑,“怎么还没回去?” “娘,您怎么这么久?”薛宗越忙问。 颜姬报之一笑,“傻儿子!” “娘,没事吧?”薛宗越有些担心,“她……” 颜姬回眸睨了一眼门口,“这是长辈的事,你这个晚辈还是别问的好。娘自己的恩怨,自己处置,不能让你沾了血。” 闻言,薛宗越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没事了!”颜姬道,“接下来的事儿,你自个处理,娘累了!” 薛宗越赶紧搀着她,“娘,我先送你回去。” “好!”颜姬点点头。 待送了颜姬回房,薛宗越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全子手脚麻利,早就让人把屋子内外都给收拾了一遍,绝对不留任何痕迹,免得自家爷到时候住着烦心。 “爷?”全子行礼,“接下来……” 薛宗越换了身衣裳,总觉得去了一趟佛堂之后,回来就沾了晦气。 “多亏了苏幕,要不是她在外头拦着人,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解决。”薛宗越捋着袖口的褶子,想起了林静夏,“林大夫呢?” 全子忙道,“在后门待着,说是府中无事再离开。” 怕就怕,万一中途有所变故。 “不早说!”薛宗越撒腿就跑。 全子一怔,“哎哎哎,爷……” 灯火摇曳,风吹鬓发翻飞。 薛宗越急吼吼的跑向后门,林静夏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位置,只要府内无恙,她就会离开,眼下就等着他们的动静。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委实将她惊了一下。 等着她回过神来,便瞧着回廊尽处有身影窜入,悬在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的落下。 薛宗越踩着斑驳的光影,挟着夜风,傻笑着冲到她面前。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林静夏也能感觉到,来自于这傻小子呵出的灼热呼吸,可见他跑得有多着急,有多……急不可耐。 “府内无事了?”林静夏扬起头问。 薛宗越连连点头,仿佛是邀功似的,“有小爷在,能有什么事?没事,你别担心!” “这是国公府的事情,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提着灯笼,转身朝着后门走去。 薛宗越赶紧跟上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灯笼。 林静夏:“??” “我、我来!”说话间,他又夺下了她的药箱,兀自背上,“我送你回去。” 林静夏:“……” “走!”薛宗越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拽住她的手,跨步出了后门。 第612章 这小子盯上你了 夜色沉沉。 瞧着某人不安分的手,林静夏用力的抽了回来,“国公爷不必如此客气,这条路我熟得很,我自己能回去!” 说着,她作势想取回自己的药箱和灯笼。 可薛宗越哪儿是这么好应付的人,她伸手去拽他肩头的药箱带子,他直接将脸凑了上去,一副死猪不怕二皮脸的模样。 林静夏:“……” 姑娘家家的,虽然平素冷着脸,瞧着能独当一面,可也没独挡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一面,指尖碰到薛宗越的面颊,那一瞬的灼烫,惊得她慌忙后退,差点崴了脚。 “你……”林静夏搓揉着指尖。 薛宗越提着灯笼,“我脸太糙,扎着你了?” “无耻!”林静夏唇瓣紧抿,“把东西还给我,你回去罢!” 薛宗越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隐隐有些着急,是不是自个太急功近利了?把人吓着了?看着好像是吓着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的,又是为了我国公府的事儿,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来回跑,不安全。”薛宗越紧了紧药箱带子,“方才我以为你是要打我来着,所以我才把脸伸给你!” 林静夏懒得搭理他,可伸手去抢药箱,显然也不理智。 想了想,她抬步就走。 “林大夫?”薛宗越一怔,赶紧追上去,“你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摸了我的脸,不打紧不打紧,我不在意!” 林静夏咬着牙,“别跟着我,你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 “那要不……我摸回来,咱两扯平?”薛宗越忙道。 林静夏幽幽的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别再跟着我!” “我得送你回去!”薛宗越不依不饶。 于是乎,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着。 薛宗越到底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既然林静夏不愿他跟着,那他就远远的跟着,不靠太近便罢了,提着灯笼走在她后面,亦是极好的。 等着到了四时坊门前,林静夏转身看他,“药箱放下,人,走!” “送你进去呗!”薛宗越提着药箱就进了门。 “诶,你……” 奈何,薛宗越速度快,一溜烟似的钻进了四时坊,不带任何犹豫的。 伙计愣了愣,一时间也闹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可瞧着自己东家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关上门就跑了。 这情形不太对,还是少说少问为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已经回来了,国公爷可以回去了!”林静夏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药箱,提溜着就去了一旁的药柜,将药箱搁下。 薛宗越就站在大堂内,“要不,你再给我看看,许是我这毒还没排清楚,总觉得脑壳晕晕乎乎的,走路都有些轻飘飘……” 偷摸着睨一眼林静夏,好嘛,脸黑如墨,眼神如刀。 这没说完的话,薛宗越只能生生咽回去。 “我就一句,滚不滚?”林静夏显然是恼了。 薛宗越提着摆子,“滚滚滚,马上滚,我明天再来!” 音落,人转身就跑。 林静夏愤然跺脚,“别再来了!” 再来,扎不死你! 待四下终于安静下来,二楼传来幽幽声响。 “没成想,这小子还真是盯上你了。”苏幕就站在栏杆处,方才的事情她都看得真真的,一个穷追猛打,一个使劲往外推。 林静夏一怔,方才光顾着与薛宗越扯皮,还真的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人。 伙计方才倒是想说来着,可瞧着形势不对,哪儿敢开口?! “公子?”林静夏愕然,“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苏幕缓步走下来,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呀”声响,“国公府的事情结束,我就想着带你回来,没成想薛宗越跟了你一路,我只好先进门。” “您都看到了?”林静夏抿唇,“不是您想的那样,薛宗越只是戏弄我而已!” 苏幕叹口气,“月白,你心里悬着夏管家的事儿,所以恨极了薛家的人!” 林静夏心头一钝,当下沉默。 第613章 当街拦她 “公子?”好半晌,林静夏才开口,“你既知我心中所想,我便不用多说什么,虽然薛介死了,但对我而言,薛家都是罪人,不管这薛宗越如何大献殷勤,我都忘不了当年的事情。” 苏幕当然知道她怎么想的,自然也不会逼她做什么,“你能出手帮我收拾国公府那老婆子,着实为难你了,接下来的时候我自己处置。” “公子还要做什么?”林静夏一怔,“这国公府的事情,不都结束了吗?” 苏幕点头,“但是五毒门的事,还没完呢!” “五毒门……”林静夏敛眸,“这倒是。” 苏幕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公子?”林静夏低唤,“顾宅那边您放心,我一直照顾得很好,只是您若是得空,还是去看看吧!顾家二爷有些想法,可能需要您点头。” 苏幕皱了皱眉头,“有些想法?” “是!”林静夏抿唇,“具体的,等您得空再说吧!” 眼下,还是收拾五毒门要紧。 这些余孽不铲除,殷都城永无宁日,还得时时刻刻防着背后一刀。 “好!”苏幕也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四时坊。 人回来了,没事就好,她自不会久留。 长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殷都不夜城。 “爷,此番把五毒门最后一线希望折断,能逼出他们的幕后黑手吗?”年修问。 苏幕摇摇头,“难说!毕竟已经折了一个温驰,又赔上了国公府里那么多人手,算是元气大伤,闹不好连老本都赔上了。如此一来,只能养精蓄锐,等待东山再起!” “倒也是。”年修叹口气。 黑漆漆的夜里,心里沉甸甸的。 “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五毒门,而是白玉龙戒。这谭文君不知道留了多少后手,若是要一个个揪出来委实不容易,但若是放任不管,早晚得闹到皇帝那里。”这才是苏幕最担心的,“南都和锦衣卫,都得跟着倒霉!” 顾西辞那边,是绝对不能动的。 南都没了顾震,动荡是在所难免,眼下正是顾西辞建立势力的时候,她得给他腾时间,等他真正掌控了南都,才能真的放心。 蓦地,苏幕陡然低喝,“谁?” 年修当即要拔剑,谁知下一刻,苏幕反手便是一推,愣是将年修的剑推回了剑鞘。 “爷?”年修一怔。 苏幕绷直了身子,恭敬的尊了一声,“侯爷。” 齐侯,沈丘。 客栈的后院。 屋内灯盏葳蕤,苏幕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以什么心境去面对沈丘?毕竟他是沈东湛的父亲,还是当朝大名鼎鼎的齐侯爷。 威严,冷肃,不苟言笑。 苏幕还算恭敬,俯首垂眸,“东厂和锦衣卫素为死敌,您就不怕被人瞧见?万一此事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会给沈指挥使招来灾祸。” “帝本多疑,他那性子,本侯比你清楚。”沈丘坐在那里,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兀自端着杯盏饮茶,“无需你来提醒。” 苏幕敛眸,“不知齐侯爷当街拦我,有何吩咐?” “谭文君在你手里?”沈丘开门见山。 这倒是把苏幕给震住了,没想到沈丘连此事都知晓? “侯爷如何知晓,人在我手里?”苏幕眉心微凝,苏宅之内不太可能出内贼,也不知道沈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沈东湛说的? 周南说的? “你承认了?”沈丘眸色微沉的睨着她。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侯爷不必如此试探,人在我手里,沈东湛也已经见过,若您是冲着那些疯言疯语来的,只怕是晚了一步,该说的不该说的,谭文君已经吐了个干净。” “什么?”沈丘骤然起身,面色大变。 见着他如此神色,苏幕整颗心陡然下沉,能让沈丘如此大变神色,如此慌乱,想来那谭文君所言之事……多多少少,是有些真的。 先太子?! 沈东湛…… 第614章 她没把话说完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沈丘别开头,避开了与苏幕的视线对碰,只是捏着杯盏的手,指关节愈发泛青,已然出卖了他的情绪。 “不只是谭文君,还有他的同伙。”苏幕心里有了大概的想法,“一帮人在殷都城内乱窜,一个个手里都拿着白玉龙戒,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提到白玉龙戒的时候,沈丘放下了手中杯盏,“你连白玉龙戒都见着了?” “侯爷一点都不奇怪,说明您早就知道,真正的白玉龙戒的下落。”他试探她,她自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 虽然都是为了沈东湛,但相互不信任,相互试探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沈丘眯了眯眸子,“原以为栾胜养的刀子,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没成想,竟也懂得不少,连人心都敢窥探。” “没办法,要活着就得小心翼翼。”苏幕深吸一口气,“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侯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丘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 “你就不担心吗?”沈丘皱眉望她,“如果让栾胜知道,你出卖了东厂,与锦衣卫的人厮混,与本侯私下里有所接触,只怕会死无全尸。” 苏幕笑了一下,“若是有所担心,侯爷还能听到这么多事?我相信沈东湛,自然也相信,养育他长大的齐侯爷,包括……您的夫人!” 骤然听苏幕提起自家夫人,沈丘的面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喉间滚动。 “夫人对我有恩,三番四次的救过我,所以我也没必要对侯爷您隐瞒什么。”苏幕紧了紧手中剑,冲着沈丘躬身行礼,“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沈丘没吭声。 既没再发问,也没有拦着。 待苏幕离开,青阳近前,“侯爷,您觉得她说的是实话吗?” “连谭文君的名字和白玉龙戒之事都说了,还能有假吗?”沈丘狠狠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是否相信?” 青阳想了想,“总不能谁说都信吧?世子素来睿智,但也心细多疑……” “谭文君!”沈丘扶着桌案起身,“这厮简直是疯了!都过了这么多年,天下都太平了,还心心念念着要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真是怎么防都防不住!” 青阳有一点不明白,“侯爷,您说咱们找了他这么久,一直没发现他的踪迹,这些年他到底是躲在何处?现如今为什么又突然冒出来?是做好了什么准备?” “人现在在苏幕手里,一切都不好说。”沈丘有些脑仁疼,只觉得烦躁。 过来这么多年的安稳日子,忽然间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早有预料,但……应付起来太麻烦。 “您说,苏千户会不会帮着处置?”青阳低声问,“如果谭文君死了,这一切的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人一死,不就什么事都完了吗? 沈丘低呵冷笑,“你以为他会没有准备吗?若是杀了一个谭文君就能解决问题,苏幕和湛儿不会留他活到现在,在他胡言乱语的第一时间,就会了结他!” 事实,肯定没那么简单。 苏幕……藏了事!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青阳有些着急,“万一这事传到栾胜的耳朵里,被皇帝知道……” 沈丘扶额,“我想静静!” 只是风云将起,哪儿还能有真正的宁静。  苏宅。 苏幕瞧着门口的周南,便晓得沈东湛已经来了。 “守着!”苏幕低声吩咐。 年修立在门口,在苏幕进房之后,快速合上了房门。 “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周南不解,“这国公府的事情不是早就安排妥当了,都不需要苏千户亲自动手,不至于……” 年修白了他一眼,不待他说完便嗤了一声,“还不是怪你家沈指挥使!” 周南:“??” 这锅从何而来啊? “我遇见了你爹。”苏幕给沈丘留了面子,亦不想让沈东湛难做,以“遇见”代替了“拦阻”。 沈东湛正在沏茶,捻着小壶的手,在半空微顿了一下。 第615章 放长线,钓大鱼 沈东湛沏了杯茶,搁在了苏幕跟前,这才缓缓坐在她对面,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下文。 “齐侯爷与我打听谭文君之事。”苏幕目不转睛的看他,“我没瞒他,已如实相告。” 沈东湛叹口气,“他什么反应?” 苏幕犹豫了一下,“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他望着她,神色还算平静。 苏幕勾唇笑着,“真话,他脸色都变了;假话,他压根不信我。” 闻言,沈东湛沉默良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幕起身,行至屏风前将外衣褪下,随手挂在了边上,转身望着坐在烛光里的俊俏男儿,轻叹道,“谭文君说的,也许是实话。” 沈东湛抬眸看她,“如果是实话,你当如何?” “你介意我是东厂的人,双手染满鲜血吗?”苏幕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出了这么个问题。 沈东湛摇头,“只要你是苏幕,便罢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你的蠢问题,可以留着问那些,会哭会嘤嘤嘤的小姑娘!”苏幕眉眼淡然的回到桌案前,重新落座。 对她来说,他是沈东湛,那就够了! 沈东湛瞧着她,忽然笑了。 “与你两心相交之前,我觉得这人世间除了仇恨,没什么值得我眷恋,后来我才知道,人不该只为了仇恨而活着,一辈子就一次,为自己活着,好好当个人……不好吗?”苏幕端起杯盏,呷一口杯中茶。 沈东湛瞧着她,“这是提前让我做好心里准备,表明了你自己的立场?” “你是个聪明人,既听得出就该明白,我是一定会陪着你,不管是国仇还是家恨,我都愿意随你拔剑对天下。”苏幕放下杯盏,目色温柔如水,“只要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沈东湛摊开掌心,苏幕含笑将手递给他。 两手相交,掌心紧贴,彼此的温度交融。 烛光摇曳,岁月静好。 “此生定不负。”他说。 “与君共白首。”她笑。 四目相对,相知相守。 “走,做点有趣的事。”苏幕牵着他的手,“之前南疆使团要离开,你这厢忙得脚跟不着地,如今倒是可以空闲下来。” 沈东湛也不问是什么事,由着她牵着他走。 进了地窖,瞧着那齐展展绑在木架上的男子,沈东湛心神一震,登时眉心拧成了“川”字,不由的扭头望着苏幕,“什么意思?” “你能在这么多人当中,找到真正的谭文君吗?”苏幕抱臂而立,脑袋一偏,就这么幸灾乐祸的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幽然瞧着她,明知道他跟谭文君不熟,说起来也就是上次见了一面而已,还是在这样黑灯瞎火的情况下,现在让他来认人…… “你说的有趣之事,就是这?”沈东湛问。 苏幕扯了扯唇角,“你来找找看,能找到吗?” 闻言,沈东湛近前。 若只是看容貌身形,还真是不好找,这一个两个长得近乎相似,连带着神态动作都差不多,发髻相似,再换上一模一样的衣裳,简直看得人眼花。 这种情形,类似于大家来找茬。 要在这么多相似人之中,找到真正的谭文君,还真是不容易! 沈东湛皱了皱眉,瞧着整整齐齐绑起来的,十多个“谭文君”,一时间真有些脑壳疼,真是到了考验眼力的时候。 “他!”沈东湛指了指。 苏幕“噗嗤”笑出声,“确定?” “这……”沈东湛其实也不确定,只瞧着这人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锐利,想着是个有脾气的。 可瞧着苏幕那神色,沈东湛便有些不敢确定了。 “乍一眼,别说是你,我也认不出来。”苏幕指了指边上的石室,“真的在里面,外头全是假的。也不知道,他们自个是否认得出来?” 沈东湛听着这话有点意思,“你是说……” “五毒门怎么被收拾的?”苏幕反问。 沈东湛心中了然,“放长线!” “钓大鱼!” 第616章 他,还是知道了 因着夜里,沈丘与苏幕碰过头,所以沈东湛没有在苏宅停留,他其实也不太相信苏幕的轻描淡写,自家老父亲什么德行,他这个当儿子会不清楚? 若是母亲找来,沈东湛倒是能放心,毕竟娘对苏幕很满意,但父亲那边……他就得当心了,万不能让苏幕吃亏。 “去找!”沈东湛瞧着黑漆漆的街头。 如果放任不管,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 沈东湛可不希望,父亲动不动去找苏幕的麻烦,有本事找他自个的媳妇去,平白无故找儿媳妇麻烦算怎么回事?! “是!”周南会意。 翌日。 苏幕去了一趟顾宅,见到了舒怀容。 “公子来了!”舒云赶紧去沏茶。 苏幕坐定,“月白说,舒伯父的身子有些好转,但您想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知道你事忙,我便长话短说。”舒怀容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腿上,神情略显肃穆,“我思虑再三,虽然现在有你庇佑,但我总不能一直躲躲藏藏的,当年的事情还没完,我不能就这样作罢!” 苏幕敛眸,当年的事情的确没完…… “我想入宫!”舒怀容道,“你是苏千户,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随便找个由头都能把我塞进宫里去。” 苏幕眉心微凝,“是不难,只要我开口,你就可以进宫,但是……栾胜时常在宫里走动,万一他抓住你,你当如何?” “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生与死都是我一人之事,我为自己的兄弟报仇,一切后果自行承担!”舒怀容突然给苏幕跪下,“求苏千户成全。” 苏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舒云进门,将杯盏搁下,随之跪在了苏幕跟前,“公子,我与叔父商议过,决定双双入宫待着,虽然宫里也有您的眼线,可很多事情他们没有我们清楚,所以不可能事事分外留心。” 这话不假,兹事体大,苏幕不可能与底下人说太多。 “如今交给我们,苏千户大可放心!”舒怀容心意已定,“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就让我们为江家,为我兄长做点事情。” 苏幕沉默,若有所思的瞧着二人。 “我们会小心的。”舒云忙道,“若是逢着栾胜,必定绕道走。” 苏幕弯腰将二人搀起,“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件事我会交给年修,他会给你们安排宫里的差事,你们自己小心,若是情况不对就早点撤,莫要勉强。” 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做成想做的事。 “多谢苏千户!”舒怀容连连点头。 苏幕瞧着二人,“先把身子养好,不然我也不敢送你们进宫,宫里的奴才若是带伤,定会惹人怀疑。” “好!”舒怀容感激涕零。 出了顾宅,苏幕站在后门位置许久。 回望着紧闭的木门,神色微沉。 “爷是想起了顾公子?”年修知道她的心思。 苏幕叹口气,“远在南都,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这南都偌大的将,军,府交到他手里,一介儒生也不知能否服众?” “顾公子是个有福气的,顾将,军既然敢把家业交到他手里,自然也是有十足把握的。”年修是旁观者清,“您如今该担心的,是先太子之事。” 苏幕点点头,“谭文君一直强调,先太子没有死……到底死了没有?” “这记档上不都写着,已经死了吗?当时那么多人瞧见,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年修觉得这谭文君不靠谱,“李大夫不是说,这谭文君疯了,疯子的话只能听一半信一半吧?” 没死? 死了? 到底死没死? 刚到街口,奈风已经领着人候在那里。 “苏千户!”奈风行礼,“督主有请。” 苏幕面色渐冷,“可知是什么事?” “好像跟什么戒指有关,具体的……您去了就知道了!”奈风不敢多说,只是提了个醒。 戒指? 一听这两个字,苏幕心头微颤,只觉得谭文君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栾胜,还是知道了…… 第617章 龙卫军 苏幕进了提督府,跟着奈风进了栾胜的书房。 一进去,苏幕便看到了摆在桌案上的那枚白玉龙戒,不由的心内一紧,好在面上并无任何异常,冲着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 “义父!” 栾胜立在窗口位置,恰背对着苏幕,听得动静也没有转身,依旧保持着背对的姿势,“知道桌案上的东西,是什么来历吗?” 桌案上的白玉龙戒,是假的。 苏幕即便知晓真假,却也不能直言,清醒的人永远是那么清醒,她知道自己有多冷血,便也明白他有多心狠手辣。 那点血脉相连,不足以让她信任他。 幼时的残忍,是她忘不掉的噩梦。 “白玉龙戒。”苏幕近前,伸手拿起了白玉龙戒,“不知道义父这枚,是真是假?” 栾胜面容沉静,终于回眸看她,“你想知道?” “我手里也有。”苏幕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龙戒,“与义父这枚相差无几,就是不知道孰真孰假?我的白玉龙戒是从一些江湖人身上搜出来的,不知道义父的……从何而来?” 栾胜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忙解释,“也是从江湖人的手里,搜出来的。” “看样子,殷都城内,有不少这样的东西。”苏幕将白玉龙戒放回桌案上,“义父,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栾胜缓步行来,捻起了白玉龙戒,面色却是极为平静,“你想知道?” 苏幕心头微转,神容清浅,“想来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义父不愿说,苏幕便不问。” “这东西原是先太子李肃的。”栾胜瞧着手中的白玉龙戒,“想必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当今圣上登基,这皇位定然是李肃的,可惜啊,李肃没这个命,皇位拱手让人,江山也另择他主。” 苏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这先太子真的是沈东湛的生父,那么这江山社稷原该也是他的,倒不是舍不得这天家富贵,只是这父母双亡之痛,苏幕感同身受。 “李肃死后,这天下就归了当今圣上。”栾胜继续道,“白玉龙戒是先帝所赐之物,乃是先太子身份的象征。” 苏幕对此不感兴趣,龙之为物,为天为君,不足为奇,身份的象征,如同令牌,有什么可奇怪的? “白玉龙戒可以调动十万龙卫军。”栾胜幽幽的望着她。 这话一出口,苏幕骇然扬起了眉眼,“十万龙卫军?” 没听过,有什么龙卫军啊! “义父,何为龙卫军?”苏幕不解。 栾胜眉梢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开口,“那是先帝给予先太子的权柄,太子可以拥有自己的禁卫军,因为要跟先帝的禁卫军有所区分,所以便成为龙卫军。先帝当年是真的钟爱先太子,也是真的想把江山交给先太子。” “那后来,龙卫军去了何处?”苏幕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 栾胜深吸一口气,“谁也不知道,龙卫军去了何处?白玉龙戒失踪之后,龙卫军也跟着消失了,杳无音信,查无踪迹。” 苏幕:“……” “白玉龙戒再现,说明离龙卫军出现,也不远了!”栾胜将白玉龙戒搁在桌案上,“这枚白玉龙戒是假的,若是送到皇上跟前,只怕会龙颜大怒。” 苏幕敛眸,她当然知道这是假的,“那此事得先瞒着皇上?” “白玉龙戒是假的,但先太子的人冒出来了,却是真的,总归要有一样,得送到皇上跟前交差吧?”栾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这是问她要人? “义父放心,我一定会把人找出来!”苏幕行礼,“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在江湖人身上找到的,似乎与您说的龙卫军,没什么关系?” 栾胜勾了勾唇角,“江湖人也是人,只要是个囫囵个的就成。” “是!”苏幕颔首。 不知道栾胜在想什么,只不断的捻着手中的佛串子,眼神凉飕飕的在苏幕身上转悠…… 第618章 要带她离开 “义父为何如此看着我?”苏幕眉心微凝,不由的往后退了半步。 栾胜抬步往房门外走去,苏幕默默的跟在其后。 外头,阳光明媚。 二人,一前一后。 奈风与年修远远的跟着,没敢近前。 “你为何如此担心?”奈风问,“督主又不会吃了苏千户,我瞧着最近督主待苏千户倒是不错,仿佛有些迁就。” 年修抿唇,这白玉龙戒和谭文君的事儿,可不是小事,若是督主知道自家爷知情不报,刻意隐瞒,还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想起上次,栾胜差点杀了苏幕,年修至今心有余悸。 “督主终究是督主。”年修可不敢说实话,“这些年如何对待苏千户,你也清楚。” 闻言,奈风不语。 栾胜终究是无情的,赏罚分明,谁都不例外。 “太子最近没找你麻烦?”栾胜问。 这话问得苏幕有些疑惑,往常栾胜问的,都是她为什么不去给太子请安,如今……可笑的悲悯,真是滑稽。 “回义父的话,自打靖王殿下成婚那夜见过太子之后,东宫便没了动静。”苏幕据实回答,“义父是想让我进宫。” 栾胜顿住脚步,转头瞧着她,“你很抗拒。”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太子殿下是主子,苏幕身为奴才,不敢抗拒。”苏幕垂眸。 栾胜只是默然盯着她,没有训斥也没有苛责。 “江湖人的事情,要抓紧!”栾胜好半晌才开了口,“等这件事结束,杂家带你离开殷都一趟,你且有个心理准备。” 白玉龙戒的事情,苏幕心里有数,栾胜都开口了,她自然要应付的,但是她没想到,栾胜后面还有词? “离开殷都?”苏幕一怔,“义父这是有急事?” 栾胜没有说透,只是伸手掸了掸她的肩头。 叶落无声沾衣肩,枝头花落只随风。 苏幕没敢动弹,由着栾胜施舍些许,不该属于东厂提督的情感,心里却是凉薄到了极点,人就是这么奇怪,多年的相处还不如那一星半点的血缘。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栾胜没有正面回答,“先回去吧!” 苏幕行礼,“是!” 栾胜站在那里,看着苏幕头也不回的离开,目色渐渐温和。 也就是这个时候,奈风忽然觉得,自家督主似乎很不一样了,尤其是看苏千户的眼神,不似从前那般凉薄,倒是多了、多了……几分人情味? 出了提督府,苏幕的脸色瞬时沉下来。 等走出去一段路,年修才敢开口,“爷,督主是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吗?”苏幕顿住脚步,“告诉我白玉龙戒是个什么东西,再拐着弯让我把人交出来。” 年修骇然,“交出谭文君?” “拐着弯让我交人,将利弊都与我分析过了,皇上那里不好交代。”苏幕紧了紧手中剑,“栾胜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年修低低的问,“那您真的要把谭文君交出去?” “后院里这么多的谭文君,随便交那么一两个都不成问题。”苏幕忽然觉得,这也是件好事,弄个假的糊弄。 一模一样,神神鬼鬼的,时隔十数年,大概皇帝和栾胜,也分不清楚谭文君的真假吧? 但现在问题不在这谭文君,而是龙卫军。 “栾胜说,白玉龙戒能驱使十万龙卫军。”苏幕抿唇,目色微沉,“这龙卫军到底在哪?谭文君出来了,是不是也把龙卫军给带回来了?” 年修一颗心骤然提起,慌忙环顾四周,“这是不是意味着……” 天下,将乱? 这谭文君,是回来造反的?! 哦不,是回来拨乱反正的?! 还有便是,栾胜要带着她离开殷都一阵,这又是为何?眼下也没有外派的任务,宫里宫外的都没什么动静,栾胜又想玩什么花样? 离开殷都? 苏幕深吸一口气,罢了,先回去再说。 刚回到苏宅,李忠便急急忙忙的跑来了,“可算回来了,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出了何事?”苏幕凝眉。 第619章 到底是死是活? “你看这个!”李忠将一个竹蜻蜓递给苏幕。 乍一眼这东西,苏幕心神一颤,还真是没敢伸手去接,等到回过神来,这才伸手接过,“竹蜻蜓?哪儿来的?” “今儿一早,门口突然冒出来的。”李忠忙道,“门童不知所以,也没敢丢,直接送我这儿来了!我打眼一看,这不就是……” 那名字在舌尖流转,愣是没有吐出来。 “少离的竹蜻蜓。”苏幕指尖轻捻,竹蜻蜓瞬时飞出,在半空中转个圈,又慢悠悠的回到了她手里,只是那个叫“少离”的孩子,飞出去之后就没有再飞回来。 李忠“嗯”了一声,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偷摸着瞄了她几眼,怕她心里难受。 “东西不会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是能借着这竹蜻蜓传递某种消息的,怕也只有当初的某人了吧?”苏幕一直坚信,耿少离没死。 尸体虽然找到了,但她觉得那不是少离…… 这点,李忠心里很清楚,所以拿到竹蜻蜓的时候,他也有过犹豫,如果藏起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但若是今儿瞒着,来日她若知晓,怕是更难过。 所以,李忠没有再瞒着。 “放心吧,既然东西都送来了,肯定还有下一步,我且看看除了五毒门,还有谁敢跟东厂作对?”苏幕骤然蜷手,竹蜻蜓在掌心碎得四分五裂。 拂袖将碎片丢弃在地,苏幕抬步离开。 李忠心下咯噔一声,拽着年修忙问,“怎么了?今儿不太对。” “刚从提督府出来。”年修也不多说。 但仅这一句,已经足以说明苏幕怒气的来源。 提督府…… “又怎么了?”李忠追问。 年修指了指后院方向,“地窖里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爷这会心里正烦躁呢!您呢,少掺合,免得给爷添堵。” 李忠眉心紧蹙,这事早该想到的,他们当时抓那些江湖人,定然是让栾胜的人瞧见了,“督主训斥了?” “不管有没有训斥,这事没完。”年修拂开他的手,疾追苏幕而去。 没完? 李忠站在原地,幽幽的叹了口气,“这老阉狗,还没完了?呸!” ………… 沈东湛没找到沈丘,但沐飞花却是找上门来了。 毕竟沐飞念还在沈府养病,到底是姐妹一场,偶尔还是得来看看情况,丧夫丧女之事虽然没有挑破,但沐飞念肯定多少能猜到。 且瞧着她神情恹恹的,便可知晓一二。 “娘!”沈东湛在墙外,将沐飞花拦着。 沐飞花叹口气,“亏得你,否则她可怎么办哦?” “姨母之事,我会妥善处置,定保她安然无恙。”沈东湛犹豫了一下,“娘还没找到爹吗?” 沐飞花刚要回答,冷不丁闭了嘴,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他,“这话有点意思,湛儿,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爹去见过了苏幕。”沈东湛怀中抱剑,“不知道跟苏幕说了什么,苏幕的性子您也知道,向来不多话,我问过了,她也没说什么。” 沐飞花眉心紧皱,“去找苏幕了?” “苏幕只说,是她遇见了我爹。”沈东湛半垂着眉眼,“娘……信吗?” 沐飞花还不知道沈丘的性子吗? “遇见?若不是他主动出现,拦了苏幕,能这么巧在街上遇见,那他怎么不来见我?”沐飞花双手叉腰,咬着牙哼哼两声,“摆这么大的架子见苏幕,看把他给能耐的!”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娘,您别生气,爹那性子你也知道的,心直口快的。” “当着苏幕的面,还敢心直口快?他以为他是谁呢?沐柠这事,老娘还没跟他算账呢!”沈东湛不说还好,他一开口,沐飞花觉得自个能原地炸裂,“还敢去找苏幕?老东西,真是脸都不要了,最好别让老娘逮着他!” 抓住他,先把腿打断! 这事,没得商量! 周南在旁偷笑,自家爷再撺掇撺掇,侯爷下半辈子就得在床上过了…… 第620章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娘,您别激动,苏幕什么都没说呢!”沈东湛故作无奈的叹气。 沐飞花回过神来,“得了,这事娘自个解决,你就不必烦恼了,与苏幕好好的,这些个混账事,轮不到你动手。” “是!”沈东湛行礼。 沐飞花憋着一肚子火气,气吼吼的离开。 待沐飞花一走,周南便竖起了大拇指,“爷,高!” 借刀杀人,不见血。 “还得他媳妇收拾他!”沈东湛转身就走。 周南轻嗤,果然是打蛇打七寸,一击毙命! 侯爷夫人离开沈府,多半是去找苏幕了吧? 诚然,如此。 苏幕瞧着不动声色立在窗外的人,委实吓了一跳,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足见内功深厚,不由的心内一紧,“侯爷夫人?” 她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苏幕!”沐飞花站在窗外,胳膊搭在窗棱处,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苏幕近前,躬身揖礼,“夫人!” “乖乖乖,不用多礼。”沐飞花瞧着苏幕,真是越看越舒坦。 苏幕环顾四周,“您先进来吧!” “不打紧,我说两句就走。”沐飞花轻叹,“我家那老东西找你了?” 苏幕刚要开口,却听得沐飞花又道,“莫要诓我,说实话!” “是!”苏幕颔首。 沐飞花揉着眉心,“我就知道,没安好心的东西!他说什么了?” “问了谭文君和白玉龙戒的事情。”苏幕道,“我告诉他,人在我手里,此刻就在地窖里关着,该说的不该说的,谭文举都说了,沈东湛也都听到了。” 沐飞花神色乍变,“都听到了?” “是!”苏幕颔首,“如今是夫人问起,我不敢隐瞒。” 沐飞花站在那里,神色略显慌乱,仿佛不知该如何言说,之前面上的那点薄怒,这会早已消失殆尽,好似有些不知所措。 “沈东湛未必全信。”苏幕知道,沐飞花在担心什么,“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夫人为何不信他一回?” 沐飞花愣愣的抬眸,望着苏幕。 “沈东湛不是三岁的孩子,他是夫人一手养大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应该相信他。”苏幕浅浅扬唇,“你们把最好的都给他了,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若他连一点自行处置的能力都没有,岂非辜负了侯爷和夫人的重望?” 沐飞花细想着,似乎是这个道理。 “夫人太焦虑了,因为您把他当成孩子,可您想过吗?孩子会长大。”苏幕的宽慰直中沐飞花心坎,“哪怕这件事是真的,您觉得自己的儿子,会稀罕这天下吗?” 沐飞花张了张嘴,定定的望着苏幕良久。 四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须臾,沐飞花忽然笑了,“我终是明白,湛儿为什么非你不可了。” “多谢夫人夸赞。”苏幕躬身作揖,“侯爷当时在城东的彩云客栈,不过以侯爷的谨慎,这会应该早就走了。” 沐飞花点点头,“既然湛儿都知道了,我便也不急着找这老东西,苏幕,能让我见见谭文君吗?就一面。” “可以!”苏幕没有理由拒绝。 沐飞花感激的望她,做事干净利落,为人通透睿智,这样的姑娘……谁见着不喜欢?哪怕她出身东厂又如何? 人改变不了出身,但可以选择如何活着。 地窖内。 苏幕送了沐飞花进去,兀自转身离开。 “爷,您怎么出来?”年修诧异。 苏幕睨了一眼秋娘,“有些话到了我这儿,便算是到了沈东湛的耳朵里,我不知,他不知。我若知,他必知!” 言外之意,她不会瞒着沈东湛。 但若是不知道,那就另当别论。 秋娘知道她的意思,感激的行礼,“多谢苏千户!” 苏幕抿唇,不语。 昏暗的地窖内,沐飞花终于见到了谭文君。 “十多年没见,想不到再见面,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这样的地方!”沐飞花幽幽开口,瞧着铁索困顿的男人,目色沉沉如刃,“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为何还要回来?” 第621章 这是天道 听得熟悉的声音,听得刺耳的话语,谭文君幽幽的睁开眼睛,抬头瞧着眼前的人,原本略显呆滞的眸子,终是逐渐清明起来。 “齐侯夫人?”谭文君冷笑两声,“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着你!你和沈丘二人,找了我很久吧?只是可惜了,没能把我摁在开口之前。” 沐飞花立在那里,神容冷凝,“你都说完了?” “终于见到了太子殿下的遗孤,我自然是要说清楚的,免得他识人不清,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道,那得多可惜啊?”谭文君挣扎了一下。 奈何苏幕的铁索太过粗壮,他根本动弹不了。 地窖内,唯有铁索碰撞的声响,发出刺耳的动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沐飞花恨不能把人揪起来,狠狠的揍一顿,“你坏了他的安稳日子,让他后半生浸泡在仇恨你,更有甚者,会面临着朝廷的追杀!你会害死他!” 谭文君就这么凉凉的看这她,“害死他?我是在帮着他夺回属于他的天下,夺回太子殿下的皇位!” “皇位?”沐飞花咬着牙,“那也得有命才行!去你的狗屁皇位,还不如我这齐侯府的世子爷当得潇洒自在,老娘养了他这么多年,养得白白净净,功成名就的,怎么着……你一来就抢功,还这么理直气壮,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吗?” 都到了这份上,沐飞花张口便骂。 这事不管换做是谁,都得恼火。 精心养着的花儿,眼见着找了媳妇,可能再过几年连孙子都抱上了,却有人跑过来,要连花带盆的端走。 谁肯? 谁能答应? 沐飞花第一个不答应! 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是太子遗孤。”谭文君厉喝,“就该为太子报仇,夺回这天下。” 沐飞花“呸”他一脸唾沫星子,“他是我沐飞花的儿子,什么太子遗孤?再敢这么臭不要脸,我就把你的脸撕下来。” “不管你怎么说,他骨子里都留着李家皇室的血脉,是这江山社稷的继承人。”谭文君冷笑,背靠着墙壁,就这么凉凉的笑着,“皇帝会知道的,他早晚都会不得安生。” 沐飞花冷不丁揪住他的衣襟,“你又干了什么?” “我不会让他碌碌无为的当个什么破指挥使,他是储君,是继承太子之位的储君,理该登上皇位,成为一国之主,这天下都是他的!”谭文君理直气壮,梗着脖子低喝。 沐飞花狠狠的将他推搡在地,“去你的储君,去你的天下!当年太子妃临死前把他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跟我说过,从今以后他就是我沐飞花的儿子,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骨子里流淌着太子殿下的血,那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谭文君咬着牙,“生来就背负着家国天下的重任,他应该知道真相。” 沐飞花真想狠狠的给他几个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事实就是,你这是在害他!” “我是在帮他!”谭文君勉力挣扎,站起身来,“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都在盼着太子殿下的遗孤出现,到时候带领着我们这帮旧部,重振天下?” 沐飞花盯着他,“你真是疯了!” “白玉龙戒到底在谁的手里?”谭文君眦目欲裂,“把东西交出来!” 沐飞花定了定心神,忽然笑了一下,“哟,原来你也不知道东西在哪?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老娘我也不知道,有本事你自个找去,没本事就少在这里装大头。” “哼,我一定会找到的。”谭文君深吸一口气,“白玉龙戒一出,十万龙卫军就会回来,到时候这天下……” 沐飞花打断他的话,“就凭十万龙卫军,你就想对抗整个天下?你问问,老百姓答不答应?你再问问,满朝文武答不答应?就眼前来说,湛儿也不会听之任之,由着你们胡作非为!” “这是天道!” 第622章 先太子是谁杀的? 听得“天道”二字的时候,沐飞花显然是愣了愣,这是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两个字?上次听得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呢? 哦,想起来了,是当今圣上夺位登基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说了一句,这是天道! 天道好轮回,可曾饶过谁? “你说这话的时候,想过太子殿下吗?”沐飞花目色悠远,倒是忽然平静了下来,不似方才的抓狂与歇斯底里,“太子殿下生前,何其敦厚仁义,不屑于这等威逼利诱,勾心斗角,你今日此举难道真的是太子殿下所望?” 谭文君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如今的他,满心满肺的,都是为太子夺回天下,杀了当今圣上,完成他心中的魔念。 所谓的拨乱反正,其实只是他一人的执念不灭。 “太子理该登位,狗贼该杀!”谭文君眦目欲裂。 沐飞花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满是痛楚之色,“师兄,你醒醒吧!太子死了,天下早就不是当初的天下,当今圣上登位十数年,如今亦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你倒不如等等,犯不着带着所有人去给他陪葬!” 一句“师兄”让谭文君忽然冷静了下来,多少年不曾听过这两个字了? 如今的剑拔弩张,让他们都忘了曾经是最熟悉的人。 彼此之间,青梅竹马。 一门所出,情同手足。 “师兄,醒醒吧!”沐飞花叹气,“时移世易,这早就不是你当初离开时的天下,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谭文君定定的望着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你自己好好想系那个吧!”沐飞花转身离开。 地窖门口。 苏幕在外头候着,见着沐飞花出来,当下敛了神迎上去,“夫人?” “没事。”沐飞花幽然轻叹,“真是顽固不化,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怎么劝都没用。罢了罢了,你留着他罢,千万不要让他跑出去,眼下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我回去之后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弄出殷都城去。” 弄出去? 苏幕犹豫了一下,“您如何弄出去?” 这可是殷都城,那谭文君又是个大活人,而且看他疯癫的样子,若是发起疯来,怕是没人能治得住,是以……不容易! “我得想想。”沐飞花皱着眉头,思来想去的,一时间也没个妥善的法子,“眼下只能劳烦你了,看好他!” 苏幕颔首,“夫人客气了。” “轻重缓急,你比我掂量得清楚,我对你很放心。”这是沐飞花的心里话,“事关湛儿,马虎不得,我会尽快把人带走。” 苏幕犹豫了片刻,“夫人,我问个问题,您能如实相告吗?” “你说。”沐飞花缓步往前走。 苏幕紧随其后,“如果人落在了栾胜手里,会如何?” “栾胜?”沐飞花顿时笑出声来,“他虽然是你义父,可若是站在我跟前,我照样得骂他一顿,这老阉贼好事不干,坏事做了一箩筐,当年要不是他……先太子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不知道当年那些事,这老阉贼就跟搅屎棍似的,把宫里搅合得乌烟瘴气。” 苏幕心里沉了沉,低声问了句,“先太子到底是谁杀的?” 闻言,沐飞花一顿。 “先太子……”沐飞花抿唇,“事发时候我不在,还真是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不是栾胜!” 苏幕心里稍稍一松,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 “不是栾胜动的手,你与湛儿莫要找他报仇。”沐飞花知道苏幕在想什么,“冤有头找有主,跟他没关系,他只是……瞎掺合。” 说是瞎掺合,也只是为了稳住苏幕。 沐飞花是真的担心,怕这两个孩子艺高人胆大,回头一合计,去就找栾胜报仇……可不敢让少年人知道太多旧事,毕竟件件沾血,处处埋骨。 “我先走了!”沐飞花不敢久留,怕言多必失。 苏幕颔首,目送沐飞花快速离去。 “爷似乎不信?”年修开口。 苏幕沉默。 如果先太子,是栾胜所杀…… 第623章 侯爷,吃晚饭了吗? 不过,看沐飞花说得如此肯定,想来这先太子之死,和栾胜应该没关系吧? 苏幕打心里也希望,这件事跟栾胜没关系,要不然,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把人看好了!”苏幕回过神来,“这人一旦放出去,是要闯大祸的!”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宫里安排好了吗?”苏幕问。 年修知道她的意思,“您放心,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舒二爷进去就可以替换那人,神不知鬼不觉,连时间上都可以错开。只是舒姑娘,可能有些麻烦,大概要先安置在浣衣局,再行调度!” “不妨事,慢慢来!”苏幕不着急。 这事儿,稳妥最重要。 “是!”年修颔首。 苏幕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齐侯爷跑哪儿去了?” “您当时一走,咱们的人就盯上了,可这齐侯爷……您也知道的,连侯爷夫人都抓不住他,咱那些探子连他脚后跟都追不上。”年修很是无奈。 不是不盯,是盯不着! 这沈丘上辈子可能是当泥鳅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能钻进泥坑里,谁能抓得住他? “这样下去不行!”苏幕皱了皱眉,“走!” 年修一怔,“去哪?” 去哪? 自然是替沐飞花找人! 锦衣卫加上东厂,这殷都可是他们的地盘,还就不信了,这都找不到沈丘?! 许是意识到了不对劲,沈丘觉得自己草率了,怎么能出现在苏幕跟前呢?东厂的人,各个都是人精,阴狠毒辣又刁钻,要是真的被抓住…… 别人也就罢了,怕就怕是自家那母老虎! “侯爷?”青阳皱眉,“您怎么了?” 沈丘蹲在墙角,啃着手里的包子,“不成,得走!” “人还在苏千户手里,您不打算弄出去?”青阳低声问。 主仆二人蹲在墙角,穿着破衣裳,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还在跟前搁了两个破碗,瞧着就是十足十的乞丐。 青阳有些感慨,好好的侯爷不当,跑这儿当乞丐,转念一想,他家侯爷也不是头一回当乞丐了,之前:渔夫、轿夫、樵夫……什么活没干过? 为了躲侯爷夫人,躺棺材里当死人都当过几回,还怕当乞丐?! “我怕到时候人没弄出去,反而暴露行踪。”沈丘赶紧吃完手里的包子,“走,收拾东西,天黑之前出城。” 青阳诧异,“真的不把人弄走?” “废什么话?这事自然会有人去操心。”沈丘知道,只要有沐飞花在,她这护犊子的母老虎肯定不会让儿子有事。 既是如此,那他还是先出城再说。 街面上满是人来人往,人头攒动。 虽说装扮成乞丐,但咱也不敢大白天的行动,是以主仆二人便猫在街角位置,找个合适的地方先休息,等天色暗下来再行动。 吃饱喝足,双手一抱胸,跟前摆个破碗,背靠着墙壁好睡觉…… 不远处,沈东湛瞥了一眼身边的周南。 周南嘿嘿一笑,瞧着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总归是要有人来管一管才好,否则真是无法无天了!”沈东湛幽幽的开口,“皮痒欠揍,皮实欠收拾。” 周南坏坏的笑着,殷都城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地盘,两者联手……还怕找不到一个大活人?接下来,就是见证“打断下半截”的时候! “爷,您说夫人会什么时候动手?”周南不解。 怎么没动静呢? “白日里人多,总归是齐侯府的面子要紧,不能太丢人!”沈东湛瞧了瞧天色,“娘也是要面子的!” 诚然,大白天的夫妻打架,谁的脸上也不好看呢! 但是天黑之后…… 沈丘真没想到,今儿城门居然提前关闭,这倒是奇了怪了,混在人群里撤回来,他便觉得不太对,当下撒腿就跑。 巷子口,秋娘双手环胸,笑盈盈的喊了声,“侯爷,吃晚饭了吗?” 沈丘面色骤变,幽幽的转身瞧着巷尾,骇然宛若雷劈…… 第624章 啊呜,老虎 这叫什么? 怕什么,就来什么。 “月黑风高杀人夜。”青阳低吟,想了想便默默的往墙角靠了靠,待会打起来,可千万不要殃及池鱼,毕竟他这池鱼遭不起夫人两脚。 巷尾。 沐飞花抱臂而来,就这么幽幽的走着。 即便瞧不清楚她面上的神色变化,沈丘也能察觉到来自于自家媳妇的……周身寒戾。 “侯爷这是要去哪儿啊?”沐飞花阴测测的开口,“是想上黄泉路,还是进阎王殿?要不要我沐飞花,送您一程啊?” 沈丘心肝直颤,登时颤着声音笑道,“原来是夫、夫人,你怎么、怎么在这?我是担心湛儿,所以才来殷都城一趟,若是知道你也在,我、我就不费这心了。” “我今儿去了一趟棺材铺,定了一口棺材,你说……是你进去呢?还是我进去?”沐飞花已经近至跟前,“要不然一块啊?” 沈丘愣是没敢吭声,都到了这份上,似乎说什么都是徒劳。 “怎么不说话了?”沐飞花双手叉腰,“之前不是理直气壮的,要给儿子挑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要娇滴滴的,不要会功夫的,要名门世家,不要路边野花草。这话,可都是你说的!” 沈丘喉间滚动,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沐柠是你外甥女。” “儿子与外甥女,孰轻孰重,谁是自家人,还需要我多说?”沐飞花咬着后槽牙,“要不是你乱点鸳鸯谱,沐柠也不会死,这笔账得算在你的头上!” 沈丘头皮发麻,“沐家父女自己作死,也怪我?” “哟,脾气见长?”沐飞花呵笑两声,“沈丘,你说说,你躲了我多少年?” 沈丘骤然转身,纵身一跃……说不过,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事实上,还真是……没跑了! 刹那间,夜鸟齐飞。 沈东湛和苏幕肩并肩站在街边,隐在暗处瞧着那“呼啦啦”从头顶上飞过的夜鸟,齐刷刷歪了一下脑袋,瞧着巷子口方向。 “不会打死吧?”苏幕有些担心。 沈东湛握着她的手,“你舍得打死我吗?” 苏幕:“……” “放心吧!”沈东湛口吻轻松,“最多打断腿。” 苏幕:“……” 这,恐怕不太好吧?! 足足半个时辰,巷子里只听得一阵阵闷响,再无其他的动静。这巷子内外,都被锦衣卫的人堵住,任谁都无法靠近,以便沐飞花能大展拳脚。 “听说,齐侯爷功夫不弱。”苏幕想了想。 沈东湛点头,“爹功夫不弱,就是……没打赢过娘。” 苏幕:“……” 须臾之后,苏幕低低的开口,“快一个时辰了。” “这么快?”沈东湛皱了皱眉,“要不,去看看?” 苏幕轻轻的推搡了他一下,“你去看看,别到时候真的打成残废!” “成!”沈东湛示意她别出来,兀自朝着巷子口走去。 还没走到巷子口,便有东厂的蕃子蜂拥而至,惊得苏幕当下身子一撇,匿在了暗处,浑然不敢动弹。 她认得出,这是提督府的人。 栾胜? “栾督主?”沈东湛立在巷子口,围拢巷子的锦衣卫当即迎上来,与提督府的人对峙着。 双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肯相让。 “听说齐侯爷在这儿,杂家来看看。”栾胜瞧一眼黑洞洞的巷子口,“怎么,沈指挥使也是刚得了消息?” 沈东湛勾唇,“栾督主来晚了,家父怕是要歇上十天半月才行,毕竟……病中不宜见客。” “病中?”栾胜刚要开口。 乍见着巷子里走出个人,哦不,是走一人,扛一人。 沐飞花从巷子里走出来,沈丘则以倒栽葱的姿势,挂在她的肩头,瞧着双臂笔直垂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瞧一眼外头的光亮,沐飞花还未敛去身上的杀气,扭头就狠狠的剜了栾胜一眼,“老娘收拾自家的男人,还要跟你栾胜打招呼?” 栾胜:“……” 奈风心肝直颤。 母、母老虎…… 第628章 这给打得,都快成猪头了! 奈风听得出来,督主对此事疑心甚重,但是这件事若说真的有名堂,那就是苏千户在跟督主玩花样。 如果是这样,督主要是追究起来,只怕苏千户难挡雷霆之怒。 思及此处,奈风心肝直颤。 “督主,苏千户对东厂忠心耿耿,今夜之事又是事出突然,想必也做不了那么周全的部署。”奈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着栾胜面色沉沉的样子,奈风讪讪的闭了嘴。 “谭文君?”栾胜近前,冷不丁捏起这厮的下颚,迫使对方不得不迎上自己的眸,“时隔十数年,还能见着一面,倒也不容易。” 谭文君就这么瞧着他,冷不丁啐了一口。 所幸栾胜避得及时,那一口血水喷在了地上,未能沾着他分毫。 下一刻,栾胜业已钳住他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这人就能从世间消失。 “督主?”奈风惊呼。 好不容易抓住,这要是当场杀了,明儿如何能跟皇上交代? 帝王若是发怒,岂非要命? “大刑伺候!”栾胜撤了手,“杂家要知道,这些年他藏在哪儿,还有先太子的遗体……现在何处?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他说实话。” 奈风行礼,“是!” 从刑房出来,栾胜便回了提督府。 一路上,栾胜沉默得让人心惊胆战。 奈风跟在一旁,见着自家督主回了院子之后便一直没说话,立在黑压压的院子里,目光悠远的瞧着墙头,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今夜无星无月,有什么可瞧?! “督主?”站了一个时辰之后,奈风有些耐不住了,低低的轻唤,“夜深了,您该歇着了!明儿,还得入宫呢!” 栾胜依旧没有动静,只是转着手中的佛串子。 “督主?”奈风又轻唤了一声。 栾胜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终是长叹一声,朝着房间走去,脚下仿佛有千斤之重,走得何其缓慢,“这世间事,终有取舍。” 有失有得,有得有失。 奈风听不明白,但也不敢多问。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人有些凌乱,有些回不过神来,想必督主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妥善处置吧? 好在沈府那头肯定安生,毕竟这齐侯爷沈丘是被扛回去的,瞧着那副样子,没个十天半月的,应该下不来床吧?  想起沐飞花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奈风止不住身形一颤。 娶妻有风险,成亲需谨慎! 在沐飞花逮着人之前,沈东湛就已经将王太医请来了,有备无患,毕竟是父亲,若是真的弄出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乍一眼被沐飞花扛回来的人,王太医狠狠皱眉,“哎呦,怎么还这么暴脾气呢?” “师伯,给瞧瞧吧!”沈东湛忖了他一下,“别愣着了!” 王太医这才回过神来,“好!” 厢房内。 沈丘被丢在了床榻上,登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又没了动静。 “快给看看!”青阳忙道,不忍直视。 王太医近前,一张脸都拧巴成了团,“哎呦,这给打得,都快成猪头了!” 沈东湛:“……” 沐飞花:“……” “看看,都快不成人形了!”王太医赶紧取出脉枕,搭在沈丘的腕脉上,有些同情也有些感慨,跑了这么多年,临了还是没跑了,所以有什么可跑呢? 沐飞花横了他一眼,“哪儿这么多话?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让他瘫着,齐侯府养得起他!瘫了倒也好,省得他到处乱窜,好事一件不干,尽当搅屎棍!” “能治!能治!”王太医连连点头,“我马上施针,开方子,这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可别到时候血脉逆流,弄个偏瘫出来。” 身为男人,他是同情沈丘的。 但作为看客,王太医只想笑…… 看给揍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张脸肿得就跟塞了两核桃在嘴里,鼓鼓囊囊的,敢情这沐飞花下手,专挑脸上揍! 想来也是,沈丘不是要脸吗? 如今,先打脸! “侯爷,疼吗?”沐飞花弯腰凑近了他,幽幽的问。 沈丘:“呜……” 第626章 你诈我? 苏幕这地窖足够大,里三层外三层的,出入口也不止一个,把人带进去,也不会惊动地窖里的谭文君和……那帮假的谭文君。 黑衣人都被拿下,为首那位被挂在了墙上,铁索绑缚,绝无可能逃走。 掀开遮脸布,露出真容。 苏幕半倚着椅子靠背,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来救人之前,就没打听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别的府邸也就罢了,敢擅闯她苏幕的宅邸,简直是找死! “苏幕!”男人咬着牙,“阉贼!” 这两个字,苏幕听得多了,已然没什么感觉。 年修奉茶,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 “敢闯到我这儿来,倒也是勇气可嘉。”苏幕端起杯盏,“谭文君是个疯子,他已经被抓了,你们何苦还要闹这一场?平平静静的过日子,活下去,不好吗?” 男人冷哼,“于你这样的狗东西,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忠心,哦,不是,你是东厂最忠心的狗,最喜欢啃栾胜那老阉狗,丢给你的硬骨头。” “你……”年修低喝。 苏幕也不恼,淡然饮茶,优雅放下杯盏,“就在你们被抓之后,我的人已经替了你们出城,想必再过一会,连你们的老巢都能端得一干二净。唉,这可怎么好啊?窝都让人给掀翻了,还闹个什么劲儿呢?” “阉贼!”男人怒喝。 苏幕笑出声来,“自古以来,何为贼?成王败寇,莫如是。” 男人哑然失语。 “输了就是输了,在不甘心又能如何?先太子大势已去,连命都折在了是数年前,如今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帮乌合之众还想着要复朝,不觉得可笑吗?”苏幕单手抵着头,就这么看傻子一般看着他,“连我这么个东厂千户都对付不了,还想对付朝廷……简直是自寻死路!” 男人答不上来,辩无可辩。 苏幕说的,句句是实。 他们眼下连一个东厂千户都杀不了,何况是杀进皇宫,遑论改朝换代…… 皇帝,早就不是当年的皇子。 太子,早就没了昔年的权势。 “奉劝一句,死了这条心吧!”苏幕惬意饮茶,“给那些残部留条活路,别一个劲的钻牛角尖,你们的大业……成不了!” 男人忽然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你在劝我?” 劝这个字,用得极好。 至亲至爱,朋友之间,心生怜悯…… 仁慈,才劝。 苏幕乃是东厂千户,配不上仁慈二字。 但今儿确实奇怪,不问生杀,不问前由,甚至于没有动刑,反而以礼相待,这让男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满心无措,不知苏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可没这闲情逸致,劝你放下屠刀,我自个的刀还提着呢!”劝人向善的事情,不适合苏幕这样的人去做,她只是不想让这些人,搅了她跟沈东湛的安宁,“我只是没这闲工夫,懒得去对付你们而已!” 男人眉心紧蹙,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可苏幕神色寡淡,面色平静,哪儿有什么情绪波动。 “先太子没死?”苏幕开口。 男人骇然瞪大眸子,“你如何知道?” 听得这话,苏幕心里咯噔一声,连带着年修都变了脸色。 完了,真的没死…… 那一刻,苏幕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烦恼? 庆幸的是,沈东湛尚有骨肉血亲存活于世。 烦恼的是,人不死心不灭,早晚是要卷土重来的。 瞧着苏幕不出声了,男人当即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不由的面色铁青,目光狠戾,“阉贼,你在诈我?” “兵不厌诈,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敢跟朝廷作对?”苏幕起身,“既然人没死,想必这一次端你们老巢,也能收获一二吧?” 男人挣扎着,奈何压根无法动弹。 “苏阉狗!”男人歇斯底里的怒喝,“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不得好死!”  年修愤然,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李忠着急的进门,“爷,督主出手了!” 第627章 即抓即放 苏幕倒也不着急,反而是这男人着急了。 “东厂阉狗,人人得而诛之!”男人眦目欲裂。 苏幕瞧着他,“你瞧着与那些,易容成谭文君的替,身不太一样,想必身份亦有所不同。哟徐诶东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男人一怔。 “谭文君是个疯子,走火入魔多年,一受刺激就控制不住自己,但你不一样。”苏幕揉着眉心,“从进来到现在,我在你身上,没瞧见那股子疯魔戾气,脑子还是分外清楚,可见除了谭文君,平素都是你在做主吧?二把手?” 男人没吭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年修低喝。 苏幕徐徐起身,缓步朝着门口走去,“听说先太子死后,太子妃的母族也被满门抄斩,但有忠仆护主,护着太子妃和襁褓中的皇长孙逃离。” 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不知道那位忠仆还在不在,是不是还活着?”苏幕回望着他,“据说是太子妃的母家兄弟,若是论就起来,先太子还得尊他一声小舅子。” 男人双拳紧握,咬着唇死活没有再开口。 苏幕拂袖而去,石室大门砰然关上。 室内瞬时黑沉如墨,唯剩低低的呼吸深,沉重至极。 “义父那边如何?”苏幕边走边问。 李忠忙道,“半道拦截,老戏码了!” “人呢?”苏幕又问。 李忠低声回答,“已经被劫走了,估计会认为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个交代,他不是问我要人吗?现如今,我已经把人交给他了,接下来是真是假,他自己去分辨,反正……落在我手里的,也是这么个人。”苏幕轻呵。 抵死不认,能奈她何? “咱们的人已经出了城。”李忠又道,“只是,真的要一锅端了?” 苏幕顿住脚步,灯笼摇晃,落着斑驳的光影。 有了羁绊之后,做起决定来,免不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种事情若是换做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让这些腌臜东西消失在世上,免得来日后患无穷。 可现在,这些人都是先太子的旧部,说白了……昔年死忠于先太子,如今便会效忠沈东湛,她若把人杀光了,能彻底的斩断沈东湛与先太子的关联,换回一个安稳余生。 可这么一来,她跟昔年夺太子之位的皇帝,以及伤害太子和太子妃的栾胜,又有什么区别? 这份国仇家恨,她也要添上一笔吗? “爷?”年修低唤,“您赶紧下决定吧!” 苏幕长长叹口气,“只擒,不杀!” 李忠愕然,下意识的扭头望着年修。 年修心里沉了沉,知道自家爷这是什么意思,束缚的不是外在,而是内心,爷的心肠越来越软,羁绊也越来越多,只怕来日真的逢着什么大事,这一个两个的,都会变成她的软肋。 软肋为何物? 袭来的刀子,要命的箭。 “是!”年修和李忠双双行礼。 爷都开口了,照做便是。 苏幕倒是想让这些人消失,但……不能消失在她手里,她有心为沈东湛铲除后患,但也得顾及沈东湛,愿不愿意铲除这后患?! 自以为是的为他好,早晚会出事,所以她绝对不会擅自迈出这一步。 东厂大牢。 瞧着被抓回来的“谭文君”,栾胜眉心微凝,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太对。 “督主,怎么了?”奈风忙问。 此前齐侯夫妻在街上闹腾,他们明面上是去凑热闹,实际上早就安排了人在苏宅外头。 苏宅内的动静,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后来便见着黑衣人从墙头窜出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离,立刻跟了上去,将人当场擒获。 眼前这几个,就是刚刚被抓回来的人,而其中一人,便是被黑衣人拼死“救出”的,先太子随扈谭文君。 “形容相似,类谭文君。”栾胜眯了眯眸子,“只是……” 这抓得太容易了点,显然有些不对。 第628章 这给打得,都快成猪头了! 奈风听得出来,督主对此事疑心甚重,但是这件事若说真的有名堂,那就是苏千户在跟督主玩花样。 如果是这样,督主要是追究起来,只怕苏千户难挡雷霆之怒。 思及此处,奈风心肝直颤。 “督主,苏千户对东厂忠心耿耿,今夜之事又是事出突然,想必也做不了那么周全的部署。”奈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着栾胜面色沉沉的样子,奈风讪讪的闭了嘴。 “谭文君?”栾胜近前,冷不丁捏起这厮的下颚,迫使对方不得不迎上自己的眸,“时隔十数年,还能见着一面,倒也不容易。” 谭文君就这么瞧着他,冷不丁啐了一口。 所幸栾胜避得及时,那一口血水喷在了地上,未能沾着他分毫。 下一刻,栾胜业已钳住他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这人就能从世间消失。 “督主?”奈风惊呼。 好不容易抓住,这要是当场杀了,明儿如何能跟皇上交代? 帝王若是发怒,岂非要命? “大刑伺候!”栾胜撤了手,“杂家要知道,这些年他藏在哪儿,还有先太子的遗体……现在何处?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他说实话。” 奈风行礼,“是!” 从刑房出来,栾胜便回了提督府。 一路上,栾胜沉默得让人心惊胆战。 奈风跟在一旁,见着自家督主回了院子之后便一直没说话,立在黑压压的院子里,目光悠远的瞧着墙头,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今夜无星无月,有什么可瞧?! “督主?”站了一个时辰之后,奈风有些耐不住了,低低的轻唤,“夜深了,您该歇着了!明儿,还得入宫呢!” 栾胜依旧没有动静,只是转着手中的佛串子。 “督主?”奈风又轻唤了一声。 栾胜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终是长叹一声,朝着房间走去,脚下仿佛有千斤之重,走得何其缓慢,“这世间事,终有取舍。” 有失有得,有得有失。 奈风听不明白,但也不敢多问。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人有些凌乱,有些回不过神来,想必督主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妥善处置吧? 好在沈府那头肯定安生,毕竟这齐侯爷沈丘是被扛回去的,瞧着那副样子,没个十天半月的,应该下不来床吧?  想起沐飞花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奈风止不住身形一颤。 娶妻有风险,成亲需谨慎! 在沐飞花逮着人之前,沈东湛就已经将王太医请来了,有备无患,毕竟是父亲,若是真的弄出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乍一眼被沐飞花扛回来的人,王太医狠狠皱眉,“哎呦,怎么还这么暴脾气呢?” “师伯,给瞧瞧吧!”沈东湛忖了他一下,“别愣着了!” 王太医这才回过神来,“好!” 厢房内。 沈丘被丢在了床榻上,登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又没了动静。 “快给看看!”青阳忙道,不忍直视。 王太医近前,一张脸都拧巴成了团,“哎呦,这给打得,都快成猪头了!” 沈东湛:“……” 沐飞花:“……” “看看,都快不成人形了!”王太医赶紧取出脉枕,搭在沈丘的腕脉上,有些同情也有些感慨,跑了这么多年,临了还是没跑了,所以有什么可跑呢? 沐飞花横了他一眼,“哪儿这么多话?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让他瘫着,齐侯府养得起他!瘫了倒也好,省得他到处乱窜,好事一件不干,尽当搅屎棍!” “能治!能治!”王太医连连点头,“我马上施针,开方子,这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可别到时候血脉逆流,弄个偏瘫出来。” 身为男人,他是同情沈丘的。 但作为看客,王太医只想笑…… 看给揍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张脸肿得就跟塞了两核桃在嘴里,鼓鼓囊囊的,敢情这沐飞花下手,专挑脸上揍! 想来也是,沈丘不是要脸吗? 如今,先打脸! “侯爷,疼吗?”沐飞花弯腰凑近了他,幽幽的问。 沈丘:“呜……” 第629章 当年,如果不是他 能不疼吗?自家媳妇下手,完全没手下留情的意思,差点没给他打死咯! 这哪是媳妇,分明是冤家对头。 待王太医施针完毕,沈东湛送了他出去。 “药先吃着,多半还是要疼上一阵的,伤得不轻。”王太医叹口气,“你娘下手可真够狠的,要不怎么说,千万别得罪武功高强之人。”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皱了皱眉。 “不懂?”王太医白了他一眼,“你娘下手,招招避开要害,打不死但能疼死,这得多狠啊!要做到这一点,动作得快准狠,分毫不能差错,毕竟这力道一下去,若是打错了地儿,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必死无疑!” 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您不是说,没事吗?” “是啊!你娘厉害着呢,这不都避开要害了吗?既避开了,还得痛快,难怪你爹这么怕她,换做谁……都得汗毛直立啊!”王太医直摇头。 厉害,真是厉害! 武艺高强的母老虎,既有脑子又有本事,谁惹得起? 沈东湛轻嗤了一声,“谁能想到,还是没跑了!” “说起来,倒也活该了!”王太医揉着眉心,“明知道自己怂,还跟你娘对着干,可不是活该吗?就你那婚事……” “师伯,时辰不早,我让人送你回去!”沈东湛睨了刚回来的周南一眼。 周南当即会意,“王太医,这边请,这边请!” “我还没说完呢!”王太医一怔,已经被周南推搡着往前走,“我说你那事儿到底……哎哎哎……你推我干什么?” 周南边推边笑,“王太医,这都什么时辰了,哪儿有大半夜的,拽着人聊婚事的?您呢,少操这份心,赶紧回去吧!来日若是有什么喜酒,定然少不了您这一杯!” “真的?”王太医笑问。 周南连连点头,“自然!” “那老夫就放心了!”一听有喜酒喝,王太医便屁颠颠的离开。 送走了王太医,周南快速转回,“爷?” “苏宅那边怎么样?”沈东湛问。 周南笑了笑,“您放心,苏千户安排得妥当,人全部被抓住,其后又放出了迷雾,这会假的谭文君,应该已经进了提督府,只要骗过了栾胜,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但是爷,咱家这两位……就不好收拾了!” “皇上明儿就会传召。”沈东湛自然知道,父亲母亲出现的后果。 周南点点头。 “我娘能出手,早就料到了。”沈东湛转身回了厢房。 青阳和秋娘守在门外,沐飞花守在床边伺候着。 说是伺候,其实是盯着。 沐飞花捻着湿帕子,轻轻擦着沈丘面上的脏秽,将他凌乱的发髻重新梳理打直,“躲了那么多年,有什么用?就为了跟我赌这一口气,还不是被我抓住了?打不过就跑,数你没出息!” 沈丘闭着眼,这会连呜呜声都没了。 毕竟,输了! “我见过谭文君了。”沐飞花低低的说。 门外,沈东湛骤然顿住脚步。 下一刻,他睨了青阳和秋娘一眼,示意二人退下。 “他着火入魔已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了湛儿。”沐飞花手上的动作一滞,回过神来便是一声长叹,随手将帕子丢进脸盆里,“也不知道湛儿现在,是信了?还是不信呢?” 沈丘努力的睁开一道眼缝,心里有话,想说也说不出来。 “当初太子妃托孤,我知道她便是连命都交给了我,孩子就是娘亲的命,所以那些年我拼命的对湛儿好,就怕他心里有点什么。”沐飞花重新拧了帕子,“把最好的都给他,只为了不辜负太子妃所托。” 沈丘眨了一下眼睛。 “太子妃后来失踪,生死不明,多数是没了。”沐飞花擦着沈丘的手,目色沉沉如刃,一颗心也跟着揪起,“你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个好下场呢?只怪栾胜这老阉狗,当年如果不是他……” 第630章 让我离开?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沐飞花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好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许是戳到了痛处,又或者是想起了往事,沐飞花的神色黯然,瞧着躺在床榻上,被自己揍得几乎“半身不遂”的沈丘,徐徐别开头叹气。 “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老天爷用另外一种方式,弥补东厂造下的孽。”沐飞花为沈丘掖了掖被角,“栾胜造的孽,最后由他收养的义子来还。诶,以后对苏幕态度好点,别拉着个马脸,人家不是你养大的,不欠你!” 沈丘扭头,许是触动了伤处,呜了一声,接着又没了响声。 “你还别嚣张,今儿老娘给她露了一手,回头你要是再敢折腾她,她就敢这么对你,你信不信?你不是一直说,东厂出来的都是腌臜东西,没心肝的?那你可的小心了,回头把你供桌子上,可别半夜找我哭!”沐飞花满脸嫌弃。 沈丘心里苦…… “明日,皇帝应该就会下旨传召,你说……我是扛着你去?背着你去?还是抱着你去?”沐飞花幸灾乐祸的笑着,“你要怕丢脸,我让人抬着你去?皇帝问起来,我就说你是自个摔了一跤,这总没问题吧?” 谁见着沈丘,不尊一声齐侯爷,可到了自家媳妇这儿,他就啥啥也不是,纯粹只是她的男人。 说起来,沈丘心里也是有愧的。 他要上战场,她为他当先锋;他被包围,她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他想建功立业,她就拼得一身剐,也要冲进敌营,枭首敌将。 他沈丘能得今日功成名就,还真是沐飞花拿命拼出来的! “哟哟哟,说你两句还委屈上了?”瞧着沈丘眼角湿润,沐飞花伸出手指沾了沾,“以后还敢不敢跑了?要不是看着儿子们都长大了,回头弄个瘫爹,不好娶媳妇,我当时是真想废了你!” 沈丘只觉得下半身,骤然一紧。 “行了,你们这些个臭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生孩子觉得没你什么事,养孩子觉得孩子迎风长,说你两句嫌我啰嗦,一声不吭觉得好欺负,完事还思量别人家的媳妇温柔体贴,自家的就是母老虎成精。”沐飞花一巴掌拍在沈丘的腿上。 沈丘:“呜呜……” 这次是真的哭了! “哦,忘记你有伤了!”沐飞花拍拍脑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好好休息,待会我过来给你喂药!相公啊,你放心,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会好好伺候你,直到你痊愈为止!” 沈丘:“……” “娘!”沈东湛从外头进来。 沐飞花笑着起身,“你爹这儿,不用你伺候,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别把心思放在我们这儿,爹娘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这么不中用,明儿就算要进宫,也不用你瞎操心,你有这份闲情逸致,多去苏宅走走,好好想想……以后这么把她偷出来。” “偷?”沈东湛一怔。 沐飞花插着腰倒吸一口冷气,“湛儿,娘有句话得提醒你,东厂不是久留之地,苏幕留在东厂不是长久之计,你若不早点带她走,只怕栾胜那老东西,早晚会弄死她。” 栾胜是什么东西,沐飞花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老阉狗越老越狠辣,越来心越毒,如今留着苏幕,是没有更好的替刀,哪怕知道苏幕可能生有二心,他也没法子。”沐飞花毕竟是过来人,太清楚这帮人的心思。 争权夺势十数年,哪儿有什么慈悲心肠! 沈东湛没吭声,关于栾胜和苏幕的关系,他有些难以启齿,尤其是苏幕自己都不愿接受…… “湛儿。”沐飞花语重心长,“当着你爹的面,我也得这么说,如果你真的想跟苏幕在一起,早做准备,带她离开,越早离开越好。什么恩怨情仇,什么国仇家恨,到我这个年岁,你会发现一切都是空的。” 沈东湛皱眉,“娘让我离开?” 沐飞花抿唇,她……的确是这个意思。 “娘是怕我知道什么?” 第631章 解压的方式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娘有什么事怕你知道的?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我还能瞒得了你?”沐飞花摆摆手,“唉,娘累了。” 沈东湛点点头。 “你赶紧回去看看苏幕,别到时候被我给吓着!”沐飞花揉着自个的双手。 沈东湛敛眸,“能被您吓着的,只有爹!” 语罢,沈东湛瞧了一眼床榻上的沈丘。 “爹,那我先走了!”沈东湛行礼。 待沈东湛离开,沐飞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仔细想想自己似乎也没说漏嘴,应该问题不大。 “爷?”周南紧随其后,只觉得自家爷脚步匆匆的,似乎急过头了,“苏宅那边没什么大动静,人已经被提督府带走了,爷,您现在去不是添乱吗?” 万一被栾胜的人瞧见,苏千户岂非危险? 沈东湛却没有吭声,依旧大步流星的出了沈府。 苏宅。 乍见着沈东湛过来,年修第一反应是冲上去拦着。 “沈指挥使,我家爷正在……” 不等年修说完,沈东湛已经越过他,推门而入。 年修愣了愣,这…… “又不是头一回了,大惊小怪做什么?”周南低斥,“进去就进去了呗,待一夜都是常事,看把你给急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是,爷在沐浴!”年修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周南:“……” 呀,沐浴啊! 二人双双扭头,木愣愣的瞧着紧闭的房门。 待回过神来,周南伸手搭在年修的肩头,默默的拽着他退到院中。 年修:“??” 周南:“保命!” 此刻,苏幕正在沐浴。 好不容易处理完的事儿,想着洗个澡,明儿还得忙活,宫里宫外的跑,既得应付栾胜又得应付皇帝,想想就头疼。 房门一声响,苏幕第一反应拽住了边上的衣裳,然则一听是沈东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当即将手收了回来,转而去取帕子。 屏风后,水雾氤氲。 沈东湛一步跨过,瞧着刚捻了帕子准备擦拭的苏幕,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冷不丁抱住了苏幕。 苏幕心神一震,“我、我还没……唔?” 水声哗然,苏幕已被沈东湛捞起,抱坐在一旁的软座上。 今夜的沈东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怎么了?”一吻罢,苏幕微喘着气儿,捧起沈东湛的脸,“发生何事?难道是齐侯爷……” 瞧着沈东湛这般模样,莫非是齐侯夫人下手太重,把齐侯爷给打残?打死了?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沈东湛?” “别说话。”沈东湛圈着她的腰肢,身子前倾,直接将她压在了软座上,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灼热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骤然间的闯入,让苏幕当下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身后没有支撑,全靠着沈东湛的手,托着她的脊背。 从软座,到软榻,继而又是床榻。 苏幕不知道今夜的沈东湛发的什么疯,竟是这般的不依不饶,她倒是想开口问两句,可一开始还算理智清楚,到了最后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只剩下空白一片。 夜色沉沉。 沈东湛瞧着怀里的人,俯首在她唇上轻啄一口,眉眼间凝着淡淡的释然,指尖轻柔的拨开她面上散落的青丝,沉沉的将她抱紧。 她在他怀里,那样的安静,不似白日里对着谁都是警惕而剑拔弩张。 这大概,便是她给予他的信任。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坚守。”沈东湛兀自笑了笑,“在一起,就得好好的,沈夫人,你说对不对?” 苏幕睡得熟,哪儿能回答他? 唇上有动静,她在睡梦中抿了一下唇,舌尖不自觉的舔到了什么。 沈东湛:“……” 温热的手掌,在她身上游走。 沈东湛吻着她的鬓侧,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苏幕、苏幕……” 苏幕迷蒙的睁开眼,睡意惺忪的瞧着眼前的人。 下一刻…… 沈东湛! 第632章 是忏悔?还是弥补? 论功夫底子,沈东湛稳打稳扎,而苏幕一身狠劲,若真的动起手来,这二人还真是难分伯仲,但到了这床笫之间,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便结结实实的展现出来了。 苏幕再睁开眼的时候,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踪影,这一夜的折腾下来,比平素练功还累。 “疯子!”她兀自言语,却止不住唇角上扬,低笑了一声。 不疯魔,不成活。 这话,多半是有些道理的。 “爷!”年修进门伺候的时候,苏幕已经更衣完毕,只是瞧着有些倦怠,“宫里已经来人,请了齐侯夫人进宫。” 苏幕正捻着帕子拭脸,听得这话,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侯爷没进宫?” “没呢!”说起这个,年修就想笑,“听宫里的奴才说,侯爷浑身裹得跟粽子似的,就露出那一双黑压压的眼珠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侯爷夫人故意的!” 苏幕漱了漱口,“故意不故意的,都不打紧,要紧的是皇上的态度。” “都这样了,皇上还能如何?”年修笑道,“连宫里的太医都给瞧过了,说是没个十天半月的,侯爷怕是下不了床。” 苏幕点头,“提督府呢?” 年修面色稍紧,“这……” “怎么了?”苏幕拂袖落座,吃完早饭再进宫也不迟。 年修低低的开口,“爷,那个被督主抓住的谭文君……死了!” “死了?”苏幕手一松,汤匙砰的一声落在了碗里,旋即不敢置信的扭头望着年修,“居然死了?他怎么死的?” 年修音色微沉,慎慎的开口,“重刑之下,没能熬过去,受尽了酷刑而死!” “你信吗?”苏幕问。 年修顿了顿。 东厂的酷吏下手,素来是有轻重的,若说是受尽了酷刑而死,可能性很小,毕竟很多重犯身负秘密,没有吐实之前是不能死的! 这点,苏幕和年修心知肚明。 “爷,您说这是督主故意的?”年修不敢这么猜测,可事实证明,似乎就是这么个事。 苏幕沉着脸,没有多说什么,吃过饭便起身进宫。 这个时辰,皇帝应该在召见齐侯夫人,朝臣也都散朝出宫,宫内还算安静,不会碰见太多熟面孔,免了很多麻烦。 苏幕直接去了天牢,这个时候她得尽一个东厂千户的职责。 当然,更重要的是去确认,那个假的“谭文君”是不是真的死了? 奈风在大牢外头等着,仿佛是在刻意等着苏幕。 “千户大人,您来了!”奈风行礼,“督主不在大牢,在漪澜殿里伺候着,怕您白跑一趟,所以让奴才在这里候着。”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漪澜殿?” 那是寝殿的偏殿,想来皇帝是在那里召见沐飞花。 “是!”奈风颔首,“督主说,千户大人肯定是来确认,昨晚的贼人是否活着,所以让奴才在这里候着,您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苏幕面色铁青,奈风已经转身进了大牢。 在大牢内搁着一具尸体,的确是昨天夜里她放出去的……假的谭文君。 “皇上已经亲眼见过,之所以还没及时处理,是督主说……此事交给您处置。”奈风瞧了一眼死尸,“丢乱葬岗也好,乱刃分尸也罢了,苏千户看着办。” 苏幕眉心紧皱的望着奈风,“义父果真这么说的?” “因为熬刑不过,造成重犯身亡,督主为此还受了皇上责罚。”奈风欲言又止,若有所思的瞧着苏幕,讪讪的转了话茬,“苏千户,这事就交给您了!” 苏幕沉着脸点头,“好!” 奈风行礼,转身退下。 年修面色苍白,“爷,督主为什么要让你来处置尸体?是他不信你,考验你?” “责罚?”苏幕定定的望着地上的尸体,微眯起了眸子,“是恕罪?还是忏悔?又或者是弥补?呵……” 外头骤然一声响,“太子千岁!” 苏幕当即回过神来,一转身,乍见着李璟出现在后面,当下跪地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你们都下去,苏千户留下!” 第633章 得见了一个秘密 年修人微言轻,此事完全插不上嘴,只能行礼退下,若是这太子殿下敢轻举妄动,他势必要去寻了沈指挥使,至少还能敛一敛太子的锋芒。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苏幕一人,面对着李璟。 李璟缓步朝着苏幕走来,近至跟前,弯腰将人搀起,转而头一偏,便瞧见了死去的那个谭文君,“本宫听说,这天牢里弄了个死人进来,就是他?” “是!”苏幕往边上退了半步。 李璟手上一空,眉头不由的挑了一下,但他也习惯了苏幕的疏离,面上倒也没怎么计较,“这是什么人?” “督主送进来的,奴才也是刚到!”这一开口,苏幕便将事儿都丢给了栾胜,把自个摘了个干干净净,一副闲事不管的样子。 李璟“哦”了一声,便蹲下来瞧着地上的死尸,“栾督主送进来的死尸?” “听说是熬刑不过,所以死了。”苏幕俯首,“是意外!” 意外? 李璟起身,“真的是意外?” “是!”苏幕毕恭毕敬。 李璟没有追问,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东厂办事不小心,倒也是有次数。想来,栾督主必定懊悔,下手太重了点……” 闻言,苏幕垂眸,不语。 “这里味儿太重,出去吧!”李璟转身就走。 苏幕紧随其后。 然则还没到门口,李璟忽然转个身,冷不丁上前一步。 苏幕原是想一掌过去,奈何瞧着这一身太子锦衣,又生生收回了掌风,敛拳于袖中,不敢轻易动手,只得被李璟抱了个满怀。 “真是想死本宫了。”李璟抱着她,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你如今对本宫,愈发的淡漠疏离,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了,本宫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苏幕如同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绷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苏幕,你说……”李璟顿了顿,“本宫要不要把你调入东宫,就在本宫的身边伺候?把你放在外头,本宫是越发的不放心了!” 苏幕眉睫陡扬,当即伸手去推李璟。 “殿下恕罪,苏幕生是东厂的人,死是东厂的魂,绝对不敢背弃东厂。”苏幕行礼,“为东厂效力就是为东宫效力,为太子殿下效力。” 前一句是她的立场,后一句是栾胜的立场。 栾胜若是不愿扶持东宫,那李璟这个东宫太子的地位,便会岌岌可危,所以李璟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得先顾及栾胜的态度。 李璟望着跪地行礼的人,目色阴鸷而幽沉,“你不愿陪着本宫?” “奴才誓死效忠太子殿下!”苏幕避开了这个话题。 效忠,不是陪伴。 “罢了!”李璟叹口气,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跟着来!” 苏幕起身,漠然跟在其后。 见着苏幕出来,年修心里松了口气,可瞧着自家爷还跟在太子身后,刚放下的一颗心又冷不丁提起。 太子想干什么? 苏幕也想知道,李璟想干什么? 很快,苏幕便知道了李璟的意思。 之前不是说,皇帝在偏殿召见齐侯夫人,如今却在御花园里撞见,若说李璟不是故意的,苏幕还真是半点都不信。 “你猜猜,父皇跟齐侯夫人在说什么?”李璟扭头望着苏幕。 苏幕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李璟是在试探什么? “奴才愚钝,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苏幕俯首行礼。 李璟负手而立,瞧着远处亭子里的人,唇角微微扬起,“本宫觉得,父皇可能是在指婚,当然,不可能是南疆公主,毕竟公主已经嫁给了靖王,那么会是谁家的姑娘呢?至少,也得三公九卿之女,王公贵族之后!” 心头咯噔一声,苏幕紧了紧袖中手,没有作声。 “知道本宫为什么有此猜测吗?”李璟冲着苏幕笑,弯腰凑近了她耳畔,“那场宴席上,沈东湛偷摸着把退婚文书交给了父皇,这才有了那位沐姑娘的死无全尸,但是很不巧,本宫那晚得见了一个秘密……” 第634章 老东西要使坏? 这世上没有比“秘密”两个字,更惊心动魄了,不管是谁,心里都藏着属于自己的秘密,有些欢喜有些惊惧,有些尘封于黑暗,不可见于光亮之下。 如,她与沈东湛现如今的关系。 李璟的话到了这儿,便停了下来,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苏幕,仿佛是审视又带着几分讥诮嘲讽。 如此这般,足以让苏幕脊背发凉,一颗心幽幽的透着寒气。 见着苏幕的面上,依旧是寡淡冷漠之色,李璟裹了裹后槽牙,伸手将她搀起,“苏幕,本宫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东厂与东宫互为依靠,唇齿相依,但有时候本宫犹嫌不足,若是能亲上加亲,想必更好!” “靖王也已成亲,唯太子妃的位置空悬,殿下就没揣测过圣意?”苏幕毕恭毕敬,目不斜视的开口,“您与其在这里与奴才撕扯,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朝廷上,小心的择一择。” 李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苏幕心下一惊,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想要撤手。 “别动!”李璟裹紧掌心的柔荑,“只是握一握而已。” 苏幕没有动弹,但面色已经全然冷下来了。 “本宫发现,似乎只有碰你的时候,你才会有情绪变化。”李璟忽然笑了,“苏幕,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幕抬眸看他,“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永远是主子。” 一句话,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尊卑有别,那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谁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语罢,苏幕抽了手,对着李璟大礼参拜。 李璟站在那里,沉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人前人后,她永远是那样恭敬而谨小慎微,让人拿捏不住错漏,着着实实尽到了当奴才的本分。 “苏幕。”李璟望着伏跪在地的人,“我不想当你的主子,你该明白的!哪天你想明白了,定要来寻我,东厂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我等着你!” 语罢,李璟转身离开。 苏幕徐徐站起身来,瞧着渐行渐远的李璟,目色幽沉而冷冽。 难道说,李璟看到了什么? 比如说,看到她跟沈东湛在一起? “爷?”年修近前,“怎么了?” 苏幕敛眸,“太子好像知道我跟沈东湛的事情了。” “什么?”年修骇然。 这还得了? “但是他没说穿。”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 事实上,没说穿才是最可怕的,他就这样吊着你,等着你沉不住气去找他。可苏幕是谁,若是沉不住气,怕是早就丢了命,哪儿还能活到现在? “爷,太子殿下若是知道那些,会不会对您不利?”年修是知道的,李璟对苏幕的心思,若是借此威胁,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苏幕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前方,有些事儿没到跟前,压根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不远处的亭子里,皇帝和齐侯夫人相谈甚欢。 苏幕心头微沉,难道真的在商议沈东湛的婚事? 虽然齐侯夫人待她不错,沈东湛也认定了她,可若是皇帝下旨,饶是沈东湛再欢喜也无用,违抗圣就等于给了皇帝铲除齐侯府的机会。 李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多半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又或者皇帝给过暗示? 苏幕一颗心,高高悬起。 “爷,走吧!”年修低语。 苏幕回过神来,转身就走。 不管是不是要指婚,沈东湛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她相信他不会骗她,亦不会瞒着她,那她等着便是。 皇帝难得心情好,精神也不错,瞧着眼前的沐飞花,微微笑了笑,“一别这么多年,你呀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朕却是一年比一年老了!” “多谢皇上夸赞,在臣心里,皇上也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过。”沐飞花报之一笑,“唯一改变的,是皇上诸多皇子公主,而臣与沈丘,至今唯有两字,实在是汗颜!” 知她为人爽快,说话耿直,皇帝亦不与她计较什么,“沈爱卿为国效力,处事谨慎而得力,深得朕心,只有一桩事,朕一直在犹豫,如今你来得正好,朕有意与你商议!” 沐飞花心头一沉:老东西要使坏? 第635章 她跟皇帝玩心眼 “皇上这般客气,是在担心湛儿的婚事吧?”沐飞花决定,先发制人,主宰他们夫妻二人还不够,打量着连儿子的婚事,都要被他占着? 这皇帝委实太气人! 沐飞花不好动粗,但不代表她连他那点话音都听不出来,好拿捏,好欺负。 “是啊!”皇帝顺杆子上,“沈爱卿在朕身边伺候了多年,始终是孑然一身,朕生怕耽误了沈爱卿,思来想去的,得给他择一门婚事才能放心。” 沐飞花知道,皇帝早早的见过了那封退婚文书,所以这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此前是给他定过一门婚,是臣母家的外甥女,可后来这两个孩子连话都说不到一处去,所以这婚事也就吹了。”沐飞花叹口气,“皇上有所不知,我这儿子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你若是跟他杠着来,只怕是要两败俱伤的。” 说到这儿,沐飞花无奈的笑笑,“这些年,我们夫妻二人成日在外头跑,对孩子亏欠甚深,更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与他为难。说句不好听的,这两个孩子是自个长大的,臣与沈丘只是生了他们,哪儿有资格擅作他们的主?” 皇帝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人家爹娘都没资格,他这个局外人既没生过,也没养过,更谈不上资格。 谁说母老虎彪悍没脑子,这脑子不是挺能拐弯吗? “话是这么说,但年轻人嘛,总归是有些害羞的,咱们这些当长辈的,理该给他们操操心,这一味的拖着不成家,委实不像话!”皇帝喝了口茶,慢悠悠的开口,“朕知道,这些年你们在外头跑,其实是为了躲着朕!” 沐飞花当即起身行礼,“臣不敢!” “起来,没外人,若是与你们也不能好好说话,那朕身边就真的没有,可以说真话的人了!”皇帝抬了抬手。 沐飞花起身,“说起这事,还真是丢人,皇上派人去沈府传召臣与沈丘,想必就已经知道,发生何事了吧?” 皇帝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 “臣揍了自家男人一顿。”沐飞花直言不讳。 皇帝讪讪的喝了口水。 “当初这门婚事,臣压根就没点头,是沈丘擅作主张,结果惹得孩子不高兴,直接离家出走,跑到了殷都,宁可在殷都孤身一人,也不愿回家。”沐飞花直摇头,“臣这心里头,就跟着了一把火似的。” 皇帝抬头看她,“你这暴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改!” “这么多年,臣追着他跑,好不容易在殷都逮着他,岂能饶了他,上去就是一拳,说什么都不能饶了他。”沐飞花捋起袖子。 皇帝生生咽了口口水,这母老虎当年……连金銮殿的大门都给踹坏了,那力道那一声巨响,直到今日,皇帝还记得真真的。 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这母老虎的“丰功伟绩”啊! 关键是,人家的确是好功夫,内能收拾男人,外能御敌守边关,战功赫赫又不求恩赏,你想责罚她……都不敢找由头。 “沈丘……没事吧?”皇帝问。 沐飞花忙笑道,“皇上放心,没死!” “咳咳咳……”皇帝被茶水呛得轻咳了一阵,“没死?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沐飞花又道,“皇上放心,臣下手是有分寸的,只打痛处不打要害,皮肉受苦,不致内伤,疼得死去活来,但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皇帝:“……” 瞧着皇帝微微发青的面色,沐飞花稍稍近前一步,“皇上,您是不是不舒服?” “朕没事!”皇帝放下手中杯盏,抿唇低咳了两声,“朕是觉得,你与沈丘都是老夫老妻了,这大街上夫妻互殴,有失体统!这要是让儿女瞧见……” 不待皇帝说完,沐飞花忙解释,“皇上放心,湛儿都瞧见了。” 皇帝:“??” “身为儿子,湛儿全程观摩,来日必定引以为戒。”沐飞花信誓旦旦,“若是他敢学了他爹这般模样,臣定也饶不了他!” 皇帝:“……” 好半晌,皇帝呢喃自语,“看样子,没点防身的功夫,还进不了你齐侯府的大门……” 第640章 慕容氏 这栾胜莫不是已经察觉了,然后弄了个病,试探苏幕。 李忠心里着急,“那爷是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年修两手一摊,“爷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塌了,她还是这副样子。” 这倒是实话。 李忠点点头,“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放心吧,爷自个心里有杆秤,掂量着呢!”年修抬步离开。 李忠站在那里,幽然叹口气,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幕去了地窖,见着了那个黑衣男子。 再次见着苏幕的时候的,黑衣男子的面色稍变,因为上一次,苏幕已经把话说到了边缘上,也就是说,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明明是东厂的人,却没有把他交出去,显然是有些…… “城外的那些人都被一锅端了。”苏幕望着他,“能生擒的尽量都生擒,至于负隅顽抗的,死了也不怨我。” 他不似谭文君这般,走火入魔,会随时发疯,所以此刻……他眼睛清亮,脑子清明,很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男人顿了顿,“在帮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让你们放弃执着,有可能吗?”苏幕望着他,“不要报仇,远离殷都,好好活着。” 男人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弃。”苏幕扶着桌案,慢慢悠悠的坐下来,悠哉悠哉的瞧着他,“你们一动手,沈东湛就没了退路,所有安生日子都会终结于此!我不会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男人深吸一口气,“荣登帝位,江山归主,有什么不好?” “皇位给你,你要吗?”苏幕问。 男人:“……” “你们只顾着自己,一门心思想复位,可想过沈东湛答不答应?先有谭文君,后有你们慕容氏,前赴后继的,乐此不疲。”苏幕歪着头瞧他,“是真的想扶沈东湛上位,还是恢复属于你们的彼时荣耀,你们心知肚明!” 男人愤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苏幕轻呵,“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拿沈东湛当借口,圆了自己的野心。” 男人很不认同苏幕说的这些,“他原该是皇长孙,是先帝的嫡孙,是太子的遗孤,理该继承皇位!” “可他现在不是皇长孙,也不是太子遗孤,他是沈东湛,是齐侯府世子,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苏幕目色狠戾,“他不是你们的傀儡,也不是你们的牵线木偶,你们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真是卑鄙至极!” 男人哑然失语。 “太子妃慕容氏,昔年温柔敦厚,待人以仁,与先太子一同得天下人敬仰,想必不会强人所难。慕容氏是北燕皇族的后裔,说起来也是名门贵胄,我原以为这样的人,行事作风理该光明磊落,没成想是我高估了你!”苏幕冷嘲热讽。 男人咬着牙,“你闭嘴!” “慕容进。”苏幕直呼其名,“需要我把沈东湛请来,见一见你如此的疯癫模样,让他尊你一声小舅舅吗?” 慕容进身形僵直,瞬时如霜打的茄子,蔫得不成样子。 “你也会觉得没脸见人吗?”苏幕起身,“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他现在,成王败寇这种事,十多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 结局早已明了,先太子不管死了没有,都已经成为史官笔下的一页篇章,而当今圣上才是真真正正的胜利者。 “梦醒了,就能出去。”苏幕望着他,“若还想做梦,那就在这里待着,我不介意给你养老送终。” 慕容进愕然僵在原地。 “爷?”年修从外头进来,“有人送了一样东西进来,好像是一把琴。” 瞧着年修手里捧着的东西,苏幕随手掀开了长木盒子,内里果然是一把琴,只不过这把琴……没有琴弦! “爷,这是什么意思?”年修不懂。 苏幕面色骤变,转身就走…… 第637章 不好惹 见着栾胜从皇帝的寝殿出来,奈风慌忙上前,伸手便搀住了栾胜。 “没事!”栾胜推开了他。 奈风皱了皱眉,瞧着自家督主,出了门就把脊背挺得笔直,虽然额角依旧渗着薄汗,但面上神色平静,与寻常无异。 “督主?”奈风低唤,“您觉得怎样?”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杂家什么事儿没经历过,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不许多嘴饶舌,听明白了吗?” 奈风张了张嘴,督主说的不许多嘴饶舌,多半是要瞒着苏千户,可这伤…… “督主,伤势怕是瞒不住。”奈风低语。 栾胜轻呵一声,“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你怕是愈发无用了!” “奴才该死!”奈风慌忙行礼。 冷风拂过,栾胜微微打了个激灵,狠狠闭了闭眼,“回去!” “是!”奈风赶紧跟上。 从始至终,栾胜皆是神色正常,没有半点伤痛之相,只是在上马车的时候,奈风瞧见了自家督主背后的暗色。 暗色的袍子,背后的颜色愈发浓厚,隐隐可见潮湿。 即便如此,栾胜亦没有吭声,安然自若的进了马车。 奈风喉间滚动,督主都没说话,他更是不敢言语,生怕惹了督主动怒,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待坐定,栾胜的声音从马车内幽幽传出,“苏幕呢?” “回督主的话,太子殿下进了一趟大牢,带着苏千户离开,其后去了御花园。”奈风犹豫了一下,“苏千户大概已经看见,皇上跟齐侯夫人……” 栾胜的指尖,轻轻挑开了窗帘,素白的面色登时出现在奈风的视线里,“你是说,太子把她带过去的?” “是!”奈风颔首,“太子殿下亲自带着过去的,苏千户不敢违背。” 栾胜微微皱眉,“最近是太闲了。” “督主?”奈风一愣。 以往,督主最想做的,就是把苏千户送进东宫。 可今儿是怎么回事? “雍王最近很安生,靖王刚刚成亲,睿王被禁足,眼见着唯有太子最为得意,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才让他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栾胜音色略显倦怠。 奈风听出来了,督主不高兴,尤其是听到东宫太子去找苏千户的麻烦,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杂家若是没记错的话,前阵子皇上有意要给太子指婚吧?”栾胜揉着眉心。 指尖,隐隐有些血色。 奈风点点头,“好像是听皇上提过,说是将,军,府的那位小姐,但后来又不了了之了!” 至于为什么,君心难测,又有几人可知呢? “将,军,府的姑娘,免不得有些冲动。”栾胜幽幽开口,“两个年轻人,若是心心相惜的,凑个对也不错。太子妃的位置,多少人盯着,总归也是皇上心里的大事,能替皇上分忧,是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本分!” 奈风行礼,“奴才……明白!” “回去吧!”栾胜仿佛倦怠到了极点。 奈风手一挥,马车当下缓缓而去。 东厂是扶持太子不错,可东厂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能扶他李璟,也能让他死无全尸,不过是在诸多皇子之中,找个最废的而已,若是这废物生出了太多的心思,那就没必要再留了。 栾胜,也不是好惹的。 苏幕回到苏宅的第一时间,便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提督府那边,让她最近不用过去请安,若有什么事情自行处置,督主身子不适,最近不便打理东厂事务。 “奇了怪了,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年修心里存疑,“爷,是不是在试探您呢?” 苏幕皱眉,“可发生什么事了?” “没听说发生什么事。”年修挠挠额角,“督主今儿就面见了圣上,别的……别的什么事都没有,突然间身子不适,是不是对您的一种试探?” 毕竟这种事,栾胜以前经常干,年修早就习惯了。 “病了?”苏幕眉心紧蹙,“居然病了?” 栾胜那身子骨,也会生病? 第638章 他就是想让她,看看他 年修点点头,“那边是这么说的,说是病了!” “传太医还是找大夫了?”苏幕问。 年修想了想,“都没有!” 这话一出口,苏幕的脸色都变了。 年修跟着苏幕这么多年,苏幕一开口,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您是说……” 装病? “提督府的大门关上了?”苏幕又问。 年修摇摇头,“这倒还没有。” “走!”苏幕抬步就走。 提督府大门还开着,不过戒备森严倒是真的,往常虽然人手也不少,但绝对不似今日这般,瞧着倒像是真的有事。 “苏千户?”奈风行礼。 苏幕一进来,奈风就在门口候着,这里面怕是有点名堂。 “义父病了?”苏幕问,“什么病?” 奈风道,“旧疾复发,来得突然。” “传太医了吗?”苏幕缓步朝着栾胜的院子走去。 奈风摇头,“督主说不传太医,府内有自己的大夫,开点要随便处置处置便也罢了,这会药都煎好了,放着凉一凉就能吃。哦,督主的精神头不太好,病来如山倒,甚是虚弱!” 说话间,奈风已经领着苏幕进了院子。 奈风先一步进屋子禀报,苏幕则守在门外候着。 “督主,千户大人来了!”奈风躬身近至床前,瞧着面色苍白的栾胜,低低的开口。 栾胜躺在那里,眉眼微阖,瞧着好像真的病得不轻,听得这话,低低的咳嗽了两声,“让她进来吧!” “是!”奈风转身就走。 哪知栾胜又道,“药呢?” “按照您的吩咐,搁在桌案上放凉,这会应该正好入口。”奈风回答。 栾胜摆摆手,仿佛虚弱了极点。 见状,奈风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不多时,苏幕便进了屋,扫一眼屋内的情形,内外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连带着外头的守卫都甚少,不像是栾胜平素谨慎的作风。 苏幕行礼,“义父?” 栾胜招招手。 “是!”苏幕近前,将栾胜扶坐起来,在他背后塞了个软垫子,让他能靠得舒服点。 只是,栾胜靠上去的时候,眉心冷不丁皱了一下。 苏幕凝眉,仔细的瞧着栾胜的脊背,但隔着寝衣,确也瞧不出任何的异常,想来是自己多虑多疑了,“义父觉得如何?” “原以为自己身强体健的,没成想病来如山倒,不得不承认年岁上来了。”栾胜低咳着,额角渗着薄汗,瞧着还有些身颤。 苏幕狐疑的打量着他,好像是真的病了…… 想了想,苏幕将桌案上的汤药端起,重新回到床边坐着,“义父需得保重自身,东厂还得靠着义父支撑。” 栾胜靠坐在那里,由着苏幕给他喂药。 这要换做以前,栾胜疑心甚重,药经谁手,他都不放心,尤其是苏幕……即便委以重任,信重有加,但也仅限于任务。 于饮食起居上,栾胜可不敢假手于人。 汤药喝尽,苏幕将空碗放下,捻了帕子替栾胜拭去唇角的药渍。 栾胜岂会不知,她不过是找个由头,观察他的动静罢了,多半是以为他装病,所以才会殷勤的喂药,凑近了擦拭药渍。 说白了,她就是不信他会生病! 她不信他,犹如此前,他不信他是一样的。 这叫什么? 风水轮流转,报应迟早到。 苏幕瞧清楚了,栾胜面上没有伪装的痕迹,应该是真的面色发白,连额角的冷汗都是真的,并非装模作样的骗人。 那么,是真的病了? “既然义父身子不舒服,那苏幕就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苏幕起身行礼。 栾胜低咳两声,“最近这段时间,东厂之事多留心,莫要让人趁虚而入。” “是!”苏幕颔首,转而往外走。 谁知身后,又传来栾胜幽幽的声响,“苏幕,你终究是个女子。”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心头大骇。 他想干什么? “义父?”苏幕回眸看他。 栾胜勉力撑起身子,直勾勾的望着她,眼神极为复杂,“世间男儿多薄幸,最是无情锦衣郎。” 第639章 不甘心,猪拱白菜 苏幕扑通跪地,“苏幕该死,不知道义父所言意指何事?” 她言语恭敬,没有半分迟疑。 栾胜扶着床柱,微侧着身子看她,“杂家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留心太子,莫要真的着了皇家的道,自古无情帝王家,虚以为蛇,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太子说的那些承诺,你莫往心里去!” 当不了真! “是!”苏幕起身离开。 待苏幕出来,年修急忙迎上,“爷?” “没事!”苏幕抬步就走,未留下只言片语。 见状,奈风当即进了房。 见着栾胜还扶着床柱,奈风慌忙上前,撤了自家督主背后的软垫子,扶着栾胜侧躺回去,“督主,您背上的伤……” “没事!”栾胜合上眉眼,“出去吧!” 奈风瞧着软垫上的微红之色,不由的眉心紧蹙,“怕是伤口裂开了。” “下去!”栾胜音色低沉。 督主都这么说了,奈风还能如何,毕竟他执拗起来的时候,谁都拿他没办法。 “奴才告退!”奈风收起空药碗,行礼退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奈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督主今儿是怎么了? 一边说着不让人知晓他“病”了的事儿,一边又不许关门,明知道苏千户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疑心甚重皆随他,听得这事肯定是要过来看看的。 “是等着苏千户过来瞧他?”奈风觉得自己疯了,督主什么时候生出了这般矫情之心?何况自家督主义子满天下,说实话,真的不缺苏幕这么个义子。 之所以没人能取代苏幕,是因为迄今为止,死人谷那边都没有培植出比苏幕更优秀的暗卫死士。 奈风摇摇头,吩咐底下人看好房门,端着空碗离开。 苏幕前脚走出提督府,提督府的大门……后脚便关上了,就好似之前是特意为她留了道门而已。 “爷?”年修问,“督主真的病了?” 苏幕点头,“我瞧着他颧骨青赤,应该是外伤,而不是奈风所说的,旧疾复发。” “外伤?”年修骇然,不敢置信的瞪眼睛,“您说督主受伤了?” 这可真是稀罕事,栾胜这些年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难逢敌手,哪儿还有人能伤他分毫?凡是靠近他的人,非死即残,是以谁能伤他? “督主遇刺?”年修低语。 苏幕冷不丁站住脚步,瞧着熙熙攘攘的大街,面色微微青白起来,“若是遇刺,宫中不可能全无动静,且瞧着奈风的样子,压根不像是遇刺。” “那是何故?”年修不明白。 既然不是遇刺,这督主总不能自己把自己弄伤吧? 苏幕半垂着眉眼,想起方才栾胜由着她喂药,由着她擦拭药渍,还说了那么一句奇怪的话,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隐约好似明白了过来。 “爷,您怎么了?”年修不解。 苏幕转头看他,眸色沉沉如人。 年修:“……” 这是,什么意思? 见着苏幕和年修回来,李忠赶紧跟上,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回来了?提督府怎么样?真的假的?督主真的病了?” “病了!”年修点头。 李忠暗戳戳的搓着手,“要不要,趁他病……” 要他命? 闻言,年修看傻子一般看他,“您老人家是活腻了?” 李忠:“……” 往常没机会,还没靠近栾胜就被蕃子给做了,这人生病最为虚弱,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动动手脚,动动脑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栾胜,不是极好之事? “要去您自个去,咱们可不属猫。”年修翻个白眼,紧追苏幕。 下一刻,李忠冷不丁拽住他手,“公子好像不高兴。” “督主让爷暂时接管东厂内务,全权处置。”年修望着他,慢悠悠拂开李忠的手,“爷这东厂二把手,如今是实至名归。” 李忠心惊,“那公子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因为督主给爷留了一句话,他说:最是无情锦衣郎。”年修撇撇嘴。 李忠面色骤变,“锦什么?” 锦衣……郎? 第640章 慕容氏 这栾胜莫不是已经察觉了,然后弄了个病,试探苏幕。 李忠心里着急,“那爷是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年修两手一摊,“爷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塌了,她还是这副样子。” 这倒是实话。 李忠点点头,“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放心吧,爷自个心里有杆秤,掂量着呢!”年修抬步离开。 李忠站在那里,幽然叹口气,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幕去了地窖,见着了那个黑衣男子。 再次见着苏幕的时候的,黑衣男子的面色稍变,因为上一次,苏幕已经把话说到了边缘上,也就是说,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明明是东厂的人,却没有把他交出去,显然是有些…… “城外的那些人都被一锅端了。”苏幕望着他,“能生擒的尽量都生擒,至于负隅顽抗的,死了也不怨我。” 他不似谭文君这般,走火入魔,会随时发疯,所以此刻……他眼睛清亮,脑子清明,很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男人顿了顿,“在帮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让你们放弃执着,有可能吗?”苏幕望着他,“不要报仇,远离殷都,好好活着。” 男人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弃。”苏幕扶着桌案,慢慢悠悠的坐下来,悠哉悠哉的瞧着他,“你们一动手,沈东湛就没了退路,所有安生日子都会终结于此!我不会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男人深吸一口气,“荣登帝位,江山归主,有什么不好?” “皇位给你,你要吗?”苏幕问。 男人:“……” “你们只顾着自己,一门心思想复位,可想过沈东湛答不答应?先有谭文君,后有你们慕容氏,前赴后继的,乐此不疲。”苏幕歪着头瞧他,“是真的想扶沈东湛上位,还是恢复属于你们的彼时荣耀,你们心知肚明!” 男人愤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苏幕轻呵,“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拿沈东湛当借口,圆了自己的野心。” 男人很不认同苏幕说的这些,“他原该是皇长孙,是先帝的嫡孙,是太子的遗孤,理该继承皇位!” “可他现在不是皇长孙,也不是太子遗孤,他是沈东湛,是齐侯府世子,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苏幕目色狠戾,“他不是你们的傀儡,也不是你们的牵线木偶,你们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真是卑鄙至极!” 男人哑然失语。 “太子妃慕容氏,昔年温柔敦厚,待人以仁,与先太子一同得天下人敬仰,想必不会强人所难。慕容氏是北燕皇族的后裔,说起来也是名门贵胄,我原以为这样的人,行事作风理该光明磊落,没成想是我高估了你!”苏幕冷嘲热讽。 男人咬着牙,“你闭嘴!” “慕容进。”苏幕直呼其名,“需要我把沈东湛请来,见一见你如此的疯癫模样,让他尊你一声小舅舅吗?” 慕容进身形僵直,瞬时如霜打的茄子,蔫得不成样子。 “你也会觉得没脸见人吗?”苏幕起身,“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他现在,成王败寇这种事,十多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 结局早已明了,先太子不管死了没有,都已经成为史官笔下的一页篇章,而当今圣上才是真真正正的胜利者。 “梦醒了,就能出去。”苏幕望着他,“若还想做梦,那就在这里待着,我不介意给你养老送终。” 慕容进愕然僵在原地。 “爷?”年修从外头进来,“有人送了一样东西进来,好像是一把琴。” 瞧着年修手里捧着的东西,苏幕随手掀开了长木盒子,内里果然是一把琴,只不过这把琴……没有琴弦! “爷,这是什么意思?”年修不懂。 苏幕面色骤变,转身就走…… 第641章 不是好事 “爷?”年修在后面疾追,“怎么了?” 苏幕边走边问,“是谁送来的?” “底下人说,当时停了一辆马车,从车上放下这么一个东西,门口的守卫连人都没见着。”年修如实回答,“爷,到底怎么了?” 苏幕冷不丁顿住脚步,目色沉冷,“无弦!” 琴……无弦! “无弦出事了?”年修掩唇低语,慌忙环顾四周。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无弦的身份特殊,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不可能动用东厂的力量,若真的要去救人,还得她自己来。 “走!”苏幕沉着脸。 年修不敢再多说什么,无弦之事可大可小,毕竟无弦尊自家爷一声少主,若然出事,便是大事,保不齐督主那边也在……找他! 琴匣里搁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地址。 翻身上马,主仆二人直奔城外…… 酒肆二楼。 沈东湛呷一口杯中茶,然后睨一眼春风得意的某人,“刚成亲就把公主抛下,自个跑出来溜达,也不怕回去跪搓衣板?” “你以为人人都跟侯爷夫人一般彪悍?”李珝翻个白眼,“你不知道,云儿有多温柔体贴,乖顺可人!”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我若知晓,你还不得脑袋长毛,脸上发青了!” “你……”李珝咬着牙,“嫉妒!典型的望而不得,所以心生不忿。” 沈东湛轻呵,他的沈夫人,不知道有多好呢!只不过,她只是他的沈夫人,好与不好,岂可让旁人知道,万一被人惦记着,得多糟心? 所以,藏着掖着才好呢! “对了,什么时候把你的心上人带出来,让咱悄悄,寄北都念叨好久了,说是你可能是在糊弄咱们,又说是可能……”李珝顿了顿,“你确定你是个男人?” 沈东湛一口茶险些呛在嗓子眼里,这还需要证明吗? 哦,也对。 所有的证明都只在苏幕一人身上,旁人自然不知。 “你想试试?”沈东湛冷不丁勾唇,笑得邪肆。 李珝骤然打了个冷颤,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我有主!” “呵!”沈东湛轻嗤,何其不屑。 李珝刚要开口,眼角余光一瞥,不由的“咦”了一声,“苏幕?” 心头一震,沈东湛还以为,李珝猜到了什么?结果一抬头,竟瞧着苏幕策马过长街,身后只跟着年修一人,瞧她沉着脸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哎哎,你去哪?”李珝愣怔,还没反应过来,沈东湛已经拂袖出门。 植吾就守在门外,见着沈东湛风风火火的冲出来,登时有些发怔。再瞧着自家主子也跟着冲出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沈指挥使这是怎么了?” “锦衣卫和东厂,果然是死敌!”李珝感慨。 植吾明白了,这是发现了东厂在做什么手脚,所以…… “苏幕这个时辰出城,是想干什么呢?”也不怪沈东湛这么紧张,东厂向来不干好事,做的都是那些鸡鸣狗盗,伤天害理的事儿,锦衣卫自然要防着点。 植吾想了想,“东厂不是抓人,就是杀人呗!” “苏幕没带人。”李珝缓步下了楼梯。 走到街上的时候,早就瞧不见沈东湛的踪影了,这小子一遇到事儿跑得比兔子还快,难怪还是孑然一身,这要是好好吃着饭,忽然人没了,换做谁家姑娘,不得糟心啊? “唉!”李珝双手环胸,瞧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蓦地,植吾突然推搡着李珝,往一旁的巷子里挤去。 “作甚?”李珝心惊,“怎么了?” 植吾“嘘”了一声,示意李珝不要作甚,趴在巷子口偷摸着往外瞅,“奴才好像瞧见了雍王府的人。” “雍王府!”李珝当即蹲下来。 主仆二人便蹲在小摊贩后面,眼睁睁瞧着鬼鬼祟祟的人,打跟前跑过去,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出事了?”植吾不解。 李珝眯了眯眸子,“肯定不是好事!” 先有苏幕,后有沈东湛,现在还来个雍王府…… 第642章 跟着夫君看热闹 植吾瞧着这阵势,心想不妙,多半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之类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涉及了雍王府。 “爷,咱就别凑热闹了。”植吾打量了一眼自家主子一眼。 李珝别头看他,自家这奴才活得太通透,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你家殿下我,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连个可使唤的人都没有?” “爷?”植吾语重心长,“您跟那些殿下不能比,咱这是野路子,要啥没啥的,除了王妃娘娘母家有个大舅子,能给您撑场面,您还真是……” 李珝一个暴栗敲在植吾脑门上,“废什么话?那是我兄弟。” 植吾张了张嘴,终是讪讪的闭了嘴,他也没说不管,就是提个醒,让自家爷掂量一下自个的分量而已…… 不过,植吾这些话倒是也提醒了李珝,虽然为人处世得量力而行,但有时候也可以剑走偏锋,面对面打不过,背后暗戳戳总可以吧? 他不是宫里宫外,正儿八经养大的皇子,又因着母妃离逝之后,便离开了殷都,兀自浪迹江湖,是以很多行事作风,与这宫里的皇子不同。 脑子虽然活络,却从未用在勾心斗角上,但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有所改变的。 瞧着自家主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植吾便知道,主子多半是有了主意。 “东厂,锦衣卫,雍王府……”李珝招招手,“你回去找人,我出城去。” 植吾骇然,“您一人出去?” 再者,让他找什么人? 就靖王府那帮老弱病残? 出去打架,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蠢,找你家王妃来,这么有趣的事怎么能少得了她呢?”李珝推搡了一把。 然则,植吾毫无没防备,被这一推,冷不丁摔了个狗啃泥,再回头,自家主子早就跑没影了。 植吾:“……” 唉,习惯就好! 听得有热闹看,云朵手脚麻利的换上便服,这靖王妃的锦衣玉服太过沉重繁琐,不适合她这样活奔乱跳的性子。 “爷还说什么了?”云朵忙问。 植吾摇摇头,“没有!” “玉竹!”云朵一声喊。 玉竹捻着两柄匕首,递了一把给自家公主,“王子殿下走的时候,特意给咱留了两柄利器,刚好能藏在衣服里。” “好!”云朵将匕首往袖中一塞,“走!” 玉竹屁颠颠的跟上。 植吾:“??” 还真是当成看热闹了?那可是东厂、锦衣卫和雍王府,这要是闹起来,是会见血出人命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当回事呢? 植吾觉得,这帮主子都疯了,仿佛只有自己拿这事……当要紧事! 出了城之后,苏幕直奔地址上的地点。 无风山这个地方,很是奇特,四周环山,内有山谷,外头风再大,山谷内一丝不透,仿佛山谷内的时间都是静止的。 苏幕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把位置悬在这无风山,她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因着常年办差在外,所以很少在殷都城附近活动。 但这件事,委实不能惊动旁人,只能她亲自办。 龙潭虎穴都闯过,还怕这什么无风山? 立在山谷之前,苏幕翻身下马,瞧着眼前的谷口山路,眉心微凝。 “爷,这条路就是进山谷的,早些年奴才办差的时候进来过一趟。”年修立在苏幕身边,“当时那犯人跑进去之后,内里林木茂密,野物杂多,咱们差点出不来。” 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野物杂多?” “若不是当时我们带着一个向导,差点没被那一群豺狗给撕了!”年修回答,“地方不大,但是路很复杂,除非翻山越岭的攀崖离开,否则进去了就很难出来。” 苏幕狐疑,“这是要收拾我?” “您是说……”年修心头大骇。 这些人是拿无弦当诱饵,为的就是引苏幕进去……杀之?? “如果想杀我,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苏幕翻身上马,“能拿无弦当借口,还推测到了我的身上,说明是冲着天族的东西来的。” 年修心惊,“那会是谁?” 督主? 第643章 该还债了 年修心里没底,只在谷口留下了东厂的标记,其后便随着苏幕进了无风山的山谷。 如年修所言,这山谷里无风无音,安静至极,连树梢都不会摇动一下,哪怕是光亮落下,周遭明媚,亦有种阴森冷戾之感。 那种恐惧,是从心里窜出来的。 苏幕策马在林中疾驰,年修紧随其后。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二人行至开阔处,平敞的地方立着一些凌乱的巨石,有几根琴弦悬在石头外,要从这儿过,必须下马。 苏幕翻身下马,年修第一时间拔出了剑。 “小心点!”苏幕音色冷凝,神色倒是平静至极,不管什么时候,自己不能先乱,“如果情形不对,先跑!” 年修转头看她,未能在苏幕的面上,寻着任何的情绪波动。 庆幸的是,周遭光亮不错。 若是夜里,恐怕…… 乱石堆里有人早早等候,一张张陌生的容脸,一个个手持钢刀,为首的是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发色花白,应是年岁不轻,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穿在身上,倒是没有半分老态,反而有种超脱之相。 当然,一个纠结于尘世之人,哪儿有什么真正的超脱,若然超脱也不会立在这儿,等着苏幕了。 苏幕怀中抱剑,就这么冷眼睨着眼前的男人,眼角余光扫过周遭,没见着无弦的下落,难道说无弦不在这儿? “苏千户,久违了!”男人开口。 苏幕睨着他,“是你把我引来的?” “是!”男人应声。 苏幕倒是松了口气,只要没找错人,那就问题不大,无病无灾,无伤无痛,除非她今儿太倒霉,否则今儿一个都别想跑。 “琴是你送的。”苏幕问。 男人低呵,“是!” “无弦在你手里?”苏幕又问。 男人手一挥,身后的阴暗处,被人抬出一个麻袋,里面有人在扭动,发出呜呜声响。 “爷,这麻袋装着,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年修低语。 苏幕知道,年修这是怕她心急,所以赶紧给她压压火。 说实话,若是对方把无弦拽出来,哪怕是鲜血淋漓,她都得着急,但丢个麻袋出来,苏幕反而不着急了。 这事还真是有趣,既知道无弦的身份,但又抓不住无弦,竟找到了她苏幕身上……会是谁呢? 年纪不小,应该是长辈。 “清风明月庄的庄主!”苏幕幽幽的开口,“你是温驰的父亲,温家茶庄的老庄主?” 男人没吭声。 年修愕然,怎么会是他? 五毒门不是跟雍王府一伙?但雍王府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可见,五毒门和雍王府亦是离心,真的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各顾各的。”年修低声言语。 苏幕轻哼,“因为温驰的缘故,人在东厂,雍王却选择了明哲保身,以至于五毒门倾巢而出,被东厂端了个底朝天,只剩下一些鼹鼠东躲西,藏。” 关键时候,雍王府没有出手相助,五毒门自然也就看穿了雍王,有些东西便也避开了雍王府,不再信任雍王。 五毒门想要东山再起,就必须要有本钱。 当初温驰陷害无弦,害得无弦被抓,最后是苏幕放了无弦,傻子都知道苏幕跟无弦有关系,且无弦一直在追查天族之事…… “把宝藏分布图交出来。”男人目光凌然,直视苏幕。 苏幕就知道,他们是冲着宝藏图来的,只是…… “你说交出来,我便要交出来,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苏幕瞧了一眼周遭,“不如这样吧!你把脑袋留下,我把宝藏分布图交给你!” 男人愤然,“苏幕!” “想从我手里拿东西,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苏幕勾唇笑得邪性,“要不这样,舍不得命舍秘密也成,比如说,我叫你一声温守信,你敢答应吗?” 四下,骤然一片死寂。 年修默默的绷直了身子,握紧了手中剑。 温守信? “知道那么多秘密,杀光煜城江家一案的知情人,追着无疆和宝藏分布图不放,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苏幕拔剑,冷剑直指面具男子。 第644章 跟她玩阴的? 凡是跟东厂作对的,都没好下场,所以敢跟东厂作对的,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上沈东湛与她的关系,锦衣卫亦不可能在背后作祟。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些宵小之辈,才能干出这些勾当!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已经见了阎王爷。”男人幽幽的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幕被他逗笑了,“我能出现在这里,你还敢问我,这意味着什么?温守信,你老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 为所欲为的时候,业已过去! “你的儿子温驰,如今被我做成了人彘,还苟延残喘的泡在东厂大牢的瓮中。”苏幕一针见血,狠狠的戳着他的软肋,“你想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温守信眦目欲裂,“阉贼!” “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他,让你们父子二人做个伴,免得黄泉路上太孤单!”音落瞬间,苏幕业已出手。 既然人都出现了,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 苏幕出手,素来全力以赴。 谁敢挡她的路? 神挡杀神,魔挡诛魔。 温守信不曾与苏幕交过手,原以为带着这么多人,且各个都是自己豢养的死士,再怎么着也能困住苏幕。 谁知…… 瞧着苏幕手起剑落,鲜血迸溅,温守信忽然就有些慌了,这厮哪里是杀人,分明是搏命,完全不要命的那种…… “温守信!”苏幕冷剑直指,瞬时穿过一名死士的咽喉,收剑瞬间,身上未沾分毫,面色肃杀,周身寒气凛然,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温守信。 江家密道的知情者?! 背叛者! 出卖者! 呵,还将这黑锅落在舒怀远的头上,害得她追了舒怀远这么多年,让温守信舒舒服服的活了这么多年,把他们玩弄得跟傻子一样,自相残杀…… “江家的债,舒怀远的债,该还了!”苏幕纵身而起。 温守信拂袖而上。 不得不说,五毒门的存在是有一定的缘由的,这温守信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功夫,阴毒至极,极是邪性,全然不似中原的功夫。 一时间,苏幕都有些愣了。 年修一脚踹开一名死士,瞧着苏幕好像有些吃亏,当下心中一紧,“爷,小心!” 若只是硬碰硬,苏幕即便占了下风也无妨,在耐力上,她远胜于温守信,毕竟苏幕是实战出身,靠的就是一身硬功夫。 与苏幕硬碰硬,饶是沈东湛也是心里发怵,毕竟这丫头……玩命! 所以这会,温守信心内发虚,显然明白了,不能跟苏幕玩硬的,那就只能玩阴的。 刹那间,青色的粉末撒满半空。 苏幕第一反应是转身,纵身而起扑向年修,后背骤然挨了一掌,却也是借力打力,促使她更快的将年修扑到了一旁的石头后面。 “爷!”年修惊呼。 苏幕唇角溢着血,眼睛里的杀气愈发浓烈,循着方才的位置望去,地面上的草皮和乱石,发出滋滋的声响,皆已腐蚀殆尽,可见其毒性之大。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不散的恶臭。 “五毒门,果然够毒!”年修咬牙切齿。 苏幕很庆幸,自己方才反应够快,否则年修也会跟这些破烂石头块和草皮一样,被毒粉浇着,全身腐烂而死。 “爷?”年修提剑。 苏幕早已先一步窜出,就算是阴狠毒辣又如何? 她要杀的人,岂能就此放过,这厮欠了江家这么多条人命,还想从她的眼皮子底下跑了,门儿都没有! 五毒门的人,都是有目的的撤退。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有所计划,该如何对付苏幕,毕竟苏幕是块硬骨头,必须得先制住她,才能拿到她手里的东西。 怪石嶙峋,小路崎岖。 蔓草丛生,荒芜冷寂。 这样的地方,处处透着阴森诡异,五毒门的人选择在这里,引苏幕进来,不是没有缘由的,而且此番找到苏幕,还拿捏着更要紧的把柄。 蓦地,年修顿住,“爷,那边?” 一个妇人被捆绑在一根石柱上,在她旁边还有个年幼的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第645章 沈夫人,你不能有事! 为钻石过3000加更1 “爷,这什么意思?”年修不敢轻举妄动,为什么五毒门的人,要弄个妇人和孩子摆在这里,玩的什么花样? 苏幕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左不过看着那孩子有些可怜,但若是敢以此来威胁她苏幕,未免太可笑。 提着染血的剑,苏幕缓步朝着妇人和孩子走去。 “四门山,九幽谷!”温守信的声音,从石柱后面幽幽传来,“无弦难道没告诉你,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苏幕停步驻足,瞧着眼前的妇孺。 天族? “我既然能知道宝藏分布图,自然也知道无弦去过哪!无弦一人,守不住这九幽谷,可不代表咱们五毒门没法子,很不巧……你眼前这两位,便是天族的人!”温守信背靠着石柱,目光狠戾,“你想不想见一见,自己的母族被诛杀殆尽,是什么场面?” 苏幕持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当年江家被赶尽杀绝的一幕,历历在目,每每午夜梦回,苏幕总能想起,乳母死不瞑目的样子。 “苏幕。”温守信又道,“我手里可不只这两人,从九幽谷里溜出来的,都在我手里。无弦不是尊你一声少主吗?那你就该知道,天族的少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苏幕徐徐抬手,淌着血的剑尖直指石柱,“温守信,你若是个男人就给我滚出来,躲在妇孺后面畏畏缩缩的,算什么?” “我原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这招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温守信探出头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也是你们东厂奉行的做事风格?” 年修近前,“爷,您别他胡说,随随便便找两个人,就说是天族的人,想借此逃过一劫,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听到了?”苏幕勾唇,“不管是什么人,我如今眼里只有你,旁人无足轻重,生死有命。温守信,今日……我只要你的命!” 音落瞬间,苏幕飞身而起,直逼温守信而去。 然则下一刻,那妇人忽然口吐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骤然转身,快速落回年修身侧,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周遭斗转星移,仿佛一切都活了过来,刹那间眼花缭乱,已经分不清楚是梦是幻还是真实? “什么情况?”年修愣住,“发生何事?” 苏幕立在那里,眨眼间的功夫,面色全变了,坏了…… ………… 山谷外。 周南瞧着谷口的山道,“爷,真的要进去?” “苏幕在里面。”沈东湛环顾四周,一张脸瞬时沉到了极点,“这山谷四面环山,谷内无风,不是好兆头。” 周南报之一笑,“爷,您什么挂牌算命了?” 沈东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 “开玩笑,开玩笑的!”周南讪讪的闭嘴。 很显然,自家爷……心情不好! “走!”沈东湛策马疾驰。 苏幕在里面,至今没有出来,以沈东湛对她的了解,她不是个恋战之人,在陌生的地方肯定是速战速决为主。 放眼殷都城内外,乃至于江湖上,能与苏幕匹敌的屈指可数。 当然,这得在没有使阴招的前提下。 沈东湛只怕,她来这个地方是被人所指引,免不得会着了人家的道,若是陷阱倒也罢了,她有的是机变应付的能力。 唯有两种情况除外:一种是用毒,另一种是用阵。 如果遇见这两种情况,沈东湛若不及时赶过去,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她不动声色,除了年修谁都不带,说明这件事只关乎……江家或者天族! 思及此处,沈东湛恨不能插上翅膀往里飞。 沈夫人,你可不能有事…… 沈东湛策马在前,周南紧随其后,主仆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 有马匹拴在乱石堆外头,正低头啃着草皮。 沈东湛和周南翻身下马,扫一眼周围,没瞧见任何动静。 “爷,不会是进去吧?”周南瞧着前面的乱石堆,“这地方瞧着……怪阴森的!”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你往边上找找,我进去看看!” “是!” 第646章 苏幕,你在哪? 周南朝着边上找去,沈东湛则只身走进了乱石堆中。 怪石嶙峋的地方,因着天色暗下来之后,略似狰狞的野兽,落下的光影斑斑驳驳的,甚是瘆人,白日里尚且如此,夜里恐怕更甚。 所以,要在天黑之前赶紧找到苏幕,待她离开这儿! 只是,越往里面走,沈东湛月越觉得不对。 “爷?”周南赶回来的时候,只瞧着自家爷站在前面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像立定了似的,“爷?” 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 “爷?”周南疾步上前。 自家爷的脸色不太好,瞧着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可周南仔细的查看着周围,也没瞧出什么异常,除了怪石头还是怪石头,要么就是荒草漫长,没别的东西了! “这里不对劲!”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心下一紧,不对劲? 哪儿呢? 想了想,周南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石头,没摸出什么异常来。 “爷,这儿没有埋伏,卑职方才已经绕了一圈。”周南环顾四周,“您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儿还有陷阱不成?” 若是林子里有陷阱倒也罢了,偏偏这儿不合适,这一块空旷,皆是怪石嶙峋,也就是说,野兽也不会跑这儿来捕猎,多数是在林中。 轻嗅周围,也没有属于动物的气息,周南觉得这应该不是动物的猎场,不可能有野猪坑,捕兽夹之类的东西。 “是血。”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面色凝重的往前走。 血? 周南当下警惕,不敢再粗心大意。 “若不仔细看,着实不会在意。”沈东湛弯腰,捡起地上几颗外观均匀的小石子,拿捏在掌心里,“但若是细看,你便会发现这个地方有一个特殊之处。” 周南到底是跟着沈东湛多年的,之前没领悟过来,如今便已明白,“您是说,布阵?” “这地方简直就是为了布阵而设,只要加以利用,就能把人困在里面。”沈东湛手中的小石子骤然丢出去,击在一块石头上,瞬时弹开。 周南的心里,微微一紧。 “这地方很邪门,要小心!”沈东湛目光陡沉,“跟着我走,不要左顾右盼的,免得迷失在这里,容易走不出去!眼下天色不早,等天一黑就更加危险。” 周南颔首,小心翼翼的跟着,“卑职明白!对了,爷,您方才说有血腥味,是不是苏千户在这里与人交过手?” 毕竟,苏幕一出手,不见血也得见血。 “如果这血,不只是因为杀戮呢?”沈东湛陡然顿住脚步。 周南心头大骇,“血阵?”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早些时候听自家爷说起过,这种血阵几乎是拿命压阵,沾了血之后的阵法,简直阴狠毒辣至极。 这帮狗东西,居然这么对苏千户? “爷,那苏千户如今会在何处?”周南忙问。 这个问题,沈东湛也想知道,人去哪儿呢? 瞧着渐渐暗下来的夜色,沈东湛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挠心挠肺得厉害,也不知道她现如今,陷在哪儿呢? 继续往里面走,沈东湛和周南不敢大意。 “爷!”周南压着嗓音低唤。 沈东湛徐徐蹲下来,瞧着草皮上那点血色,忽然间面色陡沉。 “这儿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苏千户跟人动手了!”周南忙道。 毕竟这犄角旮旯里,也没别人了,肯定是苏幕与年修留下的痕迹,只是纵观左右,压根没见着人影,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苏幕?”沈东湛终是耐不住了,“苏幕?你在哪?” 打草惊蛇,才能抢得先机,如果这里真的被人布下了血阵,苏幕越早得救越好,否则陷入太深,就什么都完了。 “苏幕!”沈东湛厉喝,“苏幕你应一声,苏幕!” 听得自家爷已经喊出声来,周南自然也没客气,当即扯着嗓门高喊,“苏千户?你在哪?年修!年修你应一声,年修!” 第647章 这就是噩梦 四下,连风声都没有,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周南只觉得脊背发凉,明明天色还没暗下,可现在却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 人,会在哪? 阵中? 血阵! 苏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瞧着那妇人吐了一口血之后,周围的景象就全然变了,如果不是年修靠得近,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只怕这会两人已经分开了。 恍惚间,苏幕瞧着周围的场景,好似有些熟悉。 真的是……熟悉! 煜城,江府。 高门宅邸,欢声笑语。 苏幕站在那里,突然间有一孩子从脚边窜过去,紧接着是乳母在后面追着跑,高声喊着:小公子、小公子慢点! 小公子? “阿隅……”苏幕伸手,“阿隅你别跑!阿隅!” 可那孩子,明明就豆丁般大小,跑得却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偷偷进了边上的屋子,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拨浪鼓。 有小姑娘在后面追着跑,怒声厉喝:你还给我,再不还给我,仔细我告诉爹,让爹扒了你的皮!你个小坏蛋,还给我,把小鼓还给我……江南!坏蛋阿隅! 一个踉跄,一个前扑。 苏幕倒是想拦住他们,再往前走就要摔跤了,摔一跤,那小鼓的手柄就会折断,就会扎进她的脖子里,会有生命危险,会吓坏弟弟…… 她歇斯底里的想要拦阻,可一伸手,手却从他们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年修就在旁边,他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 只瞧着自家爷,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喊,放声的哭泣,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瞧着周围的变化,脊背发凉,满心里都是惶恐之色。 他试着去喊过两声,可苏幕压根不理他,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年修也试着去拉拽,但总觉得使不上劲,真的有心阻止,却无力回天的感觉……试了几次之后,年修觉得有些精疲力竭,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年的蝗灾之后,遍地流民,满目饿殍。 年幼的孩子躲在门后面,听到爹娘在商议着,把谁交出去? 爹说,就小的那个吧! 娘哭哭啼啼的,说是舍不得。 爹一声吼,那都得饿死。 外头已经来人了,也就是说,五个兄弟姐妹之中,有一个要被送出去了……可是,送出去做什么呢? 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被推了进来,孩子哭着喊着要娘亲。 陌生男人红着眼,打量着屋内的夫妻二人。 见状,父亲咬咬牙,就小五吧! 门后的孩子,悄悄的跑了。 他就是小五,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隔壁的阿狗就是被爹娘换出去的,后来他悄悄的跟过去看了,看到阿狗被塞进柴房里,然后哭声戛然而止,有男人提着血淋淋的刀子,从里面出来。 再后来,他们开始生火做饭,飘出了一股肉味…… 小五拼命的跑,没命的跑,尽管年岁尚小,可他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停下来,因为他知道回头就是死。 丧命于口,何其悲哀! 年修痛苦的蜷在地上,蜷成一团,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黑暗,原本被悄悄的藏得很好,却在突然间,仿佛被全部挖掘出来。 那种被恐惧包裹的日子,被至亲出卖的日子,怕被人如同牲畜一般宰杀的日子,是这辈子都过不去的阴影……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陷在这里,只有痛苦……都是从痛苦走出来的,再陷入痛苦之中,与死无异! 蓦地,沈东湛顿住脚步,隐约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 “怎么了?”周南忙问,“爷,发现了什么?” 难道是发现了苏千户和年修的踪迹? 天色愈暗,哪儿有什么痕迹,连风声都没有。 “我好像听到了苏幕的声音。”沈东湛眉心微沉,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紧了紧手中的小石子,“她肯定就在附近。” 以苏幕的性子,只会悄无声息的宰了那些腌臜东西,绝不会多半句话。 能发出声音,说明她遇到了危险…… “苏幕!” 第648章 发疯的年修 苏幕陷在梦魇之中,心里所有的阴暗都被挖掘得干干净净,重新经历一遍你所有的美好,再当着你的面,再次打碎。 一而再,再而三。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足以让你,生不如死…… “江家?呵,你也有今日!”温守信的声音,幽幽的传出。 稍瞬,周遭烟雾弥漫。 沈东湛仿佛嗅到了怪味,掌心里的小石子瞬时丢出,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小石子消失无踪。 “爷?”周南大喜过望。 沈东湛亦是心下一松,“在这儿等着!” “是!”周南当然知道,若两个人一同陷入会有什么后果,所以眼下最好的法子,是一人进去一人留守,以防不备。 转瞬间,沈东湛业已消失。 周南焦灼的守在外头,冷剑出鞘,紧紧提在手中,且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锦衣卫和东厂的头上动土?! 以鲜血和性命压阵,最是阴邪可怖,内里迷雾重重。 沈东湛一进去,便觉得好似闯入了瘴气林中一般,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腥味。 “迷魂散?”沈东湛当下往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丹,从腰间取出随带的遮脸布,快速遮住口鼻。 锦衣卫出行,这些都是必备之物。 沈东湛心里隐约有了底,布阵的人本事不够,便拿毒物来添油加醋,真是可笑,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原来所依仗的还是用毒! 只不过,苏幕在哪? “苏幕?”沈东湛压低了声音,拨开迷雾上前。 他还记得之前那乱石堆的路径,脑子里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要往哪儿走,即便是布阵,也该是有路。 “苏幕?”沈东湛又低低的喊了声。 蓦地,身侧有黑影一闪即逝。 沈东湛一手持剑,一手捏着小石子,就怕他们不动手,只要他们能动手,他就可以借力打力,破了这狗屁阵法。 当然,能浮游在这阵法之中的,肯定是服食了解药。如此,正好为他所用,待会拿到解药备着,保不齐能救苏幕和年修一命! 黑影再次掠过的瞬间,沈东湛如饿狼扑兔,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摁住,电闪火石间,他已经将黑衣人的身上搜了个干净。 只有一包粉末,再无其他。 不管是什么东西,拿到了就是他沈东湛的! 血阵要嗜血,才会让阵法愈发牢固且阴狠,所以沈东湛不会让他大见血,只是……拧断了他的脖颈,当即毙命。 事罢,沈东湛收了那包粉末,快速往前跑去。 既然能在这里拦着,说明是有进出口。 苏幕和年修不是傻子,不会傻乎乎的误入阵中,最多是在阵边缘徘徊,只要及时找到,应该还来得及。 若是他们已经出事,这阵早就没有继续的必要! “苏幕!”沈东湛往前冲。 只不过,最先遇到的却是年修……发了疯似的年修! “年修!”沈东湛瞧着双目猩红,提着剑胡乱劈砍的年修,只能极力躲闪,“年修,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醒醒!” 谁知,这小子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见着人就砍,嘴里还一直喊着,“杀死你、杀死你……” “混账!”沈东湛一脚过去,便将年修踹翻在地。 年修好似不知疼痛,被踹翻在地,还能一个鲤鱼打滚弹起来,继续往沈东湛身上扑,瞧着好像真的疯了,眼睛红得能滴血。 “醒醒!”沈东湛反手便把人扣住,二话不说就把纸包往年修嘴里塞,“给我吃下去!吃!” 年修挣扎着,可他毫无意识,哪儿是沈东湛的对手,一包粉末,连带着外头裹着的纸张一起,悉数被他吞了下去。 纸包卡嗓子眼,噎得年修差点翻白眼。 沈东湛两指戳在他穴位上,当下让纸包连着粉末,全部下了年修的肚子,这个法子最是省时省力又无害。 “醒醒!”沈东湛低喝,“快点告诉我,苏幕在哪?年修,苏幕呢?” 第649章 爷,那个谁被掳走了? 年修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然后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后来做了什么……更是无从得知,陷在噩梦之中难以自保。 自己做过什么,梦醒之后全然忘记。 “年修?”沈东湛拍着年修的面颊,“醒了没有?” 好半晌,年修都没回过神来,吃了那包东西还在吱哇乱叫,沈东湛一边摁着他,一边收拾时不时冒出来的黑影。 拧断袭来的三人脖颈,沈东湛一摆腿便将扑上来的年修给踹飞了出去。 这阵有点迷魂作用,让人容易使不上劲,他自个都还有些迷糊,当然也就顾不上年修了,不过这一脚倒也踹得恰当好处。 年修一落地,登时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哼,闷哼过后,脑子倒是瞬间清醒了。 瞧着周围的场景,年修瞪着眼睛,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满脸迷茫,满心迷惘,直到……见着沈东湛脚步略微沉重的过来。 “怎么样,没事吧?”沈东湛问。 这一脚用了八成的力道,好在没用内力,倒也不至于重创年修,但是毕竟踹了一脚,年修疼得直揉胸口,没有内伤也有外伤。 “没事!”年修揉着胸口站起身来,脑子有些沉沉的,“这是怎么回事?” 沈东湛如释重负,没事就好,要是真的给踹坏了,回头没法给苏幕交代。 “中迷阵了!”沈东湛叹口气,“还好没事,苏幕呢?” 听得这话,年修冷不丁回过神,“爷?” 可这会他连自己都闹不明白,身处何地,哪儿还能找到苏幕的踪迹。 “算了,我自己找!”沈东湛拂袖转身。 年修咬着牙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剑,紧随其后,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跟着沈东湛就对了! 越往前走,雾色夹杂着血色,入目所至之处,皆是血色迷蒙。 “沈指挥使,这是不是迷阵?”年修忙问,跟着苏幕走南闯北,也闯过一些阵,但不似这阵如此诡异阴森,让人不寒而栗,浑身发毛。 沈东湛点点头,“是,而且用了毒,你之前中毒了!” 毒? 年修摸了摸自个生疼的嗓子眼,可能是毒物吸入太多,所以才会嗓子疼吧?他已经中了毒,那么自家爷呢?爷是不是也中了毒? “沈指挥使,我家爷……” 还不待年修说完,沈东湛紧了紧袖中手,“你家爷,在前面呢!” 不过,现在得先收拾这帮拦路虎。 话音刚落,沈东湛已经冲了过去,“不要见血!” 年修原本提着剑,听得这话,当即领悟过来,不出剑也能杀人! 没有见血,阵的邪祟力量就得不到后补,待毒气消散殆尽,这血阵也就会慢慢减弱,这个时候极容易找到生门,弃阵逃出。 收拾完了这帮人,沈东湛与年修快步往前冲。 地上散落着一柄剑,年修认得这剑柄上的纹饰,慌忙弯腰捡起,“这是爷的剑!” “苏幕?”沈东湛怒喝。 人呢? 谁也不知道,人去哪了? ………… 周南听得马蹄声的时候,当下警觉,疯似的冲过去。 “拦住他!”黑暗中一声令下。 伴随着明晃晃的冷剑,直逼周南而来。 “找死!”周南虽然分不清楚,那个挂在马背上被带走的人是谁,但眼下就丢了两个人,不是苏幕就是年修。 不管丢的是谁,都该抢回来! 可这么一拦,等着周南脱身,对方早已跑远,夜色黑沉,连个马尾巴都瞧不见了!  真是要命! “爷?爷快出来,那谁被掳走了!”周南也不知道,自家爷现在陷在哪个犄角旮旯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不晓得喊两声能不能听见,“爷,那个谁被掳走了!” 那个谁……不知道是苏幕,还是年修呢? “爷!”周南扯着嗓门喊,“爷,快出来!” 忽然间,有动静传来。 阵中的沈东湛和年修猛地扬起头,不约而同的往头顶上瞧…… 第650章 去告诉他,爷丢了! 为钻石过3000加更2 迷阵下了不少分量的毒粉,但庆幸的是,布阵的人功夫不到家,能力不够,这阵无法维持太久,眼下已经出现了裂动的痕迹。 思及此处,沈东湛登时扣住了年修的肩头,“走!” 身形如燕,飞身窜起。 刹那间的功夫,沈东湛已经带着年修窜出了迷雾血阵,翩然落在了阵外。 年修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个梦,梦醒了,天黑了,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没事吧?”沈东湛问。 一阵子凉意袭来,外头天色已暗。 年修回过神,连连点头,“没事,我家爷呢?” 这个问题,沈东湛也想知道。 “爷!”周南着急忙慌的跑来,瞧见立在边上的年修,当即傻了眼,“你……在这儿?那、那个谁……” 年修在这儿,爷把年修带出来了,那这是否就意味着,被人掳走的那个是苏幕……苏千户? 思及此处,周南心里咯噔咯噔的,要知道,苏千户没出事,自家爷就急得火烧房似的,这要是知道,苏千户被人掳走了,那还不得翻了天? “什么?”沈东湛只觉得脑门上乌云盖顶,肯定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只听得周南凑近了,低低的说了句,“苏千户被掳走了,那个方向!” 年修:“……” 再回过神,沈东湛已经飞奔而去。 不管不顾,什么都顾不得了! “爷?”周南疾追而去。 沈东湛已经翻身上马,冲着周南指过的方向,策马疾驰。 “等……”年修体内余毒未清,且挨了沈东湛两下,这会哪儿能跑得过周南。 周南这厢都已经上了马背,一回头,瞧着年修还在温吞的捂着胸口往前走,无奈的下马,二话不说行至年修跟前,挟着他纵身上马。 将马缰往年修手里一塞,周南翻身落下,“抓紧了!” 年修一怔,周南已经举起了马鞭,狠狠抽向马屁股。 瞬时马声嘶鸣,马蹄四撒。 见状,周南快速上马,策马疾追。 年修身子不痛快,好在这迎面的风很快就把人给吹得彻底清醒,捏紧手中的缰绳,目视前方,策马疾追,若是自家爷有什么闪失,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夜色沉沉,沈东湛心急如焚,这么火急火燎的赶来,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为什么不快一点,为什么不早一些? 周南和年修跑出山谷的时候,外头早就没了沈东湛的去向。 勒住马缰,周南狐疑的打量着四周,他家爷是回城了?还是跑别的地去了?若不确定方向,很难继续追。 “怎么了?”年修忙问。 周南皱眉,“你家爷到底招惹了谁?” “五毒门,温守信!”年修咬牙切齿,“这帮腌臜东西要我家爷手里的宝藏分布图,爷自然不给,所以他们用了这么邪门的招数,拿一对妇孺称作是天族的人,来要挟我家爷!” 周南诧异,“天族的妇孺?” “爷没搭理,他们就用了阵法,把我与爷都困住了!”年修愤怒至极,“这阵里阴邪至极,能让人看到内心深处,最惊惧的东西,让人陷在恐惧里无法自拔,以至于……” 到了最后已经无心分辨,你所看到的听到的,到底是真是假,只会陷在极度悲伤与恐惧之中,生不如死的自我折磨。 “五毒门的人?”周南明白了,“我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周南扭头望着年修。 “我一定要跟着去!”年修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吗,“爷是我弄丢的,我得找回来!” 周南顿了顿,“你身上有伤,去了也是累赘,但你可以为苏千户做一件事。我家爷来的路上说过一句话,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你去找栾胜那老阉狗,单独求见……明白吗?” “为什么?”年修骇然,“去告诉督主,爷丢了,督主还不得……” 周南咂吧了一下,“让你去你就去,我家爷还能害你吗?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救人,你去找老阉狗,要快!” 音落瞬间,周南已经快马疾驰而去。 年修咬咬牙…… 第651章 见督主 不管沈东湛和周南会去往何处,年修眼下有些体力不支,只能先行回城。 城门即将关闭,好在年修的身份搁在哪儿,饶是守门将士,也不敢轻易得罪东厂的人! 年修没有停留,直奔提督府。 现如今,提督府大门紧闭,要想进去可没那么容易。 年修一着急,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直接从墙头翻进去,落地的时候差点没被后院的守卫杀了。 好在守卫都认得他,是苏幕身边的亲随,否则必死无疑。 “我要见奈风!”年修也没敢直呼,要见栾胜。 栾胜不好见,但是奈风还是可行的。 瞧着被押解过来,脚步晃荡,好似有些虚弱的年修,奈风委实愣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白日里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这才多久,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 “你们都下去!”奈风一开口,底下人便撤了下去,各回各位,继续各司其职。 待人都下去,奈风搀了年修一把,让他坐在了栏杆处,“怎么搞成这样?你、你来这儿,那苏千户呢?不会是苏千户出事了吧?” 闻言,年修抬眸望着奈风。 这一瞧,瞧得奈风心里一紧,“别是被我说中了?” “督主在哪?”年修忙问,“我要见督主!” 奈风犹豫了,自家督主这会吃了药已经歇下了,要知道吵醒督主,会付出血的代价,督主那性子,杀起人来毫不眨眼,谁敢去打扰? “督主呢?”年修拽着奈风的胳膊。 奈风皱了皱眉,满脸为难,“督主吃了药已经歇下,如果现在吵醒督主,后果不堪设想。督主是真的病了,我奉劝你一句,还是莫要去打扰为好!” “我要见督主!”年修起身就走。 奈风心下陡沉,“你这人……” 倔驴! 要不是督主近来对苏千户分外仁慈,奈风是不敢放年修过去的,哪怕他知道年修是苏幕的亲随,督主那性子……闹不好会吃人! “年修!”奈风在院子里拽住他,“想清楚了,一旦敲开这道门,怕是没命活着回来。” 年修扑通跪在了奈风面前,“奈风,算我求你!就算是死,我也要进去,见到督主,否则的话,我家爷就真的没救了!” “苏千户出事了?”奈风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果然是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你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年修哪儿有时间在这里耗着,“先让我去见督主吧!” “唉!”奈风叹口气,“罢了,大不了受罚!” 毕竟,是他把人放进去的。 “督主!”奈风行礼。 内里,安静无声。 “年修求见!”奈风开口。 这要是换做以前,栾胜能杀一票人,敢扰他清梦,如同以下犯上,该杀该死! 但是这会,乍听的年修求见,栾胜这一腔怒火都顶到了嗓子眼,却又生生咽了回去,若是平素,年修可不敢这么造次,若说拼死求见,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苏幕出事了! 年修,是会为苏幕拼命的! “进来!” 好半晌,才听得屋里的动静。 年修和奈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没个落处,乍听的回响,总算是松了口气。 “快进去!”奈风推开门。 年修毫不犹豫的冲进去,行至床前,扑通就跪了下去,“求督主,救救苏千户!” “说清楚,怎么回事?”栾胜已经猜到了,苏幕可能出事,但听得年修这么言说,他这一股子热血登时就冲上了脑门。 白日里不是见过,怎么这会却出了事? 这殷都城内,谁敢跟苏幕对着干? 除非…… “五毒门的人引了苏千户出城,在城外无风山的山谷里,围杀千户大人,用了下三滥的阵法困住了苏千户。”年修咬牙切齿,“奴才与千户大人深陷其中,最后……” 不必年修说完,栾胜也知道结果如何。 年修逃出来了,苏幕却没有逃出来。 “还在阵中?”栾胜骤然起身,却因着扯动背上的伤口,登时面色煞白。 第652章 荒坟孤冢 “废物!”栾胜怒喝。 要不是指着年修带路,要不是年修回来禀报有功,此刻的栾胜肯定一巴掌拍碎年修的天灵盖,送他去阎王殿。 “人已经出了血阵,但是……”年修带着几分哭腔,“爷落在了五毒门的手,被带走了!奴才势单力薄,只能回来求督主!督主,您就看在千户大人这些年为东厂拼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您救救千户大人!” 栾胜站起身来,面色青白。 听年修这话的意思,那个秘密……苏幕连年修都没说,可见这心里头有多恨,生怕别人知道,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愿开口。 “五毒门!”栾胜狠狠的闭了闭眼睛,“位置在哪?” 年修想起了周南说的那些话,“督主,您是要亲自去?” “废什么话?”栾胜低喝,“奈风,更衣!” 奈风赶紧去取了衣衫,仔细的为栾胜更衣。 栾胜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枚药吞下,继而沉着脸往外走。 见着栾胜朝后院走去,年修颇为诧异,不明白督主为什么要亲自去?不是派人跟着他年修不就成了?以往,爷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督主?”年修转头望着奈风,“这是……” 奈风叹口气,“别说了,走吧!” 督主,真的亲自去? 瞧着督主覆上黑色的披风,年修心知,督主这是来真的。 翻身上马,年修勒紧马缰。 随行的,是栾胜的死士,这些死士都是孤儿,自小经过严格的训练,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一个个都不会说话,绝对不会有秘密泄露,否则他们会死无全尸。 年修倒是真的没想到,栾胜会启动死士,带了死士从偏门出城,去救苏幕。 城外,黑漆漆的。 年修策马疾驰,到了城外无风山的山脚下,委实有些迟疑,他并不知道苏幕被掳去了何处,所以这会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搜!”栾胜下令。 死士之中,不乏追踪好手,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是半点都没有放弃过,搜寻五毒门余孽的事情。 敢劫囚的江湖门派,若不早些铲除,只怕会徒留后患,奈何端了那些零散的余孽,却始终找不到最后的黑手。 如今,正好一并收拾。 到底是跟着沈东湛多年的,周南对于沈东湛留下的痕迹,很是熟悉,亦极为默契,要找到踪迹所在并不难,难的是要怎么给年修留痕迹? 好在这些日子相处,苏幕和年修也给过周南一些特定的记号,毕竟不能两眼一抹黑不是? 翻身下马,周南愣在原地,瞧着前面微微愣住。 这是什么地方? “陵园?”周南挠挠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大晚上的跑这些阴森之处,实在是瘆得慌,足以让人头皮发麻,尤其是这地方还不是寻常陵园,这是前朝留下的死地,里面葬的都是前朝的皇族。 在边上还有一个乱葬岗,当年那些被斩杀的前朝余孽,因着无人收尸,最后都被丢在这里面,或被野物刨食,或日久成枯。 李家立朝之后,这些地方再也没人看管,逢着灾年的时候,老百姓和一些地痞流氓,饿得只能撬了地宫进去,或死在里面,或发死人财。 总归,这里早就只剩下一座座空墓。 听说,内里还散落着不少,被人从棺椁里扒拉出来的枯骨。 夜风一吹,夜鸟哗啦啦的从枝头飞起,齐刷刷的飞过林梢,何其恐怖阴森,也不知前朝那些皇族的冤魂,是否还在附近游荡? 周南喉间滚动,这帮腌臜东西,居然躲在这地方? 想来也是,这些腌臜东西都是藏头露尾,活人不纳,可不得与死人为伍吗? 深吸一口气,周南回望了一眼。 年修回城找栾胜,应该需要些时间,这一时半会的,肯定赶不上来。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是先进去找爷?还是留在外面候着,万一附近有什么动静,也好随机应变,与爷里应外合? 第653章 看你骨头有多硬 夜风呼啸,栾胜心急如焚。 探子在前面寻踪,但显然这速度有些温吞,让栾胜很不痛快,周身上下,杀气腾腾,戾气尽展,“关键的时候,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督主!”年修站在树下,“往前走,一直往前。” 栾胜微怔,虽然怀疑年修为什么能找踪迹,但为了苏幕,他觉得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还是先赶路要紧,救人为上! 夜色沉沉,年修和奈风在前面找路,栾胜领着人跟在后面。 “诶!”奈风一把拽住了年修,“你确定是往前?” 年修点头,“是!” “前面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奈风问。 年修迟疑了一下。 “前朝皇族的大墓,都在前面。”奈风解释,“继续往前,就是进陵园了。” 年修目光坚定,“在前面!” “好!”奈风点点头,“走吧!” 陵园就陵园,墓葬群便墓葬群吧,不管苏幕在哪,只要有线索,栾胜就不会放弃,何况他此生杀戮深重,活人都不怕,还怕这些死人? 听得马蹄声的时候,周南一怔。 哎呦喂,年修还真是有点本事,真把栾胜给“哄”来救苏千户了? 栾胜是什么人? 苏幕不过是他诸多义子中的一人,算起来无足轻重,不过是眼下得了千户之名,颇为重用罢了,除此之外,无有其他。 周南深吸一口气,栾胜来了,那自个就更不能进去了,万一出事,爷连个退路都没有! 思及此处,周南悄摸着蛰伏在外,瞧着年修带着栾胜等人,进了陵园,大批的死士快速找寻周遭,搜寻着苏幕的踪迹。 “督主,这里!”底下人一声低唤。 栾胜当下回神,疾步走过去…… ………… 内里。 阴暗诡谲,伸手不见五指。 苏幕浑身血淋淋的,被绳索绑缚,挂在了石壁上,鲜血沿着发梢不断的滴落,她抬起眼帘,勾唇笑得嘲讽,幽邃如墨的瞳仁里,翻涌着瘆人的血色。 饶是受制于人,亦不曾敛去苏幕身上的冷戾,连带着行刑之人,都跟着心惊胆战,被她这眼神瞧着,浑身发毛,脊背发凉,不敢再轻易下手。 “苏幕!”温守信一身黑衣,将自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具之下,一双眼眸带着清晰的怨毒之色,“知道你骨头硬,但我就不信了,你的骨头有没有我的鹰钩硬?” 苏幕一张嘴,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连带着涎沫滴落在地,面容依旧清冷,扫一眼这些乌合之众,压根没有放在眼里,“你也就这点能耐?” 鹰钩爪刺穿了肩胛骨,连皮带肉的,苏幕额角青筋凸起,双拳死死握住,愣是没吭一声。 鲜血不断涌出,早已染红了衣襟,苏幕依旧唇角勾起,目不转瞬的盯着不远处的温守信,鲜血从齿缝间、从唇角涌出,满嘴都是腥甜滋味。 行刑的人,瞧着手中的鹰钩爪,一只已经刺穿苏幕的肩胛,勾在了苏幕身上,还有一只在自己手里,可瞧着苏幕那副宛若修罗临世的狰狞表情,愣是没敢再下手。 “苏幕!”温守信眦目欲裂,“滋味如何?” 苏幕满嘴是血,“再来!” “我看你能有多硬!”苏幕愈发平静,温守信便愈发抓狂,“只是一张分布图而已,交出来就可以免你皮肉受苦,你又何必呢?身外之物,哪有性命来得重要!” 苏幕目光凉薄的瞧着他,“既然是、是身外之物,你又为何、为何如此执着?温守信,我们打个赌……如何?” 鲜血的流失,让苏幕视线模糊,只是靠着自身的意志才能撑到现在。 呼吸微促,周身冰凉。 疼痛麻木,知觉全无。 “你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敢嘴犟!”温守信气急,“你信不信,如果我把你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东厂对付你的手段,远比我更狠?” 苏幕耷拉着眼皮,再也支撑不住了,“那你信不信,如果锦衣卫和东厂知道……你会死、死无……全尸……” 第654章 去他的冷静 “门主,晕过去了!”底下人疾呼。 温守信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就这么一个没根的阉人,抓了他的儿子,让温驰做了人彘,身为父亲身为五毒门门主,岂能善罢甘休! “给我用盐水泼醒,我就不信了,她真有这么硬!”温守信眦目欲裂,“苏幕,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熬多久!” 音落,温守信拂袖而去,“别让她死了!” “是!” 石门骤开,忽又合上。 墓葬甬道里,黑暗无光,两壁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生斑驳苔痕,且早前被破坏过,这会已经渗入了地下水,时不时泛着水光,积些小水洼。 沈东湛走得很是小心,这地方阴测测的,前后左右都没有光亮,进了墓葬走了一圈之后,他才意识到,五毒门这帮腌臜东西,居然把这一带的所有墓葬地宫,都给打通了。 也就是说,这么大一片墓葬群,底下成了一座迷宫,一座独属于五毒门的宫殿,藏在这里如同鼹鼠一般机敏。 难怪这么久都没找到五毒门的最终落脚点,但偏偏他们又能神出鬼没,时不时的出现在殷都城。 沈东湛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这地方好像走不出去似的,寻不到光亮,他也不敢取出火折子照明,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蓦地,仿佛有脚步声响起。 沈东湛当即附耳贴在石壁上,仔细听着这动静,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再定神,前方隐约有光。 身形一闪,沈东湛当即转进了另一条甬道,悄然贴壁而立,屏住呼吸。 “真不愧是东厂的二把手,老阉狗的义子,都这样了还嘴硬。” “要不怎么能坐在这位置上?” “我就不信,受了这般酷刑,她还能死撑到底!” “走吧走吧,去换班!” 下一刻,还不待二人闭嘴,一人已经被扭断了脖子,倒伏在地,另一人则脖颈被扣,只要沈东湛稍稍用力,他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苏幕在哪?”沈东湛脑子里,满是他们方才的对话。 酷刑?! 他们对苏幕用刑…… “你、你……” 沈东湛低哼,“说!” “在、在前面左拐,那个、那个刑室……” 还不等他说完,沈东湛已经拧断了他的脖子,快速把尸体拖到一旁的甬道内,避免太早被人发现,暴露行踪。 深吸一口气,沈东湛快速往前跑去。 拐个弯,前面总算有了光亮。 有光亮就代表着有人,有人就代表着……苏幕有危险。 前面脚步声凌乱,沈东湛贴在石壁上,听了半晌,大致确定了对方有多少人,他得在不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搞定看着刑室的这些人。 听音辨位,大致确定了这些人的位置,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幽幽的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只要一想到,苏幕就在里面,甚至于……可能受了酷刑,他便觉得一腔怒火压不住,冷剑在手欲噬魂! 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沈东湛已经冲了出去,在看守的五毒门门人,还来不及开口的瞬间,剑锋狠戾,一招毙命。 剑气纵横,剑花飞溅。 刹那间的功夫,沈东湛稳稳站在刑室门前,所有守卫悉数毙命当场,除了身子倒地的声响,没一人来得及喊出声。 沈东湛提着染血的剑,重重推开了刑室大门。 只听得石门“轰”的一声响,正在往苏幕身上浇盐水的门人,快速扭头看过来。 沈东湛觉得,什么都炸了。 目光所及,皆是她。 赤目殷红,亦是她。 持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沈东湛从来不知道,沉静如他,沉稳如他,会在某一天疯狂如斯,理智什么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 只一眼苏幕血淋淋的样子,被鹰爪钩刺穿了肩胛,沈东湛便再也无法冷静思考,什么剑招什么功夫路数。 去他的冷静,去他的大局,他什么都不要了。 疯狂挥剑,只为苏幕…… 第655章 我带你回家 一桶盐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苏幕疼得浑身直颤,血色模糊的视线里,唯见着一抹身影,还有低哑的嘶吼,仿佛带着痛苦,声音让人听着很是难受。 “苏幕!苏幕!”沈东湛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她放下来,这鹰爪钩刺穿了她的肩胛,他看着那血不断的涌出,看着皮开肉绽,肉尽骨出的惨烈,一颗心就跟刀绞似的,寸寸碎裂。 苏幕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死了? “沈东湛。”她染血的唇一张一合,“我好像看到你了……” 七尺男儿红了眼,嗓子里如同堵着棉花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鹰抓钩无法直接取出,因为有倒刺,沈东湛只能斩断了鹰爪钩的铁索。 怀里的人,气息奄奄,瞧着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沈东湛从未像这一刻般,生怕她闭上眼,恨不得她多说几句,不管说什么,哪怕骂他两句也行,“苏幕,你撑着点,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回家!” “沈、沈东湛……”苏幕浑身是血的躺在他怀中,脑袋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肩头,唇角微微扬起,呼吸时断时续,“我……不疼!” 沈东湛忽然泪如雨下,抱起苏幕就往外走,却也不敢走得太着急,生怕颠着她,伤着她。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不疼呢? 她说不疼,他却疼痛入骨。 “苏幕,你别睡。”沈东湛嗓音哽咽,“你看看我,我是沈东湛!苏幕,苏幕?沈夫人?你应我一声,别……” 别丢下我! 苏幕扯了扯唇角,“没、没出息!” “是我,没出息,所以你得撑着!”沈东湛咬着牙往外走,既要走得稳,又要走得快。 可总有挡路的,见不得他救人。 狭窄的甬道,前有狼后有虎,齐刷刷的将沈东湛拦在中间。 “上!”一声低喝。 所有人一拥而上,直扑沈东湛而去。 沈东湛快速将苏幕靠坐在地上,“等我!” 沈夫人,等我收拾完了这帮腌臜东西,我带你回家! 苏幕虚弱的靠在墙角,血色迷蒙之中,瞧着那抹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可即便是模糊的,也是真的好看,真的好看到了心坎里。 眼皮子沉重,但她知道,有沈东湛在,一定会把她带出去的。 只是……低头瞧着肩头的鹰爪钩,有这东西在,他抱着她很是吃力,而且又投鼠忌器,怕碰疼了她,可他不知道,她不是头一回受这种苦。 鹰爪钩这种东西,东厂多得是,暗卫出行的时候,对犯人用刑的时候…… 盐水虽然疼痛,却也有好处。 疼到极致,就是麻木。 情爱是最矫情的东西,百丈钢成绕指柔,却也是最坚不可摧的东西,能让人为之生也能为之死,至死不悔! 粉末撒出来的瞬间,苏幕低唤了一声,“沈东湛!” 眨眼间,沈东湛的外衣褪下,准确无误的覆在了苏幕的身上,粉末未曾沾她分毫。 黑暗来临之前,苏幕瞧见他飞身而起,将一人托举在上,粉末落下的瞬间,是腥臭与哀嚎响起的时候。 那粉末,在阵中也曾用过。 沈东湛知道厉害,所以不会让自己中招,更不会让苏幕受伤。 外衣落下,又被掀开。 苏幕,完好。 解决最后一个五毒门的门人之后,沈东湛重新抱起了苏幕,“没事吧?” “回家!”苏幕靠在他身上。 沈东湛点头,温柔应她,“好!” 还没走上两步,温守信领着人堵住了出口位置,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窜出来的。 若是平素,沈东湛毫无顾忌,可现在……低眉瞧着怀中血淋淋的苏幕,他只想速战速决,只想救人,“给我闪开!” 今日,他不是来剿灭五毒门的。 今日,他为他的妻而来。 其他的账,留待后面再算。 可温守信不是这么想的,“难得,你也在!” 买一送一,一网打尽,真好! “今日,谁杀了他们,我就把五毒门门主的位置,传给他!” 第656章 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温守信这话,是有一定诱惑和真实性的,因为温驰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再者就算是回来也没有用,一个人彘罢了,活着也只是暂时的,谁也不知道他能熬多少时日。 温驰在所有五毒门的眼里,哪怕是在温守信眼里,近乎是个死人了! 音落瞬间,连带着温守信在内,所有人都直扑向了沈东湛。 在温守信开口的那一瞬,沈东湛已经再次把苏幕放在了墙角,迎上了众人。 这世上,可曾有人发誓,要护你一生? 有…… 苏幕靠在那里,因着肩胛上的鹰爪钩,让根本伸不直身子,只能半蜷缩着,胸腔里的一口气仿佛被巨石压着,有些喘不上气来。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是温守信……毒门的门主岂能是简单的角色?一身毒,从皮到内,连带着毛孔都渗着毒汁。 温守信胜在用毒和内力,毕竟老精老精,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饶是被围攻,沈东湛不熟悉周围境况,四下漆黑昏聩,亦没有落下风,就算所有人一起上,他能把这帮腌臜东西,杀得干干净净。 温守信一直听闻,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功夫卓绝,与东厂苏千户堪称殷都两绝,与苏幕交手的时候,温守信吃了亏。 现如今跟沈东湛交手,温守信还是吃了亏。 但是有一点不同,苏幕服食了东厂的毒,牵制自身,毒性蔓延周身,所以她与温守信交手,全然没什么感觉。 沈东湛就不同了,两人对掌过后,他便明显感觉到,掌心里有些刺辣辣的。但他一门心思只想击退温守信,只想带着苏幕离开,哪儿顾得上这些。 苏幕却看明白了,沈东湛掌心发黑。 他,中毒了。 温守信这个腌臜东西,在苏幕身上吃了亏,便不敢明刀明枪,光走这些邪门歪道,于暗中动了手脚。 苏幕知道温守信的毒有多厉害,她也明白,沈东湛肯定有所察觉,之所以撑着不做声,是因为急着要救她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骤然握住肩头的鹰爪钩,目光迎上温守信惊恐的眸子,兀的扯了唇角笑得邪冷。 一个破东西,也配掣肘于她? 休想! 一声低吼,皮开肉绽之后,伴随着鲜血飞溅。 沈东湛疾呼,“苏幕!” 黑暗中,染血的鹰爪钩绽着寒光,直冲温守信而去,狠狠击中温守信的胸口,直接将人震了出去。 温守信断没想到,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情,苏幕居然硬生生的把鹰爪钩抽出来了,连皮带肉,鲜血直流。 脊背狠狠的撞在石壁上,温守信头一撇,当即呕出一口血来。 “快,快给我拦住他们!”温守信满嘴是血。 黑暗的甬道里,不断的有脚步声传来,分明是冲着这儿来的。 苏幕抓起了地上散落的剑,鲜血沿着衣袖,沿着手背,不断的浸染着手中剑,她哈着粗气站在了沈东湛身边,“何其有幸,可以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苏幕?”有火把倒伏在地,映着沈东湛焦灼的面色。 苏幕轻轻拂开他的手,身子微微佝偻着,“杀了他!” 只有温守信死了,才能永绝后患。 “好!”沈东湛将自己的手中剑递给她,夺下她手里染血的剑,“等着!” 黑暗中不断有五毒门的人涌出,沈东湛回看一眼身后的人,东厂出来的硬骨头,即便是死也得站着死,绝不会倒下。 血剑在手,沈东湛招招狠戾,只要温守信的命。 苏幕站在那里,捂着鲜血直流的肩胛,视线里昏暗与血色弥漫,愈发的模糊。 “苏幕!”沈东湛转头疾呼。 苏幕终是闭上眼,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苏幕!” 什么温守信,什么五毒门,沈东湛只想接住她。 身后,血色满面的温守信,眦目欲裂,恶狠狠的抬手,掌击沈东湛的脊背…… “去死吧!” 第657章 沈东湛,是个男子啊! 说时迟那时快,温守信的掌还来不及推出去,便有一股巨力将其整条胳膊都震飞出去。 刹那间,鲜血迸溅。 温守信捂着断臂处,嘶声哀嚎,倒伏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门主?” “门主?” 有人七手八脚的,将浑身是血的温守信抬起,朝着一旁的甬道窜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面便已有人疾驰而来,飞奔疾追。 “苏幕?”沈东湛抱紧了苏幕,却只见她双目紧闭,周身冰凉,连带着呼吸都极为孱弱,若非胸前仍有起伏,委实与死无异。 沈东湛当即抱起苏幕,身形骤然晃了一下,却依旧把怀里的人抱得死死的,生怕一松手就没了。 “爷!”最先发出嘶喊的,是年修。 年修疯了似的冲过来,火光摇曳,他清晰的看到,沈东湛怀里的苏幕,如同泡过了血水一般,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闪开!”沈东湛喘着气,抱着苏幕往外冲。 栾胜就站在那里,堵住了去路。 “闪开!”沈东湛眦目欲裂。 栾胜站在火光中,几乎很难想象,在过去的十数年里,她遭遇过什么?也许在他不曾亲眼目睹的日子里,她每次都是这样,血淋淋的回来,历经生死,独自疗伤。 “督主!”奈风忙喊了一声。 栾胜侧开了身子,眼睁睁的看着沈东湛抱着苏幕,疾步冲出去。 没有栾胜开口,哪怕是东厂的死士,也不敢拦阻分毫,如自家督主一般,侧身立在石壁边上,目送沈东湛急奔而去的背影。 沈东湛跑得急,栾胜的眼睛红得厉害。 “督主?”奈风又道,“您没事吧?” 栾胜回过神,“搜查整个地宫,但凡五毒门者,杀无赦!把那缺胳膊断腿的给杂家抓回来,别弄死了,就算要死,他也得死在苏幕的手里!” “是!”奈风行礼,当即手一挥,“搜!” 呼吸微促,栾胜当下往外冲。 进来的时候,心急如焚。 出去的时候,两股颤颤。 他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看到浑身是血的苏幕,愣是没敢靠近一步,等着沈东湛把人抱走了,他才反应过来,怎么连伤势都没瞧清楚呢? 外头,周南眼见着沈东湛冲出来,慌忙迎了上去。 方才都看清楚了,东厂的人也是来救苏幕的,既然目的相同,周南便也没什么顾忌,冲出来的时候刚好沈东湛身子一软。 “爷!”周南赶紧搀了一把。 沈东湛单膝落地,却将苏幕紧紧的托在怀中,生怕颠着她,唇角却隐隐溢出黑血来。 “您中毒了?”周南慌忙取出随身的解毒丸。 别的没备着,这玩意可不能少,尽管不能解毒,但王太医给的东西,能延缓毒发,能暂时保命,还是极好的。 沈东湛站起身来,抱着苏幕继续往外走。 身后,栾胜冲了出来。 这种情况下,苏幕不适合策马,否则她怕是要死在马背上,陵园外头不远处有人家,沈东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会直接把人放在猎户家里。 先处理伤口,先保全性命。 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将就。 栾胜跟着赶到小院外的时候,乍见着周南立在外头,不由的眉心陡蹙,再环顾四周,没寻着沈东湛的踪迹,眉心的“川”字便更加清晰。 “别瞧了,我家爷在头呢!”周南怀中抱剑,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睨着栾胜,“苏千户身受重伤,我家爷为她处理伤口,保她性命!” 栾胜袖中拳头微握,“沈东湛在里面?” 奈风一低头,瞧着自家督主脚下那微微裂开的青石板条,慌忙上前行礼,“督主,苏千户的性命要紧,眼下也顾不得其他,您说是吗?” 这大晚上的赶到这儿,不也是为了苏千户的命吗? 也亏得奈风拦住,否则栾胜肯定是要冲进去的。 年修在内倒也罢了,毕竟是伺候苏幕多年,跟着苏幕多年。 但是,沈东湛…… 沈东湛是个男子啊! 第658章 守着自家白菜 周南觉得,自己最得意的大概就是此时此刻,居高临下,洋洋得意,他就喜欢看栾胜这老阉狗,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栾督主,您说您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陵园来救苏千户,明儿这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升起吧?”周南笑得眉眼弯弯。 栾胜没吭声,眼下他的心思都在房间里。 瞧瞧,这房门紧闭的。 再瞧,窗户上人影摇晃。 接着瞧…… 栾胜想着,会是谁在帮苏幕处理伤口、上药、更衣呢? 见状,奈风揉了揉眉心。 这周南真是欠揍?! “这么大的阵势。”周南啧啧啧了两声,呵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丢了什么重要的人,想想当初,栾督主可是……” 奈风知道,自家督主这会心思不在这儿,可东厂和锦衣卫原就是死对头,这会他一股怨气也都冲在了周南身上。 “周大人是晚上吃太咸了?”奈风冷笑,“若是锦衣卫没水喝,您只管说一声,咱们东厂有的是水,能让你洗洗那咸得发慌的脑子,免得你咸得齁死!”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哟,除了年修那小子,这东厂还真是怼才辈出。 “奈风,我跟你家督主说话,你凑个什么热闹?”周南翻个白眼。 咱好歹囫囵个,这东厂一个个有所残缺,嘚瑟个什么劲儿? “这话不是该我们问你吗?”奈风冷呵,“这是东厂的事,里面躺着的是我东厂的千户大人,关你锦衣卫屁事?” 周南一怔,心里有点理亏。 可周南是谁? 咱理不直气也得壮,输阵不能输人。 “你还有脸说,这是你们千户大人?东厂剿五毒门,剿了多久,连个巢都找不到,最后连苏千户都着了人家的道,还劳烦我家爷,亲自去掘坟挖墓的把人救出来。”周南满面嘲讽,“你瞅瞅你们,够不够废物?够不够无能?” 奈风气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可当着栾胜的面,也不敢太过发作,“你胡说什么?要不是督主及时赶到,你家沈指挥使能安全把苏千户救出来?能耐不大,口气倒是挺大!” “你说谁能耐不大?”周南面带恼色。 他家爷为了救苏千户,这会都中了毒,以内力压制之后便不管不顾的,先救苏千户,还想怎样?这帮东厂奴才,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你!”奈风轻嗤。 周南咬着牙,“白眼狼。” “废物!”奈风哼哼。 周南翻个白眼,别开头,“也不知道废物说谁呢?” “废物说你!”奈风这话刚出口,冷不丁愣住。 这…… 好像有点不太对。 “是啊,废物!”周南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这般打趣,也只是为了舒缓气氛,要不然他这一人对着栾胜,表面得意,内心还是有些发怵的,这老阉狗最是阴狠无比。 想当初,连苏千户都被打得遍体鳞伤,要不是侯爷夫人出手,只怕早就死了。 不对! 周南怀中抱剑,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哎呦,当初要打要杀的,现在这是……脑袋里进水了?脑抽了? 反正,问题肯定出在脑子里。 奈风一怔,这周南方才还吧啦吧啦得不停,为何突然不说话?再细看,这厮死盯着自家督主,是什么意思? 督主是有点不太对劲,对苏千户,关心过头了,就好像这真是自家闺女似的,恨不能…… 奈风猛地僵直了脊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瞧着眼前的督主。 面色焦灼,目露担虑。 不顾伤痛,不惜一切。 奈风的眉心突突跳,生生咽了口口水,皱着眉低头思虑,想着督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哦,从自责开始的。 那一句,报应?! 报应?! 奈风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这想法让他有些站不住了,仿佛知道了什么要命的秘密! 事实上,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不管是苏千户还是督主,乃至于整个东厂都会被人拿捏住,后果不堪设想。 房内,忽然传来动静。 “沈指挥使?!” 周南撒腿就往房内冲…… 第659章 算是替你还点 屋内。 苏幕已经处理完了伤口,覆着主家的被子,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边上,年修正手忙脚乱的把晕倒的沈东湛搀到一旁。 “爷?”周南快速冲上来,“我家爷这是……” 年修额角渗着汗,“还没看出来?毒发!” “我来!”周南托起了沈东湛,将人搀到了一旁的木板床上,“交给我!” 年修有些着急,若是沈指挥使因为救自家爷而出了什么事,待爷清醒之后,自己该如何跟爷交代呢?恐怕,爷会生不如死。 “之前吃了解毒丸,暂时延缓了毒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肯定是支撑不住了!我先以内力护住他心脉,看看能不能把他的毒逼出来!”周南盘膝而坐,“你且替我看着点!” 年修连连点头,自家爷的伤势已经处理完了,接下来得看爷自个的运气,年修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唯有等待。 奈风跟在栾胜后面进来,乍一眼屋内的情形,有些脑子发蒙。 苏幕面白如纸,躺在床榻上生死难料,毕竟伤得这么重,大夫还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只能靠着她自个的求生意志支撑着。 至于能不能撑到大夫救治,又或者能否熬过今夜,伤势是否会恶化,都是未知数! 与苏幕面色发白相悖的,是面色发黑的沈东湛。 傻子都能瞧出来,这厮是中了毒,唇角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如今双目紧闭,盘坐在木板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快要不行了! 周南拼了命的想要逼出沈东湛体内的剧毒,可这毒是温守信下的,何其诡异可怕,纠在他体内,任凭周南折腾,亦只是逼出了些许毒素。 一番折腾,周南是大汗淋漓。 再看沈东湛,毫无醒转的迹象。 “爷?”周南喘着气,“爷?” 还是要沈东湛自个清醒过来才行,以周南的修为,着实能力不够,早知道平素就不偷懒,好好练功不就没今日这事了? “沈指挥使?”年修也吓得不轻。 他们随行带着的解毒丹,也只是延缓毒发罢了,如今解毒丹失效了,再吃也没什么用,还是要把毒逼出来才行。 “我两一起试试?”年修忙道。 周南拭着额头的汗,“成!” 可惜,温守信原就是想杀沈东湛,哪里会给沈东湛活命的机会。 周南加上年修,也只是堪堪的逼出了一点毒素,对于面色发黑,唇色发紫的沈东湛而言,也只是起了一点点的用处。 再这样下去,只怕…… 沈东湛,死定了! “督主?”奈风瞧着坐在床边的栾胜,指了指沈东湛那边,“怕是不行了吧?” 栾胜从一进门,就坐在了床边,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双目紧闭的苏幕,哪儿有空去顾及别的,如今听得奈风开口,这才将视线从苏幕身上挪开。 睨着不远处,气喘吁吁的周南和年修,栾胜极是嫌弃的沉下脸,“一帮废物。” 两个人加在一起,内劲还不够沈东湛浑厚,可见平素都是花架子,只修招数不修内家,如今到了用处,愣是屁用都管不上。 “督主?”奈风又道,“五毒门的毒,竟是这般厉害,连沈指挥使都扛不住?” 这话刚说完,奈风就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栾胜目光幽幽的横了他一眼,眸色若刃。 “奴才该死!”奈风慌忙跪地行礼,“是奴才多嘴!” 栾胜拂袖扣着苏幕的腕脉,脉象不稳,身子滚烫,瞧着平静,实则险象环生,但当时若不是沈东湛冲进去,苏幕怕是会死在里面吧? 鹰爪钩…… “唉!”栾胜轻叹,收了手为苏幕掖好被角,“算是替你还一点。” 毕竟她这条命,算是沈东湛捡回来的。 目色微沉,栾胜扭头瞧着还在瞎折腾的两人。 “滚开!”骤然间袖卷狂风,形若闪电,突然而至,拂袖便震开了这碍事的两人,屈身于沈东湛身后,一掌落在了沈东湛的背上。 奈风:稳了! 第660章 督主说,滚出去 周南和年修被震飞,一个摔在桌案上,咕噜噜滚落地,一个直接撞在了墙上,落地一声闷响,好半晌没有动静。 “年修!”奈风赶紧去把年修搀起。 至于周南…… 督主极不喜欢锦衣卫的人,奈风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敢去看周南伤势如何?反正,能喘气、还活着,都算是督主手下留情了! 周南扶着腰,真是差点让这老阉狗给弄死,没想到老阉狗内劲如此浑厚,落地那瞬间,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了。 隔了好半晌,周南终于爬了起来,扶着窗口站了站,才算真真正正的喘上气来。 真要命! 不过,看栾胜这架势……是在给他家爷逼毒疗伤? 周南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这才慢慢挪动身子,缓步行至年修和奈风身侧。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整整齐齐,一言不发。 半晌过后,沈东湛一口黑血匍出唇,身子直挺挺的后仰,栾胜单手托了一把,将其放下。 年修推搡了周南一把,周南这才回过神,赶紧冲到了木板床边,瞧着自家爷的状况,探得腕脉逐渐趋于平稳,他这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不得不说,老物件也有好处。 熬的年头久了,这用处便也越来越大! 眼前的栾胜,便是如此。 “爷?”周南低唤两声。 沈东湛还昏迷着,暂时没有苏醒的迹象。 “能保命就成!”周南也不求其他,只愿自家爷能安然周全,“活着就行!” 想了想,周南去水盆里捻了一面帕子,回到木板床前,仔细擦拭着沈东湛的唇角血渍,小心的为其掖好被角。 屋内,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原该是死敌的双方,竟然以这种无奈的方式,同处一室,说来还真是有点滑稽。 奈风和年修对视一眼,皆不敢轻举妄动。 外头,风声鹤唳,夜鸟惊飞。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王太医总算是提着药箱进了门。 这一个个天杀的,他明明当的是太医,却被当成草头大夫,这边提来那边提去,可他又不敢拒绝,毕竟是东厂派人去找他的。 今儿正好他不当值,正好他在家睡大觉。 现在想想,还不如在宫里当值呢,否则何至于大晚上的被提到城外,跑这鬼地方,也不知道是要给谁瞧病? 反正,栾胜肯定不会来这破地方,多半是什么神秘人物吧? 谁知这一进门,王太医就愣住了。 左边是床榻,躺着苏幕,坐着栾胜。 右边是板床,躺着沈东湛,坐着周南。 想了想,王太医赶紧猫着腰退出了房间。 年修:“……” 奈风:“……” 这家伙,老糊涂了? 门外,王太医深吸一口气,又麻溜的进了门。 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哎呦,我没眼花?”王太医瞧着年修,到底发生什么事,居然把这死对头给凑一屋子里来了?居然没拆房子,还这样和谐共处? 真是邪了门了! “别愣着了,赶紧看看我家爷!”年修忙道。 王太医赶紧近至床前,“栾督主,您让让?” 若是换做以前,栾胜能把他丢出去喂狼,但是现在……苏幕性命要紧,他不得不起身,眷眷不舍的离开床边,“快些!” “是!”王太医可不敢去看,栾胜那双阴测测的眼睛,弯着腰便把药箱放在了床头凳上,取出脉枕为苏幕诊脉。 这脉象乱得让人无从下手,利器伤,外伤,内伤,毒……诸多混合在一处,她还能活着喘气,可真是命大得很啊! “如何?”栾胜问。 王太医回过神来,“外伤内伤加上中毒,老夫得为苏千户施针,你们……” “出去!”栾胜瞥一眼奈风和年修。 奈风出去倒是情理之中,但是年修…… 不只是年修,还有周南。 瞧着众人齐刷刷的注视着自己,周南下意识的捏紧手中的湿帕子,又怎么了嘛? “滚出去!”栾胜说。 周南:“??” 第661章 没根的人,生出了慈悲心肠? 最后,除了年修,谁都没留下。 栾胜站在门外,面色黑沉得要吃人。 周南揉着眉心,想笑又没敢笑出声,他绝对相信,只要自己此刻笑出声来,栾胜会一巴掌拍碎他的天灵盖,送他去见佛祖。 奈风低低的轻叹,人果然不能有软肋,一旦有了软肋,饶是再威风也得……被赶出门,比如他家督主。 别看平时说一不二,方才王太医一说,苏千户若再耽误下去,怕是性命难保,督主不就乖乖的出了门? 屋内。 王太医重新解开了苏幕肩头的绷带,瞧着被处理过的,血肉模糊的伤口,眉心当即拧成了“川”字,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惨烈的伤口。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瞧着这伤口的痕迹,应该是鹰爪钩之类的东西,再经过盐水的冲刷,伤口内里发白,白肉外翻,外边缘红肿得厉害。 “真是造孽啊!”王太医直摇头,赶紧取出银针。 这伤口怕是要化脓,还是得早作准备才好,否则这么严重的伤,一旦恶化就真的没有回天之力了。 栾胜能大半夜的把他从家里揪出来,丢到这儿给苏幕瞧不,肯定是对苏幕存了点仁慈之心,想必父子一场还是有几分情义的。 若是苏幕出事,恐怕栾胜会当场拧下他的脖颈。 王太医缩了缩脖子,扭头瞧着不远处,躺在木板床上的沈东湛,呵,不放过他的除了栾胜,还有这一位! 治不好苏幕,会被锦衣卫和东厂联手追杀,那画面……王太医是想都不敢想。 罢了,先救人再说。 以苏幕现在的伤势,不早早的稳住伤势,不恶化才怪…… 屋子里,安静至极。 栾胜立在门外,悄无声息的挪动脚下,以身堵住了门缝。 这个位置,正好能听到门缝里所有动静。 可是,怎么没动静呢? 这老家伙在干什么? 到底是在治病,还是等死? 一想到这个词,栾胜自个都愣了愣,暗暗啐了一口,这字不吉利,不能说,不能说,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 眼见着都过去半个多时辰了,里面还是没反应,别说是栾胜,饶是周南也跟着紧张起来,这王太医按理说也是有点本事的,怎么今儿这般磨蹭,莫不是故意的? 周南转头瞧着一旁的栾胜,是王太医故意折腾东厂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家爷……还在里面呢! “如何?”沈东湛坐在苏幕的床边,刻意压着声音,低低的问。 王太医叹口气,“到底哪个挨千杀的,这般心狠手辣?看给人伤的,这……伤得委实太重,尤其是这肩头的伤,连皮带肉的,没个三两月养不好。所幸的是,伤在左肩,这要是在右肩,估计这小半年都别想舞刀弄剑!” “我知道!”沈东湛眼角微红,“我是看着她把鹰爪钩,生生拔出来的。” 王太医骇然,“你怎么不拦着她?” “当时温守信拦在路前,我一门心思只想带她出去。”沈东湛握着苏幕冰凉的手,满眼满心都是她,瞧着她这般虚弱的样子,只觉得呼吸都疼。 恨不能,替了她。 “五毒门,这帮狗东西!”王太医低低破骂,言语间又转头看了一眼门外,“诶,外头那个发的什么疯,大晚上的把我提到这儿?这要是你,我倒是能理解,他……” 没根儿的人,什么时候生出了慈悲心肠? “你就当他突然大发慈悲。”有些话,沈东湛不好多说。 王太医叹口气,“若是真当这样,倒也极好,来日念着点情分,不至于对你对锦衣卫赶尽杀绝,怕就怕这栾胜一肚子坏水,黄鼠狼给鸡拜年,挖坑等你跳!” 闻言,沈东湛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位置,“温守信的毒分外诡异。” “我知道啊!方才给你探过脉了,毒大部分被逼出了体外,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估摸着我赶来也是替你收尸的。”王太医点点头。 沈东湛敛眸,“周南和年修合力,哪怕加上奈风,也逼不出我体内的剧毒。” “你这话什么意思?”王太医愣住,“那老家伙救的你?哎呦我的亲娘诶,这是撞邪了?” 第662章 被连盆端走的怒气 “不管是不是撞邪,至少都还活着。”沈东湛三言两语就绕过了这话题,“回去之后,莫要跟人提起这里发生的事情。” 王太医点点头,“你当我是傻子吗?放心吧!” “我爹娘那边,也不许提!”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他。 王太医心里一紧,讪讪的咽了口口水。 “你敢说漏半句……”沈东湛目色微沉。 王太医别开头,“行了行了,我不叨叨就是。” “她……”沈东湛瞧了瞧床榻上的苏幕。 王太医瞧着二人紧握的手,“行了,好好守着便是,她现在身边离不了人,稍有差池可就是下辈子的事儿了!” “我知道!”沈东湛抿唇,“我会守着她的。” 王太医点点头,“欸,那个温守信呢?抓住没有?” “地宫都被打通了,四通八达,温守信不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毕竟是五毒门的老巢,东厂的人再有能耐,但人数有限,也不曾探查过地形,抓不住的可能性更大。”沈东湛瞧了他一眼,“不过,温守信断了一臂,估计这段时间得躲起来。” 东厂,不会放过他。 锦衣卫,更不会放过他。 早前还有地宫可以藏身,如今却是连老巢都被端了。 沈东湛做事倒也讲究个留退路,但栾胜不一样,伤了苏幕就是大事,既然地宫里没找到温守信,那这地宫也没什么可留了。 明面上,得顾及前朝,若是将前朝的皇室刨坟掘墓,免不得招来非议。 但栾胜办事,素来是背地里折腾。 这里此前遭过贼,如今再遭一次也无所谓,就说盗墓贼走的时候,连带着地宫都炸塌了,到时候东厂请了皇命前来查察,发现已经无力挽狂澜,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清除周遭的村落和百姓,免得地宫塌陷,导致地面塌陷,以至于百姓伤亡。 理由,何其冠冕堂皇! 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栾胜身子一侧,便瞧见王太医提着药箱从里面出来。 “如何?”栾胜问。 王太医面色微沉,“伤势暂时稳住,但是经不起挪动,至少要等她醒来再说,我估计这两日她不会太清醒,一定要时刻关注伤口,若是流脓溃烂,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会如何?”栾胜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王太医紧了紧药箱带子,“若真的伤势恶化,大罗神仙也难救!” 原以为自己这么说,按照栾胜平素那狠戾毒辣的性子,肯定不会与他罢休,保不齐想弄死他,可这毕竟是实情,王太医也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跟栾胜解释。 谁知…… 栾胜扶着门框,低低的道了句,“好!” 王太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栾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药我已经留下,老夫先回城,待宫里值守完事之后,再来看看!”王太医回望了一眼门内,“这期间,苏千户身边一刻都不能离人,要随时观察伤势。” 栾胜当然不会大意,“好!” 又是好?! 王太医觉得这栾胜最近是去佛堂了,要不然,老阉狗怎么改吃素了? “那老夫先走了!”王太医提着药箱就走。 哎呦,可真是活见鬼了,今儿这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升起吧?! 王太医一走,周南率先冲进门,其后是年修。 栾胜倒也想跟着进去,奈何…… “督主!”乍见着自家督主身形一晃,奈风慌忙冲上去,所幸搀扶得及时,否则栾胜未必能支撑得住,“督主,您的伤……” 即便一身黑,可这背上的湿漉漉感,是骗不了人的。 “别进去了!”奈风低声道,“沈指挥使能拼死闯地宫,连自个的命都不顾,想必比您更适合留在里面,何况还有年修在。奴才想着,苏千户若是醒来,第一眼想看到的人,应该……也是他!” 最后三个字,奈风说得很轻很轻。 可栾胜却听得很是清楚,心里也分外清楚…… “她是杂……东厂养大的!”栾胜好似有些恼怒,但口吻里又夹杂着浓郁的无奈,丢下一句话便气吼吼的走出了院子。 奈风:“……” 他也没说,把苏千户给锦衣卫啊! 第663章 东厂饶不了他 周南趴在门口瞧了一会,见着栾胜和奈风走了,赶忙回来报信,“爷,走了走了!” 这老阉狗可真够碍事的,在旁边盯着的时候,那眼神……那什么眼神?就像是,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恶狠狠的,极为不甘心的样子。 既看不惯,又干不掉! “总算走了!”年修都吓得不轻。 督主出现的地方,自带一股子威压,吓得年修大气不敢喘,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眼下督主一走,年修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你也怕?”周南笑问。 年修翻个白眼,“你不怕?” 周南挠挠额角,怕是怕……可到底不是他家爷,又不是日日相处,何必上心。 “你们两个,盯着点药炉。”沈东湛吩咐,“这里有我!” 年修张了张嘴,原是想说点什么,却被周南快速拽了出去。 “你拽我干什么?那是我家爷,我理该在旁边伺候!”年修瞧着紧闭的房门,略有些忿忿。 周南轻嗤,“苏千户睁开眼,最想看到的不是你,是我家爷!” “我……”年修哑然失语。 这话还真是,半点都没错。 “行了,你也别啰嗦,看着药便罢了!”周南推搡着他,“谁知道你家督主什么时候会回来,这老阉狗动不动就黑着脸,瞧着怪吓人的,要是忽然觉得苏千户没了利用价值,返回来杀了她,那才是真的要命!” 年修:“……” 返回来杀人? 不至于吧! “你还真别诧异,想想那老阉狗以前干的缺德事,在苏千户身上没少下手吧?上回,就上回,差点没拍碎苏千户的天灵盖,这一笔笔的账可都是能算清楚的。”周南呵笑,“养了这么多年,养只狗也有感情了吧?” 这话,年修答不上来。 东厂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冷血无情之处。 包括,以前的苏幕。 “先养好身子再说吧!”周南知道,年修其实也身上带伤。 拜,温守信所赐。 院外。 马车停驻,帐子支起。 帐子里煎着药,栾胜一进去,底下人就把药端了上来。 “督主?” 黑漆漆的汤药,泛着令人恶心的恶臭。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端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临了却忽然将药碗砸碎在地,砰然声响,药碗碎得四分五裂。 “奴才该死!”底下人不明所以,慌忙跪地。 奈风却很清楚,督主为什么生气,“下去下去!” 帐子里的闲杂人,快速退了出去,没敢逗留。 奈风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片,“督主放心,苏千户忠于东厂,肯定不会背弃东厂。” “杂家知道。”栾胜吃力的坐在了,从马车里搬下来,抬进帐子的软榻上,“温守信呢?抓住没有?” 闻言,奈风扑通跪地,“奴才该死,地宫被他们打通,想来他们在地宫里已经寄居了很久,所以对下面的地形很是了解。咱们的人初初进去,有些摸不着头脑,人……跑了!” 没能抓住温守信,对于栾胜而言,是早就预料到了的事情,只是这胸腔里的怨气,却是不吐不快,憋着实在是太难受。 “混账东西!”栾胜一掌便拍碎了手边的桌案。 惊得奈风旋即冷汗涔涔,伏跪在地,压根不敢抬头去看,只能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惟愿督主不要迁怒自己。 “督主息怒!”奈风抖如筛糠,“奴才一定会加派人手,一定会找到温守信。温守信受了重伤,想来也跑不远,附近这一带都有咱们的人,肯定能搜到人!” 这也是事实。 东厂的网一旦撒下去,什么大鱼小鱼,都得一网抓了。 尤其是现在,是东厂提督栾胜,亲自下令抓人,哪怕是老鼠洞里,都得掏出点东西来…… “苏幕今日所受之苦,都得从温守信身上,加倍讨回来!”栾胜目光狠戾,周身杀气腾腾,宛若九幽来使,戾气横生,“东厂,饶不了他!” 第664章 看不惯,又干不掉 好在,栾胜精力有限,吃了药终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奈风这才得空退出了帐子,立在外头喘着气,瞧着外头黑压压的天色,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活着的感觉真好! “看着点,我去看看苏千户!”奈风低声吩咐。 外头的蕃子赶紧行礼,毕恭毕敬的守在帐子外头。 奈风掐算着时间,督主吃了药这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按照他以往的习惯,约莫要两个时辰才会苏醒,他有的时间去看看院子里的情况。 见着奈风回来,年修还算恭敬,毕竟这件事也亏得奈风相助,否则自家爷还不定得出多大的事,连带着沈指挥使,恐怕也会死在地宫里。 “多谢!”年修这是真情实意的感激。 奈风报之一笑,“多亏了沈指挥使,否则……” “知道就好!”周南对他们东厂的人,都没什么好感,除了苏幕和年修。 奈风深吸一口气,“苏千户和沈指挥使……” “我就知道,你回来没安好心,是来打探消息的。”周南轻嗤,满脸鄙夷的瞧着他,“是替你家督主来的吧?” 奈风凝眉,“督主为了不打扰苏千户休息,特意在外头支了帐子,他对苏千户没有恶意,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咄咄逼人?早前打得人半死,是谁下的手?”周南翻旧账。 奈风张了张嘴,转头瞧着年修。 “督主既都瞧见了,想必也没什么可多问的,情况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年修面色微沉,捏紧手中的蒲扇。 炉子上的药罐,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奈风皱眉瞧着二人,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周南扯了扯唇角,“你们这些冷血动物,能明白什么?哼,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其他的……” 奈风敛眸,他知道东厂的名声不好,甚至于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们一个个长着修罗鬼魅的狰狞面孔,一出现就代表着死亡与残忍。 但是这一次,奈风却觉得自己没做错,督主也没错。 “如果不是督主及时赶到,沈指挥使和苏千户都会死在地宫里!”奈风指了指外面,“现在,督主在外面住着,任凭沈指挥使在屋内照顾苏千户,难道这意思还不够清楚吗?但凡督主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苏千户还是沈指挥使,都得死!” 年修点头,“这次的确多亏了督主。” 督主所带的都是死士,这是年修亲眼看到的,要知道,栾胜的死士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出动的,除了栾胜谁都不能调拨。 死士出动,必为大事。 或事关朝廷,或事关生死。 誓死效忠督主,护卫督主周全。 “不管怎么说,锦衣卫不会感激你们!”周南轻哼。 想当初,这帮腌臜东西可没少干坏事,不是栽赃嫁祸,就是私底下杀他们锦衣卫的人,虽然做得不留痕迹,可那些事儿……人人心知肚明。 东厂最善背后捅刀子,好几次他们也糟了东厂暗算,想起这事,周南就厌恶栾胜等人。 “不需要你们感激,督主是为了苏千户。”奈风也有些恼,“苏千户没事,督主才能真的放心,回去告诉沈指挥使,好好照顾苏千户,督主在外面瞧着呢,若是他……” 年修愕然,这话可不像是栾胜能说出来的。 “罢了!”奈风摇摇头,“这是我的意思,不是督主的意思。另外,我也不妨告诉你们,督主此前在宫里,因着谭文君的事,替苏千户受了皇上的责罚,这会身上还带着伤。” 年修:“……” 周南:“……” “督主什么都不说,可我看不下去。”奈风瞧着二人,“我之所以告诉你们,不是让你们感激督主,只是想让你们少点疑心和怨气,督主此番救人是真心实意的,否则他大可以不管,免得伤势为外人所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东厂提督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机会……杀栾胜! 周南愣了愣,这倒是……真没看出来! 第665章 汗毛直立 周南不是无情之人,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奈风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罢了,跟阉人计较什么? 思及此处,周南重新坐下来,取过年修手里的蒲扇,仔细盯着炉子煎药。 见状,年修轻嗤了一声,满脸嫌弃。 “此番多亏了督主,否则还不定要出什么事呢!”年修感激的望着奈风,“督主,现在还好吗?他的伤……” 奈风叹口气,“这话说过就算了,不要再问不要再提,督主若是知道我泄露消息,八成会拧下我的脑袋,眼下这种情况,还是以苏千户为主吧!” “嗯!”年修知道奈风的意思。 督主有伤之事,不可外泄。 “那个瘟神呢?”周南忽然问。 奈风沉默。 “得,没抓住!”周南摇着蒲扇,“这要是跑了,来日还不定要怎么卷土重来!若不把他碎尸万段,恐怕后患无穷,尤其是他还会用毒,简直是防不胜防!” 奈风点头,“督主为此大发雷霆,下令务必要抓住温守信,地宫那边无需担心,人都已经守住了,很快就会让附近百姓迁离。” “他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周南咬着后槽牙,“要是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奈风忽然笑了一下,“督主说了,苏千户今日所受之苦,来日都得从这温守信的身上加倍讨回来,大致的意思是要交给苏千户处置。” 周南一怔,哟,这老阉狗还真是一步到位?出手救人不说,还出动所有的东厂蕃子,要把温守信抓回来,交给苏幕处置? 这倒是有点…… 让人刮目相看了! “不要怀疑督主的用心,他能救苏千户是出于本心,但是救沈指挥使……”奈风苦笑,“那是看在苏千户的面子上。” 周南一口咬在蒲扇边边上,什么叫看在苏千户的面子上?苏千户的面子,在老阉狗那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使了? 见着周南狐疑的神色,奈风可不敢多说,谁不知道这是沈指挥使身边的亲随,过命的兄弟,这要是泄露了自个的猜测,回头锦衣卫咬你一口,那还得了? 救命归救命,一码归一码。 有些话还是不能说透,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你们督主真的只是受了伤?”周南皱着眉头。 别是什么疑难杂症吧? 治不好那种! 除非这老阉狗快死了,不得不找个稳妥的继承人,免得东厂落在别人的手里,到时候自个身后连个囫囵都难。 “你什么意思?”奈风梗着脖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家督主身子好着呢!” 周南嘿嘿一笑,欢快的摇着蒲扇,“我也没说他不行了呀!” “哼!”奈风剜了他一眼,表面笑嘻嘻,心里黑漆漆。 果然,锦衣卫都不是好东西! 年修想了想,“城里,宫里该怎么办?” “这你只管放心,督主既然敢来,自然有能力摆平。”奈风瞧着咕咚咕咚冒着泡的药罐子,“好好照顾苏千户,一定要让她活下来。” 最后那一句,奈风是认真的。 如果苏幕有什么闪失,以督主如今对苏千户的重视,倒是他们这票人都得死,那样的雷霆之怒,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嗯!”年修点头,“放心便是。” 奈风瞧着紧闭的房门,心知沈东湛在里面守着苏幕,再想想自家督主那般神色,憋着一股子怨气发不出,还真是…… “我走了!”奈风转身离开。 年修站在那里,幽然叹口气。 “你说你们督主,最近改吃素了?”周南放下手中蒲扇,捻着厚帕子,将煎好的药,从药罐里倒出,“这大发善心的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年修站在那里,想起自家爷前些时候做的那些事,再看督主现如今的奇怪反应。  刹那间,年修只觉得汗毛直立…… 第666章 两个男人的战争 “干嘛不说话?老阉狗的确是……” “闭嘴!”年修低喝一声,打断了周南的话。 周南:“??” “再敢一口一个老阉狗,仔细我告诉我家爷,到时候拔了你的舌头!”年修哼哼两声,端起边上倒好的汤药,便推门进了房。 周南:“……” 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这厮,脾气见长啊! “沈指挥使?”年修将汤药奉上,“药煎好了,王太医走的时候说了,得按时按点的吃,先让爷的热度降下来。” 沈东湛指了指床头凳,“太烫,先放一下。” “是!”年修点点头,转头望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苏幕,“爷可有动静?” 沈东湛摇摇头,“还是那样。” 没有任何反应,身子忽冷忽热,瞧着很是吓人,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管守在床边,哪怕天塌了,也别想让他离开半步。 闻言,年修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了房间。 周南扒拉着门口往里头瞧,见着年修出来,当下以眼神试探。 年修摇摇头,耷拉着脑袋。 见状,周南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 所以说,眼下的情况就是,等待等待,还是等待…… 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屋子里都没有动静。 苏幕还是那样,沈东湛依旧寸步不离。 栾胜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只看到坐在门口的那两只,耷拉着脑袋,仿佛有些垂头丧气,皆有些神情焦灼。 可见,没有起色。 “督主!”年修赶紧醒过神来,上前行礼。 栾胜沉着脸,“如何?” “没醒。”年修摇头,“按照王太医的吩咐,昨夜服了两次药,身上还是忽冷忽热的,好在伤口未见恶化,若是能保持下去,千户大人就能扛过这一关。” 栾胜抬步就往内走,“杂家去看看!” 周南站在一旁,抓着蒲扇轻轻扇着自个,这厮一大早就来了,还真是够关心的?! 屋内,床边。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的苏幕,即便栾胜进来,他也只是抬了眼帘,轻飘飘的睨了一眼,便再次将视线落在了苏幕身上。 师伯说,要寸步不离,要盯着她…… 栾胜刻意压了压脚步声,轻轻的走到了床前,就像是偷摸进女儿闺房,只为瞧一眼闺女的老父亲,神情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期许。 可惜,奇迹没有发生。 苏幕依旧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乍一看,面如死灰色,连带着唇上都毫无血色可言,若非还能瞧见胸前起伏,委实与死无异。 栾胜半弯着腰,凑近瞧了半晌,见着苏幕毫无动静,讪讪的退了一下,直起了身,目色微沉的转望着一旁的沈东湛。 这小子,生得一副好皮囊,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肯定会有不少女子,沉迷于皮相,被他这副皮囊所惑。 可栾胜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沈东湛的手竟是伸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把自个最得力的二把手给…… 想想都觉得憋屈,仿佛是为他人做嫁衣似的。 “栾督主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先回城吧!”沈东湛终是开口,“这儿自然有我照顾,不需要太多人挤着。” 栾胜呵笑,“别忘了,她是东厂的千户。” “关起门来,就不必说什么官话了!”沈东湛目光锐利的睨着他,“她是谁,你是谁?有些事挑明了太难看,若真的捅破了窗户纸,怕是连风都挡不住吧?栾督主,不想见到那一幕吧?” 栾胜面色骤变,掌心徐徐凝力,“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沈东湛的脸色不好,原就余毒未清,又熬了一晚上,身子略为虚弱,“如果栾督主要杀人灭口,只管请便。” 栾胜目色冷戾,“沈东湛,别以为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沈丘的儿子,杂家就不会杀你!若杂家真的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你就不怕,苏幕誓死相随吗?”沈东湛幽幽启唇。 栾胜气急,“你……” 第667章 找个能收拾他的 栾胜总算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报应。 那就是你斗了那么多年的敌人,忽然间有了……你看不惯又干不掉的身份,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杀了沈东湛? 到时候血溅了苏幕一身。 不杀沈东湛? 难平栾胜心头之恨。 进退维谷,真是两难。 瞧着沈东湛满脸的不屑,再想想沈丘与沐飞花那副德行,栾胜气得脊背疼,若不是看在苏幕的份上,他真的会一巴掌拍死这个兔崽子! 生生咽下这口气,栾胜忽然就坐了下来。 沈东湛:“??” “沈指挥使可以回城去了,杂家的人,杂家自己照顾。”栾胜坐在床边,生生掰开了沈东湛的手,捻着帕子慢慢擦着苏幕的掌心,“这东厂的时候,以后无需沈指挥使操心。” 沈东湛就坐在栾胜后面,瞧着这厮的脊背,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掌心里空了,握不住苏幕的手了…… 可栾胜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 锦衣卫的手不能伸到东厂去,否则让皇帝知道,锦衣卫与东厂勾结,到时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毕竟这权术讲求的,就是相互制衡。 “还不走?”栾胜幽幽的启唇。 沈东湛站起身来,“栾督主身居要职,在皇上跟前伺候着,如何得空照顾苏幕?” “那是杂家的事。”栾胜冷哼。 他就不信了,自己这般年岁,还制不住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沈丘和沐飞花的儿子又如何?眼下,沈丘和沐飞花都不在呢! “好!”沈东湛抬步往外走,“你守着罢!” 语罢,沈东湛已经出了门。 栾胜眯了眯眸子,瞧着走出房间的沈东湛,心头微微下沉,沈东湛可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但凡他愿意放弃,就不会出现在地宫里。 放弃? 真的放弃了? 眉心微凝,栾胜目色沉沉的望着,昏迷不醒的苏幕。 乍见着沈东湛出来,周南心下一惊,没想到这老阉狗居然把他家爷给赶出来了? 亏他昨晚,听得奈风那般说,心里对栾胜隐隐有些改观。 谁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老阉狗,还是老阉狗! “爷?”周南疾步上前,“您这是要、要……哎哎哎,去哪啊?” 沈东湛头也不回,“回城!” “回、回城?”周南瞪大眼睛,边走边回头,瞧着敞开的房门,“爷,不管苏千户了?” 沈东湛翻身上马,“不管了!” “啊?”周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 这老阉狗到底跟他家爷说了什么? 可沈东湛都上马了,周南自然也没有逗留的理由,赶紧跟着上马。 年修站在檐下,手里还捏着蒲扇,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是策马而去的主仆。 耳畔,是药罐子冒泡的咕咚声。 年修脑子发蒙,这到底怎么了? “沈东湛这是怎么了?”奈风原是立在回廊那头,如今见着这动静,赶紧凑过来问一嘴,“怎么走了?不是之前还依依不舍的,死活要守着苏千户吗?” 年修点点头,“是啊!” “那为什么走了?”奈风追问。 年修摇着蒲扇,“我、我哪儿知道?你去问里面那位!” 里面那位?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问督主? 找死不是? “我瞧着,不会就这么完了。”奈风眯了眯眸子,“可能还有下文。” 年修咬在蒲扇边边上,这还有……下文呢? 还真别说,栾胜也防着沈东湛有下文,可他再怎么担心,也不敢拿苏幕的命开玩笑,王太医说了,苏幕如今伤势太重,不能挪动,否则会有危险。 就冲这句话,栾胜就不敢轻举妄动。 这,便是沈东湛的机会所在。 沈府。 沐飞花一口水喷在地上,呛得眼泪星都出来了,“哎呦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一进门就跪地磕头的,要吓死老娘?起来起来!” 平时也没见着这么孝顺,今儿这是吹的哪门子邪风? 第668章 这是跟您学的 “娘,我求您一件事。”沈东湛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 沐飞花瞧着这情形,好像不太对劲,赶紧把人搀起来,“湛儿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此处也没个外人,有话只管说,娘能帮忙的一定帮忙!说吧,到底惹了什么祸,要娘出手?” 能让她出手的,肯定是生死之事。 朝廷的事儿,沈东湛多半能自行解决,若真的有麻烦不好出手,估计是东厂,栾胜那老东西阴毒招数太多,防不胜防的,肯定又给自家儿子挖了什么坑。 “娘!”沈东湛凑近了,在沐飞花的耳畔叽里咕噜的一阵。 周南远远的瞧着,只见着沐飞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黑沉,最后竟隐隐泛着一股子怨怒之气,像极了那天得知侯爷下落时,捋着袖子要揍人的神色。 也不知道,爷跟侯爷夫人说了什么? “你去换身衣裳,娘陪你去一趟。”沐飞花拍着桌案起身,“我就不信了,收拾不了这老东西!你赶紧去,娘在后门等你。” 沈东湛行礼,“多谢母亲!” “去吧!”沐飞花插着腰,气得脸色发青。 见着沈东湛的走远,秋娘才敢低低的问,“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世子爷跟您说了什么?看您这七窍生烟的,气得脸色都变了!” “栾胜那老东西,最近又皮痒痒,苛待我儿媳妇了。”沐飞花咬着牙,“你说我要不要去收拾他?让他长长记性?” 秋娘顿了顿,“可这是东厂的事?” “收拾温守信,不只是东厂的事儿。”沐飞花叹口气,“说是苏幕为了抓温守信,受了重伤,结果栾胜把人扣在了小屋子里,不许湛儿查看,这不就是明摆着要让苏幕死吗?” 秋娘一听,这倒是坏事了。 “可您用什么理由去啊?总不能走到栾胜面前,大吼一声,这是我家儿媳妇吧?”秋娘有些着急,闹不好是会弄巧成拙的。 沐飞花笑了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湛儿都给我想好了,就说锦衣卫在抓温守信,但眼下这消息只有苏幕知晓,栾胜扣着不放人,湛儿就得不到消息,可不得找我当救兵吗?说到底,也只是个借口罢了,理不直气也得壮!” “这倒是!”秋娘无奈的笑笑。 是以,沈东湛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领着沐飞花直接去了城外。 栾胜光顾着盯苏幕不放,倒是真的没想到,沈东湛会这么不要脸,把沐飞花给请来了? “打不过就找娘,沈指挥使可真是出息!”栾胜瞧着院子里的母子二人,真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上带伤,不是沐飞花的对手。 若是真的打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若是你觉得吃亏,也可以把你娘找出来。”沐飞花插着腰,“苏幕呢?” 栾胜站在檐下,屋内有年修伺候着。 但栾胜,绝不会把苏幕交出去。 当了一辈子的敌人,栾胜这心里头就跟…… “你锦衣卫的手伸得太长,连东厂的事情,东厂的人也要管?”栾胜愤然,“沐飞花,你信不信杂家上奏御前,一道折子就能让你沈家……” 还不待他说完,沐飞花哎嘿一声,“栾胜,我告诉你,我沐飞花可不是吓大的,你少用皇帝来压我,今儿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苏幕知道温守信的下落,那是锦衣卫要抓的人,若你执意如此,那咱就只好比划比划,谁输了谁滚蛋!” “这是你的意思?”栾胜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往边上退了两步,“说起来,我终究是晚辈,栾督主与我母亲算是同辈,由你们来交涉是最好不过的。” “打不过就叫娘?”栾胜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沈东湛:你东厂阴我的次数也不少,此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该! “让督主见笑了!”沈东湛瞧了瞧房门口,“不是跟您学的吗?这叫,兵不厌诈。” 栾胜:“……” 好小子! 第669章 咱是讲理的人 “湛儿?”沐飞花理直气壮,“进去看看。” 沈东湛躬身揖礼,“是!” “沐飞花。”栾胜咬牙切齿,连眼睛都红了,“这是我东厂的事,与你齐侯府,与锦衣卫有何关系??” 沐飞花低呵一声,理不直气也壮,歪理真理都是理,“都是朝廷的事,你分得这么清楚,敢情是要当皇帝的主?怎么着,伺候主子久了,真是奴才当主子,忘了自个的身份?” “你别强词夺理!”栾胜堵在门口,“一码归一码,锦衣卫和东厂各司其职,原就没……” 话还没说完,沐飞花当下“呸”了一口,“什么一码归一码,你脑袋跟脖子分家,胳膊腿都能卸了装回去?这就是一码事。” “你这是无理取……”栾胜的话还没说完,骤听得窗口砰的一声响,当下转头去看。 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眼前,便是得到实证。 栾胜就在门口挡着,所以沈东湛……走了窗?! 瞧着栾胜脸都黑了,沐飞花忽然笑出声来,“没想到吧,没有门……还有窗!” “无耻之徒!”栾胜转身回房。 沐飞花赶紧往内冲,她得亲眼看看,苏幕伤成什么样了?之前听沈东湛说得稀里糊涂的,只说是伤得重,可到底伤得有多重,这小子倒是没怎么具体说。 不亲眼看看,沐飞花是怎么都不甘心的。 屋内需要安静,苏幕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乍然见着所有人都进来,年修往床尾缩了缩,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 沈东湛已经坐在了床前,这会正目不转睛的瞧着昏迷不醒的苏幕,和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如今他更衣回来,想必她见着他的时候,便不会嫌他邋遢脏兮兮的。 旁人守着他不放心,但是栾胜…… 若苏幕有异常,栾胜会第一时间,拼了命救她,所以沈东湛才敢速去速回。 “一直是这样吗?”沈东湛问。 年修点点头,“对,没有醒。” 栾胜立在床前,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沐飞花冷不丁推到了一旁,若不是他身上有伤,不适合与她动手,今儿他非得好好教训沈东湛不可。 这股子怨气,就跟老父亲婚前第一眼看女婿,那是一样一样的,总觉得谁谁谁都配不上自己养的这盆花。 一想到有人要连盆端走,更是气得暴走! 可暴走也没用,沈东湛就在床边坐着,寸步不让,再加上一个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沐飞花,栾胜是以一敌二,压根没有胜算。 “你们……” “你别说话!”还不等栾胜开口,沐飞花就已经别开他,“病房里需要安静。” 栾胜:“??” 这到底是谁的病房? “伤在何处?”沐飞花问。 沈东湛沉着脸,“全身都是,尤其是肩膀,鹰爪钩直接传过去,又被苏幕自个拽出来了,连皮带肉的,伤得很重,太医说不要轻易挪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这两日身边离不开人,得好生看着。” “就是那五毒门下的手?”沐飞花问。 沈东湛点点头,握住苏幕的手。 沐飞花愣了愣,直勾勾的瞧着他们十指紧扣的模样,哎呦这小子最近脾气见长,当着栾胜的面也敢这么做? “湛儿,你收敛点。”沐飞花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栾胜瞧着呢!” 虽说是内定的儿媳妇,可栾胜有句话还是没错的,这毕竟是东厂的人。 “我知道。”沈东湛面不改色,“让他瞧着,习惯就好。” 沐飞花:“??” 这里面有名堂!瞧着栾胜这副敢怒不敢言,想发作又死活憋着的样子,沐飞花觉得不太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温守信抓住了吗?”沐飞花转头问栾胜。 栾胜黑着脸没说话。 倒是年修,悄悄插了一句小嘴,低低的说了声,“没!” “还没呢?”沐飞花掉头就走,“这王八羔子要是不抓住,来日还有得祸害呢!这笔账,早晚得算在这两孩子头上!” 栾胜心头一紧,目色陡沉。 第670章 亲家之间的谈判 只是,沐飞花打死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半边地宫塌陷,连地面上都陷下去好大一个口子,沙石泥土各种林木都陷在这坑洞里,瞧着很是混乱。 此时此刻,东厂的蕃子正在翻天覆地的找人…… 沐飞花双手环胸立在那里,脑瓜子嗡嗡的,转头望着身后的秋娘,“这就是东厂找人的方式?那温守信饶是一只豺狗,也会被撵得满山跑吧?把地宫砸了,什么线索都没了,还能找个什么出来?找个阎王爷,上花名册呢?” 最后那一句,沐飞花是冲着栾胜说的。 栾胜在屋内不好发作,只能退出房间,毕竟沈东湛既能舍命救苏幕,自然也会好好照顾她,所以他干脆出来透透气,免得在里面看着某些事儿……碍眼! 奈风皱了皱眉,敢这么开口的,也就是这位齐侯夫人了。关键是,自家督主还不好搭腔,免得他说一句,齐侯夫人有千百句等着他…… “脑子有坑!”沐飞花咬了咬后槽牙。 栾胜沉着脸,“沐飞花,你别以为杂家怕了你,若是一状告到皇上跟前,你齐侯府照样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当然知道,你栾胜有的是本事颠倒黑白,有的是本事栽赃陷害。”沐飞花转身,满脸鄙夷的睨着他,“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要不要老娘把你当年干的那些龌龊事,一一拎出来让人评评理?”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目色狠戾的盯着她。 “你也不用拿这样的眼神看我,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想起谭文君,想起了慕容进,沐飞花这心里就各种咬牙切齿,“陷害人这种事,你也不是头一回,做得多了,得心应手!栾胜,我劝你善良点,否则会有报应的!” 报应? 栾胜觉得,眼下就有了。 “秋娘,我们去看看!”沐飞花缓步往前走。 地宫塌陷了大半,要进去并不容易,里面被倒腾得一塌糊涂,可见东厂的蕃子在里面搜寻了不少时间,只是没找到人,就把这里给毁了。 不过,毁归毁,有些东西还在。 比如说,刑室。 沐飞花站在刑室内,瞧着墙下满地的血,时隔这么久,这血腥味还是没有散去,让人瞧着汗毛直立,脊背发凉。 “看看你造的孽吧!”沐飞花瞧着身侧的栾胜,“栾胜,得饶人处且饶人,给自己留条退路,不要做得那么绝。” 栾胜眯起眸子望她,“你胡言乱语什么?” “苏幕!”沐飞花说。 这里没有旁人,听得这话,秋娘便退出了刑室。 见状,奈风也跟着退出去。 有些话的确不适合他们听,但必须要说。 栾胜之所以跟着她,一则他觉得沐飞花可能真的能找到线索,毕竟温守信这些人当年都跟江家有关,二则他知道……她要提及苏幕。 事实上,她不开口,他也会开口。 “东厂的人,轮不到锦衣卫管,苏幕……杂家一定会带走,并且决不允许她在于沈东湛有任何往来。”栾胜目不转瞬的望着沐飞花。 沐飞花插着腰,“苏幕是个人,不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再者屋内什么情况你也都瞧见了,什么叫不允许有往来,你谁啊你?苏幕她爹吗?就算她爹站在我面前,今儿我也要定了她!” “苏幕将来是要继承……杂家的位置的,怎么可能跟沈东湛在一起?”栾胜还能心平气和,实在也是没办法。 他很清楚苏幕的性子,除非沈东湛主动退出,否则苏幕……宁死不折! 沐飞花委实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沐飞花掏掏耳朵,“苏幕继承你的位置?” 语罢,沐飞花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栾胜,难怪周南说,这栾胜不是撞邪就是绝症,快要死的那种,不然不会这般重视苏幕。 看这情形,周南没说错…… “你,有病?”沐飞花狐疑的问。 栾胜:“……” 你才有病! 第671章 一言不合就干架 “东厂那么多奴才,你挑谁不好,为何非盯着苏幕不放?”沐飞花虽然是武将出身,可到底是战场上磨炼过的,又不是全然没脑子之人,只是行为处事大大咧咧罢了。 栾胜总不能告诉她,苏幕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吧? “别告诉我,这是东厂的事,回头你要是死了,谁继承东厂提督的位置,还得皇帝说了算。”沐飞花轻呵两声,“你做不了主!” 这是实话。 东厂提督的位置,又不是世袭的,毕竟太监无根,哪儿来的后继之人? 自然不可能世袭。 若是没了栾胜,这东厂提督也会由皇帝重新指派,可能是栾胜身边的人,也可能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当初栾胜不就是这么上位的吗? “这事就无需你来操心了。”栾胜负手而立,倨傲的睨了沐飞花一眼,“反正就一句话,以后少让你儿子,来掺合东厂的事情,离苏幕远点!” 栾胜这话一出,沐飞花的脾气就上来了。 “什么叫少掺合东厂的事?你东厂那些破事,谁愿意掺合?不是杀人,就是见血,没一件好事,谁掺合谁晦气!”沐飞花目光冷戾,“我告诉你栾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苏幕是男是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就这……还想让她当东厂提督,欺君之罪你担待得起吗?” 栾胜杀气腾腾。 “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我这说的是大实话,你爱听也得给我听着!”沐飞花软硬兼施,“栾胜,欺君之罪你担不起,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放过苏幕,我放过东厂放过你!” 沐飞花在赌,赌的就是皇帝的多疑,栾胜的隐瞒。 当然,这也是在赌自己儿子,下半辈子的幸福! “哼,你这是要同归于尽?”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沐飞花指了指不远处的血色,“几番生死,差点连命都没了,流了这么多血,效命这么多年,也该偿还你东厂的培植养育之恩了吧?苏幕是个女子,早晚是要露馅的,既是如此,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有什么不好?” “杂家不会放手!”栾胜如同斗鸡一般,龇着周身羽毛。 沐飞花自然也来了劲,“我也不会放手!” 四目相对,火光四溅。 谁都不会放手! 明明可以当亲家,可这架势却是不死不休。 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对手,死活都不可能轻易松口,成为朋友尚且没可能,何况是成为至亲,简直痴心妄想。 “杂家不答应,苏幕就不可能走出东厂。”栾胜拂袖而去。 沐飞花站在那里,“你这么执着,还要把位置让给苏幕,乍一眼你也不像是要死的人,难不成……苏幕是你什么人?” 音落瞬间,栾胜回眸,目光如刃,狠狠剜过沐飞花的面颊。 “当然,就你这样的人,是不配有人送终的。”沐飞花双手环胸,“我可没忘记,当初你是怎么陷害先太子的。连自己的女人都送出去了,把自个的根儿都给断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缺德事,是你干不出来的?” 提到这事,仿佛是直戳栾胜软肋,让他的眼睛瞬时殷红如血。 “怎么,现在后悔了?”沐飞花嗤笑,“当初你用天族神女去交换荣华富贵的时候,可想过有今时今日?当初你为了博取帝王信任,自断其根的时候,可想过老来无人送终,坟前无人烧纸,死后无人惦记是什么滋味?” 栾胜面色发青,“沐飞花,你找死!” 掌风带戾,直逼沐飞花面门。 “怕你就不姓沐!” 刹那间,沐飞花奋力相迎。 掌风相对,互不相让。 门外。 奈风和秋娘一听里面不对劲,当下扒拉着门缝往内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唉呀妈呀,居然打起来了?? 不是谈判吗? 怎么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呢? “一人拉一个!”秋娘反应快,“不然非得把这破地方震塌了不可,到时候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奈风应了声,赶紧往内冲…… 第672章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吧? 要不是栾胜身上有伤,奈风还真不敢去拉架,这可是两大高手,一着不慎,秋娘和奈风都会被掌风所伤。 好在,都摁住了。 “夫人夫人!”秋娘赶紧捋着自家夫人的脊背,“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 奈风也是吓得脸色发白,“督主督主,您仔细身子,仔细身子!” 背上,还有伤呢! 真是不要命,简直玩命! 栾胜面色铁青,背上的伤口应该已经开裂了,但瞧着沐飞花那副样子,他这心里的火气难消,自然不会松口。 “栾胜,我告诉你,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沐飞花可不是好惹的,“要不然,我就把你那些事抖出来,看以后你在东厂那些奴才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栾胜哼哼两声,“泼妇,你以为杂家是如何坐上东厂提督的位置?” “泼妇?你说谁是泼妇?”沐飞花愤然。 栾胜拂袖而去。 “敢骂我是泼妇?”沐飞花咬着后槽牙,“要不是看他救了湛儿和苏幕,老娘饶不了他,就他当年干的那些龌龊事……” 罢了,都是陈年往事了,提起不过是让栾胜难堪罢了,现在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来说去,徒惹自己愤愤不平。 不说也罢! “夫人?”秋娘叹口气,“您不是替世子爷来要人的吗?这……” 沐飞花苦笑,“你懂什么?我要不镇住场子,这老东西就会冲着湛儿和苏幕去了。丑话说了一箩筐,他这心里多少有点忌惮。” “东厂的人没脸没皮的,能忌惮这些丑事吗?”秋娘皱了皱眉。 沐飞花瞥她一眼,“栾胜说了,要把这东厂提督的位置,传给苏幕。” “啊?”秋娘心惊,“真的?” 沐飞花捋了捋身上的衣裳,大摇大摆的往外走,“我瞧着他是来真的,所以此番救苏幕应该是出自真心,否则不会顺手救了湛儿。” “这豺狼也生出了真心,倒是不容易!”秋娘感慨。 沐飞花咂吧着嘴,“他既然有这心思了,想必是出了什么事,至少在苏幕面前,怕我把事抖出来,多多少少会顾着点湛儿。但凡他真的想拆开湛儿和苏幕,只管要求苏幕便是,可现在……他冲着我来了,说明拿苏幕没办法。” “迂回战术!”秋娘恍然大悟。 沐飞花啧啧啧的直摇头,“这老东西也有怕的时候?” “怕苏千户?”秋娘跟着沐飞花出了地宫,瞅了瞅外头蓝盈盈的天,“今儿的太阳,明明是东边升起的。” 沐飞花瞥她一眼,“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秋娘忙问。 沐飞花叹口气,“老天爷没长眼睛,让他看到了希望。你别忘了,当年那个入了东宫的女子,在先太子被杀之后……也消失了!” “您是说……”秋娘有些不敢置信。 沐飞花也只是胡猜猜,又或者说,除了这种可能,她已经想不到,栾胜还有什么弱点,当初那个女人的存在,是动摇栾胜唯一的软肋。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年轻气盛的时候,总会想着一刀两断,生怕后患无穷。 可后来的后来,没了后患无穷,只有悔之晚矣…… 回过神来,沐飞花又细想着,这似乎不太可能,毕竟那女子是栾胜送给先太子的,不可能送个有孕的女子。 想来栾胜此脉,已经绝嗣,再无可能! “坏事做尽,绝嗣也是活该!”沐飞花缓步朝着农家走去,“不过,这厮没跟我谈条件,倒是奇了怪了,依着他那性子,不该因此要挟我,威胁锦衣卫和齐侯府?” 这么一说,秋娘也跟着愣了,“您是说,您开口要苏千户,栾胜没有因此提条件?” “不提条件,反而生气,死活要让湛儿和苏幕分开,那模样……”沐飞花摩挲着自个的下巴,“倒像是拒婚的老糊涂,嫌我家湛儿配不上苏幕?” 秋娘:“??” “湛儿说,苏幕是江无声的女儿,栾胜今儿如此转变,难道说江无声的夫人就是当年的……”沐飞花的眉心狠狠挑了挑。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吧? 第673章 救星来了 回到小院外头,周南赶紧迎上来。 “夫人,您回来了?”周南嬉皮笑脸的凑上去,“老阉狗是不是输了?” 沐飞花歪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她赢得这么明显吗? “那老阉狗走的时候,脸都是黑的。”周南幸灾乐祸的笑着,“进去匆匆看了苏千户一眼,就匆匆走了,那叫一个敢怒不敢言。” 沐飞花皱了皱眉,“走了?” “是啊!”周南点头,“不是您给打跑的?” 沐飞花可不觉得,栾胜会被自己打跑,这老小子蔫坏得很,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除非他有后招?要不,就是有急事…… “是不是我打跑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得替湛儿守住了!这件事不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我想着栾胜回城应该也是这个缘故。”沐飞花沉着脸,“皇帝生性多疑,若是知道锦衣卫和东厂私底下交往甚密,免不得要生出祸端。” 周南心头一紧,“您是说,如果皇帝知道……他不会动咱家爷,但是会杀了苏幕?” “柿子要挑软的捏,古往今来皆如是。”沐飞花缓步进了小院,进了房间,“湛儿?” 沈东湛起身,“娘。” “栾胜走了,你暂且留在这里,他应该是忙着去保苏幕,这两日应该不会有空来折腾你们。”沐飞花面色微沉,“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沈东湛抿唇。 “你要知道,皇帝要想杀一个人,这个人就必须死,就算咱们整个齐侯府都算上,也不能跟朝廷作对。”沐飞花拍着他的肩膀,“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温守信,他知道得太多了,如果被逼到了绝境,可能会鱼死网破。” 沈东湛点头,“我已经吩咐周南,让暗卫去查,他被栾胜震断了一条胳膊,就算是跑了也跑不远,应该还在附近。” “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找到人就好,但若是落在别人的手里,那就要出大问题了。”这是沐飞花最担心的事情。 沈东湛想了想,“他问苏幕,要宝藏分布图,应该是温驰出事之后,他便生出了二心,与自己的主家背道而驰,想要自立门户吧!” “是这个理儿。”沐飞花面色沉重,“我先回去,跟你爹商量一下,这种大事……他身为一家之主,不能不管!” 沈东湛也觉得甚是有理,“好!” “好好照顾着!”沐飞花转头吩咐周南,“苏幕醒了就通知我!” 周南行礼,“是!” “走!”沐飞花领着秋娘离去。 年修摇着蒲扇守在门外,说来也奇怪,他家爷是东厂的人,此前锦衣卫要她死,督主差点杀了她,皇帝亦是动不动就责罚。 而现在呢? 一个两个都把自家爷当成掌心宝,恨不能连盆端走。 年修寻思着,是不是连老天爷都瞧不过眼,觉得爷前半生太苦,所以才给了甜头?但愿,一直这样甜下去。 往昔的日子,真是不敢回头想! “你愣什么神?”周南问。 年修回过神来,“有点不太真实。” “什么意思?”周南一时间没明白。 年修叹口气,“吃的苦多了,突然尝到了甜的,总觉得是在做梦,梦醒了还是苦的。” “傻样!”周南笑呵呵的揽过他肩膀,与他并肩站着,“现在可觉得真实?老子是活的。” 年修狠狠剜了他一眼。 也不看看,到底谁更傻? 屋内,静悄悄的。 苏幕,依旧昏迷不醒。 午后时分,李忠急急忙忙的赶来,放下药箱的时候,脸都是煞白煞白的,听得暗卫来报,说是苏千户受了伤,在城外静养,他这一颗心瞬时撕得稀碎。 这要是出点什么事,他可怎么跟死去的老主子交代? “怎么会弄成这样?”李忠赶紧从药箱里取出瓷瓶,倒出一枚药丸,转身递给了年修,“快,用温水化开,内服!” 年修连连点头,“喝了,能醒?” “她爹留下的保命方子,你说呢?”李忠一抹额头的汗珠子,“再给我弄点热水过来,快!” 周南撒腿就跑,“马上!” 第674章 不该生下她 沈东湛退到边上,不敢妨碍李忠救人。 一碗热水,一枚银色的药丸浸泡在水中,快速融化开来,待彻底融化之后,李忠便将着热水搁在床头,以其蘸着针尖,对苏幕施针。 内服外敷,银针相佐。 周南和年修在外头候着,生怕惊了里面。 “这李大夫,能成吗?”周南低声问。 年修想了想,“应该可以。” “什么叫应该可以?”周南扯了扯唇角。 年修挠挠额角,“我只能说,忠叔医术极好,行医数十年,我家爷这些年大伤小伤的,多数都是忠叔给治的!” “那应该也知道,苏千户的体质。”周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多半有用!” 年修深吸一口气,“必须得有用!” 这都是,要是一直睡下去,那还得了? 沈东湛就坐在一旁的桌边,就这么目不转睛的望着李忠救人,从头至尾,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颗心全都挂在了苏幕身上。 足足半个多时辰,李忠才擦着汗起身,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如何?”沈东湛忙问。 李忠点点头,“放心,还好此前的大夫处置得极好,伤口不曾恶化!现在,我把能做的都做了,按照时辰推算,之前喝下去的药也该起效了。” “她能醒吗?”沈东湛重新回到床边坐着。 李忠想了想,“她这些年大伤小伤不断,但都不至于到要命的程度,所以这些东西我也不敢轻易拿出来。你也知道的,这些东西乃是江家的独门秘方,老爷留下的东西,若是展示在人前,容易给她招来灾祸。” “我明白!”沈东湛握紧苏幕的手,“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我都等!” 李忠收起药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是等待!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李忠叹息,“沈指挥使大概不知道,她小时候有多顽皮吧?” 沈东湛愣了愣,关于苏幕小时候的事情,他还真是……甚少听苏幕具体说起,也不敢太过细问,偶尔她说起,他也只是静静的聆听罢了。 “其实,夫人并不怎么喜欢小姐。”李忠是江家的老人了,跟在江无声身边那么多年,很多事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罢了,“夫人比较偏向于小公子,除了不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小姐,其他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夫人甚至不愿抱一抱小姐。” 沈东湛先是有些诧异,哪儿有母亲不疼爱儿女的?可转念一想,江夫人如此这般,应该是因为苏幕的生父。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些,那这江夫人的心里,大概也是……恨着栾胜吧? 可这世上之事,无爱何来恨? 江夫人? 栾胜? “那江老爷呢?”沈东湛忙问。 李忠在一旁坐下,“老爷与夫人不同,老爷最是喜欢小姐,不管小姐有什么要求,老爷都会一一满足,甚至于想将毕生所学,传与小姐。只可惜,后来家中出了变故,要不然小姐……唉!” 临了临了的,终是一声长叹。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多如果。 “夫人为什么不喜欢她,可说过吗?”沈东湛问。 李忠眉心微凝,“我也跟老爷说过,夫人好似不太喜欢小姐,老爷说,夫人是因为生小姐的时候难产,所以心里有阴影。” “真是这样?”沈东湛不信。 李忠笑得有些无奈,“自然不是,那次小姐打碎了夫人的琉璃盏,夫人差点动手,后来被底下人拦下,夫人便罚了小姐去闭门思过,还不许给饭吃。我悄摸着去看小姐,经过前厅的时候,正好听到夫人说……” 见他神情一顿,沈东湛便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人死为大,罢了!”李忠摆摆手,“不说了。” 沈东湛瞧一眼床榻上的苏幕,“既然都是过去的事,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这对苏幕,也不公平,不是吗?” “这……”李忠犹豫再三,压低的了声音悄摸着开口,“夫人说,早知道如此,就……不该生下她,早该一碗红花就……” 沈东湛眉心陡蹙,徐徐转头望着床榻上的苏幕。 只瞧着她,双目紧闭,眼角微微湿润…… 第675章 我爱你 “这话可不敢告诉小姐。”李忠低低的开口,“沈指挥使您……”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夫人说的应该是气话,毕竟小姐是她亲生的,哪儿有母亲不疼孩子的?”李忠想了想,还是先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我出去盯着点药,免得这两个小子不好好办差。” 沈东湛没多说什么,瞧着李忠拎着药箱出去。 须臾,他回过神来,徐徐伸手,温暖的指尖,轻轻揩去苏幕眼角的湿润,“我知道你醒了。” 羽睫微颤,苏幕终是睁开了眼,苍白如纸的面上,没有半分血色。 “都听到了?”沈东湛知道,她也希望得知真相。 只是,谁都没想到,真相会如此残忍。 “事情都过去了。”沈东湛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俯首吻上她的眼睛,“你是苏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只认你一人。” 苏幕哽咽了一下,“我、我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上。” “她一人,代表不了所有人。”沈东湛轻轻吻上她的唇,“苏幕,我很感激她,把你带到这个世上,让我有这个机会,可以遇见你。” 苏幕泪眼朦胧的望着他,鼻尖酸涩得厉害,“我一直认为,娘虽然表面上凶巴巴的,可实际上应该是爱我的。” “听着,苏幕!”沈东湛捧着她的脸,伏在她唇上,温柔缱绻的说着,“我爱你!” 眉心陡然蹙起,苏幕瞬时落下泪来。 “不是想惹你哭,只是觉得有必要在你大难不死之后,告诉你……我的心情,此时此刻最想对你说的,便是这一句心里话。”沈东湛含笑望着她,目色温柔如水,“谢谢你活了下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上苍,放你一条生路。” 苏幕直勾勾的望着他,虚弱至极。 “你不必多说,我什么都懂。”沈东湛为她掖好被角,握了握她的手,“你所有的选择,都是自由的。” 苏幕忽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在你忽然陷入自卑和无望之中,有个人快速将你拉出了泥淖,告诉你,你不该在那,然后给你温暖,带你走出黑暗,走向光亮。 这大概,就是爱存在意义。 也是,另一半存在的意义。 “我的选择,始终是你!”沈东湛握紧她的手,“苏幕,信我。” 苏幕吃力的眨了眨眼睛,算是对他的回应。 “不要担心前路,我都在!”沈东湛笑得温柔,“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 苏幕浑浑噩噩的时候,对外头是有所察觉的,关于栾胜的出现和离开,她隐约有些察觉,想来这个时候,栾胜也该明白,她跟沈东湛是什么关系了吧? 可那又如何? 说开了也好。 现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 历经生死,诸业皆消。 双手紧握,便是余生。 苏幕醒转只是暂时的,稍瞬又沉沉的闭了眼,但也不是全然睡着,时不时的睁一下眼,仿佛生怕沈东湛担心。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年修端着药进门。 乍一眼醒转的苏幕,年修当下惊喜若狂,“爷,您醒了?李大夫还真是神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爷,药!” “给我吧!”沈东湛伸手接过。 年修喜极而泣,止不住抹眼泪。 “你先出去吧!”沈东湛轻轻吹凉汤匙里的药,“这里交给我。” 年修连连点头,当下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二人。 出了门,正好迎上周南。 年修慌忙抬袖,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周南:“??” 怎么还哭上了? “醒了?”周南低声问。 年修连连点头,“嗯!” “好事啊,你哭什么?”周南扯了扯唇角,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幕快不行了呢! 年修瞪了他一眼,“我高兴,不行吗?” “行行行!”周南瞧了一眼门内,“没事就好,怎么都成!苏千户既然醒了,那接下来的事,可能就好办多了。” 年修愣怔。 第676章 猜猜他在哪? 说来也是,温守信此事,关键的确是在苏幕身上。 有沈东湛喂药,苏幕一滴不落的喝完。 年修和周南再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喝了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许是喝了药的缘故,原本苍白的面上,倒是略有了些许血色。 为苏幕掖好被角,沈东湛起身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会意的守在床前,周南跟在沈东湛身后。 主仆二人出了房间,行至僻静处站着。 “爷,温守信还是没下落,这人就跟消失了似的,没有半点痕迹,这城外一寸寸的翻过去,都快被翻烂了,也没找到他,您说他是不是已经逃出了包围圈,逃出了殷都?”周南也觉得邪了门了,联手东厂和锦衣卫,居然都找不到温守信。 这地底下住久了,是不是就真的成了鼹鼠精? “温守信敢抓苏幕,自是料到了后果,你觉得他会不给自己留退路?”一开始的时候,沈东湛无心此事,毕竟什么都比不上苏幕的性命。 其后,苏幕保全了性命,沈东湛才开始仔细思考此事。 温守信没能拿到矿藏图,还被沈东湛坏了好事,又被栾胜重创,那么他会如何呢?栾胜必定要杀他,锦衣卫也不会放过他,他所有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 五毒门的老巢都被掀了,温守信那点老本已经被折得差不多,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十有八九是要去找他背后的主子,毕竟……他得活下去。 “如果城外真的找不到人,有没有可能……”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进城了?” 周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爷,“那不是自投罗网,自己找死?” 这要是进城,东厂和锦衣卫都不会放过他。 “当初我们都怀疑过,雍王或者睿王,是五毒门的幕后主子。”沈东湛这么一说,周南顿时醒过神来。 当初那张纸条,顾西辞是调查过的。 不过是一张条,具体是谁写的,字迹是否会有模仿,暂未可知,毕竟人心诡谲,你眼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也就是说,这东西就算到了皇帝跟前,都一定能作为真凭实据。 “睿王如今被囚在宫里,温守信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带着重伤进宫。”周南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去了雍王府?” 如果真是这样,那雍王就算是真的坐实了,与五毒门的关系。 五毒门坏事做绝,乃是朝廷缉捕的要犯,跟要犯有所瓜葛,这雍王的好日子怕也到头了,只要栾胜再进进言,雍王的下场绝对比睿王更加惨烈。 “如果人真的已经进了城,真的在雍王府,那咱们还真是不好找人。”周南有些犯难,“雍王早前行善积德,赈济灾民,颇得民心,是以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敢贸贸然派人进府搜查。” 他们知道发生了何事,可百姓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先探探。”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这事交给谁都不妥当,你亲自去。” 周南行礼,“是!” “雍王府内肯定是戒备森严,务必小心。”沈东湛免不得要叮嘱两句,“若是暴露了身份,会惹来大祸。” 周南面色凝重,“卑职明白!” “回城之后,注意宫里的动静。”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宫里? 周南颔首,心下了然。 待沈东湛交代完毕,周南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殷都城。 林静夏就站在四时坊门前,瞧着周南策马从门前经过,眉心止不住拧起,一颗心冷不丁提起。 “林大夫?”伙计低唤。 林静夏缓步走出门,瞧着周南离去的背影,“忠叔还没回来?” “我去了等了两次,还没回来呢!”伙计应声。 林静夏眉眼微沉,栾胜急急忙忙的回来,周南急急忙忙的回来,这锦衣卫和东厂都在外头倒腾,且公子和年修,一夜未归…… 思及此处,林静夏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别是出事了吧? “夏夏!”冷不丁一只手搭在她肩头。 吓得林静夏骇然叫出声来,“啊……” 第677章 不想抱孙子了? 乍一眼身边立着薛宗越,林静夏惨白的面色,瞬时变得铁青,哼了一声就往内门走去。 薛宗越愣了愣,不过是开个玩笑。 这便,生气了? “夏夏?”薛宗越赶紧追上去,“夏夏?莫要生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林静夏压根没打算理他,兀自收拾着后院的药草。 见状,薛宗越赶紧帮着晾晒,动作娴熟至极。 “夏夏,我是来给你送早饭的。”薛宗越死皮赖脸的凑上去,“真的真的,还有,我娘晨起有些不舒服,问你能不能给看看?” 林静夏还是没搭理他。 “夏夏?”薛宗越嬉皮笑脸的喊着,“夏夏?林大夫?小林大夫?好大夫……” 林静夏一抬头,不远处的堂门口,伙计和药童扒拉着门帘,偷摸着往这边瞧,多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你给我闭嘴!” 乍听得林静夏一声低喝,薛宗越当即乖乖的闭嘴,没敢再开口说话,老老实实的曝晒药草,全然没有小公爷的架子,倒像极了药铺里的伙计,医馆里的帮工。 “出去!”林静夏懒得与他纠缠。 闻言,薛宗越摇摇头,“不去。” 林静夏瞧着不远处的伙计和药童,在那里窃笑,登时气急,“我让你出去!” “那你待会来吗?”薛宗越巴巴的问,“我娘真的不舒服。”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林静夏深知薛宗越的性子,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耐性好,脸皮也够厚,一件事梗着脖子扛到底,你若不答应……他能磨到天黑,磨死你! “去!我去还不成吗?”林静夏呼哧呼哧的哼着气,转身进了药庐。 见状,薛宗越傻乎乎的笑着,“好嘞,我先回去照顾我娘,你、你待会一定要来!” 待薛宗越一走,伙计就赶紧上来了。 “林大夫,真的去啊?”伙计低声问。 药童在边上探头,“林大夫,这老夫人到底什么病?怎么一天瞧一次,跟吃家常便饭似的?” “少管闲事,都去干活!”林静夏叹口气,“要是不去,他能一天跑十八趟,谁来挡他?” 闻言,伙计和药童齐刷刷摇头。 挡不住,挡不住! 别看薛宗越在林静夏面前嬉皮笑脸,对待四时坊的人还算客气,可若是真的发起脾气来,谁也不敢跟这位国公爷死杠,要是来真的……他能拆了你的骨头,闹得鸡犬不宁。 “唉!”林静夏叹口气,“先干活,待会我去一趟。” 伙计与药童双双点头,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半个多时辰之后,林静夏温吞的背着药箱出门。 巷子口。 全子扒拉在墙角,见着林静夏出门,撒腿就往巷子里跑,赶紧回去通知爷……林大夫出门了! 这条路,他都跑了八百遍了,每次都是从这儿跑回国公府,闭着眼都能回去。 见着全子笑嘻嘻的回来,薛宗越当即心里有数。 得,来了! 颜姬坐在床边,狠狠的冲着自己的傻儿子翻白眼,“下回能不能想个好点招?回回都让我躺着装病,我这没病都快被喊出病来了!” “娘,快躺着,躺着!”薛宗越赶紧拉开被子,推着颜姬躺平,“别动,闭眼!” 颜姬一咕噜坐起来,“为什么你不装病,每次都让你娘我装?” “我要是装病,谁去请大夫?”薛宗越轻嗤。 颜姬指了指全子,“他去。” “他去?”薛宗越摇头,“夏夏不来!” 可不是嘛,让全子去请,能请得动林静夏吗? 显然,不能! “下次换你来躺,我去请!”颜姬觉得,这一天一回的躺床上装病,再这样下去,脊背都快躺硬了,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薛宗越凑近了她,幽幽的问,“不想抱孙子了?” 颜姬:“……” “娘……”薛宗越巴巴的瞅着她,“我就要她。” 颜姬有些脑壳疼,无奈的躺了回去,兀自盖好被子,“继续、继续!” 第678章 我害怕 林静夏立在国公府门前好半晌,思虑再三,还是绕道从后门进去了。 后门位置,全子早已久候,见着林静夏进来,当即笑盈盈的将人迎了进去,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走后门。 进了这国公府,还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思及此处,林静夏极是无奈的叹口气。 这对母子二人,太能折腾…… 于是乎,直到天黑,林静夏都没能出来。 夜色沉沉。 一道暗影以最快的速度窜入了雍王府,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纵身一跃便上了房梁。身形矫健,宛若云中燕。 身形如燕,快如闪电。 眨眼的功夫,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飘进了一个小院子,继而贴在了天窗位置。 屋内,灯光葳蕤。 这是雍王李琛的书房,李琛此刻就在内里坐着。 南明在旁伺候着,南丰推门而入。 “殿下!”南丰行礼。 李琛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转手递了空碗给南明,眉心皱成了“川”字,可见其中苦涩滋味,定了定心神,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如何?” “已经安置妥当。”南丰低声开口。 南明将空碗搁在边上,转手将一碟蜜饯递上。 “不用了!”李琛伸手推开,早已习惯之事,自然也没什么可矫情的。 南丰又往前走了两步,“殿下,这事若是被人知晓,只怕会牵连整个雍王府,真的不需要咱们……” 说到这儿,南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是,要杀人! 李琛揉着眉心,“东西还没拿到,杀了他不就什么都断了吗?人醒了吗?” “还没有,伤得太重,筋骨筋脉全部被内力震断,能保住这条命已经是运气,要醒转怕是没那么容易。”南丰解释,“大夫该做的都做了,最后也是没法子,只说是等着吧!” 等待,是唯一的结果。 “没想到,栾胜的功夫这般厉害。”李琛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至少也证明了一件事,栾胜不是单单靠着嘴皮子和手段狠戾,才能稳坐东厂提督。 听说,见过栾胜出手的人,少之又少。 “这些年一直是苏幕替栾胜出手,苏幕做事狠辣,又心细如尘,压根就不需要栾胜再出手。”南明将碟子搁在一旁,“老阉狗一直都藏着掖着,难得出手一次,倒也是不亏。” 李琛扶着桌案徐徐起身,掩唇低低的咳嗽着,“栾胜功夫之高,令人忌惮,这些年他从不敢轻易出手,多半是怕皇帝忌讳。没想到,今儿居然为了苏幕而出手,可见这老家伙也不是全然无情无义,苏幕在他心里还是颇有地位的。” “没想到,这老东西还有恻隐之心?”南明诧异,“听说当时情况紧急,栾胜出动了自己的亲卫,这才找到地宫的位置,寻着五毒门的老巢。” 李琛盯着南明半晌,“你是说,亲卫?” “是!”南明点头,“带着温守信来的那些人,亲口说的。” 李琛面色微沉,别开头又是一阵低咳,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这么些年,除非是皇帝交代的秘事,栾胜从未出过亲卫。他那些亲卫等于死士,饶是父皇也没亲眼见识过,据说各个都是栾胜挑的精干,神出鬼没,宛若杀神。” “殿下,您说栾胜此番不顾一切的救苏幕,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啊?”南明祟祟的问。 李琛心下微沉,栾胜前脚说病了,后脚却出城救人,这还真是…… “谁?”外头忽然一声响。 李琛面色骤变,南丰早已夺门而出。 外头,已经动起了手。 李琛是个极为没安全感的人,所以雍王府内的守卫与寻常宅邸不同,以暗器为主,暗卫为辅,各种机关暗道。 “杀了他!”李琛下令。 死令一下,必死无疑。 刹那间,万箭齐发。 一群夜鸟,哗啦啦的飞过夜空。 林静夏走在前面,薛宗越跟在后面,皆是惊得一哆嗦。 下一刻,薛宗越忽然窜过来,一把抱住了林静夏的胳膊,“夏夏,我害怕!” 林静夏:“??” 第679章 你说救,咱就救! 黑夜二人行,总得有一人胆小,有一人先扑吧? 这是惯例! 薛宗越知道,林静夏身为大夫,必须胆大心细,不过是夜鸟罢了,又不是途径乱葬岗,能跳出一两个可怕的玩意抓住你的脚,让人吓得浑身打颤……颤…… 脚脖子骤然一紧,薛宗越冷不丁站在了原地。 林静夏没搭理薛宗越,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变化。 可走了几步,身后没了动静,倒也奇怪。 “你装神弄鬼的,又想干什么?”林静夏转身,狠狠的剜了薛宗越一眼。 薛宗越就站在街边位置,整个人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了一般,浑然动弹不得。 “说话!”林静夏皱了皱眉,只瞧着黑暗中,这厮面色煞白,伸手指了指他自个的脚下。 林静夏:“??”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林静夏愕然心惊,慌忙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了薛宗越,快速将人拦在了身后,瞧着昏黄灯笼光亮下的黑影。 “这是什么玩意?”薛宗越慌忙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几欲冲上去。 林静夏赶紧拦住他,“是个人!” “人、人……”薛宗越皱眉。 一个,血淋淋的人。 四时坊内。 林静夏瞧着被薛宗越背进药庐的人,掀开那人的遮脸布,登时愣在当场。 “周南?”薛宗越一怔,再瞧着周南身上那两支冷箭,眉心当即拧起,“怕是……要坏事!” 林静夏呼吸微促,“你且看看外面是不是留下什么血迹之类,快些弄干净,要不然让人找过来,怕是要出大事!” “好!”薛宗越撒腿就跑。 林静夏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其实全子就领着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只不过自家爷交代了,不许上前罢了,所以一直没敢近前。 乍见着自家爷在四时坊门口招手,全子当即上前,“爷?” “沿途的血迹,擦干净,不许留下痕迹。”薛宗越交代得干净利落,“明白吗?” 方才,全子是看到了薛宗越把人背进去的,也刻意让人留心了周围的境况,所幸没人瞧见,现在只要把血迹清理赶紧,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是!”全子了悟,手一挥,底下人当即照办。 一般人手脚干净,别说是血迹,连跟毛都不给人留下。 南丰带着人一路跟着血迹跑,可跑出了巷子口,便什么痕迹都没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消失无踪,除非有同伙接应。” 可这附近,没见着什么人! “怎么办?”底下人问。 南丰咬咬牙,“既然是受了伤,肯定是临街找大夫,只要是医馆,都给我搜!” “是!” 受了这么重的伤,藏起来是死路一条,何况箭上有毒,唯有及时解毒才能保全性命,所以这人肯定要去找大夫。 这条街上有不少医馆,但是要藏起一个受重伤的人,不是容易之事。 不远处,全子眉心微蹙。 “这可怎么办?好像是雍王府的人!”底下人低低的开口。 全子咬了咬牙,“你回一趟国公府,把精壮能干的护院都给我叫上,带上家伙过来,随时等待国公爷的吩咐,我们这些人先去四时坊候着。” “好!”底下人行礼,悄摸着离开。 所以说,有时候在街上瞎晃悠也是好事,熟门熟路,偏门小路都最是清楚,走哪都不迷路,走哪都能顺路。 全子带着人悄悄的绕了半条街,快速进了四时坊。 后院内。 “处理干净了?”薛宗越问。 全子点点头,“您放心,血迹都处理干净了,尤其是四时坊门外,不过……奴才瞧着那些人似乎是雍王府的人,他们正在挨个药铺医馆的搜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全子偏头看了一眼,正好从门内走出来的林静夏,“林大夫?” 闻言,薛宗越骤然转身。 “箭上有毒。”林静夏面色沉沉。 薛宗越一怔,“有毒?夏夏要救他?” “救!我让人暂时把他,挪到地窖里去!”林静夏斩钉截铁,“你还是先回去吧!” 一旦被雍王府查出,怕是会受牵连。 可薛宗越却好似听不懂的她的话,只笑盈盈的道了句,“你说救,咱就救。” 第680章 他是无赖 “我是说……” 还不等林静夏说完,薛宗越已经插着腰盯着全子,“去找人过来,带家伙,今儿爷就在这里候着,看谁敢搜四时坊?!” “爷放心,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把府内精壮的护院都调过来。”全子忙道。 薛宗越点点头,“如果雍王府的人不过分,咱就不出手,毕竟和气生财,闹起来也不好看!但如果真的动手,咱也不能吃亏!雍王不是自诩仁义?他敢砸自己的门面,我就敢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是!”全子颔首。 林静夏先取了周南身上的箭,暂时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护住了他的心脉,免得毒液横流,性命不保,再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便让伙计把人抬进了地窖。 地窖里摆着一张木板床,里面搁着水和干粮,虽然地方不大,好在入口较为隐秘。 刚做完这一切,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 “应该来了!”薛宗越眉心微蹙。 众人面面相觑。 “去开门!”林静夏睨了伙计一眼。 伙计点点头,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刚拆开一条门缝,外头的人便蜂拥而至,直接将伙计推搡到了一旁,场面一度混乱。 “你们干什么?”伙计疾呼,“这是医馆,又不是茶楼酒肆,你们……哎哎哎……” 还不等伙计说完,南丰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说,有没有一个受了箭伤的男人进来?如若隐瞒,小心你的命!” 伙计面色发白,“门都关了,哪儿来受伤的男人,我们家大夫都歇了,哪儿还能给人瞧病?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放开我!” “哼!”南丰松手。 伙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你们怎么这般蛮横,如此不讲理?” “给我搜!”南丰自然不会相信伙计的三言两语,没有亲自搜过,他什么都不信。 底下人当下冲了进去,药柜药箱桌子底下,一些人直冲二楼,一些人直冲后院。 南丰抬步就朝着后院走去,然则刚进后院,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冷不丁一个耳刮子扇过来,南丰当即拔剑。 下一刻…… “砍啊!砍啊!”薛宗越裹了裹后槽牙,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偏着头瞧着面色骤变的南丰,“爷就站在这儿,来来来,朝着这砍,一刀两断,脑袋咕噜噜的滚在地上,真是痛快!” 南丰骇然心惊,慌忙收剑归鞘,毕恭毕敬的行礼,“国公爷!” “都给爷住手!”薛宗越一声吼,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的,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薛宗越冷着脸推开南丰,缓步走到了大堂内,瞧着站在楼梯口的雍王府奴才,一双眼眸冷飕飕的剜过身后的南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国公爷说笑了,这不就是医馆吗?”南丰想着,今儿夜里真是邪了门,居然会撞上这位混不吝的祖宗。 薛宗越双手插着腰,“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爷的地盘!没看着爷在这儿镇着呢?好你们一帮狗奴才,连爷的地盘也敢放肆,是不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脑袋都拧下来当球踢?” “国公爷,咱们是奉命行事,有人夜闯雍王府,雍王殿下大怒,让咱们务必要抓住贼人归案。”南丰赔笑解释,“还望国公爷能体谅,咱们也就是搜一下……” 还不等他说完,薛宗越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在了南丰的肚子上。 南丰自然不敢还手,当下被踹得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 “今儿有我薛宗越在此,我看哪个敢搜四时坊?”薛宗越低哼两声,“来人!” 话音刚落,全子领着人,操着家伙从后院冲出来,一个个架势十足。 薛宗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抖着腿,“林大夫对我国公府有恩,谁敢弄坏四时坊的一桌一椅,爷今儿就削了他!全子,把人给爷赶出去!” “国公爷!”南丰急了,“这是雍王殿下的命令!” 薛宗越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那就让你们雍王,亲自来搜!滚!” 第681章 僵持 南丰咬咬牙,终是不甘心就这样退出去,这四时坊原就是有些怪异,如今还跟国公府不清不楚的,里面怕是真的有什么名堂?! 据说,薛宗越当初和苏幕走得很近,一口一个苏千户…… “国公爷!”南丰行礼,“这件事……” 还不等南丰说完,薛宗越抓起桌案上的杯盏就砸向南丰,要不是南丰躲闪得及时,定会被砸个头皮血流。 混不吝扯着嗓门,一脚踹翻了边上的桌椅板凳,“小爷再说最后一遍,滚!” 如果这时候还不滚,那么迎接南丰的,可能就不是踹一脚,摔个杯盏。 薛宗越是个什么东西,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打小就在殷都城内厮混,偷鸡摸狗,什么都会,什么都干,谁敢惹他,他就跟谁过不去,打不过就使招。 什么明招暗招,在薛宗越眼里,能赢就行,这就是十足十的地痞无赖,蛮横不讲理。 “是!”南丰极为不甘心,可这会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先领着人退出去。 出了门,南丰还来不及说话,四时坊的门已经重新关上。 “这该如何跟殿下交代?”底下人有些心慌。 南丰揉着生疼的肚子,薛宗越这一脚还真是够狠的,“呸,不就是个痞子吗?要不是有个好爹,继承了爵位,就他这么个玩意,给我提鞋都不配!” 可生气归生气,事儿还是得解决。 不让搜,难道就真的不搜了? “越是不让搜,越是有问题!”南丰环顾四周,“这附近的医馆药铺都找遍了,眼下就剩四时坊,但殿下绝对不会因此而跟国公府起冲突,万一被皇上训斥,对雍王府而言就是雪上加霜。” 底下人急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先盯着!”南丰轻哼,“我就不信了,这薛宗越能在里面待一辈子!” 这是医馆,又不是客栈。 薛宗越身为国公爷,跟一个医馆大夫不清不楚的,既没有三媒六聘,又没有八抬大轿,敢一直一直的住在一起? 他不要脸,这医馆的女大夫,总归要脸吧? “等着!”南丰让人在四时坊附近盯梢,自己先回去禀报雍王。 眼下,只能兵分两路。 二楼的阁楼里。 薛宗越扒拉着窗户缝隙,双手叉腰瞧着外头,“哎呦这帮乌龟王八蛋,还敢在外面盯梢呢?” “爷,要不要收拾他们?”全子问。 薛宗越站起身来,幽幽的转头瞧着他,“你脑子进水了,那是雍王府的人,你家爷我吼吼两声,装装样子吓唬人也就算了,要是雍王真的来了,你觉得我跟皇帝的儿子抬杠吗?” 闻言,全子撇撇嘴。 不能! “再说了,这是四时坊,是夏夏的地方,我要是闹起来,以后她怎么开门给人看病?还会有人敢来这儿瞧病?”薛宗越合上窗户,双手环胸,“我得给夏夏留个好印象,免得她一直觉得,我是个废物!” 全子点头,这是大事! 终身大事! “爷,这帮人不走,咱也不敢出去啊!”全子低低的开口,“要不然,咱们前脚走,人家后脚就进门了。” 薛宗越觉得脑壳疼,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国公爷。”林静夏进门。 薛宗越当下眉头尽展开,笑盈盈的望着进门的林静夏,“你怎么过来了?不在地窖里看着他?放心,这里没什么事,有我在,看谁敢造次?” 见着他不着调的样子,再瞧着他这般担当的样子,林静夏忽然觉得,也许他也不是那么没用,没有那么窝囊,不似所见废物。 “你不信啊?”薛宗越急了,“我把府上能干架的护院都带上了,除非是雍王亲自来搜,否则谁也动不了你这四时坊,肯定能保你周全。” 林静夏笑着摇头,“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守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个办法解决,否则早晚得出事。”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薛宗越巴巴的望着她,“只要你说的,我都照办。” 林静夏推开窗户缝隙,眸色微沉的瞧着外头…… 第682章 看谁是幕后之人 “我相信周南去探雍王府,肯定奉了沈指挥使的命令!”林静夏面色沉沉,“雍王府肯定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要不然不会这么着急,下这么重的狠手。” 乱箭,淬毒。 这是必死之术。 “当初是沈东湛和苏千户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是要还的。”知恩图报这四个字的意思,薛宗越还是明白的,“周南是沈东湛的左膀右臂,是心腹,派他去雍王府,肯定有缘故。” 林静夏点头,“我们先把人引开,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黑衣人到底是谁,咱们赶紧去沈府报信,这事还是得沈指挥使才能处置。” “好!”薛宗越点头,“我听你的!” 一直留在这里也不合适,而且若是在这里过夜,明儿一早林静夏的名声可就坏了,薛宗越不愿意因此而让林静夏难做,所以今夜他还是得离开。 南丰回到了雍王府,将事儿跟李琛这么一说,李琛的面色微微有些异常。 “薛宗越?”他是真的没想到,与跟着草包撞上。 南丰点头,“薛公爷守在四时坊,咱们的人压根无法靠近,自然无法搜索。可周围所有的医馆和药铺都搜过了,唯有这四时坊还没搜过,所以奴才以为,人会不会就在里面?” “人要是在里面那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一个草包加上一个女大夫,能有多大能耐?薛介已死,国公府就是个空壳子,皇帝善待薛宗越,不过是看在薛介的面上,时日久了也就没什么情分可言。”李琛低低的咳嗽着。 南丰低声开口,“奴才已经着人盯着四时坊,但凡有任何动静,及时来报!只要薛公爷一走,咱们的人就会冲进去。” “嗯!”李琛点头,“没必要跟个无赖计较,这种人……什么丢人的事儿都干得出来,别到时候抓不住狐狸,惹得一身骚。” 南丰颔首,“那奴才继续去盯着?” “派人去盯着提督府,苏府和沈府。”李琛目色幽沉,“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插了这么一杠子?” 南丰了悟,“奴才明白!” 盯着这三处,谁来报信,谁就是幕后主谋。 人,快速分散出去。 紧盯着,提督府、苏府和沈府。 温守信的奴才说了,苏幕受了重伤,想来最有可能的是栾胜,毕竟栾胜这只老狐狸,报复心极强,肯定会极力追查温守信的下落。 数道身影,冷不丁从四时坊的前门、后门窜出,快速朝着四面八方离开。 见状,雍王府的奴才,一对跟一个,也跟着快速分散开来。 “去吧!”薛宗越道。 全子颔首,当下从后门窜出,快速离开。 身后,有尾巴悄然随行。 夜色之中,全子绕了两条街,缓步朝着沈府方向走去,想来那些人都跟着分散了,自个应该安全一些。 黑漆漆的巷子里,全子不敢提灯,走得并不快,穿过这条巷子,再往前拐个弯,就是一个分叉口,往东是去沈府的路,往西是回国公府的路。 全子走得很是小心,时不时的回头去看,倒是也没发现什么。 走出巷子,街边的铺子虽然关着门,但门口挂有灯笼,昏黄的光照亮着脚下的青石板,行路还算清晰,不似巷子里这般黑灯瞎火的。 全子疾步往前走,拐个弯就可以去沈府报信了。 雍王府的探子就跟在后面,眼见着是到岔路口了,且看国公府的人是要去沈府? 还是回国公府? 蓦地,全子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身后空空荡荡的,倒也没什么动静,只是这心里委实不踏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明明没人跟着,但总觉得…… 回过神来,全子寻思着,身后也没什么人,多半是自己太多疑了,毕竟林大夫的分瓣梅花计,已经将雍王府的人都引开了,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想了想,他便疾步朝着东边那条路走去…… 第683章 姜还是老的辣 还没走两步,身后骤然响起一声低喝。 “臭小子,去哪呢?连自个家的方向都不认得了?” 全子心头一惊,慌忙转身去看。 “夫人?”全子赶紧行礼,“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颜姬摆摆手,随行的奴才当即往边上退了退。 “还说呢,我在家里等了那么久,一直没见着越儿回来,可不得吓半死嘛?”要不是被五毒门吓破了胆子,颜姬何至于大晚上的出来找儿子。 按理说,国公府跟四时坊的距离,薛宗越送两个来回都能早回来了。 国公爷是怎么死的,府里那么多事是怎么出的,颜姬心里太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害怕,眼下国公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可不敢再出事。 “夫人,爷在四时坊呢,奴才……” 还不等全子说完,颜姬就白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在四时坊,那你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孤男寡女的,若是悄摸着独处也就算了,这是在大街上,医馆里,明儿一早人家这么看待林大夫?你们这不是害她?走!” “夫人,奴才……”全子这心里着急,他得赶着去报信。 可颜姬瞬时沉了脸,“大晚上的,你赶着去投胎啊?前面领路,走!” 事到如今,全子也没法子,只能在前面领路,带着颜姬去四时坊。 乍见着全子回来,薛宗越一怔,“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是奴才自个要回来的。”全子委屈,“奴才还没赶到沈府呢!” 薛宗越:“??” 林静夏:“……” “你小子脑子有坑,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我……”薛宗越一怔,瞧着从门外进来的颜姬,当即瞪大眼睛,“娘?您怎么过来了?” 颜姬回头看了一眼,底下人都守在了门外,“把门关上!” 伙计点头,赶紧把门关上。 “娘,您这是干什么?”薛宗越不明白,“我这还急着办事呢!” 颜姬瞪了他一眼,满脸嫌弃,“你娘我,好歹也是个脑子灵活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这大晚上的是想让全子去沈府吧?” “您……”薛宗越扭头望着全子。 全子慌忙摆手,“奴才什么都没说。” “屁股后面跟着人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喊了一声,只怕你们都得被一锅端了。”颜姬轻嗤,“于你而言,唯一会施以援手的,不是沈东湛就是苏幕,这二人救过你,唯有他们出事,你不会袖手旁观。那方向,多半是沈府,娘也是盲猜猜的!” 如此,薛宗越点点头,“雍王府的人,就在街对面盯着呢!” “雍王府的人?”颜姬眉心微拧,心里那叫一个愁啊,这孩子怎么就改不了闯祸的毛病,“你又是怎么招惹上了雍王府的人?” 薛宗越摇头,“我们救了沈指挥使的亲随。” “哦,我记得那人。”颜姬顿了顿,“雍王府的人,在找他?” 薛宗越颔首,转头看了林静夏一眼,“娘,我欠了沈指挥使救命之恩,周南是他身边的人,我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就求了夏夏救人。” “这倒是。”颜姬点点头,“多谢林大夫。” 林静夏抿唇,薛宗越将事儿都揽过去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算是应答。 “娘,那您说这事怎么办?”薛宗越问。 颜姬问,“人在哪?” “地窖呢!”薛宗越回答。 闻言,颜姬幽幽吐出一口气,“还是得把人弄出去,放在四时坊里不是个事儿,若是被找到,雍王府肯定要迁怒林大夫。全子,去把那谁背出来!” “背出来啊?”全子一怔,“就这么背出去?” 颜姬白了他一眼,“让你背,你就背,哪儿这么多废话?” “是!”全子连连点头。 颜姬又指了指薛宗越,“把衣服脱了。” 薛宗越愕然,“脱、脱?” “给那人换上。”颜姬瞪了他一眼,“要不,你来背?” 薛宗越生生咽了口口水,默默的解了衣裳。 林静夏慌忙转身,掀开门帘去了后院…… 第684章 是不是周南?试试就知道! 不多时,四时坊的大门打开。 全子背着“薛宗越”出来,颜姬提着鸡毛掸子,“混账东西,大晚上的还敢留宿在外头,败坏人家林大夫的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以为喝了酒装醉就成了?看老娘回去怎么收拾你!” 这一路上,颜姬骂骂咧咧的。 外头围着一圈的国公府奴才,隔着人群顶着夜的黑,只能认得那衣角,也瞧不清楚伏在全子背上的到底是谁。 待人离去,林静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合上了二楼的窗户。 “林大夫,人走了!”伙计凑近了低语。 林静夏颔首,“我看到了,先等等!” 如果今夜没事,那便是真的没事。 “他们这一走,那些人会不会进来搜?”这是伙计最担心的事情。 林静夏抿唇,“不管会不会来搜,都别露馅,该清理的都清理赶紧,包括地窖里的东西。” “是!”伙计颔首,当即离去。 从药庐到地窖,不管是血迹还是毛发,能看见的都尽量处理干净,不露任何的痕迹,即便雍王府的人来搜,也不会搜出任何的异常。 探子亲眼看到颜姬等人进了国公府,心头不甘的转回。 彼时,南丰也回来了,就站在四时坊的街对面。 “颜姬?”南丰眯了眯眸子,“既然薛宗越不在里面,给我进去搜!” 底下人颔首,当下敲开了四时坊的大门。 伙计还在愣神,这帮人已经开始大肆翻找,“哎哎哎,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林静夏假意披着外衣,从二楼冲下来,“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再敢这样,我要报官了!我真的要报官了!” “得罪了!”南丰嘴里说着客气话,但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客气。 屋内屋外,整个四时坊都被搜了个遍,哪儿有什么痕迹可寻。 “没有!” “没有!” “没有!” 南丰听得底下人来报,不由的眉心微蹙。 是真的没有? 还是痕迹已经被消除? 据底下人回报,当时全子就站在岔口,原本该回国公府的,却选择了与国公府背道而驰的方向,尽管后来没有去,但是…… 难道是沈府的人? 沈东湛的人? “撤!”南丰知道,没有痕迹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真的不在这里。 另一种,人已经不在这里。 如果全子真的是去沈府报信的,那么……仿佛想到了什么,南丰掉头就走,快速领着人离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眼见着这些人离开,伙计慌忙合上大门。 “林大夫?”伙计面色铁青。 林静夏抿唇,“但愿,能骗得过他们。” 但愿,他们不会去国公府找麻烦…… 南丰没去国公府找麻烦,但是他改道去了沈府外头。 雍王府的人,盯着沈府周围已经许久,始终没见着有人进来,也没见着有人出去,这沈府内外安静得很。 暂无动静,不代表毫无动静。 “一直没动静!”底下人低声汇报。 南丰眯了眯眸子,“敢擅闯雍王府,一则需要好功夫,二则需要信任。要么是心腹,要么是死士,如果我是沈东湛,唯一能信任的应该就是周南。” “会是周南吗?”底下人诧异。 南丰也不敢肯定,毕竟当时黑灯瞎火的,“不管是谁,这人身受重伤……伤势瞒不住人,功夫再好也会露馅!” 哪怕是沈东湛也不例外。 须知,乱箭齐发,箭矢淬毒。 “看那边!” 南丰当即抬头望去,只瞧着周南策马而来,门内有守卫快速走出,将缰绳接过,与周南在门口好似交谈着什么。 “不是他?”南丰怎么有点不信呢? 底下人也愣了,苏府没动静,提督府也安静得很,如今连沈府的怀疑也排出了,那么有能力擅闯雍王府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就不信了!”南丰冷然瞥一眼身边的人,“去试试!” 底下人了悟,快速取出遮脸布,蒙着脸便窜了出去…… 第685章 他快烧熟了 掌风骤然袭来,周南眸色陡戾,反手便是一掌,生生接下。 下一刻,冷剑出鞘。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手起剑落,血色飞溅。 南丰骇然,这可一点都不像是有伤在身的样子,哪怕是强撑着,也不可能是这副样子,难道真的猜错了? 待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丧命周南剑下。 “给我搜!”周南一声令下。 沈府内快速冲出人来,惊得南丰慌忙下令,当即带着所有雍王府的奴才,急急忙忙的撤离,若是被锦衣卫的人抓住,回头一状告到皇帝那里,那还得了? 周南收剑归鞘,冷然扫一眼周围,终是抬步进了门。 进了沈府之后,周南直接去找了沐飞花。 “你是说……”沐飞花拢了拢衣襟,这大晚上扰人清梦,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周南出事了?那你是……” 皮面被撕下,年修躬身行礼,“沈指挥使说,如果三更天还没见着周南回来,那他肯定是出大事了,刚刚奴才在门外被偷袭,就是最好的证明。” 东厂的易容之术,自然是最好的,且年修与周南身形相似,身手也差不多,彼此之间也算知己知彼,熟知对方的行为处事,由他来顶替周南是最合适不过。 “那他会在哪?”沐飞花有些着急。 周南是沈东湛的左膀右臂,也是他过命的兄弟,若是出了事,那可怎么好? “奴才会派人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年修行礼。 沐飞花颔首,“需要我做什么?” “您什么都不必做,看好门户就是,既然有人在沈府门外偷袭,这事就可以做做文章,拿这个当理由当借口。”年修到底是东厂出来的。 这种事,简直是最拿手不过。 大做文章,无中生有。 “好!”沐飞花颔首,“若有消息,定要早早通知我。” 年修行礼,“是!” 他也想尽快知道,周南在哪?雍王府的人在全城搜捕,说明周南暴露了,据说雍王府暗器横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 暗卫悉数派出去,可找了很久都没有踪迹可寻。 这件事,谁都没办法跟国公府联系在一起。 毕竟,国公府一帮草包,素来不入人眼。 天色渐亮,雍王府的人便都撤了回去。 但锦衣卫的人,还在找刺客,敢在沈府门前行凶,锦衣卫岂能饶了这些腌臜东西…… 天色大亮。 瞧着周南策马从门前走过,林静夏眉心微凝,她很肯定这“周南”是假冒的,应该是锦衣卫布的障眼法。 周南坐在马背上,睨了一眼门前的林静夏。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心内了然。 不多时,周南便从后巷进了四时坊。 “林大夫,我是年修!”周南开口。 林静夏一怔,扫了一眼上下跟前的周南,“年修?” “对!”覆着周南皮面的——年修本尊。 林静夏连连点头,“周南受了重伤,此刻人在国公府养伤。” “好!”年修欣喜若狂,总算得了消息,“伤势如何?” 林静夏忙道,“我正准备出门看诊,等到确定安全了,再去看看呢!” 药箱,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好,活着就好!”年修如释重负,“我马上去告诉爷和沈指挥使,免得他们担心,国公府那头烦劳林大夫多加照顾,务必要保全周南性命。” 林静夏颔首,“只管交给我,我一定会保他性命!” “多谢!”年修不敢久留,躬身作揖,快速离开。 这消息得赶紧送出去,让沈指挥使和自家爷放心。 年修一走,林静夏便拎着药箱出了门,她出门看诊,但不是去国公府,生怕又被人盯梢,所以她老老实实的看诊。 直到所有的看诊结束,薛宗越已经等在了四时坊。 这原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自然也没人生疑,人人都知道,国公府的薛公爷,最近老爱往四时坊跑。 “现下如何?”林静夏问。 薛宗越环顾四周,“昨夜高烧不退,我娘和我忙了一晚上,这会还烧着呢,你再不去,他怕是快熟了……” 第686章 保住了 林静夏这么一听,当下着急了,“怎么不早点派人过来?” 这要是烧坏了脑子,回头怎么跟自家公子和沈指挥使交代? 人是他们救下了,可若是最后变成了傻子,于周南而言,于沈东湛而言,也会生不如死吧?毕竟周南也算是文武双全之人,落得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死了! “这不是……哎哎哎……夏夏,等等我!”薛宗越赶紧追上,“夏夏?夏夏?夏夏……” 林静夏冷着脸,着实懒得搭理他。 可薛宗越哪儿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饶是在大街上,也是一口一个夏夏,追在林静夏屁股后面跑,嬉皮笑脸,死皮赖脸。 这场面,街上的人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毕竟,国公府这些时日,每日都在等着林静夏去看病,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进了国公府,林静夏去了厢房。 颜姬在房内看着,见着人来进来,赶紧起身,“林大夫,你可算来了,快给看看,是不是伤势恶化了?需要咱们做点什么吗?” “夫人莫急,我先看看!”林静夏忙放下药箱。 颜姬点点头,当即退到了一旁,眼见着薛宗越上前,她忙将人给拽住,“你又不会瞧病,凑那么近干什么?” “我、我看看!”薛宗越撇撇嘴。 颜姬白了他一眼,“别给林大夫添乱。” 闻言,薛宗越哼哼唧唧了一通,只能老老实实的在边上瞧着。 林静夏坐在那里,为周南探脉。 周南身上余热未退,但也不至于像薛宗越说的那么夸张,他纯粹就是为了给自己弄点功劳,博美人欢心。 “伤口虽然有些红肿,但暂时没有化脓。毒性虽然强烈,但他应该是第一时间自我保护,封住了心脉,加上我及时救治,毒已经控制住了,只要能排出体外,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林静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颜姬点点头,“能保住性命,真是万幸!” 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雍王府还真是厉害。”薛宗越双手叉腰,“周南跟着沈东湛走南闯北,说起来也是厉害至极,没想到这也能中招,要是换做咱们……” 颜姬瞥他一眼,“换做是你?渣都不知道在哪呢!” “哪有这么埋汰自个儿子的?”薛宗越极是不悦,“夏夏都在呢,你这不是败坏我名声?” 颜姬差点被他逗笑了,“名声?” 哎呦,真是大好青年。 还名声呢? 林静夏担着大夫的名头,性子温柔,为人敦厚,要不然……谁家姑娘不得见着他就跑? 外头什么名声,自个不知道? “林大夫,那他这高热不退……”颜姬顿了顿。 林静夏忙道,“不打紧,昨儿的药还有吗?” “还有一贴。”颜姬忙道,“是不是得给换换?” 林静夏颔首,“对,得换药,昨儿的药太烈了些,如今瞧着伤势还算稳定,得换一换,不能再下猛药,免得他吃不消,适得其反。对了夫人,沈指挥使那边……” “没瞧着来人。”颜姬看了薛宗越一眼,“你让人去通知了吗?” 薛宗越摇头,“昨晚闹怕了,没敢!” “没人过来?”林静夏一怔。 年修不是说…… 转念一想,年修大概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没有惊动国公府的人。 “罢了,先救人吧!”林静夏岔开了这话题,“沈府那边先别动他,免得漏了陷,惹怒雍王府的人,到时候就糟了!” 薛宗越连连点头,“放心吧,咱国公府不缺这口饭。” “好!”林静夏转身去开方子。 现在,保住周南才是第一位。 城外。 年修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说得清楚,包括雍王府满大街搜医馆,搜四时坊之事,“若不是薛公爷和颜氏,周南必死无疑!” “你说,你在沈府门前遇袭?”苏幕喝完最后一口药,沈东湛便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蜜饯,酸甜滋味正好解了满嘴苦涩。 年修颔首,“对,出手快准狠,但是对方内劲不足,不像是偷袭,倒像是试探!” 苏幕呵笑,抬眸望着沈东湛。 第687章 他去替她收账 为钻石过3200加更1 “雍王府的人!”沈东湛道。 苏幕报之一笑,不置可否。 “雍王府的人彼时还盯着沈府,如沈指挥使所料,周南事败,雍王便疑心苏府、沈府和提督府,是以奴才让锦衣卫四下搜寻了一番,装模作样的打草惊蛇。”年修继续道。 沈东湛颔首,“周南如何?” “您放心,奴才回来之前已经去看过,林大夫处置得极好,伤势还算稳定。”年修也是不放心,特意亲眼见过了,才敢将周南留在国公府。 如此,沈东湛才松了口气。 周南没事就好。 “挨了两箭,箭上有毒。”年修咬了咬后槽牙,“这雍王看着仁善,可这王府内的暗卫和暗器,真是令人不齿。” 箭上淬毒,素来是江湖人最不齿的事情。 不只是江湖人,连东厂都甚少这么做,毕竟是习武之人,用暗器已属阴暗,再在暗器上淬毒,更是让人鄙夷。 而雍王府呢? 简直是将这种不齿行径,发扬光大了! “沐家父女折在他们手上,皇上训斥,竟还不能让他们安生,可见是真的欠收拾。”苏幕吃力靠坐在软垫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神志清楚。 听得她这话,沈东湛微微沉了脸,“你是说……” “以雍王这谨小慎微的性子,在周南暴露之后,会毫无动作?”苏幕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若光明正大的较量,苏幕未必是沈东湛的对手,他学的是阳谋和权术。 若旁门左道的角落,沈东湛未必是苏幕的对手,她学的是阴谋和诡计。 “我懂你的意思。”沈东湛勾了勾唇角,“睿王禁足,雍王造斥,眼下还剩下个东宫太子,这三足鼎立的局面,若是无人打破,也不是个事儿。” 一直僵持着,那所有人都在观望。 皇帝身子不好,但不意味着他会仁慈,为自己积福积德…… “都到了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可顾忌了。”沈东湛瞧着眼前的苏幕,脑子里是她皮开肉绽的伤口,这些都是拜五毒门所赐。 可雍王府收容五毒门,重创周南,这笔账……沈东湛就算扒自个一层皮,也得跟雍王李琛,好好算一算! “你……”苏幕顿了顿,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在殷都这么多年,如今又跟五毒门打过这么多交道,我也不是全然没准备,没必要求到他。” 年修一开始没听明白,如今倒是骤然领悟,原来说的是他…… “你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沈东湛起身。 苏幕已经醒转,伤势开始愈合,何况还有李忠在这儿,他也就放心了,该起来收拾那些腌臜东西,替她去收账了。 出了门,沈东湛大步流星的朝着马匹走去。 “沈指挥使?”李忠一怔,“你这是回城?” 沈东湛犹豫了一下,“忠叔,是否有特效金疮药?” 比如,给苏幕用过的那些东西。 “周南的事儿,我方才在门口都听到了!”李忠将一个瓷瓶递给他,“这个给你,能祛红祛肿,消炎止痛,让伤口快速愈合。” 沈东湛接过,“江家独门秘方?” 闻言,李忠笑了。 “照顾好她。”沈东湛翻身上马。 李忠颔首,“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幽然吐出一口气,沈东湛策马而去,不彻底收拾了五毒门,定然还有下一次的鹰爪钩。 这种伤痛,一次就够! 沈东湛一回城,李琛就收到了消息。 “回来了?”李琛蹙眉。 南丰颔首,“对,咱们的人看着他进城,绝对错不了。殿下,您说昨夜的探子,到底是不是锦衣卫的人?” “不管是不是,都是个麻烦。”李琛立在檐下,低低的咳嗽着,“他现在如何?” 南丰压低了声音,“人已经醒了,但是去了半条命,大夫说……怕是废了。” “筋脉尽断,可不是废了吗?”李琛眯起危险的眸子,“栾胜在查五毒门,锦衣卫也在查,如果查到他的头上……” 思及此处,李琛阴测测的笑着。 如果落在那人头上,那就有好戏看了! 第688章 互为她谋 为钻石过3200加更2 沈东湛疾步进门,直接去找了沐飞花。 “苏幕怎么样?”沐飞花忙问。 沈东湛摇头,“人醒了,但是伤势太重,一时半会的好不了。” 瞧着他沉沉的面色,沐飞花心知他这是生气了,此前光顾着苏幕的伤,如今终于腾出手来了,自然是要去收拾那些东西。 “她太累了,该休息。”沐飞花也不好多说什么,尤其是见着他这般面色,不弄点大动静出来,他就不是沈东湛,“你打算怎么做?”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五毒门伤苏幕至此,雍王府差点杀了周南,眼下我回来了,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管你要做什么,娘都支持你,有什么灾祸,爹娘都愿意陪你一同承担,拼了命也得给你撑着!”爹娘是儿女最大的靠山,她不给他撑着,还能指望谁呢? 那帮添乱的旧部? 扯犊子! “多谢母亲!”沈东湛揖礼。 他来,也是想跟母亲打声招呼,不至于太突然,让他们有点心里准备。 这场夺嫡之争,他算是掺合进去了。 置身事外做不到,那就放开手罢! “放手去做。”沐飞花知道,她拦不住,也没打算拦着。 望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秋娘愁容满面,“夫人,世子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这么一来就掺合进去了,到时候诸子夺位,一旦失败就会成为阶下囚。” “不管成功与否,锦衣卫都会成为新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毕竟东厂都是阉人,阉人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觊觎皇位,但锦衣卫不同……”沐飞花眯了眯眸子,“锦衣卫都是正经男儿,有朝一日乘风起,敢把皇帝拉下马!” 秋娘骇然,慌忙环顾四周,“夫人,可不敢这么说。”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若是被人听到,是要出大事的。 旁人也就算了,但是对于沈东湛,却还是有可能的。 “他原就不是池中物,论身份他才是正统。”沐飞花叹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秋娘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自家主子这话……让人无可辩驳。 毕竟,这是事实! 沈东湛去了一趟尚书府,又去了一趟靖王府。 其后,便回了北镇抚司。 南丰眉心微蹙,摸不透这沈东湛到底想干什么,便如实回了李琛。 对于沈东湛,李琛心里有些发怵,半点都吃不准他的心思。 栾胜多数时候会做做表面文章,但沈东湛因着齐侯府世子的身份,向来都是软硬不吃,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皇帝挑不出沈东湛的错漏。 白日里,相安无事。 沈东湛什么动作都没有,但是到了夜里,各种蛰伏皆出。 一辆马车停,驻在一个宅院内。 东厂蕃子快速包围了周遭,由奈风亲自领着人蛰伏,手一挥,第一批上前,跃上了墙头。 内里,没有什么动静。 奈风再挥手,第二批接着翻过墙头。 内里,还是没有动静。 奈风深吸一口气,领着最后一批人进了院子。 “大人,在里面。”蕃子上前行礼。 奈风眯了眯眸子,“走!” 这宅院是殷都城内一位富商的宅院,据探子汇报,有可疑人在附近活动,督主说了,如果沈东湛回城,那就说明温守信在城内。 事实是否如此,奈风不知道。 他只知道,敢动东厂的千户大人,温守信……死定了!  这宅子外头安静,内里却是莺歌燕舞。 奈风心神一震,倒像是在开庆功宴似的?耳畔丝竹管弦声,连绵不断,伴随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银铃般的笑声。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蕃子凑近了低声问。 奈风眉心微蹙,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别轻举妄动,先包围起来再说。”奈风下令。 蕃子悄悄的蛰进去,朝着那楼台水榭围拢。 风吹回廊里的帷幔翻飞,奈风伏在了栏杆那头,眯起眸子望着远处左拥右抱的男子。 “太子?”奈风骇然,面色骤变,“怎么会是太子呢?” 第689章 儿臣冤枉 早前压根就没收到消息,说这儿是太子的宅子。 换言之,但凡是东宫的动静,东厂没有不知道的,更不可能贸贸然闯进太子的宅邸,如今倒有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太子知道……”蕃子心头微颤,不知该如何是好。 奈风面色沉沉,想起自家督主此前说过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先保住东宫……思及此处,奈风手一挥,“撤!” “什么人?”还不等奈风带着人撤离。 外头,已经冲进了一帮人。 奈风认得为首的,乃是东宫的侍卫统领。 “奈风?”顺子从人群后走出来,皱眉打量着奈风,“东厂的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奈风近前,“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们,太子殿下不应该在东宫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到底是谁放出去的消息,说是五毒门的人藏身此处?” “五毒门的人?”顺子瞧上去一脸迷蒙,“什么五毒门的人?这儿是太子殿下的私宅子,前阵子刚收下的,还没几个人知道呢!” 奈风愣住。 什么? 坏了,这事怕是被人设计了。 “此事权当没发生过,怕是……”奈风这话还没说完,外头骤然传来了马蹄声。 刹那间,奈风和顺子的面色皆是骤变。 “快!”外头有人高喝,“包围这里,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奈风面色瞬白,坏事了! 但是现在冲出去,为时已晚。 他们被人设计了,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大批的宫中侍卫纷涌而至,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所有人团团围困,为首的是皇帝跟前的御前带刀侍卫,这会正大步流星的朝着内里走来。 “放肆!”李璟黑着脸,拢了拢衣襟,站在了水榭边上。 御前侍卫跪地行礼,“太子殿下恕罪,皇上有旨,请太子殿下速速回宫。” “父皇,如何知晓本宫出了宫?”李璟咬着牙,眸色恨恨的扫过眼前众人,“到底是谁,出卖本宫?” 顺子磕头,“奴才不敢!” 的确,顺子不敢。 “请太子殿下回宫!”御前侍卫依旧是这句话。 李璟冷然拂袖,杀气腾腾的离开。 “东厂的人?”李璟都走了,御前的人便将目光落在了奈风身上,他们自然认得眼前这位是谁,当然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皇上有旨,只要这宅子里的人,全部带回去。奈风,你也不例外!” 奈风没敢动手,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若是真的被人设计,说多错多,做多错多,还是要静观其变的好,他也想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连东厂都敢设计? 深吸一口气,奈风转身离开。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出来,浩浩荡荡的回宫。 李璟跪在皇帝的寝殿内,面色垂沉,“父皇,儿臣……” “身为东宫太子,夜不归宿,在外头胡作非为,你可知罪?”还不等李璟解释,皇帝靠在软榻上幽幽的给他定了罪。 李璟慌忙磕头,“父皇恕罪,父皇息怒,儿臣也只是一时贪玩,哪儿敢胡作非为!儿臣只这一次,唯这一次,绝对没有下次!请父皇恕罪!” “你贪玩,朕早就知道,也不曾怪罪你,可你居然勾结五毒门的人,在外头肆意妄为,滥杀无辜,与朝廷作对,这件事你怎么解释?”皇帝低低的咳嗽着。 李璟面色大变,“父皇,儿臣没有!” “没有?”皇帝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阴鸷的睨着他,“若是没有,为什么东厂的人会去搜你的私宅?为什么朕的亲卫在你的私宅里,找到了五毒门的人?” 音落瞬间,皇帝冷不丁抓起手边的杯盏,狠狠的冲李璟砸了过去。 李璟躲闪不及,也不敢躲闪,瞬时被砸得头破血流。 “砰”的一声响,杯盏碎得四分五裂。 李璟捂着血淋淋的额头,依旧跪在那里,音色哽咽,“父皇息怒,儿臣冤枉……” 第690章 易储 “冤枉?人都在大牢里待着了,你跟朕说你冤枉?”皇帝呼吸微促。 栾胜在外头候着,皇帝不高兴,他心里知道。 为什么呢? 因为东厂的人,率先进了太子私宅,皇帝便觉得栾胜徇私,想着替太子隐瞒,如果在天子脚下,都敢这样……皇帝对栾胜如此信任,心里愤懑至极。 奈风跪地,“奴才该死,是奴才无能!” “去问一问,皇上是如何知道这消息的?”栾胜倒是平静得很,仿佛早就猜到了什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寝殿外头候着。 奈风心惊,当即行礼,“奴才这就去。” 寝殿内,皇帝的训斥声还在继续。 寝殿外,栾胜将脊背挺得笔直。 这宫里还真就没有太平、安生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充满着杀机。 锦衣卫的休息偏殿内,沈东湛安然立在窗前。 底下人疾步近前行礼,“爷,抓住了!” “人呢?”沈东湛问。 底下人忙道,“在大牢里呢!爷,要不要把人提出来,趁着东厂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先下手为强,摁住这温守信,让他交代出跟雍王府的关系。” 如此一来,雍王府就彻底完了。 “我现在出去,就等于告诉他们,这事儿咱们有份参与。”沈东湛回过身来,目光清冽无温,唇角微微勾起,“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便是!” 等着? “此事已经牵连到了东宫,还有东厂!”底下人有些心颤,“若是再这样下去,皇上会对东厂起疑心,到时候东宫易储,岂非便宜了雍王?” 睿王禁足,太子被废,可不就是便宜了雍王? “你真以为皇帝会那么蠢?”沈东湛轻哼,胳膊轻轻搭在了窗棱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条,“皇帝在等着幕后的大鱼呢!” 底下人微微一怔,自家爷说的话太深奥,他怎么半点都没听明白呢? “去盯着寝殿。”沈东湛下令,“谁都不许动,只管汇报消息。” 底下人行礼,“是!”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沈东湛依旧立在窗口,瞧着外头黑压压的幕色,目光狠戾。 李琛,这一次我要让你的如意算盘落空,让你把春秋大梦做到底! 寝殿内。 李璟捂着血淋淋的额头,将今儿的事交代得干净。 “这宅子是那富商给的?”皇帝问。 李璟红着眼,“是!” “也是他邀你出去的?”皇帝又问。 李璟点头,“是!” 闻言,皇帝沉默。 “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宅子里还有别人,更不知道那些就是五毒门的人。这宅子,儿臣此番也是第二次去!”李璟委屈巴巴,“请父皇明察,儿臣真的没有勾结五毒门。” 皇帝定定的望着他,“那东厂的人,为什么也会出现在宅子里?” “父皇,东厂的人没有包庇儿臣,他们也是刚到啊!”李璟忙道,“真的真的,儿臣可以发誓,什么事都来不及发生,侍卫就冲进来了。” 皇帝多疑,对于李璟和栾胜既然生了疑心,就不会轻易相信他们。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哼!”皇帝揉着眉心,“你觉得朕会相信你吗?” 李璟瞬时落下泪来,一副窝囊到了极点的样子,连滚带爬的爬到了皇帝的软榻前,哭着磕头,“父皇明鉴,就算给儿臣一百个胆子,儿臣也不敢跟那些江湖人勾结,跟朝廷作对!” 五毒门干过什么事,所有人心知肚明。 一旦牵扯上,那便是灭顶之灾。 “那些都是钦犯。”皇帝低低的咳嗽着,“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李璟瞬时泪如泉涌,一屁股瘫坐在地,“父皇,儿臣冤枉啊……” 寝殿内的动静,断断续续的传出,就算是隔着门,也能隐约听到里面,属于太子的哭声。 有小太监眉眼含笑,半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子,环顾左右,趁人不备,小太监悄摸着退出去,一溜烟似的跑开…… 皇帝怕是已经生了,易储之心! 第691章 杂家会让你生不如死 待小太监离去之后,顺子幽幽侧了一下身,瞧着远去的背影,极是不屑的扯了扯唇角,果然是一出好戏。 夜里闹腾得厉害,消息快速传了出去。 不多时,奈风转回。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依旧立在檐下,有他在,谁都无法进去,胜过千军万马,听得动静,他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敛眸瞧着奈风,“说!” “宫里人看见侍卫统领进去,但奴才找了隐藏在侍卫中的探子,但探子说,统领大人没有跟皇上提过任何,有关于五毒门的事情,只是在查宫中窃盗之事罢了。”奈风也觉得奇怪,谁都没说,皇帝又如何知晓呢? 栾胜的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锦衣卫那边有什么东西?” “什么动静都没有,沈指挥使对此事压根没有插手的意思,毕竟是侍卫统领亲自去抓的人,皇上亲自下的令。”奈风忙道。 栾胜没吭声,无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督主,这……”奈风我心惊肉跳的盯着,寝殿大门。 内里动静这么大,只怕太子地位难保,东宫即将易储,再看自家督主,似乎压根不着急,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着急,还是故作镇定,另有退路? “不急!”栾胜是真的不着急,“诸事皆有定数,谁人奈何得了谁呢?” 奈风俯首,不敢多问,不敢多语。 稍瞬,寝殿内传出了皇帝的声音。 栾胜回过神来,缓步进了寝殿。 身后的大门,徐徐合上。 至于里面会发生什么,又有几人知晓呢?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栾胜走了出来,直接去了天牢,在天牢里,他见到了伤势颇重,躺在草堆里,奄奄一息的温守信。 “自己被谁出卖的,心里应该很清楚吧?”栾胜忽然低呵了一声,“还有必要这么护着你背后的人吗?” 温守信不是傻子,自己为什么一觉睡醒,就被侍卫抓住,送进了天牢。 可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什么都不说,皇帝就不会让他死,只要他不招供,就会有人巴巴的想把他弄出去。 他就是一个饵,至于钓上来的是不是大鱼,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断臂之仇难以报。”栾胜立在外头,“换做是杂家,也得恨。” 温守信躺在那里,伤势太重,没力气说话也不想说话。 “放心,皇上有旨不许对你用刑,不许让你死了,否则就让整个东厂为你陪葬。”栾胜手一挥,底下人便打开了牢门,有蕃子端着一碗汤进来,“参汤吊命,好好活着吧!” 温守信皱眉,显然没想到,栾胜真的会…… “你的命,现在跟杂家挂在了一起,杂家得护着你的命,让你有命看到,什么叫灰飞烟灭。”栾胜缓步踏进牢门。 蕃子冷不丁掐住温守信的下颚,直接将汤药往他嘴里灌。 苦涩的参汤,不断的涌入咽喉。 温守信被呛得直咳嗽,断臂处疼得厉害,不瞬便有湿漉漉的感觉,显然是伤口裂开了,毕竟是这么重的伤,到了这般年岁,身体再好也不可能赶得上年轻人的愈合速度。 蕃子喂了药,全部退了出去。 有栾胜在,谁敢轻易靠近。 “当初江家覆灭,有你一份功劳,可你藏得太深了,丢出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舒怀远,兀自藏匿行踪至今。温守信,要抓住你可真不容易,杂家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你居然跟雍王搅合在一起,成了他手里的刀!”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温守信呵笑了一声,“苏幕,死了吧?” 闻言,栾胜目光如刃,狠狠剜着他。 “你的刀子,被我毁了,恼羞成怒了吧!”温守信面如死灰,血沿着断臂处不断的涌出。 下一刻,低哑的惨叫声。 厚实的靴底儿,踩在了温守信的断臂处,栾胜徐徐弯腰,俯首对上温守信狰狞的容脸,“让你失望了,杂家没让苏幕死,苏幕就死不了,倒是你……杂家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温守信疼得五官狰狞,哪儿还能说出话来。 唯一清楚的是,苏幕没死…… 第692章 山雨欲来,先热闹 栾胜收了脚,满脸嫌弃的瞧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温守信,“你就在大牢里等着吧,杂家会让你儿子过来陪你。到时候,你们父子好好叙叙旧,一起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语罢,栾胜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别让他死了!” 栾胜一走,温守信便已晕死过去。 “督主,温守信分明和雍王府有关系,为什么您不……”奈风犹豫了一下。 栾胜顿住脚步,转头瞧他,“为什么不套取口供,呈递皇上跟前?” “是!”奈风俯首。 栾胜冷笑,“你要让皇帝杀子,光一份口供有什么用?何况,你在太子私宅被抓,如同告诉皇帝,东厂和东宫正合谋对付雍王。这口供到了皇帝跟前,不但治不了雍王府,反而会成为杂家脖子上的刀。” 皇帝多疑,刚愎自用。 你越是辩解,越是证据确凿,越说明你图谋不轨。 要不然,李琛怎么敢把温守信,往天牢里送? “雍王料定,温守信为了活下去,绝对不会吐实,更清楚只要咱们套了口供,皇帝就会以太子有不臣之心,杂家有不轨之行,让东厂和东宫吃不了兜着走。”栾胜负手往前走,“多疑的人,经不起误导!” 这是大实话。 帝王无情,君心难测。 不管是不是个局,只要皇帝心里有了什么,白的也会变成黑的。 “督主,难道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奈风有些愤懑,“苏千户差点死在温守信的手里,这事儿跟雍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虽然苏幕至今没说,温守信的真实目的,但……温守信敢对付东厂就该死! “病秧子够狠。”栾胜呵笑,“这是打算夺储了。” 奈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他到底不了解他自己的父皇,太自以为是!”栾胜目光阴鸷,“想当太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本事!” 奈风一听,有门? “督主,那接下来怎么做?”奈风来了劲儿。 栾胜拨弄着手中的佛串子,“皇帝说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违拗他,也不要去解释,他要让温守信活着,那就让他活着,不逼供不用刑,好好照顾着!” “这……”奈风愣住。 不为苏千户报仇? “皇帝到了这般年岁,喜欢旁人顺着他。”栾胜继续往前走,“最恨别人跟他动歪脑筋。” 奈风心神一震,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 晨起,风凉。 宫内传出消息,说是太子挨了皇帝的打,最后晕死在皇帝寝殿内,被人抬了出去,据说伤得不轻,满头满脸都是血。 其后,侍卫在城外找到了,送私宅给太子的富商……的尸体。 仵作验尸,证实是一刀毙命,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殷都城内,军士出动。 风起云涌,暗潮涌动。 林静夏背着药箱站在街边,瞧着快速跑过长街的军士队伍,眉心微微拧起,侧耳听得边上的人在窃窃私语,仿佛是昨夜宫里出了事。 “敢问,这是怎么了?”林静夏低声问。 到底是街上的大夫,附近的街坊邻居也都瞧着面熟,便也没多加隐瞒。 “说是太子勾结逆贼,被皇上给打了,现在满城都在搜索逆贼呢!”老者低低的开口,“我侄子在宫里当差,据说昨天夜里闹得很是厉害,真的!” 林静夏一怔,“太子被打了?” “太医连夜去了东宫,说是伤得不轻呢!”老者忙道。 林静夏点点头,没想到这宫里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夏夏!”薛宗越疾步走来,“你没事吧?” 林静夏瞧了一眼周围,“我能有什么事?” “这么大的动静,怕吓着你,所以我来接你……给我娘瞧病!”薛宗越嬉皮笑脸的瞧着她,“走吧走吧!” 林静夏默不作声的往前走,薛宗越巴巴的跟着她,笑得像个傻子。 蓦地,薛宗越忽然一把揽住林静夏,慌忙将她推到了边边上。 “你干什么?”瞧着他的咸猪手,林静夏面色陡变。 薛宗越慌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看前面!” “雍王?”林静夏愣住。 不远处,雍王李琛立在街边,仿佛是在看热闹? 第693章 即将动手 “这厮在这儿看热闹呢?”薛宗越皱了皱眉,狐疑的望着前面,“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静夏倒是没那么多疑问,“还能干什么?自然是为了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有什么好?垫了这么多白骨,他也不怕硌着自己?”薛宗越轻嗤,“夏夏,我们绕道走吧!” 林静夏也不想跟雍王打照面,一则嫌弃,二则厌恶。 二人绕道,回了国公府。 周南已经醒了,只不过身上没力气,躺在那里无法动弹。 “还有些烧。”颜姬道,“不过没那么严重了。” 林静夏点点头,放下药箱,取出了脉枕,“我看看!” 脉象总算是平稳下来,也不枉费他们折腾了这么久,保全了周南的性命。 “稳住了。”林静夏难得笑了一下,“只要排出余毒,就没什么大碍,以周大人的恢复情况来看,大概这两日就能下床。” 颜姬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一直躺着,他们的心也就一直悬着。 “总算没事了!”薛宗越坐定,“如此一来,也算是还了沈指挥使一份人情。不过外面这般闹腾,他暂时别出去也是好事!” 颜姬一怔,“外头出了什么事了?” 她这两日悬着心,生怕被人发现周南在这里养伤之事,压根都没敢出去,自然不晓得外头的动静,如今瞧着林静夏和自家儿子的脸色,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颜姬不解。 薛宗越撇撇嘴,“老子打儿子,皇帝揍太子,热闹着呢!” “这么厉害?”颜姬一怔。 寻常人家,老子打儿子也就算了,可帝王家……颜面要紧,这都能动手,说明是出了大事,而且还是顶天的大事。 “皇家的事儿,谁都说不好!”薛宗越叹口气,“要想活得久,少管闲事少喝酒。” 颜姬瞧着自家儿子,“你有这觉悟,真不容易。” 薛宗越:“……” “周大人,好好休息。”林静夏重新开了药,收拾了药箱,“眼下没力气是因为这毒还没排清楚,等到彻底清除了毒素,就没什么大碍了。” 周南躺在那里,初初醒转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这会倒是清醒了不少,“我家……爷,如何?” “你放心。”林静夏凑近了低语,“沈指挥使……” 话还没说完呢,薛宗越冷不丁坐在了床边。 林静夏:“??” “你有什么事,问我就成,林大夫什么都不知道。”薛宗越大言不惭,言语间似乎还带着几分酸味。 颜姬:“……” 这毛病不知是随了谁的? “沈指挥使知道你在这儿,为了让你好好养伤,还特意在外面弄了个假的周南,所以你只要安心养好伤,便是对得起你家爷的苦心了。”薛宗越难得这般一本正经。 周南默默伸手,捂了捂伤口位置,目光越过薛宗越,落在林静夏的身上,他知道林静夏是苏幕的人,“五毒门的门主……在雍王府,就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我、赶尽杀绝……” “我知道了。”林静夏点点头,“你好好养伤,外头的事儿,自然会有人去做。” 事到如今,周南也只能如此了。 没曾想,自个也有栽跟头的时候,还栽得这么惨,如果不是薛宗越和林大夫,只怕已经见了阎王爷。 尽管知道都知道了雍王府的秘密,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皇帝连太子都打了,万一再恼怒,下一个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白日里,外头闹腾。 夜里,年修来了一趟。 不过,他只站在窗外看了看,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能清晰的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周南,听得林静夏让人来苏府报信,说是周南伤势稳定。 年修不放心,还是过来看了一眼。 就在不久之前,沈指挥使说:即将动手,血债血偿。 许是察觉了一场,周南睁开眼望着窗户方向,却只瞧见外头的树影摇曳,再无其他…… 第694章 你是为了苏幕? 夜色浓稠。 李琛等了一天,也没等到皇帝废太子的旨意,这心里头还真是有些吃不准了。 “不是说,父皇打破了太子的头?”李琛瞧着来报信的小太监。 小太监哆哆嗦嗦,“奴才的确是亲耳听到皇上训斥太子殿下,太子在殿内哭着,其后亲眼见着太子殿下被抬出去,满脸都是血糊糊的。” 都这样了,按理说也该废太子了。 原以为今日早朝上,皇帝会下旨,可李琛左等右等,怎么都等不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让人疲惫的不是远处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沙。 现在的李琛,就如同脚底踩了沙一般,硌得他站不住脚,不断的原地徘徊,不断的思绪万千,想着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回去继续盯着!”李琛低喝。 小太监行了礼,赶紧跑路。 离开雍王府,小太监抄小路,从宫偏门进去。 刚一进去,就被奈风抓了个正着,这会已经丢在了皇帝跟前。 乍见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小太监吓得当场就尿了,还来不及开口便晕死了过去,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死了?”皇帝问。 奈风探了探鼻息,“回皇上的话,还活着呢!就是……吓晕过去了!” “怂货!”皇帝揉着眉心,“把他弄醒,朕要听实话。” 栾胜使了个眼色,奈风颔首。 一盆冷水浇下去,小太监冻得一个激灵,当下睁开了眼,浑身哆嗦得不成样子,差点连跪都跪不住,“是雍王、雍王殿下让奴才盯着、盯着皇上和东宫,奴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雍王!”皇帝低低的咳嗽着,苍白的面上泛着冷冽之色,“朕还活着呢,他就这么急着要坐朕的位置了?” 栾胜立在那里,幽幽的插了一句嘴,“这都还没上刑就自个招了,雍王殿下是有多着急啊,连这样的人都敢用!” “哼,他是真的太着急了!倒是忘了,老二是什么下场?”皇帝有气无力的靠在软垫上,目光沉沉的盯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光亮,“去,把他找来,朕要听他说几句。” 栾胜行礼,“奴才这就去。” “带着朕的圣旨去!”皇帝招招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文房四宝。 栾胜眉心微凝,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躬身行礼。 不多时,栾胜便拿着圣旨出了宫门,直奔雍王府。 火光摇曳,大批的侍卫包围了雍王府。 栾胜领着东厂蕃子进去,手里就捏着那一道圣旨。 明晃晃的圣旨,面上绣着金丝龙纹,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如朕亲临! “你们想干什么?”李琛披着厚重的氅子,立在主院中,冷声厉喝,“栾胜,你好大的胆子!就算你是东厂提督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 栾胜先行礼,其后晃了晃手中的圣旨,也不打开,只是捏在手里,“殿下何必如此恼怒?奴才来这儿是奉了皇命而来,您瞧,这圣旨还在奴才手里呢!” 瞧着栾胜手里的圣旨,南丰和南明的脸色全变了,齐刷刷的望着自家主子。 “栾胜,你想说什么?”李琛立在那里。 栾胜手一挥,底下人便幽幽的退出了院子,在院墙外守着。 “雍王殿下很聪明,知道利用江湖势力,培植江湖人来稳固自己的位置,扩大自己的地盘,那您倒是猜猜,杂家手里的圣旨上……写了什么?”栾胜低眉瞧着手中的圣旨。 李琛心头一紧。 “是赐死?还是流放?”栾胜阴测测的笑着。 李琛冷笑,“父皇不会这么做,他已经杀了二皇兄,若是再杀了本王,他会受人诟病,帝杀诸子,势必遗臭万年。” “若是雍王殿下谋反呢?”栾胜尾音拖长,“难道不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嗯?” 李琛目色陡戾,“你……是为了苏幕?” 听得“苏幕”二字,栾胜唇角的笑,逐渐消失。 “本王不会让父皇,受你一介阉人蒙骗!”李琛低哼,“栾胜,你休想只手遮天。” 第695章 会有人等着他 “出宫之前,杂家让人把宫里的腌臜东西都清理干净了,雍王府那些酒囊饭袋,这会都在乱葬岗里排队,进阎王殿呢!”栾胜幽幽启唇。 李琛眯起危险的眸子,掩在大氅之下的身子,微微绷直。 “还有!”栾胜偏头望着奈风。 奈风当即击掌,瞬时有两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李琛脚边。 惊得南丰南明慌忙上前,“殿下?” 乍一眼血淋淋的脑袋,李琛差点没站稳,所幸被身边的两人搀住,连退带拖的上了台阶,呼吸微促的稳住身形,额角的冷汗瞬时而下。 “殿下联络最亲密的两位朝中大臣,该招的都招了,留着也没用,明儿一早,他们的亲眷就会被流放边疆苦寒之地。”栾胜轻描淡写。 杀人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吃早中晚饭一样,乃是最寻常不过之事。 “你!”李琛咬牙切齿。 栾胜笑问,“殿下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动手砸太子殿下的脑门吗?为什么宫里,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李琛愣住。 “蠢呢!”栾胜摇头,“雍王殿下自诩聪慧,怎么还没想明白呢?” 李琛面色惨白,“你、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是被你的人诓出来的,咱们东厂收到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温守信是你塞进天牢的,为的是让皇上起疑,不再信任杂家。”栾胜轻嗤,“只要杂家敢动温守信,皇上对杂家的信任就会消失。” 李琛眦目欲裂。 “毕竟,皇上最恨的就是算计。”栾胜抚过手中的圣旨,“杂家伺候皇上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皇上的性子?你知道温守信为了活命,什么都不会说,所以即便送进天牢,也只是一个废物罢了!但能挑拨杂家与皇上的关系,顺道把东宫与五毒门牵扯在一起,真是一石三鸟啊!” 李琛睨了一眼南丰和南明,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宫内的动静,满城风雨,都是做给本王看的?你们都在做戏!” “是皇上在做戏,杂家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敢伤太子殿下!”栾胜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看他仿佛在看死人,“皇上被二皇子弄怕了,可不敢再给雍王殿下机会,让您也来一次逼宫。” 李琛行事小心,虽然与朝中大臣私下里走动,但是屯兵之事,素来谨慎,只敢搁在城外,从不敢在殷都城内展露分毫。 “白日里闹腾,确定您外头的人不会进城,所以皇上才敢让杂家今夜过来,看看雍王殿下还有多大的本事?”栾胜叹口气,“雍王殿下,杂家该说的都说了,现如今您可都清楚了?” 李琛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世上什么事都是公平的,就好比:他想要父皇的皇位,父皇却想要他的命。 “栾胜!”李琛咬牙切齿。 栾胜笑了笑,“殿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勾结五毒门,与朝廷作对,擅杀国公爷,为祸天下,真真是该死!” 说着,栾胜徐徐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圣旨。 李琛直勾勾的盯着那道圣旨,恨不能用眼神剜出一道道血痕来。 “请雍王殿下回房更衣,再来恭接圣旨!”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 李琛拂袖转身,当下朝着卧房走去。 “督主?”奈风上前,“就这样……” 栾胜轻哼一声,“好戏开始了。” “雍王殿下,不会轻易束手就缚的。”奈风低语。 栾胜当然知道,李琛不会束手就缚。 “他会跑。”栾胜瞧着手中的圣旨,“你猜,他想跑到哪儿去呢?” 奈风想了想,“进宫与皇上解释?又或者,城外与乱贼汇合?” “那就让他跑。”栾胜的舌,从后槽牙处掠过,“有人按兵不动那么久,早就在等着这一日这一刻了。” 奈风诧异,谁? 风吹着回廊里的宫灯摇晃,栾胜温吞的打开圣旨,含笑瞧着上面的御笔亲书,上面写的既不是赐死,也不是流放,仅仅只是……召见! 第696章 兄弟 形势不对,李琛自然是要跑的。 栾胜就在主院,蕃子围拢在院墙外,外头是侍卫,想要跑出去,李琛得拼尽全力才行。 比如说,换上奴才的衣裳,在南明和南丰的掩护下,混在奴才堆里,被东厂的蕃子驱逐出后院,集体关押在柴房后面的空地上。 许是考虑到墙外还有侍卫,这里唯有数人看守,人多数都集中在前院,毕竟栾胜在那里。 “啊!”人群中忽然一声尖叫,紧接着乱做一团。 趁着夜色漆黑,南丰带着二人窜到了墙外,落地瞬间,早已准备妥当的雍王府暗卫,手脚麻利的解决了外头的侍卫。 “殿下!”暗卫接住李琛,“快走!” 现在,人都在前院,便是正当时机。 夜色黑沉,暗卫护着李琛,疾步朝着城外走去。 可还没到城外,众人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街上虽然没什么大动静,可城门那边重兵防守,就这样出去是不可能的事儿,除非跟他们干起来,然一旦有动静,东厂和侍卫赶到,李琛便再无任何机会。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朝着城门口驶去。 “好像是靖王府的马车?”南明道。 李琛咬咬牙,“去,拦下!” “是!”南丰率先冲上去。 马车被拦到了一边,尽量避开城门口的守卫。 李珝当下掀开车窗帘子,冲着外头低喝,“植吾,作甚停下?你不知道,我家王妃还在外头等着呢?一天天的,净是瞎胡闹。” “爷,是雍王殿下!”植吾在外行礼。 李珝瞧着立在黑暗中的李琛,赶紧下了马车,狐疑的打量着他这身打扮,“皇兄这是怎么了?怎么大晚上的穿成这样?” “你要出城?”李琛没有时间在这里废话。 李珝点点头,“是啊!说出来也是笑话,我家那位贪玩,大晚上的不回城,这不……我赶着出去找王妃回家呢!怎么,皇兄也要出城?” “本王奉命出城,但不想惊动旁人,你能否载一程?”李琛言简意赅,“不要让城门口的守卫知晓。” 李琛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李珝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明白。 “奉命?”李珝皱了皱眉,“既是兄弟,自然没话说,上车吧!” 李琛如释重负,怕就怕李珝会继续问下去,好在这小子常年在外头跑,对殷都城的人和事,全无防备与算计,心思单纯得……被骗了还帮人数钱。 眼见着李琛领着南丰上了马车,南明则与暗卫,则在城内等待时机。 马车到了宫门口,当下有守官将车拦下。 “放肆!”植吾低喝,“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靖王府的马车!” 守官赶紧行礼,“靖王殿下恕罪,咱们奉命看守城门,今夜不许放任何人出城。” “混账东西,本王的王妃还在城外,本王去把人接回来,若是王妃出了事,你们谁来担当?”李珝打开半扇车门,冲着外头厉喝,“本王的王妃是谁,不需要多说吧?” 植吾在旁边搭腔,“若是南疆的公主在殷都出了意外,导致两国开战,小心你们的脑袋!”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守官讪讪的退后,便也没敢再多说,手一挥,便让人打开了城门。 这两国交战的黑锅砸下来,谁担当得起? 李珝哼哼一声,随手合上车门,“走!” 马车继续往外走,当着众人的面驶出城门。 城门外头,黑漆漆的。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内里坐着两位尊贵的天之骄子。 “皇兄是奉了父皇的命?”李珝笑问。 李琛低低的咳嗽着,“自然。” “那为何会穿成这样?”李珝又问。 李琛转头看他,“怎么,你怀疑本王?” “城门口的防守突然变得这么严密,今夜若不是我,只怕皇兄出不了城吧?”李珝把玩着腰间的玉珏,斜斜的靠在榻上。 风吹着车窗帘子晃荡,有稀薄的月色清浅的泄进来,映着李珝玩世不恭的模样。 李琛眯了眯眸子,目光幽沉的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李珝看着他,忽然笑了…… 第697章 我送你一程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皇兄这身打扮跟身份不符。”李珝摇摇头,有些嫌弃,“皇兄如此打扮,若是搁在外头,我怕是都要认不出来了!” 李琛低哼一声,“好了,既已出来,把本王随便放在路边就是!” “还是让我送皇兄一程吧!”李珝笑得慵懒,“免得到时候论就起来,说我这个当兄弟的,做事不地道,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把你丢在这路边,万一出了什么事那还得了?” 李琛目光阴鸷,苍白的面上凝了些许冷戾之气,他就这么幽幽的望着李珝,仿佛要借着窗口泄入的微弱月光,看清楚眼前这人…… 可月色太稀薄,李琛始终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是真傻还是假傻?是真的蠢笨无知,还是装模作样? “停车!”李琛低喝。 马车还在往前。 “本王说了,停车!”李琛冷然。 李珝直起身子,冲着外头喊了声,“植吾,停车!” 马车,终是停下。 “需要我赠皇兄一盏灯吗?”李珝问,“外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容易走错道。” 李琛已经领着南丰下了马车,“不必!” “皇兄!”李珝蹲在车前,“真的不需要我送?” 李琛已经领着南丰,朝着林子里走去。 见状,李珝幽幽叹口气,瞧着李琛远去的背影,目色微沉。 “爷?”植吾低唤,“咱们接下来该去哪?” 风吹着马灯摇晃,光影斑驳。 李珝跳下马车,瞧着黑压压的林子,“是不是蠢?我出来干什么的,还需要再说一遍?你家王妃还没接着,回头丢了怎么办?” 植吾:“……” 这,能丢吗? “那他呢?”植吾瞧着李琛消失的方向。 李珝双手叉腰,“该劝的,劝过了,他自己的选择……后果自负。虽然是兄弟,除了血缘也没剩下别的,没恩没情的,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倒是!”植吾撇撇嘴,“这些个王爷殿下的,在您难的时候,没一个为您说过话,没一个帮过您一把,倒是那沈指挥使他们几个,随叫随到,也不管您有什么没什么的,就在意您这么个人!” 李珝笑了笑,“这话我爱听,走,接我家王妃去!” “是!”植吾行礼。 马车继续朝前行去,再继续往前,会有一个小镇,一座农庄,不大不小,但是环境雅致,夜色幽深寂静,最适合两人独处。 白日里放她独去,估计这会都玩野了…… 至于这李琛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人在做,天在看! 林子里漆黑一片,李琛领着南丰,快速往前走。 “殿下,再往前走,过半个多时辰左右,就能离开这片林子,林子外头不远处有个村落,咱们有些探子就在那里安营扎寨,到时候可以把咱们送出去。”南丰边走边道。 李琛身子不好,走了一段路就开始气喘,整个人都有些气息奄奄的。 “殿下?”南丰忙道,“奴才背着您走?” 李琛拂袖推开他,“不用!” 如果连这点都扛不住,谁知道以后会如何? 这段路,他得自己走。 以后的路,更得自己走。 只要过了今日这一关,他就算是活了…… 原本半个多时辰的路,因着李琛的身子骨不好,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出林子的时候,李琛已经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如纸。 “殿下,没事吧?”南丰有些着急,再这样下去,万一东厂的人追来,那还得了? 若是跑不掉,可真就是一场死局了! “没事,走!”李琛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出了林子不远,的确有个小村落。 不过是十数户人家,四下黑漆漆的,唯有一户人家还有灯盏亮着,内里好似有人。 见状,南丰赶紧搀着李琛往光亮处走去。 “都出来!”南丰低喝。 四下无声,依旧寂静。 “出来!”南丰搀着李琛,立在点灯的院落外头。 见着里面没动静,南丰一脚踹开了篱笆院门,与李琛一道走了进去。 门被踹开,南丰和李琛疾步往内走。 下一刻,二人骇然僵在当场…… 第698章 他真的是为了苏幕而来?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吗?雍王殿下,茶都泡好了,坐下来喝杯茶如何?”沈东湛坐在桌案边上,桌案上的烛火,因着门口裹挟进来的风,肆意摇晃着,落了满屋子的斑驳。 李琛转身欲走,可刚跨出门槛,他就意识到…… 走不成了! “殿下?”南丰面色惨白,已然乱了神。 谁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沈东湛! “就在五毒门抓了苏幕之后不久,这附近一带的所有村落,都被东厂的人清算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沈东湛优雅的端着杯盏,目光平静的望着转回来的李琛。 李琛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终是坐在了沈东湛的对面,“沈指挥使是故意在这里等本王?” “清理宫外的探子和余孽,我也有份。”沈东湛这话,不言自明。 李琛低呵,“借着清理五毒门,铲除本王留在城外的探子和暗卫。”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沈东湛呷一口茶,放下杯盏看他,“雍王殿下想要夺得皇位,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李琛眯起眸子,动他? 苏幕? “呵,苏幕?”李琛忽然笑了,满脸满目的嘲讽与冷蔑,“没想到齐侯府世子,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居然也会被一个阉人迷得神魂颠倒?这没根的东西,竟是这般厉害?沈东湛,亏你还是个男人!” 沈东湛手中的杯盏“砰”的一声放在桌案上,阴鸷的眸冷冷的扫过李琛。 “怎么,本王还说错了?”李琛轻嗤,“就算本王输了又如何?沈东湛,你算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奴才。父皇对齐侯府戒备甚深,你以为他是真的在重用你吗?他只是想要以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圈住你罢了!” 沈东湛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个位置,随时会有人替代你。”李琛继续说,“父皇想动齐侯府,早已不是一日两日,沈指挥使应该心里很清楚吧?” 沈东湛就这么一副“看你演”的表情,叫人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父皇老了,容易犯糊涂。”李琛瞧着桌案上的杯盏,心里揣摩着沈东湛的心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齐侯爷与侯爷夫人,当年冲锋陷阵,为我朝开疆扩土,才有了如今的太平日子,若是因父皇的一念之差……真是太可惜了!” 沈东湛喝一口茶,转头瞧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真黑。 “沈东湛,你跟在父皇身边这么久,不应该毫无察觉。”李琛直勾勾的盯着他,“也该想想退路了。” 沈东湛长长吐出一口气,音色清冷,“退路?雍王殿下说的退路,该不会就是你吧?” “如果你与本王联手,何愁大业不成?”李琛趁热打铁,“父皇老了,这皇位早晚得易主,横竖都有那一天,何不早早做准备?” 沈东湛忽然笑了一下,“雍王殿下如今都这副模样了,还要撺掇我与你一同谋逆造反,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过精明!我若是不答应呢?” “沈东湛,就算你把本王抓回去又如何?本王是皇子,父皇已经杀了二皇兄,难道还要再杀一个儿子吗?”李琛徐徐起身,“如果本王翻脸,你觉得父皇是信你还是信本王?” 沈东湛放下杯盏,温吞的站起身来,“那我也问一句,雍王殿下此番出城,是为了逃命,还是为了谋反?” “沈东湛!”李琛低喝。 沈东湛不恼不怒,缓步行至窗口位置,“我不管你是为了逃命还是为了谋反,今儿我在这里等着你,既不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是为了抓你回去。” 李琛愣住,“那你想干什么?” “雍王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沈东湛侧过脸看他,“我想干什么?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 李琛面如死灰。 难道,他真的是为了苏幕而来?  为了一个阉人? 下一刻,沈东湛骤然拔剑,剑尖直指李琛…… 第699章 放不下你 李琛身形一颤,南丰快速冲上前。 “沈东湛,你敢!”李琛怒喝。 沈东湛持剑,清隽的面上无一丝一毫情绪波动,神情冷冽至极,“李琛,你身为雍王,勾结五毒门,与朝廷作对,我抓你,是因为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可现在,我只是沈东湛,所做一切不为朝廷不为皇帝,只为苏幕!” “你跟苏幕?”李琛咬着牙,“锦衣卫果然和东厂勾结,狼狈为奸!” 沈东湛低哼,“方才,已经允你把话说完,把心思动尽,温守信的债,我会去宫里讨,你的……先还!” “沈东湛!”南丰怒喝。 音落瞬间,南丰已经冲了上去。 为情,苏幕受五毒门追杀已久,忍无可忍。 为义,周南因雍王府险些被杀,无需再忍! 南丰哪里是沈东湛的对手,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已经死在沈东湛的剑下。 李琛跑了出去,可外头黑漆漆的,他这副身子骨哪儿跑得快,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可谓狼狈到了极点。 身为雍王,何其尊贵。 谁曾想,竟也有这般落魄的时候。 李琛没命的跑,不断的咳嗽着,拼命的往村子外头跑去,这死寂般的村子内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也救不了他。 蓦地,村口立着一道身影。 李琛当场就跪了下来,“沈指挥使,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放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你把温守信送进宫,以为栾胜会杀了他,如此就能挑起皇上与东厂的嫌隙。而温守信想要活命,就得保守秘密,绝对不会把你供出来。”沈东湛虽然什么都没掺合,却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只要温守信一死,皇帝的疑心病就会彻底爆发……” 帝本多疑,李琛想要放大皇帝的疑心,离间东厂与皇帝的关系。 要知道,当初二皇子谋反失败,就是因为东厂护驾…… “少了栾胜,皇帝就等于自断臂膀。”沈东湛音色沉沉,“可惜,你失败了,栾胜没动温守信,皇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雍王殿下可知道为什么吗?” 李琛呼吸陡静,“为什么?” “以前,栾胜要的是权力,定然会如你所愿,逼供温守信,掏出温守信嘴里所有的秘密,为自己所用。”沈东湛微微俯身,弯腰睨着他,“可现在,他要的……只是你的命!” 李琛骇然僵住,“为、为什么?” “因为……”沈东湛的剑,忽然刺进了李琛的心口。 李琛还留着一口气,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 “想知道?”沈东湛骤然抽剑,瞧着李琛的身子倒伏在血泊之中,一双眼睛还盯着自己不放,似乎在等着他最后的答案,“去问阎王爷吧!” 说了,不就死而瞑目了吗? 沈东湛,偏不! 李琛瞪大眼睛,到死的那一刻,都没能听到最后的答案。 “雍王畏罪潜逃,不知所踪。”沈东湛收剑归鞘,转身离开,“如有告密者,赏银万两。” 夜色沉沉,死气沉沉。 沈东湛回了小院,苏幕正点着灯等他。 见着他回来,当下挽起唇角。 “这大晚上的跑来跑去作甚?”她坐在床边,昏黄的光洒落在她面上,衬得她目光柔和而温暖,大难不死之后,她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沈东湛将剑搁在门口,抬步行至她的床前,坐下便握住了她的手,“放不下你。” “这儿有忠叔在,你只管处理好城内的事情。”苏幕报之一笑,“不打紧的。” 等她伤好了,他们又可以并肩作战。 “有些事,忠叔做不了,只能我来。”他俯首,在她唇上轻啄,“你说呢?” 苏幕笑出声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腻歪?” “从老天爷,把你还给我之后。”他直勾勾的盯着她,“你无恙,我才能心安。” 苏幕愣了愣,总觉得今夜的他有些不太寻常,“你怎么了?” 第700章 说一件,亲一下 “五毒门的事情,都解决了?”苏幕转移了话题,岔开了话茬,“温守信死了吗?” 沈东湛为她掖了掖被角,“人还在天牢里待着,估计这会正跟他儿子叙旧呢!” 闻言,苏幕笑了一下。 这种事情,栾胜定是做得……得心应手。 “雍王府呢?”苏幕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沈东湛挠挠鼻尖,没有吭声。 “看样子,是悄摸着就给收拾了!”苏幕靠在软垫上,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带着几分邪性,“你以为把剑搁在门口,我就闻不着血腥味了?” 沈东湛皱了一下眉,低头一笑。 “你和栾胜把我搁在这儿,把年修调走,便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苏幕白了他一眼,懒懒的靠在那里,“你以为,我是靠着一身蛮力坐在东厂千户的位置上?” 若是连这点脑子都没有,早就死了八百回,还能活到现在? “说吧!”苏幕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沈东湛点点头,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干干净净。 “说完了?”苏幕倒是一点都不诧异,面上平静得很,面上带了几分讥诮,“光说东厂怎么着怎么着,栾胜怎么设计雍王,怎么不说说你干了点什么?” 她这口吻,就好像可劲盘问自家相公,昨晚去哪儿鬼混了似的? “我什么都没做。”沈东湛确实什么都没做。 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戳着沈东湛的心口位置,“真的?” 瞧着她唇瓣一张一合,沈东湛忍不住在她唇上贪恋了一下。 苏幕没拒绝,如今她身上有伤,他不敢肆意妄为。 事实,诚然如此。 自个点火,自个憋火,遭罪的还是沈东湛自己。 “唉!”沈东湛一声长叹,“真是个磨人的妖精,这笔账早晚得连本带利讨回来。” 苏幕被他逗笑了,“那便等着吧!我这伤也不知……” 话音未落,已被一吻封唇。 “敢胡说,仔细我现在就办了你!”他不想听到有关于她的,任何不吉利的话。 从前不忌讳,是因为不在乎,连带着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 如今却是不敢,想都不敢想。 “那便记着吧!”苏幕无奈,瞧着他面色铁青,便也不再逗他,“你来说说,雍王的下场吧?” 沈东湛握住她的手,“既是五毒门的幕后黑手,自不能放过他,我是什么都没做,毕竟……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请了几个好友帮忙。” “如何帮忙?”苏幕皱眉。 沈东湛瞧着她,“说一桩,亲一下。” “你就不怕玩火自焚?”苏幕问。 他伏在她耳畔低语,“对着你,不火也难,反正都这样了,倒不如两败俱伤罢了!我就不信,你没有半点感觉……” 苏幕冷不丁在他面上啄了一下,低斥一句,“妖孽!” “我让叶寄北缠住尚书大人,将五毒门和雍王府勾结的罪证,压了一日上报,再让靖王李珝提前安排靖王妃出城,然后在雍王出逃之时,刻意帮一把,带雍王出城。”沈东湛望着她,“这算不算两件事?” 苏幕凑近了他,在他唇上亲了两下,“然后呢?” “出了城,雍王肯定不会再跟着李珝,会去联络他自己的暗卫和死士,护送他安全离开。”沈东湛道,“于是乎,我就在李珝暗卫的落脚点,等着他。” 说到这儿,沈东湛故意停顿了一下。 苏幕:“……” 没完了? 来真的? 她无奈的,又亲了亲。 “然后,我杀了他。”沈东湛说。 苏幕愕然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雍王其实说的没错,皇帝已经杀了一个二皇子,所以雍王之罪,只会囚禁不会斩杀。”沈东湛心如明镜,“可他伤我挚爱,动我兄弟,我岂能饶了他。” 苏幕面色沉沉的盯着他,“你可知道,擅杀皇子是重罪,一旦被人知晓,会连累整个齐侯府和锦衣卫?” “我知道!”沈东湛低头轻笑,“所以……” 第701章 你挡得住吗? 所以雍王不会“死”,只会“畏罪潜逃”的消失。 苏幕无奈的瞧着他,“你这是在冒险。” “为值得的人和事,不叫冒险。”沈东湛伸手抚过她精致的面颊,“叫全力以赴。” 犹豫,是因为不够在乎。 执着,是因为你。 “你今夜还回去吗?”苏幕问。 沈东湛点头,“自然是要回去的,城内肯定已经闹成了一团,所以不能陪你了,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一切都已平息。” “那我就捡现成的。”苏幕报之一笑。 沈东湛眸光温柔,“双手奉上。” 从屋内出来。 李忠立在檐下,“这就要走了!” “城内有些不太平,看好她。”沈东湛言简意赅,并不多说。 李忠心里清楚,也不敢多问,只恭敬的点点头,目送沈东湛策马疾驰而去的背影,继而转身进了房间,“爷?” 苏幕听到了马蹄声,知道沈东湛已经走了。 “栾胜是故意的。”苏幕说。 李忠一怔,“爷,您说什么呢?” “他是故意放人的。”苏幕抬眸,瞧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他若动手,来日若是出事,免不得要牵连东厂。交给沈东湛手里,若然东窗事发,倒霉的是齐侯府和锦衣卫,丝毫不会牵连到东厂,既然保全了东厂,也保全了他自己。” 保全了,她! “沈指挥使这是……上当了?”李忠面色铁青。 苏幕摇头,“沈东湛心知肚明。” “那怎么还、还中了督主的计呢?”李忠叹口气。 苏幕敛眸,“因为我。” 李忠:“……”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沈东湛回了城,城内果然乱成一团。 雍王失踪,侍卫和东厂都在挨家挨户的找人,将整个殷都城翻了个底朝天,但谁都没找到李琛的下落。 当然,他们绝对找不到李琛的下落。 沈东湛翻身下马,立在街边,早有锦衣卫的人接过马缰,随在其后。 “爷,东厂的人翻天覆地的找雍王,栾胜业已进宫,向皇上禀明雍王抗旨不遵,携着家奴私逃,皇上已经下旨,着殷都城内外所有军士,全力搜捕雍王的下落。”底下人毕恭毕敬的汇报。 沈东湛轻呵,“抗旨不遵,携着家奴私逃?” “是,如今雍王府被内外包围,雍王妃以及被送进了宫,多半是进了天牢,说是帮着雍王逃跑,协助雍王谋反,乃是同罪。御使大夫府上,也被东厂的人查抄,眼见着是要送入刑部大牢,到时候落罪受罚,肯定没好下场。”底下人继续说。 沈东湛一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的栾胜。 “下去吧!”沈东湛偏头吩咐,继而抬步朝着栾胜走去。 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东厂提督。 一个光明正大,一个满腹阴谋。 “沈指挥使这是从城外回来?”栾胜瞧着他。 奈风早就领着人退到一旁,不敢私自窥探,也不敢偷听一二。 “这么明摆着的事儿,还需要多问?”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回答,“栾督主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 栾胜低头一笑,“城内搜了一遍,没发现雍王的下落,估计天一亮就会出城去搜,不知道沈指挥使在宫外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雍王殿下?” “我出城可不是为了见他!”沈东湛目色阴鸷,“城外有牵挂,但雍王……不配。” 栾胜勾起唇角,知道沈东湛说的是谁,不由的面色微沉,“东厂的事,沈指挥使以后少插手,待解决了雍王府和五毒门的事,杂家不会再允许你跟苏幕,私相授受!若为皇上所知,你该知道下场是什么?” “你挡得住吗?”沈东湛笑靥邪魅。 栾胜轻哼。 “以前就挡不住,现在更挡不住,将来……”沈东湛摇摇头,“奉劝一句,晚辈的事儿,长辈少插手,免得到了最后,连……抱不上!” 栾胜愤然,“沈东湛,你!” “告辞!”沈东湛拂袖而去。 栾胜咬牙切齿…… 第702章 祖传的求生欲 栾胜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吃得死死的”,看不惯又干不掉,他知道沈东湛不会把秘密说出来,因为他们再怎么斗,都不可能触及那个叫“苏幕”的底线。 相比之下,栾胜就吃亏得多。 因为他那颗白菜的胳膊肘,是向猪拐的。 沈东湛先回了一趟沈府,年修已经在那里等着,事情没结束之前,年修也不敢贸贸然离开。 “沈指挥使?”年修急忙迎上。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成了!” 如此,年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那奴才就可以放心的回到千户大人身边。” “这两日在外头带着,暂时别回来。”沈东湛音色微沉,“殷都城内会乱上一阵子,别让她添堵,也别让她忧心。”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那周南……” “雍王府都被抄了,周南自然无恙,我会让人把他接回来养伤。”沈东湛缓步朝前走去。 年修松了口气,转身就走,得赶紧出城回到自家爷身边才是,毕竟这里乱起来了,谁知道外头会如何? 安全第一,护爷第一。 “母亲!”沈东湛行礼。 沐飞花立在院子里,秋娘会意的领着底下人全部退下。 “下手了?”沐飞花问。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模样,什么心思,她心里清楚,这小子等着这一天,应是等了很久了,终于等着机会下手。 “是!”沈东湛也不瞒她,“现在朝廷的人正在铺天盖地的找人,雍王抗旨不遵,携带家奴私逃,夜里搜完了城就该去搜外头了。” 沐飞花敛眸,“不日就该发缉捕公告了。” “嗯!”沈东湛点点头,“现如今,我便等着帝王召见。” 沐飞花面色微沉,“爹娘都老了,这天下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只要你们心里有数,我没什么意见。雍王自作孽不可活,那是他活该有这报应,怪不得任何人!” “多谢母亲体谅。”沈东湛行礼。 沐飞花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幕如何?” “能坐起来了。”沈东湛道,“瞧着气色好了很多,母亲放心便是。” 沐飞花点点头,“我倒是想去看看她,又怕自己暴露行踪,到时候让朝廷的人知道,免不得要闹出乱子,给你们添麻烦。” “苏幕知道娘的心意,不会在意这些。”沈东湛报之一笑,“爹如何?” 听得沈东湛提及沈丘,沐飞花轻嗤一声,“你自己进去看!” 沈东湛:“……” 听这口吻,怎么有些不太对呢? 想了想,沈东湛疾步进门。 进去之后,沈东湛才知道,娘为什么让他自己来看。 床榻上,沈丘全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头,整个人滑稽可笑到了极点,哪儿还能瞧得出来,他乃齐侯府家主。 “爹?”沈东湛凑近了瞧他。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白布包,一双眼睛,两闭口,一张嘴,除此之外绷带缠绕,脚脖子上还挂着厚重的铁索。 这若不是自家屋子,沈东湛还以为自己进了大牢。 “闭上你的狗眼!”沈丘哀怨。 沈东湛别开头,揉了揉鼻尖。 “不许笑!”沈丘怨怼。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爹,您多保重,外面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不孝子!”沈丘吸了两下鼻子。 沈东湛极是为难的坐在了床边,“爹啊,您怕您媳妇,我也怕我媳妇,咱两是同病相怜啊!” “滚!”沈丘见苦肉计不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沈东湛叹口气,“当初您非要把沐柠指给我,让沐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以至沐柠父女落得如此下场,您难道不该反省一下,自己应该担什么样的责任?娘心里有气,只揍了您一顿,那都是轻的,若是她再咬咬牙,卸了您这腿……” 沈丘:“??” 这可真是自家好儿子! “爹。”沈东湛拍拍他的“大白”腿,“活着就好!” 沈丘:“……” 这儿子,还能要? “呸,你也是个男人!”沈丘哼哧哼哧。 骤见着沐飞花从外头进来,当下偃旗息鼓,改了口吻,语重心长道,“是男人,就该担起男人的责任!” 第703章 手牵手,皇帝跟前遛一遛 沐飞花双手环胸,一言不发的立在窗前,真以为她什么都没听到? 呵,再敢作祟,打断你的腿。 沈丘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 “爹放心,您说的我会记住的。”沈东湛笑了笑,“男人是该承担起,属于男人的责任,要不然与牲畜何异?爹好好休息,改日我会带她来看你。” 沈丘抿唇。 没心肝的白眼狼。 “娘,我先走了。”沈东湛揖礼。 沐飞花点点头,“你只管去忙的事,家里自然有我照顾,放心便是!” “是!”沈东湛点点头,终是退出了院子。 如沈东湛所料,宫里很快就来了消息。 天蒙蒙亮的时候,皇帝派人传召沈东湛进宫。 “皇上!”沈东湛行礼。 经过了二皇子谋逆,如今又换成了雍王抗旨逃离,皇帝的病势仿佛更重了些,躺在软榻上有些气息奄奄的。 “皇上?”栾胜在旁伺候着,微微将皇帝往上托了托。 皇帝靠在软垫上,面色灰白得厉害,“沈爱卿来了。” “皇上!”沈东湛靠近些许。 皇帝叹口气,“雍王之事,着锦衣卫全权处置,朕要亲口问一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沈爱卿,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明白!”沈东湛俯首。 皇帝这意思,不就是要他留活口吗? “朕相信,沈爱卿能力卓绝,肯定可以帮朕分忧解劳。”皇帝低低的咳嗽着,“朕会即刻下旨,你按旨办事!” 沈东湛行礼,“是!” “沈爱卿啊!”皇帝抬眸看他。 在他抬眸的一瞬间,沈东湛看到了灰白眼底的狠戾,转而又化为无形,消失无踪,帝王对于齐侯府的忌惮,从未减弱过分毫。 沈东湛敛眸,所谓君臣,当有区别。 君心在上,臣心内敛。 “皇上?”沈东湛近前,“臣一定会加派人手,吩咐下去,务必护送雍王殿下回宫觐见,请皇上放心便是。” 皇帝松了口气,“有爱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对了,你爹还没好吗?” “爹……”沈东湛皱了皱眉,“回皇上的话,家父他身子康健了不少,但是他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时半会的解不了禁足,进不了宫,还望皇上谅解。” 皇帝望着他,似乎是细品他说的话,“禁足?” “臣母亲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沈东湛面露难色,“爹娘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平素相处便是以武相论。家父敌不过,所以就……” 闻言,皇帝忽然笑出声来,倒是真的笑了,“你娘那泼辣劲儿,别说是你爹,朕瞧着她往前近一近,这心里就发怵。” “皇上所言极是。”沈东湛垂着眼帘。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想当初,你爹也是上了她的当,没成亲之前不似这样,成了亲就原形毕露咯!” “是!”沈东湛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长辈的事儿。 皇帝摆摆手,“下去吧!” “臣告退!”沈东湛行礼,躬身退出了寝殿。 刚走出来没多久,人还在檐下站着,沈东湛就瞧见了匆匆忙忙进宫的靖王夫妻。 三人一照面,各自心知肚明。 “靖王殿下!”沈东湛行礼。 人前行礼,人后兄弟,这是规矩! “父皇现在如何?”李珝凑近了问。 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身子不大好,大概是伤心了。” “哦!”李珝挑了一下眉眼,回头去看云朵。 云朵牵着他的手,“走吧!” “走了!”李珝冲着沈东湛使了个眼色,当即携着云朵一道进入寝殿。 二人没想到,栾胜在里面伺候,不由的对视一眼,双双一怔。 “父皇!”李珝与云朵毕恭毕敬的行礼。 皇帝抬了抬手,“你们靠近点,朕没什么气力,说不太多话。” “是!”李珝牵着云朵上前,那副样子,似乎走哪都得拴着自家媳妇,生怕弄丢了似的,何其小心翼翼,珍而重之。 皇帝睨着二人紧握的双手,目色微沉。 “靖王殿下和王妃新婚燕尔,走哪都是成双成对的,真是羡煞旁人!”栾胜温吞的开口。 云朵眉心微皱,当即瞪了他一眼。 第704章 泼妇 “提督大人没成过亲,这说出来的话,听着硬邦邦的,总有种拈酸吃醋的嫉妒味儿。”云朵冷嘲热讽,鼻尖轻哼两声。 栾胜知道这云朵公主不好惹,可没想到当着皇帝的面,竟也是这般的刁蛮任性,说怼他就怼他,半点面子都没留。 “父皇恕罪,云儿性子耿直,所言并无恶意。”李珝赶紧行礼。 谁人不知,靖王最不得圣宠,是以在帝王面前,必须小心谨慎,若然行差踏错,定有重惩。 “靖王妃来自南疆,朕知道,这很多习惯一时半会的改不回来,但入乡随俗,既是已经嫁入了靖王府,有些规矩也该教一教了!”皇帝低低的咳嗽着。 云朵抿唇,旁人若是这般言说,她定是要怼死他,奈何眼前人是皇帝,她只能忍着,不为自己也得为了自家夫君。 “是!”李珝毕恭毕敬的行礼,毕恭毕敬的应声。 云朵嘟嘟着小嘴,“父皇今儿找我们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昨夜,你们在宫外?”皇帝问。 云朵眨了眨眼睛,“父皇怎么知道的?” “靖王昨夜出城,惊动了城门口的守卫,马车里坐着的,都有谁?”皇帝目光阴鸷的打量着二人,神情冷戾。 云朵转头望着李珝,“我都说了,让你不用来找我,你还不信,看吧……人倒霉的时候,坐个车还得触霉头。” 李珝赶紧扯了她一下,冲着皇帝赔笑,“父皇别介意,云儿所言也是实话,昨天夜里儿臣出城是去找她来着,车里只坐着儿臣一人,这要是带着别人,那还得了?” 这“那还得了”四个字,颇有深意,让皇帝冷不丁皱起了眉头,如此神态,让他想到了沈丘和沐飞花。 “你要是敢载着旁人,我就拆了靖王府!”云朵哼哼两声。 皇帝的脸,瞬时黑得透透的。 这要不是南疆的公主,他定要先打个三十大板,再把她丢出去,如此刁蛮泼妇,没有半分妇人该有的妇德妇容妇仪,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敢不敢!”李珝赶紧摇头,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皇帝咬着牙,“不像话!” 闻言,李珝赶紧拽着云朵,老老实实的伏跪着。 “看着就心烦,出去!”皇帝别开头,压根不愿正眼看这二人。 李珝与云朵旋即行礼,“儿臣、臣媳告退!” 待二人离开,皇帝止不住的咳嗽。 “看看这帮不像话的东西,这一个两个的成何体统?没出息!”皇帝只觉得嗓子里一股腥甜滋味涌出,又被他生生咽下。 栾胜笑道,“皇上息怒,靖王殿下到底年轻,这少年人情根初起,不就是这般如此吗?等过了这阵子,心里的火就降下去了,回头再往靖王府塞两个侧妃,事儿不就都解决了吗?” “倒也是!”皇帝心头稍缓,“年少情真又有什么用?终有相看两相厌的时候。” 栾胜垂眸,不语。 相看两相厌…… 出了寝殿。 李珝和云朵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赶紧朝着外头走去,直至走到了宫道上,二人这才停下,如释重负的瞧着对方。 “吓死了!”云朵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你父皇真吓人。” 李珝两手一摊,“谁让你家夫君我,不讨喜呢!” “我父王从来不会黑着脸,让人教我规矩。”云朵在南疆哪儿受过这份气,她可是父王和母妃最宠爱的女儿,“我要不是来自南疆,瞧着他那副样子,都要跳起来打我了!” 李珝:“……” 这倒不会。 “我方才表现得如何?”云朵问。 李珝竖起大拇指,“很好!” “他都骂我为泼妇了,还能不好吗?”云朵极是不屑的撇撇嘴,“不过,那个死太监,看着真讨厌。” 李珝被她逗笑了,“别说了,宫中到处都是东厂的耳目,我们先去找东湛兄!” “嗯!”云朵连连点头。 李珝牵着她的手,疾步离开,可算是蒙混过关了…… 第705章 好兄弟 小夫妻二人一溜烟跑了,植吾和玉竹在后面追着。 一闪身,李珝便带着云朵进了偏殿。 “这是什么地方?”云朵不解。 李珝笑了笑,“锦衣卫休息的地方,你可记得路,来日若是有什么事,就来这儿找人,活着来这儿躲避。” “避难之处?”云朵问。 李珝松开她的手,“你在这里站着,我去找东湛兄。” “嗯!”云朵笑靥温柔,“我等你。” 李珝瞧了玉竹一眼,“好好伺候着,那边有茶水和糕点,有什么事就找锦衣卫。” “是!”玉竹行礼。 李珝这才放心的离开,毕竟是沈东湛的地盘,谁敢造次?是以,把自家媳妇放在这里,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内殿。 沈东湛早已候着,见着他进来,将手边的杯盏推到了对面位置,“坐吧!” “八分烫,刚好!”李珝捋了摆子,笑着坐下。 沈东湛瞧着他那副神色,好似什么都没放在心里,不由的眉心微皱了一下,“挨骂了?” “不挨骂挺难的。”李珝仿佛习以为常,“挨骂才是常事,何况还有个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栾胜在场,我这挨骂都是轻的。” 沈东湛端起杯盏浅呷,“有云朵公主在,皇上不会罚你。” “啧啧啧,你说你也不老,弄得这么老谋深算的,怪吓人!”李珝打着趣,“什么都算到了,还有什么事,是你没料到的?” 沈东湛斜睨他一眼,凉凉的道了句,“惧内!” “噗!”李珝一口茶差点喷在沈东湛脸上,幸得沈东湛拂袖挡去。 李珝被茶水呛得嗓子眼,止不住的直咳嗽,突然被沈东湛怼了这么一句,差点没呛死,真真是措手不及。 “我跟你说,云儿惯来温柔,我可不惧内!”李珝先声明一下,免得自个被划入了惧内的行列,“夫妻之间讲求的是尊重,我尊重她,她给我颜面。当然,你这还没成亲,有些事的确不会理解,回头你成亲了,可以向我求教,我肯定不吝赐教!” 沈东湛白了他一眼,看给这小子嘚瑟的,“娶个亲而已,把脸都给娶没了?” “你这人……”李珝满脸鄙夷,“嫉妒!” 沈东湛可没空嫉妒他,“昨夜之事定要保守秘密,否则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了八百遍,你当我是傻子,自个把脑袋送给人家砍?”李珝喝着茶,“以前,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死都无所顾忌,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在乎的人,也有要做的事,该尽的责任。” 沈东湛一顿,“难怪人家说,成了家的男人会变得不一样,看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扫了他一眼。 “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李珝挺直腰杆,眉眼含笑,“放心吧!” 沈东湛颔首,“你一句放心,我便真的放心。” “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李珝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做兄弟的,无条件相信你,并且……支持你。” 沈东湛愣了愣,“不怕我把你卖了?” “一副骨头架子,就那么几斤肉,谁爱要谁要!”李珝坦然自若,“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间冷暖没见过,血缘这东西有时候还不如生死之交。” 沈东湛定定的望着他,沉默不语。 “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李珝起身,拍了他两下肩膀,“欸,云儿还在外面等我,我是过来跟你报个平安的,先走了!” 沈东湛点头,“自己小心。” “好!”李珝抬步就走。 别看这小子没心没肺,骨子里却是极重感情,不管是对待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否则也不会答应了他母妃的临终要求,远离宫闱,不睦皇权。 此番回来,有一半原因在沈东湛他们身上。 兄弟情义,该帮的时候绝不退缩。 沈东湛站在檐下,瞧着回廊里、李珝疾步离去的背影,低低的道了句,“谢了,兄弟!” 今日你助我一臂之力,来日我还你如画江山。 第706章 我绝不吃回头草 见着李珝回来,云朵欢欢喜喜的迎上去,“如何?” “我们回家!”李珝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外走。 云朵点点头,高高兴兴的跟着李珝往回走。 “心里不会有点那个吗?”待上了马车,李珝终是低声问了句。 云朵正捻着蜜糖山楂往嘴里塞,听得这话,娇眉微蹙的扭头看他,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之色,“那个?” “此番,算是利用。”李珝低低的说,眼神巴巴的瞅着她,“让你提前出城,着实是……” 云朵笑着将蜜糖山楂塞进嘴里,“我还以为你纠结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啊?” “不该说一声吗?”李珝面色微沉,“我一直生活在宫外,甚少回宫,有时候就算回来,也不过是因为父皇生辰,或者是朝廷有所变故,甚少做这些事,我自己尚且心里有点疙瘩,何况是你!” 云朵美滋滋的吃着蜜糖山楂,“多大点事,这般纠结作甚?我知道你在利用我,你之前也把话说明白了,我不是傻子,听得懂。” “那你……”李珝不知该怎么开口。 云朵靠在榻上,就这么歪着脑袋看他,“因为你是我夫君,我若不帮你,谁来帮你?我兄长走的时候与我说一句话,让我牢牢记住。在这异国他乡,你我风雨同担,你无权无势,我无依无靠,若是太过在意那些身外之事,只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必不长久。” “哈沙王子所言?”李珝一怔。 倒是没想到,哈沙王子临走前,居然跟云朵公主说过这些话。 “兄长睿智,从来如此。”云朵觉得这蜜糖山楂委实好吃得很,“回家我要吃这个!” 李珝笑着点头,“好,只要你喜欢!” “兄长说了,若是你遮遮掩掩,我这厢得找好退路,若你耿直坦荡,我便以诚相待。”云朵把玩着他腰间的玉珏。 李珝趁势揽过她,将她抱在怀里,“那这次,算是考验?” “总归是要验一验,若是遇见了衣冠禽兽,我可得早些抽身而退。”云朵笑着看她,“我可不是你们这儿的女子,夫君说什么是什么,打个半死还得巴巴的跟着,你若是敢欺负我,我就敢掀了你的靖王府,收拾包袱回南疆!” 李珝被她逗笑了,“离家出走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想得美!”云朵翻个白眼,“我们南疆可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只要女子无错,即便是被休弃回家,亦是香饽饽,不知会有多少人等着求娶呢!哪像你们,死脑筋!” 李珝愈发将她抱紧,“这话是在警告我,定然要小心,否则自家的媳妇怕是要丢了!” “没错,丢别人怀里可就找不回来了!”云朵忽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腰间软肉,“我这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绝对不吃回头草!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哪天把我弄丢了,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天下与赠,亦是无用。” 李珝颔首,“那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也不许瞒着我。” “我说了,我们南疆女子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既嫁你,便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除非我有本事,能瞒着你一辈子,要不然绝对不会骗你!”云朵捏着他的下颚,送上朱唇啄了一口,“你也是!” 李珝在她眉心轻轻落吻,“好!” 男儿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我要吃蜜糖山楂。”云朵往他怀里钻来钻。 李珝想了想,“今儿是胭脂铺到新货的日子吧?” “呀,我倒是真的忘了!”云朵眼睛发亮。 李珝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没事,我记着呢!植吾,先去胭脂铺!” “好嘞!”植吾在外头应答。 云朵下车的时候,神情微微一怔,瞧着不远处那一溜被官军押走的人,各个镣铐加身,被街边的百姓围观议论着。 “那些是什么人?”云朵问。 李珝握紧她的手,“雍王府的人。” 闻言,云朵的面色变了变。 如果有一天靖王府遭逢大难,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第707章 脸呢? 看着云朵变了面色,李珝当下牵着她往胭脂铺走去,“别看了!” “他们会死吗?”云朵低低的问。 李珝顿住脚步,瞧着她略显无措的眼神,不由的心头一紧,“害怕吗?” “会轮到我们吗?”云朵又问。 这句,才是心里的恐惧。 她是被父兄和母妃捧在手里长大的公主,来和亲纯属自己的意愿,是为了兄长做点事情,哪儿经历过什么生死之事。 所以这会,她是有些懵,有些愣怔的。 “云儿。”李珝郑重其事的望着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先走。” 云朵抱住他胳膊,“为什么我要先走?” “回南疆,你能活。”李珝在她唇上亲了亲,“走,带你买胭脂去。” 知道他是刻意的转移话题,云朵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关于雍王府之事,还是交给朝廷自行处置吧! 刑部奉旨,全权督查此事。 连带着雍王妃的母家,御使大夫都被查察,全部羁押大牢,等待刑部查明之后,再上报帝王,一一发落。 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沈东湛奉旨追捕雍王李琛,锦衣卫悉数出动,集体出城。 薛宗越和林静夏,则悄悄的将周南送回来。 虽然薛宗越舍不得,毕竟有周南在,林静夏就得日日过来,没了周南这个借口,薛宗越还得另外找借口,着实是难得很。 “多谢两位!”沈东湛揖礼。 这是真心感谢,若不是薛宗越和林静夏,周南早就被雍王府的人找到了,并且必死无疑,哪儿还能活到现在? “客气了!”薛宗越拱手回礼,“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林大夫施以援手,救的周大人!眼下,命保住了,人也醒了,好好养伤便罢!” 沈东湛点点头,“好!” “医者以救人为己任,沈指挥使无需如此客气,只是……”林静夏抿唇,“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沈东湛知道她的意思,便行至一旁。 薛宗越皱眉,巴巴跟着。 见状,林静夏和沈东湛,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薛宗越:“……” “借一步说话是什么意思,薛公爷可明白?”林静夏问。 薛宗越往后退了一步。 林静夏的眉心,突突的跳,“再退!” 好吗,又一步。 “再退!”林静夏面色微沉。 薛宗越死皮赖脸的站在那里,死活不动弹,难不成林大夫瞧上了沈东湛? 看看沈东湛这副好皮囊,着实能迷死人,尤其是那些心思单纯的姑娘家,合着沈东湛的身份,更能让无知少女,泥潭深陷,难以自拔…… “唉!”沈东湛一声叹。 这点心思,傻子都瞧出来了,何况是沈东湛。 “公事!”林静夏咬着牙,“不是谈情说爱。” 薛宗越“哦”了一声,这才又往后退了两步,始终保持林静夏在自己的视线所及范围。 “沈指挥使,我其实就是想……冒昧的问一句,公子她……”林静夏也不知该怎么问。 沈东湛面色平静,“她没事,忠叔在她身边伺候着,你只管放心,东厂和锦衣卫双双瞒着这消息,你权当不知便罢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林静夏如释重负,“多谢!” 沈东湛转身就走。 让她不问,她便不问,只要公子没事就好,有李忠在侧,应该无大碍。 如此,林静夏便也放了心。 一回头,瞧着那偷摸着往前走的薛宗越,林静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弭无踪,紧了紧肩头的药箱,抬步就走。 “夏夏?”薛宗越屁颠颠的跟在后面,“夏夏,你等等我!” 林静夏没搭理他,出了沈府后门就回四时坊。 “夏夏?”薛宗越满脑子都在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跟在她身边,最好能日夜相处,这样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林静夏将药箱放下,“没病,出去!” “我……”薛宗越咬咬牙,“我有病!” 林静夏剜了他一眼,“信不信我用银针,扎断你下半截?” “我……”薛宗越瞧着边上,拿着扫把看热闹的伙计。 伙计:“??” 下一刻,手中扫把不翼而飞。 “以后这活,是我的!” 林静夏:“……” 伙计:“……” 脸呢?! 第708章 收拾残局 薛宗越始终是国公爷,林静夏再恼也无法赶他走,要不然这厮耍起无赖来,定然谁都扛不住,没法子,只能由着他胡闹罢了。 对此,薛宗越深感庆幸,好歹自己担着个国公爷的名头,在林静夏拒绝他的时候,还能垂死挣扎一下。 雍王李琛失踪,但是其手底下的奴才却是被抓了个干净,南明随着雍王府一道入了刑部,但是当夜送李琛上马车的南丰等人,却在闯出城门之后消失无踪。 乱葬岗,风声鹤唳。 即便是白日里,因着林木茂密,无半点光亮透出。 沈东湛瞧着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南丰等人,面无表情的立在边上,这帮人昨夜就被抓了,底下人熬不住大刑,说出了残存的明哨暗哨,其后是与李琛有关的……叛贼。 瞧着手中的名单,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 南丰熬了大刑,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份名单是底下的人招供的,心腹不心腹的,如此便能见着一二。 “沈东湛!”南丰咬牙切齿,浑身血淋淋的倒伏在那里,“雍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沈东湛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这话,留着下去说吧!” “沈东湛!”南丰瞧着不远处,正在挖坑的锦衣卫,“你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滥用私刑,擅自处决犯人,你就不怕皇上追问起来,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沈东湛瞧着他,“皇上已经下旨,追捕携带家奴私逃的雍王殿下,至于是生是死,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杀了我,东厂会查出来,呵……”南丰冷笑。 沈东湛睨一眼不远处的坑,“肯定不会在这里杀了你,那个坑也不是留给你的,你自然有你的好去处。” “沈东湛,雍王殿下是不是在你手里?”南丰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沈东湛的时候,骤然脊背发凉。 眼前这个生就俊美的男子,正平静至极的睨着他。 那种眼神,无波无澜无任何情绪,仿佛是一潭死水,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怵,不敢直视。 “杀!”沈东湛没有直接回答,一声令下,雍王府被抓的死士都已被杀。 这些人都是昨夜闯出城的死士,也就是说,他们亲眼看到,雍王和南丰上了靖王李珝的马车。 不过,当天夜里进了村子之后,南丰在门外就被迷晕了,至于后来雍王见到谁,落在了谁的手里,他是全然不知。 一觉醒来,南丰就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原以为是运气不好,是雍王丢下他跑了,如今听得沈东湛的口吻,他才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死士被杀,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里是乱葬岗,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就算是有所痕迹,所获也不敢是焦灰罢了! “殿下在你手里!”到了这会,南丰算是彻底明白了,沈东湛摆明了是要把雍王府斩尽杀绝,终其原因……是因为苏幕? 温守信说过,沈东湛拼死闯地宫,只为了救苏幕。 “你跟苏幕到底是什么关系?”南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人在临死前总想知道答案,让自己能死得痛快。 提到苏幕的时候,沈东湛的眼角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说明他对苏幕这个名字,何其重视。 连名都如此重视,何况是这个人! 如此,南丰便明白了,忽然笑得那样嘲讽,“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看中了一个阉人?真是可笑!滑天下之大稽!真是臭不要脸,无耻至极!” 沈东湛不屑与他解释,他跟苏幕之间的事情,无需跟任何人交代,尤其是这样的腌臜东西。 “带走!”沈东湛留了两人看着乱葬岗,拂袖转身。 悬崖边上。 暗卫押解着南丰朝着边上走去,到了这会南丰才算明白,沈东湛想干什么。 “你、你这是……”南丰面如死灰,“殿下他……” 沈东湛面无表情,“下去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何必多问?!” “沈东湛,你居然敢……”南丰眦目欲裂,却被狠狠的推下了悬崖。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雍王府的人,帮着五毒门助纣为虐,害死了那么多人,活该此报! 第709章 傻子,要不要? 南丰摔下去,必死无疑。 底下有暗卫盯着,不死也得死,没死就来第二回。 沈东湛立在崖边,瞧着脚下的悬崖断壁,“把尸体送回城,该怎么说,不需要我来教你吧?” 暗卫行礼,“是!” 南丰的尸体,移交到朝廷。 追捕过程中,免不得会有所损伤,好在死的是奴才,只不过南丰是雍王李琛的贴身随侍,他这一死,就意味着自此断了雍王李琛的消息。 李琛,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消息传回宫里,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子李璟和睿王李珏,少一个对手,可不是件高兴的事情吗? 不过,皇帝却是没那么高兴。 雍王李琛虽然有心皇位,可试问哪个皇子没有这份心思?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这皇帝之位就一个,可不得争破脑袋吗? 处理完了雍王府的余孽之后,沈东湛便去了苏幕那里。 这丫头是个倔强的,只要有一点力气,就会下床,绝对不会安安生生的躺在那里,事实诚然如此。 沈东湛过去的时候,苏幕正尝试着下床。 年修在外头煎药,李忠也不在院中,所以谁都没想到,苏幕会偷摸着下了床榻。 “又不乖?”沈东湛面色微沉,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苏幕心里一惊,有种被抓包的错觉,“你、你怎么又来了?” “路过。”沈东湛快速把人放在床榻上,“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偷摸着下床,不好好的静养,我就扒了你的皮。” 这话,是她经常说的,如今正好用来还给她。 苏幕眉心微蹙,“真是厉害死了,居然还要扒了我的皮?沈东湛,谁给你的胆子,你这是要造反啊?” “趁着沈夫人身子不舒服,赶紧占点便宜,免得沈夫人恢复了,拎着刀追我几条街,那可怎么好?”沈东湛含笑为她掖好被角,“不许下来,必须得养好伤。” 这一次,是真的伤得太重,也太吓人。 “知道了!”苏幕叹口气,“我只是躺不住而已,你也该知道的,我习惯了……” 沈东湛坐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以后,也得习惯。” 习惯他的照顾,习惯他在身边日子。 “知道了!”苏幕瞧着他,“对了,你说你顺路?” 沈东湛就知道,有些事瞒不住她,“顺路处置了雍王府的余孽,灭口罢了!” “昨夜的事情我听年修说了,是靖王帮着把人弄出来,你才能不留痕迹的得手。”苏幕定定的看着他,“这未免也太过冒险了,若是失手,你可知道下场如何?” 沈东湛勾唇,“栾胜不就是等着这一日吗?” “他是他,你是你!”苏幕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是火坑,还往下跳作甚?就算不杀雍王,也无碍于他的下场凄凉,你又何必为了我,亲自动手呢?” 沈东湛握紧她的手,“伤吾妻者,吾必亲手还之。” “傻子!”苏幕低头一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 这大好前途,一着不慎……怕是要赔在她身上了。 “那这傻子,你要不要?”沈东湛音色磁重,笑靥魅惑。 苏幕别开头,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不要能如何?这都守在床边了,敢不要吗?” “不要,也得要!”沈东湛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眸,“赖定你了,不许跑,不然打断你的腿!” 第710章 欺负单身狗 沈东湛知道,苏幕惯来在外跑,躺在床榻上自然是无聊,“逗你笑一笑,亦是极好,这两日宫内外忙,我怕是不能常常过来,你仔细伤口,先养好伤再回城。” 城内,腌臜事情多。 栾胜对外宣称,苏千户外派,若是回去,皇帝保不齐又得找人,毕竟东厂能信得过的就那么几个人,能给皇帝办实事的,还是那么几个人。 “我知道。”苏幕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当然明白沈东湛在担心什么。 在皇帝眼里,他们这些奴才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刀子罢了,身为主子,怎么可能在意刀子的死活? 刀子坏了,换一把便罢! “靖王府那边不会有事吗?”苏幕问。 沈东湛点点头,“靖王妃到底是南疆来的公主,饶是皇上心里有疑,实也不好真的追究。而当夜看到雍王上马车的,都已经被灭口,无凭无据,谁敢轻易污蔑靖王和靖王妃?”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她知道,李珝是沈东湛的好友,若不是冲着一层关系,素来不涉朝朝政的李珝,不会插手此事。 沈东湛给她倒了杯水,“按时吃药,好好养伤,不许再那些事。等城内安然无恙,你再回来!” “这话,你都说了八百回了。”苏幕有些嫌弃,“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嘴碎?” 沈东湛瞧着她,仿佛怎么都瞧不够,“没办法,总有人不听话,我这攒了十几二十多年的唠叨,可不得都派上用场吗?” “敢情都倒我身上了?”她白了他一眼。 沈东湛往她跟前凑了凑,神色魅惑的望她,嗓音低低沉沉的,何其蛊惑人心,“攒了这么多年,都倒你身上了,还嫌不够?” 苏幕刚要辩他两句,忽然神情一顿,转而红了耳根,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滚!” “遵命,沈夫人!”这厮笑呵呵的起身,“不许起身,好好休息!” 苏幕哭笑不得,“知道了,沈指挥使!” 一个大男人,哪儿这么啰嗦? 年修在外行礼,“沈指挥使。” “好好照顾她!”沈东湛拾阶而下,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年修一眼,“听说禹城那边有动静,睿王被囚,惠国公怕是坐不住了,想来是要进京的,具体的有待消息,若是东厂有这方面的消息,及时通知我。” 年修颔首,“是!” 禹城? 睿王…… 想来也是,睿王和柔妃被囚,一心要扶睿王上位的禹城柳家,可不得着急吗?只不过,惠国公远在禹城这么多年,势力亦全在禹城,即便跑到了殷都又能如何呢? 年修想着,沈指挥使似乎也没怎么上心,想必只是这么一说,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既然是睿王府那边的,留心无大错! 城内。 锦衣卫全体出动,东厂亦没闲着,连带着刑部也跟着忙碌起来。 叶寄北插着腰,站在李珝夫妇身侧,“这大街上的,你两能不能不腻歪?我这连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很煎熬的!” “有本事自个找去!”李珝轻嗤,满脸鄙夷的打量着他,“见不惯,把眼睛闭上!” 叶寄北咬着牙,“见色忘友!” “多谢夸奖!”云朵探头,笑呵呵的回答。 叶寄北:“……” 瞧着某人哼哧哼哧的别开头,李珝含笑望着云朵,小夫妻二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甜腻腻。 “东湛兄!”叶寄北仿佛瞧见了救星。 沈东湛刚过来,人都还没站稳,叶寄北就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身子一撇,叶寄北就抱在了柱子上,瞬时一腔热情消弭殆尽,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没爱了! “发什么疯?”沈东湛身段颀长,脊背挺得笔直,一副生人勿近之态,“好好做人。” 叶寄北一声长叹,瞧着这一个两个,何其春风得意,自个却还是孤家寡人的,“你们这是摆明了欺负我!” “听说你家老祖宗,给你挑了个,说是……”还不等沈东湛说完,叶寄北一溜烟就进了茶馆。 李珝皱眉,“这是怎么了?” 第711章 我觉得他没那么虚弱 “回头你自己问问!”沈东湛缓步进门。 李珝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同样一脸迷茫的云朵,“走吧!” 这茶楼位置最为偏僻,李珝回来的时候,三人便都是在这儿碰头,掌柜和伙计早就习以为常,很是自然将众人领到既定的雅间里。 房门关上,李珝瞧着扒在窗口往外看的叶寄北,“你干什么呢?” “我看看,不成吗?”叶寄北哼哼两声,温吞的坐定。 瞧着他这副样子,李珝更是满脸不解,“你玩什么呢?” “叶家老祖宗,要给他定亲,若不是出了雍王府的事儿,让老祖宗耽搁了,只怕这会是要去求亲了吧!”沈东湛悠悠开口。 李珝顿时来了兴致,“求亲?谁家的姑娘?” “工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沈东湛说。 叶寄北当即哼哼两声,“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我是不会娶她的。” “小女儿?”李珝没见过工部尚书家的小女儿,不由的多嘴问一句,“貌相如何?品性如何?年芳几何?” 叶寄北白了沈东湛一眼,以眼神告诫他,什么都不许说! “这问题,要问他自己!”沈东湛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何况这种事还是要两厢情愿才好,所以他便也没有多说。 云朵剥着桌案上的嫩花生,笑盈盈的瞧着他们,“还没有定下来,就不算数,何况那姑娘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叶兄弟都不着急,你这般瞎起劲作甚?” “叶家老祖宗,盯着寄北兄那么多年,到底还是要下手了。”李珝笑了笑。 伙计进来奉茶,将瓜子点心放下,便快速退了出去。 植吾和叶寄北的奴才,在外头候着,自然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 “言归正传。”叶寄北瞧着外头,“这街上可愈发热闹了。” 李珝正了正颜色,“雍王府已经被查封,一干人等悉数被抓,曾经风光无限,顷刻间成了断壁残垣。连王妃的母家都没有逃脱厄运,听说东厂已经把御使大夫家都搜了个遍,搜出了一些证据!” 所谓的谋反证据,到底是否实属,恐怕只有让栾胜心里清楚。 皇帝要谁死,谁就得死,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 “雍王府没了就没了,宫里还两位呢!”叶寄北瞧着沈东湛,“你应该很清楚,要发生何事了吧?嗯?” 沈东湛端着杯盏,惬意饮茶,“惠国公的事情,刑部也知道了?” “我爹下朝之后与我说,惠国公的折子,今儿早朝的时候已经递上去了。”叶寄北仔细的剥着嫩花生,冷不丁瞧见云朵将剥好的花生仁,往李珝嘴里送,顿时觉得手里的花生不香了。 随手一丢,嫩花生在桌案上咕噜噜的滚了两圈。 “惠国公是睿王的亲外祖,是柔妃娘娘的父亲,想来是冲着睿王来的。”李珝与云朵解释。 云朵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睿王被禁足,若没有法子解救,这皇子之中,便仅剩下太子一人独大。”沈东湛幽幽启唇,“也就是说,太子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成了最后的赢家。” 叶寄北点点头,“如果睿王不出来,就真的没机会了!” 雅间内,忽然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睿王如果出来,意味着什么? 可是太子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躺赢,都只是蓄意为之,蓄谋已久而已。 “睿王一出来,又得闹腾。”沈东湛目色沉沉,“争权夺势,原就没有停歇的时候,尤其是现在,皇上的身子愈发的不大好了。” 闻言,云朵却忽然笑了,“我觉得皇上没那么虚弱。” 三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她,各自皱眉,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都这样瞧着我作甚,我说真的。”云朵剥着嫩花生,美滋滋的塞进嘴里嚼着,“皇上虽然瞧着身子虚弱,面色惨白,可我觉得……” 第712章 难道我真的瞧错了? “你又不懂医术,何来这样的感觉?”李珝觉得诧异,对于这件事,他着实不敢苟同,“可不敢随便开玩笑。” 若是误导了沈东湛或者叶寄北,那还得了? 李珝虽然不涉朝廷之事,但也清楚,生死一念间是什么意思,任何的错误判断,都会陷沈东湛和锦衣卫,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我是不会医术,可我幼时身子不好,是跟在巫医才长大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云朵一脸鄙夷的瞧这三个大男人,“巫医怎么给人瞧病的,我都知道!” 李珝问,“巫医给人瞧病,你干什么呢?” “我?”云朵眨了眨眼睛,“我彼时年纪小,光顾着吃了,早知道……我就学个一招半式的,这会也能闪瞎你们的眼。” 李珝摇摇头,剥了嫩花生往她嘴里塞,“这样挺好,吃吃喝喝,无忧无虑,学那些个作甚?还是别学了!” 学会了,保不齐要闯什么祸,便这么吃吃喝喝,闯祸也容易收拾。 “你还没说到正题上。”沈东湛音色沉沉。 云朵点点头,“若是寻常的病症,你们的太医应该可以瞧出来,唯有一种,我想……你们中原人可能没见过。” “什么东西?”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 云朵笑问,“我知道,你们都听说过蛊毒,也许你们中原也有,但你们见过南疆的蛊毒吗?尤其是,丝蛊!我瞧着你们皇帝的脸色灰败,可一点都没有你们说的那种,将死之态,所以是不是他做了点什么呢?” “丝蛊?”叶寄北直挠额头,“什么跟什么嘛?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云朵笑道,“孤陋寡闻了吧?南疆独有的好东西,一般人还得不到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珝也诧异,脑子一片浆糊,完全没明白自家媳妇在说什么?什么好东西? 生病,还能生出好东西来? “这东西,不是谁都能用的,要用一母同胞的手足性命,来维系自己的性命。就是你们说的,以命换命!”云朵继续剥着嫩花生,美滋滋的吃着,“像你们这些,都没机会用上。” 原本三人还听得津津有味,最后那一句说出来,叶寄北率先看了看沈东湛和李珝。 “我和靖王是没机会了,他还有!”叶寄北指了指沈东湛,“华云洲还有位齐小公子呢!” 云朵一愣,“哦,那你能用上!” 沈东湛:“……” “一定要一母同胞,才能心血相融,以命养命,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一方身子不济,以另一方分半条命为代价的。”云朵说完这话,自个都犹豫了一下,“皇帝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吗?” 李珝迟疑,叶寄北犹豫。 “你们为何都不说话?”云朵有些心慌,“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她就是这么一介绍而已,也没说皇帝一定是中了丝蛊! “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会瞧病,只是见过人家以命养命,瞧着皇帝有点像是、是那种情况,如果我说得不对,你们就当我胡说好了!”云朵讪讪的闭了嘴。 李珝率先回过神来,“我没听说,父皇有什么同胞兄弟。” “帝为七子,其母唯一,没听过什么同胞兄弟的存在!”沈东湛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知道一些宫闱之事的。 皇帝有手足兄弟,但都不是一母所生。 同父异母,乃是皇子常态。 如同现在的雍王、睿王和太子,皆各有各娘。 “难道是双生子?”叶寄北低低的开口。 沈东湛摇头,“绝无可能。” “为什么?”云朵不解。 双生子,原也是正常不过,为何如此决断? “因为皇室不允。”这点,李珝还是知道的,“皇家是不允许双生子存在的,两子出,一子生,一子死。否则,会被剥夺继承皇位的权力,这辈子都无缘于帝王之位!” 叶寄北若有所思的点头,“也就是说,如果皇帝有双生子,肯定不可能登上皇位。” “是这个意思。”李珝叹口气。 云朵托腮,“难道我真的瞧错了?想错了?” 第713章 骨子里的劣根性,不改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是不是瞧错了,没人知道,毕竟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他们这帮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估计这事,有一人肯定知道。”叶寄北神神秘秘的开口。 不用他说,沈东湛也知道叶寄北指的是谁。 “栾胜?”李珝脱口而出。 叶寄北点点头,“这老阉狗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皇上有什么异常,有什么秘密,他应该都是最清楚的。诶诶诶,你们说,皇上对他如此信任,会不会也是因为,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的缘故?毕竟是阉人,没有机会登上皇位,所以皇帝也没那么防着他!” 众人皆沉默。 “云儿,如果中了丝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特别的症状,可以瞧出来?”李珝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云朵清楚他的意思,抿着唇摇头,“我不是巫医,只能瞧着像,但要证实……确也没法子,要不然我修书一封回南疆,让我兄长找巫医问问?” “可以!”李珝连连点头,“这事就交给你。” 沈东湛瞧着这二人,“宫里的事,交给我!” “嗯!”李珝颔首。 稍瞬,各自回家。 沈东湛进了宫,没成想居然撞上了,刚从皇帝寝殿里退出来的刑部尚书。 “叶大人!”沈东湛揖礼。 叶尚书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赶紧上前,“沈指挥使这是刚从宫外回来?” “是!”沈东湛如实回答,“与寄北兄叙旧了一会。” 叶尚书点点头,“长话短说,就在不久之前,栾胜交给皇上一份名单,上面都是雍王府的人,所交代的有关于跟雍王合谋的人。但是本官细看了一番,分明都是东厂为了铲除异己,所列出来的清剿名单。” “什么?”沈东湛面色陡沉。 叶尚书叹口气,“事关重大,本官一时间也有些心颤。皇上说,按照名单缉捕,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是照着这样下去,只怕诸多冤狱,到时候满天下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名单呢?”沈东湛问。 叶尚书忙道,“还在皇上手里,皇上传召本官进宫,明面上是责问进展,实际上是在试探,若一下子铲除这么多的朝中大臣,会否引起动荡?彼时栾胜在场,本官不敢轻易进谏言,只能打了马虎眼,说是雍王府余孽之事,兹事体大,望皇上三思!” “我知道了。”沈东湛点点头。 叶尚书叹口气,“本官是怕,皇上真的下定决心,按照名单杀人,到时候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栾胜铲除异己,一人独大!皇上身子不好,宫内宫外宦官专权,实乃天下之大幸!” 古往今来,阉人误国之事,不在少数。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哦对了,还有一桩事,惠国公进宫献宝,大概已经在路上。”叶尚书忙道,“这睿王殿下和柔妃,许是很快就会复宠,彼时可有得闹,沈指挥使务必小心。” 沈东湛揖礼,“多谢叶尚书提醒,只是……献什么宝?” “不知!”叶尚书摇头,“惠国公的折子上只写着献宝,皇上为此还颇为高兴。” 具体的谁也不晓得,多半是另有密折呈递皇帝! “好!”沈东湛点点头。 叶尚书抬步就走,他是外臣,自然不敢在宫里逗留太久,免得生出事端。 目送叶尚书离去的背影,沈东湛心下微沉。 栾胜对于摄权之事,从不停歇,如今雍王府被查抄,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一份名单不知要杀多少人,造多少冤狱。 原以为苏幕的出现,会让他有所醒悟,行为处事,好歹收敛点,为苏幕留条退路,又或者是给苏幕积点福报。 如今看来,骨子里的东西是一种本能,很难改变…… 回过神来,沈东湛幽幽的叹了口气,面色微沉的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亲随,“过来!” 亲随当即上前,“爷?” “去查一下,惠国公到底要献什么宝?”沈东湛低声吩咐,“不许打草惊蛇。” 亲随颔首,“明白!” 事罢,沈东湛疾步朝着皇帝的寝殿走去。 稍瞬,恰栾胜从寝殿里出来,两个男人便打了个照面…… 第714章 最毒妇人心 原该是最亲密的人,可这会两人就像是两只刺猬,一撞上便是剑拔弩张的,竖起了浑身的刺。 沈东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栾胜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沈指挥使脸色不大好。”栾胜皮笑肉不笑,“是没抓住雍王?还是后院失火了?” 沈东湛轻呵,“恐怕,让栾督主失望了。” “是吗?”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就这么目光凉薄的睨着他,“沈指挥使是来觐见皇上的吧?很不巧,皇上歇息了,谁也不见!” 沈东湛瞧着他不甚得意的样子,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栾督主可曾想过,什么叫业报?” 闻言,栾胜陡然沉眸,身上杀气瞬起。 “沈东湛,你有这功夫跟杂家在这里斗嘴皮子,还不如顾好你自己,先找到雍王的……”栾胜凑近了,音色低弱的开口,“尸体!” 沈东湛脊背挺得笔直,“栾胜,积点德吧!” 栾胜刚迈开步子,却因为沈东湛这句话,骤然顿住了脚步。 “人活一世,争权夺利到了最后,不还是枯骨一副?”沈东湛侧过脸看他,“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你给予之前,不如先问问她……要还是不要?” 栾胜剜了他一眼,当即拂袖而去。 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栾胜疾步离去的背影,面色愈沉。自以为是的对一人好,只是感动了自己,恶心了他人罢了! “爷?”底下人轻唤。 沈东湛回过神来,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眯起眸子,瞧着高高的宫墙。 好半晌,沈东湛才离开寝殿。 “爷,要去哪?”底下人不解。 这条路既不是去偏殿休息的,也不是出宫的,瞧着好像是去天牢? 南丰虽然死了,可南明和雍王妃都还活着呢! 此刻的南明,受尽了酷刑。 不过,雍王妃还算可行,毕竟是皇帝的儿媳妇,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敢轻易的动她,尤其是听说,雍王妃此刻还怀着两个月的身孕。 见着沈东湛,雍王妃眸光猩红,死死的抓住了木栅栏,“锦衣卫!” “雍王妃不必如此看我,抓你的是东厂,不是锦衣卫。”沈东湛瞧着她,“如果真的要论就起来,你该恨的,应该是雍王的野心,与人无尤。” 雍王妃咬牙切齿,“野心?沈东湛,你不妨去问问,诸多皇子哪个没有野心?生为皇家之子,谁不想当皇帝?” “名单是你给的?”沈东湛忽然问。 雍王妃显然一怔,转而笑了,“怎么,怕了?倒也是,名单上列了好多朝廷命官,若是挨个斩杀过去,只怕沈指挥使的刀子也不够快!” “你才是真正的助纣为虐。”沈东湛眯起眸子看她。 雍王妃低眉,眸子微转,想起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沈东湛,你是不是想知道,名单上都有谁?嗯?” “你知道,名单会交付刑部,你也清楚,叶家与我的关系。”沈东湛神色清冷的睨着她,“所以你是故意的?” 雍王妃抚着自己的小腹,“我知道,栾胜肯定不会放过整个雍王府的人,我也清楚殿下此番是九死一生,我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为腹中的孩子打算。” “让我保你?”沈东湛望着她。 雍王妃目色沉沉,“名单不只是存于纸上,还在我的脑子里。沈东湛,名单上也有你熟识的人,有些甚至于跟齐侯府关系匪浅,你忍心看着他们死吗?” “不忍心,又如何?”沈东湛问,“你以为你能威胁我?” 雍王妃嗤笑,“名单给出去之后,栾胜肯定会添油加醋,皇帝嗜杀而疑心病重,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那些人都会跟着一起死!有这么多人给雍王府陪葬,我也不亏。” “最毒妇人心,不过如此。”沈东湛目色沉沉。 雍王妃咬着牙,“这是殿下留给我的,最后的护身符,我自然要好生用起来,沈东湛,你到底答不答应?” 第715章 看谁给谁挖坑? “齐侯府的人,如果被一同牵连在内,不知道沈指挥使,能不能置身事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呢?”雍王妃其实心里也忐忑,尤其是眼前的沈东湛,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吃不准他会不会答应? “名单已经在皇上手中,你当我不知吗?”沈东湛往后退了一步,“雍王妃这是拽着一个护身符,就做了双面功,真是了不得!” 雍王妃眉心陡蹙,眸色惊惧,“你……” “锦衣卫与东厂交手多年,栾胜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沈东湛看傻子一般看着她,“看你无任何损伤,便可知栾胜不曾让人对你动过刑。你既没有受刑,为何拿出名单?显然,是一场交易!” 雍王妃唇瓣紧抿,面色惨白。 “跟栾胜交易,你怎么死都不知道!”沈东湛轻呵,“雍王妃,还是守着你的名单,在这大牢里等着栾胜释你吧!” 语罢,沈东湛转身就走,仿佛是已经确定,雍王妃不会告诉他实话。 眼见着沈东湛真的要走了,雍王妃瞬时慌了神,“沈东湛!沈东湛你回来,你给我站住!” 沈东湛顿住脚步,但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只是幽幽的侧过身,清隽无双的面上,漾开清晰的凉薄之色,薄唇微抿,何其嘲冷不屑。 “我把名单写出来给你,你可否能护我母子周全,余生不求荣华富贵,惟愿安康喜乐。”雍王妃音色哽咽,“我求你了!身为母亲,只想护住孩儿周全,别无他愿!” 她说得情深意切,眸中含泪,眼巴巴的盯着沈东湛。 “沈指挥使不似无情之人,我所做一切,也只是为了保住自身和孩子罢了!”雍王妃垂眸,瞬时落下泪来,“名单我虽然交出去了,为的是免受刑罚,可我也知道如果说了实话,我必死无疑,所以名单上的名字并不完全属实……” 沈东湛眸色冷厉,“你可知道,你一份莫须有的名单,会让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皇上多疑嗜杀,只要名单一出,大家都得死!”雍王妃深吸一口气,“但如果我反悔的话,以皇上多疑的性子,这份名单的真实性就会出问题……” 到了那时候,皇帝也不会贸贸然按照名单杀人。 生与死,只在雍王妃的唇齿间。 “沈东湛。”雍王妃望着他,“名单是送到了皇上那里,但能否让皇上生出疑心,不让栾胜得逞,就看沈指挥使,能不能退一步了!” 沈东湛看着她,仍是没有言语,他原就话不多,唯有对着苏幕才有说不完的话。 “沈东湛!”雍王妃急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名单上有多少人。”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缓步走到了牢门外,“我会让底下人,保你周全。” 闻言,雍王妃瞬时哭出声来。 瞧着她掩面痛哭的样子,沈东湛微眯起眸子,转身就走。 出了天牢,沈东湛在宫道上站了许久,以至于身边跟着的人,都看得心惊胆战的,不知道自家爷这是怎么了? “爷,您没事吧?”底下人上前,低低的问。 沈东湛扬起头,瞧着灰蒙蒙的天色,面上漾开一丝微凉,“你说,人心为何如此凉薄?浸在骨子里的冷漠,就真的没办法改变吗?明知有业障,也要握大权?手段不吝啬,杀人不眨眼。” “爷,本能是改不了的。”底下人回答。 沈东湛回过神来,一言不发的抬步就走。 夜色沉沉。 一道暗影,快速窜入了皇宫,身如闪电,轻如飞燕。 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御书房,其后窜入了后窗,没入了黑暗中。 御书房内,黑漆漆一片。 暗影在御书房内不断的翻找,似乎是在找什么? 须臾,他顿住。 一份东西,夹在折子里。 暗影快速将东西取出,二话不说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然则,还不等他转身,外头骤然响起了刺耳的甲胄声、脚步声,以及刀剑齐出之音…… 第716章 新姜和老姜 栾胜立在火光中,奈风站在其身侧,手一挥,众蕃子便快速包围了整个御书房,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不可能飞出去。 “出来吧!”奈风低喝。 御书房内,一片漆黑。 御书房外,火光摇曳。 明暗对比,何其鲜明。 “再不出来,就要放箭了!”奈风又道。 内里,还是没有动静。 “进去!”奈风低喝。 蕃子当下要往御书房冲,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刚被踹开,便有大批的锦衣卫,从四面八方纷涌而至,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东厂等人团团围住。 这叫什么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东湛?”栾胜目色陡沉,瞧着人群后面,慢慢悠悠走出来的俊俏男儿。 栾胜很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的确是沈东湛本人。 那么,御书房内的人,又会是谁呢?要知道,盗窃名单这么大的事情,沈东湛不会假手于人,这里面…… “不好意思,要跟栾督主抢功了!”沈东湛立在火光中,眸光邪冷的盯着他,“里面的刺客,归我了!” 栾胜站在那里,面上略微的讶异之色,逐渐转为了冷戾,“凭什么?” 今儿他在这里,看沈东湛如何与他抢人?! “就凭……”沈东湛勾唇,“皇上口谕!” 栾胜眉眼陡沉,“假传皇上口谕,仔细吃不了兜着走!” “等我把人抓住,带到了皇上跟前,栾督主不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假传圣旨?”沈东湛目光沉沉的望着敞开的御书房大门。 刹那间,沈东湛身形一动,直扑御书房而去。 “沈东湛!”栾胜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原本以为,里面是沈东湛。 如今瞧着,可能内里有诈。 栾胜不知道,沈东湛在玩什么花样,但他知道,肯定不能让沈东湛得逞,这御书房内,肯定还有什么秘密,他一定要先沈东湛一步进去看看。 是以,沈东湛纵身而起的时候,栾胜率先闯了进去。 御书房内,安静如斯。 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活口…… 栾胜骤然回眸,瞧着慢悠悠迈步进门的沈东湛,“是你!” “我可什么都没做,人都在外头围着,要跑也跑不了这么快。”沈东湛怀中抱剑,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高喊了一声,“来人,追!” 外头是齐展展的应声。 “沈东湛!”栾胜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四周,黑压压的御书房内,哪儿还有人影,“皇上跟前,看你如何交代!” 沈东湛挑眉,“那就拭目以待。” 栾胜拂袖而去。 其实人没走,就在后窗位置待着呢! 锦衣卫冲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退开了东厂的蕃子,控制住了后窗位置,这才有了逃出生天的一幕,方才沈东湛与栾胜言语对峙,也不过是在争取时间罢了。 栾胜一走,沈东湛也跟着离开御书房,领着人离开。 满宫里,火光摇曳。 栾胜站在暗处,瞧着扬长而去的锦衣卫等人,转头瞥了奈风一眼。 “督主放心,跑不了!”奈风躬身行礼。 栾胜低哼两声,眉眼间凝着浓郁不散的阴冷之色,“黄口小儿,也敢与杂家较量,此番不让他长长教训,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成王败寇,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奈风垂着眉眼,沈东湛输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万一要付出什么代价,怕就怕到时候,苏千户不答应…… 当然,这话奈风可不敢宣之于口。 他敢保证,自己一说出来,督主肯定会拍碎他的脑瓜子。 栾胜哪儿都没去,就在马车里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外头便响起了蕃子的声音。 “督主,找到了!”蕃子低声开口,“人已经进了柔妃宫中。” 栾胜冷不丁掀开了车窗帘子,“柔妃?” “是!”蕃子回答,“确确实实是进去了,奴才亲眼所见。” 这下子,栾胜有点懵了。 怎么会是柔妃宫中? 第717章 扒姜皮1 “督主,会不会有诈?”奈风这会不敢肯定,到底谁才是最后的捕猎人,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在得知沈东湛调人的时候,就做好了放人的准备,然后紧随其后,一网打尽。 可现在看来,这一网打尽有点不太现实。 御书房里逃出来的暗卫,没有出宫,也没有把东西交给沈东湛,相反的……居然去了柔妃宫中?这突如其来的一拐弯,直接把奈风给打蒙了。 所以,谁才是最后的猎手? 谁才是,跳坑的人? “人呢?”栾胜冷问。 蕃子忙道,“进了柔妃宫中就没有出来。” “走!”栾胜倒要看看,这帮人在玩什么花样? 虽然柔妃失了宠,这会被囿于宫中,但她毕竟是皇帝宠爱了多年的后妃,于这后宫之中有着无人可比的地位。 乍见着栾胜进来,柔妃目光冷冽,“栾胜,你想干什么?” “柔妃娘娘!”栾胜行礼,“您莫要误会,只是这宫里闹了贼,有人看到这贼进了您的宫里,所以奴才来抓贼,娘娘莫要紧张,莫往心里去。” 柔妃冷笑,“抓贼?你想抓的,是本宫吧!” “奴才不敢!”栾胜皮笑肉不笑,“娘娘多虑了!” 柔妃端着架子站在台阶上,冷眼瞧着院子里站着的东厂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栾胜的身上,“一个毛贼,犯得着你栾胜亲自去抓?你当本宫是傻子,随你糊弄?” “娘娘莫不是真的藏了什么毛贼在宫里?”栾胜阴测测的睨着她,“以至于诸多阻挠,生怕咱们真的搜出点什么?” 柔妃低喝,“放肆!栾胜,你真以为本宫禁足在此,便是拿你没办法?你是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下贱的奴才!” 冲着这句话,奈风便觉得,自家督主怕是要生气了。 栾胜争权夺势那么多年,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不想再被人践踏,不想再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是贱奴才。 皇帝尚且对他和颜悦色,多留几分颜面,何况是后宫众人。 眼下这柔妃字字句句,都戳中了栾胜的心头,仿佛历历过往都浮现眼前,把那些不堪的、腌臜的东西,都从脑子里揪了出来。 一瞬间的功夫,栾胜就变了脸色,“搜!” “栾胜!”柔妃厉喝,“你敢!” 栾胜站在那里,东厂的奴才只听他的,自然不会在意柔妃的大呼小叫。 蕃子快速涌入,分散开来,四下搜索。 在后殿位置找到了一名黑衣人,当场被奈风摁住,捆绑着押解出来。 柔妃瞬时变了脸色,一时间百口莫辩。 “娘娘,您觉得这个理由……够不够搜宫啊?”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嗓音里透着冷冽的寒戾,仿佛利刃一般,轻轻刮过柔妃周身。 刹那间,柔妃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然,柔妃娘娘也可以解释,这是个误会。至于信或者不信,就看皇上的意思了!”栾胜瞧着被摁住的黑衣人,是张生面孔,倒是不曾见过,也不知是沈东湛的人,还是睿王府的人? 柔妃浑身微颤,面色发白,唇瓣抖了抖,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解释? 到了这会,什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奈风将一样东西递上,“督主,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柔妃娘娘,得罪了!”栾胜睨了一眼奈风手里的东西,冷冷的低哼着,“看好这里,不许放走一人,至于这狗奴才……带走!” 语罢,栾胜拂袖而去。 柔妃脚一软,登时瘫坐在台阶上。 如果不是底下的奴婢搀了一把,只怕她已经滚下台阶,一颗心砰砰乱跳,脑子里一片空白,事实上她自个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就、就成了这样? “娘娘,东厂似是有备而来,咱是不是被人设计了?” 底下人一句话,让柔妃骇然僵在当场,目瞪口呆。 第718章 扒姜皮2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栾胜带着人,出了柔妃宫中,眼见着是抓住了黑衣人,可一时半会的,栾胜竟也吃不准,沈东湛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诸多事情联系起来,竟也没个头绪,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督主,您说咱们本来要抓的,是沈东湛的把柄,怎么最后抓进了柔妃娘娘的宫里?”连栾胜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奈风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这兜兜转转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栾胜眯了眯眸子,心里揣摩着,如果自己是沈东湛,在得知名单存在的时候,应该要怎么做?直接去偷,很容易被抓住,那么肯定要设局毁了这份名单。 那么这个局,又该怎么设呢? 雍王妃怀着身子,已然答应与他合作,自然不敢生出二心,否则即便是皇帝的儿媳妇,即便腹中还怀着皇家血脉,也难逃一死。 “只要雍王妃那一关不出问题……”栾胜这话还没说完,侍卫统领便已经领着人,疾步朝着他们行来。 栾胜心头一窒,紧了紧手中佛串子。 “栾督主!”侍卫统领行礼,“皇上召见。” 栾胜沉着脸,一言不发。 寝殿。 栾胜进去的时候,沈东湛已经在里面候着。 烛光中,少年人眉眼清隽,眼底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冷色,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瞧着栾胜,镇定从容之态,与他这般年岁极为不符。 “奴才叩见皇上!”栾胜行礼。 皇帝虚虚的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立在一旁说话。 “谢皇上!”栾胜起身,转头瞥了沈东湛一眼,“奴才惶恐,不知道皇上召见奴才所为何事?” 皇帝瞧了沈东湛一眼,“你来说!” “是!”沈东湛行礼,转而面不改色的望着栾胜,“在御书房门前的时候,我就跟栾督主说过,锦衣卫是奉了皇上口谕行事,没成想栾督主竟是半点不信。当然,是真的不信还是假意不信,只有栾督主自己心里清楚。” 栾胜目光狠戾,如刃般剜了他一眼。 “御书房里的……是锦衣卫的人,奉皇上之命,特意走一圈,为的是试探睿王和柔妃娘娘,是否与宫外的某些人,有所联络。”沈东湛继续道,“没想到,事儿还没办成,栾督主就闯进了柔妃娘娘宫中,直接把人给摁住了!” 说到这儿,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倒是可惜了这盘好棋,还没开始就让栾督主给搅合了,眼下惊动了柔妃,想要再试探,已是不能。来日惠国公进了殷都,那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听得这话,栾胜大惊失色,当下跪地磕头,“奴才该死,不知这是皇上的局,请皇上明鉴,奴才只是想保护皇上,免刺客惊扰圣驾,实非有意破坏了皇上的计划,请皇上恕罪!” “那封假的名单,是栾督主所写,如今人已经被摁住,想必名单也物归原主了。”沈东湛在旁边,悠悠的开口,“没能告诉栾督主,以至于让你白忙活一场,还望栾督主莫要介意!” 皇帝一声叹,“不知者不怪,起来说话!” “是!”栾胜面色发白的起身,阴测测的睨着沈东湛,“沈指挥使言重了,都是为君分忧,为皇上尽忠,何来的介意之说?左不过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宫里真的进了贼人。” 说到这儿,栾胜行礼,“奴才还以为是雍王余孽,犹恐惊了皇上,如今见着皇上安好,一切都只是棋局罢了,奴才总算可以放心了。吾皇万岁,天佑我皇!” “惠国公的事情,交给沈爱卿去办,栾胜啊……”皇帝嘴上说着不怪罪,可这面色却是极为不悦的,连说话的口吻都透着一股子冷意,“想来你近来太累,又是雍王府又是抓刺客的,着实是费力费神,该好好休息了!” 栾胜躬身在侧,皇帝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如何?明知皇帝生气了,岂敢再火上浇油,只能哑巴吃黄连,恭敬的道一句,“奴才……遵旨!” 沈东湛望着他,挑了一下眉梢,都说了是奉皇上口谕行事,谁让他不信…… 第719章 督主咔 沈东湛安然无恙的走出了皇帝的寝殿,顺带光明正大的把东厂抓住的“刺客”带走,奈风就这么干看着,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连自家督主都吃了瘪,谁还敢造次? “沈东湛!”栾胜立在那里,手一挥,奈风领着人退下,不敢轻易靠近。 火光摇曳,原该黑漆漆的宫道,此刻被火光照亮,满目皆是斑驳的光影。 “栾督主还有何指教?”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那封假的名单,不都还给你了吗?” 栾胜缓步行至沈东湛面前,“你知道名单是假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雍王妃的话?”沈东湛轻嗤,“她装得很像,不知道的,也许真的会动了恻隐之心。” 只可惜,装得再像也没用。 “沈指挥使可真是薄情之人。”栾胜阴测测的睨着他。 沈东湛仿佛被他逗笑了,“栾督主不做男人太久,大抵是不知道,男人的柔情要用在该用的人身上,且只用于一人,若随随便便对人上心,会伤了真正的心上人。” “你!”栾胜眦目。 最恨的,就是提这一茬。 “我的心思不在雍王妃身上,饶是她哭断肠,又与我何干?纵使红颜倾城面,不及某某轻一笑,这道理说来简单,也不知道栾督主是否明白?”沈东湛勾唇冷笑,“栾督主若是没别的事,沈某告辞了!” 栾胜眯起眸子,目光如刃一般剜过他的面颊,“你的目的压根不是试探睿王母子,是在离间杂家与皇上,你让皇上亲眼看到了,杂家有意要至睿王母子于死地,为的就是扶持东宫太子!” “太子本就是储君,我这么做,有必要吗?”沈东湛满是嫌弃的瞧着他,“栾督主莫要疑心太重,这原就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当臣子的,不就是效忠皇上,为皇上分忧吗?” 这话,可是在皇帝跟前说过的。 “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样的!”栾胜面色铁青。 沈东湛皮厚,倒也坦然接受,“多谢栾督主夸赞,时辰不早了,折腾了大半夜,也该回去休息了,告辞!” 这一回,栾胜没有拦着。 还能拦着吗? 这小子一折腾,闹得满宫风雨,临了还害得他被皇帝一顿训斥,更要紧的是,让皇帝生出了猜忌之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督主?”奈风上前。 栾胜一掌拍碎了边上的石柱,足见气愤至极,“好你个沈东湛,好样的,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沈丘的儿子,狐狸窝里出来的小东西!” 音落,栾胜拂袖而去,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 “督主,现在去哪?”瞧着栾胜此行的方向,既不像是回提督府,也不像是去天牢,倒像是要出城,奈风这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栾胜没让多少人跟着,只允了亲随和奈风一道,驱着马车往城外去。 出了城门,奈风便明白了,自家督主是想干什么。 敢情,这是要去接苏千户回城? 果不其然,奈风一猜一个准。 年修着急忙慌的跑进了门,“爷,督主在来的路上。” “来了?”苏幕眉心微蹙,“这大晚上的,他来干什么?” 年修呼吸微促,“探子说,今儿夜里沈指挥使摆了督主一道,让督主颜面尽失,奴才寻思着,是不是因为在沈指挥使那里吃了瘪,所以来您这儿讨点便宜,给您点气受?” “摆了他一道?”苏幕忽然笑出声来。 年修急了,“爷,别笑了,督主快到了!” “估计不是来给我气受,是想接我回城的。”苏幕勉力撑坐起来,捂着生疼的伤处,“他是想断了我与沈东湛之间的联系,借此来惩罚沈东湛。” 年修愣了愣,“要不,咱跑吧?” “要去哪?”李忠从外头进来,“伤还没好呢,跑哪儿去?沈指挥使可是千交代,万交代,千万不能下床,得好好的养着呢!” 年修咂吧一声,“督主来了,要……咔擦!” 李忠:“??” 什么叫,咔擦? 第726章 一意孤行的家主 “还不明白?”年修扶额,“我问你,督主是否赞同咱家爷和沈指挥使在一起?” 李忠一想,立马摇头,“傻子都看出来了,督主极为不悦沈指挥使,只是当时情况紧急,督主没法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爷醒了,身子日渐好转,沈指挥使近日又把督主好一顿收拾,你说督主会答应这二人……这个那个啥?”年修叹口气。 李忠张了张嘴,忽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督主那性子,必定不肯吃亏,奈何不得沈指挥使,可不得来……”年修指了指房内,“对付咱家爷?” 李忠面色骤变,“那该如何是好?爷怎么说?” “爷还能说什么?这是东厂,咱们都是东厂的奴才,督主要谁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年修觉得脑壳疼。 沈东湛和督主原就是死敌,原以为这二人会因为自家爷,缓解双方的关系,没想到还是没能拦住持续恶化的结果。 “好像来了!”李忠说。 顺着李忠目光方向看去,果然见着羸弱的光亮朝着这边移动,伴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终是在院门外停下。 栾胜翻身下马,底下人快速接过马缰。 “督主!”年修赶紧迎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栾胜瞧着紧闭的房门,内里有微光透出,“苏幕如何?” “苏千户正歇着呢!”年修忙道,“身子略有好转,但是李大夫说,需要好生静养,是以苏千户暂时不曾下过床榻。” 前面说的是事实,后面说的是忌讳。 栾胜横了年修一眼,“收拾一下,回城!” 说这话的时候,栾胜已经抬步上了台阶。 李忠几欲上前,被年修一把拽住。 “你们二人别劝,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奈风叹口气,神色极为认真,“督主今夜在锦衣卫那里吃了亏,被皇上训斥,你们赶紧去收拾东西,否则吃不了兜着走,那都是轻的!” 要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闻言,李忠和年修对视一眼,便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苏幕不会伤他们,沈东湛也不会碰他们,但是栾胜可就不一定了。 东厂提督,素来冷面无情,怎么可能顾及情分不情分的。 栾胜推开门的时候,苏幕有所察觉。 外头的动静,她都知道,只是懒得跟栾胜计较,也懒得起来做什么表面功夫,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栾胜也不吵醒她,进了门便自觉的压低了脚步声,缓步行至床前,安安静静的坐着,瞧着双目紧闭的苏幕。 她的面色依旧苍白,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身子太过虚弱的缘故,倒是没有之前的圆润,整个好似完全消瘦了下去,让人瞧着很是心疼。 瞧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栾胜自嘲般笑了笑,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你幼时就进了东厂,在诸多孩子之中,你的警惕性是最高的。” 知道装不下去了,苏幕幽幽的睁眼,瞧着坐在床边的栾胜,“义父!” “躺着吧,不用起来。”栾胜摁住她,“没有外人,不用行礼。” 苏幕深吸一口气,勉力撑坐起来。 见状,栾胜赶紧将软垫塞到她身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杂家来接你回城,这外头毕竟不似家里,要静养还是得回去才好。” “是!”苏幕向来不会违拗他的意思。 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暂时不回苏府,杂家让人在提督府给你择了个院子,知道你喜欢安静,便选了僻静的位置,方便你养伤。”栾胜说。 这倒是把苏幕给惊着了,他要带她回提督府? “义父,我……” 不等苏幕拒绝,栾胜已经起身,“就这么决定了,待会就走,马车便在外头。” “苏府……甚好。”苏幕面无表情的开口。 栾胜站在床边,眸色晦暗不明,“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等你伤好了,你爱去哪就去哪儿,眼下不行!” 语罢,栾胜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如同,一意孤行的家主…… 第727章 这是给她弄了个闺房? 外头,已经收拾妥当。 年修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更衣完毕。 “爷,要不要给沈指挥使留消息?”年修悄悄的问。 苏幕站在那里,瞧了一眼门口方向,“你觉得,我留的消息……还能送到沈东湛手里吗?” “这……”年修顿了顿。 很显然,在督主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实在是太难。 “走吧!”苏幕捂着肩头的伤处,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刚到门口,栾胜就已经走了过来,把人抱了起来。 “义父?”苏幕心惊。 栾胜目色陡沉,周遭众人快速背过身去,无人敢直视,“身上有伤,别动。” 闻言,苏幕倒也没有再动弹,闹腾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待抱着苏幕进了马车,栾胜轻轻将她放在软榻上,“知道杂家在侧,你不自在,杂家让年修和李忠进来伺候着。” 苏幕瞧着他,没有说话。 栾胜快速出了马车,不瞬,便让年修和李忠进了马车。 马车,徐徐离去。 “督主。”奈风行礼,“屋内都搜过了,苏千户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栾胜眉心微蹙,“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奈风毕恭毕敬的回答,“屋子里都翻遍了,只是那床榻……” 音未落,栾胜已经大步流星的朝着房间走去。 苏幕向来自律,起床之后,床褥都会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怕她身上带伤,也不改这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栾胜走到床边,亲自动手,将苏幕的床榻搜了个遍。 很好,什么都没有。 苏幕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更何况留给沈东湛的消息。 “督主?”奈风有些诧异,督主这行为举止……怎么像是捉那啥的老父亲?且这位老父亲,对沈指挥使很是不满,这会化身为打鸳鸯的棒,恨不能一棍子锤死沈指挥使。 奈风眉心跳了跳,有点意思?! “什么都没有。”栾胜深吸一口气,“倒是有点不太现实了。” 奈风近前,“难道您还期盼着,苏千户给沈指挥使,留点什么?” “滚!”栾胜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他自然是,巴不得苏幕干净利落的,不要跟沈东湛联络。 留东西? 留什么? 情意绵绵的情诗? 还是再相会的约定消息? 栾胜沉着脸,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这会总算是放了心,可以带着苏幕回城去了。 进了城,苏幕就被带进了提督府。 年修:“……” 李忠:“……” 这突然间换了环境,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太适应。 “大晚上的,我怕不是在做梦吧?”李忠问。 年修掐了他一把,“现在呢?” “疼!”李忠皱起眉头。 二人面面相觑,始终都想不名阿比,为什么栾胜连夜把他们从城外接回来,再送进提督府?苏府难道不能养伤? “这是为什么?”年修有点蒙圈,“早些年,爷伤得再重,眼见着都快死了,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今儿这是……” 李忠想了想,“良心发现,也不至于这么快!” “我瞧着,可不像是良心的问题。为东厂卖命的人太多,督主要是各个都上心,哪儿顾得过来?”年修摇摇头,“怕是又要有什么重责大任,需要爷去做。” 李忠点头,“肯定是这样。” 要不然,栾胜这黄鼠狼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如栾胜所言,这院子着实僻静,又加上提督府内,禁止喧哗,无人打扰,很是适合养伤。 苏幕瞧着满屋子的物什,再看着崭新的床褥、帷幔,两道眉头愈发拧紧,这哪儿是给她辟院子,分明是给她弄了个闺房出来。 且看这梳妆台上摆着的簪盒、锦盒、胭脂盒,再看床幔上那些粉色的流苏,栾胜这是恨不能,把街面上女儿家能用的东西,都往她跟前摆! 苏幕愣在原地,眸色微沉。 李忠疾步进来,乍一眼周围的境况,又疾步的退出去,确定自个没进错屋子,这才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进来,“公子,这就是督主给您安排的屋子?” 第728章 他怎么会有这个? 苏幕有点头疼,年修赶紧冲过来把人搀住。 “爷,不管怎么样,先躺着休息再说,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年修这是大实话,“不管咱们有没有留消息,沈指挥使肯定会知道咱们在提督府。” 年修和李忠搀着苏幕躺下,将软垫子塞在她身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些。 “我不担心沈东湛找不到我,他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是沈东湛了!”苏幕揉着眉心,“我只是担心,你说的那事。” 年修一愣,自己说了什么? 后来转念一想,便都明白了。 “您是说,沈指挥使收拾了督主一顿,督主会……反击?”年修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好事,督主那些手段,可厉害着呢! 苏幕靠在那里,神色倒是平静得很,没有半点惊诧或者担虑之色,锦衣卫和东厂交手多年,饶是义父手段狠辣又能如何? 你吃不了我,我吃不了你,有皇帝控制着,谁都做不到一人独大。 “你去问一下,到底是因何而起。”苏幕眯了眯眸子,“这里面,怕是有大事。” 若不是到了一定程度,沈东湛不会轻易出手,显然里面藏着点东西。 “是!”年修行礼,睨了李忠一眼。 李忠摆摆手,“去吧,这儿有我守着,不会有事。” “好!”年修转身就走。 待年修走后,李忠坐在了床边位置,“公子是不是有话要说?” “忠叔,我这些年攒的一些银子,都藏在屋子后面的那棵树下,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事,你就把银子取出来,离开殷都去南都。”苏幕忽然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以至于李忠一时半会的,回不过神来,不明白苏幕为什么忽然说了这些? “公子,您胡说什么呢?我李忠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人,但也不是无情义之人,我是江家的奴才,永远都是江家的人。”李忠表示拒绝。 苏幕喉间滚动,“那你答应我,不管何时不管因为何事,都不要太激动,保持平常心。” “公子这话说的……”李忠笑了笑,“我都活了大半辈子,连江家这样的大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能让我激动不已,让公子如此担心的?放心吧公子,我什么都扛得住。” 苏幕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真的到了真相曝露的那天,以李忠对江家的忠诚,未必能淡然处之,他现在镇定只是为了苏幕而已。 提督府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沈东湛的。 消息传来的时候,沈东湛就坐在周南的床前。 外头,天光蒙蒙亮。 大夫刚给周南换了药,余毒已经排出,周南已无大碍。他的伤势其实不严重,只是这毒好生厉害而已。 眼下听得这消息,周南也跟着愣了愣,默默的穿好衣裳,拢了拢衣襟,“爷,这老阉狗是想扣着苏千户,威胁您吧?” “未见得。”沈东湛可不认为,栾胜是拿苏幕威胁她,这明明是想把苏幕藏起来。 周南穿好衣裳,“要不,咱把人偷出来?” 翻墙这种事做得多了,何其得心应手,翻谁的墙不是翻呢? “现在的关键,不是苏幕。”沈东湛不担心栾胜会对苏幕下手,他护着苏幕还来不及呢,“经过这么一闹,皇上不会再轻易相信栾胜和雍王妃的话,但是那份名单还是要及时处置为好。”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您放心,卑职……”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又有了动静,是鹰隼呼啦着翅膀,落在了外头。 底下人抱着鹰隼进来,“爷,消息来了!” 鹰爪上挂着消息囊,内里解出来一卷消息。 待底下人抱着鹰隼退下,沈东湛才打开了消息,只一眼就变了脸色。 “怎么了?”周南忙问。 沈东湛沉着脸,将纸条递给他,“自己看吧!” 周南急忙接过,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惠国公……”周南的面色,骇然剧变,“他怎么会有这东西?” 第723章 总有人浑水摸鱼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3 “矿藏分布图?”沈东湛眯了眯眸子,“怎么会在柳青山的手里呢?” 周南也想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落在柳青山的手里?天族之物,密藏不出,是为两幅,一幅已出。 “难道说,当初天族覆灭,也有这惠国公的一份力?”周南只能这么猜,要不然如何解释,这天族的东西怎么会落在柳青山的手里? 沈东湛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查!” 哪怕将当年的事,翻个底朝天,也得查清楚天族的事情,既然事关苏幕,便不能马虎,务必查得一清二楚,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是!”周南颔首。 沈东湛回过神来,瞧一眼周南,“真没事了?” “挨了两箭而已,又不是没受过伤,多大点事!”周南笑了笑,面色仍是有些苍白,“爷只管放心,只要能站着,绝不躺着,咱们习武之人,这么点皮肉伤压根不当回事。” 毒清了,那就没什么大碍了。 “你自个的身子,自个心里清楚。”沈东湛也不是矫情的人,“扛不住了就休息,没什么问题就好好办差。” 周南行礼,“是!” 其实周南也知道,沈东湛身边需要人。 有些事,即便是暗卫也不好去办,唯有周南这位生死之交,才能让沈东湛放心。 夜里闹腾了一场,栾胜受了训斥。 这事儿一传出去,宫内外皆有些人心惶惶,谁不知道东厂提督栾胜,素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如今吃了亏,还不知要找谁出这口恶气。 是以,众人皆提心吊胆。 尤其是天牢内,雍王妃乍听的这话,瞬时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原本是想跟栾胜合作,毕竟栾胜手段狠戾,乃是真小人,雍王妃生怕沈东湛护不住她,所以才会牢牢抓住栾胜这棵大树,谁曾想这一次,竟是赌输了。 哆哆嗦嗦的提起桌案上的小壶,雍王妃快速倒了杯水,兀自喝了两口,权当是定神,扶着桌角慢悠悠的坐下,转头望着立在牢门外头的狱卒。 “我要见栾胜,我要见栾胜!”雍王妃忽然发了疯似的揪着木栅栏。 狱卒就立在外头,就这么凉凉的睨着她,“督主没空见你,你还是好好待着,等着皇上降罪发落吧!” 雍王妃哪会甘心,眼下栾胜受训,保不齐会对她暗下毒手,这阉人素来不讲道理,出尔反尔更是常事,如果不能…… 蓦地,雍王妃冷不丁蜷起身子。 小腹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一股温热涌出。 怎么会…… 雍王妃瞪大眼睛,“快,快给我找太医,快找太医,我的、我的孩子……” “别叫了,这儿不会有人给你找太医的。”狱卒站在外头,就这么阴测测的睨着她,“你便忍着吧!进了这天牢,没了利用价值,留个全尸已经是你的运气。” 直到这一刻,雍王妃才发现,这狱卒好面生,似乎不是之前的那些人。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她骇然明白了些许,“是、是栾胜……” “既敢得罪我们督主,就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狱卒瞧着她已经见血,转身离开。 雍王妃疼得满头大汗,已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却还是死死的抓着木栅栏,嗓音低哑而无力的喊着,“救救我……救我……” 宫墙一角。 狱卒行礼,“爷!” “如何?”男人匿于暗处,低声开口。 狱卒点点头,“您放心,一切都照着主子的吩咐,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会保不住,连她自身恐怕都难保。昨夜皇上刚刚训斥了栾胜,今儿雍王妃就出了事,到时候这笔账,一定会算在东厂的头上。” “很好!”男人低低的呵笑,“我会回去告诉主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狱卒颔首,“奴才为主子效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撤吧!”男人道。 狱卒行了礼,当下悄无声息的离开。 不多时,天牢里便传出了消息。 雍王妃于狱中受惊而流产,致大出血而未及救治,一尸两命…… 第724章 自个查去吧! 宫里传出这消息的时候,栾胜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东厂做的,栾胜心里清楚,很显然,是有人要让东厂背这一口黑锅,饶是明知如此,却也没有申辩的必要,因为没人会相信。 “督主?”奈风有些犹豫,“没有您的命令,东厂无人敢擅作主张。” 这点,栾胜心知肚明。 此事绝不可能是东厂下的手,当然,也不可能是锦衣卫做的,沈东湛再卑鄙,亦不可能这么做,尤其是对一个有孕的妇人。 栾胜虽然不齿沈东湛,但对于沈东湛的为人,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相信的。 “查!”栾胜目光狠戾,“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些腌臜之事,栽赃东厂?!” 奈风行礼,“是!” 这件事,必须严查。 好在皇帝并没有动作,也未曾追究,毕竟雍王府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雍王妃也是因为受惊才会流产,至于未能及时救治……毕竟是罪臣之妻,要想得太医救治,需得请示皇帝。 这一来一回的,不死也难。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摆在那里,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日,皇帝便下了圣旨。 雍王府一干人等,凡亲近雍王和雍王妃的奴才,男的全部杖杀,女的全部送往军营,连带着雍王妃的母家,也就是御使大夫府上,亦是全部流放边疆,无一例外。 数日内,雍王府、御使府……抄家、流放。 满殷都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最高兴的,莫过于睿王李珏。 雍王失踪了,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但是他李珏却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到睿王府,少了一个对手的感觉,可真是极好! 李珏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睿王府,瞧着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样子,整个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身后,一声“太子殿下”到,让李珏回过神来。 李璟站在那里,顺子领着一帮人,带着不少东西出现在睿王府门前。 “太子殿下!”饶是兄弟,位份尊卑有别,李珏还是要向李璟行礼的。 李璟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听闻父皇释了你,本宫就过来看看,恭喜恭喜,终于重获自由!” “太子殿下客气了。”李珏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是兄弟,却比陌生人还客气。 淡漠疏离,各自肚肠。 “睿王府的一切都没变,想来是父皇叮嘱的。”李璟环顾四周,“保留睿王府的一切,可见父皇还是颇为疼爱你的。” 李珏报之一笑,“若真如太子殿下所言,我也不会被囚这么久,直到今日才得以脱身。也是我无能,连自救都做不到,让太子殿下看笑话了!” “笑话?”李璟摇摇头,“笑话是雍王府的,跟睿王府没关系!” 不远处,底下人将礼盒全部放下,然后顺子手一挥,便让底下人全部退出了睿王府。 “是吗?”李珏如今正春风得意,不管李璟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除非…… “听说东厂在查雍王妃流产之事。”李璟意味深长的转头看着李珏,“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端倪?这要是查出来是谁干的,那可就有好戏看了!以栾胜那性子,非得扒那人三层皮不可,睿王以为呢?” 李珏面色微变,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一说。”李璟笑了笑,“听说,东厂查到了一个狱卒身上,奈何赶到那人家中时,那狱卒竟已悬梁自尽,倒真是巧合得很!” 李珏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僵直了脊背,“东厂也有查不出来的事来?真是稀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璟幽幽的开口,“雍王府的事儿,还没完呢!” 李珏裹了裹后槽牙,刚要问点什么,却见着李璟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 “太子殿下这就走吗?”李珏问。 李璟回头看他,“还想从本宫身上,探点东厂的消息?你可真是看得起本宫,本宫啊……没那么大的本事,不知道那么多的秘密,有兴致的话,自个查去吧!” 李珏面色陡沉…… 第725章 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望着李璟离去的背影,李珏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似的,曾经人人口中昏聩无能,草包废物的东宫太子,好像忽然间变了个人似的。 变成什么样了呢? 李珏仔细的想想,真是跟父皇愈发相似了,不管是眉眼还是处事,甚至于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阴森森的…… 回过神来,李珏转头望着身边的向安,“确定都处置干净了?” 向安赶紧行礼,“殿下放心,绝对不留痕迹,奴才以为这是太子殿下在诈您!但凡有任何的线索和痕迹,太子殿下都不可能站在这儿跟您细论!殿下,您以为呢?” 要知道,这事若是没办好,捅到皇帝那里,他们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倒不是皇帝有多在意,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只是皇帝会觉得睿王心狠手辣,连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连兄弟的子嗣都要杀死,免不得心里有疙瘩。 这对睿王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最好如此!”李珏拂袖转身,面色沉得厉害。 他实在是吃不准,李璟到底是有真凭实据?还是信口胡诌,兵不厌诈而已? 出了睿王府,李璟便去了提督府。 乍听的李璟过来,栾胜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抬手制止了正在给自己上药的奈风,拢了衣裳遮住背后的狰狞伤口,面色如常的往外走。 李璟就在花厅里坐着,悠然惬意的饮茶。 “太子殿下!”栾胜上前行礼。 李璟慢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这是提督府,不是东宫,不必如此大礼。” “是!”栾胜起身,“太子殿下突然来访,不知所为何事?是有事要吩咐奴才?还是说……” 李璟抬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没这个意思。 “栾胜,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想太多!”李璟笑了笑,“本宫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你难道真的猜不着?” 栾胜眉心微拧,苏幕? “这些日子,城内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没见着苏幕进宫找本宫,这与往常不同,所以雍王府事尘埃落定,本宫就去了一趟苏府。”李璟好整以暇的望着栾胜,“苏府的人说,苏幕已经离开苏府很久了,一直没有回去。” 栾胜没说话,唇角微微扬起,“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苏幕她……” “别跟本宫说,苏幕是被你外派了。”李璟目光沉沉的盯着他,“栾胜,本宫能来提督府,就说明本宫相信栾督主,肯定知道苏幕在哪!” 栾胜想了想,问题大概就出在城门口,毕竟这几日城内戒严,诸方势力都盯在城门口方向。 只是没想到,李璟也盯着呢! 是为了盯苏幕? 还是为了其他? 唯有李璟自己心里清楚。 “若是旁人问起,奴才必定不敢说实话,但您是太子殿下,奴才岂能瞒着?”栾胜行礼,“回太子殿下的话,眼下苏幕就在提督府,不过……苏幕受了点伤,此事不宜外扬。”栾胜得为自己找个说辞,要不然这贸贸然把人带回来,岂非惹人生疑? 李璟面色骤变,兀的站起身来,“什么?苏幕受伤了?伤势如何?严不严重?为何不告知本宫,若是本宫知道,必定一早就找太医过来看看!人呢?快带本宫去看看!” “是!”栾胜领路在前,“苏幕眼下已经脱离了危险,只不过伤势颇重,大夫叮嘱必须得静养,不可挪动。” 李璟是真的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敢瞒着本宫?你不知道,本宫一直留心苏幕?栾胜啊栾胜,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平素如此精明,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如此糊涂?” 栾胜没说话,瞒是故意瞒着的,哪怕知道太子惦记着苏幕,可今时不同往日,关于苏幕身边的所有男子,他都得斟酌着,不许人随随便便靠近她。 于李璟这位太子殿下,栾胜亦是有所抵触。 以前是利用,如今是选择。 立场不同,眼睛所见自然也不同…… 第726章 问栾胜要人 李璟是着急忙慌冲进院子的,急得顺子在后面疾呼,“殿下,您慢着点!” 这一喊,内院的年修就听到了。 “殿下?”年修瞧了李忠一眼。 李忠丢了蒲扇就往屋内去了,“肯定是太子!” 年修了悟,赶紧往外走,先拦一拦再说。 “爷!”李忠进门行礼,“好像是太子殿下来了。” 苏幕闲来无事,手里正翻着很兵书,听得这话,眉心陡然拧起,“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李忠诚然不知,“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好,这太子殿下盯着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儿过来不知是真的关心,还是别有目的?” 苏幕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出去吧!” “是!”李忠行了礼,快速退出去。 年修已经在内院拱门处,把李璟拦下来了,“太子殿下!” “苏幕呢?”见着年修在这,李璟便可以肯定,苏幕绝对就在里面,当下推开了年修,“闪开,本宫要见苏幕!” 年修被推到一旁,赶紧追上,“太子殿下,爷这会歇着呢!殿下?殿下?” 听得外头年修一路喊的声音,苏幕随手将兵书搁在枕边,徐徐掀开了被褥,捂着伤处下床。 李璟进来的时候,苏幕已经趿好了鞋。 “你下来作甚?”李璟疾步冲上去。 苏幕行礼,“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快躺回去。”李璟黑着脸,伸手想要搀她。 苏幕疾步退后,却因为触动了伤口,瞬时面色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多谢太子殿下惯坏,奴才不敢劳烦殿下。” 李璟站在那里,双手还伸在半空,瞧着她仿佛消瘦了不少,一张脸惨白无光,不由的僵直了身子,默默的收了手,生怕再触她伤处。 “你先躺回去,本宫等着!”他知道,该如何应付她。 苏幕拿着奴才身份,与他划开鸿沟。 李璟便拿主子身份,逼着她就范。 “是!”苏幕岂敢让太子等着,自然是要回到床榻上的。 栾胜睨了年修一眼,年修赶紧上前,搀着苏幕回到床榻上。 “是谁伤了你?”李璟坐在床边。 年修为苏幕掖好被子,躬身退到一旁候着。 “出门办差,被人暗算,委实正常不过,太子殿下不必上心,皮肉外伤养一养也就罢了!”苏幕言简意赅。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伤的不是她,无需对他多说什么。 李璟直勾勾的盯着她,“让本宫看看你的伤。” “太子殿下!”栾胜上前,“您身份尊贵,苏幕的伤口太过狰狞,不便直视。” 李璟刚要说话,便听得苏幕道,“伤在隐处,怕是不便让太子殿下查看,还望殿下恕罪!” “如此……”李璟顿了顿,“罢了!” 栾胜立在一旁,纵然李璟执意要看,他也不会允许。 “殿下,奴才没什么大碍。”苏幕面无表情,极为淡漠疏离,“雍王府之事刚罢,宫外不太安全,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是逐客令,傻子都能听出来。 年修行礼,“殿下,大夫说了,苏千户需要静养,不可太过费心费神,若是伤口无法愈合,定然会留下病根,后患无穷。” “伤势很重?”李璟问。 年修垂眸,不敢多语。 如此,李璟心中了然。 苏幕的性子,能站着绝不躺着,除非站不住,看她方才的样子,伤得必定很重,连栾胜都说“脱离危险”这话,可见她此番历经生死,险些丧命。 伤口狰狞? 那得多重的伤,才能狰狞可怖至不敢见人的程度? 李璟面色铁青,音色沉沉的开口,“苏幕,跟本宫去东宫吧?” 栾胜:“……” 年修:“……” “本宫想护着你,不想让你再受伤。”李璟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有风有雨,本宫替你挡。” 苏幕心头微沉,瞧着他势在必行的样子,料定此番他是来真的,真的来提督府,问栾胜要人。 要,她。 第727章 有些人,注定得不到 年修心头大吃一惊,慌忙将视线,偷偷落在栾胜的身上,这事若要阻止,只怕还是得督主亲自开口拒绝才行。 “太子殿下!”栾胜当即行礼。 然则还不等他开口,苏幕已经掀开被褥,跪在了床榻上,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惶恐,不敢承太子殿下如此厚爱。” 苏幕的动作一气呵成,掀被褥,支起身,跪行礼。 正因为她如此的不管不顾,以至于刚说完这话,单薄的寝衣便隐隐透出了血色,肩膀处那刺眼的殷红,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爷?”年修骇然,“您的伤口……” 苏幕跪在那里,不为所动。 “苏幕?”李璟骇然起身,目色惊诧的盯着她的肩头。 血色,愈浓。 她有伤在身,且伤势严重,已然无需再怀疑,而且如果李璟固执己见,苏幕势必伤上加伤,伤得更重。 苏幕跪在那里,任凭血色浸染肩头的衣裳,染红了衣襟…… “罢了!”李璟拂袖,徐徐背过身去,冷然伫立,“你既不愿,本宫不会勉强你,来人,帮苏千户处理伤口。” 语罢,李璟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瞧着他这气吼吼的模样,年修稍稍心悸,“督主?” “大夫呢?”栾胜冷问。 年修指了指外头,“李大夫一直在外头。” “还愣着干什么?止血!”栾胜面带怒色,嗓音沉冷,显然是不悦到了极点,“若是有恙,仔细你的脑袋!” 伤口二次开裂,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年修慌忙行礼。 栾胜立在床前,“你先处理伤口,其他的事情交给为父处置。” 不待苏幕开口,栾胜已经疾步离开。 苏幕面色苍白,只听得栾胜那一句“为父”说得那般顺口,眉心便狠狠皱起,显然是排斥到了极点。 年修将李忠叫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苏幕满脸愠色的靠在床壁处。 “爷?”李忠赶紧将药箱打开,取出绷带、止血散等物,“天晓得,这伤口那么深,二次开裂怕是要吃苦头!” 可苏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好像全然不在意,任凭鲜血淋漓。 “爷?”年修发现了,自家爷不太对劲。 苏幕低呵,“为父?他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爷?”年修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家爷怕是想起了江家之事,心里悲愤。 人在受伤和虚弱的时候,总是最喜欢回头去看,可苏幕一回头,除了血光之灾,就是深仇大恨,此生唯有那么几年欢愉,都是江无声给的。 虽无血缘,却胜过亲生。 虽有血缘,赐满身荆棘。 她这身上每一道疤,都跟东厂跟栾胜脱不了关系…… 李忠急了,“爷,不管有什么事儿,先处理伤口再说,若是伤势恶化,沈指挥使怕是又要心疼了,您说呢?” 苏幕转头看他。 “不要让真正担心您的人,为您伤心难过。”李忠低低的劝着。 苏幕打小就倔强,很多事扛在肩头,憋在心里,甚少往外说,也就是逢着沈东湛,两人势均力敌,有时候未曾开口先默契,不曾言语心自明。 闻言,苏幕面色稍缓。 李忠和年修对视一眼,赶紧上前为其更换纱布,处理伤口。 好在,伤情不算太严重。 “伤口是我自己用内力震开,血是我自己逼出来的,没那么严重。”临了,苏幕才这么解释了一句,“目的是为了让太子看到的决心,打消念头。” 饶是如此,李忠还是心惊胆战,“那也太危险了,眼下是万幸,伤口只是轻微开裂,若是没能把握准度,一旦伤口全部开裂,那可是要命的!” “我自己动的手,自己心里清楚。”苏幕瞧着门口方向,“不过,李璟能追到这儿来,还真是不容易啊!” 年修想了想,“多半是去苏府找不到人,所以来提督府要人的。” “你信?”苏幕问。 年修的话到了嘴边,乍一眼苏幕唇角的冷嘲,当即将话咽回肚子里去…… 第728章 喜怒无常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4 栾胜跟在李璟身后,从院子里出来,缓步走在长廊里,一言不发。 许是觉得有点不太对,李璟回头望着身后的栾胜,“只要你开口,苏幕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向来对你言听计从。”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只要奴才开口,苏幕一定会照做。”栾胜依旧是那个栾胜,可又不像是之前的栾胜。 李璟站在那里,神色有些恍惚,一时间还真的猜不出,栾胜到底想说什么? “既是如此,为什么你不说话?”李璟敛了敛心绪,“苏幕只有养在东宫,才能免去颠沛流离,才能做到真正的静养。” 栾胜瞧着他,只说了一句话,“苏幕不愿。” “你……”李璟咬着牙,“她不愿,那是她的事,你身为东厂提督,难道不该……” 还不待李璟说完,栾胜目色陡沉,就这么幽幽的盯着他,以至于李璟忽然顿了一下,冷不丁将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栾胜依旧在笑,眉眼间仍是最温和的姿态。 只是,在李璟看来,栾胜这笑透着一股子阴森诡谲,让人瞧着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这是东厂!”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东厂的事,杂家说了算。” 李璟登时皱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奴才到底是奴才,的确不该僭越,可有时候奴才有奴才的本事。”栾胜不紧不慢的开口,“太子殿下以为呢?” 李璟总算意识到,栾胜这一次可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生气了,并且暗地里出言警告,若是太子忘了身份,插手东厂的内务,他栾胜可就不客气了。 “本宫没想插手东厂的事情,栾督主不要误会。”李璟喉间滚动,“本宫只是心疼苏幕,她毕竟对本宫有救命之恩,有些事……栾督主也该明白,本宫没有恶意。” 栾胜神色稍缓,“奴才明白。” 一句明白,没有解释。 李璟知道,自己这是招人嫌了。 但他不明白,栾胜为何有此转变,此前的他,其实是有意向,把苏幕送到东宫的,可是现在截然不同,栾胜护着苏幕,甚至于有种,想要把苏幕藏起来的意思?! “奴才派人,送太子殿下回宫!”不等李璟拒绝,栾胜转头望着奈风,“挑几个可心的人,你亲自带着,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奈风行礼,“是!” “本宫可以自己走!”李璟往外走。 栾胜勾起唇角,奈风会意跟从。 李璟终是奈何不得栾胜,由奈风亲自盯着,进了宫门,回了东宫,这真真是送到家了。 “奈风!”李璟喊了一声。 奈风正欲转身离开,听得李璟轻唤,当即转身行礼,“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家督主最近为何,如何护着苏幕?”李璟问。 奈风笑了笑,“殿下,督主对苏千户向来关怀,只是殿下您久居宫中,不曾亲眼所见罢了!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奴才赶着回去,向督主复命!” “下去吧!”李璟拂袖。 奈风头也不回的离开。 稍瞬,顺子慎慎的上前,“殿下?” “这一个两个的,都疯了吗?”李璟眯起危险的眸子,“为何本宫觉得,每个人都好生奇怪?苏幕如此,栾胜如此?连奈风这狗奴才,亦是如此!” 顺子想了想,“也许是殿下真的未曾亲眼所见,所……” 还不等顺子说完,李璟一记耳刮子狠狠扇在顺子脸上,“你是说,本宫看走了眼?还是说,本宫是个瞎子?” “奴才不敢!”顺子扑通跪地,“奴才该死,请殿下息怒!” 李璟面色森然,“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是是是!”顺子哪儿还敢忤逆李璟的意思,“殿下所言极是!” 李璟幽然吐出一口气,“苏幕办差而受伤,栾胜私下隐瞒,其后便是雍王府遭难,这里面文章大着呢!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睿王和惠国公……” 蓦地,有奴才急急忙忙的跑来,“殿下,长公主来了!” 李璟旋即敛了面上的愠色,微扯起唇角笑道,“快请!” “是!” 第729章 蠢 李瑶进了门,悠哉悠哉的晃着手中的马鞭,一眼就瞧见了顺子脸上的巴掌印,不由的轻嗤了一声,“怎么,惹你家主子不高兴了?” “奴才该死!”顺子赶紧行礼。 李瑶把玩着手中的马鞭,“我早就说过,不要跟这些狗奴才靠得太近,狗嘛……再乖也有咬人的时候!” 顺子提心吊胆,跪在地上没敢吭声。 “都散了!”李瑶摆摆手。 李璟抿唇,“照做。” “是!”顺子当即领着众人退下。 院内,瞬时空了下来。 李璟瞧着李瑶身后的人,“他呢?” “阿节不是外人,与那些狗奴才不一样。”李瑶睨了一眼身后的高节,“他是我的人。” 李璟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你早晚得死在男人的身上。” “那也得看,是什么男人!”李瑶大步流星的朝着暖阁走去,“我不是来跟你废话的,有事找你,进来!” 李璟默默的跟在后面。 暖阁。 李瑶坐定,兀自倒了杯水,“坐下来说。” “皇姐有什么急事,这着急忙慌的进宫?”李璟坐定。 李瑶倒了杯水,搁在了李璟跟前,“惠国公要来殷都,睿王得到父皇的宽宥,被释回府,这一趟折腾算是白瞎了。” “有柔妃和惠国公府在,我知道他早晚得出去。”李璟一点都不意外,端起杯盏浅呷一口,“皇姐,你不会就是来跟我说这件事的吧?” 这事,谁都知道了! “傻弟弟。”李瑶单手搁在桌边沿上,身子微微往前倾,“若只是这样,那我来个什么劲儿,不久前刚得到的消息,惠国公手里有一样东西,是父皇心心念念想要的。” 李璟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瞧了一眼跟前的李瑶,又看了一眼边上的高节,目光微恙的在这二人身上逡巡。 “不想知道?”李瑶问。 李璟抿唇,“知道太多,太危险!” “没出息!”李瑶轻嗤,“知道天族吧?” 李璟皱眉。 “天族为什么覆灭,不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朝廷掌控不了他们,那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杀完了事。”李瑶神神秘秘的开口,“可是他们的东西,父皇至今没有得到,那就是天族的矿藏分布图。” 李璟抬眸,“分布图?” “别小看这东西,不管是谁,拿到了这东西,一辈子都不愁了!”李瑶幽幽开口,“如果被有心人得到,你可以想象一下,开矿挖掘,金银铜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朝廷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被天族做到了,那还得了?” 李璟点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瑶瞧着高节,“我现在的打算是,如果咱们能在半道上拿到这东西,可就是一石二鸟之计。一则惠国公没了依仗,睿王就得倒霉;二则咱们拿到了这东西,到时候……” 李璟面色稍变,“皇姐,这事容我考虑。” “考虑?”李瑶皱眉看他,忽然用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把握?如今最有机会与你抢皇位的,只剩下李珏,如果不早早的处置了他,来日你这太子之位摇摇晃晃的,打量着要怎么扶起?” 李璟喉间滚动,“皇姐,若是父皇知道,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你且想想李琛的下场,还是算了吧!” “看看你这出息!”李瑶站起身来,“若是母后在世,必定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李璟,你是太子啊,若是让庶子得了便宜,你以为自己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睿王那厮必定会把你我斩尽杀绝,到时候你就得去大牢里考虑了!” 李璟犹豫着,“可是皇姐,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我不敢!” “你不敢,我敢!”李瑶咬着牙,“他李珏算个什么东西,若非母后离开得早,轮得到柔妃那个贱人,在父皇面前狐假虎威的?哼!” 李璟摇摇头,“皇姐,我、我不……” “废物!”李瑶抓起桌案上的马鞭,旋即起身,“母后虽然不在了,可还有我,我就不信了,保不住你的太子之位!” 语罢,李瑶疾步离开。 “皇姐?”李璟疾呼。 李瑶没有回头,倒是她身边的高节,却是意味深长的回头笑了一下。 站在檐下瞧着李瑶离去的背影,李璟眼底的担虑之色,渐渐消弭于无踪。 须臾,他扯了一下唇角,极是不屑的吐出一个字,“蠢!” 太子之位? 这位置可不是人人都能坐得?! 第730章 如何破僵局? “殿下!”顺子近前,“长公主会不会……” 李璟扬起唇角,“会!” 顺子:“……” “本宫的这位长姐,向来任性惯了,父皇也愿意惯着她!”李璟知道,自己这位长姐是什么德行,他也明白李瑶接下来会做什么? 顺子嘬了一下嘴,口腔里略略有些血腥味,偷摸着瞧自家殿下,似乎没之前那么生气了,这气劲约莫已经过去。 “可是殿下,万一长公主肆意妄为,到时候皇上把这笔账记在您的头上,那您又该如何是好?”顺子忙问。 李璟缓步朝着寝殿走去,“算在本宫的头上,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这些年给长姐背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许是让她生出了错觉,不管什么事,都有东宫给她撑着。一次两次倒也罢了,长久下来,她当所有人都没眼睛,都是瞎子吗?” 闻言,顺子垂眸,不敢再多说什么。 瞧着李瑶策马而去,沈东湛目色微沉的站在宫门口。 “爷?”周南近前,“不是要回府吗?怎么站这不动?” 蓦地,周南皱了眉。 前面那位不就是长公主李瑶,跟着李瑶的,应该是那个小白脸吧? “爷,长公主应该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周南忙道,“就在不久之前,底下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是被提督府的人送回来的,哦,是奈风亲自送的。” 沈东湛扭头看他,“提督府。” “对!”周南点点头,“奈风是栾胜身边的人,轻易不会差遣,能由奈风亲自送回来,说明是栾胜亲自下令。” 沈东湛翻身上马,“眼下雍王府被查抄,殷都城内还算太平,按理说没那么危险,除非是太子触怒了栾胜,迫使栾胜派奈风亲自把人送回来。” “实则是盯着太子?”周南恍然大悟,“可见这老阉狗近来跟太子,处得不太愉快啊!” 沈东湛坐在马背上,没有吭声,心里却很清楚,若不是触及了逆鳞,栾胜是不会这么对太子的,想必是为了苏幕。 “爷,苏千户她……”周南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勒住马缰,当即策马而去。 周南无奈的叹口气,暗骂一句:老阉狗! 人在提督府,沈东湛不可能直接进去,且……他太清楚栾胜的性子,这厮之所以把苏幕带进去,就是防着他,又岂会轻易的让他进去。 青天白日的,沈东湛不好动手,免得到时候闹出什么动静来,苏幕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对苏幕没什么好处。 栾胜猜到沈东湛会有所顾忌,才敢这么做! 回到沈府,沐飞花第一个迎上来。 “湛儿。”沐飞花有些着急,“苏幕被那老东西带走了是不是?” 沈东湛一怔,周南扶额。 哪壶不开提哪壶! 瞧着二人如此神色,沐飞花心中了然,“这老家伙,真是作天作地,这苏幕被带进去了,那你们岂不是见不上面了?” “娘。”沈东湛扯了扯唇角,“您就别担心了,我与苏幕不是一堵墙就能隔开的,栾胜想拆散我们,只怕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沐飞花也是爱莫能助,关键还是苏幕的身份略有些尴尬。 一旦让皇帝知道,苏幕是个女子……又或者,让人知道东厂千户与锦衣卫都指挥使“勾结”在一起,到时候还不定得闹出什么事来。 “今儿我瞧见了长公主。”沈东湛道。 沐飞花一怔,转而语重心长的开口,“湛儿,虽然苏幕身份尴尬,但为人要有始有终,有些女子不是你能轻易招惹的,所以你……” “娘,您想哪儿去了?”沈东湛皱眉,“我是这样朝三暮四,几欲攀龙附凤之人?” 沐飞花当即咧嘴笑道,“没有没有,娘啊就是顺嘴一说,没有别的意思!湛儿什么品性,娘还不清楚吗?” “长公主这些年一直在为东宫奔波,私底下联络了不少朝臣,眼见着睿王被囚,雍王落罪,太子地位稳固,却突然杀出个惠国公,她会怎么做?”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沐飞花微微绷直了身子,“你是说……” 第731章 防“偷盆贼” “湛儿,这长公主李瑶乃是先皇后之女,先皇后仁厚无双,许是没料到,会生出这么个玩意。任性妄为,刁蛮跋扈。”提起这位长公主,沐飞花真是直摇头。 想那先皇后,端庄大度,宽厚待人,直到死的那一刻,还请皇帝莫要怪罪身边的人,不许迁怒于太医院和宫人,出殡从简。 可惜,好人不长命。 更可惜的是,生下的一对儿女,各个都是不成器的,不管是长公主李瑶,还是太子李璟,没一个像先皇后的…… “你是觉得,长公主会有所行动?”沐飞花问。 沈东湛扬唇,“娘以为呢?” “如果不是因为惠国公,睿王不会解禁。”沐飞花虽然待在府内,但是外头的动静,还是知道一些的,“眼见着太子地位稳固,没想到竟杀出个挡路的,长公主那性子……自然是忍不住的。” 沈东湛点头,扭头看了周南一眼。 周南忙道,“卑职已经让人去盯着了,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甚好!”沈东湛转身离开。 周南刚要跟上,却被沐飞花一把拽住。 “夫人?”周南不解。 沐飞花瞧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低低的问了句,“他没什么异常吧?” “夫人,那可是您自个儿子,他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周南无奈的笑笑,“饶是有什么事,爷也是压在心里,又怎么可能浮于表面?也就是对着苏千户的时候,爷没有不曾摆着脸。” 沐飞花叹气,“就因为知道,所以才要问问你,他……没事吧?” “事儿,肯定是有,但问题不大!”周南撇了一下嘴,“爷跟苏千户那是过命的情分,不是老阉狗想拆就能拆得开的。何况,苏千户那性子,跟咱家爷……也差不离,哪里是坐以待毙的人!” 沐飞花眼皮子一跳,倒是忘了,那丫头亦不是会认输之人。 只是,两个倔强的人在一起,免不得要吃点苦头…… 白日里,提督府防得厉害。 到了夜里,更甚。 栾胜就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宛若泥塑木桩。 瞧着这副模样,李忠端着药从回廊经过的时候,稍稍愣怔了片刻,以手肘忖了一下身边的年修,“这什么情况呢?督主大晚上的不去歇着,跑这儿当值?” “嘘!”年修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少管闲事,仔细自己的舌头。” 这要是让督主听到,那还得了? “哦!”李忠当下闭了嘴,赶紧端着药进门。 苏幕坐在床榻上,靠着软垫子翻着兵书,往常她也没机会安安静静的看会书,这些东西对她来说着实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只不过,沈东湛喜欢。 “怎么了?”瞧着二人神色微恙,苏幕放下手中兵书,伸手接过李忠递来的药碗,“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李忠和年修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 苏幕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她得快点让自己好起来,才能早些下地,早点行动自如,不至于一直受制于栾胜。 “爷?”年修接过空药碗。 李忠赶紧递了一颗干枣,“外头多了一个大树桩子!” “李大夫!”年修赶紧低喝制止。 这玩笑是可以随便开的吗? 要是让督主知道,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大树桩子?”苏幕眉心紧蹙,“什么大树桩子?” 年修不敢说,李忠开了口,“督主!” “他站在院子里?”苏幕这会倒是明白了,怕是栾胜为了防着沈东湛翻墙,干脆在院子里守株待兔。 年修点点头,慎慎的瞧了一眼门口方向。 背着督主说坏话,可千万要小心…… “爷,是不是为了防着沈指挥使?”李忠低声问,“唯有沈指挥使,是提督府防不胜防的存在。若是旁人,想来也用不着督主亲自上阵!” 年修不解,“可是,为什么呢?督主这般如此,倒像是在跟沈指挥使置气似的……” 苏幕默默扶额,年修说得还真是没错,栾胜此举可不就是怄气吗? “这么一来,沈指挥使怕是要有阵日子,见不着您了?”李忠有些着急。 苏幕的眉心,狠狠蹙起。 第732章 身份算什么,媳妇要紧 栾胜就在院子里站着,年修扶着苏幕在窗口位置站了站。 “爷,这死杠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吧?”年修有些胆战心惊。 明知道爷和沈指挥使有所关系,却没有从爷身上下手,反而是拦着沈指挥使,这做法让年修有些不太理解,毕竟在年修看来,督主动手打人不是一次两次,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手下留情的时候。 “你当他不知道?”苏幕转身,回到了床边靠着,“他就是不想让沈东湛得逞,存心给我和沈东湛添堵罢了。” 年修和李忠对视一眼,“这是为何?” “我是他磨出的刀,他将我视为东厂的所有物,又怎会允许我这柄刀子生出了旁的心思?”苏幕找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那个她不愿提及的秘密,理该尘封在黑匣子里,永远不见天日。 “眼下的困境,该如何破解?”李忠愁的是眼下。 沈东湛对苏幕的心思,李忠看得真真的,年修也心知肚明。 此番要不是沈东湛拼死相护,苏幕怕是已经死在了温守信的手里,这栾督主还死活拦着,着实有些不地道。 “如此也好。”苏幕重新翻着手中兵书,“且让我看看,沈东湛有多大的本事,能在义父的眼皮子底下混进来?” 硬碰硬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打起来,沈东湛会吃亏。 除非…… 听得这话,年修和李忠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李忠行了礼,退出了房间。 栾胜依旧站在那里,不曾多说什么。 其后,年修也行礼退出房间。 “督主?”奈风在旁劝着,“要不,让奴才守着,您去歇着吧?” 栾胜没吭声。 “督主?”奈风让人端了一张太师椅过来,“要不您坐会?” 栾胜瞧着周围,黑漆漆的墙头,什么动静都没有,苏幕的屋内还点着灯,内里安静得很,似乎也没什么动静。 想了想,栾胜拂袖落座。 他倒要看看,沈东湛要如何进来? 若是沈东湛进来,他便以捉贼之名,好好的教训这厮,名正言顺的,饶是沐飞花来了,到了皇帝跟前也是站不住理儿。 好在,苏幕也没动静,这让栾胜多多少少有些放了心。 年修打了水进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其后又“吱呀”一声合上。 “督主,苏千户大概是要休息了。”奈风低声道。 栾胜也不管这些,依旧坐在那里,“不用惊扰她。” “是!”奈风便也不再吭声,就在边上老老实实的等着。 四下,依旧安静如常。 年修进了门,将热水放在桌案上,转而去拧了帕子。 瞧一眼床榻上坐着看书的苏幕,年修报之一笑,转身回到床边坐着,将帕子递给苏幕,“灯光暗,伤眼睛。” 苏幕猛地抬头望着他,“你……” “身份这东西,对我而言没那么重要。”瞧着她木愣愣的样子,他握住她的手,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如果喜欢,来日我可以说给你,也省得你费眼睛。” 苏幕忽然笑了,但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指了指门口位置。 “让他给咱看着门,不也挺好?如此一来,没人敢闯进来。”皮面撕下,露出沈东湛清隽无双的面容。 苏幕抿唇,低低的问,“年修呢?” “我把他打晕了,塞进假山的山洞里,让他躺着歇会。”沈东湛道,“做戏要做全套,免得到时候栾胜秋后算账,年修还得吃不了兜着走。” 苏幕低头笑着,将兵书搁在枕边,轻轻靠在了沈东湛的怀里,“明知道栾胜会守着我,你也敢进来,真是不怕揍。” “他揍我,是因为他愤怒却又奈何你不得。”沈东湛抱着她,“沈夫人,快点好起来,外头又要有动静了。” 苏幕抬头看他,“什么动静?” “惠国公要向皇上献宝。”沈东湛便知道,栾胜会封锁消息,不会让她知道此事,“献的便是天族的矿藏分布图。” 苏幕目光陡沉,瞬时笑意全无…… 第733章 偷 “没想到吧,你所缺失的另一半分布图,如今在惠国公的手里。”沈东湛捧起她的脸,对上她眸中的狠戾之色,“当然,这是真是假还有待验证。” 苏幕拂开他的手,微垂着眉眼不说话。 “不过你放心,会有人替你去验证。”沈东湛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件事,若不查清楚,有人比你更着急,更上火,更不甘心。” 苏幕皱眉,“谁?” “你说呢?”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 苏幕愣在原地,思虑了一阵才隐约明白沈东湛所言,“你是说,东宫太子?” “好不容易让睿王被囚,雍王被逐,眼见着皇上身子日益不善,皇位即将到手,可这半路上杀出一个惠国公,让局面瞬时扭转,你说太子急不急?”沈东湛想起了长公主李瑶。 说不定,李瑶也是为了这件事去的东宫。 “你想怎么做?”苏幕问。 沈东湛报之一笑,“你猜我今日在宫里见到了谁?” “谁?”苏幕哪儿能猜得到。 论心思,论缜密,论谋略,苏幕比之沈东湛还真是远远不及,毕竟苏幕靠得是杀戮,成长环境不同,思虑的方式和行为处事方式,亦是不同。 “长公主李瑶。”沈东湛说。 他这一开口,苏幕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长公主最重视的,便是东宫太子的位置,想必惠国公之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苏幕眯了眯眸子,“既是如此,她定不会坐以待毙。” 沈东湛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东西没了,惠国公就没有让皇帝心软的理由。自古无情帝王家,皇帝多疑,必定以为惠国公是在欺君罔上,自然不会饶了他。” “没错!”苏幕点点头。 蓦地,她忽然抬头,狐疑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沈东湛。 如同被当场抓包,沈东湛勾唇笑着,冷不丁在她唇上贪恋了一下。 苏幕:“……” 四目相对,沈东湛认真的俯首,单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缱绻眷恋的在她唇上徘徊,唇齿相濡,若不是顾念她身上有伤,沈东湛真想……办了她。 奈何,她的身子最要紧。 苏幕面颊绯红,呼吸微促的睨着他,“沈东湛,你若玩火,自个负责。” “你也忍不住?”沈东湛问。 苏幕:“……” “等你好了……”他一本正经的望着她,温热的指腹从她唇上抚过,“定然好好的补偿你。” 苏幕:“……” 凑不要脸! “眼下与你说一声。”沈东湛道,“如果长公主那边有动静,我许是这几日都不会在殷都城内,你莫要担心,也莫要胡思乱想,误以为我不来看你!” 苏幕险些笑出声来,“我是这么矫情的人?” “为夫出门,总要跟沈夫人交代一声,出有所至,行有所言,不能让你心里没底。”他很清楚,苏幕的成长环境,让她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安全感,对很多人都不敢轻易信赖。 好不容易得了她的信任,他可不想功亏一篑,让她失望。 “我可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女子。”她白了他一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暖暖的。 沈东湛轻轻拥着她,“是我心里没底,怕沈夫人跑了,先上报行踪,免得沈夫人无处寻我,会心里失望。失望这东西,一次两次的不够分量,攒够了……你就不会回头了!” 苏幕的性子摆在那,沈东湛可不敢轻易的放纵。 “沈东湛,你那么好,万一丢了怎么办?”苏幕伏在他怀里,低声问。 沈东湛想了想,“那你抓紧我的手,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丢不了!” 主动权,在她。 “我可舍不得放手。”她耳根微红。 沈东湛在她眉心落吻,“我不能在这逗留太久,免得外头那个察觉不对,回头真把我给揍了!沈夫人,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偷?” 偷? 苏幕瞧了一眼门口方向,“那你……敢不敢偷?” “你说呢?”他忽然俯首,轻咬着她的耳垂。 惊得苏幕骇然推了他一把,却冷不丁触动了肩头的伤,瞬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瞬白如纸。 “苏……” 苏幕当即凑上去,以唇封唇。 第734章 我做不了的事,他来做 沈东湛的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 “别喊。”苏幕微微支开身子,呼吸节奏都变了,“我没事。” 沈东湛快速扶着她躺回去,“身上有伤,怎么敢这样……” 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忽然想起年修被打晕之前,交代过的事儿,说他家爷伤口有点疼,叮嘱沈东湛务必小心谨慎。 按理说,伤口应该已经结痂,不太可能…… “是太子?”沈东湛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幕。 苏幕轻轻捂着胃微疼的肩头,抿唇看他,没有解释。 沈东湛瞧着她这副模样,当下明白,果然是太子干的好事…… “如何?”沈东湛伸手想解开她衣襟,看看她的伤。 苏幕却摁住了他的手,“我没事,你放心,这点伤……我心里有数。太子白日里来过,让我去东宫侍奉,我以伤拒绝,逼得栾胜动怒,把他送回了宫。” “难怪……”沈东湛点点头,“伤口二次开裂,可大可小,不要马虎。” 苏幕含笑望他,“有忠叔在边上伺候着,我不会有事,倒是你自个要小心。掺合在这些事情里,来日很难脱身。” “我知道。”沈东湛为她掖好被角,正欲转身去覆皮面,骤听得外头有了动静。 苏幕心头一惊,“快走!” 既有动静,可见暴露。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窗户骤开,纵身一跃。 夜色沉沉,人影消弭。 栾胜冲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苏幕一人,桌案上还摆着一副皮面,可见刚才的“年修”是假的,他上当了。 年年打雁,今儿让雁啄了眼。 栾胜紧握着手中的皮面,转头瞧着靠在软垫上,若无其事翻阅兵书的苏幕,“这是什么东西?” “义父何必明知故问!”苏幕抬了一下眼帘,额角微微渗着薄汗,虽然神色泰然,但烛光下,面色苍白得厉害。 栾胜眯了眯眸子,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只得缓了口吻冷道,“身子不舒服,就不要瞎折腾。” “义父所言极是,我这就歇息!”苏幕放下手中书册,目光平静的回望着他。 瞧着她额角的冷汗,苍白的面色,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就在外头候着,见着自家督主气急败坏的出来,赶紧跟上,“督主,您……” “马上让李忠进去看看!”栾胜顿住脚步,脸色黑沉得吓人,“封锁整个提督府,若有可疑人等,杀无赦!” 奈风心下了悟,这是进……那啥的贼了? “是!”奈风行礼。 可沈东湛哪儿是这么好抓的,除非是栾胜亲手去抓,否则谁能抓得住他? “找到年修!”栾胜咬着后槽牙。 不多时,提督府的人就在假山的山洞里,找到了被打晕丢在那里的年修,人没什么大碍,就是晕厥了而已。 沈东湛下手快准狠,别说是年修,饶是旁人也挡不住。 栾胜因着失策,让沈东湛钻了空子,而恼了一夜,惹得整个提督府的人,悉数战战兢兢,各个惶惶不安,生怕这怒火一不留神就烧到了自个身上。 “没什么大碍!”李忠重新检查了苏幕的伤口,“还好,还好!” 苏幕点头,“年修呢?” “年修也没事,沈指挥使下手有轻重,不会伤了您身边的人。”这点,李忠还是极为相信沈东湛的,“只不过,督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今夜守值的人都罚了一顿,地牢那边可热闹了呢!” 苏幕垂下眼帘,“他没想到,沈东湛会这么大胆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易容乔装,大摇大摆的进来,所以他自觉受了羞辱,恼羞成怒了!” “爷,沈指挥使漏夜前来,没别的事儿吧?”李忠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您可都不能着急,养伤为上!” 苏幕点点头,“他也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李忠如释重负。 苏幕幽然轻叹,“我做不了的事情,他来做;我做不到的事情,他替我做!” 第735章 驴 沈东湛出来的时候,周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爷,您可算是出来了。”周南急忙迎上去。 沈东湛环顾四周,“先离开再说。” 毕竟,他已经被栾胜发现了! 主仆二人快速离开提督府附近,只要跑得快,栾胜也追不上。 回到沈府,周南如释重负,可算回来了,这儿有侯爷夫人镇宅,饶是栾胜功夫再高也不敢进门,回来是绝对安全的。 “爷,见着苏千户了吧?”周南到了这会才有机会开口。 沈东湛低应了一声。 “那就好。”周南点点头,最要紧的事儿办了,那就问题不大。 沈东湛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瞧着身侧的周南,“你的伤如何?” “卑职……”这话还没说完,周南就醒悟过来了,毕竟是跟着沈东湛这么多年的,有些东西不言自明,“卑职无恙,爷若是要出门,可别想丢下卑职。” 沈东湛瞧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 “这叫聪明!”周南反驳。 沈东湛挑了一下眉眼,“长公主那边什么动静?” “您都准备出发了,自然是……如您所料。”周南狡黠一笑,“长公主在离开东宫之后,没多久就带着人出了城。长公主好玩,出城十天半月不归都是常有的事儿,奈何如今恰逢惠国公之事,卑职便着人盯着,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探子来了消息!” 沈东湛彼时忙着,所以周南没有打扰。 “长公主在城外调集了一波豢养的奴才,直奔阴山南部方向。”周南如实汇报。 沈东湛疾步往书房走去,进了门便取出了地形图。 阴山南部这条路,本不是进出殷都的必经之道,毕竟这条路并不宽敞,走的人也不多,往常进出殷都以东边这条路为主,所以官道修在东部。 “往南部方向?”沈东湛皱眉。 周南点头,“绝对错不了,消息上是这么说的。当时卑职也觉得奇怪,还特意追问了一句,得到的依旧是南部的消息。” “南部方向这边,有山壁悬崖,往常也就是采药或者樵夫才会经过,行路之人很少会往这边走,难道说……我猜错了?”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周南也觉得奇怪,“爷,长公主是不是去那玩耍?” 或许,不是冲着惠国公去的。 “你觉得呢?”沈东湛可不相信,李瑶会跑到这犄角旮旯里玩耍。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这事还真是不好肯定,毕竟没亲眼所见,猜不着李瑶的心思。 “南部这边,早些年出过匪寇。”沈东湛指了指阴山南部的山口,“后来朝廷出兵剿匪,匪寇消失无踪,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 周南犹豫了一下,“您是说,山匪当年跑了是为了躲避官军追剿,可难保真的已经跑了?长公主去南部,也许是和那些消失的匪寇有所联络?” 沈东湛面色微沉,一言不发。 谁知道长公主存的什么心思? 总归,不是好事。 “阴山南部,并不是易守难攻之处,当初匪寇逃离是因为这一带多洞窟,官军不熟悉地形,进去之后多中陷阱而乱成一团,匪寇得了逃离的时机,这才消失无踪。这么多年,百姓偶有遇见,但官府派人去追,终是一无所获。”沈东湛皱眉。 周南明白了,“敢情,这就是老鼠洞啊!” “算是吧!”沈东湛面色沉沉的立在那里,“进出必须有人带路,否则容易迷失在里面,长公主去那边绝对不是玩耍,我只怕她是想把人弄那去!” 周南摇头,“这怎么可能,东边这是官道,惠国公再蠢也不至于弃了官道,绕路南边进城,不现实!” 沈东湛眼角眉梢微挑,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除非惠国公脑子被驴踢了!”周南斩钉截铁的补充一句。 沈东湛双手环胸,“如果,是长公主踢的呢?” 周南:“……” 那这驴,好生厉害! 外头骤然掠过一道紫光,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 不瞬,大雨倾盆而至…… 第736章 拼死来报信 雨势太大,夜里行路更是艰难。 马车摇摇晃晃,车前马灯更是被风雨刮得忽明忽暗。 “国公爷,这大风大雨的怕是不便行路,还是躲躲雨吧?”车夫驱车,都有些瘆得慌,这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而且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 柳青山推开车门的时候,差点被这狂风暴雨给掀回车内去。 “前面不远处下个弯,再往前过个山道就是镇子,咱们可以去镇子上避避雨。”车夫忙道,“要不然这半道上出点什么事,怕是不好收拾。” 诚然,这大风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果出点什么事,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柳青山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锦匣子,面色发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怎样?老天爷不允的事情,不要去做就对了。 得到国公爷的点头,底下人当即转道。 下了官道之后,就是山道。 两边山壁高悬,道路有些狭窄,但路况还算不错,都是石子路,未见泥泞满地,行路还算轻松,毕竟山壁挡去了风,雨势虽大却不似方才的惊心动魄。 进了山道,车夫松了口气。 车队快速往前行,过了这山道,再往前行一段路就是镇子,这场雨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夜里行路太危险,在镇子上过一夜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然则,眼见着车队要出山道了,忽然间一声巨响,不知是山道塌陷,还是电闪雷鸣的缘故。 刹那间,马声嘶鸣,马儿忽然止步,各种不愿前行。 车队当即乱成一团,连带着随行众人,都跟着心慌意乱,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各自勒紧马缰,各自环顾四周。 “前面!” 有人疾呼。 一道紫光从头顶掠过,仿佛劈开了夜空,在漆黑之中撕开一道煞白的口子,让人见之便心惊肉跳,惶然惊诧。 柳青山骇然抱紧了怀中的锦盒,一双眼眸骤然瞪得斗大…… “轰”的又是一声炸雷,大雨依旧瓢泼。 天光亮的时候,大雨才将将减弱。 有探子浑身是血的跑向睿王府,及至门前,一下子倒伏在台阶上,“快、快,我要见殿下……惠国公……” “快,把人扶进去!”一听惠国公,门口的守卫便慌了,慌忙把人搀扶进去。 乍听的这消息,李珏慌忙起身,披着衣裳就出了门。 外头,还在下雨。 “人呢?”李珏边走边问。 向安忙道,“被扶到了后院,伤得很重,这会大夫也赶着过去了!” 无论如何先留住一口气,否则如何能知道发生了何事? 李珏的面色沉得厉害,风风火火的进了后院。 人躺在木板床上,这会还剩下一口气,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色弥漫,想来也是拼着一口气才能跑回来。 “怎么回事?”李珏冷问。 探子嘴角涌着血,只剩下出的气,“大雨……国公爷绕道去、去碧玉,途经山道被、被人劫、劫,来人功夫极高,下手极狠……奴才拼死跑、跑回来报信,殿下快、快去救……” “向安!”李珏咬牙切齿,“马上点人,走!” 向安行礼,“是!” 音落瞬间,李珏转身就走。 眨眼间的功夫,睿王府挑了精锐,由睿王李珏亲自带着,冒着雨直奔城外。 眼下天刚亮,城门刚开。 乍见马蹄飞踏,地上的水花四溅。 李珏眦目欲裂,勒着马缰策马疾驰。 “开门,闪开!”向安高呼。 城门口的守卫都认得睿王,哪儿敢拦着,当下闪身退让两旁。只瞧着这队人马,飞驰出城,也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这般火急火燎,这般火烧眉毛…… “这是出什么事了?”守卫诧异,“半夜里锦衣卫出行,如今天刚亮就换成了睿王府,这一个两个的……”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迷茫。 难不成,城外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雨消停,细雨绵绵。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第737章 真糊涂?假糊涂? 城门口如此动静,提督府自然是第一时间知晓。 栾胜的速度快,二话不说就派人出去探查消息,这么大的事情,随便出个探子就能知道。 很快,消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上?”栾胜立在皇上身侧,微弓着身。 皇帝靠坐在软榻上,刚刚喝过药的面上,漾开些许血色,听得这消息,他也没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沉默了良久。 “皇上?”栾胜低低的轻唤。 皇帝叹口气,苍老的面上漾开一抹苦笑,“栾胜啊!” “奴才在!”栾胜行礼。 皇帝示意他坐下,“别站着了,坐下来陪朕说说话,到了这个年岁,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剩下的也就是你们几个。可是啊,除了你,他们那些一个个都恨着朕,朕心里清楚得很!” “皇上?”栾胜坐下,“您糊涂了?那是您的臣子,怎么能恨您呢?” 皇帝瞧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他们,也恨着你!” “恨奴才那是理所当然的。”栾胜无奈的扯了一下唇角,何况是他们,连他最亲的那人也恨他入骨,若不是沾了点血,若不是敌不过,只怕早恨不能把他剁碎。 皇帝叹口气,“如果朕死了,第二个要死的人,肯定就是你。” “是!”栾胜笑了笑,“皇上什么都想到了,奴才也心知肚明。” 皇帝靠在那里,瞧着门口的方向,“惠国公之所以出事,是因为消息泄露,因为那张天族矿藏图,那些个觊觎着皇位的人,不只是想要这些东西,还都在巴巴的等着朕死呢!” “皇上万寿无疆。”栾胜仔细的为皇帝掖了掖被角。 此时此刻,他们倒不像是主仆,反而类似挚友,有些掏心肝的话,别人说不得,他们却可以肆意的说着。 “真正的无疆,在江无声的手里弄丢了。”皇帝回过神来,“栾胜,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肯把无疆交出来呢?如果他交出来,也许就不会死了。” 栾胜也只是笑了笑。 不会死吗? 不。 皇帝只是说说而已,栾胜太清楚皇帝的性子。 无疆出自江无声,也就是说,即便江无声真的交了出来,还是会死,因为皇帝要杀人灭口,独占无疆。 毕竟,若人人都万寿无疆,一些权臣永生不死,那皇帝又该如何制衡? 这话自然不能说,皇帝刚愎自用了一辈子,虚伪了一辈子,都到了这般年岁,又岂会再去承认那些旧事。 “皇上,眼下是惠国公出事。”栾胜言归正传。 皇帝回过神来,“哦,柳青山啊……当年剿灭天族,他也有份参与,难怪这东西会落在他的手里,原是私藏了?!” “皇上,是不是私藏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交出来。”栾胜低声开口,“人丢了,东西也消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里,恐怕会成为朝廷的祸患,您的心中刺。” 皇帝点点头,“这件事,明着让锦衣卫去办,暗着……交给东厂。栾胜,你该明白要怎么做,对吧?” “奴才会将矿藏图拿回来,悄悄的交到皇上的手里。”栾胜起身行礼。 皇帝很满意,栾胜到底是伺候了他多年。 只要皇帝开口,栾胜就能心领神会,知道该怎么做,并且做得很好,即便手段不光彩,但结局总能让皇帝满意。 帝王高坐朝堂,表面上光明正大,实际上…… 没有非常手段,如果做非常人?! “奴才告退!”栾胜行礼,退出寝殿。 皇帝靠在那里,瞧着栾胜渐行渐远,终是懒洋洋的合上眉眼,何其放心。 奈风在外头候着,见着栾胜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柳青山这个废物,早些年还算能上得台面,谁知在禹城待了这么多年,一番养尊处优下来,竟是连自身都保不住了。” “那皇上的意思……”奈风顿了顿。 栾胜缓步往前走,“准备一下,出城!” “是!”奈风行礼。 这下倒是好了,一老一少凑齐全,真正的翁婿交锋…… 第738章 门前有尊大佛 栾胜一有动作,年修就赶紧往自家爷的房间跑。 “爷?”年修疾步冲进门,“督主带着奈风悄悄出门了。” 是的,悄悄出门。 没带太多人,且各个乔装易容,伪成商队出城,只有提督府少数人知道。 “怎么了?”苏幕一怔,心里惦记着沈东湛的安危。 年修忙将前后之事,说了个大概,“爷,您说督主是不是奉命出行?” “自然是。”苏幕敛眸,“皇帝此前训斥了他,若不是遇见了大事,绝对不会再次传召,更不会派遣任务。” 年修愣了愣,“那会是什么事呢?” “惠国公!”苏幕想起了那份矿藏图。 年修恍然大悟,“这倒是有可能,那咱们要做点什么吗?” “沈东湛应该已经先一步,抢在了栾胜前面,不过……”能不能拦得住,倒是两说,是以苏幕自个都在犹豫,“年修,你悄悄去一趟沈府问问,看看沈东湛他们去了何处?”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但还没走到门口,年修又转了回来,“爷,您这伤还没痊愈,可不敢有所动作。” “废话。”苏幕可没忘记,沈东湛临走前的交代,“我让你去打探消息而已,又没说要亲自出手,眼下我惜命得很,可不敢就这么折腾。” 年修点点头,“那就好!您且等着,奴才去去就回。” “嗯!”苏幕叹了口气。 年修出了门,李忠便端着药进门,“我都听到了。” “一个个都不安生。”苏幕接过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李忠递了一枚枣子,无奈的叹口气,“你身上有伤,不要着急上火,这事儿急不得,有什么事让年修去办,实在不成还有沈指挥使呢!沈指挥使对你上心,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照做。” “不用我开口,他已经替我去办了!”苏幕嚼着嘴里的枣子,“忠叔,我没事,你别担心。” 李忠坐在床边,“你身上的伤,我能替你治,可我拦不住你。小姐,定要量力而行!” “我知道!”苏幕颔首,“这不,让年修去打探消息呢!” 李忠笑了笑,就在旁边守着。 苏幕知道,他这是防着她万一忍不住,偷偷跑了,只不过,看破不说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年修回来了,额头满是汗。 李忠赶紧给倒了杯水,“喝口水,慢慢说。” “好!”年修喝了口水,“爷,奴才去问了,说是早就出城去了,去了何处倒是没交代,沈东湛只说,若是奴才来问……就说让您放心,他会办妥一切。”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兵书,唇角微微扬起,“那就是说,他应该是冒雨出城。” “奴才特意让人去城门口问过了,说是沈指挥使早就出城了,且在睿王出城之前。”年修拭一把额头的汗,“爷,这应该是真的出了大事!” 苏幕坐在那里,想了半晌,这事还真是有些尴尬,这诸方势力悉数出动,自个再掺一脚,万一到时候自己人撞上自己人…… “这样!”苏幕招招手,示意年修靠近点。 年修疾步靠近床前,“爷?” “你去一趟四时坊,让林大夫看着办。”苏幕低声叮嘱。 年修一怔,“林大夫?” “她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算江湖人,对这些事又略有知晓,为人仔细且谨慎,她知道该怎么做!”苏幕瞧着年修,“你只管去,她会办妥。” 年修行礼,“是!” 这事交给林静夏,绝对是极好的。 四时坊。 年修着急忙慌的,原是要从正门进去,然则乍一眼正在大堂里扫地的薛宗越,赶紧转身朝着后巷去了。 我嘞个乖乖,这尊大佛在门口挡着,回头大嘴巴往外一捅,什么秘密都没了…… 翻墙,落地。 年修瞧一眼正在收拾药草的伙计,“去找一下林大夫。” “诶!”伙计知道年修,也晓得这定是苏千户的意思,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抬步就往前堂去。 年修又道,“哎哎哎,别惊动那位!” 伙计:“??” 第739章 咦,真疼! 回过神来,伙计便晓得了年修的意思。 年修口的“那位”还能是谁,可不就是大堂内抢了他的活,拿着扫把,扫了这么多天大堂的薛公爷?! “是!”伙计了然。 掀开门帘,进了大堂。 伙计悄摸着靠近了林静夏,说话的时候更是直勾勾的盯着大堂那边,“林大夫,苏府的人在后院等您。” “苏府?”林静夏点头,“我知道了,你挡着他!” 伙计满脸为难,“林大夫……” 这可真是为难他了,薛宗越像极了跟屁虫,只要一眼没瞧见林静夏,就满屋子找人,这……这怎么拦得住嘛? “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你抱大腿,也要把他给我拦住了,听明白了吗?”林静夏收起脉枕,趁着薛宗越转身的空档,快速跑向后院。 伙计:“……” 真要命啊! “林大夫?”年修松了口气。 林静夏边跑边回头,拎着裙摆跑出一阵风来,“年修?是不是公子的伤……” “哦不是,爷的伤有李大夫照顾着,身子无恙。”年修急忙摇头,“人在提督府,被照顾得很好,没什么大碍。” 林静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是奉了爷的命来这儿,请林大夫帮着做件事。”年修知道,苏幕和林静夏交情匪浅,都是江家出来的,所以他亦客客气气,极尽恭谨。 林静夏点头,“你说!” 年修瞧了一眼周遭,低声将苏幕的话,原话转达。 “惠国公?”林静夏眯了眯眸子。 年修颔首,“爷说了,这事交给谁都不合适,就交给您是最稳妥的。但是我没想到,您也有您的难处,这……” “难处?”林静夏先是一怔,俄而便明白了年修说的是谁,“放心吧,公子这事交给我便是找对人了。” 年修压低了声音问,“真的没事吗?这粘人精,怕是个拖累。” “放心。”林静夏说这话的时候,自个脑子都是嗡嗡的,“你先回去,好好照顾公子,接下来的事儿交给我。” 年修点头,快速从后门离开。 “惠国公。”林静夏转身往回走。 哪知,刚掀开门帘便愣在了原地,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让伙计务必拖住薛宗越,没成想这小子还真是、真是抱着薛宗越的腿不放,这会两个大男人的姿势,何其滑稽何其可笑。 伙计死抱着薛宗越的大腿不放,薛宗越原就养足处于,哪儿来的气力,只能咬着牙,艰难的将伙计……在地上拖行。 一旁的小摇头和其他伙计,就这么愣愣的瞧着,各自神色茫然,目瞪口呆。 “起来!”林静夏扶额,“丢不丢人?” 见着林静夏回来,伙计赶紧放手。 薛宗越原就往前冲,腿上的束缚忽然消失,登时来不及刹住腿,直接扑向了林静夏。 “林大夫?” “林大夫!” 众人疾呼。 然,为时已晚。 薛宗越直挺挺的将林静夏扑了个正着,不过,这小子还算有良心,落地的瞬间抱着林静夏翻了个身,自个当了肉垫子。 一声闷响,脑瓜子嗡的炸开。 林静夏:“……” 众人:“!!!” 薛宗越躺在地上,这一下直接给他砸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差一点就晕了,只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晕…… 因为此时此刻,他身上还压着一个人。 还不等他看清楚,只觉得唇上…… 暖暖的,软软的? 还有胸口位置,嗯……女性的特征比较明显,就这么抵着他,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然后便是某人的浑身震颤。 薛宗越的视线,逐渐清晰。 他终于明白,自己方才舔到了什么,是林静夏的……唇? 薛宗越骇然,望着伏在自个身上的林静夏,慌忙解释,“我不是故……” 话音未落,面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众人:“……” 咦,真疼! 薛宗越捂着脸,躺在地上,傻乎乎的笑着。 林静夏爬起来就跑…… 第740章 巴巴的等着 “国公爷?”伙计们快速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去搀薛宗越,“国公爷,您摔傻了?” 可不是吗,摔着脑袋了,八成是摔出问题来了!看看,看看,这一脸傻乎乎的笑,瞧着就像是个傻子,委实不太对劲…… 薛宗越舔了舔唇,笑得美滋滋的,“你们懂个屁!” 话是这么说,可这摔着脑袋,还真是挺疼的。 薛宗越揉了揉自个的后脑勺,“不亏,不亏!” 众人:“……” 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林静夏快速合上药庐的房门,一颗心砰砰乱跳,面颊烧得滚烫,好似连耳根子都开始发热,呼吸早已乱了节奏。 她是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乱了呼吸,乱了心。 背靠着房门,林静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能多想,不能多思,眼下有任务在身,先办了公子的事儿再说其他。 外头没有动静,林静夏抓起边上的幕帘,当即开门出去。 从后门走,戴着幕帘,不会有人认得出她。 脚步匆匆,拐过几条小巷,林静夏快速进了薛家院。 “你怎么来了?”水生也是刚从外头回来,“我刚在外头听说出了事,就去探了探消息,还打算去四时坊找你呢,你倒是先过来了!” 林静夏干脆摘下幕帘,“走,进去说。” “好!”水生合上门,领着林静夏往内院走去。 林静夏坐定,将幕帘搁在桌案上,“公子来消息,说是让咱们出去一趟,惠国公的手上有矿藏分布图,这东西有大用处。” 不用说清楚也知道,矿藏意味着什么。 “谁拿到,谁就能富甲天下?”水生眉心微沉,“这还是轻的,若是别的矿藏……” 林静夏点头,“沈指挥使已经出城,栾胜也跟着凑热闹,公子的意思是,咱们就悄悄的捡个漏,也别跟他们起冲突,免得吃亏。” “好!”水生起身,“我通知众人,去城外等你,你……你是不是收拾一下?眼下大家都在说,你这四时坊内,搁了一位国公爷,紧盯着你不放呢!” 说起这个,林静夏就觉得脑壳疼。 “月白,你到底能不能出来?”水生问。 林静夏白了他一眼,“不过是个草包,你真当我怕他?” 话音刚落,林静夏转身就走。 “哎,你的幕帘!”水生忙招呼。 林静夏一怔,红着脸转回,一把抓起桌案上的幕帘,逃也似的跑了。 “脸都红了,还说没事?”水生轻嗤,“唉,死鸭子嘴硬!” 四时坊。 薛宗越红着眼,蹲坐后院的门槛上。 林静夏是从正大门进来的,刚摘下幕帘,底下的伙计和小药童就迎了上来。 “林大夫,快去后院看看吧!”伙计忙道,“薛公爷以为你被气跑了,这会正在后院伤心呢!” 林静夏:“……” “再不去,怕是要哭了。”伙计煞有其事的说。 林静夏刚迈了一步,又缩了回来,“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们照看好四时坊。” “这就走?”伙计愣了愣,“不跟薛公爷说两声?人家正伤心呢!” 林静夏抿唇,神色微暗,“我这一开口,他怕是要黏着不放,我是去办正事,不是闹着玩的。他若是问起,你们权当不知!” “是!” 大事小事,轻重缓急,伙计他们还是分得清楚的。 林静夏的动作也快,换了一身素色简装,收拾了一下就背着包袱出了门,也没交代去哪,于门口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众人在门口站着,瞧着林静夏消失在视线里。 回过神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大夫说了,权当不知情。 那就…… 集体装傻,集体装哑巴! 薛宗越还坐在后院门槛上,眼眶红红的,巴巴的等着林静夏“生完气”回来,却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来之后又该如何让她消消气? 殊不知,林静夏早已出了城…… 一份矿藏图,众人齐出,谁都想要! 第741章 危险 城外,现在诸方势力聚拢,都是冲着惠国公柳青山去的。 细雨绵绵。 沈东湛是第一个赶到的,只是他赶到的亦是为时已晚,山道附近早就什么痕迹都没了,彼时大雨瓢泼,以至于地上痕迹凌乱。 “前面坍塌,显然是被炸塌的。”周南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雨水顺着边沿不断的滴落,“有乱蹄印。” 但是,对方是带着人进了镇子,还是离开……前面有马蹄印,后面也有马蹄印,还真是不好分辨,到底去了何处? 沈东湛翻身下马,地上还有血迹,但是未见一具尸体。 “附近也没见着尸体!”周南忙道,“血迹还没被雨水彻底冲刷干净,人应该没走远,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说这话的时候,天空一道闪电掠过,劈得周遭光亮一片。 雷声乍响,刺耳惊悚。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锐利的眸子环顾四周,“仔细搜,看看有没有留下痕迹?” “爷,人被劫,生死难料。”周南犹豫了一下,“这是不是意味着,矿藏图也……” 也落在了别人的手里? “柳青山没那么蠢!”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接着赶过来的,不是睿王府就是东厂,咱们的速度得快。” 周南颔首,“是!” 众人在山道内外全部搜查了一遍,因着是石子路,血色被雨水冲刷,眼见着快要消失殆尽,而马蹄印也只存于泥泞,若是有意遮掩,连蹄印都可能作假。 沈东湛瞧着山壁处,划开的剑痕,眉心微微拧起,指尖轻轻抚过,确定这是强大的剑气所致,不由的喟叹一句,“好功夫!” “爷?”周南转回,“痕迹有些是做出来的,为的是遮掩去向。” 沈东湛转头看他,“但是这道痕迹,是故意留下来的。” “故意的?”周南不解,瞧着这痕迹,不由的眉心微蹙,“好强劲的剑气!”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听得耳畔的雨声,幽幽的道了一句,“是挑衅?还是大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语罢,沈东湛翻身上马。 “爷,去阴山南部?”周南问。 沈东湛沉着脸,“走!” 他答应苏幕,会把矿藏图拿回来,那他就一定得做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男儿一诺,誓死不悔。 那些人可以消弭踪迹,沈东湛也可以,锦衣卫的暗卫,半点都不会输给那些腌臜东西。 待沈东湛领着人赶到阴山南部的时候,雨势稍减,已经不似之前,再抬眼瞧着东边,时辰也已近天亮。 这个点,正是幸存者跑进睿王府,向睿王报信的时辰。 阴山南部瞧着并没什么异常,但若是进去就会发现,这里山道横行,林木茂密,怪石嶙峋,奇石突兀。 “小心点!”沈东湛转头吩咐。 众人应声,紧随其后。 策马疾驰进入,黑压压的林子里,难辨东西,不分左右,尤其是下过雨之后,透着一股子阴森冷冽之气。 一开始倒是能往内策马,但是到了里面,业已没了路,林木高矮不一,压根无法策马前行,只能全部翻身下马,牵着马往里面走。 “爷,这一带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想来还是要找到匪寇的老巢才行。”周南紧跟着沈东湛,“何况这李瑶身为长公主,定然是吃不了苦的,这大风大雨刮的,她那娇滴滴的身子骨,肯定是受不了的。” 周南说的没错,这也是沈东湛心中所想。 南部的地形图全都印在沈东湛的脑海里,关于昔年匪寇的落脚点,地形图上也是有所标注,沈东湛便循着记忆里的路,领着众人往前走。 然则还没走多远,沈东湛骤然顿住脚步。 “爷,怎么了?”周南忙问。 沈东湛眉心微凝,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周遭,前面是一片竹林,林木愈发茂密,他们一帮人要从竹林里穿过,极为危险,容易受伏…… “列阵。”沈东湛低喝,“进!” 第742章 适得其反? 这种地方,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不慎就可能踩中陷阱。 周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越往林深处走,越是阴森诡谲,明明天将亮,却因为下雨的缘故,半点都没有光亮的意思。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小心!” 忽然间,身后出现一声惊呼。 有暗卫冷不丁踩空,身子骤然下坠,好在列阵前行,前后左右都有人,且都保持着一段安全的可营救距离。 周边的人,一警戒,一救人,一人待命。 四人为小阵,相辅相成,守望相助。 人被救上来,谁也没有受伤,只是这脚下忽然裂开一个大坑,所有人都是心惊胆战,差一点就掉下去了,至于下面是什么,谁都说不好。 沈东湛与周南疾步行来,众人当即让开两旁,各自警戒。 “这坑洞好深。”周南道。 说着,周南抓起了一旁的石子,随手就往下丢。 然则…… 没有回声。 “这得多深?”周南吓了一跳。 沈东湛眯起眸子,“也许不是太深,而是底下柔软,所以这厢没什么动静。上面是石窟,下面是泥沙,这会下了雨,听不出水流声。” 不知道下面,是不是有暗河? 有暗河有水,人和动物就能在下面活动。 “都没事吧?”沈东湛起身。 众人行礼,“卑职无恙。” 如此,沈东湛起身转回,“提高警惕,留心脚下。” “是!”众人颔首。 脚下不只有坑洞,还有捕猎陷阱。 比如说,捕兽夹。 又比如,野猪坑。 沈东湛领着人在林子里,走得分外小心,虽然算不得举步维艰,却也是寸寸挪移,如果没有向导,还真是很难快速穿过这林子。 由此可见,足以证明劫走柳青山的某个人,跟这阴山匪寇有所勾结。 细雨绵绵,山道处算是热闹到了极点。 前有沈东湛,后有睿王李珏,再后面便是东厂的人。 不过,栾胜并未跟李珏碰面,而是等着李珏气急败坏的离开之后,才出现在山道内。 “督主?”奈风行礼。 这会,雨已经细弱,眼见着是要停了。 栾胜翻身下马,瞧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的山道,方才李珏气急败坏的离开,连山道石壁上的划痕都没瞧见。 摘下斗笠,栾胜微眯起眼眸,瞧着石壁上的划痕,“力道狠辣,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 “督主,您说这会是什么人做的?”奈风诧异的瞧着这划痕,“看这力道,应该是高手。” 江湖人? “敢这么肆意妄为,多半是有依仗,柳青山是惠国公,饶是雍王在,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对付。”栾胜眯起眸子,“你不是说,昨儿个长公主见过太子吗?” 奈风颔首,“是!长公主见了太子之后,就着急忙慌的走了,其后便领着人出城了。” “出城之后呢?”栾胜问。 奈风顿了顿,答不上来。 东厂不可能监视所有人,何况李瑶是个公主,压根就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所以谁会花时间在这刁蛮公主身上? 再说,这位公主刁钻蛮横,而且行为乖张至极,养面首、到处玩,在殷都城内,名声狼藉,连皇帝都不管,何况是其他人。 “长公主李瑶笼络了不少江湖人。”栾胜站队东宫,对于李瑶还是有些了解的,“手底下不乏能人异士,这人生性豪放且又放荡不羁,很多事别人不敢干的,她都干得出来!” 奈风这就不懂了,“若是长公主所为,那她这么做是为了太子殿下?” 如果是为了太子,还有必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吗? 这不是,好事吗? “蠢!”栾胜揉着眉心,“一旦睿王查出来,是长公主所为,这件事就会扣在太子的头上。” 如此一来,适得其反。 “长公主?”奈风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在帮太子,是在害太子!” 栾胜下令,“马上查找李瑶最近的动静,务必找到她的踪迹,另外,把这消息泄露给锦衣卫和睿王府。” “督主,您这是何意?”奈风不解。 第743章 都想要那个位置 栾胜一记眼刀子甩过去,奈风当即讪讪的闭了嘴。 是了,督主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插嘴了? 既是命令,照做便是。 东厂,自有东厂的规矩。 皇帝说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东厂只是后备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亲自出手?坐山观虎斗,不是更舒坦? 李珏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心内有些怀疑。 “你是说,长公主?”李珏不敢置信。 向安连连点头,“东厂的人在查长公主,从城内查到了城外。殿下,您说这一次是不是长公主下的手呢?” “李瑶?”李珏面色沉沉。 别人兴许不信,但是李瑶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毕竟,李瑶的为人摆在那里,行为作风又是这般肆无忌惮,加上皇帝不管不顾的,所以李瑶为了自己的胞弟做出这样的事儿,也是情理之中。 “殿下,如果真的是长公主做的,那这事可就好看了!”向安意味深长的开口,“虽然皇上宠爱长公主,但若是牵扯到了太子殿下,这事可就好看了,您觉得呢?” 李珏意味深长的笑了,“没了雍王还有太子,如今长公主作死,还要牵扯上太子,那就怪不得本王心狠手辣了。” “殿下,您这不是心狠手辣,是成人之美。公主想要拉着太子一起死,咱只是给他们添把火而已。”向安讨好般谄媚的笑着,“您说呢?” 李珏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自己被囚这么久,若不是外祖施以援手,只怕这一次永无重见天日的时候,眼下他已经出来了,自然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如果没了李璟这个太子,放眼望去整个朝堂后宫,还有谁有能力继承皇位,担起这天下大任呢? 父皇没了选择,可不就得选择他?! 想到这儿,李珏就觉得激动非常,仿佛这太子之位已经摆在了眼前,好似自己就快要摸到了帝位似的。 “好机会!”李珏眯起危险的眸子,“父皇已经下令,着锦衣卫督办此事,那本王就好好看着,看这沈东湛有没有本事,当本王的刀子,把李璟那个废物拉下太子之位?” 向安低低的问,“若是可行,那殿下是不是要重用沈指挥使?” “锦衣卫和东厂,权势太甚,父皇老糊涂了,才会给予这两人如此大权。”李珏咬着牙,“若本王登基为帝,这两个人必须死,否则大权旁落,还有本王什么事?” 向安俯首,“殿下所言极是。” “盯着东厂的人,看看他们查到了什么?”李珏眼下迫切的想要知道,李瑶到底把人弄哪儿去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矿藏图都不见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时间耽搁太久,一旦皇帝没了耐心和兴致,睿王府又会被打回原形,这件事将会不不了了之。 “是!”向安行礼,快速退下。 消息是东厂故意泄露的,人自然是东厂故意引出来的。 李瑶的公主府内外,有不少探子在探头探脑,更可怕的是,这消息不胫而走,风言风语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虽然没有动作,但显然龙颜不悦。 底下人都知道,皇帝按捺不发,只是等着证据确凿再行处置,毕竟无凭无据,光有那些流言蜚语是不足以相信的。 年修很快就收到了林静夏传来的消息,快速转回房间,“爷,林大夫来的消息。” “我看看!”苏幕有些着急。 李忠赶紧摁住她,“不能着急,先养伤。” “知道!”苏幕叹口气,只得老老实实的靠在软垫上,“给我!” 年修将消息递上。 林静夏写得言简意赅,大致意思是,她请了不少江湖好友帮忙,一路查到了阴山南部的匪窝,但是这事不简单,朝廷中有人掺合。 至于是谁,林静夏走的时候,年修与她通过气,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阴山南部?”苏幕皱了皱眉,“年修,拿图纸来。” 第744章 她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 年修很快就拿了图纸过来,阴山南部就在殷都城外,倒也不是什么神秘之处。 “前些年还闹过山匪,后来山匪消失无踪,知道今时今日,朝廷也没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这帮腌臜东西,时不时的冒出来折腾一下,府衙也是没法子,只是苦了附近的百姓。”年修道,“这跟永慰县那些山匪,是截然不同的。” 永慰县是被逼上山的,是迫不得已,也因此而留下了耿少离。 提到永慰县的时候,李忠下意识的用胳膊肘捅了年修一下。 年修一怔,转而了悟。 这破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爷?”年修慌忙转了话茬,“林大夫的意思是,人可能进了阴山,然后躲在了阴山?” 阴山南部? 苏幕捂着肩头位置,“早知道就不顺着李璟,让自己二度受伤了。” 要不然,还能起个身,帮个忙。 总好过这样躺着,骨头都快躺散架了。 “您就别多想了!”年修叹口气,“林大夫和水生已经赶过去了,随行的还有一些江湖同道,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苏幕瞧着阴山南部这片,“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咱们在那边办过差。” “是!”年修点头。 苏幕挑了一下眉眼,“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鼠疯子?”年修一怔,倒是把这人给忘了。 苏幕揉着眉心,“我想,沈东湛需要这么个人,尽管有点风,经常拖后腿,但若是逢着关键时候,应该还能派上用场。” “是!”年修行礼,转身就走。 李忠疾步追出来,“年修?” “李大夫,有事?”年修问。 李忠问,“鼠疯子是谁啊?” “去年的时候,差点活埋了咱们一帮兄弟的那个江湖怪人。”年修压低了声音,“你忘了,还是爷亲手抓的,差点没把鼠疯子的脑袋拧下来,后来念着鼠疯子家中的那孩子,才放他一条生路。” 李忠恍然大悟,“偷千年人参那个瘦子?” “对,就是那个!”年修点头,“后来还是你给瞧的病,怎么给忘了?” 李忠白了他一眼,“那你也没说,他叫鼠疯子。” “行了行了,我得去找人,这家伙最熟悉阴山。”年修撒腿就跑,“有他在,能少死几个人。” 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当初苏幕抓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李忠如释重负,转回房内,“现在可以放心养伤了?” “不是亲自动手,怎么都不会放心。”苏幕摇摇头,“真是可惜了,待我伤势好转,我定然要把温守信挫骨扬灰。” 李忠扶额,习武之人会手痒…… 遇见这种大事,苏幕心痒难耐,总想出去,奈何身子不允,真真是煎熬。 外头,雨停。 不过苏幕也没闲着,倒不是这件事绕着她不放,而是……薛宗越坐在了苏幕门前,那叫一个委屈扒拉的。 苏幕:“??” 李忠拂袖,退了报信的家奴。 “别管他。”李忠道,“多大点事,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就这样没担当的,月白肯定瞧不上他。” 苏幕只觉得脑阔疼,“去通知国公府,让他娘把他领回去,这样蹲在苏府门前,像什么话?传出去,人人都知道咱们跟四时坊的关系,那还得了?” “放心!”李忠点点头,“这就告家长,让人领回去,简直不像话!” 真是个不省心的大孩子! 待李忠一走,便留下苏幕一人独坐房间。 瞧着窗外的景象,她是真的想溜出去,最烦的就是躺着不动,以往伤得再重,她也没像此番这般,被人当成了残废,轮番守在她床前,不允她下床。 这有人疼,到底是好事? 还是烦事? 重新拿起枕边的兵书,沈东湛希望她好好养伤,那她就勉为其难,再养养吧,免得让他担心,到时候秋后算账,可真是要命! 然则,外头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745章 抓到我,我就听你的 年修再回来的时候,只瞧见李忠着急忙慌的往外走。 “怎么了?”年修问,“是爷的伤……” 李忠面色铁青,呼吸有些急促,“出事了!” 年修骇然心惊,“什么?” ………… 阴山。 沈东湛没想到周围会有这么多的坑洞,更没想到的是,忽然间的突袭,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水雾骤起的时候,仿佛陷在了云里雾里。 周南身边的暗卫突然陷入,他几乎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拽,冷不丁把自己也给赔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东湛快速伸手去拉。 脚下突然悬空,那一瞬间的失重,让沈东湛心头一惊,所幸冷剑出鞘,狠狠的扎进了岩壁之中,连自己带周南,以及那名暗卫一道,如同穿肠葫芦一般,悬在石壁上。 “抓紧了!”沈东湛知道,周南身上有伤,若是撕扯太用力,只怕周南会承受不住,“周南?” 周南身上有伤,这么一拽,只觉得伤口处有些湿漉漉的,“爷,卑职没事,卑、卑职……” 话音未落,沈东湛冷不丁用力,直接将二人甩回地面。 “爷?”周南惊呼。 沈东湛一咬牙,凭着巧劲回到了地面上。 迷雾依旧,只待日出云散。 可这会刚下完雨,哪儿还有什么云散之迹象。 “爷,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咱们要不先退出去?”周南瞧着这天色,“咱们已经在这林子里,绕了好几个时辰了。” 的确,从一开始进入竹林之后,他们就一直在竹林里徘徊,出不去,进不去。 仿佛是,原地打转。 沈东湛点点头,“撤!” 强行冲进去,不是个事儿。 “撤!”周南高呼。 所有人徐徐往后退,然则……依旧是原地打转。 “好像迷路了!”周南低语。 沈东湛瞧着他,“你的伤……” 裂开了,已出血。 “没什么大碍,两个洞洞。”周南咬咬牙,“多大的点事?爷,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这里不是阵法,没有被人布阵,约莫是迷失林,没想到这地方还能有这么阴森之处。” “难怪当年朝廷的人,奈何不得他们。”周南皱眉。 沈东湛正要开口,骤见着树梢忽然落下一道身影。 “什么人?” 众人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这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林中飘荡,笑声尖锐而刺耳。 “嘻嘻嘻,你们这帮废物,一个林子都出不去,还想要抓人?嘻嘻嘻,真是没用,真是没用!” 周南瞪大眼睛,“这什么东西?” “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你祖宗十八代都是东西!” 周南眉心紧皱,已然愠怒,“你给出来!出来!” “就不就不,有本事你来抓我!” 周南气得拔剑,“我非宰了你不可!” “看谁宰了谁?”忽然间,黑影直扑周南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电闪火石间,沈东湛已经出手。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黑影被沈东湛的掌力震飞,狠狠的撞在了树干处,滑落在地的瞬间,又消弭无踪。 “又没了?”周南心惊,“这什么东西?” 沈东湛面色沉冷,身如闪电,抓这东西还真是不容易,速度太快,轻功太甚。 “你小子,好功夫!”黑影惊呼,“抓到我,我就听你的!” 沈东湛勾唇,“那你看好了!” 第746章 鼠疯子 沈东湛的速度,原就胜过苏幕一筹,即便周围环境恶劣,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单独行动,只要底下人安全,他就可以放心直扑。 “爷,抓住他!”周南捂着伤处,方才一番拉扯,伤口被生生扯开,这会血色已经映出了衣衫,他也顾不得上药,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半空中,飘忽不定的身影。 等自家爷抓住这东西,他非得扒了这厮的皮不可! “抓不住抓不住……” 那尖锐刺耳的声音,还在半空徘徊。 “抓不住抓不住……” 急得周南直跺脚,简直是气煞人也! “抓不住抓……哎呦,抓住了!” 声音,戛然而止。 周南瞪大眼睛,骤见着白雾之中落下两个人。 原先刺耳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悦耳至极,“哎呦……轻点,轻点!” “不是说抓不住?”周南干笑两声,“怎么就趴在了人的脚底下呢?” 沈东湛站在那里,脚底下踩着那人的脊背,黑秋秋的束身衣,裹着那人周身,瞧着这打扮,活脱脱一只乱窜的精瘦老鼠。 “轻点,轻点!”男人疼得龇牙咧嘴。 沈东湛脚下的力道不轻,只要再用点力,就能碾碎他的骨头,这也是男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毕竟,力道有多重,落在自己身上有什么感觉,当事者最清楚! “轻点?”周南蹲下来,瞧着地上这五官猥琐,哭丧着脸的男人,“一脚碾碎你的骨头渣,你才会知道,嚣张的后果是什么?!” 男人急了,“别别别,是苏千户让我来的,真的真的。” “呵,苏千户让你来的?你糊弄谁呢?苏千户让你来戏弄咱们?”周南才不会相信他的屁话,这东西长得就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男人哭丧着脸,“沈指挥使,开个玩笑,玩个玩笑嘛!你们莫要当真嘛!真的是苏千户,让年百户过来找我,给你们带路的……” 听得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沈东湛眸色微沉,瞧着脚底下的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这个!”男人将一令牌递上,“苏府的令牌。” 沈东湛瞧了一眼,的确是苏府的东西。 一般来说,东厂派人用的是东厂的令,苏幕派人用的也是东厂的令。唯有私底下找人,且非东厂的暗卫,苏幕才会动用苏府的令牌。 “爷?”周南皱眉,“还真是苏千户找的人?” 沈东湛撤了脚,冷着脸低喝,“起来!” 男人赶紧爬起来,忙不迭抖了抖身上的泥渍,“我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试试你们的功夫而已,没别的意思。” “试试?”周南低哼,“这次是你运气好,我家爷没拔剑,否则你这脖子上还能有脑袋?还能站在这儿说话?” 真是笑话! 也亏得沈东湛手下留情,否则…… “你是何人?”沈东湛问。 男人瞧了二人一眼,“江湖人称,鼠疯子。” “鼠疯子?”周南扯了扯唇角,满脸嫌弃的睨着他,“长得还真是贼眉鼠目。” 敢试他家爷的功夫,的确是个疯子。 “真实姓名!”沈东湛冷着脸。 鼠疯子环顾四周,瞧着沈东湛一股子生人莫近的气势,站在他边上都能察觉到,来自于沈东湛的冷戾之气,不由的心头一紧,讪讪的道了句,“冯树。” “什么?”周南眉心紧蹙。 鼠疯子白了他一眼,“我说我姓冯,单名一棵树,谁知道后来人家喊着喊着,就成了鼠疯子。” “是苏幕让你来的?”沈东湛问。 鼠疯子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年修说了,这地方我最熟,你们要去哪,让我前头带路,若是让沈指挥使出事,回头掐了我脑袋。” “既是如此,走吧!”沈东湛道。 周南急了,“爷,您真信他?” “他有苏府的令牌。”沈东湛瞧着鼠疯子,“我暂且信他一回,若是他敢骗我,我也能随时掐了他的脑袋!” 鼠疯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苏幕和沈东湛……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第747章 让沈东湛有来无回 有鼠疯子带路,锦衣卫便省心省力得多,一帮人穿梭在竹林里,没有再遇见过陷阱,绝对完美而安全的避开了所有的陷空和暗空。 “爷,他还是有点本事的。”周南道。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伤势如何?” “多大点事,没问题!”周南方才已经倒了金疮药上去,这会血已经止住,横竖他们这些人,玩的就是命,只要还能走还能动,就不可能倒下。 沈东湛凝眉,不语。 越往山内走,越是寒气逼人。 “你们可知道,这儿为什么叫阴山吗?”鼠疯子问。 周南横了他一眼,“再卖关子,就不用说了!” “你这人真无趣,就你这样的,八辈子都娶不上媳妇!”鼠疯子不忘埋汰周南两句,“七尺男儿,孤独终老。” 周南:“??” “实话实说!”沈东湛皱了一下眉。 鼠疯子赶紧凑上去,“这原不叫阴山,叫阴阳山,这南边位置偏寒,有术士断言,此处能镇魂压鬼,所以那些年灾荒、战乱或者被咔擦的人,尸体都往山坳里丢,这时间一长,南边就阴气阵阵,阴阳山这名字就渐渐的忘了,被百姓称为阴山。” “这不就是乱葬岗?”周南道。 鼠疯子点头,“没错,东边向阳,修的官道;南边属阴,向来没什么人走。进来的人,多半是出不去的!” “不是鬼神作怪,而是落进了陷阱,生死难料。”沈东湛方才便经历过那些,自然不会相信这里的怪力乱神之说。 鼠疯子揉着眉心,没吓着他们?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周南轻呵,“咱们可不吃你这一套,说说那些匪寇吧!” 鼠疯子一怔,“你们是来抓匪寇的?” “匪寇与我们没关系,我们是来找人的。”沈东湛沉着脸。 鼠疯子点点头,“这里原先匪寇横行,后来被朝廷追剿,就收敛了一些,藏在深山冷岙里,偶尔才冒出头去弄点事儿,比如劫一劫官道那边的人,只劫富商不劫官,也是被朝廷弄怕了。” “那为何现在要劫官?”周南追问。 鼠疯子挠挠头,“劫的是官?” 想来也是,若非劫的朝廷命官,这锦衣卫怎么会跑到这深山冷岙里来? “说说他们的情况!”沈东湛道。 鼠疯子撇撇嘴,“我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我就是……问别人借点钱花花罢了!” “贼就贼吧,还往自个脸上贴金?”周南当即拆穿。 鼠疯子满脸鄙夷,“活该娶不上媳妇。” “你!”周南咬牙。 鼠疯子哼哼两声,“那次朝廷出兵追剿,他们起了内讧,二把手是姓牛的两兄弟,这两兄弟为了上位,就杀了他们的老大,领着这帮人藏起来了,打那以后我也就没怎么见过他们,偶尔见着也是远远的避开。” “姓牛的?”沈东湛顿住脚步,“叫什么?” 鼠疯子想了想,“老大,叫牛兴明,老二叫牛兴盛,这两个力大如牛,做事狠辣至极,原先是底下那村子里的人,后来爹娘死了没人管,就落草为寇当了山匪。其后纠集了一帮人,成了朝廷的通缉要犯。” “他们跟朝廷的人,是不是也有所往来?”沈东湛又问。 鼠疯子摇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些,其他……真的不知道!他们这帮人神出鬼没的,而这阴山的山坳里洞窟众多,哪儿找得到具体位置?我最多是给你们领路,让你们安全进去,安全出来!” 说白了,就是个领路的。 “洞窟众多……”周南咬咬牙,“这就难了!” 可不是嘛,挨个找过去,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等他们找到了,这柳青山怕是早就变成了“留青山”吧? 事不宜迟,不可耽误。 鼠疯子领着锦衣卫,朝着山坳里走去。 山坳里,多洞窟。 其中一个洞窟里,被布置得极好。 兽皮铺垫,火台燃起。 原该潮湿的洞窟,干燥而温暖,边有岩水颤颤,滴落成小池,几尾小鱼畅游其中,摇头摆尾,甚是悠闲得意。 李瑶捻着手中的饼沫子,悠哉悠哉的喂鱼。 外头,高节疾步行来,“公主,锦衣卫的人进来了!” “沈东湛!”李瑶目光陡戾,“哼,这一次,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第748章 该死的东西 “沈东湛此人,武艺卓绝,想要杀了他怕是没那么容易。”高节摇摇头,“公主还是要早作准备,慎重为之。” 李瑶当然知道,沈东湛有多少本事。 若无这点本事,如何能在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以至于让皇帝都挑不出错处,拿不住短处。 “今儿是他自己撞上来,怪得了谁呢?”李瑶冷然将手中的饼沫子丢在水池中,转身往边上的洞窟内走去。 门口站着两人,见着李瑶过来,当即毕恭毕敬的行礼。 “公主!” 李瑶趾高气扬的走进去,唇角带着瘆人的冷笑。 再往里面走一段距离,摆着一个木笼子,柳青山就在里面待着,双眼被蒙住,双手双脚被绑缚着,就坐在木笼子一角,压根没地儿跑。 “柳青山!”李瑶幽幽的开口。 柳青山骤然绷紧了身子,侧耳去听声音来源处,“你是谁?” “不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一句,东西在哪?”李瑶眯了眯眸子,若不是看这老东西实在是年纪大,又身子不大好,她早就动刑了。 柳青山是个硬骨头,上大刑……怕是还没说实话,就已经被弄死了,没办法,李瑶只能先关着他,饿着他,渴着他。 “东西?”柳青山靠在木笼子上,“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瑶咬着后槽牙,“老东西,你别挑战我的耐心,否则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矿藏分布图到底藏在哪里?” “那个匣子,不是已经被你们抢走了吗?”柳青山幽幽的开口,“怎么,谁私吞了?哟,那可怎么好呢?” 若不是高节快速拦着,只怕李瑶已经冲进去,弄死他了。 “柳青山,你少阴阳怪气的,如今你是阶下囚,再敢这么嚣张,我就让你吃吃苦头。”李瑶这话可不是威胁,她绝对做得出来。 柳青山却是全然都不怕,“当年老夫领兵的时候,你们这帮腌臜的东西都还在尿裤子呢!要不是老夫受了伤,无法再领兵,就凭你们……也想动我?!” “好汉不提当年勇!”高节冷笑两声,“这已经不是国公爷当年的时候,眼下你是阶下囚,如果不把矿藏图交出来,只怕你一世英名都要葬送在这里。” 柳青山靠在那里,浑然没有惧意。 不知是料定了他们没拿到东西,就不会对他怎样? 还是一把年纪了,真的无所谓生死? “柳青山,我最后问一遍,东西呢?”李瑶的耐心耗尽了,她现在急着去对付沈东湛,没心思在这里跟柳青山扯嘴皮子。 李青山冷笑两声,“我不知道!” “好,好得很!”李瑶起身,“不要给他吃的喝的,把边上的炭火给我生起来,我倒要看看,他能熬得了多久,有本事熬成干!” 语罢,李瑶拂袖而去。 四周摆着不少火盆,李瑶一开口,底下人便点起了柴薪。 原就是洞窟,此刻火光燃起,室内的温度逐渐攀升,渐渐的就成了一个暖窑,烘得人难以忍受,柳青山的额头止不住滚下汗珠来。 李瑶也没理他,叮嘱底下人看着点,自个转身离开。 出去的时候,牛家长兄已经回来了。 “公主!”牛兴明拱手,神色有些慌张,显然是出了什么事,“锦衣卫已经过了竹林,一个个居然都安然无恙。” 李瑶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不是说,竹林里满是陷阱,下过雨之后便有迷雾重重,他们一定会落进陷阱里吗?” “他们已经过了竹林,眼见着是到了山溪边上,具体这么情况暂时不知,派出去的探子只回来一批,其他的……”牛兴明摇头,“一个都没有回来。” 李瑶没想到,沈东湛这般本事? “怎么会这样?”李瑶是很相信这里的地形,才会把人放在这里的,“你可去探过了?” 牛兴明咬着牙,“我让阿盛去了,待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东湛!”李瑶愤然,“该死的东西!” 第749章 杀领头羊 李瑶虽然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静待消息。 眼下,他们到了溪边。 好在溪边距离这边,还是有段距离的…… 在山里走了这么久,自然是疲乏的。 锦衣卫所有人,此刻就在溪边休息。 “还有多远?”沈东湛问。 鼠疯子蹲在溪边,洗了把脸,喝了口水,“还得有小半天的行程,当然,如果是我,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但是你们……” 论轻功,这鼠疯子着实是有点能耐的。 “半个时辰。”沈东湛有些犹豫。 虽然今儿带着的,都是暗卫,但始终比不上自己和周南,如果要一个不剩的都带上,着实很费劲,亦是极为耽误工夫。 “是啊!”鼠疯子回头看他,“我脚程快,比你们这些人都快!” 周南扯了一下唇角,“你们……” “小气鬼!”鼠疯子轻嗤,“我只比沈指挥使慢一点而已!” 周南哼哼了两声,若非自己身上带伤,轮得到这厮如此嚣张? 不远处,有人探头探脑。 “二当家的,这便是锦衣卫吧?”刘四道。 牛兴盛点点头,“没错,锦衣卫都指挥使……沈东湛!” “领路的那个……”刘四细看着,“怎么瞧着那么熟悉呢?” 牛兴盛轻哼,“不就是去年那个,差点被东厂打死的废物?” “哦,偷人参被抓住的那个?”刘四这才想起来,去年的那件事。 东厂奉命送千年人参回殷都,谁知道行过官道的时候,居然被鼠疯子给劫了,这厮偷摸着将千年人参给换走了,留了个老树根在盒子里,最后被苏幕抓住,好一顿胖揍,连胳膊都给打断了。 “我还以为他被东厂给弄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活着也就算了,原来投靠了锦衣卫,难怪东厂没能杀死他!”牛兴盛勾唇。 他还以为,鼠疯子之所以能从东厂的手里活下来,是因为鼠疯子投靠了锦衣卫。 毕竟,在所有人的眼里,锦衣卫和东厂是死对头。 锦衣卫要杀的人,东厂就一定会保。 东厂要杀的人,锦衣卫一定会保。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不需要多说的定论。 “那眼下怎么办?”刘四问,“这鼠疯子向来在阴山附近活动,大概对山路有些熟悉,否则也不会跟这些人厮混在一起。二当家的,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藏不住了吧?” 牛兴盛眯起危险的眸子,“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领头羊,看他们还能干点什么出来?” “您的意思是……”刘四不解,“杀了沈东湛?听说这沈东湛武艺高强,连东厂都奈何不了他,就咱们这些人,怕是动不了他!” 牛兴盛幽幽的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蠢?我有说要杀了沈东湛吗?别说是我,就算整个石窟里的人都加起来,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那二当家您的意思……”刘四有些懵。 牛兴盛取出随行的暗镖,“只要杀了那个领路的,让他变成一只死老鼠,饶是沈东湛功夫再好又如何?陷在这里就是个死!” “这主意好!”刘四连连点头。 牛兴盛伸手,“你的独叶草呢?” “在这呢!”刘四赶紧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内里摆着几片肉质饱满的绿叶子。 牛兴盛取出一枚叶子,将叶片搁在暗镖的刃口擦了擦,“这下,看他往那儿跑?” “死不死,就在此一招了!”刘四欣喜,赶紧收好小盒子。 牛兴盛的准头极好,能当二当家的,可不是说说而已,说时迟那时快,暗镖骤然出手,瞬时直逼蹲在溪边的鼠疯子而去。 只听得“咻”的一声响,沈东湛眸色陡沉,骤见寒光直逼而来。 “小心!”周南疾呼。 鼠疯子骇然瞪大眼睛,一瞬间宛若成了泥塑木雕,愣在当场全然动弹不得。 我嘞个亲娘,要死啦! 沈东湛身形陡移,眨眼间,业已挪至鼠疯子跟前,掌风凌厉,狠狠拂出…… 第750章 都在等他死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闪火石间,让人措手不及。 等着鼠疯子反应过来,周南扑过来的时候,所有锦衣卫皆列阵以待。 “在那里!”周南厉喝。 锦衣卫应声出动。 “爷?”周南面色惶然。 鼠疯子也愣了,瞧着扎在自己身侧的暗镖,再看这刃口略带翠色,“镖上有毒!” “什么?”周南瞧着沈东湛捂着手,有血从指间滴落,顿时慌了,“爷?” 沈东湛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破了点皮而已,没什么大碍!” 不远处。 “二当家的,快走吧!”刘四忙道。 目标已经达成,锦衣卫正在搜人,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牛兴盛转身进了边上的洞口,刘四伸手一拦,青苔门瞬时落下,将洞口遮盖得严严实实,俨然是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的。 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毕竟鼹鼠入了洞,谁知道在哪?! “爷?”周南赶紧从马背上,解下随行的小包袱,从内里取出药来,“快,卑职给您上药。” 鼠疯子撕了一片衣角,拔出了那枚暗镖,“这好像淬了毒。” 捻起,凑到鼻尖嗅了嗅。 下一刻,鼠疯子惊呼,“有毒!这镖上有毒!” “是什么毒?”周南忙问。 鼠疯子嗅了嗅,眉心紧蹙,“隐约好似这阴山独有的独叶草!” “那是什么东西?”周南倒是没听过这东西。 鼠疯子急忙行至沈东湛面前,“这东西初沾会有些四肢麻痹,然后神志不清,沈指挥使快些出去吧!出去了,找个医馆还来得及解毒。” “不用。”沈东湛瞧了一眼二人,“继续往前走。” 周南:“……” 鼠疯子:“……” 石窟。 牛兴盛带着刘四回来,进门就喊了一声,“哥?” “如何?”牛兴明急忙出来,“可探出什么来了?” 还不等牛兴盛开口,刘四已经迫不及待的笑道,“大当家不知道,方才二当家已经出手,只要锦衣卫还敢往里走,沈东湛必死无疑。” “这话怎么说?”牛兴明忙问。 李瑶就在边上站着,亦是心生狐疑,“什么意思?” “我用毒镖,伤了沈东湛。”牛兴盛低低的说,“我就知道,沈东湛肯定要护着那个领路的鼠疯子,所以故意对准了鼠疯子。” 刘四忙接过话茬,“沈东湛是为了救鼠疯子,所以才会中了二当家的暗招。” “原来如此!”牛兴明也高兴,只要伤了沈东湛,事儿可就好办多了。 李瑶冷哼,“只要没了领头的,就锦衣卫那帮酒囊饭袋,想要进来找咱们,简直是自寻死路。派人留心,我等着……亲自给沈东湛收尸!” “是!”牛兴明颔首,当即派了底下人继续听着。 尤其是听说,沈东湛正在继续往内走的时候,众人真真是心内舒畅,仿佛已经看到了沈东湛毒发身亡的惨状,都等着收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尸! “干得好!”牛兴明拍着自家兄弟的肩膀,“记你一大功!” 牛兴盛笑了笑,“没办法,沈东湛功夫太高,咱们只能跟他玩阴的。那个领路的,兄长也认识,去年偷东厂护送的千年人参,被苏阉贼抓住的鼠疯子!” “鼠疯子?”牛兴明皱了皱眉,“怎么是他?” 牛兴盛点头,“想必跟锦衣卫搅合在了一起,才能逃过东厂这一劫不死。” “那这一次,就别放过他!”李瑶低哼。 牛兴盛颔首,“是!” “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沈东湛临死前的样子了!”李瑶勾唇,笑得凉薄。 没想到有朝一日,沈东湛会死在她的手里,真是越想,越兴奋! 听得这话,牛兴盛转头瞧了高节一眼。 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会心一笑。 “胡根!”牛兴明冲着自己的心腹开口,“派人去山口那边,给我好好等着!我要亲眼看到,锦衣卫都指挥使,虚弱无力,奄奄一息的样子!” 胡根行礼,“是!” 第751章 让他死在这里才好 沈东湛这厢还没死,一帮匪寇就已经开始唱欢歌了。 锦衣卫的行程显然是有些耽误了,所有人都知道,沈东湛中了毒…… 这茂密的林子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林静夏与水生不敢轻易进山,瞧了一眼匆匆赶来的睿王府众人,不由的嘬了一下嘴。 “你说这睿王府的人,是不是以为这天底下都是他们李家的,什么地儿都敢闯?”水生眉心紧皱,看傻子一般看着远处的那帮蠢货。 林静夏沉着脸,与水生一道藏身在灌木丛中,“锦衣卫进去了,现在轮到睿王府,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水生不解,“这柳青山原就是睿王的外祖父,也是因为睿王受困,才会从禹城赶来相救,现在睿王去救自己的外祖父,确也没什么毛病!” 林静夏转头看他,“我的意思是,东厂怎么没动静?” 这个东厂,指的不是苏幕。 毕竟苏幕受伤,不可能现身。 “你说,栾胜?”水生这才回过神来。 还真别说,从始至终都没瞧见栾胜的踪迹,可他不是已经出动了吗? 人呢? “会不会跟我们一样,在屁股后面盯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水生狐疑的环顾四周,“可是,也没瞧见人呢!” 他们现在领着的,都是江湖中人,按理说行迹很小心,观察很仔细,对于环境的变数是第一时间能发现的。 可现在看来,周围的确没什么人。 “是早就进去了,还是在外头呢?”林静夏裹了裹后槽牙,“栾胜这老阉狗,神出鬼没,深不可测,委实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水生点头,“没错,这老东西太阴狠毒辣。” “嘘!”正说着话,林静夏忽然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众人愈发矮下来,目不转睛的瞧着前面突然出现的可疑人。 这人,很面熟。 再细看,可不就是奈风吗? 所以说栾胜的人,一直跟在睿王府的人后面。 林静夏和水生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既然奈风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栾胜也会在附近。 二人心知肚明,这老阉狗功夫奇高,一把年纪了还耳聪目明的,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栾胜抓住,到了那时候,可就真的死定了。 栾胜为人,心狠手辣。 一旦遇上,死生难料。 众人在灌木丛里,足足待了半个多时辰,一动不动的,终于……等到了栾胜的出现。 林静夏和水生对视一眼,各自屏住呼吸,瞧着奈风冲着栾胜禀报,其后与一帮人跟在睿王府的人后面,终于进了山。 确定他们真的走了,林静夏和水生才敢走出来。 “老阉狗这是要让睿王府的人,当先锋去探路?”水生双手环胸,“真是了不得。” 林静夏紧了紧手中剑,“这阴山,听着名字就阴森森的,瞧着更是阴森森,还是要小心为上。” “嗯!”水生睨了一眼身后众人,“大家留心脚下,即便是有人领路,也不敢粗心大意,这阴山多石窟,多坑洞,大家收好肩上的绳索,不要轻举妄动。” 众人颔首,都是混迹江湖的,也不是头一回进山,心里都清楚着呢! 这下倒好,一批接着一批的进山,前赴后继。 很显然,睿王府的人吃了大亏。 竹林里不只是有坑洞,还有陷阱,冷不丁袭来的竹箭,以及突然从头顶坠落的栅锥子。 哀嚎声,此起彼伏。 众人面,惊恐狰狞。 奈风和栾胜就在后面,冷眼看着睿王府的人去送死,反正丢的是柳青山,急的是睿王李珏,要他们东厂着什么急? 若是所有人都死了,那就更好不过。 人都死了,东西总还在吧? 不费吹灰之力,拿到矿藏图,真是想想都觉得太美…… “督主,这林子里陷阱密布,其他人是怎么进去的?”奈风瞧着有些心惊胆战,到时候睿王府的人都死光了,那该如何是好?要东厂的人,亲自去探路吗? 栾胜低哼,“若真的这般厉害,让姓沈死在这里……才好!” 奈风的眉心跳了跳,沈东湛要是死在这,苏千户还不得疯? 第752章 一定要抓住机会 当然,奈风心里知道,却也不敢说出口。 督主现在对沈东湛极为反感,关键是这种反感,与早些年的敌视不同,对于自己的对手,栾胜还是有些尊重的,可现在……奈风觉得自家督主,就有种赖皮的错觉?? 睿王府的人,被这些坑洞和陷阱给弄得吱哇乱叫。 眼见着,是要全军覆没了。 栾胜低哼两声,“一帮废物!” 饶是把皇位放在睿王跟前,睿王又能怎样?给他们指了路,他们还能闹成这样,能指望这帮废物做什么? 好在,这睿王府也不是全然没准备的。一番折腾之后,眼见着人都快折腾没了,赶紧发了信号弹……求助! 栾胜:“……” 奈风:“??” 自己死了不够,还得拽一拨人继续死? 李珏也不是傻子,先派人来探路,自个在外头候着,乍见着信号弹起,不由的眉心蹙起,心里雀跃,“找到人了?” 这帮乱臣贼子果然窝藏在阴山的山坳里,照着这情况分析,李瑶应该也在附近。 “堵住山脚下所有的路口,不许放出去一人。”李珏是带着人来的,一声令下,所有人各就各位,守住了阴山山脚下所有的进出口。 每个人都携带雷明珠,只要有动静,就能当场将人摁住。 “走!”李珏满心期许,满心期待,策马进山。 宫里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抓住李瑶,罪证确凿,父皇那边就会彻底相信,李瑶跟李璟二人图谋不轨,联手谋夺惠国公手中的宝物,觊觎皇位。 现在的李珏,满心满肺都是抓住李瑶,仿佛李瑶,就是储君之位,就是皇位。 “殿下,山中情况不明,还是小心为上。”向安有些担心,“万一是陷阱呢?” 李珏勒着马缰,“不是说,锦衣卫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吗?” “是!”向安颔首,“皇上有旨,着锦衣卫全权查察,务必将人和东西都带回来。” 李珏捻着马鞭,指了指里面,“沈东湛在里面,你能保证他不会私藏吗?外祖父的生死倒是其次,可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本王还指着这东西,重得父皇信重呢!” “是!”向安抿唇,“可是里面情况不明,万一有什么闪失……” 李珏已经等不及了,“本王要亲自抓到李瑶,亲自拿回那东西,如果落在别人手里,本王还有什么机会东山再起?” 闻言,向安不再多语,只得跟在李珏身后,策马进山。 这一次,睿王府是倾巢而出。 李珏,是下了大血本。 林子里的情况不明,但是各路人马倒是齐聚一堂了。 直到傍晚时分,也没见着锦衣卫的人赶到山口,这情况倒是让李瑶有些没想到,原来这锦衣卫也不过如此。 “你确定你真的伤了沈东湛?”高节问。 牛兴盛立在僻静处,目光谨慎的环顾四周,“我自己动的手,难道我会不清楚吗?怎么,你怀疑我的能力?” “都是要做大当家的人了,还这样易怒?”高节意味深长的笑着,“不怕到时候不能服众吗?” 听得这话,牛兴盛眉心微凝,瞬时沉默下来。 “大当家的能力比不上你,除了吆五喝六的,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哄着公主开心,让公主扶持着他罢了!”高节冷哼一声,“我最是瞧不上的,就是这样的人!” 牛兴盛有些高兴,毕竟谁不愿意听好话呢? “以你的能力,足够胜任大当家之位,如果他死了,那你就是顺理成章的大当家,到时候公主会把石窟里的权都交给你。”高节幽幽的说着,“想想看,与其吃你兄长剩下的,还不如自己动手。” 牛兴盛似乎有些犹豫,毕竟是自己的兄长。 可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即便是兄长,即便有血缘之亲,也比不上摆在台面上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你放心,如果牛兴明死了,我会说服公主,让她扶持你!”高节阴测测的笑着,“趁着眼下,二当家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第753章 兄弟们,上 牛兴盛瞧着眼前的高节,又看了看越发暗沉的天色,下意识的咬了一下牙。 见状,高节笑盈盈的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去。 有些话适可而止,说多了反而不太好。 眼见着山口就在前面,可现在天色暗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分外诡异。 周南担虑的瞧着自家爷,“爷,您的伤怎么样了?” “有没有觉得手脚麻痹?”鼠疯子忙问。 沈东湛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瞧不出来是否受伤,毕竟他惯来从容沉静,哪怕天塌了,亦是这般镇定自若之色。 见着沈东湛没回答,鼠疯子和周南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这不声不响的,委实太难猜。 “爷,前面有人!”暗卫骤然一声惊呼。 山口,有人。 牛兴明领着人,主动出现在山口位置,目光冷飕飕的剜过眼前的锦衣卫众人,肩头扛着大刀,面上扬着嚣张跋扈的笑容。 “哟,劳动锦衣卫大驾,跑我这犄角旮旯的山坳坳里,有何贵干?”牛兴明啐了一口,“是跑来游山玩水,还是想在这儿,扎个窝?” 周南冷喝,“好大的口气!” “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口气大。今儿就算是阎王爷打这儿过,也得留下三层皮,就是不知道沈指挥使,一条命……够不够?”牛兴明瞧着沈东湛的手。 有绷带包裹着,显然是受了伤。 这么一想,牛兴明便愈发兴奋,自家兄弟说了,已经用暗镖伤了沈东湛,且镖上有毒,想必这沈东湛已经毒发。 走了这么久,毒素蔓延,保不齐已经四肢麻痹,这会就是装装样子,不敢倒下罢了! “一条命?”周南低呵两声,“你们这些腌臜东西全部留下还差不多!” 牛兴明冷笑,“看样子,口气不小的,不只是我一人,我听着你这口气,也不小嘛!” “惠国公在哪?”周南问。 牛兴明咂吧着嘴,“人在我的手里,有本事自己来抢回去。” “好!”周南冷剑出鞘,“那就看看,谁的脑袋先滚落在地上。” 牛兴明握紧了手中大刀,他敢出现在这里,定然也是有了几分把握的,何况这是他的地盘,熟门熟路的,要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 “你要小心!”鼠疯子忙压低了声音,靠近周南身边,“这牛家兄弟,耍得一手好大刀,各个力大如牛,很是厉害着呢!” 周南眉心微蹙,低声应他,“还没动手,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说的是实话!”鼠疯子忙道,“这老牛厉害着呢!” 周南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什么对手没遇见过,自然也不会怕这乡野痞夫,“厉害?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厉害!” “长公主呢?”半晌没开口的沈东湛,忽然开了口。 牛兴明一怔,这话可不敢随便回答,万一漏了陷,长公主李瑶便会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咱们占山为王,为的就是碎银几两。”牛兴明哼哼两声,“你们要想夺回惠国公,那就拿银子来赎,要么就拿出真本事来,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没有别的路!” 沈东湛勾唇,“看样子,长公主对你不薄,以至于你要如此维护!” “别扯这些没用的,来啊,杀了沈东湛,赏银千两!”牛兴明一声吆喝,底下人齐刷刷拔剑,直扑锦衣卫而去。 周南咬牙,“你们几个保护爷,其他兄弟,跟我上!” 第754章 斩首 沈东湛就站在那里,冷眼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锦衣卫和匪寇交手,弱就弱在不熟悉地形,要知道山口边上都是林子,锦衣卫涌过去的时候,林子里满是设好的陷阱和暗器。 周南胜在武功不弱,输在他身上原就带伤。 不得不说,鼠疯子的那些提醒句句在理,周南算是领教到了牛兴明的厉害,倒也不是功夫有多厉害,而是这力道。 一记大砍刀砸下来,震得周南的手中剑嗡声长鸣,震得他的胳膊隐隐作痛。 力道之沉,周南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如此蛮力,着实罕见,是真正的力大如牛,而非靠着内劲压制! 沈东湛瞧出来了,这牛兴明的路数,周南不是敌不过,而是之前伤口二次开裂,导致他现在有些气竭。 在交手的时候,这一点异常,都能被无限放大…… “我去帮忙!”鼠疯子纵身而去。 牛兴明一刀砍下来的时候,鼠疯子冷不丁抓了一把叶子,撒花似的甩过去,登时迷了这厮的眼睛。 周南趁机旋身,冷剑直逼牛兴明的脖颈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牛兴明骤然醒过神来,刀子往脖子上一挡,当即拦了周南的剑。 下一刻,大刀横向,直奔周南而来。 所幸周南反应快,要不然这一刀子过来,脑袋都得在地上滚两圈。 “我怎么说来着?”鼠疯子落在周南身边,“力大如牛,真的是老牛!” 周南握紧手中剑,额角渗着汗,伸手抚过自己的伤处,掌心里有些湿乎乎的,“要不是老子身上带伤,你以为他就凭一身蛮力,能伤得了我?” 这是实话。 周南的功夫那是数一数二的,此番出行,原就是重伤未愈,之前伤口又二次开裂,再赶路到这儿,综合所有原因叠加一处,所以到了这会十分倦怠。 “不管他是否蛮力,眼下你赢不了就是输。”鼠疯子默默抓了一把地上的枯叶,“实在不行,就跑吧?” 周南幽幽的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是说,打不过就……就拼了呗!”鼠疯子嘿嘿一笑。 周南一把推开他,只见寒光陡袭,牛兴明的刀子已经劈下。 鼠疯子在地上摔了个驴打滚,要不是周南这一下子,只怕他现在已经是一只死老鼠了,心有余悸的同时,他赶紧爬起来。 到了这份上,硬着头皮也得上。 年修说了,要是沈指挥使和周南有什么闪失,就扒了他的老鼠皮,拧断他的老鼠脖子,回头把他腊起来。 东厂各个心狠手辣,鼠疯子哪敢大意,万一真的出了事,自己怕是真的要被挂城门口! 沈东湛刚要出手,却被底下人拦住。 “爷,您中了毒,还是别动气了!” 若是锦衣卫的主心骨倒下,那这事儿可就了不得了。 群龙无首,乃是大忌! 沈东湛眯起眸子,冷眼瞧着鼠疯子耍赖,一个劲的往牛兴明脸上撒枯叶碎子,明明是惊心动魄的生死对决,愣是成了滑稽可笑的戏台子。 眼见着局面有些僵持,沈东湛不愿再耽搁,只想速战速决,拿回东西给苏幕一个交代。 蓦地,沈东湛忽然身心一震。 只瞧着那牛兴明冷不丁站在原地不动,眨眼间的功夫,竟被周南一剑穿胸。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周南和鼠疯子都愣在了当场。 待反应过来,周南当即拔剑,血溅当场的瞬间,旋身便斩下了牛兴明的头颅。 顷刻间,匪寇惊呼。 “大当家死了!” “大当家!” 原本就是乌合之众,眼下群龙无首,匪寇当下四窜入林子,疯似的逃命。 毕竟,连他们最信任最敬仰的大当家,都锦衣卫的人被杀了,他们这些小喽啰哪儿还能敌得过锦衣卫,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穷寇莫追!”周南一把摁住,几欲去追的鼠疯子,“以防有诈!” 周南收剑归鞘,摸了摸自个的伤处,暗道一声:好险! “爷!”周南行礼。 沈东湛冷嘲,“可见匪寇亦是人心不齐,勾心斗角!” 第755章 内讧 “爷,您的意思是……”周南一怔,转头望着鼠疯子。 鼠疯子忙摇头,“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你们不做,不代表没人会做,这大当家的位置,定然是有利可图,否则也不至于下此黑手。”沈东湛倒是心情不错。 毕竟,对方起了内讧,真是一件好事! 大好事! 乍听的逃回石窟的匪寇说,大当家牛兴明被杀,利用当场就愣了愣,显然完全没反应过来,毕竟牛兴明的功夫还是甚是不弱,何况这阴山又是他的地盘。 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这么轻易的斩杀,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谁杀的?”李瑶问。 底下人忙道,“是沈东湛身边的那个人!” 一听这话,李瑶就知道是谁了! “是周南!”高节说,“这厮跟着沈东湛最久,也是沈东湛的心腹,武功极高,手段极为狠辣,是个厉害的角色!” 底下人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他当场就砍下了大当家的脑袋,这些我们都亲眼看到了!” “周南!”李瑶气得咬牙切齿,“真是该死!” 高节行礼,“公主,眼下要紧的不是生气,而是如何稳住大局,人心涣散之下,保不齐会鸡飞蛋打,您看……” “让牛兴盛来见我!”李瑶愤然坐下。 高节颔首,“是!” 其实,牛兴盛就在不远处等着,见着高节走过来,他便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经成功了。 “恭喜二当家的,哦不,恭喜大当家!”高节拱手,笑盈盈的瞧着他,“牛兴明死在了周南的手里,这笔账最后会算在锦衣卫的头上,谁都不会想到,是你动的手。” 牛兴盛低哼,“你不是想到了吗?” “现在杀人灭口,未免太过刻意。”高节倒也不恼,“还是先等你坐稳了大当家之位,再来言说不迟。这山中藏着长公主这些年,收敛回来的财帛,若是被锦衣卫攻陷,可真就功亏一篑了!” 牛兴盛皱眉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做了大当家的,可得看好库房,不要做那监守自盗之事。”高节意味深长的笑着。 牛兴盛一开始没回过神来,等着明白了便笑了,“怎么,公主没喂饱你?” “谁还嫌银子烫手啊?”高节转身,“走吧,公主要见你!” 牛兴盛低哼一声,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没骨头的东西,连走路都像个女人,扭扭捏捏的,若不是看在长公主的份上,这样的小白脸,他牛兴盛能一刀砍一个。 行至内窟。 牛兴盛行礼,“公主!” “你哥死了,这件事你可知道了?”李瑶问。 牛兴盛面色骤变,“什么?不可能,兄长武艺高强,在这片山林里待了这么多年,进可攻退可守,那么多石窟,他不管往那儿蹿,都能逃过一劫。” “人已经死了,纠结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的意义可言。”李瑶能在这里布置,这心思自然是沉稳而阴狠的,“现在关键的是,人心所向,不能让大家觉得群龙无首。我让你当大当家的,你去替你哥报仇,一举两得。” 牛兴盛咬着牙,高声厉喝,“什么大当家不大当家的,我牛兴盛压根就不在乎!但是我哥的仇,我肯定要报!” “好!”李瑶表示赞赏,“你现在清点所有人,马上去拦截锦衣卫,若我所料不差,你下在沈东湛身上的毒,也该发作得差不多了。此时此刻,他必定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牛兴盛躬身,“是!” 出了门,牛兴盛一声大吼,“弟兄们,都给我抄家伙,锦衣卫杀了我哥,杀了你们的大当家,这深仇大恨,定要锦衣卫血债血偿!” 高节就在边上站着,听着那激动人心的口号,想着牛兴盛自个做的事,只觉得可笑之极。 回过神来,牛兴盛已经领着人走了。 高节敛眸,兀自勾唇冷笑。 第756章 不出来见一面? 牛兴盛对于自己的功夫还是颇有些自信的,刘四紧随其后。 “二当家……”这话一开口,刘四就收到了来自于牛兴盛的冷眸,当下改口赔笑,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大当家!” 如此,牛兴盛才松了口气。 “我告诉你,此番给我卖力点,我要斩下沈东湛的头颅,让公主睁眼看看!”牛兴盛冷哼,“你这独叶草到底管不管用?” 刘四忙道,“大当家只管放心,我这独叶草可是从悬崖峭壁摘的,效用那是一等一的好,就那么一片叶子,十头牛都能药倒,何况是沈东湛!” “如此,甚好!”牛兴盛又有了几分把握。 底下人速速来报,“大当家的,人在前面呢!” “好得很!”牛兴盛咬着牙,“到底还是朝着这边来了。” 刘四忙道,“这沈东湛肯定快不行了。” “哼!”牛兴盛眯起危险的眸子,“肯定是那个鼠疯子在捣鬼,等我杀了沈东湛,我就拧断他的脖子,让他当一只死老鼠。” 刘四连连点头,“没错,一定要杀了他。” 眼下,天色已黑。 黑漆漆的林子里,有火光攒动。 终于,狭路相逢。 且看,谁者胜出? “死了一个老牛,来了个二牛。”鼠疯子扭头望着周南,视线幽幽的落在周南的伤处,“欸,你能扛得住吗?” 周南白了他一眼,“能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我就不信杀了不这么个东西!” “沈指挥使?”鼠疯子低低的开口,“你的伤……没事吧?” 沈东湛睨了他一眼,“你在担心什么?”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吗?”鼠疯子有些紧张,“这二牛比老牛的功夫更好,力气更大,而且更狡猾!” 周南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他比那个死的,更难对付?” “对!”鼠疯子点头,“主要是,那个一身蛮力,这个还带点脑子。” 不怕对手有蛮力,就怕蛮子有脑子。 闻言,周南面色微白的看了看沈东湛,瞧着自家爷神态自若,不知道是压住了这毒,还是说…… “沈东湛!”牛兴盛一声吼,“你锦衣卫杀我兄弟,这笔债该还了!” 沈东湛没说话,周南持剑而上,“先过我这关!” “你就是周南?”牛兴盛明知故问。 周南拔剑出鞘,“废什么话?” “先杀了你祭我兄长!”牛兴盛大刀在手。 废话不说,双方交手。 牛兴盛一刀劈下去,震得周南连退数步,“好大的力气!” “好大的力气?”牛兴盛冷笑,杀气腾腾,“厉害的在后头呢!” 周南咬着牙,迎难而上。 见着沈东湛一直在边上没有插手,牛兴盛愈发觉得,这沈东湛怕是不行了,之所以还能站得住,是假装着要维持人心。 刘四领着人,直扑沈东湛附近的暗卫。 见状,周南急了,“爷?” 冷不丁一刀劈来,周南躲闪不及,顿时胳膊上出了一道血口子。 “周大人?”鼠疯子骇然,纵身而起,挟着周南蹿开一旁,这才避开了牛兴盛的第二刀,“周大人,没事吧?” 周南推开他,咬着牙快速站起,“爷?” 这一次,匪寇是倾巢而出。 现在,匪寇已经包围了沈东湛。 寒光冷剑,剑锋直指。 “沈东湛,这一次你已无路可逃!”牛兴盛这会压根不想理会周南,他的目标是沈东湛,“是不是觉得四肢麻痹,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沈东湛瞧了一眼周围,因着他被包围,所以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都在外围盯着。 不过,他看的不是锦衣卫不是匪寇,而是…… “长公主不打算出来见一面?”沈东湛音色低沉,冷不丁蹲下来,捂着自己的胸口,好似真的受了伤,又好似……的确不能动弹,“这都到了你的地盘上,还躲躲藏藏作甚?不出来,尽一尽地主之谊?” 风过林梢,呼啦作响。 刹那间,夜鸟惊飞…… 第757章 要你命 李瑶穿得一身黑,英姿飒爽的出现在林子里,身边跟着同样一身黑的高节。 火光摇曳,这黑漆漆的林子里,愈显诡异无双。 “沈东湛!”李瑶手中持剑,冷眼睨着被匪寇包围的沈东湛,“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了退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死定了!” 沈东湛站在那里,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只是火光中面色有些铁青,瞧着好像真的毒发,“长公主身在其位,不思忠君报国,竟在这山坳里,干些腌臜之事,图谋不轨。皇上如此宠爱公主,没想到竟也换不得公主的真心!” “真心?你跟本宫说真心?”李瑶嗤冷,“沈东湛,你是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家的家奴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本宫在这里理论?本宫之所以出来见你,是想让你死个明白!” 周南咬牙,“长公主身份尊贵,为何要跟这些匪寇搅合在一起?” “匪寇又如何?成王败寇,输的才是匪寇。”李瑶缓步上前,“本宫筹谋多年,为的就是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可现在睿王出来了,一切又打回原形,本宫岂能甘心!” 沈东湛就知道,李瑶这么做,是为了储君之位。 “皇上压根就没有易储之心,你何苦来哉?”沈东湛叹口气,“这阴山里藏着不少东西吧?数年来,经常有富商在官道上被劫,而这些匪寇是公主一手栽培。当年朝廷剿匪,始终没能找到人,也有公主的功劳在内吧?” 若无人里应外合,为何匪盗会提前消失? 若无人在朝中打点,为何此事会不了了之? 之前没想那么多,如今只要稍稍推理,就能猜到了最后结果。 “沈东湛,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李瑶深吸一口气,“知道你为何能走到这儿了吗?” 沈东湛瞧着被包扎得极为妥当的手背,“是因为我受了伤,所以长公主觉得这是机会,如果错过了,那就真的没机会了!” “沈东湛,太聪明的人都活不长久,比如说……你!”李瑶眯了眯眸子,“本宫让你进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沈东湛低低的呵笑,“长公主不是想看我有几斤几两,而是想亲手杀了我,只要我一死,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就会空出来。此前有东厂帮着太子,若是再由公主的人执掌锦衣卫,到时候东厂和锦衣卫双保太子,这东宫的位置才是真的稳妥至极。” “沈东湛!”李瑶深吸一口气,目光狠戾,“不管怎么说,你知道得太多了,都得死!” 沈东湛勾唇,“从公主愿意现身相见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准备要杀我了!” 这是实话! 李瑶敢出来,就是抱着沈东湛必死之意。 “沈东湛,再过一会,你的毒就该彻底蔓延全身,你就该死了!”李瑶笑了笑,“这阴山虽然算不得风水宝地,但也是有山有水,若是葬身此处,确也是不错的选择。” 沈东湛脑袋一偏,“长公主未免太自信了点,锦衣卫出任务至今,暂时还没有失败的例子,尤其是在我的手里。” “那这一次,就是例外!”李瑶瞧了牛兴盛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牛兴盛紧握大刀,“杀了沈东湛,为大当家报仇!” “谁敢!”周南持剑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牛兴盛一刀子甩过去,生生将周南震开。 这力道,用了十足十。 “爷!”周南疾呼。 刀子,直奔沈东湛的面门而去。 牛兴盛简直是兴奋到了极点,一想到自己的刀子,能砍下沈东湛的脑袋,简直是……简直是激动至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沈指挥使!”鼠疯子惊呼。 奈何,他们都晚了一步。 牛兴盛的刀子,距离沈东湛的脖颈,只有分毫之距。 只不过,他们都算错了一步,只一步之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758章 就凭他们,也能伤我? 喜悦在顷刻间被剥夺是什么滋味? 惊喜在刹那间变成了惊吓,又是什么滋味? 山风过树梢,发出呼啦声响。 夜鸟齐飞,从这边山头飞向那边山头。 火光明灭之中,所有人目瞪口呆。 耳畔最清晰的,莫过于铁器绷断之音。 牛兴盛瞪大眼睛,眼见着刀刃欺上了沈东湛的脖颈,却在最后那毫厘之差,突然被沈东湛握住了刀身,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大刀如同枯枝一般,被沈东湛以内劲……生生折断。 “爷?”周南惊喜。 牛兴盛骤然回过神,正欲抬掌,却是为时太晚,胸口陡然一阵剧痛,身子如同沙包一般被丢了出去,耳畔有风响起,紧接着是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的剧痛。 所谓剧痛,痛到了极致就是麻木。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李瑶睁眼看着牛兴盛被沈东湛一掌震飞出去,重重的砸落在地上,然后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你怎么可能……”李瑶不敢置信。 别说是李瑶,饶是一旁的高节,也跟着愣了愣,断然没想到沈东湛居然…… “居然没事?”高节冷不丁冲上去,揪住发愣的刘四,“你说的那么肯定,现在是怎么回事?” 刘四自个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慌乱得语无伦次,“不可能,不可能,独叶草的毒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就解了,就算是有解药,独叶草的毒也会让人昏昏沉沉一日……” 可眼下的沈东湛,哪儿有半点勉强之态? 装,也装不了这么像吧? “不可能?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眼前这到底有没有可能!”高节咬着牙,“你仔细看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中了毒吗?” 刘四慌了,“可我和二当家都亲眼看到的,他受了伤流了血,你看他手上,不还包扎着染血的绷带吗?” 的确,沈东湛的手上,还缠绕着带血的绷带。 正是因为这一圈染血的绷带,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受了伤中了毒。 回过神来,局面骤然扭转。 匪寇众人见着沈东湛无恙,且将牛兴盛给打飞,当下退后,不敢再近前,而锦衣卫则快速拿回主动权,重新围拢在沈东湛身边。 “看到血,看到绷带,就以为我受伤中毒?”沈东湛抬起“受伤”的手,当着李瑶的面,当着众人的面,慢条斯理的解开了染血的绷带。 周南也震惊了一下,他的确是看到沈东湛的掌心里有道伤。 “指甲划的……你们也信?”清隽无双的面上,浮现出清冽的嘲讽,沈东湛站在火光中,冷眸如刃般剜过李瑶的容脸,“就凭这帮匪寇的三招两式,也能伤我?长公主但凡细想一下,就该知道锦衣卫都指挥使不是谁都能做的!” 李瑶眦目欲裂,“沈东湛,你故意的!” “若不是让公主以为我中了毒,如何能放锦衣卫赶到这陷阱里,被您捕杀?”沈东湛瞧着掌心里的伤口,“几滴血罢了,这帮蠢货还真以为我中了招?” 李瑶呼吸微促,“沈东湛,今日不管你是否中了毒,都别想离离开这儿,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就这么点人手吧?要对付你,我可是下了大血本的!” “长公主可真是看得起我,居然找了这么多人对付我,沈某真是三生有幸!”沈东湛站在那里,瞧着人群后面的牛兴盛终于爬了起来。 他那一掌,让牛兴盛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这会唇角溢着血,面色泛着死灰色,整个如同去了半条命似的。 罕逢敌手,如今却被沈东湛轻易打出去,说起来还真是笑话一场! “你莫得意,本宫既敢放你进来,就一定能杀了你!”李瑶猛地退后两步,匍一击掌,顶上的树叶顿时嗖嗖落下。 周南面色大变,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鼠疯子慌忙躲到了沈东湛身后,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颤声惊呼,“怎么回事?” “小心!”周南厉喝。 锦衣卫悉数握紧手中剑,摆出迎战阵势…… 第759章 抓住她 李瑶的周围,快速涌出大批的黑衣人,一个个目光锐利,手中冷剑凌厉。 乍一眼这些杀气腾腾的人,鼠疯子生生咽了口口水,“我的娘诶,这还有后招呢?这些人来去匆匆,武功绝对是上上乘。” “还用得着你说!”周南咬着牙,“再废话,拔了你的舌头!害怕就躲后面去,闭上你的嘴!” 鼠疯子没敢多言,只是吓得不轻,真当躲在了后面,没敢再说话。 “爷?”周南近前低语,“没事吗?” 沈东湛将染血的绷带丢在地上,反手间冷剑出鞘,横剑身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拿好手中剑,一个……不留!” “是!”众人高声应和。 刹那间,锦衣卫皆出。 “公主,避一避吧!”高节快速退回李瑶身边。 顶尖的高手就在李瑶身边站着,护李瑶安全无虞,一左一右,紧随左右。 “我倒要看看,沈东湛能有多大的本事,把我精心豢养的江湖死士,杀个精光?”李瑶偏不信这个邪。 人人都说,沈东湛武功奇高。 李瑶不信。 只要是人,都有弱点。 只要是人,终有一死。 沈东湛一剑在手,被数大高手包围,即便如此,亦是面不改色。 早些年在外头奔波办差,遇见过比这样更恶劣的环境,大风大雨还被人拦截围堵厮杀,眼下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冷剑穿了一人的咽喉,转身又破开了另一人的胸膛,沈东湛纵身而起,直奔李瑶而去。 到了这会,李瑶才算真的慌了神,“该死的东西!撤!往回撤!” “走!”高节手一挥。 所有人,快速护着李瑶往回撤。 “爷?”周南额头上渗着薄汗,“他们跑了!” 沈东湛又岂会让李瑶跑了,若是硬碰硬,李瑶定然无路可退,奈何这山里到处是洞窟,只是眨个眼的功夫,李瑶已经消失不见。 显然,是钻了某个洞。 “爷?”周南和鼠疯子飞身,落在了沈东湛身侧,“人怎么不见了?” 鼠疯子环顾四周,“肯定是钻洞了!” “没错,公主是突然出现,肯定是附近有洞口。”周南心里着急,“这洞会在哪?” 鼠疯子拍着胸脯,“这种事就该我来出马了,既然苏千户让我来帮你们,肯定是有道理的,且等着吧,看我给你们露一手!” 说着,鼠疯子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周南:“……” 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下一刻,鼠疯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一打开就有东西爬出来,然后脚下的枯叶堆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什么东西?”周南忙问。 鼠疯子嘿嘿一笑,“这是绝活,是祖传的,怎么能告诉外人呢?等着看吧,很快就找到了!” 果不其然,窸窸窣窣声逐渐远去,不多时又窸窸窣窣的回来。 “跟我走!”鼠疯子收起小竹筒,“走!” 闻言,沈东湛毫不犹豫的跟了过去。 在一个山壁处,发现了入口。 “等会,就咱三儿?”鼠疯子有些担心,“要不,多喊点人过来?” 周南的剑,冷不丁架在了鼠疯子的脖颈上,“废什么话?走!” 一耽误,到时候有什么变数可就不好说了。 李瑶狡猾而狠辣,谁知道她还有什么招数? 如果不能在这里人赃并获,抓住李瑶,救出柳青山,一旦李瑶逃离阴山,到了皇帝跟前反告沈东湛一状,那可就不好玩了! “走就走嘛,剑、剑……”鼠疯子哭丧着脸,“把你的剑挪开,离我远点!哎呦,带血的,离我远点!万一伤到我,可就不好了嘛……” 山洞里,黑漆漆的。 周围,窸窣声继续。 鼠疯子在前面带路,沈东湛和周南紧随其后,这一次必须一举将李瑶拿下,否则后患无穷。 只是三人还没到出口,乍听的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道骤然剧晃,地面震颤摇动…… 第760章 她要杀光所有人 山道,忽然崩塌。 李瑶回头去看,笑得冷冽而嘲讽,“这一次,我看他怎么抓我!” “大概是要被活埋了吧?”高节眉心微凝,“还以为有多厉害呢,没想到也是个蠢货,嘴上放刁,实则是个绣花枕头。” 李瑶被他逗笑了回头看他,“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有通天的本事吧?不过是仰仗着齐侯府,靠着他爹娘才在父皇面前,博得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罢了!若是真的论本事论资历,他沈东湛算个什么东西!” “是!”高节行礼。 李瑶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石窟方向走去,“马上吩咐底下人,将东西全部转移到其他石窟,就算沈东湛找不到这儿来,我也得确保一切安然,否则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是!”高节紧随其后。 石窟内。 柳青山隐约能感知外头的动静,只是他这般年岁,被火烘烤得浑身是汗,这会已经气息奄奄,哪怕已经撤了两个火盆。 听得脚步声,柳青山挣扎了一下,奈何身上全然没有力气。 这帮腌臜东西,看准他即将脱水,就把火盆撤了,以至于他生不生,死不死的,简直痛苦到了极点,还不如死了呢! “柳青山,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李瑶冷笑两声,“锦衣卫的人来救你,只是可惜了,他们都死在了外头,连沈东湛都没能熬过这一关,你看看……还有谁能来救你呢?” 柳青山唇瓣干裂出血,一张脸红紫交加,他靠在那里奄奄一息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听得这动静,一颗心陡然下沉。 连沈东湛都折在了外头? 不,不可能的! “你以为,沈丘的儿子,这么好对付吗?”柳青山低笑一声,声音嘶哑而无力,“愚不可及!” 李瑶冷笑,“不管你信不信,明儿就沈东湛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乱葬岗,被野狗分食,就算是沈丘的儿子又如何?一个靠着祖荫的废物,你还指望他能进来救你?劝你一句,把东西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否则你死在这里,睿王府可就真的没救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柳青山问。 李瑶深吸一口气,“老东西,废话真多!” “杀了我,你也拿不到东西!”柳青山不担心他们杀他,毕竟那东西只有他知道藏在何处,“想要这东西的,不是想夺皇位,就是想谋朝篡位,你是哪一种?” 李瑶没说话。 “矿藏分布图,随随便便挑个隐藏的,就能发家致富,就能富可敌国,若是里通外敌,私造兵刃,更是可以与朝廷为敌。”柳青山很清楚,那东西意味着什么,“多少人势在必得,可不只是你一人惦记着!” 李瑶裹了裹后槽牙,“你在暗示我什么?” “我只是在告诉你,那是护身符,只要我拿着那东西,谁都不敢杀我!”柳青山气息奄奄,“没了锦衣卫,还有东厂,你以为栾胜会袖手旁观吗?” 李瑶低哼,“不只是栾胜,还有睿王府,他们已经进山了,只不过能不能活着出去,还得两说,进了我这阴山,只有死路一条。连沈东湛都死在这里,遑论睿王那个废物!” “你!”柳青山身子绷紧,“你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李瑶蹲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笼子里的柳青山,“都死了,不就没人跟我争了吗?你今日不说明日不说,但总有一天会说,我就有足够的时间,陪着你一起耗着!” “你……”柳青山呼吸微促,别开头止不住的咳嗽着。 嗓子里,干燥得冒火。 柳青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奈何双眼被蒙着,半点都瞧不见,眼前这人是谁,“你这是、这是痴人说梦,绝对不会得逞的!” “那就拭目以待!”李瑶起身,“火盆不要停,偶尔给他泼点水,别让他死了就成,我倒要看看这把老骨头,能撑到什么时候?” 语罢,李瑶转身就走。 殊不知,外头有暗影,悄然蛰伏…… 第761章 他扣下了她的人 阴山林中,危机四伏,杀机重重。 东宫。 偏殿。 苏幕冷不丁?,满头是汗的喘着气,呼吸微促的望着前方。 “做噩梦了?”李璟坐在床边,赶紧给苏幕递了杯水。 苏幕面色苍白的扭头,瞧着李璟那副殷勤的嘴脸,原本略显迟滞的眸子,渐渐变得冷漠,自带疏离之色。 “怎么了?”李璟笑得温柔,“是忘了,自己身处东宫,所以见着本宫有些诧异?苏幕,你在本宫身边呢!” 苏幕没吭声毕恭毕敬的行礼,“太子殿下恕罪,奴才……” “苏幕!”不等苏幕说完,李璟忽然钳住她的下颚。 苏幕眸光陡沉。 “没有人的时候,本宫不是太子,是李璟。”他知道苏幕不愿被人沾染,下意识的收了手,“对不起,方才本宫有些激动了。” 苏幕垂眸,坐回原位。 如今她身上有伤,什么都做不了。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越矩。”苏幕垂着眉眼,“这话在进宫之前,奴才就说过了。” 李璟深吸一口气,“本宫明白,只是本宫觉得与苏幕之间,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太子殿下,您是主子,永远都是主子。”苏幕弓着身,“若是没什么事,您还是别来偏殿了,若是传出去,奴才脑袋不保!” 说是接她进宫养伤的,却是拿捏着整个苏府的人的性命。 “本宫该知道,若是在这儿待着,你怕是没心思养伤了!”李璟起身,“罢了罢了,夜色已沉,本宫先回去。” 苏幕俯首行礼,“太子殿下慢走。” 门外,年修候着。 “太子殿下!”见着李璟出来,年修赶紧行礼。 李璟负手而立,沉着脸横了年修一眼,“好生伺候着,若是有什么闪失,仔细本宫扒了你的皮!听明白了吗?” “是!”年修行礼,岂敢有违。 李璟这副神态,全然不似之前在苏幕面前的,温柔和顺,瞧着年修这般卑微的模样,不由的面色愈沉,“真是一模一样!” 语罢,李璟拂袖而去。 虽然不知道李璟是什么意思,但年修听得出来,那不是什么好话。 回过神来,年修疾步进门,“爷,方才您是怎么了?” 李璟在屋内,年修不敢肯定,这厮是不是对自家爷做了什么? “我梦到沈东湛了!”苏幕的面色依旧苍白,靠在软垫子上,想着自己之前的噩梦,“梦到他浑身是血……” 年修知道,自家爷这是放心不下,“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是吗?”苏幕叹口气,“没亲眼见着,我总归是不放心的,这阴山多洞窟,长公主能如此这般大胆,肯定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料定了进去的人必定不能活着出来!” 年修顿了顿,“有锦衣卫,有周南在,沈指挥使肯定不会有事!” “你我出去办差也不是一次两次,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谁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苏幕目色沉沉,“之前也曾听太子提起过阴山,想来这长公主在阴山,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苏幕这么一说,年修一颗心瞬时提起,“周南身上还带着伤呢!” “所以我担心!”苏幕叹口气,伸手抚了抚肩头的伤口,“如果……” 年修扑通跪地,“爷,打消您的心思吧!” 苏幕:“……” 她这还没开口呢! “奴才知道,您这是又要死扛!”年修还不知道她那性子吗? 倔得跟驴似的,左右玩的就是这条命。 “你知道得太多了。”苏幕揉着眉心,“其实我就是想……” 年修摇头,“您想都别想,太子趁着沈指挥使和督主都不在城内,将您弄进宫里,您还不清楚他的意思吗?” “他是怕我去驰援阴山。”苏幕当然知道,李璟不是真心要把她弄进宫养伤,“他就等着长公主,弄死沈东湛和义父呢!” 年修敛眸。 “苏府所有人的命,眼下都捏在太子手里!”年修低低的说,“李大夫都被扣下了……” 第762章 你在前,我在后 见着苏幕不说话,年修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若他不是太子……” “这是宫里!”还不待年修说完,苏幕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仔细祸从口出!” 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想想便罢了,没必要说出来。 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又颇为无可奈何。 只要李璟一日是太子,便是他们一日的主子,谁都不敢僭越,否则以下犯上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年修讪讪的闭了嘴,只是依旧跪在那里不动。 “起来吧,我不去便是!”苏幕靠在那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沈东湛怕是出事了,但凡她能出去帮沈东湛一把,哪怕在旁观战也好。 只可惜,年修盯得紧。 倒不是苏幕怕什么李璟,哪怕忠叔在李璟手中,她也不担心李璟会真的动手,何况她那些人不是吃干饭的。 真的要救人,李璟压根奈何不得她。 但栾胜和沈东湛都不在城内,苏幕不想惹怒李璟,免得这厮到时候混账起来,对城外的人不利,到了皇上跟前,他一个太子最多是禁足,顶天了也就是废了太子之位。 可对苏幕来说,沈东湛若是出事,就是灭顶之灾。 她不愿,也不敢冒险。 “真的?”年修巴巴的望着她。 苏幕点点头,“说不去就不去,你起来再说!” “好!”年修起身,“爷可不许出尔反尔,您伤得严重,一定要好好休养,沈指挥使说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回头得找奴才麻烦呢!” 苏幕咂吧了一声,“你到底是谁的人?” “奴才是您的人,因为是您的人,所以只盼着您快点好起来!”年修撇撇嘴,满脸的委屈,“这一次,奴才是真的差点差点,被您给吓死了!” 苏幕叹口气,“行了,没有下次了。” 年修翻个白眼,回回都是这么说,每次都是嘴上说说。 “鼠疯子还没消息吗?”苏幕问。 年修回过神来,“没有,这小子熟悉阴山的地形,想必不会有岔子,肯定能把沈指挥使安全的带回来,您只管放心就是。” “鼠疯子这人,向来不着调,我是担心他……拖了沈东湛的后腿。”苏幕还不清楚那小子吗? 想一出是一出,不过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比如说这一次,山道崩塌,也亏得鼠疯子反应快,撒丫子就领着沈东湛和周南跑了,这一跑,把命给捡了回来。 狼狈是一回事,活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随时注意动向,仔细他们的消息!”苏幕也是没法子了,“还有一桩事,你且去办了,越快越好。” 年修一怔,“什么事?” “我这阵子不是一直看兵书吗?倒是学了点东西,眼下活学活用,也不知道好不好使?”苏幕勾唇笑得邪冷,“姑且试试。” 年修:“……” 这也能试? “你凑过来,我跟你说。”苏幕招招手。 年修赶紧凑过去。 主仆二人咬耳朵,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谁说不出城,不进阴山,就帮不上忙的? 只要你有心,能做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 比如说…… 大批的暗卫,快速涌入了公主府。 为首的手一挥,登时各自分散开来,以最快的速度侵入各个房间,搜寻一切可利用之物,可留作证据之物。 夜色沉沉,城外风起云涌,城内暗潮涌动。 兵分两路,谁也不耽搁! 许是近来生杀之事太多,老天爷都瞧不过去,夜里竟又下起雨来。 雨势不大,窸窸窣窣的。 可沾行人衣,可湿行人发。 城内的动静悄无声息,山内的动静惊天动地。 板车要在这山路里行走,着实不易,尤其是夜里还下了雨,车身上的木箱沉重无比,需得数人扶着才能缓缓前行。 这箱子里,装着李瑶这么些年,靠着阴山匪寇收拢来的财帛,若不是沈东湛已经打到了门前,李瑶是绝对不会打开库门,将东西外挪的…… 第763章 谁在那里? 细雨绵绵,队伍慢慢悠悠的朝着备用的洞窟行去。 高节瞧着敞开的库门,唇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 “公主,二当家的回来了!”底下人来报。 李瑶转头,朝着主窟走去。 牛兴盛是回来了,只不过,还带着一身的伤,浑身泥垢就不必多说了,发髻凌乱而面部扭曲,可见是吃了败仗,拼死逃回来的。 见状,李瑶皱起了眉头。 真是个,废物! 瞧着光鲜亮丽,早早就逃回来的李瑶,牛兴盛的胸腔里也憋着一股子火气,奈何李瑶身边有高手随行,他奈何不得李瑶。 “公主!”牛兴盛行礼。 李瑶拂袖落座,冷眼睨他,“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锦衣卫杀了咱们不少弟兄,这会已经循着迹象,朝着这边来了。”牛兴盛一抹脸上的泥渍,却忘了袖子上沾了泥,以至于一张脸更是脏秽不堪。 李瑶没眼看,沉着脸别开头。 “公主?”牛兴盛又道,“我觉得,咱们还是赶快跑吧!” 李瑶轻哼,“沈东湛已经死了!” “什么?”牛兴盛一怔,死了? 好半晌,牛兴盛才回过神来,“什么时候死的?尸体呢?” “人已经活埋在山道里,哪儿还有什么尸体?”李瑶低哼两声,“先等上几日,再去找尸体不迟。” 高节瞧着愣怔的牛兴盛,当下解释了一句,“公主把地道给炸塌了,沈东湛他们当时就在里面,显然是无处可逃,必死无疑的。” 如此,牛兴盛才明白李瑶的意思,他是从另一条道转过来的,所以不知道这事。 “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牛兴盛欣喜若狂,“沈东湛一死,锦衣卫群龙无首,便如同散沙,我就可以把这帮东西连根拔起,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瑶白了他一眼,真是马后炮,遇见大事还不得她出手? “锦衣卫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去收拾睿王府。”李瑶思来想去,这帮匪寇被锦衣卫吓破了胆,若是再留着对付锦衣卫,显然是不明智。 睿王府是一帮废物,若是用废物对废物,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睿王府?”牛兴盛一怔,“公主,我们……” 李瑶一记眼刀子甩过来,牛兴盛讪讪的闭了嘴,“是!” 自己的确是有错在先,毕竟被锦衣卫打得这般七零八落,委实有些丢人,眼下去找睿王府出出气,重新振作一下人心,也是有必要的。 思及此处,牛兴盛行礼,“我这就去!” “如果遇见了睿王,记得留他一命,把他抓来见我。”李瑶冷笑两声,“听明白了吗?” 牛兴盛颔首,“听明白了!” “去吧!”李瑶摆摆手。 牛兴盛提着刀,转身就走,“弟兄们,抄家伙,跟我走!” 一声吆喝,底下的匪寇都跟上了他,快速离开。 “公主就不怕,这废物又把事情给办砸了?”高节问。 李瑶深吸一口气,“难道要让我去对付睿王那个废物?李珏不过是仗着柔妃,才有了父皇的宠爱,对付这样的人,用得着我出手吗?” “是!”高节行礼。 说到这儿,李瑶转头看他,“我总觉得,这牛兴明的死……是不是太过容易了些?” 言外之意,是有些怀疑。 “公主是怀疑牛兴盛吧?”高节笑了笑。 李瑶低哼,“我只是这么猜测而已,眼下事情紧急,便也懒得计较。” 不管是牛兴盛还是牛兴明,说白了,也只是她手里的工具罢了。 谁生,谁死。 对李瑶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替她办事。 “你去盯着点,免得底下人手脚不干净,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李瑶道。 高节行礼,抬步出了门。 刚走到外头没一会,高节就听到了有人在喊“高公子”,声音似乎是从灌木丛里传出来的。 高节下意识的眯起眸子,抓紧了袖中的短刃,哑着嗓子低呵,“谁?谁在那里?” 第764章 他到底想干什么? 胡根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做贼似的钻出来,“高公子!” “胡根?”高节是认得他的,毕竟是牛兴明的心腹。 胡根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是胡根,我是胡根,是大当家最信任的人。” 高节的心头咯噔一声,这厮怎么还没死? “二当家已经领命去拦截睿王府,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去帮忙?”高节佯装若无其事,低声呵斥。 一提起牛兴盛,胡根的脸色全变了,当即战战兢兢的上前,压低了声音,“高公子,您是公主身边的人,想必能帮我去跟公主说一声,二当家杀了大当家的,是二当家杀了大当家的!” “你说什么?”高节眉心陡蹙。 胡根生怕高节不相信,当即举手发誓,“我发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大当家被杀的时候,我就在边上,亲眼看到有人暗算了大当家,以至于大当家命丧锦衣卫之手。” “你是说,大当家被人害死的,不是死于锦衣卫!”高节明知故问,握紧了袖中的短刃。 胡根连连点头,“对对对,没错,没错,是二当家,我亲眼看到,二当家当时藏在隐匿处,是他动了手,要不然大当家不会死!” “牛兴盛?”高节抿唇。 这蠢货,居然还留人把柄,若是让公主知道,怕是要生气了! “是!”胡根信誓旦旦,“是二当家杀了大当家的,借着锦衣卫的手。” 高节低头冷笑两声,“没想到,二当家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 “是!”胡根忙应和,“如果公主知道了,肯定会杀了二当家的,为大当家报仇,高公子,眼下公主身边守着的,是二当家的人,我无法靠近,能不能求您……” 这意思,是让高节带着他去找公主。 “让我带着你去找公主?”高节满脸为难的望着他,“你可知道,若是公主不信你,就会杀了你,免得你动摇人心!” 胡根发誓,“我跟着大当家这么多年,他待我不薄,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一定要见公主!请公主,为大当家的做主!”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说什么。”高节叹口气,“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公主,有什么话你跟公主去说,是福是祸也是你自己承担,如此可好?” 胡根连连点头,“好!” “走吧!”高节打了个眼色。 胡根颔首,赶紧往前走。 谁知下一刻…… 胡根僵在当场,满脸不敢置信的扭头,望着身侧的高节。 后背,挨了一刀。 高节手持短刃,深深的扎进了胡根的后背,还不等胡根反应过来,又是两刀。 “你……” 胡根砰然倒地,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高节手里的短刃,尖尖上还在滴着血,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倒地的胡根,“我想,你大概弄错了一件事,那就是牛兴盛之所以要杀牛兴明,其实是因为我的挑唆。” “为、为什么?”胡根不明白,高节不是公主身边的人吗? 既然是公主身边的人,自然是站在公主的角度,不管是谁,只要对公主忠心,不就成了吗?为什么,为什么高节要挑唆牛家兄弟呢? “为什么?”高节冷笑,徐徐蹲下来,若无其事的将刀刃在胡根身上擦了擦,将刃口的血色全部擦去,“牛兴明太死心眼,牛兴盛足够贪婪,若是一直这样保持下去,那这阴山之事,如何被人发现,锦衣卫如何能攻进来呢?” 胡根嘴角不断溢着血,睁着不甘的眼睛,终是断了气。 “哼!”高节咬着牙,把胡根的尸体拖走。 阴山多石窟,随便丢丢,不会有人发现。 等到被人发现,早已腐烂难辨…… 待高节离开,周南扭头望着身侧的沈东湛,满脸迷茫,“爷,他不是长公主的人吗?为何要弄死牛家兄弟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765章 一环接一环 “你忘了他的出身?”沈东湛幽幽的睨着周南。 周南心神一震,讪讪的闭了嘴。 跟着高节,瞧着高节处理完胡根的尸体,沈东湛和周南这才缓缓走出,站在了断崖边上。 “这还真是够心狠手辣的。”周南瞧着断崖边上的推滑痕迹,眉心微微拧起,“这么高的断崖,就算是没死,摔下去也是必死无疑!” 沈东湛立在悬崖边,目色幽深,“长公主今日举动,怕是与他的挑唆脱不了干系。” “这厮心狠手辣,舌灿莲花,若不是罪臣之子,足以功成名就。”周南有些感慨,“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沈东湛转身就走,这么高摔下去,已经没有挣扎的必要。 “爷?”周南疾步跟上,“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自作孽,不可活。” 那些财帛还是其次,重要的是矿藏分布图,这才是所有人,都最想要的东西。 “爷,您说图会在哪?”周南觉得,如果李瑶拿到了图,压根没必要劫走柳青山,“柳青山说不定还活着,但前提是,他不能把东西交出来。以长公主心狠手辣的作风,只要拿到东西,肯定会杀人灭口。” 但是这阴山内,洞窟众多。 挨个找,不现实。 “要是鼠疯子在,这会倒是能派上用场。”周南叹口气。 可惜,现在鼠疯子被沈东湛派出去了。 “走!”沈东湛悄然回到石窟附近,周南紧随其后。 石窟周围不是李瑶豢养的杀手,就是匪寇,沈东湛和周南并不熟悉环境,必得万分小心才行,一旦暴露行迹,到时候救不出柳青山,找不到矿藏图,那可真是功亏一篑。 敲晕两个匪寇,沈东湛和周南快速换上二人的衣裳,悄然朝着前方的石窟走去。 不久之前,二人瞧见匪寇捧着柴薪进去。 眼下这个天气还用不着生火炉,哪怕是山里凉薄,这些匪寇都是七尺男儿,还用不着这些,除非别有用处。 沈东湛和周南抱着柴薪往里面走,却被门口的匪寇拦下。 “方才不是送进去一批了吗?”其中一人开口,狐疑的望着周南。 周南忙道,“还不够。” “别废话了,让他们进去,这老东西骨头硬得很,若不给点教训怎么成?”另一人显然不耐烦了,“这般折腾,愣是一句实话都没有,活该熏死他!你们快进去,好好的教训教训这老东西,若是他能招供,公主重重有赏!” 周南赶紧行礼,“是!” 山中匪寇众多,也不是人人都相识,有些匪寇其实本质意义上并不是匪寇,而是公主府的人,所以不相识也是正常。 沈东湛进去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去了? “当心点!”沈东湛低语。 周南颔首,抱着柴薪往内走。 这石窟极大,进去之后弯弯绕绕的,有不少石门,好在没什么人看着,二人便一直往里面走,若是李瑶真的把柳青山关在这里,必定是要关在最里面,才能确保周全。 果不其然,最里面还有一道门。 门口的人,瞧着周南抱着柴薪,便也没拦着,直接放人进去。 进去的瞬间,周南差点没能喘上气来,险些窒息,这冷不丁这铺天盖地的热浪袭来,真真是要了老命了…… 身后的门,快速合上。 周南心头颤了颤,“爷,厨房里烧火也没怎么热吧?快熟了!” 身处此地,连呼进去的空气,都是滚烫而灼热的,让人觉得窒息,觉得喘不上气来,真真是难受至极。 内里的大笼子里,关着一个人。 “走!”沈东湛面色铁青。 这地方,不正常。 “爷,是惠国公!”周南惊呼,慌忙将柴薪搁在一旁。 沈东湛环顾四周,瞧着一个个大火盆,明白了此处灼热难耐的缘由,“此处不宜久留,还是要……” “水……”不等沈东湛说完,柳青山神志不清的呢喃了一句。 周南欣喜,“还活着,爷,他还活着呢!” “扶起他,我们走!”沈东湛忙道。 然则下一刻,门外骤然响起了铁索碰撞之音…… 第766章 谁有本事,谁来拿! 别说是周南,饶是沈东湛也是懵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周南先一步冲向石门,伸手去拽石门的门栓。 哪知…… 石门晃动了一下。 再拽…… 周南面色瞬变,“爷?” “锁上了!”沈东湛环顾四周。 周围都是厚厚的石壁,所以生路只有这一条路。 但是眼下,外头铁索缠绕。 厚重的铁索,是早前就准备好的,只不过难得用上一次,也唯有这一次用上了。  “沈东湛!”高节站在外头,“你不会真以为,我半点都没有察觉吧?这是阴山,我们对阴山比你熟,你一个外闯入的人,想要在这里自由活动,简直是痴心妄想,这可不是锦衣卫,不是殷都城!今儿,你栽了!” 话音刚落,细缝中有白烟渗入,一点点的,往石窟内渗…… “爷?”周南愕然。 沈东湛第一反应拂开了周南,二人疾步往后退,谁也不知道这烟到底有毒没毒。 石窟就这么大,一旦烟雾弥漫,又加上这里温度极高,人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当然,失去意识还是轻的,死在这里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们不是要找柳青山吗?就在石窟内的笼子里,看到了吗?”高节站在外头,眯起危险的眸子,“一旦锦衣卫都指挥使死在这里,锦衣卫就很难东山再起。” 周南愤然,“好卑鄙!” “卑鄙?”高节冷笑,“卑鄙这种事情,从来不会落在胜利者的头上,只有失败者才会被冠上卑鄙的名号。”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 历史,都是胜利者的颂歌。 “高节,你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沈东湛问。 外头的高节,面色骤变,“你给我闭嘴!” “你是罪臣之子,能活到今日委实不容易,说起来还是东厂抄了你家,现如今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是非不分,杀人不眨眼。”沈东湛冷笑,“若是你的父母祖辈知晓,你说他们会如何?” 高节咬着牙,“谁都没有资格说我,落难狼狈的时候,无人施以援手,我是靠着自己活下来的,现如今我要活的只是自己,什么祖辈荣耀,什么身份家世,没有吃过我的苦,就没有资格劝我善良!沈东湛,你是齐侯府世子,又如何知道我的苦楚?” 幽然吐出一口气,高节厉喝,“放毒烟!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我就成全你们,送你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很好!”沈东湛往后退了退,“周南,背上惠国公。” 周南颔首,“是!” 破开木笼子,背上柳青山。 柳青山有点意识,但是浑身滚烫,再在这里待下去,必死无疑。 “国公爷,撑着!”周南轻唤。 柳青山有些迷糊了,伏在周南耳畔一直叨叨的,声音细弱至极。 “退那角落里去!”沈东湛面色沉冷。 周南颔首,背着柳青山躲到了角落里。 三角的位置,最是稳固。 沈东湛立在门后,掌心凝力,目光狠戾如狼,刹那间一掌推出,顿生雷霆之力,摧枯拉朽,掀起万丈风浪,直奔石门而去。 石窟周围,石壁厚实,他没有胜算。 可眼前这道石门,乃是人工雕琢,再厚实也有度。 一掌不成,再来一掌。 外头。 别说是高节,饶是守在外头的匪寇也跟着愣了,死拽铁索的手,被内力震得发麻,压根就握不住。 更可怕的是,等他们咬着牙想要再坚持坚持的时候,石门“砰然”炸裂,霎时爆发的力道,震得碎石飞溅如雨,砸得众人哀嚎不止,瞬时鲜血横流。 若不是高节躲了一下,只怕这碎裂的石门,会生生砸碎他的脑门。 尘烟弥漫,腾然而起。 沈东湛拂袖散了这烟雾,缓步走出门口,冷眸锐利,一身凌厉,宛若九幽之来使,伸手便要催魂索命。 门一破,锁已断。 看他们,奈他如何? “人在此,命在此,谁有本事,谁来拿!”沈东湛冷剑在手,面无波澜。 第767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住,没人敢真的往上冲。 沈东湛杀气腾腾,煞气凛然,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颤,畏从心生。 众人面面相觑,眼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高节呼吸微促,这会是真的慌了神,若是论卑鄙,他委实胜沈东湛不知多少,可若是论真材实料,他一个花架子怎么跟沈东湛比? 沈东湛手中握剑,睥睨之色,无人可及。 回过神来,高节才想起身边的死士,“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听得高节一声喊,众人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这份上,还能如何? 饶是硬着头皮,也得上! “跟着!”沈东湛低喝。 周南旋即应声,“是!” 有自家爷在前面开路,周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亲眼看着自家爷,手持青锋剑,一路杀将出去,血溅三尺,尸横遍地。 以至于到了后来,匪寇只管退,不敢进,只管往两边撤,没敢再往前冲。 沈东湛面不改色,提着剑缓步往外走,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死一双,直接带着周南和柳青山,杀出了洞窟。 石窟外头,匪寇退到边上。 高节立在大批的死士面前,一改平素的儒雅随和,何其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沈东湛,就算你有本事从地道逃出,有本事从石窟里闯出来,但今儿这么多江湖高手在,我就不信……你还能逃出生天!” “那就试试!”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 周南颔首,背着柳青山退到一角,背靠着石壁,只有这样才能谨防有人偷袭。 深吸一口气,周南将柳青山放下,让他靠在石壁处,兀自抽出了剑立在边上,谁敢近前,他就一剑劈了谁! “今日谁能砍沈东湛一刀,赏银千两!”高节扬声厉喝,“若是能提沈东湛的头来见,赏银万两!上!” 音落瞬间,众人快速扑上去。 钱是催命的鬼,要命的刀,烫了也舍不得丢的好东西。 高节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往前冲。 寻常人,哪儿能一下子得这么多银子? 千两万两,这辈子都见不着这么多钱,都抱着哪怕砍一刀也好的心思,即便要不了沈东湛的命,至少也得剐他一层皮。 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成了呢?! 可惜,沈东湛的手中剑,是黑白无常的勾魂索,见一个杀一个,还没沾着银子的边,就当了吃元宝蜡烛的主。 黄泉路上排长队,阎王殿前论是非。 周南在边上,看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心里将李瑶和高节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奈何又不敢轻易离开柳青山身边。 眼下最要紧的,是护住柳青山。 可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拼了这条命,如今想想,真是可笑,却也无奈。 这厢,沈东湛被围攻,打得激烈,生死相搏,谁也不敢大意。 那头,鼠疯子已经找到了锦衣卫,这会就伏在林子里。 谁说他们不熟悉地形? 有鼠疯子这个活地图在,什么犄角旮旯里都能钻过去,因着贪生怕死,所以这样的人,处事格外的小心谨慎,绝对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做人做事,皆留有余地。 车队从前面走过,鼠疯子瞪大眼睛,巴巴的瞧着车子碾过之后,留下的深深的车辙印,“我嘞个亲娘,车辙印这么深?这箱子里得装着多少金银珠宝啊?” 闻言,边上的锦衣卫幽幽的扭头看他。 鼠疯子一怔:“……” 半晌,他忙赔笑,“我就是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你可别多想,我是奉命而来,忠肝义胆,怎么可能贪图这些小便宜,你们别想看我鼠疯子!” 说完,他还不忘哼哼两声,显示一下自己的硬骨头。 锦衣卫就跟在车队后面,小心谨慎,直到所有装着箱子的车进了石窟,为首的锦衣卫手一挥,众人当即训练有素的守住了所有的进出口,其他人一拥而入…… 第768章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 谁也没闲着,谁也不敢闲着。 夜色沉沉的阴山,风起云涌,暗潮涌动。 沈东湛打得不可开交,石窟里亦是刀剑相向,连带着林子里也不安生。 睿王府的人被拦截,牛兴盛提着刀,见一个杀一个,在沈东湛那里吃过的亏,如今都发泄在了睿王府的人身上。 “督主,要帮忙吗?”奈风有些着急。 这帮匪寇真是玩命的主,连睿王府的人都敢这样杀,若是朝廷知道,必定要二次清剿,尤其是看到为首的匪寇,如此拼命的样子,皆有些心惊胆战。 “先看看再说!”栾胜是一点都不着急。 被抓的是惠国公柳青山,那是睿王的外祖父,活该他这当外孙的,拼命去救人,犯得着东厂的人多管闲事? 再说了,皇上有旨,悄悄的办了就是,东厂更不需要出什么头。 “是!”栾胜不开口,奈风岂敢有所作为。 眼见着牛兴盛要把人杀光了,骤听得有声响传来。 得,是睿王李珏赶到了。 睿王府的探子边走便留下消息,所有李珏来的路上倒还算周全,该遇见的陷阱都让探子受了,李珏自然没受什么伤。 牛兴盛认出来了,这是当家做主的主。 “抓住那个!”他很清楚,杀了李珏可能会搏公主欢心,但如果把李珏活着抓回去,由着公主处置,想必公主会更高兴。 闻言,众人一拥而上。 向安拔剑,“殿下小心。” 李珏提着剑,虽然只是三招两式,可能还不够人喝一壶的,但提着剑给自己壮壮胆,也是不错的选择。 底下人自然是护着李珏的,见着匪寇围拢上来,更是拼了命的保护主子。 “殿下,您先走!”向安疾呼。 底下人护着李珏,快速朝着前面跑去。 黑黝黝的林子里,刀光剑影。 李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原本是来抓人的,最后被人碾着跑,关键一来就遇见这样的强敌,匪寇果真是匪寇,没有半点道理可讲。 幽暗的林子里,栾胜就睁眼看着,李珏被牛兴盛抓住。 一瞬间,睿王府的人,全都保持了静止,不敢轻举妄动。 牛兴盛的刀就架在李珏的脖颈上,得意洋洋的望着底下众人,“再敢乱动,仔细我砍下你们殿下的脑袋!” “殿下?”向安急了。 李珏骇然,“别动,都别动!” 世人谁不怕死? 何况李珏身为睿王,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呢! “睿王殿下果真是识时务者。”牛兴盛低哼,冲着刘四使了个眼色。 刘四赶紧让人上前,拦住了所有的睿王府奴才。 如此,牛兴盛押着李珏缓缓后退,朝着一处石壁走去。 夜色漆黑,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牛兴盛带着李珏,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奈风骇然,“督主?” “跑不了!”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抿唇,快速跟上,眼见着栾胜推开了一道石墙,然后没入了黑暗中。 见着此情此景,奈风微微一怔。 这阴山果然是阴森森的,这有门,那有门,这冒出个人来,那冒出个人来,尤其是黑夜里,真是吓死个人了! 山道里,黝黑无光。 即便如此,栾胜依旧如履平地,他脚步轻,走得快,牛兴盛压根猜不到,身后还跟着一位东厂提督,兀自得意洋洋的带着李珏去见长公主。 出了口,牛兴盛押着李珏朝石窟走去。 刘四紧随其后,走得那叫一个两袖生风,好似很快就要升官发财了似的。 “是李瑶对不对?”李珏被牛兴盛拽得一个踉跄,“是她让你们来抓本王的,对不对?” 牛兴盛冷哼,“废什么话?快走!” “李瑶想扶持李璟那个废物当皇帝,想保住李璟的太子之位,所以听得本王获释,她就慌了神,就让你们来拦了惠国公。”李珏这个时候,还不忘套话。 牛兴盛挑了一下眉头,“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话?有什么话,留着待会说吧!” “你们要带着本王去见李瑶?”李珏疾呼。 牛兴盛低哼,脑袋还算有点清醒,不过待会,就用不着这脑袋了…… 第769章 跑路 牛兴盛领着人出山道的时候,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了动静。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刘四诧异。 牛兴盛出于谨慎,冲着刘四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是!”刘四点点头,压着脚步声,领着两人摸索着到了石窟前,伏在灌木丛中,眼巴巴的瞧着不远处的动静。 刘四仔细的辨认了好多次,才敢确定那人是谁。 “沈东湛?”刘四愣怔,“他怎么还没死啊?” 不是说,已经活埋在山道里了? 这小子命挺硬啊! “走!”刘四偷摸着退下,快速回到了牛兴盛身边,“大当家的,是沈东湛!” 乍听得“沈东湛”这三个字,牛兴盛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手抖了一下,要知道,他在沈东湛手里可是吃过大亏的。 换言之,他自知不是沈东湛的对手,对其已然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 回过神来,牛兴盛沉着脸,瞧着身侧的李珏,“看样子,公主也没空见你了,那不如就提着你的脑袋去罢了!省得麻烦。” “你敢!”李珏眯起危险的眸子,“沈东湛就在那里,也就是说,胜负难料!如果李瑶今儿输了,你们还有什么活路?” 刘四心肝直颤,沈东湛有多厉害,他是见识过的。 “大当家的?”刘四忙拦住了牛兴盛,“他说的也有道理。” 牛兴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刘四抿唇,讪讪的闭嘴。 “你们放了本王,现在就走还来得及。”李珏幽幽的开口,“朝廷的人,已经包围了阴山,李瑶已经无路可退,你们还要作无谓的牺牲,给李瑶陪葬吗?” 闻言,刘四慌了神,“大当家的?” “你给我闭嘴!”牛兴盛心乱如麻,还是这句话,“我、我……” 李珏继续道,“锦衣卫,睿王府,还有东厂……东厂不可能坐视不理,说不定正悄悄的躲在哪儿,等着捡漏!你们都不是主犯,朝廷要抓的是李瑶,你们现在跑还能捡回一条命。” “大当家的?”刘四急了。 牛兴盛瞪着他,“你确定是沈东湛?” “我们六双眼睛看到的,绝对错不了!”刘四信誓旦旦,“长公主的人,都围着沈东湛,哦对了,连带这那老东西也被救出来了,这会都已经在外头呢!” 牛兴盛愣了一下。 老东西? “那个什么公?”牛兴盛问。 刘四连连点头,“对!” “走!”牛兴盛急了,当下押着李珏往石窟方向走去。 远远的,牛兴盛亲眼所见,沈东湛以一己之力,斩杀了不少李瑶的死士,看他那副样子,只怕会真的应了睿王所言。 “大当家,我瞧着这些人都不是沈东湛的对手。”刘四忙道,“更奇怪的是,锦衣卫都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留有后招?” 牛兴盛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跑了再说? “大当家的?”刘四又道,“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们这些弟兄都会跟着您的!” 牛兴盛扫了刘四一眼,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忽然一抬手,冷不丁击在了李珏的后颈。 李珏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晕死过去。 “走!”牛兴盛起身,“这地方待不住了。” 刘四赶紧起身,跟在牛兴盛的身后,“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既然要走,自然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长公主怕是要栽了,咱们……”牛兴盛顿住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弄点盘缠,也不枉费辛苦这么多年,为这死女人卖命一场!” 刘四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您是说……” “走!”牛兴盛大步流星的钻进林子里。 他们知道,李瑶的备用石窟在哪,也晓得这女人心思缜密,此处不安全了,肯定会转移财宝,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随随便便两箱,都足够他们下半辈子锦衣荣华,衣食无忧。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又失算了…… 第770章 树倒猢狲散 到了这会,牛兴盛和刘四才明白,锦衣卫消失之谜的原因。 这哪儿是消失,分明是截胡,在背后捅刀子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东湛吸引,都以为他去救人了,谁曾想他还留着这后手!”牛兴盛恨得咬牙切齿。 这下倒好,人没了,钱也没了。 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顷刻间被打回原形。 “大当家的,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还是赶紧拿主意吧!”刘四彻底的急了,效忠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银子。 银子没了,那才是真的要命。 “眼下只有一条路。”牛兴盛咬咬牙,“无论如何,先把长公主救出来。” 刘四愣了,“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想留着她?” 留着这女人干什么? 当压寨夫人? 那也不现实,石窟都被抄了,还能剩下什么? “没听过一句话吗?烂船还有三斤钉。”牛兴盛深吸一口气,“我就不信,她就这么一个藏银子的地方,如此精明狠辣的女人,肯定还有后手。” 这么一想,刘四大喜过望,“没错,大当家说得对。” “走!”牛兴盛杀了个回马枪。 不过,再回去的时候,早已没了李珏的身影,不知道是被人救走了,还是自己醒来之后跑了,总归是不见人影。 但是现在,牛兴盛满脑子都是怎么从李瑶身上,挖出点钱来,哪儿还顾得上其他。 沈东湛以一人之力,力战群敌,青锋剑在手,见神杀神,逢魔诛魔。 到了最后,连周南都有些害怕眼前的沈东湛,只瞧着自家爷眸色猩红,周身杀气腾腾,谁也无法近身。 当然,车轮战颇耗体力,饶是沈东湛功夫再好,那也是血肉之躯。 在沈东湛的背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此刻鲜血浸透了脊背上的衣衫,火光中分外刺眼。 李瑶就在边上站着,瞧着高节指挥着众人往上冲,去围杀沈东湛,但最后却只是消耗了她的有生力量,心里自然又急又气,又奈何不得沈东湛。 “该死的东西!”李瑶咬着后槽牙。 高节白了一张脸,退回李瑶身边,“公主,他……” “啪”的一声脆响,李瑶眦目欲裂,“废物!” 高节扑通跪地,“公主恕罪!” “恕罪?”李瑶冷不丁钳住高节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抬头,迎上她的眸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呵,左不过是宠着你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高节没敢吱声,只由着李瑶自由发挥,俊俏的面上,微微泛着瘆人的苍白之色。 “走!”都到了这个时候,李瑶自知已经不能再留在阴山了。 人在,钱在。 人没了,还要那些钱作甚? 领着自己的残部,李瑶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于这阴山地形的熟悉,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当然,李瑶走的时候,没有带上高节。 高节心头了然,所谓的欢喜,也不过是荣华富贵在身时的消遣,真的到了患难时候,什么情分都烟消云散了。 至此,高节便知道,公主府大势已去。 “哈哈哈哈……” 高节冷笑着,回头看着沈东湛,忽然朝着林子里走去。 “爷,他……”周南真是又急又气,奈何眼下身边无人,他又不可能将柳青山丢下,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眼睁睁的看着高节跑进了林子里。 沈东湛一剑圻下来人的脑袋,转身一脚踹飞了另一人,再抬眼去看,已经没了高节的踪迹,“跑不了!” 不过是个罪奴,就算逃出阴山又如何? 普天之下,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下一刻,林中传来异动,仿佛是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不少!”周南大喜过望,“肯定是咱们的人回来了!” 闻言,周围的匪寇当即四窜逃离,连李瑶的那些死士,也跟着慌了神。 主子都跑了,他们这些炮灰还能如何? 黑暗中,有人高声厉喝,“抓住他们,负隅顽抗者,杀!” 第771章 谁敢担当?我敢! 来的不是锦衣卫的人,周南眨了眨眼睛,只觉得今儿不是走了狗屎运,是踩了一脚狗屎,真是霉到家了。 李珏揉着生疼的脖子,咬着牙站在人群中。 向安来得及时,将李珏从草垛里捡回来。 当然,向安来得这般及时,并不是真的及时,也亏得东厂的功劳,毕竟眼下这事,还得睿王府的人去处置。 睿王府和锦衣卫正面冲突,栾胜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 瞧一眼被包围的沈东湛,李珏勾唇冷笑,何其嘲讽冷蔑,仿佛在看一个失败者,却是真的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被牛兴盛架着,两股战战的等死。 “上!”向安一挥手,睿王府众人直奔死士而去。 刹那间,所有的死士和匪寇都慌了神,乱了阵脚。 李瑶已经先一步逃离,众人算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是以面临突发事件,压根就没有处置的能力。 此时此刻,场面乱成一团。 周南率先奔向沈东湛,“爷?” 而李珏,则第一时间奔向柳青山。 “外公?”李珏慌忙蹲下来,轻轻的推搡了神志不清的柳青山一下,“外公?” 两声唤,没能唤醒柳青山。 瞧着早些精明睿智的外祖父,忽然间成了这般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模样,止不住眉头蹙了一下,眼底翻涌着略微复杂的情绪。 “外公?”李珏又喊了一声。 柳青山还是没有反应,神情迟滞的靠在那里,甚至于在唇角位置,清晰可见微微滴落的涎沫。 “殿下?”向安近前,“国公爷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中毒?” 李珏眯了眯眸子,瞧着也不像是中毒,伸手去探,只觉得柳青山满面滚烫,“好像是病了!” “病了?”向安探了探柳青山的额头,“殿下,好像是发了烧。” 的确是全身高热,瞧着像是高烧不退的样子。 “殿下,怎么办?”向安忙问,“这情况不太对。” 还有后半句,向安没敢说出口。 柳青山都到了这般年岁,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只怕是……不太能支撑得住,如果撑不住的话,也许这一次便会这么过去。 事实上,瞧着柳青山这般模样,李珏的便也想到了这一点,面上有些犹豫,心里略有些沉甸甸的,毕竟是自己的外祖父。 可是…… 成大业者,哪儿有不牺牲的? “外公!”李珏让向安去找来点水,捻了帕子在柳青山面上擦了擦,试图让柳青山清醒一些。 奈何柳青山还是原来模样,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见状,李珏算是彻底的放弃了。 “外公!”李珏咬着牙,目色沉沉的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矿藏图在哪?” 柳青山毫无动静。 “外公,你把矿藏分布图藏在了何处?”李珏知道,但凡李瑶得到了矿藏图,都不可能留在柳青山的活口。 所以,矿藏分布图一定还在柳青山的手里。 趁着柳青山神志不清的时候,眼见着他快要不行礼,李珏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拿到矿藏分布图再说。 这图,关系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关系着他的皇位。 “图在哪?”李珏咬牙切齿,低声呵斥,“说,东西在哪?” 向安心惊胆战,“殿下,国公爷怕是……” “不管怎么样,都得撬开他的嘴,如果这东西丢了,又或者落在了别人的手里,本王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李珏恶狠狠的瞪着柳青山,“把他背上,走!” 向安颔首,弯腰便背起了柳青山。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拦在了李珏跟前,“睿王殿下,得罪了!皇上已经下旨,着锦衣卫全权处置此事,救回惠国公,您要是带走惠国公,咱们不好跟皇上交代!” “惠国公乃是本王的亲外祖父!”李珏势必要带走柳青山,“他若是出了事,谁敢担当?” 沈东湛可不是吓大的,目光陡沉,“我敢!” 第772章 你要?给你! 沈东湛一出口,周南登时挺直了脊背。 李珏是完全没料到,沈东湛会跟自己杠着来,当下勃然大怒,“沈东湛,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来跟本王说话!” “睿王殿下这是要将自身,置于皇上的龙威之上?”沈东湛瞧着向安背上的柳青山,“锦衣卫奉皇命而来,素有生杀之权,还望睿王殿下莫要让咱们难做!” 李珏低哼两声,全然没有将沈东湛放在眼里,“你看清楚,本王是谁!” “是睿王殿下没听清楚,指挥使说的话吧?”周南愤然。 话都说得这般清楚了,这睿王还死磕着不肯放人,真真是气煞人也,简直与耍无赖没什么区别。 “沈东湛。”李珏近前。 沈东湛眸色微眯,“睿王殿下!” 不远处,栾胜冷眼旁观。 奈风提着心,这要是真的杠起来,那还得了? 一个是奉皇命的臣子,一个是皇帝的亲生子,若是真的打起来,到时候去了皇帝跟前,孰是孰非还真是不好说。 “督主?”奈风有些犹豫,“这柳青山眼见着是不太好了,如果耽误下去,万一他死了……” 奈风知道,栾胜在意的不是柳青山的死活,而是……那份矿藏分布图。 很显然,柳青山还活着,就说明李瑶并没有拿到东西;再者,睿王李珏和沈东湛相互争夺,也说明了一件事,李珏不知道东西在哪,沈东湛也没有得手。 “东西,还在柳青山的手里。”栾胜极是肯定。 奈风皱了皱眉,“那这……” 如何处置? 把柳青山抢过来? 栾胜没吭声,看看情况再说。 在栾胜看来,就算有圣旨在手,沈东湛也不会太过为难李珏,毕竟君臣身份搁在那里,沈东湛并非离经叛道之人。 可是这一次,栾胜好像失算了。 大批的锦衣卫从林子窜出,鼠疯子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威风凛凛过,真是难得! “沈指挥使!”鼠疯子行礼,“成了!” 两个字,谁也猜不到沈东湛到底干了什么,但听在李珏和栾胜的耳朵里,仿佛已经听到了矿藏分布图的下落。 什么叫,成了? 瞧着李珏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爷,周南心头一转,“爷,既然睿王殿下如此坚持,倒不如咱们各退一步。咱现在回去跟皇上复命,这国公爷便交给睿王殿下,毕竟是殿下的外祖父,想必殿下照顾起来更为仔细。” “好!”沈东湛应声,抬步就走。 见着沈东湛忽然就放弃了挣扎,李珏顿时愣在原地,竟是……接不上招,难道说,东西真的已经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 “沈东湛!”李珏疾呼。 沈东湛顿住脚步,幽幽的回头望他,“睿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要去哪?”李珏问。 沈东湛勾唇,眸色邪肆而冷冽,“锦衣卫的事情,不需要跟睿王殿下交代,殿下还是快带着惠国公出山救治罢,晚了怕是会后悔莫及。” “东西呢?”李珏终是耐不住了,人在他手上,可是东西不在,李珏原就是冲着东西来的,哪肯真的罢休,真的放了沈东湛离开。 周南满心嘲讽:还以为不顾一切冲进阴山救人,有多少情意呢,没成想也是个白眼狼。 “什么东西?”沈东湛身上带伤,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 李瑶已经跑了,高节也跑了,如果这次什么都带不回去,皇上跟前不好交代,所以多多少少得有点收获。 “图!”李珏咬着牙。 沈东湛笑了,徐徐转身,目色幽邃的盯着他,“别说这图不在我身上,就算在……睿王殿下也得凭自己的本事来拿,不是吗?” 音落,沈东湛拂袖而去。 “沈东湛!”李珏愤然冲上去。 下一刻,齐刷刷的刀剑出鞘之音。 锦衣卫摆阵拦在跟前,各个目露精光,手持冷剑,容不得李珏靠近分毫。 “沈东湛!”李珏歇斯底里。 好嘛,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本来想挟着柳青山换矿藏图,却被沈东湛一番断舍离,反而让李珏下不来台,气得李珏七窍生烟…… 凌晨不要等 今天在老家,家庭聚会,来不及了……大家凌晨不要等,明天来看,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773章 一文不少 可沈东湛是谁,即便你是天子骄子又如何? 眼见着沈东湛领着人走了,李珏回头望着伏在向安背上的柳青山,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下便是。 若然救不活,便是他睿王无能。 可即便救活了,也是他理该担当之事,毕竟是他的亲外祖父。 不管李珏怎么做,这图始终到不了李珏的手里,也就是说,他这劳心劳力,最后除了名声什么都落不好。 “殿下?”向安低唤,“那现在……” 李珏忽然拔了身边人的剑,狠狠劈在了边上的树干处。 刹那间,落叶嗖嗖而下,满目狼藉。 “沈指挥使!”鼠疯子在前面引路,“如你所料,咱把这帮人一锅端了个干净,东西全部已经到手,一文不少。” 对于鼠疯子说的这些,周南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沈东湛背上的伤,皮肉外翻,瞧着鲜血淋漓的,若不及时处置,万一沾了这林中水…… “你为何不说话?”鼠疯子皱眉,瞧着一言不发的周南,这可不像是平时的他。 周南白了他一眼,“一文不少?” 他不说话,并不代表他聋了。 “那是自然,都在呢!”鼠疯子洋洋得意,满脸写着“我最棒”三个字。 周南冷不丁站住脚步,转头幽幽的盯着他,“哼!” “你哼哼什么?我说的是实话!”鼠疯子双手叉腰,“周南,你这是什么意……” 话还没说完,周南冷不丁扣住他的肩膀,腕上一抖,冷不丁伸手探入了他的怀中,惊得鼠疯子差点失声尖叫。 哎呦,这周扒皮! 周南的手里,已经绕了一圈白玉串,“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让我搜出来?” “你、你你……”鼠疯子捂着胸口,“哎呦,我肚子疼,我、我去方便一下,沈指挥使你们先走,我马上就跟上,我……哎呀呀呀……” 周南冷不丁揪住了他的后颈,这消瘦的老鼠精就被周南提溜了起来。 “偷了东西还想跑?”周南又伸手往他怀里探,捞出了两锭金元宝,“你小子胃口还挺大,怎么不给自己脸上贴点金,回家偷着刮刮乐?” 鼠疯子哭丧着脸,“这拼死拼活的,连点好处都没有,我亏……” “给锦衣卫办事,你还敢要好处?我看你不是想当鼠疯子,是想去阎王殿排队,当游魂野鬼!”周南松了手。 鼠疯子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起来,带路!”周南低喝。 鼠疯子爬起来,骂骂咧咧的往前走,边走边回头,边走边揉着自己的后颈,怪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要是能干翻周南,他还用得着吃这大亏? 当然,他也没敢跑。 锦衣卫要是下追杀令,他真的会变成死老鼠。 瞧着鼠疯子骂骂咧咧的样子,周南有些烦躁,“爷,要不停下来先包扎伤口?” “没什么大碍。”沈东湛面色苍白,“办差要紧。” 再耽误下去,等着天亮了…… 苏幕会担心! 周南心知肚明,却也不好摆在明面上说,他很清楚自家爷的性子。 一个字,倔! 罢了罢了,留心观察便是,如果真的熬不住了,那就……打晕爷罢了! 待锦衣卫离开,睿王府离开,栾胜才慢慢悠悠的走出来,瞧着人去楼空的石窟,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眸光沉沉如刃。 “人当时被关押在里面!”奈风说,“不过沈指挥使用内劲把石门给震碎了,如此看来,沈指挥使往日里并没有使出真功夫。” 栾胜低哼,满脸的不以为然。 左不过,进去之后紧着满地的碎石,栾胜面上冷色渐浓,尤其是见着脚边的半片石门,下意识的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好强劲的内力。”奈风蹲下来,仔细瞧着石门的裂口,由衷感慨。 这力道,换做奈风也扛不住两招。 “一帮蠢货!”栾胜拂袖转身。 刚出了石窟,便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抓住了! “带上来!”奈风低喝。 蕃子行礼,快速退下。 不多时,便押着一人丢到了栾胜跟前…… 第774章 不要惹他 瞧着被丢在脚下的人,栾胜满脸的冷嘲,“这不是长公主最宠爱的……” 面首两个字还没有匍出口,男人已经扬起头,眦目欲裂,“栾胜!” “放肆!”奈风冷喝,“你敢直呼督主名讳!” 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简家的人,呵,高节?高风亮节的意思吗?都说为人风骨,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比起你的父辈祖辈,真是差远了!” “阉贼,你还指着我向你求饶不成?”只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否则高节早已将栾胜刺得千疮百孔,“你坏事做绝,恶事做尽,迟早会有报应!” 报应? 栾胜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现如今他最厌恶的一句话,就是报应,早前不信,因为无在意之人,无承罚之人,但是现在…… “柳青山的东西在哪?”栾胜不想再听他废话。 高节冷笑,“想知道吗?跪下来求我,兴许我就会告诉你了!” “混账!”奈风一脚过去,直接将人踹飞出去。 高节的身子狠狠的撞在树干处,落地瞬间,一口血匍出唇,伏在那里半晌都没能吭出一声,人在剧烈疼痛的时候,压根喊不出声来。 见着高节没动静,奈风缓步上前。 自个的力道虽重,但也不至于踢死人,这点,奈风还是心里有数的。 左不过,奈风怕把人给踹晕了,如此一来不利于督主问话。 奈风刚近前,便听得高节“嗯哼”了一声,然后面色惨白的扬起了头,唇角挂着血,齿缝间亦是殷红刺眼,“你最好一脚踢死我!” “长公主跑了,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还有什么可猖狂的?”奈风低哼,“早点说实话,早点能解脱,否则东厂的手段,能让你回味无穷。” 高节伏在那里,满嘴是血的笑着,涎沫合着鲜血不断的滴落在地,原本俊俏的面上,如今何其狰狞可怖,俨然扭曲到了极点。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高节阴测测的笑着,终是无力的垂下头,“如今,只剩下我一人,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呵,栾胜阉贼,你会有报应的!” 音落瞬间,高节当即晕死过去。 见状,奈风眉心陡蹙,“督主,他……” 栾胜沉着脸,缓步走到了高节边上,瞧着伏在地上的少年人,不过是挨了奈风一脚,便晕死过去,想来还真是没用。 只不过,晕了就能免除一切? 想得美! 厚底黑靴,徐徐踩上了高节的手背。 顷刻间,惨烈的哀嚎震彻林间。 夜鸟呼啦啦飞起,瞬时飞过夜空,惊得林中众人皆齐刷刷抬头,如此氛围如此动静,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啊……”高节歇斯底里的喊着,另一手死死去掰栾胜的黑靴,可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嘶喊,都没能挪动栾胜分毫。 对于高节的痛苦哀嚎,栾胜视若无睹,只是这么冷眼瞧着,脚下的力道愈发加重。 碾碎一个人的指骨对栾胜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可对于高节而言,整个非人的过程,何其痛苦,什么叫生不如死?眼下便是。 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被栾胜的靴子踩着,鲜血不断的从指缝间涌出,其后指骨碎裂,逐渐碾为齑粉,与血肉融为一处,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层皮,裹着再也拼凑不起的五指。 剧烈的疼痛,让高节一直处于神志清醒的状态,也就是说,从栾胜下脚到最后碾碎他的手,整个过程,高节都是一清二楚的。 栾胜能坐在东厂提督的位置上,对于这些手段,自然是信手拈来,拿捏得极为精准,他不让你晕死过去,你就只能保持清醒。 清醒的,承受这一切…… 到了最后,高节精疲力竭的伏在那里,瞧着栾胜撤了脚,瞧着自己没了手,终也只剩下无声的哽咽,“阉……贼……” “再问一次,东西在哪?”栾胜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子,依旧是居高临下之态,仿佛做下这等狠辣之事的,并非本尊。 第775章 你说什么? 高节面如死灰,周身上下,散着沉沉死气。 落在了东厂的手里,与死没有什么两样,哦,还不如死了。 若是真的死了,倒也是一了百了。 奈何,栾胜不让他死,他就一定死不了…… “带回去!”栾胜眯了眯眸子,“别让他死了。” 蕃子旋即行礼,“是!” 死了,就没戏唱了。 人被带了下去,栾胜立在那里,面色沉冷。 奈风慎慎的上前,低低的开口,“督主,高节憎恨东厂,怕是不会说实话,只是这锦衣卫快速离开,莫不是真的有什么猫腻?” 这么着急离开,连柳青山都丢给了睿王府,莫不是…… “找到他们!”栾胜如今只想盯紧沈东湛。 也许,东西真的已经落在了沈东湛的手里。 “是!”奈风行礼。 林子里的人,还在疯狂的奔走。 李珏也舍不得当下离开,蹿在林子里,寻找沈东湛和众锦衣卫的下落。 眼见着,外头的天色将亮。 李瑶狼狈逃回公主府,慌慌张张的从后门进去。 “快,更衣!”李瑶眼下只想换掉身上的脏秽,然后想想退路。 思来想去,要想从锦衣卫手里逃出生天,恐怕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进宫去找皇帝,趁着锦衣卫还没回城,自己先下手为强,先博得皇帝的同情与庇护。 李瑶慌慌张张的回到房间,推开房门便褪下了外衣,随手丢在了地上,刚伸手准备解去腰封,忽然就愣在了当场。 不对,这公主府不对! 李瑶缩了手,慢慢的绷直了身子,待回过神来,快速冲到了门口位置。 乍见着李瑶开门出来,门口的死士皆是一怔,当下行礼,“公主!” “这府内太安静了,不太对劲!”即便她素来在外头浪荡,但这公主府毕竟是自己的老巢,是自己的家,若有什么异常,还是能感觉到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往日都在山里守着,甚少来到公主府,自然无法察觉府中异常。 “你们两个,绕一圈再来回我。”李瑶下令。 死士颔首,当下行礼退下。 虽然李瑶不喜欢底下人聒噪,不喜欢府中乱糟糟的,但也不代表,府内必须这样冷清清的,连点动静都没有。 重新合上房门,李瑶面色沉沉,快速去换了身衣裳。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那两个死士也回来了,只不过面色不太好。 “如何?”李瑶问。 死士忙道,“府内无一人,房间里也都是空的。” “什么?”李瑶心头大骇。 死士解释,“咱们检查了一些房间,没发现挣扎或者搏斗的痕迹,人仿佛是自己走的,厨房的灶台上还摆着一些没做完的糕品,想必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李瑶眉心紧蹙,下一刻,陡然目光惊惧,“难道说……” 在她和沈东湛等人纠缠的时候,锦衣卫或者睿王府,偷摸着抄了她的公主府? 思及此处,李瑶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见着长公主有些身子轻颤,底下人各自有些心慌,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却也没人敢开口说话,生怕惹怒了这位暴躁的公主。 “不,我要进宫,我一定要进宫见父皇!”李瑶慌忙往外走。 语罢,李瑶疾步往外走。 然则刚走到府门口,乍见着有火光从四面八方袭来,刹那间包围了整个公主府。 李瑶心惊,面色顺便。 火光中,有人从火光中走出。 见着眼前的人,李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板着脸双手环胸站在原地,“你不好好在东宫里待着,大晚上的跑出来干什么?眼见着是要天亮了,你这是睡不着,出来瞎溜达,要到皇姐府上讨碗水喝吗?” “父皇有令,传召长公主李瑶,速速进宫,不得有误!”李璟手持赤金令牌,立在府门前的台阶下,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李瑶。 闻言,李瑶面色骤变,笑意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 第776章 他要杀你 李璟站在火光中,再无平素的玩世不恭之色,更多的是六亲不认的生冷与淡漠,明明是一母同胞,可如今瞧着,却是那样的疏离冷冽。 “你跟皇姐开玩笑,也该有个度!”李瑶面上强装镇定,奈何心里却是慌得要命,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后站着什么人? 沈东湛穷追不舍,睿王府紧咬着不放,不管是哪一方,都足以要她命。 身为长公主,尽享荣华富贵,李瑶不想死。 “皇姐!”李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觉得本宫在跟你开玩笑,那本宫手里的这面令牌,你总该认得吧?” 李瑶认得。 “如朕亲临”四个字,火光中如同带着嘲讽一般,嘲讽她的滑稽可笑。 李瑶缓步走下台阶,行至李璟面前,“李璟,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己在做什么?你可认得站在你眼前的,到底是谁?” 李璟面上逐渐浮起些许愧疚之色,“皇姐可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侍卫统领,也不是栾胜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瑶定定的望着他,“你要亲手抓我?我是你皇姐,是你唯一的骨肉血亲,那些龇牙咧嘴的皇子皇嗣,哪个不是想要你的命,想要你的皇位?唯有皇姐,是真心实意的要帮你的,你明白吗?” 李璟点点头,“就因为明白,所以我不忍皇姐受辱,亲自来公主府接皇姐入宫。” “你可知道,父皇为何要传召我入宫?”李瑶音色微颤。 李璟定定的望着她,“我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我知道父皇龙颜大怒,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皇姐,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父皇要杀你?” “什么?”李瑶骇然,面色瞬白,“父皇要杀我?” 李璟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是这样,我为何要亲自前来?皇姐,你到底做了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瑶自己也愣了,“父皇如此宠爱我,绝对不会相信那些无中生有的中伤,他不会相信那些人说的话,绝对不会相信的!” 李璟点点头,“没错,父皇最宠爱的就是皇姐,想来是有人在父皇面前乱嚼舌根,所以父皇才会这般生气。皇姐,不如你跟父皇好好解释一番?” “好!”李瑶深吸一口气,“这样吧,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回去收拾收拾,换身衣裳。” 李璟颔首,“好,我在这里等着,皇姐快些。” “嗯!”李瑶转身就走。 李瑶咬着牙,狠狠的闭了闭眼,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关好门窗,李瑶狠狠的闭了闭眼,府内的奴才都消失了,很可能就是父皇的人搜了公主府,那么藏在书房里的那些东西呢? 李瑶重新换了身衣裳,疯似的跑向书房。 书房内,一切完好如此。 墙上挂着的画挪开之后,露出里面的暗格,如今李瑶打开了暗格,内里空空如也,她的那些账簿还有名单,全都不见了。 李瑶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些账簿上记录的,全部是她这些年唆使阴山匪寇,拦路打劫,打家劫舍得来的不义之财,以及那这些钱财去买通朝廷官员,所留下的名单。 如果这些东西落在了皇帝的手里,皇帝杀她十次都不过分。 勾结匪寇,为非作歹;结党营私,缔结朋党。 甚至于,有密谋造反之嫌。 李瑶微微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如果自己豁出去拼死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只要皇帝还在,东厂和锦衣卫就会一直护着皇帝,誓死执行帝王圣谕,除非新帝登基,才有资格重新号令锦衣卫和东厂。 想到李璟方才说的,皇帝要杀她……李瑶便觉得心头钝痛。 原以为父皇真心宠爱她,没想到,终也抵不过九五之尊,皇权之重。 思及此处,李瑶打开抽屉,内里放着一柄短刃。 这柄短刃,刃口锋利,削铁如泥…… 第777章 藏器 李璟在门外等了好一会,以至于顺子有些着急了。 “殿下,长公主会不会跑了?”顺子忙问。 人要是跑了,自家主子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皇帝责问起来,免不得要受公主府的牵连。 “公主府周围都是本宫的人,她能跑到哪儿去?何况公主府早就被控制,她又能如何呢?”李璟音色沉沉,“到了这份上,她除了进宫搏一搏,让父皇心软,便没了其他法子。” 顺子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她会出来的!”李璟目不转睛的盯着府门口。 火光摇曳,这灼灼的亮色,刺得众人眼睛疼。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李瑶终于从门内出来,站在火光中。 顺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李璟则快速迎了上去。 “皇姐?”李璟瞧着她。 李瑶挺直腰杆,拾阶而下。 “走吧!”李瑶扯了扯唇角,瞧着倒是温顺得很,“到了父皇面前,我定是要为自己申辩,不能让小人得逞!” 李璟连连点头,“皇姐所言极是,一定要见着父皇,说清楚才行。” “那是自然!”李瑶大摇大摆的往前走,瞧着好像没有半分异常。 见状,李璟快步走在前面,李瑶则缓缓跟在后面。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太监远远瞧着,快速掉头就走。 帝王寝殿外头,重兵防守。 李璟领着李瑶进去,行至门口的时候,李瑶主动停下脚步。 “皇姐稍待,容我进去禀报一声。”李璟面色有些发青。 李瑶报之一笑,何其温和,“别怕,去吧!不管发生什么事,皇姐都不会与你为难,你只管放心的进去。” “嗯!”李璟慎慎的点头,讪讪的进了门。 皇帝这会正在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着,所以没了困意,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见着李璟进来,皇帝随手将掩唇的帕子丢在一旁,“可将那逆女带来了?” “回父皇的话,皇姐已经在殿外候着。”李璟忙道。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把人带来。 “是!”李璟行礼,快速退出去。 不多时,姐弟二人便进了门。 “父皇!” 二人齐刷刷的行礼。 “李瑶!”皇帝音色低沉。 李瑶甚少见着皇帝直呼其名,心下咯噔一声,扑通就跪在了地上,“父皇!”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许是情绪太激动,冷不丁咳嗽起来。 李璟赶紧上前,端起了边上的杯盏,“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边上伺候的,是东厂的奴才,这会安安静静的站着,给李璟打了把手,倒也没多说什么,垂头顺目,奴相十足。 “息怒?”皇帝拂开李璟递来的杯盏,“你问问你的好皇姐,到底干了什么事?” 李瑶张了张嘴,想起暗格里失踪的账本和名单,哪儿还敢吭声,下意识的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怎么,还要朕拿出证据来,你才肯承认吗?”皇帝止不住咳嗽。 奴才赶紧奉茶。 喝了口水,皇帝呼吸微促的靠在软榻上,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李瑶,怒意不减,威严不弱,“李瑶啊李瑶,朕待你宽厚,何其宠你,谁知道竟把你惯得这般无法无天。打家劫舍,豢养死士,勾结朝臣,结党营私……呵,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父皇,儿臣冤枉!”李瑶狠狠磕头。 李璟面色煞白,扑通跪地,“父皇,皇姐肯定是冤枉的,父皇莫要听信小人之言,坏了您与皇姐的父女之情。父皇!” “小人之言?”皇帝指了指桌案上的那叠东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李瑶抬眸,瞳仁骤缩。 只一眼,她便僵在了当场,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解释不了?”皇帝指尖轻颤的指着她,“都是从你的书房里搜出来的,你公主府的奴才也都已经招供了!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不是要解释吗?来,朕听听你要如何解释!” 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李瑶握紧袖中短刃,身子徐徐绷直。 第778章 弑君的心思 “皇姐?”李璟面色惨白的回望着李瑶,“皇姐虽然好玩,可也不会如此狠辣,更不会这般阴谋诡谲,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皇姐,你快跟父皇解释,这些都不是你做的。” 李瑶没吭声。 “皇姐?”李璟瞧着好似急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皇姐,你别吓我。” 李瑶呵笑两声,自嘲般瞧着眼前的李璟,然后兀自摇摇头。 “为何不解释?”皇帝冷问,“你可以解释的,朕等着呢!” 李瑶跪在那里,原先还口口声声冤枉,这会倒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解释?父皇已经把罪证都搜集完全了,还要让儿臣如何解释?儿臣若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皇可信?” 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看吧,父皇自个都不信!”李瑶冷笑,“既然不相信,儿臣说什么都没用了,不是吗?” 皇帝没吭声,这是事实。 “既然多说无益,还不如闭嘴。”李瑶继续道,“儿臣自以为,父皇睿智,明察秋毫,定然能察觉真假,如今看来……是儿臣太天真!” 皇帝不知是被她给气着了,还是真的觉得可笑,竟是低头吭哧了一声,仿佛是笑出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朕老糊涂了,轻而易举就被这些逆贼蒙蔽了双眼和耳朵,不懂分辨是非,连你这份天真……都保不住?”皇帝幽幽的瞧着她,“李瑶啊李瑶,朕以前这么没发现,你如此巧舌如簧,连承担罪责的勇气都没有!” 李瑶不吭声,绷直了身子。 “皇后何其敦厚,何其诚恳待人,怎么到了你这儿,便成了如此阴狠诡谲之人?你是皇后所生长女,怎么就半点都不随了你母后呢?”皇帝拍着软榻边,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提到先皇后,李瑶的面色瞬时全变了,“父皇口口声声提及母后之德,却也只是说说罢了,母后死得早,我与太子都是没娘的孩子,自己长大。不像是那些宠妃的儿子,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养在身边护着,一口一个爱妃,一口一个爱子!” “放肆!”皇帝龙颜大怒。 底下人瞬时跪地,高呼,“皇上息怒!” “皇姐,别说了!”李璟急红了眼,瞧着都快哭出来了,“父皇生气了,你就跟父皇认个错,别再顶撞父皇了!皇姐!” 李瑶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断然没有把话咽回去的道理。 “让她说!”皇帝低喝,“朕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说!” 李瑶梗着脖子,“父皇留着璟儿的太子之位,不是冲着与母后的结发之情,是怕别人在背后骂父皇薄情寡义,万般无奈之下,才留下了东宫。” 说到这儿,李瑶转头望着满面慌乱的李璟,“你真以为,父皇有多疼爱你吗?他只爱她自己,对于后宫的女人,见一个爱一个,人人都能为他生儿育女,诞育皇嗣。” “皇姐!”李璟哭着冲她磕头,“算我这个当弟弟的求您了,别说了,别说了!父皇生气了,你快哄哄父皇,父皇那么疼爱你,最多只是囚禁,不会杀了你的。” 李瑶红着眼,眼角湿润,“父皇已经动了杀心,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只要涉及朝政,只要威胁到了他的帝王大权,儿女如何?枕边人又如何?帝王本无心,惯来冷如冰,他今儿是绝对不会再放过我的!” 在外人看来,父女两个是一样的性子。 各自狠辣,各自冷戾。 四目相对,暗恨丛生。 “天还没亮,父皇就传召我入宫,不过是想趁着天亮之前,无声无息的解决我罢了!”李瑶握紧了袖中的短刃,脖颈处青筋微起,“父皇,儿臣说得对吗?” 李璟面露惊骇之色,“父皇?” 皇帝没有说话,苍老的面上凝着一股子冷意,他盯着李瑶许久许久。 “父皇?”李璟磕头,“皇姐是鬼迷心窍,被人挑唆,请父皇明察!” 皇帝仰头深吸一口气,“李瑶,你敢说你从来没动过……弑君的心思吗?” 第779章 最是无情 乍听的“弑君”儿子,寝殿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姐?”李璟这会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真的、真的……” 李瑶跪在那里,冷眼瞧着软榻上的皇帝,“在父皇眼里,儿臣便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难道不是吗?”皇帝指了指她,“如果朕没有猜错,今儿你的继续中,定还藏着要命的短刃吧?刃口锋利,一刀毙命。” 李璟目瞪口呆的望着李瑶,俨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敢把你的袖子撩起来吗?”皇帝怒目圆睁,“你敢吗?” 李瑶绷直了身子,忽然就站了起来。 “皇姐?”李璟疾呼,第一时间冲到了皇帝跟前,快速挡住了李瑶,“皇姐,你别冲动,父皇再不是那也是你的生父,是我们的父亲,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不能干傻事。” 说到这儿,李璟扑通跪地,“父皇,儿臣知道,儿臣无能,什么都做不好,在别人眼里儿臣就是个昏聩无能的太子,可是儿臣的能力只有这么多,实在是……若父皇执意废太子,儿臣绝无怨言,只求父皇不要杀了皇姐。” 李璟声泪俱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母后早逝,如今与儿臣有关的,也只有您跟皇姐了!父皇,儿臣愿意用太子之位,换皇姐一条命,求父皇饶了皇姐吧!” “没用的东西!”李瑶啐了一口,“他都要杀我了,你还要去求他,身为太子何其无能软弱,来日如何能继承大统?你看看雍王和睿王,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偏你这憨货,坐在太子之位上,被人当了靶子都不知道!” 李璟愣了愣,转头痴痴的望着皇帝,“父、父皇?” “你以为他真的念着母后,所以不废太子吗?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把箭头对准你而已,有你这个太子在,所有人都一门心思的想要弄死你,而不会去惦记着弑君。”李瑶站在那里,笑得比哭还难堪,“父皇,儿臣没有说错吧?” 皇帝不吭声。 “如果不是这样,璟儿何以一次次的躲过危机,何以长久的坐在太子之位上?那都是你,这位好父皇在背后帮了他一把。”李瑶狠狠闭了闭眼。 只要有太子在,这些皇子要弑君就得杀太子,毕竟皇帝一死,就是太子继位。 先杀太子,抢了储君之位。 再弑君王,其后名正言顺。 于是乎,李璟就成了摆在台面上的箭靶子。 “父皇?”李璟低低的唤着,“不是皇姐说的这样,对不对?” 皇帝深吸一口气,“瑶儿,你可知道父皇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因为我与父皇是一样的人。”李瑶道,“父皇心里想什么,儿臣最清楚,儿臣心里想什么,父皇也最清楚。” 皇帝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面上的愤怒之色,荡然无存。 “父皇知道,我会拼了命的保璟儿的太子之位,所以即便知道儿臣做了什么,只要没有摆在明面上,父皇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瑶望着他,目光坚毅,仿佛已经下定决心,“我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怎么可能瞒得过父皇的眼睛!” 皇帝喉间滚动,“父皇没你说的那么狠心,也没你说的这般料事如神,只是你这些罪证已经到了这儿,父皇便保不住你了。瑶儿,父皇念在你母亲的面上,允你自行了断,不要再让父皇和璟儿为难了!” “是父皇为难?还是璟儿为难呢?”李瑶早就看穿了皇帝的虚伪,“父皇这是拿璟儿来威胁儿臣,逼着儿臣去死啊!” 李璟跪在那里,“父皇,儿臣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皇姐……” “你给朕闭嘴!”皇帝目光陡戾,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李璟的面上,“滚出去!” 李璟捂着脸,流着泪,“父皇?” “滚!”皇帝指着门口。 李璟起身,“皇姐?” “出去吧!”李瑶吐出一口气,“这儿还有人伺候着,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皇姐我……逃不出皇宫。” 第780章 帝王家 “出去!”皇帝又冲着李璟喊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声,仿佛带着清晰的倦怠,似乎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是!”李璟行礼,边走边回头。 他前脚跨出寝殿的门槛,身后的殿门应声关闭。 站在门外,李璟面色微沉,若有所思的瞧着紧闭的殿门,掩在继续中的手微微轻颤着,好半晌他才抬起手,将掌心贴在了门面上,低低的喊了声,“皇姐……” “殿下?”顺子在旁轻唤。 李璟面上神色迟滞,眼睛里翻涌着泪光,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殿内。 李瑶依旧站在那里,“父皇心思太沉,儿臣自愧不如,终究是算不过你!” “姜还是老的辣,瑶儿,你是父皇的女儿,父皇很清楚你的性子。”皇帝瞧着她,“璟儿视你为骨肉至亲,所以请命前往公主府,其实是想给你一条生路。” 李瑶一脸的无所谓,“可是父皇不愿给我生路,我又如何能有生路呢?这些东西原该锁在暗格里,如今却出现在这里,不是东厂就是锦衣卫做的,没有父皇的默许,谁敢如此放肆?” 这是大实话,没有帝王的默许,谁敢闯公主府? “父皇方才问我,有没有动过弑君的心思?那我现在就回答你,有!”李瑶眸色陡沉,手中短刃乍现,寒光利利。 奴才慌忙上前,“皇上小心,来……” “闭嘴!”还不等奴才喊“救驾”便已经被皇帝厉声呵止。 奴才跪地,不敢吱声。 “父皇问了这句话之后,我忽然就想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当着璟儿的面,父皇何其仁义道德,装成一副慈父的模样,可实际上呢?弑君被杀,名正言顺。”李瑶仰头大笑,笑得泪流满面,“父皇等的,就是我手里的刀吧?” 皇帝终于坐直了身子,低低的咳嗽着,“瑶儿,如果你是男儿,父皇一定会立你为太子。你聪慧又果断,行事干净利落,很像当年的朕。父皇很喜欢瑶儿,只可惜瑶儿是个女儿身!” “就因为是女子……”李瑶默默拭去眼角的泪,“父皇等着我拔刀,等着送自己的女儿上路,若是母后在天有灵,不知作何感想?” 皇帝别开头,似乎不愿听到这句话,“你母后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你意图弑君谋反,她如此温和敦厚之人,若是泉下有知,怕是死也不会瞑目。” “我母后是怎么死的,父皇全忘了吗?她为什么会难产?为什么抑郁而终?”李瑶咬着牙,“璟儿不知道,可不代表我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女人……” 皇帝眸色陡沉,瞬时低喝,“闭嘴!” “怎么,父皇心虚了?您方才不是一口一个皇后吗?”李瑶持着短刃缓缓近前,“您不记得她是因何而亡,我都记着呢!” 皇帝勉力撑起身子,“所以你恨着朕。” “没错,我一直恨着你。”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李瑶提起短刃,“可我知道,诸皇子觊觎皇位,如果你早早的死了,璟儿这太子之位,肯定坐不安稳,所以我就等,一直等着……直到李润死了,雍王出逃,睿王被禁。” 可她没想到,睿王又出来了。 若不是这样,她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呵……”李瑶笑得泪流满面,“自古无情帝王家,最是无情最是殇,父皇杀子杀女,把自己的骨肉至亲都快杀光了,不知道滋味如何?在你走之前,把我们都送走了,是不是就痛快了?” 皇帝目光狠戾,“李瑶,你疯了吗?” “父皇可知道什么叫报应吗?年轻的时候杀戮太重,造孽太多,所以老了老了,你的儿子女儿全都要反你!”李瑶瞧着手中短刃,瞬时潸然泪下,“父皇,儿臣会和母后一起,在黄泉路上……等你的!” 音落,她深吸一口气,绝望的举起了短刃…… 第781章 我原以为,你会杀了他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1 天亮之后,满宫里都在说昨夜发生的事情。 说是皇帝连夜传召长公主入宫,哪知道长公主悄悄带了贴身短刃,弑君谋反,谁知被人当场摁住,长公主不堪受辱,自戕于君前。 关于李瑶弑君谋逆的事情,不过寥寥数语。 外头的风言风语,说的多数是李瑶的风流韵事,再无其他。 李璟是看着李瑶浑身是血的被抬出来的,脖颈上那么大的一道口子,颈动脉被切开,鲜血咕咚咕咚的往外冒。 人被抬出寝殿的时候,李璟上前握住了李瑶的手,当时就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高喊着,“她还活着,手还是热的,传太医、传太医……” 可这是从皇帝寝殿里抬出来的,不管是死是活,没有皇帝的允许,谁敢传太医?就算传太医,太医敢治吗? 李瑶双目紧闭,手却被李璟死死的握着,据说是要抬回公主府。 底下人抬着李瑶走,李璟就在边上追着…… 苏幕站在宫道一角,瞧着李璟哭着跟着跑,一直朝着宫外去了。 “爷,晨起天凉,回去吧!”年修搀着她。 苏幕转头看着皇帝寝殿的方向,“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皇家哪有什么情分可言,哪怕是骨肉血亲,说杀也就杀了。 生前显贵,获罪而死。 荣华富贵,烟消云散。 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爷,长公主也算是自作自受。”年修道,“与人无尤。” 苏幕低哼,“去弄仔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义父回来了,也好有个交代。” “是!”年修颔首,搀着苏幕往回走,“爷这是要回东宫吗?” 苏幕瞥他一眼,“我若自己回了提督府,那太子不就是白折腾了吗?我得等着,等着提督府的人来接我回去!” 闻言,年修愣怔。 这是要……等着栾督主来接? “太子殿下会如何?”年修私底下,悄悄的问了句。 瞧着李璟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年修这心里竟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着实算是情分。 至亲长姐,一母同胞。 “如何?”苏幕顿住脚步,转头望他,“我问你,睿王当初对那个柳侧妃如何?” 年修想了想,“算是情有独钟。” “云朵公主初初从南疆来和亲,这睿王还不是眼巴巴的要去求亲,想要娶她?”苏幕喟叹,“皇家的男儿,权胜过情,你所见未必是真。” 年修点点头,诚然如此。 “走吧!”苏幕撑着身子,缓步往回走。 李璟跟着去了公主府,皇帝对此没有作声。 谁也猜不到,皇帝此刻在想什么? 只知道帝王无情,连最宠爱的公主,先皇后的长女……都杀了! 公主府里的奴才,早就落了大牢,来的是顺子从东宫带来的奴才。 李璟握着李瑶的手,从最初的留有余温,到现在的冰冷无温,感受着至今从鲜活变成死尸的过程,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殿下?”顺子低唤,“让底下人收拾一下吧!” 李璟松开麻木的手,缓缓退到了一旁站着。 “快点!”顺子一招呼,奴才们赶紧上去,为李瑶整理遗容,清除血迹。 其后,换上李瑶平素最喜欢的衣裳。 做完这一切之后,顺子便领着人退下,轻轻的关上了房门,留李璟一人在床边坐着。 “皇姐。”李璟重新握住李瑶的手。 这一次,真是半点温度都没了,彻底的……没了! “皇姐的手真凉,握在手里把我这心都给冷透了。”李璟红着眼,低头痴痴的笑着,嘴角微微扬起阴冷的弧度,“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嗯?” 李瑶再也开不了口,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 获罪而死的人,死后不能办丧,只能这样胡乱的、草草的埋葬,是以待会,宫里就会有人专门过来,将李瑶的尸体送出城外处理。  生前显贵,死后……什么都不是。 李璟幽幽的盯着她,眸色诡冷,低低的嗤语,“我原以为,你会杀了他……” 第782章 世间再无公主府 李瑶双目紧闭,早已没了声息。 “皇姐,你怎么就失败了呢?”李璟松开手,仔细的为李瑶掖好被角,“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守住这个太子之位,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坐在那里,李璟徐徐靠在了床柱处,“从小到大,你得父皇宠爱,可我一直都是那个没了娘,爹又不疼的孩子。” 皇帝宠爱所有的皇子,唯独不喜欢太子。 虽然不喜欢,却也没有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这大概是一个皇帝最后的仁慈。 “皇姐,其实我一直很嫉妒你!”李璟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如果你是男儿身,只怕这会太子之位,早就是你的了。真是可惜了,你终究不是男子!” 也亏得不是男子,否则…… “你安心的去吧,这皇位终究是我的。”李璟徐徐站起身来,“我会守住储君之位,也会登上皇位,绝对不会让你和母后失望!” 仿佛是有些疯癫,李璟忽然凑近了李瑶耳畔,“其实父皇,一开始就没想杀你,是我骗了你,骗你说……父皇要杀你!这罪证,也是我让人递到父皇桌案上的,毕竟你已经失算了,如果让你继续活着,如何能伤父皇的心呢?” “父皇的病,明明已经到了这地步,却始终不好不坏的撑着,也许……”李璟勾唇,转身往外走,“皇姐说得对,自古无情帝王家。成大业者,必有牺牲!” 顺子在外头候着,见着李璟眼眶猩红的出来,当即迎上去,“太子殿下,宫里的人已经过来了,说是要、要……” 说这话的时候,顺子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这意思,何其清楚。 宫里的人是来处置李瑶尸体的,毕竟是获罪自戕,所以得趁着知道的人还不多,赶紧处理了公主府的一切。 包括,尸体。 李璟站在那里,瞧着院子里的来人,狠狠的闭了闭眼,“放尊重点,毕竟是长公主,是本宫的皇姐,若是……小心本宫扒了你的皮!” “是!”宫里人当即行礼。 李璟终是走了,只是,走到了公主府门前的时候,又站了站,静静的看着高悬在朱漆大门上的描金匾额。 “殿下,回宫吧!”顺子低语。 李璟目色沉沉的叹了口气,以后这殷都城再也没有公主府了…… 待李璟走后没多久,宫里人便用一口素棺收敛了李瑶的尸体,然后抬着素棺从偏门离开公主府,其后公主府的朱漆大门便重重关上。 一道封条,封了公主府。 栾胜回来的时候,听得公主府之事,眉心微蹙了一下,李瑶的结局是自作自受,皇帝早就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东西是谁送到皇帝跟前的?”栾胜问。 蕃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苏千户派人……” “她呢?”栾胜翻身下马,抬步进了提督府。 蕃子忙道,“被太子接进了东宫!” 话音刚落,栾胜转身就走。 “督主?”奈风急了。 栾胜重新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东宫? 李璟好大的胆子,居然又跑到了他的提督府,趁着他不在殷都城,敢对苏幕下手,莫不是狼崽子露出了獠牙,生出了白眼? 栾胜直奔宫门,奈风紧随其后。 当然,栾胜进宫得先见过皇帝。 此时此刻,皇帝躺在软榻上,刚好喝完了药,面上满是灰败之色,“你回来了?” “奴才听说长公主殁了,便速速赶回来伺候皇上。”栾胜行礼,近前捻了帕子,轻轻擦去皇帝唇角的药渍,“皇上,您还好吗?” 皇帝虚弱无力的靠在那里,“你说呢?” “皇上最宠爱的就是长公主,也曾说过,儿女之中最像您的就是长公主!”栾胜叹口气,“只不过……” 皇帝倦怠的半垂着眼,“你说,他们为何一个个的,都要反朕呢?” “皇上,公主自个想不开,这也是没办法事。欲壑难填,终究是自食其果。”栾胜伸手,轻轻捋着帝王的脊背。 皇帝顺出一口气来,面色稍缓,“东西呢?” 即便女儿刚丧,面上悲痛,却也没忘记这事…… 第783章 毕竟是自己人 “沈指挥使救出了惠国公,谁知竟被睿王殿下截胡,所以现在……惠国公如今在睿王殿下的手里。”栾胜说的也是实话,着实没有撒谎。 皇帝目光陡沉,就这么冷飕飕的盯着栾胜,“为什么不拦着?” “睿王殿下以皇子之尊示人,沈指挥使没有法子。”栾胜叹口气,“奴才奉皇上之命暗中跟着,眼见着睿王把昏迷不醒的惠国公带走!” 皇帝低低的咳嗽着,“皇子之尊,他倒是能压人。咳咳咳,你说、你说柳青山昏迷不醒?” “奴才是看着周南把国公爷背出来的,当时国公爷已经昏迷不醒,其后长公主的人上前纠缠,沈指挥使疲于应战,身上已经负伤。哪知这个时候,睿王府的人窜出来,当场截胡!”栾胜言简意赅,将当时的状况说得清楚。 皇帝喘着气,“此番倒是没有徇私,说的真话。” “老奴不敢欺君!”栾胜扑通跪地。 皇帝被他逗笑了,“你以为朕真的是老糊涂了,早些时候恨不能往沈东湛头上泼污水,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你能放过?” “皇上?”栾胜忙磕头,“老奴……” 皇帝摆摆手,“行了行了,起来吧!你什么德行,朕还不清楚吗?都跟着朕大半辈子了,朕知道你的心思,虽然动不动恶心沈东湛,但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能顾全大局的。朕终究是向着你的,毕竟朕与你这些年的情分,哪是这些毛头小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多谢皇上!”栾胜磕头行礼,徐徐起身。 皇帝瞧着桌案上的东西,“那一叠东西,朕瞧着眼睛疼,都拿下去吧!” “是!”栾胜颔首,“皇上服了药,好好休息,老奴这就去处置公主府之事。” 皇帝点点头,“等睿王回来,让他进宫一趟。” “是!”栾胜行礼。 奈风在外头候着,见着栾胜抱了一碟东西出来,赶紧上前接过,“督主?” “账簿送去刑部,名单留下。”栾胜意味深长的吩咐。 奈风心领神会,“是!” 往常这种事情并不少,若是公开处置这些心怀不轨,结党营私之臣,免不得要掀起朝廷上的波澜,若是能悄无声息的去了,自然是最好不过。 当然,理由各有千秋,不可能集体死去。 皇帝要人死,东厂便出刀。 利器千万种,意外日日有…… 这些账簿送到刑部,最多会治李瑶长公主之罪,毕竟都是勾结匪寇,打家劫舍之罪,于百姓而言,皇帝大义灭亲,真真是明君。 可文武百官都心知肚明,皇帝这么着急杀了长公主,何尝不是在维护太子? 皇帝的态度已经摆在这儿,连最心爱的公主都杀了,若是文武百官还敢多说废话,只怕各自脑袋不保。 事情都这样了,谁还敢多说什么? 说白了,都是皇位惹的祸…… 账簿被送去刑部,栾胜则去了一趟东宫。 听闻督主来了,年修心里咯噔一声,撒腿就跑进了门,“爷,督主真的来了!” “来就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幕这会已经能坐起来了,就靠在窗边的位置,翻着手中的兵书。 闲来无事,看书品茶。 相比以前的刀头舔血,真是两种人生。 “爷,您说督主是来找太子殿下的,还是来……”年修顿了顿。 苏幕转头看他,“不管他来干什么,与我何干?” “太子殿下刚从公主府回来,在寝殿里醉酒呢!”年修低语,“督主这会过去,只怕会动怒。” 东厂提督动怒,那还了得? 私底下人人都知,这是要死人的节奏! “他不会生气。”苏幕目色沉沉的望着窗外的林木,“太子越废物,他越高兴,怎么会生气呢?我还不知道他嘛!” 对栾胜而言,比起那些聪慧的,他更喜欢自己能掌控的东西,那些脱离掌控和不听使唤的,都得被铲除! “那……奴才去看看?”年修试探着问。 苏幕扯了扯唇角,“随便你!” 闻言,年修行礼退出房间,直奔太子寝殿…… 第784章 她是为了她自己 寝殿。 顺子没敢拦着,毕恭毕敬的跪在外头,眼见着栾胜走了进去。 奈风守在外头,目送栾胜进去,转而看了一眼缓缓爬起来的顺子,“那么大的酒味,太子殿下喝了不少酒吧?” “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太子殿下就把自己关在了寝殿内,一个人喝酒……直到现在!”顺子俯首,唯唯诺诺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奈风轻哼了一声,嗅着从门内传出的浓郁酒味,幽幽的别开头。 这一股子酒味,熏得栾胜眉心紧蹙,显然不是太高兴,即便他希望李璟是个废物,却亦是厌恶喝酒。 黄汤入喉,六亲不认。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说是行礼,也只是稍稍弯了一下腰,便算是过了。 李璟坐在墙角,抱着酒坛子,一张脸喝得红彤彤的,浑身上下沾满了酒味,抬头看向栾胜的时候,眼皮子都快抬不住了。 “嗝……”李璟极为不适的皱眉,脱力般靠在墙壁上,抱着怀里的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笑得有些痴痴傻傻的,可眼底的泪却是真真的,“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栾督主,你回来得太晚了,皇姐……没了!” 栾胜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睨着这个醉醺醺的少年,说句不好听的,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只不过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 “太子殿下可知道长公主为何没了?”栾胜问。 李璟笑了笑,忽然有泪从眼角滑落,“知道,因为我!” “既然太子殿下知道,就该明白,饶是喝死在这里,于事无补。”栾胜蹲下来,阴测测的眸子在李璟身上逡巡,“殿下如今能做的,就是让长公主死后更体面一些。” 李璟哭得泪流满面,“体面?命和体面,哪个更重要?栾胜,你告诉本宫,本宫这个太子到底能做什么?杀不了人,救不了人,现在你连体面不体面,都要管吗?” 栾胜没吭声,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瞧着他。 “本宫求父皇,若是能免了皇姐一死,愿意用太子之位交换,可父皇没答应。”李璟连泪带酒,一起入喉,“一个个的,不都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吗?给,本宫给!为什么本宫舍得了,他们却不要了,反而要了皇姐的命?” 说到最后,李璟趴在地上,几近歇斯底里。 “殿下醉了!”栾胜站起身来,“今儿是公主新丧,奴才会处置好公主的身后事,等着殿下清醒之后,再悄悄的行祭拜之事吧!” 语罢,栾胜转身就走。 然则还没走上两步,脚脖子就被人抱住了。 李璟伏在地上抱着栾胜的脚步声,仰着满是泪水的脸,“求求你,把皇姐还给我……还给我!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姐姐,只有皇姐是真心疼我,如果连她都没了,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殿下大概不知道吧?长公主连龙袍都藏好了,只不过那身龙袍不是照着您的身形做的,而是依着她自个的身段,量体裁衣,金丝纹龙。”栾胜极是不屑的低头,瞧着哭丧的李璟。 李璟哭声骤歇,“什么?” “龙袍!”栾胜阴测测的笑着,“皇上穿的龙袍,长公主的龙袍。太子殿下应该知道,私造龙袍是什么罪,长公主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还需要奴才多说吗?” 闻言,李璟松了手,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栾胜低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殿下情深义重是好事,但也要先看清楚情况再说,免得哭错了人。” 稍瞬,顺子从外头快速跑进来。 “殿下?”顺子忙伸手将李璟搀坐起来,“殿下?” 李璟靠在墙壁处,目光沉沉的盯着地上的酒坛,“顺子,你知道栾胜说了什么吗?” “奴才不知!”顺子赶紧去端了杯水,“殿下,喝口水吧!” 李璟忽然拂袖,狠狠的将杯盏掼碎在地,“他说本宫哭错了人,说皇姐这么做只是为了她自己,皇姐……想当皇帝!顺子,栾胜是不是说错了?” 第785章 他的本事 顺子可不敢回答,这是非对错,只要有证据,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何况他只是个奴才而已,哪儿敢插嘴皇家的家务事。 李璟撑着起身,顺子赶紧搀了一把。 “闪开!”李璟嘴里满是酒气,冷然拂开了顺子,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皇姐保不住了,苏幕也会保不住!” 顺子急忙冲上去,瞧着自家殿下摇摇晃晃的样子,还是下意识的想要扶住他。 “栾胜来了,肯定是要把苏幕从本宫的身边抢走。”李璟晃晃悠悠的出了门,一身酒气腾然,“不行,不行!不能把她带走,本宫已经什么都没了……” 院内。 栾胜扫一眼周围,倒是没想到李璟会把苏幕安排在这般幽静的别殿内,想来也是苏幕要求的,否则……以李璟的性子,恨不能把她挪进寝殿内。 “爷,督主来了!”年修在栾胜出寝殿的第一时间,就跑了回来,这会有些着急,也有些心慌。 苏幕紧了紧手中兵书,抬眸看了年修一眼,“你先出去吧!” “是!”年修行礼,退出去的时候刚好撞上栾胜,“督主,千户大人她……” 还不等年修说完,栾胜已经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奈风一把摁住年修,“别忙活了,出来!” “苏千户的伤还不大好,若是督主一生气……”年修可不敢想,之前督主差点没把他家爷给打死,如今瞧着督主的面色,仿佛是沉着脸的,想想就吓人。 奈风白了他一眼,“哪儿这么多事?让你候着,你就候着。” 年修讪讪的闭了嘴,一颗心高高悬起。 屋内。 栾胜进去的时候,苏幕还坐在窗口位置,见着他进来,将手中的兵书徐徐放下,搁在了桌案上,扶着桌案起身,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 “精神不错。”栾胜压着脚步声,缓缓行至她面前,瞧着她如此惬意,一颗心总算放下,“杂家接你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瞧了一眼她搁在桌案上的书,不由的心头一颤。 要知道,他当初训诫苏幕等人的时候说过,身为东厂的死士,不需要读太多书的,只需要服从和卖命即可。 拿命,换活下去的机会。 “闲来无事,长长脑子。”苏幕解释。 栾胜略带羞愧的点点头,“甚好!收拾一下,回去!” “是!”苏幕行礼。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及李璟是怎么把她弄进来的,怎么拿苏府的人威胁她的,好像是置身事外似的,什么都没没说。 其实就算她不说,栾胜亦是什么都知道。 稍瞬,栾胜出来,年修进去。 再过了一会,年修便搀着苏幕出了门。 “不许走!不许走!”李璟挡在门口,“苏幕是本宫接进宫里来的,谁都不许把她带走,都给本宫闪开,闪开!” 突然间,扑鼻而来的酸臭酒味,让苏幕当下退后半步,眉心皱起。 在李璟扑上来的瞬间,栾胜第一反应是往前走了半步,正好挡在了苏幕跟前,将她遮在身后。 李璟脚下一晃,直接扑在了栾胜身上。 “太子殿下!”奈风和顺子慌忙将人拽起,“殿下?殿下您喝醉了!” 李璟仿佛脚下无力,直接瘫坐在地上,发酒疯似的拂开奈风和顺子,就这样坐在地上,宛若街头的地痞无赖,哪里还有半点属于太子的……储君之尊。 “皇姐已经没了,你不能把苏幕也带走!”李璟坐在那里,身形摇晃,“栾胜,把苏幕留下!” 栾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殿下可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 “像什么?像丧家之犬吗?”李璟痴痴的笑着,酒疯味十足,“即便如此,你也要把苏幕留下,苏幕……不能走!” 年修瞧着这李璟坐在地上,又哭又嚎的样子,这不是耍无赖吗? “太子殿下!”栾胜蹲下来,就这么平视着李璟,“您这么做,是想让苏幕给长公主陪葬吗?” 李璟骇然抬头…… 第786章 幼稚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2 “请太子殿下,放苏幕一条生路。”栾胜幽幽启唇,阴测测的望着他。 李璟怔怔的坐在那里,忽然间身子后仰,直挺挺的躺在了那里。 见状,栾胜站起身,绕过李璟往外走。 幽然叹口气,苏幕紧随其后,头也不回。 “殿下?”顺子有些着急,试图去搀李璟,却被李璟推开。 地上凉飕飕的,风也凉飕飕的。 李璟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都走吧!都走吧!本宫要一个人待一会,你退下!” “殿……是!”顺子行了礼,边走边回头,自然是有些不放心的。 李璟躺在那里,翻个身蜷起了四肢,孤独而寂寞。 即便是太子又如何? 终是一个人…… 出了东宫,栾胜特意放慢了脚步。 倒不是身上的伤有多疼,只是苏幕不想跟栾胜走在一处罢了,可她走得慢,栾胜也放得慢,是以到了最后苏幕没法子,只能老老实实的跟上。 有些事,没法放在明面上说,但各自心知肚明。 苏幕跟着栾胜上了马车,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车,走得很稳。 栾胜来的时候就特意吩咐过,驱车必须平稳,若有颠簸,仔细脑袋。 “就没什么话要说吗?”栾胜问。 苏幕半垂着眉眼,“没有!” 两个字,干脆利落。 栾胜喉间滚动,“长公主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是!”苏幕向来话不多,惯来便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对谁都是这般淡漠疏离,是以她这般模样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栾胜想跟她说说话,但是…… 苏幕这个样子,显然是不想开口。 至此,栾胜只能讪讪的闭嘴。 自己造的孽,自己承后果。 两个字:活该! “义父能否把我送回苏府?”车行片刻,苏幕开口。 栾胜一怔。 “我对苏府比较熟悉,提督府内总归烦闷。”苏幕难得解释,愿意跟他多说两句,“回苏府养伤,对伤势有好处。” 栾胜犹豫了半晌,终是应允了,让奈风驱车去了苏府,亲自把苏幕送回了苏府。 苏府门前。 李忠着急忙慌的迎上来,“爷?” “没事!”苏幕从车上下来。 李忠赶紧搀了一把,“没事吧?” “没事!”苏幕落地,“多谢义父!” 栾胜没吭声,只瞧了李忠一眼,又看了看苏府门楣,面色沉得厉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督主?”奈风轻唤了一声。 栾胜想了想,“杂家……晚上过来,与你一道用晚饭。” 说完,栾胜转回车内。 马车扬长而去,再无任何动静。 苏幕:“……” 李忠:“……” 年修:“……” 三个人如同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督主方才说什么了?”年修问李忠。 李忠摸了摸下巴,“晚上过来用饭?” 语罢,二人齐刷刷扭头望着苏幕。 “吩咐厨房。”苏幕转身就走。 李忠赶紧推了年修一把,“赶紧搀着!” “是!”年修忙不迭搀起苏幕,拾阶而上,回了苏府。 对于栾胜说要来用晚饭,苏幕心知他不是真的来吃饭的,待回到了房间,躺在了软榻上,苏幕招招手,示意年修上前。 “爷?”年修躬身。 苏幕想了想,“去城门口等着,沈东湛应该快回来了。” “您是说……”年修忽然就明白了,“督主这是跟沈指挥使偷偷杠着呢?” 苏幕揉着眉心,“少废话,快去!” “是!”这事只能年修亲自去,不能交给旁人。 年修一走,李忠就进了门,“我已经吩咐了厨房的人,晚饭的时候备下督主喜欢的菜式,免得失礼。但是督主这么一来,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他是防着沈东湛呢!”苏幕叹气。 都这般年岁了,还玩这一出? 呵…… 人啊,只要逢着“情”这一字,足以让人变得幼稚,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 年修果然在城门口等到了沈东湛,与自家爷所料不差,锦衣卫正入城…… “爷,年修!”周南低语。 沈东湛眉心微蹙,苏幕出事了? 第787章 老奸巨猾 行至无人处,沈东湛和年修才算碰了面,周南在巷子口站着把风。 “怎么了?”沈东湛担心的,莫过于苏幕的伤。 年修忙道,“我家爷没事,只是爷让奴才来知会您一声,爷已经回到了苏府,只是督主看得紧,今天夜里还要过来吃晚饭。” “什么?”沈东湛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晚饭?” 年修连连点头,“别说是您,饶是咱们听着,都差点以为自个听过了,可督主说的,的确就是吃晚饭。” 来苏府!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年修还不忘补充一句。 沈东湛站在原地,“他是有意的。” 要不然,苏幕也不会特意让年修过来传话。 “爷是这么认为的。”年修应声,“话已经带到,奴才这就回去了。” 沈东湛忽然唤住了年修,面色微恙。 “沈指挥使还有事?”年修不解。 沈东湛顿了顿,低声问了句,“除此之外,苏幕没说别的?比如说,问起图纸?” “没有,一句都没有!”年修摇头,“爷压根就没提过。” 如此,沈东湛摆摆手。 年修行了礼,快速往外走,行至巷子口的时候,没敢跟周南打招呼,悄摸着就跑了,免得被人撞见。 “爷?”见着沈东湛出来,周南忙行礼。 沈东湛的面色不太好,“进宫!” “是!”周南颔首。 从长公主李瑶那里,自阴山缴获的所有箱子,都先挪进宫里,总归要让皇帝先过过目才行。 锦衣卫归来,沈东湛进了皇帝的寝殿。 “皇上!”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 皇帝倦怠的瞧着他,堆着褶子的面上,漾开丧女过后的悲痛,“沈爱卿回来了,过来,到朕的身边来!” “是!”沈东湛行礼,快速近前。 皇帝低低的咳嗽两声,扶着软榻边上起身。 沈东湛赶紧上前,将软垫塞进了皇帝的背后,让他能坐得舒服点,“皇上小心。” “老了!”皇帝叹口气,“身子骨都由不了自个,真是愈发没用了。” 沈东湛俯首,“皇上万岁。” “朕听说,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拉回来了?”皇帝倦怠的瞧着他,“都是李瑶的东西?” 沈东湛点头,“回皇上的话,是!” “那……”皇帝直勾勾的盯着他,“惠国公呢?” 沈东湛垂眸,当下扑通跪地,“臣该死,臣没能把惠国公带回来,现下惠国公在睿王殿下的手里,想必已经送到了睿王府。眼下惠国公昏迷不醒,想来需要宫中太医救治!” “昏迷不醒?”皇帝明知故问,神色紧张,“很严重?” 沈东湛回答道,“长公主以火炉熏烤惠国公,臣赶到的时候,惠国公已经神志不清,若不是臣率人拼死破开了牢门,只怕国公爷已经……” “起来!”皇帝低低的咳嗽着,“此事与人无尤,是朕不好,朕没能教好公主,以至于这孽障犯下这等大祸。” 沈东湛眸色微敛,“这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她的野心与皇上无关。”“但是与皇位有关!”皇帝长叹一声,“说到底,是朕太纵容她,以至于……让她不知天地为何物,不知天高地厚。” 沈东湛心头一紧,“皇上放心,公主这些年积攒的赃银,已经分文不少的追回,如今只待国公爷苏醒,就可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惠国公什么都没说?”皇帝眯起眸子。 沈东湛摇头,“当时他已经昏迷,想必只有公主知道,他说过什么?” 听得这话,皇帝一言不发,默默的审视着沈东湛良久,久得……连沈东湛都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好在沈东湛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不管皇帝如何审视、试探,他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拒人千里,淡漠疏离。 “哦!”皇帝如释重负的直起身,冷凝的面色稍缓,“睿王这小子,素来冲动,此番又是他的亲外祖父,免不得过激了一些,沈爱卿莫要放在心上。” 沈东湛垂眸,“臣不敢!” “那些东西,朕会让人一一清点记档。”皇帝音露哀伤,“你也累了,听说身上还带着伤,赶紧下去歇着吧!” 沈东湛掩在袖中的手,瞬时收紧。 第788章 谢了 从皇帝寝殿出来,沈东湛的面色一直不大好。 周南在边上跟着,瞧着自家爷的脸色,心下知晓,必定是皇帝皇帝又干了点什么? “爷,您没事吧?”周南终是忍不住,低低的问了句。 沈东湛冷不丁站住脚步,眉心微凝,侧过脸瞧着边上的周南,“皇上让我别再插手。” 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清楚。 “什么?”周南愣住,“可这事是您一手办下来的,皇上这是要让人截咱们的胡?” 沈东湛面色微沉,“知道得太多了,未必是好事,而且从头办到尾,到时候这功劳怎么算?说是功劳,可是逼得皇上手刃公主,哪日真的秋后算账,又该咱们算?” “这……”周南愣了愣。 所以,这到底是功劳,还是罪过? “难道说,皇上要将这事交给……东厂?”周南环顾四周。 这点,皇帝倒是没说,但是极有可能是交给东厂,毕竟有好一起分,功劳和罪过都得一起担着。 “走!”沈东湛抬步就走。 周南紧随其后,原以为自家爷这是要出宫,谁知…… 太医院? “爷,您不是说,身上的伤得瞒着吗?”周南不解。 沈东湛瞥他一眼,“再让我听到这话,仔细我罚你跑圈。” 闻言,周南讪讪的闭嘴。 这来了太医院,不就是看伤的吗? 还不让人说! 见着沈东湛进来,王太医愣了愣,“哟,从阴山回来了?” “师伯,问你个事。”沈东湛拂袖落座。 王太医示意底下的小童出去,顺带着将房门关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王太医叹口气,“长公主的死,对吧?” 沈东湛兀自倒了杯水,往王太医跟前搁了一杯,“说说吧!” “这宫里发生的事儿,哪儿能逃得过我的眼睛?”王太医坐定,将刚才铺开的针包,徐徐收拢回来,“长公主是被刀刃划破了脖颈上的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皇上不许传太医,算是眼睁睁的看着公主死的。” 沈东湛握着杯盏的手,稍稍一顿。 “你是不是也觉得,皇上心太狠?听说当时,太子殿下哭得厉害,甚至于求皇上,拿太子之位换公主一命。”王太医摇头,“只可惜,皇上心太狠,即便如此也没有放过公主!” 沈东湛喝了口水,“就这些?” “闹得挺厉害的。”王太医道,“满宫里都知道了,只觉得皇上心狠,太子殿下瞧着平素无能,到了这个时候,倒是真情意!” 沈东湛没吭声。 “公主死了之后就被送回了公主府。”王太医继续说,“太子殿下是跟着去的,但是公主是获罪而死,按照规矩不能发丧,所以宫里去了人,就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把公主的尸体处置了。几乎是趁着天没亮之前,就送出了城。” 沈东湛敛眸,“趁着文武百官还没上朝,就把人弄进了皇陵边上,也不算是曝尸荒野。如此,皇上倒是将情义二字,演得十足十。” “呵,人都杀了,死后的事儿谁知道呢?”王太医摇摇头,“反正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也没人敢往皇帝跟前说。” 再过些时日,东厂就该清理这些长舌头了,所以这些话,是绝对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 在这事儿上,栾胜一直做得极好。 干净利落,杀人不眨眼。 “你没事吧?”言罢,王太医瞧着沈东湛这副神色,“颧骨青赤,这是有刀伤在身啊!伤着了?伤着何处?” 沈东湛抬眸瞧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伤着了?我好着呢!” “你当我这数十年行医,都是在招摇撞骗呢?”王太医翻个白眼,“老实交代,伤在何处?” 沈东湛若无其事,“没什么事,背上挨了一刀,长公主收拢的死士,各个身手不凡,不过……到底是乌合之众。” “背上?”王太医叹口气,“看你这副样子,是不想让我给你治了?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儿,老头子我也懒得管!” 沈东湛起身,“我先回去,免得父亲母亲担心。” “好!”王太医点点头,将一瓶药递给他,“金疮药,好东西!” 沈东湛收了就走,“谢了!” 第789章 伤口很长 出了太医院,沈东湛的脸色依旧不好。 周南就纳闷了,自家爷是怎么了? “爷,您没事吧?”周南挠挠头,“这要是一直摆着脸,回头怎么见苏千户呢?” 苏幕可不喜欢看人脸色,若是沈东湛摆着脸,她定然能一脚……把他给踹出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还真是半点都没错。”沈东湛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周南:“……” 这说的,是谁? 皇帝? 想来也是,尤其是想起睿王截胡的行径,这皇帝和睿王,真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 出了宫,沈东湛先回了一趟沈府。 伤口有些见血,好在这王太医“料病如神”,早已猜到,所以才给了他这速效止血消肿的特制金疮药。 周南手脚麻利,为沈东湛重新包扎伤口。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沐飞花快速进门。 沈东湛赶紧扯了边上的衣裳,披在了身上。 见状,周南赶紧添砖加瓦,用外衣裹住沈东湛的身子。 “娘进来怎么也不敲门?”沈东湛面色微白。 沐飞花一怔,“我来看看自己儿子,不成?” 大白天的关着门,还不许人靠近,肯定是受了伤。 “娘,我都多大了,您……” 不等沈东湛说完,沐飞花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周南。 周南当即被推得一踉跄,要不是赶紧扶了一把窗棱,只怕要摔个四脚朝天,不得不感慨,侯爷夫人的力气……老阉狗和自家侯爷怕她,极是有道理! 沐飞花瞧着沈东湛背上的伤,从后肩位置,一直延伸到了腰间位置,显然是被一刀给劈出来的,好在只是皮外伤,皮开肉绽未见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师伯给了药,不打紧。”沈东湛别开头。 沐飞花咬着牙,看着沈东湛身上裹着厚厚的绷带,眼角有些湿润。 这么长的刀伤,只能一层层缠绕,否则无法包扎妥当,即便上了药,亦有血色映出,泛着淡淡的嫣红之色。 “真是欠了他们皇家的?让我儿子给卖命,自个杀子杀女,呵……”沐飞花咬着后槽牙,“真是可笑。” 沈东湛拢了拢衣襟,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裳,“娘,我没事。” “从小到大,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你到底有事没事,娘没眼睛看吗?”沐飞花满是心疼,瞧着儿子背上的新伤旧痕,鼻子酸得厉害,“老娘宝贝似的,捧大的儿子,跑来给他皇帝老子卖命,想想就来气。” 沈东湛喉间滚动,“娘,别告诉苏幕。” 这一开口,沐飞花差点掉下泪来,“找个儿媳妇……也是给皇帝老子卖命的,想想就憋屈!” “娘?”沈东湛穿好衣裳,站起身来,“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沐飞花擦了擦眼角,“来看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到底伤着没有?唉,算了算了,你放心就是,我不会告诉苏幕的,她自个身上还有伤呢!” “嗯!”沈东湛点头。 沐飞花叹口气,“皇家多无情,早些回华云洲去吧!当你的齐侯府世子,带着苏幕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爹娘年轻的时候再怎么厉害,如今都老了,怕再上点年纪,就真的护不住你们这些小辈,听娘一句劝,早点带着苏幕走!” “是!”沈东湛应声。 沐飞花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天天是是是的糊弄老娘,气死人了!” 闻言,沈东湛不自觉的扯了一下唇角,笑了一下。 确定伤口包扎妥当,不会轻易被人瞧出来,沈东湛这才带着周南去了苏府。 年修说今天夜里栾胜会过去,那他沈东湛便现在过去,错开时间。 暖风习习,天朗气清。 苏幕靠坐在窗口位置,手中翻着书册,可这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外头,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撑起身子往外瞅。 可见,这一颗心早就不在书面上,不定飞到了何处…… 第790章 嫁我 年修端着水果盘,在边上瞅着,瞧着自家爷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时不时的叹口气。 他叹他的,她等她的。 蓦地,光线突然一黑,有身影挡在了跟前,遮住了苏幕眼前所有的光亮,翻书的动作稍稍一滞,她的身子赫然绷得笔直。 周南在外面探了头,冲着年修“嘘”了一声。 年修回过神来,将水果盘搁在一旁的桌案上,压着脚步声快速离开。 “我回来了。”沈东湛站在窗外。 苏幕兀的低头笑了一声,抬头时面上飞起一片云霞,泛着浅浅的绯色,“没事吧?” “有事。”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像个十足十的愣头青,“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幕别开头,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下一刻,沈东湛纵身一跃,自窗外跃入,疾步行至苏幕跟前,轻轻的将她拉起,缓缓的抱进怀里,“抱抱,就好!” 苏幕伸手圈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想来是沐浴更衣完毕之后才来的,这衣服上还沾着熏香的气息。 “得有多着急,衣服上的味儿都还没散呢!”她仰头望他,笑得眉眼弯弯。 沈东湛瞧着她的唇一张一合的,止不住在她唇上贪恋了片刻,半晌才松开,“怕你担心,向皇上复命之后就回去换了身衣裳,匆匆赶来与你报个平安。” “阴山之事,还有后续吧?”苏幕她自身也时常办差外出,这些程序最是清楚。 何况,她也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死赖着要他陪在身边。 “鼠疯子带着我的人,缴获了长公主藏在阴山的宝库,将所有的财帛都搜了出来,如今都已送进了宫,但皇上不允我参与接下来的处置,想必会移交刑部或者东厂。”沈东湛如实回答,将她搀坐回原位。 倒了两杯水,沈东湛将其中一杯搁在她面前,自己则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皇上这是怕你功劳太甚,知道太多。”苏幕呷一口茶,“所以及时扼制,免得后患无穷。” 沈东湛半垂着眼帘,“那个图……” “找不到就算了。”苏幕笑了笑,“你找不到,大家都找不到,便是皆大欢喜。” 沈东湛挑眉看她,“你确定。” 苏幕一怔。 “如果我说我找到了,你便应我一个条件。”沈东湛笑得像极了无赖,一双眼眸在她身上直打转,“嗯?” 苏幕瞥他一眼,“你这般无赖模样,你爹娘知道吗?” “这不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吗?”沈东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爹娘要是知道,必定是欢天喜地。” 苏幕悠哉悠哉的放下手中杯盏,“那你说吧,要我答应你什么?” “嫁我。”沈东湛言简意赅。 苏幕噗嗤笑出声来,“你我现如今,做尽了夫妻间要做的事情,还在乎这些?” “有夫妻之实,没有夫妻之名,我这心里总归不踏实。”沈东湛幽幽的叹口气,清隽的面上浮现几分失落,“你也说了,咱两什么都做了,是不是也该给个名分才算妥当?” 苏幕唇角直勾勾,“真是矫情。” “只有我一人尊你为沈夫人,那是远远不够的。”沈东湛喝口茶,眼角眉梢微抬,就这么巴巴的望着她,“什么时候,人人见着你,都尊一声沈夫人,那我这心里头就踏实了。” 苏幕半垂着眉眼,敛去眸中的情绪翻涌,“你要知道,我身份特殊,要想光明正大的嫁你,怕是不易。何况我江家的事情,缺个罪魁祸首,若你生了退意想回华云洲,我暂时……不能随你离开。” 沈东湛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她母亲说的那些,暂时无法作数。 “你在哪我在哪,事情未完咱就不走。”沈东湛目光温柔的瞧着她,“我说让你嫁我,没说让你出嫁随夫,样样随我。” 苏幕瞧着他,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君情何以报,唯有以身许…… 不悔! 第791章 伏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3 “你这样……”苏幕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东湛起身,缓步行至她跟前,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你不是说,你没那么矫情吗?那你现在,矫情个什么劲?我做的,你受你的。” “好!”她应声。 沈东湛报之一笑,在她额头亲了亲,“我不能久留,阴山的事情还没处置干净,那图在我这里,但暂时不能拿出来,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免不得也有人会盯上我。” “我压根就没想用这东西讨点什么,只要没人得到,便算万事大吉。”苏幕压根就没想动矿藏分布图,她只是不想别人得到而已。 这东西一旦面世,必有血雨腥风。 “嗯!”沈东湛点头,“只是与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 说着,他猫下了腰。 苏幕心头一怔,面上瞬时火烧火燎一般,连耳根都跟着滚烫起来。 “嗯?”沈东湛皱眉瞧着她,以眼神示意。 苏幕揉了揉鼻尖,凑上去在他面上啄了一口。 “不够!”沈东湛摇头。 苏幕深吸一口气,又在他另一面上啄了一口。 沈东湛笑了笑,“沈夫人……甚得我心!” 然则下一刻,苏幕忽然伸出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颈,冷不丁将他拽到自己跟前,当即送上自己的唇。 突如其来的薄软暖糯,让沈东湛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待回过神来,他已反客为主,要知道,在某些事情上,男人都是无师自通,而且掌握主动权的,此刻便是。 若不是沈东湛尚存理智,在苏幕呼吸节奏都变了之后,快速撤离,只怕…… “伤好了?”沈东湛问。 苏幕面颊绯红,“没有。” “等你伤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沈东湛绷得难受,“真要命!” 苏幕被他逗笑了,乌墨似的眼珠子,带着几分媚意,就这么勾着他,“那你可有得等了!我伤得厉害,可疼可疼了,这一碰……嗤,疼!” 瞧着她若无其事的说着“疼”这个字,沈东湛忽然有些激动。 初初认识她的时候,他觉得这东厂千户心狠手辣,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其后交手不断,倒是让他生出了几分敬意。 能与他势均力敌的敌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哪怕,她是个阉人。 后来生死相交,他才明白这人到底有多狠,连喊“疼”都不会,刀子砍在身上,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如同木生生的工具人。 那时候,他便心软了。 如今,听得她说“疼”这个字,他是真的有些感动。 冷硬如她,愿为他而温软,把软肋双手送到他面前。 “那我等着!”他偏过头,在她脖颈上亲了一口,“秋后算账,来日方长!” 语罢,沈东湛含笑出门。 “爷?”周南在外头行礼。 沈东湛瞧了年修一眼,“好好照顾她,今夜我不会过来。” “嗯!”年修点头。 夜里栾胜会过来,万一有所冲突,吃亏的还是苏幕。 “走!”沈东湛转身离开。 年修瞧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在门口站了站,快速转回房间,“爷,沈指挥使走了。” “阴山的事情还没完,锦衣卫还得忙一阵子。”苏幕拢了拢衣襟,慢条斯理的起身,“对了,鼠疯子呢?” 年修忙道,“周南说了,已经让他先回去了,就不必再出现在苏府,免得到时候被睿王府的撞见,会给您带来祸事。” “倒也想得周全。”苏幕点头。 年修又道,“周南还说,沈指挥使给了鼠疯子一些银子,这小子巴巴就收了。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惠国公!” “惠国公?”苏幕皱了一下眉头,重新拿起了兵书,瞧着心情不错,眼角眉梢都带着些许笑意。 年修点点头,“周南把惠国公从石窟里背出来的时候,惠国公伏在周南的耳畔,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第792章 一口一个他 “惠国公,提及了先皇后!”年修低低的开口。 要知道,皇帝早有圣旨,先皇后乃是禁忌,谁敢私底下擅议先皇后,定斩不饶。 是以,乍听得“先皇后”这三个字,苏幕有些惊诧,一时间还真是没能反应过来。 “你是说,先皇后?”苏幕皱眉瞧着她。 年修连连点头,“就因为这句话,沈指挥使和周南,才找到了东西。” “在皇陵?”苏幕愕然。 沈东湛只说找到了,但真的没提在哪找到的,谁曾想,居然是在皇陵?! 回过神来,苏幕问,“惠国公到底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臣……有愧!”年修低语。 苏幕微微愣怔,“想来当时,这柳青山是真的糊涂了?要不然,怎么会对着周南说这样的话?就因为这句话,沈东湛和周南去了皇陵?” “东西是在皇陵找到的。”年修解释,“只是奴才不明白,这惠国公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神志不清的时候,还不忘嘀咕先皇后?” 苏幕没吭声,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好在,东西找到了。”年修庆幸,“周南说,沈指挥使决定,取出之后另存,不日就会将假的放回原位。” 当时周南说的时候,他这厢还有些小紧张。 “惠国公还活着,这东西取出来着实不便。”苏幕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怪异的瞧着他,“我还记得当时你见着周南就喊打喊杀的,他见着你就喊阉狗,怎么这会一口一个周南说?” 年修:“……” “周南这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苏幕打着趣儿,眼底带着笑。 年修赶紧行礼,“奴才不敢。” “既没有收了周南的好处,那便是真的与他结交了?”苏幕捻着书册,慢条斯理的翻着,“他说什么,你信什么,像极了……交了脊背的生死之交。” 年修没说话。 有些东西,还真是不好说。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哦,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其实,周南的性子与你差不多。”苏幕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还是生死与共的那种朋友。” 年修挠挠头,面颊有些微红,“但……奴才始终是奴才。” “他不拿你当奴才,你便不是奴才,是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挚友,但若哪天他敢拿你当奴才,那你就把他杀了,免得看着碍眼!”苏幕凉凉的瞥他一眼,“记住了吗?” 年修颔首,“记住了!” “好好留心外头的动静,惠国公还有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儿,还有得闹呢!”苏幕想起了李璟,没了长公主这帮手,李璟接下来该自己出手了吧? 年修行礼,“奴才明白!” 外头的动静,的确小不了。 柳青山被带进了睿王府,这会连宫里的太医都给请来了,整个人睿王府好生热闹。 李珏面色沉沉的站在床边,瞧着太医一个接一个的为柳青山把脉,奈何脸色都那么难看,好像是有些束手无策。 “你们一个个摇头做什么?还不赶紧治!”李珏急了。 如果柳青山死了,那这矿藏分布图不就没地找了? 找不到矿藏分布图,他如何能重新获宠?与其说他是担心柳青山的死活,不如说担心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恩宠。 “回睿王殿下的话,惠国公年事已高,如今……”太医院的院首,毕恭毕敬的行礼,“脉象虚弱,时断时续,不是什么好迹象。” 话说得很婉转,意思却是很清楚,柳青山怕是不太好了,毕竟年纪大了,可能会这么躺着睡过去,再也不会醒转。 王太医在边上看着,瞧着那柳青山胸前略有起伏,连呼吸都是时断时续的,的确只剩下一口气,可若是人死在睿王府,睿王怕也不好跟皇帝交代吧? “王太医?”院首忽然转头喊了一声。 王太医心头一怔,哎呦,这帮老奸巨猾的,开始找替罪羊了?! “院首?”王太医满脸为难的凑近,“下官医术浅薄,不敢与您相比,惠国公身份尊贵,您既已经探过,相比心里有数,这是需要我帮别的什么忙吗?帮着看方子,还是帮着施针?” 第793章 断剑 院首瞧着王太医这个人精,委实憋了一股子气,这老小子平素就好偷懒,如今大家都没了法子,想着找个人推出去,承了睿王的怒火,来日到皇帝跟前,也能担个罪。 可谁知道,这王太医一推四五六,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两袖一插就什么事儿都不管了? “你医术精湛,别光站着了,快来瞧瞧!”院首硬着头皮开口。 身为太医院的院首,在关键时候,竟还要让手底下的人来给惠国公看诊,说出去着实有点失了颜面。 “还愣着干什么?”李珏也急了,“赶紧给看看!” 李珏开了口,王太医自然不好拒绝,只能无奈的上前探脉。 事实上,王太医也看出来了,这柳青山不大好了。 原就是有旧伤在身的人,如今热毒凝聚在肺腑,侵蚀五脏,都到了这个年纪,哪里还比得上年轻人的体魄,就算治好了,也得长久在床榻上躺着。 当然,能不能清醒还是两码事。 王太医撤了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回睿王殿下的话,惠国公的体内,火毒甚烈,侵蚀五脏六腑,若是早前就得到救治,也许还有机会,但是现在……” “你倒是说句实话。”李珏急了,“还能醒吗?” 来日是不是躺着不动,李珏不在意。 睿王府加上惠国公府,养得起一个废人,但若是惠国公开不了口说话,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不太好说。”王太医摇摇头,“惠国公火毒入体,伤及肺腑,如果拔出了火毒,倒是能保下惠国公一条命,但能不能醒来确实不好说。” 李珏气呼呼的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必须弄醒惠国公,若有耽误,本王决不轻饶。” “殿下,您这不是为难咱们吗?”王太医当即行礼,“下官医术浅薄,不如院首这般医术精湛,所以惠国公之病,实在是……” 见着他摇头,李珏一脚踹翻了边上的凳子,气急败坏的在屋内转圈,“一帮废物,都是一帮废物!这么多人,整个太医院的人,居然都治不好惠国公?呵,等本王上报父皇,看父皇不摘了你们的脑袋!” “殿下恕罪!”众人悉数跪地。 李珏要的不是恕罪,而是治愈,如果惠国公一直这样,那矿藏分布图该怎么拿回来呢? 但是有一点,李珏还是抱着点小庆幸,那就是矿藏分布图还藏得好好的,既没落在沈东湛的手里,也没落在东厂的手里。 “今日治不好惠国公,本王要你们的命!”李珏忽然拔了剑。 这可真是吓坏了众人,所有的太医齐刷刷的围拢在一处,吓得脸色全变了,愣是没敢再开口说话。 “睿王殿下若是把太医都杀光了,又让谁来救惠国公呢?”栾胜从外头走进来,大步流星,裹挟着外头的风,惊得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出。 李珏骇然握紧手中的剑,乍一眼进门的栾胜,面色全变了。 这要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那还得了? 可是…… “殿下!”栾胜瞧了一眼李珏手中的剑,兀自笑着,缓步近前拿下了剑,就这么搁在手中打眼瞧着,“这剑还算锋利,若是伤了殿下,还真是……得不偿失呢!” 指尖从剑身上抚过,栾胜叹口气,“可惜了这柄剑,还没尝过血便废了!” 音落瞬间,剑身骤然绷断,当场碎成数截,纷纷落地。 声音清脆而刺耳,惊得众人哗然,面色皆变。 “栾胜,你……”李珏白了一张脸。 话还没说完,迎上栾胜那笑盈盈的容脸,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双眼,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殿下恕罪!”栾胜行礼,“奴才粗手粗脚的,不慎弄断了殿下的宝贝剑,实在是该死!不过殿下放心,奴才会准备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剑,到时候亲自送上门来,向殿下赔礼道歉!” 李珏的心,瞬时抖了抖。 让栾胜送剑,那可真是要命了…… 第794章 奴才胜过主子 “不用了!”李珏别开头,“本王只是担心惠国公的伤,所以才会如此过激,让栾督主看笑话了!” 栾胜直起身,将手中的剑柄搁在桌案上,动作依旧是柔和至极,仿佛方才那个轻而易举就掰断剑身的不是他! “诸位太医想必也是竭尽全力,不敢有所藏私,要不然一个这么说,两个也这么说,难道皇上的太医院里,真的养了一群废物?”栾胜缓步走到了床前,睨一眼昏迷不醒的柳青山,“惠国公到底是年岁大了,身子骨愈发不如从前。” 奈风上前,从瓷瓶里倒出一枚药丸,递到了栾胜的手中。 “去倒杯水来!”栾胜开口。 奈风颔首,当下倒了杯水过来。 “你给他吃的是什么?”李珏忙问。 说话间的功夫,栾胜已经将药丸喂进了柳青山的嘴里,以水灌下,冷不丁托了一下柳青山的下巴,水合着药一同入了柳青山的咽喉。 王太医偷摸着瞄了一眼,那药丸是红色的,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嗅到淡淡的臭味,怎么那么像…… “这是皇上赐的药。”栾胜起身,“不管是否有效,这都是君恩。” 李珏当即躬身行礼,“谢过父皇恩赐。” “殿下莫忧,皇上说了,这药是个好东西,寻常人可没资格得到,也就是惠国公功勋卓著,皇上念着他的好,这才有了这般恩典。”栾胜虽然是个奴才,可此时此刻,却胜过主子。 李珏心知自己的处境,失宠之人尚未复宠,而栾胜又是皇帝跟前的人,他哪儿还敢真的怼栾胜。 “是!”李珏点点头,哪儿还有方才气急败坏的气焰。 栾胜方才给柳青山探过脉,如今又回头瞧了一眼,“奴才过来的时候,皇上调拨了一批侍卫过来,如今就守在外头,既然是睿王殿下的亲外祖父,殿下在床前尽孝也是理所当然,皇上仁德,绝不拦阻殿下的孝心,只是这安全上……” “睿王府肯定能保护惠国公周全!”李珏急了。 宫里的人要是守在外头,那还得了? “皇上是为了惠国公的周全着想,睿王殿下莫要多想。”栾胜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吗?可是,这单心思到了自个跟前,那就屁都不是,“睿王府在阴山折了不少人,皇上这是怕您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这些人,都是来保护惠国公的,睿王府的人还是留着,保护殿下您自个吧!” 李珏喉间滚动,脑瓜子嗡嗡的。 栾胜的意思是,皇帝在质问。 毕竟,没有得到皇命却直奔阴山,阻挠锦衣卫办差,桩桩件件算起来,若是给他冠上一个抗旨之命,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沈东湛为人还算正直,不似东厂这般阴狠。 “殿下好自为之吧!”栾胜抬步往外走,压根不去看墙角那一窝太医,足见其嚣张恣意。 待栾胜走后,李珏如同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不多时,外头的侍卫首领进门行礼,瞧着恭敬,言语却分外冷硬,“奉皇上之命,闲杂人等不许入内,请诸位速速离开,否则以抗旨论处!” 底下的奴才自然是率先跑出去的,谁都怕死。 其后是太医院的太医,首当其冲就是王太医,这老小子提着摆子就跑,跑得比谁都快。 院首:“……” 最后被请出来的,是李珏。 自己的王府,自己的厢房,最后自己被请出来,再扭头,瞧着一帮老太医站在旁边看笑话,李珏只觉得憋了一口血,差点没呕死。 “走走走!”院首让底下人提着药箱,留了方子就跑。 出了睿王府,王太医就喊肚子疼,自个率先跑了。 “这老小子,光偷懒,看我回去这么收拾他!”院首气得吹胡子瞪眼,兀自上了马车。 确定人都走了,王太医拢了拢肩头的药箱背带,撒腿就朝着沈府去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第795章 这细纹,狗扒的? 别看王太医年纪大了,腿脚却是利索得很。 一溜烟小跑,就跑到了沈府的后门。 不过,沈东湛在镇抚司忙着,并不在府上,倒是沐飞花和他撞了个正着。 “你这火烧眉毛的,赶着投胎呢?”沐飞花打着趣。 王太医喘着气,一屁股坐在栏杆处,将药箱搁在边上,“你家那小子呢?” “这不是忙着吗?皇帝清理了门户,这门外头的事儿,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活。”沐飞花在边上坐下,“说说吧,你找我家小子什么事?” 看他这火急火燎的,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太医…… “哎呦,是、是……”沐飞花惶然起身。 别是苏幕出事了吧? 不对,这丫头不是在养伤吗? “是什么事?”沐飞花又坐了回去。 王太医瞅着她,眉心微微皱起,“你这一惊一乍的,怎么比我还激动呢?” “你这忽然来找湛儿,我这不是心里发慌吗?哎呦,是冲着他的伤来的吧?”关于苏幕的事儿,还是少提为妙,不管这姓王的知道还是不知道,权当是默契了。 王太医摇头,“我刚从睿王府回来,见着惠国公了。” “柳青山,还没死呢?”沐飞花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王太医愣了一下,“还能喘气,但就算是醒了,怕也活不长了,腑脏衰竭,火毒盛行,早已损伤了根本,大罗神仙也续不了命咯!” “看样子,终究是老了!”沐飞花回过神来,“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给惠国公看完病,不是应该进宫复命,跑这儿来作甚? 有问题! “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只说能保命,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苏醒,后来……栾胜来了!”王太医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说是皇上恩赐了一枚药丸,然后喂了惠国公吃。” 沐飞花听着,也没听出别的什么意思,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 可王太医忽然停了下来,这让沐飞花有些诧异,“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皇帝赐药常有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大概没听清楚,我说了,皇帝赐了一枚药丸……药丸!红色的!”王太医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悄悄开口,“有股子臭味。” 眉睫陡然扬起,若说是红色药丸,沐飞花倒是不在意,但若说是有股子臭味,沐飞花下意识的站起了身,“你说什么?” “红色的,淡淡的臭味。”王太医望着她,“想起来了吗?当年江无声给的药……” 沐飞花喉间滚动,“彼时战况恶劣,我挨了毒箭,要不是江大哥留下的药,只怕也不能站在这儿了。原来这恩怨纠葛,早有定数!” “当时你这箭上淬了毒,我束手无策,只能用药压制。你昏迷不醒导致军中大乱,还是侯爷想起来这么个东西,让你及时苏醒稳住了大局。”王太医当时就在场,哪怕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记忆尤深。 沐飞花点点头,“这药是江无声当年离开军中的时候留下的,说是用了什么秘方,能在关键的时候保全性命。” “事实是,真的保住了你的命!”王太医盯着她,“我就见过这么一次,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但印象很深刻,如今又见着这红色药丸,闻到了这股臭味,所以我想着……” 沐飞花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当时江无声应该炼就了不少这样的东西,但在江家覆灭之后,我们以为被焚毁的东西,其实是落在了……宫里?” “嗯!”王太医点头,“这些年我待在宫里,时刻留心着皇帝和栾胜的动静,这主仆二人时常关起门来说话,又一次我给皇帝请平安脉,退出来的时候听得栾胜……提及了无疆!” 沐飞花抿唇,不语。 “你说你吃的这个,会不会也沾点边儿啊?”王太医低声问。 沐飞花揉着眉心,“若真当万寿无疆,长生不老,那我这眼角的细纹……是狗扒的?” 王太医:“……” 第796章 他醒了 为 葳蕤817875 马车加更4 沐飞花这么一说,倒也在理。 这要是“无疆”的成品,那她沐飞花吃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在变老呢?每每照镜子,瞧着眼角年年添起的细纹,真是烦恼得很。 “这江无声真是个奇才。”王太医叹口气,“都是当大夫的,就他悟性最好,医术最精,年纪轻轻的就已经了不得,这要是活着……说不定会有一番惊世骇俗的作为。” 沐飞花眉心微凝,“谁说不是呢?” 真是可惜了。 “这东西如此宝贝,想来是不可能轻易送人的,也就是说……”王太医顿了顿。 沐飞花望着他,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 这说明了什么,还需要说吗? “唉!”王太医起身,“罢了罢了,这事跟你说过也就算了,药都吃了,总不好去挖回来验证吧?回头,你跟沈东湛打个招呼,免得这小子傻乎乎的给人卖命,万一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在皇帝跟前捅娄子,可就真要命了!” 沐飞花点头,“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好!”王太医抬步离开,“不用送!” 秋娘刚迈开步子,听得这话,回头看了沐飞花一眼。 沐飞花点点头,秋娘便退了回来。 “万寿无疆,你听听,多么可笑的四个字,这世上若真的有什么长生之术,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生死别离?”沐飞花重新坐下。 秋娘低声问,“夫人,那个药……” 沐飞花扭头看她。 “如果真的是同一种药,皇上赐药,是不是就意味着当初江家灭门之事,要么是皇上授意,要么是皇上默许?”秋娘犹豫了一下,“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要命的呀!” 沐飞花面色沉沉,幽幽的叹口气,终是什么都没说。 “那这件事,要告诉世子爷吗?”秋娘问。 沐飞花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了头,“瞒着他没好处,为什么要瞒着?湛儿素来行事沉稳,知道得越多,对他处事越有好处,不至于什么时候踩坑都不知道。” 说到这儿,沐飞花真是愁啊,这一个两个的都那么危险,眼见着同龄人都抱上了小娃娃,她得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小孙子,小孙女呢? 秋娘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夫人,是为了世子爷的周全发愁。 这药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黄昏日落时分,惠国公柳青山,是真的睁开了眼。 听得这消息,李珏撒腿就往房内冲。 只不过这一次,他失望了。 院子,还是他睿王府的院子,只不过守在院门内外的都是皇帝派来的侍卫,没有帝王令,谁敢放他进去? “这是本王的院子,里面是本王的外祖父,为何本王进不得?”李珏勃然大怒。 侍卫首领行礼,“皇上圣谕在上,卑职等不敢放您进去,请睿王殿下恕罪!” “如果本王一定要进去呢?”李珏厉喝。 话说到了这儿,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那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请睿王殿下派人攻进去,要么请殿下回宫请了皇上的圣旨回来,否则咱们这些当差的,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这门口。”侍卫首领紧了紧手中剑。 李珏眦目欲裂,“本王只想看看外祖父是否真的醒了!” “惠国公的消息,咱们已经第一时间通知皇上,皇上自有决断,请睿王殿下不必烦忧!”侍卫首领依旧堵在门口,身后的侍卫齐展展的排开,这阵势可想而知。 李珏不敢公然动手,要不然就是抗旨。 皇帝是因为柳青山手里的东西,才把他这位睿王释出来,要不然他现在还囚在那里动弹不得。如果、如果什么条件都不谈,就把东西交出去了,那不还是打回原形吗? 可眼下,李珏没有任何办法,也不敢硬闯…… 骤听得柳青山苏醒的消息,苏幕手一颤,提在手中的小壶登时荡漾,壶口的热水冷不丁撒在了手背上,瞬时浮起一片猩红…… “爷?”年修惊呼。 还不得年修去拿药,耳畔一阵风过,响起了栾胜焦灼的低喝,“这都能烫着,你在想什么?” 第797章 那是个圈套 栾胜眼疾手快,夺下了苏幕手中的小壶,赶紧拽着她的手腕,行至一旁的水盆前,将她的手摁在了冷水之中。 瞧着他动作一气呵成的样子,年修拿着膏药在边上发愣,督主这速度未免也太快,快得自己好像都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还愣着干什么?”栾胜一声低喝。 年修回过神,赶紧将膏药奉上。 捻了帕子,擦去苏幕手背上的水渍,栾胜这才松了手,转而接了年修地上的膏药,仔细的为苏幕擦药。 对此,苏幕没有抗拒,从始至终都沉着一张脸。 待擦完药,栾胜才松了口气,转头冲年修道了一句,“下去!” 至此,年修才在目瞪口呆中醒过来,赶紧行了礼退出房间。 出了房门,年修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睛,转头瞧着一旁的奈风,“督主今儿是不是心情不错?” “你这话什么意思?”奈风被问得一愣一愣的,着实没明白。 年修仔细的想了想,这话该怎么问呢? “没、没什么意思!”年修摇摇头,思来想去还是别多问的好,毕竟奈风跟他们虽然能说得上话,但到底不是一路人。 奈风瞧着他说话说半句的模样,幽幽的叹了口气。 屋内。 瞧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栾胜,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个时辰,栾胜不在宫里,不在睿王府,却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说明…… 果然,帝王本多谋,疑心暗自生。 “按照义父的吩咐,家常便饭即可。”苏幕恭敬的开口,“饭菜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义父过来,那我这就让年修……” 说到这儿,苏幕试探的顿了顿。 栾胜点头,“好!” 如此,苏幕便算是彻底明白了。 不过片刻,饭菜皆上。 选的是栾胜喜欢的菜式,尽量寻常一些,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之类。 对此,栾胜很是满意。 “督主,爷,菜式都上齐了!”年修行礼。 苏幕皱了一下眉,冲他使了个眼神,“下去!” “是!”年修行礼,快速退出。 奈风在外头瞧着,“你先去用饭吧,这儿我先守着。” “好!”年修点点头,“我很快回来。” 奈风站在原地,年修疾步离开。 药庐内。 年修快速进门,“李大夫?” 李忠这会正在院子里收药材,见着年修过来,赶紧迎上,“哎呦,不是督主来了吗?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在跟前伺候?” “督主正与爷在房间里用饭,是爷让我出来的。”年修忙道,“你赶紧抽空去一趟沈府,告诉沈指挥使不要上当,督主都在这儿待着,睿王府那边的消息肯定是假的。” 李忠愣住,“假的?” “之前说惠国公苏醒,我还以为真的醒了,如今看来……可能是个圈套。”年修有些担心,“你快些去,万一去得晚了,怕是会出事。” 毕竟,东西如今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 万一柳青山真的醒了,说出了矿藏分布图的下落,到时候一帮人纷涌而至,光凭沈东湛和周南,未必能护住矿藏分布图的周全。 若是柳青山再想出点什么,或者跟睿王一合计,陷害沈东湛,那里面的事儿可就大了:私吞国公爷奉上之物,抗旨不交,中饱私囊…… 再往大了说,图谋不轨,极有谋反之嫌! “好,好!”李忠赶紧解开身上的围腰,“我这就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儿还敢耽搁。 李忠撒腿就跑向沈府,一路上还得尽量避开,免得漏了陷,七拐八弯的,绕了一圈,才有机会窜进沈府的后门。 眼下苏府和沈府的后门,是最为忙碌的,所安排的也都是最信任之人。见着是熟面孔,底下人赶紧给放行,暗卫们瞬时各归各位,无一人动作。 李忠进了门,撒腿就跑,不敢有片刻耽搁。 恰沈东湛带着年修,准备出去,骤见着李忠火急火燎的冲进来,不由的心头一怔,料到事情可能有变…… 第798章 要带我去哪? “你是说,栾胜去了苏府?”沈东湛眉心微凝。 他知道栾胜要去苏幕那里用晚饭,但有消息说,柳青山醒了,按理栾胜应该在宫里,又或者在睿王府,毕竟柳青山苏醒是大事,尤其是柳青山手里的矿藏分布图。 “是!”李忠连连点头,“正因为督主此刻在沈府,所以我才来报个信,让你们心里有点数,年修说柳青山的事儿,可能是个圈套,你们别白忙活。” 沈东湛点点头,“多谢!” “我就是来报个信的,消息送到,那我就先走了!”李忠拱手作揖。 周南送了李忠出去,转回来的时候,瞧着沈东湛还站在原地不动,不由的略有担心,“爷,怎么了?既然是个圈套,咱不去凑这热闹不就得了吗?” “皇帝和栾胜,弄这么个事情出来,到底是想抓住那些心怀不轨,藏有私欲之人,还是单纯的为了,太子登位而扫除障碍?”沈东湛侧过脸看他。 周南张了张嘴,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不管是处于什么目的,皇帝的手段只有一个……杀!”沈东湛心事重重,这么一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管是无辜的,还是罪有应得,都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周南问,“什么都不做,等着人死完了,咱再去收拾?反正东厂那帮阉人,好这一口,做得也是得心应手。” 沈东湛叹口气,瞧着黑沉下来的夜色,“柳青山苏醒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多少人会蠢蠢欲动?尤其是睿王。” 睿王李珏,还等着用这东西去换皇帝的宠,换自己的锦绣前程呢! “因为这东西,长公主已经赔上了性命,您说太子殿下会不会……赴其后尘?”周南问。 沈东湛摇摇头,人心难测,谁知道呢! “盯紧宫里!”沈东湛吩咐,“我去苏府看看。” 闻言,周南面色一震,“老阉狗还在那儿,您现在去,万一被抓住了,您要怎么解释呢?” 总不能说,是去蹭饭吧? “蹭饭!”沈东湛大步流星的离开。 周南:“……” 醒过神来,周南赶紧跟上,“爷,真蹭、蹭饭去啊?” 看着这架势,可不就是去蹭饭嘛? 这顿饭,是栾胜吃得最安稳的一顿饭。 苏幕从始至终没有吭声,偶尔碗里会多点东西,是栾胜夹的菜。 对此,苏幕仍是没有吱声。 很多年前,爹亦是如此,娘只顾着弟弟,爹就紧着她,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人顾一个,虽然娘的冷漠让苏幕不是太高兴,但有爹护着,她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一场大火,生离死别。 所有的温馨与笑声,成了她一个的回忆,回去的追忆…… 醒过神来,苏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栾胜见着她没吃多少,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吃这么少,不利于伤势好转。” “义父不知,我惯来如此。”她一语双关。 栾胜紧了紧手中的筷子,终是默默的放下,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义父,惠国公如何?”苏幕捻着帕子擦拭唇瓣。 栾胜回过神来,“在睿王府养着,不管能不能好转,至少还活着。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养伤才是重中之重。” “是!”苏幕颔首。 栾胜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是知情识趣,自此三缄其口,不提睿王府与惠国公。 饭毕,栾胜非要陪着苏幕出去消消食。 “义父对苏府的事情还真是了如指掌。”苏幕面上挂着笑,话语间却极尽嘲讽。 她这刚下地多久,栾胜便什么都知道了,吃了饭要陪着她消消食。 “你是杂家最宠爱的义子,东厂不能没有你。”栾胜想说的不是这些,可当着苏幕的面,他没脸提别的,“等你的伤再好些,杂家带你去个地方。” 苏幕顿住脚步,徐徐推开了身边的年修,站在了原地望他,“义父要带我去哪?” 第799章 终于被他掰回一局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栾胜不想明说,惯常叮嘱她两句,“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今夜就别出门了。” 苏幕知道,栾胜不想说的事,你再问也没用,干脆也就不问了。 “是!”苏幕行礼。 目送栾胜离去的背影,苏幕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爷,督主这是要干什么?”年修不解,“他要带您去哪?” 苏幕摇头,“我也不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 想是这么想的,但到了那一天,该去还是得去,身为东厂千户,由不得她违抗命令,不去也得去。 “行了,回去吧!”苏幕转身往回走。 年修赶紧给搀着。 出了苏府。 栾胜在门外台阶下站了片刻,转头瞧着徐徐合上的门,面色有些微沉,神色不是太好。 “督主,您怎么了?”奈风忙问,“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栾胜还是站在那里,自嘲般扯了扯唇角,“这苏府的饭,挺好。” 奈风:“……” 往常,督主只论朝中之事,或者为帝王办差,这吃饭的问题……跟着自家督主这么多年,奈风还从来没听过督主说起这种事。 委实让人,费解?! “那要不,以后您常来?”奈风试探性的说。 栾胜想了想,这倒是极好的。 见着自家督主难得真心一笑,奈风这心里更慌了,该不会以后真的常来吃饭吧?这在以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栾胜的警惕性有多高,奈风是心知肚明的,东西要入他的嘴,必得仔细万分,生怕行差踏错,就着了人家的道,死得不明不白。 可现在呢? “走!”栾胜上了马车,可刚进了车还没等车子驶动,他又掀开了车窗帘子,冲着外头的奈风道,“让你准备的人,可都准备妥当了?” 奈风点头,“按照您的吩咐,在苏府周围插上一波暗卫,谁也不防,只……盯着沈指挥使。” 言外之意,谁来都可以,唯有沈东湛不行。 他一来,暗卫就得防着。 沈东湛毕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苏幕是东厂千户,这要是一直闹腾,肯定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苏幕不畏生死,但栾胜相信,沈东湛是不敢乱来的,毕竟他背后还有个齐侯府,他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牵连齐侯府。 姜还是老的辣,栾胜终究是阴狠的。 到了苏府外头,周南赶紧拽住了沈东湛,“爷……” “闹起来就是两败俱伤,不闹就见不着她。”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算他狠。” 拿苏幕和齐侯府,来威胁他沈东湛,也亏得他栾胜想得出来。 “这老阉狗,心肠毒着呢!”周南道,“这么一来,谁都能靠近苏府,唯有您不能!哦,卑职也不能!” 在所有人眼里,周南和沈东湛就是连体的,是一伙的。 “爷,要不咱让鼠疯子过来,给咱挖个老鼠坑,咱把脸面往边上一搁,钻个洞进去就得了呗!”周南挠挠额角,“您看成不?” 沈东湛皱着眉头看他,“你是生怕睿王府和东厂的人,不知道我与苏幕的关系?” 在阴山的时候,鼠疯子露太多次的脸,着实不好再出现在殷都城内,更不能出现在苏府的附近。 “那这不成那不成的,又该如何是好?”周南无奈的叹气。 沈东湛也不着急,瞧着这高高的墙头,转身就走。 “您不是说要蹭饭吗?”周南问。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沈府亏待你了?” 周南:“……” 得,又是他的锅。 沈东湛低哼两声,面色沉沉。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栾胜,咱们走着瞧! 柳青山苏醒的消息一经传出,宫内宫外,朝中百官,人人都是个有心肠,有着自己的小盘算。 尤其是听说,太子殿下因为长公主之死,一蹶不振,意志消沉,甚至于日夜酗酒,疯癫无状,朝中一些人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太子都这样了,一旦睿王献宝有功,皇帝还不得…… 第800章 缘分是什么?是非你不可 皇帝怎么想的,栾胜心里清楚但不会往外说,谁都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以及……太过了解自己的人。 杨修是怎么死的,人人皆知。 从苏府出来之后,栾胜进了宫,其后又进了睿王府,之后就再也没出来,就在睿王府里守着! 林静夏是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的,水生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从四时坊的后门进去。 “你先休息一下。”林静夏倒了杯水递给水生,“我……” 还不等林静夏说完,伙计已经急急忙忙的冲了上来,“林大夫,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林静夏持着杯盏,水还没喝到嘴里,动作已经停滞半空。 林静夏心头一惊,怎么着,这屁股都还没坐下,又出事了? 谁知…… “薛公爷……”伙计指了指外头,“自打您走后,这薛公爷就跟疯了似的,蹲在门口不肯走,他、他……哎呦,您还是自个去看看的好。” 林静夏喝了口水,面色微恙的放下手中杯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看看呢!”水生催促。 林静夏抿唇,“还是不去了吧!你去把人打发走,权当我没回来。” “这……”伙计有些犹豫。 水生笑了笑,“你还是自己去吧,谁去都没用的,你明明心里清楚,何必要如此抗拒呢?既然躲不过去,就勇敢面对。上一辈的事情,其实跟他没关系,不是吗?” “我不想……”林静夏顿了顿,抬眸瞧着跟前的水生,“你这是什么眼神?” 水生放下手中杯盏,“其实你换个思路,也是极好的。你跟薛介有仇,所以你嫁给了薛介的儿子,然后有生之年可劲的使唤,清明祭祖的时候,你就跟他说说,怎么霍霍他的家财,怎么折腾他的儿子,顺带抱着孩子让也馋。这死鬼若是在天有灵,怕是连棺材板都摁不住啊!” “你这……”林静夏哑然,愣是被他说得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水生拍拍她的肩膀,“你自己去解决吧,终究是你的选择。其实也看得出来,薛宗越和他爹不一样,有些东西并不一定是子随父!” “上梁不正下梁歪。”林静夏别开头。 水生倒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瞧着她,有些话点到为止,说多了也没意义,还是要她自己想明白才好。 仇恨这条鸿沟,容易把人埋进去,活不出来。 “随你罢!”水生道,“我先回去,公子那边你且安排。” 林静夏点点头,“好!” 待水生离开,林静夏站在檐下,瞧着被风吹得肆意摇晃的灯笼,那斑斑驳驳的光影似乎就落在她的心尖上。 她知道,水生是在开玩笑。 玩笑之余,也是想让她放下仇恨,但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仇恨,忽然间让她放下,真的没那么容易,可不放下又如何? “林大夫?”伙计低低的喊了声,“去看看吧?可惨了!” 林静夏一怔,“什么?” “您自个去看看吧!”伙计撇撇嘴。 林静夏抿唇,一言不发的往前走,行至大门口的位置,隐约瞧见有一团东西窝在门外位置,走近了还有点臭乎乎的气味。 “自打您走后,白日里就跑城门口守着,夜里就在门口守着,国公府的人一个时辰来一波,连老夫人都来了,也没能把人带回去!”伙计解释,“这身上的衣裳,雨水、汗水掺合在一处,这不,就臭烘烘!” 林静夏皱眉,“他一直在这?” “守着不肯走,哪怕您不在,他也要守着四时坊等您回来!”伙计叹口气,“林大夫,说句不该说的话,我觉得国公爷这次是认真的。” 缘分这东西嘛,没来的时候,什么都是过眼云烟,甚至于大放厥词,指天发誓,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缘分到了,那便是,非你不可! 伙计笑了笑,当下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诶!”林静夏缓步上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喂!” 第801章 有门 为钻石过3400加更1 骤然听得熟悉的声音,那蓬头垢面的男人慌忙转身,就这么巴巴的瞅着逆光中的人,眼神是那样直勾勾的,舍不得挪开视线。 “我这才离开几日,你……”林静夏愣住。 眼前这个,乍一眼像极了乞丐似的人,还是那个吹牛打屁不眨眼,溜须拍马耍滑头的薛宗越? “夏夏!”薛宗越冷不丁扑上来。 若不是林静夏赶紧扶住了门框,只怕要被薛宗越掀翻在地,这厮死死抱着她的小腿,嚎得跟哭丧似的,让林静夏脑瓜子都嗡嗡的。 “别嚎了!”林静夏一声低喝。 嚎声,戛然而止。 薛宗越眨着眼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这街上还有人呢,你这像什么样子?”林静夏缩回了脚,“进来!” 薛宗越木愣愣的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跟在林静夏身后。 待薛宗越进了门,林静夏赶紧把门关上。 谁知她这门刚关上,身后“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林静夏慌忙转身,赶紧喊人。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薛宗越抬起,送进了雅间,林静夏赶紧给探了探脉,发现这厮有点温热,赶紧给开了方子,先塞了一枚清热解毒的药丸,再让底下人帮着薛宗越梳洗,换衣裳,喂水,真真是好一顿忙碌。 待处置完了这些,林静夏才出了门。 “林大夫?”底下人喊了一声。 林静夏瞧了一眼门内,“我去看着药,你们盯着他,顺便派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 “是!” 这事的确是要知会国公府一声的,要不然出了事,谁敢担待? 底下人去通知国公府,林静夏回了药庐,捻着蒲扇,坐在小板凳上,愣愣的瞧着咕咚咕咚冒泡的药罐子发愣。 直到颜姬站在了她后面,她都没能回过神来。 不过,颜姬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也不是全然没心的,只是好像藏着什么心事,所以一直没有跨出这一步。 要不然,她完全可以把人送回去,而不是把她从国公府请过来。 舍不得,是因为放不下。 放不下,是因为舍不得。 “林大夫!”颜姬开口。 林静夏一惊,手中的蒲扇“吧嗒”落地,她赶紧起身,面上有些慌乱,“夫人?” “辛苦你了。”颜姬笑了笑,“若不是你,这小子还不定得闹到什么时候呢!颜面不颜面的还是其次,关键是身子,好在有你能治得住他。” 林静夏捡起了蒲扇,“夫人不怪我吗?” “是他死赖着你,我怪你作甚?”颜姬笑着摇头,“各人自有个人命,他把命搁在这,也不管你要不要,我若是逼死了你,就等于是逼死自己的儿子,你说是不是?” 林静夏抿唇,愣是说不出话来。 “越儿的性子难缠,你将不喜欢都写在了脸上,要不是碍于国公府的颜面,怕是早就将他扫地出门。”颜姬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 早些年胡作非为,不知好歹,如今想改邪归正了,别说是林静夏,这要是说出去,怕是满殷都城的人都不信,她颜姬这个当娘的……也不信。 “夫人言重了。”林静夏忙道,“薛公爷虽然行事恣意,但是重情重义,也算是个好人。” 胡姬被她逗笑了,“那是因为遇见了你,恰当的时间,恰当的人,生出了恰当的缘分,想要另一种人生。罢了,人不经历一些事情,不到一定年纪,是看不破年轻时候的种种执着,我先去看看他,你熬了药再端过来。” “是!”林静夏行礼。 胡姬转身离开,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小子…… “下去吧!”颜姬坐在床边,让伙计离开了屋子。 睨着床榻上的儿子半晌,颜姬阴阳怪气的轻咳一声。 “娘?”薛宗越睁开眼。 颜姬瞥他一眼,“不错啊,小子,这苦肉计一出接一出,练得比你爹当年还炉火纯青,真是了不得!” “娘……”薛宗越有点委屈。 颜姬瞧着他,“继续装,装得好!娘这是在夸你呢!” 薛宗越:“……” “有门!”颜姬意味深长的开口。 薛宗越大喜过望,“真的?”  赶紧麻溜的躺好…… 第802章 这算不算两情相悦? 薛宗越老老实实的躺平,忽然又觉得有些委屈,眼眶泛着猩红之色,谁能想到,娶个媳妇会这么难呢? “拿出你的诚意来。”颜姬道,“不要光说不做,明白吗?” 薛宗越点点头,“娘,你怎么也不心疼心疼我?” “你是娘生的,娘能不心疼你吗?林大夫再好,那也不是我十月怀胎生的,终究是隔着一层肚皮。可娘想得清楚,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那就是间接的对你好!”颜姬笑着给他掖好被角,“娘照顾不了你一辈子,总得有个放心的人,能陪你一辈子才好!” 薛宗越一怔,“娘?” “你看看你爹,再看看娘,一辈子那么长,若是没个人陪,可怎么好啊?”颜姬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娘希望的是,自己的儿子,健康喜乐,自己的儿媳妇,与儿子白头偕老,至于再长远的事情,娘活了不了那么久,自然也就管不着了!” 但是眼下,还是能瞧见的。 “林大夫处事沉稳,又是个大夫,若是她真的能嫁给你,娘这口气也算是松了,正好你两性格相互补一补,一个放浪不羁没脑子,一个谨言慎行玲珑心。”颜姬认定了林静夏。 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极好,为人厚道又聪慧,处事沉稳又从容。 偌大的国公府,靠薛宗越是撑不起来的,但若是交到林静夏的手里,倒是极好的选择。 “没、没脑子?”薛宗越眼皮子突突的跳,“亲娘?” 颜姬翻个白眼,“我肚子里蹦出来的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说你没脑子,你就是没脑子,不许反驳。” “我……”薛宗越,“果真是亲生的。” 颜姬轻嗤,“你还好意思呢?自个的传家宝都往外送的,能有几个?” “这不是、不是救命之恩吗?”薛宗越哼哼唧唧。 颜姬叹口气,那东西不是薛家之物,所以被薛宗越送出去之后,颜姬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留来留去早晚留出祸来。 送出去了,也是好事。 非我之物,不可留之。 不义之财,不可取之。 “你继续躺着,接下来就看你表现了,娘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颜姬起身,“傻小子,勤快点,多表现,来年这个时候,你娘我能不能抱上大胖孙子,可就指望你了!” 薛宗越舔了舔唇,“放心吧!我会认真扫地,好好看着四时坊,一天不成就一个月,一个月不成就一年,横竖要给您娶个儿媳妇回去!” “傻小子,媳妇是给你自己娶的,国公府有奴才有丫鬟,用不着再找个人伺候我。”颜姬双手环胸,“毕竟你这下半生的幸福,得你自己做主!” 薛宗越点点头,“嗯!” “行了,娘走了!”颜姬放心的往外走。 一出门,两伙计探着脑袋听墙根。 “你们……”颜姬往两人手里塞了银子,“以后你们就都帮衬着点,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个国公府当靠山,你们的日子也好过,出去了也有面子,是不是?” 两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成人之美,凑成姻缘,那是积福积德的好事。”颜姬又道,“若是这事真的成了,我给你们每人一千两,如何?” 一千两…… 对于老百姓而言,那是能砸死人的数目。 两人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有劳了!”颜姬极尽谦卑,为了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这当娘的也是拼了,什么老脸不老脸的,哪儿比得上和和美美来得要紧? 望着颜姬离去的背影,两伙计总算是回过神来。 “一千两?”一人道。 另一人掰着手指头,“能开多少个四时坊?” “这算不算背叛?”那人问。 这问题嘛…… 把林大夫嫁出去,应该不算背叛吧? 这是好事啊!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林静夏端着汤药,站在楼梯下,“站在门口嘀嘀咕咕的,也不进去守着,万一出了事,你们谁来担当?” 二人一对视,听着这口吻,算不算两情相悦呢? 第803章 她终于松口,留下他 听得林静夏上来,薛宗越赶紧闭上眼睛,反正身上的高热未褪,他就算躺着装死也是实属正常。 瞧着床榻上面色发青的薛宗越,林静夏眉心微凝,将汤药搁在了床头凳上,伸手去探了探薛宗越的额头。 虽然不似方才这般烫手,隐隐有些薄汗渗出,但还是有些热,可见内毒未清。 林静夏搭在薛宗越的腕脉上,这厮自从上次中毒之后,一直在瞎折腾,没有将体内的虚空补回去,所以外表看起来年轻健硕,实则是外厉内荏。 “醒醒!”林静夏伸手端起了汤药,“我知道你醒了。” 闻言,薛宗越破开一条眼缝,偷摸着瞧她一眼。 “起来,吃药!”林静夏仿佛早就习惯了他的无赖与装死,言语间仍是淡淡的,没有半点苛责与不耐烦。 薛宗越勉力撑起身子,“我不是装病!” “我是大夫!”林静夏睨着他,“你有没有装病,我心里清楚,不用解释。” 薛宗越张了张嘴,后来想想也是,她说的也有道理,便也没再争论,端起汤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喝了药,好好休息。”林静夏起身。 薛宗越忽然喊了声,“对不起。” “你同我说对不起作甚?担惊受怕的是你母亲,不是我。”林静夏紧了紧手中的空药碗,“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命自己保重,谁也替不了你。” 薛宗越抿唇,“我是说,亏得你又一次救了我,要不然我又得死一次。” “治病救人是医家本分。”林静夏抬步往外走,“你身子虚,我会另外开一副方子,到时候你且按时吃着,先休息吧,明儿我会让人送来!” 薛宗越刚想说点别的,脑子一转,忽然就笑了。 她这意思,是允许他留下了? 哎呦,难道娘说的是真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好!”薛宗越赶紧点头。 林静夏抿唇,抬步走出了房门。 外头,那两伙计还在。 “你们两个不睡觉,明儿不打算干活了?”林静夏板着脸。 两伙计赶紧赔笑,“这就去,这就去!” “真是闲得慌!”林静夏大步流星的离开。 回到药庐,一颗心还是有些乱,她想着自己是不是也病了,该不该弄点药吃?比如说,心悸心慌之类的,要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快速倒了一枚静心丸塞进嘴里,林静夏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的夜色,黑漆漆的,真是让人有些心慌啊! 夜色沉沉。 四时坊里灯火葳蕤,睿王府内却是恍如白昼。 底下人都说惠国公柳青山醒了,可谁都没能进去伺候,毕竟栾胜在里面待着,谁敢轻易进去?没瞧见,连睿王殿下都在外头站着,没能进去?! 李珏的脸色不好,自己的院子自己进去,还被人挡着,真真是气煞也! 可他没办法,栾胜不出来,他就进不去。 门口的侍卫也不会放他进去,毕竟这手中的钢刀冷剑,可不是吃素的,皇命在身,随时都会杀人见血。 “殿下?”向安低唤,“这……” 李珏站了这么久,早就双腿麻木,可他就是不肯走,“外公在里面生死未卜,本王岂能去休息,就在这儿站着,也让父皇看看,本王的诚意!” 向安知道,主子这是做给栾胜和皇帝看的,所以他也没敢多说什么,只管在旁边候着。 三更过后,李珏身子晃了晃,差点没一个倒栽葱,所幸被向安快速搀住。 “睿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栾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内,“这儿有奴才守着,不会有什么事。” 李珏面色铁青,“里面是本王的外祖父,你让本王置之不理,那本王还是个人吗?” “奴才没让您置之不理,奴才的意思是,您应该休息了!”栾胜就站在门内。 可就是这么一道门,栾胜可以随意进出,李珏却是奈何不得。 说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本王的外祖父到底如何了?”李珏迫切的想知道。 栾胜环顾四周,目光幽冷。 第804章 他的剑,架在栾胜脖子上 “睿王殿下就是这么等待的?”栾胜轻呵两声,“这周围可真是热闹,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奴才走错了方向,进错了门?” 李珏目色陡沉,“你什么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栾胜拂袖便是一掌,瞬时有暗影从墙头落下,跌进了院子里。 “来……”还不等李珏开口。 栾胜手一挥,侍卫瞬时退入院中固守,院门砰然关闭。 李珏倒是想动手来着,可还是来不及了,院门关了,他是闯还是不闯? 闯,就是抗旨。 不闯,机会就没了。 侧耳听着,里面正在动手。 “殿下?”向安一声喊。 李珏登时回过神来,瞧着不断往内涌的黑衣人,“来人,上!” 先清理外头的贼人,再顺势冲进去,如此也不算是抗旨不遵。 栾胜站在檐下,瞧着院子乱糟糟的一切,侍卫与东厂的蕃子正在与黑衣人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满院子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不过,这气味对栾胜来说,是最熟悉的。 血腥味这东西,闻得久了,便觉得……必不可少! “督主?”奈风瞧着墙头的动静,“睿王殿下耐不住了!” 栾胜知道,李珏会耐不住,但他也没打算拦着,“杂家倒要看看,他这出戏要怎么演?是大义凛然?还是理直气壮?” “估计很快就会进来了!”奈风说。 栾胜勾唇,便在这儿等着。 外头的人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向安一脚踹开了院门,李珏提着剑冲了进来。 乍一眼院内的情景,李珏厉喝,“还愣着作甚?诛杀邪佞恶贼,保护惠国公!” “是!”底下人齐呼。 院子里,乱糟糟的。 李珏领着向安穿过人群,拾阶而上,直接走到了栾胜跟前,“惠国公呢?” “殿下该关心的,不是惠国公,而是您自个!”栾胜瞧了瞧他的脚尖,“皇上的圣旨还在奴才的手里攥着,您这是要抗旨啊!” 李珏愤然,“栾胜,这是睿王府,既有贼人进入,本王岂能坐视不理?如果让贼人伤到了本王的外祖父,谁来负责?就凭你栾胜一条贱命,能比得上惠国公吗?” “奴才是贱命一条,不过贱奴的手里握着圣旨,殿下如此不当回事,到了皇上跟前又该如何解释呢?”栾胜站在门口。 李珏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门缝处,“闪开,本王要看看外祖父是否安全?” “怕是不能让睿王殿下如愿了,这道门……您是进不去的。”栾胜目色幽幽的望着他,“殿下现在退出去,奴才就当您是在尽孝,但若是再敢往前走一步,那就不好意思了,这抗旨不遵的罪您得自个担着!” 李珏都到了门口,栾胜还让他退出去,事儿可没这么做的! “如果本王一定要进去呢?”李珏的剑,忽然架在了栾胜的脖颈上。 奈风疾呼,“督主?” 栾胜抬手,示意奈风稍安勿躁,不要多言。 “如此,殿下进去便是。”栾胜往边上退了一下,脖颈处被李珏的剑,划拉出一道纤细浅薄的血痕。 李珏哼哼两声,“早点这么识相,不就成了吗?” 音落,李珏大步流星的进了门。 栾胜的眉心挑了挑,面上依旧挂着惯有的浅笑,只是这无光无亮的眼底,隐约浮起一抹杀气。 睿王府,真热闹。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此时此刻,李璟在天牢里站着。 昏暗的烛光下,李璟一身酒气的站在那里,瞧着如同破娃娃一般,被丢在草垛里的高节,目光幽沉而冰冷。 顺子已经带着底下人,全部退了下去,眼下周遭无人,唯有李璟一人。 李璟推开门,缓步进了牢门,瞧着奄奄一息的高节,那血淋淋的手只剩下一截血肉模糊的腕,夜里看着何其瘆人。 “高节?”李璟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还没死呢?” 听得有声响,高节虚弱的睁开双眼,视线所及,血色朦胧,瞧得并不真切,但这声音……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太子……” 第805章 他还没死? 李璟低哼两声,缓缓近前一步,便没有再靠近,而是一脸嫌恶的环顾四周,转而以袖掩了掩口鼻,眉心微微拧起。 牢房内,羸弱的烛光,晃了人的双眼。 高节靠在那里有气无力,手被栾胜生生踩碎,碾成了血肉模糊,只剩下一截断腕,显示着他曾经受过的痛苦与折磨。 “很好,脑子还没坏。”李璟站在那里看他,“只是已经不算人了。” 闻言,高节咧嘴笑了。 齿缝间,嘴里,都是污血。 他这一笑就有血沿着唇角不断溢出,于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微弱光亮下,显得分外诡异可怖,哪里还有当初那点清秀文雅之貌。 “太子殿下,漏夜出现在这里,不是真的来看我的吧?”高节冷笑。 李璟裹了裹后槽牙,手里还提着一壶酒,“找你喝酒,你能喝吗?” 显然,不能。 “你是想知道,公主的事情吧?”高节虽然残废了,只剩下半条命一口气,可不代表他的脑子也丢了,这会清醒着呢! 李璟喝了口酒,转身在边上的长凳处坐下,“既然知道本宫是为了什么而来,就该明白自己要怎么做了吧?” “太子殿下以为,现在的我,还会怕什么吗?”高节低笑两声,似乎已经疼到麻木。 他偏过头,瞧着自己的断腕,眼角有些湿润,临了临了的,还是没能避开这样的结果,他这一门到了此刻,大概是真的绝户了。 横竖都是罪家,绝户也就绝户罢! 不过,他也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是吗?”李璟瞧着他,“你简家原是宫里的太医,世代行医,却因为落罪,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不是被杀就是流放,连你的两个兄弟都死在了流放途中,听说……死得很惨!” 高节目光狠戾的瞪着他,刹那间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被点燃。 “你靠近皇姐,是为了什么,本宫心里很清楚。”李璟又喝了口酒,“你想挑起皇位之争,唆使皇姐动手,暗地里这边敲一下,那边锤一下,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高节没吭声。 “你还哄着李瑶,让她告诉了你一些,密不外传的皇家秘辛。”李璟仿佛什么都知道,瞧着醉醺醺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可这一字一句,都狠狠的敲在了高节的心头。 高节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位,外人口中,昏聩无能的草包太子,“你……” “当年母后死的时候,本宫年岁还小,后来乳母告诉本宫,母后临死前将一个东西交给了皇姐李瑶,听说那东西在关键时候能保命。可这一次,李瑶居然没拿出来,这就有些奇怪了!”李璟挑了一下眉眼,“皇姐安然赴死,那东西……要么丢了,要么是她留给了最重要的人。” 高节的眼睫骤然扬起,唇瓣微微颤抖了一下。 “本宫思来想去,女人总是感情用事,哪怕是尊贵如皇姐这般,也无法幸免。”李璟说到这儿,眼神便变得凌厉起来,“高节,东西在哪?” 高节回过神来,忽然就笑了,“柳青山死了吗?” 李璟一怔。 “他没死对吗?”高节又问。 李璟直起身,冷笑两声,“他死没死,关你什么事?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惦记着外头,惦记着柳青山死没死?” “柳青山没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太子殿下为长公主神伤,长醉不醒,最后将恨意都撒在我头上,在大牢内……杀了我,以祭公主。”高节笑了,笑声低哑而刺耳,“太子殿下高招啊!真是高明!” 李璟起身,“那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我若是告诉了太子殿下,对我有什么好处吗?”高节呵笑,“我若是不说,带着这个秘密死在太子殿下手里,也许……还能有点好处!” 李璟冷眼睨他,“这有什么好处?” “至少,能膈应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这辈子都浑身不痛快!”高节放声大笑。 然则下一刻,骤起刺耳的哀嚎…… 第806章 这才是真面目 为钻石过3400加更2 一口烈酒喷在伤处,刺激得伤口疼到极致,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高节凄厉的哀嚎声,响彻牢狱。 连带着外头的顺子,都跟着心头一紧,下意识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瘆人归瘆人,顺子是绝对不会进去的,要不然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至于里面会发生什么,顺子心里隐约能猜到,高节的下场是什么。 太子殿下,一定会送高节去见长公主的…… “膈应本宫?”李璟晃荡着手中的酒壶,“你也配?” 高节疼得脑瓜子嗡嗡的,仿佛有锤子在敲打着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那种疼痛刺骨的感觉,足以让他生不如死。 “你知道,那东西就算你留着,皇帝也不会放过你,可只要你不交出来,本宫来日若是出了事,也得跟着一起死!”李璟呵笑两声,“高节,你自诩聪明,耍得本宫的皇姐团团转,那你可知道皇姐是怎么死的?知道本宫都做了什么吗?” 高节浑身起了一身冷汗,疼得只剩下喘气的力气,“阴山的事情,是你特意留、留……” “你真以为李瑶做得天衣无缝吗?还是说,你以为只有你会收拢她手底下的人?本宫防着呢!”李璟弯腰,低低的开口,勾唇笑得邪冷而狠辣,“囤山为据,收拢江湖死士,本宫这心里也不踏实,何况是父皇!” 高节瞪大眼睛,视线里猩红一片。 “哼!”李璟直起身,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没关系,你不说本宫也能把东西找出来,反正你是再也没机会开口说话了!” 说着,李璟徐徐提起了酒壶,“上好的宫廷御酒,现在好好的尝一尝,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本宫看在你伺候了皇姐这么久的份上,赏你的!” 刹那间,酒水悉数倾倒在高节的断腕上。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那种彻头彻尾的痛楚,让高节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只恨自己没有勇气自尽,否则…… “好好享受吧!”李璟冷笑,“有本宫亲自送你上路,去见皇姐,也算是对得起她护本宫的这份心,哦不,她其实是自己想当皇太女,这还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呢!” 高节无力的嘶吼,眸中沁血,“是你、是你出卖了公主……” “本宫可没这么本事,天底下的人都骂本宫无能,本宫……就是个废物而已。”李璟了哼哼两声,幽幽的往牢门口去,“本宫的皇姐死了,本宫正伤心呢,又怎么可能有别的坏心思呢?” 高节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他哪儿还有力气,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长公主、公主是你害死的,是你……” “皇姐对你那么好,你却还要害死她,如今却来怪本宫?高节啊高节,你可真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至极。”李璟已经走出了牢门,站在外头,阴测测的盯着高节,悄悄的开口言道,“对了,听说你私底下有个红颜知己,就在庭芳楼?” 高节猛地僵在当场,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皇姐不喜欢有人跟她抢男人。”李璟目色狠戾,“本宫会替她好好处置这女人,你不用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宫,本宫不会杀了她,要不然到了下面不还是三个人?本宫会送她……去军营!” 高节流着血泪,满脸都是血,“你们李家,没一个好人,你们不得好死,会有报应的……李璟,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可一定要来找本宫,本宫倒要看看,恶鬼到底长什么样?”李璟忽然仰头大笑,笑得何其嘲讽冷戾,“本宫……等着你!” 音落瞬间,李璟忽然将墙上的半截蜡烛取下,毫不犹豫的丢进了牢房内。 高节原就是伏在草垛上,烛火骤然引燃草垛,火光瞬时燃起,将他团团围困,他无力挣扎,火苗已经窜上了他沾了酒水的断腕…… “啊……救命……杀了我,你杀了我……” 李璟站在外面,看着高节痛苦的在火堆里打滚。 火光倒映着两张脸,一张阴狠冷戾,一张痛苦扭曲…… 第807章 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大火燃起,哀嚎声渐渐的减弱。 李璟面无表情,转身离开,身后火光艳烈。 外头的顺子脸色全变了,任是谁听得,都会心惊胆战,尤其是这样的深夜里,只觉得汗毛直立,脊背上阵阵发凉。 见着李璟出来,顺子硬着头皮迎上去,“殿下!” “走!”李璟醉醺醺的往外走,“皇姐,本宫把他送下来陪你了……” 顺子赶紧搀着他,“小心脚下,殿下小心。” 内里,传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火势起,狱卒们慌忙进去救火。 这一夜的天牢,如同睿王府一般,何其热闹非凡。 左不过,一处忙着抓贼,一处忙着灭火。 听闻宫中起火,沈东湛自然不敢耽搁。 “天牢?”脚下一顿,沈东湛转头望着周南,“怎么会是天牢呢?” 周南抿唇,“底下人汇报,说是太子殿下……放的火,出来的时候还醉醺醺的喊了句长公主,说是把人给公主送下去了。” “李璟?!”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果真厉害!” 周南点点头,“当众放火,借着酒意杀人,的确也只有这位太子殿下,能干得出来!何况,明知道长公主是获罪而死,居然还敢这样大声嚷嚷。” “情义二字,做足了表面功夫。”沈东湛缓步往天牢方向走去,“实际上,哪儿有真的情义可言?长公主之事,不是一朝一夕,为何今儿忽然就闹得这般严峻?还有,山道的岩壁上留了道剑痕,是何人所为?”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是凑巧,又隐隐似是有人,蓄意为之。 周南心头一颤,好像是……这个道理。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耳朵听到的,可能是假的。”沈东湛疾步往前,待站在天牢门前,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周南的脸色亦不太好,“这股子味儿……真大!” “若非心狠手辣,如何能稳坐东宫之位良久,直指今日诸皇子纷纷跌落神坛,唯有他依旧安然无恙?”音落,沈东湛款步进了天牢。 狱卒赶紧上前行礼,面上带着一些碳灰,瞧着有些狼狈,周围水渍成塘,满地都是污秽。 “情形如何?”沈东湛问。 狱卒忙道,“回沈指挥使的话,大火已经扑灭,只是……咱们进去的时候,犯人已经被火烧死,所以来不及救治。” 这当然不是实话,但也没敢直接说,太子殿下放火杀人,万一到时候要杀人灭口什么的,他们这些小喽啰还活不活? “死的是高节?”沈东湛问。 狱卒连连点头,除此之外也不敢多说什么。 顺着狱卒手指的方向,沈东湛转头望去,檐下的回廊里搁着一个担架,以白布遮掩,下面隐隐有黑乎乎的东西,可见当时烧得有多惨烈。 这高节也算是俊俏的男子,结果却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不得不说,李璟着实手段狠辣。 “都这样了……”周南顿了顿,“饶是什么颜面,都认不出来了吧?” 沈东湛缓步往前走,及至担架前顿住脚步,低眉瞧着白布下的凹凸轮廓,“太子殿下办事,你尽管放心,他一定会杀了高节。” 肯定会确定高节死了,才会离开天牢。 “爷,您怎么如此肯定,太子一定会等他死了才走?”周南不解。 沈东湛转头问他,“今夜还发生了什么事?” “今夜?”周南想了想,“宫内无恙,宫外……便是睿王府。” 沈东湛轻呵两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睿王府,谁还会惦记着天牢里的高节?说到底,也只是个废物。可就是这么一个废物,却让太子殿下亲自动了手,你不觉得这里有问题?” “栾胜那老阉狗……居然也失算了?”周南诧异。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他不是失算,是对他自己太自信了,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 “好在这高节也没什么用处。”周南如释重负。 沈东湛却不这么认为,“若无用处,李璟何必半夜来见他?你不会真的蠢到,认为太子是来送高节去见长公主?” 周南:“……” 绝不承认! 第808章 让你爹揍你 “卑职觉得这太子殿下行为怪异,必有所图!”周南一本正经的回答。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相处这么多年,他那点心思……看破不说破。 周南揉了揉鼻尖,略有些不好意思。 “皇上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沈东湛示意底下人,把尸体抬下去,“暂时不必处理,等着帝王圣谕再说。” 周南颔首,“爷,太子殿下那边……就不管了吗?” “是你管?还是我管?”沈东湛问。 周南讪讪的闭了嘴。 太子始终是太子,只要位份还在,谁都奈何不了他,除非是皇帝下令,废了他这太子之位。 但眼下,没辙! “走吧!”沈东湛瞧了一眼被焚过后的天牢,“皇帝会知道的,栾胜也会知道,至于该如何处置,得由着他们自己合计,我掺合个什么劲儿?” 周南有些担心,“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呢?” “我现在就去请罪。”沈东湛疾步离开。 周南一怔。 请罪? 寝殿。 “臣无能,未能及时阻止太子殿下放火焚烧天牢,请皇上降罪!”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跪在龙榻前,事情的来龙去脉,按照狱卒所言称述。 如此一来,待栾胜回来之后问起,也是这套说辞,挑不出沈东湛的错漏。 “咳咳咳……”皇帝靠在软垫上,听着沈东湛的禀报,一张脸不由得沉了沉,“擅闯天牢,趁醉放火,擅杀犯人,这逆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沈东湛没有开口,父子始终是父子,他沈东湛是个外人,不好轻易插嘴。 “去,把他叫来!”皇帝止不住咳嗽,“朕倒要看看,他醉成什么样子了?若是真的醉得人畜不分,那朕这个当父皇的,就好好的给他醒醒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底下的小太监撒腿就跑,赶紧去东宫请东宫太子过来。 “沈爱卿先起来!”皇帝招招手,“这件事,朕会众人一个交代,不能再由着太子胡作非为了,朕已经失去了一位公主,可不想再看着太子也……” 沈东湛没多说,只是躬身行礼,“臣告退!” 得到皇帝的默许,沈东湛退出了寝殿。 “爷?”周南赶紧迎上,“如何?” 沈东湛瞧了一眼徐徐关闭的寝殿大门,“走吧!” “这、这就走了?”周南诧异。 太子可是烧了天牢呢! “父子之间的事情,外人插不上手,再纠缠下去,太子就该恨上我了!”沈东湛抬步就走,“这股怨气早晚得出,我可不想做了别人的出气筒。” 周南皱了皱眉,隐约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不瞬,太子李璟被人搀进了皇帝寝殿,整个人醉得不省人事,到了皇帝跟前只知道嘿嘿的痴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气得皇帝龙颜大怒,让人端了冰水,劈头盖脸的泼了李璟一身。 听说,太子冻得瑟瑟发抖,皇帝却不肯罢休,一直让人泼冰水,到酒醒了为止。 彻头彻尾的寒,彻头彻尾的冰。 最后,李璟被冻个半死,面色发青,唇色发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但总算是醒了酒,摇摇晃晃的跪在帝王跟前,哭得鼻涕不是鼻涕,眼泪不是眼泪的。 皇帝一声令下,杖责二十,当着宫人的面,就在院子里打,打得李璟皮开肉绽的,那哭喊声,惊得宫殿屋顶上的鸽子乱飞,众宫人垂眸不敢直视。 杖责二十,一般人也受不了,何况是娇生惯养的李璟。 这一顿下来,没个小半月绝对下不了床…… 听得这消息的时候,苏幕坐在床前,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 “爷,太子挨揍了。”年修有些幸灾乐祸,“听说打得那叫一个狠,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太医说要是再狠一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这底下人出手,真是没个准头。” 苏幕抬眸,“没有皇帝的默许,谁敢伤太子?” “您是说……”年修皱眉,“皇帝要……杀了太子?” 第809章 别学周南 “那倒不至于!”苏幕摇头,“皇帝要杀太子,压根不必这么大张旗鼓,也不可能这么直接。他如此当众责罚,定然是别的用意。” 可是,君心难测。 苏幕也猜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般如此,怕是也会影响太子殿下的声誉吧?以后储君威严,该如何拾起呢?”年修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要知道,储君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如果一开始就落下污名,来日又该如何为君,为上者?只怕以后不能服众。 一个不能服众的帝王,其处境可想而知。 “那就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情。”帝王事,帝王了。 他们是谁? 不过是奴才罢了! 年修点点头,“是!” “睿王府那边还没动静吗?”苏幕问。 年修解释,“有督主在,咱们的人不敢靠近,所以暂时只能远远的观望。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睿王殿下真的冲进去了!” “进院子了?”苏幕忙问。 年修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领着人冲进了院子,但是有没有进房间,那就不知道了!” 毕竟,他们的人不敢进院子,里面什么动静,着实无人敢窥探。 “肯定会进去。”苏幕意味深长的开口。 年修皱眉,“您是说,督主挡不住睿王殿下?” “你觉得呢?”苏幕挑眉看他,“平素瞧你挺聪明,最近怎么了?总问这种蠢问题?” 年修一怔。 这…… “别学周南,傻头傻脑的,被人卖了还在笑呵呵的数钱。”苏幕说。 年修极是认真的点头,“是!” 外头。 周南:“??” 转头看自家爷,为什么苏千户会在背后这般埋汰他? 谁知自家这拐子爷目光沉凝,看他的时候仿佛带了几分同情之色。 周南眨了眨眼,“……” “唉!”沈东湛叹了口气,拍了拍周南的肩头,推开窗户跳进了屋。 周南觉得有些委屈,自己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呸,啥也不是! “沈指挥使!”年修赶紧上前行礼。 沈东湛示意他出去,年修回头看了自家爷一眼,见着苏幕没反应,便极为自觉的出了门。 外头,周南黑着脸杵在边上,看年修的眼神都是刺刺的。 年修一头雾水。 “睿王栽了!”沈东湛坐在床前。 苏幕很是自然的靠在了他身上,“也不知是谁下的手。” “不是东厂?”沈东湛问。 苏幕摇头,“我保证,这些绝不是东厂的人,我想着……你沈东湛也不屑耍这样的手段。” “不是我。”沈东湛还没卑鄙到,要动这样的手脚。 苏幕幽然吐出一口气,“不是东厂,不是锦衣卫,难道是睿王自己下的手?他故意派人佯装刺客,然后再借着刺客之名冲进院子,借机查看柳青山是否真的苏醒?这倒是想他这个急性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有可能!”沈东湛将她揽在怀里,仔细的裹了裹被褥。 毕竟,她衣衫单薄,若不掩好被子藏起来,他这正儿八经的男儿,又如何能经受得住诱惑呢? 瞧着他这动作,苏幕轻嗤了一声,“你这是作甚?” 可劲往她身上裹被子,恨不能把她裹成粽子,且看看,就只留个脑袋在外头,全身上下被他包得严严实实的。 “你身上有伤,晨起天凉,不能冻着!”沈东湛理直气壮,然后快速转了话茬,“太子挨打的事儿都知道了吧?” 她消息那么灵通,宫里的风吹草动,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挨了一顿打,能学乖点。”苏幕有些不屑,“年修说,打得不轻,皮开肉绽的。” 沈东湛颔首,“是我进了皇上寝殿,跟皇上禀报此事,等太子痊愈,这笔账得算在我的头上,来日秋后算账,多了一条杀身之罪。” “胡言乱语什么?”苏幕面色微恙,“是他自作自受,与你何干?” 沈东湛笑着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装傻充愣,该罚!” “唔……” 第810章 只要是你,我满心欢喜 待某人尝出了滋味,若不是苏幕在最后关头推开了他,只怕这厮真的要纠着不放。 无奈的叹口气,苏幕无奈的瞧着近在咫尺的人,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他的不满,以及属于男子的……逐渐攀升的灼热。 沈东湛摸了摸自个的下巴,舌从唇上舐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心尖尖的余温,“你身上有伤,我都知道。” “然后呢?”苏幕问。 沈东湛瞥她一眼,“然后就是……见好就收。” 苏幕被逗笑了,别开头扬起了唇角,“说得好听。” “我不说话,你如何知道我心里怎么想?我若不言语,如何能抱得沈夫人归?”沈东湛重新将她兰揽在怀中,“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明天肯定会很热闹,只可惜你要养伤,不然还能凑个热闹。” 苏幕轻哼,“我才不稀罕凑这样的热闹,一个两个都冲着皇位去的,最后成与不成,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皇位就一个,皇子那么多,不得抢破脑袋才怪。”沈东湛低头瞧着她,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冒烟,略有些口干舌燥的。 苏幕抬眸看他,“你的那位狐朋狗友呢?” 这话问得,沈东湛微微一震,夫人倒是愈发有了夫人的样子,这说话的口气都愈发像是管家婆了。 对此,沈东湛很是满意。 “靖王?”沈东湛问。 苏幕白了他一眼,“安安静静,坐收渔翁之利,除了他还能是谁?” “也不算是安安静静,好歹也是出过力的,不过我与他说的是,眼下乃是……是非之前,让他多避避嫌,与云朵公主躲起来游玩也好,夫妻恩爱也罢了,总归别冒头,别掺合!”沈东湛自有主意,“他身份特殊,稍站在我这边,就容易出事。” 到时候,栽赃嫁祸、背黑锅,会源源不断而来。 这就印证了一个真理:没娘的孩子,没人疼! 靖王李珝,就是这么个倒霉孩子。 “幸好现在有云朵公主护着他。”苏幕叹口气,“不过,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为难他?让放飞在野的鹰隼,忽然间囚于笼中,没有多年的生死之交,不会拿一生当交换。” 沈东湛无奈的笑笑,“这世间的天之骄子,也不都是娇的。何况,他不来挡这灾祸,就得成为孤家寡人,如今算是双赢。” “你便是这么哄着他的吧?”苏幕轻嗤。 沈东湛笑了,“在你眼里,我便是如此油嘴滑舌之人?” 他也就是在她面前,喜欢多说几句,没成想,竟给了她这么一个错觉? “你不是油嘴滑舌之人!”苏幕瞧着他,音色幽幽,指尖轻轻戳着他的心口,“你是,一肚子坏事之人!” 沈东湛当下握住她不安分的指尖,俯首在她唇上碰了一下,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这里面装的可不是坏水,是你!” “你这些伎俩,都是跟谁学的?”苏幕问。 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喷薄在彼此的面上,恨不能将彼此揉进骨血里,连带着屋内的温度,都开始急速攀升。 “原也不会这些,遇见你之后,只想把世上最好听的话,都说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他喜欢这样拥着她,毫无距离的靠近,“沈夫人,不喜欢?” 苏幕垂着眼帘,“不喜欢这油腔滑调的,但是……” 以胳膊圈住他的腰肢,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视线里一片模糊,但她知道他在盯着她,在等着她的答案。 “我喜欢……你!”她说得很轻很轻。 可落在沈东湛耳朵里,如同把蜜糖灌进了心口里,整个人都是甜的。 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你,我便是满心欢喜。 沈东湛,很是欢喜她的回应,每每给他一点甜头,他便觉得人间值得。 “沈夫人真是个妖精。”他抱紧了她,将她揉进了怀中。 苏幕伏在他怀里,笑得眉眼弯弯。 第811章 她是被他,逼死的 拥着苏幕在怀,沈东湛只觉得心里踏实,即便什么都不说,仅仅只是安安静静的相拥,亦是平生幸事。 “以后发生事,定要及时告知我。”苏幕伏在他怀里。 沈东湛的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一圈又一圈,“你放心,但凡有风吹草动,经我手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好!”苏幕颔首,“我信你。” 沈东湛低眉瞧着她,“那你也得乖乖养伤,不要轻举妄动。” 怕就怕,她耐不住性子跑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苏幕略有些不耐烦,“这话都说了八百遍了!” 沈东湛在她唇上亲了亲,“一千遍也得说,毕竟某人的记性不太好,很多事都是需要耳提面命,才能记得住。” 苏幕:“……” 比如说,某些事。 好半晌,苏幕才吐出两个字,“无赖!” 饶是无赖,也只是她一人的无赖。 门外。 年修时不时的偷瞄着周南,心里有些不太明白,这厮往日里嬉皮笑脸的,今儿是怎么回事?就因为听见了他家爷埋汰他,所以成了这般? 小气! “眼见着天快亮了,你去歇会?”年修好心好意的开口。 谁知,周南哼哼了两声,竟是一脸的不屑。 “你这哼哼唧唧的,什么意思?”年修也不是好惹的,好声好气换来一声哼哼,他岂能与周南善罢甘休,“再敢这般阴阳怪气的,仔细把你丢出去。”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你家爷不是说了吗?不要跟我学坏了,那你就少与我说话。” 年修:“……” 果真是小气! “我家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连沈指挥使都不会多说一句,你倒在这里计较,信不信我……” 还不等年修说完,周南已经梗着脖子迎上,“你待怎样?” “我……”年修咬着牙,人家小气,他不能小气,不然岂非丢了自家爷的脸,“我就告诉沈指挥使,让他收拾你!” 周南:“??” “哼!”年修双手环胸,骄傲的别开头。 周南舔了舔唇,好半晌才吐出一句,“算……你狠!” 果然,阉贼都狡猾。 天亮之前,沈东湛得离开。 苏幕站在窗口瞧他,一言不发。 “自己小心点。”苏幕说,“太子这笔账,算是皇家丢了脸,偏是你上禀皇帝,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落在你身上。” 沈东湛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颚,“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栾胜,他如今要收拾睿王,剩下个太子独大,怕是极不明智的选择。太子心狠手辣,早晚会反噬栾胜与整个东厂,要吃大亏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太子……”苏幕犹豫了一下。 沈东湛笑得凉凉的,“你以为长公主是怎么死的?山道上的诡异划痕,至今没有答案,其后是长公主脖子上的刀……那把短刃是长公主自己带来的,据她身边的奴才回答,当时长公主是想进宫请罪,而不是行刺或者自戕!” “你是说,长公主是被太子逼死的?”苏幕定定的望着他。 沈东湛无奈的叹口气,“口说无凭,刀子的确是长公主自己带的,没行刺成功反而割了自己的脖颈,谁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说,皇帝其实心知肚明。”苏幕明白他的意思,“那长公主……” 沈东湛瞧一眼天色,“我该走了。” “好!”苏幕点点头,目送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头。 不管长公主是不是心甘情愿赴死,哪怕她跟皇帝达成了某种协议,又或者皇帝在她临死前许了什么承诺,她都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 关于沈东湛的推测,也仅仅只是推测。 “爷,怎么了?”年修近前,“您没事吧?” 苏幕摇摇头,“没什么事,该盯着就盯着吧!” “是!”年修瞧着自家爷的神色,也不敢多问,想来……是山雨欲来了! 天还没亮,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瞧着还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柳青山,李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手里的剑登时落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第812章 阉人是最记仇的 栾胜就站在门口,听得内里传出的动静,听得那柄架过自己脖颈的剑落地之音,不由的微微扬了一下唇角。 “督主?”奈风行礼,担虑的瞧着自家督主脖颈上的血痕。 血色很浅薄,痕迹很细长。 瞧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落在东厂提督的脖颈上,这问题就大了! 栾胜瞧着院子里的动静,侍卫们将这些刺客杀的杀,抓的抓,眼见着快要收拾完了,指尖挂着的佛串子慢悠悠的转着,从始至终他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儿有他栾胜在,压根就不可能有人,能闯进柳青山的屋子。 除非,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督主。”侍卫首领上前行礼,“刺客全部制服。” 栾胜放眼望去,“该收拾的收拾,该送进宫的就送进宫,至于这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瞧了一眼出现在门口的李珏。 李珏面色灰败,看栾胜的眼神都是慌乱的,他张了张嘴,却在迎上栾胜的笑脸时,生生将话语咽了回去。 “睿王殿下可都见到了?”栾胜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珏额角渗出薄汗,唇瓣都有些轻微的颤抖,“本王、本王是、是为了救人,救本王的外祖父,情急之下才会闯进来,否则本王不会抗旨,不会违背父皇的旨意,栾督主应该能理解本王吧?” “奴才理解。”栾胜笑了笑,“睿王殿下一片孝心,赤诚可鉴,奴才感动不已,必定会如实汇报皇上,一五一十的陈述,请睿王殿下放心便是!” 李珏差点腿软,差点给栾胜跪下。 这意味着什么? “睿王殿下这是怎么了?”栾胜皱了一下眉,“脸色这么差,可是受了惊?又或者是受了伤?要不要给睿王殿下……传太医啊?” 李珏呼吸微促,站在那里面如死灰。 “行了。”栾胜手一摊。 奈风毕恭毕敬的将圣旨呈上,小心翼翼的递到了栾胜的手中。 “睿王殿下,请吧!”栾胜一手握着圣旨,一手持着佛串子,保持着惯有的浅笑,“皇上在宫里等着您呢!” 李珏想拒绝,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抗旨不遵,如果再拒绝入宫,那等待他的便不仅仅只是囚禁,可能是褫夺睿王的封号、废为庶人,又或者……死! “请吧!”奈风行礼,“睿王殿下!” 李珏白了一张脸,晃晃悠悠的进了宫。 还没到皇帝寝殿前,他便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母妃,此时此刻,柔妃就跪在宫道上。 宫灯昏黄,天还没亮。 柔妃跪在那里,身形纤弱,隐隐可闻得低哑的抽泣声。 “母妃?”李珏骇然,刚迈开步子,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登时扭头望着身后的栾胜,“栾胜,是你?!是你对不对?” 若不是栾胜通知,柔妃又岂会在这里跪着?! “睿王殿下犯了如此大错,柔妃娘娘身为您的生身之母,理该共同承担。”栾胜转着手中的佛串子,口吻里满是惋惜之色,“这子债母偿,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李珏掩在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你是故意的!” “事儿是睿王殿下自个闹的,祸也是您自个闯的,怎么又怪起奴才来了呢?”栾胜的厚底黑靴,踩着宫道上的青石板,于黎明前的沉寂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步一顿的走到李珏跟前,“奴才以为,皇上兴许会看在柔妃娘娘的份上……赠睿王殿下几分薄面!” 微光中,李珏能清晰的看到栾胜脖颈上的血痕,这便是他亲手留下的印记。 果然,阉人是最记仇的。 “阉狗!”李珏咬牙切齿。 栾胜不怒反笑,“殿下是主子,奴才永远都是奴才,您不管说什么,那都是对的!殿下,这边请,别让皇上……久等了!” “殿下?”向安慌忙拦住几欲往前冲的李珏,“眼下皇上那边,才是最要紧的。” 李珏眦目欲裂,“你给本王等着!” 第813章 罚心 李珏也只是嘴上放刁罢了,真的到了皇帝跟前,他又怂了,怂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瑟瑟发抖的跪在自家父皇面前,“父皇恕罪,是儿臣一时鲁莽冲动,所以才会违背父皇的旨意,冲进了惠国公的房间,儿臣也是担心则乱啊!请父皇明鉴!” “一时鲁莽冲动?”皇帝靠坐在龙榻上,瞧着那羸弱的晨光,从虚掩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堆满褶子的脸上,漾开摄人的冷意,那是属于帝王的威压,而不是身为父亲的威严。 此时此刻,他是帝王。 “是!”李珏伏跪在地,哪儿敢抬头,如今只能用“一番孝心”来感动帝王,试图为自己辩解。 可皇帝又不是没杀过儿子、女儿,又怎么可能会听信他这诡辩之言,尤其是栾胜就站在边上,他脖颈处那一道细痕未拭,光亮渐其,颜色愈亮,何其清晰。 试问,这天底下谁敢往栾胜的脖颈上划拉这么一刀?除了眼前这位肆意妄为,敢公然违抗圣旨的睿王殿下,还能是谁?! 栾胜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往边上一站,便足以证明李珏在撒谎。 他不是情急之下冲进去的,也不是一时鲁莽,而是不顾栾胜拦阻,以刀剑胁迫,强行抗旨闯入了柳青山的房间。 甚至于,那些贼人也可能只是个局。 “抗旨不遵,欺君罔上。”皇帝幽幽的开口,“你身为睿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身试法,朕要如何待你才能平息众怒?” 李珏泣不成声,拼命磕头,“父皇恕罪,父皇……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儿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帝没吭声,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皇上!”栾胜行礼。 听得栾胜的声音,李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可现在,他也没了别的选择,只战战兢兢的抬眸,睁眼瞧着栾胜的一举一动。 “说。”皇帝口吻森冷,足见龙颜大怒。 栾胜道,“事发在睿王府,睿王殿下带人闯进院子,原也实属应当,只是不该越过奴才,直闯惠国公的房间。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好在驻守睿王府的都是皇上精挑细选的人,还有奴才手底下的蕃子,若是遮掩遮掩,这事也就过去了。” 李珏眼底满是不敢置信,不知栾胜为何会突然帮他一把?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明白,栾胜到底想做什么?  “哼,这逆子抗旨不遵,你还要替他求情?”皇帝低呵。 栾胜报之一笑,柔声低语,“皇上,奴才不是在为睿王殿下求情,奴才是怕有碍皇家声誉,您的帝王威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只怕人人都会以为,睿王殿下不敬皇上,不尊生父,这不忠不孝之名,怕是会……” “父皇,儿臣绝无反意,请父皇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请父皇明鉴!”李珏彻底慌了神。 栾胜,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皇上,奴才觉得,这事儿能遮掩就遮掩,还是莫要闹大为好,睿王府那边奴才都已经压制住了绝对没人敢轻易往外捅。”栾胜继续说,“只是这宫里……柔妃娘娘在外头又哭又喊的,弄得满宫皆知,怕是不好平息众人的猜测。” 李珏面如死灰,瞬时红了眼眶,栾胜这是要…… “父皇,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跟母妃没关系,儿臣愿意一力承担,求父皇降罪!”李珏狠狠磕了两个响头。 皇帝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朕不会罚你,毕竟你这圈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回回都不长记性。有个人留在朕身边,你总归惦记着宫里,时不时的想探查朕的消息,断不了那念想,如今子债母偿,也是命该如此。” “父皇?父皇!”李珏连滚带爬的爬到了软榻前,哭得撕心裂肺,“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啊!” 皇帝偏头睨了栾胜一眼,“拟旨。” “是!”栾胜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第814章 赐死 李珏跪在那里,耳畔好似嘈杂得厉害,到了最后只浑浑噩噩的,听到了两个字——赐死! 刹那间,他觉得……天塌了! 赐死?! 栾胜瞧着盖了玺印的圣旨,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这就去宣旨!” “父皇,是儿臣的错,父皇……”李珏已经彻底没了法子。 什么叫杀人诛心? 眼下,便是。 栾胜手持圣旨,缓步走出寝殿,终是走到了柔妃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柔妃,“柔妃娘娘爱子心切,只是用错了方式,您说您伺候着皇上这么多年,皇上是什么脾气,您还不清楚吗?” “圣旨?”柔妃面色瞬白,眼眶里的泪,登时滚落下来。 滑入唇角,苦涩至极。 “皇上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被人要挟,最讨厌的就是宫内外的勾结,您虽然是睿王殿下的生母,可这后宫前朝本就不可相互牵扯,您啊……”栾胜顿了顿,冷睨着她,“犯了皇上的大忌!” 闻言,柔妃登时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行了,柔妃娘娘,接旨吧!”栾胜托着手中的圣旨,“皇上圣谕在此,柔妃娘娘跪听接旨!” 柔妃瘫坐在那里,压根无法跪地,亏得边上的宫女赶紧给搀了一把,这才稳稳的跪了原地,“臣妾接旨!” 这一接旨,那便是领死的意思。 栾胜不温不火的宣读着圣旨,什么不安于室,什么染指前朝,干涉朝政,种种罪名扣在了柔妃的头上,等于是一把把刀子,逼得她不得不束手就死。 圣旨还没读完,柔妃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赐死!”最后两个字,栾胜说得掷地有声。 柔妃听在耳里,整个人都在剧颤,身形晃了晃,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柔妃娘娘,接旨吧!”栾胜弯腰将圣旨奉上。 柔妃颤颤巍巍的举起了双臂,这圣旨不接也得接,接了就得死,不死也得死。 可她还是有些不死心,红着眼流着泪,接了圣旨问栾胜,“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奴才可不敢伪造圣旨,也不敢假传圣谕,这上头还盖着皇上的玉玺印,难道这玺印也能骗人不成?”栾胜低哼,“柔妃娘娘,回宫去吧!” 死,也得死在她自己的宫里,而不是在皇帝的寝殿外。 柔妃挣扎了一下,最后被宫女搀着站起来,原本娇艳的面庞,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她抬眸看他,仿佛一下子老去,整个人透着枯木般的死气,“栾胜,本宫想问你个问题。” “皇上没有废了娘娘的位份,也就是说,是留着您的位份赐死,您没闭上眼睛之前,还是奴才的主子,只管问便是!”栾胜言语间还算尊重,但实际上……不卑不亢,哪儿还有之前当奴才的奴颜婢膝。 柔妃转头望着微敞的宫门,“本宫想知道,睿王他……” “娘娘放心,若是皇上要处置睿王,就不会先处置您了!”栾胜勾唇,“杀人诛心,您就是睿王殿下的主心骨,没了您……皇上兴许会放过他。” 闻言,柔妃点点头,苦笑着垂头,“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 “柔妃娘娘,请吧!”栾胜开口。 底下人快速围拢上去,“护送”柔妃回宫。 试想一下,自己握着赐死的圣旨,回自己的宫里赴死,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目送柔妃离去的背影,奈风有些诧异,甚是不解,“督主,皇上赐死了柔妃,就真的会放过睿王殿下?” “跟一个死人说什么大实话?不过是哄着她安心去死罢了!”栾胜低哼,“免得她挣扎起来,又是麻烦!” 闻言,奈风垂眸不敢多说什么。 送走了柔妃,栾胜徐徐转身,这瞧着不远处的宫道上,立着一人。 只见着他身形颀长,如同芝兰玉树一般站在宫灯之下,昏黄的光落了一身,合着那天际微微裂开的鱼肚白,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微漾开的冷冽之气。 第815章 殁了 “沈东湛!”栾胜目色沉沉,瞧着那人不急不缓的朝着自己走来,然后站在了自己面前,“不管什么时候,沈指挥使都改不了这听墙角的毛病。” 沈东湛方才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宫道就这么一条,难不成我要从墙头飞过去?只不过,栾督主这杀人诛心的法子,真是够狠。” “沈指挥使这杀人诛心的手段,又何尝不是?”栾胜低哼。 沈东湛的眉心跳了跳,若真的要这么说的话,那还……真是! 四目相对,针尖对麦芒。 “爷?”倒是周南直接喊出声来。 骤见着睿王李珏,从门内跌跌撞撞的出来,疯似的推开向安的搀扶,在宫道上连滚带爬的往前冲。 即便不说,沈东湛也知道,李珏要去哪? 只不过,什么都晚了。 等着李珏赶到的时候,柔妃已经在寝殿内悬梁自尽,将此生所有的荣华富贵,终是化作一条御赐白绫,草草的了结一生。 恩宠如何? 红颜未老恩已断,黄泉路上莫再逢。 “母妃!”李珏扑通跪在了殿门外。 东方的鱼肚白,破开了黎明的黑暗,那撕破天际的白光从天空落下,将殿内映得一片惨白,唯有那生前享尽荣耀与恩宠的柔妃,孤零零的悬在梁下。 “母妃!”李珏哭着磕头,连滚带爬的爬进了寝殿。 周围一圈太监和侍卫,生生拦住了李珏的去路,任凭他挣扎,都不许他靠近半步。 直到一定的时间过后,众人按照规矩,将柔妃从白绫上解下,平放在地上。 待太医确定柔妃已经没了心跳呼吸,的确已经死了,这才有太监快速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柔妃娘娘殁了……” 至此,李珏终于可以靠近自己的母亲。 一般来说,帝王很少会在皇子成年以后,赐死皇子生母,如此会招来皇子的记恨,除非是这后妃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罪大恶极之事。 “母妃……”李珏泣不成声,悔不当初。 可那又如何? 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晚了。 皇帝说了,子债母偿。 柔妃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才会被赐死的,归根究底,那都是他李珏的罪过,替儿子受过赴死。 李珏就算要恨,也只能恨他自己鲁莽冲动,野心勃勃…… 太监一路喊,一路跑回了皇帝的寝宫。 沈东湛站在宫道上,瞧着那太监从跟前跑过去,幽幽的轻叹了一声。 “虽然柔妃不无辜,但是这件事吧……”周南犹豫了一下。 说实在的,还真的与柔妃没关系,是睿王冲动了。 “爷?”周南问,“这柔妃娘娘都死了,那睿王是不是能逃过一劫?” 沈东湛侧过脸看他,“动了恻隐之心?” “那倒不是。”周南摇头。 沈东湛环顾四周,晨起的宫道上,人并不多,四下透着一股子晨起凄冷,“皇帝赐死了柔妃,你以为真的是子债母偿,就此罢了?” “难道不是?”周南不解,“用柔妃的命,抵了睿王的抗旨之罪,这不就结了吗?” 沈东湛幽然吐出一口气,“如果睿王心生恨意呢?” “那……”周南愣住,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东湛别有深意的问,“为何不答?” “卑、卑职不敢说!”周南哪儿敢说,难道要他说,如果睿王记恨,到时候肯定要谋反,说不定会亲手弑君弑父。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一旦被人听到,周南只怕是嫌命太长。 “且看着吧!”沈东湛目色幽深,“栾胜是个高手,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伺候在皇帝身边,他很清楚要怎么让一个皇子,死得干干净净。” 周南喉间滚动,不敢再多言。 皇帝一直病着,这种事早晚会发生…… 这么一闹腾,宫里便蒙上一层愁云惨雾。 东宫太子被打,如今伤重躺在床榻上;睿王殿下被驱出宫,若无传召,再不许轻易进宫;最惨烈的当属柔妃,因睿王之过,而被皇上赐死。 处置完了睿王李珏,栾胜踏入了东宫。 刚进门,就听到了来自于李璟的哀嚎…… 第816章 给他一掌,吃吃苦头 李璟伤得不轻,之前晕过去了,这会又醒了,醒了又嗷嗷叫,嗷嗷完了又会疼晕过去,便是这般周而复始,一直循环往复。 “督主!”顺子行礼。 栾胜近前行礼,“太子殿下。” 一旁的太医瑟瑟发抖的站着,各个面色发青,显然没少挨骂,若是治不好太子,只怕太医院的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殿下的伤势如何?”栾胜问。 太医忙道,“回栾督主的话,太子殿下是皮肉伤,虽然不轻,好在没有伤着筋骨,但是也要将养好一阵子。” 行刑的皇帝的内卫,内卫下手知道轻重,若是真的把太子给打坏了,那还得了? 不过,这般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子,着实也是受罪。 这血肉模糊的,栾胜瞧着也不由的眯了眯眸子,“伤得不轻。” “栾胜!”李璟伏在床榻上,浑身上下,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自然是疼得受不了。 这种痛苦,是装不出来的! “殿下!”栾胜近前,“奴才在这儿呢!” 李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滚烫的,难受得难以言说,“本、本宫……” “殿下!”还不等李璟开口,栾胜已经拦下了他的话,“您好好养伤,奴才会处置好外头的事情,这天牢起火之事,就此揭过,您放心便是!” 语罢,栾胜微微直起身,抬步就想走。 谁知下一刻,李璟却冷不丁抓住了他的袖口,死死不撒手,“让、让她……” “殿下!”栾胜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绝对不会让李璟有机会开这个口,“奴才知道,长公主之事,让您很是心伤,不过没关系,长公主的身后事,奴才都已经办得妥妥当当。” 李璟红着眼,剧烈的疼痛,让他唇瓣剧颤,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偏偏栾胜总是往边边上去,始终没有说中他要说的意思。 “苏、苏幕……”李璟没了气力,终是松开了栾胜的袖子。 栾胜抽回袖子,徐徐站直了身子,“劳殿下挂心,苏幕伤势好转,奴才已经给她安排了差事,很快就会离开殷都。” “不、不……”李璟咬着牙,低头说不出话来。 栾胜徐徐勾唇,只见着李璟忽然扬起头,“啊……” 阵痛再次袭来,李璟喊得撕心裂肺,终是脑袋一歪,就疼得晕死了过去。 “殿下?”顺子骇然。 栾胜徐徐转着手中的佛串子,眸色幽深的瞧着晕死过去的李璟,冲顺子吩咐道,“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不要在他面前提不该提的事儿,说不该说的话,明白吗?” “是!”顺子当即行礼。 语罢,栾胜退出了寝殿。 那轻飘飘的一掌,够他李璟活受罪了。 太医紧跟着栾胜出来,“督主?” “太子的伤,交给你了。”栾胜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你且留心着点,虽说没伤着筋骨,但太子殿下毕竟娇生惯养,哪儿吃得了这份苦?” 太医先是一愣,俄而略带狐疑的转头望着栾胜。 “还需要杂家教你吗?”栾胜低哼两声。 太医眉心微凝,转而便明白了栾胜的意思,徐徐躬身保全,“是!” “杂家不想与你为难,你也别让杂家难做。”栾胜幽幽的望着他,“大家都好,那就是最好的,明白吗?” 太医颔首,“是!” “就这样吧!”栾胜拂袖而去,径直出了东宫。 太医站在原地,瞧着栾胜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只觉得一股子寒意陡然从脚底心窜起,快速漫上心头,连带着头皮都跟着发麻。 一介阉人,只手遮天。 奈何? 自己身家性命,都捏在东厂的手里,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这世道,太难了。 “督主?”出了门,奈风疾步跟上,“现在是回提督府,还是……” 还是去别的地方? 比如说,苏府? “去苏府。”栾胜毫不犹豫的回答。 奈风:“……” 第817章 盯着自家白菜 奈风觉得,自家督主近来去苏府,去得太勤了,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可他是个奴才,哪儿敢多说什么,只默默跟着便是。 听得栾胜又来了,苏幕瞧着桌案上的早饭,顿时觉得胃口全无。 “爷?”年修低唤。 苏幕揉着眉心,“这是把我这儿当茶楼酒肆……小饭馆了?” “要添一副碗筷?”年修低声问。 苏幕放下手中的筷子,转头瞧着他。 年修眨了眨眼睛,讪讪的闭了嘴。 很显然,要! 栾胜进了门,恰好赶上了苏幕吃早饭。 “义父!”苏幕起身行礼。 栾胜示意她坐回去,不必起身,“杂家刚从宫里出来,恰好也没用早饭,这厢就过来看看,正好赶上了。” “督主!”年修上前奉了碗筷。 栾胜坐定,拿着公筷就往苏幕的碗里夹了点小菜,“进来的时候,杂家问过了李忠,说是你的伤愈合得很好,只要平素稍加注意,就没什么大碍了。” “是!”苏幕垂眸。 栾胜点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五天后,杂家带你出城。” “出城?”苏幕捻着筷子的手稍稍一滞。 她不想去。 “杂家要带你去个地方。”栾胜说,“此事已禀报皇帝,皇帝已经知道,过些日子杂家会离开殷都城。” 苏幕没吭声,默默的吃着碗里的小米粥。 “你不愿意?”栾胜音色微沉,兀自捻着筷子,吃着早饭。 自打她入了东厂,虽然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站在了栾胜的身边,但是像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他同桌用饭,确实是少之又少,屈指可数。 只不过最近有点邪门,他跑得有些勤。 苏幕低头想了想,莫不是冲着沈东湛来的?有些话栾胜不好当面说,又不好当面做,所以就动一些歪招。 比如说,苏府外头的那些暗卫。 说是暗卫,倒不如说是看门的。 她让年修试过,别人经过都没事,就沈东湛与周南一经过,他们就开始沸腾,显然是奉命防着沈东湛的。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栾胜不让沈东湛进门,苏幕偏不答应,悄摸着给沈东湛开了偏门。 有苏府的人在,这些暗卫不敢轻易作死,毕竟督主下令,不许惊动苏府里的人,于是乎这苏府外头的包围圈便出现了开裂。 正因为如此,天亮之前,沈东湛和周南才能进了苏府。 栾胜知道,所以就过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是有些诡异。 两个人吃着饭,最后都是一言不发,明明各怀心思,面上却相当和谐。 年修立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干什么呢?”奈风问。 年修转头看他,“提督府换厨子了?” “什么?”奈风一愣,转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 年修皱了皱眉,“那是为什么?” “督主说……”奈风清了清嗓子,“苏府的饭菜,做得甚合口味。” 年修:“??” 苏府的厨子是最寻常不过的厨子,做的也就是家常菜,说白了,大街上随随便便寻个便是,因为之前苏幕并不常在府中住着,对于饮食更是没有要求。 刀头舔血的人,能活下来都是庆幸,压根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 可提督府的厨子就不同了,栾胜是宫里出来的,伺候过皇帝,嘴刁得很,不是那些精细的东西是绝对入不了他的口,所以提督府的厨子,那可是能跟宫里御厨相提并论的。 “你确定?”年修问。 奈风白了他一眼,“督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得,问了也是白问。 年修抿唇,“咱家的厨子,就会做点家常菜而已……” “就因为是家常菜,才有家的味道。”奈风意味深长的说。 年修顿了顿,眉心微微拧起。 家? 督主什么时候,想有个家了? 这倒是稀罕。 “哦,柔妃被赐死。”奈风道,“这消息,千户大人也知道了吧?” 年修点点头,“知道了。” “太子殿下重伤,想着让苏千户进宫伺候。”奈风开口,“被督主拒绝了。” 年修骇然瞪大眼睛,“还惦记着呢?” 第818章 找个理由弥补 “是!”奈风点头,“所以没有必要,千万不要随意走动,若是宫里有消息,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提督府,千万不要贸贸然的应承。” 年修谨记在心,“明白。” 若是东宫的人找来,第一时间通知提督府,不要贸贸然接见,只要对方没开口,就不算是承命,也不算违背命令!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如同嚼蜡,好在苏幕吃得不多,栾胜也没有久留的意思。 吃过饭之后,栾胜便让年修搀着苏幕,去了园子里逛逛。 瞧着这园子,栾胜眉心蹙起。 年修与苏幕对视一眼,各自有些心虚。 “哦,义父莫怪,我这园子底下人打扫打扫也就算了,往日里我不长住,弄得再精致也是无用,何况我也不喜欢那些个花花绿绿的东西。”苏幕解释。 栾胜瞧着满院子的树,再看看苏幕略恢复些许血色的面庞,不由的叹了一声,“总归也得像个园子吧?” “我这,没人会来。”苏幕说。 栾胜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大实话。 谁也吃饱撑的,跑东厂千户的府上,看风景看园子? 莫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 “杂家知道你的性子,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总得先备着,若是来日家里进了客人,你当如何?”栾胜问。 苏幕想了想,自己这苏府还能来客人? 除了他栾胜,能进来的也就是沈东湛和周南,还能有谁? 显然,这是栾胜的借口。 “义父,我不在意这些。”苏幕行礼。 栾胜摆摆手,“不必多说,杂家心里有数。” 语罢,栾胜转身就走。 苏幕和年修对视一眼,各自面面相觑。 待栾胜走远了,年修才低低的问,“爷,督主这是什么意思呢?” “要给我收拾园子?”苏幕眯起眸子,“难道要往我这苏府里……塞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苏府里安插了栾胜的眼线,那苏幕和沈东湛的以后,就会受到监视,难道是因为外头的包围圈会被破,所以栾胜恼羞成怒,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事实是,栾胜没打算往苏府塞人。 但是,他打算往苏府,塞东西…… 当载满箱子的马车,停在苏府的后门时,年修和李忠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还愣着干什么?”奈风亲自押送,“还不迎进去,都是督主亲自挑选的,让我亲自盯着亲自送过来的。” 年修瞧着满车子的东西,大箱子小箱子,连带着一些盆栽都搁在马车上头,让人瞧着有些脑阔疼,“拿这些……作甚?” 他们家爷,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啊! “督主给的,谁敢不要?”奈风问。 年修讪讪的闭了嘴,只得乖乖的将东西迎进去。 “这不就得了,废什么话?”奈风一挥手,底下人纷纷的搬着东西,往苏府内挪。 那些奇珍异宝纷纷搬进了苏幕的房间,她房间里那些摆着看的空架子,瞬间被填满,其后是屋内屋外的盆栽与装饰,瞬时都被清换一空。 苏幕的眉心狠狠跳了跳,侧过脸瞧着年修。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年修急忙摇头。 苏幕站在门口,瞧着所有人忙忙碌碌的听着奈风指挥,眉心越发拧紧,“这是干什么?” “督主说了,苏千户为东厂尽心尽力,这苏府也该拾掇拾掇,若是一味这样散漫,哪日让人瞧见了,怕人议论督主,说东厂苛待了您!”奈风行礼。 说是这么说,但这般阵仗似乎也太厚待了些。 “督主这是把提督府的库房,都给搬过来了吧?”年修低声开口。 苏幕的面色愈发难看,用这些东西,就能抵消那么多年的折辱吗?用这些身外之物,可以让他消除内心的愧疚与罪恶感? 呵,想得可真好! “都停下!”苏幕沉着脸,“撤回去。” 奈风愣住。 年修愕然。 “撤回去,我不要!”苏幕音色冷戾,“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第819章 她软硬不吃 奈风愣住,一时间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当即抬头望了年修一眼。 年修皱了皱眉头,瞧着自家爷这般神色,亦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却是清楚得很,爷这是动了真格的,是真的想让他们把东西拿回去。 “苏千户?”奈风近前行礼,“这些东西都是督主所赐,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没资格替督主收回恩赐,还望苏千户莫要为难奴才。” 苏幕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睨着院子里的众人,瞧着这般热闹的场景,想着当年的那场大火,江家的满门横死,她心里的恨就生根发芽一般,快速冒头。 如果不是多年来的冷静自持,让她养成了寡冷的习惯,只怕此刻已经冷剑出鞘,栾胜想用一堆破铜烂铁,来平她内心深处的血海深仇,世间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送回去!”苏幕眯了眯危险的眸子,“告诉义父,我不需要这些,你只管照着原话回答便是,义父知道我的性子,不会怪你的。” 奈风张了张嘴,年修疾步上前,登时将他拦下。 苏幕转身,回了屋内。 “别说了!”年修摁住奈风。 奈风面露难色,“可是督主那边……” “你就照实说吧!”年修叹口气,“爷素来性子冷硬,你劝不动她,我也劝不动她。” 奈风张了张嘴,瞧着年修这般肯定的神色,又讪讪的把话咽了回去。 “屋子里的就算了,还没从车上卸下来的,就带回去罢!”年修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总也有个交代吧?” 毕竟都是当奴才的,有时候能相互体谅。 “这……”奈风想了想,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那便……不卸车,车上的带回去。 “屋子里的留下,这儿的我带回去!”奈风若有所思的望着年修,“劝劝。” 年修点头,“嗯。” 说起来,奈风这些年也没少帮着他们,明里暗里的经常施以援手,年修对奈风还是带了几分敬重的,要知道在督主手底下帮一把,那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好吧!”奈风手一挥,没卸车的东西,全部都呼啦啦的,拉回了提督府。 乍见着东西大半都被拉了回来,栾胜眉心拧起,目光冷戾的望着奈风,“怎么回事?” 后院里的马车,大半都还是怎么去的就怎么回,唯有最初的卸了些许,可见是直接拉回来了。 “苏千户说,撤回去,她不要。”奈风行礼,“奴才该死,奴才办事不利!” 栾胜掩在继续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另一手的佛串子,则转得飞速,周身杀气腾腾,可谓是冷到了极致。 “为什么?”好半晌,栾胜才问。 奈风喉间滚动,跪在那里不敢抬头,“苏千户没有解释,只是……不太高兴,让咱们把东西都撤回来,多半是不太喜欢吧?哦,早前搁在屋子里的,奴才就没撤回,还留在苏千户的房内呢!” “不要!”栾胜徐徐扬起头,瞧着今儿的天色。 天朗气清的,真是个好日子。 可这心里头却沉沉的,蒙着一层愁云惨雾,有些东西,还真是无解,大概……永远都不会被原谅了吧? 回过神来,栾胜摆摆手,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额头冷汗业已渗出,就在奈风以为自己可能要受罚时,却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不由的抬头望去,诧异的瞧着栾胜离去的背影。 这…… 不似督主往日里,喜怒无常的做事风格。 徐徐站起身来,奈风立在原地,愣了许久都没想明白,督主为何忽然改了性子?还有,苏千户竟也敢堂而皇之的顶撞督主? 五日后,督主还要带着苏千户出城…… 奈风挠挠额角,这里面……名堂大着呢! 不过,出殷都这事,未必能成。 毕竟,苏幕第一时间通知了沈东湛。 沈东湛收到消息,眉心狠狠拧起,转身就去后院找沐飞花。 第820章 不太可能是男女之情 “栾胜的老巢?”沐飞花唇角直抽抽,瞧着自家儿子不太聪明的丫子,心里有些轻叹,别是太忙碌所以忙坏了脑子吧! 沈东湛站在院子里,瞧着面上笑嘻嘻,内心戏十足的自家老母亲,“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母亲这是什么表情?” “栾胜的老巢不就在宫里?这东厂,就是他老巢,你这是要抄了提督府啊?”沐飞花叹口气,眸色略带怜悯的瞧着他,“你这话问得就跟个傻子似的。” 难怪人家说,动了情的人,脑子等于狗啃剩。 “娘?”沈东湛沉着脸,“我的意思是,他的根儿在哪?” 沐飞花面色一僵,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倒是一旁的周南率先反应过来了,“爷,这问题不是这么问的,您这问得夫人都误会了!” 你问一个太监的根在哪,可不得让人误会嘛? “夫人!”周南忙道,“爷的意思,栾胜那老阉狗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沐飞花“哦”了一声,“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问,那老东西的老家在哪吧?” “对对对!”周南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爷就是这个意思。” 沐飞花犹豫了一下,“他似乎也是天族的人,这老巢的具体位置,我们真的不清楚,只知道当年是皇帝派柳青山去处置的天族之事。” “柳青山?”沈东湛一怔,“居然是他?” 沐飞花点点头,“对,当年这些事情,是这帮人一手置办下来的,至于内情……自然也只有他们这些人知道。我若没记错,先皇后当时还极力拦阻过,只可惜……没拦住!” “难道……”周南摸着下巴,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沐飞花不解的望着他,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叫原来是这样?”沐飞花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说说。” 周南瞧着自家爷,见着沈东湛没吭声,便冲着沐飞花如实回道,“之前咱们不是去阴山救惠国公吗?这惠国公当时被长公主折磨得奄奄一息,卑职把他背出来的时候,当时他稀里糊涂的在卑职的耳畔说了一句甚是奇怪的话。” “什么话?”沐飞花忙问。 周南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臣有愧!” “皇后娘娘?”沐飞花愣了愣。 居然提到了皇后娘娘?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提及了先皇后,估计……是真的有愧。”周南道。 沐飞花侧过脸睨了秋娘一眼,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知肚明。 “娘有什么不可说吗?”沈东湛问。 沐飞花幽幽的叹口气,“没什么可隐瞒你的,只不过有些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尤其是对你们这些小辈,我这……我这不知道怎么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沈东湛瞧着沐飞花满脸的为难之色,想来这里面肯定有事,心头顿了顿,忽然间有了疑虑,“是因为矿藏分布图?还是因为女人?” 提起矿藏分布图的时候,沐飞花的面上倒是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但是提到“女人”的时候,沐飞花冷不丁抬眸看他,似乎是有些诧异。 沈东湛的心头沉了沉,隐约明白了些许。 “苏南绫?” 这三个字从沈东湛的嘴里匍出,沐飞花面色骤变,满脸的不敢置信,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仿佛瞬时石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你……”沐飞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东湛倒不似她这般激动,相反的,很是平静从容,“娘说,栾胜可能是天族的人,而据我所知,栾胜心中有人,此人是个绝色女子,名唤苏南绫。” “你这、这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沐飞花转身走到一旁的花坛边,温吞的坐了下来,“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话,娘也不瞒着你,你说的……都对!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可能不对,这栾胜对苏南绫应该是愧疚,不太可能是你所说的男女之情。” 沈东湛不解,“娘为何如此肯定?” 第821章 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沐飞花坐在那里,面上带着几分惘然,隐约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彼时我与你爹都在边关,有很多事情后来都是道听途说,说不上真假,只听说这苏南绫乃是天族之人,生得貌美如花,可谓是美人倾国。” “女子美艳不是坏事,但若是倾国倾城,那就有问题了!”周南撇撇嘴,“免不得要掀起腥风血雨。” 沐飞花轻嗤,口吻带着清晰的嘲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容貌乃是天生,谁知竟也成了罪过,何其滑稽可笑,男人无能,才会把罪责都推到女人头上。” 闻言,周南讪讪的挠挠头,“卑职不是这样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当时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有一段时间,我也是……也是这么觉得的。”沐飞花苦笑,“后来想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人送来送去的,当成了一个物件,这心里头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沈东湛眉心陡蹙,“送来送去?” “当时圣上还只是皇子,太子尚在,顾震尚且在朝,有些事都是他亲眼所见。”沐飞花继续道,“栾胜把苏南绫带进了殷都城,其后送到了当今圣上的身边,再后来又被圣上送到了太子身边。” 周南直挠头,“栾胜那老阉狗送的?” “难怪母亲说……送来送去。”沈东湛的面色有些微恙,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没想到,这苏南绫还在皇帝身边待过?! 沈东湛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为皇帝办差这么多年,皇帝是何许人也,他甚是心里清楚,只觉得这种事若是再查下去,万一弄出点别的什么事…… 真是想都不敢想! “先太子……”沈东湛顿了顿,“先太子之死,该不会跟苏南绫有关吧?” 沐飞花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沈东湛的心,陡然下沉,面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这都叫什么事? “我、我当时不在殷都城,这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情,着实不太清楚!”沐飞花起身,“你爹该吃药了,我先回去。” 语罢,沐飞花转身就走。 “娘!”沈东湛喊了一声。 沐飞花冷不丁顿住脚步,僵直了身子站在原地。 “先太子的死,和苏南绫有关?”沈东湛握紧手中剑,幽幽的看向沐飞花的背影,“有?还是没有?” 沐飞花与秋娘对视一眼,面色微微发青,犹豫了半晌,终是转身望着沈东湛,“娘当时不在殷都城,所以……” “有?还是没有?”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周身冷冽。 沐飞花叹口气,“我不是说了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先帝是因为此时而迁怒先太子,当今圣上……也是以此为讨伐借口,行逆上之事。” 这些话,若是换做平时,是说也不敢说,想都不敢想的,但眼前这人是沈东湛,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沐飞花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是你若说她做了什么?其实不然。”沐飞花摇头,“若她是个奸佞之人,先皇后和太子妃都不会力保她。但具体发生什么事,娘真的不知道!” 沐飞花盯着他,瞧着他从神情紧绷,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沐飞花低声问。 沈东湛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激了,当下躬身揖礼,“湛儿失礼了。” “不打紧,母子之间哪儿来这么多见外?”沐飞花神情略显闪烁,“湛儿,答应娘,不要在某些事情上钻牛角尖,否则对你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处。” 沈东湛直起身看她,“我知道。” “娘到了这年纪,很多事都看淡了,也明白了不少道理,年轻时候犯的糊涂账,以后都会变成扎心的刀子,日日夜夜折磨着你。”沐飞花抿唇,“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娘的意思。” 沈东湛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第822章 不幸中的万幸 见状,沐飞花只得闭了嘴,转身离开。 瞧着沐飞花离去的身影,周南慎慎的上前,低声轻唤,“爷?” “我没事!”沈东湛敛眸,离开院子。 周南疾步跟上,紧随其后,时不时的偷瞄着自家爷,生怕沈东湛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蓦地,沈东湛冷不丁站住脚步,面色凝重的盯着周南,“这件事不许告诉年修。” 周南:“??” 不是应该说,别告诉苏千户吗? “爷,卑职……” 还不等周南说完,沈东湛的眼刀子已经狠狠的剜过他。 “是,卑职明白!”周南赶紧行礼。 让你答应就答应,那么多废话作甚?! “哼!”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摸了摸自个的嘴,轻轻拍了一下,“不说,什么都不说,保证……闭嘴!” 不管年修怎么套话,他都绝对不说,打死也不说! “爷,您这是要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翻身上马,“去个地方。” 闻言,周南赶紧跟上。 没成想,沈东湛竟是出了城。 当然,这回不是去阴山,而是绕了半天,最后将马搁在一户农家,徒步穿过山涧峡谷,沿着狭窄的小路,找到了隐匿在这深山老林里的遗失村落。 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为了避世,进出皆有陷阱。 但沈东湛领着周南,却是极为谨慎的绕开了所有的陷阱与暗招,平安的进了村落。 古老的村落,门口立着一个“生人勿进”的牌子,边上立着一个诡异的人形木雕,放眼望去,面目狰狞,周身漆黑如墨。 白日里便极尽阴森,若是到了夜里,更觉可怖。 这是周南第二次跟着沈东湛来此,头一回汗毛直立,此番仍是鸡皮疙瘩落一地,不改心里发怵之感。 悄摸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爷,见着沈东湛面无表情的样子,周南讪讪的咽了口口水,默默跟在沈东湛身后,亦没敢吭声。 从村口进入,过两道牌坊之后拐个弯,走过乱石小道,便是一座如同宗祠一样的地方。 沈东湛在宗祠门口站了站,雕着兽面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动打开。 见状,沈东湛抬步进门。 周南喉间发涩,赶紧跟上。 这地方,还是这么阴森诡异,他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已经根根立起。 堂内空无一人,长而迂回的回廊里,木柱表层斑驳脱落,风吹着破败的帷幔肆意飞舞,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荒草漫长,偶有晃动,更让人心惊肉跳,瘆人至极。 及至正位主堂,长明灯随风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熄灭,却又在即将熄灭的瞬间,恢复了羸弱的光亮,继续燃着。 周南面色铁青,瞧着主堂内的一排排灵位,止不住直皱眉头。 灵位上清一色的空无一字,只以灵位的材质和颜色为区分,分门别类的搁着,此处……时时刻刻透着诡异。 沈东湛躬身揖礼,转而从侧边小道进了后面。 在后面还有一排茅屋,院子里荒草漫长,时不时有野鸟在里面蹦跶,见着来人,“呼哧”振翅飞出,嗖嗖的落在了屋脊上,虎视眈眈的瞧着底下的陌生人。 沈东湛立在一扇木门之前,刚要抬手敲门,木门如同有所感应,登时从内里自动打开。 见状,沈东湛二话不说,踏入房间。 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床头一盏豆灯,略微闪烁着萤光。 羸弱的光,落在了床榻上。 那儿,躺着一个人。 一眼望去,一动不动,若不是屋子里尚未淡去的药味,以及床头那只空药碗,只怕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床边立着一人,见着沈东湛进来,微微躬身示敬。 “一直没苏醒吗?”沈东湛抬步近前,终是坐在了床边上,皱眉瞧着床榻上的人。 但见他双目紧闭、唇瓣紧抿,一张脸泛着瘆人的死灰之色,若非一息尚存,体温犹在,着实与死人无异。 “爷,这小子还能醒吗?”周南凑近瞧了一眼,“这都昏迷多久了?” 边上的人轻叹,“他伤得太重,能在栾胜手里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823章 住在这里的,都是罪人 这是大实话,能从栾胜的手底下逃出生天,那真是需要太大的运气,且看苏幕之前,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最后哪一次,要不是沐飞花出手,只怕这世间早已没了苏幕此人。 “他还能醒吗?”这是沈东湛最关心的事情。 上次来,是这样。 这次来,还是这样。 沈东湛这心里,也是没底了。 “说不好!”边上的年轻人摇头,“师父出去采药还没回来,具体的情况要等师父回来,你们去问过了师父才能知道。” 沈东湛没有吭声,瞧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无弦。 “那他醒过没有?”周南问。 年轻男子点点头,“醒过一次,但又昏睡过去,直到现在为止。” 闻言,周南叹口气。 如此说来,无弦苏醒的机会渺茫。 “对了,沈指挥使,您怎么突然就过来了?”往常都是鹰隼传讯,也就是上次才亲自来了一趟,这一次压根没知会一声,“若是您说一声,师父兴许就能等一等。”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那我便等一等,等伶仃师父回来。” “估摸着快了,昨儿个上山去的,按照平素的习惯也该回来了。”男子回道。 正说着话呢,门外檐下的石头铃铛骤然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男子笑着往外走,“肯定是师父回来了。” 沈东湛领着周南,紧随其后,出了房间。 行至外头,沈东湛立在檐下,静静的等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近。 周南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隔着齐腰高的蔓草,能瞧见不远处的人正背着采药箩,朝着这边走来,“是伶仃师父回来了。” “阿七,无弦的情况如何?”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听上去应该有些年纪了,但声音干净利落,应是个爽快人。 待人走近了,周南又开口,“爷,来了!” “师父,沈指挥使过来了!”被称为阿七的男子,快速接过女子的背篓。 听得这话,伶仃眉心微蹙,这才瞧仔细了,那门口站着的不是族人,而是沈东湛,“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打招呼?” “许是着急,所以来得猝不及防。”阿七说。 伶仃点点头,“别是少主出事了吧?” 音落,二人对视一眼,当下紧张起来。 眼前的伶仃师父,早已年过六旬,发髻花白,但是精神烁烁,体态轻盈,身手更是干净利落,全然没有老者的年迈之态。 近至沈东湛跟前,伶仃有些焦灼,“沈指挥使突然到访,是不是城中出事了?是我家少主……” “没有。”沈东湛当即否决,“我只是来看看无弦,想要问一些关于天族的事情。” 听得自家少主没事,伶仃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沈东湛请进了门,“我们虽然都是天族的人,但我们都是罪人,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着实帮不上你什么忙。如果不是无弦找到了我们,只怕我们还蒙在鼓里,以为天族一脉就剩下咱们这些人了……” 阿七将药篓放下,转身去泡了两杯茶奉上。 “坐下说!”伶仃落座。 沈东湛坐在她对面,“早前只知道你们是罪人,怕失了礼数,没敢问及是怎么回事,如今遇见了一些难事,不知能否……告诉沈某一二?” “难事?”伶仃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怔,“遇见了什么难事?与我家少主有关?” 沈东湛抿唇,“算是吧!” 空气,凝滞了片刻。 过了半晌,伶仃慢慢放下手中的杯盏,抬眸瞧着沈东湛,“住在这里的,都是对天族有愧之人,我们没脸回九幽谷,也没脸去面对族人,所以都在这里闭门思过,久而久之便与世隔绝,连天族的人都忘了我们的存在。” “想当年,我偷入族长的秘库,偷那本天族秘术医书,谁知道一时不慎,打翻了烛台,差点烧了整个秘库。”说起这事,伶仃无奈的摇头,“年轻不懂事,年少气盛啊!” 如今想想,仍是愧疚不减,只是这份愧疚,再也没了弥补的机会…… 第824章 关于阿笙的故事 “那后来呢?”周南忙问。 这一出口,周南便意识到自己多嘴,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讪讪的退到一旁没敢再多说什么。 “没什么。”伶仃摇摇头,笑得有些酸涩,“都过去了。” 敢于重揭伤疤的,都是已经放下之人,唯有纠结其中,才会不敢旧事重提。 “我便是因为这件事被赶出来的,来了这无涯村。”伶仃瞧一眼窗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只不过多年以后,那里还有岸?” 沈东湛敛眸,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陈年旧事,不提了。”伶仃抬眸看向沈东湛,“废话较多,倒是让沈指挥使说笑了。对了,你方才想问什么来着?” 沈东湛面色微沉,“晚辈是想问一些,关于天族的事情,比如说……可能有些冒犯,比如说类似于你们的罪人,是否还有更加罪大恶极的?” 听得这话,伶仃眉心微凝,一时间还真是没想明白,略带狐疑的望着沈东湛。 伶仃转头看了阿七一眼,继而又瞧着不远处床榻上的无弦,忽然就明白了沈东湛的意思,“你是说,让天族覆亡的元凶巨恶?” “是!”沈东湛点头,“前辈可知道?” 伶仃坐在那里,似乎有些犹豫,但又好似在回想着什么,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出神。 “直到天族覆亡,我们都待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即便是平素采药,也都在这里附近,不敢去窥探任何关于族人的消息。”伶仃回想着当年的事情,“隔了好多年,才知道族人都没了,再想去追查什么,早已不能!” 这就意味着,很多事情,伶仃和这无涯村的人,压根就不知道,他们能存活下来,全然是因为被逐出了天族,在这里思过避世。 如此这般,也算是因祸得福!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伶仃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咬了咬后槽牙,“东厂那位,应是罪魁祸首。” 他们久居在此,没有任何的证据,说不了实打实的话,只能说一句“应是”。 “如果你要问东厂那位,我还真是知道一些。”伶仃敛了神色,将杯盏放下,“栾笙。” 沈东湛眉心微凝,“栾笙?” “阿笙!”伶仃叹口气。 周南冷不丁插了一嘴,“不是胜?” 闻言,伶仃在桌案上,写了个“笙”字。 如此这般,沈东湛与周南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族人们叫他阿笙,不过他很早就离开了天族,因为他的父亲,罪责更重,曾经想要谋夺族长之位,最后连累了全家,被天族除名。”伶仃长叹一声,“他父亲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东窗事发之后,还打算毒死全族。” 沈东湛愣了愣,没成想有些东西竟是骨子里就有。 “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蛇鼠一窝,父子同毒。”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骨子里便是淬了毒的,当了这东厂提督,真真是最合适不过。” 伶仃苦笑,“因为这件事,连带着他们的祖坟都被族人挖了,然后丢出了九幽谷,彼时阿笙的母亲怀着身孕,眼见着是要临盆了,被赶出去山谷之后逢着暴雨产子,母子皆亡。” 听着这话,周南心下一窒。 虽然有些人是罪有应得,但是牵累家人,无辜惨死,着实让人唏嘘。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阿笙的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刚死,他的祖父和祖母因为雨夜路滑,双双滑了脚,摔进了野猪坑里,被扎成了筛子。”伶仃提起这事,心里就有些发毛,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变了色。 周南倒吸一口冷气,“筛子?” 野猪坑里多木桩刺,两老人掉下去,还真是…… 要多惨,有多惨! “孽债。”沈东湛幽然叹口气。 伶仃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说起来,他们祖上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原为族中长老,后来被剥夺了长老的位置。” “为什么?”周南忙问。 第825章 阿绫的朋友 “彼时我年岁小,听说是因为排挤,但具体是因为什么,着实不知。”伶仃摇摇头。 他们与世隔绝了太久,很多事情过了太多年,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若真的要追究起来,只怕要从别的地方入手。 “按师父这般言说,这栾胜也算是出身不菲。”周南双手环胸,兀自摸着下巴,“因为祖辈被剥夺了长老之位,所以其父怀恨在心,想要夺了族长之位,谁知道功败垂成,一败涂地,最后连累全家惨死。” 沈东湛敛眸,应该是这么个意思,“那么,其父后来如何?” “后来如何,无人知晓。”伶仃摇摇头,“只知道后来便剩下了阿笙一人,至于他爹去了哪儿,着实没人知道。” 沈东湛叹口气,“你喊他……阿笙?” “我知道你的意思。”伶仃报之一笑,“你觉得我与他关系不错?又或者比较亲近?” 周南凑过去,“难道不是吗?” “我只远远的见过他一次,连五官都没瞧清楚,又怎么会亲近呢?”伶仃扶着桌案起身,抬步朝着床边走去,“我之所以叫他阿笙,一则是因为族人都这样喊他,其后……是因为阿绫的缘故。” 眉睫陡然扬起,沈东湛骤然扭头看她,“阿绫?” “阿绫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后来我犯了事,也是阿绫帮着求亲,才免于重罚。”伶仃伸手扣着无弦的腕脉,眉心微微拧起。 沈东湛试探着问了一句,“阿绫是谁?” “南绫。”伶仃抬眸看他,“你既知道少主是谁,便也该知晓少主的生母是何人?” 沈东湛没说话,心里清楚得很。 “南绫喜欢往外跑,每次都是偷偷的去,后来在外头逢着了阿笙,回来之后便一口一个阿笙。”提起这事,伶仃直摇头,“女儿家的心思,总是那样单纯,只想着与心爱之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阿绫便也是这样的心思。” 伶仃仔细的为无弦掖了掖被角,其后起身朝着一旁的药柜走去,开始倒腾她的那些草药,“在我离开天族的那一日,她带着阿笙来送我,我才有机会远远的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沈东湛了然。 伶仃顿了顿,“恩怨纠缠,其实早就说不清楚,孰是孰非,斯人已逝,很多事情都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只希望你们这些活着的人,能好好的活着!” “你看无弦这副样子,像是能好好活着,不再纠缠的样子吗?”沈东湛问。 伶仃面上一滞,着实是答不上话来。 “我们不纠缠,不代表别人也不纠缠,栾胜可是半点都没手软,该杀就杀,不该杀的也杀,他想杀的还是杀。”周南接过话茬,“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少主,曾经又数次,险些死在栾胜手里吗?” 削皮的刀子,冷不丁剜了一道,伶仃慌忙将刀子丢在桌案上,心慌意乱的将出血的指尖塞进嘴里,面色铁青的抬眸望着他们。 “就上一次,若不是我家侯爷夫人出手,只怕你家少主早就见了你的阿绫。”周南扯了扯唇角,嗓音清亮,一字一句,狠狠的扎进伶仃的心里,“狼就是狼,就算是到了死的那一刻,也改变不了他嗜杀的本性。” 伶仃吮着流血的指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最初藏身何处?”沈东湛问,“我的意思是,他的家人都埋葬在何处?” 伶仃摇摇头,“阿绫没有说过,我也不知道,你们查这事作甚?” “那老阉狗不知道为什么,又想折腾你家少主呗!”周南眼珠子一转,“说不定是为了试探你家少主,到时候一旦阴谋败露,等待你家少主的,可能就是……咔擦!” 乍一眼周南抹脖子的动作,伶仃猛地瞳仁骤缩,下意识的浑身发毛,脊背窜起一阵凉意,“我、我警告你,你莫要、莫要吓唬我!住在这无涯村的,都是清心寡欲之人,我……” 说到最后,伶仃还是心虚了。 周南笑嘻嘻的望她,一副“看你演”的表情…… 第826章 去收拾行李 “阿绫着实没说过,我也确实不知道,但有一次,我看着她身上带伤回来,问是怎么回事,说是在山坳里摔了一跤。”伶仃想了想,“九幽谷附近的山谷,咱们族人都去过,往日里也会在山谷里养点什么,进出山谷的路都甚是平坦。” 沈东湛和周南静静的听着,想来是有点线索了。 “唯有往北边那处,有个空谷素来爬满毒物,且因为背光向阴,常年无光照,白日里也是阴森森的漆黑一片。长辈们都说,少去那个地方,有东西会吃人!”伶仃不说,也是有原因的。 天族已经覆灭,就剩下少数不多的残留,她是真的不想再赔上太多人的性命,去追究那些已死的恩怨。 可若是牵扯到了少主,这便有些…… “我不告诉你们,是担心你们真的去冒险,若是阿笙的家人都葬身在那里,如今也只剩下了一堆白骨,哪儿还能剩下点什么?压根也没什么线索,何必搭上活人的性命?”伶仃瞧着指尖伤口,转身去了一旁的药柜,翻找着膏药。 沈东湛站在那里,只问了句,“具体位置在哪?” 翻找的动作一顿,伶仃转头看他,俄而又继续翻找膏药,“非要去吗?” “老阉狗很快就要带着你家少主赶过去,保不齐是拿活人祭死人,你说要不要去?”周南用的是激将法。 一听这话,伶仃愤然起身,一掌拍在了桌案上,“他敢!” “东厂这些年杀的人还少吗?他有什么不敢的?”周南哼哼两声,“说不定你们天族被杀得这么干净,拜他所出卖,带着外人进山进谷,你可知道你的朋友阿……” “周南!”还不等周南说完,沈东湛冷不丁厉声呵斥。 周南心头一颤,当即俯首退到一旁,“卑职该死,卑职失言!” 屋内的氛围,骤然变得冷凝起来。 伶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东湛目色沉冷,缄默寡言。 周南俯首行礼,大气不敢出。 阿七方才出去煎药,这会觉得屋内气氛不对,捻着蒲扇在门外探头往内瞅,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药炉上的药罐子,咕咚咕咚的冒着泡,阿七回过神来,赶紧将药罐子里的药倒出来,盛在碗里端进屋内。 “师父,药煎好了。”阿七小心翼翼的朝着床边挪去。 伶仃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找什么膏药了,抓了边上的绷带,胡乱的往指尖缠了几圈,抬步走到了床边坐下。 “师父,我来吧?”阿七将汤药搁在床头凳上。 伶仃沉着脸,“不妨事,惯了!” “是!”阿七帮着将无弦微微扶了一下,将软垫塞在他枕后,让他能稍微太高上身,免得待会被药呛着。 沈东湛和周南站在边上,瞧着伶仃和阿七,小心翼翼的将汤药喂进了无弦的嘴里,想来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是这样伺候着无弦的。 心头喟叹,沈东湛拂袖出门,立在檐下叹了口气。 “爷?”周南疾步出门。 伶仃抬眸看了一眼沈东湛离去的背影,目色微沉。 “师父?”阿七低唤着,“沈指挥使他……” 伶仃敛眸,瞧着手中的药碗,心内有些犹豫,“阿七,你想出去吗?” “阿七是师父捡回来的,这条命也是师父所给,师父说什么,阿七就做什么。”阿七冲着自家师父笑道,“我知道师父想说什么。” 语罢,阿七瞧着门口方向。 伶仃给无弦喂完药,将空药碗放在床头凳上,抬头看了阿七一眼,“去收拾行李吧!” “是!”阿七点点头。 沈东湛和周南在外头站了站,风过鬓边,偶有鸟语虫鸣,浮躁的心终是渐渐冷静下来,在这里站一站,脑子也跟着清醒起来。 仿佛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沈东湛目中戾气渐弱,偏头看了周南一眼,“走吧!” “是!”周南行礼。 还没走两步,骤听得身后传来阿七的声音,“沈指挥使,等等我!” 二人陡然驻足,快速回眸。 第827章 就等这一天了 阿七背着包袱,笑盈盈的站在二人身后,毕恭毕敬的冲着沈东湛行礼,“奉师父之命,随沈指挥使出村。” “你?”周南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皱起眉头,侧过脸看向自家爷,“真的要带着他出去?” 阿七连连点头,“师父已经答应了,让我出去帮你们!” “不合适吧!”周南道,“伶仃师父身边,可以没人吗?” 阿七想了想,“有族人在,不打紧。” 族人? “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个连鬼影子都瞧不见的,也算是族人?”周南满脸嗤鼻,“打从我第一次进来,就没见过你所谓的族人。” 阿七拢了拢肩头的包袱,“因为无涯村都是罪人,罪人是不能见天日的,你们又都是白日里进来,自然见不着族人的身影。不过,他们一直都在!” 这阿七不说还好,他这一开口,周南顿觉脊背发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根根立起。 大白天的,说这种话尚且如此。 若是夜里,恐怕会更可怕吧? 见着周南左顾右盼的样子,阿七笑了,“别看了,你看不到的。” “爷?”周南低低的唤了声。 沈东湛叹口气,抬眸瞧着虚掩的房门,“既然是伶仃师父答应的,那我便应了,走吧!” “好!”阿七倒是有些小激动。 沈东湛走在前面,周南跟在后面,阿七亦是屁颠颠的跟着。 “阿七,这是第几次出去?”周南问。 阿七抿唇,“每年一次。” “不是说不能出去吗?”周南诧异,“你还能出去?” 阿七跟在二人身后,缓步朝着村口走去,“是不能出去,后来天族覆灭,师父知道之后,就每年带着我出去一趟,去了也只是为了祭拜。” “祭拜?”沈东湛一怔,转而便明白了,为什么伶仃会让他跟着。 阿七点点头,“是的,师父每年都会带着我去,说是有朝一日她若是没了,至少还有人能记得这些地方,得空了还能再来!” “你师父,可还有说别的?”沈东湛问。 阿七想了想,“师父临走前只交代过,千万不要破坏了九幽谷外头的法阵,免得到时候连最后的根都保不住。” “那的确也是,最后的根了!”周南意味深长的点头,“对了,你真的还记得路吗?这法阵,是不是误闯会死?” 阿七眨着眼睛,“我记性可好了,连师父都夸我呢!只要我走过一次,我就会记得进出的路径,而且每次都是我给师父带路。这些年,师父的记性愈发的不好了,如今也就是靠我才能安全进去!” “你就是活地图啊!”周南打着趣。 阿七想了想,“应该差不多。” “走吧!”沈东湛出了村。 离开的时候,他又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无涯村的村口。 “对了,这个木人……”周南指了指守在村口的木头人,“是你们的神?” 阿七笑道,“天神!降下天罚的天神,是我们人人都崇拜的神,能保护天族的族人,保护无涯村的安全。” “不还是没保住天族?”周南撇撇嘴。 阿七一顿,当即哼哼两声。 “少废话,走!”沈东湛拂袖而去。 阿七白了周南一眼,紧随其后。 周南缩了缩脖子,这地方可真是阴森…… 二话不说,先走为上。 有阿七在,也许很多事情都会有所转机,在栾胜动手之前,可以先下手为强! 一想到要挖栾胜的老树根,周南就满心激动,等了那么多年,就等着这一天了…… 第828章 爷最烦罗里吧嗦 因着马背上多载了个人,到时候两人一马,进城的时候容易惹人注意,沈东湛决定晌午进城,彼时人少。 这会时辰还有些早,三人寻了城外僻静处的茶棚坐着。 “伙计,来壶茶!”周南喊了声。 不远处的伙计当即提了茶壶,“好嘞!” 一壶茶,一碟花生米,来两小菜和一盘馒头。 “吃着等!”沈东湛道。 阿七不敢多问,出来之前师父特意交代,沈指挥使素来处事沉稳,凡事皆有道理,莫要多问不要多说,照着做就对。 “是!”阿七点点头,老老实实的抓起馒头就啃。 周南忽然笑了一下,“还挺乖?!” “师父说了,不许多问。”阿七诚实的回答。 沈东湛没有吭声,视线时不时的落在城门口方向。 蓦地,周南冷不丁“咦”了一声,“爷,是睿王殿下。” 听得这话,阿七旋即抬头去看,颇为好奇,这睿王生得什么模样? 沈东湛早已看到,李珏出城无外乎只有一件事。 柔妃! “应该是去皇陵了。”沈东湛道。 周南点点头,“柔妃的身后事,是东厂处理的,想必这睿王是极为不放心的。” “蠢!”沈东湛呷一口茶,瞧着睿王其后尾随的东厂蕃子。 周南眯了眯眸子,“爷,要不去凑个热闹。” 说这话的时候,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见状,周南瞧着阿七。 “我?”阿七眨了眨眼睛,默默的喝了口水,“我可以自己先进城。” 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你带他进城。” “我送他进城之后,尽快赶去皇陵。”周南到底是跟着沈东湛多年的,自家爷一开口,他就知道爷要干什么。 沈东湛没说话,起身就走。 “沈指挥使似乎不喜欢说话。”望着沈东湛离去的背影,阿七凑近了周南,低低的开口。 周南轻斥,亦是叮嘱,“跟着爷时间久了,你便会知道,爷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以后在爷面前少说话,多做事,不懂的来问我,不要追着我家爷嘟嘟囔囔的,爷最烦的便是有人出言不逊,以及罗里吧嗦!” 阿七连连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记住!”周南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米,“快吃,我送你进城。” 阿七赶紧将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好!” 周南嚼着花生米,若有所思的望着沈东湛离去的方向,想来就这么一会,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如沈东湛所料,睿王李珏去了皇陵。 只是,谁都没想到,栾胜并未将罪妃柳氏葬在妃陵最偏僻的一角,距离帝陵甚远,要知道,这不是柔妃原先选下的陵址。 李珏眦目欲裂,“栾胜!” “睿王殿下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柔妃乃是获罪而死,能入皇陵已经是皇上的恩赐,是看在您的面上,如若不然……”栾胜立在那里,瞧着恨意阑珊的李珏,微微扯了一下唇角,“以柳氏的罪妃之身,连皇陵都进不了!” 说客气了,栾胜尊一声柔妃娘娘,不高兴了,那便是柳氏。 皇帝虽然没有在柔妃死前,废了她的位份,但活着失宠的妃子尚且猪狗不如,何况是被赐死的妃子,是以这位份早就不重要了。 “本王还在!”李珏咬着牙,“本王还活着,她是本王的生母!” 这话倒是把栾胜给逗笑了,“睿王殿下应该庆幸,没有受到罪妃的牵连,有个罪妃可以替您去承帝王之怒,替您去死。如若不然,今儿躺在这里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狗奴才!”李珏恨不能将眼前的栾胜撕成碎片,“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父皇养的一只狗而已,凭你也配在本王面前犬吠不休!” 一旁的奈风听得面色都变了,偷摸着瞄了自家督主一眼。 栾胜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唇角依旧带着笑,“睿王殿下所言极是,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只不过有朝一日,决定主子葬身何处的,还是奴才!” “栾!胜!”李珏厉喝,忽然冲向栾胜。 奈风心惊,“督主?” 第829章 还记得你当年的话吗? 栾胜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由着李珏肆意。 只瞧着寒光掠过,便有短刃已经架在了栾胜的脖颈上,但……也只是架在脖颈上,仅此而已。 “睿王殿下,要想杀人,就这点力道和决心是远远不够的。”栾胜纹丝不动,站在原地,依旧面带微笑,“刃口再往前送送。” 耳畔是刀剑出鞘之音,李珏之所以能出宫来皇陵,也是亏得栾胜给李珏求的情。 “皇上口谕,由内卫和东厂护送睿王殿下出城,不得有误!”栾胜幽幽启唇,“既是皇上的口谕,奴才无论如何都会让人,安全的护送殿下回城。” 有出,自然就有进。 李珏咬牙切齿,五官都极尽狰狞,握着短刃的手止不住的颤。 “殿下,刀子可要拿稳了。”栾胜阴测测的提醒,“在您母妃面前,这刀子得狠!” 向安在旁提心吊胆,脸色煞白,他是真的怕李珏动手。 “殿下三思!”向安扑通跪地。 李珏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好似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徐徐撤了手,瞧了一眼周围的刀剑相向,“你是故意的,栾胜……你在逼本王动手杀你?呵,你想借此机会,让本王死在这里!你休想得逞,你休想!” “睿王殿下……也不蠢吗!”栾胜低低的呵笑两声,何其嘲讽。 李珏看向周围众人,默默的收了短刃。 见状,向安如释重负,总算是松了口气。 “差一点,本王就上了你的当!”李珏冷笑,这会倒是敛了所有的杀气腾腾,“栾胜,本王会好好活着,睁眼看着你是什么下场!” 栾胜行礼,“多谢睿王殿下的不杀之恩!” “这笔血债,本王会讨回来的。”李珏毕恭毕敬的冲着柔妃墓磕头,行礼。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母亲。 一夜之间,他被打回原形。 可那又如何,他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一出生就是皇子,与这些狗奴才是截然不同的,他还有机会翻身,只要……还活着。 “母妃!”李珏跪在那里,“儿臣一定会……好好活着。” 栾胜立在那里,目光冷戾,“来人,送睿王殿下回去!” “殿下!”向安拦住了几欲发作的李珏,“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句话,让李珏把什么都忍了,即便是打落牙齿,也得先往肚子里吞。 “走!”李珏红着眼,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栾胜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待李珏走后,他才慢慢悠悠的走到了柔妃墓前,瞧着这寒碜的柔妃墓,谁能想到她生前如此受宠,何其荣耀呢? “督主?”奈风行礼,“睿王府那边已经派人过去,如今睿王已经完全在咱们的掌控之中,您只管放心。” 放心? 栾胜负手而立,“只要李珏还活着,还没被皇上赐死,杂家这颗心就不可能放得下。” “是!”奈风躬身,徐徐退到一旁。 环顾四周,一座座妃子墓,距离帝王陵颇有一段距离,埋葬在这里的都是不得宠的后妃,因着家里的关系,或者因为生前诞育过皇嗣,才能入葬妃陵。 有一些不得宠的后妃,又或者病死的、赐死的,生前没有诞育过皇子的,连进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草草的埋葬在了外头。 “你有份参与,最后仗着柳青山剿灭了天族,才得以升为柔妃,而你的儿子则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栾胜缓步行至墓碑前,瞧着崭新的墓碑,目光沉冷如刃,“这些年,你荣耀加身,享尽了荣华富贵,也该满足了!” 风吹着墙角的草,肆意摇晃。 这样好的天气,说着这样凉薄的话,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实话告诉你吧,皇上压根就没想让柳青山活着,他若不死,有些肮脏的东西就会一直存在皇帝的心里,如肉中刺眼中钉。”栾胜轻哼,“当然,还有你的儿子……” 提到李珏,栾胜骤然周身寒戾,“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跟杂家说的吗?” 第830章 帝王的秘密 “不记得了?要杂家好好提醒你吗?”栾胜勾唇,笑得何其阴狠毒辣,“你说像杂家这样的人,就该断子绝孙,死无全尸。你还说,杂家这样的狗奴才,落不了好下场!” 说到这儿,栾胜低头笑了笑,“可惜了,你没能见着杂家的下场,杂家却是亲眼瞧见了,你的下场,哦,还有你儿子睿王!” 栾胜微微扬起头,目光冷凝而沉静,仿佛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自己是怎么从泥泞中爬出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到今日…… 真是,想都不敢想! 回过神来,栾胜拂袖而去。 奈风行礼之后,回头看了眼柔妃墓,转而离开。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进来,浩浩荡荡的进去。 待栾胜翻身上马,策马离开,沈东湛才从阴暗处走出,瞧着东厂众人离去的背影,转而望着柔妃墓的方向。 他其实距离不远,关于栾胜跟睿王说的那些话,沈东湛都听得一清二楚。 关于栾胜的目的,沈东湛隐约也能猜到一点,其中有一点如同李珏自己所言,栾胜的确在逼着李珏动手,毕竟这一刀子下去,栾胜未必死,但李珏肯定讨不了好处。 睿王殿下气急败坏的出手,皇帝的内卫都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栾胜不慎还手,重创了睿王,内卫也会如实汇报,但……栾胜出手,非死即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即便栾胜不动手,皇帝若是知道睿王屡教不改,这后果也可以想象。 所幸的是,李珏忍住了! 想来也是,母妃都死了,李珏若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柔妃就真的白死了。 沈东湛在皇陵里走了一圈,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妃陵这边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帝陵旁边,却有些奇怪。 帝陵这边早已备下,毕竟每个帝王一登基,第二年要做的事情就是建筑帝陵,当今圣上登基已经十数年,地宫里面早就修筑妥当,只平日里多看着,时不时的修至完美便罢了。 帝后同葬,先皇后的棺椁先一步入了地宫,在地宫的偏角位置停放着,等着来日帝王驾鹤仙去之后,再行迁来合葬。 地宫里暂时无人看守,毕竟里面什么都没有,既无随葬品,又无贵重之物,且皇陵外有守军看着,谁敢轻易来这阴森森的地方? 沈东湛神使鬼差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就下了地宫。 主宫位置,三座石台,正中央的主台,肯定是放皇帝的棺椁,左右则是合葬的皇后或者一后一宠妃。 但是…… 沈东湛愣了愣,对于皇帝而言,之前最宠爱的就是柔妃,这个位置之前是给柔妃所留?但若是给柔妃所留,那么就不该将柔妃的身后事交给栾胜,而是应该悄悄的塞进来,来日与先皇后一道封于地宫,陪王伴驾。 想了想,沈东湛朝着地宫的偏门走去。 在停放先皇后的棺椁处,居然还放着一口棺椁,金漆描绘,游龙戏凤,按照规格来推测,应该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级别。 沈东湛犹豫了一下,朝着那口凤棺走去,没听说过,本朝立过贵妃,那这口棺椁里放置的又会是谁呢? “凤棺?”沈东湛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本朝哪位贵妃躺在这里,而且是可以跟先皇后比肩同伴帝王驾的? 先皇后的棺椁早已封死,但是这具棺椁却是没有棺材钉,瞧着应该是活棺。 沈东湛一用力,就推开了外棺。 外棺内椁,空空如夜。 沈东湛:“……” 皇帝这是要放一口空棺椁,给他自个随葬,与皇后比肩?又或者,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皇帝至死都想给她留个位置? 能把帝王陵当成衣冠冢,随帝王入封地宫的女子…… 周遭阴森寒凉,沈东湛瞧了一眼长明灯,悄然退出地宫。 外头,阳光正烈。 周南正焦灼的找寻沈东湛,这一个大活人还能在皇陵里走丢了? 第831章 你娘说,苏幕是个女子 乍见着沈东湛是从地宫里出来的,周南蹲在檐角,略有些诧异。 沈东湛一抬头,纵身跃上檐角,立在了周南身侧。 “爷,您进地宫?”周南诧异。 沈东湛敛眸,没有应声。 “下面什么都没有。”周南又道。 这皇帝都还没死,地宫里什么陪葬都没有,估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进去能干什么?估计里面就一位先皇后住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棺椁里都不一定能剩下什么呢! “有。”沈东湛侧过脸看他,“皇帝的陪葬棺,居然有两副。” 周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皇帝不是只有一位皇后吗?” 先皇后都死了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里,皇帝既没有再立皇后,亦没有立什么贵妃之类的高位份的后妃。 那这问题就来了,除了先皇后,还能有谁有资格在皇帝百年之后,于地宫里陪王伴驾? “另一副棺椁是空的。”沈东湛目色沉沉,“瞧着棺椁的规格,还有外头的金漆描绘,这凤棺里要躺的人,地位应该仅次于皇后,若说是贵妃或者副后,亦是差不离。” 副后? “这老皇帝的心里,藏着人?是柔妃吧?”周南思来想去,“这些年除了柔妃,皇上似乎也没有更加宠爱的后妃,若非如此,睿王不会盛宠至此。” 沈东湛摇摇头,“罢了,先回去再说。” 他心里有猜测,可……不敢继续往下猜,有些事情太残忍,掀开之后的鲜血淋漓,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是!”周南颔首,紧随沈东湛离开。 城内。 依旧繁华。 天子脚下,熙熙攘攘。 沈东湛刚进沈府,就被沈丘派人叫进了房间。 “爹!”沈东湛行礼,“您唤我过来,有何要事?” 沈丘脚脖子上拴着大铁球,身上的绷带倒是拆了干净,只是这面上的青淤尚未褪下,瞧着有几分滑稽。 睨一眼脚边的铁球,沈丘脸上有些挂不住,要是还在沐飞花手里,他眼下只能原地活动,要不然这铁球怕是要砸在他脑门上。 “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什么?”沈丘问。 沈东湛垂着眉眼,“公务!” 两个字,堵了沈丘的嘴。 “我知道,你生气。”沈丘叹口气,“当年爹也是想着……” “爹!” 不等沈丘说完,沈东湛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人都没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 沐家父女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和苏幕走得很近?”沈丘直勾勾的盯着他。 沈东湛睨了青阳一眼,青阳旋即低下头,没敢吭声。 这些消息,自然是青阳打探到的。 青阳是沈丘的随扈,必须听沈丘吩咐。 “是!”沈东湛点头,“这件事,娘也知道。” 提到沐飞花,沈丘的面上一紧,“不要用你娘来压我,为父只是在提醒你,狼始终是狼,别看现在收起了獠牙,若是有朝一日你处于劣势,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咬死你!” “那我就等着她露出獠牙。”沈东湛这意思何其清楚,他认定了她。 不管错不错,死也不改! 沈丘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这倔强的性子,真是像极了…… 须臾,沈丘回过神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湛儿,你长大了,爹没有想要干涉你的意思,但是爹不忍心看你冒险,不求你去闻达于诸侯,但求你平安喜乐,远离这些尔虞我诈和厮杀。” “爹!”沈东湛行礼,“您的意思我知道,但是……这就是我的选择。” 沈丘张了张嘴,搁在床边的手微微收紧,“你娘说,苏幕是个女子,是她认定的儿媳妇。” 沈东湛直起身,这是摊牌了?! “湛儿!”沈丘磨着后槽牙,“爹宁可你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也不愿你情根深种,拿性命去爱一个人。” 这话,沈东湛是半点都听不明白,“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好?我对苏幕,是敬是爱,我们……” “就因为如此,更不可以!”沈丘拍案而起,“知不知道当年他……” 第832章 她是她,他们是他们 话到了嘴边,沈丘忽然就咽了下去,登时愣在了当场,待迎上沈东湛平静沉冷的眸,竟是生出了几分心虚,面上略显讪讪的避开了与沈东湛的视线对撞。 “爹为何不继续说了?”沈东湛站在那里,“我且听着呢!” 沈丘扶着床柱慢慢悠悠的坐下,“唉,孩子长大了,由不得我了!罢了罢了,说了那么多,你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说了等于没说。” “爹说,当年……”沈东湛可不是傻子,方才差一点,沈丘就脱口而出了,只是差一点,“当年发生什么事,爹为何缄口不谈?当年的他,他是谁?因为情之一字而颠覆,还是因为情这一字,枉送性命?” 沈丘向来知道,沈东湛是个聪慧的,所以在他面前只当个寡言少语的严父,怕就怕自己会说漏嘴,尤其是年纪上来了,很多时候不似年轻时候这般谨慎。 人老了,便容易大意。 “到底谁是爹?你敢这样质问你爹,反了你!”沈丘哼哼两声,“养了你这么多年,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来气死我的?真是没良心。” 这是天底下所有爹娘,用来堵孩子嘴的标准答案。 沈东湛没吭声,依旧是那副淡然从容之态,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行了行了,我懒得再与你废话,免得到时候你娘回来,又得找我算账。”沈丘摆摆手,满是不耐烦之色,“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沈东湛行礼,亦没有纠缠,缓步走出了房间。 见状,周南快速跟上。 “侯爷?”青阳行礼,“您怎么说着说着,就提了当年的事儿?” 沈丘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 这不是气的吗? “让这臭小子,给气着了!”沈丘扶额,“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青阳叹口气,“世子爷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若您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怕是早就被皇上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话也是。 “但是……”青阳顿了顿,“侯爷,卑职有句话不得不说。” 沈丘横了他一眼,“你别说,我不想听。” “侯爷……”青阳巴巴的望着沈丘,这任性而倔强的老头,倔脾气又上来了,“世子既是欢喜,您又何必从中作梗呢?不管这苏千户是何等妖魔鬼怪,只要世子喜欢,那就是他的选择,来日是什么结果,那也是他自个承受。” 沈丘就知道,青阳要说这一茬,“你懂个屁,当年要不是心慈手软,因着那女子之故,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说到底,红颜祸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青阳蹙眉。 还不等青阳说完,沈丘已经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青阳无奈,只得行了礼退出房间。 一出去,青阳便愣住了。 “世……” 沈东湛抬手,示意他莫要吱声,兀自转身离去。 “嘘!”周南以手抵唇。 青阳的脸都白了,那方才的话,世子爷都听到了? 红颜祸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周南讪讪的跟在沈东湛身后,时不时的偷瞄自家爷一眼,方才沈丘的话,着实有些分量,弄得周南都有些心里不舒服,何况是自家爷呢?! “爷?”周南低低的喊了声,“您没事吧?” 沈东湛走得很慢,很慢,周南这一开口,他直接就停了下来,面色青白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不管发生什么事,苏幕是苏幕,栾胜是栾胜,苏南绫……是苏南绫。”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落在苏幕的头上。 苏幕不曾受过栾胜半点恩德,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江无声和苏云锦的女儿,与栾胜、苏南绫没有任何关系。 想清楚这一点,沈东湛便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只是,如果苏幕知道这些事,又该作何感想呢? “沈指挥使?”阿七突然跑出来,“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东湛抬眸,掷地有声的开口,“子时。” 第833章 真的醒了 “好!”阿七连连点头,笑盈盈的瞧着二人,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你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是哪儿不舒服吗?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还是会一些的,要不要给你们瞧瞧?” 周南摆摆手,“去去去,一边玩去,你才不舒服呢!我与我家爷,身子骨强健着呢!你少乌鸦嘴,给我闭嘴!” “哦!”阿七略带委屈的闭上嘴。 这一言不合就让人闭嘴的毛病,是不是锦衣卫独有的? “别欺负他。”沈东湛睨了周南一眼,“阿七是伶仃师父派给帮忙的,客气点。” 语罢,沈东湛拂袖而去。 周南:“……” 阿七忽然笑了,冲着周南眨了眨眼睛,“沈指挥使让你别欺负我!” “去去去!”周南大步流星的紧随沈东湛而去。 阿七屁颠颠的跟着,“真的真的,沈指挥使刚说的。” “闭嘴!”周南低喝。 阿七不甘心,“真的真的,方才……” “闭嘴!” “可是……” “闭嘴!!” “哦……” 阿七瘪瘪嘴,满心委屈。 既然决定要先一步走,那就得妥善安排,毕竟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若是与栾胜间隔的时间太近,一则容易惹皇帝怀疑,二则容易被栾胜逮个正着。 但这件事,沈东湛也没想瞒着苏幕。 在这之前,沈东湛必须处理好锦衣卫的事情,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晌午刚过没多久,便听得睿王府传出消息,说是柳青山醒了,至于这次是真是假,众人又是猜测纷纷。 毕竟上一次,就说柳青山醒了,结果闹腾了一场,人醒没醒还是两说,睿王反正是昏了头。 睿王府外头。 “夫人,您说这一次,到底是真的醒了,还是……”秋娘瞧着沐飞花,心里有些担虑,“别又是什么陷阱吧?上回,可是连睿王都栽了呢!” 沐飞花双手环胸,站在墙外头已经很久了,迟迟没有动手,“我倒不是怕了栾胜那老小子,只是担心……万一连累湛儿,这里面的事儿就大了!” 皇帝这一门心思的抓齐侯府的小辫子,万一就此大做文章,她便真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夫人,反正世子自有安排,那东西……”秋娘环顾周围,“这柳青山醒不醒的,也没什么关系,您说是不是?” 沐飞花瞧着她,“你还不清楚吗?我又不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奴婢知道,您是来问当年的事儿,可是……只要这柳青山熬不过去,当年的事儿您虽然没了答案,那别人不也是如此吗?人死如灯灭,什么都灭了。”秋娘劝慰,“这要是进去,万一露了马脚,可怎么好?” 沐飞花叹口气,“你以为栾胜,亦只盯着那什么图吗?这老东西野心大得很,当年就是这样,如今……呵,狗改不了吃屎。” “那您……” 沐飞花抬头,“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奴婢……” 沐飞花抬手,“你就在外头等着,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我没有出来,你去找湛儿。” “可是……”秋娘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自己的功夫不如夫人,进去怕也是拖累,倒不如在外头,让夫人独自行动,成功率反而更大一些,“奴婢明白!” 沐飞花纵身一跃,悄然入了睿王府。 柳青山的院子特别好找,内卫和蕃子围拢最多,防守最严密的便是。 不过,看眼下的情形,柳青山似乎……真的醒了。 太医院的人从屋内走出来,栾胜就在院子里站着,一帮人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沐飞花侧耳听着,隐约能辨得他们说的话,大致的意思是,人虽然醒了,但身子分外虚弱,腑脏已经走向末路,后续如何谁都不敢说。 言外之意,柳青山死定了,只是不敢肯定什么时候死。 趁着他们都在前院里待着,沐飞花飞身去了后院,趁着守卫别开头的空档,一溜烟似的,挂在了檐下,直接伏在了天窗口,小心翼翼的打眼往里瞅。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床褥的方向。 柳青山,真的醒了! 第834章 当年的惨状 兴许是因为大病过后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命不久矣,柳青山即便是苏醒过来,亦是神情呆滞,浑浑噩噩的,瞧着好像跟傻子没什么区别。 沐飞花就这么瞧着,心想着是不是撤了便罢了,毕竟这样的人,还能要出什么答案呢? 恰在此时,栾胜已经进了门。 沐飞花屏住呼吸,不得不说,在栾胜面前必须得极为小心,这老小子功夫太高,一不留神就可能让他发现。 好在,沐飞花以龟息屏气凝神,无声无息。 栾胜进了门,缓步走到了床前位置,底下人赶紧行礼,悉数撤退,谁也不敢靠近。 屋子里,瞬时安静下来。 沐飞花眯了眯眸子,不知道这老小子想干什么? “醒了?”栾胜拂袖坐在床边,一副惬意自得的模样,手中的佛串子慢悠悠的转动着,乍一眼还真是慈眉善目。 可知道他的人,都晓得这不过是假象。 吃着肉,念着阿弥陀佛,死生不在眼中,人命如同草芥,何其可怖! 柳青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否能听到栾胜的话,眼睛眨了眨,一言不发,依旧是神情迟滞。 “杂家知道,你听得见,也听得懂。”栾胜幽幽启唇,“覆了天族之后,你身负重伤,以伤重为名离开了殷都,交出所有的兵权,退守禹城,想颐养天年。” 柳青山垂了一下眼帘,依旧不言不语不动弹。 “只可惜,只要柔妃还在宫里,睿王还没成为储君,你这心里就不会踏实,就别想有安生的日子可过。”栾胜呵笑两声,“时隔十数年,杂家每每闭上眼睛,总能想起你冲进九幽谷的场景。你大概没见过,自己双目猩红的样子吧?” 柳青山搁在床边的手,微微颤着。 “天族的男女老少,都开始尖叫着四处逃窜,你们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鸡犬不留。”栾胜手中的佛串子越转越快,“惠国公这辈子唯一做的,最得意之事,大概就是此事吧?” 柳青山唇瓣止不住颤抖,仿佛已经回想起了当年的场景。 “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会不会记得那个向你哭泣,向你求饶的女子呢?”栾胜幽幽的凑近了柳青山,阴测测的笑着,“这十多年里,午夜梦回的时候,你还会不会想起她呢?哭得那么惨烈,让你蹂躏得不成人形,你还把她带走了,最后活活折磨而死!” 柳青山眼一闭,眼角骤然滚落一滴泪。 “这算什么,族长都被你们架在了火堆上,施以火刑……哦不,不只是族长,还有天族的所有长老,全都被你们赶到了火堆里,被活活的烧成了炭。”栾胜音色蛊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阴森凉薄至极,“惠国公,还能想起来了吗?” 太医说,柳青山可能受伤太重,一时间脑子不会太清醒。 “太医说你脑子可能不太清醒,没关系,杂家记性不错,也能……治得了惠国公这病,刺激刺激,也许就能想起来了。”栾胜瞧着柳青山轻颤的手指,“这么刻骨铭心的事情,饶是什么都忘了,也不可能忘了这事……对不对?惠!国!公!” 柳青山骤然睁眼,“别说了!别说了!你给我闭嘴!” “哦,醒了!”栾胜坐直了身子,徐徐吐出一口气,唇角依旧带着邪冷的笑意,眼睛里透着森冷寒光,“醒了就好,醒了就能好好说话,杂家便也能跟皇上复命去了!” 柳青山目色猩红,歪着唇角直哆嗦,“栾胜,你、你……” “惠国公好好休息,皇上若是知道你真的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瞧着他说话都不利索的样子,栾胜笑得何其嘲讽,“对了,既然什么都想起了,那矿藏分布图在哪,应该也想起来了吧?私藏这些东西,藏了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了不得啊!” 柳青山唇角的涎沫止不住往下淌,眼角歪斜,说不出成句话来…… 天窗口的沐飞花,满脸嫌弃的皱起了眉头。 第835章 报应不爽 沐飞花知道,当年的柳青山有多骄傲,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威风凛凛,后来因为天族之事,身受重伤,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哦,只剩下惠国公的头衔。 只不过这身受重伤,的确是重伤……伤得极重,据说当时连筋脉都断了,要不是被及时抬回来,后来得了救治,只怕早就死了。 沐飞花心里有些喟叹,栾胜如今的话,可都是一一扎在了柳青山的心口上,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大概就是吧! “栾……栾胜……”柳青山使劲的喊着这两个字,明明已经喊得不清楚,可他还是要喊着,还是挣扎着要开口。 栾胜笑了,笑得那样阴冷,“别喊了,杂家就在这儿坐着呢!当年您和柔妃娘娘,可不就是最瞧不上杂家吗?各种羞辱,各种践踏,最后的最后,却是杂家带着你进了九幽谷,这才有了你的覆天族之功!” “你、你出卖、卖……天……”柳青山含糊不清的,说不出成句的话来,眼角有泪不断的滚落。 也不知,这是懊悔还是愤怒? 又或者,兼而有之。 “天族与杂家有血海深仇,出卖这两个字,不合适吧?”栾胜勾唇笑得阴狠,“这只能算是报仇雪恨,是天族活该。” 柳青山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人啊,有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那痛苦的滋味,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沐飞花只这样瞧着,都觉得替柳青山着急。 “除了矿藏分布图,还有别的东西吗?”栾胜问,“比如说,天族的秘宝?” 这世世代代传承的东西,若不是遭逢意外,是绝对不会流落在外的。 “哦,没有?”栾胜嗤笑,“看你这副样子就知道,不可能落在你手里,否则惠国公早就会纳为己用,不至于成了这副眼嘴歪斜的模样,让人瞧着……啧啧啧,需要镜子吗?” 柳青山红着眼,说不出话。 “好了,东西在哪?”栾胜问,“柔妃已经赐死,还剩下个睿王,惠国公不想连睿王的命都赔进去吧?” 柳青山赫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栾胜。 “赐死!”栾胜知道他的意思,“听不懂吗?皇上亲自下令,杀了柔妃,也就是您的宝贝女儿,如今您只剩下一个外孙,若是想要保全柳家荣耀,保全最后这条根,杂家奉劝一句,有什么就吐什么,别再藏着掖着,兴许皇上看在当年的事上,放你们一条生路。” 柳青山哭声呜咽,没想到,终究还是栽在了皇家的手里,没能保住宫里的人…… “现在哭丧早了点,外面还有个睿王呢!”栾胜幽幽启唇,“再敢耽搁下去,杂家就送睿王去见柔妃!” 柳青山的哭声骤歇,直勾勾的盯着栾胜,满嘴都是涎沫,恨意浮满面庞。 “后……陵……”柳青山开口。 栾胜笑出声来,徐徐起身,“早点说,不就完事了?不过,皇后陵?你居然把东西……藏在了皇陵?柳青山,你这是愧疚?先皇后没能拦住你,你执意为之,倒是真的可惜了!” “皇后……”柳青山泪流满面。 栾胜缓步往外走,“若是先皇后拦住了你,哪儿还有后面这么多事?真是可惜了,皇后福薄,命也薄,亏得她死得早!” 听得这话,沐飞花的牙根也咬得咯咯作响。 当年说是皇后难产,可后来有诸多疑虑,说是皇后原本不至于……保不齐,也是这老小子做的手脚,毕竟先皇后最厌恶的就是栾胜。 小人难养,说的就是他。 “栾胜……”柳青山终于说出了成句的话来。 奈何,栾胜已经走出了房门。 僵硬的身子,无力的垂着床褥,柳青山痛不欲生,一觉睡醒,天塌地陷,终究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栾胜这一走,外头的戒备便也松懈下来,沐飞花看准机会,悄悄进了房间…… 第836章 柳青山都说了什么? 别看沐飞花平素粗枝大叶的,但到了关键时候,却是心细如尘,毕竟在战场上,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她能百战百胜,不全是靠着一身蛮力与功夫。 立在柳青山的病床前,沐飞花眸光沉沉的盯着床榻上,双目紧闭,唇齿紧咬的人,“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听得这声音,柳青山骤然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 “怎么,不认识了?”沐飞花站在床边,“当年你也算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该说你什么好?” 说好听了,那是自欺欺人。 说难听了,那是落井下石。 “沐……”柳青山抽着唇角。 瞧着他唇角的涎沫,沐飞花有些嫌弃的别开头,“不用喊了,认识就行,脑子还在,说明你还是想活下去的。不过,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吗?” 柳青山说不出话来。 “皇帝赐药,瞧着像是当年江军医留下的那些。”沐飞花坐在床边,目光落在门口方向,耳朵留心着窗外,“所以说,你这条命是江无声捡回来的,所谓医者仁心,他不会与你计较,但到了我这里,可就得算一算了。” 之前栾胜计较的时候,柳青山很是情绪激动,但到了沐飞花这里,他倒是冷静了下来,直勾勾的望着沐飞花。 “天族因你而灭,你活该重伤,活该有此下场,但是你不该觊觎江家的那些东西,江老太医救人无数,江无声更是在军中立下赫赫功勋,无他便无我夫妻二人。”沐飞花记得仇,也记得恩,“那么好的一个人,最后就这么死了,皇帝还不许任何去查。” 说到这儿,沐飞花满心愧疚,“谁不是拖家带口,谁不是畏首畏尾有所顾忌?可现在,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这些长辈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了。” 唯一遗憾的是隔了十数年,才想起要去算这一笔账,将年少时的那股嫉恶如仇“发扬光大”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罢了,跟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懒得与栾胜一般,对你落井下石,只想问你一些事。若是,你且眨眼,若不是,你摇头。”沐飞花坐在床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沉默。” 柳青山望着她,任凭唇角的涎沫不断滴落,狼狈到了极点,但是眼底翻涌着几分诚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有些东西搁在心里一辈子,临了临了的,若还是没机会说出来,以后只能带进棺材里,无人再知晓。 柳青山好强了一辈子,终是不甘如此。 ………… 秋娘在墙外等了很久,连栾胜都走了,自家夫人怎么还没出来呢?心里提着一口气,又不敢进去,生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焦灼的在墙外来回徘徊,秋娘巴巴的望着墙头,来回的搓着手。 蓦地,身边一阵风吹过,已然多了个人。 “夫人?”秋娘欣喜若狂。 沐飞花的脸色不太好,落地的时候半垂着头,半垂着眉眼,整个人都有些耷拉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夫人?”秋娘愣了愣。 往日里,夫人做什么都是斗志昂扬,情绪高涨,怎么这会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进出自如,倒是没了半点得意之色? 难道说,真的问出来了什么? “您没事吧?”秋娘上前,有些心慌,“脸色不好,是柳青山说了什么吗?” 沐飞花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秋娘,“你说,人与畜生的区别是什么?” “额?”秋娘先是一愣,没想到自家夫人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转而又明白了,肯定是柳青山与天族之事,便低声应了句,“大概是……物伤其类,自相残杀。” 沐飞花低低的呵笑两声,何其嘲讽何其冷蔑,“还真是!” “夫人,柳青山都说了什么?”秋娘忙问。 第837章 想动他 “他言语不能,已经瘫在床榻上,宫里给的药,和江无声留给我的不一样。”沐飞花道,“所以说,王太医这次是看走了眼。” 那药,类似而已。 又或者说,这药只是外形相似,但内里的方子肯定是不同的。 “不是也好。”秋娘道,“惠国公已经是这般年纪,若是落在栾胜手里,还不如死了呢!对了夫人,栾胜已经走了。” 沐飞花点头,“去后陵了。” “可是后陵……”秋娘顿了顿。 沐飞花缓步往前走,“皇帝初登大宝,原就没打算与皇后合葬,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才决定与先皇后同葬陵寝,所以后陵就空置了。” 修了一半,便停了。 至于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外人猜测,多半是因为先皇后难产,为了生太子殿下而死,所以皇帝感念先皇后诞育皇嗣有功,才决定与先皇后合葬。 但究竟是不是这个缘由,皇帝不言语,君心终难测。 谁知道呢? “那咱们要不要去截胡?”秋娘忙问。 矿藏分布图是个好东西,自然是要拿到的。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伸手去碰,免得到时候脱不了身。”沐飞花不稀罕什么分布图,她如今有些脑子烦乱,只想先回去再说。 见状,秋娘也不敢再多问,只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家夫人身后,转回了沈府。 沈东湛和周南不在,沐飞花也没差秋娘去找,而是直接进了沈丘的房间。 夫妻二人关起门来,也不知在屋内说什么? 门窗紧闭,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 矿藏分布图,终究还是到了皇帝的手里,经由栾胜的手。 瞧着桌案上的矿藏分布图,皇帝的面上漾开难掩的喜悦,“原来就是这个?只不过,好似有些不妥,这是什么缘故呢?” “皇上,这矿藏分布图乃一分为二,此为其一,还有一份流落在外,尚且不知在谁的手里。”栾胜躬身。 他知道这话一出,皇帝就会不高兴。 可也只有这样,自己才有被皇帝利用的机会。 皇帝只有用得着他,才能让他稳坐东厂提督的位置,这就是现实。 皇帝有权术,底下奴才也有奴才的对招。 “什么?”皇帝转头望着栾胜,“还有一份?” 栾胜颔首,低声回答,“是!” “在哪呢?”一瞬间,皇帝脸色的喜悦消失殆尽,“柳青山没说别的?比如说,这第二份矿藏分布图在哪?” 栾胜摇摇头,“惠国公吃了皇上所赐的药,如今口不能言,已然是个废人,能交代出这一份矿藏分布图已经不易,至于第二份……” “让他说清楚!”皇帝目色狠戾,“朕要知道,第二份矿藏分布图藏在了哪儿?” 栾胜行礼,“奴才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皇上寻得第二份,只是这一时半会的,请皇上稍安勿躁,奴才觉得不太可能在惠国公的手里。” “不在?”皇帝不信,“他能藏起一份,就能藏起第二份。” 栾胜凑近了皇帝跟前,“皇上您忘了,当初您下令剿杀天族之人,得天族秘宝和这份矿藏分布图的时候,南都那位也是极力反对,其后惠国公汇报,说是曾经在九幽谷见过。” “你是说……顾震?”皇帝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朕怎么把他给忘了?” 栾胜又道,“奴才觉得,以顾震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虽然他现在已经死了,可南都还有人活着,南都和咱们殷都依旧是鼎立之势,您说有没有可能……” 皇帝沉默了,要动南都可不是小事。 顾震在南都这么多年,人死威犹在,想要动南都就得先让顾震的后人……都消失,让南都群龙无首,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拿下南都。 可问题是,这做法很冒险。 “南都现在是顾西辞在掌管。”皇帝幽然吐出一口气,“听说是顾震亲自指认的继承人,这顾西辞颇有些本事?” 栾胜垂眸,“是!” 第838章 就在眼皮子底下 “年轻这一辈当中,有这样的人才,着实不容易。”皇帝重新靠坐在软垫上,目色幽幽的望着栾胜,“若是能为朝廷所用,是真的最好不过,但若不能……” 栾胜俯首行礼。 “咳咳咳……”皇帝低低的咳嗽着,“罢了罢了,南都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朕暂时不能动,但你得紧盯着点,别让他们真的成气候。朕……不想看到第二个顾震,你明白吗?” 栾胜躬身,“奴才明白!” “若真当如此,那这顾西辞就留不得了!”皇帝意味深长的看着栾胜,“之前,朕听说这顾家的儿子,不是也在殷都吗?” 栾胜行礼,“是,当时是被雍王带回来的,后来雍王府谋反,这厮就躲起来了。不过,奴才知道他在哪儿,但因着南都的关系,所以只看不抓。” “是吗?”皇帝靠在那里,“改日把他带进宫里来,朕见见他。” 栾胜明白皇帝的意思,“是!” “柳青山那边……”皇帝半垂着眉眼,好像困倦极了,面色依旧是惯有的苍白,声音愈发孱弱,“确定吗?” 栾胜凑近两步,“皇上放心,药是奴才亲自喂下去的,惠国公吃药,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榻上,何况此前火毒加身,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容他在睿王府寿终正寝,是皇上仁慈。” “那就好!”皇帝合上眉眼,“朕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每见一次,都似在提醒皇帝,当年都干过了什么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藏在这些老臣的心里,桩桩件件都是黑暗至极,仿佛随时都会拿来,要挟帝王。 谁会愿意,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面,被人一次次的揭开呢?所以说,皇帝不喜欢老臣,也是有缘故的…… “皇上,您累了?”栾胜低低的开口,“那奴才就先行退下了。” 皇帝摆摆手,栾胜行礼退出寝殿。 “督主?”奈风在外面候着。 栾胜直起身,接过奈风手中的佛串子,慢条斯理的往前走,“顾东朝现在如何?” “出不了城,只能在乞丐窝里待着,生怕因为雍王之事被牵连,夹着尾巴做人。”奈风三言两语,便道清了顾东朝的近况。 栾胜顿住脚步,轻呵一声,“这顾震骄傲了一辈子,居然会生出这么个不中用,不成器的儿子?若是他泉下有知,怕是真的要气活过来。” “这顾家诸多儿子,如今也就是南都那位,尚且有些本事,探子回报,说顾西辞收服了顾震的旧部不说,还将整个南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奈风这话不是夸张,是事实。 顾震能指顾西辞为接班人,自然是有其道理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多不成器,也明白南都不只是自己的南都,一旦自己故去,自己留下的南都旧部,就会成为朝廷的盘中餐。 若无人能撑起这场面,南都就彻底完了……所以顾震在临死前,不得不摆了皇帝和栾胜一道,将顾西辞平安的接回了南都。 提起这事,栾胜至今都怄火。 差一点,真的只是差一点,若当日在殷都杀了顾西辞,南都早就…… “还有一桩事,慕容可找到了?”栾胜问。 奈风心下一惊,当下俯首不敢多言。 瞧着他这副模样,栾胜便知道,人没找到! “一帮废物!”栾胜低喝,“东厂这么多人,居然还找不到一个慕容离?” 奈风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该死有何用?杀了你们,慕容也不会冒出来。”栾胜咬着后槽牙,“谭文君出现过了,他定然也在附近。若是能抓住他,说不定就可以……” 先太子的最后残部,肯定还有留存,必须绝对清理干净。 “找!”栾胜下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杂家找出来!” 奈风颔首,“是!” 只是,他们谁都想不到,这慕容离哪儿都没去,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待着。 地窖内。 李忠给慕容离倒了杯酒,“还是你喜欢的几个小菜。” “多谢李大夫!”慕容离拱手。 第839章 还活着? “不必如此客气。”李忠报之一笑,“伤还没好,不能喝太多,小酌几口也就罢了,否则爷论就起来,我这厢得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离无奈的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现如今我这副身子骨,又有什么打紧的?死了还是活着,其实都一样。” “唉,别这么说。”李忠瞧着他端杯喝酒的样子,眉心微微拧起,当下摁住了他的手背,“别喝太着急,你这旧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再闹腾怕是要学了隔壁那位。” 说起隔壁那位,慕容离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终是放开了酒壶,垂下了眼帘。 “说起来,也是亏得他。”慕容离无奈的拿起筷子,往嘴里夹了点小菜,“若非如此,我们这些人也活不到现在。是他,拼死护着,要不然……” 李忠摆摆手,“都过去了,就别说了,人得往前看。我呢,只是个大夫,你们那些事儿,我都不掺和,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就是治病救人而已。” “如你这般倒也好了。”慕容离顿了顿,“没那么多恩怨情仇,也没那么多的背负,只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重新端起杯盏的时候,慕容离眉心微凝,仿佛有些神伤,“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在想,当年若是战死,也许是极好的!” “不能这么说。”李忠劝慰,“人活着总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慕容大人,多少人想活着却活不下来,你能活下来……便是极为幸运之事,不能自怨自艾,这世上比你难的人,多得是!” 比起那些枉死之人,不知幸运多少。 人活着,便是活着。 死了,便是什么都没了。 “我一直觉得,东厂是个没人情味的地方,这帮阉人只知道杀人,只知道阴谋诡计,不曾想竟还有……”两杯酒下肚,慕容离心里稍懈,“外头都说,东厂苏千户,杀人不眨眼,是个心狠手辣的嗜血魔头。” 李忠的眉心狠狠皱起,“外头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委实当不了真。” “怕是说了也没人信吧?”慕容离无奈的笑笑,“毕竟所有人都是这么认定的,觉得苏幕杀人不眨眼,若是有朝一日虎落平阳,那也是活该。” 李忠起身,“旁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家爷绝对不是外头所说的,冷漠无情之人,身在东厂有诸多的迫不得已,她杀人无数但也只是奉命行事。” 弱肉强食,不是别人死,就是她死。 这个时候若生出了心慈手软,早就活不到现在了,不知死了多少次。 “但这些年,爷从未杀过一个幼子。”李忠回眸看着慕容离,“稚子无辜,她没动手杀过一个孩子,甚至于……有时候私底下还保护过那些孩子,这是她的底线。” 慕容离稍稍一怔,“她……” “栾胜何其狠辣,你应该清楚,能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需要冒着被杀的风险。”李忠不想再多说什么,毕竟外头的误解……无解! 慕容离敛眸,沉默。 “罢了,你好生养伤,好好吃着,药我待会送过来。”李忠转身往外走。 慕容离忽然起身,“李大夫!” “何事?”李忠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得这话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舒服?” 慕容离怔怔的看着他,低声问了句,“人死了,还能复生吗?” 这话倒是把李忠给逗笑了,“这锅里的鸡都煮好了,还能飞吗?” “我是认真的。”慕容离望着他,“人死了,还有没有可能再活过来?” 李忠愣住,这话有点意思。 问了两遍,应该是别有深意。 难道问的是…… “按理说,是不可能的。”李忠回到原位,“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比如说一些药,又或者天时地利人和。这世上的事儿,有些根本无法解释,慕容大人这没头没脑的问一句,我这厢也不好直接回答你!” 慕容离抿唇,“先太子……” 李忠骤然瞪大眼睛,“还活着?” 第840章 他在雪山之巅 这问题问得,慕容离都跟着愣怔了一下。 见状,李忠也跟着愣了一下,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若不是外头传来一声响动,李忠还站在原地。 “罢了,我先走!”李忠转身。 慕容离低低的开口,“不是我不回答你,是我也说不好,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忠一头雾水。 一会说是死了,一会说是不知道死活,那到底是死没死呢? “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慕容离犹豫了片刻,呐呐的坐下来,好似神情有些恍惚,“一开始,我以为太子已死,亲眼见着尸体,可谭文君却说人还活着,于是我们带着尸体跑了,后来我是真的摸到了太子的余温。” 李忠:“???” 到底死没死? “你不是说,尸体?”李忠低低的问,慎慎的望着他,“既是尸体,不应是没了体温没了呼吸没了脉搏?你是习武之人,按理说不可能分辨错误。” 慕容离点头,“对,我确实摸不到太子的体温和脉搏,连呼吸都停了,但后来……后来谭文君把太子放进了一个山洞内,太子的体温渐渐的恢复了!” “什么?”李忠面色大变,“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慕容离想了想,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也不知道谭文君给太子吃了什么,然后把尸体放在了那个古怪的石床上,太子的体温就渐渐的恢复了。” “那脉搏心跳和呼吸呢?”李忠忙问。 慕容离顿了顿,“这……” “有,还是没有?”李忠追问。 慕容离摇摇头,“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李忠:“……” “后来只有谭文君能进那个山洞,我与众人只能在外头,听到太子下令,声音的确是太子的,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所以我才问了这句话,你相不相信人死能复生?”慕容离端起杯盏,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忠寻思着,多半是这谭文君在装神弄鬼的,要不然人死怎么可能再活过来?若是还剩下一口气,李忠倒是相信奇迹,但死人……无药可解。 若是行医之人,拼尽全力保存尸身慢腐,倒是有可能! 复生? 李忠摇摇头,“不可能,人死如灯灭,大罗神仙都难救,除非他一开始就存了一口气,或者提前服了药,保全了心脉一息,否则绝无可能死而复生。” “那就是说,这些年……谭文君一直在骗我们?”慕容离面色沉沉,“骗了这么多年?” 李忠慌忙摁住他捏杯盏的手,“哎哎哎,别喝了,仔细身上伤,还要不要命了?” “你知道什么叫破灭吗?”慕容离面色灰败,“一下子,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完了!” 李忠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不得不说,慕容离的这些话是有些道理的,他们所有的信仰都只在先太子一人,如果确定了先太子已经死了,那他们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和谋划,都成了一场空! 倾尽一切的努力,成了天大的笑话…… 李忠松了手,慕容离端起杯盏,又是一饮而尽。 眼见着慕容离面颊绯红,有些醉意,李忠凑近了低声问,“你说的那个山洞,在哪呢?” “说不清楚位置。”慕容离打了个酒嗝,“只知道是在雪山之巅。” 闻言,李忠又问,“那你还记得路吗?” “路……”慕容离点点头,懒洋洋的伏在了桌案上,醉意不浅,“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那可是这些年唯一能坚持的理由。” 可现在,好像什么都……完了! “唉,醉过之后就都放下吧!”李忠将一旁的外衣取下,覆在慕容离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一辈子就做一件事,偏偏这事是为别人活着,何苦来着?都到了这年岁,为自己活一回吧!” 语罢,李忠抬步离去。 出了门,李忠直接去找了苏幕。 第841章 可能藏在这一带 苏幕吃了药,将空药碗递给年修,这才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李忠,“这么着急作甚?消息又跑不了,你都这般年岁了,仔细身子。” “你是觉得我老了,没用了?”李忠哼哼两声。 瞧着这老小孩嘟囔的样子,苏幕无奈的笑笑,徐徐起身走到窗前的软榻上坐着,“你跑我这儿是来撒娇的?” “我吃饱了撑的,这把年纪,还跑来跟你撒娇?”李忠叹口气,回过神来,言归正传,“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事儿很要紧。” 苏幕坐在那里,神情惬意的翻着手中书册,眉眼间从容恬淡,“有什么事,这般着急?” “方才我给慕容离灌了两口酒,他跟我说了一些话,是关于先太子的。”李忠凑近了苏幕,压低了嗓音,生怕被人听了去。 闻言,年修神情一震,当下了悟,缓步出门。 门外无人,年修快速合上房门。 窗外,亦无人。 “说吧!”苏幕放下手中书册,目色微沉。 别的事可以耽搁,但是这先太子的事儿,可不能有任何的差池,闹不好会牵连到沈东湛,这是苏幕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慕容离说,先太子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但这谭文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保住了尸身,还让尸身恢复了体温。”李忠自个都有些不信。 死人无体温,这是常理,傻子都知道的事儿。 “什么?”年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确定?” 李忠白了他一眼,“慕容离酒后吐真言,岂能有假?” “酒后说的话,是真是假,又有谁能知?”年修摇摇头,他觉得慕容离说的这些话,不靠谱。 李忠倒不这么觉得,“爷,慕容离还说了,这先太子藏在雪山之巅,具体什么位置他也不知道,但肯定是在一个山洞里。之前他尚且能进去,后来只有谭文君一人能进洞,先太子还会在里面下达命令!” “下令?”苏幕蹙眉。 李忠信誓旦旦,“对,下令!慕容离说,那的的确确是先太子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如果是谭文君捣的鬼,也不是不可能。”年修不明白,“难道他们就没有怀疑过?” 李忠没回答,神色犹豫的望着苏幕。 “肯定怀疑过,但不敢去揭开真相。”苏幕清楚这里面的缘由,“一旦真相曝露,他们就再也没了主心骨,先太子就是他们的一切。” 先太子,是他们的全部信仰。 信仰崩塌,那就太可怕了。 “那现在揭开真相,不也是……”年修犹豫了片刻。 李忠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可不是嘛,伤心难受加绝望,这慕容离借酒浇愁呢!” “雪山之巅?”苏幕想了想,转头看着年修,“去拿图纸来。” 年修行礼,“是!” 殷都会下雪,按照慕容离所言,应该是常年积雪,经年不化的雪山,只有这种地方才容易保存尸体,且难以寻找方位。 外人上山,雪山中极易迷失方向。 稍瞬,年修便带着图纸回来了。 苏幕站在桌案旁,瞧着年修铺开的图纸,只有在北边那一片才有常年不化的雪山,且他们能藏这么多年,绝对是人迹罕至的雪山。 “那就得在这一带。”苏幕瞧着李忠,“你给他们探过脉,应该知道一些。” 李忠点头,“他们体内皆有寒毒,寒气侵体已久,虽然暂时不会致命,但年岁上来了,身子就会扛不住,一些症状都会渐渐显露出来。” “北祁山这一带,寸草不生,常年积雪覆盖,无人迹可寻,”苏幕指了指地图上的北边一带,“是山脉,也是边疆,此处飞鸟绝人罕至,适合藏身,但也可能……” 适合藏身,也可能葬身。 “这只是您的推测。”年修道,“具体在哪怕也只有谭文君知道,可谭文君时而清醒时而发昏,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是绝对不会实言相告的。” 所以这问题的关键,在慕容离。 思及此处,苏幕和年修不约而同的扭头望着李忠。 李忠:“……” 第842章 想不想知道?不想 “方才爷不是说,我到了这年纪,不中用了吗?”李忠暗戳戳的高兴,可这面上还是得矫情一番,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小孩。 年修瞪了他一眼,“你还真矫情上了?” “没、没有!”李忠哼哼两声,“且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语罢,李忠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年修双手叉腰,“爷,他这……” “他难得矫情一回。”苏幕难得笑了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福气多少人都求不到!” 年修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爷,督主说的事儿……”年修顿了顿,“咱真的去啊?” 苏幕瞧着他,“你没发现周南都消失了吗?” “耳畔的确没人聒噪了!”年修点点头,蓦地,瞪大眼睛,“您是说……” 苏幕回到软榻边上坐着,转头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心里有些沉冷,若她没猜错,沈东湛应该已经去提前准备了吧?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素来不打无准备之战。 眼下,太子受伤养病,睿王被禁王府,矿藏分布图已经到了皇帝手里,凡事种种皆已经安稳下来,栾胜带着苏幕离开殷都些许日子,也是不打紧。 宫里宫外,将会出现短暂的太平。 这几日,苏幕都没有再见到沈东湛,据年修说,是皇帝派他去办差了,具体的也不敢细打听,毕竟提督府那边一直盯着苏府不放。 苏幕跟着栾胜出城的那天,下着小雨。 天气不大好,但栾胜的心情却是不错。 林静夏撑着伞站在街道边上,瞧着东厂的马车缓缓朝城门口驶去,面色微沉的转身,快速朝着顾宅走去。 “公子出城了?”水生忙问。 林静夏收起伞,抖落了伞面上的雨水,“刚刚出城,你且等等再跟着,莫要跟得太近,毕竟东厂那边认得你。” “嗯!”水生点头,“就是不知道,此番老阉狗想干什么?” 林静夏站在门后,满脸担虑,“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放心!”水生颔首。 林静夏紧了紧手中伞,“如何能真的放心?这老阉狗心狠手辣,对公子下手也不是一次两次,得格外小心,如果他敢半道上动手……” “那我就把老阉狗的脑袋砍下来。”水生咬牙切齿,“要不是老主子和公子对我有恩,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 林静夏抬头看他,“行了,以公子为上,公子不让动手咱就不能动手,否则就是陷公子于险境之中。” “我知道!”水生点点头,“对了,你那个国公爷如何?” 林静夏一怔,“问这个干什么?眼下说的是公子的事,与那混小子有什么关系?行了行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先走了。” “欸!”水生忽然喊了声,“若是他真的待你不错,就放下吧!” 林静夏撑开伞,没有理他。 “好好活着!”水生低声说,“别让自己耽误,错了姻缘。” 外头,细雨绵绵。 林静夏疾步离开,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水生的话。 雨丝落在车顶盖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马车极是平稳的往前行,苏幕坐在栾胜的马车内,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不高兴?”栾胜问。 苏幕垂眸,“义父多虑了,我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 诚然,她惯来话不多,一向沉默寡冷。 “其实你知道,杂家要带你去哪。”栾胜坐在软榻上,侧过脸瞧着坐在窗边的苏幕,“你不说,是想等着杂家先开口。” 苏幕面无表情,从容而平静,“苏幕这条命,是义父捡回来的,饶是义父要带我去刀山火海,苏幕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瞧着她这副拒人千里的生疏之态,栾胜紧了紧手中的佛串子。 什么叫活该? 什么叫现世报? 这就是! 以前有多心狠手辣,现在就有多扎心多无奈。 “苏幕。”栾胜轻唤着她的名字,别头看着窗外,“你想不想知道自己……” “不想!” 第843章 这态度 苏幕一句话,就把栾胜堵得死死的,愣是再也吐不出半句话来。 现世报这三个字,在栾胜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张了张嘴,又终是无奈的别开头,单手扶额作头疼装。 见状,苏幕也不搭理他,好在她早有准备,自袖中抽出一本兵书,自顾自的瞧着,只当栾胜是空气一般。 不闻不问,眼不见为净。 栾胜:“……” 向来只有他冷待旁人,哪儿有人敢这样对他。 不过,苏幕是个例外。 “苏幕?”栾胜开口。 苏幕不吭声,随手翻着书页。 “杂家知道,你心里恨着杂家,恨东厂。”有些话,栾胜还是要说的,“可是苏幕,当时杂家并不知道……” 苏幕“啪”的合上书册,就这么目光凉薄的盯着他,以至于栾胜到了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义父!”苏幕开口,“我尊您一声义父,那您就是义父,不会变成其他人,您要杀要剐,苏幕从来没有说个不字,不是吗?” 栾胜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可知道你母亲……” “我不知道!”苏幕打断他的话,“苏幕孑然一身,父母双亡,母亲这两个字,已经距离我很远很远,隔了十数年,早就忘了母亲是什么模样,连她叫什么都记不得了!” 栾胜紧握着手中的佛串子,她一句“父母双亡”让他完全接不住话。 义父,永远都是义父。 这话可真像极了刀子,狠狠的往心窝里扎,哪儿疼扎哪儿,毫不留情。 如此,倒像是东厂的人能做出来的,是他一手培养的冷血杀手。 “义父若是没什么事,且休息着吧!”苏幕重新开始翻阅手中的兵书,眉眼间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说过。 马车,继续往前行。 栾胜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苏幕,他知道……她那么聪明一个人,其实早就明白了一些事情。 可是,她不愿承认。 因为很多事情,夹杂了太多的鲜血,他手上……沾着江家的血,也沾了她的血,是他一手造就了现在的苏幕。 晌午时分,雨停,日出。 “多吃点,还得继续赶路呢!”出了宫,出了殷都城,栾胜才敢做一些平素不敢做的事情,比如说关怀关爱,他想疼疼她,想弥补一些她失去的。 苏幕敛眸,默默吃着,依旧不吭声。 童年,是回不去的。 失去,是补不回的。 饭馆外头,有不少赶路的人,来来往往的。 水生覆着皮面,身边还带着两人,就在外头的桌子边坐着,瞧着是吃饭,实则是紧紧盯着,生怕栾胜对苏幕下手。 可瞧着瞧着,水生觉得这情景怎么不太对? “爷?”底下人道,“我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水生裹了裹后槽牙,眯起了眸子皱起了眉头,“怎么、怎么不对?” “这老阉狗看公子的眼神怪怪的。”底下人说,“听说一些老阉狗,因着自身残缺太久,会对一些年轻貌美的小太监,新进宫的侍卫,分外感兴趣,比如说……” 三人齐刷刷的盯着大堂内的情景,比如说,栾胜给苏幕夹菜,还给她倒水,顺便还捻了帕子打算擦苏幕的唇角…… 第844章 火势,随风起 栾胜的帕子递过来的时候,苏幕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快速避了一下,见鬼般的盯着眼前的栾胜,连带着呼吸节奏都变了。 一旁。 年修:“……” 奈风:“……” 这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慢点吃,不着急。”栾胜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收了帕子回来,兀自重新吃着。 苏幕眉心紧蹙,视线瞥了年修一眼。 这一眼倒是让年修快速回过神来,赶紧俯首垂眸,再也不敢直视,天晓得他方才瞧见了什么,也不知道督主是哪根筋不对了? 说实话,奈风跟着自家督主这么多年,方才的事儿也是头一回瞧见,这会心肝还在砰砰乱跳呢! 吃过饭之后,又开始继续上路,毕竟行程很赶,不能逗留太久,之所以时不时停下来,是因为栾胜顾念着苏幕大伤初愈。 直到马车走远了,水生等人这才慢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追踪东厂的人,不能跟得太紧,否则容易出事。 “爷,这不太对啊!”底下人忙道,“这老阉狗心思不单纯。” 水生皱眉。 “我瞧着也不单纯,就差给公子喂饭了!”另一人急忙附和着,“是不是他对公子有企图?我瞧着他眼神都冒着光,是不是想把公子给……” 水生扭头便啐了他一脸,“闭上你的乌鸦嘴,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话是这么说的,可这心里也免不得觉得膈应。 “走吧!”水生翻身上马,“我倒要看看,这老阉狗还想干什么?” 要是他真的敢对公子下手,他水生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得跟老阉狗搏一搏,简直是欺人太甚! 所幸这一路上,栾胜对于苏幕,也仅限于关爱,他太清楚苏幕的性子,最不喜欢旁人触碰,更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即便她尊他一声义父,在她心里……他比陌生人还不如。 怎么说呢? 东厂的规矩摆在哪里,要想坐在栾胜的位置上,就得比他更狠更绝更无情。 她如此这般,可不就是他教的吗? 换言之,有其父必有其女…… 因着苏幕身上有伤,夜里的时候就住在客栈里。 “虽然比不得殷都,但你能好好休息。”栾胜瞧着她的房间,一副关心灼灼的样子。 苏幕倒是无所谓,“风餐露宿都惯了,有片瓦遮头已经是福气。” 栾胜:“……” 出了殷都城,栾胜是自由些了,可以好好待她;但苏幕身上的刺,亦是更加锐利了,可以狠狠扎他。 “好好休息!”栾胜转身出门。 苏幕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好似全然没听见,视若无睹,视而不见。 “督主?”奈风行礼。 栾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派人守住,不许打扰。” “是!”奈风颔首。 这客栈已经被包圆了,自然不会有外人,只要栾胜不吭声,底下人一个个都得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夜色沉沉,水生等人就在客栈对面的巷子里待着,横竖没下雨倒也无妨。 “爷,要不要进去看看,万一这……” “嘘!”还不等他开口,水生面色骤变,快速领着二人往后退,直接退进了深巷中。 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声弓弦绷拉之音。 “怎么回事?”底下人骇然。 水生当即拔剑,“随时准备着,保护公子!” “是!” 有人,夜袭。 刹那间,火光冲天。 火羽箭如同下雨一般,嗖嗖的往下掉,嗖嗖的扎在木质的门窗上,凛冽的光泛着瘆人的白,快速吞噬着客栈的一切。 “爷?”年修持剑,护着苏幕快速往外撤。 奈风行来,“督主有令,让苏千户先撤,请!” 苏幕扫一眼周围,栾胜的亲卫、暗卫都在边上立着,一个个谨慎至极的盯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这是特意来保护她,还是监视她? “他人呢?”苏幕冷声问。 奈风没有回答,依旧只是躬身相待。 火势,随风起…… 第845章 金蝉脱壳 苏幕被奈风和年修护着,快速从客栈的后门退出,回头的时候,她瞧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客栈,微眯起眸子。 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可这一时半会的,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马车早就停在了后巷位置,苏幕被推搡着上了马车,由年修和奈风护着,趁夜离开。 大火起,烧得整个客栈都噼里啪啦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留在了客栈处,是以谁都没料到,苏幕已经从后面悄然离开。 水生提着剑,躲在了巷子里,听得外头的动静,约莫打得厉害,听得噼里啪啦的。 “傻子都知道,这老阉狗功夫好,定然是较不过的。”底下人低低的开口。 水生点点头,“先等着吧!” 等等看,毕竟栾胜可不是一般人,东厂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足足一个时辰左右,外头的声音总算是消失了,但这一场大火,让附近的百姓都被惊动,连当地的县衙也跟着派了人过来,场面一时间闹得厉害。 东厂的人在收拾,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尸体。 水生领着人挤进了人群之中,视线焦灼的在人群中逡巡着,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 蓦地,水生明白了。 “栾胜呢?”水生低问。 众人当下去找。 没有?! “公子呢?”水生急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 一场大火,一场厮杀,一场动乱,表面上是生死相搏、是刺杀,可实际上,这不过是栾胜布的一场,视性命为草芥的、金蝉脱壳的局。 “上当了!”水生骇然环顾四周,“坏了,快,快找!” 人,肯定丢了。 一个多时辰,东厂的马车肯定跑远了,说不定半道上已经换了车,便再也没了痕迹可寻,这就意味着……他们把人跟丢了??? 找,是绝对找不到了。 栾胜亲自布的局,东厂那么多暗卫,若随随便便都能让他们抓住,那还算东厂提督吗?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必绝。 马车出去没多久,便换上了马。 苏幕瞧着早就备好的马,目色沉沉的望着身边的奈风,“这是早就设计好的?是吗?” “苏千户请上马!”奈风行礼,“督主在前面等着!” 有些话当奴才的不好多说,只能装聋作哑。 见状,年修也明白了。 苏幕冷哼两声,“我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一出来就敢对东厂提督动手,却原来不是不长眼,是我眼瞎没瞧出来,竟是义父的一手杰作,真是好得很!” “苏千户,请!”奈风俯首。 苏幕翻身上马,年修紧了紧马缰,仰头望着她,“爷,身子吃得消吗?” “义父既是将所有的事儿都想到了,又岂会想不到我的伤?”苏幕坐在马背上,瞧着黑漆漆的前方,夜色沉沉,也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悄无声息的,甩开所有人,定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东湛一直没动静,想必正在哪儿等着她吧? 希望,他没猜错…… “走吧!”苏幕策马扬鞭。 伤得再重,只要你习惯了疼痛,便会麻木,便不再放于心上。 她早就习惯,带伤出行。 奈风在前面带路,年修在边上小心伺候着,随时留心观察苏幕的状况,毕竟之前她伤得太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到了这份上,苏幕还能说什么呢? 栾胜就是故意的,让他们全都来不及反应,便是苏幕……也是来不及留下任何的记号,措手不及的事情,如何能早作准备,有所应对呢? 半个多时辰之后,栾胜站在十字路口等着。 苏幕下马的时候捂了捂肩头,但很快就直起了身子,缓步朝着栾胜走去,毕恭毕敬的行礼尊呼,“义父!” 奈风一挥手,林子里走出一批人,骑着他们方才的马,朝着另一方跑去。 “走吧!”栾胜将缰绳递给苏幕。 苏幕伸手接过,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他这是做好了十全十的准备,防着有人跟踪…… 第846章 找到了,他的根 苏幕没法子,之前有奈风盯着,现在有栾胜盯着,只能跟着栾胜往前跑。 这一路上都是十字路口,也就是说,若无信号指路,后面的人根本就追不上来,而且很容易迷失方向,追错了路。 天亮之后,栾胜便停了下来,这次没有再进城,连附近的村镇都没有靠近,而是一路上往偏僻的地方去。 坐在树下,苏幕啃着干粮,面色微微泛着青白之色。 “爷?”年修将水袋递上。 苏幕点点头,“坐。” “爷,没事吧?”年修担心她的伤。 苏幕揉了揉肩头,“有些疼,但伤口已经愈合,不至于裂开。” 这是惯有的事情,着实也不打紧。 “那就好!”年修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两个果子,“刚才经过那边林子的时候,瞧见果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给您弄了两个。” 瞧着红彤彤的,应是不错。 “果子?”苏幕向来不贪嘴,但出门在外,什么都吃,什么都不顾忌。 年修笑了笑,“是!” “很甜!”苏幕咬了一口,将另一个递回给他,“你尝尝。” 年修点点头,随手塞进嘴里。 “唔……”只一口,年修两道眉瞬时挤到了一起,五官当下扭曲得不成样子,嘴角向下,涎沫止不住往下淌,“酸……” 苏幕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随手将果子丢在地上,别过头将嘴里的果子吐在地上。 酸! 特别酸! 酸得掉牙的那种! “爷……”年修用水漱口,好半晌才咽下嘴里的酸涩之味,眼角的泪花都出来了,“实在是太酸了!” 可见,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尤其是对待酸味的程度。 “还好吧!”苏幕面不改色的啃着干粮,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你猜他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嗯?” 年修掰着手中的干粮,眉心紧蹙起来,“奴才不知道,只知道离殷都越来越远了,而且还成功的甩掉了所有跟着咱们的人。” 不管是站队的,还是不站队的,除了目光所及的这些人,再无其他。 “以栾胜这样缜密的心思,你觉得他会允许旁人跟着吗?”苏幕瞧着不远处的栾胜,似乎跟奈风在说点什么? 年修有些担心,“后面有人扫尾,前面有人探路,想要留消息是不可能了。” “但愿……”苏幕沉着眉眼。 但愿他在前面,早已做好准备。 沈东湛,我可以信你的,对吗? ………… 这一路上,周南没少怼阿七。 “你到底认不认得路?这叫什么路?”周南瞧着脚下的坑坑洼洼,“压根就没有路!你小子别是睡懵了,光把咱们往坑里带!” 阿七撇撇嘴,满脸的委屈,“那……师父之前带我走的,是这条路嘛!来来回回的,我一年走一次,绝对错不了,你这嘀嘀咕咕的,弄得我这心里发慌,好像……好像真的走错了似的!” “什么?真的走错了?”周南差点没把他脑袋拧下来。 果然啊,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没、没有……”阿七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周南急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有……没有……” 见着这小子吞吞吐吐的样子,周南算是彻底急了,“哎你……唔……” 一馒头,堵住了周南的嘴。 “闭嘴!”沈东湛横了他一眼。 周南默默的取出嘴里的馒头,默默的闭了嘴。 “阿七。”沈东湛道,“领路。” 阿七连连点头,“是!” 这条路的确不好走,阿七在前面领路,周南和一众暗卫则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而沈东湛从始至终都话不多。 阿七走哪,他就跟到哪儿。 “师父说了,这九幽谷藏在极为隐秘的法阵之内,外人是进不去的,咱们这厢得绕过法阵,不能贸贸然的靠近法阵,免得失了方寸。”阿七低声解释,“沈指挥使,您可一定要跟紧我,若是行差踏错,就容易误入法阵。” 周南皱眉,“误入会如何?” “我只会领路,不会破阵!”阿七眨着眼,“要是误入法阵,那就看你们运气了!” 周南:“……” 敢情,这是一只领路的鸽子…… “传令下去,所有人小心谨慎,不许踏错一步。”沈东湛低语。 周南行礼,当下传令。 “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阿七指着前面山头。 周南眉心突突的跳,“老阉狗的……根!” 第847章 祖坟 找了这么久,走了这么久,总算是看到了曙光,周南何其激动,直勾勾的盯着阿七手指的方向,暗戳戳的握紧手中剑。 “走吧!”沈东湛开口。 阿七点点头,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之前伶仃师父说,这山谷靠近九幽谷,在九幽谷的北面?”沈东湛望着阿七的背影。 阿七点点头,回头看了沈东湛和周南一眼,“咱们现在就在九幽谷的地界附近,但具体的你们找不到入口,自然瞧不见也进不去。” “附近?”周南环顾四周,肉眼所见,未见什么山谷之类的地方,放眼望去都是林木郁葱,“没见着什么人家啊!” 听无弦说,九幽谷里还住着人,也就是说,还有些族人活着,但已经彻底避世再也走出,那就该有些屋舍才是。 可这…… 什么都没有。 “都说了是有法阵的,你还不信?”阿七有些得意,“能让你看见,朝廷还能放过他们吗?眼下连我都进不去,何况是你们。” 沈东湛敛眸,“若是栾胜亲自来了,又当如何?” 听得这话,阿七冷不丁站住脚步,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沈东湛,“亲自来?” “会如何?”周南追问。 阿七抿唇,“那就不好说了。” 关于东厂提督的心狠手辣之名,饶是阿七久居无涯村,也是略有耳闻,知道些许的,何况当年天族覆灭,原就是出自……栾胜的手笔。 连师父都不敢轻易招惹,不敢去复仇的人,得多可怕! “走吧!”阿七指了指前面,“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过去。出来的时候,师父交代过,天黑不行路,夜深不入谷。” 周南原是想多问两句,可瞧着自家爷那冷冰冰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免得到时候爷又得拿馒头堵他的嘴。 越往北边走,越觉得森寒冷冽。 这种阴森是从内心深处窜出来的,让人心里发怵,脊背发寒,格外瘆得慌。 饶是周南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大场面小场面见过无数,此时此刻也觉得浑身不舒服,分外压抑,好似快要喘不上气似的。 “爷,这儿邪门得很!”周南近前低语。 沈东湛点了一下头,“让大家小心。” “是!”周南颔首,转头传令。 待众人翻过山头,立在山巅的时候,总算见着一些阳光,足以让人松一口气。 立在石壁边上,阿七指了指前面的山壁,“绕过山壁,里面就是山谷,那个山谷里更加阴森,一点光亮都见不到,长年累月的刮着风,呼呼的鬼哭狼嚎,甚是吓人。” “你进去过吗?”周南问。 阿七摇摇头,“没有,我只在外头瞧了一眼,师父都不敢进去,我哪儿敢?” 怂! 小命要紧,哪儿敢瞎折腾。 山谷的位置很特殊,站在这石壁边上能看到对面的山壁,但却看不到山谷里的一切,阿七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走吧!”沈东湛拂袖转身。 毕竟,天黑不行路,夜深不入谷。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山壁,站在了山谷之前,即便是青天白日,入目所见之处,都是阴森森的晦暗,仿佛是老天爷关上了门窗,不漏一丝光亮。 冷冽的风,穿梭而过。 “要、要进去吗?”阿七又怂了,“我没进去过,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不清楚,反正是已经送到了,要不我……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周南横了他一眼,“是不是男人?” “是、是吧!”阿七挠挠头,“可是师父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气太重,慎重进入。” 周南转头望着自家爷,心想着是不是劝一劝,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是沈东湛却沉了脸,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如此,周南还能说什么? 手一挥,底下众人旋即跟上,紧随着沈东湛进了山谷…… 耳畔,阴风阵阵,呼啸而过。 第848章 给你磕三个响头 周南打了个寒颤,入目所见都是灰沉沉的,要知道,这可是青天白日里呢! “上火把!”沈东湛下令。 这地方太邪门,阴风阵阵的,周遭亦是黑沉沉得厉害,点上火把能聚人心、散阴寒。 “是!”周南颔首,手一挥,众人当即将身上背着火把,快速点起了火把。 火光亮起,可终究不能驱散周围的黑暗,那种压抑的晦暗依旧存在,黑压压的仍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爷?”周南近前,“这地方冷飕飕的。” 沈东湛亦有所察觉,越往前走,越是邪冷。 蓦地,他忽然顿住脚步。 “爷,怎么了?”周南忙问。 阿七冷不丁抱紧了包袱,牙齿哆嗦的咯吱咯吱响,一溜烟躲在了周南身后,“周大人,你护着我点!” 周南:“??” “我有点害怕!”阿七讪讪的开口。 周南横了他一眼,这哪儿是“有点”害怕,这分明是“相当”害怕。 “跟紧!”周南有些轻嗤,这个时候倒是显出了年修的好处,至少那厮若是在此,肯定是并肩作战,而不是吓得屁滚尿流,躲在他背后哀哀戚戚的。 不用周南说,这阿七早就死死的攥紧了他的衣角。 说好来带路的,可没想到还得进去,这可真是把人吓坏了,想来师父都不敢进来的地方,定然是阴森诡谲,如同阎王地府一般可怕! “什么声音?”沈东湛骤然顿住脚步。 周南抬手,众人缄默,大气不敢出。 风中夹杂着哭嚎声,耳畔是刀刃碰撞之音。 众人当即环顾四周,黑漆漆的,除了他们这一行人手中的火把,再无半点光亮,也无任何活人的气息。 那么问题来了,这哭嚎声和刀刃碰撞之音是从哪来的呢? “走!”沈东湛缓步往前。 然则刚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前方突然起了一阵浓雾,风在后面追着浓雾跑,那雾气瞬时铺天盖地的朝着众人袭来。 周南刚喊了一声,“戒……”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白茫茫之中。 火光缭乱,转瞬间被浓雾扑灭,紧接着彻底陷入了浓雾之中。 满目迷茫,周围都是乱糟糟的声音。 有呼天抢地,有指天对日,还有撕心裂肺的嘶吼…… “爷?”周南疾呼,“爷?” 阿七倒是没丢,死死的攥着周南的衣角,这会更是带了几分哭腔,毕竟年纪小,又长久住在无涯村,哪儿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全然没了主意。 “周大人?”阿七哽咽,“怎么回事?” 周南还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伸手拂袖,不断的拂开眼前的迷雾,连个人影边边都摸不到,更何况是沈东湛。 “爷?”周南哪儿顾得上阿七,这会只一门心思要找沈东湛。 若是自家爷出事,那就是大事! 没有回应。 “爷?”周南又喊。 还是没动静。 “来人?”周南疾呼,“有没有人?” 无人回答。 除了风推着迷雾不断的笼于四周,仿佛把人裹在了棉絮堆里,再无其他。 这种状况,就像是一个迷宫,把人陷在其中,以厚重的棉絮墙阻挡了所有的声音和光亮的传递,谁进来……谁就会困在里面。 时间久了,人的精神就会崩溃,早晚陷入疯癫之中。 “周大人,他们人呢?”阿七问。 周南咬着牙,拨开浓雾往前走,“我哪儿知道?你松手,你松手,一个大男人,死拽着我的衣角算怎么回事?” “我害怕嘛!”阿七哆哆嗦嗦的从包袱里取出平安符,默默地挂在了脖子上。 周南:“……” 呵,男人?! “师父给的平安符。”阿七解释,“师父说了,要是遇见了难事,还能保平安。” 周南:“??” 保平安? 环顾四周,周南嗤鼻,“那你倒是保一个我看看?有本事,让你的平安符,把我家爷给保出来,你要是能做到,我立马给你磕三个响头!” 第849章 屠尽九幽谷 阿七眨了眨眼睛,瞧着周围白茫茫的一切,心里有些发怵,“那我喊两声?” “闪一边去!”周南满脸不屑,没听出来他这是讽刺? 一个平安符罢了,还真能干点什么出来? 饶是把周南的脑袋拧下来,他都不信。 然则下一刻…… 周围的迷雾渐渐的散去,好似触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是畏畏缩缩的退散。 这一情景落在周南的眼里,活脱脱的宛若……活见鬼! “你这平安符……”周南转头看着阿七,“伶仃师父是从哪儿求来的?” 阿七连连摇头,“是师父亲手做的,说是里面放了什么天族密不外传之物,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师父说不许拆开,拆开见光便会失效。” “这……”周南想着,幸好周围没人,否则若是被人听到,他说要给阿七磕头,那他这面子里子岂非丢光光? 阿七攥着周南的衣角,“人呢?” “人……”周南环顾四周。 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方才一起进来的这么多人,眼下一个都没了,黑黝黝的林子里,就剩下周南和阿七。 “不着急!”周南将地上的火把捡起,重新点燃,剩下的则快速受拢起来,这山谷里的东西可不敢随便乱丢,否则是要出事的,“背着!” 阿七呐呐的背上,“为什么要我背着?” “待会要是冒出点什么,是你出手,还是我出手?”周南问。 阿七撇撇嘴,“自然是你!” “那你不是废话吗?我背着这些东西,出手就是烧火棍?”周南哼哼两声,快速朝前走去。 阿七也不敢多说,赶紧跟上,回头这周南把他给丢了,那可怎么好? 万一,冒出几只狼呢! “爷?”周南高声喊着。 不过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没人了呢? 事实上,沈东湛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先是迷雾浓重,其后他拨开浓雾往前走,若不是反应快,只怕一脚踩空已经坠入悬崖。 这悬崖莫名其妙的出现,让沈东湛骤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本属于山谷的变化,而是被人布了阵,毕竟栾胜也是天族之人。 九幽谷外既能布满法阵,那么这个埋葬着栾胜家族的山谷,也不会例外。 站在悬崖边上,沈东湛快速回头看,只瞧着眼前赫然出现了兵刃交接的混乱场景,仿佛是两批人在厮杀,穿着黄衣服的众人,俨然被逼到了绝路。 显然,他们输了。 输的人被逐出了山谷,夜色沉沉之中,大雨瓢泼,有些人身上带伤,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了半路上,也有一些人因着没了希望,四下逃窜,不慎遇见了狼群。 山谷内,众人重新恢复了平静生活。 山谷外,生死一念之间,喊声凄厉。 电闪雷鸣时,山道崩塌,这崖壁上的小路忽然间断裂,紧接着便是山石崩落,刺耳的呼救声夹杂在倾盆大雨之中,最终化成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那雨仿佛刀子一般,落在了人的心里,扎得人心血淋漓…… 恍惚间,沈东湛好似瞧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年幼的孩子哭着扑向母亲的尸体,在母亲的怀里,还躺着刚出生的,血淋淋的孩子,脐带已经剪断,但……还是没能救回母子的性命。 说起来,算是真正的一尸两命。 浑身是血的男人,戾气腾然的跪在地上,指天对日的发誓:有朝一日,必定屠尽九幽谷,鸡犬不留…… 冷风拂面,沈东湛冷不丁醒过神来,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看到的,可能是幻境里的一部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离开这个幻境? 一直陷在这里,早晚会要了他的命! 伸手拂开浓雾,沈东湛渐渐的远离崖边,不管这是真的悬崖还是假的,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在无法鉴定真假之前,他得完全确保自身安全。 还没走两步,前面隐约出现了人影,恍恍惚惚的,不知是谁? 紧接着,便是刀剑碰撞之音。 沈东湛纵身一跃,飞身向前…… 第850章 你杀不了我 眼前的人,不是虚幻,而是真实,是沈东湛带来的暗卫。 两人在自相残杀,一个个杀气腾腾,阴气沉沉,迷雾之中仿佛迷了心智,大有不死不休之态,若非沈东湛快速夺下两人的兵刃,只怕二人已经同归于尽。 “住手!”沈东湛当即扣住二人手腕。 可这两人就跟听不见,瞧不见似的,试图挣开沈东湛的束缚。 见状,沈东湛自知束缚无效,当即抬手将二人打晕过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二次伤害,既然他们在这里,是不是还有人在附近? 思及此处,沈东湛当下往前走,这迷雾不散,终究是祸患。 果不然,不远处又在自相残杀,意志力不够坚定的,就会迷失在这浓雾之中,成为那一场厮杀的参与者,于是乎不管对方是谁,都会奋力搏杀,直到把对方杀死为止。 迷雾之中穿梭久了,沈东湛渐渐的觉得手脚乏力,好像使不上劲来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眼见着,日薄西山。 眼见着,月上柳梢。 苏幕坐在篝火边上,瞧着那不断跳跃的火光,偶尔还有火花哔哔啵啵的炸开,她随手便将边上的干柴丢进火堆中。 火光愈发往上攀了些许,燃烧得更加炽烈。 “爷,怎么了?”旁人瞧不出来,年修却能看得出,自家爷心情不太好,不,是特别不好,尤其是现在。 苏幕瞧着今晚的夜色,心里莫名的有些压抑,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总觉得有些发慌,好像是要出什么事了。 “我心里有些不安。”苏幕望着不远处,正在跟奈风交头接耳的栾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怕……沈东湛出事了!” 年修骇然,“沈指挥使?” 可是,沈指挥使功夫好,警惕性高,应变能力更是极好,按理说不太可能着了道,若真说要着了道,那也是周南这蠢货的事儿。 “爷,以您对沈指挥使的了解,您觉得沈指挥使会出事吗?”年修低低的问。 苏幕顿了顿,“沈东湛功夫不弱,但他顾虑太多,有时候免不得优柔寡断。” 不像她这般,处事狠辣,关键时候……冷血无情。 “爷是担心,他会中了督主的道。”年修低语,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栾胜,又继续开口,“但奴才觉得,沈指挥使从不打无准备之战,您应该相信他。” 苏幕叹口气,“不相信又能怎样?你我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就算想通知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能如何?” “爷,您说……会不会是去天族……”年修犹豫了一下。 苏幕忽然笑了,“才发现?” “真的去?”年修愕然。 苏幕瞧着明艳的火光,“他大概是要带着我去寻根了,呵呵……真是可笑至极。” 生而不养,却要认祖归宗?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她姓江的事实。 姓江名瑶,父……江无声! 栾胜从那边走来,年修当即闭了嘴,躬身退到了一旁,不敢再靠近。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还得赶路。”栾胜坐在苏幕的身边,转头瞧着她神色寡淡的样子。 淡漠疏离,生人勿近,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勃勃。 “寻常女子到了这个年岁,应该早就成亲生子,相夫教子了。”栾胜继续说。 苏幕依旧不为所动。 “苏幕。”栾胜唤她的名字,目光深远的望着跳跃的火光,嗓音有些低哑,“你想取代杂家的位置吗?” 苏幕的眉心微微跳了一下,终于转头看他,明明唇角带着笑,可眼底却冰冷至极,“义父说笑了,苏幕何德何能,敢取代您的位置?何况这朝堂纷争,苏幕自问没有能力权衡处置。” “不敢取代?苏幕,你跟为父说一句实话,是真的没有能力处置,还是因为……你杀不了我?”栾胜问。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第851章 都倒了 苏幕瞧着近在咫尺的栾胜,只觉得那一句“为父”很是刺耳,脸色旋即阴沉下来,难看到了极点,但这么多年的隐忍性子,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起身,行礼。 苏幕极尽恭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知苏幕做错了什么,惹义父如此猜忌,这般生气,请义父恕罪。” 如果苏幕发脾气,哪怕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顿,栾胜都觉得是好的,毕竟发脾气就代表着在乎、在意或者计较。 可现在,苏幕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对他,栾胜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一团棉花堵住了嗓子眼,愣是咽不下吐不出,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东厂提督,是她义父,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唯一不能做她的生父,取代江无声的位置。 “罢了!”好半晌,栾胜摆摆手,起身朝着一旁走去,“好好休息,明天赶路。” 苏幕抬了头,瞧着栾胜走到一旁的树干底下坐着,眸色微沉的坐回原位,没有再理睬。 “爷?”年修凑了回来,“督主他……” 见着自家爷没吭声,年修便也作罢,没敢再多问,只觉得两人都是怪怪的,气氛也是怪怪的,隐隐有种暗自较劲的意味。 翌日一早,众人再次启程,只是苏幕的精神不太好,似乎是没休息好,又似乎是有心事。 栾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是…… 这世间事,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 “爷,还好吗?”年修问的是苏幕的伤。 苏幕点点头,“没事。” “在担心他?”栾胜冷不丁开口。 苏幕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他,心里那股子不好的预感,忽然间被无限放大,尤其是栾胜问了这句话之后。 “走吧!”栾胜策马。 苏幕紧随其后,“义父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栾胜策马在前。 苏幕顿了顿,止不住心慌意乱,别是沈东湛……真的出了事? 听得这话,年修也跟着紧张起来。 难道…… 真的出事了? 还真别说,沈东湛真的出事了,那天夜里,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从谷中出来。 唯一保持清醒的居然是周南和阿七,其他人横七竖八的都被二人挪到了空阔处,阿七哆哆嗦嗦的将火把全部点上,围绕着周围一圈,免得野兽袭扰。 “都搬回来了!”周南喘着气,一抹额头的汗珠子,拿起水袋就往沈东湛的嘴里灌水,可这水到了嘴里就沿着唇角流出去了。 阿七急了,“喝不下去?” “算了!”周南将水袋搁在一旁,吩咐阿七提着剑,“我先替爷护住心脉,你且在旁边替我护法,若是有野兽什么的……” 周南瞧了一眼阿七拿剑的姿势,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算了,要是有事你还是大叫吧!” “嗯?”阿七愣了愣,瞧着自己双手握剑的姿势,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你放心,要是有东西过来,我、我能砍……” 周南白了他一眼,“别砍着你自己还差不多。” 罢了,还是救人要紧。 奇怪的是,周南将内劲推进沈东湛的身子里,竟如同泥牛入海,消弭无形,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起作用。 奇经八脉皆被困锁,沈东湛整个人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怎么样?”阿七瞧着气喘吁吁的周南,“有救吗?” 周南喘着气,“你跟着伶仃师父这么久,一点都没学会吗?” “我、我没带药箱。”阿七眨着眼。 周南:“……” 一声长叹,周南扫一眼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一动不动的众人,恨得直捶胸,“该死!” 他们之前找到沈东湛的时候,沈东湛正在发了疯似的耍功夫,对着空气又吼又叫的,仿佛陷入了疯癫。 周南试图冲上去,被沈东湛一掌拍飞,若不是后来沈东湛莫名倒地,只怕谁都制服不了他。 “你那个!”周南指了指阿七的护身符,“拿过来!” 阿七一怔,“师父给的。” “护身符不护身,那就只是一张纸!”周南瞪了他一眼,“拿来!” 第852章 难道是这里? 阿七愣愣的站在那里,瞧着周南手脚麻利的将自己的护身符,塞进了水袋里,然后可劲的晃荡一下,似乎是等着护身符溶于水。 “你要吃了我的护身符?”阿七问。 周南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解释,提着水袋,给每个人都喂了两口,挨个的走过去。 “你这样能有效吗?”阿七撇撇嘴。 周南剜了他一眼,“你行你上!” 阿七:“……” 谁让他的药箱,都在马背上拴着呢! “眼下还有别的法子吗?”周南问。 显然,没有。 “还愣着作甚?帮忙!”周南低喝。 真是个没眼力见的,这要是换做年修,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哪儿还会像这小子似的,杵在那里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一动不动,让人瞧着就觉得碍眼。 “哦哦哦!”阿七赶紧上前帮忙。 水灌入沈东湛的嘴里,周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沈东湛下咽。 “管用吗?”阿七小声嘀咕着。 师父也没说,这东西管什么用,只说遇见危险就挂出来,能保他周全,可没想到的是,会被周南给拿来泡水喝了…… 做完这一切,周南静静的在边上等着,他不是大夫,不会治病救人,能做的只是尽一切努力,做能做的事情。 天黑黑,火光摇曳。 明晃晃的火把,围拢在周围一圈,有狼嚎声响起,但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周遭唯有冷风呼呼吹,也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吹得人脑袋发昏。 “周大人。”阿七低语,“我想解个手。” 周南守着自家爷,手中死死握着冷剑,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以防有变,“我就在这里盯着,你自个去!” “我有点害怕。”阿七讪讪的开口。 周南拔了一根火把给他,“拿着!” “我……”阿七抿唇。 周南横了他一眼,“怎么着,还等着我陪你去?你要是个大姑娘,我倒是能怜香惜玉,你一个大男人,还指望着我疼疼你?去去去,自个尿去!” “好吧!”阿七持着火把,一步三回头的往边上的林子走去。 进了林子之后,阿七将火把插在地上,躲在树后看了周南一眼,确定这个距离若是喊出声来,周南能第一时间冲过来救他,这才开始解开裤子。 刚解完手,阿七弯腰拿起了火把,一回头…… “啊……” 刺耳的尖叫声,惊得周南提了剑就飞身而至,“阿七!” 阿七站在原地,张着嘴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子深处,幽幽的绿光,仿佛是鬼魅之眸,阴森可怖。 “啊……唔!” 周南狠狠捂住阿七的嘴,喊声戛然而止,“闭嘴!” 阿七死死抓着手中的火把,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那是什么?”周南环顾四周,又回头看了一眼被火把包围的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不决。 如果年修在,就可以留一人守着,一人前去探查。 奈何,阿七只是个领路的工具人。 “火把给我,你回到那边守着,如果有动静继续叫!”周南提着剑,“我过去看看就回来,听明白了吗?” 阿七哭丧着脸,“别去了吧?这……那么多人躺着呢!” “让你看着你就看着,废什么话?”周南低斥,“等着!” 阿七点点头,将火把递给周南,一溜烟似的跑回了沈东湛身边,老老实实的守着。 见状,周南一手提剑,一手持着火把,缓步朝着前方的绿光走去,走了好一段路,及至近处,他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以山为冢,琢以石门。 巨石为兽,镇守孤魂。 周南举着火把,看着那黑暗中高耸的牌坊,以及过了牌坊之后,那黑压压的石门也不知是否敞着,黑暗中瞧不清楚,只觉得如同张了血盆大口,几欲吞噬一切。 冷风拂面,周南瞬时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难道这就是…… 第853章 醒不了 周南在原地站了站,没敢再继续往前走,他太清楚单独前往有多危险,何况他也不敢把自家爷和众锦衣交给阿七太久。 那怂包蛋除了喊“救命”,真是啥啥都不会。 想了想,周南转身离开。 阿七眼巴巴的望着林子方向,终于等到了周南回来,“周大人,你回来了!” “我又不是去给阎王爷当上门女婿!”周南没好声好气的怼他一顿,赶紧查看沈东湛与众位兄弟的状况。 然则,众人都有了复苏的迹象,脉象逐渐趋于平稳。 “你来看看,他们是不是快醒了?”周南道。 这点,阿七还是有些作用的,“那护身符的水,有用!” 听得这话,周南赶紧晃了晃水袋里的水,“还有不少,你且看看,谁不太对劲,再给灌两口。” “嗯!”阿七连连点头。 一圈看下来,只有几个人情况不太好,再给灌了两口,将这迷魂烟化去,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已有人睁开眼醒转过来,虽然身上还没力气,但总算是没事了。 “都差不多了。”阿七又挨个检查过去,“再过一会都能醒。” 周南瞧着身边躺着的沈东湛,“那我家爷呢?” “这……”阿七探脉,眉心紧蹙,“沈指挥使的脉象很乱,与他们的都不太相似。” 周南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简单点。” “沈指挥使中毒甚深,大抵是跟他自身有关。”阿七低低的说,“内力越浑厚,中毒越深。” 周南咬着后槽牙,“老阉狗!再喝点水,管用吗?” “试试吧!”阿七道,“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先试试,如果能苏醒过来,那一切都好说。若是一直昏睡下去,后果如何,不敢预料。” 周南点点头,赶紧往沈东湛的嘴里灌水。 因为中毒太深,给沈东湛喂水着实有些困难,只能勉强行之,好半晌才能喂下去一口,即便如此,周南也不敢放弃。 往日里甚少遇见这种事,周南倒是经常中招,但沈东湛分外小心,此番定然是太过心急。 所谓:欲速则不达。 眼见着是要天亮了,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怎么还没醒呢?”周南忙问。 阿七探脉了半晌,面色依旧难看至极,“情况没有丝毫改变,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对沈指挥使不起作用?” “所有人都有用,怎么就我家爷没作用?”周南急了。 阿七张了张嘴,瞧着一个搀着一个,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锦衣卫众人,下意识的喉间滚动,“可能是中毒太深……” “狗屁!”周南叉着腰,在边上来回的徘徊。 这邪门的地方,不见天日也就算了,还弄出这么个事,真是气煞人也!待自家爷苏醒以后,他定是要跟着爷,掘了这老阉狗的祖坟。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要是今儿不把我家爷弄醒,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周南这会是彻底急了。 底下人赶紧凑上来,“周大人,爷怎么样?” “问他!”周南急得直挠头。 阿七眨了眨眼睛,“昏迷这么久,大家都醒了,偏偏沈指挥使醒不了,这怕是有什么不对吧?你们之前可曾逢着过什么?” 逢着? “不可能!”周南摇头,“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为什么我没事,独独我家爷一人有事?你医术不精就医术不精吧,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阿七抿唇,“我虽然医术不精,可到底跟着师父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只不过是觉得……觉得沈指挥使身上的毒,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南不明白,“大家一起进来的,难道还冒出个东西,特意给我家爷下点别的毒?这老阉狗还没来,你就吓得说胡话了?” 阿七瞧了一眼众人,然后直勾勾的盯着周南。 “戒备。”周南说。 众人当下退开,各司其职,守住周围。 “说吧!”周南沉着脸。 阿七低低的开口,“沈指挥使身上……似乎不止一种毒!” 周南骇然,“什么?” 第854章 毒与药 “不止一种?”周南就纳了闷了,“这不对啊,我跟爷成日形影不离的,怎么可能?” 若是沈东湛中毒,周南不可能不知情,毕竟他们这形影不离的,爷皱个眉……周南都能察觉得到,没人有机会靠近自家爷。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 是阿七这庸医胡说八道,还是周南真的没察觉? “什么毒?”周南又问。 阿七仔细的想了想,摸着下巴思虑,“好像跟师父说的有些像。” “伶仃师父说什么了?”周南追问,“还能治吗?这老昏迷着,也不是个事,你是大夫,是伶仃师父一手教出来的,好歹发挥点作用,别给你师父丢脸!” 阿七低声问,“沈指挥使是否娶亲?” 周南:“??” 这不是在探脉吗? 怎么就催婚了? “什么跟什么?”周南轻嗤,“爷忙于公务,哪儿有空娶亲,说正题。” 阿七道,“那他这个毒是怎么来的?阴狠诡谲,像是天族为了惩戒有罪的族人,特意制出的那种毒……师父身上也有,按月服药便没大碍,但若是没有解药,能疼得死去活来。” 听得这话,周南猛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疼得死去活来? 难道是…… “有解法吗?”周南忙问。 阿七想了想,“师父说过解药的方子,我也记得,但是这儿……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药?” “废话少说,我让人跟着保护你,你且去找,能找多少找多少,先把人给救醒再说,否则咱们一直困在这里,迟早也是个死!”周南推了阿七一把。 阿七连连点头,“欸,我这就去找找看。” 既是天族之物,在这附近应该有机会找到。 望着阿七离去的背影,周南的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想着想着,就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许,是真的? ………… 沈东湛这厢昏迷不醒,苏幕这边拼命赶路。 晌午时分,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苏幕站在山巅,瞧着不远处的那根天柱一般的石柱,心头砰砰乱跳,算是彻底明白了栾胜的意思。 “望天柱下,四门山,九幽谷。”苏幕低低的开口。 年修骇然心惊,“爷,这就是……” “他带我来祭祖。”苏幕目色沉冷。 到底是祭死人,还是拿她活祭,可就不好说了,毕竟栾胜向来心狠手辣,哪儿有什么人性可言? “那沈指挥使……”年修顿了顿。 苏幕回过神来,瞧着款步行来的栾胜。 见状,年修行礼退下。 “把药吃了!”栾胜摊开掌心。 苏幕知道这是什么药,每月按时吃,体内的毒就不会发作,这是让她活不痛快的……药,只不过现在似乎还没到时间吧? “这个月,吃过了。”苏幕说。 栾胜瞧着她,“加倍。” “为什么?”苏幕不解,“义父这是何意?” 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目色沉沉的盯着她,“两颗解药,能让你体内的毒彻底的压制下去,九幽谷附近有毒瘴,你体内的毒容易与毒瘴融合。” 闻言,苏幕伸手将解药丢进嘴里。 “进谷之前,杂家会再给你解药。”栾胜道。 苏幕凝眉,“还要解药?” “你带在身上,进去之后若是觉得不对,马上服用。”栾胜解释,“毒瘴入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幕就这么目色沉冷的盯着他,“义父既如此担心,为何不直接解了我这毒,也免得毒瘴袭扰,猝不及防?” “没了这毒,怕留不住你。”栾胜这话,半真半假。 苏幕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栾胜就站在那里,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从出发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好脸色,他知道缘由,但就是不挑明。 只要窗户纸不被挑破,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爷?”年修上前,“督主给您解药?这个月的解药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苏幕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不知道栾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855章 胳膊肘往他拐 虽然猜不透栾胜的心思,但该走的时候还是得走。 望天柱下,四门山,九幽谷。 苏幕没想到,竟是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候,进了这四门山。 站在山脚下的时候,苏幕仰头瞧着那望天柱,仿佛真的是为这四门山撑起了一片天,云雾层层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爷,这地方还挺好看的。”年修瞧着周围,“瞧着还不赖。” 苏幕回过神来,“想长住?” “不不不!”年修赶紧摇头,“爷在哪,奴才就在哪!” 奈风领着人过来,将两人的马匹牵走,可见是要徒步进山了。 “里面的山路不好策马。”奈风解释,“督主吩咐,徒步进山。” 苏幕没有吭声,怎么进山都跟她没关系,她只管跟着便是。 “请!”奈风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幕抬步就走,跟在栾胜的身后,慢慢悠悠的走在山道上。 原先还算宽敞的山道,越往山里走越发狭窄,以至于到了最后,两人并肩亦是挨挨挤挤,着实无法策马。 放眼望去,古木参天,郁郁葱葱。 偶有水声潺潺,风过面颊,沁凉入骨。 山路不好走,是以行程并不快,还没靠近九幽谷,天便已经暗了下来。 苏幕原以为栾胜会继续前行,谁知道他竟突然停了下来。 “义父为何不走了?”苏幕瞧着天色,虽然时辰不早了,但他们都是死人谷出来的,哪儿会忌惮行夜路,再走走也是无妨。 栾胜环顾四周,“这里亦是极好,既是已经进了山,又何必急于一时?” 语罢,栾胜便让奈风吩咐下去,今夜就在这溪边休息,明日天亮再进山。 “爷,时辰还早呢!”年修瞧着天色,“再走一两个时辰,应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苏幕瞧了一眼周遭,伏在年修耳畔低语两句。 “是!”年修颔首。 坐以待毙,可不是苏幕的风格。 篝火燃起的时候,苏幕靠在一旁的阴暗处,避光坐在树下,尽量背着光,阖眼小憩,仿佛是真的累了,不愿与人说话。 见状,栾胜没有过去,只瞧着年修就在边上待着,便也跟着放了心。 谁伺候苏幕,栾胜都不放心。 但是,年修除外。 栾胜回过神来想一想,这些年唯一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大概就是把年修拨给了苏幕,让她养了一个忠心的好奴才。 火花哔哔啵啵的炸开,周遭一片死寂。 栾胜离得远,众人也不敢轻易靠近,免得搅扰了苏幕休息。 事实上,苏幕压根就没睡着。 邻边树干处坐着的,也不是年修…… 夜色沉沉,年修趁着黑摸进了山。 惯来在外办差的人,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痕迹,尤其是沈东湛和周南留下的痕迹,早前就是打过招呼……关于双方的痕迹问题。 既要避开东厂,又要避开锦衣卫,独属于他们四个人的痕迹! 很幸运的是,年修找到了。 火折子闪烁着羸弱的光亮,风一吹更是光影摇曳。 年修站起身,瞧着正前方,“爷果然没猜错,真的进山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 思及此处,年修往回撤,没有再往前走。 到了差不多约定的时间,苏幕起身进了林子。 奈风刚要跟上,谁知栾胜一个眼刀子便甩了过来,惊得奈风当下垂眸,不敢动弹分毫。 这个点进林子,多半是为了方便,以栾胜对苏幕的了解,她不会在这个点跑路……所以没必要派人跟着,万一瞧见了不该瞧的,那还得了? “爷?”年修气喘吁吁的回来。 苏幕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跟着,“如何?” “进山了!”年修很是肯定的回答。 苏幕沉默。 “爷,督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年修又问,“要不然为何拖着不肯进山?” 这山里,肯定出事了。 苏幕摸了摸怀中的解药,黑暗中目色沉沉,“我们走!” “走?”年修骇然,“现在?可是督主那边……” 苏幕咬着牙,“他料定我不会跑,自然不会让人跟着我,但他在拖延,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不能看着沈东湛出事,还死守着规矩。走!” “是!” 第856章 一个赶一个 苏幕进了林子好一会了,一直没出来,奈风只觉得心里有些微恙。 到了最后,连栾胜自己都不确定,心里有些发虚。 若是以前的苏幕,栾胜的确可以肯定,她绝对不会不听命令,绝对不会率先离开,但是现在的苏幕……栾胜竟也有些吃不准了。 “督主?”乍见着栾胜起身,奈风赶紧跟上。 栾胜走得着急,奈风举着火把紧跟。 林子里,空无一人。 “没人!”奈风忙道,“督主,苏千户是不是回去了?” 栾胜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吭声,他知道苏幕不是回去了,而是去……奋不顾身了,不由的低头苦笑一声,低语呢喃,“倒是跟她母亲一个性子。” 为了某个人,为了某件事,可以不顾一切,可以奋不顾身。 “督主?”奈风低唤,“现在怎么办?” 栾胜回过神来,他知道苏幕去哪了! “走!”栾胜抬步就走。 奈风颔首,旋即跟上。 原本不走夜里,如今也不得不走。 苏幕和年修在前面追踪,栾胜和奈风则带着人在后面追赶,一时间,就看谁更快。 夜色沉沉,各自奔跑。 现如今,便是生死时速。 这边急着赶路,那边急着救人。 药灌下去了,沈东湛却一直没有苏醒,这荒郊野外的,急得周南实在是没办法了。 “你这药到底管不管用?”周南咬着牙,“实在不行就直说,一直浪费时间,一直让我们在等,要是把爷等坏了,谁来负责?” 阿七有些委屈,“药都是按照师父说的调配,不可能有问题,只能说是沈指挥使自己中毒太深,所以这解的过程也有些艰难,但我的药绝对没问题!” “还没问题?若是没问题,为什么爷还是昏迷不醒?”周南瞧着双目紧闭的沈东湛,急得直挠头,“再这样下去,只怕栾胜就要到了!” 阿七瞧着周围,火把都重新做了两批,沈东湛还是没有醒,他给沈东湛把过脉,明明脉象趋于平稳,按理说也该醒了。 难道这毒融合在一处,会便得更加诡异不成? 以至于,探不出脉象的异常? 阿七不敢轻易下结论,被周南一通骂,垂下头不敢吱声。 蓦地,周边有人疾呼,“醒了!” 周南慌忙凑上前,借着明晃晃的火把,他清晰的看见沈东湛的眼皮子抬了一下,“醒了?爷,爷你终于醒了!” 模糊的视线里,泛着瘆人的黑。 沈东湛躺在那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浑身上下乏力得紧,耳畔是周南叽叽喳喳的声响,但也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 “爷?爷?”周南试探着又喊了两声。 沈东湛终于转头看他,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 “爷?”周南赶紧把人搀坐起来,让沈东湛靠在自己的身上,能靠得舒服一些,“拿水来!” 阿七赶紧将水袋递上,“水!” “爷,喝口水醒醒神!”周南忙给沈东湛喂水。 一口水下喉,沈东湛终于清醒了些许,不由的狠狠闭了闭眼睛,眉心紧皱成川字,“我这是、这是怎么了?” “您中了毒,昏睡了很久。”周南低声开口,“现在,没事了!” 闻言,沈东湛挣扎着要起来。 周南赶紧把人搀起,扶着沈东湛在原地站了站,“爷,觉得如何?好些吗?” “我昏睡了多久?”沈东湛问。 还不等周南开口,阿七脱口而出,“两天。” “别听他胡说,一天两夜。”周南白了阿七一眼,“还没两天呢!” 沈东湛环顾四周,“这里……” “卑职已经找到了地方。”周南知道沈东湛在担心什么,“等您好些,卑职就带着您过去。” 沈东湛拂开周南的手,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待定了定神,总算恢复了清醒和理智,“我没什么事,走吧!” “爷?”周南有些担虑,“要不您再歇会?” 沈东湛目色沉沉,“让你走就走,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是!”周南颔首。 第857章 他们的尸骨 周南到底还是不放心,伸手搀了沈东湛一把,火光中,他清晰的看到沈东湛唇色发黑,一张脸白得吓人。 这毒……好生厉害! 立在那牌坊之前,周南转头望着身边的沈东湛。 只见着沈东湛目色沉冷,直勾勾的盯着牌坊后的石洞门。 “大概就在这里面吧!”周南说。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缓步朝着石洞门走去。 “爷?”周南紧随其后,“要不先歇会,您刚苏醒,身子还虚着,不可贸贸然进去。” 沈东湛没有搭理他,自打苏醒之后,他整个人都好似冷到了极致。 冷脸,冷情,冷漠。 “爷?”周南愣了愣。 阿七凑上去,压低声音道,“我觉得沈指挥使不太对劲,别是中毒太深,伤着脑子了吧?” “你才伤着脑子了,你全家都伤着脑子了!”周南哼哼两声,疾追沈东湛而去。 黑黝黝的石洞口,让人瞧着便足以脊背发凉,整个人都瘆得慌。 “散!”沈东湛一声令下,锦衣卫当下分成两拨。 一批散开在外,寻了暗处巧妙躲藏,隐匿于暗中。 另一批则整装待发,将随沈东湛进去。 周南握紧手中剑,紧跟在沈东湛身后。 石门并未上锁,但因着石门厚重,要想推开需要一定的气力。 砰然一声响,石门被推开,里面骤然涌出一股子阴寒之气,让门外众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汗毛瞬时根根立起。 沈东湛手一挥,锦衣卫持着火把,当下冲进了甬道。 黑漆漆的甬道,瞬时被火光照亮。 石门合上的瞬间,内外隔绝。 内里,阴冷渗骨。 周南环顾四周,石壁处已经布满了青苔,苔痕完整,可见此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活物来过,否则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脚下偶有积水,应该是石壁上渗出来的。 这一路走过去,倒是没逢着什么机关暗器之类,还算安全。 火光明灭,有冷风在甬道里穿梭,可见前面应该是有出口的,否则不可能有活风。 蓦地,沈东湛顿住脚步。 “怎么了,爷?”周南忙问。 沈东湛环顾四周,“有血腥味。” 这么一说,周南还真的察觉到了异常,空气中隐隐夹杂着一股子怪味,像是铁锈味,又像是血腥味,总归是怪怪的。 “是血腥味!”阿七说。 周南默默的将阿七拂到身后,“自己保护好自己。” “是!”阿七颔首。 沈东湛手一挥,锦衣卫登时拔剑,最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去。 前面是一道石门,如之前那道大门一般,亦是没有上锁,但推开需要些力气。 门一开,浓郁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拂袖掩住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的怪味。 那扬起的尘烟证明,至少这近段时间都没人来过。 周南挥动手,拂开这尘烟,先沈东湛一步进了门。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唯有地面下陷,露出个大口子,仿佛是个大坑,那股子怪味就是从这坑里传出来。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周南皱眉,接过锦衣卫手里的火把,对着大坑里面晃了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骨头?”阿七喊出声来,“是人的骨头。” 沈东湛瞳仁骤缩,瞧着大坑里白灿灿的一幕,不由的握紧了手中剑。 周南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周南倒不是怕,毕竟也是见惯了大场面,但在这阴森之地,忽然见着白骨累累的堆砌在一起,着实有些瘆得慌。 沈东湛眯起眸子,瞧着脚下黑黝黝的大坑,以及这横七竖八,乱丢一气的白骨,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可能是祭坑!” “这是天族的人?”这会,阿七的反应倒是极快,“他拿天族的族人,去祭奠……他死去的那些亲人?” 周南狠狠皱眉,“真是够狠的。” 屠尽天族,以尸骨为祭,慰先人之灵? 第858章 一生一死 “走!”沈东湛缓步离开。 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能久留。 “走!”周南拍了拍跪地磕头的阿七,“别磕了!” 如果能杀了老阉狗,以后有的世纪来祭拜。 沿着这祭坑走,尽头便是一条甬道。 明晃晃的火把,照亮着脚下的路,周围太过安静,只剩下他们这些人的脚步声,正“吧嗒”、“吧嗒”的踩着青石板。 阿七左顾右盼,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再回过神来,只觉得手脚发凉。 “前面会有什么?”阿七问。 周南也不知道,兴许是灵位灵堂? 又或者什么诡异之物? 机关暗道? 暗器利刃? 说不好! 但是…… “是条死路?”周南率先冲上去,瞧着厚实的石壁,使劲的推了推,这石壁纹丝不动,“爷,这不像是有暗门的样子!” 沈东湛上前,伸手抚了抚。 诚然,这不像是有暗门的样子。 “难道要往回走?”周南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这一路上也没发现什么暗道,密门之类,回去那就是出去了…… “没有暗门。”沈东湛很确定。 这是一条,死路。 “回头路?”阿七低低的开口,“要出去了吗?” 沈东湛往后退,眉心微微眯起,石壁不是空心的,后面的确没有密道,那么问题来了,修这么大一个墓葬之处,难道就为了一个乱葬坑,用来祭奠先人? 这不像是栾胜的作风! 想了想,沈东湛回望着来时的路,眸色沉沉如刃。 这条路,肯定有名堂。 问题,会出在哪儿呢? “爷?”周南道,“要不,咱挨个摸过去?” 沈东湛倒退着走,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就转身了,大步流星的离开。 “爷?”周南先是一愣,俄而赶紧追着跑,“快跟上。” 祭坑之前,沈东湛驻足,瞧着这祭奠坑,然后望着一旁的石壁发愣。 “沈指挥使这是怎么了?”阿七有些心慌,“瞧着怪怪的,一惊一乍的。” 周南白了他一眼,“你才一惊一乍,我家爷不知道有多正常,他只是想到了,我们谁都没想到的东西而已。” “既然拿尸骨告慰先人,祭奠亲人的亡魂,那就该放在灵位之前,灵堂之前,不是吗?”沈东湛直勾勾的盯着那面石壁。 周南一想,“也对!” 阿七点头,“就像是祭品得摆在坟前,要不然怎么享受得到?” 诚然,就是这个理儿。 沈东湛缓步走到石壁之前,伸手往石壁上摸了摸,只觉得这石壁沁凉得厉害,触手生凉,让人触之就下意识的缩手,“好像不是石壁,是……寒玉?!” “寒玉?”周南疾步上前,伸手去摸。 指尖骤然刺痛,是那种能渗入关节的凉,冻得周南生生心颤了一下,慌忙收了手。 寒玉? 真的是寒玉! “爷,这儿居然有这么大一块寒玉?”周南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难道这寒玉的后面,藏着……” 沈东湛环顾四周,“找一找,看有没有入口?” 尽量不破坏这里一草一木,和平进入,否则栾胜来了,怕是要惹出大麻烦。 “是!”周南颔首,与众人一道快速在周围找寻。 沈东湛就站在寒玉壁之前,黑暗中目色沉沉。 这道门的后面会是什么场景,是栾胜的祖宗祠堂? “爷?”周南忽然喊了声,“这里!” 一个匣子,两个按钮。 “怎么是两个?”阿七问。 周南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两个? “一生一死。”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栾胜生性多疑,这并不奇怪。” 的确,栾胜对谁都不信任,何况这么个地方,自然是要好生护着。 “一生一死?”阿七狐疑的望着周南,“那就是说,按错了……会死咯?” 周南裹了裹后槽牙,盯着那两个按钮,“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那……按哪个?”阿七问。 周南犹豫不决,这……他哪儿知道,“要不然,随便按一个?” 谁知下一刻,沈东湛骤然扣住了他的腕,“别动!” 第859章 少了一个 周南心头剧颤,瞬时打了个激灵,手脚发凉,“爷?” “按照常理,二选一。”沈东湛松了手。 周南赶紧把手缩回来,“是!” 是二选一,没错。 “但栾胜是谁?”沈东湛虽然面色不大好,整个人瞧着有些虚浮,但脑子还是清楚的,尤其是关于栾胜之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东厂和锦衣卫,交手多年,沈东湛多少还是了解的,“东厂提督,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安然无恙?便是因为他谁都不信,包括他自己。” “沈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阿七不太明白。 周南却听出来了意思,“这两个按钮,一个都不是?” “边上找找看!”沈东湛道。 周南颔首,与众人重新查找。 瞧着墙壁上的按钮,沈东湛眯了眯眸子,伸手轻轻摸过边关位置,蓦地指尖一顿,已然明白了这意思。 “不用找了!”沈东湛道。 众人皆惊。 周南和阿七赶紧凑过来,“怎么了?” “找到了!”沈东湛的手骤然下摁,就在这按钮的边上,紧挨着还有一个小按钮,只有指尖大小,心急之人肯定发现不了。 若是误按下了按钮,整个墓道都会坍塌,到时候就真的……死定了! “居然在这里?”周南愕然僵在原地。 阿七倒吸一口冷气,“一般人的注意力都留在这两个按钮上,谁会注意到旁边的位置?何况此处漆黑一片,进来就心慌……真是害死人不偿命!” “老阉狗!”周南咬牙切齿,“真是狠。” 寒玉石壁缓缓上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等着寒玉石壁升起之后,会出现的场景。 稍瞬,寒玉石壁完全升起。 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刺眼的长明灯。 灵位齐齐整整的摆放在架子上,这里葬着栾胜家族的所有人。 沈东湛缓步走进去,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微微眯起了眸子,终是走到了灵位之前,“戒备,小心机关暗器。” “是!”周南颔首。 锦衣卫快速守住寒玉石壁内外,当下检查周围,极尽谨慎小心,避免有暗器突出,到时候触动机关,惹来杀身之祸。 沈东湛站在那里,挨个看过所有的灵位,但有一点很奇怪,似乎是……少了一个? “咦?”阿七挠挠头,凑在灵位前瞧着。 周南扭头看他,“你嚷嚷什么?” “你看这些灵位。”阿七指了指,“这祖宗祠牌,一个个都在,有考有妣,但是到了这儿……好像少了一位。” 周南一怔,当下搜查过来。 哎呦,还真别说,的确少了一位。 “别找了。”沈东湛绕了一圈回来,“真的少了一个。” 这里少的,是栾胜父亲的灵位。 “这老阉狗是没爹的孩子?”周南皱了皱眉头,转头望着阿七。 阿七连连摇头,“师父说了,他是有爹的,既然这里没有灵位,是不是说明,人还没死?要不然就算化成灰,也该有个衣冠冢,有个灵位牌子!” 人死了,总该有个可祭的地方。 连个牌位都没有,除非是没有后人…… 栾胜虽然是个阉人,但好歹也是为人子,不是吗? “没死?”沈东湛顿时警觉,“大家小心。” 栾胜多大年岁了? 栾胜的生父若还活着,那不得…… “这要是还活着,不就成老妖精了吗?”周南生生咽了口口水,“这得多大年岁?一把年纪的老骨头渣子,守在这墓里?” 想想都瘆得慌! “这少说也得年过七旬了吧?”阿七龇牙,“要是老来子,这年近百岁都不成问题。” 周南抿唇,环顾四周。 “死活还不知道呢!”沈东湛紧了紧手中剑,“先撤出去。” 这里,阴气太重。 然则这话刚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了声响,刹那间火光剧颤,室内顿时光影斑驳,风声呼啸而过,伴随着刺耳的笑声,快速穿梭于室内…… 第860章 困他 沈东湛和周南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门,可是外头什么都没有,除了风声还是风声,众人宛若惊弓之鸟,瞬时剑拔弩张,鹰眸横扫周遭。 “会不会是风声?”阿七这会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可若是幻听,总不能集体幻听吧? 看看锦衣卫众人,哪儿像是幻听的样子? “这里居然还有人活着?”周南不敢置信的瞧着周围,“这地方也没见着活人的气息,怎么会有活人呢?” 只要是个人,或者是活物生活的地方,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烟火气,饶是没有烟火气,也该有些血腥味之类。 可是这墓道里,除了开门之时涌出来的血腥味,便再也没闻到。 四下冷冰冰的,寒戾入骨。 “爷?”周南转头望着沈东湛,“您说人会藏在何处?” 沈东湛一直在想,若是换做自己,会藏在何处呢? 这周围一眼望去,压根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且回想着方才那声音似乎是隔了一段距离,而且好像是有什么阻挡着,间隔着。 会在哪? “爷?”周南低唤。 沈东湛抬手,示意他不要吱声。 下一刻,那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还是在笑,笑得那样阴森诡谲,笑得人毛骨悚然。 众人慌忙左顾右盼,可不管他们找,都没能找到声音的来源。 “会藏在何处?”周南咬着牙,“在哪呢?” 声音像是无根来源,就这么飘荡在半空,让人寻不着地儿。 “我知道了!”沈东湛徐徐往后退,重新回到了祠堂内,瞧着一个个灵位,再将目光落在周遭,小心翼翼的沿着抚过周围的石壁。 周南上前,“爷,方才都查过了,这石壁没问题。” 这些石壁既不是寒玉,后面也没有空间,是实心的。 “我知道。”沈东湛小心翼翼的走了一圈,最终还是将注意力落在了这些很灵位上,“先妣……先妣……” 目色沉沉,沈东湛伸手去拿灵位。 “爷?”周南有些诧异。 毕竟是人死为大,有些事儿是不是…… 谁知,沈东湛没能把灵位拿起来,这东西好像是扎根在了石台上,竟是动弹不得。 “是机关吗?”周南心惊。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都给我撤出去。” “爷?”周南骇然。 沈东湛扫一眼身后的众人,“出去!” “爷?”众人自是不肯。 沈东湛这是怕万一触及什么机关,到时候连累众人,所以让人先撤出去,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也能保全手底下的人。 “出去!”沈东湛音色陡戾。 众人行礼,讪讪的退了出去,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候着。 “爷!”周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管是生是死,卑职都要跟着您,打死也不会走,您要怎样就怎样,卑职舍命奉陪。阿七,你出去!” 这么多年,他们主仆二人走南闯北的,什么时候不是有福一起享,有祸一起当? “我……”阿七犹豫着。 周南剜了他一眼,“这里没你什么事,出去!” “哦!”阿七抿唇,亦步亦趋的走出去。 待阿七出去,沈东湛便转动了灵位。 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寒玉石壁砰然落下,速度极快,快如闪电…… “爷?” “爷!” 众人惊呼。 阿七慌了神,快速拍打着寒玉石壁,“沈指挥使?沈指挥使?” 呼吸微促,阿七慌忙转回原来的机关之前,再想摁下之前的按钮,已然不能,按钮发硬,根本就按不下去,所以这机关……是一次性的?! “完了?”阿七急得直跺脚,“沈指挥使和周南都被困在里面了?大家快想想办法,这、这还有没有第二个入口?” 众人也没法子,只能又开始找入口。 可这是栾胜的地盘,他设下的机关防着所有人,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找到的?何况,这是他的祖宗祠堂,进来容易……出去难! 寒玉石壁落下的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骤然隔绝,四下登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沈东湛和周南的呼吸声…… 第861章 她好像来过 长明灯还在亮着,这是一个密闭的石室,在不远处的墙角位置,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周南取了一盏灯,在洞口位置照了照。 “爷,这下面会有什么?”周南皱着眉头,“瞧着黑漆漆的,有股子怪味。” 沈东湛近前,烛光下,面色发白,唇色发黑,整个人看上去虚弱至极,但再虚弱他亦是挺直腰杆,绝对不会轻易倒下。 “是霉烂味。”沈东湛直起身,这黑洞底下有阶痕,洞口不大,约莫一人进出大小。 周南忙道,“爷,卑职先下去。” 这话刚说完,沈东湛已经率先下去。 见状,周南赶紧持着灯盏跟在后面。 里面黑漆漆的,越往下越阴寒瘆人,一圈台阶下去,竟是一个地下湖,阴暗处泛着凌凌水光,人在湖边站着,只觉得有种莫名的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仿佛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爷,这水面上浮着什么东西?”周南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好似有个白灿灿的,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因为四下漆黑,又隔着太远,只靠着手中的灯盏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沈东湛环顾四周,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朝着一旁的小道走去。 “也?”周南赶紧跟上。 小道尽处,是一个圆台,放着一个火台,地上有散落的柴枝,角落里堆着厚厚的稻草,还有简易的麻布床。 “这里果然有人住着!”周南近前,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 烛光之下,满地都是带皮带肉的骨头,有些鲜血已经干涸,但有些瞧着还是新鲜的,最多不过三两日,好像是被什么生啃了一般。 “好像是狼?”周南瞧着被啃剩下的动物腿,“应该是这两日的。” 沈东湛皱了皱眉,身子忽然晃了一下。 “爷?”周南慌忙将人搀住,“没事吧?” 沈东湛扶着周南,生生将嗓子里那一股子血腥味给咽下,“找个地方,让我坐一会。” “是!”周南赶紧把人搀到草垛边上,“爷,快坐下!” 沈东湛呼吸紊乱,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乱窜一通,如果不及时压制,只怕是要破体而出,到时候血脉崩裂,必死无疑。 眼见着沈东湛盘膝而坐,周南将灯盏在边上放下,握紧手中剑,加以戒备。 这地方实在太诡异,周南心里没底,瞧着自家爷如此脸色,更是心里发慌,如果苏千户在这里,那就好了…… 事实上,此时此刻,苏幕正在路上拼命的往这儿赶。 不知道是不是来过,进了山谷的那一刻,苏幕忽然愣了一下。 “爷,您干什么呢?”年修问,“为何停下来?” 苏幕环顾四周,“我好像来过似的。” “爷,您糊涂了?早前您在煜城生活,后来在东厂长大,怎么可能来过这深山冷岙里呢?”年修瞧着了瞧周围,“兴许是咱们出门办差次数多了,途径过不少深山,您瞧着相似而已。” 苏幕摇头,“不,我真的好像来过。” 但她也清楚,要么是幼时记忆不全,要么是在梦中之类,总之她真的记得有这么个地方,甚至于这儿的路线。 要不然方才那一路,她不会走得这般顺利,仿佛认得路似的。 “来过?”年修挠挠额角,“奴才怎么不记得?” 两人形影不离,苏幕来过的地方,年修觉得……自己也该来过,可他是半点印象都没有,这四门山,他真的是头一次来。 “走!”苏幕疾步往前跑,“跟紧我!” 年修边跑边应声,转头望着侧边不远处袭来的白雾,喉间微微滚动,“知道了,爷!” 所幸的是,他们从这边跑过去,那边的白雾远没有沾染上他们分毫,算是安全通过。再往前跑便是一片空地,过来空地便是林子。 苏幕身形如燕,快速穿过了林子,仿佛知道目的地在何处,目色坚毅的望着前方。 年修心头微颤,难道爷真的来过? 第862章 奔向他 苏幕跑得飞快,要不是她身上有伤,年修压根追不上,跟着自家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自家爷,急成这样。 穿过林子,远远的就能瞧见那个牌坊,紧接着便是黑黝黝的石洞口。 年修:“……” 真的认识路? 太不可思议! 过了牌坊之后,苏幕便停了下来。 “爷,为何不走了?锦衣卫肯定已经进去了,说不定沈指挥使还在里面。”年修方才看过了,周围没有埋伏的痕迹,也就是说,若有锦衣卫蛰伏,也该是在这里面。 苏幕眯了眯眸子,“不是非要从这儿进去的。” “这是主道。”年修道,却见着苏幕转身朝着边上走去。 见状,年修也不敢站着,赶紧跟上。 苏幕没有从那石洞口进入,相反的,她从边角一个矮洞进去。 猫着腰,低着头,年修跟在苏幕的身后,只觉得这里面阴森森的,尤其是这样弯腰进去,瞧不见前面的路,只是一味的跟着,更是让人心慌、心里没底。 苏幕走在前面,黑漆漆的地方,更容易想起一些被忽略的往事。 “江瑶,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记住上面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娘,我害怕,娘……” “看清楚,记在心里,若然记不住,我就拿刀子刻在你身上!” “娘……娘我不要,娘我害怕……” 冷不丁从暗道里钻出来,苏幕赫然站在了原地,眼眶有些发热,总觉得那场景好像是发生过,可她……不太记得了! 苏幕的记性不弱,唯一记不得的就是灭门那天的事情,大夫说,人在某些时候受了太大的刺激,会让脑子自动忽略了那些惨烈之事,将记忆尘封起来。 方才一闪而过的凌乱画面,似乎就是被尘封的记忆之一。 “爷?”年修诧异,“您怎么了?” 怎么又不走了?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苏幕回过神来,“年修,我好像想起了我娘。” 年修一怔,“江夫人?” “我娘似乎是在让我做什么,好像是背、记下某些东西,可我不记得我娘让做什么了,只记得当时娘好凶,表情特别狠。”苏幕紧了紧手中剑,“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走吧!” 年修颔首,“是!” 苏幕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停留。 若说在外面,苏幕也会觉得,自己可能来过,但是进来之后她很肯定,自己应该没来过,这些熟悉的路径出自于记忆深处,也许……是娘让她记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沈东湛。 敛了心绪,苏幕快速往前走,年修紧随其后。 年修只觉得越往前走,越觉得寒凉无比,但这一路上都没有见着什么锦衣卫,更没见着之前沈东湛和周南留下的痕迹。 思及此处,年修只觉得心里发慌。 “爷,没有周南留下的痕迹了?”年修低语。 苏幕也发现了,这附近没了痕迹可寻,现在只是按照她的本能,在这无尽黑暗的地方行走。 “什么声音?”苏幕站住脚步。 年修附耳贴在了石壁上,“好像是对面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应该是活物吧?” 听着,窸窸窣窣的,好像不只是一只,而是一群…… “是蟋蟀?”年修眨了眨眼睛,“蚂蚱?跳蚤?虫子?” 苏幕也说不好那是什么,循着那声音缓步往前走,“朝着前面去了,走!” “是!”年修跟上。 继续往前走,寒意愈甚。 “打斗声!”苏幕顿时来了精神,纵身跃去,“跟上!” 年修急忙飞身而起,“是!” 打斗声? 说不定就是沈东湛! 苏幕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敢耽误。 前面的确是沈东湛和周南,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遇见了麻烦,血气翻涌,强敌在前,生死难料,只得殊死一搏。 “爷!”周南奋力冲上去,然则下一刻,身子如同沙包一般被震飞,重重撞在了石壁上,落地便是一口鲜血匍出唇。 第863章 四个打一个 那身影在黑暗中穿梭自如,宛若鬼魅幽灵一般,让人无法靠近,沈东湛身上有伤,方才是周南扑上来,替他挨了一掌,否则被震出去的,就是沈东湛自己。 暗暗提了一口真气,奈何中毒不浅,方才好不容易压制下去,这会又开始蠢蠢欲动。 “周南?”沈东湛转头。 周南勉力撑起,“小心!” 耳畔骤有冷风袭来,沈东湛反手便是一掌迎上。 两掌相对,沈东湛败下阵来,连退数步,直到脚后跟抵在了墙角,才堪堪站住,嘴角顿时溢出血来,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 这种状况下,让他抬手迎第二掌,势必会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对方根本不允他有喘息的机会,当下再次袭来。 沈东湛咬着牙,登时拔剑,如今这情况,硬碰硬是不行了,那就来点狠的,内劲使不出,至少还有剑招。 也亏得沈东湛剑术精湛,倒是能纠缠一阵。 趁着这空档,周南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捂着胸口位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得不说这怪物出手真厉害,若不是自己这些年没偷懒,怕也挨不住这一掌。 周南缓过劲来,只瞧着自家爷全靠剑招缠人,这么多年的默契告诉他,自家爷怕是剧毒加上受伤,这会真气紊乱…… 思及此处,周南提着剑就往上冲。 管他什么怪物,先帮着爷处置了再说! 主仆二人相互配合,奈何这怪物狡猾得厉害,身形在黑暗中隐匿得极好,出手又快又狠,嘴里还发出刺耳的冷笑声。 仿佛是在逗弄着沈东湛,大概是料定了沈东湛不是他的对手,出掌时快时慢,甚至于偶尔会绕着沈东湛跑一圈。 这像什么呢? 猫捉老鼠。 只是,沈东湛虽然内息不稳,甚至于中毒不浅,但并不代表他便是那只,可以任人把玩的老鼠,看准时机,说时迟那时快,冷剑骤然横刺过去。 听得哗啦一声,仿佛是刺破了什么。 沈东湛知道,他成功了。 这怪物,受了伤。 但这么一来,亦是激怒了这怪物。 笑声戛然而止,这怪物直扑沈东湛而去…… “爷!”周南持剑冲上去,却被一掌拍在了剑身上,狠狠的震退开来。 沈东湛抬眸,只瞧着那掌风带着摧枯拉朽之力,迎面袭来,他知道,自己怕是躲不过这一掌了,一旦硬碰硬,只怕是凶多吉少…… 电闪火石间,忽然一道暗影从天而降。 耳畔骤然响起刺耳的砰响,怀中顿时一暖,鼻尖满是熟悉的气息。 “爷!”年修惊呼,拔剑往上冲。 苏幕捂着吃痛的肩头,伤口刚刚好转,这会被内劲震得,委实疼得厉害,但她很庆幸,自己来得够及时。 “没事吧?”苏幕回望着沈东湛。 方才她都看见了,沈东湛空有剑招,没有使出全力,都是习武之人,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高手对决,不用内力,要么是双方约定点到为止的切磋,要么就是受了重伤,压根提不起内劲。 很显然,这不是什么点到为止的切磋,这是生死相搏! 这种状况下,沈东湛都没有使出全力,恐怕是有内伤在身…… “不知道身上有伤?”沈东湛比她还着急。 他宁愿这一掌,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至少他是个男人,伤势再重,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她伤势未愈,若是再添新伤,后果不堪设想! “废话真多,先对付他!”苏幕咬着牙,登时往前冲。 乍见着年修冲上去,周南亦是不甘示弱,疾步往上冲。 既然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受了伤就歇着!”尽管室内昏暗,但年修还是清楚的,瞧见周南从地上爬起来,可见是伤得不轻,“这里交给我!” 周南轻哼,“狂妄!少废话,一起!” 这种事,怎么能让年修一个人上? 齐心协力,才是上上之策! 漆黑之中,四人齐心协力,齐扑而上…… 第864章 一线生机 四个人出手,总归是不一样的,不管是在精力还是注意力方面,何况四人功夫都不弱,两人纠缠,两人进攻。 进可攻,退可守。 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一番纠缠下来,对方显然是吃不消了。 此前速度极快,如今已然慢怠下来。 沈东湛也有些吃不消了,毒在体内快速流转,那种万蚁噬心的痛苦快速侵占他的理智,让连手中剑都快握不住了。 可战事还没结束,他岂能先行倒下,否则……苏幕如何承受? 看准时间,苏幕抬腿便是一脚出去,旋身瞬间手起剑落。 如果不是对方在最后的时候闪开,苏幕这剑必定毫无悬念的落在他的脑门上,将他劈成两截,是以现在……劈歪了,只是削开了对方的肩头,虽然不至于见骨,但也足够皮开见血。 如此一来,苏幕彻底的激怒了对方。 那一声嘶吼过后,他便扑向了苏幕。 “苏幕!” “爷?” “小心!”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闪火石间,锐利的爪子从苏幕的脖颈处划过,幸得她偏了一下脖子,否则这颈动脉必定已被切开。 沈东湛提剑便刺,单手落在苏幕的肩头,当即把人拨到了自己身后掩着,胸口骤然钝痛,替苏幕生生挨下了这一掌。 “沈东湛!”苏幕惊呼,旋身便回到了沈东湛身前,反手便是一掌回礼。 双方顿时被各自震开,谁也没讨到好处。 “爷?” “爷?” 年修搀住苏幕,周南搀住沈东湛,黑暗中各自呼吸沉重,显然都是伤得不轻。 “沈东湛?”苏幕拂开年修,眼见着沈东湛身子后仰,当下与周南一道把人搀住,扶他坐在了一旁的墙角,“沈东湛?” 沈东湛原是想开口,让她莫要心焦,谁知嘴一张,还来不及说话,别开头便是一口血匍出唇,满嘴的咸腥味,让他浑身青筋微起,愣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东湛?”苏幕是彻底急了。 说起来,她还真是很少能见着他伤成这样,往日里都是她浑身带上,他素来风光霁月,如同神祗一般清冷孤傲,可现在…… “没、没事!”沈东湛其实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傻子都知道,这哪儿像是没事,这是有大事! “混账东西!”黑暗中,苏幕红着眼,转头望着立在那水边,似乎是在查看伤口的怪物。 分明是个人形,只是这身量精瘦无比,像人又像是猴。 “别……别冲动!”沈东湛自知自己怕是撑不住了,不能让苏幕作无谓的牺牲,“快走!你、你不是他的对、对手!走!”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提着剑起身,“怕是走不了了!” “爷?”周南急了,“早知道就把阿七带进来,也不至于毒发的时候束手无策。” 苏幕冷不丁攥住周南的胳膊,“什么毒?” “阿七说,可能是东厂……”周南犹豫了一下。 年修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 “可能跟您身上的毒差不多。”周南低声开口,反正爷不能开口阻止他,他说了……应该也无妨,“再加上进谷的时候,与谷中毒雾相融合,已然是毒上加毒。” 苏幕只觉得心头一钝,忽然间想起栾胜进谷之前,让她吃解药,说那些个有的没的,糊弄人的话,难道是因为…… 羽睫微扬,苏幕快速将栾胜给的药瓶子取出,自内里倒出一枚药丸塞进了沈东湛的嘴里。 “解药!”苏幕说。 沈东湛皱着眉,吃力的咽下。 正当此时,苏幕骤觉身后一凉,年修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刺耳欲聋。 苏幕快速转身,只瞧着那一掌带着瘆人的凌厉掌风,凝了十足十的力道,直逼她的面门而来,显然……要直取她性命。 “爷?” “苏千户!” 苏幕咬着牙,当即抬手,不管是生是死,终要拼尽全力,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第865章 苍天饶过谁? 只不过,被震开的不是苏幕,而是……那怪物! 众人皆惊,年修第一时间护在了苏幕身前,一颗心砰砰乱跳,真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如此心惊胆战。 栾胜杀气腾腾的站在那里,奈风举着火把从后面冲过来。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她?”栾胜拂袖立在那里,冷眼看着被震飞出去,跌落在墙角的黑影。 奈风当即晃了晃手中的火把,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没想到竟是看到了这样一幕,好在后面的人都没跟上,唯有他与自家督主,率先冲在了前面。 借着火光,苏幕终于看清楚了,跌落在墙角的是什么东西? 不是猴子,不是怪物。 是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他似乎很畏光,整个人骨瘦如柴,几乎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满身都是皮肉褶子,见着火光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伸手挡在面上,只瞧着那一双骨骼嶙峋的手,留着污长而卷曲的指甲,让人看得头皮发麻,浑身尽起鸡皮疙瘩。 “这什么东西?”年修只觉得恶心。 周南狠狠皱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苏幕回过神来,旋即蹲下来,守在了沈东湛身边,已经是这般状况,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到底也是藏不住了。 四目相对,沈东湛凝眸看她。 苏幕主动握紧他的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逃避的? 其实就算他们藏着掖着,栾胜岂会不知,不过是装傻充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栾胜瞧着因为火光而蜷缩成一团的人,终是敛了身上的戾气,回头望着苏幕和沈东湛,这两人蹲在墙角,双手紧握,神情一致。 这样的画面,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奈风紧了紧手中的火把,寻思着是不是要这火光太亮了,自己要不……熄个火?这火光之下,什么都瞧明白了,不是吗? “过来!”栾胜说。 这话,是冲着苏幕去的。 年修心里一颤,终究是东厂出来的,对于栾胜这位东厂提督,有这天生的畏惧,下意识的往边上退了半步。 沈东湛紧握着苏幕的手,苏幕亦是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这里除了那个怪物,没有外人,统共也就他们几个。 “苏幕!”栾胜指名道姓。 苏幕拂开沈东湛的手,徐徐站起身来。 “苏幕?”沈东湛捂着胸口,挣扎了一下,却被苏幕摁住,不由的心下一震,不知道苏幕到底想做什么? 苏幕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栾胜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面色却愈发难看。 虽然苏幕往前走了两步,但是她并没有走向他,而是挡在了沈东湛面前,这丫头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她此时此刻的立场。 她,要护沈东湛。 “苏幕,你要背叛东厂,背叛为父吗?”栾胜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面色沉冷到了极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幕站在那里,紧了紧手中剑,“我没有背叛义父,也不会背叛东厂,是义父步步为营,利用我借刀杀人。” 听得这话,众人皆默。 “苏幕,杂家是为你好!”栾胜冷着脸,“沈东湛此人心思沉冷,城府太深,你素来在外办差,不懂朝中人心诡谲,容易受骗上当。” 周南眉心突突的跳,这一番话……栾胜说的是他自个吧? 呵,到底是谁的城府太深? “义父也说了,我常年在外办差,四处奔波。难道义父意外,江湖上的人,各个都是傻子,我靠着硬功夫就能成了吗?若是如此,我怕是不知道死过多少回。”苏幕直勾勾的盯着他,眼角微红,“当然,这些事义父没必要知道,义父要的是杀人工具,只要完成任务便罢!” 栾胜张了张嘴,忽然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前沾过的血,最后都会变成扎心的刀。 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866章 撕破窗户纸 “爷?”年修低唤了一声。 奈风也有些急了,“苏千户,别说了,督主此番是为了你而……” “为了我?”苏幕冷哼,直接打断了奈风的话,取出怀中的药瓷瓶,“那我倒要问问义父,这是怎么回事?” 奈风一怔,“这不就是督主给您的解药吗?苏千户,督主是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苏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敢问义父,您知道我与沈东湛的关系吗?” 栾胜不吭声。 奈风顿了顿,也没敢出声。 “你知道。”苏幕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不解我身上的毒,因为你知道,阉人对这种毒只能是自我承受,但我不一样,这毒能瘆人,比如说男女欢好,以此相浸,沈东湛会在无声无息之中,与我一般受你控制。” 可惜的是,沈东湛来了这里,毒……提前被发现。 “你不动声色,嘴上说着不允,可实际上却在默许我与他暗中来往,借我的手对付齐侯府,或者控制锦衣卫,杀了沈东湛。”苏幕将事情连在一起,便算是彻底想明白了,“说到底,义父对我终是利用一场。” 奈风紧了紧手中的火把,免不得要为自家督主,辩解两句,“苏千户,督主料到您提前来谷中,生怕您出事,连底下人都顾不上,只身赶来相救,方才若不是督主出手,您怕是已经……若这只是利用,督主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那你问他,这怎么解释?”苏幕握紧手中的瓷瓶。 奈风张了张嘴,解释不清楚。 “是!”栾胜承认,“你说的都对,只是……” 苏幕瞧着他,“你明面上不想因为沈东湛,与我起争执,可实际上却借我的手,无声无息的害他,朝上人心诡谲,义父这话可真是说得太对了!” “我们走!”苏幕转身搀起了沈东湛。 年修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略显踌躇。 “走了!”周南忖了他一把,“别愣着了!” 年修回过神,赶紧跟上。 “苏幕!”栾胜站在原地,望着苏幕搀起沈东湛,以自身作拄杖,让沈东湛整个贴着她,靠着她,那样的尽心竭力,不遗余力。 苏幕撑起沈东湛,缓步朝着出口走去。 “你觉得,没有杂家的允许,沈东湛能活着走出去吗?”栾胜音色沉冷。 苏幕知道,栾胜说不允,那便是真的不允,别以为他真的有多少情义,无情之人永远都是冷酷无情,不要奢望顽石点头,也不要奢望能捂热石头。 “这地方你能进得来,不代表你能出去!”栾胜望着苏幕的背影,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只要你松开沈东湛,一切的一切,杂家都可以既往不咎,权当没发生过。” 苏幕挺直腰杆,“窗户纸没有捅破,我倒是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义父就该知道,以我的性子,会做什么事?!” “你……”栾胜正欲开口,身边骤然一阵冷风,方才蜷缩在墙角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见状,周南和年修面色大变。 这怪物什么时候跑的? “快走!”苏幕忙道。 可来时的路,居然被关上了,多半是栾胜动了手脚,想要再从这条路出去,显然是不能。 “这里太黑了,先上去吧!”周南忙道。 苏幕咬咬牙,“我们走!” 栾胜也不拦着,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往上走,终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督主?”奈风急了,“不拦着吗?” 苏千户跟着他们走了,万一再遇见那个怪物可怎么好? “她要走,谁拦得住?”栾胜深吸一口气,目色幽沉,“杂家倒要看看,她能硬气到什么时候?为了一个沈东湛,要跟杂家、跟整个东厂为敌!” 奈风握紧火把,慎慎的环顾四周,心里有些发怵,那怪物跑到哪儿去了?别是跟着苏千户他们吧?要是这样的话,四个人原都受了伤,只怕…… 第867章 他在磨她的耐心 栾胜不让拦着,奈风自然也不敢拦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人走上了台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走!”栾胜转身。 奈风一怔,只瞧着栾胜朝着相悖的方向走去,这…… 待栾胜与奈风走后,苏幕缓步走出,瞧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哼!”苏幕重新回到上面,长明灯缭乱,照映着沈东湛的面色,呈现出骇然的苍白,尤其是唇角那一抹黑沉血色。 苏幕疾步上前,伸手扣住沈东湛的腕脉。 “苏千户,如何?”周南忙问。 苏幕没吭声,但是脸色不大好,可见她自己也是察觉到了,所以…… 微凉的掌心贴在她手背上,沈东湛唇角带着血,看向她的时候,眼底却是带着温柔笑意,“别担心,没什么大碍,于你……我不会给别人机会的。” “你其实也带着私心。”苏幕徐徐拂开他的手,“自打知道了谭文君的事情,栾胜之于你,就不再是对手那么简单。” 可能是,杀父仇人。 人生三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丧子之痛。 苏幕不是傻子,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又岂会不知其中滋味? “不管你是为了仇恨,还是为了真相,你对他的心思转变,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你不提我不说,权当不知道。”苏幕勉力将他搀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走吧!” 沈东湛起身,幽然叹口气。 “你怕栾胜对我不利,所以提前赶到这儿,想着要先布置再对付栾胜,一则是为我,二则是为你自己,三则是为了当年的真相。”苏幕搀着他往下走,“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沈东湛转过头看她,“苏幕?” “我这人其实很简单,喜欢你的时候,我会为你拼命,但如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她回望着他,笑得邪冷,“我就杀了你!” 沈东湛笑了,“好!” 重新回到下面,苏幕搀着沈东湛往前走。 “你怎么会认得这里的路?”沈东湛问。 年修在前面打着灯,周南在后面戒备,二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大概是天族的天性?又或者是我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毕竟她缺了点记忆,太痛苦的那一段记忆,“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带你们出去便是好的。” 他们这些死人谷出来的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至于活下来的缘由,一点都不重要。 苏幕领着三人拐个弯,推开了一道石门,“走!” 昏暗的甬道内,四人缓步前行。 恍惚间,好似听到了水声,并不是那种水声潺潺之音,而是“滴答”、“滴答”的声响,好像是岩壁上滴落下来的。 只是,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听得这样的声音,何其瘆人?! “好像是在对面。”周南贴在石壁处,侧耳倾听。 苏幕松开了沈东湛,贴在石壁上听了听动静,眉心微蹙,“的确是在对面。” 但是怎么过去,她还真不知道。 “奇怪!”年修不解,“爷,您说督主也该从这儿离开,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饶是督主没痕迹,这奈风也该留下点什么才是。” 苏幕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瞧着正前方,俄而又回头看着来时的路。 这条路,错了吗? “不管错与对,既然都进来了,那就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看。”沈东湛知道苏幕的心思,握紧她的手,“走吧!” 苏幕点点头,十指紧扣,缓步向前走去。 这条路很长,长得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弯弯绕绕的,似乎一直在兜圈子,怎么都走不出去,甚至于连入口都不见了。 前,不知去路。 退,不知归路。 周南终是有些担虑,“咱们是不是迷路了?一直在兜圈子呢?这不会是个迷宫吧?” “停下来……歇会吧!”苏幕顿住脚步。 沈东湛瞧着她,“不着急,我没事,你得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苏幕的信心在动摇。 这兴许不是本能?也许…… “你该知道栾胜的处事作风。”沈东湛提醒她。 苏幕心神一震,“你的意思是……” 第868章 偏不上当 四人站在甬道里,瞧着黑漆漆的前方,又看着黑漆漆的后方。 “虽然我们不清楚,身在何地,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大家是在兜圈子。”沈东湛这会倒是好些了,只是依旧虚弱,“现下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如果,你觉得自己错了,那么不管你做什么,你都觉得自己是错的,即便……你原是对的。 “歇一歇,继续走!”沈东湛扫一眼众人。 不管发生什么事,人都得有根主心骨。 苏幕虽然做事果断,但这些年在东厂被压制着,很多时候容易急躁,且……容易怀疑自己的判断,毕竟生长的原生环境如此,骨子里的奴性容易让她失去自信。 但沈东湛不一样,身为齐侯府世子,沈丘和沐飞花从不压制他的天性,所有的事情都是沈东湛自己判断,自己做主。 遇事不慌,从容不迫。 势均力敌,互补互成。 遇见对的人,你曾丢失的,他会一一帮你捡回来。 苏幕扶着沈东湛坐下,脱力般靠坐在他身边。 “你们背过身去。”沈东湛开口。 周南:“……” 年修:“……” 二人对视一眼,终是默默的转过身去。 “我看看你的伤。”沈东湛面色凝重。 苏幕抿唇,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肩头,“我……没什么事,就是震了一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结痂,不会有大碍。” 沈东湛看着她,眸冷如霜。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苏幕别开头,伸手扯开了衣襟,“你自己看吧!”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瞧着她发红的伤口,虽然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但还没有痊愈,因着方才动手,这会已经通体发红,可见又扯着皮肉。 “再动动手,又可以开裂了。”沈东湛眸色微红,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一动手就跟疯子似的,全然不管不顾。” 苏幕伏在他怀里笑,“我原就是那样的人,你若不喜欢,不要便罢了。” “那不是,连命都得丢了?”他可没忘记,她之前说的话。 他敢不要,她就敢杀。 “记得就好!”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方才误以为走错路,而生起的满心烦躁,已然一扫而光,如今只剩下依在他怀中的心安。 沈东湛抱紧了她,“沈夫人的话,岂敢不记?!” 稍瞬,沈东湛盘膝疗伤。 待气息稍稳之后,再行赶路。 苏幕此前着急忙慌的,心里焦躁不安,这会倒是无所谓了,搀着沈东湛缓步往前走,偶尔说起来路上的趣事,倒也能打发时间。 “这倒是一点都不像是如临大敌的样子。”周南和年修走在前面,肩并肩走着,时不时回头望着二人。 年修想了想,该怎么形容这两位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年修低语。 周南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真好! 死对头,成了死生契阔的那个人,这缘分可真够“妙不可言”的。 “这样走着,其实也挺好的!”苏幕含笑望着前方,“你说是吧?” 沈东湛靠在她身上,近距离的嗅着她身上淡淡气息,不似寻常女子的胭脂水粉俗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畔,苏幕当下皱眉转头,正好迎上某人的眼。 四目相对,一个眼巴巴,一个冷凝眉。 “这什么时候了,还敢动这歪脑筋?”苏幕白了他一眼,“沈东湛,你是不是活腻了?” 沈东湛以她为拄杖,胳膊托在她肩头,她整个人都支在他怀中,“我若是真的活腻了,沈夫人当如何?可要亲自动手,送我去极乐世界?” 苏幕面颊微红,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再敢油嘴滑舌,仔细把你丢这里喂那个怪物!” 前面。 年修望着周南,“你家沈指挥使这般模样,你知道吗?” 周南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压低了声音回答,“我也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下一刻,沈东湛猛地抬了脚。 周南骤觉屁股钝痛,冷不丁一个踉跄,扑了个狗啃泥。 苏幕“噗嗤”笑出声来,年修赶紧笑着去搀…… 第869章 他要她回到身边 “没事吧?”年修赶紧把人搀起,但瞧着周南这龇牙咧嘴的样子,止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没、没事吧?哈哈哈……” 周南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厉害,恼羞的拂开年修的手,揉着屁股站在一旁,回望着自家爷,满脸的委屈。 说这么小声,还能听得到? “以为说悄悄话,我便听不到了?”沈东湛低哼。 周南扯了扯唇角,“这都能听到,说明毒被压制,伤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苏幕骤然转头望着沈东湛。 沈东湛吃痛的皱了一下眉,神色哀怨的叹口气。 “走吧!”苏幕无奈的瞪了他一眼,扶着他继续往前走,“你们两个,别耽搁了!” 沈东湛的确好转了不少,栾胜给的解药原就是十足十的,为了保苏幕周全,药效不会有差,至于伤势嘛……缓了这么久,自然也缓过劲来了。 但他舍不得挪开,就喜欢这样倚在苏幕身上的感觉。 “爷,还要继续往前吗?”年修问。 苏幕深吸一口气,“继续。” 便这样,一直走下去……反正,有沈东湛在身侧,她觉得静下心来,就这么闲庭信步的走走,无人打扰也是极好的。 沈东湛也是这么想的,独处……多难得?! 可有人不这么想,比如说,栾胜。 站在角落里,瞧着黑暗中的反光微亮,将地道里的一切都倒映在他眼前,原以为苏幕那性子,在困顿之中肯定要爆脾气的,结果让栾胜大失所望。 苏幕发脾气的时候,沈东湛却是将她的脾气一扫而光。 一个焦躁,一个从容。 一个信任,一个安心。 不得不说,这二人配合得默契,不管周遭有多困顿,一个带给另一个心安,便没什么困难可以挡住他们的脚步。 但这对栾胜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想磨去苏幕的锐气,没想到沈东湛包容了她的一切,“到底与她是一样的性子,还以为真的可以磨平,临了临了的,改不了骨子里的倔强。” “督主?”奈风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只觉得……这件事如果就这样了,对苏千户而言也是好事,像他们这样刀头舔血之人,余生有人疼有人爱,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栾胜回过神来,“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奴才……” 栾胜望着他,“说实话。” “督主恕罪,奴才不懂朝廷之事,奴才只是觉得……从未见过苏千户,如此坦然与高兴的模样。往日里,苏千户都是拒人千里,冷漠疏离之态!”奈风只能绕着弯的说。 栾胜低哼,“坦然?你可知道这坦然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东厂出来的人,怎么能动这样的情?来日要命的,便是无声无息!” 奈风垂眸,不敢多语。 “你以为,沈东湛能有几分情义?浸在朝堂上的人,各个都是自私自利,也就是苏幕,竟蠢到相信这样的人。若无城府心机,沈东湛能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位置上?”栾胜紧了紧袖中手,“生死关头,你且看着……什么叫人心凉薄,无情无义!” 奈风骤然抬眸,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自家督主又想耍什么阴招? 那可是苏千户啊! 但奈风心知,自己是拦不住栾胜的,督主向来心狠手辣,谁敢违拗督主,都没有好下场,能容忍苏千户到今时今日,已经是极限。 栾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目光狠戾,“沈东湛,你可真是好样的!那杂家倒要看看,你真正的狼子野心……” 窸窣声,骤徐徐响起。 甬道内的四人,瞬时警觉起来。 说笑归说笑,该办事的时候,谁都不敢马虎。 “什么声音?”年修环顾四周,附耳贴在石壁上,“爷,还是那个声音。” 苏幕已经察觉,沈东湛默默的站直了身子,二人背对背环顾四周,声音好似从石壁那头,从深处传来的。 “走!”沈东湛陡然握住苏幕的手,“往前跑!” 音落,年修和周南撒腿就往前冲…… 第871章 他的目的,她 四个人拼命的往前跑,那声音就在身后追着,谁也没有回头,回头也无用,身后黑漆漆的,压根就看不清楚。 好在,四个人的脚程够快。 跑出甬道的瞬间,苏幕忽然身形一顿,转头看着沈东湛苦笑了一下,原来真的不是兜圈子,她没有错。 他,是对的。 “爷,前面没路了!”年修疾呼。 沈东湛抬头,“上横梁!” 音落,年修和周南率先窜起,跳上了横梁。 下一刻,苏幕和沈东湛紧随其后。 这地方空旷至极,四人蹲在这石条横梁上,低头看着底下那黑压压的一片东西爬过去,窸窸窣窣的声响,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这什么东西?”年修瞪大眼睛。 周南眯了眯眸子,“好像是红蚂蚁?” “食人蚁。”沈东湛目色冷戾,“都小心!” 苏幕面色微沉,“这东西平素以什么为食?” “应该是刻意放出来的。”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心头一颤,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他指得是栾胜,在甬道里作祟不成,便开始变相为难,逼得她不得不就范。 “大家小心点。”沈东湛握住她的手,回望着周南和年修,“不要大意。” 即便,蚂蚁已经过去。 响声过后,四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东西不是单独行动的,素来都是成群结队,一走全走,所以只要不沾上身,耐心等待,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总算过……”周南这话还没说完,肩头骤然剧痛。 污浊的指甲,已经嵌入了他的肩头。 “周南!”年修愤然,登时冷剑出鞘。 寒光乍现,那黑影瞬时落下横梁,就这么蜷在了底下。 周南身子一晃,当即往下坠。 幸得年修飞身而下,快速抱住了周南,地上转了一圈,年修心惊胆战的稳住身形,忙将周南扶坐在墙角,“怎么样?” 周南捂着血淋淋的肩头,“让这狗东西挠了一下,没事!你自己小心点。” “周南?”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摇头,“没事!” 不就是挠了一下,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冷剑在手,沈东湛与苏幕各自凌然,没想到这怪物居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一直跟着,又或者就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上!”苏幕持剑就往前冲。 在对敌方面,东厂远比锦衣卫更狠更辣,苏幕出手不像是沈东湛这般有章法可寻,从始至终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你死我活! 沈东湛是要制敌,苏幕旨在杀人。 当时在水边,这怪物就已经受了伤,苏幕以为这会肯定没什么大问题,方才周南受伤是因为没有防备。 谁知…… 这怪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血腥味,愈发的疯狂,好似有用不完的劲,甚至于刀枪不入?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年修手中的剑,登时被掰成两截,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一掌击飞出去。 “年修?”周南骇然,慌忙冲上去拽了一把。 如此,年修才免于被摔在墙面上的巨创,稳稳落地,只是这胸口钝痛,让他止不住皱起眉头,额头的冷汗瞬时而下。 “岂有此理!”待年修站稳,周南咬着牙往上冲。 这什么狗屁玩意,他就不信了,劈不死这东西! 事实上,苏幕加上沈东湛,哪怕算上周南,竟也奈何不得这东西。 人,会疲倦,会精疲力竭。 可这东西不会,即便是人形,却有着怪物一般的精力,越闻到血腥味越兴奋,当沈东湛和周南都被弹开的瞬间,苏幕的脖颈已经被捏住,身子瞬时被提在半空。 “苏幕!”沈东湛红着眼,手起剑落,直接砍向这东西的胳膊。 然则,怪物骤然转身,将苏幕凑到了沈东湛的剑下,若不是沈东湛收剑及时,只怕已经手刃苏幕。 便是沈东湛这一愣神,急忙收剑,没防备脚下的骤然空陷,身子骇然下坠。 “爷!”周南拼死窜过去,当即拉住了沈东湛。 年修一抬头,四下已经没了怪物和苏幕的踪影。 “爷?” “苏幕!” 第872章 你该称他一声,祖父! 苏幕只觉得脑子一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开眼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瞧着周遭昏暗一片。 脖颈上吃痛,因为喉珠受创,嗓子里刺辣辣的疼,连发声都有些困难,环顾四周,那凌凌的波光让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这是…… 回到了原来那个位置? 这怪物走了回头路? 那么,这怪物现在在哪呢? 苏幕勉力撑起身子,扶着石壁站立,这才留意到水边的位置,那怪物正蹲在那里,浓重的血腥味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捂着生疼的脖颈,揉着生疼的肩头,苏幕眯起眸子,定定的瞧着黑暗中那厮的动静,好像是在吃什么? 这,应该就是怪物的老巢吧? 下一刻,那怪物似乎察觉到了苏幕的动静,骤然转身,直扑苏幕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纵身一跃,飞身跳开,二话不说便直冲台阶,之前她就发现了,怪物怕光,想来只能藏匿在黑暗中。 苏幕掠过他,落在水边的时候,真的是吓了一跳,这厮居然吃生肉,茹毛饮血,宛若野人?! 窜上出口的瞬间,长明灯的光亮似乎是刺到了那怪物的眼睛,只听得呜咽一声,扣住苏幕脚脖子的手,快速收了回去。 苏幕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才能爬上地面。 仰头躺在地上,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睁眼瞧着明晃晃的长明灯,总算是可以缓过劲来了,有这些光亮在,她就不怕那怪物再出来偷袭。 只是…… 缓过劲来的时候,苏幕才发现这居然是宗祠? 翻个身,苏幕温吞的站起来,打眼瞧着这一行行的灵位,面色微微凝重,她太清楚这些灵位上刻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从头至尾,都是天族的人。 更准确的说,从头至尾,都是栾胜的亲族。 这些人因为罪责,而被赶出了九幽谷,最后都死在了外头,尸骨悉数被葬在此处,成了一个家族大墓葬。 苏幕揉了揉吃痛的脖颈,目色沉沉的环顾四周,这寒玉石壁将内外隔得死死的,她一时间也找不到出路。 反正是不能再下去,那东西就在底下呢! 可是,沈东湛该怎么办? 年修也还在底下…… 苏幕心里着急,寻思着该怎么办才好? 蓦地,她心神一震,瞧着单独立在边上的两个灵位,一个刻着“栾笙”一个刻着“栾门苏氏”,两个灵位悄悄的放在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并不与众灵位搁一处。 苏幕拿起了“栾门苏氏”的灵位,一双眼眸火花迸溅,“呵,凭什么?” 在她心里,从小养育疼爱她的唯有江无声,不管江无声是不是亲生父亲,她都只认这一位父亲,至于栾胜……她此生所有的苦难,都是拜栾胜和东厂所赐。 若非如此,现在的她绝对不是这样的境况,亦不会双手染满鲜血,变成任人践踏的奴才,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 一把火,这灵位瞬时燃起。 苏幕站在原地,瞧着上面的字迹被烈火焚烧,最后变成模糊一片,再不见“栾门苏氏”四个字。 火花燃起,木质哔哔啵啵的焚烧声,好似刺激到了那怪物。 苏幕原以为这怪物怕火,没想到是自己太过武断,以至于怪物骤然窜出来的时候,她是全然没有防备。 身子赫然被震开,重重的撞在了石壁上,落地的瞬间,苏幕一口鲜血匍出,不敢置信的望着愤怒至极,疯癫般扑上来的怪物。 这一次,怕是躲不掉了吧? 谁知下一刻,石门突然打开,有身影急速冲到苏幕跟前,与怪物厮打在一处。 奈风慌忙将苏幕搀起,“苏千户?” “不用你管!”苏幕狠狠拂开奈风的手,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石壁站立,“你们一直都在,是吗?” 奈风垂眸,不敢多言。 “那个,到底是什么?”苏幕狠狠拭去唇上的血,“什么东西?” 栾胜已经把怪物摁住,目光狠戾的回望着苏幕,“你该称他一声,祖父!” 第872章 她不认 苏幕骤然抬眸,眸色猩红的盯着栾胜,身子绷得笔直,听得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微怔,继而满面嘲讽,周身戾气冷冽,“祖父?呵。” 栾胜自己也没想到,情急之下会脱口而出,尽管撕破了窗户纸,可他终究没有这样的直白的开口说过。 以至于一旁的奈风,都跟着神情一颤,慌忙原路退回,有些话不该听,有些事不该知,这是身为奴才该有的觉悟。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灯火缭乱的声音。 呼啦呼啦的,不死不休。 栾胜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瞧着佝偻着腰,徐徐站起身来的生父,茹毛饮血,让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就是在烛光下,还能看清楚他是个人。 阴暗处,这就是个怪物! 他的父亲,是个怪物! 说出去这话,栾胜也算是松了口气,只是除了这句话,他跟苏幕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可说了,余满室尴尬与无语凝噎。 “你不该烧灵位……激怒他。”栾胜知道她为什么烧灵位。 方才看到那一幕,他承认,的确恼怒得想要杀了她,但现在他冷静下来想想,便有些心虚有些理亏。 “敢问义父,这灵位上是何人?”苏幕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栾胜喉间滚动,“你明明知道,何必多问?” “我母亲,苏南绫?”苏幕咬着牙。 栾胜原是想说点什么,可看着她眼里毫不遮掩的恨意,他愣是没能吐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苏幕问。 栾胜紧了紧袖中手,没有吭声。 “她是被东厂的人杀的,幸运的话,还可能是死在义父手里的。”苏幕眼角发红,眼眶盈满泪水,愣是不肯落下泪来,“义父现如今的虚情假意,是做给鬼看吗?” 栾胜眉心狠狠一皱,“苏幕,我是你爹!” “栾胜,你配吗?”苏幕指着满室的灵位,“不问别人,你就问问你的这些祖宗,你栾胜……配当一个父亲吗?” 她冷不丁扯开衣襟,即便是肩头,亦是伤痕斑驳,不管是旧伤还是新伤,重重叠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拜你所赐。”四个字,是属于她的仇恨与血泪。 栾胜没眼看,有些局促的别开头,这辈子头一次觉得不知所措,他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在知道真相的第一刻,他没脸把话说开,也不敢……  “话都说到了这儿了,义父还有什么可说的吗?”苏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若是义父无话可说,那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语罢,苏幕转身。 “苏幕!”栾胜狠狠闭了闭眼,“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苏幕顿住脚步,只觉得室内的长明灯,可真刺眼,“义父凭什么以为,我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你想说,我就得听着?” “苏幕。”栾胜望着她的背影,“你骨子里流着我的血。” 这话,倒是把苏幕逗笑了,“义父是要我还你血肉吗?这么多年,我为东厂杀了多少人,出生入死,九条命都还了,还想让我怎样?” “为了沈东湛,你可以六亲不认?”栾胜问。 不提沈东湛还好,一提沈东湛,苏幕骤然转身,怒目直视,“你利用我杀沈东湛,步步为营,还说什么六亲不认?我苏幕满门皆灭,父母双亡,全家老小被赶尽杀绝……江家已经鸡犬不留了!义!父!” 望着栾胜哑口无言的样子,苏幕心里没有半分痛快,将自己的伤口撕裂开来,可不是什么痛快之事,更多的是痛苦。 桩桩件件,东厂和栾胜加注在她身上的,唯有痛苦和折磨。 “我是义父在乱葬岗捡回来的,苟延残喘到了今日,拜义父所赐,还能在这里听义父说笑话,不知道是不是您这些老祖宗在庇佑着我?”苏幕满面嘲讽,笑得冷蔑,“行了,笑话到此为止,多说无趣!” 栾胜仰头,徐徐吐出一口气,“真是个笑话……” 第873章 非要她认祖归宗 “你是跟定了沈东湛?”栾胜面色微沉,既然她不认,那他就敛了这份心思。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了这辈子都是求不得、放不下。 “是!”苏幕毫不犹豫的回答。 栾胜望着她,父女二人的性子如出一辙,都是那样拧得厉害,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室内,杀气腾腾。 灯火呼啦哗啦的响声愈烈,栾胜袖口带风,隐隐飘动。 苏幕很清楚,栾胜这是动了杀心,只不过在努力的遏制……若是换做以前,自己业已毙命当场。 栾胜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怒气正盛,可眼角余光落在那被焚烧的灵位上时,捏紧的拳头又徐徐的松散开来。 他到底,还是个人。 “你跟你母亲的性子,是一样的。”半晌,栾胜幽幽的开口。 苏幕孑然冷立,哼笑两声,“难为义父竟还记得,我倒是全忘了。” 在东厂的这些年,她只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来不敢提江家的任何事情,可不就是全忘了吗? “苏幕,好好说话!”栾胜有些无奈。 苏幕低笑,“好不了了!” “苏幕,为父知道亏欠你,但之前诚然不知你就是……”栾胜张了张嘴,“和沈东湛分开,东厂提督的位置就是你的。” 苏幕被他逗笑了,“东厂提督?你给我皇帝,我都不稀罕,何况是什么东厂提督,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嫌恶心。放了沈东湛,我离开东厂,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透露与你的关系,义父觉得如何?” “你这是在谈条件?”栾胜望着她。 离开东厂,离开他,一去不回头的条件。 “你又何尝不是在谈条件。”苏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谁也不肯先低头。 “一入东厂,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栾胜斩钉截铁,这是毫不退缩的意思,他太清楚苏幕的软肋,嘴上放刁,可实际上呢? 苏幕顾虑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她没有她说的那么潇洒,要离开东厂她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当然,如果这代价是她自己,她一定会毫不犹豫。 偏偏栾胜抓住了她的心思,“只要你敢离开东厂,整个苏府的人,都会给你陪葬,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么年修,李忠呢?还有……” “还有什么?”苏幕紧了紧袖中五指。 栾胜低头轻笑,“其实从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成你母亲的影子,可后来你长大了,我愈发觉得抓不住你,再加上你查江府的事情,我便知道……你早晚得走。年修死忠,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李忠老了,终究也会离开,所以我就在想,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你想说什么?”苏幕心头一窒,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哪儿疏忽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也是当义父的人了,想必也明白做长辈的心思。”栾胜缓步朝着她走近,“来都来了,见一见自家祖宗,给诸位长辈磕个头吧!” 苏幕眸色陡戾,“少离在你手里?他一直在你手里!” “到底是长大了,也会收义子,会疼人。”栾胜在香案上取了清香焚上,“那孩子挺乖巧的,可是养在苏府终究会成为你的把柄,到底来路不俗,为父替你养着,倒也是极好的。” 苏幕眦目欲裂,瞧着他递了三柱清香过来,狠狠别开头。 “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一生气就不说话,惹急了就动手。”栾胜手中捏着清香,言语间尽是长辈的无奈,“来日坐在我这位置上,也该改改你这性子了!”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却被栾胜握住了手腕,愣是往她的手中塞进三柱清香。 “好好磕个头,算是认祖归宗。来日为父把那孩子带来,让你见一见,也好让你放心!”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 苏幕握紧手中的清香,腿肘骤然一软,已经被栾胜摁在了蒲团上…… “磕头!” 第874章 药人 苏幕狠狠闭了闭眼,终是冲着那些灵位牌磕了头,上了香。 即便她满脸不愿意,满心抵触,栾胜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事儿做完了,不是吗? “我早就教过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世人只记得成功,谁会记得过程?”栾胜斜睨着,刚把清香插在香炉里的苏幕,“苏幕,你还嫩了点。” 的确,跟他斗,她嫩了点。 “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栾胜深吸一口气,“有朝一日,你若能赢了我,坐在我这个位置上,那你就不会再受我挟制。” 苏幕站在那里,呼吸沉重,面色青白。 栾胜行礼,上香,终于将视线落在身后,墙角里还蹲着一个人,尽管人不像人,但至少还是个人,不是吗? 顺着栾胜的视线望去,苏幕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瞧着这被称为“祖父”的怪物。 这是,栾胜父亲? 生父? 不管苏幕怎么看,都瞧不出这二人在外表上,有什么相似之处。 一个瘦骨嶙峋,如同怪物,一个……若摒弃栾胜的阉人身份不谈,单单就容貌而言,年轻的时候定是风光霁月,丰神俊朗。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栾胜蹲下来,瞧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背对着苏幕,所以苏幕看不清楚栾胜的面上变化,只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栾胜对他自己的生父,似乎带着恨意? “他呀……是我逼疯的。”栾胜的掌心,轻轻贴在他的肩头。 只是这么一碰,这人便吓得瑟瑟发抖,当下缩成一团,即便是疯了,对于自己惧怕的人和物,终究有着最本能的反应。 抗拒,惊惧。 苏幕心神一震,她一直知道栾胜无情,但没想到他连他的生父都不放过。 “觉得害怕吗?”栾胜问。 苏幕没吭声,就这么瞧着疯癫的人。 “能活这么多年,已经是福分了,当然,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会永远永远守在这里,为他自己犯下的错误……恕罪!”最后那两个字,栾胜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是陷在了回忆里,想起了那些被尘封的往事。 沈东湛不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苏幕环顾四周,自己也不能白白磕头,那就好好弄清楚,栾胜的来历,还有他的那些软肋。 深吸一口气,苏幕揉了揉依旧生疼的脖颈,抬眸望着栾胜的背影,“为什么你要这么对他?他不是你的生父吗?” “我也是你的生父,为什么你只惦记着养过你几年的江无声呢?”栾胜幽然吐出一口气,“那几年,你是跟着他过的,可后来的后来,你是我养大的!” 苏幕别开头,“那又如何?义父养我,就跟养狗一样,不是吗?狗嘛,只要忠心,只要会咬人就行了,至于会不会被人打死,义父在意过吗?” 栾胜:“……” “他总不能也把你当成狗养吧!”苏幕转了话茬,她现在想知道,栾胜到底有多少秘密,藏在这座家族大墓葬里? 栾胜低哼,“真是报应!” 苏幕皱眉。 “如果我说是,你作何感想?”栾胜问。 苏幕身子微震,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来。 “在他眼里,我就是复仇的工具,从小到大,他给我灌输的都是如何复仇的思想,于是我活在仇恨里,活在痛苦里。”栾胜瞧着蹲在墙角的人,“他甚至想把我炼成药人,如此这般,比我对你……狠多了!” 苏幕抿唇,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转念一想,这话好像有点不太对…… “知道药人是什么东西吗?”栾胜问。 苏幕皱了皱眉,依旧没说话。 “他自己现在这样,就是掉下药池的结果。”栾胜看了看墙角的人,又看了看面色微变的苏幕,“如果我成了药人,那么今日这般疯癫的,就是我!六根清净,生死皆忘,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工具。苏幕,你想试试吗?” 苏幕瞳仁骤缩,警惕的望着眼前的栾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