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忘之续前缘》 正文 第1节 :sb一一kbe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意难忘之续前缘 作者:夜笼纱 文案 前世的苦恋,化作今世的牵绊。无意间听到的故事,冥冥中竟像与自己有关。午夜惊醒,那人的呼唤,那人的怀抱,竟会让自己痛彻肺腑,有久别重逢之感。他口里的“守真”是谁我唤的“泊然”又是谁他二人因同一个梦相识相知相爱,既然有缘又何必多一飞鸾因爱生恨,高傲的太子千方百计制造事端。时逢两家巨变,左芳华与子叔凤弦还能再度牵手吗 主角:左芳华,子叔凤弦,易飞鸾 标签:谈情说爱古风转世重生架空生子 c本文称呼介绍 本文虽是架空历史,其称呼上沿用的却是宋朝。介于某位亲亲的要求,本人有必要在此对文中的称呼加以解释。 官家:大宋朝,后妃,官民在非正式场合对皇帝的称呼。正式场合仍称陛下。皇帝在正式场合自称“朕”一般情况说“我”或“吾”。 圣人:宋时对皇后的尊称。并非唐朝对皇帝的尊称。 宋代皇子皇女对父亲的语称呼不是“父皇”而与寻常百姓一样是“爹爹”。 在平时语中宋代皇子皇女称嫡母皇后为“娘娘”。 皇子皇女称身份为妃嫔的生母为“姐姐”。 曾祖父为“公公”祖父为“翁翁”或“大爹爹”。曾祖母为“大妈妈”。 宋皇子之间皆以“哥”称呼无论长幼按排行区分如“大哥”c“三哥”c“九哥”。公主之间亦是如此。 皇帝和宗室在身为帝后的父母c祖父母面前自称为“臣”而不是“儿臣”。 嫔妃对帝后自称为“臣妾”或“妾”也有称“奴家”或“奴奴”者但那似乎是在其品阶不高的情况下皇后在皇帝面前也自称为“臣妾”。 嫔妃平时自称也可称“本位”但不是“本宫”因为在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称阁c阁分或位。 皇太后c太皇太后自称为“老身”。 皇帝对太后c皇后和妃嫔的称呼:皇帝称呼太后母后为“娘娘”,皇帝称呼皇后为“圣人”这个要和唐朝的“圣人”区分,皇帝称呼妃子为“娘子”。 公主自称:对皇帝,她也是称“吾”或者“我”。 太监对皇帝以及皇后等人的称呼是:“小的“,或者“小人”都行,并非满清的“奴才”。 大官:宦官的尊称,中等宦官称阁长。外人称中贵人。 相公:宰相等高级官员的尊称,一般官员不得称相公。 宋人称官员的儿子为衙内。 富贵之家的女儿,则称小娘子或女娘子。 厮儿:小子c青年c青年僮仆。 女使:被雇的婢女。 小姐:妓女。 爱卿:是对妓女的爱称。 不全面,我看着都头疼。 行首:美妓。 浑家:妻子。 母亲:称娘,父亲的妾被称为“小娘”,或是直接的“某娘”等。 在宋朝“老爷”仅限于官宦人家对老公的称呼。其在家中的尊贵地位是不言而喻的。老爷这个词,宋人还没有形成通用的称谓。 奴仆称呼男主人为“阿郎”;而称呼少主人为“郎君”,太子也被同样是被称为“郎君”;称呼主母和小姐俱为“娘子”。<a c第一回投远亲瀚海赴京城左三郎高中武进士 三月时节杏雨纷纷,和风拂面,莺舞蝶飞。京都天涵城内油壁香车,沧波湖上画舫穿梭,尽都是赏春之人。  恰逢着又是武举放榜之日,广运门前围了无数的人观看。吵吵嚷嚷,指手划脚的,喜怒哀乐之情尽显其中。  升平郡王府大门外,五六个华服家人正坐着闲聊。只见一二十五六岁的落魄书生走过来,向着他们拱手施礼道:“诸位请了,在下姓厉名瀚海,茂州鼎尚县人士,郡王乃是我的表伯父。烦请哪位辛苦一趟,与我通禀一声。”众人将他打量一番,见他虽穿得寒酸,却是一脸的精明相,说话也不拿大。内中一个年长的起身道:“这位官人,我家郡王同世子上朝未归,只小公子在内,且请到门房稍坐,待小人前去通报。”瀚海向他道了声谢,随了往侧小门进去。自有回事处之人向里通禀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另有家人将他请至里面小花厅待茶,说是小公子即刻便到。  瀚海在家乡时,也曾做过知县家的西席,当时看那府中景致,已觉十分的富贵了。如今这一路行来,方晓得古人说的,坐井观天是何意。走不完的曲折游廊,穿不尽的锦绣画堂,看不够的奇花异草。那瀚海惊的疑似入了仙境一般,早不知东西南北了。  他与郡王本不是正经的亲戚,只因他父亲与郡王幼时极为要好,两家大人无意中闲谈时,道是祖上有些个牵连,这才认下了亲戚。当日,他家还算是殷实。后来父亲病逝,便渐渐的衰败下去。去年家中失了火,他母亲惊吓过度而亡。瀚海身无长物,原打算投奔两位姐姐,无奈被姐夫所不容。长姐只得将自己的首饰俏送与他,暂解他的燃眉之急。二姐生性懦弱,被丈夫喝骂几句,便只有哭的份儿。瀚海不忍姐姐受气,狠一狠心咬牙离去。所幸还有个举人的名头,多亏一个朋友向知县推荐,让他做了小衙内的西席。瀚海得以安身,自然是尽心尽力的教导。  谁知不上半年,他便被知县的亲戚给是武夫们的小伎俩,不值一提。  此后近十年间,又有几次战乱。令德虽身在禁军,先帝却刻意要他出征。数年的东征西讨下来,令德皆身先士卒。受伤多达二三十处,几次险些马革裹尸不能回转。人都说:“慈不领兵,善不掌财。”而令德所辖之士卒却军容整肃,气势雄壮。  按令德之军功,便是太尉一职也不为过。先帝却只给了他殿前副都指挥使做。同僚中有替他不平的,更有幸灾乐祸的。令德欣然受之,人前背后无有半分不悦。太子于东宫置酒,对他百般宽慰,令德淡然一笑后,反来劝解太子。  先帝病重时,大皇子暗中联合其他几位皇子逼宫,又是令德率众救驾,平息了叛乱。  太子登基后,立时擢升令德太尉之职。又过数年,封他为升平郡王,仍兼太尉一职。于是,君上在人前大张旗鼓地唤他一声“哥哥”。此时令德权倾朝野令众臣侧目,便是亲王对他也要礼让三分。按本朝旧例,王,嗣王,郡王都可用中人当差,只是额定不同。今上比着王的份例,与他挑了六十名内侍入府听用。不想令德再三推阻,只留了二十名,其中便有时鸣在内。虽得此隆宠,令德却仍旧不敢托大,倒比先前更加的恭顺谨慎。与群臣面前,依旧是当年的谦逊有礼,一丝也不曾改变。  寄芙已受封为郡夫人,为令德诞下四位公子后,便撒手人寰。其母悲伤过度,不久也病逝了。后,令德岳丈至仕。临终时将小妾母子托付与他照料。  令德与四子起名皆不论字辈。长子唤作林溪,与他年轻时的风采一般无二。使得一柄牛头月镋,刚猛异常。只是脾气比乃父暴躁了些,现任殿前副都指挥使。如今虽已二十有二,却尚不曾娶妻。  次子名唤东城,年方二十,唯他是这府里的反叛。虽仪表堂堂,却不喜诗书,功夫上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歹自保是不成问题的。专爱架鹰斗狗,吃酒耍乐。与小舅舅卓寄优,并一班狐朋狗党日日私混在一处。他虽是这般胡闹,幸喜尚存一点良知,从不仗势欺人,更不会平白的惹事生非。令德也曾好言相劝,林溪甚至要动手打他。他晓得谁都惹不起,便耍起赖来。抱着兄长的腿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叫起了娘亲并外祖母。也不知那眼泪是怎生冒出来的不过,这一二年倒略有收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节 。既然是文不成武不就,他竟学起人做生意来。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令德原也不指望他光耀门楣,如今,他既然肯收了野性专心做事,那自然是好的。  三子,四子乃是双胞胎。三子名唤晴池,年方十六岁。相貌颇有乃母风范,虽俊俏,然眼角处却带着一股煞气,让人不敢亲近。便是父兄面前,也难得见他笑上一笑。文章武学样样拿得出手,于人前又多了几分傲气。令德每每被东城气的长叹时,想着尚有林溪与他在,便觉心中一丝安慰。  说起这位郡王府的四公子,外头坊间传言便有些难听了。四公子名芳华,也只十六岁。自小身子赢弱,没有父兄半点风采可寻。偏又生成异样容貌,虽秀美乖巧,也正因如此,传言说,他竟是郡夫人与人私通的孽种。更有甚者,说这位四公子怕不是个妖精投的胎几曾见过,人的肌肤白如宣纸头发,瞳仁皆不与常人一般。府内当差的也有些疑惑之处。郡夫人自生下三公子,四公子后,便将三公子交与乳母喂养,自己亲自喂养四公子。一应琐事皆亲力亲为,不许旁人插手。若实在要人帮忙,便只留服侍自己的中贵井时鸣伺候,其他的妈妈,女使皆在屋外听传。郡夫人去逝后,四公子尚年幼。令德不曾纳妾,又不叫傅姆前来伺候,只命时鸣贴身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待四公子稍大些,朝雨园内服侍的依旧是些中人。家人们私下纳闷儿,便是王爷拿四公子当女孩儿养着,也该有几名婢女伺候才是,怎的全用上了阉人  这位四公子虽时时的生病,性情却是极好的。爱说爱笑爱闹,爬树掏鸟,偷着私自往外跑,哪样也不曾少了他的份儿。令德吓唬他,请了家法出来。谁知他哆哩哆嗦,伸出雪白的手来,凄凄的望着令德道:“求爹爹可怜孩儿身子虚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在儿身痛在父心。”话未讲完,眼中便盈盈的垂下泪来,似那断线的珍珠抛洒不尽。令德本不做真,今见他这副光景,没来由的自家心上倒一阵泛酸。叹了口气,将那戒尺扔在一边。  待年纪大些了,四公子自然晓得体谅父亲的苦心,便在学业上用起功来,倒也博了个举人的功名。若在想考便难了,并不是学业不精,怎奈他这个身子不争气。头一次入贡院,次日一早便犯了病。第二次,眼见得考期将近,他却尚在病中。几次三番下来,叫他好不灰心。他不愿在人前显露,照常与往日一般说笑不提。  只是瞒过了众人,却瞒不过时鸣。他晓得,四公子表面上看着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实则不然。那是个心思细腻,极要强的孩子。时鸣悄与令德商议,将家中之事交付四公子打理,一则,令德可脱出身来专心国事,不必再这般操劳。二则,世子并二公子三公子皆不适合管家,可府中之事必得有自家的人看着方妥当。三则,四公子有事可做心有所寄,便不怕他憋闷出病来。令德担心四公子年纪小,只怕是身子也吃不住辛苦。时鸣劝他说,公子年纪虽小,却是极聪明的。前头有二位总管,里头有自己帮衬着。不出半年公子定能完全上手。凡事他只动动嘴,下面自有跑腿儿的人。逢大事不决时,必是要回明郡王定夺的。若说辛苦,也只才学时有些费神。待个中都熟悉了,也不过如此而已,总好过让他胡思乱想。令德思付是怎么个礼儿,便点头应允了。只一再的嘱咐时鸣,千万别累着公子。  时鸣回了朝雨园,欢欢喜喜地,将此事说与四公子知道。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一股酸意直冲鼻关,咬着牙将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果不出时鸣所料,不到半年,四公子便将家中一应大小事务了如指掌。令德私底下问起那两位总管,他二人皆频频点头称赞。说是四公子虽年轻,却是赏罚分明宽严有度。下面的人也还算服帖。若再历练几年,就越发的沉稳了。令德听后心中十分的宽慰。家里有几处庄子,如此一来,四公子再也不用偷着出府了。总是要找出各种借口,往京郊跑一两趟,住日,这却是令德与时鸣始料不及的。 c第二回得团圆东城喜归家使小性晴池气芳华 芳华领着众人迎出花厅。瀚海见郡王父子身着朱紫公服,头戴黑纱卷角幞头,腰系玉带,足蹬厚底官靴。往人前一站,真真的便是两位金刚神将。瀚海低下头,这才信了坊间传言,果然是铜筋铁骨威武雄壮。又瞟一眼立在身侧的芳华,暗暗道:“难怪人都道他不是郡王骨血,这通身上下再找不出一点,与郡王相似之处。”正自胡思乱想,只觉得肩头一阵发沉。回神看时,见郡王一手扶了他的肩,垂着斗大的头,笑容可掬的望着他道:“你便是历家的三郎”瀚海见问,赶着跪下请安不迭。令德扶他起身,又挽了芳华的手,往花厅里坐下,重新上茶叙话。 这里瀚海才将家中之事回明,令德感叹一番,交代芳华与他收拾出屋子暂且住下。以后之事容后在商量。见芳华两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笑说已经知道晴池中举之事。借着与瀚海洗尘,所幸大家热闹一番。芳华回头唤了,平日常在身边伺候的中贵董采茗,念了几道晴池爱吃的菜名儿,让他传话与典膳,叫厨房好生做来。 令德父子方要回去换衣服,便听见一把极亮的嗓子,由远而近的叫嚷道:“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呐我如今回来了,便可全家团聚。”瀚海见芳华眼中光芒四射,纵身打椅中跳将起来,口里叫得一声“二哥哥”,张着两只手冲出门去。时鸣在后头急的直叫道:“四郎你可是才好了,跑慢些吧。”瀚海听他竟这般亲昵的称呼四公子,而众人皆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意思,不由得心下疑惑起来。 少时,一个穿着海棠红暗花窄袖长袍,外罩葱黄色滚边半臂,头戴绣花小番帽,足蹬番靴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翰海往他脸上看时,不过二十岁的样子。面皮不甚白,上唇留两片八字胡,眼神中透着机敏。身材比他兄长矮了好些。 林溪见东城穿的花里胡哨的,不仅留了胡子,还做番商打扮,又当着远客之面,那一对豹眼早瞪将起来。令德等他请安已毕,皱着眉唤他起来道:“有远客在此,还不上前见过你表兄。”东城嬉皮笑脸的爬起来,与瀚海厮见了。令德朝他身后望一眼道:“你舅舅了”东城回道;“先去给姨奶奶问安了。爹爹只管放心,他好得很呢。”言语间,一丝坏笑在嘴角一闪即逝。 他去了两年才归,芳华也顾不得在人前装老成,挤在二哥身边坐下,握了他的手问东问西,十分的亲热。东城伸手摸着他的头,宠溺的笑道:“我去了这许久,怎的不见你长高啊还常常的闹病吗爹爹还是不肯放你独自出去玩儿”一面说,一面端起身边的茶盏。芳华用手挡住道:“这茶我已吃过了,让他们重上碗新的吧。”东城摇摇头做一口饮下道:“自家兄弟,没那么多讲究。只有你嫌我脏的,我却从未嫌你脏过。”芳华嗔道:“我几时嫌你脏了”东城嘻嘻的笑着,拿了手在脸上打了几下道:“是是是,哥哥这张嘴老不讨四郎喜欢,着实的该打。”说着,揽了芳华的肩,问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时鸣在一旁道:“二公子不晓得,四郎如今是府里的当家呢。”东城惊诧道:“当真吗嘿嘿嘿,如此甚好。四郎,你我兄弟交情匪浅,每月多于我几贯钱才是。”不等芳华开口,林溪便哼了一声道:“你二哥哄你呢,他如今是有钱的财主,岂会稀罕你那几个月钱。出去了两年,只往家里捎了三封信。寥寥数语,还莫若不写了。你可晓得爹爹有多担心”东城笑笑道:“大哥也不用说这些个淡话。实说了吧,这两年小弟虽不曾挣大钱,可东奔西走的,着实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一面说,一面重新跪下与令德叩头道:“儿子此次去得甚远,委实不便捎信回来。儿子不孝,让爹爹担心了。”令德虽长恨此子不长进,毕竟分别数载,父子天性岂是能抛却的他虽不善言辞,方才见东城回来心下早已是欢喜非常。忙亲自起身拉了他起来道:“莫怪你哥哥数落与你,他也是为你担心啊。”东城赔着笑脸儿,恭恭敬敬的向着林溪一揖到地,嬉皮笑脸的道:“好哥哥,我晓得你心里是极疼兄弟的,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众家人被他逗得窃笑不已。林溪皱眉掸袖道:“去去去,你那些个肉麻的话休要在我面前讲”芳华嘻嘻的笑着,拉了东城的手道:“二哥哥,你那肉麻的话我爱听。今夜我挨着哥哥睡,定要将你路上的见闻,细细说与我听方好。”令德脸色微微一变,尚未张口便听时鸣高声道:“不可”除了令德,众人皆疑惑的望向他。 时鸣自觉失仪,忙躬身道:“小人的意思是,二公子离家日久颇为辛苦,今夜当好生歇息才是。”芳华眼神微微一闪,颔首道:“伴伴提醒的极是。我只想着自家听新闻,不曾顾及二哥千里奔波,舟车劳顿的辛苦。横竖是回来了,哪一日听不得了”东城伸了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道:“果然是长大了,倒晓得心疼哥哥了。”时鸣见芳华脸上立即红了一块,不由的埋怨道:“二公子还是这等毛手毛脚的。”芳华抚了抚脸笑道:“这有什么,一点儿都不疼。”东城“嗤”的一笑,搂了芳华半认真半玩笑的道:“时鸣也太小心了,你还真拿四郎当女孩儿养吗从小就这也碰不得,那也摸不得。我们做兄长的与他玩笑,打闹更是不准。又不准他上街,便是去了身后总得跟着一长串的尾巴。他今年十六岁了,总是要成家立业的,难道还一辈子都怎么着不成” 不等芳华替时鸣分辨,只见一个身材高挑,与他一般年纪,着红底洒金白蝶穿花剑袖,头戴珍珠束发冠,足蹬青缎靴的少年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把将芳华自东城怀里扯出来,送至时鸣身边。待转过身来,对着东城一阵冷笑道:“好个二哥哥,你同小舅舅做的好事”令德喝道:“晴池,你哥哥才回来,也不上前见礼,再说,还有远客在此,还不见过你表兄。”又对瀚海道:“他便是三郎,名唤晴池。”瀚海忙起身与他见礼。抬眼看时,见那少年生得白净俏丽,此刻却剑眉倒竖,俊眼圆睁,竟似要喷出火来。瀚海被他那咄咄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一步。晴池正心中有气,敷衍着还了一礼,转身对东城接着道:“不是说去做生意吗你挣的钱了亏了是吧哼哼你倒有心思窜掇着小舅舅,在外头娶个番女回来。”令德豁然起身,瞪着东城满面怒容的道:“果有此事”东城见父亲动怒,慌忙起身辨道:“虽说小舅舅比儿子大不了几岁,可好歹也二十七了,他自己便不能拿主意吗他二人两厢情愿,碍着谁了”晴池道:“背着父母在外面娶亲,还是异族女子,若无你在一旁鼓动,他又怎么敢如今,姨奶奶气的在屋子里,捶胸顿足的大哭大骂,你自己过去瞧瞧吧。”林溪哪里还安奈得住,几步跨将过来,一把攥住东城的手腕儿咬牙道:“这就是你在外头长的见识走”说罢拖了他便走。令德在后面道:“你且放开他,去看了再说。”东城正自呲牙咧嘴的忍痛,一听此话便叫嚷道:“有爹爹在了,还轮不到你教训我,快放开哎呦呦”芳华也上前攀住大哥的手相劝。 晴池见芳华竟帮着东城,气道:“你也不分个好歹对错,便要去帮他他不回来还好,一回来便要惹祸。”芳华也有些急了,提高了声气道:“这毕竟是小舅舅娶娘子,他自己若不肯,二哥再怎么挑唆也没用。”又对父亲道:“小舅舅年纪实在不小了,当日爹爹与姨奶奶,不是为他的亲事着急吗托了多少人说媒皆不成,只我晓得的就有四五家。如今,他既在外头找到了可心的女子,又有什么不好不过是一时路途遥远,无法回明高堂。难不成,你们还要将那女子撵出府去吗她便是个异族女子又怎么样就如二哥方才说的,只要他们两厢情愿便好。”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黑,身上一阵发紧,几乎透不过气来。过后才晓得,他那亲亲的二哥见他替自己说话,感激涕零的将他死死地抱进了怀里。多亏令德掰开东城的手,将他拖了出来。 令德骂道:“出去了两年,怎的还是如此的不庄重”时鸣轻拍着芳华的背,回头没好气的瞥了东城一眼,竟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芳华笑着摇摇头,抬眼看时,却见晴池沉着脸负气而去。不由将眉间皱起了一个疙瘩,头上一阵犯疼。 因要赶着去那位姨奶奶处,芳华便将瀚海,暂时安置在客房歇息。 厮儿放下茶正要退去,却被瀚海唤住。忙上前问还有何吩咐瀚海笑道:“方才我听得,服侍芳华的那位中贵,直呼他做四郎”那厮儿不等他说完便笑道:“厉官人才来自然是不晓得,他叫做井时鸣,原本是伺候郡夫人的。四公子五岁时,郡夫人病故,郡王便指名要他贴身服侍四公子。因公子多病,郡夫人怕”说到此,那厮儿降低了声气继续道:“郡夫人怕公子养不大,打小儿便穿了耳洞,特准井管事以亲人之礼唤之。他不敢直呼公子名讳,所以便叫四郎了。我们郡王对井管事极为看重,还亲自点拨过他的拳脚呢。”瀚海放下茶盏道:“哦,他竟是有武艺的这倒不曾看出来。”那厮儿说得起劲儿,索性挨在桌旁继续道:“官人莫要小看了这位井管事,他的亲兄弟现任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在圣人皇后跟前甚是得宠。”瀚海道:“我想这做了中贵的人,只在宫中御前才有出头之日。既是亲兄弟在那里,又得上宠,怎的不把他调回宫中”厮儿皱着眉道:“说的是呢。”瀚海想一想道:“莫非他们兄弟不和”厮儿摇头道:“不会。平日里倒时常见他们走动的。” 瀚海将话题一转道:“怎么四表弟身边之人尽是中贵呢”那厮儿皱眉道:“我们也不晓得。四公子住在朝雨园,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公子房中上夜,便只用井管事一人。其他的,就算是园中伺候的中贵们,也休想踏入公子房间一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接着道:“我竟忘了,中贵董采茗也能进公子的房间。每逢打扫时,他便在一旁监守。”瀚海越听越是生疑。又问道:“这等说起来,表伯父竟拿他当女孩儿般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喽”厮儿连连摇头笑道:“外人都怎么想的,却哪里晓得四公子的性子,是个极爱热闹的。但凡身上好些,便要往外头去散心。听他们说,前些年四公子偷跑出去玩儿,身边一个人都没带。把郡王与井管事吓个半死,合府上下全都出去找人。幸而是找到了,若不然还不晓得怎么处了”那厮儿见瀚海的茶吃的只剩一口,忙殷勤的与他蓄上。 瀚海向他点头道:“表伯父对芳华极是偏爱呢。”厮儿笑道:“这原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家中最小的,又多病多灾。那朝雨园本是郡王夫妇的住所。自郡夫人去逝后,郡王怕睹物思人,便迁出另居别处。朝雨园从此就成了四公子的住所。官人不晓得,四公子虽多病,却是极开朗活泼的一个人,合府上下没有不爱他的。公子打小儿便喜欢笑,从不认生,嘴又甜”说到此忽然就苦了脸,叹口气道:“四公子也曾中过举,到后来皆是因为身子的缘故,在无法如愿了。虽然是这样,四公子却将诺大的郡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外头的人”说到此,那厮儿猛地盯着瀚海道:“厉官人也见过四公子了,是否觉得他长的一点也不像郡王”瀚海自然晓得他是什么意思,笑一笑道:“四表弟容貌却与常人有异。若说不像表伯父,那必是像表伯母无疑。三表弟不也长的秀气吗。只是肤色头发颜色不与常人一般,却不知是何缘故”厮儿微微有些发急道:“无论什么缘故,厉官人只莫要听信那起小人混说便好。”瀚海正色道:“哪有自家人不信,反去信外人的道理”厮儿这才喜欢道:“官人说的很是,果然读书人明白事理。”说罢便退了下去。 少时,自有家人抬了食盒送上午饭。又问他是否有行李在外头瀚海与他说了小店的地址。不上半个时辰,便将他的东西送至房内。 却说令德领着儿子,赶到内弟卓寄优住处,好歹将哭骂不休的黄氏劝住了。令德虽唤她做二娘,倒比她大几岁。毕竟是男女有别,只得使芳华进屋中好言劝慰着,自己在外头将内弟好一顿斥责。那寄优被姐夫当着外甥,与下人面前说得很是惭愧。一则本就怕他,二则他偏又占着礼,半分也驳不得。只弓背缩颈的低声道:“姐夫也该与小弟留些颜面才是。不看我爹娘的面下,也该看着姐姐”东城一听他提自己的母亲,便晓得要坏事。 果然,不等他说完,令德当即变了脸色。忍了忍冷笑道:“你只怨人不与你留脸面,你做的事有几件是要脸面的你虽只比林溪大两岁,可毕竟是他们的长辈,凡事也该与他们做个表率。你倒好”说到此别过脸去喘口气接着道:“还好意思提你的父亲,姐姐。若你姐姐还在,依她的脾气,皮不揭了你的也怪我,只想着你父亲早丧,又是卓家一脉单传,不忍心拘你太狠。你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快而立之年了,行事还怎么不妥当。你听好了,”抬手一指东城道:“还有你也听好了。若日后还这般不图上进,就休怪我狠心了。”那黄氏在屋子里叫道:“令德莫要顾及我的面子,只将这个眼睛里没有父母尊长的畜生,赶出府去才好,我只当不曾生养过他。”说罢又哭起了丈夫。令德狠瞪了寄优一眼,隔窗劝道:“二娘休要在说气话了,这都是我不曾教导好他,辜负了岳父之托。”黄氏道:“自你岳父故去后,你待我母子如何,便是那瞽目之人也能体会到。偏生这畜生”一面说,一面自里头疾步走出来,抬起手来便要打寄优。令德躬身挡在他母子中间道:“求二娘息怒吧。事已至此,便是一顿打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啊。他们既已成亲,也许他从此便收心养性,也未可知呢只是”黄氏见他忽然吞吐起来,只叫他但讲无妨。 令德唤了寄优过来道:“你如今已为人夫,在不可向往时那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总要有些担当与责任,才不枉你堂堂七尺之躯。她千里迢迢的,随了你到这人地两生之处,在想与父母家人见面,怕也非易事。望你能好生待她,同在二娘身边尽孝。早日为你卓家开枝散叶,也对得起岳父在天之灵了。”黄氏喝道:“你可听清楚了若非他把你当做亲生兄弟一般,又怎会为你操这些心”寄优向着令德深施一礼道:“小弟心上,很记得姐夫对我母子的好。我我从此再不胡闹,定会好生孝敬娘的。”令德颔首道:“你只记得怎么去做便好。”又回身劝黄氏道:“二娘素来是知书达理之人,切勿因寄优之过错,而迁怒于新妇。”黄氏想着那女子美则美矣,只可惜了裙下那一双天足。不由得长叹一声,拭泪道:“多谢你的一片苦心,这个理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节 还是省得的。”说罢,见天已过午,便要留他父子吃饭,令德不肯推辞了出来。 众人在令德处用过午饭,方各自散去。 芳华不回朝雨园,径自往三哥晴池的住处而来。时鸣见他走的急切,赶上来拦住道:“才用了饭,就不怕肚子疼吗”此时已是春暮时节,红日高悬于正空。芳华脸上已见了汗,轻轻喘息道:“伴伴还怎么着方才二哥已然笑话我了。我虽病弱些,终不是那养在深闺,娇滴滴的小娘子。做什么事事皆要劝阻我晓得你为我好,可我毕竟是个男子,我我”说到此,那脸上已挣得红了。时鸣不料他竟然动了气,退了一步跪下道:“公子息怒,是小人多嘴了。”采茗在后面也跟着跪了下去。芳华急得上前扶住时鸣道:“你日日劝我,我都不曾恼你。今日我只说了你一句,你便要使气来跪我,还不快起来。”时鸣晓得,芳华心里记挂着晴池,难免心情烦躁。又不好明劝,只得含笑起身。 到了晴池的住处,九江见了芳华,口中直念了几声佛。踮着脚尖儿,蹑手蹑脚地赶过来轻声道:“四公子总算是来了,快些进去劝劝吧。”芳华朝门上望一望道:“用过饭了吗”九江摇了摇头。芳华另唤了个家人过来,让他带了时鸣到下面吃茶。吩咐九江把饭菜热上,这才独自一人掀帘进房去了。 屋子里静静的,满地下撒落着书籍纸笔,还有打碎的茶盏,笔洗。芳华蹙了眉,嘴唇儿微微一抿,慢慢转到里屋。只见晴池鞋也不脱,面朝里而卧,也不知是睡着了没有芳华走到床前呆望了一会儿,默默的叹了口气,伸手来脱他的靴子。不防晴池猛地坐起身来,倒把他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瞪着他,张着嘴竟忘了说话。 晴池斜他一眼,冷着脸道:“你不在他那里献殷勤,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芳华唤了声“三哥”,便来挽他的手,却被他甩开了。芳华也不着恼,赔了笑脸又唤了他一声哥哥,曲了一膝跪在床沿上道:“三哥究竟是与谁置气了若是跟二哥,那你就冤枉他了,委实不关他的事呢。姨奶奶那边早就消气了,这会子正吃团圆饭了。若是生我的气,三哥倒说与小弟听听,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竟惹得你发那么大的火儿砸东西不说,连饭也不肯吃了。”晴池哼一声道:“谁是你哥哥我当不起呢,那番商才是你的哥哥。”芳华笑道:“正是呢。你我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想是那接生婆儿一时慌乱记错了,我才是你哥哥了。”说着,微微倾身向前,笑眯眯的瞅着晴池。晴池见他羽睫轻颤,那琥珀色的瞳仁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嘴一开一合,里面丁香小舌隐约可见,两个酒窝在腮边深深的显出来。一时竟看得痴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慢慢倒去。将方才的雷霆之怒,悉数抛到了爪哇国。 芳华得寸进尺的爬上了床,两手撑着身子,低头看着晴池接着道:“一定是了。你每每无故的与我使性子,皆是我伏低做小的来向你赔不是。我肚量比你大,从未与你计较过。只凭这点,我也该是哥哥。你服是不服”话说完,等了一阵不见晴池作答,却见他面上绯红一片,两眼不敢正视自己,兀自眨个不停。芳华十分诧异,小心的问道:“三哥怎么了”一面伸手去摸他的脸。晴池被那微凉的手指一碰,恍若从梦中惊醒。低叫了一声,手慌脚乱的逃下床去。 芳华见他举止怪异,坐在床上道:“你做什么了我又不是鬼。”晴池回头啐了一口道:“好好的,什么鬼呀鬼的”芳华慢慢下来,上前挽了晴池的手,一同坐下道:“我知道错了,不该与你叫嚷的。好哥哥,你且担待我这遭儿吧,再不敢了。”晴池拿眼角夹着他道:“不敢当。如今你那亲亲的好二哥回来了,从此只管在那边玩笑,怕是连我这门也懒得登了呢。”芳华收了笑容,抿一抿嘴道:“你同大哥都瞧不上二哥,可我们毕竟是亲手足啊。若拿二哥与这京中诸衙内,公子们相比,他还算是好的。”晴池冷笑了一声,挣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去。芳华吸了口气接着道:“二哥武艺虽远不及你与大哥,毕竟尚可自保。那些年岁游手好闲,却从未给家中惹祸。更不曾听说,他在外头做了什么有辱门风之事。你同大哥几次三番的奚落与他,他却从未真心的计较过。二哥今日一回来,你便当着众人之面讥讽与他。他当日离府时,只向爹爹拿了行路的盘缠,说是去给朋友打下手,摸摸门道。并不曾说去做生意。我们兄弟两年不见,你当真一点也不牵挂他吗难道他竟是从外面捡回来的不成就算是,我们一同长了怎么大了,竟没有一点真感情吗他千日不好总有一日好吧何况,你与他并没有深仇大恨呐,何苦处处难为他了细想之下”说到此忽然便顿住了。放在膝上的手,无意间抓紧了下面的衣服。那卷翘的,深褐色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晴池只觉得有淡淡的哀愁,向自己围拢过来,心中一阵难受。猛回头看时,芳华已换上了笑脸,只听他道:“细想之下,我才是最没出息的一个。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父兄只把我做女孩子般养着,行动间必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不得片刻自由。只是奇怪,怎么不见你们笑我了”晴池不等他讲完,便回身抓着他的肩喝道:“不许胡说谁把你做女孩儿养了你究竟哪里像啊你记着我今日的话,但凡我有一口气在,必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我我我守你一辈子。”话一出口,倒把他自家吓一跳。有些心虚的,不敢直视芳华的双眼,唯恐他看穿了深埋多年的心事。 就在晴池忐忑不安之际,耳边却响起了芳华的笑声。晴池脸色由红转青,立起身来咬牙瞪眼道:“你笑什么”芳华见他恼了,忙极力忍住笑道:“多谢哥哥这片好心。只是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我若还能活十年,也算是一辈子呢。”晴池急的捂了他的嘴喝道:“你是来向我赔罪的,还是来怄我的”芳华眨着眼睛望着他,晴池松开了手,芳华才道:“哥哥好生坐下,听我说几句心里话吧。只一件,不许告诉给第三人知道。”晴池见他要对自己说心里话,心下便喜欢起来。连连点头,催着他快说。芳华这才正色道:“爹爹与哥哥们,还有伴伴,一味的当我还是小孩子。不许我单独出去,只怕听了那些不堪之言。我能一世不出这个门一世蜷伏在你们的羽翼之下吗哥哥方才说,要守我一辈子。沧海桑田,谁又晓得数十年后是个什么样子哥哥这般俊秀,如今又高中武进士。只怕过不多久,便有人上门提亲呢。”晴池方要争辩,芳华摆了摆手道:“横竖你们总是要成家立业的。哥哥日后有嫂嫂,她才是你相守一生之人。我与哥哥一般的男子,却要谁来守着了我只巴望着,兄弟们在一处,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莫叫外人看了笑话。” 晴池听他说到“成家立业”,便想探探他的心思,笑问道:“不用只管说我们,难到你就不成家立业了吗”一面说,一面揽了他的肩低声道:“你倒说说,你心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芳华怔了怔,摇一摇头道:“什么样的都不喜欢。”晴池只道他害羞不肯轻言,又道:“你总不能做一世的孤家寡人吧四郎,这有什么的,你只与我一人说,我再不外传的。”芳华犹豫片刻道:“我这一世谁也不娶。”晴池见他不像是玩笑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故意道:“我却不信。你不说便罢了,何必拿这些话来塘塞”芳华望着他正色道:“委实是我心了的话,并不曾欺哄与你。”晴池有些心痒难耐,越发的要追问到底。扯了他的衣袖,大着胆子道:“是何缘故啊莫非莫非你竟你竟喜欢喜欢男子不成”不等说完,便见芳华陡然起身,沉下脸瞪着他厉声道:“三哥哥,你说什么”晴池自小便看惯了他,委曲求全的哄着自己,几时见他拿出这般脸色来虽然晓得是自己的错,无奈,却拉不下脸来服软。毕竟是心虚,撑着道:“我我何曾说什么了”芳华转身便走,晴池朝前迈了一步,咬着唇捏着拳头立在了原地。 芳华疾步出了里间屋,扶着门框站了会儿。待气息平稳后,又慢慢退回里间道:“哥哥该解气了吧天已不早,我让九江服侍你用饭吧”说罢不等晴池开口,便唤了九江进来。 等人都退去了,晴池一把扯住正要告辞的芳华,低声道:“四郎,在陪我坐会儿吧”芳华此时哪还有先前的兴致,只推说身子困倦,想回去歇中觉。晴池道:“你还生我的气吗”芳华摇了摇头。晴池强拉了他坐下道:“那你便坐下。”芳华只得坐了看着他用饭。那晴池渐渐的得寸进尺起来,又要芳华与他笑一笑,若是不依他,便咬定芳华还在恼他,撂下碗不肯吃饭。芳华坐在那里,真真的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伸手揉着额头道:“左晴池,你明儿只管改口叫我哥哥好了。这世上哪有你这般没皮没脸之人,倒好意思做人家的哥哥呢”晴池不等他说完,伸了手便来搔他的痒。那芳华最怕这个,先自笑软了,没口子的向晴池讨饶不迭。两兄弟一起滚翻在地笑个不住。 时鸣在那屋听见,无声的一笑,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满天的云彩都散了。”<a c第三回喜气洋洋郡王府开夜宴轻挑慢拂小公子显琴技 芳华回至朝雨园,恹恹的往觅松斋而来。时鸣晓得他所为何来,遣退了采茗,自己随了他进去。 那书斋很是宽敞,中间用十二扇香樟木,镂空雕花双面绣屏风,隔成里外两间。顺着窗户一排安置着硕大的鱼缸,缸底铺着鲜艳夺目的雨花石。里面水草浮动,各色金鱼翩跹漫游,俱都是难得一见的名品。 芳华只管立在一旁呆看,也不言语。时鸣叫人备了面盆手巾,绞了递到他眼前。芳华冲他勉强一笑,接过擦了擦。转过屏风,无情无趣的,歪在雕有海屋添筹的罗汉床上。时鸣一面与他拖鞋,一面在床沿上坐了,低声道:“方才听四郎在屋子里,与三公子笑得开怀,这会子又是恼的什么”芳华翻身向里嘟囔道:“伴伴特地的啰噪了。”时鸣只得闭了口,拿起薄被与他搭在身上。这才退到外面坐下,寻了本书闲看起来。 只一会儿的工夫,便隐约听见里头有抽泣之声传来。时鸣双眉一皱,放下书就要进去。待走到屏风处又停了下来,正自犹豫间,听见芳华用被子捂了嘴喝道:“不许进来”时鸣不敢违抗,立在原地垂头不语,心下只把晴池狠狠的埋怨一番。 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听见床上之人,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时鸣跏趺坐与椅中,恍惚睡了一觉。采茗怀里抱了件东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时鸣微睁开眼,向他一摆手,二人走出门外,采茗小声道:“三公子给四公子买的琵琶,今儿中午便送过来,放在卧房里了。因见公子歇中觉,所以不敢打搅。公子醒了吗”时鸣方要答话,便听见芳华在里面唤他。二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芳华净了面,自有人将泡好的茉莉花茶奉上。时鸣用手摸了摸茶盏,冷热恰到好处,这才捧到芳华手上。芳华饮一口笑道:“他们只是笑我不会吃好茶,莫非人人都要去饮那龙井,碧螺,毛尖才算得清雅脱俗”时鸣一面与他梳头,一面笑道:“那人若是个俗物,便是泡在上好的茶汤里,一身的俗气也是洗不掉的。”采茗道:“正是呢,不过牛嚼牡丹罢了。”芳华莞尔一笑。忽见他怀中抱的似琵琶,问起缘故,采茗忙回明了。 时鸣与他梳好了头,同采茗一起将锦袋打开,小心的捧了琵琶出来。芳华抱在怀中仔细玩赏,见那琵琶的背板是用紫檀木所作,绘有平湖落雁的图案。山口,相品,凤枕,皆用象牙所做。琴头则用绿莹莹的一块上等翡翠,雕了枝并头茉莉。那师傅的手艺很是了得,恍若能闻到极淡的清香。花瓣儿上用金刚石做了颗露珠,远远望去竟像真的一般。 时鸣与采茗虽是外行,也不由的喝起彩来。芳华低首轻抚着琵琶道:“怪道三哥不去看榜,却原来难为他是怎么找到的。”采茗在一旁怂恿道:“公子何不一试” 芳华起身走到外面,将琵琶放置在桌面上,定好了音。采茗喜滋滋的与他戴上义甲。芳华怀抱琵琶,坐于莲花秀墩之上,略定了定神,左手按弦,右手拇指一挑,果然是声如金石。芳华面上已有喜色,一曲小窗私语缓缓奏来。 此时正值暮春,金乌偏斜。房舍四周那一丛丛一簇簇的茉莉花,随和风摇曳生姿,默默吐露着芬芳。诸中贵忽闻此曲,或踱出房来立于廊下聆听;或停下了嬉闹,只管怔怔的想起心事来。 这曲子虽缠绵委婉,却一声声传到了别院。引得一众家人,静心留意的侧耳倾听。 九江立在树荫下,猛回头,正望见晴池靠在门框上,微合二目,似有陶醉之意。平日冷若冰霜的面容,此时看来却有别样之温柔。 琴声渐渐隐末在暖风中,花香里。时鸣与采茗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直到芳华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这才如梦方醒。采茗抚掌赞道:“真乃神曲妙音也公子好技艺。”芳华笑道:“此曲乃前朝一位小吏之妻所做。虽不能与大家相比,拿他来试琴音却是极好的。”采茗道:“还是公子弹得好。”芳华轻笑道:“这曲子谱的好,前后几位先生教的也好。故而,你今日才有这般耳福。”时鸣笑道:“再想不到,三公子竟十分的懂琵琶。”芳华低首垂目,望着琴头盛开的茉莉道:“未必。他定是找了位在行之人,一路前去的。三哥向来心高气傲,惯不会低声下气的去求人。唉,着实难为他了。”一面说,一面亲自将琵琶包好。 晚饭摆在了紫萍湖的水榭之上。此时天尚未黑尽,炫丽的晚霞,衬着两岸黄绿相间的金丝垂柳,很是明艳。家人女使们抬了五六层高的描金食盒,顺着湖心的九曲浮桥进到水榭中。芳华正瞧着人挂宫灯,这会子见上了菜,忙走过来安排搁放。 郡王府典膳名唤郑仲,约二十三四岁,穿戴着正八品的官服忙前忙后。忽然蹭到芳华身边低语道:“四公子,我少时便回家去了,免得又被大公子拉着往死里灌。”时鸣在一旁忍不住好笑道:“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你当初逞能,非要与大公子一比高下如今三公子高中,二公子归家,这等的好机会他岂肯错过不妨事的,我背你回去便是。”郑仲横他一眼,只向芳华作揖道:“四公子,家中委实有事,须得我去料理。我家娘子”芳华不等他说完,便已笑弯了腰,捂着肚子道:“他们说郑典膳惧内我只是不信,原来哈哈哈原来果真如此。”一面说,一面靠在时鸣怀中喘气道:“瞧你这模样儿,竟不像是怕大哥灌酒,倒像是哈哈像是怕回去晚了,娘子家法从事。罢了罢了,你自去吧。”郑仲面上一阵发烫,急急的谢了转身便走。时鸣摇头笑道:“这便是我们不娶娘子的好处呢。”话音未落,却见芳华指着前面叫了一声,随即便跺着脚的大笑起来。 时鸣一看,只见浮桥之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过来。大公子林溪老鹰捉鸡似的,将郑仲抓在手里。那郑仲此时面比苦瓜,蔫头蔫脑的随众人蹭将回来。 因郡王府没有正经的女眷,倒也不必拘束什么。令德父子与寄优,瀚海,郡王府典膳郑仲,教授柏展坐了首席。时鸣同二位总管,并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们坐了次席。家将们坐了三席。 令德将瀚海向众人做了介绍,说是要长留他在此居住。叫好生照应着,不可轻慢了。众人连声答应,过来向瀚海敬酒。一则,瀚海虽勉强算得上半个主子,毕竟是寄人篱下。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自己初来乍到,万不可将他们得罪了。二则,他到很有些酒量,竟是来者不拒。令德怕他受不住,忙亲自出来为他挡酒,众人这才丢开了手,转而向三公子敬酒来。 晴池虽性子冷淡,但今日毕竟与往日不同。见众人都奉承自己,心下很是得意。与父亲面前不敢做的十分明显,只含笑饮酒不提。 东城早将胡子刮去,换回了正经装束。睡了一觉,想忘却了中午不快之事。斟满了酒,递到晴池手上道:“好兄弟,你比哥哥有出息呢。我也不多说什么,全在酒里了。”晴池想着芳华劝自己的话,含笑接过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奉到他手中道:“哥哥恕我言语不周之过,还请满饮此杯。”东城笑道:“你何曾对我说过什么”说罢一口饮下。 芳华在一旁笑得弯起了双眼,起身道:“三哥少吃些酒吧。我如今借花献佛,拿你送我的琵琶,与你奉上一曲以助雅兴,可好吗”晴池喜不自胜,握了他的手道:“辛苦你了。”芳华笑道:“倒是辛苦三哥,劳神费力的与我寻了这等妙物。小弟无可报答,奉上一曲博哥哥一笑罢了。”晴池道:“那上面的茉莉你可喜欢”芳华连连点头道:“自然是极爱的。也不知是哪位师傅倒好个手艺,那花雕的如真的一般。”晴池见他喜欢,自家心上便像是抹了厚厚的一层蜜。 一时,采茗拿了琵琶交到芳华手中,水榭里顿时安静下来。林溪却在此时开口道:“四郎且慢。”众人不知他要说什么,都抬眼望着他。林溪放下酒杯道:“今日下午,我听你弹那曲子甚是绵软,若吃茶听听倒还应景儿。如今我们都吃酒,三郎平素也是极快意之人。好兄弟,你只拣那雄壮威仪的曲子奏来,方应了他今日中举之心境呢。”此话一出,早有家将们随声附和起来。郑仲微微一撇嘴,垂着眼小声嘟囔道:“只晓得动粗,听也是白听,蛮牛一头”话音未落,便听见对面的林溪喝道:“嗨,想什么心事了如何不吃酒”郑仲一惊,两手抓着杯子,皮笑肉不笑的向他遥遥一举。令德侧头看了林溪一眼道:“今日是大喜之日,你休要混闹。”林溪咧着大嘴道:“正因是大喜之日,所以方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嘛。爹爹只管放心,哪一回他也不曾吃亏过。”令德还要再劝,林溪按住他的手,朝那边一指。 乐声已缓缓而起,听在众人耳中,仿佛是巍峨空灵之高山,隐约有鸟鸣声传来。又似悬空而降的瀑布,奔腾咆哮而至。忽然,调声一转,渐渐的缓和下来,听来像是一幅山村闲居图。夕阳西下,倦鸟投林,牧童执鞭而归,四周农舍炊烟袅袅。如此恬静的曲调之下,竟有一丝不谐之音传来。令德微微皱起了眉头。 果然,不消片刻,众人似听到了嘈杂的马蹄之声,由远而近,震得人心没来由的一紧。曲调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显得慌乱无助,直至最后的绝望。到此处,琴声猛地戛然而止。稍事停顿之后,又有若断若续之声传来,似那将死之人的临终絮语。前一刻还安详宁静的小村庄,转眼便成人间地狱。凄婉的琵琶声让众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节 鼻子一阵发酸。 东城斜了林溪一眼,暗自埋怨道:“好好的日子,偏要听那兵戈之声,懂个屁”悄看父亲时,只见令德面露悲愤之态,已完全沉浸在乐曲之中了。 便在此刻,琵琶声又一次高昂起来。似有千军万马,铺天盖地的冲将过来。令德忽然双目一睁,曲调也随之一顿。渐渐的越来越急,越来越高亢。众人已听到了马嘶人喊,兵器相交之声,两军交战的血腥场面恍若便在眼前。 “当啷”一声响,不知是谁失手碰掉了盘子,摔在地上砸个粉碎。而琴声也在此刻,慢慢变得舒缓起来,逐渐恢复到以前的委婉清幽。像是抚慰着历尽战火破败的村庄,与失去家园亲人的难民。 少时,曲调变得欢快起来,将那悲愁之情悉数冲走。众人只觉春光明媚,满目锦绣山河,平白的,自胸中生出一段豪气来。 结尾时,乐曲格外的雄壮。好似将军收复失地,率三军凯旋而归。京都城门大开,百姓夹到出迎。烈烈旌旗迎风招展,昂昂虎威将士豪迈。金殿上赐御酒行封赏,好不荣耀。 芳华一曲奏完,早已是浑身带汗。采茗接了琵琶退下去,众人鼓掌叫好声此起彼伏。原来,芳华虽自幼喜爱琴艺,令德也不惜重金为他延请名师教授。除了朝雨园诸中贵时有耳福,他却从不肯轻易在人前显露。因此,众人只晓得他会弹琵琶,却万不料,小小的年纪技艺如此高超。芳华素来体弱,又才大好了没几日。众人也不敢十分敬他的酒,只一味的将他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又奉承令德好福气,有如此佳儿在侧,便是做神仙也不惜罕呢。 令德今日着实的喜欢,唤了芳华至身边,怜惜的与他拭着脸上的汗道:“好孩子,辛苦你了。”芳华摇头笑道:“能博爹爹兄长们一笑,可有什么辛苦了倒是儿子技艺粗浅”令德抚着他的肩笑道:“你弹得很好。这曲子可是张先生所谱的那首〈霸州赋〉”芳华点头道:“正是。先生临去时将琴谱送与了我。”令德一时感慨道:“想当年,霸州一战我也曾经历过。只可怜那些老弱妇孺,良善百姓张先生侥幸逃脱。有了切肤之痛,才会深有感触,才能谱出如此佳曲。”说到此处,忽然勉强一笑道:“今日是大喜之日,倒是我扫了大家的兴。来来,吃酒吃酒”说罢起身一举杯,众人忙起身举杯相贺。 时鸣放下酒杯,转到芳华身侧低声道:“身上可曾打湿”一面问,一面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芳华往后一躲笑道:“只是脸上略出了些汗,我不换衣服。”令德拉住他的手道:“虽是春末夏初,晚间还是凉的,若背了汗就不好了。莫不是你还想喝那苦药汤子听时鸣的话,快些随他回去,把衣服换了再来。”芳华转头看着东城道:“二哥哥,你那路上的新闻只等我回来方许讲。”东城轻轻的拧了拧他的脸道:“是是是,我若是不等你回来便说,日后我便唤你做哥哥,快些去吧。”芳华眼珠转了转道:“爹爹的屋子离这里最近”令德同时鸣笑将起来。芳华立起身来,急急的冲了出去。时鸣一面吩咐家人往朝雨园,叫采茗将干净的衣服,并薄斗篷送到郡王房内,一面撵将出去喊道:“祖宗,你跑慢些,可急的什么呢”只听芳华边跑边道:“无妨无妨,横竖是湿了”惹得众人在后面一阵大笑。二位总管想着他平日杀伐决断的模样,在看他今日这般如此,竟笑的连酒也洒了。 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四公子除了井时鸣,是不许人贴身伺候的。家人们打了水,全都走得干干净净。采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将衣服在门外递给了时鸣。自己守在门口,以防外人擅入。 芳华在屏风后,已将汗湿的衣服褪去。后背之上的几处胎记,犹如桃花撒在了雪地之上。衬着那小腰,翘臀,褐色油亮的长发,真真的令人目眩神迷,皮酥骨软。时鸣虽将他自幼服侍长大,这个身子也不知看了多少遭儿,如今却越发的不敢看了。直到听见里面唤自己方敢进去。 只见芳华穿着翡翠蓝的素色肚兜,正将一段白绫,往微微耸起的胸口上使劲儿裹着。时鸣上前扯住道:“虽是夏季需要小心,像你这般用力,时候长了哪里受得住还是裹松些吧”芳华摇头道:“我晓得分寸,快些替我裹上吧。”时鸣望见他柔嫩的肌肤上,早勒出了深深的痕迹,不免心痛起来,劝道:“只轻轻束住便好,外头的衣服大,看不出来的。”芳华何尝不晓得,只是怕被人瞧出破绽,不得已才往紧了缠的。一来,他赶着回水榭去。二来,禁不起时鸣再三相劝,只得由他摆布。 一时扎缚停当,时鸣服侍他穿好衣服,芳华忽然道:“你看看,可曾有什么破绽吗”说罢叉着腰,故意将胸口挺了挺。他倒是一片赤子之心,可怜那时鸣羞了个满面通红,手足无措的立在那儿。又被他催急了,只得拿眼在他胸口上飞快的扫过,有些结巴的道:“没有没有破绽。”芳华说了声“好”,提起脚来便往外跑。亏得时鸣手快,一把扯住道:“才换了衣服,还要弄湿了才罢休不成”一面将换下的衣服交给采茗,一面抚着他的背道:“四郎听话,你二哥哥必定要等你去了他才肯讲呢。”说罢牵了芳华的手,拿了斗篷往那边去了。 路上碰到一个家人,说是方才时鸣的兄弟遣人过来,请他明日过府一聚,有要事相商。时鸣点点头,打发他去了。 才跨入水榭,芳华一眼便瞧见郑仲与林溪坐在了一处。二人满脸通红,你一杯我一杯的吃着酒。芳华疑惑道:“这便奇了,方才还要托故躲着大哥的,这会子怎的又不怕了”东城“嗤嗤”地笑着道:“因为你呀。”芳华越发的糊涂了。晴池拉他坐下道“听了一曲〈霸州赋〉,到惹出了郑典膳豪气万千来。连爹爹也劝不住,只好由着他们去罢了。”芳华挑眉一笑,向他摆了摆手。走至郑仲背后,附在他耳畔轻声低语几句。只见那郑仲浑身一颤,扶着桌子立起身,眼珠子向着四周一阵乱转。忽然又笑起来,拍了芳华的肩道:“四公子又来唬我,这里哪有我家娘子”话一出口,顿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不止。令德与教授柏展再稳重,也被他那醉态逗得忍俊不禁。 芳华在东城与晴池中间坐下,高声招呼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对东城道:“二哥哥你快些讲来,越仔细越好,不许有遗漏之处。”东城笑着向他碗里夹了菜道:“你且好生吃几口菜,听我慢慢道来。”晴池将芳华碗中几样油腻的菜,悉数夹到自己碗里,另外与他夹了清淡的。令德怕东城误会,忙解释道:“四郎才大好了,吃不得太油腻之物。”东城拍着芳华的肩正色道:“四郎身子虽弱些,可好歹是个男子。爹爹把他护得太过周全,未必是件好事。横竖将来他也是要成家立业,开门立户的。倒是该让他在外头多走动走动,结识些朋友,增长些见识方好。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算要受些罪,吃些亏,那也算是一番经历。爹爹只管一味的舍不得,我怕他将来”令德皱眉道:“偏你今日有这许多的闲话。四郎比你们哪个都好,尤其是你倒还在这里说嘴。”芳华见父亲不悦,忙替东城辩解道:“二哥哥说的极是,这也是儿子心里想说的。求爹爹日后少疼我些,别总把我当小孩子一般看待。”林溪拿着酒杯晃了晃道:“罢了罢了,这些个话日后再说。二郎,你快些将那路上的见闻说一说,四郎巴巴的等着呢。” 东城吃了口酒,清一清嗓子,果然将路上的所见所闻细细的道来。亏他也算是口齿伶俐的,各地风情民俗,让他绘声绘色的呈现在众人眼前。乃至讲到与朋友乘船出海,走了不上半月便遇见了海盗,更是被他说的凶险无比。芳华听得入迷,不自觉的抓紧了他的衣袖。东城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轻轻的拍着道:“莫怕莫怕,我不是好好儿回来了吗。”晴池垂着眼帘,眼角余光扫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众人听得正在兴头上,催着他快说,林溪忽然乜斜这眼道:“莫不是你救了一船的人”晴池望着杯中的酒,心下一阵冷笑。令德听出他那话中有讥讽之意,微微有些不悦,放下筷子咳了一声。东城自然也听出来了,浑不在意的笑道:“大哥说笑了,我可没那本事,倒多亏了我那朋友。一船的人死了十几个,剩下的,全被关在了不知名的荒岛之上。唉,那时节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只道是再也回不了家,要客死他”不待说完,只觉嘴上一片柔软。低头看时,却是芳华捂住了他的口,神色哀哀的望着他。东城最是个没心没肺的,万事皆不放在心上。此刻见芳华为他担惊受怕,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暗自道:“这世上除了爹爹,便只他肯挂念于我了。”一时不曾忍住,眼圈儿也红了。将芳华揽在怀里道:“好兄弟,我这种人老天见着也烦呢,不会收了我去的。”芳华急得跺脚道:“哥哥越发说的狠了”东城拿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拍着以示安慰,接着讲在岛上的经历。 原来,他那位朋友姓羌名轻浪,本就是番人,祖上世代经商。到他这里,积累下无数的家私,又迁居到了京城。也是机缘巧合,竟与东城结交了朋友。轻浪同东城很投脾气,耍笑时尽情耍笑,一旦做起事来,必定会一丝不苟绝不含糊。最难得,他虽出身世代商贾之家,却没有半点世俗商人的铜臭气。东城随他一路走来,处处都能碰到他的朋友,士农工商各色人等均有,人人待他亲如一家。先时,东城只觉与轻浪很谈得来。如今,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竟有相见恨晚之意。那轻浪见东城虽贵为郡王之子,却无半点纨绔子弟,骄奢淫逸之态。同自己一般的,爱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二人相处下来十分投缘,只差不曾结拜异姓兄弟了。因东城身份显贵,轻浪怕一时唐突,倒叫他小觑了自己,所以便将那份心思隐忍不发。不过,待他远比别人要真诚亲厚的多。 那日出海遇着海盗,一船的人死了十几个,他与东城功夫还不错,护着寄优只受了些轻伤。同自家的伙计,船老大,向导,水手一并被押上了荒岛关了起来。众人皆悲嚎哀叹之际,轻浪与东城竟还在那里苦中作乐,你一句我一句的玩笑。把个卓寄优急得直跳脚儿,却又莫可奈何。 天快亮时,有人打开牢门。十几支火把的照映下,一条大汉当先走进来。那几个哭嚎的立时便住了声,轻浪与东城也凝神打量其他来。那汉子块头虽大年纪却甚轻,左耳戴着硕大的,刻有睚眦的金环。的左臂上纹着凶兽饕餮的图案。一眼瞧见了轻浪呆了片刻,大吼一声上前便将他抱在怀里,连摇带晃地哇哇大叫。轻浪被弄得直翻白眼儿,众人皆不明白是何缘故只待那汉子冷静下来,捧着轻浪的脸,让他仔细的瞧自己。他这才认出,此人在数年前被官兵追击,自己正巧与父亲走货碰上,顺手助他逃走了。不想时隔两日,在荒郊的破庙里又碰上了他。他那时有伤在身,轻浪父子将随身带的金创药送与了他,又留下了盘缠,方领着人去了。 今日,轻浪身陷绝境之时,竟又同他相遇。看他穿戴气度竟像是此间的首领,由不得喜出望外。因不晓得他的姓名,又被捆住了手脚。“你你”的叫着嘴先笑歪了,拿了头在他胸口上使劲儿的撞了几下,两个人状若疯癫的笑作了一团。寄优吓得几乎哭将出来,瞅着东城叫道:“了不得了,羌老弟竟是吓疯了不成” 东城后来在酒桌之上才弄明白。暗暗的叫了几声三清爷爷保佑。风卷残云的吃饱喝足,倒头便睡。 他们在此间休整了半个月,由那首领亲自护送了一段路后方才别过。 令德与林溪听说他的那位挚友,竟然跟海盗扯上了关系,不由得脸色一变。东城赶紧拿别的话岔开了,又与寄优使个眼色。寄优笑对芳华道:“四郎可晓得,海那边是什么所在”芳华急道:“小舅舅莫要卖关子了,快些讲来”寄优吃杯酒道:“真乃是好国度也”芳华忙问其名,寄优道:“此国名曰兰玉国。”芳华乍听之下怔住了。<a c第四回左东城戏说兰玉国小公子梦中逢故人 教授柏展是个年近五旬之人,他像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今日见有人提起,立时便来了精神,问道:“莫不是你们去了此国吗”东城点头道:“若不然何以去两年之久只那国中之风俗,我若说将出来,你们是不会信的。反说我在此哗众取宠,胡言乱语。”柏展皱眉道:“果真有男妾一说吗”众人听得“啊”了一声。晴池看似漫不经心的与芳华布菜,耳朵却竖了起来。令德与时鸣也不由得相视一眼。 东城见父亲竟没有出来干涉自己,清了清嗓子道:“待我从头细细讲来。那边不止一个兰玉国,还有波利,罗丹两大国,七八个小国。唯这兰玉国疆土宽广富饶,人口众多,便似我无极国一般。他们那里没有什么龙阳,断袖之说。男子虽可嫁人,却只能做妾室。见了女妾,无论年纪大小都只得唤一声姐姐。还要被自己家中在族谱上除名,左耳佩戴耳钉,出门必戴帷帽,以示与其他男子不同,从此弃夫道而遵妇道。”他这里说一句,众人便惊诧一声,哪里肯信。 一家将忽然笑道:“二公子莫不是哄着我们耍笑吧据小的想来,一个汉子他就算嫁做人妾,也还是个男人家吧怎好与妇人同居在内宅中又不是”说到此处,把时鸣望了一眼,竟不敢再往下说了。东城暗叫了声糟糕,起身向时鸣拱手道:“时鸣,我今日说的句句是真,并无半点羞辱你之意。”柏展也回身道:“井管事,二公子所说有书为证,待改日我拿与你一看便知。”时鸣似乎猜到了什么,起身还礼道:“二公子不必介意。莫不是做男妾之人,如我等中贵一般,是要净身的吗”众人都望着东城,见他点头这才道了声“难怪。” 芳华有些担忧的望着时鸣,时鸣在那厢冲他含笑摇首。 这里东城接着道:“那男妾年满三十,做丈夫的便从自家族中,与他过继一个儿子,解他老来无人奉养之忧。他国中虽有男妾,而男妾却永世不可为正室。我听他国上了年岁的百姓讲,便是那皇宫之中也有男妃呢,且不是寻常人家之子。立国三四百年间,竟有那极爱男色的皇帝,将宠爱之男妃拥做皇后。” 一管事咂嘴道:“我们这里渐渐的,也将此恶俗风行起来。却再不敢像他国这般明目张胆,立法立宪,果真是上行下效。如此说来,那男妃还有什么位份封号不成”东城道:“那是自然。我们在那里曾结识一位小吏,据他讲宫中男妃位份有四等。其一为华容,身份与我们这里的贵妃相等,乃是正一品。其二为侍君,身份与我们这里的二等嫔位相等,乃是正二品。其三为侍人,身份与婕妤相等,乃是正三品。其四为侍者,身份与美人相等,乃是正四品。”晴池忽然开口道:“如此看来,那宫中的中贵常侍君王左右,岂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吗”东城摇头道:“非也非也。他国先祖有令,凡内侍不可与人为妾,更不可做妃嫔,违者立处剐刑。宫中不许结对食,这与我国倒是一般。只是中贵与中贵,宫女与宫女可结为兄弟或是姐妹。”众人听得一愣。东城解释道:“此等结拜,绝非寻常之结拜。一旦成了兄弟或是姐妹,便如世上夫妻同居同寝。”晴池听到这里,默默地将身边的芳华看了一眼。见他拿着小勺儿,若有所思的轻轻搅着碗里的汤。 东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有一事颇为好笑,他国的中贵世人皆尊称一声公公。”众人愣了一下,哄地一声笑讲出来,一个护院边喘边道:“我们这里曾祖父才唤哈哈才唤作公公了。” 东城等着众人笑够了才接着道:“既说到宫里,便有两个人不得不提。此二人逝去不到二十年,但凡国中之人没有不晓的。”林溪与郑仲碰了一下杯,挑着眼角问道:“又是什么绝代佳人呐”东城摇头道:“大哥只说对了一半。此二人乃是宫中内臣,且是结拜的兄弟。一个叫廉松风,一个叫云修儒。”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当啷”一声响。定睛看时,却是芳华不慎,将勺子掉在了地上。 晴池见他脸色不对,忙扶住他问怎么了时鸣快步赶至他身后,几乎与令德同时问道:“哪里不舒服吗”芳华见众人神色紧张的望着自己,因怕扫了大家的兴,故作轻松的道:“不过手拿滑了,没什么要紧的。”忙叫女使收拾下去,又对东城道:“二哥哥快接着讲。”时鸣将他的手和身上望了两眼,见不曾烫到,这才慢慢的退回去坐下。 东城便将在那小吏处听到的,有关那两个中贵之事细细道来。请参看第一部〈意难忘之一世牵〉。众人听完,不由得议论纷纷。有替二人惋惜的,有为廉松风不值的,更有不屑的,因碍着时鸣在不敢明言。 芳华也不知所谓何来自听见了“兰玉国”三个字,便觉心上像是被蚂蚁夹了一口。他从未听人提起这个国度,也不曾在哪本书上看见过,却是莫名的有些似曾相识。以至后来,又听见了那两个中贵的名字,猛然便觉呼吸一窒,手抖得连勺子也握不住了。听着东城讲述他们的故事,倒像自己也去经历了一番。待听到廉松风在云修儒坟前含笑而亡时,几乎是痛彻肺腑,连坐也坐不住了,那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晴池拍着他的肩,拿了手帕子与他拭泪道:“你好呆呀,为别人的事也能哭得这般伤心”抬头对东城道:“二哥果然是舌绽莲花,比那说书的强多了。”东城万没想到,这个平日只会笑的兄弟,如今,被自己的一番话弄得泪眼婆娑。一时颇觉过意不去,手忙脚乱地上前抚慰着。芳华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父兄跟前倒罢了。只是还有下人们在,唯恐他们耻笑了去。只得使力将眼泪咽下。 林溪拍着桌子笑道:“我见四郎从小到大,病的再厉害也不曾哭过。今日不过听个故事,倒惹得你掉了眼泪。你不晓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吗”郑仲许久不曾说话,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上,大着舌头道:“你懂什么,这便是慈悲慈悲心肠。干”说罢举起酒杯,没头没脑的撞将上来。林溪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儿喝道:“你往哪儿戳了”就着他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令德见他二人已有了醉意,低声的呵斥了几句。 林溪撑着身子坐稳,对东城道:“你方才说的廉廉什么”寄优道:“廉松风。”林溪点头道:“是了,廉松风。”转而望着父亲道:“父亲不觉得,此人与我朝中一人颇为相似吗”令德怔了怔,颔首道:“你是说内客典使和忆昔嗯,他虽为内臣,却是知兵善战,又好丹青书法,难得的文武全才。”晴池有些不屑的一撇嘴道:“不过一个内臣,仗着官家的宠爱,纵有些本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节 ,也是花拳绣腿。横竖有人奉承与他,替他办好了事,他拿了别人的功劳去邀宠罢了。”时鸣低头吃菜只做不知。令德一听顿时沉下脸来,教训道:“我把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正所谓英雄莫问出处。你也不过才中了一甲五名的进士,连个状元也不曾争得,这傲气从何处而来到不把他放在眼里。内臣便如何一般的报效国家。哼哼,总叫你吃了亏才晓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晴池见父亲动了怒,忙起身垂手侍立不敢作声。众人都过来相劝,芳华亦向父亲陪笑道:“爹爹息怒,三哥知道错了。”说罢伸手拉了一下晴池的衣袖。令德起身道:“你明日一早还要上殿面君,时候也不早了,大家且散了吧。”说罢先自离去了。 众家将立时缠住东城问道:“那云修儒果真美的跟天仙一般”东城道:“只怕不假。若不然父子两代君王,怎会对他痴恋不已还有那位宝麟亲王,对他也是不能忘怀的。拼死也要将他们兄弟从宫中救出来。”时鸣忽然道:“据我看来,他再美毕竟也还是个男子。君王与亲王身边美色还少了不成听那廉松风的为人,也该不是个俗物。能入他眼的必定有那过人之处,才使人难以忘却。只是可惜了”众人也跟着一阵惋惜,渐渐的散去了。东城见晴池闷闷的坐在那儿,晓得自己若上前相劝,必是火上浇油。向着芳华使了个眼色,也出去了。 林溪遣人将郑仲送回家去,回头叫住晴池,语气清明的道:“你日后封了官,虽不一定能见到和大官。倘或是碰上了,我劝你休要在他面前放肆,以免丢人现眼。”晴池被父亲当中教训,心里正窝着火。虽不敢十分的顶撞与他,却忍不住回嘴道:“他究竟是甚等样人,大哥与爹爹竟这般怕他一个内臣罢了,有什么真本事”时鸣听得心下冷哼了一声。林溪戟指怒目道:“可是爹爹的话,你非要吃了亏,头破血流之时方晓得厉害。”说罢拂袖而去。 时鸣与芳华披上斗篷道:“时候不早了,四郎回去安歇了吧”采茗早提了灯,领着两个中贵前来迎接。九江见晴池不快,小心地立在一旁伺候着。芳华挽了晴池的手道:“三哥明日便要面君,早些安寝吧。”晴池拿过九江手里的灯,回头扫了一眼时鸣几人道:“你们且站远些。”时鸣等躬身立在原地不敢上前,待他二人走远了,方才慢慢跟上去。 采茗悄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九江向前瞟一眼,以手掩口简略的说了说。后面两个中贵低声道:“四公子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时鸣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道:“主子也是你等妄议的”那两个吓得朝后退了一步,连道不敢。 话音方落,只见晴池忽然指着芳华的脸怒道:“你也来教训我”不等方华分辨,便气恼的将他猛的一推。他是有功夫的,又正在气头之上。那芳华如何禁得住,“哎呦”一声便跌倒在路旁。 时鸣领着人飞奔过来,将他慢慢扶着坐起身道:“可跌坏了哪里不曾”幸而前两日下了一场雨,路边的泥土还算松软。芳华虽觉得身上不甚疼,手臂处却刺痛难耐。因怕他们争执起来,让父亲知道了晴池受责罚,极力做出笑脸道:“我同三哥闹着玩儿了,自家没站稳才摔倒的,不妨事的。”时鸣见他眼圈儿有些发红,便执意要细看。芳华一面躲避,一面对晴池道:“三哥快回去吧。”那晴池自来与他使性子惯了,却从不曾动过手。因被父兄当众教训,很觉扫了面子,此刻正无处发泄,适才芳华好言相劝,立时便勃然大怒起来,以至失手将他推倒在地。 晴池心中后悔不迭,却碍于有人在旁不便上前查看,负在身后的手微微的拧成了拳头。见芳华立起身来,似乎不曾伤到哪里,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哼了一声掉头要走,时鸣将芳华让采茗扶好,叫了声且慢,几步来至晴池面前道:“三公子与四公子乃是同胞手足,怎可平白的动手打他更何况公子乃是习武之人,他如何禁得起若是跌坏了哪里,莫说是郡王跟前不好交代,便是公子自家心上怕也不好过吧”晴池气得有些打颤,喝骂道:“井时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我如此讲话还搬出爹爹来压我”时鸣微微拱手道:“小人犯上自当去郡王跟前领责,只是凡事总要讲个道理。三公子自幼便争强好胜,处处不让人的。顺着你便喜欢,稍有不从,便冷言冷语讥讽挖苦,四五日不理不睬。我家公子尊你是兄长,事事忍耐迁就” 芳华不等他说完,甩开采茗的手,上前几步沉了脸喝道:“时鸣你太放肆了,还不退下”时鸣见他动怒,只得躬身而退。晴池见一个下人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这口气哪里咽得下瞪着时鸣一步步逼将上来,竟要动手打他。芳华紧挨着他站着,微微仰头与他对视着道:“三哥明日还要面君,且请回去早些安歇了吧。”时鸣怕晴池伤了芳华,正要上前护他,却被芳华喝住。眼角余光又看到采茗,正悄悄的往后退,当即便道:“今夜之事倘或有人乱嚼舌头,我这里再不容他。”采茗唬的一抖,低头垂手的立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晴池指着时鸣冷笑道:“这便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奴才。他那些话只怕是你教的吧小小的阉奴”芳华最听不得这句,雪白的脸上立时气得通红。素日温婉含笑的双眸,此刻竟如两把刀子一般,刺得晴池直往后退。极力的放缓了声气道:“我自小由伴伴服侍长大,敬他爱他如长辈一般。便是爹爹也对他另眼相看,你怎可出言伤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接着道:“哥哥生长在富贵之家,哪里晓得贫寒人家的苦楚不是万分的不得已,做父母的怎会舍弃自己的骨肉”晴池在震惊中缓过神来,打断他的话道:“你竟为了这个这个”在芳华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晴池最终将那个字强咽回去。芳华道:“不错,他是冲撞了你,万事皆有前因后果。我好言相劝,哥哥不领情便罢了,却使性子将我推倒,你叫我又去同哪个讲理两下里算是扯平了吧。朝雨园的人自有我来管教,不需旁人插手。”晴池几次想说话皆被他压了回去,忍不住吼道:“很好,左芳华从此我们便撂开手去”芳华如何不知他的小伎俩也不接话,抿着嘴唇望向一旁。晴池见他不像素日那般着慌,竟不理会自己,狠狠的一跺脚转身便走。九江提着摔坏的灯笼,战战兢兢的跟了过去。 芳华怔怔的,望着晴池逐渐模糊的背影。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他发脾气。虽然心里难受,却并不后悔。时鸣在芳华跟前跪下道:“都是小人之过,请公子责罚。”芳华连连唤他起来,他只是不肯。无奈,芳华走至他身后,轻轻伏在他的背上道:“伴伴回家吧。”时鸣只觉一阵心酸,哽咽地应了声是,缓缓的将他背起。 两个中贵在前面挑灯照明,采茗随侍在旁。一时起了风,将两侧的竹叶吹得沙沙作响。浮云散去,空中冰盘乍现。清清凉凉的光一路撒将下来,映得四周逐渐明亮起来。一行人默默的走着。时鸣只觉那温暖的气息,夹带着淡雅的茉莉香,徐徐的不断的喷在耳边颈畔。温凉的手,有意无意间,在自己肩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心情也随之渐渐平复下来。 回到朝雨园,芳华再三叮嘱,今夜之事不可走露半点消息,这才令采茗几个退下。 时鸣替他解了斗篷,扶他坐下道:“快让我看看。”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去,小心的卷起芳华的裤腿。见那膝盖上只是青了一小块,这才松了口气。待看到手臂处时,时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原来,芳华跌倒时手臂内侧,不慎被块小石头擦掉了一指宽的皮。衬着那雪白的肌肤,显得格外的刺目。 时鸣又是气又是痛,边上药边道:“三公子手上也太没轻重了”芳华倾身向前,伸手抚了他的肩道:“伴伴,你受委屈了。”时鸣笑一笑,将他的衣袖放下来道:“三公子说的没错啊,小人这几十年也惯了。”芳华搂了他的脖子道:“伴伴,你在我心里便如我父母一般。今日三哥原不是冲着你来的。他自觉丢了面子,又不敢与爹爹争辩,可不是只好拿我撒气吗你看不惯上前与他理论,岂不是火上浇油他年轻,自来说话便是不知轻重的。你只看我的面子,莫要与他计较才好。” 时鸣自二十二岁便服侍芳华到如今,私下里,到果真将他视作自己的骨肉一般疼爱。若论亲近,令德也及不上他。幼时,芳华一断奶便交由时鸣照顾起居。虽与兄长们一处玩闹至深夜,再困也要回到朝雨园。只有那人温暖的怀抱,才能让他安然入睡。 对自己所爱的家人,芳华可以无限的忍耐包容,却不能容忍对时鸣的不敬。晴池的那一句“阉奴”将他彻底的激怒了。从前无论对错,芳华皆是尽量迁就于他,倒像是养成了习惯。今日与他闹翻了虽不后悔,心里难免有些牵挂。 芳华偎在时鸣怀中道:“伴伴你且放心,日后你床前尽孝,身后送终皆由我一力承担。”时鸣听了哪里还忍得住,才唤了声“四郎”,便早已是泪如雨下。他这一哭倒钩起了芳华的心事,轻轻的叹道:“我反倒不及你呢,不知何时才是个了局只怕到那时会牵连父兄,让他们为我抬不起头。”时鸣扶他起来坐好,含泪相望道:“郡王断不会让四郎受丝毫委屈的。”芳华摇头道:“前世作孽,今世来还。这一日横竖是要来的,我不怕什么委屈,只求莫让我的家人,跟着我一起”时鸣不等他讲完,便重新将他搂入怀中道:“四郎莫怕,时鸣今生今世都守在你身边,生死只在一处。”芳华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怀中半响无语。 自芳华十二岁后,时鸣便不在服侍他沐浴,只在外间听传。因今日伤在手上多有不便,时鸣只得进来伺候。芳华见他神态拘谨,有些个缩手缩脚的,不由得叹道:“都说无妨了你偏要进来,我还不怕了你倒脸红什么伴伴果真把我做妇人看待呢。”时鸣拿木瓢的手轻轻一颤。芳华自顾道:“爹爹不让女使服侍我,是怕窥破了真相。更不准厮儿家人进我的身,是怕将来一旦败露,玷污了我的名声。爹爹想把我做妇人,却又不敢进女使使唤,做男子我偏偏又不是。我与你们倒是一样的不,只怕还不及呢。一年四季裹呀缠呀,多早晚是个头儿啊”垂下眼眸,望着水下微微耸起的,只有妇人才有的物件,一阵苦笑道:“这会子便已是如此,若再过得两年,只怕是瞒不住了。不如不如现拿把刀来割了了账”时鸣陡闻此言,吓得将木瓢掉进了桶中,震惊之余半天方挤出一句话来道:“四四郎,你你莫不是疯了”芳华回头望着他,忍不住伏在桶沿儿上大笑起来。 时鸣怔怔的瞧着他,好一会子才拾起木瓢,接着在他背上浇水,一面埋怨道:“我看你竟是把我吓死了了账。天已不早洗洗睡吧。”芳华兀自笑个不住道:“我既怕疼又怕死,那里就下得去手”慢慢收了笑声道:“我虽为阴阳之身,却断不会作践自己,伴伴只管放心便是。”时鸣望着他的背影暗自思付道:“他只怕终身不能匹配,这个苦岂不是与我阉割的一般。” 少时沐浴已毕自有人收拾下去,时鸣催着芳华安歇。芳华却拉了他坐在床上,将头枕在他腿上道:“这会子睡不着,伴伴陪我说会儿话吧。”时鸣抚着他的头,瞧着那蹙起的双眉道:“人都说你爱笑爱闹,哪里晓得,你心中有不能言明的苦楚。偏这三公子还要来添堵。”芳华揉着勒了一天的胸口道:“三哥待我甚好。”时鸣没好气的道:“他这般也叫对你好若对你不好时,岂不”芳华含笑道:“伴伴不晓得,我连着两次进考场皆半途而废,三哥便对我讲,我做不到的,他便替我去争去做。你看他夜以继日的习文练武,从未有丝毫懈怠。便是有伤痛在身,也不愿歇息一日半日的,这都是为了我呢。他还说,若是我喜欢”芳华说着,拉了时鸣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小声道:“三哥说,只要我喜欢,便是那皇位也抢了来送与我。”时鸣立即变了脸道:“这种大逆之言也是混说的”芳华笑嘻嘻地一吐舌头道:“只私下里说着玩儿,做不得真呢。”见时鸣还要再说,便将脸埋入他怀中闷闷的道:“晓得了晓得了,下次没下次了,没下次了”时鸣见他向自己撒娇,嘴角微微含笑,拿了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揉着。 芳华舒服的哼哼了一声,仰起脸道:“只是近一年来,他那脾气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若对你好时,给你做马骑,百般的使唤也甘之若饴。若不好时,便不分轻重拿话伤你的心。全不念素日的情份。我果真做错了倒也还罢了,可怜我竟不知错在哪里。细想想,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他是个极爱面子的唉,不晓得那边屋子里,又给砸成什么样了跟着的人也不得安生呢。”一面说,一面爬起来叫时鸣,着人悄悄的过去看看。无事便罢,倘或闹大了即可来回。 少时,回来的人说,晴池的院子一片漆黑,像是都睡下了。时鸣叫他退下,进来与芳华说了。他听了不觉一愣,低了头,轻轻咬着桃花瓣似的指尖儿道:“想是已砸完了”时鸣将他的手拍开道:“你这毛病几时才能改掉”芳华被他说的脸上一阵发烧,抱着时鸣起腻道:“等我成了翁翁也改不掉。”时鸣本想打趣他几句,忽然觉得胸口处紧贴着一片柔软,一时间竟将那话给吓了回去。忙将芳华抱了放在床上道:“三更时分了,快些睡吧。”说罢与他掖好了被角儿。从柜子里另拿了一条干净的白绫,压在他枕头之下。放下紫绡帐,留了一盏灯,这才退出去洗漱了,在旁边的榻上宽衣躺下。 莫看那芳华模样乖巧,睡觉却极不老实。为此,时鸣每夜都要起来数回为他盖被。 睡至后半夜,时鸣迷迷糊糊的打算过去看看。才坐起身,便听得芳华在床上尖声哭叫道:“泊然,泊然,你莫丢下我”夜深人静之时,那声音异常的凄厉。仿佛积压了一世的怨情,在此刻喷薄而出。 时鸣几曾听见他有这般动静,吓得魂飞魄散,光着脚冲至床前。昏暗的烛光下,芳华浑身是汗满脸带泪,双目紧闭。张着两只手,拼命的想抓住什么。嘴里犹自哭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时鸣慌得将他一把抱在怀中,拍着他的背高声叫道:“四郎醒醒,快醒醒”芳华半眯着眼,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将时鸣死死的搂住。嘴里哭叫道:“泊然,泊然,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寻的好苦”时鸣不料,他竟有怎么大的力气。听他说这没头没脑的话,以为他醒了,惊问道:“这这话这话从何说起谁是泊然四郎,四郎你醒了吗” 外头的人早被吓醒了,都立在屋外不敢进来。采茗大着胆子来至外屋,在云母屏风前站住道:“井管事,公子怎么了”时鸣在里头道:“你去打盆热水来。”采茗应了声是疾步出去了。 这里芳华已清醒过来,时鸣扶他躺下与他拭汗道:“作噩梦了”芳华合了眼定了定神道:“倒不像是噩梦。”时鸣喂了他两口水道:“还不是噩梦四郎方才差点儿没把我吓死泊然是谁呀”芳华回想着梦中的情景道:“是那梦里之人。我与他似曾相识不,不是,该是有很深的渊源。看不清他的容貌他从外头回来,像是与我分别了许多年的样子。我亦像等了他一世之久,如今久别重逢,便觉悲从中来。”时鸣想了想道:“怕不是今日二公子归家,你心里头喜欢才有此一梦。”芳华似乎尚未摆脱梦中的悲伤,抽了口气肯定的道:“那绝非二哥哥。”时鸣道:“你如何知道他的名字”芳华望着他,神情有些茫然的道:“我只知道他就是叫泊然,便冲口而出了。”时鸣道:“他可曾叫你的名字”芳华蹙了眉缓缓地道:“他他他唤我守真。”时鸣觉得芳华这梦做的蹊跷,倒像是夫妻久别重逢的光景。将他看了两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采茗端了水,放在外间退了出去。 时鸣另点了烛火,让芳华擦了身子,换了衣服。待转身时,芳华忽然叫道:“伴伴,你身上哪里来的血迹”时鸣放下铜盆,似乎也隐约觉得背上有些疼痛传来。芳华下了地,赶至他身后道:“把衣服脱了我看看。”时鸣忙退后躲避。芳华使力将他按在椅中坐下,嗔道:“井时鸣,你果然拿我做妇人吗怕与我授受不亲快把衣服脱了我看”时鸣见他恼了,只得背过身去褪下衣服。芳华见他背上,果然有几处像指甲的血印子。伸出手一看,见不甚长的指甲上,也有些微的血丝在上面,芳华用指尖轻抚着那伤口道:“伴伴怎么不躲开了白白的受疼。”时鸣只觉背上酥酥麻麻的,面上一红,慌忙穿上衣服道:“四郎不说我还不知道了,可见是一点儿也不疼。”芳华执意与他上了药,这才重新躺下。<a c第五回散愁情雅风楼始遇桂衙内失玉佩左公子再逢梦中人 次日卯时四刻,晴池便与父兄一同入朝。因不见芳华出来相送,想着昨晚推他那一把,晴池不免担心起来,令德与林溪也有些纳闷儿,见晴池全无喜悦之态,无精打采的坐在马上。不时回首向府门偷望两眼。因晓得他的脾气,便是问他也不肯讲的,索性只做不知。  芳华一来是昨夜不曾睡好,二来也想故意晾着晴池,待他们去了方起身梳洗。用罢早饭,往朝雨园外的雨露轩处置家事。  辰时许东城方起身用饭,问服侍的厮儿小柳,芳华可曾睡醒小柳笑道:“自打四公子管家,除却生病,日日皆与郡王世子一同起身。在朝雨园用过早饭,送父兄出门,再往雨露轩料理家务,这会子管事们怕早散了。”东城用罢饭,漱了口,猴急的赶了过去。  雨露轩内管事们才散去,采茗整理账本收拾桌案。芳华劝着时鸣去他兄弟那儿,时鸣以为他上药为由,想过两日再去。正打算使人往兄弟府上送信,芳华笑他小题大做,争辩说,自己又不是吃奶的娃娃,连个药也不会上吗只不过擦掉一块皮而已,何必大惊小怪的。再说,还有采茗服侍,可担心些什么了  谁知恰好,东城一脚踩进来听见了,立即便问“破了块皮”是怎么回事话已出口,哪里容得芳华再狡辩时鸣与采茗更是不敢接口。东城一言不发,上得前来,轻而易举的掀起了芳华的衣袖。因天气渐热,伤口又不算太大,时鸣只与他上了药并未包扎。芳华肌肤太白,那掉皮之处,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来,格外的刺目。  东城立时便恼了,恨声道:“这必是三郎做的好事”回头又对时鸣叫道:“时鸣,你是傻的吗就算你打不过他,喊人总会吧还有你”采茗吓得跟着时鸣一起跪了下去。芳华拉了东城坐下道:“我与三哥耍笑,自家没站稳跌倒的,与他什么相干”一面说,一面唤了时鸣两个起来。东城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节 着他冷笑道:“我若信了你的话,那便是个傻子你怕他则甚若要强自到外面去强,方才是本事。拿自家兄弟撒气,呸使使小性儿也就罢了,如今竟要动手了吗这便是你一再迁就他的下场。一家子,只好瞒着爹爹与大哥罢了。”芳华心下一惊,握了他的手赔笑道:“委实是我自己摔倒的,二哥哥怎的不信了”东城气鼓鼓的道:“皆因你我素日太担待他,忍让他了,竟惯得他这般张狂。”芳华拉了他起身道:“二哥且往我书房里坐坐,陪小弟说会子话吧。”又叫时鸣快些往那厢去。时鸣一再嘱咐采茗好生伺候方才去了。  朝雨园内遍种合欢树,此乃郡夫人生前最爱。虽未到花开季节,却已然是郁郁葱葱绿荫如盖。  兄弟二人也不进书房,携手在园中漫步。芳华抚着那合欢树杆,轻轻的道:“果然我是个极不孝的,连娘的容貌都忘记了。”东城忙劝道:“娘故去时你才五岁吧,记不得也在情理之中,谈不上孝与不孝。”见他忽然有些闷闷不乐,忙道:“今日午时,有一班旧友在雅风楼设宴为我洗尘,你可愿出去散散心”芳华一听,立时便喜上眉梢,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待要转身回房换出门的衣服,不想采茗拦着问道:“公子要到哪里去”芳华道:“你既已听见何必又来相问我谁也不带,不许去告诉伴伴。”说罢提起脚来便走,采茗赶着跪在他身前道:“外头人多,磕了碰了怎么好小的无论如何也得跟着。”芳华最厌这些出门跟着自己的人,因此百般的不允。采茗待要再劝,芳华便呵斥道:“董采茗,你也要管我吗”采茗见他面有愠色,只得转求东城。东城笑嘻嘻地的打圆场道:“罢了罢了,四郎,你只体谅他们的一片好心就是。”又唬着脸对采茗道:“你去便去,莫要多言多语的惹人厌烦。”采茗巴巴的望着芳华,见他极不情愿的点了头,这才欢喜起来。起身要服侍他更衣,却被芳华撵了出来。  寄优早在府门外等着了,见东城带了芳华出来颇有些意外。平素上街均是坐车,今日父亲与时鸣皆不在,芳华执意要徒步前往。又有东城,寄优在一旁助着,采茗只得提心吊胆的,同小柳跟在他们甥舅后面。  难得没有跟着尾巴,芳华倍感轻松。放肆的叉着腰,仰头长长的吸了口气,在慢慢的吐出来,更觉今日之阳光都与往日不同。东城抱着膀子笑道:“你是那牢里放出来的吗哪里就怎么着了”芳华亦笑道:“若非哥哥带着我一路出来,他”说着向采茗怒了努嘴道:“这便又是一个井时鸣呢。他岂肯放我单独出来,必定要闹得合府上下都来相劝方肯罢休。”寄优摇头道:“这孩子自小便被你爹看地牢牢的,可怜见儿的,哪有我们这般逍遥自在。你爹虽性情温和,却从未迁就过你们几个。便是我,也时常的被他敲打着。唯有四郎,纵然是请出了家法,也不过虚张声势罢了。”芳华笑道:“那时我见你们自由的出入府门,心里羡慕的了不得。偏偏爹爹与伴伴左右拦着,便是肯开恩放我出府,也不过一会儿半会儿,哪里玩得尽兴又有十几双眼睛盯着,唉”忽然拉下东城,在他耳边道:“我们把采茗甩掉吧”东城屈起一指敲了敲他的头道:“你若想踏踏实实的玩儿,便莫要作怪。”芳华回头瞥了采茗一眼道:“只说说罢了。”采茗见他兄弟嘀嘀咕咕的,心上便有些发慌。不错眼珠儿地紧跟在芳华身后,暗暗的念着玉帝爷爷保佑。  芳华也懒得理他,乘着大好的机会,细细将街道两旁的店铺一一看来。只要是看着新奇喜欢的,连那地摊儿也不放过。看虽看,能入他法眼的却少之又少。寄优与东城见他兴致颇高也不催他,由着他撒欢儿的玩耍。  路人只见一个着丁香色梅花纹纱袍,眼若琥珀褐发白肤的少年。虽相貌奇特,却姿色秀丽笑靥动人。看穿戴,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子弟,更不像番人。其时,国中官宦富贵人家,已有豢养娈童的风气。而处在南方的帝都,此风比北方犹烈。  芳华虽本性活泼,但在家中下人面前,总要装得稳重些。此时无人监管,竟有些忘形起来。他那容貌本就着人眼目,早有些无赖闲汉远远的跟在一旁窥视。东城已有察觉,不动声色的将那几个打量一番,心中思付道:“这里只我一人会武,还是莫要鲁莽行事。”于是,向着小柳使了个眼色。那小柳也是个机灵鬼儿,立时便高声叫道:“四公子,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过去吧”原来,无极国中能被称作“公子”的,也只有王公之子。小柳这一句喊出来不至紧,但凡听见的路人皆纷纷停下,朝芳华看过来。  芳华回头狠狠地拿眼剜着小柳,那小柳索性跪在地上高叫“四公子饶命”。芳华走过来踢他一脚道:“大庭广众的成个什么样子还不滚起来”小柳打地上爬起来,东城过来拧着他的耳朵道:“在家时怎么吩咐与你的竟都忘了不成着实该打。”小柳装模作样的嚎了两声。芳华有些疑惑的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了”东城牵了他的手笑而不答。寄优与采茗回头看时,见那几个贼眉鼠眼之人,远远的驻足观望,却再不敢跟过来。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紧张所致,采茗只觉背心处湿乎乎的一片。  来在雅风楼上得楼去,早有伙计将他们迎至碧桂雅间。时近正午,里头已有七八个人坐着。见东城与寄优带了一个垂发的小官人进来,不由得停下了谈话,纷纷朝芳华打量着。其中一白白胖胖,十岁的少年忽然笑道:“两年未见,你们竟也喜欢这个调调了么啧啧,哪里来的外国美人”东城怕他再混说,赶上前去两手拧着他肉乎乎的脸道:“别放你娘的屁你老子我好容易回来了,你不说跪下请安,竟还敢调笑你家叔叔。”另一个看起来还算稳重的,起身问道:“莫不是四公子吗”芳华奇道:“这位兄台见过小弟”那人被问得支吾起来。芳华顿时便明白了,先自笑道:“想是兄台听他人说起,小弟的容貌异于常人,所以认得”那人不想,芳华竟如此爽快的先说了。一时颇觉尴尬,忙拱手施礼连道得罪。芳华双手相托道:“本就如此,又何必怕人说了”说着扫了白胖少年一眼,接着道:“只不是存心戏耍口出恶言,那便无妨。”说罢又与众人拱手含笑道:“小弟名唤芳华,乃东城之四弟。诸位兄台以后只管唤我的名字便是。”众人不料他小小年纪,为人竟这等的洒脱,都上前与他通了姓名。  方才的白胖少年姓梁名露桥,乃宣奉大夫梁寿之次子。那个略稳重些的姓胡名飞雨,乃殿前司马军都虞侯胡寒窗之三子。他二人与今日做东的石南朝,跟东城最是要好,忙将芳华让至桌前坐了。  东城对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红脸汉子道:“南朝,我如今已大架光临了,怎的还不上菜”不等那汉子答话,另一个长的短小精干的年轻人慌忙道:“诸位兄弟且略等等,尚有位贵客”他话音未落,便听一人在门前高声道:“远天兄在吗”那人忙立起身迎上前去。众人侧头看时,只见一个头戴结巾,身着云纹绉纱袍,二十上下,骨骼清奇,相貌堂堂的年轻人,慢摇折扇缓缓走了进来。段远天向众人道:“这位是枢密使的小衙内。”那年轻人抱拳道:“在下姓桂名咏歌。”众人皆纷纷起身还礼,一一通了姓名。东城与寄优对视一眼,低声道:“原来是圣人皇后的亲侄儿。”果然,那段远天颇有些得意的,向众人挑明了咏歌外戚的身份。一来他是客,二来他的身份不一般,南朝便请他挨着芳华坐了。  那石南朝乃是京中赫赫有名,雄峻镖局的少东家。见人已到齐,忙叫了伙计上菜。  席间,自然免不了东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述旅途经历,比昨日在家中说的还要精彩。芳华细听之下,尽是些途中的艳遇,难怪他没说。乃至说到出海遇险,芳华这才晓得,他那小舅母竟是海盗头的妹子。众人立即迫不及待的,将寄优按住好一番“严刑拷问”。那寄优咬紧了牙,只说是那番女倾慕自己的文采,死活要跟着的。众人听得大笑,南朝几乎将饭碗撞下地去,指着他道:“扯你娘的臊若说文采,你只比我们略好些,能好到哪儿去快些从实招来,如其不然哼哼,兄弟们大刑伺候”寄优抓紧了东城嚷道:“她一个番女晓得什么好坏只看我会作诗,人又长得斯文俊秀,自然是一心一意的要与我做夫妻的。若是不信,只问东城便是。”那东城肚中笑得肠子打结,暗道:“明明是你见那小娘子貌美如花,又比国中妇人大方爽快,没皮没脸,跟个绿头苍蝇似的,死缠着人家不放。”毕竟是自家人,东城只得道:“这倒不曾撒谎。你们且想想,那海岛之上尽是些莽汉鲁夫,哪及得我小舅舅玉树临风,又通文墨,这般的解风情。再说,我那舅母也是二十一岁的芳龄了,岂有不上赶着的道理”远天忽然插嘴道:“且慢且慢,愚兄有一事不明。你放才说你那做生意的朋友,与他兄长有救命之恩。如何不将他妹子许配给他,以报此恩,反要”东城不等他说完便笑道:“段兄可知,这世上最难琢磨的是什么”远天想了想道:“愚兄鲁钝,请贤弟明言。”东城道:“自然是那妇人之心事。纵然做兄长的有这个意思,架不住妹子不愿意,那也是枉然。再说,轻浪已有妻室。总不能为报恩,将自己妹子送与人做小吧”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东城不知想起了什么,撑不住大笑起来。露桥摸着下巴,瞟了一眼寄优道:“定是此人的趣闻,快些讲来。”寄优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又拿眼瞪着他。不防南朝在身后将他死死的抱住道:“东城快讲,若不然便不是兄弟。”寄优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急急的叫道:“左东城,你敢胡言乱语,我再不认你这个外甥”飞雨放下筷子笑道:“不认好啊,免得岁数差不多,还得管你叫舅舅。”东城一面笑,一面断断续续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岛上住了半个多月,他他写的那诗啊哈哈那叫一个酸一个肉麻噢”众人立时便竖起了耳朵,只等他念来。  芳华见有些闹过了头,忙暗中拉了东城一把。东城收住了笑道:“人家夫妻闺房玩笑,再肉麻也在情理之中。若想领略其中滋味,今日回去便禀明父母,与你等寻一房娇妻美眷,吃酒吃酒。”南朝已将方才一幕看在眼中,放开寄优对东城道:“好,不说便吃酒领罚。”东城道:“扯淡,平白的罚我做什么”南朝道:“你一来便不说也就罢了,说了一半吊人胃口,实在的扫兴,可是该罚的”众人齐声附和。寄优揉着膀子狠狠地道:“现世报啊,狠该罚呢”东城耸耸肩道:“好,我只吃一杯。”露桥冲着他“嘿嘿”的坏笑着,招手唤过了自己的厮儿。众人看时,只见那厮儿捧的托盘上,放着一只双耳衔环,刻有瑶池进酿图的高足杯。杯子也算是杯子,只是未免太过硕大,竟似那海碗一般。  东城先自叫起来,抵死不从。芳华起身,向南朝与露桥拱手道:“兄弟们今日聚在一处吃酒,原是图个欢喜。这酒杯甚大,只怕吃下去人会受不住的。他果真出了事,岂不累得诸位兄台心上不安还是换个小一些的杯子吧小弟愿陪兄长一同受罚。”露桥笑着摇头道:“芳华不晓得,他这是两罪并罚,因此要狠一些。”芳华忙问缘故,露桥道:“他当初走之时,说好了要与他饯行的,他却提早走了,你说该罚不该罚”东城急辩道:“冤枉啊我是怕夜长梦多,爹爹若是改了主意,便再走不脱了。”又连连作揖道:“诸位兄弟原谅则个,且担待我这遭儿吧”芳华道:“原来如此。我兄长虽爽约,却也情有可原。莫若就拿这一般的杯子罚他两杯,我再饮一杯可使得吗”不等众人答话,东城与寄优,采茗齐声高叫“不可”。采茗几步赶至芳华身后道:“公子身上才大好了没几日,如何禁得起这等烈酒”东城挥手道:“我自罚三杯,再将他的酒一并吃了,一共五杯,可使得”咏歌在一旁开言道:“贤昆仲手足情深,着实令人羡慕,只凭这个便该依了他才是。”芳华回身微微抱拳,向着他笑盈盈的致谢。那咏歌见芳华梨涡深深,美目婉转顾盼生辉,险些儿失了常态,慌忙稳住心神还一一笑。  东城饮完罚酒,众人才勉强将他放过,一叠声儿的催着他接着往下说。芳华赶着与他布菜,见他吃了才放下了心。东城又将那兰玉国的风俗细说一遍,最后说到了云修儒与廉松风,引得众人对云修儒的容貌浮想联翩。露桥摇着头道:“就算他是个人间尤物,那慧锦帝比他小了十岁不止,难道竟不嫌他老吗可见是你扯谎。”东城道:“他国中,尤其是京城附近之人,对此二人之事没有不晓的。你若实在不信,明日便可搭一艘船出海。只两个多月的行程便到了,去那里一问便知。”露桥翻了个白眼道:“我撑着了好好儿的福不享,为两个不相干的死人,千里迢迢的跑到异国他乡去扯淡横竖我是不信的,你们信吗”众人皆有些疑惑不定。  咏歌见芳华,自从听了此二人之事,便有些凄凄然,因初次会面,不好显得过于亲近。见露桥相问,忙道:“我信。”果然,芳华转过头望着他。咏歌心下一喜,朝他微微一笑,接着道:“小弟看左兄并不是个哗众取宠之人。在座诸位与他是故友,理应知晓他的为人才是。这兰玉国我也曾在〈海外诸国志〉里见过,与左兄说的一般无二。”东城大喜,起身端了酒杯道:“多谢桂兄仗义执言,请满饮此杯。”咏歌爽快的一饮而尽。东城瞥了眼其他人,又瞪着露桥道哼了声道:“我算是白认得你们了,尤其是你”芳华睁大双眸急问道:“桂兄的那本书,肯借与小弟一观吗”咏歌见他情不自禁的,双手抓着自家衣袖尚且不知。微微垂目,见那雪白的手指骨节纤细,配着粉嫩嫩的指尖,越看越觉得香艳无比。透过薄薄的衣料,似乎已感受到了那滑腻的肌肤。鼻端又闻得那似有还无的茉莉香,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若非自家定性好,只怕是要当众出丑了。  咏歌也不点破,接着道:“这不打紧,待我明日亲自送往府上便是。”芳华连连摇手道:“不敢劳动桂兄,小弟使家人往尊府去取便是。桂兄已看完了吗”咏歌点点头。芳华又问他,那兰玉国还有什么习俗咏歌沉吟片刻道:“兰玉国只有单姓而无复姓,他周边的几个小国却与之相反。他国男子行冠礼后,由长者另取一名,称作表字。只可家人唤之,外人仍叫他以前的名字。这与那中华帝国又截然相反。国中节庆其他习俗,皆于我们这里是一样的。”南朝接口道:“依我这粗人看,这个取字的风俗简直的多此一举。”忽又笑道:“不过,待我几时往那兰玉国中走一遭,也娶个男妾回来”飞雨一口酒喷出来,指着他的脸边咳边道:“原来你果然喜欢这个调调儿,难怪那日唔唔”话未讲完,便被南朝赶过来捂住了嘴。众人听得话中有话,立时便拍桌子,鼓掌跺脚的喊叫起来,定要飞雨把话交代明白了方肯罢休。那东城更是上前来掰南朝的手,顿时众人闹作一团,场面一片混乱。  采茗隔着人不得过来,见咏歌将芳华护到了一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望着眼前的景象,皱眉对小柳道:“每次聚会皆是如此吗啧啧,太胡闹了些吧”小柳见怪不怪的道:“又不是一群老头子聚会,自然要热闹些才好。”采茗不敢恭维的摇摇头。  芳华见闹得着实不成个样子,待要过去相劝,被咏歌拦住了。只见他走过去一手一个推开了众人,将倒在地上扭作一团的东城与南朝,露桥与飞雨毫不费事的分开来。东城与南朝相望一眼,心中暗自惊诧,此人好大的臂力。咏歌笑道:“诸位还是坐下来慢慢聊吧。”众人也闹得累了,各自回去安坐。南朝擦了把头上的汗道:“那日陪个要紧的客人,他颇好此道,我只得胡乱应承他。与他寻了两个优伶,逢场作戏罢了。”东城也不说话,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歪着嘴笑得古怪。南朝灌一口酒道:“信不信由你们。”露桥拖长了声音道:“信。你原是我们这里最老实本分的,不信你信谁呀”众人又是一片起哄之声。南朝也不争辩,只管低头吃菜。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有人嚷着要行酒令。芳华在一旁听来,虽然粗俗了些,那场面却委实热闹得紧。又有人找东城划拳,却个个败下阵来。罚也罚得好笑,谁输了谁钻桌子,众人便使力的在上面拍着起哄。芳华在家时,何曾见过这个阵仗早笑得伏在桌上呛咳不已。咏歌忙与他轻拍着后背,又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芳华以袖掩口含笑回应着。到后来,众人皆有了些醉意,竟越发的胡闹起来。  那露桥与东城划拳,连输两把却不肯就罚。此时正值初夏,除了芳华与咏歌还斯斯文文的坐着吃菜,其余人等皆脱去了外面的大衣服,个个面红筋涨满头是汗。那东城岂肯饶他,当胸一把抓住便往桌子底下按。露桥一路挣扎,只听“呲啦”一声响,露桥的衣服被东城扯了条大口子,里面白生生的胸脯和肚皮,在人前坦然相承。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便是拍桌子跺脚的大笑起来。  飞雨抱着酒壶笑道:“了不得了,这身子全让他看见了,只好嫁与他做浑家罢了。”南朝在那厢拍着胸脯儿道:“甚好甚好,我这里与你们主婚便是。”东城早松开了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想说话却开不得口。跟露桥的厮儿强忍着笑,将外头的衣服与他穿好。尚未退去,却见那位有着琥珀眼的小公子,端了酒杯走过来。朝着自家衙内,梨涡浅笑的轻轻道:“二嫂,请饮了小弟这杯酒吧”露桥不曾料到,他竟会出来调笑自家。转瞬又明白了,芳华定是恼自己,将他当作了娈童一流。又兼之方才,自己要拿大海杯罚他哥哥的酒。一时恼又恼不得,笑又笑不出,睁着元宵似的双眼,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众人一发的大笑起来。便是那咏歌也笑出了声,望着芳华的眼神意味莫名。  东城叫了声“好兄弟”,故意乜斜着眼道:“娘子,你叔叔敬的酒但饮无妨。”露桥微微一笑,接了芳华的酒杯。肥腰慢摆,莲步轻移,柔若无骨的靠在了东城肩头。叫了声嫡嫡亲亲的心肝儿肉,含了口酒,伸手搂着他的脖子,照着嘴便狠狠的吻了下去。那东城岂料他来真的,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僵着身子竟忘了躲闪。露桥也不过是想吓唬他,见了他这个呆样儿,先自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口酒全喷在了东城的脸上。众人顿时绝倒,个个抱着肚子笑岔了气儿。东城此时才回醒过来,拿衣袖胡乱的抹着脸,追着露桥骂道:“臭猪,你敢是骚劲儿大发了不成”露桥扯了芳华挡在身前道:“死贼,还想占我的便宜,活该”又尖着嗓子道:“官人,奴家这酒香是不香啊”众人一听越发的狂笑不止了。连那些在一侧侍立的下人们,也都笑得蹲在了地上。采茗素日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节 算稳重的,这会子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芳华被适才那幕吓得有些蒙了,好容易脱开身,便想到外头疏散疏散。谢了咏歌的好意相陪,只推说要去净手,自行出房去了。采茗在那厢看见了也跟了出来。  芳华净手出来,在廊上的窗前站定。深深的吸了口气,忽听得“吧嗒”一声响。低头看时,原来腰间所挂,双剑玉佩的带子断了。芳华慌得俯身拾起一看,见玉佩并无损伤,这才拍着胸口道:“去年过生日三哥才送我的,若是摔坏了,岂不要辜负他一片心吗”忽然便想起昨晚的事来,拿着玉佩只管呆看。  也不知是哪间雅座吃醉的客人,被家人扶着左脚踩右脚的去出恭。那走廊本不甚宽敞,他又东倒西歪的,正撞在芳华的肩头上。一个没拿稳,玉佩顺着他的手滑了下去。芳华一声惊叫,伸着手猛地往前一扑,想要抓住玉佩。谁料那窗台有些偏矮,他的力道有太大,一时哪里收得住脚采茗眼睁睁的看着芳华,如狂风吹落的花朵,朝楼下坠去。  芳华但闻耳畔一片惊呼之声。正盘算着跌在地上会有多疼身子忽然变了方向,横着飞了出去。在一片喝彩声中,感觉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向自己围拢过来。忽然之间,芳华的心突突直跳,没来由的一阵悲从中来。不自觉的将那人死死的抱住,仿佛此刻便是天塌地陷,也休想让他松开。  耳边听那清澈的声音对自己连连呼唤,芳华却不愿有所回应,只想在那人怀中多呆一刻是一刻。若不是感到,那温暖的手抚在自己胸口上,芳华是不会睁开双眸的。泪眼模糊间,望着那有着月光般温柔的眼睛,他已深深的沉醉其中。半响,嘴里轻轻的唤了声“泊然”。不想那人满脸惊讶,急急的问道:“你说什么” c第六回匆别过芳华意缠绵兄弟会时翔露端倪 房内众人,猛听得门外尖利异常的一声惨叫,几乎将耳膜刺破,尚未回过神来,便见采茗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哭道:“四公子坠楼了”咏歌当先冲了出去。东城只觉得,脑袋让人拿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一第六回匆别过芳华意缠绵兄弟会时翔露端倪头栽倒在地。寄优扶着桌子起了两次,皆因腿抖得厉害竟没站起来。 等一群人冲下楼去后,便看见芳华毫发无损的,被一同龄的少年抱在怀内。二人不知何故,正四目相对的互相呆看。 但见那少年穿着时新的,象牙白收腰窄袖宝相花纹罗袍。足登水蓝缎面薄底靴,头裹素色软巾,两根飘带上缀着龙眼大的珠子。果真是貌似谪仙降凡尘,气若芝兰贵自华。 咏歌心下可惜道:“哼,倒让他捡了便宜,做了回好人。”一面拱手笑道:“原来是凤弦啊。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芳华岂不性命堪忧了。”又与众人引荐道:“这位是子叔丞相的次子,太子伴读子叔凤弦。这二位公子是升平郡王的次子与四子,左东城,左芳华。”东城与寄优听罢,慌得上前连连作揖道谢不迭。凤弦扶着芳华站稳道:“兄台可有摔坏哪里不曾”芳华不及擦拭脸上的泪痕,忙还礼道:“多谢子叔兄相救,小弟并无大碍,不知兄台方才接住我时,有无伤到哪里”凤弦含笑摇了摇头。 东城拉着芳华,转着圈儿的看了一遍道:“四郎,你你怎的便从窗户上跌下来了”回头冲着采茗吼道:“狗才,我只道你有多细心服侍主子了,你当的什么差”那采茗此刻已被吓的,只剩下半条命了。跪伏于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口内不断的抽着气,一个字也答不上来。芳华晓得,他回府必被时鸣重罚,心中颇为不忍。上前亲自拉他了起来,对东城道出事情的缘由。东城见他手上,竟然还握着那块玉佩,不由得邪火儿直往上撞,一把夺了狠狠的便往地上砸去,骂道:“什么劳什子玩意儿,竟比你的命还值钱不成”芳华大惊失色的伸手去接,却早被凤弦一把抢在手中,芳华脚步踉跄的撞进他的怀里。凤弦及时的将他抱住立稳,把玉佩递还与他。 芳华攥紧了玉佩对东城嗔道:“二哥哥这是做什么”东城又是后怕又是生气,见了那玉佩便觉得牙痒痒儿的,只恨不能要砸碎了才消气。寄优拉了他一把,朝着凤弦拱手道:“今日全仗衙内出手,救了他便是救了我们。无论如何请到寒舍一聚,容我们再行谢过。”芳华道:“这位是小弟的舅舅,请子叔兄切莫推辞才好。”凤弦方才听他唤自己“泊然”,想着日前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心下早已是惊疑不定。待要细问又委实不便,横竖是知道他们的身份了,还怕不能再见面吗何况太子尚在宫中等候,只得推辞道:“路遇危机焉有不救之理不值一谢的。小弟还要入宫去,这便告辞了。”芳华一把扯住他道:“小弟明日要往尊府上拜谢,不知在哪条街上”凤弦微微有些脸红,低垂了眼帘道:“在,在西城香冬坊。”芳华这才松开了手,目送凤弦上马而去。 东城此时兴致全无,辞别了众兄弟,攥紧芳华的手,径自往家而去。那芳华一步一蹭,不时回首凤弦远去的方向张望。眼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被立在阶上的咏歌,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 却说那时鸣,在他兄弟府上等了有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正自焦躁,忽见一卷画轴慢慢地伸至眼前,在自家下颌一挑,紧接着被人在耳边吹了口气,“嗤”地一声轻笑。时鸣心中暗骂一句“混账”,冷冷的转过脸,盯着眼前之人开口道:“你要做什么”只见那人三十二三岁,极斯文极雅致的容貌,做儒生打扮。方才有些轻佻的笑容已凝固在了脸上。讪讪的往后退了几步,拱手道:“大哥安好。”时鸣最不耐他这般称呼自己,横了一眼道:“你好歹是宫中从五品的官儿,我不过郡王府小小的管事,如何当得起”原来,此人便是林溪说的,与廉松风相仿,官家面前的红人儿,内克典使和忆昔。 忆昔扬眉挑眼的看了看,时鸣左侧脖颈处,绿豆大的红痣,暗道一声“晦气”,却又不得不赔着笑脸道:“哥哥与时翔并非孪生兄弟,却长得着实太像了。若非那颗痣,可叫人怎么分辨呢”时鸣皮笑肉不笑的讽刺道:“你与他常在宫中见面,又”方说到这里,脸上变现了怒容。狠剜了忆昔一眼,见他正毕恭毕敬的坐在那儿,讨好儿的冲自家笑着,便越发的来气,几乎是咬着牙道:“又又与他相交数年,竟然连他的容貌也分辨不出吗亏你还口口声声的说,将他放在心上,真是活打了嘴”忆昔放下画轴,面带微笑直视着时鸣的双眼道:“小弟与时翔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晓得我对他的心。因此,哥哥当初百般的阻拦,甚至要与他断绝兄弟情义,他也没有一丝动摇过。”时鸣冷笑几声道:“你好得意呀”忆昔道:“哥哥再多一个兄弟不好吗”时鸣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恰在此刻,门外赶进一个容貌与他有七八分像之人,伸手将他好歹拦住了。细看时,那眼神却没有他犀利。此人便是时鸣的兄弟,入内内侍省副都知井时翔。忆昔忙上前握了他的手道:“哥哥等了许久了。”时翔见兄长脸色难看,不动声色的躲开忆昔的手,拉了他坐下,又令女使重新上了茶,这才横了一眼忆昔道:“你又惹哥哥生气了”忆昔连连摇首笑道:“不敢不敢,我正在聆听哥哥的教诲。怎的才回来”一面说,一面将茶捧到他手上。时翔接过慢慢呷了一口,笑道:“临时有些事给绊住了。”时鸣道:“你唤我来究竟何事”时翔笑道:“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律法有定,凡宦者年四十皆可收养子,以供老来侍奉。哥哥心里有人选了吗可要我与你寻一个来”时鸣略微沉吟道:“此事尚不急,待过些日子在说吧。”时翔望了忆昔一眼道:“想是四公子一刻也离不得哥哥,不如我替你寻个合适的”时鸣不待他讲完,便挥手打断道:“我且不急,你倒急得什么你只管好好的在宫中当差,我的事不必操心了。”时翔还要再劝,时鸣便要告辞回去了。 时翔心中一急,上前扯住道:“无论你喜欢他还是可怜他,他终究不能成为你的孩子。总骂我行事糊涂,我看你比谁都要糊涂他现下就算不是官”时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忆昔不急不慢的走到门边,目光向外打量片刻,确定无人方才退回来。时翔虽脸色有些发白,却依然抓着兄长不放,压低了声音道:“他对你再好你们也是主仆的名份。你莫不是指望着他床前尽孝,养老送终不成哥哥你,你你果然糊涂得紧呢他是郡王的公子,你又是什么身份”忆昔见时翔越说越激动,忙上前劝道:“有什么话,兄弟坐在一处慢慢的说,你这是做什么” 不等时翔开口,一个家人跑进来道:“回阿郎,方才听外头回来的人讲,升平郡王的四公子不知何故,打雅风楼上跌下来了。”三人一听大惊失色。时鸣几乎栽倒,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时翔与忆昔及时的将他左右扶住。时鸣白着一张脸尖声喝问道:“人了,可有救下”家人回说,子叔丞相的二衙内从楼下经过,将四公子接住了。时鸣不等他说完,甩开二人的手拔足狂奔而去。 忆昔向前撵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时翔急问缘故。忆昔道:“他去是理所当然,我若跟去必惹人议论,倘或走漏了风声,那可不是耍的。”一面说,一面挽了他的手坐下道:“当日那孩子小的可怜,乖乖儿躺在我怀里不哭也不闹。我只道养不活,谁料竟也长大成人了。唉,这纸包不住火,日后可怎么处啊”时翔也长叹一声道:“莫非要瞒他一世不成可惜了,这般俊俏的孩子,竟是个阴阳同体之人。再过两三年也该是娶妻之时,只怕那时想瞒也瞒不住了。”忆昔皱了皱眉低声道:“听你说他连月事也有,虽每半年一次,该不会不会能生孩子吧”时翔点点头,随即又瞪他一眼道:“他如今的身份乃是郡王的公子,表面看来还算是男人,你难道叫他堂而皇之的去嫁人不成曼说郡王不答应,便是便是那一位也不会应允的。”忆昔轻叹一声道:“我只可怜那孩子,到后来怕要吃无尽的苦呢。”时翔想着将来,芳华不知怎生了局。兄长绝不会弃他于不顾,必定会跟着遭罪,不由得心下感到一阵惆怅。 却说芳华一回到家中,便被东城强行按在床上躺下。又立时着人去请常与他瞧病的,新真堂当家戎清禅过府。芳华见他这般小心虽觉好笑,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躺在那床上扭来扭去,以展示自己委实不曾伤筋动骨。 这一班兄弟,只前些年还时常到朝雨园来坐坐,芳华的卧室却极少踏足。东城坐在床沿上细细看时,见三明两暗的屋子甚是宽敞。透过床前红珊瑚珠帘望去,目光所到之处,无不是锦天绣地一片绮丽。东城暗道:“爹爹待芳华,与我们果然有些不同。”正自思量,芳华拍了他一下道:“二哥哥想什么了”东城见他翘着二郎腿,眨着羽睫望着自己。想起方才的惊魂一幕,又见他此刻跟没事儿人似的,后怕之余气便不打一处来,抓了他的手按在自家胸口上道:“你摸摸我这心,都跳成什么样儿了”芳华坐起身“叽叽”的笑道:“你这会子活的好好的,那心可不是跳着的吗。你摸摸我的心,不跟你是一样的。”话一出口便觉有些不妥,忙将两手挡在胸前,急急的向后退去。东城见他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似有羞涩之态,心下觉得一阵奇怪。 便在此时,猛听得外头有人狂奔而至。二人看时,竟是一向老诚持重的时鸣。芳华一见他的脸色,心下便直呼不妙。本想下地却被他抢先按住,目光上上下下,在自家身上看个不休。那脸上也不知是泪还是汗,顺着腮边,滴滴答答的洒在衣襟之上。芳华勉强笑道:“我不是好好儿的吗。”时鸣不明白,只不过才分开了几个时辰,他怎么就坠楼了侧目望向东城,尽量注意着自己的身份,将声气放平缓问道:“不是在书房叙话吗,怎的便去了雅风楼去也就罢了,如何不多带些人跟着又怎的让四公子坠下楼去”东城见他虽微微颔首而立,那语气却让自家有些坐不住了,尴尬的起身道:“我,我只顾同朋友耍笑了”芳华急着要替他分辨,只得将事情的原委如实相告。 时鸣顿足道:“那玉佩再价值连城,总不过是个物件,岂有比性命还值钱的四郎,你你”芳华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道:“伴伴我晓得了。”又蹙眉道:“是哪个这般多嘴,竟敢违我之意查将出来看不一顿好打”时鸣一面拭汗,一面摇头苦笑道:“四郎还想瞒谁外头坊巷间怕早已传遍了。不然,小人是如何得知的”兄弟二人“啊”了一声,立时双双成了苦瓜脸。芳华十分仗义的拍着东城的肩道:“此事与哥哥无干,爹爹面前我自会去说。”东城道:“怎么与我无干是我带你出去的,又不曾照顾好你。倘或你今日果真有什么山高水低,我还有什么脸活着,只随你去罢了。”芳华笑道:“我是祸害长命的很了,哪里说死便死的到是让哥哥受了惊吓,扫了大家的兴。”说罢又劝着东城回去歇息。东城哪里肯依,执意要等戎清禅与他把了脉在去。芳华道:“我若有什么怎会自己走回来这里有伴伴在了,哥哥只管放心去吧。”时鸣也来相劝,东城只得揣着些许疑虑告辞出去。 等东城出去后,时鸣才让芳华平躺在床上。从头到脚的细细查看一番,见确无伤到哪里了,这才放下了心。芳华只管扭着身子,“咯咯”地笑道:“伴伴好痒你你这会子便不怕与我,授受不亲了吗”时鸣慌忙捂了他的口小声道:“祖宗,你还嫌今日祸闯的不够大必定要再惹出些事来方肯罢休”芳华微微的眯着眼,心下思付道:“若果真就怎么去了,也不知好是不好再不必担心,日后秘密被揭穿无法自处,家人也不必因我受人嘲笑。可若真去了,从此便与家人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方想至这里,那凤弦的面容竟浮现在眼前。猛听得耳边有人唤了声“守真”。芳华只觉心头莫名的悲伤,爬起身睁着泪眼,哀哀的连叫数声“泊然”回应着。时鸣正与他说话,忽然见他神情恍惚起来。眼中淌着泪,口里唤着那晚梦中人的名字,竟像是魔怔了。 时鸣也不及多想,上前将他搂入怀中,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四郎怎么了可是受了惊吓莫怕莫怕,有伴伴在了。”芳华渐渐的平静下来,偎在他怀里道:“我正想着,今日若回不来,终究是好还是不好,便听见有人在唤守真,倒像是在叫我一般。”时鸣听得背上一阵发寒。搂紧了他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四郎便舍得撇下家人而去昨晚才应承照顾我终老,今日就变卦了吗你且放心,有郡王与你几位兄长在,谁还敢欺负了你去不成再不济还有我了。我说过,此生此世哪儿也不去,就只守着你。只怕你到时厌弃与我,唯恐避之不及呢。”话音未落,便感到芳华的双手收紧了。 时鸣抚着他的发,犹豫片刻小心问道:“四郎,那泊然你在哪里认识的”芳华抬头望着他道:“素日我到哪里伴伴便跟到哪里,若结识什么朋友伴伴怎会不知”时鸣观他神色倒不像在说谎,拿了衣袖与他拭泪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四郎既说不认得那人,又为何能叫出他的名字看你每每想起他便悲伤不已,似有”说到此,时鸣望着芳华的双眸道:“似有无限缱绻之意。”芳华眼珠儿微微一缩,此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 芳华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自己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自从昨日,听了廉松风与云修儒的故事后,竟然失态到当众流泪。紧接着便做了那个莫名的梦,梦境真实的令他痛彻肺腑。还有那个看不清面容,自己却能叫出他名字的人。他究竟是谁他口里唤的“守真”又是哪个为何总觉得他叫的是自己在梦里与他相拥,那种感觉极为奇妙。没有一丝羞涩与不安,仿佛期盼了一世之久,果然是时鸣说的缱绻缠绵。芳华想到这儿陡然一惊,自己想也不曾想过,会跟一个男子生出情愫这时,凤弦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芳华想起自己似乎唤他做“泊然”,而他除了惊讶之余,似乎还有不可言明的心事,藏在幽深的眼眸中。 时鸣见他垂着眼帘想得出神,雪白的脸上粉红一片,不由得替他惋惜,暗自道:“四郎好风采,若不是这个身子,世上的女子谁能配得上他”正想着,不防被芳华拍了一下道:“今日多亏了子叔兄相救,我们已约好,明日到他府上拜谢。”时鸣见他把话岔开,只得道:“此等救命大恩,自然是该去的。”芳华忽然笑道:“幸而采茗没帮倒忙。若是他好心上前拉我一把,必定会被我带了下去。子叔兄救人不成反被坏了性命,岂不是我的罪过。”时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扶他坐稳正色道:“四郎一向赏罚分明,今日若不罚他,我恐人人效仿都不尽心当差。”芳华道:“委实不关他的事,若罚他岂不有失公允我方才之话倒不全是为他开脱,难道他的命便比我低贱些吗若我今日在劫难逃,那也是命中注定,何必又去连累他人”时鸣最听不得他这话,当即跪下道:“什么命中注定,在劫难逃你若果真出了岔子,有多少人会活不下去我这十多年的心也算是白操了,你叫我向谁说去”芳华见他神情激荡,不由得心中一软。光着脚下了床去拉他,时鸣赌气跪着不动。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通传新真堂的戎先生到了。 这戎清禅乃是翰林医官院,和安大夫戎喜之子。芳华自幼便是他请脉问诊,相处如家人一般。清禅虽才三十几岁,却深得其父真传。大小方脉,男女疑难杂症皆不在话下。在南城香阳坊开有一家医馆,京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且说清禅走将进来,见此情景便笑道:“这是怎么说,井管事跪着做什么了”时鸣顺势立起身,瞧着他清清爽爽的样子道:“怎的才来公子出了怎么大的事,你竟一点也不着急。”猛然看见芳华光着脚站着,立时便皱起了眉。忙将他抱到床上躺好,拿了薄单子与他搭在胸腹间。清禅放下药箱,取了引枕出来。芳华将手放在上面,瞧着他诊完了脉。时鸣急问如何清禅也不答话,与芳华相视一笑道:“我看公子气定神闲,连吓也未曾吓到呢。”芳华一骨碌爬将起来道:“二哥哥要背我回来,是我执意走回来的,倒是将伴伴吓得了不得。虽是初夏,到底有了些暑气。戎先生与他开些,安神清热的汤药是正经。”清禅将那细细的双眼挑起望着时鸣,摸着精心修饰过的胡须道:“我这里赶天赶地的跑过来,却连一杯茶也舍不得上,哪有这般使唤人的”时鸣掸了掸袖子,方要唤人上茶,又被他叫住道:“明前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节 ”时鸣有些恼火的瞥他一眼道:“你倒嘴刁得很,有茶吃便罢了,什么明前雨前的穷讲究”清禅转头对芳华抱怨道:“我茶未吃到一口,竟惹得他好不通情理的一番话。”一面说,一面起身向着时鸣负手而立道:“我与你相识已十余载了。前些年对我还有些笑脸,言语也还客气。如今越发的那我做下人使唤,那脸子冷的比冰好不到哪儿去。我究竟何处开罪你了,你当着四公子的面儿说清楚。若果真是我的错,我与你赔礼便是。” 时鸣见他紧挨着自己站定,忙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向来如此。”清禅哦了一声,向前踏上一步道:“四公子十数年来,日日对着一大块冰,委实可怜的紧。”芳华见他故意戏耍时鸣,早笑弯了腰。忍不住添了把柴道:“伴伴笑起来很好看呢。”清禅又哦了一声,双眼微微一睁方要往前蹭,被时鸣一把扣住肩头,立时疼得矮了半截儿。芳华见了无所顾忌的,抱着枕头在床上笑得一阵乱滚。 时鸣松开手,那脸色比方才不知难看了多少,还算平静的道:“戎先生若是无事,就请自便吧。”清禅揉着肩望了他一眼,小声儿的骂了句“过河便拆桥。”来在床前低声道:“公子行经时可还疼痛吗”芳华正笑得欢,不防听了他这话,一下子便岔了气儿。时鸣忙赶上前来与他拍着背,狠瞪了清禅一眼。 芳华自三年前初潮而至,把他自家先吓个半死,将时鸣弄了个手足无措,连带令德也跟着数日回不过神来。请了清禅过来把脉,言说是葵水来了。时鸣听后险些坐在地上,还是令德沉稳些,出门之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跌倒。时鸣与清禅再三解释,却被芳华一句话给堵了回来:“你们也说是妇人才会有的,我是男子因何会有这个或是说,我根本便是个妇人”清禅知他年纪尚幼,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如此诡异之事,别说是小孩子,便是他这个行医多年之人,也无法理解。时鸣郑重其事的嘱咐芳华,万不可将此事泄露与旁人知晓,便是亲兄弟也不能。 众人只道他与那妇人一般,因是一月一次的。谁料,行经七八日后至下一次,已过去半年之久。后来才晓得,他是半年一次。那芳华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最让他难耐的,便是小腹处无休无止的酸痛坠涨之感,行动坐卧就怕露出马脚来。倒也难为了时鸣,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做工精致的布套子将那细白的草纸,叠成宽窄厚薄适中的纸条儿,放进套中系在腰间。虽然不舒服,却能到处走动。晚间就寝时,时鸣将那草纸厚厚的,在芳华身下铺了一层,以免弄脏被褥。冬日倒还罢了,若是弄脏了裤子,便投入火笼中烧掉。其他季节就麻烦多了,芳华至今也不知到,时鸣把那些弄脏的衣物扔到哪儿去了左右无人发现,他也懒得再问。只一件,那不算厉害的痛经,却让他在那几日如坐针毡。清禅悄对时鸣道:“原本不是什么病,哪有身上流血还与好时一般精神的世间妇人都是这般过来的。若是个女孩儿,成了亲有了孩子阴阳调和,这病自然也就不治自愈了。可他”时鸣想着芳华那几日,人前依旧说笑玩闹硬撑着装门面,回到房内便窝在自己怀中,焦眉愁眼的小声哼哼着,要自己替他揉肚子。又抱怨道:“我若是个女孩儿该多好,便是为这个成天躺在床上,也不怕人笑话。唉,真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才是尽头”时鸣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暗自琢磨着是否要与他避嫌了。 常言道祸不单行,果然便应了这话。就在这年,芳华时常觉的两ru酸涨,甚至有明显的疼痛。悄悄对时鸣说了,时鸣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急解开他的衣服一看,雪白单薄的胸口上并没有磕碰的痕迹。正自纳闷儿,忽然发现原本粉粉的两颗小米粒儿,竟然长大了许多,连颜色也变深了。时鸣虽是自幼入宫,毕竟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想着芳华日前才有了葵水,如今又是这般模样,心下一阵叫苦不迭。急请了清禅过府来看,果然与他猜的一般。眼看着那平平的小胸脯儿,跟蒸包子似的逐渐壮大了起来。清禅私下告诉令德与时鸣,只怕这位四公子同那妇人一般能生养。把个时鸣急得直跺脚,令德的手打着颤,好容易抓稳了杯子,灌了口茶下去。略微定了定神道:“慌怎的他是我的孩儿,横竖我养他一辈子罢了。”一则芳华那时年纪尚小,与这男女之事还不甚明白。二则时鸣怕他一旦知道了会接受不了,因此刻意的隐瞒了他。而令德与时鸣对他周围的人愈加防范起来,时鸣更是寸步不离的守护着他。 这里芳华平定了气息,吃了口茶道:“用了先生的药好了许多,若是一点都不疼便好了。”清禅笑道:“只要公子能忌住口,那便好得多。”芳华长叹一声道:“我一年两次还难熬呢,真不知那些妇人如何受得了呢”清禅见他烦闷,忙岔开话问起坠楼之事。芳华与他说了,清禅道:“我来时,坊间便已吵嚷的无人不知了,说什么的都有。”芳华要他细说,时鸣晓得无有什么好话,忙朝他使了个眼色。清禅会意,笑道:“我在轿子里坐着,隐约听得一句半句也不十分真切。外人的话听他做什么只是郡王面前怕是瞒不过去了。”芳华低了头,将手指在枕头上划来划去。清禅又笑道:“公子尽管放心,那板子要打也只会落在时鸣的身上。”说罢斜了时鸣一眼。 又坐了会儿,清禅才告辞出去。 时鸣不放心,佯装送他跟了出来问道:“果然不要紧吗”清禅看了一眼,跪在远处日头底下的采茗,冲着时鸣咬了咬牙道:“我这里要紧的很。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亏你也下得去手这条膀子连抬也抬不起来了。”时鸣不屑的一笑道:“你休要赖人,我手上有分寸的,哪里就疼成这般了”一面说,一面唤了个中贵过来,要他送清禅往帐房取诊金。 那采茗偷偷儿的望了时鸣一眼,正巧与他目光撞在一处,由不得一哆嗦,忙忙的俯下身去。时鸣走过去低声喝道:“我只道你是个尽职尽责细心的孩子,却原来与他们是一样的,算我看走了眼。若非公子与你求情,你今日这顿打是免不了的。如今革你半年的月钱,你可服气”采茗含泪叩头道:“都是小人失职,便是打死也无怨。今日若非子叔衙内相救,小人便闯下了滔天大祸。莫说以命相抵,纵有十条命百条命,也不及公子万一。小人辜负了管事的栽培愿领重罚。”时鸣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只说一句你听好了。你的正经主子是四公子,一切皆要以他为重。若明知公子有可能遇到危险,受到损伤而不去阻止,这便是你大大失职。你辜负我不至紧,公子对你青眼有加,你你便是这等报答他的”采茗不等他说完,早哭将起来,连连叩首道:“小人悔之不及,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了。”时鸣想着他素日的好处,又告诫他几句,这才唤他起身。 待时鸣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有一人,旋风般的冲进了芳华的卧室。<a c第七回露真情三郎失仪态左郡王怒斥不肖子 芳华正坐在床上咬着指尖发呆,冷不防被一个人死命的搂入怀中,忍不住惊叫一声。隔着几层衣服,感觉那人的心跳地又急又快。浑身抖成了一片,似乎在极力的忍住哭泣。芳华朝赶进来的时鸣递了个眼色,见他退出去后,这才轻声道:“三哥怎么了” 晴池原本早该回来的,只因散朝后有中贵将他父子拦下,说是官家有请,只得随他进去,领宴之后才得出来。行至大街之上,便听说了芳华坠楼之事。令德与林溪连道好险,虽心急如焚的想尽快赶回去,奈何顾忌街上的行人,一时哪里走得快。晴池急的扔下马匹,展开身形往家中狂奔而去。 待见着芳华果然好端端的坐在那里,不由得悲喜交加。上前将他抱个满怀,想起昨夜之事便悔恨不已。本来忍得辛苦,一听芳华唤他哥哥,立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越发的不肯撒手了。芳华很知道他的脾气,那是个绝不在人前示弱之人。如今哭地跟小孩子一般,他从外面回来,定是知道了自己的事。能得他如此相待,今日去了也算不枉此生了。 芳华想抽出手来拍拍他,无奈哪里动得了忽觉得手臂上的伤口,被什么东西硌得隐隐作痛,眉间微微一蹙,苦笑道:“所幸我还活着,若真死了,便听不见三哥为我一哭了。”晴池忙忙的捂住他的口,一路抽泣道:“不许混说,要死我替你去死”芳华见他满脸通红,鬓角的头发有些湿湿的杂乱的,紧贴在脸颊上。一双含威俊目,此时早已肿了起来,波光粼粼之间,竟生出一段楚楚之态,哪里还有半分的傲气。 芳华听了晴池的话愣了愣,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拉了他坐在身边,引袖与他拭泪道:“咱们谁也不死,一处好好儿的活着。”晴池见他对自己无有半点恼意,愈加对昨晚之事深感惭愧,将他的手捧在掌中道:“我我错了,不该辜负你一片好意,还推你跌倒。四郎,你你莫要恨我,日后再不会了。你昨晚跌坏了哪里,快让我看看。”见芳华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伸手拍了他一下。芳华双眸微弯,嘴角含笑道:“从小到大,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哥哥认错呢。”晴池垂首道:“我真心悔过,你又何必再来挖苦了。”芳华将他的脸扳过来,收起笑容正色道:“这话虽是玩笑,却也不虚。我今日索性将藏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哥哥若从此与我断交”晴池抓着他的手发急道:“你说,你说。我很知道你是为我好,从此都听你的话。” 芳华抿了抿嘴唇儿,略微沉吟片刻道:“哥哥生的容貌出众,又文武兼备,这固然是好的。可天下之大人广物博,比哥哥强的何止一二。如今你见了官家,想必已授了官职。在庙堂之上便比不得在家时,人人都可让着你。若哥哥像待我一般对同僚,人家岂肯依你的脾气行事到那时便要结怨,只怕还要连累上爹爹与大哥。人家只会说是爹爹教子无方,才把你纵得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晴池听得微微咬了咬嘴唇儿,芳华视而不见接着道:“哥哥身负傲气,只听得进赞美之词,那逆耳的忠言却入不得心里半分。长此以往就会不明真假,不辨是非。倘或不慎被小人利用,哥哥不仅在人前失了信义,便是仕途也为之堪忧啊。我是怕你在外面吃亏,因此才啰哩啰唆的说些你不爱听的话。”晴池望着他道:“你的话我句句记在心里。若说我骄纵自以为是,到底到底还是你惯的我这般。如今又来劝我改”芳华见他眼睛里带着笑,泪珠却还挂在腮边。一时恼又恼不得,想骂他几句又张不开嘴。连吸了两口气,咬着牙朝他狠翻一记白眼道:“你从小便欺负我,如今倒说是我惯的你。我就怎么犯贱呀助着你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哼,三哥还有一处不好,明明是自己的不是,却反要诬赖他人。”说罢掉过脸去不睬他。 那晴池自来也不曾哄过谁,方才是一时情急,才失了往日的态度,如今他却再做不来了。芳华等了会儿不见动静,只得沮丧的摇头长叹道:“罢了罢了,人家都是大让小,偏咱们家是一概颠倒的。你从即日起便改口叫我哥哥,我亦同往日一般惯着你。如其不然,哼哼”晴池忽而直视着他的双眼道:“我那么欺负与你,为何对我一再的忍耐也不见你告诉爹爹”芳华亦端正了颜色道:“你说了”晴池与他四目相对,不自觉的望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痴想道:“我若能常驻在他眼中心头该多好。”正想着,不防被那粉粉的指尖,很有气势的戳着自己额头,耳边听他珠滚玉盘的嗔道:“我看你这书也算是白读了,真真朽木不可雕也”见晴池还望着自己发呆,芳华索性跪直了身子,接着戳他的头“教训”道:“你若不是我哥哥,我如何肯这般容忍于你笨死了”晴池微微的垂了眼帘,喃喃自语道:“就只是哥哥吗”芳华错会了他的意,两手叉腰瞪眼道:“左晴池,你还想占我什么便宜不拿你做哥哥,莫不是叫我当祖宗供着你吗” 晴池冷不防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只见芳华满面含嗔,叉腰挺胸的跪在那儿。一派娇憨之下,竟生出几分妩媚来。尤其那微微嘟起的嘴唇,水灵灵的宛似蜜桃一般诱人。晴池情不自禁的伸手圈住他的腰,眼中似乎就只剩下那一片柔软。芳华以为他又要搔自己的痒,忙着向前弓身低头,两手紧紧的挡在胸口之上。晴池的嘴唇堪堪落在他的眉间,那奇妙的感觉令二人都有些着慌。 晴池努力的镇定下来,拉了芳华坐在身边,岔开话问他同谁去的雅风楼又怎么会坠楼的芳华这会子晕晕的,竟对他如实相告。晴池一听果然与东城有关,那眼中便腾起一簇火苗儿。又听说是自己送他的玉佩惹的祸,不由从心底生出一丝期望。攥紧了他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润泽的双眸,小心的试探道:“只是个物件罢了,竟对你如此重要吗连连性命也不顾了”芳华正暗自后悔在他面前多了话,拍开他的手没好气的道:“你当我愿意啊一则怕你多心,说是轻视了送我的东西,怎么快便给弄坏了,又要在我耳边啰噪不休。二则,一时着了慌力道使大了,哪成想窗户又开的偏矮了些,因此人就栽下去了。”他说的平淡无奇,晴池却听得手心儿连连出汗不止。 芳华忽而神情一转,微微低首道:“倒真亏了他路过,不然我便与父兄阴阳两隔了。”晴池只觉心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的问他是何人芳华嘴角带了些笑意道:“便是子叔丞相的次子,子叔凤弦。”不等晴池答话,只听外头时鸣高叫道:“郡王,世子到。”兄弟二人忙起身相迎。 一时间屋内涌入许多的人,时鸣请了他们在外间坐了。芳华见父亲与大哥满头满脸的汗,一面命人打来水,亲自绞了手巾递过去,一面又奉上茶。寄优将东城拉到身后站着,略有些紧张的窥视着令德的举动。东城与晴池遥遥相望,那目光撞在一处,竟有些火星四溅的之意。林希在旁看得明白,望着他二人皱了皱眉。 令德见芳华行动自如,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芳华在他身前跪下道:“儿子不孝,让爹爹担心了。”令德忙着拉他起来,在身边坐下道:“你不是好好在家吗,如何便去了雅风楼”不等芳华张口,东城推开寄优,走上前来跪下道:“是儿子带他去的。今日,一班旧友在雅风楼设宴为我洗尘,我见他实在烦闷”说到此横了晴池一眼,接着道:“便拉他一道前往。儿子一时贪玩儿,只顾着与朋友耍笑,疏忽了四郎请爹爹责罚。”晴池笑了两声道:“你那群狐朋狗友,倒比自家兄弟重要。”东城正找不着由头了,一听此话翻身跳起,指着他的脸高声道:“是我的错觉不推诿,我自会在爹爹跟前领罚。左晴池,你休要在这里煽风点火你便不问问,四郎因何故而坠楼”晴池望了眼芳华,面有得色道:“四郎说,我送他的玉佩不慎掉下楼去,他因舍不得,一时慌了才出此意外。”东城也望着他冷笑道:“左晴池你好得意呀什么舍不得呸别人不晓得我却晓得。他是怕你小肚鸡肠乱猜疑,一时着了慌才扑下去的。他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你却还这般得意”扭头看着芳华摇头道:“我真替你不值。这般无休无止的迁就忍耐与他,究竟所为何来他那般待你,你却还拿他做兄长敬重。这府里上有爹爹,下有大哥与我,岂容他横行你究竟怕他什么”令德同林溪听东城话中有话,不由狐疑的将他兄弟来回打量几眼。芳华知道,他们今日是拼着大闹一场的,想劝哪里还劝得住索性低了头做哑巴,只是暗中留意着父亲的举动。 晴池听东城方才的话,将芳华望一眼暗自思付道:“莫非,他将昨晚之事说与二哥知道了”正想着,东城上前一步道:“我来问你,倘或那玉佩砸碎了,你是不是还要打他啊”令德与林溪几乎同时喝问道:“你说什么”众人被震得耳边“嗡嗡”直响。寄优才立起身来,不防一个踉跄,向后倒退了几步,多亏林溪手快将他扶住了。芳华离令德最近,只觉那心一阵狂跳,几乎打腔子里蹦出来。不由紧蹙了眉,捂着胸口垂下头去。时鸣正强自忍耐,猛见芳华情形不对,慌得上前搂住,急问怎么样了令德这才意识到不妙。抱过芳华不及多想,将大手贴在他的胸口上,一股真气徐徐注入他体内。众人见那灰白的唇有了一丝血色,方才安下心来。 令德轻声问他心里觉得怎么样了芳华靠坐在他怀中,伸手捋着那一捧粗黑的胡须,笑道:“这便是狮子吼吗”令德亦满面慈祥的,用指尖轻抚着他的脸道:“都怪爹爹不好,险些伤着你了。”芳华望着他的眼睛道:“爹爹因心疼儿子,才有这无心之过。二哥哥也是为了让我散心,才带我出去的。坠楼只是意外,谁也怨不得。说到底都是为我好。爹爹岂可为那无心之过,而去责罚二哥了至于三哥哥,他一时失手才将我推倒的。今日,他晓得我坠楼之事,回来抱着我大哭一场。”说到此将众人望一眼道:“你们谁见过他在人前嚎啕大哭过”又看着令德道:“爹爹若不信,只问伴伴便是。可见,他与你们是一般疼惜我的,不过就是太占强了些。三哥已向我致歉,说要好生改改脾气呢。”东城斜了晴池一眼,暗道:“惺惺作态” 令德看着晴池,眼中有失望之色,沉声道:“你学武之时我便教过你,习武之人不可持强凛弱。你倒好,竟然欺压自家的兄弟我养了他十六载,便是一指头也没舍得碰他,到让你越俎代庖了。曼说他没有不是,纵然有也轮不到你动手。你说说,为何要打他”林溪瞪着晴池道:“定是昨夜他目中无人,对和大官口出不逊。爹爹与我训斥了几句,他觉得在众人面前扫了面子,只好拿四郎撒气。”令德喝道:“可是也不是”晴池上前跪下道:“四郎对我好言相劝,我一时一时失手将他推在地上,儿子知错了。”令德瞪着时鸣方要喝问,又顾及着芳华,只得压低了声音道:“你如何不使人来回我”时鸣跪伏于地垂首不语。芳华道:“爹爹错怪伴伴了。我不叫他们动,他们谁敢动” 令德忽然想起东城的话,指着晴池道:“且慢且慢,我来问你,你这是第几次打他了”芳华急着要与他分辨,令德拍着他的肩道:“你让他自己说。”晴池抬头道:“委实是第一次。”令德颇为痛心的道:“妄我这般看重你,却不想你的品性”低首望着怀里的人,见他也看着自己,面上尽显忧虑之情。令德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儿竟微微有些泛红,搂紧了芳华道:“我看你并非软弱之人,怎的就由着他欺负了即便不来回我,也该告知你大哥才是。”芳华道:“三哥已有悔改之心,我们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节 和好如初了,爹爹便宽恕他吧”令德瞪着晴池道:“四郎自幼多病,你做兄长的不说对他多加怜惜,反而去欺压与他。你难道忘了,他时常抱恙陪你练功寒冬腊月与你挑灯夜读三郎啊三郎,你你心中可有一丝愧意”晴池死死的咬着牙,那泪水在眼眶中来回的打着转儿。 令德问芳华伤在哪里,执意要看,芳华只得将袖子卷起。晴池几步抢过来,望着那鲜红的伤口,暗骂了几声该死,那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复又叩头哽噎道:“儿子后悔不已,愿领重罚。”芳华不等父亲开口,便抓着他胸前的衣服道:“这本是兄弟间的小事,况且三哥已知道错了,爹爹只看我的薄面,饶恕了他吧”令德扶住他的肩道:“你竟不知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吗二位总管都说你赏罚分明,怎的我今日从宽了,难保他日后不犯。”芳华望着他摇头道:“我与三哥同是爹爹的骨肉,又何必厚此薄彼了我自小得父母宠爱甚多,求爹爹也分些与哥哥们才好。平心而论,三哥待我极好,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他不过爱使小性子,对我绝无半点恶意。再说,这世间的兄弟,有几个没打过架拌过嘴就如爹爹所说,我本不是那软弱之人。他果真欺人太甚,我又岂肯容忍他到至今”又抚着父亲的胡须道:“一班兄弟里头,便数我最不长进,爹爹却为何爱我犹胜其他哥哥”时鸣悄悄抬起头,望向他们父子。 令德深深的看着芳华,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不能言明的秘密。芳华见他不答,轻轻的一笑道:“爹爹是可怜儿子吧爹爹终究不能护我一世,而我最不需要的,便是怜悯与施舍。”屋子里忽然静得出奇。林溪的目光,在父亲与芳华,时鸣身上来回打着转儿。 芳华起身挨着晴池跪下道:“往日,二哥哥再不肯用功,爹爹也不曾真打过他,总说要服其心才是根本。怎么爹爹今日却要为我,行那下下之策了”令德将东城与晴池很瞪两眼,以掌击膝长叹道:“我只后悔当日心软少打了他们。”芳华跪爬几步,抱住父亲的腿低声道:“娘在天上看着了。爹爹为我出气,打得还是她的儿子,娘会伤心的。”令德听他提及娘子,微微一怔,神情逐渐缓和下来,一面拉了芳华起来,一面对晴池道:“你娘要还活着,依她那个脾气,只怕罚的比我还狠些。今日若非你兄弟讲情,我决不会善罢甘休的。罚你三日之内,将那〈武策〉与我端端正正的抄上一遍。这是最后一次,倘或再犯,我这里便再容不得你了。”晴池叩头应了声是,却不敢起身。令德又将东城看一眼道:“你虽是无心之过,今日却也凶险得很。若非子叔衙内出手相救,只怕你二人回房闭门思过,今日的饭就免了吧。二郎,罚你在家禁足一月,倒要收收你那野性子方好。”东城听得暗暗叫苦不迭。芳华这才展颜笑道:“爹爹果然是慈父呢。”东城与晴池忙谢了恩立起身来。令德见时鸣还跪在那儿,叹口气道:“莫不是要我扶你才肯起来”芳华听了赶着将他拉起来。令德又对林溪道:“明日乃是休沐,务必要全家往丞相府登门致谢。”林溪应了声是。令德忽见寄优低声与东城说着什么,盯着他斥责道:“你虽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好歹也是个长辈,怎的回回出事都有你一份儿了”寄优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小声咕哝道:“如何又扯上我了”不待令德张口,芳华忙着将茶递到他手上,垂下袖子在身后摆了摆。 此时,有家人进来回话,内克典使和忆昔求见。林溪见晴池双眉一动,冷笑道:“你想做什么”晴池低首不语。林溪道:“你这里才交代明白,便又要惹祸你且放心,似你这般骄狂之人,横竖有人教训,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见他面上颇为不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拼尽全力,还要万般小心,才能在他手上勉强走三十来招。你自问能打得过我吗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吧。”令德也懒得与他在讲,嘱咐时鸣好生看顾芳华,领着林溪出去了。 行至半路,林溪见左右无人,悄声道:“左相素与爹爹不和,他”令德道:“不过对朝中之事意见不合,又不曾真的结什么怨。如今他家与我家有大恩,只想着报恩便是,不必把那些杂念放在心上。哦,莫将此事与芳华他们谈论。”林溪称了声是还要再跟着,却被父亲遣退了。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便想起他与芳华,时鸣的言语神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令德与忆昔在客房说了会子话,便送他出来,正碰上芳华急匆匆赶过来。令德不动声色,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时鸣,含笑问道:“怎的不歇着,又过来做什么”芳华此时只顾打量忆昔,心中称奇道:“怪哉,明明便是个书生,大哥哥竟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此人真好相貌也。莫不是弄错了吧”那忆昔陡觉眼前一亮,望着芳华竟生出几分感慨来。令德忙道:“此位便是和大官,这是四郎芳华。”芳华一听不曾弄错,越发的好奇了,缓缓上前两步与忆昔见礼,忆昔还礼连道不敢。令德要送他出去,亦被他阻拦,芳华忙道:“我替爹爹送和大官出去吧”令德微微一怔,忆昔笑道:“怎么敢劳动四公子贵体”芳华不容他在说,侧身而立道了声请。令德与时鸣交换了一下眼色,向着忆昔拱了拱手。 芳华在前引导而行,不时的将忆昔望两眼。可应了那顾头不顾脚的话,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呦”了一声向前倒去。正想着这回脸可丢大了,不想已被忆昔扶住。时鸣赶过来,将芳华往采茗身边推了推。忆昔暗中好笑,对芳华道:“四公子有话与我讲”芳华“啊”了一声,心道:“此人好厉害。”忆昔将折扇一收道:“哦,我晓得了。四公子可是觉得,和某一介内臣,很不配穿这身儒衫”芳华连连摆手否认。时鸣瞥了忆昔一眼,强自做出笑脸道:“和大官误会了,我家公子绝无此意。” 忆昔像是才看见他,一把捉了他的手惊诧道:“你可是井都知的兄长”时鸣本不是他的对手,又被他抓着脉门,想恼,又怕芳华看出来不好解释,只得咽下这口气,咬着后槽牙含笑点头。谁料,那忆昔竟得寸进尺的道:“我与令弟时常在宫中见面,你二人长得很像啊。”说罢也是一阵笑。芳华见他们有些古怪,冷不防问道:“伴伴一直随在我身边,和大官不曾看见吗”忆昔暗叫一声糟糕,面上笑容却未减半分,答道:“皆因他二人穿着不同,方才不曾留意到。”芳华追问道:“练武之人眼力是最好的,何况,伴伴离得如此之近,怎么会没有看见了” 忆昔望着芳华笑起来,道:“四公子怎的知晓我会武艺”芳华道:“我听家父家兄说起过。”忆昔瞟了一眼时鸣,放慢了脚步道:“郡王与世子是怎么说的”芳华便将父兄的原话重述一遍。忆昔微微摆首道:“这都是郡王与世子高抬和某了。”说罢又将时鸣瞟一眼。芳华还有些迟疑的道:“和大官果真会武艺”忆昔道:“莫非四公子就是想问我这个”芳华笑道:“我见和大官翩翩书生之像,怎么好的功夫是如何练的了”忆昔再把时鸣看一眼,那时鸣垂下眼帘,心中连骂几声小人得志。 只听忆昔道:“三公子容貌那般俊俏,不也是武艺超群吗”芳华奇道:“和大官在哪里见过我三哥”忆昔道:“那日殿试之时和某在御前伺候,有幸一睹三公子风采。”芳华问他对晴池怎么看忆昔均再三推诿不肯言讲,芳华不便明言只得做罢。忆昔见快到府门了,便请他回转。芳华不肯执意要送他出门,时鸣道:“四郎还是去看看二位公子吧,和大官由小人送便好。”芳华这才向忆昔拱手而去。 时鸣见他走远了,低声道:“究竟何事”忆昔道:“不知是哪个混帐,听了坊间的传言,回宫奏明了官家。官家着了慌,使人来寻我向郡王问个明白。你不见我没换衣服便过来了吗倒也巧了,竟然见着真佛。那么孱弱的小孩子,竟也长成翩翩少年了。唉,只怕此时回去复旨,又要一顿好骂呢。”时鸣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冷笑了两声道:“我看你便是个混账,官家斩了你才好了。”忆昔不在乎的笑道:“不过一死怕怎的哥哥好狠的心,便盼着时翔做寡夫不成”时鸣大怒却又不敢发作,几乎气出内伤来。沉着嗓子喝了一声滚,拂袖悻悻而去。忆昔无奈的一笑,轻叹道:“这世上敢咬牙切齿叫我滚的,怕也只有你了。明明恨我入骨,却将自己气得那般,何苦来”言罢径出府门而去。躲在远处的林溪,靠着千层石发了会呆,负着手一路思量着去了。 晚些时,令德着人又将清禅请过府。亲自看他与芳华把过脉,见他神情有些迟疑忙问缘故。清禅道:“我先来时还好好儿的,怎的歇了这许久,脉象上反而有些不稳了”令德与时鸣同声道:“可要紧吗”清禅望着他二人道:“怎么回事”令德简略对他说了。清禅又再次与芳华诊脉,少时展颜道:“不妨,吃几剂安神的汤药便可。多亏郡王救得及时,下次要小心了。”令德连连称是。 送走了清禅,令德坐在床前嗔怪道:“你身上难受怎么不说了还要跑出来见和大官”芳华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道:“委实不觉得难受,爹爹多虑了。”令德问他跟忆昔说些什么时鸣替他答了,令德抚着芳华的头道:“原来你是为了三郎。但愿他从此改过,也算不辜负你的一番好意。”时鸣的手不觉抓住了衣袖。 令德在朝雨园用过晚饭,方回了自己住处。 时鸣待芳华睡熟了,坐在床边,想起晴池亲吻他的那一幕,不由得拧紧了拳头。<a c第八回海秋殿太子起疑心左相府芝兰齐相聚 且说那子叔凤弦回到东宫,只见海秋殿外鸦雀无声,几个小黄门在廊下垂手侍立。内侍高品濮洞天打台阶上趋步迎下来,轻声道:“衙内怎的去了这许久殿下正等的心焦快些去吧。”凤弦道了声谢,径往殿中而来。 室内金猊口吐安息香,小黄门富小楼见他进来,朝帷幔深处怒了努嘴。凤弦悄声道:“睡了”小楼点点头。凤弦将怀里的书交与他方要离去,却听见里面有人低语。二人互望一眼,凤弦端了桌上的茶杯,小楼拿了书随在后面,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在那雕花叠翠床上,金银滑丝锦被中,卧着一绝色之人。只见他长发光可鉴物,蜿蜒的铺在枕上。此刻正黛眉低垂,媚眼如丝,薄唇似笑非笑。不知何时将亵衣滚开来,露出里面不算太白,但却极其细腻紧致的肌肤。与那胸前嫣红两点,圆润的肩头,令旁人看得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凤弦借故放杯子转过身去。小楼虽是自幼服侍之人,依旧无法淡定的,应对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赶上前去,手忙脚乱的要与他遮盖。不想那人陡然睁开双眼,桃花眼中清明如镜,目光却有些阴冷,不免将那美丽打了些折扣。小楼虽在他面前得宠,竟不敢有一毫的放肆,忙弓着身子退后几步道:“启殿下,子叔衙内回来了。”原来,此人便是无极国太子易飞鸾。 待小楼退去,飞鸾向凤弦招招手示意他进前来。凤弦面上微红,端了茶杯走到床边,垂着眼帘道:“殿下请用茶。”飞鸾也不遮挡身体,静静的望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呷了口茶。忽然脸色一变,伸了脖子在他身上闻了闻。凤弦轻轻避开,面露尴尬的道:“今日原有些热,方才走的急了,待臣回房去洗洗吧”飞鸾坐起身,探手将他拉至面前坐下,又俯身在他胸前闻了闻。抬起头直直的望向他双眼,笑道:“不是汗味儿,你你自己闻闻”凤弦见他神情暧昧很是不解,将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牵了胸前的衣裳闻了闻,口里“咦”了一声道:“哪里来的茉莉花香”飞鸾盯着他的脸,掩好衣服道:“这话问着谁来你有屋里人了”不料凤弦听后竟“哈哈”地笑起来,以至于往后仰倒在他腿上。 凤弦九岁时便做了太子伴读。飞鸾与他相交甚厚,时常留他在宫中居住,俨然便是一对亲手足。对他的品性飞鸾了如指掌。见他此刻笑得坦荡,略放下心来,笑问道:“你倒说说,这花香从何而来敢是回家取一趟书,便有了艳遇不成是哪家的小娘子,竟入了你的眼”凤弦从新坐好,略想了想道:“臣今日果真遇着一个人,还出手救了他的性命”飞鸾见他说到一半儿停了下来,也不急着催他。凤弦道:“因殿下要书要得急,臣便走了近路。不想一个人”说到此处,眼前便浮现出芳华坠楼的情景。 但见尘俗闹市之中,有一人从天而降。袍袖飞舞间,宛似疾风吹落的花朵。那一刻他来不及多想,松开缰绳纵身向前,将那人接在怀中。令他不解的是,二人素昧平生,那一瞬间竟有久违之感。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那个小官人含着眼泪,模糊不清的唤了他一声“泊然”。 这个名字是他数日前在梦中所闻,外人是如何知道的梦境中,自己站在山岗之上,山下是一片沼泽。一个瘦弱的人影陷在里面,自己怎么看也看不清他的容貌。那个人向自己张着手求救,口里断断续续,唤的便是“泊然”。看着他一点一点往下沉去,顾不得山势陡峭,一路跌跌撞撞的赶将下来。可惜还是迟了,那漆黑污浊的沼泽上,就只剩下一双雪白的手,还在向自己无力的挥动。一时只觉五内俱崩,瘫在岸上大叫了一声“守真”,猛的醒转过来。 心还在狂跳不止,泪水混着汗水交织而下。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痛入骨髓何为摧心剖肝那个叫“守真”的人,似乎与自己的关系非比寻常,甚至超过了家人。他到底是谁为何我会知道他的名字这个疑问连日来一直困扰着他。 今日,光天化日之下,他亲耳听到有人真真切切的,唤了他一声“泊然”。震惊之余竟忘了答话,当街抱着那小官人,与他四目相望。明明是陌生人,却有久别重逢之感。一则怕太子久候,二则眼前人多,委实不便相问。所幸知道了他的家门,又约好了明日在见。到时,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 飞鸾看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只管坐在那儿痴想,忍不住拍了他的肩道:“你英雄救美,救的是哪家的小娘子啊与我说了,若是年貌相当家事相配,我便做个冰人,成全了你们的好事。但不知”凤弦“嗤”地一声又笑将起来。飞鸾一翘嘴角儿,默默的注视着那张明媚鲜亮的笑颜,眼神中竟有些痴迷之意。 凤弦猛然觉得自己有些失仪,忙端正了态度道:“那人乃是左郡王四子左芳华。”于是,将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说。飞鸾一时来了兴致,双眉一挑道:“芳华,嗯,这名字倒也雅致的紧。人都说那位四公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其父,且容貌异于常人,还是个病秧子,可当真吗”凤弦笑着摇头道:“瘦弱不假,肤发颜色异常也不假,但却是个仙姿玉貌之人。可见,世人的话一概信不得,必要眼见为实方好。”飞鸾盯着他看了会儿道:“他比我如何”凤弦不明其意,迟疑着问道:“殿下何出此言”飞鸾道:“你只管照实说便是。”凤弦想了想道:“这个如何比各有千秋”不待他说完,飞鸾便扬高了声气道:“你怎么看”凤弦望着他轻轻一蹙眉,不明白他怎么就发起急来,望着他道:“殿下姿容雍华绝伦,只是只是有些清冷,与人有疏离之感。那位左公子容貌虽比不上殿下,却是言语温婉,笑容格外动人。哦,尤其那双眼睛,并非如外人说的那般怪异,臣倒觉得别有味道。”飞鸾暗自哼了一声,伸手将凤弦散在肩头的发丝拂至脑后,笑问道:“怎么个别有味道”凤弦回想着,将芳华抱在怀中的那一刻,缓缓的道:“那双眼睛像极了琥珀,清澄透彻间似乎能望穿他的心事。” 飞鸾怔怔的看着他,凤弦停下来道:“殿下怎么了是臣哪里说错了吗”飞鸾本想去抚摸他的脸,又觉不妥,半路改了方向,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道:“二郎长大了。”凤弦听得满头雾水,问道:“殿下的话臣不明白。”飞鸾露齿一笑道:“你可是喜欢那位左公子”凤弦初始还点点头,只片刻就变了颜色,起身立与床前道:“臣与左公子今日乃是初会,只是有些好感罢了,臣虽年轻,礼义廉耻还是晓道的。殿下此话不知从何说起”飞鸾早知道他要恼,偏生忍不住故意拿话气他。无论凤弦说的是真是假,都不能令他满意,反而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慢慢斜靠在枕上,一手支了头,另一只手用指尖描画着被上的图案,嘴里不咸不淡的问道:“你救得他性命,他便只道一声谢了事不成”凤弦道:“我们已约好了,明日他到臣府上拜会。”飞鸾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还不回去禀明令尊明日左郡王必定率全家而来,你也该预备预备才是。”凤弦在床沿上坐了,垂着头低声道:“哥哥,我错了。”飞鸾面上有了丝喜色,向前一伸手,凤弦忙握住了。飞鸾道:“都说你性子随和,哪里晓得一句话不对便要”凤弦将他的手摇了摇,央求道:“哥哥,我我下次不会了,那话也莫再说了。”飞鸾笑了笑道:“你且回去吧,过了明日再来。”话虽怎么说着,手却不曾松开。 二人又静静的坐了会儿,飞鸾这才放他去了。 回至家中,凤弦先往母亲处问安。恰巧他的孪生妹妹锦奴,正拿着鞋面儿与冯氏观看。那锦奴生得面似芙蓉水灵娇俏,眼如点漆顾盼多情,香肌玉肤体态翩跹,一对金莲在翠裙下若隐若现,真真儿的一个二八佳人。 见了凤弦进来忙起身问好,将手里的东西悄悄藏于身后。凤弦向冯夫人见过礼,冲她笑道:“快拿我瞧瞧。”锦奴往母亲身边靠了靠,翠眉高挑,秋波一横道:“并不是与你做的,你看他何来二哥难到也懂得针黹女红吗看也白看,何必又来多事”凤弦笑对母亲道:“这都是爹娘惯的。小时倒罢了,如今三姐已过及笄之年,不说学着温婉端庄些,怎的还与往昔一般尖牙利齿”这里话未说完,锦奴便拿着鞋面儿兜头打过来。凤弦一路躲闪一路笑道:“可见我这话并不冤枉你。你这般举止哪里像哎呦哎呦哪里像窈窕淑女,分明便是街市上的”锦奴莲瓣窄小弓鞋弯弯,哪里抓得住他,气得顿足道:“你若再敢混说,便休想再穿我做的鞋”凤弦见她果然有些着恼,只得站住由她打了几下,出了气才算完事。屋里的女使仆妇们都笑将出来, 这时,外头走进一个白面微须的男子。虽年近四旬,却依然能够看出,当年是个人人爱慕的傅粉何郎。原来,此一位便是左相子叔蓝桥。 冯夫人起身将他让至上坐,不待说话,那锦奴便赶过来,扯了父亲的衣袖告状。蓝桥极爱此女,听罢笑道:“是罚他的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节 钱好,还是赏他一顿板子好”锦奴见父亲分明是在逗她,撇了撇嘴,转身靠着母亲坐下不答话。 蓝桥吃了口茶,将凤弦望一眼道:“外头说,左郡王的四公子坠楼,是你出手相救的”凤弦怔了怔道:“爹爹如何知道的”蓝桥道:“坊间十人倒有八人怎么说,可见不假。到底是怎么回事”锦奴满面惊喜的,赶至凤弦身边道:“二哥方才怎的不说了”凤弦笑一笑并不作答。冯夫人唤他至身边,上下打量一番道:“我的儿,你自己可曾伤到哪里无有”凤弦摇头宽慰道:“娘只管放心,儿子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不等蓝桥细问,锦奴便缠着他问,那位左公子,是否如外人所说的一般怪异 凤弦虽与那人有救命之恩,但毕竟只一面之缘。也不知是何故听了妹子的话竟有些微微不悦。又不好十分的说她,瞟她一眼,转头对母亲道:“明日四公子要到家中拜会,只怕郡王也要来。殿下准了儿子的假,就请母亲吩咐厨下,好生预备待客吧”冯夫人也不答话,只管望着蓝桥。蓝桥疏眉一展,笑道:“夫人看我做甚我只有得好酒好饭吃便罢。”冯夫人面上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凤弦见锦奴低了头,睫毛下乌珠一阵乱转,来至她身边提醒道:“明日家中有外客来访,你莫要任性胡闹,且不可失了自家身份。”锦奴撇了撇嘴角儿,向爹娘盈盈一福转身便走。凤弦一路追将出去道:“你去哪里”锦奴扬了扬手中的鞋面儿道:“这双鞋是与大哥做的,自然要让他过目方好。”凤弦要与她同行,锦奴偏不让,兄妹二人一路打打闹闹的去远了。 冯夫人叫退了屋里的人,自顾吹着杯中的茶叶,竟不搭理蓝桥。那蓝桥的脸上早变了颜色,狠狠的道:“救谁不好,偏生是他的儿子。他与我家竟牵扯不清了吗”冯夫人轻轻一声冷笑并不接话。蓝桥心中羞愧,略坐一坐便往书房去了。冯夫人发了会呆,喃喃自语道:“可惜了,他明日上门,你却早做了黄泉客,果然是命呢。真是走的爽利,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护着了。”望着纱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心里却一阵发寒。 次日一早,令德果然亲自领了全家,又备上厚厚的一份重礼,前往左相府致谢。蓝桥同了凤弦并几位门客,满面春风的,将他一家迎入府中待茶。这里话未说上几句,茶未沾到一口,便有家人慌慌张张的来报,太子殿下驾到。众人方要赶出去迎接,那家人又道“太子吩咐说,只是便装而来,切勿做出大动静,以免惊扰行人。叫衙内一人出去便可。”凤弦心中诧异,望了父亲一眼,急急的去了。 到门口一看,飞鸾正从马车上下来。身后立着两个护从,小黄们富小楼扮作书童也随在一旁。凤弦方要行礼,被飞鸾含笑扶住,顺势挽了他的手径往里面而来。凤弦低声道:“殿下怎的来了”飞鸾脚下微微一顿,望着他道:“你这里我也不知来过多少遭儿了,可有什么奇怪的哦,”忽然想到什么,笑道:“莫不是,你嫌我妨碍你们讲话那好,我改日再来。”说罢作势要回去,被凤弦拉住道:“殿下明知臣不是这个意思,快些进去吧。”飞鸾握紧了他的手,朝里面而来。 芳华远远的便看见,凤弦与一个同他一般高的少年,态度亲密的携手走来。待到近处看时,那少年约莫十岁,肌肤略呈象牙白,真个便是天生的妩媚,万种的风流。加上那清贵雍容的气度,几乎叫人移不开眼。心里一阵羡慕一阵喜欢,隐约间还有一丝酸酸的感觉。以至于众人已跪伏于地,他却兀自立在那里,对着那少年只管呆看。 飞鸾尚在远处,便将芳华看在了眼里。果然如传说的一般,雪肤褐发琥珀眼。这异于常人之处,不仅无损于他的容貌,反而如凤弦所说,果然是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尤其那双眼睛,清澄见底,无时无刻不饱含着笑意。那腮边的梨涡,润泽微丰的嘴唇,既让他显得异常的乖巧甜美,忍不住便想与他亲近,又有几分娇娆之处令人遐想。微微侧目,见凤弦亦默默的望着芳华,不由得手上故意的紧了紧。 晴池见芳华立而不拜,忙拉了拉他的衣摆,芳华这才醒悟赶着跪下去。 飞鸾含笑将蓝桥与令德扶起,微微拱手道:“我来得唐突,不知可搅了诸位的雅兴否”蓝桥笑道:“天已近暑期,殿下不在宫中纳福,怎的肯到臣这寒舍来”飞鸾笑道:“宫里怪闷的,我若去别处他们又要啰噪,不如还是到这里的好。”又对令德道:“昨日凤弦已将此事与我说了,那一位可是四公子吗”令德颔首道:“正是小犬芳华。”飞鸾笑道:“四公子请进前讲话。”芳华忙急走两步,来至他跟前正要见礼,早被他一把扶住道:“私下相见哪有这许多的礼。”一面说,一面又仔细打量一番。果然闻到了他身上,似有还无的茉莉香,笑道:“公子好相貌好风采也。”芳华不想,这位太子不仅对自己的容貌,没有露出怪异的表情,反而大加赞赏。一半是诧异,一半是感激,微微躬身道:“臣容貌粗陋,惊了殿下的驾,死罪死罪。”飞鸾抚了他的肩道:“四公子特谦了,我将公子倒好有一比。”凤弦忙道:“比作何来”飞鸾垂目,望着芳华身上穿的缂丝锦袍道:“四公子就如这上面的琼花一般: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芳华见太子言语亲切,态度和蔼,心里越发欢喜起来,又听他当着众人这般称赞自己,面上微微一红,将凤弦望了一眼。见他正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没来由的那心急跳了几下。 这时,只听不远处一阵辘轴响动。众人回头一看,见两个清秀的厮儿,推着辆做工讲究的木轮车走过来。车上端坐着一个穿戴素净十岁的少年,乌发木簪,形容略有些憔悴。那眉眼本是极平淡的,凑在一处却又是极耐看的。果然应了“人淡如菊”的话。只是,他浑身透出一股淡淡的哀愁挥之不去,让人望而生怜。 蓝桥眼珠微微一缩,凤弦已快步来至那少年身边,颔首轻笑道:“大哥今日好兴致,竟舍得出来走一走”原来,那青年正是蓝桥的长子,名唤凤箫。他是庶出,自幼丧母。前些年又不慎从假山上的凉亭跌下,蓝桥虽不惜重金为他遍寻名医,终究未能让他痊愈。只勉强由人架着,在平坦的路上走几步。那凤箫不喜热闹,也不爱说话,唯对这两个异母的弟妹,却格外疼爱。而凤弦兄妹对他,也十分亲近。 凤箫唇边绽了一个微笑,整个人转瞬间,竟变得鲜亮生动起来,微微仰头道:“屋子里委实太闷了,出来略散散心,不想便到了这里,可有妨碍你们吗”凤弦扶住他的肩道:“大哥说的哪里话,你正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呢。”一面说,一面亲自推了他过来与众人相见。 蓝桥望着凤箫的笑脸一时怔住了。如此笑容,只怕永远都不会为自己而展露。飞鸾虽与凤弦亲如手足,一年到头,却极少见到他这位不良与行的长兄。又听说凤箫待人清冷,不喜与人交往,怎的今日来凑这个热闹 凤箫与众人一一厮见过,那目光便定在令德身上久久不去。大家正觉奇怪,蓝桥跨至他身边道:“你身子不好,且回去歇着吧。”凤箫看他一眼道:“儿子今日身上很好,只想着出来透透气。”说罢又将目光移至令德身上。 令德心下诧异,含笑道:“衙内见过我”凤箫微微摇头道:“我这残废之人足不出户,岂能得见郡王威仪。”不等令德再问,蓝桥便抢着道:“这是如何说起,大家竟都站在这里做什么殿下与郡王快请进内叙话。”飞鸾笑道:“慢来慢来,左相与郡王自去吃茶叙话,我们几个年轻人,且往别处玩赏玩赏,也免得他们拘束。”太子既已发话,蓝桥也不便再说什么。除了林溪留下,东城与晴池,芳华并子叔兄弟,同飞鸾径往凤弦的书房而来。时鸣与采茗,小楼远远的跟在后面。 那芳华没有父亲与大哥看着,果然放心大胆的说笑。一路分花拂柳,穿厅绕廊,就只听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又同凤弦一起推车,问着凤箫现吃什么药还将清禅与他开的一个,调理身子的药方说与他知道。凤箫见他对自己“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的亲热,竟一点也不显生疏。心下先自有了三分喜欢,难得脸上带笑的与他多说了几句。 凤弦见兄长喜欢,笑对芳华道:“四公子果然与我家兄长有缘,但请空闲之时常往寒舍坐坐。”芳华扶车边走边道:“既然有缘,我们便兄弟相称吧。哥哥贵庚”凤弦道:“小弟痴长十六岁,”芳华笑道:“我今年十一月二十九也十六了。”凤弦面露惊喜道:“我也是那一日的生日呢。”芳华不死心的摆手道:“且慢且慢,你是什么时辰”凤弦道:“酉初二刻。”芳华一听,立时便满脸发光,将胸脯挺了挺道:“如此说来,我该唤你声贤弟了。”话音方落,东城在那厢早笑将出来。众人不知何故,皆回头看着他。 东城上前道:“你们不晓得,他是家中最小的,巴巴儿的想着有个兄弟来管一管,尝尝做哥哥的滋味,如今可是遂心所愿了。”芳华急辩道:“你们休听他混说。事实如此,大家也是听见的。”一面扭头,笑盈盈的望着凤弦道:“贤弟愚兄有礼了。”望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芳华,凤弦一时哪里叫得出口。 飞鸾见芳华活泼灵动,自己竟有些插不上话。哪里像外面传的,是个体弱多病之人。瞧他眼前的精神,只怕比谁都要好。这会子见凤弦为难,方要上前与他解围,猛地一阵风刮过,只吹得树枝乱晃“哗哗”作响。忽听那芳华“哎呦”一声,立时低头用手捂了眼睛。凤弦见他难受的蹙起了眉头,忙上前扶住急问怎么了芳华揉着眼睛道:“进沙子了。”不知怎的,无意间竟牵住了凤弦的袍袖。 飞鸾看在眼中心下一整不悦,正待上前将他二人分开,只见晴池却先于他,站在了芳华的身边。转过他的身子,拿开他的手,轻声道:“你且忍耐些。”说罢捧了他的脸,在他眼睛上使劲儿一吹。芳华赶紧眨了几下眼,似乎觉得好多了。正要拿手去拭泪,却被晴池轻轻拍开,拿了自己的帕子与他边擦边道:“你且安静些吧,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芳华看他一眼,小声儿的咕哝两句。又望着凤弦笑一笑,只得任晴池挽了他的手,安安静静的走着。 那晴池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功夫很是自负,今日见着了凤弦,不觉有些自行惭秽起来。忽然又想,他是文官之子,不过能吟诗填词,耍耍嘴上的功夫罢了。一个男人,要那么漂亮的脸蛋儿做什么又不是做小旦的戏子。想到此将凤弦瞥了一眼,微微挺起了胸膛。 时鸣在后头看得明白,却又不好上前。飞鸾慢慢走至凤弦身边,一手扶了他的肩,一手将飘落在他头上的树叶拿下。岂料,凤弦像是在躲避一般微微的一侧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芳华正朝这边张望。飞鸾心中已十分的不悦,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故意附在凤弦耳边道:“你这左家哥哥果然别有一番味道呢”凤弦唯恐旁人听去,垂下手来暗自扯了他一把。 一时来至雁影斋,飞鸾嫌屋中气闷,命人将桌椅挪至外面的瓢香藤下。芳华见头顶架上一片油绿之间,或深或浅的红色花朵竞相绽放。那花冠形似漏斗颇为硕大,无风之时也能闻到阵阵馨香。因问凤弦这是什么花凤弦道:“此花原生长与依丹国中,唤作飘香藤。”他见芳华喜欢,顺手便要在垂下的藤曼上摘一朵与他。芳华赶紧拉着凤弦的衣袖笑道:“长得好好儿的,何苦去摘它下来让它与家人分离。我纵喜欢,只远远的看着便好。”飞鸾放下茶杯,就近摘了一朵,放在鼻端闻了闻道:“难道四公子房中从不插花吗”芳华望着他手里的花,抿了抿唇道:“花草或在水中,或在泥里生长。纵然那花瓶价值连城,也不是它的正经归宿。那插在空瓶中的花,如残臂断肢一般。臣不以为美,所以房中一年四季皆不插花。便有花,也是盆栽的。”飞鸾不以为然的道:“人都说出家人最是慈悲,却也要插花供奉佛祖。还有那香料,妇人用的香粉,头油,胭脂,吃的糕饼,哪一样缺得了这些便是你身上的茉莉香,不也是将那花瓣儿揉烂捣碎,取其精华制成的吗若依四公子的意思,岂不是人人都在荼毒生灵不过草木耳,四公子未免有些太矫情了。”说罢,将那娇艳欲滴的,尚带着露珠的花朵扔在了地上。 芳华不明白,起先还对自己大加赞赏太子,怎的顷刻间就变了脸本想忍耐些,可到底心下不服,上前两步正色道:“殿下,话不是这等讲。世间万物自有存在之意义。比如六畜,原是供人食用的。只要不以虐杀取乐,吃他们便不算是罪过。再如殿下方才所说,固然是有理的。若是”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子拾了那花在手,用指尖挑去上面的尘埃,起身道:“若是为一时兴起,或是赌气,而去糟蹋这些花草,那便是大大的罪过了。”飞鸾含笑听他把话讲完,两眼定定地望着他半响不作声。那芳华平日性子虽还算委婉,却不是个怕事的,一般的望回去,面上毫无畏缩之意。 晴池将飞鸾与凤弦望两眼,心下微微一阵冷笑,开口道:“各自想法不同原也没什么,殿下不要见怪才好。”飞鸾眼珠在他身上一转,道了声无妨。东城在一旁拱手道:“殿下不知,臣这兄弟一向与别人想的不同,这个还在其次。皆因他多病,臣的父亲委实太怜惜宠爱于他,不许他随意到外面玩耍。因此,他便最见不得困于笼中之鸟。常说:自己困住就罢了,何必又去寻个雀儿来一同关着我看它在笼中,就如看自己是一样的。所以,臣家中从不豢养鸟雀。”凤箫听得含笑点头,此一番话正合了自己的心思,对芳华又多了几分喜欢。飞鸾吹了吹杯中浮叶道:“如此说来,你们家怕是连猫狗也不会养了”不等芳华作答,凤箫出人意料的道:“猫狗尚能在府中到处奔走,鸟雀一生只可在方寸之间度过。难得四芳华你年纪轻轻,竟想得这般透彻。” 飞鸾一向未曾将这个出身卑贱的小妾之子看在眼中,只因素日见凤弦对他十分亲厚,面子上也还过得去。如今,他竟敢帮着芳华说话。最可恨,凤弦也不出面维护自己,那口气便直冲上了头顶。还好常年生长与宫中,总有不得已示弱之时。忍耐的功夫学的很到家。借着吃茶,将那口气一并咽了下去。 这时,却见凤弦在那厢抚掌笑道:“你这般心思,到与我那妹子是一样的呢。”芳华转过头去望着他待要答话,不知从哪里跳出只兔儿,一头撞在他的脚边。<a c第九回芭蕉夜雨凤箫斥严亲午后艳阳忆昔传宫讯 芳华见那兔儿毛色黑白相间,双眼红得可爱,便似从水墨丹青画上跳下来的一般。忍不住俯身将它抱在怀内逗弄。凤弦见他方才还理直气壮的侃侃而谈,此刻却笑得眉目嫣然。那模样心里觉得是极熟悉的,却又不明白,这“熟悉”是从何而来凤箫见他有些走神,提醒道:“这不是锦奴养的兔子吗,怎的跑到这里来了”凤弦“啊”了一声,转头正看见飞鸾的双手握在了一起,他知道太子已然动怒了。 不及上前劝慰,只见那兔儿一口叼了芳华手里的花朵,几下便跳得没了踪影。东城挑着半边眉,望向不远处的一段矮墙,笑道:“凤弦,你家的兔子好生雅致,连花也要吃吗”凤弦暗骂了句死丫头,冲着他尴尬的笑了笑。 芳华也觉奇怪,正打算过去瞧瞧,却被凤弦一把扯住。按在凤萧身旁坐了,捧了茶在他手上道:“你方才说了许多的话,且吃杯茶歇一歇吧。”芳华仰脸望着他笑道:“果然是做兄长的好。”说罢将晴池瞟一眼。晴池哼了声,别过脸去不睬他。芳华又道:“你方才说还有位妹子嗯,好极好极。我如今不仅有兄弟,还有妹子呢。可见老天待我是极好的。”凤箫只觉这少年很是有趣,忍不住先笑将起来。 凤弦看着他摇摇头,来至飞鸾身边尚未坐下。只见家人领着个中贵匆匆而来,说是圣人召太子回宫。飞鸾不便问他何事,少不得起身告辞。众人将他送上车,直望到不见了踪影才回来。 此刻近正午,园中飞絮阁已摆下酒宴款待郡王一家。 蓝桥与令德,林溪,并几个门客坐了首席。本想让凤箫坐过来,他却执意不肯。只得由着他与凤弦,东城几个坐了次席。 令德遥遥向凤弦敬了一杯酒,谢他救了爱子性命。凤弦忙躬身一礼,饮完杯中之酒。芳华立起身来,双手捧了杯子奉至他面前默默相望。凤弦亦回望着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林溪在上面笑道:“四郎素日灵牙利齿的,怎的今日连个谢也不会说了”芳华笑道:“此等大恩岂是一个谢字便可抵过我会记在心里的。”晴池正与他布菜,听罢手上微微一顿。凤箫若有所思的,将他三人扫了一眼。 少时,林溪兄弟都与凤弦相互敬过了酒。芳华忙着夹菜到凤弦碗里,让他压一压。 凤箫在杯中斟满了酒,向着令德举起道:“小子身有残疾,不便往外面行走。在家时常听爹爹与兄弟提起,郡王当年的杀场雄姿,可谓有勇有谋。两次救驾却不居功自傲,与群臣面前谦和有礼。今日总算是得见郡王威容,请郡王赏脸满饮次杯。”令德有些纳闷儿的望了蓝桥一眼,思付道:“凤弦还罢了,必是听了侍卫们胡诌,回来说与他兄长的。左相与我素来不睦,虽不至撕破脸,却总是冷言冷语。怎么倒肯在他儿子面前夸我莫非往日竟是我错看了他”想到此处,将蓝桥望一眼笑了笑道:“衙内客气了,这都是左相太抬举。若无将帅同心,凭我一人之力是万万不能做到的。”说罢果然饮了杯中之酒。凤箫看着他含笑点头,微微的拱了拱手。 蓝桥与令德为避免尴尬,只将些闲话来叙谈。又有一班门客从中凑趣儿,桌上气氛倒也轻松欢愉。 一时用罢了饭,令德略坐了坐便要告辞。凤弦始终未有机会与芳华单独相处,只得将心中的疑问强压回肚中。 晴池赌气随林溪走在前面,东城居中,芳华与凤弦依旧一左一右的推着凤箫,磨磨蹭蹭的往府门而来。芳华此刻显得异常安静,凤弦只愿那路再长一些才好,暗地里将芳华望一眼,不想,正对上那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盈盈双眸。凤弦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惚间,有人在耳畔轻轻的唤了声“泊然”。那语调带着七分眷恋三分忧伤,将凤弦的心揉搓成了一地碎片。当那声“守真”冲口而出时,将芳华惊得叫了出来。自然,随在后面不远处的时鸣也听见了。 便在此时,只见那车儿猛地一弹,像是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凤弦与芳华双双踉跄了几步。凤弦拉了芳华一把,哪知顾此失彼,眼看着兄长一头扑下地去。时鸣听得几声惊呼,奔至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节 前一看,只见东城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凤箫毫发无损的倒卧在他身上。 蓝桥从前面几步抢过来,想也没想便将凤箫打横抱在怀中,一叠声儿的问着摔到哪里不曾凤箫脸色一僵,下意识的用双手在他胸前一挡,蹙眉垂目的摇了摇头。芳华与凤弦扶了东城起身,问他可有伤到哪里东城摆手笑道:“你连四郎的命都救得,我不过做一回人肉垫子罢了,皮糙肉厚的,能伤到哪儿去”抬眼看着凤箫道:“你无妨吧”凤箫望着他那张虽不俊朗却极喜兴的脸,含笑拱手道:“左兄既无事,小弟自然无妨,多谢多谢。”蓝桥责怪了凤弦几句,回头对令德道:“郡王恕我不能远送了。”令德拱手道了声客气,领着家人上马而去。 那凤弦在大门口呆站一阵儿,无情无绪的回书房坐下。东摸笔西翻书,竟有些坐卧不安。伺候他的厮儿春酌端了茶进来,方叫得一声衙内,只见凤弦噌的立起身来抬腿便走。慌得春酌两手护住茶杯,眨着眼小声嘀咕道:“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急急的赶出去,哪里还有人影 晚些时,蓝桥独自提了灯笼,往凤萧房中探望。 凤箫披着微湿的长发,着一套月白暗花亵衣,微合二目,斜靠在湘妃竹榻上养神。两个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杌凳上与他捏腿。忽然觉得手下肌肤一阵紧缩,都抬起脸望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时,只见蓝桥正静静的负手立于门口。 待那两个厮儿退去,蓝桥慢慢踱进来在榻上坐了,将凤箫的双腿放在自己膝上,轻重有度的揉捏着。凤箫侧过脸去,极力的忍耐着不让自己发抖。岂料,越是忍耐越抖得厉害。渐渐的,竟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外头零星的下起了小雨,而屋内却越发显得闷热了。 蓝桥望着凤箫额头鼻尖微微渗出的汗珠儿,长长叹口气。起身退到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待他呼吸平顺了才小心的缓声道:“我不敢奢求你宽恕,只怕穷其一生也赎不尽我的罪过。可今日你你又是何必了明知为父恨他,你还当我之面夸赞与他。”凤箫转头盯着他道:“你恨他什么只为当年我娘赞他一句巍然大丈夫你便勃然大怒,不顾她八个月的身孕,将她推下船去。你你”蓝桥见凤箫激动起来,疾步抢至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道:“我与那左令德向来不和。那日游湖原吃了些酒,听了你娘的话,一时失手才将她为父当真是追悔莫及。我对你娘爱慕情深,不然,以她的青楼出身怎会入得了相府”话未说完,只听外头一阵雨打芭蕉的噼啪乱响,风助着雨势越发的大了。 蓝桥快步赶去,将临近的窗户掩好。回身正看见凤箫,乜斜着眼对他连连冷笑。蓝桥定定的望着他,由不得往后退了几步,眼神有些恍惚起来。这孩子越大,神态便越发的酷似那人。世间怎会有这等奇事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偏偏生得有几分相像,神态韵味如更是出一辙。 凤箫撑着身子缓缓地坐起来,抓了一旁的书狠砸过去道:“你吃了酒便不顾人的性命你吃了酒便要便要淫辱你的亲生儿子吗”蓝桥猝不及防,慌得向前捂住他的嘴,一半哀求一半威胁道:“我是罪无可恕,我我是该下地狱。凤萧,凤萧啊,你若吵嚷的人尽皆知,我固然身败名裂,这个家这个家也就完了。你对两个弟妹是极疼爱的,为他们想想吧。锦奴尚未嫁人,凤弦凤弦如今是太子伴读,他的前途不可限量。还有你自己。我固然一死死有余辜,他们兄妹如何看你世人如何看你你以为他们会同情于你吗哼哼,他们只会将你看作与我一般。只怕你那时反不如我。”凤箫无力挣扎,渐渐的变了脸色。蓝桥眼见着不对,忙松开了手与他揉着胸口,一面低声呼唤。 凤箫大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的道:“你既这般的恨我们母子,为何还要还要去救她为何不将我溺毙或是或是送人竟要生生的羞辱与我子叔蓝桥,你你我之间还算是父子吗”说罢使力推开蓝桥的手,哭一阵又笑一阵,转过脸来接着道:“十六岁之前我把你看做慈父。自遥度别院那夜,你我父子缘分便尽了。”蓝桥满面羞惭,垂手立于榻旁任他责骂。 凤箫听着外头风雨之声,陡增凄楚之感。心中既恨且悲,又有几许无奈。只是那眼中,却再也滴不出泪来。 蓝桥听他声音嘶哑,将茶捧至他唇边。凤箫厌恶的别过脸去,平静了会才道:“你一再表白对我娘用情极深,对她的死恨不能以身相代。又说我与她长的一般无二,这才酒后”说到此,那脖颈上的青筋猛地暴出来。抽了几口气才道:“你对我一而再再而三我问你,你每次叫的啊悫e是谁你你拿我们母子竟做了他的替身吗” 蓝桥听得又惊又怒瞬间变了脸,一把掐着凤箫的脖子,嘴贴着他耳边,尽量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他也是你叫得的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便”凤箫两腿不能动弹,面上涨得通红。挣扎间抓破了蓝桥的手背,眼神鄙夷的望着他。 窗户被猛的吹开,凉风夹着雨点溅在蓝桥的脸上,使他从暴怒中豁然醒。望着那狰狞的手印,蓝桥颇为心痛,抖着手指轻抚道:“凤箫,日后莫要再提这两个字了。我我会加倍好好待你的。”凤箫伏在榻上呛咳一阵,嘿嘿地冷笑道:“据我看来,你是咳咳你是多年求而不得。只怕还是一厢咳咳一厢情愿。他他也是个男子吧我比娘更像他你为了他连人伦纲常皆不顾了吗他是谁他究竟是”话未讲完,早被蓝桥狠狠地甩了两记耳光在脸上。又扯了他的头发道:“你若想与我同归于尽,好,很好。就拉上凤弦,锦奴,还有你大娘一起陪葬吧”说罢推开他悻悻而去。 凤箫拧紧了拳头,有些口齿不清的道:“子叔蓝桥,我只留着这口气,看你是如何的遭天谴”屋内的灯被吹得忽明忽暗。那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此刻却恨意浓浓,如同燃烧的两团火焰。乌黑的长发遮住了眼角,竟显出些许的妖艳来。 且说令德回至府中,在书房内吃茶沉思。想着左相家的大衙内,那神态举止似乎有些眼熟,究竟像谁却又无法肯定。 正想的入神,何总管亲自领着忆昔走进来。 只见那忆昔头戴软脚幞头,身着绿色忍冬纹盘领宫服,一手执了拂尘含笑与令德见礼。令德陡然见着他先是一愣,随后面露惊异之色,张口结舌的杵在那儿忘了答话。 忆昔叫退了何总管,伸手拍了他一把道:“郡王怎么了”令德“啊”了一声道:“你可曾见过左相的大衙内”忆昔摇头道:“他行动不便极少出门,我又身在宫中如何能见”听他话中有话,又道:“郡王今日去了左相府莫非有什么不对吗”令德拉了他坐下,将方才之事细细一说,又道:“我回来静下想时,那凤箫五官长的并不像官家,可那神态却与官家有六七分像,你说怪是不怪我二人素未谋面,他却一直盯着我看。又说,他爹爹与兄弟时常在他面前夸赞我。你是晓得的,左相这些年从来对我,竟都是冷言冷语。凡事与我相背,哪怕我占着礼,他又怎肯在自家儿子面前说我的好话”忆昔与他早年间便相交深厚。本想打趣几句,一则他并非同道中人,又比自己年长。二则此话委实有些不庄重,私底下与时翔说说倒还使得。何况,他又是个极端正的,若当真恼了岂不无趣瞄了令德两眼只得咽将回去。也不知怎的,既想到了时翔,时鸣的身影却浮现在了眼前。 忆昔轻轻咳了一声,端着茶吃两口微微倾身向前道:“这个且放一放,我这里有件极要紧之事,想与郡王商议商议。”令德见他面色郑重,起身吩咐外头的家人不许放人进来,这才坐下问是何事 忆昔摇了摇头道:“官家本想瞒着圣人的,奈何此事如何瞒得住昨夜,官家在凌波殿守了圣人一宿,终不能劝她回心转意。我一早被传去,见圣人双目红肿,形容憔悴,必是哭泣了一夜未眠。官家亦疲倦不堪,要我传话与郡王”令德忙要起身下拜,忆昔伸手按住笑道:“不是圣旨亦非口谕,郡王太小心了。” 令德坐好听他言道:“今晚在莺啼苑设闻喜宴,凡进士榜上有名者皆可前往。郡王与三公子是必去的,到时,官家借口想见一见四公子。明日我亲自来”令德不待他讲完,便以掌轻击桌面道:“你且住了”忆昔早料到他要发怒,放缓了声气劝道:“当年之事你我二人尽知内情。毕竟父子天性,又近在咫尺,你叫他如何不想”顿了顿又道:“昨日得知公子坠楼,偏巧我与时翔皆不在宫中。官家纵然心急如焚,也不敢显露半分出来。又怕被圣人知道了,只待我赶回去亲自回明了,这才松下一口气。昨晚陪着圣人伤心了一夜,今早我进去看时,官家气色很是不好。” 令德已有些坐不住了,将方才的怒气冲得没了踪影,急得直问请过脉不曾忆昔连道不妨。说只是受了惊,又着急上火夜不能寐,略歇歇便好。这会子吃了安神的汤药已睡下了,令德长叹口气半响不作声。 忆昔瞧准了时机又劝道:“我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当日若非先太后从中作梗百般逼迫,官家是为了圣人母子安危,这才忍痛将将四公子交与我送出宫与郡王抚养。可见,官家是何等的信任看重郡王。我晓得,郡王担心四公子知道了真相会伤心。郡王可知这些年,官家受的是怎样的煎熬”令德抬眼望着墙上挂的,君上亲绘春江泛舟图道:“我何尝不知他的官家的苦楚。亲身骨肉不能长在身边,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相认,唉”忆昔赶紧道:“郡王是个明白人,这一日迟早是会来。郡王便只顾心疼四公子,就不顾官家了吗”令德听他弦外有音怔怔的望着他。 忆昔低声道:“除了天地,这里只你我二人。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万不可叫第三人知道。”令德微微一惊,盯着他的脸点点头。忆昔挨近了令德道:“当日郡王为此事斥责官家,官家到现在也未能释怀。每逢四公子生病,百般的安慰圣人睡下了,自家却暗自弹泪,我狠劝了几回终是不见效。众人面前该上朝便上朝,处理国事至深夜,半点未敢懈怠。每与我提及此事,总是自责道:且不论我是天子。就算那布衣白丁也能保护妻儿周全。哥哥当年骂的很是,可怜他竟保了我这无能之辈。”令德心中一阵酸痛,垂首道:“我当日一时气恼浑说的,又何必又何必放在心上了。” 忆昔道:“自太后薨逝,按理说官家该松口气了。可据我看来,官家倒竟比从前越发的沉闷了。像是有什么心事郁结于心无法排遣。莫说是圣人那里,便是诸位娘子处也很少去。官家正值壮年,膝下成年的子嗣就只有太子与四殿下。唉,虽说自家的孩子自家爱,可那几位毕竟是公主。这些年,圣人与外头的朝臣们,再三劝着官家选秀。一则充实后宫,二则延绵子嗣。可全被他挡了回去,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令德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端起茶吃一口道:“左不过是想认回四郎,父子团圆罢了。怕伤了孩子的心,又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故而左右为难。”忆昔摇头道:“不对,定是还有别的什么缘故在里面。”扭过脸来将令德望着道:“郡王与官家情比手足,可晓得官家究竟有何心事吗”令德唯恐被他看出破绽,忙道:“你是官家的心腹,又日日在他身旁伺候,怎的反问起我来了”忆昔收回目光道:“近些年,官家常于无人处叹气落泪,饮食精神大不如前。我不过略问一句,让御医过来请个平安脉吧官家便恼了,说我是在咒他。明明有了病,却不肯好好儿吃药,众人面前倒装得若无其事。这这分明是在有意作践自己的身子。” 令德垂下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腿儿道:“你可回明了圣人”忆昔连连摆手苦笑道:“罢了罢了,圣人是个安享尊容的性子,经不起事的。我有些奇怪,素日官家凡事皆与郡王商议,怎的偏偏不许我将此事相告了”令德被那炯炯目光,看得止不住一阵心慌。又不敢就此岔开话题,怕引起他怀疑,只得硬着头皮道:“既不叫你告诉我,怎的你还要抗旨与我说了唉,待我寻个机会,好生劝劝官家便是。” 忆昔道:“明日便是个机会。”令德思付良久方道:“好。只是一点,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先不忙着相认,只说是喜欢他,隔三差五的召他入宫。待彼此都熟悉了,多少有了些情分,我这里再缓缓告知。四郎欢喜是诸事皆不放在心上。若他倔强起来,便是搬出天子的身份来压制也是枉然。你回去告诉官家,那孩子吃软不吃硬。若他一时想不明白,万不可逼迫与他,容我些时日慢慢开导他。”忆昔喜得连连作揖道:“我只仰仗郡王了。”令德道:“你能言会道,又是近御之人。官家向来对你青眼有加,多替他派遣派遣吧。”忆昔笑道:“我不过皇家的奴仆人微言轻,哪及郡王半分,官家到底看重的还是郡王啊。”二人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忆昔方告辞出去。 令德回至书房,望着那幅春江泛舟图。但见远处青山叠翠燕子掠水,四面烟罩杨柳桃李纷飞。不知何处扁舟,在碧波细浪里缓缓而行。摇橹的汉子威武不凡,不是令德又是哪个一旁坐着个身披流彩暗花云锦鹤氅的男子,虽只有一个背影,但在画笔的勾勒下,竟显出一段仙风道骨来。令德缓缓来至画前,小心的用指尖,摩挲着画中的男子。刚毅的眉目间,流露出似水的温柔。若那人看见,不知是怎生的欢喜渐渐的,令德皱起了眉头。眼中又多了几许痛苦与无奈,喃喃低语道:“阿悫,阿悫,你是在恨我吗既然恨我,又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你叫我拿你怎生是好啊”外头微微刮过一阵风,似那人幽幽的叹息声萦绕耳边。 自回到府中,芳华便有些魂不守舍。时鸣叫退了众人,在他面前郑重的跪下道:“小人冒死,有句话想问问公子。”芳华扶住他诧异的道:“伴伴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再讲。”时鸣摇了摇头,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方才在左相府,小人听二衙内唤公子守真。求公子与小人句实话,你们是几时相识的为何要瞒着家里的人了”芳华被问的莫名其妙,瞪着他发了会呆,渐渐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轻叹一声道:“原来伴伴一直不曾信我说的话。那夜的梦是真的,连我也不晓得,他是如何知道守真这个名字的。适才他一口叫出来,我也是被惊到的。”时鸣哪里肯信,急道:“不是小人不信,这世上哪有两个不相干的人,却做着同一个梦的小人只是担心公子涉世不深,倘或被人骗去” 芳华听了他这话心下一阵烦躁。猛然立起身,险些带翻桌上的茶杯,气哼哼的道:“他骗我什么我又有什么值得他来骗的我我晓得了,你跟爹爹其实把我做妇人看待,怕我失了身子对吗既如此”一面说,一面抬脚往外走,连着叫了几声“采茗。”时鸣见情形不对起身将他拉住,又喝退赶进来的采茗,连哄带劝的按着他坐下。芳华狠狠的道:“我索性换了女装,叫个妈妈进来与我缠足梳头,堂堂正正的做个女子。到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的守在家里,也免得人在背后嚼舌头乱猜疑。”时鸣见他拧着拳头,气得连眼圈儿也红了,忙上前搂住拍着他的背道:“四郎,我护了你十六年,就怕你受半点委屈你”芳华余怒未消,挣扎道:“你虽是中贵人,毕竟不是女子,这般与我搂搂抱抱的算什”话未讲完,一眼瞥见时鸣耳边有一根白发。怔了怔由不得伸出手,用指尖将白发挑进乌发中藏好,回抱着时鸣半响无语。 少时,才听芳华徐徐的道:“我如今也大了,总要结交几个朋友。又不是傻子,连好坏也分辨不来吗在此之前,我委实不曾与凤弦相识。只是他既唤我守真,我势必要向他问个明白的。想来,他也与我一般对此事百思不解,只怕不止一日两日了。”忽然想起那日被凤弦抱在怀中,竟觉得无比的熟悉与安心,不由微微的红了脸,暗自思付道:“今儿人多他自然不好问,待明日我自去问个明白。” 时鸣还要再问,芳华只说身子乏了,合身向里躺在床上再不开言。时鸣无奈,与他脱下鞋搭了被单子,轻手轻脚的退出来。 才出门口,兜头便撞见了清禅,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他是这里的熟客,不请自来底下的人已见惯不怪了。时鸣虚虚的向他拱手道:“你来的不巧,四公子已然睡下了。”清禅听了面上越发笑得开怀,上前两步牵了时鸣的衣袖道:“无妨,我且到你屋子里头坐会儿便是。”见时鸣微微一皱眉,忙又加一句道:“你我还歹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了,就忍心让我顶着烈日回去连杯茶不,白水也舍不得与我一口”说罢手搭凉棚的朝天上望两眼,又掏出帕子作势擦了把汗。时鸣无奈,唤了采茗在屋中照料。方要头前带路,只见一个中贵,领着令德身边的人进来道:“郡王请管事过去有事相商,知道戎先生来了请一并过去。” 时鸣交代了采茗几句,转身见清禅没了方才的神采,蔫头耷脑的杵在那儿,忙问他怎么了可怜那清禅有苦难言,咬着牙,只说是有些中暑了。时鸣见他不像是装的,忙请他至厢房坐了,使人将绿豆蜜沙冰端了一碗出来,亲自奉到他手上。清禅受宠若惊的望着他,暗道:“他待我还是有些情分的。”时鸣见他笑得古怪,哼了一声道:“你巴巴的见四公子有何事,非得顶着日头来吗便是中了暑也活该。”清禅也不恼边吃边道:“也无甚大事。”心下却接着道:“便是想来见见你。”时鸣等他吃完了,方同他一起往令德处来。 令德遣退了家人,将官家要认回芳华的事一说。时鸣哪里还坐得住,猛地起身道:“求郡王回禀官家,只等四公子再大两岁,行过冠礼”令德招手让他坐下道:“圣人得知四郎坠楼便日夜啼哭,官家也劝不住。我的意思,让他们先慢慢见几面,待熟悉了再由我缓缓告知,这样也不至吓着他。”清禅见时鸣满面愁容,伸手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太后既已薨世,官家父子相认便是迟早的事。你所虑者,无非怕四公子一时接受不了,被亲生父母抛弃。当日之事你我也是知道的,若不是情非得已,官家又怎忍心将自己的骨肉交与旁人抚养郡王与我都看得出,你对四公子不单是忠心,更多的是怜惜关爱。”令德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守在他身边,殚精竭虑尽心的服侍。”时鸣躬身道:“当日调小人出来,便是为着服侍公子,份内之事郡王过奖了。”话锋一转道:“郡王大概不晓得公子的性子。”令德揉了揉额头道:“我何尝不知道,那孩子要倔强起来,只怕江河倒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节 也不能使他回心转意。”时鸣摇头道:“这倒在其次。公子心事极重,有时连小人也不肯说。我恐他知道此事他他”时鸣不敢想象,那将会是怎样的后果,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三人一时皆沉默不语,许久令德方轻轻的道:“圣人倒可在官家跟前,诉一诉思子之痛,官家却只能于无人处落泪。唉,只怕到那时,四郎连我的话也未必能听进去,日后还望你们从旁多多相劝与他。时鸣,四郎与你极是亲近,你要多费心了。”时鸣虽心中有怨也只得应了声是。 此时天色渐晚,令德穿戴起来与晴池往啼莺苑赴闻喜宴。让清禅始料不及的,时鸣竟留他一同用饭。这让清禅觉得与他迈进了一大步,竟有些沾沾自喜起来。<a c第十回怜妇孺芳华生恻隐谏忠言父子初相会 次日一早,芳华处置完家事,便见晴池无精打采的走进来。忙合上账册挽了他的手,径往园中的珠露亭而来。那亭子顶若梅花,建在由晚霞石堆砌而成的假山上。果然石如其名。在一片五彩斑斓之间,有姿容婉丽之少年二人立于半山亭中。晨风习习,花草尚带着露珠。时鸣躲在不远的合欢树后,望着如许美景,却忍不住深深叹息。 晴池未曾开言先叹了口气道:“官家原让我在殿前司骑兵金枪班当值,爹爹却说,我年纪轻轻的,正该去外头受些磨练。便要官家将我调去,侍卫亲军云翼营当差,三日后就走。”芳华皱了皱眉道:“云翼营驻地离京城七八百里远,哥哥此去便不能常回家了。”见晴池烦恼忙安慰他道:“你莫怪爹爹心狠,他是想让你立下军功,凭自家的本事升职,爹爹与大哥,当初不也是这样的吗”晴池低着头,用靴尖儿踢着脚下的石子不作声。芳华眼珠一转,笑道:“所幸,哥哥还不曾讨得嫂嫂,要不然可怎么好了”晴池抬头望着他道:“家里我委实放心不下你,四郎”话说到一半竟生生的咽了回去,只管望着眼前之人痴看。 芳华心中很是感激,挨在他身边坐下道:“我养尊处优的,可担心什么了这些年身子比从前好太多了,哥哥只管放心,我晓得保重。只是,我倒替哥哥担心呢。”晴池握了他的手道:“你的话我都会放在心里。”芳华笑着抿了抿嘴道:“左不过是那些你不爱听的话。”晴池道:“我听你的,不会争强好胜目中无人,不会惹事生非,我会学着忍让。不会还有什么你只管说。”芳华笑着摇头道:“够了够了,你若能做到这些便是我的造化了。”又道:“哥哥此去原不比在家时享福,自己的身子要多当心才是。你到那里不过是寻常军士,莫要拿大,多与同僚亲近,也免得孤单寂寞。倘或遇着事,总有一二可商量之人。哦,外头人心难测,交友务必当心。那一味奉承的未必是真心待你,不怕你恼,肯对你说实话的,那才是可相交之良友。切记切记。”晴池听他说一句便应一声是,二人在亭中直絮叨了近一个时辰。 芳华忽然想起一早时鸣对他说,今日君上要召见他,笑道:“不想我的事竟惊动了官家。哥哥,官家长什么样啊凶不凶”晴池轻轻一笑道:“官家虽年近四旬,容貌却无比的年轻,仿佛刚到而立之年。身为至尊威严不足,然气度雍荣闲雅,言语更是令人倍感亲切。与与太子之美截然不相同。少时和大官要来亲自接你入宫,你一看便知绝无半点虚言。”正说着,只见一群人进了朝雨园来。二人看时,果然是父亲领着忆昔来了,后头还跟着几个穿灰袍的年轻中贵。 晴池牵了芳华的手慢慢下来,边走边用目打量忆昔。忆昔在那厢望着他报以一笑,晴池悄声道:“倒好个相貌,这般白净哪里像在军中里呆过。若说他能诗会画或者可信,说他武艺高深莫测哼我若能与他比试比试”芳华一面向忆昔笑了笑,一面低声道:“是哪个方才说不会争强好胜了怎的转脸便忘了你好好儿的莫要惹祸吧。”晴池见他嘴角儿含嗔忙赔笑道:“我不过一说,爹爹还在了哪敢放肆。”谈话间二人已来在令德面前。 与父亲,忆昔见过礼,芳华回自己房中换了身衣服。时鸣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四郎害怕吗”芳华笑道:“你见我几曾怕过谁官家虽是天子,毕竟还与我等一般是个凡人怕怎的他便果真是个神仙,也无甚可怕的。”忽又想起什么转身望着他道:“你离宫十多年了,如今故地重游,以前要好的同僚也该去拜会拜会,我这里有采茗在足够了。”时鸣本想多嘱咐他几句,又恐惹他猜疑。只得半跪在地上,将五花狮头金鱼佩,并一个绣着灵芝的香囊替他挂在腰间,一面道:“宫中原不比别处,岂是随意乱走的带进去的人也有限。今日四郎身边只我一人跟去服侍,采茗只得在外伺候。你就莫操闲心了,在君前休要失仪,这才是定要紧的,四郎可记下了”芳华一听,立时撇嘴道:“不就嫌我话多嘛不说便是了。”时鸣笑着道:“你别同我怄气,快些出去吧。”芳华故意负着手仰首挺胸,迈着官步慢腾腾的往外挪。时鸣笑着从后面轻推着他出去了。 晴池故意落在人后,趁人不备,用脚尖儿踢起地上的石子,直打忆昔腿上的阴谷穴。那石子去得飞快,忆昔刚好将手背在身后。千丝万缕的拂尘像是长了眼,正好将它扫到了一边。忆昔掏出手帕作势擦汗道:“才入夏便这般燥热,难怪那些年轻后生们心气浮躁了。”令德不知何意侧头望他一眼。忆昔也不说破,仍往前面走去。晴池方才使了十分之力,竟被他无声无息的化解。虽心中还是不服,对他的轻视之心倒去了几分。只是暗中可惜,没有机会与他真刀真枪的一较高下。 众人方至大门口,林溪已命人备好了车驾等候。东城禁足在自家院子里不得出来,着了小柳传话与芳华,叮嘱他见了圣驾务必谨言慎行。芳华点了点头,让他回话与东城,说已记下了,让他只管放心。 转过身来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桂咏歌,快步上前道:“桂兄怎的来了”咏歌时常往宫中与圣人请安,自然认得忆昔。又见左郡王也出来了,忙上前见礼。芳华将要入宫的事说与他知道,咏歌拿了本书递过去道:“你要的书我与你寻来了。”芳华大喜,一面道谢,一面将书交予九江道:“拿到朝雨园去,叫他们替我好生收着,等回来我要看的。”又向咏歌致歉道:“委实的不凑巧,叫桂兄大暑天白跑一趟。其实唤下人送过来便是,又何必亲自来一趟了”咏歌虽觉扫兴,面上却半分未露,笑道:“既已相识又都住在京中,还怕日后不能见面吗官家召见是大事,不可耽搁了快些去吧。”一面说,一面向令德与忆昔拱手告辞而去。 令德问起芳华如何结识咏歌的走在最后的晴池道:“跟着二哥去赴了回宴,自然便认得了,只怕还有其他的仁兄仁弟也未可知呢。”忆昔忽然捂着腮抽了口气,林溪问他怎么了忆昔勉强笑道:“也不知谁说的,叫署日多吃些酸的苦的。我今儿早上吃了碗冷淘,偏是醋搁多了些,咝,这会子觉的牙快倒了。”说罢微微侧过脸去,似笑非笑的瞄了晴池一眼。晴池心下有些吃惊,故作镇定的抬眼与他对视。忆昔暗自发笑道:“我就算够离经叛道的,不想,这里还有比我更出格的,竟对亲手足动了邪念。哼哼,但不知可是两厢情愿吗大舅兄拿四公子当宝贝一般守着,他竟没有看出来”想到这里按着嘴角儿,眼珠滴溜溜儿的在芳华与晴池身上来回打转儿。正自乱七八糟的想着,陡然看见时鸣的目光狠狠地斩将过来,慌得立时转过头去,心里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出息。官儿比他大,武艺比他强,两军阵前杀敌无数,怎的偏生就怕他了 这里,令德与芳华上了车,郡王仪卫一一排开。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直奔皇城而来。 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芳华正与父亲闲话君上。猛听得外头一片哭声渐行渐近,那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婴儿,幼子的啼哭。芳华急掀纱幔往外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队人马,乱哄哄的押着二三十只大木笼过来,里面坐的尽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妇人与幼童。一个个或啼哭不止,或睁着暗淡无光的眼睛木然发呆愣。那些孩子最大的莫过十二三岁,最小的尚未断乳。紧紧的依偎在各自母亲怀中,瞪着惊恐的眸子,望着笼外陌生的一切。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尚在母亲怀中撒娇,被四五个妈妈,女使百般呵护着往园中玩耍。下一刻便天塌地陷,一群恶人冲入府来,拿下所有的家人。将自己与母亲,奶娘像牲口一般关进笼中,拉着在街上行走。外头的人向他们指点咒骂,甚至吐口水,掷石块儿,表情嫌恶至极。似乎听得有人高叫“官家真乃有道明君,为佑泽百姓除此恶贼,真真大快人心”母亲尽量的用身子将自己护在怀中,低头小声抽泣道,可怜爹爹尚不知情便被牵连进来,这天大的冤枉向谁诉去 军士们被吵得烦了,用刀背着力拍打着木笼,大声呵斥不叫啼哭。谁知适得其反,军士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倒将没有哭泣的孩子吓得大哭起来。街旁围观的百姓拥堵不堪,都指指点点大加评论。有看着妇孺可怜为之叹息的,亦有幸灾乐祸,连道老天有眼报应不爽的。 京城街道虽然宽阔,抵不过看热闹的人多,郡王的车驾被阻在了当街不能动弹。殿前司马军都虞侯胡寒窗,正是东城好友胡飞雨之父。他认出前面是升平郡王的车驾。因令德出入向来只乘马不坐车轿,此时已过了上朝的时辰。又看见忆昔领着几个中贵人策马相随不由得一愣。 不及上前见礼,只见马车上急匆匆跳下一位垂发少年,三步两步冲至一木笼处,奋力推开正要动粗的黑壮军士。转身张开双臂护住笼中的一对母子,仰首对那军士喝道:“纵然佑泽节度使犯下十恶不赦之大罪,与这些妇孺何干无缘无故受人牵连,你叫她们心中如何不怨又怎能不哭倘或此刻笼中关的是你,你难到肯心无怨言俯首任诛吗”那军士只顾打人,不曾看见这少年是从哪儿跑出来的。虽见他穿戴不凡,却压不住气冲牛斗,瞪圆二目提刀便砍。 百姓与那笼中的妇人们唬的尖声惊叫,寒窗见到少年的容貌,多少猜到些他的身份。寒窗原是令德的手下,又蒙他慧眼识英相官家举荐,寒窗对他十分的恭敬。听说此子郡王颇多溺爱,若是命丧于此,日还有何面目再见他只怕到时官家也饶不过。想到这里顿时吓得冷汗直冒。一面大叫住手,一面飞身冲了过去。没等跑两步,忽见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紧接着,那军士“哎呦”一声,举刀瞪眼的立在当地,一动也动不了了。炙热的阳光将刀背照的雪亮,刀口离芳华的脸不过寸余。他虽也害怕的腿发抖,却仍死死地挡在木笼前半步不退。刀背上的光晃得他眯起了双眼,望着近在眼前的刀口,还有那古怪的军士,芳华也不敢贸然乱动。 忆昔先抢至近前,伸手将刀拿下。尚不及开口询问,令德与时鸣便冲了过来。三个人六只眼,将芳华好好儿看了看,见并无伤到哪里这才放下了心。寒窗擦了擦脸上的汗,向着令德连道得罪。有中贵将落于那军士身旁的拂尘交到忆昔手上,寒窗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赞了声好功夫。令德亦向忆昔连声道谢,就连时鸣也对他微微一躬身。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忆昔有些措手不及。不知怎的,心下微微有些激动。 令德与芳华做了引荐,又亲自向寒窗致歉。本想带芳华离去,芳华却执意不肯。转身来在木笼前,拿了自家的帕子递进去道:“这个是干净的,请娘子将伤口裹一裹吧。”里面的那位娘子不过二十三四岁,肩头衣衫破损,有丝丝血水渗出来。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脸埋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那娘子颤颤地接过帕子,才道了声谢,想着再过几日便要与自己的孩儿命赴黄泉,由不得双泪交流。 芳华向寒窗施礼道:“方才小侄在车上听爹爹说,佑泽节度使巧取豪夺鱼肉百姓。又查出他与依丹,夜蓝两国官员有书信来往。官家震怒,依律当夷三族。”令德大声呵斥道:“黄口孺子,国家大事也是你可议论的吗还不回去”芳华想是急了,大声道:“爹爹忘了吗,儿子虽然年少,好歹也是举人出身,这国家大事我为何说不得”话音未落,那木笼中的娘子放下幼儿,跪在里面叫道:“郡王救命啊”两旁的军士都吆喝起来。那娘子看着芳华便像见到一丝曙光,为了自家孩儿能活命,也顾不得羞怯了。抓着木栏大声哭叫道:“奴家余氏,乃佑泽节度使赵昕之妻妹。奴家与节度使夫人并非同母所生,奴家母亲只是家中不得宠的小妾。奴家的丈夫于前年病故了,家中无有人可依靠,只得回来与母亲同住,不想竟祸从天降。”说到此又恨又痛,若不是强忍着,只怕是说不出话了。 余氏接着道“他们繁华时便厌弃奴家母女,如今获了罪便要拉上奴家母女陪葬吗奴家母女足不出户,什么也不晓得母亲不堪惊吓已在途中病故,可怜奴家的丈夫一脉单传,只留下这一点骨血。奴家愿意去死,求郡王大发慈悲之心,救救我的孩儿吧”她此话一出口不打紧,惹得一旁几架木笼中的妇人们都哭求起来,一时场面显得有些混乱。 余氏见芳华立在木笼前,伸出手抓着他的衣袍哭道:“公子救救奴家的孩儿吧,他他还不满三岁呀。公子,公子,救命啊”芳华被她拉的一晃。时鸣伸手欲推开她,余氏如溺水之人抓着救生草,拼死不松手,再三的哭求芳华。时鸣实不忍动手打她,劝道:“你这妇人好不晓事,公子并非朝廷官员,你求他何用”忆昔道:“此乃太祖皇帝立下的律法谁敢改动”又对芳华道:“四公子莫要因此连累家人。赵昕民愤极大,况此事已然定案,若要更改群臣也会不服的。” 芳华暗道:“何必与他在这里费口舌此事唯官家方能做主。”想到此,扯下腰间的五花狮头金鱼佩递与余氏,让她高高举起。面对寒窗大声叫道:“此玉佩乃官家亲赐,待小侄去向官家进言。但不知她们几时问斩”寒窗不料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举动,回首看着令德听他示下。 令德此时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望着芳华缓缓来至他面前道:“你可知此事若不成是什么结果吗”芳华低首沉默许久。正当令德已打算牵他回去了,芳华忽然郑重的跪下,叩头道:“儿子愿一人领死绝不牵连家人。”令德深深的望着他的眼睛道:“天威难测,不是你说怎样便怎样的。你到忍心,让全家人为你今日之冲动枉送了性命。”芳华道:“官家是位仁君,这是爹爹亲口对儿子说的,难道有假不成”令德道:“你就不怕死吗”芳华又一次沉默了。 余氏的儿子忽然在一旁,口齿不清的叫了声“娘”。芳华侧头望去,正好与那小儿四目相对。这般小的孩子便要面临死亡,恰如枝头才发的花蕾,顷刻间便被暴雨打落泥中。余氏望着他呜咽道:“公子若能救了奴家的孩儿,奴家在九泉也感公子的大恩了。”说罢连连叩首不止。 芳华将他母子再望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注视着令德道:“儿子一生下来便锦衣玉食,享了十多年的人间富贵。只可惜这个身子不争气,与其默默无闻,不知哪天就病故了。莫如为大义而死,儿子死得其所。所幸,上面还有三位哥哥替儿子在爹爹跟前尽孝,儿子也可略放下些心。”令德道:“四郎,你可是想好了君前无戏言,官家不会拿你做孩子看待,自然,你的话也不会被当成童言无忌。到那时,爹爹为了一家人的性命便顾不得你了。你”芳华抓了父亲的衣袍,仰视着他的脸道:“是儿子不孝在先,又怎么会对爹爹有怨言”令德面上渐渐露出笑容,连道了几声好孩子扶了芳华起身。 寒窗不知令德究竟是什么意思,走过来请他明示。令德吩咐他先将人押入刑部大牢,不许打骂凌辱。横竖三日后才行刑,三日之内必有结果。又故意提高声音对余氏道:“这五花狮头金鱼佩,是我儿亲手交与你的,你可要放仔细了。”余氏见有了眉目,直喜得在里面连哭带拜。其他的人也像是看到了希望,各自在笼中对令德父子顶礼膜拜起来。 一路行来,芳华却无心观赏外面的景致,恨不能插翅便能见到君上。待车驾抵达承天门,父子二人下了车。由忆昔做前导,途经永安门c定武门c安礼门,入通明门来在昭德殿外。芳华已累得满面绯红微微带喘,时鸣赶紧上前将他扶住,拿了帕子与他拭着脸上的汗。 思政宫使薛上林早就候在大殿之外。一面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左四公子,一面命小黄们奉上茶来请郡王父子解渴。忆昔先入殿复旨,过了会子,另有小黄们出来请令德父子进去。 在家时,芳华还一心想着,要好好儿瞧瞧这位“亲切”的君王。如今正事当前哪里还有这个心思随着父亲大礼参拜,静静的跪伏于地。微微转动眼珠,瞥见四周的小黄们都退出殿去。有人自上面先急后缓的走过来,芳华略一抬眼,面前是一双青缎云头布鞋,一只细白的手向着自己伸过来。芳华愣了愣,缓缓的直起身子,眼前之人身量高挑,约莫三十出头未曾蓄须。头戴青莲色逍遥巾,身着玉色兰花广袖衫。 殿中格外安静,阳光透过窗户上的镂雕缝隙,将置于石榴盘中的冰山,照得五光十色煞是好看。芳华仰首与这个男子对视着,心下暗道:“三哥果然不曾骗我。若论太子之美张扬绚丽光彩夺目。凤弦之美,如湖边翠竹,雪里红梅清新怡人。而官家之美,似蚌中藏珠光华内敛,海上明月幽静凄冷,最是耐人寻味的。” 令德见他二人只顾互相痴看,君上的眼圈儿已有些发红,忙轻咳了一声。芳华听在耳中如梦方醒,慌得叩下头去。君上微微合眼,平定了一下混乱情绪。这才重新向芳华伸出手,含笑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芳华谢了恩,搭着君上的手立起身来。君上唤令德起来,挽了芳华向一旁椅中坐下,令德也陪坐在侧。 君上使人奉了温温的茉莉花茶上来,又将自己的扇子递于他扇凉。芳华实在没有料到,初次见面,君上待他如同长辈待晚辈般慈祥亲切,令他既感动又欣喜。不过,想着那要紧之事,芳华还是忍不住露出急切的神情。 与此同时,在漆雕麟凤呈祥屏风后,两个女官左右扶持着桂圣人,立在缝隙处向外窥望。忆昔与时翔为防意外,也在在身后侍立。芳华一进来,桂圣人便已有些神情激动。时翔赶忙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一个女官的袍袖,向她微微摇首。那女官轻抚着桂圣人的背,在她耳边小声宽慰着。忆昔见她身子向前倾斜,拿帕子紧紧的捂住嘴,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唯恐让芳华听去,忆昔向着时祥递个眼色,一指点在桂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节 人的玉颈后。时翔踏上两步,双手向前一接将她打横抱起。也是合该有事,桂圣人头上的牡丹步摇从发间滑落。忆昔不敢用手去接怕弄出响动,情急之下拂袖将它卷住,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松了口气。两个女官随时翔一起,抱着桂圣人从后门退出昭德殿,径往后面的偏殿而去。忆昔也跟着出来,绕到前面去了。 大殿内,君上和颜悦色的问了问芳华坠楼之事,着实将凤弦夸赞一会。又问起他的喜好,都读什么书总不过是些日常琐碎小事。其实,芳华这十余年在郡王府的点点滴滴,君上通过令德都是知道的。如今,听他本人亲口说来,感觉又是不同。 君上见芳华实在按捺不住了,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小孩子家,这些事不该管的。”芳华见他像是已经知道此事,猛然想起忆昔先于他们进来,怎的殿内不见他的踪影忙起身跪下道:“方才臣的父亲也怎么说。臣眼看着就十六岁了,又是举人出身,自然算不得小孩子。臣有几句话想奏明官家。”君上扶他起来让他坐着说。芳华望了父亲一眼,定了定神道:“爹爹常对臣说,先帝与官家都是以仁治天下。为何不将这等残酷之刑罚废去”君上道:“夷三族乃我国中最严厉之刑罚,为的就是震慑那些怀有异心的不轨之徒。况,赵昕在佑泽府不止鱼肉百姓,甚至欺压属下同僚。凡不愿依附与他者必罗织罪名,或被捕入狱,或暗中杀害。”芳华当即问道:“但不知他依仗的是谁的势力”君上顿时被问得张口结舌一阵难堪。 令德急忙出言呵斥,芳华已然注意到君上的脸色,立起躬身道:“莫非他朝中有靠山节度使乃从二品官职,能做他的靠山”话到一半陡然收住,抬眼望着君上。那么清澈的目光,君上却被看得很不自在,面露惭愧的道:“赵昕是是辰妃的长兄,亦是先太后的亲侄儿,我的大表兄。”芳华并不惊讶,点了点头道:“他在当地闹的民怨沸腾,只怕也不是一两年之久,竟无人参奏与他吗哦,是了,他这般的家势又有谁敢了”说罢跪在君上面前叩头道:“今日将赵昕绳之以法,足见官家秉持大义匡扶正气之决心,佑泽百姓深感皇恩浩荡。赵昕固然死不足惜,那些无辜的妇孺若为他白白的去送死,黄泉路上岂不又多冤魂君上才解救了一方百姓,却又要斩杀”芳华忽觉呼吸一窒,不得不停下歇了歇方道:“那些起了谋逆之心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的。就算官家要以此事震慑旁人,难道就非要大开杀戒,用无辜之人的血以儆效尤吗他们也是官家的子民啊。臣求官家废除此法,只将主犯从犯斩首,抄没其家产便可。”说罢连连叩首不止。 君上实实未曾想到,期盼多年的父子相见,竟会是如此境遇。 此法令自太祖皇帝亲立,到现在已有一百多年了。君上因其太过残忍早在一年前便想废去,无奈朝中大臣多数反对,连几位亲王也不赞成贸然废除此法。太子飞鸾竟也站在了群臣一边。尤其那些老臣们,更是再三的陈述厉害。在宫门外长跪不起,甚至犯颜直谏。君上性情本就不算刚强,被大臣们纠缠的心烦意乱寝食难安。令德虽与君上站在一处,不想,此事连林溪也反对他们。蓝桥出人意料的托病在家,闭门谢客谁都不见。思政宫使薛上林与忆昔奉圣旨入府见他,他却百般的不肯表明态度。不能与大臣们闹得太僵,孤立无援之下,官家只得将此事作罢。如今出了赵昕一案,官家一发不能提及此事了。 正在此时,听得殿外有人叫了两声“官家,臣子叔凤弦有事启奏。”紧接着,便是忆昔与上林的呵斥声。芳华一愣,君上与令德相视一眼,开口让忆昔放他进来。 凤弦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抢进殿中,一眼瞧见芳华好好儿的跪在地上,暗自松了口气。 原来,因昨日之事飞鸾有些恼怒凤弦,今日便故意不搭理他。凤弦自认没有错,反说飞鸾没有容人的雅量。飞鸾爱他极深实在不忍责骂,只将那怒气悉数转嫁在了芳华身上。听了此话瞪了他一会儿,悻悻的拂袖而去。凤弦在东宫呆的实在无趣,负气也出去了。 谁知闲逛至承天门,守门的卫士正在谈论,左郡王带了幼子入宫拜见君上之事。凤弦心下一喜,只盼着能再度相见。正打算往回走,忽听身后不远有人唤了声“子叔衙内”。回身望去,见远处梧桐树下停着郡王仪卫,一个年轻的中贵急急的朝自家跑过来。此人面目倒有些相熟,仿佛昨日随芳华来过府中,只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此人正是采茗。他与凤弦请了安,简略的将路上发生之事一说,求着凤弦帮忙打探一下里面的消息。官家要废除夷三族的法令,与群臣闹得不欢而散凤弦是知道的。若此时再议此事,君上必会背上袒护亲眷之名,惹来朝野上下一片非议,岂不有损君上之清誉从昨日看来,那芳华也是个直言不讳之人。倘若君上准他之请,他岂不要与群臣为敌若不准,想来他定会再三相求,一旦惹得龙颜大怒凤弦只觉后颈处一阵发凉,嘱咐采茗好生守在外头,展开身形疾奔而去。采茗不防,被他的速度吓的往后倒退了几步。守门的侍卫与郡王府的家将们,连赞了几声好俊的轻功。 待凤弦赶至昭德殿,见时鸣立在那里,忙过去探问究竟。又在外头站了会儿,仍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因心里记挂着芳华的安慰,再三的恳求素日好说话的上林,与他通传一声。谁知上林仿佛转了性子,与忆昔死活不放他进去,逼得凤弦不顾体统的大叫起来。 君上见凤弦气息不稳额间渗汗,忙唤他起来慢慢说。凤弦见芳华还跪着亦不肯起身,叩头道:“回官家,四公子因见那些妇孺委实可怜,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倘或他有什么言语不周之处,求官家念及他年轻鲁莽,且宽恕他这回吧。”官家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伸手拉了芳华站好,对凤弦道:“你这孩子,进得殿来便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几时恼他了哦,我险些忘了,你还是芳华的救命恩人了,且起来说话吧,”凤弦暗自松了口气,起身立在芳华旁边。 君上问他如何得知此事的凤弦回明了。君上忍不住将他细细打量一番,思付道:“若芳华是个堂堂正正的女儿,倒与他很是相配呢。唉,不知他将来怎生是个了局啊” 正想着,芳华在一旁紧咬不放道:“官家是恩准臣的请求了吗”凤弦有些紧张的望着君上,君上端了茶缓缓饮一口道:“你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废除一条法令谈何容易,若像你说的这般简单,我早就将它废弃了,又怎么会有今日之事赵昕是先太后的娘家人,若此时提出废除夷三族之法令,莫说是群臣不服,便是百姓也会骂我,徇私袒护皇亲国戚。”芳华道:“官家已将赵昕,并几个从犯定了斩立决,又查抄了他们的家产,哪里来的徇私袒护一说”歇一歇又道:“听官家之言,想来也是对此法深恶痛绝的。如今此事迫在眉睫,难道官家怕被那些糊涂人误解责骂,就要奉上一二百条性命去讨好他们。以此证明自己是公正无私的明君官家是一国之君,却要去讨好臣下”话未讲完,令德陡然起身,指着芳华的脸喝骂道:“逆子,这是你为人臣子该说的话吗还不跪下” 凤弦知道他不怕事,却不料他不仅不怕事而且不怕死。一时竟吓得冷汗直冒,不自觉的向前蹭了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强拉着跪下道:“官家恕罪,官家恕罪他果然不识朝中之事,心心念念只想着救人。求官家且看他一片赤子之心,宽恕了吧。”芳华向父亲叩首道:“儿子若为此事丢了性命死而无怨。”又对君上道:“臣已有功名在身算不得小孩子,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犯颜直谏想来也不至于连累家人,官家若要斩臣臣甘愿受死。只是”说到此,两眼定定地望着凤弦道:“容臣到那厢问他几句话。” 君上脸色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灰败,嘴唇慢慢的泯成了一条线。那个地方又在隐隐的作痛,他不敢在神情上表露出丝毫痛苦,更不敢用手去按,只怕被令德看见。缓缓的调整呼吸,努力使声音显得平静无波,低声道:“芳华就是怎么看我的吗”芳华没有回话,他对君上十分的失望。一时想起晴池的话,君上果然没有一丝帝王该有的霸气。<a c第十一回意绵绵两下诉幽梦恨浓浓一人作狂舞 令德望着君上眼中浓浓的悲凉,几欲起身向前安慰,又恐自己把持不住,在芳华与凤弦跟前露出马脚,只得倒身下拜连连请罪。君上嘴角微露一丝苦笑,正要唤他起身,猛听得凤弦在哪里惊叫了一声。二人看时,只见芳华俯身倒卧在地不醒人事。君上脸色大变,猛然想起屏风后桂圣人还在。足下稍微一顿,凤弦已抢先将芳华抱在了怀中。 外头的人听见殿内动静有异,全都赶将进来。君上瞧见忆昔也在其中,立即便明白了,难过之余不免又有些庆幸。他的手按在小几上支撑着身体,眼睁睁的望着倒地不起的芳华,却不能做出丝毫惹人生疑的举动,只得默默地在心里唤着那个孩子的名字。 时鸣见凤弦紧紧地抱着芳华,神情焦急万分。一面不住呼唤,一面拿手去抚揉他的胸口。慌得他上前扯住凤弦的衣袖道:“不敢劳动衙内,还是让小人来吧。”不由分说,将芳华抢到自己怀中抱了。忆昔方要命人传御医过来把脉,时鸣忙道:“想是天气热了,公子体弱有些耐不住,快拿冰过来。”不等小黄们去拿,凤弦已用自己的手帕子,包了一块递过来。急着救人时鸣也顾不得许多了,接过将它贴在了芳华的颈侧。君上忙叫忆昔领着时鸣往后殿歇息。 方要吩咐凤弦退下,隐约听得芳华含含糊糊的叫了声。时鸣与忆昔自然是听清楚了的,不觉皱起了眉头。这时芳华又唤了声,君上急走两步道:“泊然是谁”时鸣不及作答,凤弦听了哪里还按捺得住,抢上前抓了芳华的手急急回应道:“守真,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守真你醒醒,快醒醒呀”君上与令德越发的惊奇了,众人皆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们。 时鸣对忆昔使了个眼色,忆昔忙道:“回官家,先将四公子安置好再问不迟。”一面说,一面引了时鸣至后殿君上小憩之处,将芳华放在铺有象牙席的床上。又让人多拿了几盘冰进来,端了碗冰酪放在床前小几上,以备芳华醒来进食。清退了闲杂人等,忆昔与上林也退了出去。 此刻芳华已渐渐苏醒,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唯眼前之人让他心有所安。君上与令德,时鸣三人见他两个默默执手相望,看那神态竟不像是才认识的,倒像是有很深的情分在里面。君上心下微微一动,唤了令德,时鸣至外间说话不提。 自雅风楼相会到今日此时,芳华与凤弦才有这难得的独处之时。凤弦将冰块儿轻放在芳华的额上,低声问道:“可好些了”芳华嘴角微微一翘道:“已不妨事了。”又侧头张望道:“官家与爹爹到哪里去了”凤弦扶他躺好道:“在外头说话了。方才是中暑了吗”芳华道:“我也不晓得。那会子只觉心里头一阵乱跳,便不醒人事了。”凤弦道:“且把这个吃了散散暑气。”说罢端起那碗冰酪,拿了银勺子来喂他。芳华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 一个温柔服侍,一个低眉承受,一切做来皆是这般熟悉自然。直到那碗冰酪喂完了,二人才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 芳华望着满面绯红的凤弦,有些窘迫的坐在那里,自家脸上又何尝不是彩霞满天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道:“你怎知道守真这个名字的”,“你怎知道泊然这个名字的”凤弦望着芳华道:“你先说吧。”芳华也与他同时说出了这句话。二人一时笑将起来。芳华竖起一指按在唇边“嘘”了一声。凤弦朝外望了一眼,慢慢收敛了笑容,将自己做的那个梦对他如实相告。芳华听罢,也将自己的梦说与凤弦知道。他二人左思右想,均不得其中之意。 芳华慢慢坐起身,凤弦忙将一旁的薄被垫在他身后。只听芳华道:“自得此梦,便像有人在耳边时时提醒不叫忘记。那唤守真的竟似在叫我自己一般。”凤弦颔首道:“我与你感同身受。在此之前我二人从未谋面,更谈不上相识,如何会做这般离奇的梦那梦中的人怎会又是你我了”想一想又道:“莫非,你我前生乃是亲兄弟不成”芳华想得入神,不觉轻轻咬住了指尖,像是自语道:“他二人不像是亲兄弟,倒似倒似一对极恩爱的夫妻。”凤弦被他说中心事惊了一跳。抬眼望去,见芳华微微侧头盘膝而坐,一手放于足上,一手点在唇边。凝眸沉思之态,令凤弦莫名的有些意动神摇起来。想着他方才说的话,羞涩之余脑中忽的微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可是转瞬间又沉了下去。 芳华抬头望着凤弦道:“这等看来,你我前世倒颇有些渊源。今生能再度相聚,果然是缘分不浅。我们因他们而相遇,私下里我便唤你做泊然,你唤我做守真可好”凤弦点了点头,果然叫了一声“守真”。谁知他二人听了皆浑身一颤,直直的望着对方的眼睛。芳华不觉掉下泪来,抖着唇回应了一声“泊然。”凤弦一阵冲动,几乎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幸而灵台尚存得一丝清明,半路上将一手扶在芳华肩头,一手引袖与他拭泪道:“如你方才所说,你我前世既有牵绊,今生有幸再度相逢,应是件极欢喜之事,怎的反倒落泪了”芳华不觉唐突任其所为,轻轻牵住他的衣袖道:“你莫笑我男儿家动不动便要掉泪,每次听那梦中的泊然唤守真,我便痛不可当。似有许多的怨情深埋心中又无处可诉。那一世是我欠了你的,还是你欠了我的” 凤弦见他眼泪流个不停,起身紧挨着他坐下,抚着他的肩道:“在梦里守真跌入沼泽地中,泊然在岸上眼睁睁看他沉下去不得相救,自然是泊然欠守真之情。”芳华抽了口气道:“你不晓得梦是反的吗只怕是那守真亏欠了泊然的,也未可知呢。”凤弦道:“不管他们谁欠了谁的,你我二人却互不相欠。”芳华回味着凤弦的话,没来由的一阵怅然若失。 凤弦直想要哄他喜欢,提议与他结拜金兰。满以为芳华定会应允,谁知芳华听后愣了愣半响不作声。凤弦迟疑着问道:“你是嫌我愚笨不配”芳华急道:“我何曾说什么了,竟在这里乱猜。”凤弦道:“是怕郡王不准吗”芳华又摇头否认。凤弦也有些急了,道:“究竟如何你倒是说啊”芳华并非不愿与他结拜,只是觉得有些不妥,究竟哪里不妥,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踌躇半日方道:“你既然将我引以为知己,我自然拿你做我的知己,既是知己又何须那些虚礼了你我也不必论什么兄弟,我也晓得,让你叫我一声兄长是比登天还难。”凤弦正要回嘴,被芳华按住手道:“你我私下便以泊然,守真相称可使得”凤弦这才展颜笑道:“这有何使不得,依你便是。” 芳华渐渐止住悲伤,忽又想起方才在君前口出不逊。稍微放松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对凤弦道:“我这十六年,好容易结交了你怎么个朋友,想不到怎么快竟要与你阴阳两隔了。”凤弦知他所指,宽慰道:“君上性子最是和善,他是绝不会杀你的。”芳华微微撇嘴小声道:“他是君王,自当该有君王的威仪霸气。遇事不能当机立断哼哼,就是太和善了才会被朝臣所辖制。”凤弦拍了他一把皱眉道:“你不在庙堂,焉知这里头有诸般的无奈,便是官家也不能任意妄行。”芳华不服道:“这怎么是任意妄行了太祖立国初,有皇室宗亲勾结卜,雷两大世族谋反,几乎导致覆国之祸。因涉案人犯众多,太祖又急于立威,盛怒之下灭了两家九族。此后重新立法之时,已有谏官向太祖请旨修改此法。太祖准其提议,将九族改成三族。如今时过境迁,国中百姓大多安居乐业。虽不敢忘当年之祸,只是这夷三族之法令,于今委实有些不妥当了。世间万物皆有变数,一切法令制度总要以当时之现况为准,又何必墨守陈规了” 凤弦正要反驳他,只见时鸣进来道:“衙内,太子遣人来唤你回去。”凤弦踌躇片刻,轻声对芳华道:“此事官家自有定论,你万不可再触怒于他。我我先先过去了。”芳华心有不舍却又无法阻拦,微垂了眼帘不作声。凤弦待要再劝几句,因碍着时鸣只得作罢,立在床边看了看转身出去了。 少时君上走进来,芳华见了忙要下地行礼。想是坐的乏了,动作又猛了些,脚下一软直往地上滑去。君上再也顾不得了,冲过去同时鸣双双将他抱住。时鸣慢慢松开手,悄悄的退了下去。 君上将芳华抱到床上躺好,怜惜的抚着他光洁的额头。极力忍住内心的哀伤,眼光粘在他身上流连不去,竟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芳华缓缓睁开眼,见到君上守在自己身边。那神情既关切又忧虑,似乎根本没将自己顶撞他的事放在心上。不由心下有些后悔,方才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待要重新起身见礼,却被君上用手按住道:“休要乱动,你且好生躺着吧。”芳华心中有事哪里还躺得住。君上似已看破,叹口气道:“我我答应你便是。”芳华一时不曾醒悟,直愣愣的看着君上不语。君上见他发呆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用手轻抚他的脸道:“君无戏言,我是答应你废除夷三族之法令。不过,这两日你万不可将此事到处宣扬。”芳华还有些将信将疑,竟不晓得答话。 君上看了他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张开手臂将他揽入怀中。一手抚着他的背道:“我果真答应你了,你你只管放心便是。”眼角余光扫到令德默默地立在门边,于是向他苦笑一下接着道:“我如你这般大之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才牵连你爹爹几乎丧命。便是从那时起,我逐渐改了性子。如今大了几岁年纪,倒越发的怯懦了,反倒不如你果断”扶了芳华躺下道:“你好生睡一觉,用了晚饭再去吧。” 芳华虽然惊诧君上的举动,却并不抗拒。伏在有些瘦削的肩头,闻着优雅的墨竹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在他身上萦绕不去。芳华忽然眉间一蹙,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对君上道:“官家见过左相家的大衙内吗”君上不知其意,摇了摇头。芳华牵了他的衣袖道:“其实,君上与凤箫哥哥五官并不像,可臣总觉得你们又很像。”君上微笑道:“你说的可是左相庶出之子吗”芳华点点头。侧眼看见父亲,不知几时立在了门边。心下一慌,在床上挣扎起来。 君上转头瞪了令德一眼,悄悄打手势让他出去了。芳华面带歉意的在床上俯身叩头道:“求官家恕臣方才失仪之罪。”君上伸手将他微乱的发丝整理好,含笑道:“你又不曾说错,我恼你做什么。”芳华见他目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节 柔柔的望着自己,就像是慈父望着一手宠大的孩子。心下越发的一阵愧疚,大着胆子握住君上的手,期期艾艾的道:“连臣的爹爹也恼了,官家怎会不恼了要不官家打臣一顿出出气吧”君上被他的话逗得忍俊不禁,抚着他的脸笑道:“方才还壮士断腕般的侃侃而谈,怎的这会子又变回小孩子了”芳华也笑起来道:“只要能让那些无辜之人超脱升天,君上便打死臣也无”这里话未讲完,君上已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眼中的惊慌之色展露无遗。他百感交集的望着芳华,心下暗自道:“傻孩子啊,当初将你送出宫,就是为了让你活命。爹爹又怎么舍得你去死了”一面放开手,轻拍着他的肩道:“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会儿吧。” 芳华一时放心头大石,渐渐的便有些支持不住了,因瞧着君上在又不敢十分的睡去。君上见他睡不安稳,问他是否唤时鸣进来伺候见芳华微微有些脸红,不由笑道:“我竟忘了,你是举人公呢又不是小孩子。”芳华一听,脸上越发的挂不住了。君上见他害羞便不再笑他,到往外面唤了时鸣进去伺候。 等芳华睡熟了,君上又轻手轻脚的进来。见芳华侧身而卧,咬着指尖嘴角带笑睡得正酣。不禁又好笑又心酸,暗道:“连这个习惯也同他娘娘是一样呢。”方要将他的手拿开,时鸣急忙拦住悄声道:“公子会被惊醒的。”君上只得作罢。在床前又看了会儿,这才同令德出来坐下。 想着方才让时鸣偷听凤弦与芳华的谈话,君上深深的叹口气道:“凤弦果然是个好孩子,临出门也不忘替他再三求情。芳华若是个正经的女孩儿该多好。他二人既这般有缘,家世人品才貌又是如此相当可他偏偏”令德不及相劝,只见上林疾步进来道:“官家快请移驾过去瞧瞧吧,圣人正罚忆昔了。”君上皱起了眉头望了令德一眼,起身随上林出昭德殿后门径往偏殿而来。 才至门口,便听见里头又哭又劝的闹作一团,还夹杂着噼啪之声。君上命上林推门而入,里面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桂圣人云髻半偏,满面带泪的扑跪在君上脚下道:“官家容臣妾见见那孩子吧可怜臣妾生下他竟不曾抱过一次,十六年来从未与他见过一面。官家,官家,臣妾苦盼了十六年,如今如今”话未讲完早已是泣不成声。君上俯身将她搀起,揽在怀中往床边坐了。又望一眼跪在地上两颊微肿的忆昔,对时翔道:“那边屋子有药,你带他下去敷上吧。”又对忆昔道:“你今日便歇下不用过来伺候了。”时翔同忆昔躬身一礼去了侧屋,上林同两个女官也退了出去。 君上揽着桂圣人,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发泄。不时低首,在圣人耳边唤着她的闺名以示安慰。 好一会子桂圣人才渐渐收住悲声,凄凄泪眼望着君上道:“臣妾失仪了。”君上见她气息不稳,在她背上轻抚道:“思子不得必然痛不欲生,说到底,是我无能才至你母子分离。”桂圣人急忙摇头道:“此事怎怪得官家当日,若非官家以先皇后做要挟,要到先帝面前告发她戕害宫人。太后顾及亲侄女的性命,又怕与官家弄得两败俱伤不好收拾,臣妾这才得以活命。”说着,桂圣人又起身,抱着君上的腿跪下道:“臣妾粗颜鄙貌,有幸得官家庇护良多,却不能报答官家一二,臣妾愧对官家更愧对那孩子。若非臣妾无能,又怎会逼得官家出此下策,将自己的孩儿送与外人抚养” 君上抚着桂圣人的脸,似乎在回忆过去,喃喃的:“你是极爱笑的,又是最胆小的。自从跟了我便只剩下胆小了,纵然笑也并不开怀。唯你知我的心,对我无所求,而我我”说罢长叹一声,拉了桂圣人起来,在床沿比肩而坐道:“莫再去想以前的事了。哦,你休要恼忆昔,他不过奉我之命罢了。我是怕你一时不能自持,在孩子面前露出马脚。趁着这会儿他还睡着,你随我过去看看吧。只是一件”一面说,一面抬袖与她拭泪道:“无论如何也要忍住,万不可将他惊醒了。”桂圣人喜得连连应承着,唤了女官们进来与她梳洗整妆。 且说那厢屋内,时翔挤了药膏子在手心,小心的用指尖挑了涂在忆昔脸上,一面低声嗔怪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圣人是个菩萨性子。今日委实的急了,纵然罚你也不是认真的,又何必下死手的往自家脸上招呼”方说到这里,见忆昔皱眉咧嘴的忙道:“可是疼得厉害这也奇了,你那身上刀伤剑伤的不比这个深多了,也没见你啊”忆昔趁他不备一把搂进怀里。时翔不料他竟如此胆大,慌得微微一张嘴,正好被忆昔堵个正着。一时又惊又恼,伸了手使力去推他的脸,那一手的药膏子全抹了上去。忆昔才懒得理会,只顾专心与那柔滑的小舌纠缠不休。 时翔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又不敢十分的挣扎,只怕响动大了被人察觉。急得在心里大骂忆昔无耻至极,拿了眼狠瞪他。那忆昔微微挑眉回望着,半眯的眸子像是有魔力,时翔只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几乎被吸了进去。心里含含糊湖的骂着那个冤家,手上渐渐的停止了挣扎。正自恍惚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要紧的所在。吓的他陡然清醒过来。拧着拳头,一脚踩在忆昔的脚面上。 忆昔正自得趣,猛觉脚上疼痛难忍,却是死活也不肯松手,吸着气低声道:“你好狠的心,就不怕给我踩断了我这里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你咝,疼死了”时翔咬着牙道:“疼死活该也不看看是什么所在,竟这等的不知检点,还不与我松手” 忆昔极不情愿的放开手,一瘸一拐的蹭到绣墩上坐了。慢慢将那只脚架在腿上,小心的褪下靴袜一看,脚背上青紫了好大一块。忆昔埋怨道:“你只顾解恨,可让我怎么出去了若是官家问起我要如何答话就只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又犯了哪条王法了外头除了官家与圣人就再没旁人,他们怎么会进来,自然是唤我们出去的。”一面说,一面故作幽怨的偷偷瞟着时祥。 时翔明知他是故技重施,目睹那一片淤青,偏生还是心软了。走过来蹲下身去,轻轻的碰了碰忆昔的脚背道:“谁让你这般色急。”忆昔不等他说完便小声的哼哼起来。时翔此时气也消了,心下颇为后悔。就着手上的药膏子,在他脚背上轻揉起来,一面低声道:“横竖这药是活血化瘀的。”忆昔见那人垂珠似的耳垂粉红的可爱,一时又心痒难忍,只恨不得咬上一口才好。只是这伤疤未好,难免心有余悸,也不敢十分的放肆。仗着时翔对自己心存歉意之际,拿了手指轻轻的揉弄起来。这一回时翔并未抗拒,却也不曾迎合他,只是那脖颈上红成了一片。 忆昔在他耳边放柔了声气央求道:“今晚往五车巷来,我有话同你讲。”时翔也不看他也不答话,擦净了手起身理了理衣袍,便听见圣人在外面唤人梳洗。定了定神,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望着忆昔道:“我听说前省内侍省又送过来几个既标致又年少的小黄们。和大官教导后辈一向是亲力亲为,你这几日还脱得开身吗”忆昔见他回来,正打算等他靠拢些再抱着亲热一下。谁知,竟得了怎么一句没头没脑,又满含醋意的话。不等他开口解释,时翔已转身出去了。忆昔一阵咬牙发狠道:“这是哪个混帐在背后乱嚼舌头只顾着奉承他,竟不顾旁人的死活。看我查出来不先揭了你的皮”他心头恼火便忘了脚上有伤,狠跺在地上,立时疼的眉眼挤在了一处。 且说那飞鸾一时恼怒凤弦,一口气憋闷在心头无处发泄。喝退了左右之人,径在宫内一气儿乱走。所过之处衣裾飞扬间,无形的带起一股煞气。内侍宫女们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向前一步。濮洞天与富小楼虽也胆战心惊,却仍遮遮掩掩的随在后面。 行至冲日台下,飞鸾提气跃起,蜻蜓点水般的在台阶上疾驰。艳阳下,华丽的衣袍将他衬的,如雏凤展翅般耀人双目。小楼躲在不远的树后,直看得满脸放光,暗自思付道:“衙内真是有眼无珠,那个左公子长的古里古怪的,有哪一点比得上我家殿下竟肯为了他来惹太子不快。”洞天望着推门而入的飞鸾,暗自道:“殿下也该立太子妃了吧” 飞鸾发狠的练了一趟拳脚,指望着能将心头怒火消散出去。谁知练了一会儿形单影只的,便想起凤弦往昔,与他在这里一起切磋过招,是何等的欢喜亲近。如今,只见了那人一面,便百般的替他着想为他说话。竟将自己这个,与他有总角之交的好友弃在了一旁。 人心果人是最易变的,方想到这里又立即否认了。他根本不知道我对他的心,从未承诺又何来改变我等着你长大,盼着你能懂我的心我当真告诉你,你又会怎么看我了是接受还是唾弃从此避我如鼠蚁一般忽然又想起凤弦看芳华的眼神,似乎在此事上是有些知觉的。想你入宫至今,我守了你整整七年,到头来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吗想到此不由又恨起来。 飞鸾眼前有些模糊,走到兵器架旁一件一件的取下,不知疲惫的舞弄着。 门外,洞天与小楼腿都站软了,也不见飞鸾停下歇息。他二人见太子神情大变均有些着慌,又不敢贸然推门进去。洞天在小楼耳边道:“你赶紧多叫些人,去把子叔衙内找回来。还有,再去把左右卫率注请过来。”小楼才跑了两步,又被洞天扯住道:“千万莫慌,若有人问起只说是殿下要问他些事,快去,快去”小楼连连的点头,发足疾奔而去。 东宫内自然没有找到凤弦的踪影,七八个内侍并小楼,出了宫门自往别处寻找。 小楼好容易在一个小黄们那里,打听得凤弦的去处,立时赶了过去。等跟着凤弦离昭德殿有些远了,这才对他说了实话。凤弦骂了一句糊涂东西,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小楼很是委屈,靠着宫墙喘口气,小声嘀咕道:“也不知究竟是哪个糊涂放着储君不巴结,倒把什么左公子右公子的扯着不放。”一面说,一面又颠颠儿的赶过去。 冲日台上已围了好些中贵,并太子府亲军,正窃窃私语的议论着,外头仍能够听见里面兵器舞动之声。洞天的背心让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左卫率屠焱,右卫率慎思已来了多时。连唤了十几声飞鸾均不理睬,只将那三尖两刃刀舞得身周一片光影水泼不进。莫看他男生女像美艳妖娆,军中上将除了令德父子,能敌他者屈指可数。因此屠焱,慎思二人谁也不愿贸然向前送死,只盼着那“罪魁祸首”前来认罪,大家也落得干净。 洞天远远儿的瞧着一个人,如大雁般翩然而至。一时失了素日的稳重,跌跌撞撞的抢上前去扯住叫道:“衙内往哪里去了你,你快些过去将殿下唤醒吧,不然,这满宫的人便要大祸临头了。”凤弦挣开他的手疾步来至门前一看,只见飞鸾发丝微蓬,汗如雨下,眼神发直的狂舞着手中的兵器。屋子虽然异常的宽广,凤弦仍被那翻卷的气浪逼的后退了一步。 他将事先在台下捡的十几枚石子,分交与屠焱,慎思二人,又细细安排一番道:“我功力有限,还望二位卫率鼎力相助。此事皆因我而起,少时若出了什么岔子,自然有我一人承担与诸位无干。”屠焱,慎思二人也想到过此计,只因太子身份尊贵非同寻常,且武艺超群不知高出他们多少,自家又官职卑微,所以才心有疑虑不敢出手。今见凤弦少年敢当自觉汗颜,忙拱手道:“我二人乃太子卫率,守护太子是我等的本分,怎么好让衙内一人承担若有事我们自去向官家请罪。”凤弦冲他们点了点头,抬脚跨进门去。屠,慎二人唤了四五个力气极大的军士,小声交代几句跟在他后面。 凤弦手中暗暗紧扣了石子,在飞鸾面前跪下,深提一口气高声道:“子叔凤弦与殿下请罪。臣不该惹殿下不快,臣如今知罪了任凭殿下发落。”连叫了两声飞鸾竟像不曾听见一般,凤弦的手心已经出汗了。他立起身向前迈了两步,对飞鸾伸出了手道:“哥哥,我错了,你若是不解气我任你打骂便是,怎的不理我了”那一声“哥哥”叫出口,飞鸾的眼珠微微朝他这边动了动,手上的动作也慢了许多。凤弦心中大喜,又往他身边走了几步道:“哥哥,你且停下来同我说句话,我委实的知道错了。曼说你是太子我是臣下,便是亲手足,你是我哥哥我也不该顶撞你的。哥哥你且歇一歇,少时我陪你一起练如何”说罢又连连的唤了他几声哥哥。飞鸾渐渐的停了下来,拄着刀愣愣的望着凤弦,脸上一片迷茫之色。跟进去的人已在他四周散开,慢慢围拢过来。 就在此刻,也不知门口是谁弄出了响动。只见飞鸾瞳孔一缩,猛地侧过头来盯着立于此方向的屠焱,不知怎的竟将他看做了芳华,立时便杀机顿起。竖眉瞪目,抬起三尖两刃刀恶狠狠地直挑过来。素日那般娇艳明媚之人,就算冷些,也还算得个冷美人。如今却似炼狱中的修罗,吓得那门边的中贵们大呼小叫得连连后退。 凤弦见势不对,已将手中的石子毫不犹豫的打出。飞鸾只觉两膝一阵剧痛,脚下踉跄却并未曾跌倒。屠,慎二人也打中了他的肩头与手腕,俱都是用上了十分之力。飞鸾已有些力竭,手上的刀哪里还抓得稳,“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凤弦一个扫堂腿将它踢得远远的。军士们也扑了上来将他压住,飞鸾拼命挣扎瞪着屠焱吼道:“我要杀了你”众人素来对他心存惧怕,一个军士看着飞鸾有些发红的双眼,手上稍微的一松,立即被他震开去滚到了门边。头撞在门槛上,那血如泉眼般冒出来,直淌了一脸一地。 军士们看到同伴的惨状,皆纷纷逃开去了。屠焱被飞鸾撵得几乎无处可逃,凤弦趁着他的视线被屠焱所吸引,绕到他背后便是一掌劈下。飞鸾自然没有躲开,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张嘴便是一口污血吐将出来。洞天在外头两眼一翻,先自吓晕过去了。凤弦大叫了一声哥哥,扑上去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飞鸾睁着失神的眸子,半响才看清眼前之人。勉强冲他一笑道:“你你别同我怄气,我”话未说完,人已昏厥过去。 注:卫率府,太子府亲军。<a c第十二回痴飞鸾羞诉心头事贤凤箫诚心做宽慰 凤弦亲自将飞鸾抱回了海秋殿,直到御医请过脉退下仍未他未苏醒。那飞鸾对凤弦用情极深,明知有违常理,前途无望却不能自拔。想着与他相识相守六七年,竟比不过一面之缘的芳华。可怜自己落花有意,竟落得个流水无情。怨着凤弦,又恨着芳华。忧愤之下一时岔了气,痰迷心窍才失了本性。所幸凤弦那一掌拍得恰到好处,那口乌血吐出来自然也就无事了。 洞天一醒过来,便黑着脸吩咐下面的人,今日之事务必要守口如瓶。左右卫率也再三叮嘱手下严守秘密。 因飞鸾衣衫尽湿,他素来又不喜宫女近身伺候,平日沐浴皆由小楼服侍。此时飞鸾昏迷不醒,小楼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一时哪里弄得动。洞天虽听御医说太子已无大碍,只是累极了睡一觉便可恢复如初。怎奈他吓得手脚皆软,只同小楼将飞鸾上下的衣服除去,用单子遮住身子,由凤弦抱了放在浴桶之中。那飞鸾此时如同一滩烂泥,无人扶着便要往水下滑。凤弦只得与洞天,小楼合三人之力,才将飞鸾收拾干净抱上床去。 凤弦早已是水淋淋的一身,忙回自己住处换洗了过来。飞鸾依旧未曾醒来,小楼正跪在床边与他擦发。此时早过了午饭时候,洞天使人端了几碟点心上来,劝着凤弦吃两口。凤弦望着飞鸾紧蹙的眉头,心下一片混乱哪里还吃得下去。 回想六七年间,与飞鸾真正闹脾气,也只在入宫的头一年。一则因二人年纪尚幼,俱都是出身不凡,谁也不服气谁。二则飞鸾那时比现在还要像个女儿,凤弦顶瞧不上他。不知那一年是为了何事,他二人竟背着大人们,在御花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狠打了一架。凤弦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未能占到上风,仅仅将飞鸾的衣袍扯破而已。虽说约好了不告诉人去,毕竟这满身满脸的全是幌子,如何瞒得住君上面前他两个互为辩解开脱,各自领了十戒尺,又罚不许吃晚膳,去到房中面壁思过。约一个时辰后,守在门口的内侍进去一看,只见两个孩子竟相拥睡着了。此后,他二人越发的要好。太子拿他做亲手足般的看待,甚至要他在无人时唤他的名字。凤弦因上次之事,被父亲在家里好生的教训了一番。想着抄书抄到手抽筋,后臀上还隐隐的作痛,不免心有余悸。为了不在触怒父亲,为了彰显自己已然长大可以做主,只得取其折中之法唤他作哥哥。 凤弦实在想不明白,飞鸾竟会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气成这般模样。在床前来回的踱了几步,轻声对洞天道:“殿下晨昏皆要往官家与圣人那里问省,怕是瞒不过的。我”洞天不等他讲完,便急道:“小人这里好容易按下去了,衙内如何还要去自寻死路了”凤弦道:“你果然都按下去了吗人多嘴杂,倘或有一人走漏风声,我自不必说的,你便是个知情不报罪加一等。不如我此刻去认了罪,你们也脱得干净。”说罢转身便走。 才要迈出东宫的大门,见四五个内侍撵将出来叫道:“殿下醒了请衙内回去了。”凤弦一听转身便往回跑,心慌意乱的几乎将其中一个内侍撞倒。 远远儿的望见海秋殿的大门,洞天正背着一个人小跑过来。凤弦疾步奔至近前抓着那人的手,不知怎的就没忍住,颤颤地唤了声哥哥,眼泪便扑簌簌地掉将下来。飞鸾想与他拭泪,奈何手软的抬不起来,只得唤他进前在耳边道:“你抱抱我。”凤弦忙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小心的将他打横抱在怀中。洞天识趣的同小楼躬身退下,又将那些探头探脑的人远远的撵开。 长大后能与他这般亲近,今日实属第一次。身下的胸膛虽不宽阔厚实,却是那样的舒适令人安心。飞鸾微微的合着眼,只恨不得此生都腻在上面,与他骨肉相连永不分离。飞鸾将脸埋在凤弦怀中,近乎贪楚的闻着他的味道,闷闷的道:“你走慢些,我我心跳的厉害。”凤弦当了真,果然将脚步放的极轻极缓。 走得再慢也有抵达终点的一天,何况寝殿就在身后。凤弦正要将怀里的人放回床去,不想飞鸾紧紧的蜷缩在他身上,仰着脸望着他小声央求道:“再抱抱我吧。”凤弦微微颔首,他见过骄傲的,霸气的。清冷的,妩媚的飞鸾,就是没见过如现在这般怯弱的他。那两汪泛着春潮的眼中,有几许幽怨几许期盼,几许羞涩几许慌张。失色的薄唇半闭半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没来由的一阵脸红心跳,凤弦慌忙避开飞鸾的眼神侧过头去,抱着他在殿内慢慢踱步。 四周甚是清静,偶有夏蝉啼柳声声传来,倒愈发显得安宁惬意了。 飞鸾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节 早料到凤弦不会回应自己,仍旧不免有些失望。少不得只顾着眼前,侧耳听着他有些慌乱的心跳,享受着难得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飞鸾感到凤弦的手已微微有些打颤了,这才开口让他把自己放回床去。凤弦忽然发现,飞鸾竟是光着脚的,可见他当时有多急切。心下一阵难受,在床前跪了道:“臣有罪。”飞鸾唤他起来,拉着他挨在身边坐了道:“你有什么罪只怪我自家小肚鸡肠罢了,倒要多谢你救我一命呢。”见凤弦又要起身,使力按住他道:“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些虚礼。”凤弦反握了他的手道:“练功之时最忌胡思乱想,你果真有什么,可叫我心上如何过得去不因为你是太子我是臣下,我怕担罪名才这般说。”飞鸾听得心中一阵窃喜,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急问道:“那是为何”凤弦有些失望的回望着他道:“殿下以为,臣叫了这么些年的哥哥就只是在讨你的好,博取你的欢心吗”飞鸾赶紧摇头否认。凤弦苦笑了声道:“我果真是拿你做我的亲哥哥一般敬重。”飞鸾将他的手抓得死紧,竟有些欲哭无泪。半响猛地推开他道:“我不是你的哥哥”凤弦整衣跪下道:“是,臣原不配的,日后再不乱叫了。” 方说到这里,只见飞鸾挣扎着扑过来,凤弦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二人双双滚翻在地。飞鸾捧了他的脸呼吸急促的道:“凤弦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我我又怎能做你的哥哥了”如此表白飞鸾只在梦中说出口,可真的一旦说出来,连他自己也惊呆了。二人就怎么一上一下的倒在一出,互相瞪着对方竟忘了说话。 凤弦当先醒悟过来,使力将飞鸾打身上推下去。飞鸾此时尚未恢复,自然敌不过他。却是拼尽全力抱住凤弦的腿不松手,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他的脸。凤弦又惊又恼的瞪着他道:“臣竟不晓得,殿下这些年将臣看作了娈童一流。哼哼,可笑臣还实心实意的将殿下敬若兄长。你虽是君我虽是臣,若要我不知廉耻的承欢胯下,只怕你是打错了注意”一面说,一面来掰飞鸾的手道:“你我的情分就此了断,从此便是陌路之人。快些放手,莫要弄的大家脸上无光。” 飞鸾见他眼露鄙夷,满口尽是绝情之话,有如钢刀利剑直刺心窝。直痛得脸色煞白,连连的喘了几口气道:“你你我自幼相识,我的为人如何你竟不晓得吗说我说我拿你做娈童看待,你倒说出几件来我听听。只你才晓得礼仪廉耻吗我我真心诚意的喜欢你便是便是下流,便是不知羞耻我也晓得阴配阳,男配女乃是人间正理。可可我便是便是鬼迷心窍,便是喜欢了你,这难道难道就十恶不赦天地不容了吗” 凤弦慢慢松开了手,在飞鸾对面席地而坐做道:“你既知是有悖常理,为何还要还要倒行逆施”飞鸾面带苦笑,痴痴的望着他道:“你问我为何是啊,为何只怕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话音方落,那眼中竟垂下泪来。他虽生就女儿家的容貌,心性却是极刚强的。偏偏遇着这个命中的天魔星,在他面前刚强也好,尊贵也罢竟是一分也没了。 凤弦形影不离的与飞鸾生活了六七年,比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况飞鸾待他的好又非同一般,岂有个说断便断的道理。凤弦素来仁义,此刻见飞鸾潸然泪下不免有些心软。一眼瞥见抱着自己腿的手青筋乍现,半响叹气道:“殿下何苦自寻烦恼听臣一句劝,就此打住吧。日后,你我还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如其不然,只怕连君臣也做不得了。”飞鸾抓着凤弦的腿向前爬了几步道:“话既已挑明,我索性说个痛快。你子叔凤弦不是我易飞鸾的娈童。我愿意做你的娘子,愿意在你身下承欢。你莫将我看做那外头的登徒浪子,图一时的新鲜,玩儿一玩儿便撩开手又另寻新欢。我喜欢你,便是死了也喜欢你。”凤弦被他的话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结巴着道:“你你是太子,怎能说这样的话”飞鸾望着他的眼睛道:“在你面前我不是太子,就只是易飞鸾。” 凤弦只觉心中一片混乱,使力的着摇头,往后靠了靠身子道:“殿下殿下这月便十八岁了。年内,官家必会为你选下太子妃,殿”飞鸾打断他的话道:“太子妃吗哈哈,是啊,我竟忘了我是太子。看谁这般倒霉,要嫁与我做太子妃”又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这里只容得下你,那太子妃便只好叫她守活寡了。”凤弦被他吓得不轻,深深的吸口气道:“你殿下究竟喜欢喜欢臣什么臣是与殿下一般的男子,怎能与殿下正大光明的呆在一处曼说殿下是储君,便是那市井小民,若没有子嗣如何向父母祖宗交代殿下说喜欢臣,难道你我要学那奸夫荡妇月夜偷情不成哼哼,此事臣却万万做不来的。天下人会怎么看你我我二人又将如何自处只怕到那时,殿下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了。臣叩请殿下再思再想,莫因一时的糊涂而铸成大错累及终身。” 飞鸾思量着凤弦的话,许久方抬头道:“我也不晓得是几时喜欢的你。只是看你笑我便喜欢,你若烦恼我的心也会跟着不得安宁。凤弦,若能与你长相厮守,这太子之位不要也罢。”凤弦不曾想到,世上还有除家人之外的人,义无反顾不计得失的深爱着自己。一国的储君是何等的尊贵,竟然肯为了他说出那样的话。虽然那份爱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抗拒的,但飞鸾的诚意多少还是令他有所感动。 凤弦慢慢地坐正了身子望着飞鸾,双手扶了他的肩轻声道:“殿下请到床上去吧。”飞鸾见他忽然温柔起来,只道是被自己打动了,一把抱着凤弦,在他怀中喜极而泣。凤弦下意识的往外微微一挡,听着那压抑的哭泣声,最终心下一软,伸手虚拍着他的背,任其发泄够了,这才扶他到床上去躺下。 飞鸾喜滋滋的望着凤弦竟是越看越爱,这些年的盼望等待总算没有白费。试探着牵了凤弦的手,面上虽有羞色,目光却舍不得移开他的脸,一时微微有些动情。知道凤弦面嫩又不晓其中的道理,少不得自家主动些,轻轻地唤他道:“你坐过来些,我同你说句话呢。”凤弦见飞鸾眼神朦胧而暧昧,如斯媚态在他这个男子身上,竟显出另一番味道来。 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令人心猿意马的姿态,记得私底下还乱七八糟的想过,太子若变成公主,便更配他这副绝色姿容了。到时,不知有多少名门子弟甘愿做他的裙下之臣。可也奇了,唯独就是没想过自己会与他怎么样。 凤弦与情事上本就是一知半解,更莫说这断袖之好。但毕竟他年纪不小了,又常年长在宫中。纵然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吗瞧着飞鸾的神态,哪里还敢过去。咬了咬嘴唇,起身在床前跪下道:“臣多谢殿下的厚爱,你我你还是还是谨守这君臣之礼吧。”飞鸾心中方点燃了一团火苗,竟让他一句话给浇灭了。 那眼中的光彩渐渐的暗淡下去,盯着地上看了会儿,猛地撑起身子道:“我究竟哪里不好,你说我依着你改便是。”凤弦怕他摔下去,又不敢太靠近前,只得微微张着手道:“殿下待臣极好,是臣辜负了殿下。”飞鸾有些恼怒道:“你不用同我说这些没用的。既知我待你极好,你就莫要再辜负我了。”又放软了声气道:“凤弦我我再不与你叫嚷了,但凡你不喜欢的我都改。”凤弦皱眉道:“殿下,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便是那市井上一买一卖,也要讲个你情我愿。更何况情爱乃是发自于内心,关乎其终身之事,越发的不能勉强了。殿下乃储君,自当有一份责任在身上,怎可沉溺于”飞鸾瞪着眼打断他道:“你既然看得这般透彻,为何还要对他动心难道将我换做他,你便什么也不去顾及了吗我我与你相知相守六七年,竟敌不过他的一面之缘吗我我究竟哪里不如他你说,你说啊” 凤弦被问的摸不着头脑,抬头愣愣的望着他,迟疑的道:“殿下说的是哪个”飞鸾斜眼冷笑几声道:“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你遇到他连性子也变了吗”凤弦急道:“臣委实不知殿下所指何人请殿下明示。”飞鸾别过脸去,极力的平息着心头的怒气,半响回头望着凤弦道:“抛却身份不论,我有哪一点不如左芳华,竟叫你这般的痴迷于他”凤弦听罢霍然立起道:“我没有殿下要恼只管恼臣一人,又何必去牵扯不相干之人臣救他一命他自然心怀感激。左公子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就算言语上有什么不当之,一时冲撞了殿下,殿下比他年长,又是这等的身份,难道就不能宽恕与他吗殿下连这点子小事也不能容忍,将来若继承大统” 飞鸾再一次打断他道:“你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了。凤弦,你敢指天明誓,说你对那左芳华从未动过此念吗”凤弦明明张口就要辩白的,却不知怎的顿了一下。飞鸾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摇摇晃晃的险些扑倒在地。凤弦正要上前去扶他一把,却被他喝退。扯着嘴角冷笑道:“原来,你并非怕世人唾弃,才不敢接受我这份情。我我舍弃颜面那般求你,你你为了他凤弦,你你喜欢一个人还真快呢。仅仅才一面,才一面呐哈哈莫非你们前世便牵扯不清,今世相逢是再续前缘吗好,好,恭喜你呀,恭喜你花好月圆出去吧,我想睡会儿。”说罢转身躺下再不答话。 凤弦也暗自诧异,自己明明是要否认的,为何会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卡住耳边忽然想起芳华说的话:“他二人竟不像是兄弟,倒似一对极恩爱的夫妻。”凤弦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缩,不由想起那个真实得,令人心碎的梦。凤弦垂着头立在那儿许久无语,他晓得,此刻再说什么也只是越描越黑。 飞鸾听着那人远去的脚步声,连着抽了几口气,捂着被子放声痛哭起来。不远处,案上冰盘中的水,正慢慢的溢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凤弦回至家中,在母亲处请过安,便往雁影斋坐下。厮儿春酌手脚麻利的奉上茶,挤眉弄眼的道:“衙内从外头回来,可曾听见什么新闻”凤弦瞥他一眼暗自道:“太子喜欢上了伴读,可不是新闻吗。”春酌不等他答话,便急猴猴的道:“今儿上午,升平郡王的四公子拦下了押解佑泽节度使家眷的囚车。说是要在官家面前请旨,放了那些无辜的妇人与孩子。”说罢将凤弦望两眼,见他面上毫无惊奇之色,只管望着桌上,墨绿色九龙壁雕的,小桥流水人家砚屏发呆。正自有些失望,偏巧锦奴带了侍儿绮罗走进来。 春酌忙着请安奉茶方要退下,却被锦奴叫住了,要他将知道的细细说来。春酌立时便来了精神,连说带划,将那些道听途说之言,添油加醋的无限放大再放大。其他的倒也罢了,当兄妹二人听到,军士举刀向芳华砍去时,一个惊的撞翻了茶杯,一个忍不住扶案而起。 春酌面有得色,正待接着说下去,却被凤弦叫退了。锦奴也遣退了绮罗。等女使进来,收拾了摔碎的茶杯出去,锦奴这才有些不安的道:“哥哥快去看看吧。”凤弦慢慢坐下道:“今日官家召见与他,我们已在宫中见过了。”锦奴轻轻揉搓着扇坠儿上的穗子道:“他他无碍吧”凤弦摇头道了声无妨。锦奴听罢用扇子遮了半边脸,缓缓的吐口气,暗中连道几声好险。凤弦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哪里注意到自家妹子神态有异。锦奴瞧着兄长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略放下的心又提将起来,忙问他出了什么事凤弦晓得,这个妹子是极聪慧的。因心里头有鬼唯恐被她看出来,只说是自家身上有些不自在,哄她先往别处去散心。说罢不等锦奴再问,起身便往卧房去了。 锦奴望着他的背影道:“哥哥你捣什么鬼了”一面说,一面赶上前去扯住道:“莫不是那位那位左公子他他受了伤吗”凤弦怔怔的望着她,直看得锦奴脸上起了薄薄一层红晕,方才道:“你一介闺阁之女,平白的问个陌生男子做什么”锦奴像是被他窥破了心事,一半羞惭一半恼怒的娇嗔道:“哥哥别是在宫里受了太子的气,便要将妹子当作出气筒吧他他昨日才在家中做客,哥哥与其称兄呼弟的待之如上宾,怎的今日便成了陌生人”凤弦沉着脸道:“我与他称兄呼弟,你在自家院子里是如何知晓的”锦奴微微低了低头,咬唇望着他道:“听家人们说的。”凤弦忍不住气往上撞,冷笑几声道:“还要扯谎我来问你,你养的兔子怎的那般巧,偏偏一头撞在芳左公子身上”锦奴自知理亏却又不肯服软,气鼓鼓的回道:“你自去问它好了。” 凤弦越发的大怒起来,扬起手便要打她。吓得一旁的春酌与绮罗,双双赶上前去拉住。那锦奴是这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幼便是父母娇惯兄长宠溺,几时受过这等气此刻也顾不得有下人在场了,一把扯了凤弦的腰带哭道:“你在外头受了气,便要来寻我的晦气,爹娘还不曾动过我一指头呢,怎么便轮到你了你要耍做兄长的微风是吧好,好,好,给你打给你打”说罢一头撞进他怀中撒泼大哭起来。凤弦虽然恼怒至极,幸而还没气糊涂。晓得锦奴纤纤弱质女流,哪里承受得起他这一巴掌。喝了两声松手不听,自觉不曾用力的,在那粉腕上一掰一推。锦奴立时跌倒在地上,连带着将绮罗也扯倒了。春酌慌得跪下抱着凤弦的腿,连连的叫着使不得。 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不远处有车轮声响动,一人喝道:“凤弦你做什么”锦奴在地上瘪着嘴叫了声大哥哥,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至近前,伏在凤箫的膝上痛哭起来。凤箫瞪了凤弦一眼,抚着妹子散乱的青丝,柔声哄道:“莫哭莫哭,大哥与你做主便是。”叫了绮罗扶她起来随在车后,两个厮儿推车至雁影斋门口停下。凤箫也不似往时要凤弦抱他进去,自己打车上挣起来,两个厮儿慌忙上前架住。凤弦几步抢过来将他抱在怀中,跨过门槛径往里面去了。 凤箫唤春酌打了水,叫绮罗与锦奴简单的理了下妆容。又吩咐春酌,叫知道的人不许到处乱说。等屋内只剩下他兄妹三人时,方开口问锦奴是怎么回事锦奴一口咬定,凤弦在外头受了气,回家便拿她撒气,却绝口不提有关芳华之事。凤箫再问凤弦,凤弦自然是全都说了出来,又道:“那左二公子已有些察觉,回去还不知怎么笑话你了。”锦奴羞得满面绯红,跺着金莲抓了凤箫的手,又抽抽嗒嗒的哭起来。 凤箫拿了手帕子与她拭泪道:“锦奴乖乖的,听大哥说两句可好”锦奴连连的抽着气点了点头。凤箫一面与她拍背顺气,一面对凤弦道:“昨日之事你为何昨日不说你今日从外头回来才想起了吗可见她说的原也不错。你说实话,可是与太子闹了意见”凤弦见瞒不过只得承认了。锦奴得了理一发的不依起来,凤箫安抚她几句又对凤弦道:“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且不论你借题发挥,想出自己的一口闷气。纵然三姐有什么错,上面还有父母在堂,也轮不到你动手打她。倘或我不曾赶到,你一时打坏了她可怎么好做哥哥的自然是该管教她,可你不是也有错吗既如此,你先与她陪个不是我再说她不迟。”凤弦哪里肯低头,只在那边坐着不动。锦奴摇着凤箫的手道:“大哥哥你看他”凤箫拍了拍她又等了会儿,还不见凤弦起身,轻轻叹气道:“我竟忘了庶子的身份,真是自不”凤弦忙起身过来道:“哥哥明知我未有此意,又何必与她赔礼岂不愈发纵了她”凤箫道:“她有错我自然晓得说她,你只管与她赔了不是到那边坐着。”凤弦见锦奴斜眼望着自己,脸上颇有些得意,狠瞪她一眼勉强作了一揖,转身往椅中背身而坐。 锦奴见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哪里肯罢休,拉着凤箫哼哼唧唧的道:“哥哥他打我。”凤箫正色道:“他打你固然不对,你就一点没有错吗”锦奴微微的嘟起了小嘴儿。凤箫接着道:“你好奇四公子的长相,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该不守闺训跑去窥看,岂不有失你的身份”见她拿帕子遮了脸又抽泣起来,凤箫方才缓和了颜色柔声道:“好了好了,下次万万不可了。”锦奴撇着嘴小声嘀咕道:“哥哥只是偏心他。”凤箫含笑伸了手指,在她红艳艳的小嘴儿上一刮道:“翘得都快拴住马了。真是好心无好报,你若再闹让大娘知道了,我可真救不了你了。”锦奴经他提醒果然收了眼泪,委委屈屈的坐在那儿。凤箫在一旁逗弄她道:“你若实在气不平,便将你二哥下月的月钱全归你可好”见她撇嘴不作声,又道:“索性连我的也一并与你可好”锦奴起身蹙眉道:“我又不是财迷”说罢扭头儿便走。路过凤弦身边,停下重重地哼了一声。凤弦横了她一眼气鼓鼓的掉转头去。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凤弦等了许久不见兄长说话,扭头看时,正好与凤箫的目光撞在一处。自问不曾做亏心事,却没来由的一阵忐忑不安。凤箫招手将他唤至身边坐下道:“你与太子究竟为了何事闹意见可方便同我讲吗”凤弦笑一笑道:“只为着昨儿没替他说话他便恼了,无甚要紧的哥哥不必在意。”凤箫也不逼他,只管继续盯着他看。凤弦实在被他看地坐不住了,干笑道:“哥哥要问我什么”凤箫望着他缓缓地道:“守真是谁”那般舒缓的声音,在凤弦听来竟如炸雷。 方要问他怎么知道的,又强自忍住了。此话一但问出去便是不打自招。可他即便不问,也被他的神态出卖了。凤箫知道他不会轻易说出来,握了他的手道:“你我虽非一母所生,好歹也做了多年的兄弟。若有不便禀明父母之事,若你还信得过我,只管来与我说。你身在其中,正所谓当局者迷。总得有个局外之人与你点明厉害,哪怕是排遣排遣也好啊。”凤弦纵然感激他待自己之心,毕竟此事委实难于启齿,只得默默垂首不语。<a c第十三回朝雨园芳华试晴池送别离时鸣惹祸端 却说这无极国中,男子二十方行冠礼。若是遇着婚娶而年岁未及者,便可在吉日定下后提前择期举行。 因晴池去到军营当差次日将要离京,令德便提前与他行过此礼。令德素来不喜排场,京中又无亲戚,只邀了几位挚友,并晴池在太学的几位师尊学友前来观礼。日子虽急切了些,难得芳华一件一件竟办得十分齐整,仪式简单却不失庄重。那晴池将散于脑后的乌丝梳起,戴了幞头帽子,愈发显得身姿挺拔倜傥风流。芳华在一旁看着自然替他欢喜。忽而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险些笑出了声,慌忙颔首极力忍住了。眸光闪动间显得很是俏皮可爱,惹得晴池一班好友对他暗中不住的窥望。他们很少入府玩耍,亦从未见过这位容貌异于常人的四公子。眼下见到了真人,想着坊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节 对他的诸般谣传,果然便应证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话。 用过午饭,晴池偷空拉着芳华,往曲径通幽之处散步,问他适才何故发笑芳华见左右无人,暗暗往后退一步道:“我方才见三哥束发,便想起想起那些要做新娘的女子们,开脸上头的样啊”晴池一把将正要逃开的方华抓在手中,故意呲着牙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我听”芳华眼见他两只手,往自家肋下招呼过来,吓得一把捉了笑道:“三哥如今方行过礼便要打兄弟,你那师尊学友都看着了啊哈哈哥哥我我错了,真错了”晴池见他笑的软倒在自己怀中。方要趁着无人打搅,与他说上几句体己话。忽听有人叫道:“三公子,诸位先生唤你过去了。”二人扭头一看,却是时鸣立在不远处的树旁。晴池暗道了声多事,只得扶芳华站好,先往前面去了。 时鸣见他走远了,赶紧过来问芳华与他讲些什么芳华与他说了,时鸣也撑不住一阵好笑道:“亏你想得出来。”话锋一转小心的道:“小人有句话想对公子讲。”芳华听他换了口气,以为出了什么事,只听他道“一家子,兄弟们亲密无间打打闹闹是常事。如今,诸位公子都长大成人了,若还像幼时一般拉扯嬉闹嗯委实委实有些不太庄重,外人看着也也不甚雅观。若让那起小人到处肆意渲染造谣岂不毁了二位公子的名声。小人”芳华不待他讲完,便吃惊的望着他道:“伴伴,你你莫不是大暑天的热糊涂了满嘴尽都说些什么我们是孪生子年岁又相仿,自然比那两位哥哥要亲近些,自幼都拉扯玩笑惯了,你怎么怎么会往那歪处想了” 话已至此时鸣索性将它挑明,撩衣跪下道:“并非小人龌龊存着这些下流想法。公子只往坠楼那日去想,三公子是否是否亲过你”芳华愣了一下,低头沉思片刻,果然想起是有怎么一回事。不过,倾刻间就变了脸,盯着时鸣道:“你你竟在门外偷窥”时鸣叩头道:“那日,小人委实是无心之举,请公子原谅。”芳华怒道:“那日是无心之举,方才算什么你不是一路跟来的吗你想看什么”时鸣见他气得不轻,想着昨日才有些中暑,忙起身来抚他的背。不想,竟被芳华一把推开道:“我的身份尴尬,此生便是要孤老一世的。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纵自己。曼说他是与我有血缘的亲哥哥,便是那毫不相干的外人,我也不会做出丧性败德之事,更不会辱没了门风。”时鸣慌得拉了他的手,复又跪下道:“公子你莫恼,全都是小人之过。小人小人委实怕公子吃了亏”方华拂开他的手退后一步道:“我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还是不辨是非的傻子我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也别一天到晚的盯着我不放。即刻起,我到哪里去就不劳伴伴辛苦跟着了,有采茗就好。伴伴服侍我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时鸣有些发蒙,跪在那儿好半天没缓过来。直到一个家人路过才上前将他拍醒。瞧着时鸣失魂落魄的消失在蜿蜒的小径上,那家人也被弄糊涂了。 晚间,芳华去到晴池房中亲自与他打点行装。不知是故意与时鸣怄气,还是别有意图,竟邀了晴池往自己房中同寝。晴池虽感意外心中却是极欢喜的,与芳华各自沐浴已毕,并头躺在床上说着话,至三更时分兄弟二人才熄灯安寝。 那晴池待芳华睡熟了,慢慢在他身侧撑起身子,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脸。从发际到额头,从眉眼至两腮,目光最后落在微微翘起的唇上。记得那一日偷香不成,好不令人懊恼。如今,他就乖乖的,毫无戒备的躺在自己身边。这是自长大后第一次与他同床共寝,只怕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晴池已经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地跳得越来越快。 他缓缓的躺下,缓缓的调整着呼吸。片刻后再次撑起身子,小心的吻向那窥视已久的唇瓣。晴池毕竟是个青春懵懂的半大孩子,只知道用自己的唇轻轻的碰触,温柔的摩擦。感觉味道甜甜的,带着少年独有的清爽与洁净。床前紫绡帐高悬于金钩之上,朦胧的月光隐隐的透进来。晴池望着芳华泛着柔光的脖颈,一直延伸到微微松开的衣领下。他情已动,此刻渐渐的便有些把持不住。犹豫再三,还是颤颤地伸出了手。 芳华忽然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翻身向外而卧。晴池方才还意乱情迷,此刻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人也清醒过来。望着那个背影,一面暗骂自己禽兽不如,一面伸了手在腿上,下死劲儿的很掐几把。 少时,晴池见芳华依旧睡得很沉,轻轻下地往外间屋坐下。先还忍得住,到后来便埋首臂间,无声的抽泣起来。 芳华慢慢睁开眼,眼神清明中带着几许震惊,几许忧虑。眉头紧紧的拧在一处,咬着唇暗自道:“我是你的亲兄弟啊,你怎可对我起了这个念头还好你尚存得一丝羞耻之心,否则否则你我今日便恩断义绝了。”正想着,隐约便听见了外间的动静。犹豫着要不要去好言相劝,可如此一来便将事情挑明了。二人日后还要怎么见面相处他明日便要远行,又何必让他含羞带愧的走出去经历些事情,也许便不会胡思乱想了。莫如只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日后提防着些也就是了。方想到这里,便禁不住一阵苦笑。发生过的事犹如覆水难收。从今夜起,他与晴池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了。 一转念间,又想起二人之前的点点滴滴。难怪他不喜我与其他人玩笑,近些年又对我有些喜怒无常的。原来他也知到不该生此邪念,却又不能果断挥刀斩情。故此才在礼法与中,进退两难焦躁不安。 晴池对他的好,虽存了些不该有的杂念在里面,但却是发自肺腑的,素日待他也没有出格的举动。想是明日便要离京,这一去一二年间怕是回不来的,因此才这等的把持不住露出马脚。 想到这儿,凤弦的面容忽然在眼前一闪而过。芳华惊得瞪大了双眼,手上抓紧了胸前的衣服,心下莫名的慌乱起来。他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刻想起那人更弄不懂,没做亏心事平白的慌些什么望着晦暗不明的床顶,凝神听了听那厢晴池已没了动静。尽管知道他多半不会再过来,芳华此时却再也没有睡意。睁着眼一下晴池,一下凤弦的胡思乱想。直至听到外头鼓交四更,方才昏昏睡去。 时鸣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扶着后窗的墙慢慢立起身。看看天色不早,趁着左右无人之际,忙忙赶回自己房中,将潮乎乎的衣帽换掉。匆匆洗漱了,正要到那边服侍芳华起身,一只脚已经跨在了门外,另一只脚却再也抬不起来。 怎么便忘了,四公子昨日已恼了自己,吩咐不叫近身伺候。大早上的,又何必去碍他的眼,惹他不痛快了。昨夜里面倒还安静,想开未曾出事。横竖他今日便要离京,一二年才得回来。到那时公子已恢复了皇子的身份,搬回宫中居住。纵使他再放不下,也会知难而退的。想到这里心下略安稳了些,在椅中坐了闭目养神。 说是养神,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芳华昨日拂袖而去的背影,还有那些近乎绝情的话。时鸣微微睁开眼,忍不住用手按着胸口,那里有说不出的难受。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四郎果然长大了。”言语中透着凄凉的孤寂。 令德与林溪兄弟换了便服,轻车简从的将晴池送至十里长亭。令德抚着晴池的肩千叮咛万嘱咐,兄弟们自然也有一番话讲。晴池牵了芳华往一边去,明明心中有想着要跟他说的话,此刻却是如鲠在喉。想起昨晚之事不免心存羞愧,望着他只管发起呆来。芳华不动声色的笑道:“爹爹身强体健,自毋需哥哥担心。家中之事我会尽心料理,哥哥也不必挂怀。但愿哥哥心无旁念以国事为重,待建功立业之时,方不负爹爹一番苦心教诲。”晴池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张了张嘴似有话讲,芳华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外一推笑道:“素日你只管笑我婆婆妈妈的,怎的今日反学上我了天色不早一会子越发的热了,快些去吧。”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晴池倍感诧异,连数步之遥的东城也感受到了,自然也落入了远处时鸣的眼中。 芳华唤家人牵了晴池的马过来,递了缰绳在他手上,故意提高声音道:“做什么发楞莫非还有话交待与我吗”晴池见父兄皆举目相望,只得道:“你你身子不好,季节变更之时至尤其要当心。别别太贪凉了,那冰酪,沙冰什么的还是少吃些为妙。”芳华听得鼻子一阵发酸,勉强笑道:“他们管得我紧,纵然忍不住想多吃,只怕还摸不着了。”晴池望着他笑了笑,伸手将他肩上的头发抚在脑后,芳华却忍不住微微往后一缩。晴池越发的疑心起来,当着众人之面又不好相问。那边东城已眯起了眼睛。 晴池定了定神,回身过来在令德面前端端正正的叩了头。又将芳华在看了一眼,方才上马而去。 令德望着晴池的背影只剩下一个黑点儿了,方才轻叹一声准备回去了。林溪上前宽慰道:“三郎也不小了,我与他这般大时已上阵杀敌了。他手上功夫不弱哪里便吃亏了只是他那性子出去历练一下长些见识,终归还是好事嘛。”令德看他一眼道:“你几时有了自己的孩儿,便晓得为人父母的心情了。”说罢又对着晴池去的方向望两眼,这才领着众人打马回府。 晴池放马跑了会儿越想越不对,索性下了马靠着一旁的树低头沉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听得马蹄之声传来。晴池回头看去立时便愁容尽消,赶上两步道:“四郎要你传话与我吗”来人正是时鸣。他跳下马拭了拭脸上的汗,微微喘息着拱手道:“是小人有句话要与要与三公子讲。”晴池楞了一下狐疑道:“你有何话要与我讲”时鸣稍稍平定了一下呼吸道:“三公子是聪明人,小人之说两句。四公子自幼便怕黑,从来就寝必要留一盏灯的,否则根本无法入睡。唯有昨夜,想是怕三公子嫌亮睡不着,故不曾留灯。小人话已讲完这便告退了,还请三公子快些赶路要紧。”说罢上马往回疾驰而去。 晴池先还一脸迷茫,略一思付就变了颜色。一跤跌在树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中尽显绝望之情。 时鸣尚未赶上令德一行人,便被骑马立于路中的东城拦了下来。东城将他拉至路旁阴凉处道:“你们三个打什么哑谜了也说来我听听。”时鸣故作不知,紧劝着他回去。东城皮笑肉不笑的道:“也好,待我去问问本主儿。若还问不出来,我便回明爹爹叫他来问你。”时鸣笑一笑道:“二公子要问谁便只管去问谁,小人先走一步了。”东城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眼珠子在他脸上转了转道:“你这般模样,像是昨晚一夜未眠。我瞧着那两个也很是古怪,眼睛红红的,似有疲惫之态。就算他们情分深厚怕也不至这般难舍难分吧不对,不对,若是难舍难分,为何方才四郎竟有些躲他的意思时鸣,究竟出了何事非要逼着我闹到爹爹跟前才肯说吗”说罢恶狠狠的瞪着他。 时鸣被他纠缠的实在无法了,只得哄他道:“四公子嫌小人话多,不叫我近身服侍了。小人是觉得委屈,因此一夜不曾睡”东城不待他讲完便追问道:“你说什么话了竟让他这般恼怒他待你如何外人不知,府里的人有谁不知的看来果然是出了事,哼哼,必与三郎脱不了干系。”说罢推开时鸣便要上马。 时鸣眼见得不妙,张手将他抱住跪下道:“二公子往哪里去”东城低头看着他道:“只怕三郎未曾走远,我倒要向他问个明白。你松手,放开”时鸣听罢大惊,死命的抱住道:“二公子想知道什么小人回府一定照实禀明便是。”东城冷笑道:“不用了,我还是去问问正主儿,只怕还明白些。井时鸣你若在不松手,休怪我无情了”说罢果真抡起了拳头。 正在此刻,猛听得不远处一阵马蹄之声纷至沓来。二人扭头一看,只见令德与林溪,芳华兄弟疾奔而至。时鸣见芳华也跟过来了,暗自叹口气,松开手低头跪在那儿一言不发。东城本就是吓唬他,此时也放开了拳头。 芳华下马时险些跌倒,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盯着时鸣上下看了会儿,方对东城道:“他哪里得罪了二哥我回去替你管教他便是。”东城从未与他红过脸,又当着父兄之面,显得很是窘迫。拉了时鸣一把干笑道:“他何曾得罪我了,我同他闹着玩儿了。”令德喝道:“胡说,他怎会同你玩笑你终究为什么打他”又对时鸣道:“你且起来,你说说他何故要打你”时鸣是背着芳华去找晴池的,此刻他不发话哪里敢动一下。芳华知道此事很难瞒过,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唤了时鸣起来,抢在父亲前头道:“这日头越发的毒辣了,爹爹有什么话回家再问不迟。”说罢伸手揉了揉额头,时鸣见了赶忙道:“公子还能骑马吗”芳华嗯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坐骑前,按着马鞍抬了几次腿都没上去。 令德上前劝阻道:“还是让时鸣带着你坐吧。”芳华摇头笑道:“让人瞧着成个什么样子儿子不妨事的,就是有些热罢了。回去歇一歇,吃点子冰解解署便好。”令德实在拗不过,嘱咐他不许跑快了,这才托着他的腰轻松往上一提,将他送上马背。众人重新上马,令德终不放心只怕他跌下来,与林溪在左右与他并辔而行。 回至府门已是过午时分,众人各自回房换洗。 芳华浑身如同水洗过一般,脸色也有些发白。采茗不晓得他同时鸣怄什么气,也不敢多话。使人预备下水抬进来,便在屏风后听传。芳华昨夜便没有找到裹胸的白绫,忍耐到现在只得唤时鸣进来伺候。 匆匆清洗收拾妥当,芳华拿了折扇只带了时鸣一人,便要往父亲那边用饭。谁知才出了朝雨园的大门,便觉眼前景物一片模糊,忙扶了廊上的柱子立稳身形。时鸣慌得将他抱住道:“公子快回去躺下吧,小人一定守口如瓶。”芳华闭着眼歇了歇觉得略好些,轻轻挣开时鸣道:“你打量还瞒得过吗”时鸣跪下道:“小人见他对公子还不死心”芳华往侧踏开一步避开,紧蹙着眉道:“他昨夜在外间屋悄悄的哭了许久,大约天快亮时才回来睡了会儿。可见,他还没有到执迷不悟的地步。纵然他对我存着什么痴念头,此一去一二年不得相见,军营中又是个极磨练人的地方,想来慢慢的也就淡忘了。就算他日后回来还不能忘怀,难道他还敢强了我去不成”说到这里竟有些提不上气来,忙靠着柱子坐了,用手揉着胸口歇了会儿才道:“我不点破是想着与大家留些颜面,日后也好相见。他若能悬崖勒马,我们依旧是好兄弟。可惜啊,我这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你你跟三哥都说什么了”时鸣见他脸色愈发的不好了,哪里还敢隐瞒只得照实回禀。 芳华苦笑了几声道:“三哥是聪明人,岂有不明白的伴伴,你你你做的好,做的好啊”时鸣见他连嘴唇儿也青了,吓得一叠声儿的求他莫要生气。一面与他拭着满头的虚汗,一面展开扇子缓缓地扇着。芳华转头避开,又望着他笑道:“我不气,说到底你是为我才怎么做的。伴伴只一味的替我着想,就不曾替其他的人也想一想吗唉,也不知三哥现在他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叫我心上怎么过得去家里人若知道这些日后要怎么看他爹爹对他极为看重,你要他怎么想我我只怕三哥他再不回来了。” 时鸣急的正要安慰,忽听有人喝了一声道:“他死在外面才好了”芳华惊得浑身一颤,扭头看时,果然是东城从不远的假山后转出来。 原来令德见芳华神疲体乏,便吩咐家人往朝雨园传话与他不必过来了。恰巧在半路上碰到了东城,打发了他回去,亲自往这边传话。远远的正好看见他主仆二人慢慢走过来,方要上前招呼,却见芳华扶着柱子站下了。忽然眼珠一转,悄悄的潜身在茂密的花树之间,遮遮掩掩行至较近的假山旁,偷听着他们的谈话。不听还好,这一听之下当真是又惊又恼,忍不住便跳了出来。 东城激愤之余难免口不择言,指着时鸣道:“就算你与情爱无缘,可好歹也过了而立之年了,怎的连这个都没看出来若是让那个小畜生得了手,那那唔”芳华一把捂了他的嘴,喘吁吁的道:“依我说,哥哥只管去那城楼上叫喊才爽快”东城方才只是气急了,他如何不知家丑不外扬的道理。拉下芳华的手还未开口,芳华却一头软到在他怀中昏厥过去。 府上自然是一片慌乱。清禅被郡王府一乘凉轿火速的抬进来。先将带来的几包东西,交与相熟的中贵收着,随即入芳华寝房诊脉。见令德父子俱在,只是气氛似与往日不同,焦灼中隐隐透着几丝怒气。再看守在床前的时鸣,眼带血丝眼下发青,连嘴唇也有些发干。 清禅不及多想与芳华细细的诊过脉,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倒将令德父子着实吓了一跳,急慌慌的追问怎么样了清禅望了时鸣一眼,起身放缓了声气道:“他前几日便有些中暑,又因向官家谏言之事动了心火。今日又是为着何事把他气得这般如今心火未平肝火又起,四公子心脉本就弱,一时急怒攻心叫他如何支撑得住小可见公子素日是个极开朗之人,轻易不会动气,终究是为了什么啊”令德与东城面上一片难堪,林溪背过身去,头上的青筋狠狠的跳着。 清禅忽然发现晴池未来颇感意外,问道:“三公子到哪里去了”时鸣一把将他按在床前坐了,有些气息不稳的道:“先生只管将我们公子救醒治好便是,若要聊天等以后再来不迟。”那清禅方才还将背挺得笔直,此刻见他恼了,立时便悄么声儿的,低头做自己该做之事。时鸣行事自来端庄稳重,从未在人前失仪。此时又是担心后悔又是委屈难言,偏生清禅提到了晴池,立时便将他冲涨了。顾不得主子尚在跟前,劈哩啪啦的对着清禅一通儿招呼过来。 令德轻声呵斥了他几句,时鸣果然向着清禅跪下去。慌得清禅与他面对面的跪了,扶住道:“时时鸣这是怎么说你我十余载的老交情,向来是闹惯了的。你,你,你快些起来,快些起来吧”东城也过来将他扶起劝了几句。清禅暗暗揣度,料想此事非同小可,是不宜让外人知道的。当下凝神静气的与芳华施过针,开了药方交代明白了才退出去。临走之时又将时鸣看两眼,却再不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节 多话了。 待出去问那相熟的中贵究竟出了何事三公子怎的不见了那中贵不曾跟着出门,只将晴池去云翼营之事相告。清禅料他不知内情也懒得再问,只是担心着时鸣。在外头磨蹭了会儿未见他出来,只得满怀心事的离去。 至傍晚时分芳华才渐渐苏醒。望着守在床前的家人轻轻笑道:“我饿了。”令德忙着叫人端了温温的莲子粥进来,亲自一勺一勺的喂着。芳华只想着让父亲放心,装作吃的十分香甜。 待兄长们都出去了,令德才抚着芳华的头道:“好孩子,你休再去想那个畜生,为父只当他死了。”芳华将手放在他的大手中,望着他的眼睛道:“若是儿子做错了事,爹爹也不认我了吗”令德摇摇头叹息道:“可怜你一片赤诚敬他是个兄长,他他却对自家的亲兄弟起了不良之意。你休在与他讲情,我这里断断容不下他了。”芳华微微撑起身子道:“总算他尚有知觉,并未酿下大错。爹爹连俘获的敌兵敌将尚能善加待之,就不能宽恕三哥吗”令德痛心疾首的拧紧了拳头道:“我那般看中与他,想不到唉我常说,一个人任他才高八斗,武艺超群又怎样若是这人品上差了只怕要为害一方呢。如今倒好,恰恰就应在他的身上。果然是子不教父之过也,我还拿什么脸去见你的娘啊。”芳华一听他提起母亲,顿时眼圈儿也红了。将脸埋进父亲宽厚的掌中半响不作声,令德已然感到手心里湿漉漉的一片。 少时,芳华抬首望着父亲,含笑带泪的道:“便看在娘的份上宽恕了他吧”令德看着他不觉一阵心痛,拿着大手与他拭着泪,一面默默点头。 时鸣向令德禀明了原委,唯恐芳华见到他又生气,只得在门外守着。待瞧着里头传了粥进去,方才略微松了口气。正打算回自己房中坐会儿,一个中贵上前对他道,清禅临去时留了几包东西与他,已放在他房中了。时鸣有些木然的点点头,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推开房门,果然见桌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包东西。走近前一看,那上面都贴着名字。有几包清热解暑的药,已不记得几时同他讲的,自己向来不喜喝那些汤汤水水。他倒有心,竟制成了药丸药膏一类。另外两包,则是自己爱吃的几样细点。时鸣望着那些东西愣愣的立在桌前。素日只嫌他絮叨,老爱拿自己取笑。又想起方才那般对他,不知怎的只觉心下好一阵泛酸,纸包上点点滴滴的湿了好几处。 次日,芳华虽听了父亲的话,不再抗拒时鸣近身服侍,却依旧不愿同他说话。时鸣只得将诸事与采茗交待清楚安排妥当,回房换了身衣服,方悄悄出府去了。 明明打算好的,要往新真堂去向清禅致谢一番。乃至走过了尚不知道,苦笑着叹口气又转将回来。他这里还是第一次来,望着堂上一字排开的七八名大夫繁忙问诊,正想寻个人来问问清禅可在否,偏巧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计,满脸带笑地赶过来,脆生生的施礼叫了声官人,又问他是抓药还是诊脉时鸣见那孩子长得很是讨喜,不由得也微笑道:“你家戎大夫可在否”小伙计赔笑道:“委实不巧,戎大夫往外出诊去了,一时半会儿且不能回来了。官人是要请大夫出诊吗”时鸣笑着摇头道:“只是过来向戎大夫致谢的。”小伙计哦了一声道:“戎大夫救人无数,他是不在乎这个的。那就请官人留下尊姓大名,小的也好回明。”时鸣只得与他说了,小伙计一路笑脸将他送出大门外。<a c第十四回生妒恨桂衙内献策东宫结愁肠呆凤弦求助兄长 时鸣往前走了几步,仰望碧空如洗,有白云数朵悠然飘过。街市繁华而喧杂,南来北往各色人等在身边匆匆而过。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不知该往何处去才好。 便在此时,觉得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一把。回头看竟是忆昔,不由皱眉道:“你这个差当的委实闲在。”忆昔笑道:“哥哥怎知我的难处啊。不当官家的差,便只听时翔派遣了。”时鸣看着跟忆昔的家人,手上大包小包的提着许多东西。细看时竟是几支上等的紫毫,狼毫。几幅捆好的玉版宣,七八盒各色书信笺纸,以及作画所需颜料。时鸣虽对此不甚在行,可好歹伺候芳华笔墨这些年,粗略也知道些。单那几盒信笺纸便已是价格不菲,就更不要提其他的了。这一堆东西算下来,只怕够平民之家大半年的用度。 时鸣放下东西道:“这都是给他买的怎么想起学做画了”忆昔一面打发家人将东西送往时翔府上,一面道:“他的性子哥哥还不知道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我恐他人买得不好又遭他抱怨,还是亲自走一趟的好。”时鸣怔怔地望着他思付道:“他二人虽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时翔好歹有他一处伴着也不孤单。只不过又能走多久了到了不得不分之时,时翔能熬得过去吗” 忆昔见他只管望着自己发呆,料着他定是有心事,遂上前挽了他的手臂笑道:“哥哥服侍四公子难得这般清闲,可否赏脸陪小弟吃杯茶”若在平日时鸣早甩开他的手掉头走了,今日也不知怎的,竟随了他一路前往丝毫推拒也没有,不仅没有推拒连忆昔的手也不曾拂开去。他这里只管随人家往前走,倒把那忆昔狠吃了一惊,暗自道:“我素日在他跟前虽算不上眼中钉肉中刺,却也是面目极其可憎的c今日怎的这般厚待于我看他失魂落魄的究竟出了甚等大事若与四公子有关他又怎会在大街之上闲逛这世上他最看重的便只四公子与时翔,时翔自然无事,那便只有四公子了。不忙,不忙,待我套他两句话出来便知分晓。”忆昔一路打算着,将时鸣领至葡萄坊玉露居茶楼。 选一处临水的雅间坐下,本来要了壶午子仙毫,时鸣却吩咐茶博士另上一壶银针茉莉。忆昔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又叫了四五盘精致细点果脯,这才对时鸣道:“四公子那日回府可好些了”时鸣也不答话,望着沧波湖上缓缓而行的画舫点点头。忆昔也不见怪接着道:“哥哥一向放心不下他,怎的今日独自一人出来玩耍”时鸣自觉是笑了一下,可落在忆昔眼中,那只是比哭略微好一点的表情。 暗暗道了几声不妙接着试探道:“哥哥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之事能否告诉小弟,或者与你排解排解”时鸣收回目光望着他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我很烦是吧”忆昔神色微微一僵,干笑两声道:“平白的又扯到我身上做什么”时鸣自顾说道:“想当初,我撞破了你们的事。时翔宁肯与我断绝手足之情,也不愿舍你而去。你”忆昔暗自道:“这是从何说起,怎的翻起了数年前的旧账当初也是你逼着他断的,如何今日倒反咬一口”此话自然是不敢明言,忆昔少不得赔笑道:“听哥哥这话,竟像是时翔得罪你了”时鸣垂下眼帘,半响才从喉间颤颤地叹出口气来。忆昔惊诧的看见,他竟然在自己面前红了眼圈儿,而那叹息声扎得自己的心好一阵酸痛。 时鸣望着杯中的茶低声道:“我们已是废人了,实在不想看他在受苦。我晓得,他那时很厌烦我对他管的太多,只恨不得没有我才好。”忆昔再忍不住了,抓了他的手道:“你与四公子究竟怎么了”时鸣愣了片刻,忙将头转向窗外,那眼泪顺着腮直淌下来。忆昔越发的惊疑不定了,迟疑着道:“莫非莫非与三公子有关”时鸣猛回头一把反抓了他的手道:“你你如何得知的”忆昔紧皱着眉道:“他兄弟二人是是两厢情愿不成”时鸣稍作犹豫,将实情细细说与他知道。 忆昔长出一口气,端起茶来吃了一口道:“想不到四公子虽年少,却是这等的仁义大量。我只就事论事,你二人都没有错。在四公子那里,他要维系一家子的安宁。在你这里,你待他远非主仆之情那么简单。他便如你孩儿一般,你唯恐他受了一星半点的委屈,时时护佑处处劝谏。可哥哥你别忘了疏不间亲,四公子毕竟不是你的孩儿,他与你到底有主仆尊卑之分呐。再有,我记得四公子乃是冬月出生的,转眼便十六岁了。哥哥若还与小时那般待他,他自然是嫌你烦的。听哥哥方才之言,三公子倒不像是一意孤行的。你如此一来岂不绝了他的退路若果真出了什么事,郡王与四公子即便不说什么,哥哥心上就过得去吗你坏了他的安排,他自家气得那般也不曾责罚与你,你还要他怎么样啊哥哥一心为主固然觉得委屈,四公子心上就好过了不成小弟与你打个赌,你既出来了索性便晚些回去,四公子那里必定急的到处寻你呢。” 时鸣听他一席话便有些坐不住了,急急的起身道了声告辞抬脚就走。忆昔一路撵将出来方要留他在坐会儿,忽看见街上行人朝天兆门方向涌去。只听一人道:“真真的怪事,要将那赵昕全家明正典刑,怎的连炮也不放倒像怕谁知道似的。”他二人忙靠墙站了,忆昔悄声道:“府上可安排妥贴了”时鸣望着赶去看热闹的人群道:“纵然上下瞒得铁桶一般,公子迟早会知道的。他如今这个样子,我怕”忆昔道:“要改祖宗的规矩哪儿那么容易斩了赵昕一家,大臣们便不会说官家包庇亲眷,如此才能走下一步棋。官家这次是铁了心要办成此事。我服侍他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看他发怎么大的脾气。罢了两位老臣的官要他们退居林下,还连累了自家的子侄一并削了官职。挨板子下狱,闭门思过的也有七八位。”说到这里,忆昔忍不住好笑起来,接着道:“你不晓得,那几位方才还异口同声的要维护祖制,这会子却又异口同声的说一身作事一身当,求官家莫要迁怒于他们的家人。官家也不说话只冲他们一阵冷笑,那几个又羞又臊,当着群臣之面几乎无地自容。哼哼,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下那些所谓的忠臣们,皆人人安分守己起来。”时鸣啐了一口道:“什么忠臣,没的玷污了那两个字总是祸事临到自家头上方晓得厉害。赵昕这一死倒促成了一件好事,只可惜”忆昔轻叹道:“各人有各命罢了。”时鸣又与他聊了几句方在岔路口分手。 且说那桂咏歌,自雅风楼遇见芳华便不能忘怀。借着送书的由头到府拜会,恰巧官家要召见他,少不得忍痛离去。后来听说芳华拦囚车一事,越发对他有了兴趣。于是又备了些新奇的玩意儿,带了个随从往郡王府拜会。不想门上说芳华病了,一时半会儿的切好不了。若在平日,依着咏歌的身份早就通报进去了。令德怕芳华知道处斩赵昕全家之事,特意吩咐不准放外人入府。尤其是来拜会芳华的,宁肯将之得罪了也不准放进来。咏歌无法,只得将东西交于门上的家人,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正走着,忽觉不远处有个相熟的身影走过去。跟自己的家人在一旁道:“那不是子叔衙内吗”咏歌回身望去果然不差。那家人正要张口招呼,被咏歌一扇子敲在头上道:“跟上去看看。”于是主仆二人悄悄的随在了凤弦身后。 咏歌晓得他功夫不弱不敢跟的太近,待见他进了一座小茶楼正要离去。不经意的扬了下头,那脸色便难看起来。原来,离此数十丈之远便能看见郡王府大门。果然,凤弦已坐在了临街的窗前,神情复杂的望着郡王府大门痴看。 咏歌暗自发狠道:“这块肥羊肉岂能让你独吞了去别打量你与太子之事无人知晓,我奈何不了你,太子还奈何不了你吗”因想着四月三十日便是飞鸾的生日,忙忙的赶回府去换了衣服,揣了腰牌。将自己那份早备好的寿礼提出库房,命人抬了随在马后直往皇城而去。 至承天门下马,侍卫们哪个不认得他。互相打了招呼,自有内臣领他往内东门司,将所带之物一一登记在册。除了一个长随留下,那几个抬礼物的全都退出承天门外,自行回府去了。另过来几个小黄们,抬了礼盒随咏歌往东宫而来。 飞鸾与这位表兄还算亲近,二人遂往书房叙话。咏歌故作为难姿态,飞鸾遣退小楼问其原因。咏歌对他的脾气摸得极熟,越是拐弯儿磨脚的挑拨就越不能成事,索性起身跪了下去。飞鸾不妨到吃了一惊,伸手拉他道:“表兄这是何意啊”咏歌做出十分惭愧的模样道:“臣着实的不长进,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之人。”飞鸾听着心上跳了两下,慢慢收回手道:“莫非是我身边的宫人”咏歌连连摆手道:“臣纵然色胆包天,也不敢对殿下身边之人起非分之想。臣臣喜欢上了一个一个男子。”飞鸾听得误会了,以为他所指乃是凤弦。面上虽不曾显恼色,那眼神已然不对了,在椅中坐了道:“你你倒也坦荡,只是为何要告诉我知道莫非是东宫的哪个小黄们”咏歌摇首否认,故意的犹豫了半响才道:“是升平郡王的四公子左芳华。”飞鸾稍稍将心放下,一股怒气又窜了上来,暗中咬牙道:“左芳华,左芳华天下就只剩下他不成”又恐被咏歌看出来,只得借吃茶往下压了压。 咏歌微微抬眼扫了他一下,飞鸾也正拿眼看他,笑道:“这可奇了,你既喜欢那左四公子不去向他表白,却反来这里跪我是何道理呀左郡王与爹爹称兄道弟何等的亲密,你竟敢对他的爱子动了这个念头。哼哼,就不怕我禀告爹爹娘娘治你的罪吗”咏歌急道:“臣自那日,与左公子在雅风楼相遇,便念念不忘。”飞鸾道:“雅风楼他当日坠楼你也在场”咏歌便将那日之事细细向他回明。又道:“臣只道凤弦对左公子只是朋友之意,岂料他竟与臣是一般的心思。臣今日去郡王府拜会左公子,门上说他病了不能见客。臣在归途中远远的看见了凤弦,上了一座不甚起眼的小茶楼。在临街的窗前坐了,抱着茶杯只管朝那边呆看。臣只觉纳闷儿,便顺着他看过去。原来隔着半条街就是郡王府的大门。” 飞鸾听到此处,心上便像是点燃了一团火,暗自恨道:“你果然是喜欢他的,为何不坦坦荡荡的告诉我还对我好一番说教,难道他便不是男子了你喜欢我就是有悖常理,喜欢他就是名正言顺了吗竟没有胆量承认自己所爱之人,凤弦啊凤弦,我看错了你不成”想到这里,阴沉着脸对咏歌道:“你与他争风吃醋,要坏他的好事,自该到左相面前去揭发才是,怎的跑到我这里来了”咏歌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在飞鸾身前跪下道:“臣有几句杀头的话要回明殿下。”飞鸾冷冷的盯着他的脸道:“既知是杀头的话你还敢说”咏歌挺了挺胸脯道:“臣喜欢男子,这世上便只殿下一人知道。臣之所以毫无顾虑的告诉殿下,是知道殿下并不是个迂腐之人。臣一直以为真心的爱一个人,何必去在意他是男是女了纵然是明媒正娶的娘子,也有同床异梦之时。臣只愿寻一位合心之人与他守在一处,哪怕是偷偷摸摸的也好。凤弦才貌双全臣自然敌不过他,可他最听殿下的话。求殿下可怜臣的一片痴心,从旁善加劝解凤弦,让他的心重回重回海秋殿。” 飞鸾立即变色道:“桂咏歌你此话是何意啊”咏歌仰首相望道:“臣晓得殿下对凤弦有爱慕之情,而凤弦年纪尚小,一来到底有些羞却,二来不懂得真情之可贵。依臣看,他对左公子只是一时的新鲜罢了。殿下与凤弦相处时日不短了,难道不知他是个仁厚之人吗只要殿下对他在多一些耐心,多一些包容,他是不会感受不到的。”飞鸾望着他冷笑了几声道:“果然句句皆是杀头的话。你为了将左芳华弄到手,便想用我去挟制凤弦。甚至不惜诋毁我与他的清誉。哼哼,怎知不是那左芳华来搭讪的凤弦我待他如手足,并非是你想的那般。也罢,念在我们素日的情分上也不治你的罪,出宫去吧。” 咏歌被他识破本来有些心慌,后来见他肯轻易的放过自己,似乎又看到了一丝转机。垂着头叹口气道:“臣对殿下肝胆相照,不想殿下竟这般曲解我。殿下是未来的君主,执掌生杀大权,臣委实不敢犯上。臣与殿下同病相怜,只想守护住所爱之人。唉殿下既然不信臣的话,臣告退了。”说罢叩头起身,慢慢退至书房门口又躬身道:“殿下若是有差遣,尽管使人往寒舍吩咐。”等了等不见飞鸾作答,正有些灰心想退下,方转过身来,耳边听着轻飘飘的一句道:“找谁”咏歌禁不住大喜,忙忙的回身道:“臣的一个长随唤作多宝,他很会办事,只说是他的远房亲戚便可。”说罢欢天喜地的去了。 飞鸾爱极了凤弦,前几日虽为他伤心欲绝,到底不忍他在外人面前落下把柄。至于咏歌的话也不过听一半丢一半,唯独那句“只想守护住所爱之人”打动了他。是啊,一国的储君,未来的君主只想守住心中所爱,竟是这般的艰难。飞鸾暗自思量:“那左芳华究竟哪里讨巧连爹爹也肯听他之言,这般坚决的废除夷三族之法令。不过如此一来,朝臣们岂不对左令德大有怨言。”小楼在外面窥见太子笑得阴恻恻的,由不得膝盖一阵发软。 芳华在床上躺了几日渐渐大好起来,待时鸣也有了些笑脸。 这日在雨露轩,正拿着给太子上寿的礼单过目,令德使人将他给了余氏的,五花狮头金鱼佩送了回来。又对芳华说:“前些时,余氏同家人要面谢公子大恩。郡王怕与公子养病不利,拿了盘缠与他们,各自回家乡去了。”芳华将玉佩交与时鸣收好,笑道:“官家真乃仁君也。”又吩咐采茗道:“你出去让他们备马,我要往左相府拜会子叔衙内。”时鸣忙道:“这几日着实热得很,你身上又才好些,还是改日再去吧”芳华起身将礼单交还管事的,看了一眼地上七八个硕大的雕花箱子,嘱咐他一路当心,径往房中换衣服去了。 时鸣自上次听了忆昔劝告,果然不在芳华面前絮叨了。叫了采茗出去使人备马,自己往房中服侍他更衣。 来的路上芳华路过一家小茶楼,总感到像是有人在不远处窥视自己。猛抬头望去,临街的窗口要嘛是空荡荡的,要嘛是陌生的容貌。忽然,他轻轻的勒住了马。时鸣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窗口的桌上,静静的放着一杯茶并几碟点心,吃茶的人却不见了。芳华没来由的多看了会儿,时鸣问他看什么芳华淡淡的笑了笑催马过去了。 兴冲冲来在左相府,不想守门之人告诉他,凤弦外出未归。过两日便是太子寿辰,说不定便在宫中留宿也未可知。芳华听罢立在门前一阵怅然若失。交代门上,若凤弦回来了便说自己来过,改日再来叨扰。 芳华无精打采的不知往何处去,却听那边有人叫他的名字。转头望去,竟是咏歌领着两个随从牵了马过来。芳华忙上前拱手问好,咏歌望着他微微皱眉道:“我前几日到贤弟府上拜访,门上说你染病在床,怎的竟瘦了好些啊”芳华亦笑道:“那两日中了些暑气饮食懒进,倒有劳桂兄挂念,那些东西委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节 好玩儿的紧。”咏歌道:“贤弟是来找凤弦吗”芳华勉强笑道:“他他不在家。”咏歌笑道:“后日便是太子寿辰,他们乃是总角之交,从小伴着一处长大的,比那亲手足还要亲厚。凤弦即便回家,也只呆上小半会儿,若是在宫中你倒可时常见他呢。”芳华委实不曾料到,凤弦与飞鸾竟有如此深厚的交情。 难怪他这几日都不曾过府找自己,毕竟与他相识才几日。只不过因为一个奇异悱恻的梦,才将两人连在了一起。一想起那个梦,芳华一时间愁肠百转竟发起痴来。 时鸣见他呆呆的立在那儿也不言语,忙轻声道:“四公子我们回府去吧”连唤了几声,芳华才有些迷茫的望着他道:“你你说什么”不等时鸣开口,咏歌上前一步握了芳华的手道:“贤弟此刻若无要事,不如趁着好天气,随愚兄一游沧波湖可好”时鸣方要开口阻拦,又生生的忍住了。芳华一则心中烦闷,二则对咏歌印象甚好,又想着还他的人情,果然同他一路去了。 他那里前脚刚转过了这条街,凤弦便现身出来。望着芳华远去的方向痴看了会儿,无情无趣的垂首入了府门。 正要回自家房里歪着,半路上被凤箫拦了下来,遂跟他往湖心亭去了。 两个厮儿退下后,凤弦便问兄长唤他来有何事凤箫也不答话,盯着他看了会子方道:“你从来不是口是心非之人,明明心里放不下他,却有吩咐人不放他进来。又恐门上之人言语怠慢了他,又要他们和颜悦色的说。唉,凤弦,你你累是不累啊还有,你与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后日的生辰,自那日回来便不见你入宫去。你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不成”凤弦垂首不语,凤箫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下,面呈薄怒道:“那你为何要躲着他们这几日你魂不守舍,时时的往外跑,到底去了哪里是要等着爹娘亲自来过问你才肯说吗”见他还不肯说,气得一掌击在扶手上,努力压低了声音喝道:“他二人你究竟喜欢谁”此话一出口,凤弦像是让钳子狠夹了一下,腾的一声跳了起来,瞪着凤箫半天说不出话来。 凤箫见他这幅惊慌失措,跟见了鬼似的模样,反而松了口气。伸手强拉了他坐下,将声气放缓和了道:“无论什么事逃总不是办法。你与太子日久生情,那倒还可说得过去。可那左公子不过区区数日之间,你便对他心生爱慕,甚至甚至为他魂牵梦系又左右为难,这却令人费解。”说道这里握了凤弦的手道:“见你这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过,何必一个人闷在心里,那种滋味”说着忽然顿住了,神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过来,接着道:“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我是你兄长我愿与你一起分担。”凤弦定定地望着长兄,这几日的煎熬着实是度日如年。 他固然对飞鸾的表白十分震惊,而更令他从心里面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对芳华的感情,远远超出了知己的范围。怎么会有这种下流龌龊的想法自幼读书明理,读的什么书明的哪样礼对飞鸾,他自始自终以兄长之礼敬之。告诫他的同时也在告诫着自己,千万莫再胡思乱想。躲回家中逃避飞鸾,夜夜梦的都是昭德殿内,与芳华并肩长谈,喂他吃冰酪,还有他垂首低眉盘膝而坐,咬着指尖冥思的姿态。每到这时,芳华便会抬眼望着他,眉梢眼角透着柔情款款,含笑唤一声“泊然”。次日醒来,他对那梦中的情景明明十分眷恋,却又狠下心肠不去想。一连数日皆是如此,逼得他几乎连觉也不敢睡了。 后来,府里的家人外出办事,因回来时吃了些酒,走路有些不稳当,险些被郡王府的轿子撞翻在地。清禅掀起竹帘问他有无伤到哪里那家人认得是新真堂的戎大夫,看他们急慌慌的去了,回府当闲话一说,偏巧被春酌听了去回禀了凤弦知道。凤弦一猜便是芳华病了,又听说那群人走的甚急,便越发的沉不住气了,顶着午后骄阳赶了过去。已经看见了郡王府的大门,却再也迈不开步子,路人只见一个丰神秀逸的少年似有满腹心事,在白花花的毒日头底下来回徘徊着。还是那茶楼的东家看不过去了,遣了伙计将他请到楼上坐了。此后,凤弦便成了这里的常客。索性将那间雅座包了下来。那东家听伙计讲,这个小官人除了吃茶,每每要的点心一样也不曾动过。他虽有好心,可见凤弦绝非寻常人家子弟,唯恐惹祸上身只得不去多事。 今日凤弦只觉左眼皮狠狠的跳了几下,正想着还会有什么好事轮到自己,便见郡王府走出几个人来。虽隔得远看不太真切,那心却不自主的“咚咚”地跳将起来。那三人各自上了马,似乎朝这边过来了。凤弦抓紧了杯子,睁大了双眼望着越来越近的他们。当那领头的纤弱少年,微微仰起了雪白的面庞,琥珀般的眼眸缓缓扫过每一个窗口。凤弦紧贴着墙站着,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芳华的目光在窗前久久的徘徊不去。心里来回的想着:“这才几日未见怎的便清减了许多他这是要往哪里去是是找我吗要不要见他要不要见他”这个问题,直到芳华同咏歌去得看不见影子了,凤弦也不曾决定下来。 终于被人窥破了难以启齿的心事,是得找个人倾诉一下,不然他真的快承受不住了。于是凤弦便从那个梦说起,凤箫默默的听着,虽然惊诧不已却没有打断他的叙述。直到凤弦含羞带愧的问他该如何是好时,凤箫沉思片刻道:“芳华若是个女子你还爱不爱他”凤弦毫不迟疑的道:“无论他是男是女,只要他是左芳华。”凤箫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这只是你对他的一厢情愿。若芳华只将你当做知己好友,你要怎么与他相处”凤弦静静的想了会儿道:“我便与他做一世的知己好友。”凤箫哼了声道:“看着他娶妻生子对吗那你了你是要为他终生守节啊,还是就此作罢,也寻一房如花美眷好好的过日子”凤弦望着湖中尚未开放的芙蕖,抿着唇半响无语。凤箫也不催他,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耐心等候。 许久凤弦才道:“现在我无法肯定,到那时能否忘记这段情。”凤箫道:“若是忘不掉了你当真要为他守一辈子不成你别忘了,父母在堂岂能由得你这般胡闹下去锦奴再过两年便要出阁,我又是个残疾之人。这光耀门楣延续香火的担子,便全落在你一人身上了,到时你又当如何”凤弦望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两不耽误啊。我便光耀门楣,哥哥你便延续香火。”凤箫又好气又好笑的推了他一把道:“说些什么混话你当我是种马不成”一面用扇子敲着自己的腿道:“我这个样子,但凡是亲生父母的,决计不会将女儿嫁过门的。眼前正说你了,怎的扯到我身上来了”凤弦叹口气道:“若那时我还不能释怀,爹爹又要逼我娶亲,我我只得只得说身有隐疾。”凤箫还要再试他一试道:“你倒忍心看着这个家,因你的痴念而后嗣无人。若与你寻一个,容貌同芳华七八分像的女子,你可愿娶她为妻”凤弦道:“这世上只得一个左芳华,无人能替代他去。如此自欺欺人我是做不来的,再说岂不耽误了那女子的青春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休要再提了。”凤箫望着他道:“你也说他不仁不义哼哼,害了别人一生何止不仁不义,简直的该遭天谴”凤弦忽然见他脸色狠狠的,忙问怎么了 凤箫忙收住心神,拿起扇子扇了几下道:“你二人的那个梦当真是有些来历,据我想来,你们前世就如今生是两个男子,互相爱慕情意深厚。前世不曾了却心愿,今世又寻到彼此再续前缘。只是,今生为何不投胎做一男一女,偏偏”说到这里便叹口气,接着道:“你这般苦着自己也不是法子,待我与你旁敲侧击的问他一问如何”凤弦有些紧张的抓了他的手道:“哥哥要怎么问他”凤箫淡淡一笑道:“你可怕些什么了当我是傻子吗,就怎么直直的问出口只是”凤箫望着他的眼睛道:“芳华若并无此意,我劝你还是莫要太痴心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吧。”凤弦默默的点了点头,凤箫又道:“这倒在其次。我深知你的为人,芳华当真与你无意,你也不会去纠缠他的。怕只怕”凤弦急问道:“哥哥快说怕什么”风箫与他对视片刻道:“你二人就算再情投意合恩爱有加,也不能如这世上的夫妻一般,光明正大的同居同寝。再过几年他也是要成家立业的,难不成让他也说自家有隐疾在身一旦此事被撞破,你二人将如何自处与他一起私奔,从此不见家人隐居山林之间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你们果真两情相悦,以后的日子不是花好月圆,而是荆棘满道。我劝你回去好生想透彻了再来回我的话,莫要因一时情动,到后来又不敢去承受而辜负了他,我心上最恨这种人的。” 凤弦方要说话,一阵微风拂过,隐约听得有人在耳畔轻轻的唤了声“泊然”。<a c第十五回兰熏殿锦奴露心事横波湖凤弦得所愿 桂圣人自见过芳华后便愈加思念起来,只恨不能抓在手上抱在怀中方称其心愿。恰逢着飞鸾的生日近在眼前,不等她开口相求,官家早嘱咐令德务必将芳华也带进宫来。 因飞鸾年满十八岁尚不曾立太子妃,便是良娣,良媛,昭训,奉仪也未册封一人。帝后二人商议,趁此时要与他选妃。特意宴请三品以上之官员,携妻带女入宫。 凤弦再躲不过去,少不得亲自押送寿礼入宫。东宫上下数日未见到他,虽私下猜测甚多,却不敢叫飞鸾知晓。 遣退左右人等,飞鸾望着明显消瘦的凤弦,那恨一分也没了。起身来在他面前,方要伸手相扶。只见凤弦垂着头,微微往后一缩身子。飞鸾想着咏歌在信中所写,凤弦日日在茶楼之上守望,那手便有些发抖,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般的难受。他依旧固执的,将手轻搭在凤弦的肩上道:“你我多年的兄弟,何至于要行如此大礼我我再不逼你就是。”凤弦自然也感到了肩头的颤抖,不由得仰起脸来望着他。看着那眼中深深的忧伤,暗自思付道:“他爱我便如我爱芳华一般,可有什么错了若我对芳华之情也如他是一厢情愿,自然是伤心无奈,只怕到那时我反不如他洒脱。”一时觉得那日话说得委实重了些,又想起这些年飞鸾待自己情真意切,并无丝毫狎昵之举。越发觉得心中不安起来,一声“哥哥”轻轻的唤出了口。 飞鸾听得顿时红了眼圈儿,噙着泪忙忙双手将凤弦扶起来,哽噎道:“我只道今生你再不肯认我了。凤弦你但放宽心,那些话我从此再不提起。你喜欢左公子,或是日后娶妻生子也罢,我只要能时常的看见你便好。”凤弦扶了他坐下劝道:“哥哥这是何苦啊你叫我心上”飞鸾勉强笑道:“我与你是一样的,一旦抛出真心便再收不回来了。但愿那左公子与你爱他一般的爱你,也不枉你这份痴心。你们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的,只望你闲暇之时能入宫看我一眼,我便知足了。”凤弦向来宽厚仁义,见他这般越发的心存愧疚之意了。 次日便是寿诞之期,飞鸾留凤弦在宫中住下,二人依旧有说有笑。凤弦觉得,飞鸾待他似比从前更加迁就。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只道是他两个犯了小孩子脾气,数日未见又和好如初了。唯有洞天多少窥出些端倪,虽惊疑不定却不敢擅言多语,只得暗中着急罢了。 次日酉初二刻,承天门外宝马香车,一排一排的停了一地。远处的车辆,还在源源不断的朝这里涌过来。内东门司的数十个内侍黄门忙的脚不沾地,勾当官领着大臣们由左侧进入兰熏殿。女官之尚仪率手下宫人,引导诸外命妇往右侧缓缓进入。 锦奴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身旁,微微抬起头,清波流转朝四下张望。心里却莫名的在想,那位左公子今日是否也来参加以至入座在水晶帘后,还大着胆子向对面窥视。一个一个看将过去,果然在第二排找到了想见之人。 芳华平生第一次赴宫中宴会,大多官员也是首次见到,这位传闻颇多的左四公子。容貌固然异于常人,却是冰雪之姿。尤其挂在嘴角浅浅的微笑,总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这与谣传中的形象大相径庭。而令德同长子与芳华在外貌上,更是无一相似之处。于是,又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起来。更让众人奇怪的是,林溪是长子前来赴宴理所应当,不知令德为何又将四子也一并带了来他虽身居从一品,却比那正一品的官儿还要显赫,还要得圣宠。看他这个意思,莫非要求尚注二位公主不成就算是也轮不到幼子啊林溪重重的咳嗽一声,芳华扯了扯他的袍袖,仰头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哥跟一群蚊子计较什么,没的失了自家身份。”林溪听他比喻的很是有趣,忍不住揽了他的肩笑出声来。令德微垂二目安然端坐只当不曾听见。 此次不仅有意为太子选妃,也是为了两位适龄的公主挑选驸马。因此,大臣们将家中尚未婚配的儿子也带来了。咏歌便在其中。他遥遥的望见了芳华,趁着人未到齐快步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附在耳边低声笑道:“你也是来选驸马的”芳华着实不知,略显吃惊的望了父兄一眼,低声道:“早知道是这个意思,我便不来凑热闹了。小弟相貌古怪,公主自然是瞧不上的。我只来吃吃酒,看看歌舞罢了。”咏歌待要再讲,便听得内臣高呼圣驾来临,忙急急的退了回去。 少时,忆昔,时翔做前导,君上挽了桂圣人的手,身后随着诸位后宫的娘子并二位公主,缓缓地进入兰熏殿。桂圣人一眼便瞧见了芳华,不由自主的脚步往侧里踏出去。君上不动声色的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轻轻的咳了一声。 待众人各自入座后,君上这才注意到飞鸾尚未前来。又朝蓝桥身边一看,连凤弦也未到场。心上未免有些不悦。正要问是何缘故,却见飞鸾与凤弦携手快步走进来。 他二人芝兰玉树青春年少,竟有些珠联璧合的意思。尤其那飞鸾,冷傲时便似一块寒冰生铁,使人望而生畏。今日凤弦归来,又逢着自家的好日子,那脸上便带出了无限的春色。直叫帘后而坐的各府娘子们自叹弗如,人人粉面含羞却又不忍移开目光。便是立于君上身侧的忆昔,眼中也微微显出些惊艳之色。时翔一眼扫将过来,暗自冷笑道:“这才隔了几日,便又要犯病了不成果然是色胆包天,竟敢对太子也乱想起来,着实的该死”忆昔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得劲儿,做贼心虚的微微颔首,飞快的瞟了时翔一眼。 芳华数日未见凤弦,今见他形容略有清减,又与太子相携而来。便想起那日游湖之时,咏歌无意中提到他二人旧年的一些趣事。细细品来,竟从心底里生出一丝酸酸的感觉。这会子见他与飞鸾携手而进,越发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凤弦不料会在此遇到芳华,忙要松开飞鸾的手,却被他抓得死紧又不好挣扎,只得随他在驾前行礼。飞鸾回自己席上坐下,凤弦退到父亲身边,忍不住再一次望向身后的芳华。见他抿着嘴对自己颔首微笑,这才慢慢放宽了心入座。咏歌在那厢看得心上很不是滋味儿,目光微微一侧,只见飞鸾也朝这边看过来。 锦奴瞧着众女子对飞鸾神魂颠倒,不以为然的打鼻子里轻轻哼了声。想着那日在墙外偷听他们的谈话,从那时起她便对这位太子有些不满,私下腹徘道:“长得这般貌美如花,索性做公主也就罢了,何必又来当什么太子。哼,莫不是她女扮男装” 正自胡乱想着,冷不防被母亲拍在手背上道:“这位太子竟是个女孩儿般的人品。都说他武艺超群,不晓得脾气是否温和”锦奴撇一撇嘴冲口而道:“依女儿看,左四公子比他强十倍不止呢。”冯夫人望着女儿皱了下眉道:“强于不强的,你是如何知道的”锦奴暗中连连叫了几声糟糕,忙掩饰道:“传闻说,左郡王相貌奇伟犹如天将,又说左四公子眼似琥珀褐发白肤。娘只管顺着我的手看过去,第二排的那三位不正是他们父子吗”冯夫人目光穿过珠帘的缝隙望将过去,由不得微微点头道:“郡王果然伟丈夫也。”又看向他身边的少年,微微笑道:“这位公子虽长的五官倒是极秀美的,只是这身子看着有些单薄了。郡王的夫人也不是异族女子啊,怎的这位公子竟如此的与众不同了”忽又想起什么道:“听说,郡王府上的几位公子都未曾婚配,若论长幼怎么也不该四公子来呀” 锦奴先时听母亲夸芳华长得好,正暗自欢喜。到后来越听越不是味儿,也有些担心起来,又忍不住辩解道:“人家还说他是病痨鬼了,娘看着可像啊我想他今日无非是来凑热闹的罢了,公主未必能相中他呢。”冯夫人回头打量了她几眼道:“这话说得有些自相矛盾。你莫不是怕公主抢了他去你竟有意与他不成”锦奴听了这话顿时羞得脸绯红,拧着裙带儿低声娇嗔道:“娘你说什么了哪个有意与他”冯夫人正色道:“你也到了论嫁之年,只是一件,左郡王与你爹爹素来不睦,你今生休想嫁入他家去。莫看你爹爹平日甚是娇宠与你,唯有此事他是绝不肯退步的,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的好。”锦奴渐渐有些心慌起来,一则大庭广众的,又不便与母亲十分争闹。二则毕竟是女孩儿家,心中所想羞人答答的叫她如何说的出口又着实的不服气,便想起芳华路拦囚车一事。因未亲眼所见,只得将春灼的话挑挑捡捡说与母亲听。 冯夫人叹口气道:“那些人不是一个也没保住吗。”锦奴悄声道:“如何怪得了他想那四公子生在簪缨门第富贵人家,最难得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这才是顶要紧的。至于他的容貌娘休要信那无稽之谈。郡王夫妇恩爱是人尽皆知的,若不然盈江郡夫人令德之妻去世多年,为何不见郡王续弦便是姬妾也不曾纳得一房。所以,那些话是一概信不得的。”冯夫人在她眉心处轻轻一点道:“这般急着替他分辩,还说是对他无意”锦奴叫了声娘,气得掉头不再理她。 未曾饮宴之时官家便吩咐众人,今日只管欣赏歌舞尽兴吃酒,朝中之事一律不许提起,违者立时赶出宫去。众人前些时才领教了,这位谦谦君子难得之厉害。如今的心思全放在,怎样才能让自家儿子成为皇家的乘龙快婿。于是,在教坊司献上一段歌舞之后,下面的少年才俊们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能文者填词联句妙语连珠,擅武者使剑弄枪翩若蛟龙。会丹青音律者,更是要在驾前大肆的卖弄一番。 唯有林溪慢慢品着杯中之酒,嘴角挂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笑,如同看杂耍一般的瞧着那些人。芳华也不知是怎么了,不时的将凤弦望两眼,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趁着人不注意借故去净手,绕到凤弦身后轻拍一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节 转身便走,凤弦怔了怔随后跟了出去。飞鸾与咏歌都被各自的父亲叫住说话,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出去。锦奴在对面水晶帘后瞧着,也向母亲推说,殿中闷热到外面略散散便回来。冯夫人吩咐绮罗小心伺候,这才放她们出去。丹陛之上的桂圣人,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与芳华单独说几句话。见他同凤弦出殿去了,忙遣时翔跟过去看看。 外头有些起风了。远离那片璀璨光华地,柔软缠绵脂粉香,芳华只拣那清静处缓缓行去。时鸣被他画地为牢的,困在大殿阶下不敢妄动。想着凤弦曾经救过他,人也还算稳重,加之又熟悉宫中路径倒也不甚担心。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时鸣负手在心底深深的叹口气。他明白,那个一直让他像宝贝一般护在怀中的小人儿长大了。 芳华自幼便有些怕黑,此时幸而月光如雪,身后还默默的跟着凤弦,为他壮胆不少。凤弦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赶上两步道:“咱们到横波湖去吧,那里清幽的很。”芳华脚下微微一顿,看着他道:“我竟忘了,你是在这里长大的自然比我熟悉,走吧。”前面地上铺着五彩碎石子,凤弦怕芳华摔着,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牵着他,缓缓地往湖边去了。 锦奴远远儿的瞧着,小声嘀咕道:“他们两个做什么故事了”绮罗环顾四周小声央求道:“娘子我们回去吧夫人该等急了。”锦奴瞥她一眼道:“皇宫大内,还怕有大虫跳出来吃了你不成你若实在不去便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绮罗一把扯住她的手急道:“娘子莫丢下我,我我去便是了。”锦奴哼了一声,带着她小心翼翼的超前摸过去。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便被凤弦发觉了,锦奴只得走出来向他二人道了声万福。芳华听凤弦引荐才晓得,这位月下美人便是他的胞妹。难怪觉得有些眼熟,忙退后一步拱手还了一礼。凤弦将锦奴拉至一边低声道:“你偷偷的跟来做什么”锦奴待要高声反驳,当着芳华之面又恐失了淑女的仪态,少不得强自忍耐着道:“殿中人多闷热,我出来散散,怎么就是跟着你了这里是皇宫并不是你的住所,你来得我便来不得吗什么道理”凤弦懒得与她逞口舌之利,转头对绮罗道:“她混闹你也跟着一起混闹,看我不告诉夫人打你还不伺候你家娘子回大殿去,在这里等着领赏不成”绮罗扯了扯锦奴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锦奴好生丧气,只得朝芳华福一福,揣着满心的不甘往回去了。 芳华见她去远了,这才轻声道:“令妹姿容绝色,怕不当选太子妃呢。便是便是泊然你也是驸马不二之人选呢。”凤弦听了急急分辨道:“我来时并不晓得今日要为公主选驸马,还是爹爹告诉我的。守真你你要信我。”话音方落便觉得大大的不妥,顿时涨红了脸窘迫的立在那儿。芳华见他这个样子,暗中竟有几分喜欢。向前挽了他的手边走边道:“我原也不晓得,跟着父兄入宫凑热闹罢了。”说道这里便想逗他一逗,停下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这会子拉你出来,岂不耽误了你的好事”凤弦正在告戒自己不要失态,谁知听了这句话,便立刻冲口而道:“莫说是公主选驸马,就是那女王招赘国父也与我不相干。”芳华不错眼珠儿的望着他,紧跟着问道:“莫非你心有所属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凤弦与他四目相对,话到嘴边几次皆被他咽下去。他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只怕会永远的失去眼前之人。 芳华见他欲言又止,眼中似有挣扎之意,便步步紧逼着他回答。凤弦暗自思付道:“我原是真心实意的爱他,若认真要大哥去替我试探岂不可笑连这个都不敢承认还算什么大丈夫今日索性一并告诉了他知道。骂也好,恨也罢,就算从此不再相见,我也要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想到此一把抓了芳华的手道:“你若想知道便随我来。”芳华望着他,忽然变得异常坚定的眼神,不知怎的,自家心上倒有些不安起来。他很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后不是心中所想,若当真如此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正惶惶间,已被凤弦带至横波湖畔。岸边拴着几条小船,凤弦扶芳华上得船去,解开缆绳,持桨往那一片碧叶连天的荷花丛中划去。 此时明月当头群星闪烁,偶有浮云在天际飘过。身周风摆莲动香气环绕,耳畔时有蛙鸣声传来。芳华微微仰着头闭目宁神,凤弦不忍打搅,收了桨静静的坐在他对面。那安宁的气氛,让他们紧张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芳华听得有人轻轻的道:“守真,我我喜欢你。”芳华陡然惊醒过来,瞪大了双眸望着眼前之人。虽然他很希望是这个答案,可一旦被证实后还是被弄得手足无措。凤弦放在身侧的手不争气的颤抖起来,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过那人的脸庞。 芳华面上渐渐有些发烫,故作不解道:“你自然是喜欢我的,不然,两个相互厌恶之人又怎能成为知己了”凤弦不料他竟误解自己之意了,狠狠心倾身向前紧握了他的手道:“守真,我我爱你。”唯恐他还不明白,又解释道:“便如世上夫妻之间的爱慕。”芳华细品话中之意,微微有些愠色道:“夫妻谁是夫谁是妻原来,你竟将我当作妇人一般的来爱吗”凤弦急得连连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你是左芳华是守真,我便将我的心交付与你。”芳华被他说的已有些动情,却仍旧沉着脸挣开他的手道:“这些年,京中达官显贵之家的子弟们,对男男欢好十分的盛行。逢场作戏到,连虚情假意也谈不上,无非是纵欲罢了,想不到你也有此嗜好。” 芳华之言犹如冷水浇心,凤弦顿觉浑身一阵泛寒。又是伤心又是失落,此刻他总算是体会到了飞鸾的心情。不是早就想到了他会拒绝的吗不是很理智的对大哥说,若果真是自己一厢情愿,便远远的看着他就好。可事到临头远没有那么洒脱的,将自己抛出去的心在轻而易举的收回来。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芳华竟将他与那些行为放荡,纵情声色之徒相比。凤弦出身名门显宦之家,又是太子伴读。从小到大哪一个不高看他不奉承他如今被拒绝也就罢了,竟还让人说得这般不堪。心中委屈羞愧之余,又生出一丝怒气来。一时想起那个梦,还有那梦中的守真,凄婉哀绝惹人怜爱。哪里像眼前之人,乖顺时便似那棉花堆成的娃娃,任谁都可以去捏一把。一旦说出绝情的话来,却句句直戳人的心窝。又暗自道:“你我前生既有未了之缘,今生相遇便该完结此缘才是。若早知是这个结局,还不如永无相见的好。” 芳华也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重了,讪讪的开口道:“怎么不说话”凤弦仰首望着空中明月,深深的吸口气道:“你已然把我想成那种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芳华哧地一声笑出来道:“你这个人好不通情理。”凤弦见他理直气壮的望着自己,气得半响无语,连连的摇首道:“我不通情理你我只将真情诉与你知道,便是不愿接受也无妨,可你不该拿我与他们相比。我不与你计较就罢了,怎么还反咬一口好,好,好,你倒说说我怎么不通情理了”芳华不慌不忙的道:“你我二人相识才几日,又聚少散多。平白的便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岂不是太过唐突你救我一命不假,难道我便要以身相许不成这是什么老套的戏文”见凤弦立起身要分辨,一把将他用力按着坐下道:“我的脾气为人如何你尚且不知,张嘴便说说喜欢我,是否太草率了同样,我对你也是一无所知,叫我怎么答复你哦,不过眼下倒是有些知道了。你呀,冒失鬼一个。”说罢微微歪头挑眉的望向他。 此时月华如练,撒得芳华遍体青光。一枝含苞待放的并蒂莲,在他身后随风摇曳。那般俊俏的人物衬着如斯美景,让凤弦不禁看的呆掉了,一时恍若身在梦中。 忽然觉得脸上冷浸浸水淋淋的一片,忙伸手摸了一把。仰首望天一看,只见那悬于半空的冰盘,比先前愈加的明亮硕大了。还未等他明白过来,耳边陡闻一声轻笑。低头看时,只见那芳华已笑的俯下身去。凤弦瞥见他一只手上全是水,连袖口也湿了一块。方才晓得并非下雨,是他将湖水洒在了自家脸上。看芳华笑得前仰后合的,正要提醒他船窄水深不可乱动,却见他已斜斜的栽了出去。 凤弦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身子往怀中一带。风将一片云彩吹来挡住了明月,满湖未开之莲花婆娑舞蹈,似要在顷刻间吐蕊绽放。一只青蛙扒着荷叶探出了小脑袋,圆圆的眼睛一闪不闪的,瞧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个人。 芳华听着那激烈的心跳声,眯着双眸道:“我是妖怪呢,你同我好就不怕蜚短流长”凤弦轻声答道:“不怕,要做妖怪我们一处做。若有人胆敢大放厥词,我便抓了他回洞府吃掉。”芳华忍不住在他怀中笑得一阵乱颤,仰起脸望着他喘吁吁的道:“你倒诙谐的很。就不怕家里人知道吗”凤弦俯视着他,深深的被那双眸子给迷住了。芳华轻轻摇了摇他道:“怎的又不说话了”凤弦将那小小的冲动往下压了压,含笑道:“世人的眼睛都瞎了吗如此美瞳怎么便是妖怪了”芳华拿了自家的衣袖,与他拭着脸上的水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凤弦握住他的手道:“因为你是芳华是是守真。那梦里的泊然与守真,不是极恩爱的一对吗你了,你又为什么喜欢我”芳华斜他一眼道:“真是皮厚,哪个喜欢你了”凤弦也不恼,双手搂了他的腰笑道:“既不喜欢,你抱着我做甚”芳华嘟了嘟嘴,正要推开他去,却被凤弦搂得死紧,颔首赔笑道:“你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呀我晓得你心里是喜欢我的,若不然怎么肯让我让我一直抱着你了”芳华红着脸道:“快些放开手吧,让人看见成个什么样子”凤弦环顾四周道:“此间枝叶茂盛哪里便看见了”芳华瞪眼道:“难怪要将我引到这里,原来竟是别有用意呢。”凤弦怔了怔,慢慢松开手道:“在你心里,我便是那只图欢好的淫徒吗” 芳华见他又是沮丧又是失望的垂首而立,拉着他面对面的坐下道:“一句玩笑罢了你也要当真我我有件事要问你,望能如实相告。”凤弦见他态度凝重,没来由的心下有些发虚。芳华踌躇片刻,盯着他的双眸道:“太子喜欢你是吗”凤弦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可以隐瞒甚至狡辩,但稍作犹豫之后却承认了。 芳华对此十分满意,故意试探道:“无论身份姿貌,我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听爹爹说,太子不因身份显贵而安享清福,他勤习武艺使得一手好刀,军中难有敌手。我却是多病多灾,只怕寿短命”话未讲完便被凤弦捂住了口。只见他摇头道:“我晓得你不肯轻易信我,这倒也无妨,正所谓日久见人心。我与太子一同长大,他便如我亲哥哥一般。我与他已然说得很明白了,他亦再不提及此事。”芳华微微一惊道:“你倒老实,便不怕他说出去吗”凤弦道:“太子眼睛毒得很,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你且放心便是,太子绝不是那起小人。”芳华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果然存此邪念已久。”凤弦莞尔一笑接着道:“你为何要与他相比这世上只得一个芳华,你也许不是最好的,却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我喜欢的是你,哪怕当真有一日你变成妖怪,我也愿随你回洞府去。” 芳华想着自己的那个秘密,忽然笑道:“你这是在对我发情誓吗”凤弦执了他的手正色道:“誓言不过是轻飘飘的几句话罢了,有心无心皆能说出口,因此不足为信。”芳华望着两人交握的手道:“依你说什么最可信”凤弦拉了他的手按在胸口之上道:“自然是我的心。”芳华微曲手指轻轻的点了点道:“你不晓得人心是最善变的吗”凤弦双眸亮澄澄的看着他道:“我说的是我的心。守真,我会让你一点一点感受到的。”芳华见他言语诚恳,感动自然是有的,却又忍不住打趣道:“你的心便不是人心吗难道是”凤弦望着他俏皮的模样,笑不得又恼不得。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再一次被他搅得没了踪影。仰首望月,任芳华在一旁呱噪不停。 注尚公主:古时天子之女大臣不敢说娶,只能说“尚”。求尚公主就是求娶公主之意。<a c第十六回佯酒醉飞鸾痛使苦肉计闻真相天子触动心头事 话说那时翔奉懿旨,前去寻芳华与凤弦。一路上问了好些人才找到横波湖畔,正瞧见他两个弃船上岸,忙赶上几步拱手道:“二位让小人好找。”芳华正疑惑时鸣怎的过来了忽见他穿戴不对,仔细一看, 那人同时鸣长得有六七分像,眉眼却比他柔和许多。时翔见芳华一直打量自己,不由笑道:“小人与家兄时鸣面目略有些相像,倒吓着四公子了。”凤弦笑着引荐道:“这位是入内内侍省井副都知。”芳华含笑望着他拱手问好,时翔如何敢受他的礼,慌得上前扶住道:“使不得,使不得,真真折杀小人了”忽觉手上有些水汽,低头看时见芳华的衣袖湿了好大一块,忙问是怎么了芳华笑道:“方才我们在那片莲花从中闲话,冷不防一只蛙掉进怀中。我挥袖将它赶开去,因此才弄湿了衣服。”凤弦听得一皱眉,时翔想着忆昔前日同他说起,兄长因晴池之事与芳华闹得有些僵,试探着陪笑道:“四公子要当心了,这湖水深得很,跌下去可不是耍的。若让家兄晓得了又是好一顿唠叨了。”芳华道:“伴伴是为我好才多说几句的,横竖这些年我也听惯了。”时翔见他话中多有回护之意,料着他二人已经没事了,这才将悬了几日的心放回肚中。 凤弦问他有何急事时翔说,桂圣人要在便殿同方华说几句话,请他快些过去。圣人要召见年轻的男子,这是与理不合的。芳华与凤弦相视一眼,迟疑着道:“圣人要见我吗都知可晓得是为了何事”时翔看出了他的心思,想着早就编排好的话,宽慰道:“四公子休要多虑,令堂在时常随郡王入宫,圣人喜她言语爽快因此很谈得来,无人之时便以姐妹相称。那日四公子入宫来,圣人不忍搅了你的好梦,故只在床前看了看便去了。前些时听说四公子病了,圣人很是挂念。今见公子痊愈自然是喜欢的,再说官家也呢,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了请四公子快随小人见驾,莫让官家圣人等急了。”芳华应了声是,忙同凤弦跟了他过去。 凤弦走了几步故意慢下来,悄悄将芳华一扯道:“平白的怎的又来骂我”芳华眨了眨眼委屈的道:“我几时骂你了”凤弦望了眼前面带路的时翔,伸出两指,飞快的在芳华鼻头上捏了一把道:“我是那青蛙,你是什么”芳华忍着笑,将眼珠儿转了转道:“原是我说错了,你比那青蛙可大多了,该是该是只蟾蜍呢。”凤弦被逗得哭笑不得,横他一眼道:“如此说来你便是那天鹅喽哼哼,有怎么瘦小的天鹅吗莫不是鸭子冒充的吧”芳华正待反唇相讥,见时翔回头相望,只得冲他笑了笑继续赶路。 那一排花木从中,飞鸾将目光紧盯在芳华身上,几乎瞪出一个洞来。心下狠狠的道:“左芳华,休要得意忘形。暂且让你快活几日,我倒要看看最终是谁守在他身边。”眼见他们走远了方纵身出来,掸了掸衣服,另觅别路回兰熏殿去了。 俗语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忆昔待底下再没旁人了,这才飘身下来。他虽未见到飞鸾的表情,但凤弦与芳华的亲昵举动,却一毫不差的尽落眼中。负着手踱了几步,暗自思付道:“果然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太子与子叔衙内,究竟是图新鲜闹着玩儿,还是认真的了无论如何四公子搅进来,便是大大的不妙。太子虽貌若处子,可这心思与手段未免有些狠辣。若他兄弟二人因此而结怨,只怕四公子不是他的对手。一旦太子起了杀心”忆昔不敢往下在想,急匆匆地往回赶过去。 凤弦在长乐殿门外与芳华分手。一个女官正焦急的张望着,见时翔领了人过来,忙说不必通报了,即刻带了芳华进去。 官家与桂圣人在下面的椅中坐着,芳华目不斜视的行礼参驾。君上见他比前些时瘦了许多,忙命时翔扶他起来,就在面前放了张椅子让他坐下。待殿中的人都退下后,君上才开口道:“身子可大好了”芳华含笑躬身道:“多谢官家惦记着,臣已痊愈了。”忽见桂圣人眼圈儿红红的紧着看自己,似有悲泣之状。想起方才时翔说的话,心下倒很有些感动,忙起身道:“家母去世多年,还望圣人免悲思保重凤体才是。”桂圣人想着儿子才生下来便被抱走,如今也长得同自己一般高了。若不是因他容貌有异阴阳同体,又怎会让先太后抓住把柄说自己产下妖孽乃不祥之兆,启奏先帝硬要将那尚未睁眼的婴儿溺毙。若非君上拼死护佑,岂有今日母子相会之期眼见着儿子不能相认,却还要编些谎话来哄骗与他。一时哪里忍得住又恐芳华生疑,只得用帕子捂了嘴,背过身去抽抽噎噎的哭将起来。 芳华慌得跪下叩头道:“臣一时失言,死罪死罪”官家起身抚着桂圣人的肩,小声劝解道:“你只顾自家哭得痛快,那孩子还跪着呢。”这话果然奏效,桂圣人胡乱的拭了把眼泪,立起身亲手扶了芳华起来。若不是君上连连的在后面扯她的衣服,她只怕要将芳华搂进怀中了。官家见桂生人拉着芳华的手不放,只得将自家的座位让出,叫芳华坐在她身边慢慢叙话。 桂圣人仔仔细细的,将芳华一遍一遍打量着。那么孱弱的,抱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分量的小婴儿,他如今就在自己眼前,略显羞涩的侧身而坐。桂圣人极力压制住翻滚的情绪,颤颤地开口道:“令堂生前与我与我很是要好,如今看见你便想起想起她来。当日,我还说要认你做义子呢,令堂也是答应了的。好孩子,你你你便叫我一声娘可好”芳华再料不到她会说这个话,扭头看向一旁的君上,恰巧与君上四目相对。微微颔首思虑片刻道:“臣有一句大胆的话要回明圣人。”桂圣人连连催他快讲。芳华抿了抿唇道:“臣与三哥是孪生兄弟,家母怜惜臣病弱,将三哥交与乳母喂养,却不辞辛劳亲自哺育臣。幼年之时汤药不断,家母便日夜守护在臣身边。大概五岁时家母病逝,乃至今日”说道这里,芳华眼中薄薄的起了一层水雾。忙低头使力将眼泪逼回去,接着道:“今日臣已长大成人,竟记不得母亲的容貌了,着实的不孝呢。臣这一生只有一位母亲,还望圣人多多体谅。”话音未落,便已然感觉到手中的颤抖。抬眼望去,那个算不上十分美丽的,但却绝对温柔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节 极的女子,此时正悲痛莫名鲛珠频滴的看着自己。 芳华抑或是被那深深的哀伤所打动,捧了桂圣人的手,在她膝前缓缓跪下道:“臣与家母蒙圣人错爱,若不嫌弃臣愚笨,臣愿高攀认圣人做姨母,不知圣人意下如何”君上在一旁接话道:“嗯,不攀龙附凤果然是哥哥教出来的好孩子。”又对桂圣人道:“你便依了他吧。嫂嫂去得早,这孩子又三灾八难的。你只当他是自家的骨肉,日后多加疼惜便是,也不妄你们姐们好了一场。”芳华听罢赶着叫了声姨妈。桂圣人虽不甘心,却也晓得不能操之过急。轻轻抚着芳华的面庞,含泪点了点头。拉他起来坐在身边,细细的问了些生活琐事。 那芳华自母亲去世后,还是第一次被个妇人握着手,轻言细语地说话。暗自想来,母亲若还在也会像她一般关心自己的。眼前之人要真是母亲该多好,无人之时还可在她怀中撒撒娇。那种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体会到了,就算是时鸣的怀抱也不能替代。 君上望着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暗自思付道:“芳华若是知道,我用赵昕三族之性命,才换得废除此法,不晓得他有多失望。到时他会不会因此而不肯相认我原是有愧于他们母子,不认我也无话可说。月痕桂圣人之闺名此生之愿便是要与他母子团圆,我已对不住她,若再受我牵连”正想的入神,忽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抬头看时见芳华含笑立在身边,忙问何事芳华撩衣跪下,恭敬的叩头道:“臣要替那些无辜之人,谢官家的救命大恩。再有”芳华有些惭愧的道:“臣那日一时慌急口不择言,还望官家恕臣大不敬之罪。”桂圣人听得脸色微微一变,唯恐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君上始终嘴角带笑,安慰的望了她一眼。扶了芳华起来道:“他们是你所救非我之功也。你那日说的什么话我我已不记得了。只是,老臣中有几位因此事而受牵连,大臣们到现在还多有不服。说你不晓政事,进谗言只图讨好与我。又说郡王教子无方。父子二人一味的想促成此事,无非是要在百姓中提高自家的威信,居心之叵测不言而喻。”话说到此,君上凝视着芳华的双眼接着道:“若有朝一日,大臣们叫你在朝堂之上问话你可怕吗”芳华听罢依旧是笑容不减,从容答道:“若只讲理臣不怕,若要骂人动粗这却难了。哦,臣保举二人定能胜任此事。”君上与桂圣人相视一眼问是哪两个芳华忍着笑正色道:“便是臣的大哥与二哥。”见君上一脸迷茫,解释道:“若要心平气和的讲理,臣便出面与他们周旋。若要污言秽语,学那市井之徒骂街,便让臣的二哥出面料理。若还敢动老拳,哼哼,臣的大哥自然会不辞辛劳,尽心点拨他们几招的。” 宫中的规矩多礼节繁琐,桂圣人哪里见过这等活泼有趣的少年,忍不住以袖掩口先自笑将起来。君上拍着芳华的肩摇头笑道:“这张嘴也不知随了谁呢”桂圣人意味深长的望他一眼,招手唤芳华在身边坐下。君上也将座位移过来,帝后二人将他围在中间,犹如家人般的闲话。抑或是血脉相连,芳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很舒服很亲切。 猛然想起一事待要起身回禀,却被君上按住道:“你在父母跟前也这般多礼吗我们虽不是你的你的亲生父母,好歹也是姨父姨母吧。有什么话只管坐着讲,不需如此外道。哦,莫在称什么官家了,也唤我一声姨父吧。”芳华笑着颔首道:“这原是官家与圣人的抬爱,臣自当依从。”果然牵了君上的手,亲亲热热的唤了一声姨父。君上反握了他的手,连连的道了两声好,这才问他要说什么事 芳华张嘴才说了个臣字,顿时便住了声。面上一阵泛红,那油亮的眸子望着君上眨了几下,嘻嘻地笑出了声。君上见他可爱的紧,忍不住抚了抚他的脸催他快说。芳华这才道:“今日之事,只我爹爹与姨父姨母晓得便好,就莫要外传了。”桂圣人听了忙问缘故,芳华道:“爹爹得圣宠难免招小人嫉恨,我拦囚车一事想来已闹得人尽皆知,虽不后悔到底连累了爹爹。若在将此事宣扬出去姨父自然是圣明的,定不会理睬那起小人的谗言。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姨父姨母心疼侄儿又无需旁人晓得。”君上满眼慈爱的看着他道:“难为你小小的人儿,竟想得这般周到,既如此就依着你便是。”芳华才要致谢,只见时翔进来请官家圣人移驾兰熏殿。 因怕惹人注意,芳华便要先行告退。桂圣人一时哪里舍得下,拉了他的手再三嘱咐,闲时务必要往宫中探望。芳华感念她对自己与母亲的好,恭恭敬敬的与帝后二人叩了头这才退出去。因离兰熏殿很近,月光又洒满一路,芳华不叫人来送,脚步轻快的径自去了。 于拐角树荫处,被人冷不防在肩上拍了一把,芳华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定睛一看竟是凤弦,上前扯住捶了他几下笑骂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敢是要做刺客不成”凤弦拢住他的手笑道:“连死也不怕的,怎的这会子倒吓得这般刺客这两个字在宫中千万不可混说。”芳华哦了一声,伸着指尖轻戳他的额角道:“你的武艺有多高啊还想做刺客。”又问他有何事等在这里凤弦伸手替他捋了捋头发道:“我怕你迷路,因此在这里候你出来。若是有人相送便罢,若没有我在现身不迟。”芳华心里明明是喜欢的,嘴上却不以为然的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忽然瞥见凤弦脸上,平白的起了几个小红疙瘩,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道:“你是傻子吗这里花草繁茂又是在夏季,竟是来喂蚊子不成” 凤弦笑了笑,握了他的手边走边道:“这有什么打紧。哦,圣人召你何事”芳华略去认亲一事不提,只说是母亲生前与圣人很谈得来,今日见到自己便想起了母亲。叫过去叙谈几句,无非是以慰其心罢了。又说已郑重谢过君上的大恩,凤弦不动声色暗自道:“此事不知能瞒多久一旦让他知道了,不晓得会闹成什么样子”芳华见他有些走神,摇了摇他的手问是怎么了凤弦笑道:“快些回去吧,免得让人生疑。”芳华嗯了一声二人径往兰熏殿去了。 眼看着便要到殿门,忽见不远处,几个内侍黄门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见凤弦急急的扯住道:“衙内快过去看看吧,太子失足打凉亭子上跌下来了。”不等芳华反应过来,凤弦已松开他的手如飞的去了。芳华怔怔地立在原地,手上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而此刻他却已奔赴太子身边。时鸣远远的望见了快步赶过来,芳华缓缓回头恹恹的,对站在身后的时鸣道:“伴伴,我乏得很想回去睡呢。” 宫宴以太子受伤而草草结束,承天门外又恢复了空旷与肃静。 帝后二人乘车辇赶至东宫探望,御医回说是伤到了筋,脚踝骨有些错位。幸好太子年轻体健,最多一两月便可恢复如初。桂圣人掀起被单一看,那只受伤的脚已用木板固定住了,脚背至踝骨以上都青肿着。桂圣人一阵心痛,伸手小心的轻抚着,嗔怪道:“怎的如此不小心疼得厉害吗”飞鸾本是斜靠在床头的,见此慌忙拉住母亲的手道:“想是多吃了几杯酒,被夜风一吹便有些头晕,所以便跌下来了。哦,怪脏的不敢劳动娘娘。”桂圣人望着他半响方轻叹一声道:“你是我亲生的骨肉,哪有个做娘的嫌儿子脏的你到现在还怨我吗”飞鸾连道不敢,挣扎着要起来竟忘了有伤在身,顿时疼得出了一头的汗。桂圣人按不住他,只得合身将他抱在怀中,一面与他拭汗一面道:“你且好生养着吧,天也不早我先过去了。”说罢向君上行礼回椒房宫去了。 飞鸾垂首坐在床上,感觉有人靠近抬眼望去,见父亲在身边坐下,张了张嘴最终先择了沉默。君上静静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既心痛又无奈。许久才亲自扶他靠回床头道:“这都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你只记得她才是你的生母,为了我们父子受尽了委屈惊吓。她不欠你的,是我们父子欠她良多。你娘娘指母亲出身小吏之家,性子偏软弱了些。不似你祖母,还有教养你的敬贤皇后那般刚强又懂谋划。即便如此,为了护你周全,只要你性命无忧,只要不使为父与你祖母并先皇后两下生怨,她甘愿将你送在敬贤皇后膝下抚养。哪怕日久疏淡你不在认她。”说道这里忍不住一阵苦笑,歇了会儿方道:“敬贤皇后无子,她虽对你的母亲心怀嫉恨,倒是难得真心喜欢你。乃至你今日因她几句遗言,便对自己的生母心存嫌隙。” 说罢又叹了口气,握了飞鸾的手道:“这都是我之过,你要怨要恨只管冲我来便是。鸾儿,你也快成亲了。等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儿,你才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心情。好了你歇着吧,我先过去了。”说罢拍了拍他的手背,起驾回思政宫去了。 凤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飞鸾垂目想着心事,便在床前的椅上坐了不去打搅他。 少时,飞鸾向他笑道:“怎的不曾回去了”凤弦摇了摇头道:“我这几日便留在此处照顾你吧”飞鸾欠起身道:“使不得。这里人手够多的,你你还是回家去吧。”又唤小楼进来问什么时辰了小楼回说已过亥时三刻了。飞鸾叫他退下,有些抱歉的道:“都是因为我才使你不能出去,只好等明日一早开了宫门你在去吧。”凤弦起身在床沿上坐了道:“哥哥一向酒量不差,今日不比平时,官家与圣人都在,怎么”话未说完,便见飞鸾微蹙了眉垂下头去。 凤弦思付片刻,拉了他的手叹气道:“哥哥你这是何苦呀”飞鸾缓缓的抬眼望着他道:“你还肯认我这个哥哥,还肯让我看到你我知足了。只是,抛出去的心岂有在轻易收回来的”说道这里又勉强笑道:“方才席间,我看你们一前一后的出去,想来你已与他表明心迹”凤弦面上一阵发热,微微的点了点头。飞鸾慢慢抓紧了身下的被单道:“看你眉梢眼角尽是难掩之春色,他他自然是接受了吧”凤弦颔首应了声是。飞鸾望着他嘴角愉悦的笑容,明明已黯然神伤不愿再看,却偏偏不忍将目光挪开。如此笑容,在夏季便似清凉舒爽的风,在冬季便似一盆温暖炙热的火。遇见芳华之前,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飞鸾不禁暗恨自己,什么要紧的书偏生让他那天去取但凡错过那一日,他们便不会见面,那左芳华只怕也命丧黄泉了。想到这里,飞鸾的眼底便闪出一道阴冷光瞬间即逝。凤弦似乎有所感应,抬首望了他一眼。 飞鸾慢慢调整着呼吸,挤出一个笑容道:“恭喜你得偿所愿,四公子果然好眼力。说实话,我真想让你多陪我几日。只怕年底我便要成亲,若再想与你无拘无束的玩笑是不能够了。我在想”凤弦见他忽然停住忙问怎么了飞鸾迟疑着道:“我说此话只怕你疑心”凤弦道:“哥哥但讲无妨。”飞鸾往上坐了坐道:“你二人过两年便要各自娶亲,到那时你们”凤弦被他问在痛处,呆呆的坐着一是竟忘了回话。 飞鸾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手心里已微微出汗。就在他准备开口追问时,只听凤弦幽幽的道:“除了他我这一生在不娶旁人的。”飞鸾听得心下一沉,嘴里像灌了药汤子,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蔓延至全身。事先便已料到他会有此决定,可那只是自己想的。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多少有一丝希望存于心头。一旦听他亲口道来,竟有坠入深渊之感。努力将精神集中起来,再一次试探道:“若四公子抵不住家人苦劝娶了亲,你将如何了”凤弦想着那日回答凤箫的话,再一次毫不犹豫的道:“我便与他做一世的兄弟,在不远处守望他终生。” 飞鸾悄悄用手在腿上狠掐了一把,提醒着即将涣散的理智。沉默了会儿,努力在嘴角绽出一丝微笑道:“凤弦,你我一同长大,我多少还是晓得你的性子。你虽不是循规蹈矩,但也不会轻浮至,见人一面便言及情爱的,更何况他与你是一般的男子。眼下京中富贵人家子弟,暗中相恋之事甚多。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玩笑罢了,有谁会当真相守一生的不过,听你话中之意竟都是真情流露,你莫非要与那四公子,如世间夫妻一般厮守终身吗凤弦,你与我句实话,究竟看中他什么也好让我彻底断了这痴念。”凤弦踌躇再三,还是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如实相告。 飞鸾从不信什么今生来世鬼神之说,但看凤弦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正自疑惑间,小楼捧了药上来。凤弦亲自服侍他吃下,就在隔壁安寝以便夜里好照顾。 才熄灯睡下外头便起了风,少时听得噼啪一阵乱响竟下起雨来。 飞鸾睁着双眼,听那风雨声声敲打在心头只是睡不着。这一局算是赌赢了还是输了当凤弦满面焦急的飞奔而至,将飞鸾小心的抱入怀中赶回东宫时,他欢喜莫名,险些忍不住掉下泪了。可听完凤弦方才的一席话,尤其是那个梦,让他那本就飘忽的希望,再一次被无情的击碎。飞鸾略显艰难的翻了下身,想着凤弦就睡在隔壁,渐渐的眼中又有了一丝微光。他还肯留下这说明他心软,无论他对我是那种情感,只要他不厌烦与我便有机会。左芳华,他永远是属于我的,而你,不过是一道换口的小菜罢了。 君上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忆昔扶他靠卧在漆雕榻上,轻柔的与他捶肩揉腿。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君上忽然开口道:“我看你忍得辛苦,有什么话便说吧。”忆昔手上微微一顿,赔笑道:“官家说什么小人听不明白可是手上力道太重了吗”君上翻身望着他道:“时轻时重力道不均,似有心事与怀。你随我多年,我若连这个也看不出来也就罢了。说吧,究竟何事能让你犹豫不决吞吐难言”忆昔实不打算隐瞒的,因见君上疲惫不堪,不愿在此时告知添他烦恼。哪知心下稍一犹豫便被君上所察觉,只得在榻前跪下细细奏明。 君上惊得坐起身,在地上来回的踱步,暗自道:“这是老天在罚我吗我喜欢一个男人也就罢了,纠结多年欲求不得。怎么怎么还让我的儿子也喜欢上男人让他同我一起,承受这无休无止的折磨。”好一会子才稍稍平静下来,低声道:“鸾儿若真是苦肉计,可见他对凤弦那孩子用情极深。”忽又连连摇首道:“不可不可,他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怎可任性胡来不过,凤弦与芳华倒是两厢情愿的吗”忆昔点了点头。 君上慢慢坐回榻上,抬手揉着额头道:“你是我心腹之人,诸事我也不须瞒你。”忆昔忙走上两步替他轻轻揉着。君上闭目略歇片刻道:“芳华乃是阴阳同体,嫁不得又娶不得。我与他娘娘时常为他将来担忧,只怕他孤独一生,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凤弦那孩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倒罢了,如今越发出息了。那几位师傅,时常在我面前夸他仁厚端谨。若他二人果真结了良缘,子叔家也不会绝后。只是如此一来鸾儿怎么办他也是我的孩儿啊。这世上因爱生恨的事还少了吗我最担心他们兄弟因此结怨,鸾儿的性子唉,看他今日这苦肉计,只怕不会轻易罢手的。” 忆昔忽然在一旁轻声问道:“小人斗胆,二位殿下皆爱慕男子,官家便不生气吗”君上看他一眼道:“情爱是件极庄重之事。不分贵贱,不论所爱之人是男女,掺不得半分杂质容不得一丝背叛。只要他们相互真心以待,我自然不会责怪。”忆昔方要称颂几句,冷不防听君上接着道:“就如你与时翔。”任那忆昔平素胆子再大再撑得住,此时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慢慢在君上跟前跪下,一面察言观色,一面小心的回道:“官家明鉴,全都是小人龌龊做下这不才之事,与时与井副都知无干。”君上笑一笑道:“我若要降罪早将你们斩了。宫中虽不许结对食,你们做内臣的在外头均可娶妻纳妾。以你的官位薪俸,便是三妻四妾也养得起,如何竟找了时翔”一面说一面拉了他起来。忆昔顾不得擦汗躬身回禀道:“小人只外头看着还算是个清秀的男子,内里不过一具残废的身子罢了,又何必去自寻烦恼惹人耻笑。”说道这里望了君上一眼,接着道:“不怕官家笑话,小人虽是这般,眼界却还高得很。一则不想委屈了自己家,二则更怕害了无辜之人,寻寻觅觅便遇到了时翔。”君上亦笑道:“不怪你眼界高。若论姿貌你也是清秀脱俗翩翩的书生,在军中识谋划策骁勇善战,在宫中朝堂之上,你的书画几乎无人与之相比,便是左相也不得不甘拜下风。我听说常有官员到你府上求取字画,你倒很会拿大爱搭不理的。”忆昔继续与君上揉着肩道:“那些连附庸风雅都谈不上的人懂得什么字画无非是瞧着小人受宠与官家,想借机得些好处罢了。与其将心血所得白白的送与他们,倒不如邀二三知己煮茶评论一番的好。”君上颇为满意的微微颔首道:“难得你如此淡泊。” 忆昔方要答话,只见时翔匆匆走进来跪下道:“启禀官家,圣人回宫后伤心落泪至今不肯就寝,请官家移驾去劝劝吧。”君上轻轻叹了口气望了忆昔一眼,忆昔忙命人备下肩舆,同时翔一起随君上往椒房宫而来。<a c第十七回因爱成魔蓝桥逆人伦忍辱含垢凤箫独饮泪 一连七八日京中暴雨不断,沧波湖水猛涨。沿岸酒家妓馆大多进水,竟有一人多高。京郊的农户更是受灾严重,山体垮塌至房屋损毁人畜死伤不计其数。上好的良田亦被冲毁十之四五。而大街之上到处是关门歇业的商户,所能见者,除了一层层的雨幕,连只狗也看不到。前几日热的疑似到了三伏天,这雨一落地,倒又像是深秋的感觉。 官家怜惜百姓受苦调拨了钱粮,命户部派了官员,在京中京郊各大寺庙道观开设粥厂。又恐底下人借机贪污赈灾粮款,特颁下圣旨在各粥厂乡间张贴。凡此恶行一经举报,本部的长官一并连坐。查实后主犯斩立决,从犯发配边远之地服役。 这一日天色总算放晴。凤箫因有旧伤在身,双腿又不能动弹,故觉酸痛难当两足格外的冰凉。唤厮儿将收拾起来的脚炉,重新找出来用上,方才觉得好些了。 用罢早饭漱口净手后,命厮儿寒生,疏雨将香具香器一一铺陈在几案之上。他二人皆不识字,虽哑却并未失聪,且都学得一手推拿之术。凤箫自然明白蓝桥之意,难为他竟能找到如此“绝妙”之人来服侍自己。不过二人既不能言,自然便不会多语倒也清静。 凤箫挑了个白玉狮钮鼎式香炉,将炉中铺上一层香灰,用灰压一点一点压平整。在那十几个汝窑烧制的,贴着笺纸的粉青色小瓷瓶里,寻出蝉蚕香粉来。随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节 在锦盒中,取一只万字不到头的香拓。猛抬头,见寒生正看得入神,微微一笑道:“你也想来试试吗”寒生不妨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躬身连连摇首。凤箫不在理他,将香拓放入炉中,拧开瓶盖用香勺取了少量的蝉蚕香粉,均匀的填埋在香拓的空隙间,再用香铲将粉末极小心的压平压紧。如此繁复图案的一篆香,便是精于此道之人,也要近半个时辰方能做好。若提起香拓时动作过快,或是手上稍微不稳,下面的图案便全散架了。疏雨晓得他一时半会儿做不完,轻手轻脚的斟上茶,拉了寒生往屋外廊下坐着。 凤箫原打算坐香习静,以求心中片刻安宁。谁知事与愿违,越想抛却烦恼却越要自寻烦恼。脑子里平白的想起宫宴那晚,自己正睡得迷糊,父亲不知何时潜入了房中。陡然惊醒,不用看也能感觉到那就是他。慌乱中正要高声叫喊,早被他死死的捂住了嘴,一面在耳边不住的哀求。暧昧而炙热的气息,不断的喷在自己脸上。凤箫被他压得死紧,又羞又恼又是害怕,眼泪不争气的直流下来。蓝桥亦感到了手上湿湿的一片,那躁动不安的情绪,像被高墙猛地挡了一下。 今晚在宴席上,蓝桥见那人舒眉展目笑得格外动人,又与自己合填了一首词。握着留有他温度的笔管,竟激动地微微有些打颤,险些在众人面前出丑。后来见他以茶代酒遥遥向令德举杯,眼中缱绻之情唯有自己看得明白。 想当年蓝桥时任太子中舍人,因文采出众颇得君上赏识。那时的君上年少开朗意气风发,又好激辩,时常召臣下在东宫谈论国事。先帝深爱此子,因怕大臣们拘束,时常在屏风后设坐听他们各抒己见。因而,蓝桥也得到了先帝的另眼相待。 他父亲早丧在家中又是庶子,虽无人刻意欺负却也不受长辈们重视。今日终遇伯乐,让自己的才华不至被埋没掉。蓝桥对君上充满了感激之情,决定誓死效忠于他以报答知遇之恩。 记得那年的冬月初九,适逢蓝桥当值。因人年轻染了些风寒也未在意,至午后时便发作起来。等完全清醒过来,一眼便看见坐在床前的君上,正对自己含笑相望。除了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他隐约察觉到,还有别的什么在里面。当君上的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蓝桥慌得合上了眼。幸而正发着热,便是脸红也无人看出来。不过君上却感到了一丝轻微的颤抖,问他是否发冷蓝桥不敢睁眼看他,胡乱搪塞了几句应付过去。君上体谅他孤身一人在外做官无人照料,暗暗使人将他家乡的妻子冯氏并老母接入京都。这本是一番好意,可在蓝桥看来无疑是当头棒喝。无奈之下,只得将那胸中几点火星悉数浇灭,循规蹈矩的守在他身边。 那一年君上随先帝阅军,蓝桥亦侍奉前往。他向来有些轻视舞枪弄棒之人,对令德却有了几分看中。乃至君上要将他收在身边听用,蓝桥也是极力赞成的。到后来他的母亲病故,蓝桥往部里报了丁优与君上作别,同妻子一道扶灵柩回家乡守孝三年。 谁知才过一年,便听说君上领军平叛,不幸中了奸计坠入悬崖之下。从那一刻起,他平生第一次恨自己为何不是武将不能在君上最危急之时挺身相助。等他披星戴月的赶过去后才知道,是令德救了君上。而君上早已离开此地,护送和亲的公主回京了。 等守孝已满返回东宫后,君上不仅有了太子妃,有了宠妾。最重要的是,那个叫左令德的小卒竟然站在了他身边。君上与他来往亲密甚至超过了蓝桥,看令德的眼神对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因为他也时常在暗处,偷偷的如此注视过那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蓝桥虽然心里很明白,君上与他二人皆是不可能的。但却又固执的认为令德钻了他的空子,因此暗暗的嫉恨起他来。令德对君上有救命之恩,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与他作对。左右对他不服之人甚多,蓝桥旁敲侧击的用言语挑拨一番,自有人寻上门去闹事。若是狭路相逢,必要拱手含笑夹枪带棒的说上几句。见令德无动于衷的走开,便暗自替君上不值。如此莽汉连个好赖话也听不懂,君上究竟爱他什么 渐渐的,蓝桥察觉君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时常独自一人在湖畔林间呆坐。昔日,如初生红日般光彩的少年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无尽的忧愁与纠结,平添了几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之感。 蓝桥私下向几个中贵打听才知道,太子妃仗着先太后溺爱,嫉妒颇得君上宠爱的桂良媛以后的桂圣人。先太后不仅不主持公道,还斥责桂良媛以孕邀宠以下犯上。彼时桂良媛有孕在身,三九天被罚跪在永寿宫的转地上。君上在宫外校场看士卒操练,闻讯飞马来救。他对先太后是极孝顺的,晨昏问省自不必说,若有微恙必在床前侍奉汤药直至病愈。虽晓得桂良媛有满腹的委屈,也只能忍下心劝她多多忍耐。从来宫闱之争是无休无止的,君上亦无奈的陷入了没完没了的烦恼之中。 此等事做臣子的怎好深劝再说君上自遇到了令德,那些很亲近的话也只肯与他讲。蓝桥一半是灰心一半是无奈,只得将那份情更深的掩埋起来。 因心中烦闷,随了诸位同僚往一家行院玩耍。偶然结识了做男子装扮的清倌人烛影。那烛影虽非秀丽绝伦,然琴棋书画诸般耍笑色色俱精。她偏好着男装,打扮起来竟平添了一股英气,在客人眼中又是别样的味道。蓝桥本不好此道,谁知一见了这烛影,便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不动神色的在一旁细细观看,越看越是心惊。你道是何故原来这烛影眉眼间,略略的有一丝君上的影子。众人皆不曾看出,唯有蓝桥这个痴儿留意到了。 自此,他私下里往那家行院去过几回,每回必唤烛影不施粉黛扮男装作陪。那蓝桥既年轻人又生的儒雅飘逸,每与烛影相对,不是斯斯文文的说话便是作词吟咏。要嘛便只管望着她痴看,从未有一毫轻浮之举。送衣裙送首饰,必有几套做工精致的男装在内。烛影虽技艺上乘到底姿色差了些,院中色艺双绝者不下五六位,因此她并非大红大紫。如今,有这般合人心意的恩客时时光顾,不若趁着青春年少从良,以便跳出火坑脱去贱籍得一个好归宿。 合该那烛影前世有债今生来还,终与蓝桥结下这段孽缘。蓝桥之妻冯氏数年未孕自觉有愧,又听说烛影是个清倌人,见丈夫甚是爱她便不再多说。 唯让烛影困惑不解的是,洞房之夜蓝桥依旧要她着男装,依旧不许涂脂抹粉,甚至要她从即日起不再缠足。还未等烛影想明白,蓝桥便又对她说,与她再起个名字唤作“阿悫”,无人时只他一人能叫。等到千金一刻之时,蓝桥从头至尾唤着那个名字,在烛影身上万般纠缠不去。那烛影破瓜初夜,如何承受得起这般狂采滥摘先还咬唇忍耐,到后来抱住蓝桥婉转娇啼低声相求。蓝桥仿佛猛地回到了现实,慢慢退出了她的身体。将她揽入怀中长长的叹了口气,伴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渐渐睡去。 蓝桥对这个替身虽不甚满意,好歹有总比没有强。尤其见烛影女扮男装在窗前廊下,或写字或赏花,那神态举止竟有三四分像君上,他便感到一阵恍惚。 不旧烛影便有孕在身,蓝桥越加的宠爱与她。冯氏也慢慢替她预备着婴儿衣物,挑选乳母以及生产之事。 至五月时烛影已有八月的身孕。一则调养的好胎坐得稳,二则她毕竟年轻在府里关得着实烦闷,软磨硬套的求着蓝桥带她去沧波湖玩耍。蓝桥见外头风和日丽,又体谅她的心情,遂带着妻妾家人乘轿前往。 也是那烛影的大限到了。偏巧这一日,恰逢令德一家也在湖上游玩。烛影在湘妃帘后远远的看见,湖心处的画舫上,有一雄健威武之男子立于船头极目远眺,顺口便赞道:“真乃巍然大丈夫也”蓝桥素日还算开明,原也不会在一句话上计较。更何况,说这话的人是他的宠妾。正打算着与她调笑几句,不经意往外一看,那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虽然晓得烛影不过是无心之语,却是越想越恨。加上又吃了些酒,便将那旧时的怨气一并发在了她身上。 那蓝桥在家中一贯是温和的做派,此刻陡然变得面红耳赤凶神恶煞的模样,将烛影与冯氏唬的魂不附体。舱中伺候水酒的两个女使,吓得低首缩背不敢乱动。冯氏仗着嫡妻的身份,想着烛影平日对自己倒也恭顺,于是大着胆子向前劝解。思量丈夫是极爱她的,如今她又有孕在身,有个台阶下骂两句也就罢了,又使眼色让烛影跪下。偏那烛影也是要自寻死路,虽然害怕,终究持着往日的宠爱,想着在人前失了颜面,连哭带诉的回了几句嘴。 外头的家人只听“啪啪”两声响,紧接着蓝桥又连连骂了几声“贱人”一路将烛影拖出舱外。还未等他开口再骂,脚下一个站立不稳趔趄着往旁窜了几步。在众人的惊声呼中,眼睁睁的看着烛影被自己推下湖去。幸而方才因贪看沿岸景色未将船划入湖心,早有几个会水的家人赶着跳了下去。人是救上来了,惊吓之余胎气大动。 蓝桥见烛影裙下动红不免慌乱起来,不顾污秽亲自抱了她乘轿归家,又使家人去请产婆速来,谁知才入府门烛影便已将胎儿娩出。蓝桥见是个儿子正欢喜不尽,却被眼前不断涌出的污血吓蒙了。大夫尚未赶到,烛影连一句话也不曾留下便咽了气。那小小的婴儿仿佛也识得人事,奋力的大哭起来。 乌飞兔走光阴似箭,烛影留下的那个孩子已经十五岁了,蓝桥与他起名凤箫。冯氏亦诞下一对龙凤胎,取名凤弦,锦奴。那凤箫生来便有些沉静,冯氏怜惜他生母早丧倒肯真心待他好,凤弦兄妹也同他十分的亲近,蓝桥更是爱他胜过了凤弦。 一半是觉得愧对于他,因为自己才使得他失了母爱。而另一半,则是凤箫的神韵越发的与君上相似了。若说烛影像她到底是个女子,非得换穿男装才显得出来,且多少有些女儿姿态。然凤箫本就是少年,欢笑时便似年轻时的君上,忧伤时更像如今的他。凤箫自幼便喜欢粘着父亲,以至蓝桥在外做了两年的地方官,也将他带在了身边。 人的一旦被长期的压制,只要稍有松弛,便如洪水般铺天盖地的,冲毁本就薄弱的理智。 蓝桥先时还只在暗处窥视凤箫的举动,后来趁他熟睡之际守在床前默默相望。因一时的恍惚,终于错走了第一步,在那微红的唇上印下了逆伦之吻。事后,蓝桥有过短暂的羞愧与负罪感。挣扎犹豫许久,眼看着便要回京述职,若回到家中便少有机会了。于是,多年深埋的终将残存不多的理智彻底吞没。到此刻,是圣贤教诲也罢,父子纲常礼义廉耻也罢,皆被他尽数抛于脑后。 第一次,他在凤箫的茶中下了不少的迷药。因怕伤到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怀着忐忑又激荡的心情颠狂了大半夜。蓝桥做得还算温柔,次日上午凤箫醒来只觉后庭有些刺痛,还道是昨晚吃太辣的缘故所致,身体略显疲乏也未曾在意。蓝桥暗中窥视两日,见凤箫不曾有什么异状,遂将悬着的心慢慢放回肚中。 人都说食髓知味。蓝桥首次得逞平静几日,便又有些心痒起来。在回京途中故意拖延时日,不得已,晚间便宿在了离城几里之外的遥度别院。 那日恰巧是凤箫十六岁生日,虽然不曾备得佳肴美酒倒是不缺。是夜父子二人烛下对饮,凤箫量浅被蓝桥狠灌了几杯醉倒在椅中。蓝桥想着那酒原有些烈因此不曾下迷药,事先已安排妥帖自然无人前来打搅。望着凤箫面染胭脂唇似涂朱的醉颜,连唤数声见他依旧睡得深沉。于是,微微带喘的将他抱起,直奔里间而入。 第一次的忐忑不安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人欲的充分享受释放。正当他将身下的儿子幻想成君上,在那里神魂颠倒欲死欲仙之时,凤箫因为口中干渴得厉害清醒过来。 只怕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昏暗的烛光下父子相见,后庭似有异物侵入,父亲面色潮红,瞪着双眼惊恐的望着自己,额上的汗水正一股一股的冒出来。四周很静,静得只听见他颤抖的喘气声。目光微垂凤箫惊诧的看见,自己未着寸丝的双腿被父亲分开架在身侧,那羞耻的部位紧密的贴在了一处。他虽未尝欢爱,毕竟已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再怎么也明白了。 蓝桥一路在心里暗骂自己怎的如此掉以轻心,一面慌乱的穿好衣服。忽然他神情一僵,慢慢回头望向床上。只见那凤箫不哭不闹,浑身的躺着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呆板,唯双瞳会随着自己移动。 蓝桥两三下与他胡乱穿好衣服,至始至终凤箫便如没有生命的傀儡任人摆布着。蓝桥使人端了热水进来,将他里里外外擦拭干净。只说是凤箫醉得厉害,自己要亲自照顾他。家人都晓得,蓝桥极爱大衙内竟无一人起疑,都道是往哪里去寻这等慈父 蓝桥与凤箫灌了口茶下去,神情复杂的守在床前。此时已是五月中旬,虽然山中夜晚凉爽,但也不至让人从心底里往外泛寒。凤箫就怎么没有丝毫情绪的,一闪不闪的望着眼前的父亲。蓝桥被他看得如坐针毡,恐惧,后悔,羞愧如同野草般在心头铺天盖地的滋生着。他抖着手抚在凤箫的额上,反反复复的告罪认错,凤箫除了眼睛还睁着,仿佛连呼吸也没有了。 已经耽误了行程,明日务必要返京面圣的。蓝桥在床前守了凤箫一夜,见他此刻还未醒来,只得吩咐个老诚的家人在屋里伺候,自己领着其他的人飞马入城去了。 自君上登基以来,便将蓝桥与令德看作了左膀右臂。此次派蓝桥任了两年的地方官,意在要将他擢升为丞相。望着君上和熙的微笑,蓝桥一时百感交集。 才下朝,不防自家总管迎面抢上来。看他脸色便觉不妙,果然是凤箫出事了。 等他领着人催马赶到别院时,那大夫正提笔写药方子,一问之下蓝桥便瘫倒在地。原来,凤箫从假山上的凉亭跌了下来,那是园中最高的地方。幸亏衣服被树枝绊了几下,人虽无性命之忧两条腿却断了。 深夜时凤箫清醒过来,微微侧目见蓝桥面带欣喜的望着自己。便立即将脸转向一旁,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与自己发生了关系的父亲。一直以来他对父亲的儒雅风流,锦绣文章十分的仰慕,而蓝桥对他亦堪称慈父。可从那夜之后,蓝桥在凤箫心中的形象,被彻彻底底的颠覆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做父亲的,怎能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做出那种事情怎么能够啊蓝桥为了掩盖真相只得对凤箫说,他的母亲生前最喜着男装,而凤箫长大了几岁越发的酷似她了。自己是因为太过思念其母的缘故,又加上那晚吃多了酒,误将凤箫认做了他的母亲,才行下了此等罔顾人伦之事。 望着对自己犯下无可饶恕罪过的父亲,在床前又跪又拜涕泪交流的忏悔,那个受到伤害的孩子依旧感到心中不安。没有明确的开口原谅他,也不曾向任何人吐露过不堪之事。就怎么无声的,将所有难言的痛苦悉数咽下。 蓝桥的家事不知怎的让君上知道了,特遣思政宫使薛上林,带折伤科的御医前去诊治。数月之后凤箫其他的伤势皆已痊愈,唯双腿毫无知觉。蓝桥在京里京外不惜重金遍寻名医,以至连偏方也用上了,凤箫只能由人架着,在平坦的路上勉强走上几步。 双重的打击让他越发的少言寡语,除了凤弦兄妹还能让他多说几句话,其他的人是一概不予理睬的。蓝桥现在,恨不能将这世上所有珍奇之物尽数奉至他面前,待凤箫又比往日好了不止十倍,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消减他的罪过。那凤箫与他独处时无故的便要着恼,蓝桥毫无怨言一味忍耐退避,对外人只说是,凤箫年轻轻的,便将大好前途给断送了,叫他如何不委屈若不是只顾着自己欢喜,纵着他多吃了几杯酒,也不至早上醒来脚步不稳,失足跌于亭下。他能将怨气发泄出来便是件好事,做父亲的没什么可计较。于是,众家人又对蓝桥好一通儿赞叹。 若他从此罢手,凤箫便不会知道太多的内情,也不会将他恨之入骨。而冯夫人会永远的被蒙在鼓里,与他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人一旦生了邪念,便如那魔鬼驻进了心中,要想将他赶出去却并非易事。 次年的某一日,因件要紧的公事,蓝桥于午后在昭德殿求见君上。匆匆被忆昔唤醒,君上仍有些睡眼惺忪。蓝桥还是首次见他,以这般慵懒中带着些许妩媚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乃至七八天里,眼前全是当日君上的影子挥之不去。 午间在凤箫房外,看见锦奴正与他坐着说话。虽然只是淡淡的一抹笑容,因为难得所以显得珍贵,因为酷似君上,所以蓝桥心中的“魔鬼”又在蠢蠢欲动。他躲在自己房里用头使力的撞墙,一面低声痛骂自己是禽兽。不想晚饭后冯夫人对他说,明日同女儿往三圣观吃斋,两三日才得回转。蓝桥听了又喜又怕,一时竟不晓得如何答话了。 那时凤弦久在东宫居住,她母女一去便只剩下蓝桥与凤箫在家。一整天蓝桥都在告诫自己,万不可再做此事了。可当月悬中天之时,蓝桥终被心魔所控直奔凤箫住处而来。 这一次没有迷药,没有酒醉,只有未加任何借口裸的。凤箫虽然年轻但毕竟是个瘫痪之人,而蓝桥自君上遇险后倒习了些强身之术,对付他显得绰绰有余。一切的挣扎皆是徒劳的,只能任凭那人在身上尽情的发泄。不过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听见蓝桥意乱神迷的唤着“阿悫”。凤箫虽不知他在叫谁,但那个“阿悫”绝不是自己的母亲。 人说久走夜路必遇鬼,果然不错。冯夫人贴身侍女唤作爱喜,她的丈夫王十一也在相府当差。那晚偷偷与人约好耍钱,回房时偏巧便看见蓝桥,神色有些诡异的进了凤箫的院子。因困得厉害又恐被人发现,十一看了一眼便回去睡了。事后想起此事,越想便越觉得有些蹊跷,遂与他浑家说了,爱喜又将此话传与冯夫人。冯夫人先时不十分在意,过后静下来回想此事,也觉得有违常理。便是再心疼这个儿子,也大可不必在深更半夜到他房中去吧有些事是不能细究的,一旦细究起来便会出现更多的疑点。 冯夫人一想便想到了凤箫去年摔伤之事。她趁着蓝桥上朝之际直入凤箫房中,挥退女使,先发制人张口便问:“你们父子有何事瞒着我”凤箫见着她好不羞愧,又实在想摆脱蓝桥的纠缠。只是这种话叫他若何说得出口冯夫人见他由脸至颈一片绯红,眼中竟垂下泪来,那手已将身下的衣服快抓烂了。冯夫人看得心上一阵乱跳,极力镇定下来,慢慢在床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节 上坐了,伸手拍着他的肩鼓励道:“好孩子,你虽不是我肚皮生的,我待你如何想必你也是看到的。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我必与你做主。”凤箫一直忍得辛苦,听了她的话越发抽泣起来。又恐被外头的人听见,忙用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冯夫人见他浑身打着颤,哭地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上一发的慌乱了,连连的催他快说。凤箫定了定神,含羞带恨将那不堪之实情一一相告。又抓了她的手哭道:“大娘你你救救孩儿吧,怎么想个法子,叫叫他莫再来纠缠与我了。”自那夜后,凤箫再无法对蓝桥叫出父亲两个字。 冯夫人听罢哪里还坐得稳,凤箫见她摇摇晃晃地似要倒,赶忙使力将她扶住,含泪轻轻地唤了她几声。冯夫人将凤箫的话与自己想的疑点逐一比对,咬着牙骂了声禽兽,想着怎的将终身托付了如此之人,忍不住拿手帕子捂了嘴也哭起来。 好一会子母子二人才勉强止住悲声。冯夫人又发了会儿呆,猛然起身在床前跪了下去。凤箫不防吓了一跳,急得俯下身子来拉她。冯夫人按住他的手郑重道:“箫儿你只管放心,我既然知道了必不会坐视不管。只一件,对不起你的是是他,与凤弦兄妹无干。求你看在我们母子真心待你的份上,千万不可将此事叫外人知晓。他兄妹二人的前途,便全在你做兄长的身上了。你没有大吵大闹,想必也是有这个顾虑在里面的。好孩子,全仗你成全我们母子了。”说罢又好生的将他安抚一番。 拭干眼泪方要离去,凤箫却忽然问起亲生母亲之事来。冯夫人如实的与他说了,又道:“你爹他他一向宠爱你的母亲,再不肯为一句话做恼的。不知那日是怎么了,竟如邪祟附体一般的吓人。”见凤箫不再说话,只得又劝了几句方出去了。凤箫伏在枕上哀哀的唤了声娘,想着若是自己随母亲去了,也不会受此侮辱,那眼泪已将枕上映湿了好大一片。 冯夫人当夜便与蓝桥挑明了此事,那蓝桥作揖下跪又赌咒发誓,再也不会做这种糊涂事了。冯夫人狠狠地道:“你做与不做我拦不住。只是,若将他逼急了拼着与你同归于尽,你死不打紧,弦儿同锦奴怎么办若是你要杀人灭口,莫说我不会坐视不管,便是他们兄妹也不会在认你了吧”说罢径往侧屋去睡下。蓝桥瘫坐在椅中,心下暗暗念道:“阿悫,阿悫,我快为你疯掉了” 宫宴那晚蓝桥按捺不住,又走进了凤箫的房内。这一次,他只是在冒着冷汗的额上印下一吻,然后便逃也似的去了。 凤箫屏住呼吸,手腕轻轻往上一提香拓,可惜心有杂念,那下面的图案还是有了残缺。他微合上眼,身子有些脱力的靠在椅背上。这时,有家人在门口回话道:“衙内,有升平郡王府二公子求见。”<a c第十八回左二郎巧言试凤箫相思苦凤弦探芳华 却说凤箫正为那香篆沮丧,听了家人的话合着眼道:“你不晓得二衙内没有回府吗”家人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的回道:“小人已告诉他了,可二公子说见衙内是一样的。小人看他似有要紧之事,衙内”凤箫忽然想起东城上次为他做了回人肉垫子,又听说有急事,忙睁开眼让请他进来。 疏雨,寒生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奉上茶方垂首退下去。凤箫正要问是何事东城望了眼他的双腿,有些为难的道:“那日太子寿宴,家父家兄与舍弟归来时,恰逢云翼营的人寻上门来,说我家三郎到现在也未去。不过,算日子是无论如何也该到了。唉,他他去时还好好儿的不曾有什么异状,四郎担心的了不得,恨不能连夜就去寻他。还是家父将他喝住,带了家兄亲自领了人往沿途寻找去了。偏这几日暴雨不断,家父家兄被阻途中不得传信回来,四郎记挂着外头的家人,急得焦虑不安茶饭无思。我见他与令弟很谈得来,本打算过来烦请他走一遭,不想衙内既是凤弦的兄长,那日他也是对你哥哥叫得不离口”说到此又将凤箫的腿望一眼。凤箫不待他再讲,忙吩咐人速去备轿。东城不料他这般爽快连连的致谢不已,将那悬着的心略放了放。 谁知二人尚未到大门口,便被蓝桥赶来拦下了。东城向他说明原委,蓝桥笑一笑道:“非是我不通情理。一则暴雨才住街市上积水颇深,二则他行动不便更何况风寒未愈。常听人说四公子素来体弱,万一也染上了叫我心上如何过得去”那东城并不晓得他与父亲不和。虽已听出弦外之音,但为了兄弟只得厚着脸皮再次相求。凤箫忽然开口道:“二公子请先往外面等候,你那里我是必去的。”东城上一次便觉他父子二人有些不对劲儿,这会子又听他用这种口气说话。略微迟疑,向蓝桥躬身一揖往府外等候去了。 凤箫喝退左右之人,冷冷的看着蓝桥道:“你是要囚禁我终生吗”蓝桥微微俯下身道:“我不骗你外头委实难行得很。你实在要去等过两”凤箫嘿嘿地笑了几声,斜眼看着他道:“你怕些什么怕我一去不回,还是怕我将你的丑事公诸于人前”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道:“抑或是怕我寻短见”见蓝桥面上变颜变色的,忽然又冷笑着,用力推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我逃不了也不想逃。就算是死也要见你遭了报应,我才能消此心头之恨,才能瞑目”蓝桥被他噎得半响无语,眼看着厮儿将他推出府去了。 因街上时有积水虽不深,凤箫也只得换乘马车。东城在旁道了声得罪,将凤箫抱在怀中轻轻跃入车厢,两个厮儿亦上去伺候。东城跳下车上马暗自道:“又不是女子抱一下怎的便紧张成那样”忽然又想起那日去他府上,左相见他摔下车,急慌慌赶过来将他抱在怀中。记得当时,他似乎也是面露紧张尴尬之色,还有一丝厌恶的表情藏在了嘴角边。“厌恶”想到这里东城紧皱了下眉,不觉回首望了一眼缓缓启动的马车。 自晴池出事后芳华立时便急了,一定要亲自去找他。时鸣更是悔不当初自作主张,如今惹下这等大祸。若三公子果真有什么山高水低,他还有什么脸面对郡王父子想到此也要跟着一路。虽然令德与林溪,东城对晴池失望至极,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亲手足,岂有个不担心挂念的道理令德沉吟片刻,吩咐东城在家看好芳华。因晓得林溪脾气暴躁不放心他单独行事,所以带上时鸣与他同去。谁知此事让寄优知道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跟着同去。芳华见有父亲一道,这才安心让时鸣去了。 东城让芳华赶着画了几幅晴池的小像,派遣得力之家人,分别往雄峻镖局石南朝处,并羌轻浪府中送信。此二人与他相交甚厚,手下人物众多黑白两道交游广阔,若有他们帮忙此事便容易得多。府中的家丁护院大半都随令德寻人去了,东城一来怕芳华夜里害怕,二来也好时时的看着他,因此当晚便搬进了朝雨园住下。 一连数日暴雨不断,父兄的音讯被完全阻隔在了,厚重的雨幕之外,便是那两家也无人登门通传消息。东城与芳华只得互相安慰着,盼着天晴起来,也好差人出去打探打探。不曾想君上在宫里得了消息,差遣忆昔前来传话。已派出得力之人手前往沿途寻找,叫芳华安心呆在家中切莫乱跑。 望着外头逐渐清明的天色,芳华的心情似乎也略微的好些了。正想着与东城商量,要使人往外面去探听父兄的消息,不料他竟将凤箫接进府来。芳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为何不是凤弦了前几日暴雨阻隔不能过府就罢了,今日怎的不来莫非他一直未曾出宫是了,那日太子跌落受伤,他是太子伴读自该留在东宫看顾。更何况太子还喜欢他,如此才貌无双之人,又有谁忍心拒绝了想到此处耳畔已响起车轮之声,芳华紧赶两步迎将出去。 又是东城将凤箫抱进芳华的书房,瞧着采茗上了茶方告辞出去。 凤箫将屋内打量一番,暗自点头道:“果然他是个不俗之人。若是个女孩儿,便可与凤弦正大光明的结为夫妻了,又何必躲躲藏藏”芳华见他只顾望着自己发呆,轻轻扯了扯凤箫的袍袖道:“外头虽住了雨,街上却是积水难行。哥哥行动不便倒反来看小弟,叫我如何当得起”凤箫见他人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好,倒真心的安慰了几句。 本想问问事情的原委,见芳华有些言辞闪烁,想着此事很有些蹊跷必有隐情在内,自然不便让外人知到。话锋一转道:“那日太子寿宴你可见到凤弦了”芳华张了张嘴复又点头作答。凤箫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望着他的脸道:“他自从那日入宫便不曾回来过,你可晓得是什么缘故”芳华抬眼看着屋檐坠下来的雨珠,落在地上水洼里溅起浅浅的涟漪,微微低了头道:“太子不知怎的跌伤了,泊他凤弦自然要留在东宫照看。”凤箫还不晓得,兄弟已向芳华表白过了。看他神色品他话里的味道,不觉心中一喜,又道:“他虽只是个伴读却是丞相之子,并非太子的奴才。芳华也认为他该留在那里照看吗”芳华轻笑道:“凤弦与太子一处长大,便是为着小时的情份也该留下。”凤箫蹙眉道:“你如何得知他与太子小时之事”芳华便将咏歌说将出来。凤箫道:“他是太子的表兄,不知你在哪里认识他的”芳华笑了笑道:“便是我坠楼那日认识的。”于是便将雅风楼饮宴一事简略一说。 凤箫沉吟片刻道:“太子待凤弦情比手足不假,然,他最在意的只有一人。”芳华微微垂下眼帘,忽然觉得凤箫此来别有深意,抬眼瞧着他道:“但不知是哪家名门淑媛”凤箫亦望着他道:“我听说那人唤作守真,听来不像女子之名。”芳华暗中大惊,凤箫只做不见。自顾将兄弟前些时,被相思之症折磨的情形细细相告。芳华坐在那里垂首不语,心里头一时喜欢一时惆怅,暗自道:“原以为我是要孤老终生的,却不料竟遇着了他。只是,你我既前世有缘今生便该偿了那份情,又何必多一飞鸾夹在其中”凤箫见他并未恼怒隐隐觉得,他对自家兄弟是有些意思在里面的,不由得先替凤弦欢喜起来。 芳华慢慢抬起头,眼圈儿有些泛红的道:“他肯将此事说与哥哥知道,可见他对哥哥是何等的信任与倚重。他”芳华说到此又将头垂了下去,凤箫听他轻轻的道:“那日他他已对我说过了。”凤箫哦了一声笑道:“难怪你没叫人将我打出去,唉,害得我担心了这半日。”又望着芳华道:“你可是答应他了”芳华也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把个头点上一点。凤箫想着初次见他的情形,于今日判若两人。一面打量他一面思付道:“我只道他小孩子心性儿,无忧无虑凡事皆不放在心上,却原来也有害羞之时。如此韶华少年,焉能不让人生出爱慕之意” 芳华被他看得渐渐面泛桃花,忙道:“哥哥怎么也不骂我们”凤箫道:“你二人皆非那轻浮之人,虽都身为男子却对彼此一往情深,没有丝毫狎浪举止。只是你再过两年便要娶亲,到那时将凤弦置于何处了”芳华褪去羞涩望着他郑重的道:“只要他不负我我定不负他。”凤箫又道:“若是家人极力阻拦了”芳华笑一笑道:“哥哥果然偏向自己的兄弟。若是左相极力阻挠了”凤箫几乎是冲口而出道:“他不敢”话音未落便已然查觉不妥,又不能收回,只得端了杯子假装吃茶。芳华听得一愣正要问缘故,外头采茗传报,内克典使和忆昔求见。 芳华才往门口走了两步,见东城已陪同忆昔进来了。 兄弟二人将他让至上坐命人奉了茶。那忆昔进来时已看见了凤箫,先还不觉得,等坐下来再看便觉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若在自己家中凤箫早就甩脸子去了,只因碍着芳华的面子,暂且将怒气压制住,冷冷的哼了声别过脸去。东城见状忙与他们做了引荐,又道:“敢是和大官在哪里见过子叔衙内吗”忆昔微微向凤箫抱拳道:“大衙内请见谅,小人委实觉得衙内有些面熟,故而才失了礼数,海涵海涵。”凤箫听得一愣心上猛地跳了两下。他向来寡言更何况是不认得之人,如今倒被忆昔的话勾起了兴致,拱了拱手问道:“我行动不便绝少出府,自然不能与和大官相识。是否有些像某人了”忆昔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心中有个人影晃过倒把他吓一跳,面上却没有半分显露出来。抬手轻拍着额头抱歉的笑道:“都让这雨给闹的委实记不得了。”凤箫从头至尾不错眼珠的看着他,听罢此话也不再多问,转而向芳华告辞。 芳华哪里肯让他走再三的挽留,要他吃了晚饭再去。凤箫含笑婉拒,被东城抱上轮车后向芳华招手道:“你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讲。”芳华忙上前将车推到了远处。凤箫不敢大意,拉了芳华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晓得你心里恼他怎么不过来看看你只管放心,凤弦决计不是那等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人。他一旦认准了便不会轻言放弃,你你要信他才是。”芳华想起凤箫方才提及太子的言语,亦轻声道:“哥哥也知太子爱慕凤弦吗”凤箫微微一惊笑道:“是你猜的还是他亲口承认的”芳华道:“是我先看出来的,问他时他便不加隐瞒的全说了。”凤箫颔首赞许道:“果然他是个坦荡的,很好”又道:“可见,他待你一片至诚。他与太子只有君臣之义手足之情,而他的心里只能容下你。如今雨也住了,最迟三两日内他便会来寻你。”又牵了芳华的手道:“我瞧着你气色很不好,虽然是担心父兄的安危,自己也该保重才是。令尊在外头为你三哥担惊操劳,若是再听说你病倒了,岂不是叫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吗便是凤弦,若见你这般憔悴他必内心不安,所以你要好好儿的。”芳华听罢凤箫的一席话,连日来忧闷的心情略见缓解。 忆昔在书房门前,见他两个态度甚是亲密,因问东城道:“只晓得四公子与二衙内要好,不想与大衙内也是这等交厚。听人说,这大衙内自残疾后就性情大变。待人清冷又孤僻,不喜与人交往,怎的偏偏肯同令弟有话讲了”东城远远的望着凤箫的侧影道:“凤弦兄弟虽非同母所生,我看他们却亲近的很,想必是爱屋及乌吧。”忆昔笑道:“四公子活泼爱笑原是很招人喜欢的。”东城冷不防问道:“大官为何不将那人告诉大衙内了”忆昔笑道:“小人委实记不得了要怎么说啊”东城负着手也向他笑了笑,见芳华在那边对他招手忙走了过去。 再一次被东城抱上马车,凤箫婉拒了他的护送。东城只得在门前,望着他去远了才回转。 马车行至岔路口时忽然停了下来,跟去的几个家人一听凤箫说不忙回府,要寻一个看得见水的茶楼坐一坐。那几个先还陪着小心相劝,待听见凤箫在里面一阵呵斥,只得灰头土脸的命车把式掉转马头,往前面不远的清凉居而来。 到在门前,凤箫不知怎的便想起了东城。正自好笑,忽听外头有人道:“还是我来吧。”不是东城又是哪个未等凤箫回过神,东城已掀了帘子进来,忙问道:“二公子如何来了莫非是芳华有话要你转告与我吗”东城向他伸出手笑了笑道:“我有些不放心你,所以一直远远儿的在后头跟着呢。”凤箫怔怔的望着他,连自己是如何被他抱下车的都不知道。东城虽长得不如父兄高大,在寻常人里也算得魁梧健硕。凤箫斜卧在他怀中,稳稳当当的上了二楼雅间坐下。 家人与两个厮儿都在外面伺候,东城叫伙计上了几样点心果子,并一壶凤凰单枞。二人安静的相对而坐,凤箫即不吃茶也不用点心,微微侧身远眺着依旧浑浊的沧波湖。东城亦由得他去,平心静气的在一旁相陪。哪知才坐了一柱香的功夫,东城便有些抓耳挠腮起来。偷眼瞧了瞧凤箫,见他如木雕泥塑般坐在那儿,只双眸在不时的眨动。东城在心下嘀咕道:“似你这般一动不动的,都快赶上大和尚坐禅了,那湖水污浊不堪可有什么看地难不成还能看出朵金莲来吗怎么总觉得他像有满腔的心事”想到这里那目光又落在凤箫的腿上,猛地一下醒悟过来,暗自惋惜道:“唉,也难怪,年轻轻儿的便成了这般模样,连娘子也不曾讨得唉”他本是在心里叹气不觉竟叹出声来。 凤箫神色微微一变,转头望着他道:“时候不早了请二公子先回去吧”东城见他终于肯同自己说话,忙笑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凤箫淡淡的道:“不敢当,我还要在此略坐坐,二公子请自便吧。”东城不明白他为何平白的不悦起来,来在他身边道:“我我说错了什么话吗”凤箫抓着扶手往旁一侧身,头也不抬的道:“二公子何曾说错什么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罢了。”东城犹豫片刻道:“你我虽不是初次见面,毕竟我在你眼里还算个外人。你若有心事便该与凤弦说说,总好过一人憋屈。”凤箫听罢微微扬起了脸,正与东城四目相对。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关切之色,晓得方才错怪他了,淡淡一笑道:“我锦衣玉食享用不尽哪有什么心事”东城也懒得再装什么斯文做派,一把扯过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道:“你莫看我年轻,我也是走过南闯过北,见识了许多世面的。我”说道这里东城笑得格外神秘,接着道:“我会相面,早看出你有心事在怀,隐忍至今却不得一人相诉。你说可是也不是”心中的伤有多深多痛唯有自知。凤箫虽不信他的话,却掩饰不住情绪的波动。那东城自小便在坊间游荡,什么人没见过惯会察言观色的,早将他的神情尽收于眼底了。因想着要试他一试,故意道:“我晓得了必定是为着身落残疾,有国不能报有家不能治。”话音方落果然见凤箫神色一宽,东城的心却提了起来,暗自道:“年纪不大又身在富贵显宦之家,他虽是庶子,听说左相爱他胜过凤弦,可还有什么不如意的我看他们兄弟很是亲近,难道连凤弦也不能说上一说吗嗯,终究是什么事了” 凤箫有些心虚却不敢立即提出要走,唯恐引起东城起疑,只是那神情越发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东城看他忍得辛苦,想来此事非比寻常。他连自己的兄弟也不肯提及,自己与他既非亲眷又非挚友,必不会如实相告的。罢了罢了,自家还有事没有下落了,又去管别人的做什么想到这儿东城便劝凤箫回府去。果不出所料,这一次他倒答应的爽快。 于是,东城又抱着凤箫上了马车,直送到了相府大门以外方拨转马头回去了。 才至家门,厮儿小柳儿便奔过来道,郡王,世子已着人传口讯回来了。东城不及细问,大步流星的冲了进去。 忆昔尚未离开,正轻声劝慰着焦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节 不安的芳华。一见东城进来,忙赶着往宫里送信去了。 芳华挥退了家人起身拉了东城坐下,半天方道:“爹爹与大哥被暴雨阻在途中,今日方得去寻找三哥。宫里派去的人也被这雨阻在路上,一时半会儿只怕是没有消息的。便是你那两位朋友,想来也是如此吧。唉,也不知三哥这几日在哪里避雨可晓得家里的人为他”东城心中哪有不急的,口里却狠狠地道:“他索性一世不回来才好”芳华听罢瞪着眼叫道:“他果然一世不回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二哥只管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若是被你说中,你心上便过意得去”东城深吸一口气道:“他如今已入伍从军,又不是寻常百姓。逾期不往军营报到,那是要军法从事的。便是爹爹也不会轻饶了他”芳华握了握拳头道:“我只要找到他人便好,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 东城见他额上微微起了一层虚汗,忙拿了手帕子与他拭干又岔开话题道:“和大官还说些什么”芳华吃了口茶道:“官家想要接我往宫里住几日,被我谢绝了。”君上对芳华的关心让东城略感诧异,故意问道:“你你怎的不去了若只我一人在便也去寻三郎了,只是担心着你才”芳华抬眼瞧了他一会儿,轻叹道:“原来,你们都把我当成累赘。”东城慌忙揽着他的肩哄道:“我说什么了,竟惹的你胡思乱想起来你怎么能是累赘了小小年纪便已是举人,又管着诺大的一个家业。哥哥我因为有你这个好兄弟,才得以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若说累赘我才是呢。”见芳华脸色略好些又小心问道:“话又说回来了,你究竟因何不去啊便是散散心也是好的。”芳华抿了抿唇道:“那些官儿们早就对爹爹心生嫉妒,我又何必再去凑这个热闹再说,我是那无家的孤人吗平白的跑到别人屋檐下做什么二哥若想找三哥去便是了,我只守在家中哪也不去。”东城笑着摸摸他的头道:“罢了罢了,我只守着你才是正经”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家人来说戎大夫来了。 清禅进来一眼瞧见芳华面色不对,二话不说拉了他的手便诊起脉来,少时方道:“四公子这才好了几日,我看若在不知保重,只怕又要灌那苦汤子了。既然事已经出了急也无用,你若再有什么这府里就真乱套了。”采茗将纸笔奉上,瞧着清禅一挥而就,忙拿出去叫人赶着抓药回来。芳华蹙眉道:“他们的嘴倒快得很。唉,但凡先生一来,我便又要一天三顿的吃那药汤子了”清禅瞧着采茗的背影问道:“怎的不见井管事”芳华顿了一下道:“先生连这个也知道了,就不知道伴伴也跟去了吗”清禅大感失望之余又颇为诧异的道:“怪哉,向来是四公子在哪里他便在哪里,怎的今日竟肯舍下你一人在家了”东城在一旁轻扣桌案笑道:“先生,先生,我不是人吗”清禅与芳华皆有些忍俊不禁,正待开口说话,只见采茗面带笑容快步进来道:“子叔衙内来看四公子了” 芳华扶着桌子猛地一欠身,复又缓缓坐好。微垂了美目,羽睫来回的抖动了几下。东城已立起身道:“可是二衙内吗”采茗连连点头,东城笑骂道:“你这差当的越发的糊涂了,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赶出去将凤弦拉了进来。 情禅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东城亲自将他送了出去,并吩咐人莫去打搅芳华他们。 芳华垂首而坐,看着那人的脚在自己眼前立定不动,这才缓缓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望。凤弦情不自禁的伸手捧了他的脸道:“你你又病了吗”芳华其实贪恋那手掌的温度,唯恐被人瞧见了,只得将他轻轻拉开道:“你且坐下,我们好好儿的说会子话。”凤弦忙搬了椅子过来,与他促膝而坐道:“我已听他们说了。令兄能中得一甲前十名武进士,想来手上功夫相当的不俗,平常之人怕很难近他的身。定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给耽搁了,你在家里再急再愁也无济于事啊。如今雨过天晴,又有那许多的人八方的找他,不出十日必然有信传来,你只管在家安心以待便是。”芳华颔首道:“多谢你记挂着,太子的伤势可好些了”凤弦稍一迟疑芳华又问道:“习武之人应该是很敏捷的,怎么跌的这般厉害”凤弦忙道:“那晚太子多吃了几杯酒,本想出去散散,谁知让风一吹,酒气冲将上来便觉头”芳华不待他讲完又抢着道:“那日佳丽云集又是太子的生日,官家与圣人皆在座。太子为何会吃那么多的酒便是出去净手,也该有一两个小黄们跟着伺候。他跌倒时身边怎么会空无一人了莫非”芳华双眸注视着眼前之人道:“莫非太子在借酒浇愁吗可是是与你有关” 凤弦原也是个淘气的,在父母兄妹甚至是飞鸾跟前,撒谎捣鬼都是有的。唯有对着芳华,却怎么也张不开嘴。芳华此刻哪还有个不明白的望着他道:“你不是说太子对你已然放下了吗似这等看来他对你”凤弦急急地抓了他的手道:“无论太子对我怎么样,我的心是全交给你左芳华了。”芳华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嘴里哧了一声道“谁稀罕要你的心啊我又几时收了你的心了”凤弦见他嘴角已然翘起,不由握了他的手轻声调笑道:“便是在春末夏初之际,金乌当空之时。有一仙童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落在我这俗人的怀中。”芳华笑着捶了他一下道:“哪里来的酸秀才快打出去”凤弦最爱看他笑,每当此时,便觉心上像有只猫儿在轻轻的挠着。于是,将那雪白的手捧至唇边,微合着眼一路亲吻着。 芳华自幼便被看管的极严,莫说是春宫图册,便是市井流传的风月小说,人物传奇一概不曾见过。对这情爱之事更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此时只觉手上热热的,痒痒的,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麻酥酥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发慌,忙用力抽出手背在身后,红着脸瞪了凤弦一眼,小声的嗔怪道:“你老实些吧。”凤弦望着他期期艾艾的道:“我实在实在想你了,你把手拿我握着,咱们好好说话。”芳华嘟囔道:“倒不曾看出来,你这人怎的这般肉麻”一面说一面将手放在膝上,凤弦忙忙地握住笑咪咪的瞧着他。 芳华嘴角噙着一丝笑,低低的骂了声“呆子”道:“今儿早上令兄来过了。”凤弦自然明白兄长此来何意,只装作诧异的望着芳华,听他道:“难得哥哥这般通情达理,竟不曾责骂你我。”忽又惋惜道:“他那腿果真便治不好了吗”凤弦亦叹息道:“爹爹为此不知寻访了多少名医,都说是伤到了里面的筋脉,只怕此生永难再好了。”芳华心下疑惑道:“似这等看来,左相待凤箫哥哥不比对凤弦差呢。却为何凤箫哥哥言语神态之间,对自家爹爹很是不恭了”因想着此事或许有什么隐情实在不便相问,芳华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中午东城留凤弦在此用饭,见芳华脸上有了些喜色,直叫凤弦消了夜在回去。趁着凤弦在此,东城带了小柳儿亲自往南朝与轻浪处探听消息去了。 芳华与凤弦整下午都呆在一处。从小时的趣事到各自的喜好,诗书典籍竟像有说不完的话。芳华又拿出咏歌借他的那本海外诸国志,二人在书桌前比肩而坐一同观看。少时,凤弦忽然在芳华耳边悄声道:“若日后这里不能容我们,你可愿随我往那兰玉国去吗”芳华也不答话,只将手与他在桌下十指相扣。<a c第十九回贪美色桂衙内命丧拾翠园出援手和忆昔智救左芳华 一连六七日凤弦皆陪伴在芳华身边,二人渐渐的竟有些难舍难分。那凤弦趁着无人之时,便有些不大庄重起来。芳华一则懵懂害羞,二则心中记挂着外头的家人,三则更怕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因此左挡又躲只是不让他如愿。那凤弦苦思苦想望穿双眼,好容易与心仪之人并肩携手。如今那人就在眼前,茉莉幽香时绕身旁,确是只能看不能碰。凤弦久居宫中,飞鸾又对他起了别样心思,自然故意将一两本龙阳密戏图册传到他手上。虽晓得那不是什么好书,耐不住年少好奇。面红筋涨的偷偷摸摸看完,赶紧将之扔得远远的,除了做两夜春梦再无有其他的举动。如今天天守着怎么个妙人儿,薄怒还羞亦嗔亦笑,乖顺可人又伶牙俐齿。凤弦被他弄得进进不得,退又委实的不甘。毕竟这里人多眼杂,便是搂搂抱抱也需十分谨慎,凤弦也只得权且忍耐着。 这一日,凤弦遣了春酌过郡王府送信,说是要往东宫走一遭。芳华正觉失望,谁料咏歌过来约他去飞霞观一游。芳华本不想去,咏歌却说那里供奉的三清甚是灵验,不如就此诚心祷告一番,也许走失的家人便能寻到也未可知呢。芳华听到这里多少有些动心,遂向东城说明要往飞霞观去进香。东城在雅风楼与咏歌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他本是极力赞成,芳华在外面结交朋友的。一口便答应了,又吩咐采茗与另外一个中贵要小心服侍,这才送他们出去了。 街市的商铺早已重新开张,人们言谈间,还心有余悸的谈论着前不久的那场暴雨。前面人多难行芳华只得下马,与咏歌慢慢地边走边聊。不经意间,路边拐角一处小茶棚传出几句话来,让芳华不得不驻足凝神细听。 靠最外面坐着两位头裹布巾的老者,只听那花白头发的叹气道:“四五十年了吧,京城哪里遇见过这等灾害”另一个道:“这是老天在发怒。官家怎能轻易听信一个孩子的话,擅自更改祖宗立下的规矩了没有了此等厉害之法令,日后若遇上大奸大恶之徒,岂不有恃无恐”花白头发的又道:“说也蹊跷,那日将赵昕全族处斩,竟不曾放追魂炮,倒像是怕人听见似的。” 另一个正要调侃两句,只见一穿戴清雅的小官人抢上抱拳道:“二位老丈,你们说的可都是实情吗”那二人被他不寻常的容貌怔住了,不及答话,只见一白净清秀的年轻人跑上前来,扶住那褐发白肤的小官人道:“四公子休听他人胡言,还是快些往飞霞观去吧。”芳华抬眼逼视着他道:“看起来府里上下早就是知道的,只好瞒着我一人罢了”采茗被他瞪得直往后退,一同跟来的那个中贵见势不妙,越发不敢上前了。芳华慢慢捂着胸口,狠喘了几口气道:“鱼佩之上有那孩子的血,你你们你们竟不觉得烫手吗还巴巴的拿了来交还与我”咏歌见四周有路人围拢过来,赶上两步半扶半抱地将他揽在怀中道:“好兄弟,且寻个安静的去处,坐下慢慢再问不迟。”芳华此时有些站立不稳,靠在咏歌怀中闭着眼定了定神,随他缓缓地往前面去了。 一路上浑浑噩噩的,不知被带到了什么所在,直到自己坐在椅中被人不断的摇醒。望着捧至眼前的茶水,芳华抬起手来一把将其打落,一言不发的狠瞪着眼前之人。采茗见他此时面目更改,胸口急速的起伏着,唬的抱了他的腿跪下道:“那时四公子正病着,郡王所以瞒着是怕公子受不住。”芳华怒极反笑道:“我不过病一病罢了又不曾断气,那些懵懂小儿却要受斩头之苦,何其冤枉何其残忍想不到官家”采茗只怕他当着外人口出大不敬之言,连连的唤了几声公子,又道:“虽然那些妇孺可怜,但官家毕竟已将夷三族的法令废止了,四公子若不信只问桂衙内便是。”说罢朝咏歌望去。咏歌亲自斟了茶递到芳华手上道:“此话不假。如今早已是尘埃落定,你再伤心也无济于事了。好兄弟,有些话是不能随意出口的,提防惹祸上身连累了家人。” 芳华最耿耿于怀的便是父亲的欺骗。要表里如一,要做一个磊落坦荡的大丈夫,要以国家天下为重。这都是父亲对他们几兄弟从小的教导,可如今算什么忽又想起了凤弦,他为何也不来说与我知道是了,父兄安心要瞒着我,只怕那几日他连府门也进不来呢。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余氏的儿子,用软软的童音在唤着母亲。还有那又圆又亮的眼眸中,透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芳华用力拂开采茗的手道:“你出去”又对门口咏歌的家人道:“把他们看好了不许他们回去报信。”采茗只得与同来的中贵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此处乃是京中有名的园林拾翠园。主人在好友的建议下,将其重新修整收拾一番。还重金聘得手艺高超的几个厨子,既可在此饮宴听曲又可寻芳观景。 天至近午,咏歌早早的便命伙计送上酒菜。还未等他与芳华斟酒,那采茗又大着胆子抢进来劝道:“公子眼下正吃药了,这酒是万万沾不得的。”芳华拍着桌子直叫他滚出去,咏歌道:“你且下去吧这里有我了,我会劝着你家公子的。”采茗被那两个家人连拉带拽的弄了出去。 回头看时,只见芳华自己抓了酒壶在手,正往杯中斟满,咏歌慌忙按住道:“好兄弟,何苦跟自家的身子过不去了还是以茶代酒”芳华仰脸望着他道:“桂兄就让小弟痛快一场吧。”咏歌劝道:“官家自有官家的难处。那赵昕乃是他的大表兄,官家怕赦了他的族人,落下个徇私枉法袒护亲眷之名。”芳华冷笑道:“公道自在人心。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来维护自家所谓的清誉。依我看,这与大仁大义竟是背道而驰,如此清誉不要也罢”忽然立起身将酒杯高举过头,再缓缓地倾倒于地上。咏歌见他密密的睫毛下,有一行泪珠直滚而落,心中暗道:“只道他那笑容是世间最明媚鲜艳的,不曾想这哀哀饮泣之态,竟又是另一番味道。”当下便有些心痒难耐起来。 芳华垂首哽噎道:“我终究不能救得你们性命,让你们在那牢中白白的期盼等待,到头来还是逃不了一刀之苦。”咏歌上前扶他坐下,顺势也坐在了他的身边。一面将他杯中斟满,一面道:“这如何怪得你了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以你的身份人微言轻,若是官家再强硬些也不会唉”又抚着芳华的肩道:“你在我这里说什么都使得,若去了外面千万当心祸从口出。”芳华一口饮干杯中的酒,呛的咳了几声,抹了把眼泪道:“一国的君王独断专行横征暴敛,自当是不可取。若凡事皆要听从臣下摆布,岂不是太懦弱昏庸了”咏歌一把捂了他的口道:“你小声些吧”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直入鼻观,手下热热的呼吸令他心猿意马,竟有些舍不得移开。芳华拍了拍他的手背,咏歌不得不放开手道:“似令尊这等刚直之人不是也莫奈何吗”芳华哪里看出他的心思听他提起父亲,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胡乱抹了把眼泪,只管又斟了酒在自家杯中道:“那么多条无辜性命转瞬就不说了,不说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吃酒才是正经。”说罢一杯一杯,喝白水似的往嘴里灌着。 那杯子看着小,实则能装一两的酒。芳华体弱,自来也不曾像今日这般狂饮过。加上心中悲愤交加,四五杯酒下肚后,人已昏昏沉沉的靠在桌旁醉倒了。咏歌俯身望着芳华被酒逼得桃腮朱唇,轻声赞道:“谁道娈童不倾国那太子虽其貌灼灼雌雄莫辨,性子也未免太冷傲了些。眼里心里就只得一个子叔凤弦,其他人便都成了低贱不堪的俗物。哪里似这棉花般的外国美人巧笑嫣然顾盼生辉,便是哭也动人心弦。”一面想着,一面拍着芳华的肩低声唤道:“好兄弟且起来吃两口菜吧”芳华闭着眼,含含糊糊的叫了几声爹爹,那泪水顺着脸颊直淌在衣袖间。咏歌与他拭泪笑道:“小小的人儿不想着及时行乐,偏要管那不该管之事,岂不自寻烦恼吗”说罢又将他拍了两下,见他只是哼哼唧唧并不睁眼。一时按奈不住俯身将他抱在怀中,在那带着酒香的,微微嘟起的唇上亲了一记,快步往里间而去。 宽大的罗汉床上,咏歌已将芳华的腰带解开,等那缠着白绫的胸脯呈现在他眼前时,将那铺天盖地的稍稍的阻挡了一下。咏歌怔了怔,暗道:“怪哉,这是什么装扮”俯身将芳华抱起一圈一圈绕开白绫,于是他惊愕的看见,原先还单薄的胸膛之上,竟然微微耸立起了两座小小的山丘。咏歌瞪大了双眼道:“他他原来不是公子竟是位娘子不成郡王已有三子,就算他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一面想一面解开芳华的里衣,露出竹青色绣有鹿鸣远山的肚兜,还有那白如雪润如玉的肌肤。咏歌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迫不及待的将那碍事的布解开。藏于底下的双丘,如两只蝴蝶般破茧而出。 咏歌虽未娶亲却早有了两三个房里人,欢爱之事驾轻就熟。如今见了这个身子,直把家里的那几个嫌得猪狗一般。也懒得再去多想,只顾着眼前的快活才要紧。匆匆脱光自家的衣服,又去扯芳华的亵裤。岂料,只看得一眼便又被震住了。平坦的小腹下,雪白的两腿之间,有个如羊脂玉般,岁孩子大小的男根,正乖乖儿的躺在那儿。只是,小巧的袋囊下面竟裂开了一条缝隙,宛似那女子之物。咏歌总算明白了,郡王为何要将这个儿子照看的如此仔细原来他竟是阴阳同体之人。 咏歌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芳华却微微的睁开了双眼。眼前精壮的身体让他笑出了声,模模糊糊的道:“桂桂兄你呃你便热成这个样子吗怎的呃全都脱了”话音方落,目光便落在了自家身上。从混沌到完全清醒,芳华惊惧之余又羞愤交加。本想遮挡住胸前,无奈双手被咏歌死死的压在头顶。到此时方才彻底看清此人的真面目,以往百般同自己交好,竟是为了这淫欲之事。早知有今日,莫如当初将这身子给了泊然,也好过便宜了这淫贼芳华不敢叫嚷,凄凄的望着咏歌道:“好哥哥,只求你别说与外人知道,我我事事皆依从你便是。”咏歌仗着自家有功夫,岂会将他放在眼里。此刻见他婉转相求,那一声哥哥叫得直甜进了心头,又说事事都依从与他便放松了警觉。拿了手指,在芳华失色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笑道:“你既这等乖巧,我又怎忍心让你出丑了跟了我不比跟凤弦要强左相家风甚严又与令尊不大和睦,岂容得你们这些事在我则不然。我是家中独子,上面两位姐姐也已出嫁。父母对我很是宠爱,便是晓得你我之事也不会出言干涉。”又俯身,在他粉粉的耳垂上轻咬一口道:“更何况圣人还是我的姑母。”芳华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无意中目光扫过他头上的那根有些锐利的簪子,断断续续的道:“哥哥哥我我怕呢。” 咏歌见他雪白的身子如染了层胭脂一般,不住的颤抖着。还道他果然是害怕,遂起了惜香怜玉之心。一面轻吻着他的脸,一面调笑道:“你那几日与凤弦日日厮守在一处,就不曾做过此事吗”芳华被他吻得几欲作呕,强压着怒气摇了摇头。咏歌见他不像扯谎大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节 道:“原来你竟还是块完璧哈哈妙极,妙极,我果然得了个好宝贝你莫怕,我少时便让你连神仙也不想做,只求着要我与你多做几回呢”说罢觅着那柔软的唇瓣,狠狠地吻将上去。 正自快活的忘乎所以,只觉后脖颈处猛地一凉,难以忍受的剧痛随之而来。一股热热的东西几乎是喷射而出,血腥味儿迅速的在屋内弥漫开来。咏歌心上虽料到是芳华陡然发难,却已经太迟了。双手已无法再抬起来,怒凸的双眼瞪着身下之人,口里发出垂死的挣扎声。粘稠的血已将芳华紧握簪子的手,连同整条臂膀染得鲜红一片。他的脸上除了恨,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表情。直到身上的人停止了抽搐,芳华才脱力的垂下了手。木然的望着屋顶,他再也没有力气,将身上那具肮脏的尸首推开了。 忽然陡觉身上一轻,咏歌的尸身被人掀翻在地。随即便听见两声惊呼。芳华本能的卷缩起了身子,慢慢抬眼望向床前背身而立的两个人。其中一人猛地转身,芳华定定地望着他的脸,也顾不得羞惭,抖着唇连声道:“泊然你快走,快走”凤弦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一面红着脸与芳华把衣服穿好并扶他坐起,一面道:“你要我往哪里去守真莫怕,我与和大官定会保你无事的。”芳华又向另一人望去,果然便是和忆昔。 他来在尸身旁一看,禁不住大惊失色。只见咏歌后颈处那根簪子,只剩下些微的头子露在外面。可见,刺入之时力道有多大有多狠。忆昔不由得将芳华重新审视一遍,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拾起咏歌的衣服递给凤弦道:“衙内速将身上的衣服与四公子换上,你且将这个穿上。出凤皇门往东行约五里有一大片桃树林,直穿而过便是小人的别院。哦”说着,将荷包里的一枚小印章交与他道:“你将此物给那守宅子的一看,他便晓得了。”芳华摇头道:“多谢你的好意。人虽是我杀的,却是他强行非礼在前,我不甘受辱一时情急才便是到了大堂之上也要容我辩上一辩吧我若一走岂不要连累家人这里毕竟出了命案,如何瞒得过去”忆昔晓得他的性子有些犟,眼下迫在眉睫,哪有功夫与他多费口舌向凤弦使了个眼色,上前两步一指点在他后颈之上。凤弦在后面接住扶他躺好,自家换上咏歌的衣服,虽长大了些也勉强看得过去,唯有给芳华换衣时倒将他难住了。 忆昔此时也顾不得避嫌,上前将芳华抱在怀中,拿了那白绫,同凤弦一起手忙脚乱的缠起来。那凤弦虽心中混乱不堪,却直叫忆昔下手轻些。忆昔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心下暗道:“他是你的人还要我来与他裹胸竟还嫌我下手重了我们这些净身之人难不成事事皆无须避讳了”凤弦见他直拿眼瞧自己,想着方才的话一发的连手也抖起来。好容易收拾停当,忆昔去外头将两壶酒提进来。沾湿了芳华换下的衣服,与他把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临出门时,忆昔叮嘱凤弦千万莫要慌张。又叫他务必将芳华安抚住,若不见他亲自上门相请,无论如何也不能擅出别院大门。凤弦对他深深一拜,抱着芳华绕开地上两个人事不省的家丁出门而去。忆昔略等了等,将芳华的衣服紧裹作一团藏于宽大的袖中,方摇着折扇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来在隔壁房间,解了采茗与那中贵的穴道。说是芳华已与凤弦回府了,要他们莫多言语只随自己走便是。采茗自然认得他,方要问缘故被忆昔拿眼给瞪了回来,只得乖乖的随他出去。 你道这里的伙计因何不上前盘问,让他们走得这般容易原来此间主人与咏歌很有些交情,又想靠着这棵大树好乘凉,因此对他格外的奉承。偏偏他二人有着同样的嗜好,今见咏歌引了位相貌奇异,却姿容格外秀丽的小官人过来,便晓得内中的意思了。遂吩咐人好酒好菜只管上,千万莫去打搅桂衙内的雅兴。再加上正值午饭时候,各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越发的无人过问了,哪里想到无声无息之间竟出了命案。 飞鸾今日将凤弦叫进宫,算着那边咏歌怕是已得手了这才放他回去。凤弦想起芳华爱吃拾翠园做的芙蓉香蕉卷儿,打算买了送过去,快到承天门时恰巧与忆昔碰上了。原来,那时翔也极爱吃这道点心。因调戏小黄们之事让他耿耿于怀,对忆昔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忆昔这几日独守空房求欢不成,便想着要讨好与他。亲自往那拾翠园走一遭,买了好赶着送到他手上。凤弦与他同路因此便结伴而行。 谁知那芙蓉香蕉卷儿格外的抢手,头一批早已卖完这一批才烤上。凤弦吩咐伙计留了十二个,与忆昔先往园内赏玩去了。 这拾翠园忆昔不知来过多少回,如今权作了凤弦的向导。正一路闲庭信步观赏过来,他二人几乎同时看见,对面雅舍有人快步走出来,却被人从后头追上拖了回去。房门重重的关上,隐约听见一声呵斥便再没了动静。凤弦瞧着那人有些像芳华身边的采茗,却又不十分肯定。于是同忆昔慢慢靠拢,佯装在柳树荫下闲聊,却是凝神窥听里面的动静。片刻间房门重新开启,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有些鬼祟的走出来。他二人自顾说笑缓缓往前面走去,在一片凤尾竹后掩住身形。见那两个家丁立在隔壁房门前,似乎也在窥视里面的动静,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猥琐不堪令人生厌。凤弦按捺不住往前迈了一步,被忆昔一把拉了回来。方站定,瞧见那两个家丁四下望了望,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了。忆昔道了声小心当先走了出去,凤弦扫了一眼四周紧随其后。 才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一人道:“怎的一股腥味儿”话音未落,便被陡然闯入的忆昔点倒在地。凤弦掩好房门,与忆昔循着那味道直闯入内室中。以下之事看官们皆晓得便不在重叙。 且说凤弦抱了芳华上马,因怕惹人注意也不敢急驰。一路小跑的出了凤皇门,离城门渐远了方催动坐骑快跑起来。 行出四里多地,果然看见一大片的桃树林郁郁葱葱的横在眼前。枝叶间挂着许多尚未成熟的桃子,随着阵阵微风轻轻摇摆。有鸟儿在林中互相追逐欢鸣,甚至停在小溪里的鹅卵石上梳洗羽毛。 凤弦一度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策马缓缓在桃树林中穿过,不远处果然有黛瓦粉墙一片院落。走至近处,看见那匾额上飘逸洒脱的写着“寻幽别院”四个字。凤弦抱着芳华下马伸手扣击门环,须臾大门开启,有一三十上下的精明妇人出来问他何事凤弦谎称与忆昔有故交,兄弟二人要在此小住几日,并将那枚印章递了过去。那妇人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自家主人之物,忙堆了笑脸请凤弦入内。 先将他二人安置在客房,又命人赶着将什锦阁收拾出来,送了他们过去住下。女使奉上茶并几碟点心退去,那妇人笑道:“奴家唤作窦七娘,日后二位小官人若有什么使唤只管开口便是。”又将床上的芳华望一眼道:“等他醒了赶紧沐浴更衣,以防这血腥之气惹人怀疑。”凤弦微微一惊,快步挡在了芳华身前。七娘依旧笑的和蔼,道:“小官人莫怕。你既手持家主的印章前来,奴家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你们只管放心大胆的住在这里,只要不出这别院大门,奴家便敢担保二位小官人平安无事。”凤弦将她打量几眼暗道:“这妇人只怕不是寻常的侍婢。莫非是和大官纳的小妾吗不对,就算是妾也算得半个主人,怎的亲自出来开门”一面想一面与她拱手致谢,七娘含笑微微一福退了出去。 凤弦在床沿上坐了,很自然的便要去握芳华的手。忽然想着他赤身露体的那一幕,面上顿时觉得火热起来。慢慢将手缩了回去,只管瞧着那人发呆。小巧却坚挺的双峰,过于秀气的男根,怎么会同长在一人的身上他终究是男子还是女子啊忽然又想起那日月夜,在横波湖莲花丛中,芳华偎在自己怀里说他是妖怪,问他怕不怕 凤弦正想的入神,似乎听见有人问道:“你怕了吗”猛地瞪大双眼一看,芳华正静静的看着自己。凤弦一把抓了他的手道:“适才是你在问我吗”芳华点点头慢慢坐起身来。凤弦踌躇片刻道:“我不是怕,我是我我只是从未见过怎么会长在那个”芳华咬了咬唇道:“我是阴阳同体之身。”凤弦怔了怔,面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依旧没有松开芳华的手道:“原来当真有这样的人啊”又将他另一只手也握住道:“守真你放心便是,莫说是我,便是那和大官他也不会向人泄密的。”芳华感受着从他手上传递过来的温暖,倾身向前紧紧的依偎在他怀中。凤弦之前还对他毛手毛脚的,如今知晓了他的秘密反而害起羞来。芳华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自家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从凤弦怀中仰起头,望着他有些躲闪的眼神,轻叹一声道:“你不说出去我已是感激不尽,从此我们便撂开手吧。”凤弦慌忙将他牢牢的圈在身前道:“守真你误会了。”芳华等他解释。那凤弦平日也算口齿伶俐,这会子脸憋得通红却就是说不明白。芳华闭了闭眼挣扎着要起身,凤弦将心一横对着他的嘴便吻了上去。 芳华见状不觉有些欢喜起来。思付着自己如今杀了人,那人还是皇亲,这纸又怎能包得住火先不论和大官为什么肯救自己,他再得圣宠再有手段,只怕也是徒劳。迟早一死,莫如此刻便将这个身子与了泊然,也算是了却了这份情缘。只是怎么与他却并不知晓,一任凤弦摆布罢了。 谁知那凤弦亲吻了一阵后,便将芳华搂入怀中喘吁吁的道:“我们我们来日来日方长。你才受了惊吓又是在这个档口,我若要了你便是趁人之危。”芳华蹙了蹙眉垂下眼帘,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你是嫌我脏吗”凤弦扶他起来,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道:“你为何会有这个想法若说脏,那个那个淫徒才肮脏守真你杀得好”忽然又笑道:“只是我竟不晓得你还有这般勇气,性子这般的刚烈。”芳华也勉强笑了笑道:“既然不嫌弃,今日我便索性成全了你,你只当是成全我罢了。”说着伸手便去解自家的衣服,被凤弦一把按住道:“你说这话倒像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守真啊,怎见得就没有一丝生机了你若真的我活着还有何生趣”芳华哽噎的唤了声泊然,二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仿佛下一刻便是山崩地裂乾坤倒转,也休想让他们分开。 他二人在寻幽别院一住便是四五日。七娘及底下的四五个家人女使,将他们侍奉的十分周到,绝口不问他们的来历与姓名。芳华心下记挂着家里的人,几次按捺不住,皆被凤弦苦口婆心的劝了回来,少不得耐着性子等待忆昔的消息。那七娘眼睛毒得很,早瞧出他二人绝非什么亲兄弟怎么简单。却没有丝毫鄙视之意,倒象是见怪不怪了。 又过两日,忆昔领着一位中年的书生,走进了寻幽别院的大门。<a c第二十回弃安危慈父寻子返家园凤弦受罚 且说忆昔领着那中年书生直上了什锦阁,七娘将为数不多的家人女使赶得远远的,自己摇着团扇守在外头。 凤弦早听得脚步之声,还只道是七娘来了,不防竟是忆昔在外面叫门。芳华惊喜之余又含着几许忧虑,起身往前迈了一步被凤弦伸手挡住。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将他掩在身后,慢慢上前把门打开。待看清忆昔身后之人时,凤弦禁不住啊了一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即便如此,他依然将芳华牢牢的护于身后。忘记了遮掩两人的关系,甚至连君臣之仪也顾不得了。 芳华也未料到君上竟会亲自登门。看他便装而来,眉宇间有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心痛,不知怎的便想起初次入宫,被他抱在怀中的感觉。可随即,余氏母子的身影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安慰的拍了拍凤弦的手,从容的在君上面前跪下道:“臣死罪。”凤弦也在他身边跪下道:“官家明鉴,那桂咏歌欲行非礼在前,守真芳华出于自卫才失手杀了他,于情于理都该宽恕的。”君上伸手将他们扶起来道:“凤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几日多亏有你在他身边照料,我在宫中也略可放心些。你且随忆昔到外面去,我有几句话要同芳华言讲。”凤弦看了看芳华躬身对君上道:“臣也有两句话要嘱咐与他,说完了便出去。”忆昔在旁望着他二人道:“此事已无甚大碍,桂咏歌咎由自取,枢密使自认教子无方。只是,四公子须往刑部大堂投案自首,小人在那里恭候,亲送四公子去含光殿,当群臣之面将事情的原委交代明白方可结案。”见凤弦欲言又止,怎会不晓得他的心思笑道;“一路上自有人暗中保护,衙内大可放心。”凤弦同芳华将信将疑的回望着君上,君上点了点头。 忆昔故意为难的望着凤弦道:“只是那桂府的两个家人说,有人将四公子救走,还须请衙内到殿上说明事情真相方好。哦,小人怕再将官家牵扯进去,所以不方便出来应承此事,衙内可否”凤弦不待他讲完便道:“此事多亏了和大官,剩下的自当由我一人承担。”忆昔看了一眼君上又道:“衙内莫要逞强,就不怕令尊知道了家法从事”芳华微微抬目望过来,只听他道:“家父是明晓是非之人,纵然生气也是为了我的安危。”忆昔往前迈了一步,立在芳华与凤弦中间,笑着点头道:“二位缘份果然不浅,离上次才没多久,衙内便又救了公子一回。”芳华,凤弦两个心中有鬼不免有些尴尬,君上咳了一声,忆昔忙端正了颜色道:“请衙内公子恕罪,方才只是说笑。横竖无人知道衙内参与此事,又何必节外生枝了官家早已安排妥当,四公子只说被一江湖中人所救,连日来躲在京郊山林间他的家中,却并不认得那是什么地方。因他入城打探消息,看见了官府的告示。四公子一来怕连累家人,二来想着尽快了结此事,所以才投案自首。公子可记下了”芳华向着他走过来,郑重的行起了大礼,慌得忆昔也跟着跪下,托了他的手急道:“四公子这是做什么小人如何当得起”芳华道:“和大官救命之恩何止区区这一拜。”忆昔与他近在咫尺,不知怎的便想起那日曾亲手为他裹胸,当下一阵脸红心跳,忙扶了他起身道:“若非子叔衙内看见了董采茗,又怎能救下公子了再有,官家在群臣面前极力庇护着公子,公子要谢的当是他们,怎么反来谢小人”一面说,一面扯了凤弦道:“官家有话要与四公子讲,衙内还是先回避吧。”凤弦望着芳华,一步一蹭地随着忆昔出去了。 门被关上后屋内安静的有些沉闷,君上见芳华颔首而立,那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映着淡淡的青筋,料来他这几日必是幽恨惊惧寝食难安。正欲去挽他的手,芳华猛地抬头撩衣跪下道:“臣有事不明要在官家驾前请教。”君上俯身将他拉起道:“你且起来随我往那边坐下,待我慢慢的告诉你知道。”芳华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君上的手,君上无奈只得先往那边椅中坐了,芳华这才在他下首勉强告坐。 君上这几日在宫中备受煎熬。要安慰受惊病倒的桂圣人,又要压制痛失爱子,势要将芳华斩首偿命的枢密使桂万重。以至后来君上气急了,拍案而起质问他道:“你只晓得心痛自家的儿子,难不成让我的儿子任由他去糟蹋吗”万重一时没回过神来,跪在地上张嘴瞪眼竟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忆昔告诉他,升平郡王的第四子,便是当年送出宫的那个孩子。万重是外戚又是男子,没有特旨是无法进到后妃居住的禁苑,那个孩子他只听说是阴阳同体却从未见过。也曾问起自家的妹子,说是送到了乡下。并让他莫要再管,以免引起先太后的注意反而生出事端。万重仍旧不十分相信,君上使忆昔送他去了椒房宫。 那桂圣人想着母家从此断了香火,又想起咏歌素日在自家跟前百样的孝顺,怎的竟做下如此没有廉耻之事一会子又想起芳华。从不曾照顾他一日,还给了他这般尴尬的身子,如今又遇上他究竟有没有吃亏现在怎么样了此事要如何了解正自一声芳华一声咏歌的啼哭不止,不想兄长走了进来,桂圣人又气又痛一股脑的全发在了他的身上。跌跌撞撞的抢上前去,当胸一把抓住哭着叫他还侄儿来。万重被弄得莫名其妙,也哭道:“圣人想是气糊涂了,是那左芳华杀了咏歌,臣也是苦主怎的”不等他说完,桂圣人便啐了一口道:“人家平白的便要去杀他吗亏你也是自幼读圣贤书的,你你,你你管教的好儿子但凡你管得严谨些,怎么会出这等事”时翔挡在他们兄妹中间,好歹将桂圣人劝到一边坐下。忆昔说明来意。殿中尽是心腹,桂圣人早想将芳华认回,索性对兄长说了实话。末了又哭道:“也不知前世做的什么孽,叫他们表兄弟闹得这般不可收拾。”忆昔与时翔见万重摇摇晃晃的坐也坐不稳,忙上前将他一左一右的扶住。事到如今可还能说什么那左芳华是皇子的身份,即便他不杀咏歌,一旦闹到官家面前他一样是个死。 临出宫时君上赐了他一百两黄金,并告诫他先不忙将芳华的身世宣扬出去。那万重有冤无处诉,骂一声逆子又哭一声我儿,凄凄切切回府去了。 此事一出群臣便分做了两派。令众人不解的是,素日与令德不睦的蓝桥竟保持了中立。上次宫宴见过他两家之子的便替芳华鸣冤。如此力量身材悬殊的两个人,若不是桂咏歌强行非礼,那左芳华为保清白拼死抗争,又怎么会杀得了他另有一派因变法之事大恨令德,趁此极尽挑拨只能事,还假借吊唁之名跑到万重家中大肆鼓动。那万重岂有看不出来的只是想着从此便断了香火,心里渐渐的对君上有了一丝恨意。 君上悄使忆昔趁夜往刑部大牢走了一遭。次日在含光殿朝会时,当百官之面亲审那两个家丁,又传了采茗同另一个中贵前来对质。虽然两派争得面红耳赤,那所谓的苦主桂万重,却是垂首低眉一言不发。其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然又有人提出芳华毕竟是杀了人,须传他到殿上将事情原委当众交代明白,如此才不至有违国法有失公允。君上虽护子心切,毕竟这是个正理他也无法反驳。只得传诏城中广贴告示,令芳华三日之内往刑部大堂投案自首。而他却迫不及待的,同忆昔乔装至寻幽别院来见芳华,确切的说是来见自己的儿子。 对于芳华的态度,来之前也曾想到过。可真的见了面,君上还是被那冷冷的,含着浓重怨气的眼神刺得一阵心痛,轻叹道:“余氏母子我确已救下,拿了钱着人送她们回家乡去了。其他的”君上望着芳华道:“为了废除此法我不得不舍弃了,总算他们没有白死一回。”芳华连连摇头道:“官家明知此法当废,明知那些妇孺冤屈却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节 还要将她们处斩。在官家眼里,百姓的命果真如草芥一般无足轻重吗微乎其微到,数百条命抵不过官家的清誉官家是天子啊,怎可对臣下出尔反尔,岂不有失诚信难道对这个官家就不在乎了吗再有,臣听街市的人说,杀赵昕一族时竟不曾放追魂炮,不知是何道理臣斗胆猜测,莫不是怕怕臣晓得了吗”君上见他激动得面上发红,那颈侧的青筋越发的爆了出来。本有些不悦的情绪也被担忧所代替,望着那纯净的眼眸苦笑道:“你果然是个孩子,如何晓得庙堂之上处事的微妙你只道做了皇帝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肆意妄行吗哼哼唉,皇帝有皇帝的不自在不得已,唯有身在其位才能切身体会到。我若是个暴君昏君也就罢了,到那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何来这许多的烦恼便是做个藩王,远离京城不干朝政,携相爱之人纵情于山水”说到此君上的眼神有些发暗,定了定神接着道:“不过寻常之事我却无法做到。”芳华忽然觉得,那淡淡的忧愁正在君上身周慢慢的凝聚着。没来由的心上像针扎了一般,不得不将他多看了几眼。 君上亦回望着他道:“我果然是怕你晓得,因此才不许他们放炮。那时你还病着,以你的脾气只怕即刻便要冲入法场。我不想让你病上加病,更不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芳华哪里肯信,微微有些冷笑道:“区区在下人微言轻,怎敢当官家如此厚爱”官家来在他身旁站定,伸手将他按住,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道:“我拿你与飞鸾一般看待,只望你此生富贵无忧,不想你偏偏要往这是非里闯。做也做了,你便是恨我我也不怪你。”说到此,君上忽的两手扶住芳华的肩道:“好孩子你莫要害羞,你你可是可是受了委屈吗”芳华未曾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不过,想着赤身露体的对着那个淫徒,这等奇耻大辱便是杀了他也不解恨。君上见他咬着唇垂头不语一时竟误会了,眉头紧蹙狠狠的骂了两声,又将芳华揽入怀中道:“都怪我将你一人放在外面,才有今日之祸。我叫忆昔接你入宫暂住,为什么不来了”芳华仰头望着君上思付道:“与他不过见面三次,总觉得他待我不同寻常,竟有些像自家亲人。今日又说拿我与太子一般看待,就算是因为爹爹的缘故,为何偏偏是我了既然看中与我却不肯采纳我的谏言。他是天子,怎么肯为了我乔装偷出宫禁” 君上一忍再忍,险险便将真情吐露。芳华见他眼中竟有泪光闪动越发的起了疑心,开口道:“我虽被他灌醉强行脱去衣服,毕竟两个男子何况我又手刃此贼,还算是他吃亏呢。”君上一听急急地问道:“他他只是脱了你的衣服吗不曾再对你有其他举动”芳华脸色一僵期期艾艾半天方道:“亲也算吗”君上盯着他的眼睛道:“再没有旁的了”芳华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望着他反问道:“旁的是指什么”君上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下连连叫苦道:“只道他什么都明白,不料对此事他却是懵懂无知。难为哥哥与时鸣,竟将他教养的这般纯净。不过,叫我如何跟他解释了”他二人正互相望着发呆,忽闻忆昔在外面敲门。 芳华上前将门打开,待看清了他身后之人,抢上两步抱着他的腿跪下去,哽咽着叫了声爹爹。君上见令德同时鸣归来,不觉又惊又喜。尤其看令德比先时黑瘦了一圈儿,连嘴唇也开裂了,不免一阵心痛。无奈人多眼杂,只得默默相望。忆昔立于人后看得真切,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令德在途中被暴雨所困,所幸,借住在一处乡绅家中倒也安然无恙。雨过天晴,他父子二人又领着人沿路继续寻找。不想京中传出,枢密使之子使计灌醉升平郡王的幼子欲行非礼,被那小公子给刺死了。如今人犯在逃,刑部派了人到处寻拿无果。时鸣当场昏厥于地,令德留下林溪与那几个护院,接着寻找晴池的下落,自己带了时鸣日夜兼程的赶回家中。来不及责骂东城,问明了芳华藏身之处,与时鸣急急的赶了过来。万万不曾想到,在此处会遇见君上。 芳华见着父亲,那眼泪还在眼圈儿里打转,始终不曾落下。待看见了父亲身后的时鸣,身子便颤抖起来。忆昔见状,忙叫了他们进里间屋叙话,又附在君上耳边轻声道:“官家放心,有时鸣在自然问得清楚。”不等君上点头,便听见里头芳华大哭起来。凤弦正欲前去劝慰,被忆昔一把扯住道:“衙内且在外宽坐,四公子从小由井管事侍奉,让他们好生说会子话吧。”一面说一面扯了他便往外走,凤弦嘀咕道:“我在这里等不行吗”忆昔斜他一眼笑道:“官家与郡王有话要讲断断不行。”凤弦伸长脖子看了眼里屋,只得随他出去。 君上将自家的茶推至令德手边道:“且吃两口润润喉。”令德见身边无人,想来也是渴急了,道了声谢端起做一口饮下。方要引袖擦拭却被君上扯住,拿了自家的手帕,亲自与他拭着嘴边的水迹。看着那唇上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君上的动作格外轻柔。令德素来理智内敛,此时也被他眼中荡漾的似水柔情所沉溺其中。没有诚惶诚恐的躲避,没有说话,任君上拿着帕子的手在脸上轻抚。不知过了多久,君上见令德双眉微微一动,忙将手收了回来,那帕子却被令德放回了自家衣袖里。 时鸣胸前湿了一大片,双眼红肿的随在芳华身后走了出来,冲着君上微微摇了摇头,君上暗自长出一口气,想起方才的情景一时哭笑不得。令德见他二人的神色心下也是一宽,唤了芳华至身前,拉着手细细的将他瞧了瞧道:“看你平日乖巧,想不到竟是如此刚烈的性子,总算是有惊无险。你明日去到含光殿上,只管将所经之事照实说与百官知道,有为父在你休要慌乱。”君上道:“我这里才将告示贴出来,若明日便去必会惹人猜疑,还是后日去的好。”芳华见他屡屡为自家着想,心里的那道坎却始终过不来。不仅如此,更是对他的态度疑窦丛生。令德见儿子垂首抿唇一言不发的站着,回头望向君上。君上自然明白他的疑问,微微的摆了摆头。 此时忆昔与凤弦推门进来,催请君上回宫。君上知他们父子有话要讲,路过芳华身边时,扶住他的肩默默的看了一会子,始终未能见他抬头相顾。一声轻叹后,君上缓缓地,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去远了。 令德猛回头看见了凤弦,上前挽了他的手道:“若无贤侄与和大官仗义相救,只怕小儿的清白要毁于一旦,便是性命也恐将不保。所幸外人并不知道,还不至连累与你。只是,贤侄一连数日不归,想家中高堂甚是牵挂,还是速速回去报个平安吧。待此事了解,我必率全家到尊府拜谢。”凤弦还是有些不放心,望了芳华一眼道:“小侄素日皆在东宫陪侍太子,家父还只道我在东宫。等后日,小侄暗中将守芳华护送至刑部大堂,再行回家不迟。”芳华走过来劝道:“这几日多承你看顾,此事想来已无大碍。我已累你许久,还是快回家去吧。”凤弦还要再言,被他挽了手亲自送出门去。 大门外,凤弦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芳华好些话,这才从他手中接过缰绳上了马。直到桃树林完完全全的,遮挡住了那人的身影方纵马而去。 芳华靠着门,望着枝叶间略有些变色的果实发呆。再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有如此经历,而让他倍感欣慰的是,能与自己所爱之人静静的厮守在一处。虽然短暂,那人的举手投足温柔态度,却令他不能忘怀。每每午夜惊醒,一睁眼便看见他握着自己的手守在床前。到后来他索性抱着自己入睡,丝丝甜蜜,将那不安与忧虑冲淡了几分。而他并不为此,对自己有越轨的举动。方才听和大官言语之间,似对我二人之关系有所察觉。但不知将来此事一旦败露,我与他会是怎样的境遇,却实在令人可忧。芳华抬眼望向碧蓝的天空,正看见一对鸟儿互相追逐着飞入桃林之中。 凤弦一到家门便听说母亲病倒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去。母子二人未及说话,蓝桥便着人将他叫去了书房。 伺候的家人被赶得远远儿的。凤弦眼皮莫名的跳了两下,在门外深深的吸了口气走进去。蓝桥放下手里的书,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凤弦还算镇定的上前问安,见父亲不发一言只管看着自己,那心渐渐的提了起来。蓝桥将目光收回,平缓的道:“你从哪里来”凤弦赔笑道:“自然是打太子处来。”蓝桥颔首一笑,起身慢慢走至他近前道:“太子伤势如何啊”凤弦回道:“好了许多,正嚷着要下地走动呢,儿子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蓝桥望着他笑道:“太子待你情同手足,他倒是肯听你的劝。”凤弦尚未答话,脸上早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因不曾提防,被打得险些跌倒。扶着琴桌站稳了身形,缓缓跪下道:“儿子不知做错了什么,请爹爹明示。”蓝桥怒不可遏的赶上去踢了两脚,指着他的脸恨声道:“畜生,你你还不说实话吗那日你入宫后,次日你母亲便病倒了。我着人捎信与东宫,不想,太子遣了心腹内臣悄到家中对我说,你昨日午时便已出宫,料来必是寻那左芳华去了。如今彻夜未归,只怕与桂衙内之死有干系。太子叫我不动声色照常上朝,权当你还在东宫,静观其变再做道理。”说到此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桂衙内究竟是谁所杀”凤弦思付片刻,只得将实情向父亲和盘托出。蓝桥再问他这几日藏身何处,凤弦却死活也不肯再说了。 蓝桥在屋中来回踱着步,暗道:“若无和忆昔出手,这畜生想救左芳华,只怕要大费周折了。和忆昔与左令德并没有什么交情啊,就算看着官家宠信与他,那死了的桂咏歌可是圣人的亲侄儿,孰轻孰重他心里会没有计较自出事以来,官家极力袒护左芳华。不仅处处为他开脱,连搜拿也是敷衍了事。圣人平日是极爱这个侄儿的,为何后宫至今没有一丝动静最奇怪的便是桂万重,入宫一趟竟变了主意。他并非大贤之人,此子一死他家便断了香火,怎么肯轻易承认自家教子无方倒像是知道他儿子会干出此等下流勾当一般。不对,不对啊,这里面只怕是大有文章。” 想到此蓝桥在椅中坐下,缓和了语气道:“为父这几日替你担惊受怕,你你可晓得”凤弦忍着疼向前跪爬几步,叩头道:“儿子不孝狠该领罚的,但事出紧迫还请爹爹体谅一二。”蓝桥哼了一声道:“如今你怎么肯回来了莫不是看了告示你就不怕那左芳华,在去刑部大堂的路上被人劫杀”看着凤弦面上神色一紧,可随后又渐渐放松下来。蓝桥倾身向前,盯着他的眼睛道:“莫非还有人在暗中助他”凤弦垂下头去再不开口。蓝桥自顾说道:“既然和忆昔插了手,想必那暗中之人是是官家了。”凤弦知道瞒不住父亲却也不愿承认。 蓝桥微合了眼,将身子靠回椅中心下好不气苦,暗道:“你爱他,便连他的儿子也照顾得这般周全,果然是爱屋及乌啊。”忽然又对令德大恨起来。你儿子出了事,如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牵扯上我的儿子夺了我之所爱,又让我的小妾枉死,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会做出逆伦之事猛然间,芳华的身影在眼前闪过。蓝桥心下一惊,抓了凤弦的肩头厉声喝道:“畜生,你老实对我讲,是否与那桂咏歌争风吃醋,才将他杀死的”凤弦见父亲盛怒之下,容颜异常的狰狞。不晓得何处露了破绽被他发现,只是那人委实不是他杀的,因此连连摇头否认。蓝桥哪里肯信,瞪着眼道:“你不曾杀人,对那左芳华却未必无情。回回都是你救他哪有这般巧的事这几日你二人厮守在一处,可有做下苟且之事”凤弦不想在此时将他与芳华之事吐露,况且他二人实未做出不检点之事。稳住了情绪道:“儿子虽不成才,还不至趁人危难之时行此下流勾当。再说,左公子也不是那等轻浮浪荡之人。爹爹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肯信吗”说罢直直的望向父亲。蓝桥看了他一会儿正待发话,却听他又道:“倒是听人说起,爹爹与郡王在政事上有些不和”蓝桥冷笑几声道:“你既知为父与他不和,为什么还要同他家牵扯不清你与我记好了,从今以后不许与他家有任何来往。尤其那左芳华,姑且信你与他是清白的。若果真有什么,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想辱我门风,哼哼,小心我这家法可是不容情的还不滚了出去”凤弦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向父亲叩头告退出来,忍痛往母亲房中去了。 飞鸾斜卧在廊下榻上。他是万万不曾想到,咏歌竟会被芳华所杀。且不论咏歌有武艺,便是在身型,力量上二人也相差悬殊。只道他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利的绣花枕头,却不料竟如此的烈性。那咏歌若是得手才死,也算做了风流鬼。若是没有,他便是白练了这一身的功夫,死了也不可惜无用的东西倒坏了我的大事,让他们这几日守在一处好不快活呢。想到此,没来由的一股邪火直往头上撞,挥袖将小几上的茶杯扫落在地跌个粉碎。小楼远远儿的听见动静飞奔而至,尚未立稳,便见另一年轻的中贵疾步来在太子榻前,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飞鸾喝退了小楼暗自思付道:“如此说来,那左芳华这几日皆藏身此处喽若无和忆昔相助,凤弦要救他出城绝非易事。哼,如今他老子也回来了,我那表兄算是彻底白死了。爹爹一贯偏袒他们家的这也罢了,只是娘娘素日那般宠爱表兄,他又是桂家的独子,如今一旦丧命桂家算是绝了后嗣,如何不见娘娘向爹爹哭闹了爹爹竟然不顾身份安危,亲自跑去见那左芳华。那日案发,舅舅悲愤交加的入宫求见爹爹,又入内苑见了娘娘,怎的转眼便改了主意爹爹对娘娘情深意笃,再偏向左令德也该顾及她的感受啊。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那中贵见太子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敢乱说话只得静静的侍立一旁。 连日来的自责与劳累,听到芳华出事后极度的悲愤与慌乱。待见他安然无恙的,在自己怀中放声痛哭。确定他没有吃亏后,时鸣紧绷的神经猛地跨下来,当晚便病倒了。夜半三更又是山林之间,一时到哪里去寻郎中幸亏这七娘粗通药理,与时鸣诊过脉道说是不妨。皆因他连日忧心太重,加上过度劳累又染了些风寒,未得及时调理所致。幸而他身体还算强壮,吃几副药,静静的养两日便可恢复。 此时令德不曾回去,知道劝也无用,只得由着芳华守在时鸣床前。<a c第二十一回左芳华归途遇刺和忆昔严词劝谏 两日后清晨,令德先行回府更衣上朝去了。时鸣也勉强恢复过来,只是身子仍有些虚弱。坐在床边,瞧着芳华不急不慢的梳洗穿戴。不过半月未见,竟像是沉稳了许多。连日来芳华绝口不提晴池之事,学着时鸣照顾自己的样子,亲手与他喂饭喂药。又将些宽慰的话,时时劝解着他。时鸣此次回来自觉无颜以对,可毕竟是倾注半生心血一手养大的孩子,叫他如何下得了决心就此离开如今见芳华这般待自己,感动之余,将那要悄然离去的心思打消了。 芳华前些时便觉身子不好,断断续续的吃着药。如今摊上命案,虽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唯恐连累了家人。担心着东城不知怎么样了是否被自己牵连下了大狱对君上的失望与怀疑,对那些屈死的妇孺深深的愧疚之情。从父亲处得知晴池依旧下落不明,自己的事只怕闹得满城风雨了,他竟也不回来望一望,莫非不敢再往下想,瞧着父亲忧虑的眼神满身的疲惫,只得在膝下极力宽慰着。加上尽心的照顾了时鸣两日。劳累伴着沉重的心事,让芳华觉得,连四肢百脉也跟着一起沉重起来。 为了不在时鸣跟前露出马脚,芳华以他身子尚未痊愈为由,不许他服侍梳洗。自己则尽量放缓了动作,慢慢收拾停当。那时鸣伺候他不是一年两年了,焉有看不出来的只是今日非比寻常,芳华若不去必会定惹得群臣胡乱猜疑。不仅他被动,便是与君上郡王也很不利。 瞧着他有些摇晃地上马,想是头晕微微眯了眯眼。时鸣忍不住往前赶了两步,扶住芳华的腿道:“公子骑慢些。”芳华颔首望着他道:“伴伴还是多保重自己吧,别辜负了我这两日的辛苦。”又向一旁的七娘问明路径,拱手笑道:“我将他便拜托与姐姐了,请姐姐务必送他至郡王府。”七娘那日一见时鸣便吓了一跳,此人怎的与自家主子极好的井大官,长的如此相像后来才晓得那竟是他的兄长。七娘与芳华这几日也混得熟了,摇着纨扇笑道:“奴家办事公子只管放心。愿公子此去否极泰来,闲暇之时请还再到乡间小住散心。”芳华亦笑道:“承姐姐的吉言,容我改日再来相谢。”那七娘有意无意间溜了时鸣一眼道:“公子要谢只管去谢他,奴家只是听他的吩咐罢了。”时鸣听七娘说这个“他”时,语气似乎有些暧昧,心上莫名的便不悦起开。转头望去正与她四目相对,见七娘倒有五六分姿色,举止言谈之间颇有心机,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的侍婢。 望着芳华去远了,七娘勾了嘴角对时鸣道:“井官人是即刻便走了,还是”时鸣不待她说完便道:“不敢劳动娘子,我自行回府便可。”七娘笑容不减的摇着扇子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虽是女流也不想失信于人,自然要将井官人送回郡王府去的。”时鸣道:“多谢娘子好意。只是你我二人男女有别,委实不便同往,还是我自行回去得好。”七娘也懒得再逗他,正色道:“你家公子就怕你跟他前去,我劝你莫要坏他的事。”见时鸣不听暗自撇嘴道:“果然是亲兄弟呢,连脾气也是一般的犟,只当我稀罕送你不成”想到此,命人牵了时鸣的马出来。瞧着他穿过了桃树林,方才戴上帷帽,骑了自家的马悄悄跟在后面。 却说那芳华强忍着头晕,松开缰绳让马儿小跑起来。才行至一片低洼处,路旁乱石堆中有一道刺目的光,直奔他的后脑疾射而来。由于速度实在太快,竟然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暗器。芳华已闻破空之声直抵脑后,心上猛地一缩。他虽不会武功,毕竟生在将门之家胆色还是有的。只见他往前一扑,将身子紧贴在马背上,两腿猛夹马腹。那马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载着芳华甩开四蹄飞奔起来。 但闻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身后一片兵器相交之声,两侧景物悉数向后倾倒。芳华被颠地苦不堪言,忽觉那马前蹄往下一跪。正欲提起缰绳,无奈力不从心竟被摔下地去。只听得几声惨叫眼前一花,崎岖不平的道路竟换成了温暖的怀抱。那熟悉的味道令他不敢相信,耳畔一人叫道:“守真莫怕泊然在此”芳华一听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正欲叫他小心,忽又听时鸣在旁连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6节 的唤了几声四郎,语气中充满了慌乱。芳华只觉一阵头晕,被凤弦交到了时鸣怀中。努力抬眼望去,见七娘与凤弦背身而立,将他二人护在中间。四周围着几个手持兵器,做农夫打扮的蒙面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凤弦手执霹雳剑,眸光冰冷的扫过眼前之人道:“你等受什么人差遣,竟敢青天白日的在大道上行凶城里城外都有我的人接应,不想枉送性命的此时离去还来得及。”七娘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软鞭,在手上漫不经心的摇晃着。为首的壮汉只想速战速决,提了刀一言不发的向凤弦劈面砍来。其余的人怎会将个妇人放在眼里,大吼一声扑将上来意欲分开他们。谁料七娘竟然面露喜色,咯咯的笑了两声,舞动鞭子毫不留情的朝那些人头上扫落。等过了数招后,那群人再不敢轻视七娘,拼尽全力的与她缠斗在一处。 芳华虽堪堪躲过了暗器,后脑处仍然被划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危急时只顾着逃命了,此刻才感到疼痛正一波一波向自己袭来。头发被粘稠的血浸湿了一片,后背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腥红。时鸣拿了手帕子替他紧紧的按在上面,忽听闻芳华喘吁吁的道:“你看那那与凤弦打斗之人下下盘不甚稳当,伴伴箭法极准,可趁其不备用用石子打他的膝盖。最好一击而中,否则否则便再无机会了。”时鸣很有些意外,不及细想就近拾了两块小石头,瞧准了机会手腕儿发力,直打那壮汉的环跳穴。他与凤弦顷刻之间便过了十余招,令人吃惊的是,眼前这个少年剑法精妙绝伦,若不是力气小了些,只怕自己早已败下阵来。习武之人眼观八方耳听六路,虽已听见风声不对,无奈,那少年的剑紧贴着自家的要害处上下翻飞,迫得他有些狼狈的跃起躲避。凤弦本就不弱,如此上下夹攻那壮汉顿时便落了下风。多亏他沉稳老练才不至命丧凤弦之手,但大腿之上却被霹雳剑划出一尺来长的口子,立时皮开肉翻鲜血尽流。有一两同伙前来相救,皆被时鸣用石子打翻在地。七娘暗自笑道:“那一位斯斯文文的,不想这做兄长的倒有些手段。” 正想着,身后赶过来五六个汉子。凤弦不知是敌是友正自惊疑不定,那壮汉却趁此强忍疼痛,拼命逃窜而去。凤弦急于要留个活口,咬着牙,将手里的剑对着他的脚踝投掷过去。那壮汉腿脚不便如何躲得开惨叫了声扑倒在地,后来的人立时赶上将他擒住。他手下的人赶来相救,与后来的几个打在一处。凤弦见自家这边有接应的人,正待缓口气过去看看芳华的伤势如何不料,路旁林中射出两道光,直奔芳华与壮汉处打来。凤弦分身乏术,兵器又未在身边。只得踢起一块石子,朝射向芳华处的暗器打去,一面纵身向前一面出言示警。时鸣急忙将芳华护入怀中,轻声道:“四郎放心,有我在”那话只说得一半便戛然而止。芳华见时鸣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两眼定定地望着自己。心知不妙,待要挣扎着在他怀里坐起身,却觉得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暗淡。在陷入黑暗之前,凤弦那焦灼的面容像是被映在了水底,显得扭曲而模糊。打斗声消失了,一切归于宁静。芳华的手指张了张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轻不可闻的唤了声伴伴,一行清泪缓缓坠下。 芳华遇刺之事惹得君上天威震怒,群臣也大出意外。无奈那壮汉已被灭口,另一个服毒而亡,剩余的不是死就是逃,此案竟无从查起。君上知道这并非桂万重所为,只是有人想借他的由头,来泄自家的私怨罢了。若一旦败露也有现成的替死鬼,只是他们哪里晓得这其中会另有隐情。那些因变法之事被自己削官夺职的官员,秘密的着人监管起来。四个城门虽未重兵把守,城里城外却遍布暗哨。 君上一度罢朝,同圣人在思政宫寸步不离的,守着高热不退的芳华。于是渐渐的,竟有些不雅之言,在朝廷与坊间悄然流传起来。说是君上对这位有着异样容貌的小公子,态度十分暧昧,只怕有些不清不楚。 已经是次日傍晚,飞鸾自昨日打思政宫回来便不曾合眼。那个自己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怎么会有这等奇事他还是阴阳同体,如此说来只怕还会生孩子呢。哼哼,我可拿什么去跟他争了凤弦若依从了我便从此绝了后嗣,同他相好则无此忧。为何我不是他为何他是我的亲兄弟是我先遇见凤弦的。他虽自幼远离父母,那左令德夫妇待他犹胜亲生之子,他可是半点委屈也不曾受过。我虽贵为太子,自幼便夹在生母与养母之间左右为难。好容易得了个知心人,竟又被他抢去。如今重返宫廷,只怕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除了一个太子的名份,还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 飞鸾不动声色的吩咐小楼备下肩舆,径往思政宫而来。路上碰到风尘仆仆的左林溪,遂一同前往。 芳华已然苏醒,帝后二人并令德,凤弦俱都守在床前。头疼伴随着恶心,让他伏在床边干呕不止。君上特意让清禅之父,和安大夫戎喜为他诊脉。芳华虽勉强躲过了致命一击,那暗器委实力道太大,使得他脑内受了震荡,这才让他头疼头晕呕吐不止。此病万不可再受刺激,需要卧床静养慢慢调理方能痊愈。谁料,桂圣人眼瞧着芳华,险些便与自己阴阳两隔。一时哪里还忍得住,向前将他搂入怀中,连哭带诉的倾囊相告。 林溪正与飞鸾走进来,看着眼前的情景,耳边的话像一个个炸雷,震得他呆若木鸡。凤弦于昨日便知道了此事,今日再听桂圣人提起,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君上喝也喝不住,欲将她母子分开,又狠不下心肠。 芳华先时还昏昏沉沉,此刻却被那哀哀切切的哭声,给彻底弄醒了。听着桂圣人一口一个“我儿”的唤自己,没来由的心上竟有些发慌。睁着眼一个一个看过去,芳华瞧见了立与君上身后的令德。对着他连连唤着“爹爹”,被桂圣人抓着肩道:“我的儿,官家才是你的爹爹,我才是你的亲娘啊。”芳华实在没有力气挣开她的怀抱,也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两眼直直的望着令德,只管叫着他爹爹。君上长叹一声,亲自同那两个女官一起,将桂圣人连拖带架的扶往偏殿歇息去了。飞鸾向凤弦招招手,带着他也退了出去。忆昔望着飞鸾远去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一时间,君上的寝殿只剩下这一家三口便再无旁人。 芳华紧紧的抓着令德的衣袖,整个人恨不能全都埋进他的怀中。一旁的林溪瞧着那瘦小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方要上前同往日一般去拍他的肩,忽然想起芳华与他如今已有君臣之别,那手有些艰难的收了回去。 令德索性将芳华抱在怀中,试着张了两下嘴,竟不曾听见自己的声音。回想十余年前那个初冬的傍晚,第一次见到安静躺在忆昔怀中的芳华。那么孱弱的小婴儿,就算不去刻意的加害,要想熬过这严酷的冬天只怕都很难。谁料,他虽先天不足自幼汤药不断,竟也顽强的一天天长大了。林溪听父亲唤了声四郎,尾音处有些打颤。抬眼望去见父亲连连眨了几下眼,泪水在眼眶里直转。养了近十六年的孩子,看着他磕磕绊绊地艰难长大,听着他一声声唤着自己爹爹,往昔之事历历在目。这会子冷不防说他们并非亲生父子,叫他如何张得开口一旦真相大白,芳华将重回宫廷。不仅与他这个养父有了君臣之别,若再想见他更是诸多不便。不过,此事终究不能瞒他一生,莫如实情相告。于是,令德在芳华不断颤抖中狠下心肠,将昔日一桩宫廷旧事慢慢道来。 从头至尾不见芳华有任何举动,令德与林溪一连唤他数声,才见他缓缓扬起脸道:“爹爹咱们回家吧。”令德见他此时还算平静,遂放柔了声气道:“这里才是你殿下的家啊。如今殿下认祖归宗,臣臣总算不曾辜负官家的嘱托。殿下可知,官家与圣人时时牵挂着你殿下这些年在臣家中的衣食住行,官家皆了如指掌。”令德一口一个“殿下”怎样“臣”又怎样,听在芳华耳中格外刺耳。这个被自己无比景仰了十余载的父亲,仿佛突然之间变得陌生而遥远。他微微合了合眼,努力挣出一丝笑容道:“爹爹带我回家吧。” 林溪惊闻芳华的秘密,至此时才明白,为何服侍他的人全是中贵;为何父亲将朝雨园独留他一人居住,三郎与他这般亲密也不许搬去同住;父亲一向不喜奢靡之风,为何对他不甚严管。太多的疑惑今日总算有了答案。林溪一阵犯难,是将芳华当女子看待,还是同往昔一般唤他做“四郎” 迟疑好一会子,皱着眉紧捏了拳头道:“爹爹还是让四四郎先回去吧,此事如何急得来待他慢慢想明白了,自然会父子相认的。”令德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四郎你既已知晓内情怎的还敢放肆混叫”又转头来劝芳华道:“殿下可是还怨着官家,将你送外人抚养若不如此殿下岂会活到今日殿下素来是极体谅人的,如何就不肯体谅一下官家了从小到大你的喜怒哀乐,官家与圣人无不挂在心上。殿下爱吃什么,爱玩儿什么官家也都了如指掌。殿下极爱那金鱼,而臣却不精与此道。东城虽帮着寻了几尾名贵的来,到底你爱的那玉印顶高头,黑蝶尾龙睛依旧不曾觅到。臣无心中与官家闲聊,不上五六日便全都奉至你面前了。倒让臣担了个溺爱幼子之名。凡殿下生病,官家与圣人无不是坐立不安。此次遇险,官家又不顾安危只身前来寻你。近在咫尺,却不能与你相见相认。这十余载,官家与圣人受的是怎样的煎熬,殿下是不会明白的。官家将殿下交与臣抚养,并不是嫌弃殿下。恰恰是为了护你周全,才不得已而为之。殿下若不能体谅官家的一片苦心,实在实在令人寒心呐。” 林溪素知,父亲是最舍不得难为芳华的,何况他如今身上还带着伤。忍不住又要出言相劝,见父亲将芳华小心的放到床上躺好,抚着他的鬓角轻声道:“殿下一时不能接受实乃人之常情,官家也并非立即便要相认。横竖殿下在此养伤,与官家圣人多相处几日。时日一长自然对彼此有所了解,渐渐便能生出感情来。你们毕竟是亲骨肉,殿下并非那寡情之人,自然也就相认了,岂不皆大欢喜”说罢起身在床前躬身道:“请殿下安心养伤,臣告退了。”林溪好不别扭,跟在父亲后面施礼要退出去。却见芳华侧着头,提了口气唤声爹爹道:“伴伴了”令德回道:“殿下只管放心,井管事虽伤势较重,但并无性命之忧。戎大夫乃杏林高手,有他在井管事不日便可痊愈。”说罢领着临溪退了出去。 来至殿外,令德急急地向上林交代几句,平生第一次逃也似地去了。 一路强忍着回到自家府中,扔了缰绳匆匆而入。想是不曾留意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亏得林溪手快一把扶住了。令德挣开他的手,低了头快步往书房去了。众家人从未见郡王如此慌乱过,知道定是出大事,林溪喝退了他们也赶了过去。 东城听说父亲与兄长回来,正要询问芳华的伤势如何,却被父亲一把推出书房。门被重重的关上,并从里面拴住了。东城惊疑不定的望着林溪,猛听见里头有抽泣声传出。当下脸色大变,扯住兄长的袍袖颤声道:“四四郎四郎怎么了”林溪望了眼紧闭的大门,拉了东城至自家房里坐下,将那匪夷所思之事如实相告。东城被惊得瞠目结舌,呆呆的瞪着他,竟不晓得怎么开口 天近三更时分,芳华安静的侧身而卧。前前后后有人进来了四五遭儿,他都只装睡着了不予理睬。只是那人临去时的幽然轻叹声,搅得他渐渐烦躁起来。 微微睁开双眼,慢慢翻过身来躺好。望着那锦叠绣帐间模糊不清的花纹,芳华暗自思付道:“为君为父他皆是这般软弱,倒难为他还能稳坐江山。当初既然顺了太后之意将我丢弃,何苦又再来寻我良心不安吗你自觉将我认回,便可心安理得的要我唤你做爹爹了哼哼,休要打错主意如今你全都说将出来,自然心上去了负担,却将这包袱扔与我背着。”一面又想到令德:“难怪爹爹待我与其他哥哥不一般。但不知,他是真把我做亲生的骨肉来疼爱,还是还是因为我的身份才”想到这里便又想起儿时种种,止不住鼻子一阵泛酸,那眼泪便扑簌簌掉将下来。伤心了一会子,芳华转念一想:“无论怎样若无爹娘精心抚养,我只怕早就再世为人了。如今我不能再拖累他们。若是一味的闹着回郡王府,官家必定要迁怒于爹爹。”一时间只觉天地之大,竟无自己容身之地。漆黑的寝殿之中,孤零零一人好不害怕,伤心之余不觉头又疼起来。 一片模糊之间眼前似有微弱的光亮起,感觉有人在替自己拭泪。缓缓睁开眼眸,待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芳华也顾不得疼痛了,向前伸出手一把将那人紧紧抱住,瘪着嘴才唤得一声“伴伴”便大哭起来。谁知牵扯了脑后的伤口,迫使他连连的抽着气。这世上唯有此人,在他面前才无须伪装坚强。 君上在外面守侯良久,听见哭声便忍不住同忆昔赶了进来。只见时翔被芳华拦腰抱住,弓着身子进退两难的半伏在床沿上。看着君上进来,时翔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君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他耳边低语两句带了忆昔又出去了。 少时,几个小黄们在殿内掌了灯退下。时翔尴尬而略显笨拙的将芳华抱在怀中,知道他错把自己当成了兄长。为了让他能乖乖儿的吃药吃饭,只得顺着他道:“四郎如何不肯吃药”其实,时鸣嗓音略比时翔洪亮些,又透着一丝凉意,唯有对着芳华才有了点温度。那时翔虽在宫中当差,又是个正六品的副都知。也许长期伺候女主的缘故,抑或是天性本就温和,反倒不及兄长震慑人。芳华此时正觉孤独无助,昏暗的烛光下泪眼模糊间,只将他认做了时鸣。待时翔开了口,又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很是陌生,这才住了哭声。慢慢在他怀中抬起头,打量几眼道:“你你是井大官吗”时翔见被他认出,越发的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将芳华小心的放回床上躺好,待要起身,却被他牵住衣袖道:“我伴伴伤势究竟如何了”时翔含笑道:“多蒙官家仁爱体恤,小人这几日皆在家兄床前照料。不知是什么暗器打在他的背心处,虽然凶险,多亏有戎大夫妙手回春,方将家兄救转。如今人已清醒过来,知道知道殿下的事,便立即叫小人前来问安。”见芳华不十分信他,又道:“家兄乃小人唯一的亲人,若果真有什么不好,小人只怕只怕便不会在此处了。家兄时时刻刻记挂着殿下的伤势,只恨不能立即便过来。” 芳华听罢略微放下了心,松开手歇一歇道:“你回去转告与他,我我我好得很,叫他莫要惦念好生养伤。你回去吧。”时翔立起身沉吟片刻,才唤了声“殿下”便被芳华大声喝道:“我是左芳华,不是易君上姓易芳华便是父亲为着官家再不肯认我,我只随母亲的姓罢了。”时翔晓得君上在外头,一面赶着在床前跪下,一面连连摆手轻声劝道:“当日,官家正是要保住殿下与圣人的性命,迫不得已才将殿”时翔话未说完,便被芳华给瞪了回去。那般美丽的眼眸,发起怒来丝毫不减威仪。时翔只得暂时还以公子相称,劝道:“公子虽不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却没有受什么委屈。官家向来仁孝,既不能因为圣人而忤逆太后,更加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被溺毙。大冬天儿的跪在雪地里,求先帝念及骨肉亲情放公子一条生路。如今一遇阴雨天气,官家便双膝疼痛,也是自那回落下的病根儿。”芳华听他说了半日,只觉头又在隐隐做疼。若不念他是时鸣的兄弟,只怕早轰他出去了。斜着眼瞧着时翔,忍痛冷笑几声道:“帝王本该为天下子民的表率,想不到竟也能做出此等”时翔就怕他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听他言语不善,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忙忙地便来扯他的衣袖劝他慎言。芳华挣开他的手,故意大笑了几声道:“敢是这殿外还有人偷听不成这倒也好,省了我许多的口舌。你听好了,不是我清高,不认做君王的为父亲,实在是不敢。我的秘密迟早会大白于天下,到那时又嫌我有损皇家颜面,对人说当初认我为子只是想救我,我还是左郡王的四公子。哼哼你们你们当我是什么不要了便弃如敞履,突发善心又要将我认回。为君不能统领百官,反受人牵制。为夫,为父不能护妻儿周全,自家的骨肉还要别人代为抚养。难怪屈杀了这许多的无辜妇孺,竟还能振振有词的说出番道理来。此等懦弱之人不配做我的父亲” 时翔听芳华说的,句句皆是要命的话。劝也劝不住,正急得了不得,只见君上同忆昔,拉拉扯扯的闯进来。 忆昔收起往日温文尔雅的姿态,沉着脸在时翔身边跪下道:“请殿下恕小人无状,倒要替官家分辨几句。”时翔怕他失言,忙暗暗的拉了他一下。忆昔不动声色的拂开他的手,回眸相望以眼色宽慰。芳华顾及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不答话将脸侧向一边。只听那忆昔道:“依着常人想来,做了天子便可为所欲为了。岂不知恰恰相反,无论是天子本人,或是后宫诸位娘子,便是那凤子龙孙,但凡皇家之人,都有无数的礼教所约束。稍有不慎,莫说是外面的无知小民,便是不明真相的大臣们,也会误解猜疑的。”顿了顿又道:“殿下养尊处优在郡王府,哪里晓得庙堂之上,宫闱之中的勾心斗角与万般无奈。世间的对与错黑与白,不是一眼便可看透,更不是三言两语便可道明的。当初官家若强行留住殿下,必然与太后母子反目。到那时,先帝也未必肯站在官家这边。其结局便是,官家当日太子之位不保,圣人被打入冷宫,殿下难逃被溺毙的厄运,难道这便是殿下想要的结果吗官家悄使小人,用重金收买了太后的心腹内侍。只说将殿下送与乡野农夫为子,这才将殿下偷偷交与郡王夫妇。时逢殿下的养母,盈江郡夫人令德之妻临盆之期。对外只说是诞下了双生子,方将此事瞒过。官家与圣人自殿下去后,无一日不思念牵挂。殿下在郡王府从小到大的桩桩件件,官家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殿下在郡王府的吃穿用度,皆是官家的体己支应。可见,若不是碍着母子的情分,若不是迫不得已,官家怎能舍弃自家的骨肉再说,此事乃太后之意,殿下就算要怨要恨,也不该冲着官家来。殿下难道忘了,他堂堂的君王不顾安危,只身到那乡野之地来寻你吗殿下也是读书明理之人,既肯可怜那些素不相识的妇孺,甚至为他们不顾自家性命的去求情,难道就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7节 能体谅亲生父亲的苦心与不得已吗方才听殿下说的,字字句句竟如利箭穿心。小人尚且有此感受,叫官家如何受得住”芳华听他一席话,只觉得又是讽刺又是好笑。张着嘴分明在笑,却带了呜咽之声,头也不回的道:“这是什么天理只因为我是阴阳同体的身子,便丢了皇家的颜面了吗以至于非要将我处死方肯罢休我我愿意成这样吗你们怕丢人还可将我除去,我又该向谁讨公道自古道天家无情,既然无情便该无情到底。所幸瞒我一世,又何必揭穿此事你觉得守着这个秘密难过,便要拉了我陪着你一起难过才好吗你们做也做了,我我难道说两句都不成吗哈哈,利箭穿心好,好啊。究竟谁是利箭,穿谁的心啊”说到此,芳华缓缓回头望向君上。见他面朝外而立,紧扶着椅背的手青筋乍现,瘦削的肩头抑制不住的颤抖着。芳华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你便是将我困在这里一生一世,我也不会认你的。” 这里话音未落,只闻外面“噗通”一声响。忽听几个女子惊叫道:“不好了,圣人晕过去了”<a c第二十二回念慈恩飞燕归旧巢怀幽思良人寻芳来 次日清晨宫门下钥。忆昔骑了马,领着七八个禁军,簇拥着一乘翠围纱绕的软轿,直奔升平郡王府而来。 软轿入得府门,径往朝雨园去了。忆昔随令德进了书房,茶未吃上一口便忍不住长叹道:“我竟不料殿下这般执拗。”令德揉了揉红肿的双眼道:“官家怎么样了”忆昔苦笑两声道:“一句话也不曾说,昨儿下半夜便觉两肋疼痛。先时还只管忍着,到后来小人要去唤御医请脉,官家只是不准。小人只得用真气与官家疏通筋脉,方才渐渐止住了。唉,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都是太后做的孽,如今却要官家来承受痛苦。官家吩咐说,殿下依旧是郡王的四公子,请郡王不要在在四公子面前旧事重提了。”令德欠身道:“他他莫不是吵闹了一夜”忆昔连连摆首道:“四公子说了那番伤人心的话后,便再不肯开口,只字未提要回郡王府。官家同小人与井都知在床前劝了半日,也不见四公子沾一口水,就更莫说用药用饭了。官家又是伤心又是心疼,主动提出要送他回来。岂料,他因怕自己不认官家,从而使官家迁怒与郡王,竟不肯回来。还是官家再三向公子言明,从此不提相认之事,方才使他去了戒心。”令德忙到外面吩咐家人,预备下可口的细粥送去朝雨园。转身对忆昔道:“我同你且往宫里走一遭。”忆昔起身道:“小人正有此意。横竖今日官家也不上朝,就请郡王好生劝解劝解吧。”令德遂唤林溪兄弟出来交代几句,与忆昔上马往皇城去了。 飞鸾由凤弦搀扶着,拄了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行走。见凤弦似乎在想心事,便问他怎么了凤弦边走边道:“我在想半路截杀守芳华的究竟是什么人”飞鸾看了他一眼道:“依你怎么看”凤弦脚下微微一顿道:“若说是枢密使为子报仇,原也有些道理,只是做得未免太明显了些。若过些时日在遣人刺杀岂不更好”说到此凤弦摇首道:“想必官家已向他告知了芳华的身份。桂咏歌竟敢以下犯上非礼皇子,此事一旦闹至官家面前,他终究免不了一死。再说,官家既然叫芳华回京自首,必定派了人暗中护送。这是明摆着的,我不信枢密使会猜不到倘或一旦行事败露,莫说官家不容他,便是圣人也会与他兄妹反目。枢密使在朝为官多年,因该不会做出此等蠢事。”一面说,一面扶着飞鸾绕过阶梯,向前缓行道:“若说是因夷三族之事,被官家罢职的官员,对芳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我总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只怕”飞鸾停下脚步,望着他的眼睛道:“只怕什么莫不是你窥出了什么端倪”凤弦颔首思付良久方道:“我觉得似乎似乎另有其人。”飞鸾哦了一声,不错眼珠儿地瞧着他道:“何以见得”凤弦双眉慢慢皱紧,食指轻点额角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罢了。”飞鸾瞥了他一眼道:“幸好你不是那断案的官儿,若人人只凭感觉办事哼哼”凤弦辩解道:“芳华昏睡之时,官家也同家父与我谈论过此事。那几位老臣,有的还曾来过我家做客。细想想,他们只是倚老卖老,格外的固执,又不能接受新的想法罢了。对官家还算效忠,都不是什么奸佞之辈。更何况,他们毕竟与升平郡王,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若为罢官之事便不顾一切的,去杀郡王的儿子,这委实有些说不过去。哥哥请想可是这个礼不是”飞鸾对他笑一笑道:“理是这个理,毕竟没有凭证来证明,刺杀左芳华另有其人,不过是你们的推断罢了。”说着拄了拐杖往前行去。 大概是步子迈得宽了些,飞鸾立时便觉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脚底直窜上来。凤弦踏上一步,将他倾斜的身子半扶半抱在怀中。飞鸾微微仰首,二人温暖的气息互相喷在彼此脸上,飞鸾的手顺理成章环在了凤弦腰间。凤弦已有察觉,用力将他扶正道:“殿下小心了。”飞鸾面上神色一僵,慢慢站稳了身子道:“他如今也是殿下,你若见了他也是这般称呼吗”凤弦被他说中心事,急忙掩饰道:“走了这许久,殿哥哥且往那边石凳上歇会儿。”飞鸾赌气道:“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你一会子哥哥一会子殿下什么意思你若是累了请自便吧。”凤弦沉着脸,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臂道:“哥哥别再闹了,且安生的走吧。”飞鸾回头瞧着他,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忽然又笑将起来。凤弦被笑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为何来飞鸾伸手将他散在肩头的发丝理顺,轻声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走”凤弦望着他眨了眨眼,自认倒霉的叹口气,扶着他缓缓往前面去了。 一路行来二人都没有再说话。但闻处处鸟语花香,橙黄的阳光已照上了树梢头。露珠在枝叶间,花瓣儿上反射出迷人的光芒,凉风习习令人倍感惬意。飞鸾半靠在凤弦肩头,本打算好好儿享受这,美好而短暂的时光,却不止一次发现凤弦神游天外。实在忍不住了,飞鸾在树旁的石墩上坐下道:“你为了他连父命也敢违抗,竟然天不亮便偷跑出城。不过,令尊既已知道他的身份,只怕不会再阻拦你们交往。”又叹口气道:“横竖你的心思全在他身上,如今他既回了郡王府,你你还不过去看看”凤弦见被他看出心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略显扭捏的笑道:“如今哥哥与芳华才是亲兄弟,我反倒成了外人。”飞鸾噙着一丝冷笑道:“他连父母都不肯相认,又怎会看重我这个哥哥”凤弦道:“那不过是一时的气恼,过阵子他想明白了,自然会体谅官家的难处,就多给他些时日吧。”飞鸾心下已微微有了怒气。知道凤弦总归会护着芳华,也懒得同他多说,只催着他快些去。凤弦踌躇半日方道:“我我送哥哥回去再走吧。”飞鸾虽早已料到,终不免还是一阵失望。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方才上林传官家的话,叫知道此事的人切勿宣扬出去。你回府记得转告令尊,别一时喜欢给忘了。”凤弦被他说的面上发烫,轻声应了声是。扶了飞鸾的手打算送他回寝殿歇息,不料竟被他躲开,微微垂首道:“这会子外头比屋子里凉快,我想多坐会儿,时候不早了快些去吧。”凤弦着实惦记芳华,向他行了礼往宫门而来。 才走了十几步,也不知是怎么了凤弦莫名的转过身来朝后望去。只见一片郁郁葱葱花木之间,飞鸾微微散着发,绢纱金丝绣袍衣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晨光下一切都显出勃勃生机,唯有他与之格格不入。形只影单的斜靠在柏树旁,孤寂的眼神正与自己撞在一处,被发现后又急急地转过脸去。凤弦又不是傻子,自打宫宴那天回宫,他便察觉到飞鸾时时的向自己示弱,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二人遥遥相对,凤弦几欲离去却又狠不下心肠。最终还是回至飞鸾身边,挨着他坐下道:“我与哥哥做一世的兄弟不好吗”飞鸾并不回头,声音略带沉闷的道:“好,我我便与你与你做一世的兄弟。休要在此啰嗦,快快去吧。”凤弦固执的伸手将他的脸扳正,望着那红红的眼圈儿皱眉道:“哥哥若老是这般,叫我心上如何安生”飞鸾本想要推开他的手,却又着实贪恋那手上的温度,凤目微垂道:“我既已答应不再纠缠与你,还怕我反悔不成何苦又来招惹我”凤弦挽了他的手道:“想必那日宫宴后,官家心上已有太子妃的人选了。不知哥哥可曾看上哪家淑媛”飞鸾抬眼望着他,真真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嘴里“呵呵”了两声道:“你是明知故问吗”长长的吐出口气接着道:“是谁都好,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一辈子,闭一闭眼就过去了。倒是你们有何打算”凤弦仰头看着天上飞翔的鸽群道:“这里实在不容我们,我便带他去兰玉国。” 飞鸾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这个国度,且不论他知不知道,都让他惊出一身汗来。慌乱中紧紧抓住凤弦的手臂,语不成调的道:“你你你们要私奔”凤弦皱了皱眉,拍着他的手背安抚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走的。毕竟故土难离,父母亲人哪里说抛下便可抛下的。”飞鸾连连点头道了声很是,手却依然不曾松开。只一瞬间心上便闪出十几个念头,定了定神,细细问起那兰玉国在何处又是如何知道的无极国幅员辽阔,哪里容不下他二人为何非要往那人地两生的兰玉国去凤弦怎会晓得飞鸾的心思,竟一五一十向他和盘托出。 飞鸾听罢也是吃惊不已,对凤弦道:“既然肯让男子与男子成亲,为何不能做得再圆满些男子只可为妻不准为妾,不必在家族中除名,更不必去势。若要娶男子入门便不准纳妾。违者杖八十,家产一律划归男妻名下。如此一来,那些浮油子弟便不敢寻人戏耍,始乱终弃了。也免得痴情之人,落得人财两空。”凤弦怔了怔道:“要立此法令,只怕比费除夷三族难了何止千百倍。”飞鸾望着他笑道:“我若登基便要立此法。难自然是难的,我可不是爹爹,没那么多耐心跟他们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凤弦半认真半玩笑的道:“哥哥好生霸气,只莫做了暴君才好。”飞鸾望着他道:“你既怕我做暴君,便该留在我身边辅佐才是。更何况你曾答应说,要让我时时能见到你。凤弦,”飞鸾放低了声音道:“我如今别无他求,就怎么点心愿你都不肯满足吗且不论私情,你不是要报效国家建功立业吗难道只为了要与他长相厮守,便将自己多年的志愿抛却不顾了夜蓝,依丹两国虽沉寂多年,依旧对我大好河山虎视眈眈。我那几位皇叔在自家封地上,也有些不大安份。便是素日看着老实木呐的苍鸾四殿下,也未见得表里如一。满朝文武忠君者不在少数,但你是我的兄弟,我信你就如爹爹信左令德一般。凤弦,只有你在身边,我这个太子才做得踏实。”凤弦虽然年少,却是个心怀志向之人。时常仰慕那些,舍家保国的英雄侠义之士。这会子听了飞鸾的一席话,倒激起了他几许豪情。 于是,将去探望芳华的心思,暂且放在了一边。他二人从边关的将领谈论到在朝的武官,又从历次之战役谈论到兵法布阵。飞鸾瞧着凤弦眉飞色舞的样子,几乎沉醉在他明亮的眼眸中,恍若回到了芳华不曾出现的从前。直至用罢午饭,凤弦才告辞出了东宫。 到了十字路口,凤弦毫不迟疑的往郡王府而来。可眼看着便要到府门了,他却收住了缰绳。坐在马上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那郡王府的家人见了他,便如见了活宝一般。一面堆起笑脸躬身相迎,一面赶着飞奔入内禀报。林溪,东城兄弟闻讯出迎,一左一右挽了他的手连连致谢,又将他请入上房待茶。凤弦将官家的话告知他们后,那身子便有些坐不稳当了。东城再不敢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的领他去见芳华。于是,兄弟二人同凤弦一道往朝雨园而来。 芳华穿着半旧的家常衣服,斜靠在床上昏昏欲睡。采茗请手轻脚的进来道:“公子,大公子与二公子,还有子叔衙内过来探望。”芳华一听凤弦来了,猛地睁开眼道:“糊涂东西,怎的不请进来自家兄弟见面还要通禀不成”采茗忙道:“正是呢。小人也觉得奇怪,二位公子怎的忽然就客气起来”说罢方要出去请他们进来,芳华蹙了蹙眉叫道:“且慢,是哪个叫你来通报的”采茗停下转身道:“是大公子。”芳华示意他快去请来。 凤弦随林溪兄弟进来时,便见芳华自己,在床上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林溪走在最前面,也顾不得多想,赶上两步将他扶住埋怨道:“你起来做什么,又都不是外人”芳华抬眼望着他,微微带喘的道:“大哥还当还当我是自家自家兄弟吗我以为你从今往后,便只拿我做做公主看待呢”见林溪脸色一变,悄悄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芳华向着凤弦望了一眼道:“他比你们早知道。”东城回头望着面色泛红的凤弦,狐疑的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不等凤弦开口,芳华便替他道:“二哥别忘了,是他救我出京的。”东城听罢忽然面呈怒色,咬牙瞪眼的道:“那狗娘养的淫贼他他”凤弦不等他叫完,便急急地又替芳华解释道:“左二哥你休要乱想,那厮只是只是扯了守芳华的衣服,便被他用簪子刺死了。”东城与林溪不约而同的,将他二人来回瞧了几眼。 芳华正要岔开话题,恰巧采茗进来奉茶。待他退下后方道:“我如今依旧是你们的兄弟,还还望二位哥哥像像从前一般待我。若觉得实在实在别扭,等我略好些便便搬往乡下乡下庄子上去住。”凤弦见他喘得厉害,当着林溪东城的面,着实不便太过亲密,上前两步道:“你身上有伤,何苦折腾自己快些躺下吧。”林溪赶着扶了芳华侧卧在床头,又将被单子与他搭好。与东城,凤弦各自搬了椅子,在床旁坐下道:“你本就是我们的兄弟,怎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芳华微微眯着眼,略歇了歇道:“既然如此,大哥为何还要还要采茗进来通禀”东城在一旁抢着道:“你还不晓得大哥脾气虽暴躁了些,比起我来可是稳重多了。如今大家把话都说开了,日后兄弟们在一处,打闹嬉笑与从前一般的过。”说罢起身索性坐在床沿儿上道:“你方才说要去庄子上住,嘿嘿,这府里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家中之事皆是你一手打理,我们兄弟方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便是爹爹跟前,也多亏有你在膝下承欢。唉,从即刻起,那些个伤感情的话,大家都莫要再提了。”说罢又同往昔一般,伸手轻轻拧了拧他的脸蛋儿,咂着嘴道:“啧,啧,你瞧瘦的都快捏不着肉了。你只当是心疼二哥,快些好起来吧。那些个账册虽然难不倒我,毕竟在处置事上还是生疏得很。嘿嘿,你说那些管事的,会不会欺负我初来乍到,私底下做手脚啊素日你病了还有时鸣在”方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林溪狠瞪了他一眼道:“家里只你最闲最懒,才接手几日便叫起苦来。哼,害怕别人算计你,你不中饱私囊便是好的了。”东城翘起一条腿,摸着下巴怪腔怪调的笑道:“大哥提醒的很是,莫如趁此大好机会狠捞一把。”凤弦被他兄弟逗得笑起来,林溪看了看芳华的脸色,起身道:“你少啰嗦吧,凤弦既来看望四郎,且叫他们说会子话。”东城听罢斜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立起身道:“亏我方才还夸你稳重了。”又对凤弦笑道:“你们慢慢聊,务必要在这里吃了晚饭再去。”一面说一面同林溪出去。 待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凤弦才在床沿儿上坐下,轻声道:“说了半日的话,可要喝些水吗”芳华点点头。凤弦端了自己的茶杯过来,正要喂与他,不知想起什么又收了回去,道:“我竟忘了你在吃药,这茶自然是不宜用的。”芳华道:“外头桌上有温热的白水。”凤弦忙出去倒了杯进来,慢慢与他喂下。 芳华向前伸了伸手,凤弦握住道:“大暑天的,这手怎么凉津津的你那伤口还疼的厉害吗”芳华也不答话,只管望着他呆看。凤弦不明其意,瞧着那尖尖的下巴便觉心痛难当,不觉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道:“你是怎么了上回坠楼,这回又遭人劫杀,一次比一次凶险。你你想吓死我吗”话音未落,却见芳华又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凤弦哪里还忍得住,倾身一把将他搂入怀中。芳华半合着眼,近乎贪楚的闻着,那令人心安的味道,许久方道:“官家若变卦强行带我回宫,这郡王府便再没有我一席之地了。我不能连累爹爹与兄长,更不愿去宫里。若悄悄的逃走”凤弦听到这里大吃一惊,扶起他的身子,想也不想问道:“你走了我怎么办”芳华不及答话,眼中已罩了层水雾,强忍住道:“我我舍不下你,可到那时又不得不走。泊然,泊然,叫我要如何是好啊”凤弦抚着他颤抖的肩道:“守真你要信我,官家决不会强迫你与他相认的,更加不会迁怒不相干的人。何况,郡王是将他孩儿养大之人,该是有恩与皇家的。”芳华一时神情激荡,竟忘了脑后有伤,连连摇头道:“我不信他,我不信他”凤弦慌忙捧着他的脸安慰道:“好,好,好,你不信他总该信我吧我在宫中住了近七年,官家的为人我还是晓得的。你昏睡之时,官家与圣人寸步不离床前的守护着。可见,你在他们心里有多重要。”芳华此时又显得烦躁起来,用手掩了两耳直嚷着不听。凤弦怕他将伤口弄坏了,赶紧拉下他的手,合身抱住道:“你莫急,我不说便是。倘若他果然要逼你,我便带你去兰玉国,再也不回来了。”芳华忽然之间安静下来,默默瞧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小孩子,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来哄我。你随我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没得只图自家快活,便叫你与家人分离,我成个什么人了”凤弦重新将他揽入怀中道:“我二人不曾遇见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你撇下我独自离去,叫我叫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又捧了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道:“守真你答应我,万事皆要与我商量,不许瞒着我自作主张。快说啊”芳华被他眼里的真诚所打动,哽咽着道:“是,我我答应你。”凤弦微微松了口气道:“好,你答应了我的,天地神明可以作证。日后若违背,便叫便叫我子叔凤弦万劫不复”芳华急急掩了他的口道:“你糊涂了,若有违背也该是我唔”那话尚未讲完,便被柔软的唇给堵了回去。耳边只听凤弦断断续续的道:“我就就在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8节 身边,这辈子下下辈子休想甩开甩开我” 芳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手忙脚乱。而凤弦对此,也只是在那些画册上看见过。今天是第一次尝试,不比芳华好到哪儿去。两人红潮满面,压抑的喘息声若断若续,渐渐的都出了汗。凤弦的手不知几时拉开了芳华的衣带,慢慢的伸向了里面。刚刚触及那裹着白绫的胸口,便发现芳华的眉头一蹙,似有些许抗拒之意。不过瞬间即逝,依旧含羞迎合着自己。凤弦陡然从中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惭愧的道:“你还有伤了,我我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弄坏了”芳华累的坐在床上来回只晃,抓着他的手臂喘吁吁的道:“不过蹭蹭破点儿皮,没什么什么要紧的。我早就说要给给你的”凤弦忙扶他侧身躺下道:“我很知道你的心,来日方长还在乎这一时一刻吗把伤养好了是正经。”又拿帕子替他拭着额上的汗道:“你且静静的睡会子,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忽然发现芳华的眼神不对,低头一看,立时觉得浑身的血液冲上了头顶。狼狈至极的转开身子,用手紧紧遮住那凸起的地方,只恨不能寻个地缝儿钻进去方好。 芳华不明白,他为何反应怎么大挣扎着撑起身子道:“泊然你怎么了那是什么你过来让我看看。”凤弦原本羞愧难言,听了他的话诧异之下,竟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还让你看看只怕到时我便做不得柳下惠了。”芳华见他背身而立,只是不肯过来,急道:“你到底怎么了若再不过来我便过去了”凤弦怕他将外头的人引进来,跺了跺脚,倒退着来至床边坐下,两手仍紧护腹下不动。芳华见他连脖子也红了,又拿眼瞄了一下,他双手所护之处。不想,竟招致凤弦狠狠的一记白眼。背过身去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你难道就没怎么着过都是你惹的,还看”芳华被他凶的摸不着头脑,扯了他的衣袖道:“你说什么了,我我怎的听不明白”凤弦被气得呕血。忽然记起他乃是阴阳同体,又想着那日在拾翠园曾见过他的身子,那东西象是还未曾发育。想到此遂转过身子,有些结巴的道:“你你虽与一般男子有异,毕竟那那那男子的物件还是有的吧但凡清晨,或是男子动情便会便会阳起,我不信你竟一次也没有过”芳华听罢,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道:“你扯谎如何如何我我一次也没有过”暗自思付道:“怎的伴伴也不曾与我说过了”忽然想起时鸣是自幼净身入宫的,莫说他不知道,便是知道又怎好平白的对他说这个想到此,芳华用被单子将脸遮住道:“你且去吧我要睡了。”凤弦知道他害羞,拉开他的手道:“你睡你的,我再坐会儿,不闹你了。” 芳华心上哪里真舍得他去口里却劝他回家看看。凤弦自然是不肯走的。紧挨着他斜靠在床头之上,挑起他的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缠绕着道:“守真还结识过哪些朋友了”芳华将脸在他怀里仰起道:“怎的想起问这个”凤弦道:“我是在想,你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或是或是令尊得罪过什么人才引来这杀身之祸。”芳华苦笑道:“我自幼多病,不曾在外头书院上过学。又是这个身份,家里人将我看的死死的。却叫我到哪里去结交朋友爹爹虽然刚直,可脾气温和行事从不鲁莽。朝堂之上意见不合者无甚稀奇,总不能为此便来杀人家儿子吧”凤弦含笑道:“多谢你不曾怀疑家父。”芳华亦回他一笑,歇了歇道:“那些人待我远离了寻幽别院才动的手。我们躲在那里几日皆无事,怎么一出来就只怕官家或是爹爹前来被人跟踪了,这才让他们知道了我的藏身之所。爹爹相貌巍然,京中有许多人认得他。官家与和大官皆是乔装而来,倘若是跟踪他们,那些人岂不是宫”听到这里,凤弦的心狠狠跳了几下,芳华喘了口气接着道:“那些人一路劫杀,似要将我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不知那幕后之人与我有什么冤仇,竟要赶尽杀绝”凤弦想着那日的情景,不觉搂紧了怀中之人。芳华脑海里有个人影闪过,凤弦只听得一声幽叹,心莫名的抓紧了。<a c第二十三回得讯息轻浪慰芳华送请柬凤箫惹疑云 芳华虽回到了郡王府养伤,凡宫中一切,令德亦吩咐不许在他面前提起。表面上看,众人依旧与往日一般待他。实则谁都明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林溪寻晴池无果。君上派去的人,也没有查到他一点踪迹。唯有东城的朋友,那个与他一起出海历险的番商羌轻浪,他的手下传过话来,在一极偏僻的农户家中,找到了晴池的马匹。又说当日镇上,曾来过一位异国的道士。林溪与东城闻讯,带了两个伶俐的下人急急赶了过去。不想,轻浪也领着家人随后而至。兄弟二人一看,果然是晴池的马。听那农户说,马是自己跑下山的。他瞧着马身上的配饰不同寻常,也不敢乱动。过了几日不见有人寻找,便悉数摘下,拿去卖了几贯钱贴补家用,其他的一概不知。林溪又问那个道士是怎么回事农户说,他去镇上买东西,遇见个外地口音的道士打听路,身边还跟着个少年。东城眼睛一亮,抢在林溪前面问他,那少年多大了,长什么样儿,穿什么衣服农户皱眉说,少年脸上裹着布看不清容貌,估计二十岁不到。半露在外的眉眼看着很俊俏,只是他的耳朵似乎有些背,神情略显呆滞。穿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衣服,没什么特别之处。林溪与东城听得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开口。轻浪问手下可曾拿画像与他辨认手下的人说,他根本无法确认。林溪无心中扫了农户一眼,吓得他直往人后躲。东城拉他过来安抚几句,又让家人与了他些钱,问他可记得那道士的模样农户神情怪异的说,那道士四十上下的年纪,长的细皮嫩肉很是清秀。这把年纪的人,竟然没有长胡须。嗓音偏细,但又不像女子的声音。众人对望了一眼,暗自道:“这岂不是宫里的中贵人吗”只听那农户接着说道,起先还以为他是外乡人,不料,听他说竟是从海上的一个什么国来的。轻浪在一旁插话道:“是什么国”农户敲着头半响方结结巴巴的道:“叫什么玉什么哦,兰玉国”林溪忽然记起,那是东城在洗尘宴上说起的国家。轻浪又问他,可记得那道士要往哪里去农户连连作揖道:“几位大官人,小人委实记不得了。”林溪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叫家人又给了他几贯钱,牵了晴池的马与轻浪一同往回走。 轻浪回头问东城,是否还继续寻找东城望着夕阳西下,逐渐昏暗的天空,长叹一声道:“四郎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他若还还在还在这附近,我就不信他会不知道混帐东西,也不会来看看他安心要躲我们,便找十年也是枉然。”林溪木然的望着前方,模糊不清的山路。适才那农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用布遮着脸,眉眼俊俏,耳有些背,神情呆滞。”林溪忽然勒住马,对东城没头没脑的道:“他说的不会是三郎吧”东城怔了怔,慢慢垂下头去。轻浪赶紧出言宽慰道:“世子你是关心则乱。那农户连人也未认明白,世子凭的什么便认定,他口里的少年就是三公子了”东城忽然道:“不过这个道士,却甚是奇怪呢。”轻浪笑了笑道:“你才回来没几日便忘了不成那里的阉人并不一定便是宦官。”不等东城答话,林溪向着轻浪抱拳道:“听说羌兄交游广阔手段了得,唉,实在是自家兄弟,焉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还要烦劳羌兄使人,寻着那道士才好。”东城拧紧了缰绳道:“是死是活,总要见到他的人才甘心。”林溪又道:“一切来往费用,皆有我们兄弟来应承。”轻浪将手摆了摆笑道:“世子说哪里话,我与令弟亲如手足,这些见外的话,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林溪听他说话很对自己的脾气,倒真心想结交他这个朋友。轻浪着实有些意外,道:“我不过一介商人,怎好高攀世子。”林溪道:“结交朋友只论真心,那些个虚名不提也罢。”轻浪望着他笑了笑,与他叙过年纪,林溪拱手尊了他一声“羌大哥”,并邀他同回郡王府。 前面摆酒设宴,令德又亲自相陪,朝雨园内自然是听到了风声。芳华遣了采茗过来问讯,指名要请林溪进去。林溪瞧了一眼父亲,又望了望东城,少不得随他入内。令德叹气道:“四郎聪明得紧,请你兄长去,便是知道他不会扯谎。”果不其然,只半盏茶的工夫,便见采茗又转了回来,径直向轻浪施礼道:“四公子有伤在身不便行动,请官人虽小人往朝雨园一趟,四公子有几句请教。”东城摇了摇头,伸手拍着轻浪的肩道:“他是不会来问我的,全看你的了。”轻浪道了声不妨,立起身随采茗去了。 穿廊绕室,渐渐的在空气中,闻到了茉莉清香,令人在炎热里精神为之一振。轻浪正暗自猜想,那个久闻其名的四公子,究竟有多怪异,门前的中贵已为他打起了竹帘。 里面早掌了灯,将那搁置在鸡翅木桌案上的冰山,映的流光溢彩。衬着四周华而不俗,别致优雅的摆设,果然是富贵之乡,繁华之地。轻浪本就身在荣华,又见过大世面,对这些倒也司空见惯。只是那对面缓缓起身之人,颇令他有些吃惊。那小公子微微披散着头发,额上系着条沙带。在憔悴的面容上,竟添了几分妩媚。身上穿件海涛纹月白长衫,衬得他越发的清新淡雅。 芳华见进来的这个人与大哥年纪相仿,身材修长而健壮,五官灵秀,举止洒脱,没有生意人的狡诈与圆滑。又听东城说,轻浪祖上世代经商,早已是家财万贯,到他手上又更上了一层楼。可看他穿戴,也不过一般富家子弟打扮。芳华对他先自有了三分好感,在林溪与采茗的左右扶持下,起身相迎道:“原该是小弟,往前面陪羌大哥饮酒的。怎奈小弟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只好请羌大哥移步到此,小弟有几句话请教。”林溪感觉他身子有些往下坠,忙按着他坐下道:“你都这样了还讲的什么礼”轻浪上前一步劝道:“我如今与你两位兄长是极好的朋友,若四公子不嫌弃我身份卑微,我倒想叫你一声兄弟。”芳华含笑点头道:“我们只论朋友不论身份,羌大哥年长,自该叫我兄弟的。”轻浪笑道:“正是呢,既是自家兄弟,怎的倒讲起这些虚礼来快去床上躺下,有什么话只管问我便是。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芳华适才起身梳洗穿戴,已耗去大半的精神,撑到现在也实在坐不下去了。林溪着实有些心痛,将他抱起放回里面的床上。 芳华叫采茗上了茶,又特意请了林溪出去,方靠在床头道:“小弟自幼多病,因此,家里人对我多有溺爱。有些事径都瞒着我,只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请羌大哥过来,只是要句实话。”歇了歇,艰难的道:“那在道士身边的少年,是否便是我家三哥他他出家了吗”轻浪笑了笑道:“三公子之事想来定有内情,东城未对我说起,我,呵呵,我也不方便问。只是一件你且放心,京郊邻县既无匪人劫道,又无野兽出没。三公子人太年轻,若有一时想不明白之处,待经历些事后,自然会打开心结。”话未说完,便见芳华神情略显诧异,暗自点头又道:“依我想来,他怕是随那道士去了。至于是否出家,我看那倒未必。若果真是三公子,只要人好好儿的便是万幸。只当是去外头游历,过个三年五载自然是会回来的。” 芳华闭了闭眼,暗自思付道:“我与他自幼在一处长大,且不论他对我有别样的心思,我二人委实情意相厚。如今,我遭人羞辱在前劫杀于后,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他倒是下了狠心,竟也不回来看一看。唉,你可知我二人并非亲生兄弟你纵然喜欢我,也与的罪名牵扯不上。”方想到这里,另一个想法又浮了上来:“我若将真实的身份公之于众,他是不是便可放下心头重担回来”一想到要离开郡王府,朝朝暮暮的,对着那个将自己丢弃的父亲,芳华便万分纠结,又顾虑重重。那少年不是晴池怎么办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回来怎么办皇子十六岁便可出宫开府独自居住,亦有自己的封地。可像他这副尴尬的身子,君上与圣人是绝不允他出宫的。这辈子,都要被关在那禁地之中吗 轻浪见芳华的眉头,皱起个疙瘩。淡色的唇抿成了线,又慢慢咬在一处,神情亦显得痛苦而焦躁。忙起身至近前,伸手轻拍他的肩头,关切的问他怎么了芳华陡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闪了闪,道了声不妨事。 轻浪退回坐下道:“你若信得过我,此事便包在我的身上。只要寻着那道士,许多疑问自然迎刃而解。”芳华欠起身子道:“他他若是回了国可怎么好”轻浪不以为然的笑道:“他回国必然要在双鹤洲下海。我在那里认识的船老大,向导少说也有四五十个。而他们的朋友又有多少了便是官府之人我也识得几位。在再前往双鹤洲各条路上着人寻访,还怕找不到他吗想必令兄也与你说过,那道士颇有些像净身之人。如此明显的外貌,就越发的不难找,不过要费些时日罢了。令尊还需你们多加宽慰,芳华倘若为此闷闷不乐,岂不叫令尊又添烦恼再说与自家的伤势也不好。”芳华在枕上微微抱拳道:“多谢羌大哥提醒,我只顾自家忧虑,竟忘了爹爹岂不比我更担心三哥。”轻浪颔首道:“这便才是。”又劝了会子方告辞出来。 芳华听了轻浪的话,将愁容悉数掩藏起来。只是那个想法,却时时将他本就不安的内心,再一次搅乱。幸而凤弦日日前来陪伴,多少对他有所安抚。 因时鸣伤重未愈,芳华又卧床不起。令德想着他,连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思之再三,唤了采茗至书房,将芳华的秘密告诉了他。不想,那采茗只是略显惊诧,了然的点点头道:“小人私下早有猜测,原来竟是这般。此次四公子蒙难,小人护从不利难辞其咎。如今井管事养伤未回,郡王竟还肯信任与我,小人一定带罪赎过,尽心服侍公子。”令德知他是时鸣调教出来的,人虽然年轻,品性却是信得过。 时值仲夏,芳华虽卧床休养,因体虚之故,汗水常将衣衫浸湿。他如今连多坐一会儿尚不能支撑,要想天天沐浴着实困难,只得每日用热水擦拭身子。采茗嘴上说得爽快,待见着那白花花的身子,和背上花瓣儿似的胎记时,他早已是面红耳赤,手上的软布连着掉了好几回。好容易擦完了身子,芳华见他拿着白绫的手竟微微打着颤,双眼只顾瞧着脚面,倒像比自己还害羞,一时又要恼又想笑。原本他不出屋子,是不用缠这个的。只因凤弦日日过来探望,加之夏季衣衫单薄,若不缠上双ru便会挺出来,看着即怪异又不雅。芳华索性夺了白绫要自己裹,无奈身子偏不争气,动了几下便觉心跳的厉害,伏在枕上连喘了几声。采茗见状慌了手脚,哪里还敢再劳动他把心一横,三下两下将芳华收拾停当。瞧着他窘迫的在床前擦着脸上的汗,若不是顾及头上的伤,芳华只怕要笑出声来。 转瞬便到了六月下旬,东城的生日已近在眼前。芳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时鸣也伤愈回到了朝雨园。芳华与他多日未见,时鸣的伤又是因他而起。一旦回来了,芳华拉着他进到屋内,偎在他怀里撒了半日的娇方起身。又缠着他,死活要看他背上的伤口。时鸣被逼无奈,只得褪去衣服。芳华盯着那肩胛骨下,暗红色硕大而狰狞的一块疤,禁不住抽了一口凉气。时鸣赶紧穿好衣服,转身抚了抚芳华尖尖的下颌,心疼的道:“我才离开你几日便瘦成这般。”芳华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道:“瘦怕什么,伴伴不觉得我长高了些吗”又告诉他,采茗如今已贴身服侍自己,叫时鸣日后也不必太辛劳了。 时鸣忽然想起遇险当日,芳华竟能看出,那贼人的下盘不稳。因问他是如何知道的芳华很是得意的笑道:“我虽不会使枪弄棒,好歹也生在武将之家。自幼父兄习武之时,我也在旁观看。三哥”这两个字一出口,芳华与时鸣的脸色皆暗淡下去。时鸣将芳华扶起坐好,在他身前跪下道:“小人悔不当初,如今三公子下落不明”芳华伸手拉他起来道:“他他只怕是出家了。”时鸣惊得后退一步,忙问起缘故,芳华便将轻浪的话告诉他,又道:“只要他活着,一家子总能团圆。”瞧着时鸣悔恨交加的样子,挽了他一同坐下道:“我本不该在这里的,所以所以谁都没有错。”时鸣在兄弟处,已得知芳华与君上闹僵了,执意不肯相认。他说此话,自然听出了言下之意。待要相劝,又恐再惹他伤心。无奈的长叹一声,伸手将芳华揽入怀中。 东城想着家里祸事不断,打算借着自家生日冲冲晦气。令德算来,他如今已整整二十岁。便叫东城将他的冠礼于那日一并办了。虽如此,却不许芳华操劳。无奈,芳华指派了两个得力的管事,帮着二位总管一起操办。东城自己先拟了张宾客的名单,芳华看时,忆昔同时翔的名字亦在其中。虽然不愿见到宫中之人,但忆昔与他有救命之恩,时翔又是时鸣的亲兄弟,此二人自当是该请的。东城见芳华不置可否,将名单交与管事,这才放下心来。原本打算请蓝桥过府,想着他与父亲不和,见了面反生尴尬。东城支使芳华去问凤弦,凤弦亦说不必相请。 自打知晓了芳华的真实身份后,蓝桥亦不便明显的,阻拦凤弦与他交往。可瞧着凤弦清晨即去,傍晚方回。眉梢眼角不但未见丝毫疲惫,却有掩盖不住的春色。蓝桥是过来人,焉有看不出之礼那芳华虽是阴阳同体,且不论他是否会生养,在世人面前总是个男子的身份。莫不是要我家娶个“男媳妇”回来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凤箫身落残疾,婚事自然艰难。倘或芳华不能生养,我家岂不绝后了对君上与令德之间,暧昧不明的感情,蓝桥是早就知道的。而这一次芳华身份的暴露,让蓝桥对令德越发妒恨,连带着对君上也有些寒心。此等大事竟瞒着我,可见在他心里我是个“外人”。蓝桥对凤弦旁敲侧击,或明或暗的提醒着,似乎见效甚微,由不得暗自发起急来。 芳华这日与东城一道,带了时鸣与小柳儿,往左相府看望凤箫,并邀他去吃寿酒。恰好蓝桥不在,凤弦领着他们兄弟,径往凤箫住所而来。 寒生,疏雨在廊下看见,正要去回禀,被芳华赶上两步拦住了。只见他将手指按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闭了一只眼向着门缝往里偷看。屋内凤箫背身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瓷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9节 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芳华悄无声息的推开门,踮着脚尖儿,快步来至凤箫身后,张开双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凤弦与东城,时鸣在后头看得正要发笑。耳边猛听凤箫尖利的怒叱道:“干什么你放开我”一面叫,一面使出浑身力气,将芳华从自己身上狠狠推开。而他则因用力太猛,不仅打翻了香炉,还将轮车带得侧翻在地。 凤弦眼疾手快的赶上两步,将芳华从背后托住。待要去扶兄长,已被东城抢在了前面。忙与芳华上前,将压在凤箫腿上的轮车抬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东城感到凤箫的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急促的呼吸声中,似乎压抑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东城的心莫名的紧了紧,鬼使神差的,竟叫了他的名字道:“凤箫,我是左东城。别怕,来,我抱你坐好。”凤箫看清了眼前之人,想着方才自己的失态,不晓得该如何去解释。便在此时,忽然听见那人唤自己的名字。不知怎的,心里竟有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不敢抬眼看他,只点了点头。东城轻轻将他抱起,放在轮车上。又让凤弦叫人上茶,亲自捧到他手上。凤弦才要问他怎么了被东城用眼色制止了。 等凤箫吃了茶,脸色略好些了,东城方对凤弦道:“你看看他的腿怎么样了”凤箫忙用手挡住道:“不妨事的。”又环顾四周道:“方才是是谁”芳华上前两步,含笑握了他的手道:“原是小弟淘气,吓到哥哥了。”凤箫心下一慌,反握了他的手道:“你身上才好,可可有伤到哪里不曾”芳华望了东城一眼,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后日便是我二哥的生日,亦是行加冠礼之期。”一面说,一面向时鸣招了招手。时鸣打小柳儿处拿过个竹节样式的拜匣,芳华接了又奉至凤箫手中道:“还请凤箫哥哥一定赏脸,过府吃杯寿酒。”凤箫转头望了眼东城,东城赶紧道:“左右你在家中也闷得很,出来散散心吧。”不等凤箫推辞,芳华又接过道:“凤箫哥哥是怕不方便吗有我跟凤弦在,这个你只管放心。都是些与我们一般年纪的朋友,大家在一处谈谈笑笑岂不快活”见凤箫仍旧犹豫不决,芳华扶着他的膝盖蹲下身子,仰着脸笑着央求道:“若哥哥实在不愿与不相识的人打交道,便在我那朝雨园中另置酒席,我与凤弦都陪着你可好吗”凤箫因行动不便,到外面去,一则不能像其他人一般自由行走,倒徒增烦恼。二则在外头解手也是最不便的。此时见他兄弟诚心相邀,拉了芳华起身道:“我若再不答应,岂不也太不识抬举了。”芳华回头望着凤弦笑了笑。 东城忽然瞥见桌案上打翻的香炉,凤弦忙出去,唤了寒生,疏雨进来收拾。又命家人上茶,请了芳华兄弟入座。东城笑道:“原来你是在熏香。”凤箫瞧着他道:“不想二公子也好此道。”东城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故意皱眉道:“我们该不是初相识吧,怎么叫的如此生分凤箫今年多大了”不等凤箫答话,凤弦却替他道:“我兄长今年十九岁。”凤箫横他一眼道:“我是哑巴吗,要你来替我说”东城笑道:“既如此你便同凤弦一样,叫我声左二哥吧。”又指着桌上的几瓶香粉道:“我们这起俗人,可没这个雅兴来品香。倒是有个朋友,是做香药生意的。在京里开着一家,还算看得过去的铺子。你若是缺了什么只管使家人过去,到他那里一提我的名字,管保一文钱也不要你的,只管拿走便是。”芳华“嗤”了一声道:“我劝二哥你莫说大话。即便是有这般好朋友,凤箫哥哥堂堂相府衙内,又得父亲宠爱,什么东西买不到啊”凤箫听芳华说的,“又得父亲宠爱”一句十分刺耳。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我想买回从前的两条腿。”众人听得一愣,屋内立时安静下来。芳华蹙了眉,拉着他的手轻轻唤了声哥哥。凤箫干笑了两声道:“可见,凡人的力量是极有限的,我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买到。”转头对东城道:“不知你那位尊友,所开店铺叫什么字号我也好去光顾与他。”东城道:“便是南城石榴坊的”他这里话未说完,凤箫已然有些动容道:“莫不是石榴坊,紫金桥侧的芳尘雅舍”东城对他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笑着点头道:“正是那里。”芳华道:“是羌大哥的店铺吗”东城嗯了一声对凤箫道:“我这位朋友颇善经营,生意涉足之广,令人眼花缭乱。”芳华听罢喜滋滋的道:“等过两日二哥带路,我与凤箫哥哥到羌大哥那里走一遭,权当是散心解闷儿。”凤弦道:“我也去。”芳华瞟他一眼正要说话,外面家人进来说左相回府,众人忙迎了出去。 蓝桥将芳华兄弟请入上房奉茶。待下人退去,他却径直来在芳华面前跪下道:“臣,参见二殿下。”芳华急忙起身避让,凤弦上前扶住父亲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凤箫吃惊不小,目光来来回回的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东城的脸上。东城看他情形像是并不知道,既然话已出口,横竖是瞒不过了,只得望着他微微颔首。凤箫越发惊异,抬眼看时,只见蓝桥硬拉着凤弦跪下道:“奴才你既知殿下的身份,为何还这般君臣不分”东城路过凤箫身边,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走到蓝桥跟前,一面双手相扶,一面赔着笑脸道:“叔叔快请起。官家吩咐不叫将芳华的身份泄露出去,叔叔难道忘了不成”蓝桥道:“官家的话为臣的怎敢忘记,只是这里除了凤箫不知内情,大家都知道。凤箫识得轻重,绝不会到处乱讲。既然知道,自该依理而行。”又向着芳华躬身道:“臣不知殿下驾到,还望殿下恕罪。”不待东城开口再劝,芳华向他摆了摆手,对着蓝桥平静的道:“想必叔叔是知道,我不会认这个身份的。既然如此,叔叔怎么做又有什么意义了莫非”说道这里,芳华向前迈了一步,望着蓝桥的双眼道:“莫非是官家刻意交代叔叔,以此来提醒我吗”蓝桥第一次与他近身面对,到此时才发现,芳华的五官,几乎将君上与圣人的优点,全都收归自己所有。若非肤发眼眸颜色异于常人,只怕早就被人看出来了。 凤弦怕他二人闹僵,忙道:“守芳华,我爹爹只是有些拘礼罢了。”蓝桥瞪他一眼道:“胡说怎么是拘礼分明是正理。”转过头来望着芳华道:“殿下与官家血脉相连,说一句不认便果真断得干净了吗圣人在宫中为殿下抱恙。她虽不曾抚养你,却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将你带到世上之人,殿下就不去看她一看吗殿下悲天悯人的恻隐之心到哪里去了竟不能分一些与自家的亲生父母”凤弦连连扯了父亲几下道:“爹爹是怎么了官家尚且不再逼他相认,爹爹何必揪着不放了”蓝桥一时气急,抬起手来便要打他。 便在此时,耳畔听得一声脆响。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放在凤箫身前的茶杯,倒在地上摔个粉碎。做儿子的,竟敢在父亲面前摔杯子使气,这让芳华兄弟与凤弦皆大感意外。凤箫向着蓝桥冷笑道:“你打一个试试”蓝桥优雅的五官几乎气得变了形,指着凤箫的脸狠狠地道了声放肆,喘了两口气拂袖而去。 芳华与东城相互交换着眼色,今日,这个寡言少语待人清冷的少年,委实让他们颇多意外。凤弦又何尝不是如此了。从前兄长时时腻在父亲身边,而父亲亦对他疼爱有加,连坐地方官也要将他带在身边。他知道兄长的母亲早逝,因此很大度的不去与他争宠。后来父亲任满回京,兄长却在别院摔断了腿。家人私下说,是父亲一时欢喜,晚上多灌了兄长几杯酒,这才使他清晨起床脚步不稳,不慎跌落亭下。兄长从此断送了大好前途,因而对父亲有了解不开的恨意。而父亲因内疚,对他比从前越加迁就忍耐。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兄长当着外人之面,向父亲发脾气。虽然是帮自己,凤弦还是觉得,他怎么做委实过份了。 送走了芳华与东城,凤弦亲自推了凤箫回住处。正打算好生劝劝他,便听见外头一阵喧哗。还未等立起身,只见锦奴哭着跑进来,抱了凤箫的双膝哭道:“哥哥救我我我不愿做太子妃”<a c第二十四回红丝错锦奴心系左四郎事败露凤弦明志护芳华 凤箫,凤弦冷不防吓了一跳,四只眼望着锦奴,半响做不得声。兄弟二人迅速地交换着眼神,这些年,太子身边莫说是良娣,良媛不见纳娶,便是昭训,奉仪也不见有一人晋封。分明是对女子没有兴致的缘故。最要紧的,他心里尚未将凤弦完全放下。凤弦拉了锦奴起身,扶她坐在兄长身边,慢慢地问道:“爹爹是如何与你讲的”锦奴抽噎着道:“便是太子寿宴之时,圣人与官家不知怎的,竟将我看中了。”凤弦素知妹子一向心高气傲,可那飞鸾却是人中龙凤,匹配她绰绰有余。怎么一听说要嫁他为妻,竟还哭上了狐疑的看她两眼道:“我与太子一同长大,他的人品,相貌,学识比你胜过百倍不止。你且说来听听,终究是个什么缘故,竟厌烦他至此”锦奴听罢顿时便红了脸,将头垂得低低的,只顾绞着手上的罗帕不出声儿。凤弦看她分明是害羞的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凤箫轻轻抚着锦奴的背,引袖与她拭泪,并柔声劝她快说。凤弦见锦奴扭捏不言,看来心中所疑得到了证实,将那冲上头的怒气往下压了压道:“莫非你心有所属”锦奴有些慌张的抬头瞪着他。凤弦望了凤箫一眼,指着锦奴的脸呵斥道:“好个知书达理,谨守闺训的相府娘子。你但凡出府都有娘跟着,近有乳母贴身侍婢,外有女使仆妇家丁护院。倒要请教,你是怎么与那人相识的在何处他是谁”锦奴先时害羞,见兄长窥破心事又显慌乱。此刻。不料他竟说出侮辱的话来,当下便气得红了眼。霍然起身使力将凤弦推开,跺着金莲哭叫道:“你你还是我哥哥吗把我看做什么人了”说罢又是委屈又是恼怒,回身伏在凤箫肩上放声大哭。 不等凤箫开口相劝,只见蓝桥冷笑着跨进来,瞧着凤弦阴阳怪气的道:“你要问他二人是如何相识的哼哼,不是你将他引进府的吗,这会子又去问哪个”锦奴的哭声忽然小了下去,凤弦瞪大了双眼望着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中半响无语。 正在此时,听见外头衣裙悉索之声,女使仆妇簇拥着冯夫人赶了进来。蓝桥令她将锦奴带回房去,又喝退底下的人。在上首坐下,看着凤弦道:“官家将你妹子指与太子,你该欢喜才是,怎么反倒发起愁来”凤弦刻意避开父亲的目光,低声道:“爹爹说什么,儿子听不明白。”蓝桥重重的哼了两声,凤弦忙起身垂首侍立,只听他道:“打量我老迈昏庸,对眼前之事一无所知我且问你,你是否与二殿下暗生情愫”凤弦踌躇片刻,将心一横,在父亲跟前跪下道:“不敢欺哄爹爹,我与他的确互生爱慕。儿子自幼读圣贤书,也晓得礼义廉耻。我二人并非外头那些浮浪子弟,是认真要厮守终身的。”蓝桥将那桌案一拍道:“厮守终生你说的好轻巧啊是你娶他还是他娶你了他虽阴阳同体,却是以男子身份示人。你莫不是要同个男子拜天地他他若不能生养,我家岂不要绝后你们只想着自家一时兴起快活,可曾想到有什么后果他毕竟是皇子,你又是什么身份弄不好官家一旦震怒,你便忍心让全府的人跟着你一起倒霉我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兄妹都为他动心难道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插手朝政” 他这里话未讲完,便听凤箫在一旁奚落道:“若非他插手朝政,将夷三族的法令废除。果真惹得官家震怒,这一家老小岂不都要受牵连爹爹该感谢他才是。”见父亲对自己怒目而视只作不见,唤了凤弦至身边道:“芳华几时成了皇子了这阴阴阳同体又是怎么回事”凤弦回头看了眼父亲,拣要紧的说了一遍。凤箫微微颔首道:“你们果然是有缘的。我还在为你们从此不在有后感到遗憾,不想连老天也可怜你们。若芳华真能诞下一男半女,那便是再圆满不过了。”蓝桥听得脸色一变,几步跨至凤箫身前,抓着他的肩头沉声道:“你你早就晓得他们之事,为何不来回我你是你是有意为之”蓝桥越说越气,几乎失控的掐住了凤箫的脖子叫道:“只怕你还与他们搭桥牵线吧我说过,你要恨要怨只冲着我来,莫要牵扯上他们。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见凤箫两眼渐渐向上翻去,凤弦吓得慌了手脚。忙两手扣住父亲的脉门,用力往外两边一拉。蓝桥只觉手臂酸麻难忍,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凤弦推开他叫道:“爹爹这是做什么你是想掐死他吗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蓝桥连退数步,把一架绘有行乐图的小屏风险些撞到。众家人急急抢进来将他扶住,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未等蓝桥喘过气来,便听见寒生疏雨啊啊地叫起来。凤弦将凤箫的头靠在怀里,一面与他掐着人中,一面吩咐寒生快倒水来。蓝桥从暴怒中猛地清醒过来,跌跌撞撞抢至近前,便看见凤箫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蓝桥到此时方有些慌乱起来,推开疏雨,一面替凤箫揉着胸口,一面近乎与哀求的道:“箫儿,是是爹爹错了,你快醒醒箫儿,箫儿”好一会儿,才听得凤箫呛咳了几声,缓缓睁开双眼。一见蓝桥守在身边,艰难的扭过头去道:“你走。”蓝桥连连应是,将众人一并赶了出去。 凤弦喂了兄长两口水,小心的抱起他放在床上。望着那脖颈上清晰的手掌印,若非亲眼得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是父亲所为。第一次对兄长恨父亲的理由产生了怀疑。又想起,凤箫被芳华捂住眼睛时的恐惧之态,越加肯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方要相问,凤箫却先开口道:“我说过,你们你们今后的路很难走。无论怎样,既既然定下白首之约,就莫要轻言放弃。”凤弦点头道:“除非他离去,否则我是不会退缩的。哥哥你”凤箫握住他的手道:“说开了也好,迟早的事。你你快过去对对他讲,太子不喜女色,千万莫将锦奴送入宫去。快去,快去”凤弦被他催得急了,想着现在问他,他未必肯说。而锦奴之事迫在眉睫,只得先去见父亲要紧。 蓝桥坐在书房的椅中,用手揉着微微胀痛的头。他后悔在凤弦面前失态,这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凤箫自然不会对他讲,若是去问他的母亲了蓝桥只觉背上起了一层汗。正想着,凤弦便走了进来。蓝桥不动声色的望着他,凤弦撩衣跪下叩头道:“方才事出紧迫,因此才失了手,请爹爹恕儿子不孝之罪。”蓝桥略松了口气,淡淡的道:“你还有何事”凤弦进来之时,虽已叫退了所有的家人,但仍旧十分谨慎的来至父亲身边,低声道:“太子不喜女色,爹爹千万莫将三姐送进宫去。”蓝桥听罢吃惊不小,知道凤弦长随太子身侧,又与太子亲如兄弟,他说的只怕是实情,因问道:“莫不是,你见他喜欢上哪个,俊俏的小黄门不成”见凤弦摇头,又道:“可是侍从吗”蓝桥的脸色变了变道:“难不成难不成是是宫外之人”见凤弦还在摇头,忍不住起身道:“究竟是谁,你若是知道便说出来”凤弦一时羞惭满面,往后退了一步垂着头,轻不可闻的道理:“是是我”蓝桥听在耳中,无疑便是一记霹雳。有些哆嗦的指着凤弦的脸道:“你我方才听你说,要与二殿下厮守终身。言犹在耳,怎么快便换成换成太子了畜生”蓝桥恼怒已极,夹头夹脑的甩了两个耳光过去。凤弦被打得两耳嗡嗡直响,仍旧笔直地跪在那儿。 蓝桥今日被气得不轻,头上一阵一阵的发作起来。忙扶了旁边的椅子坐下,闭着眼定了定神,无比嘲讽的笑道:“嘿嘿嘿这才是这才是我养的好儿子呢。我素日的教导,竟被你嘿嘿嘿竟被你权作是烂泥踩在脚下。你说你读过圣人诗书,知道什么是礼仪廉耻。呸我劝你日后休提这样的话。你你堂堂的相国之子,竟做着做着娼妓一般的勾当。周旋于两位殿下身边,恭喜你左右逢源,前途无量。若是因此而得来的好前程,我看不要也罢。”说罢连连喘着气。凤弦向前跪爬一步道:“爹爹的教导儿子一刻也不敢忘记。太子对儿子有意不假,可儿子心里只容得下芳华。我与太子说得很明白,太子也答应不再旧事重提。儿子并非为了前程才自甘下贱,做出此等有辱门风之事。我待太子与自家兄长无异,那芳华,才是我要长相厮守之人。我与他二人皆是青青白白,并无苟且之事。”蓝桥见他眼神清澄,倒不像是在扯谎。又想着他素日的品性,原不至如此放浪。再有,宫中为太子讲学的几位相公,对他的评价也是颇高的。 蓝桥望着凤弦红肿的两颊,怒气稍微平了平,挥手叫他起来道:“今日下朝官家传我入内,对我说了此事。叫回府与你娘商议,若是锦奴不愿意,官家也不会勉强的,可毕竟得讲出个理由吧。虽有人家向我提过锦奴的婚事,皆因你妹子还小,我同你娘有些舍不得,想多留她两年在身边,因此都退却了。总不能拿这个去搪塞官家吧岂不是欺君再说也瞒不住啊。唉,宫中美女如云,太子怎么偏偏喜欢男色”说到此又将凤弦打量几眼,比起当年的自己,无疑是强出了许多。凤弦道:“爹爹先不忙回复官家,儿子这就往东宫走一遭。只要太子开口放弃,我想官家也是无可奈何。”蓝桥思付片刻道:“只是你妹子那里该如何是好”凤弦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道:“对三姐爹爹只可好言相劝,若实在儿子只好让芳华与她见上一面,当面拒绝她。虽然难堪,终究长痛不如短痛。”蓝桥冷冷的道:“你妹子若是知道你与二殿下之事,不晓得她是如何看你”凤弦将头侧向一边并不答话。 蓝桥忽然又叹了口气,脸色稍稍缓和下来,拉了凤弦坐在身边道:“你还太年轻,不晓得一旦名声坏了,要想在这世间立足,实在是太难了。若因一时兴起错走了一步,再想回头只怕是不能够了。到时,你纵有真才实学也是枉然。你我是亲生的父子,难道我会害你不成他便那么好为了他你连亲情也不顾了吗弦儿,悬崖勒马吧,现在还来得及。”凤弦望着父亲道:“来不及了。儿子的心已交给了他,不能收回,也不愿收回。”蓝桥道:“若是他不愿再和你好了”凤弦怔了怔道:“爹爹想做什么”蓝桥盯着他的眼睛道:“他毕竟是皇子,我又能做什么他虽不认官家,官家却不会坐视不理。一旦让他知道,你想到过后果吗才相识多久,竟然便海誓山盟,生死相依了不觉得太过轻率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0节 ”凤弦犹豫片刻道:“我告诉爹爹一件事,又怕爹爹不信。”蓝桥疑惑的望着他道:“你你且说来听听。”凤弦便将那个梦告诉了他。蓝桥听罢付之一笑果然不信,言道:“如此蹩脚的理由,亏你怎么想出来的”凤弦本不指望他相信,起身道:“儿子句句实话,爹爹实在不信我也无法。我先往东宫去了。”蓝桥叫住他道:“你这脸上出去恐有不便。”凤弦摇头道:“不妨事,我用冷水敷一下便好。爹爹记着儿子的话,别骂三姐好生劝劝她。”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蓝桥坐着发了会儿呆,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事。脸色一变,起身方要唤回凤弦,又退了回来,暗自道:“听他适才言语,似乎太子是知道,二殿下也喜欢弦儿的。此次二殿下京郊遇袭莫非”蓝桥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又想道:“他兄弟若是因为弦儿自相残杀,弦儿只怕也没有好结果。二殿下岂是太子的敌手若果真不,不,那可是阿悫的孩子啊。”想到这里,又起身往门口走去。才迈出一只脚,又缩了回来。一面踱步一面想道:“我这是去做什么提醒官家还是弦儿若提醒官家,我无凭无证,弦儿与二位殿下之事也将败露。若告诉了弦儿,他与太子必然交恶。太子连亲兄弟都能下手,只怕到时因爱成恨,弦儿岂不危险这这便如何是好”蓝桥忽然觉得,以往那些处置起来,十分棘手的国事,比起这个要简单许多了。 飞鸾脚伤已痊愈,因桂圣人抱恙,用过午膳便往椒房宫视疾去了。凤弦来时他尚未回转,只得在书房等候。虽然那脸上已用冰块儿敷过,看上去仍旧有些发红。底下的人不敢动问,唯有在背地里乱猜罢了。谁知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眼看着红日偏西,凤弦正要寻个机灵的小黄们,过去打探打探,飞鸾终于回宫了。 一脚跨进书房的门,便看见凤弦脸上有些不妥。飞鸾紧赶两步来在他跟前,双手捧了他的脸打量道:“这是怎么了谁谁打的”凤弦拉住他的手勉强笑道:“哥哥幼时便不淘气,因此官家也不曾打过你。”飞鸾诧异道:“好端端的所谓何来令尊下手也太重了吧”说罢便要吩咐人拿冰块儿进来,被凤弦拦住道:“我已经敷过了。哥哥,我我有件事要问你。”话说到此,竟不晓得要如何接下去。 飞鸾看他支吾难言,似乎已猜到他次来的目的,笑了笑道:“你放心便是。”凤弦听这话没头没脑的,愣愣地望着他道:“哥哥说什么”飞鸾笑了笑道:“方才去娘娘那里问疾,爹爹也在,因而说起我的婚事。等出了椒房宫,我才对爹爹讲,我嫌令妹太小,请他另择旁人。爹爹虽未即刻答应,想来,此事十之是过去了。”凤弦正为难要怎么开口,听罢此言很是感激。不过,细品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劝道:“人生苦短,哥哥又何必再委屈自己了若遇到好女子,请哥哥务必善待与她,也善待自己。”飞鸾苦笑道:“若有一日,令尊发现你们之事,叫你从此后与他一刀两断,你能做到吗”见凤弦不答,又道:“你二人前世有缘,今生又真心相爱,因此不能割舍。我我何尝又不是真心待你了我若是连这个都能放下,只怕就看破红尘了。莫如学那西天如来,弃了王宫,抛了富贵尊荣。在那菩提树下修成正果,永不坠轮回之苦岂不更好”凤弦听他越说越不对,微微有些着慌的道:“哥哥你你尽说些什么你是一国的储君,怎可为了为了不可能的情感,而想到出家”飞鸾望了他一会儿方道:“你急得什么正因为我是俗人,我放不下这段呵呵这只怕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真情吧。我放不下,所以我无法看破红尘,自然不能遁入空门。” 说罢又摇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明日我要往大校场,看捧日,拱圣,骁骑营操练,你可要一路前往”凤弦脸上微有喜色,连连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我今日要回家一趟,明日自行前去与哥哥会合。”飞鸾皱眉道:“你要与我避嫌吗”凤弦忙着解释道:“哥哥休要误会。只因我我在家说了句重话,将三姐给得罪了。呵呵,我总要等她消了气才好。”飞鸾看了他两眼,笑道:“不会是为这个,令尊才动的手吧”见凤弦避而不答,知道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只得道:“竟不料你也是个好兄长,我只道是他有约在先了。既如此,且陪我用过晚膳再去吧。”凤弦点点头,二人携手往海秋殿去了。 凤弦回到家中,先去见过了父亲,将飞鸾的话一说,蓝桥总算松了口气。凤弦又问锦奴怎么样了蓝桥气哼哼地道:“不过在太子寿宴上,隔帘见过二殿下一面,便死活都要嫁给他。女孩儿家比不得男子,一旦所托非人,这终身就完了,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若是知道二殿下”瞧着凤弦脸色一变,道:“你放心,我晓得轻重。唉,看起来,只有请二殿下当面拒绝她了。不过尽量将话说得婉转些吧。”忽然又想起什么,道:“此事万万不可让外人看见,你妹子的名声要紧。”凤弦颔首道:“爹爹尽管放心,儿子理会得。明日我要随太子往大校场去,后日是左二哥的冠礼。等过了后日,我便安排他们见面。”蓝桥这才晓得,芳华兄弟今日是来给凤箫送请柬的。因怕再惹凤弦怀疑,只得随他们去了。 看天色太晚,凤弦实在不便往锦奴房里来,只得托母亲代为安慰。又让母亲传话说,他会去郡王府一探芳华的口气。锦奴听了,虽然疑惑兄长怎么肯帮她,终究还是感激的。便在那闺房之中,日思夜想度日如年的,盼着凤弦的消息。 六月三十乃是东城的正日子。凤弦骑马凤箫乘轿,带了寒生疏雨并两三个家人,抬了寿礼径往郡王府而来。 郡王府正门大开,二位总管同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在门口引导宾客入内。另一班人,则将抬礼物的家丁引入侧门。 芳华听说凤箫到了,将手边的事交与时鸣处置,带了采茗迎出来。在路上碰见了东城的好友,他只与石南朝,梁露桥,胡飞雨三人相熟,忙含笑上前招呼。他们本就喜欢芳华的爽利洒脱,自打出了拦囚车,杀皇亲之后,对他愈发的刮目相看起来。此时人多眼杂,又见他行色匆匆,想必有事要办。南朝做了个斩头的手势,又向芳华伸出大拇指,赞道:“杀的好”露桥直接伸出双手道:“好胆量”飞雨做无奈状,摇头笑道:“你们好歹也与我留一句吧。”向前拉了芳华的手道:“好兄弟,先时我们原本是要来看你的,东城只怕吵着你了,因此不叫我们过来。如今你大好了,等过两日哥哥们置酒与你压惊,地方由你来选如何”芳华望着他笑道:“有白食可吃,小弟必会一马当先而来。”转头瞧着露桥道:“不过这一次哥哥要再耍懒,可不是钻桌子那么简单了。”众人想起了他那日的姿态,忍不住都大笑起来。芳华又对南朝施礼道:“倒要多谢石大哥费心帮着寻找家兄。”南朝面露惭愧道:“兄弟是在骂我吗一无所获怎当得个谢字。”芳华含笑摇了摇头,却一眼瞥见轻浪不急不慢的走过来,忙冲他招呼了一声,轻浪亦笑着过来。芳华与他们做了引荐,众人也多次听东城提起此人,都上前一一厮见过。南朝打量那轻浪几眼,暗自揣度道:“他既是个番人,怎的没有一处长的像番人了”芳华同他们说笑几句,便叫了个家人引他们过去,自家则往大门而来。 见了凤箫,拉着手寒暄几句,芳华对凤弦道:“横竖我这里你是极熟的,冠礼安排在了兰芷殿举行,先请凤箫哥哥过去坐吧。”忽然又想起什么,附在凤箫耳边轻声道:“哥哥可要方便吗”凤箫见他如此体贴,只觉心里暖暖的,笑着摇头道:“多谢了,你自去忙你的,凤弦会带我去的。”芳华有些抱歉的道:“我说过要陪着哥哥的,如今”仰起脸笑对凤弦道:“你好生陪着哥哥,我忙完了便过来。”凤弦道:“你那伤才好,别太累着了。不要紧的事,就交给下人们去做吧。”芳华应了声是。正要过里面去,又被他拉住道:“你得空了便赶紧过来,我有件极要紧的事要同你讲。”芳华才要问是什么事见不远处几个家人,向自己探头探脑的张望着。只得点了点头,往那边去了。 少时,一众宾客俱已到齐,唯独不见忆昔与时翔。令德吩咐再等了等,无奈吉时已到,只得令仪式开始。芳华瞧着仪式一项一项完成,原本极好的心情,不知怎的,忽然就暗淡下去。时隔两月,晴池也是在这里举行了冠礼,而后,便不声不响的出走了。还记得,自己说他像上头开脸的新嫁娘,二人一阵拉扯嬉闹唉,你究竟在哪儿啊不觉间已眼泛泪光。时鸣站在芳华身后,自然无法瞧见。凤弦兄弟在对面宾客席观礼,将芳华的情形看得白。怎奈仪式尚未完成,又当着众人之面,唯有干着急罢了。 好容易等冠礼结束,凤弦正要上前。只见一个管事急匆匆赶至令德身边,附耳低语几句。令德忙拉了芳华,一起往大门而去,时鸣紧随其后。凤箫推了推凤弦道:“还不过去看看。”凤弦点了点头,转身寻着东城,将兄长交托与他,方赶了过去。 大门外停着一乘凉轿,五六名禁军侍立一旁,忆昔与时翔皆穿了宫袍下马等候。见令德与芳华出来,忆昔忙上前小声道:“郡王请借一步说话。”令德忙将他二人请到门房坐下。时鸣叫退了闲杂人等,亲自守在门口。 芳华坐在那里,垂目望着脚下的砖不发一言。不等令德相问,忆昔便低声道:“圣人有些不大好,急传急传四公子入宫。”令德脸色一变,扭头看着芳华道:“好孩子快些去吧。”芳华抬眼望着他道:“爹爹要我往哪里去”令德急道:“你便怨着官家也就罢了,可可圣人她好歹是你的亲娘啊,如今病危怎能不去没有她哪里来的你这是为人子女该尽的孝道,你你竟”时翔朝着令德摆了摆手,起身来至芳华跟前道:“公子只当是去看一个可怜之人,让她能平静的离去。”看着芳华的眉头一皱,时翔忙撩衣跪下道:“小人不过一侍从,尚不能忍心见其抱憾终天。公子宅心仁厚,连不相识之人,都肯不顾自家性命为他们奔走,难道”话未讲完,便听见芳华颤颤地叹了口气道:“走吧。”众人大喜。忆昔对令德道:“郡王就不必去了。一则怕怠慢了宾客,二则也免得他们生疑。哦,小人与井都知的礼物随后就到,还望郡王笑纳。”令德连道客气,送了他们出去。 芳华一眼便瞧见立在门外的凤弦,忙拉他往一边低声道:“圣人病重,我即刻要入宫探望。”凤弦惊了一下道:“我同你一起去吧”芳华想也没想的拒绝道:“我正是怕他们让你来劝我就范。再说,凤箫哥哥身边无人照看,我委实放心不下。那里并非龙潭虎穴,我去去便回。你你快走吧。”说着推了他一把,转身往大门外而去。令德终究不放心,令时鸣随芳华入宫。 轿子微微的晃动,芳华不仅没有睡意,心情反而渐渐烦乱起来。桂圣人那温柔凄婉的双眸,不时出现在眼前。她当日,只怕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吧,能保住自家性命已是万幸,哪里再能保护,被人视为不祥之物的婴儿虽然那是她的亲骨肉。若是她要我唤她娘怎么办我心里只有一个娘。虽然在我记忆中,她的容貌渐渐模糊。可她对我的好,对我的百般呵护,却是终身都不会忘记的。她要见我便让她见,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至于其他的,恕我不能从命。芳华隔着纱帘往外看,轿子已进了承天门。 又走了约一顿饭的工夫,鼻端渐渐闻到了异香,椒房宫近在眼前。 芳华没有兴致观看这人间仙境,垂目跟在时翔身后拾阶而上。瞧着脚下光可鉴物的地砖,迈过高高的门槛,径直去到里面圣人的寝殿。 两个女官打起床前的纱帐,轻声回道:“启禀圣人,四公子到。”芳华头也不抬的,跪下叩首道:“臣,左芳华请圣人安。”时翔听得一皱眉,见桂圣人痴痴地望着眼前之人,泪珠滚滚而落,忙提醒道:“回圣人,四公子伤病才愈不宜旧跪。”桂圣人像是猛地清醒过来,见芳华跪伏于地,急急的便要起身相扶。一旁的女官赶紧用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按。桂圣人只得靠回枕上,低声道:“快扶他起来,赐坐。”<a c第二十五回难舍旧恩弃前恩痴情一片付东流 桂圣人叫退所有的人,想同芳华单独叙话。女官们皆躬身下去,唯时翔担心桂圣人,在芳华面前露出马脚,迟疑着不肯挪步。知道他是好心,桂圣人只得打发他与芳华奉茶来。 须臾,时翔将清清亮亮的一杯茉莉花茶,放在一旁的小几之上,望了桂圣人一眼退了出去。 桂圣人安静的靠在床头,神色却是百感交集。芳华微垂着头,也安静的坐着。可他的心情何尝能真的平静母子二人就怎么默默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芳华听得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强忍着不去看,那手却在无意间,拧紧了身上的衣服。桂圣人极力忍住悲声道:“你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吗芳华,你要怎样才肯认我呢把你送走是要你活命,不是弃之不顾。你爹爹他心里有多苦,你你是不会知道的。我的儿,”桂圣人向前伸出了手,眼泪汪汪的瞧着芳华道:“你过来坐吧,让我好好儿看看你。”芳华原打算,任他们说下大天来,也不做一声。时间一长他们自觉无趣,也就放自己出宫了。不想,看着桂圣人哀哀切切,招手唤他过去,委实又狠不下那个心。只得硬着头皮在她床前立定,仍旧不出声。桂圣人盼他望眼欲穿,见他就在眼前,气色虽然好了许多,人却瘦得可怜。一时哪里还记得君上的再三叮嘱,掀被起身,将芳华紧紧搂入怀中,一叠声儿的道:“我的儿啊,都是娘把你生成了这般,你要怨要恨只管恨娘便是,你爹爹他”芳华不妨吃了一慌,仔细打量桂圣人的脸。虽也憔悴不堪,但还不至如时翔说的,已命悬一线了。就凭她能迅速的起身,将自己牢牢抱住,芳华便愈加肯定,这是君上使计骗自己入宫。当下,芳华又是伤心又是气恼,眸光冷冷的注视着桂圣人道:“为了诳臣入宫,官家竟不惜对圣人出言诅咒。请圣人速速放手,臣虽算不得正牌男子,可毕竟外人不知道。臣恐有辱圣人”桂圣人见计策被他识破,稍稍一愣神,被芳华挣开双手转身便走。桂圣人哭着叫了声:“芳华你莫走。”撑着身子向前追了几步,终因力竭倒卧在地。 君上与忆昔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君上赶过来,将桂圣人抱回床上躺好。忆昔顶头拦住芳华道:“四公子请留步。”芳华不愿与他撕破脸,转身往回走了两步,缓缓跪下道:“官家要将臣囚禁于何处请和大官带臣去便好。”忆昔方要开口,被君上眼色喝止。他拍了拍桂圣人的肩,转身来在芳华跟前,伸手去扶他却被他避开了。君上叫退了忆昔,望着芳华平缓的道:“这地上的砖着实的硬,你那膝盖如何受得了,且起来说话吧。”芳华慢慢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君上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他身上缠绕不去。是心痛,是内疚,是苦恼。可惜芳华垂着头,竟一丝也不曾看到。 君上平静了一下情绪方道:“我出此下策,那是因为你从不听我解释”芳华不等他讲完,便打断道:“还有什么好再解释的臣姓左也已快十六年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去揭开这个秘密。只是因为你们要求个安心吗”忽然扭过脸去笑了几声道:“不要我的是你们,要认回我的还是你们。如此召之即来挥之则去,把我当成什么了”又望着君上道:“连自己的骨肉尚不能保全,难怪若是先太后还在,只怕你们还不敢与我相认呢求官家放了臣吧。”说着芳华几乎是一揖到地。桂圣人边哭边道:“你怎可如此说你爹爹”君上冲她摆了摆手道:“好,你你不认我也就罢了,我委实也对不住你们母子。只是,你娘娘她又有什么错你便看在她十月怀胎的份上,将她认下吧”芳华沉默良久道:“臣的母亲是盈江郡夫人。她对臣的抚养之恩,臣一时一刻皆不敢忘怀。”话音未落,便见桂圣人伏枕失声痛哭起来。君上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往前踉跄了一步,伸手抓住了芳华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按在右腹上,声音有些发虚的道:“你娘娘她她弱质女流,连自家的性命尚且不保,又怎能怎能护得住你了芳华芳华”芳华只觉肩上越来越重,猛回头看君上时,想也不想便张开手臂,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他抱住。君上虽不强壮,却比凤弦还高出一头。此刻疼痛,已将他身上的力气快抽干了。芳华哪里承受得住他的重量,只得做了肉垫,父子二人一起跌翻在地。 忆昔听见桂圣人与芳华的呼喊,领着人闯了进来。时翔方要去请御医,被君上叫住,又命他将殿门关好。众人见他父子相拥倒在一处,急急地上前搀扶。忆昔将君上,暂时抱至桂圣人床上躺好。时鸣兄弟亦将芳华,慢慢扶着在椅上坐下。君上撑着最后一点清明,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像是叹息,又像是在唤芳华的名字。他恍惚看见那孩子,向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焦灼的面庞近在咫尺。四周变得一片昏暗,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直到一切归于宁静。 芳华实在不明白,那么旗帜鲜明的恨他,怨他,厌烦他。可见到他摇摇欲坠之时,身体却做着违背心意的事。甚至在最后倒地之时,心甘情愿的做了他的肉垫。暗骂自己是妇人之仁,眼睛却飘向一旁昏迷不醒的君上。 忆昔见君上这病,发的似乎比平日要狠些。忙唤了个机灵的小黄门,让他悄悄地,去将当值的翰林医官院,和安大夫戎喜请过来。一面将随身携带的药丸用水化开,扶起君上的头慢慢给他灌下。桂圣人见了着恼道:“官家此病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和忆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连我也瞒着”忆昔忙跪下道:“实在不敢有意欺哄圣人。官家怕圣人跟着担心,特地吩咐小人不许乱讲。”又扭头看了一眼芳华道:“自从二四公子出事以来,官家日夜为他悬心挂念。又要操持国事,难免疏于调养,这病自然就犯了。不过,戎大夫配了急救的药丸儿,化水饮下便可缓解疼痛,圣人不必多虑。”圣人正要问芳华伤到哪里无有小黄门已将戎喜带入殿中。 此时君上渐渐苏醒过来,疼痛也似乎减轻了许多。执意叫退了戎喜,两眼只将芳华默默凝望着。忆昔故意在旁小声儿嘀咕道:“看吧看吧,果然是亲生父子呢,连这脾气也是一般倔强。”芳华调过脸去不睬他。桂圣人握了君上的手,连连问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1节 心里觉得怎么样了君上微微笑了笑,挣扎着打算坐起来。圣人劝也劝不住,忆昔只得在他身后加了两个枕头,小心扶他靠稳。君上向着芳华伸出了手,气息不稳的唤了他一声。时鸣连求带劝的将他引至君上跟前。君上想要去握芳华的手,被他躲开了。微垂的睫毛颤了颤,依旧别扭着不说话。桂圣人吸了口气道:“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你说啊只要能办到的,无不依从与你。”芳华咬了咬唇道:“求官家放臣归家。”君上拍了拍桂圣人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忆昔说得很是,不过,你那脾气只只怕比我还要犟些。方才多亏你相扶,你自己可跌坏了哪里”芳华摇了摇头。回想他毫不迟疑的,抱着自己的一瞬间,君上眼中有了一丝希望。试探着向前又伸出手去,不知芳华躲慢了,还是他根本没打算再躲,君上终于牵住了他的衣袖,有些激动的道:“你嘴上不肯承认这也无妨,心里肯原谅我便好。若论为夫为父,哥哥远比我强过许多。兄嫂百般呵护你长大,你对他们眷恋也是理所应当的。”芳华忽然抬头望着他道:“爹爹怕我受后母的气,莫说是续弦纳妾,便是连个屋里人也没有。臣岂可撇下他两位兄长过几年便要成家立室,纵然还在一处住着,毕竟有了嫂嫂,有了自己的小家。臣的三哥至今下落不明。臣在他膝前尽孝,正是要报答他的抚养之恩。太子丰神秀逸又文武双全。臣虽未见过四殿下,听旁人提起,也是位仁爱宽厚的君子。公主们贞静贤孝,官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将已送人的孩子认回若官家真心把他,当作自家的亲兄长,便不该再提及此事。” 殿内忽然一片寂静,忆昔忍不住道:“四公子此言差矣。郡王只怕见着官家与你,冰释前嫌父子团圆才喜欢呢。”芳华转身瞧着他道:“除了喜欢更多的是伤心与不舍。莫说是当成亲骨肉养大的孩子,便是当个取乐养的小猫小狗,时日长了也会生出感情的。看着抚养我一场的爹爹,与我嬉笑打闹了十余载的哥哥们,对着我跪拜,一口一个殿下的叫着,我我做不到。”时翔见忆昔还要再说,忙抢过来道:“官家,小人倒有个糊涂见识。”时鸣看了他一眼,桂圣人却催着让他快说。时翔道:“横竖外头的大臣们也知道,官家待郡王尤如手足的一般。莫如对外只说,十分喜爱他家的小公子,要收为义子。如此一来,四公子既可时常入宫,探望官家与圣人,又可不必与郡王分离,岂不两全其美”桂圣人听罢喜出望外,连连的道了两声好,望着芳华道:“如此,便成全了你对两边父母的孝心,果然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芳华也跟着笑起来,只是那眼神里,却找不到一丝喜悦之情,暗道:“果然是个极糊涂的见识”时翔略显尴尬的道:“小人哪里说得不妥,还请四公子明示。”芳华瞧着时鸣的面子,也不曾挖苦他,正经答道:“我才将圣人的侄儿刺死,她便再有雅量,也决不会认我做义子。若果真怎么做,必会引起大臣们猜疑。到时,官家便不得不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我还是要与父兄分离,此其一。其二,我爹爹尚在人间,为何要去另认他人做父亲爹爹东征西讨出生入死,才成就了今日的尊荣。官家慧眼识英,自然高看他。爹爹虽战功赫赫贵为郡王,却出生平寒之家,那些士大夫对他既恨且妒。我虽不知人心究竟有多险恶,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晓得的。我若再受皇宠,岂不要与他惹祸吗”说罢在床前跪下道:“官家若实在要拿,臣的亲友来逼迫,臣便长留宫中。只是,要臣心甘情愿的相认,唯有等来生吧。”说完叩下头去。桂圣人这一次没有啼哭,她像是被抽走灵魂的木偶,痴痴傻傻的坐在床边。君上垂目瞧着自己的手,那里方才还牵着他的衣袖,转眼间又成空的了。慢慢坐起身,吩咐忆昔送芳华主仆回郡王府。伸出手将桂圣人揽入怀中,轻抚着她呆滞的脸庞,在耳边柔声安慰着。 芳华出了殿门步下台阶,往前走了几步又缓缓转身。在阶前跪下,端端正正的叩了三个头。再起身时,那眼泪便止不住的坠下。忆昔皱眉道:“四公子这是何苦呢即舍不得官家就该回去才是,你这唉”芳华胡乱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的去了。 至郡王府门前,忆昔告辞而去。芳华入侧门,匆匆返回朝雨园。前面宴席早已开始,又有一班小戏助兴。园内,除了采茗同两个年长的些的中贵守屋子,其余人等全跑到前面看戏去了。 瞧着芳华红肿的双眼,采茗疑惑的看向时鸣。芳华坐着定了定神,吃了两口茶。吩咐打了凉水进来。拿手巾浸湿后敷了敷双眼,这才起身,带着他二人过前面来了。 先到父兄处请安。令德同林溪拉了芳华,寻了个安静之所细细问他。芳华倒不意隐瞒,俱以实相告。令德听罢,只觉酸辣苦甜齐涌心头。知道芳华最恨别人欺骗,而君上又一次犯了他的大忌。此事看来再无回旋之余地,早知如此又何必令德长叹一声,拍了拍芳华的肩转身出去了。 芳华随了林溪往各处敬了一会子酒,这才在凤弦身边坐下。时鸣与采茗亦往那厢用饭去了。露桥几个过来同芳华混闹一阵儿,被东城全都赶开去。凤弦见他心不在焉的夹着菜,脸上全无先时的神采。正打算等他吃完,便拉他过去问问,不妨听他道:“适才你说有事同我讲,究竟何事”凤弦望了兄长一眼,将那桌上的一盘,四喜如意饼递给芳华道:“且往那厢边吃边说吧。”芳华笑了笑道:“凤箫哥哥,他又做什么故事呢”凤箫道:“委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还是过去说吧。”芳华点点头,随他兄弟往那一带柳荫处行来。 寻了个凉爽地坐下,芳华将盘子搁在石桌上道:“快说吧。”凤弦犹豫着道:“官家官家欲立舍妹为太子妃,可她她心有所属。”芳华微微吃了一惊,暗道:“相府家小娘子,如何有机会与外头的人相识怎么还非要我帮忙帮的什么忙了”想罢问道:“依令尊的脾气,是断断不能容她的。那人是谁”凤弦两眼望着他眨了眨道:“便是便是你。”芳华啊了一声,向前倾了倾身子,满面惊讶的瞪大双眼,结巴着道:“你你说什么是谁”凤箫总要与自家妹子留些颜面,特意将锦奴偷窥一事隐去,接过话道:“太子寿宴之时,她随大娘一同入宫,在南熏殿与你隔帘相望。”芳华奇道:“小弟从未与令妹见过面,她她是如何认得我的”话音方落,又了然的点头道:“是了,小弟容貌异于常人,京中倒有一半的人晓得,她必是听下人提起过。我如今与凤弦交好,她自然也问过你的。”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凤弦道:“哦,我记得与你往横波湖的路上见过令妹。可也不该是我啊平心而论,太子较我不知强过多少,怎么偏偏偏偏对我念念不忘了我长的这个模样,难为她竟不害怕。”凤箫瞥了一眼凤弦道:“这里还有一个不怕的。”芳华微微有些脸红,拿起饼来咬了口。 凤弦敲了敲石桌皱眉道:“说正经的。”芳华边吃边道:“你是打算打算要我我亲自出面拒绝她”凤弦点点头。芳华为难的道:“这可叫我怎么说了”眼珠转了转道:“莫如告诉她,我有隐疾在身。”说罢又悄声问道:“隐疾到底是指什么病啊”凤箫怔了怔,别过脸去强自忍笑不语。凤弦白了他一眼道:“你多大了,怎的连这个也不懂”芳华不服气的道:“便是古之先贤,也有他不晓之事,何况是我。”凤弦一手揽了他的肩,附在耳边嘀咕一阵儿。芳华顿时涨红了脸,道:“我的事你们也晓得,说有隐疾在身倒是句实话。”凤弦道:“此事着实让你为难了。”凤箫转过脸对凤弦道:“今日回去三姐必来相问,你便依此同她讲。果然信了就罢,实在不信,便只好烦劳芳华走一遭了。”凤弦头疼的扶额道:“哥哥还不晓得她的脾气如何肯信我的话芳华势必要与他见一面的。”凤箫将他两个望一眼道:“三姐若知道你二人之事,我担心唉”芳华同凤弦听罢,都垂了头沉默不语 良久,凤弦开口道:“我看你方才在仪式上落泪,是怎么了”芳华苦笑道:“我想起了三哥。”凤弦劝了几句又道:“适才宫中召唤究竟何事”芳华抿了抿唇道:“别再问这些扫兴的事,回去坐吧。”凤弦着实担心,待要再问被凤箫用眼神制止了。只得同芳华一起,推着兄长过去。 晚间,凤弦兄弟回到家中。尚未站稳,凤弦便被绮罗请了过去。 庭院内的石桌上摆着各色瓜果,香香甜甜的味道,随微风飘荡在四周。月下美人斜倚栏杆,眉眼带愁樱唇微抿。凤弦远远的望见,心下竟生出一丝愧疚。绮罗回身催着他快走,凤弦吸口气跨进门去。 绮罗奉上茶退下。锦奴未语先羞,低声道:“哥哥今日今日见到四四公子了吗”凤弦点了点头。锦奴心下一喜,瞟了凤弦一眼道:“那哥哥可曾可曾问过他他是否已定亲”凤弦起身来至她面前道:“你与芳华不过匆匆数面,连话也不曾说得一句,怎么便便对他如此上心了”锦奴仰脸望着他,黑珍珠似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柔柔的光。牵了凤弦的衣袍含羞道:“哥哥你莫笑我。原是听下人们说起,四公子长的与众不同。偏你上次救了他,他又往府中拜谢。我我在墙外墙外一看,并不是像他们传的那般。后来他拦囚车,往君前为不相识的人求情。可见他是个良善之人。虽未将那些人救下,可那残酷的法令,终究因他才得以废除。”凤弦道:“他杀过人你不怕吗”锦奴正色道:“他为何要杀人,哥哥比谁都明白。他既善良又有胆色,我我自然”凤弦打断她道:“善良,有胆色的男子不止他一人。”锦奴有些生疑的望着他道:“哥哥三番四次的救他,你二人如今又成了知己好友。前些时几乎日日到他家中探望,晚饭后方回。怎么怎么这会子像对他大有不满” 凤弦坐回去,沉默许久方道:“若不是你一厢情愿,又怎会逼得他,说出令人难堪的秘密”锦奴一愣,起身过来盯着急问道:“哥哥此话何意”凤弦故意叹了口气道:“我今日背人问他是否定亲他说,几位兄长尚未婚配,怎么会轮到自家我又向他提起你的事。他先时找出许多理由拒绝,最后被我问得实在无法了,引我到僻静之处道,数年前他因淘气,不慎从树上跌下来,摔坏了摔坏了隐秘之处。”瞧着锦奴满脸惊异的,往后退了一步,凤弦又接着道:“大夫说,他这一生只怕都不能娶亲了。”锦奴似懂非懂的望着他,张了几次嘴都没问出口。凤弦起身道:“你自去问母亲吧。”说罢,竟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匆匆而去。 次日清晨凤弦练完了剑,方用过早饭,便被母亲的人叫了过去。 锦奴恹恹地坐着,见凤弦进来,向前扯了他的衣袖道:“请哥哥去告诉四公子,我我愿与他结成连理。”凤弦诧异的望着母亲道:“娘不曾与她说吗”冯夫人眼圈儿红红的道:“我劝了她大半夜,什么都跟她说的透透的,她她竟像喝了汤,半句也听不进去。”凤弦拂开锦奴的手道:“你是要让爹爹发了怒方肯罢休吗”锦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转身便走。凤弦赶上去一把扯住道:“昨儿大哥回来,身子便有些不爽快,你要闹的全家为你不得安宁吗”锦奴忍不住哭道:“你们横竖是是要将我嫁出去的,既如此,我我寻一个称心的又又有什么错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凭什么凭什么要听你们你们摆布”冯夫人气得直哆嗦,指着她的脸骂道:“好个不知羞的贱人亏你还识文断字,真真活打了嘴。这这也是相府家娘子该讲的话吗莫说那四公子有隐疾,便是没有你也休想如愿。早就同你讲过,你爹爹与他父亲不和。再有,他那身子三天两头的闹病,只怕也不是个长命之人。你嫁过去做什么想早早儿的守”凤弦实在听不下去了,同锦奴齐声叫道:“娘也不至把话说得这般难听吧”冯夫人愣了愣,自觉方才的话着实说得过分了。拿了手帕拭泪道:“凤弦,她是你亲妹子,你你看着办吧。”凤弦拉了锦奴坐下道:“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妹子,一个是我的好友”这里话未讲完,冯夫人便道:“你糊涂了,远近亲疏不分吗”凤弦皱了皱眉,起身拉了锦奴道:“娘只管放心,儿子晓得劝她便是。”说罢同锦奴一到出去了。 在自家书房坐下,凤弦接着道:“我不想看他孤老终身,更不想见你受任何委屈。我我邀他前来与你当面说清楚可好若你二人果真是你情我愿,我便极力为你们在爹娘面前游说。”锦奴着实不曾想到,凤弦会如此帮她。只是想着要与那人见面,还是说这样的事,她便不觉羞红了粉面。 果然,在午饭后凤弦将芳华悄悄接入了相府。 凤弦自在屏风后吃茶,好让他二人细谈。芳华从未与任何女子单独相处,虽觉有些害羞,还是忍不住打量着她。锦奴只在宫宴那日,与他较近的见过一面。月光下树影遮挡,看得不甚真切,何况还有凤弦在一旁碍眼。如今他与自己邻桌而坐,锦奴亦含羞默默相望。只是不见芳华主动开口,心里微微有些着急起来。她哪里晓得,芳华正揣度着该如何称呼她 以自家与凤弦的关系,若叫小娘子未免太见外了。女子的闺名是万万不能在,不相干的男子口中叫出的。芳华朝那屏风望了一眼,瞬间有了主意,对锦奴含笑道:“方才凤弦已同我说过了,多谢三姐对我如此高看。只是我福浅命薄,与婚姻之事没有一丝缘分。再有,我身子不甚强壮,时时的便要卧床调养。我只想在临去之时,不要有太多的牵绊。”话音方落,只听屏风后一声响动。锦奴听他唤自己三姐显得十分亲切,心下很是欢喜。后来听他说出这般话,又觉酸楚难当,遂劝道:“四公子多虑了,有病只管慢慢的医治,怎的竟灰心至此这不像你的处事,你的胆色哪里去了”芳华摇首道:“这与胆色无关。我自幼便先天不足,哪里医得好不想拖累旁人,更不屑怜悯与施舍。”锦奴微微蹙眉道:“我便再有善心,也不会将我的终身奉上。我我是是真心倾慕四公子,想不到你竟如此曲解我之意。”说罢顾不得羞臊,直直的望向芳华。芳华一时觉得惭愧难言,半响方道:“三姐可知,久病之人大多脾气乖张你自幼父母兄长疼爱,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再有,三姐若与我成亲,将终身无有子嗣,更不要说我多半是走在你前头,到那时夫死子无你你要去依靠谁是啊,三姐还可再嫁。既然如此,何不当初便找个好的。与他夫唱妇随相携白首,即便他走在你前面,你还有儿女环绕膝前犹可依靠,这一生也算得圆满。”锦奴道:“那人不是我所爱,纵然守在一处华发丛生也是枉然。”芳华不料她的态度这般坚决,不由暗暗叫苦。看来是要说些狠话了,于是冷冷的起身道:“我与那宫中的内臣,大抵也没什么两样了,你还嫁我做什么若说是为了那些,一念之间做下的事,三姐才对我陡生情愫。我只能说,你眼光太短浅了。放眼京中,能与三姐门当户对的少年才俊比比皆是,哪一个不比我左芳华强出百倍不止三姐莫要因一时冲动而悔恨终身。这个秘密我是打算埋藏一生的,昨日不得已说出来,不想今日还要让我旧事重提。三姐对我的情意我只能心领,望日后莫要再提了。不然,你叫我如何还能再登相府的门与凤弦还怎么相处”锦奴的泪水在眼眸中一圈一圈的转着,颤声道:“你说的我我昨晚想了一夜。我不在乎那些,我我是心甘情愿的。你脾气不好我我可以让着你,没有没有孩子,我们可以过继你兄长的。你究竟嫌我哪里不好,我我都可以为你去改的。是不是嫌我嫌我丑啊”说到这里,早已是泪如雨下。芳华悄悄在腿上狠掐了一把,面上依旧冷冷的道:“三姐情愿可我不心甘。好了,多说无益。我只求三姐莫将此事,泄露给旁人知道,左芳华在此多谢。”说罢向着锦奴深施一礼,低了头逃也似的去了。<a c第二十六回恼羞成怒时鸣伤清禅寻幽别院凤弦小登科 那锦奴自被芳华拒绝后大哭一场,终日茶饭懒进,又恹恹呆坐闺房不肯见人。蓝桥夫妇心痛担忧却是束手无策。 冯夫人见自家宝贝女儿,让芳华给弄的失魂落魄,不免大发怨言道:“他爹爹纵然深受皇恩,也不该如此轻狂吧。自家是那个样子,倒还嫌东嫌西的。我家女孩儿,便是公主也比不上她,怎的便不入他的眼了我倒要瞧瞧,谁家闺女倒霉嫁了他去”凤弦眼见妹子一天天瘦下去,心中委实难受。只得同凤箫,日日往她房内好言规劝。本就心情烦乱,不时的还要被父亲挖苦几句。听了母亲的话一时哪里忍耐得住,回道:“娘怎么平白的去怪旁人是三姐一相情愿,守芳华事前丝毫不知。再说,婚姻之事如何强求得来娘不是害怕三姐嫁与他吗听方才的意思,倒像对芳华拒婚大为不满。若依着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是断断不会将此事告知女方的。只待下了聘礼入了洞房,便是发现了又能怎样可见芳华实在是位君子,身遭不幸却不肯拉着他人相伴。娘应感激他才是,怎的反要口出恶言”冯夫人听他一席话虽觉有些道理,却又嗔怪他护着外人,母子二人争执了几句。谁知锦奴忽然叹了一口气,许久方道:“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凤弦心虚的眨了几下眼道:“横竖你不嫁与他,有什么没什么那是他的事。”锦奴微微侧过脸望着他,凤箫忙道:“左不过你们没有缘分罢了。既如此,便该早早的丢开手才是。”锦奴的嘴唇动了动,又点了点头,望着凤弦道:“哥哥我饿了。”众人听了皆喜形于色。凤弦更是亲往厨下,端了羹汤过来。又过得几日,锦奴渐渐的竟似缓和过来。 此时早已过了乞巧节,眼看着中元节又近在眼前。令德同寄优领着家人。往道观为逝去的亲人,做法事超度。芳华主持家政,不用说忙前忙后,内外照应的还非他莫属。自那日“逃离”左相府,竟有半月未与凤弦见面。对着一个爱慕自己的女子,说出狠心绝情的话虽然那是为她好,芳华心里很不是滋味。几次要差人过去打听消息,又总觉不妥。 这一日芳华百无聊赖,将晴池送他的琵琶抱在怀中,叮叮咚咚的弹起来。因有心事,那曲调听来欲进还止,有一丝淡淡的愁绪在其中。 时鸣眉头一动,待芳华最后一个音落下,打算探探他的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2节 气,却听见外头有人回道:“戎先生来了。”芳华正要开口请他进来,却见时鸣转身边走边道:“小人出府办点事,片刻即回。”芳华哎了一声,不等向他询问,人早就去得没影了。又听得清禅,在外头与他说了不到一句,他便越发走得快了。 芳华瞧着清禅一步一回头的蹭将进来,打量他几眼道:“戎先生怎么了”清禅忙回身,向他笑着拱手问候。芳华眼珠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儿道:“看先生的意思,竟不像是来找我的。”清禅笑着坐下,将脉枕打小箱子里取出,放在桌上道:“我自然是来寻四公子的,请个平安脉罢了。”芳华伸出手放上去,那眼睛却一直在清禅身上打着转儿。 少时清禅收回脉枕道:“四公子恢复得很好。”说罢便要告辞。芳华扯住道:“多亏了先生救治,伴伴才能化险为夷。”清禅听他提及时鸣,慢慢坐下道:“四公子前些时送我的那份厚礼,着实太见外了。”芳华抢着道:“这虽是医家的本分,先生是知道的,伴伴于我如亲人,区区薄礼不算什么。只是”话说到一半儿忽然停了下来。清禅不解的望着他,芳华对进来上茶的采茗道:“你去门口守着,不许放人进来。”采茗答应了一声方要退下,芳华又叫住他道:“便是伴伴回来也不许他进来。”清禅差异的望着他。 芳华慢慢呷了口茶,不急不慢的道:“按理说,先生救了伴伴的性命,他应该对你心存感激才是。可我一提起先生,他便避而不谈。前些时家兄做生日,我冷眼瞧着,他竟是在有意躲你,先生可知是什么缘故”清禅被那明亮的眸子,看得浑身不自在,还算镇定的道:“时鸣一向爱与我闹别扭,想是我说话将他得罪了吧。”芳华摇头道:“不对。先生爱拿伴伴取笑,他又嫌你话多。拌嘴斗气从不肯相让,怎么在你那里养伤,竟转了性子倒退让起来”忽然两眼直直的望向他道:“莫不是先生与他吃了什么药”清禅顿觉老脸一阵发烫,还撑着略显古怪的笑容道:“四公子比我还会取笑人。”芳华慢摇折扇道:“但愿先生莫来求我。”清禅怔了怔起身告辞出去了。 出了侧门,顶头看见时鸣立在自家轿前。心下一阵欢喜,忙打发了家人回去。无视他冷冷的目光,蹭至跟前道:“我们出去走走吧”时鸣一把将他扯进僻静的小巷中,靠着墙根儿压低了声气道:“你再敢使人送东西过来,信不信我直接甩到你脸上”清禅点头道:“你说的我都信。我这里只管送,你那里只管扔便是,又何必大动肝火时鸣你要怎么才肯信我一片真心呐”时鸣拧紧了拳头道:“我早就说得很明白了,真情也罢假意也好,与我什么相干戎清禅,你若再来纠缠不清,休怪我无礼了”清禅望着鼻尖儿上的拳头,虽然害怕,场面无论如何是要撑住的,将脖子一梗道:“我好心劝你一句莫要打脸,以免惹人猜疑。”时鸣气得几乎背过气去,瞪着他抬了几次手,最终还是忍下了,一掌将清禅推得远远的道:“想不到你竟是这等的无赖”清禅被粗糙坚硬的树干,咯得呲牙咧嘴,仍不忘表白道:“我横竖等你一辈子便是。”时鸣跨过来揪着他的衣领道:“内臣尚且要娶妻纳妾,我就不信,你好好的男人竟能断绝女色尊夫人去世多年,令尊岂能放手任你胡闹”清禅忽然笑起来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我上有两位兄长,已生下四男两女,不愁戎家绝后。要绝也是我这一房绝,为了你我心甘情愿。”时鸣咬着牙道:“你休要攀扯上旁人,绝与不绝与我什么相干”清禅仍旧笑道:“也算是为了我”时鸣不等他说完,便狠狠地推开喝了声滚。清禅倒退着,仰面朝天的跌在地上,还不怕死的道:“家母去世得早,家父从来管不住我。你横竖不会娶妻纳妾吧我死活等你便是。”时鸣气得无处发泄,只得恶狠狠一拳打在树上拂袖而去。情禅跌得不轻,待他走得没影了,方慢慢在地上挣起来。叹了声命苦,摇摇晃晃回医馆去了。 芳华不知打哪里钻出来,望着散落一地的断枝树叶,喃喃自语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原来他二人竟是若照此下去,戎先生岂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吗伴伴不会对他真无情吧世上怎的有这许多一厢情愿啊”一时又想起了凤弦,自然,锦奴的身影亦浮现在眼前。芳华微微仰起脸,透过茂密的树叶望去。湛蓝的天空,也不能使他烦杂的心情稍有缓解。 芳华正为时鸣与清禅的事悬心,数日后的清晨凤弦不期而至。时鸣对他既喜欢又放心,亲自奉上茶点,到外面吩咐人不许进来打搅。以为他们多日未见且要说会子话,谁知才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儿便携手出来了。芳华命人备马,对时鸣说要与凤弦出去走走,用罢晚饭才回来。时鸣打算跟去服侍,芳华却谁也不带。到房里取了几贯钱,放在贴身的钱袋中。又交代了几件家事与二位总管,同凤弦在府门外上马而去。 芳华听凤弦说,锦奴已渐渐想开了,不觉心上松快了好些。他二人久未相聚,牵了马沿路慢慢玩耍,顺便又买了好些吃食。凤弦还特意在宴馥楼,买了一坛金槐花蜜酿。此酒入口绵软甜香四溢,无有半分辛辣之感,最合女子与量浅之人饮用。凤弦将一包一包的东西挂在马背上,又与芳华往首饰铺子,挑了几件价格不菲的簪环珠钗,这才上马出了凤皇门。 一路上说说笑笑走走停停,放眼四周满目苍翠,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艳。回想当日遭人劫杀,只顾着逃命了,哪里留意到还有这等美景。 芳华见不远处,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跳下马来同凤弦一路过去,坐在那粗壮的树根之上,张开双臂抱着树干。凤弦见他微合着眼半响无语,似有昏昏欲睡之态,忙上前拍他一把道:“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这才走了多久,你便要瞌睡了不成”芳华也懒得睁眼,轻轻的道:“你也坐下吧,这里难得清静,倒像是脱离凡俗一般。”凤弦抬眼打量道:“清静倒也清静,只这景色不过一般尔。”芳华听他拽文,忍不住笑将起来,头枕树干斜眼瞟向他道:“你懂什么这里自然比不了相府的景致,可最难得便是天然二字。你你做什么”芳华忽见凤弦盯着自己,那张脸越凑越近,忙用手抵住道:“这里虽然僻静,过往的路人还是有的,你你放尊重些”凤弦按住他的手,目光停留在他的耳垂儿上道:“你你怎么还学女子扎耳洞啊这边有吗”芳华一时涨红了脸,使力推开他道:“你好没见识,我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哎拉拉扯扯地成什么体统泊然,你若再闹我便恼了”凤弦见他沉了脸,喘吁吁地瞪着自己,只得松开手拉了她一起坐下。芳华歇了歇道:“我自幼多病,母亲便依着风俗,替我穿了耳洞,当做女孩儿般养着,真真的少见多怪”回头见凤弦呆头呆脑的望着自己,捶了他一下道:“你又怎么了”凤弦笑了笑,猛低头在他粉红的腮上狠亲一口抬腿便跑。芳华气得在后头跺脚大骂,翻身上了坐骑一路追上前去。 没跑多久,便见一大片桃树林横在眼前。树上的果子早被采摘一空,几只鸟被马蹄声惊起。凤弦在马上,连连向着芳华作揖讨饶。芳华也跑地累了,下了坐骑自去扣门。 少时,有家人出来开门一看,立即将他二人迎了进去。七娘在里面接着笑道:“二位小官人敢是又来避难的”芳华对她拱手一揖道:“我说过要来谢姐姐的。”凤弦也跟着施了一礼。七娘慌得上前拉住道:“真真折杀奴家了,纵然要谢也该谢家主才是。”芳华打家人手上拿了两三个小盒子,递给七娘道:“和大官我自当谢他。这个是特意与姐姐挑的几件小东西,还望姐姐笑纳。”七娘再三不受,芳华执意要送,凤弦只得出面,好歹劝七娘收下了。 他二人沿途一路耽搁,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什锦阁被重新收拾出来。七娘一面将芳华所带食物装盘呈上,一面埋怨道:“奴家这里没有酒饭款待吗你们倒不嫌麻烦。”芳华斟满了一杯槐花酒,奉与她道:“我观姐姐武艺高深,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想必吃酒也不在话下,请姐姐满饮此杯。”七娘微微一挑眉,大大方方的接过来一口饮下,笑道:“罢了罢了,奴家连吃带拿的也该退下了。”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二位小官人,是打算在这里住几日吗”凤弦笑道:“我们用过晚饭便要回去。”七娘道:“既如此,奴家倒有几样家乡小菜儿奉上,还望二位小官人莫要嫌弃。”芳华连道辛苦,送了她出去。 凤弦为他斟了杯酒,等了半日,只见芳华立在窗前发呆,遂走过去道:“走了一上午你还不饿吗”发现他脸色不对,忙揽了他的肩问怎么了芳华怕扫他的兴,道了声无妨在桌前坐下。凤弦望着他道:“你还为方才之事生气”忽然面露笑意道:“你再亲还与我便两下扯平了。”芳华啐了一口骂道:“真不要脸”凤弦颇觉委屈,嘟囔着道:“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旁人,亲一下怎么便是不要脸了日后我们还要同床共枕”芳华将筷子拍在桌上,恶狠狠的瞪过来。正要骂他几句,却见凤弦忽然住了口,垂着头默不作声起来。芳华哼了一声道:“我还没骂你了,怎的不说了”凤弦迟疑一会儿方道:“我二人之事爹爹全知道了。”明明是理直气壮的爱着他,芳华心下仍感到有些慌乱。不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最在意的,莫过于眼前之人的想法。 芳华不愿让他看出内心的不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默默的低头夹菜。凤弦对他的反应很是意外,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见芳华还是不理睬,一把夺了他的筷子道:“我同你说话你没有听见吗你你心里怎么想的”芳华回望着他道:“你若是怕了,只当这一顿是诀别宴,从此我再不来纠缠与你。”凤弦一把攥紧了他的手急道:“你浑说什么了我我虽没有与你海誓山盟,却也早已下定决心,要同你厮守终生的。你说这话是你自家害怕了吧”芳华被他捏得生疼,不过听了此话,不觉喜欢起来,眼眉弯弯的道:“既怎么说,我的心同你是一样的。”凤弦听罢如释重负,将他搂进怀中道:“守真我已向爹爹言明,此生除了你左芳华,我心里再不会有旁人。”芳华仰脸望着他道:“倘若他为此,要与你断绝父子之情了”凤弦顿了顿道:“实在迫不得已,我便带你去那兰玉国。无论怎样我决不负你,只是”芳华自然明白他的担忧,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放心,果真到了那天,我愿随你海角天涯不离不弃。”凤弦不免有些激动,忍不住捧了他的脸一路吻将下去。芳华又是害羞又是好奇,半推半就的勉强应承着。 直到被凤弦抱进了里间的床上,他才陡然惊醒。一面躲避那炙热的嘴唇,一面喘吁吁的道:“你疯了青天白日的就唔就怎么着有人有人闯进来可怎么好”凤弦听他说得极是,急慌慌地跳下床,光着脚跑到外面将房门插好,又扑回床上。 芳华见他一副急色鬼的模样,一时哭笑不得,踢了他两脚骂道:“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凤弦此刻只想着一亲芳泽,俯身咬着他粉粉的耳垂,呢喃道:“守真你你早就早就答应要给我的,我现在想要,求求你快给了我吧。”芳华虽然心乱如麻,哪里抵得住他百般软语相求,最终慢慢放下挡在胸前的双手,索性任他摆布。 凤弦此时就如一只寻找美食的狗狗,一寸一寸的在芳华身上探索着。动作生涩却不失温柔,芳华被他弄得浑身酥麻,不由自主细细的呻吟起来。凤弦望着身下之人,似临朝露之海棠娇艳欲滴。如斯媚态叫他渐渐有些疯狂起来。芳华存着最后一丝清明,提醒凤弦将帷帐放下。于是,一派大好春光尽掩于帘后。唯一能听见的是,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和欢快的碰撞声。 “啊嗯泊泊然你你做什么”“你你忍耐一下,我不会不会弄疼你的。”“嗯嗯啊疼,泊然我疼,你轻点”“我已经很轻了。你别怕,一会儿便好。”“嗯疼啊我啊我不玩儿了,你快出去”“到这会儿了,叫我如何收手守真你你救救我,救救我”“嗯啊那里脏,你你怎么怎么用啊泊然,泊我受不住了受不住了啊你别动,别别动。”“我慢慢来,慢慢来。守真,守真,你是啊你是我的是我的”“泊然泊然啊啊你混蛋”“好了好了啊啊” 许久,喘息声渐渐平复。只听帘内芳华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还不滚下去”少时,忽听凤弦惊叫一声道:“了不得了,怎么怎么会有血的”一阵响动之后,芳华颤声道:“我叫你别动你非要动,只晓得自家快活。哎呀席上也有了这这白的又是什么一会子让人家看见了,可怎么说了还不起来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占了我的便宜,就欢喜成这般模样了滚开些”凤弦笑得手直打颤,好容易挂上帷帐,两人忙着各自收拾起来。 凤弦穿好了衣服,又将床上擦拭干净。见芳华手脚绵软,半天也裹不上那白绫,遂坐在他身边帮着他弄。不想,弄来弄去竟又动了情。一面吻着红潮未退的脸颊,一面将手往那两腿间滑去。芳华赶忙抓住他的手恨声道:“你想叫我死吗真看不出,你竟是个色中饿鬼”凤弦此刻脸皮厚得很,用手抚着那玉一般滋润的长腿,在他耳边轻声调笑道:“遇见别人我便是正人君子,遇见你我自然便是色中饿鬼了。”说罢又来亲他的嘴,被芳华打开去道:“适才见你驾轻就熟的样子,只怕不是第一次了吧”凤弦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道:“你休要胡乱猜疑。皆因你与旁人不同,郡王才将你看管得十分严密。外头的那些杂书画册,你自然无法看到。再说,我眼看着就十六岁了,难道还不该懂这些人事吗你不说自家短见,倒还来就拿这血来说吧,书上说,凡女子首次同房,都要留少量的血。这乃是处子之血,证明此女子是清白之身。”芳华瞪着他道:“你既然知道,为何方才还大惊小怪的叫嚷”凤弦一面与他整理衣衫,一面道:“我只是见书上怎么说,又不曾亲眼看到过。再说你你流了那么多血,我心里有些发慌,因此便叫嚷起来。还疼得厉害吗下次我一定再轻一些。”芳华气得回身捶了他几下道:“还想你还想有下次”凤弦理直气壮得道:“世上夫妻皆是如此啊。若一生只这一次,岂不家家都要绝后了你当我真有隐疾了”芳华气鼓鼓的瞪着他道:“好啊,下次我在上你在下,也让你尝尝这滋味儿。”凤弦听罢撑不住笑出了声,揽了他的肩悄声道:“你我的路不一样,我自然要比你疼的多。再说嘿嘿我方才见你那东西虽也有些知觉,却是软的可怜,你还是哎呦。哎呦”不等他说完,身上便挨了芳华实实在在的几拳,忙赔了笑脸赶着讨饶不迭。 芳华已有些神疲惓乏,追了几步便在桌前坐下。凤弦笑着与他斟了酒,又将自己杯中斟满,端正了颜色举杯道:“从此你我便是一体。我们虽不能像世上夫妻一般,正大光明受亲友祝福。这杯便算是合欢酒,守真可愿与我同饮”芳华手持酒杯起身道:“没有祝福又如何只要你我此生常伴一处,便是最大之幸事。”说罢二人手臂相交共饮此酒。 原打算在外头用过晚饭回去,芳华因身上汗津津的,下面很不舒服。见天色也有些发暗,像是要下雨的意思。便催着凤弦,同七娘告辞回府去了。 望着凤弦去远了,芳华赶紧吩咐采茗,备下热水沐浴。时鸣在旁絮絮叨叨的问他,怎的提前回来了都上哪儿去玩儿了在什么地方用的午饭芳华在路上,便觉下面有些不对劲儿。虽不十分疼痛,总有些粘乎乎的。害怕被他察觉,只得耐着性子敷衍几句。 进到房内却不敢坐下,只说是热得很。时鸣叫人打了水服侍他净过面,又展开扇子为他扇凉。因离得近,忽然发现芳华雪白的脖颈上,隐隐约约有一小块红斑。时鸣伸出手指轻抚道:“这是怎么了”芳华还算反应得快,故意伸手挠了两下道:“虽已立秋蚊虫还是多的,咬两口有什么打紧”说罢往旁边悄悄踏开一步。时鸣待要再问,外头回说水已烧好,只得叫他们抬进来。 采茗依旧在门外伺候,时鸣亦退往屏风后听传。芳华低头看那裤子上,果然有一摊血迹,微微有些发慌,暗道:“不是止住了吗,怎的又有了”肚中反反复复将凤弦骂了十余遍。时鸣自然是瞒不过的,此事断不能叫他知道,至少现在不行。 时鸣听芳华唤他,忙转进来问何事芳华尽量将身子往水里沉了沉,以遮掩那被“蚊子”咬出的痕迹。指了指换下的衣衫道:“我好像又有些见红。”时鸣吃了一惊,急走过去一看,诧异的回头望着他道:“不是上月中旬才行过经吗怎的”又看了看芳华的脸色,问他疼不疼芳华虽不后悔,多少有些羞惭。时鸣见他红了脸,忽然猜到什么,近前小声道:“所以四郎提前回来了,衙内不曾窥破吧”芳华摇了摇头。 时鸣自去将那裤子处理了。又到衣橱里,寻出行经时用的布套子。把洁净的草纸叠好套进去,同干净衣服一起摆放在旁边的椅上,这才退回屏风后。 等芳华沐浴更衣收拾完毕,时鸣一面与他擦干头发,一面犹豫着问,是否要清禅过来看一看芳华心下一阵好笑,暗道:“你才将人家打了一顿,见了面可怎么处啊”想罢,将头枕在他腿上道:“伴伴觉的戎先生为人如何”明显感到身下的肌肉一僵,芳华眼中闪过一丝坏笑,紧着催他快说。时鸣的心咚咚的跳着,佯装镇定的道:“怎的想起问这个四郎不累吗,且睡会儿吧”芳华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道:“我在想,虽然平日见你们时时拌嘴,可你从未躲着他呀,怎的这些日子伴伴”时鸣 暗中一阵叫苦,勉强笑道:“他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唯恐慢待了他,四郎怎说我在躲他”芳华很知道他的性子。眯着眼睛权衡半日,最终还是决定,不忙将此事与他挑明。待过两日,去探探清禅的意思再说。于是佯装瞌睡,闭了眼不在说话。时鸣扯了被单与芳华盖好,待他睡熟了方轻手轻脚的,将他安置在床上躺好。 到外面嘱咐采茗好生伺候,叫人备马径往新真堂而来。 他在此处养伤一月有余,有几个管事都认得他。听说来找清禅,便告诉说,戎大夫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快,在家歇着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3节 时鸣算算日子,离上次不欢而散也有四五日光景。那日被他气得不轻,手脚难免失于分寸,莫非跌坏了不成我若此时去岂不叫他误会若再来纠缠那便如何是好转念一想,清禅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时翔虽来照顾了几日,终究是在宫里当差,哪里脱得开身其时倒多亏了清禅。医家该做的他都做了,喂饭喂药,洗脸擦手服侍人的事也做了。那几日伤重无法动弹,连大小便均是他亲自服侍。若真将他打伤了,叫我心上怎么过得去忙问清禅患了什么病谁知,那几个管事都不甚清楚。时鸣犹豫再三,还是打听了他的住处,一路赶过去。 眼看便到了门口,却又拨转马头往回走。走了不上十几步,又勒住缰绳坐在马上发呆。好容易蹭到清禅家门口,莫名的竟有些心虚起来。咬了咬牙道:“我只是交代他,莫在四郎跟前露出马脚,说完便走。”忽又想道:“露出什么马脚我与他什么都没做。”看看巷子里无人经过,伸手在门上拍了几下。<a c第二十七回左芳华梦中别慈亲释前嫌父子终相认 时鸣一脚踏进大门便后悔了,只得硬着头皮,随那家人往清禅的卧房而来。院落虽不甚广大,却安排的紧凑整洁。路过的下人都将时鸣打量几眼,惹得他很是别扭。本想同那家人打听清禅的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正思付着要如何对清禅开口,远远的已看见他靠在房门外相迎。 时鸣看他脸色还好,只是微微弓着身子,不等他问候,清禅已含笑,主动请了他进去坐下。望着眼前的菊花茶,时鸣有些歉意的道:“你好些了吧”清禅挺了挺胸,若无其事的道:“从医馆过来休听那些人混说,我一个大男人,跌两下哪里就下不了床了多谢你还肯过来看我,我不妨事的。”时鸣瞟见他用一只手撑在椅坐上,不由皱了皱眉。因怕他误会,又不敢显出关心来,清了清嗓子道:“四公子对此事已有所察觉,日后除了与他看病,还是少要过府走动吧。我我告辞了。”清禅抢着道:“只怕我忽然去得少了,更加会引起他怀疑。”时鸣转头瞪着他,那股怒气又要往上撞。清禅扶着桌子缓缓起身道:“你一见我便躲开,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自然会惹人起疑。我我不会再提那些话,心甘情愿的等着你便是。”瞧着时鸣的脸已经黑下来,忙又道:“你从来也没问过我,为何对你留情”时鸣听了此话,就像让锥子扎了一下,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掉头便走。 清禅望着门口呆坐了会儿,无精打采的扶着腰,往里头床上躺下。展开眼前的一幅画,只见那上面画着个年轻男子,头戴软角幞头,着一件深绿色盘领衫,眉目朗俊带着一股英气。此时正半蹲下身子,双手拥着个四五岁的孩子说话,眼神中尽显宠溺之情。原本冷冽的五官,此刻却变得格外柔和。微微上翘的嘴角,透漏出他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清禅抚着画中人的脸,喃喃道:“都说你冷心冷面,哪曾想你也有这般温柔颜色。只怕我这一生也唉”叹息一回合了眼渐渐睡去。 芳华至晚间睡下时血已然止住,想着同凤弦白天的行径,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胡思乱想一番,好容易才睡着了。 谁知不到片刻,便听耳边有人唤自己。此时睡得正香,一时哪里睁得开眼恍惚间似个女子的声音。芳华心上很是惊异,一骨碌儿爬将起来。只见床沿上果然坐着个,头戴九凤朝阳冠,身着广袖百鸟衫裙的妇人。芳华一眼认出是桂圣人,暗自疑惑她乃国母之尊,怎的夜半三更到外臣府上走动张嘴要叫时鸣,竟发不出半点声音。桂圣人抚着他的脸笑道:“我的儿,今日特意过来看看你,我便要回去了。”芳华本想下床躲避,无奈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得由着她将自己揽入怀中,哄小孩子一般轻轻拍着道:“娘娘从未抱过你,儿啊,我一旦去了千万别忘了我。你爹爹身体每况愈下,你时常进宫看看他,劝他要多加保重才是。别恨你爹爹,这十余年他过得苦啊。”芳华明明看见桂圣人面带笑容,可那眼中却滴着泪。一股悲凉之感,从心底慢慢溢出。不觉间已抱住了她的腰,又听她道:“我如今要走了,你你便叫我一声娘娘吧”芳华急问她要到哪里去可偏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桂圣人无限眷恋的望着他,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话。直到隐约传来鸡鸣声,她才脸色一变。将芳华紧紧抱在怀中,不停的唤着他的名字,几乎哀求的,再一次希望他叫自己一声“娘娘”。巨大的悲伤将芳华牢牢包裹住,他泪流满面的,连连唤了几声娘娘,可还是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桂圣人好不失望,长长的叹息声,让芳华的心缩成了一团。他猛然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桂圣人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消失。帐外的蜡烛发出幽幽的光,芳华环视四周,惊出了一身冷汗。正要起身唤时鸣来问,无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顿时急得大哭起来。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睁眼看时早已天光大亮了。 一眼瞧见时鸣坐在床沿上,满怀忧虑的望着自己。芳华只觉身上汗津津的,连脸上也一片潮湿。想着方才的梦,委实有些太真实了,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时鸣本想问他做了什么梦最终还是忍住了。着人备下热水,服侍芳华沐浴更衣。待他用过早饭,正准备前往雨露轩处置家事,方将他按在椅中坐了,自家缓缓跪下,尽量放平稳了语调道:“昨晚丑时末,圣人薨世于椒房宫。”看着芳华呆呆的坐在那儿,半响连眼珠儿也不曾动一下,忙握了他的手道:“郡王与世子天不亮便进了宫,吩咐小人”还未讲完,便听芳华用闷闷的声音道:“她来向我到过别了。”时鸣愣了愣,迟疑着道:“四郎昨晚梦见圣人了”芳华别过脸去,时鸣垂目看见他的双手,正死命的抓紧自己的手。待要安慰两句,忽听他有些哽咽的道:“我我已经叫过叫过她娘娘了,她她没有听见。她她是为了我才才她有太子,又何必在乎我了丢了性命不值得为我不不值得”时鸣看他神情不对,忙起身将他拥入怀中,只觉他的身子僵直的挺着,劝道:“四郎,你你要是难受便在这里哭一场,好过闷在心里做出病来。”芳华慢慢抬头望着他道:“养母在我年幼之时便走了,生母又因我之故也走了。哈哈底下的人多说你心冷,岂知你比我差远了。”时鸣一面与他拭泪,一面极力安慰道:“你们虽为亲生母子,到底没有母子的缘分。人已故去,四郎也莫要太自责了。且到床上再躺会儿吧”芳华忽然立起身来,时鸣一直提防着他,抱住道:“四郎要往哪里去”芳华低声道:“去找件素净的衣服换上。”时鸣按着他坐下道:“四郎且坐,待我去与你找来。”因芳华自来便喜爱明艳之色,一时三刻要找件合适的,着实将时鸣难住了。 芳华此时脑子里想的,全是梦里的情形,仿佛耳边又听到了桂圣人的呼唤。不知不觉已来在房门前,神情恍惚的刚迈出一步,便被凭空冒出来的东城给拦了回去。连扶带拉地让他坐下,像从前一般揽着他的肩道:“好兄弟,我晓得你心里不好受。谁也不曾料到,圣人竟去得如此突然。你若想尽一尽母子之情,少时在屋子里设下香案,多叩几个头便是。毕竟你们未曾相认,若让人瞧见了难免乱猜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芳华默默的点点头,往里面亲自寻了件,还算素净的衣服换上。吩咐时鸣,将香案朝着皇宫方向摆好。自己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以首触地连叩了不下个头。那两个先还忍着,待看见他白生生的额上红了一大块时,忙双双抢上前去拉住再三相劝。芳华挣开他们的手,低声叫他们出去勿来打搅。时鸣哪里肯去,芳华睁着有些充血的眸子望着他道:“你是怕我不会的,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时鸣待要再劝,芳华便颔首合目不语。东城拉了时鸣一把,边走边道:“我们就在外头,四郎你拜一拜便起来吧。爹爹入宫之时很牵挂你呢。”说罢扯了时鸣出去。 二人每隔一会儿,便悄在门外向内张望两眼。来来回回的五六趟,见芳华跪在那儿,身子微微打着颤,却没有起来的意思。香已燃尽,东城与时鸣方要强行将他拉起来,外头家人跑进来道:“回二公子,子叔衙内过府拜会四公子呢。”时鸣正纳闷儿,凤弦是太子伴读,此刻因在太子身边侍候,怎的会出宫到这里来东城道:“可是大衙内”家人连连点头。东城心下一喜,抬头看时,只见凤箫的轮车已缓缓推了过来。 凤箫见他两个都站在屋外,轻声询问了几句对东城道:“他这会子心里正难受,旁人的话是听不进去的。你在他身边放个垫子,我坐着陪他便是。”东城摇头道:“我正想请你帮着劝劝呢,你怎的还陪着一起”凤箫道:“你且放心,他瞧着我这样自然于心不忍,只当是苦肉计吧。只是,不听我唤人,你们休得进来打搅。”说罢向前伸出手道:“烦你抱我进去吧。”东城道声偏劳了,忙上前将他抱起。却并未留意到,那人脸上细微的表情。 芳华早就察觉有人在身边,想来不是东城便是时鸣,因此合着眼懒得理会。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耳边之人低低的哎呦一声,这才扭头望去。只见凤箫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一手撑着地,一手轻揉着膝盖。汗顺着额头滑落下来。芳华再不料竟会是他,看他忍得辛苦,只想着起身搀扶。却忘了自家已跪得两腿发麻,二人双双跌翻在地。芳华正打算唤人,被凤箫拦下道:“又何必叫他们进来,你同我说会子话不好吗”芳华点了点头,二人互相扶持着在蒲团上坐好。芳华忍着腿上的酸痛,引袖与凤箫拭汗道:“凤箫哥哥怎么同我二哥一起胡闹了白白的受苦。”凤箫微微摇首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你不也跪了许久吗”见芳华神情凄然垂头不语,握了他的手道:“凤弦同家父一大早便赶进宫去,他怕你胡思乱想,特意叫我过来陪陪你。这几日他只怕都不能过来,你要好生保重才是。凤弦也与我提起你的事。人既已去了,再论什么对错还有何意义当初官家与圣人有他们的不得已,你亦有自己的道理。也许你们本就没有亲人的缘分,只是担了个虚名。既如此便谁也没有错,不过造化弄人罢了。凤弦临出门着实为你担心,你便是为着他也该好生保重才是。待过几日,你们父子好生聚一聚,将那心结打开,圣人泉下有知也会瞑目的。”芳华深深的抽了口气,默默颔首应允。 东城听得里面凤箫呼唤,忙同时鸣赶将进去。各自抱起地上的两人坐好,又与他们揉着腿。凤箫本是要阻止东城的,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怎么微低着头,心情复杂的,注视着半跪在脚下之人。芳华的一声哥哥让他陡然惊醒,略显慌乱的答应着,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令德与林溪至晚间时方回到府中。凤箫嘱咐芳华几句便要告辞,东城仍旧抱他上马车,并亲自送他回去。一行人缓缓而行,淡淡的月光和着街市两旁的灯火,透过车窗,尽数撒在清冷的少年身上。微风抚过他的面颊,似乎将那深入骨髓的忧伤吹散开来。凤箫特意吩咐车把式走慢些,说是要观赏夜景,眼神却偷偷在东城身上流连。这是除开凤弦兄妹,唯一对自己真心关怀之人。从几时起,对他有了莫名的情绪或许是在听他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或许不怎么会对他有这种想法你如此污浊不堪还配去爱人吗东城无意间与凤箫四目相对,被那暗淡而绝望的眼神所深深刺痛。他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凤箫。似乎想透过那双悲凉的眼睛,窥探到他连亲人也不愿提及,深深埋藏的痛苦。直到凤箫察觉慌乱的转过头去,东城仍旧没有收回目光。左相府外,东城将凤箫抱下马车,颔首在他耳畔低语道:“凤箫,我当你是朋友亦是兄弟。你有心事,若实在不愿向家人提起,只管告诉与我。有我在,我替你想法子。”凤箫垂目不语,睫毛控制不住的轻颤着。 国丧期间京中各瓦舍,行院,酒肆三月之内停止一切宴乐。百姓一年之内不许婚嫁。宫墙内到处素帛绕梁,桂圣人的梓宫便停在凌波殿中。君上勉强撑了几日,终究体力不支晕倒在灵前。忆昔时翔站的最近,手忙脚乱地将他抱住。令德与蓝桥双双抢至跟前,望着昏迷中还紧皱的眉头,竟都是五内俱焚,那一声“阿悫”险险就脱口而出。 君上被就近安置在流霞殿内。两三个御医围在床前好一通儿折腾,才见他缓缓苏醒过来。令德与蓝桥忍不住上前,同时唤了声官家。君上慢慢看向他们,有气无力的道:“这几日有些累略歇一歇便好,你们出去吧免得众人乱猜疑。”二人正自犹豫,适才出去净手的飞鸾一脚跨进来,后面紧跟着鲜于在人前露面的四殿下易苍鸾。他是贵仪牛氏所生,比芳华小一岁。因相貌平庸行动迟缓,常被上下人等暗地里唤作“四呆子”。君上倒不嫌此子痴笨,时常当众人之面勉励他好生读书,闲暇时亦亲自教导与他。那起势利小人见君上如此待他,自然不敢太过放肆。君上此刻见苍鸾行动有些发跛,衣衫上染有尘埃,忙唤时翔扶他近前问其缘故。苍鸾在床前跪下,本就细小的眼睛几乎皱到了一处,怎么看都显得滑稽。他扯了君上的衣袖不安道:“我见爹爹晕倒吓得手脚发软,在外头绊了一跤,爹爹可好些了吧”君上伸手抚着他的肩,安慰道:“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吗,已不妨事了,有爹爹在不怕,啊。”说罢抬眼望着飞鸾道:“我这几日恐难以支撑,你便监理国事吧。”飞鸾一听暗自欢喜,却不敢在脸上显露半分。假意犹豫推辞几句,方朝着令德蓝桥躬身施礼道:“我年轻初涉政事,还望二位多多鼎力相助。”飞鸾是储君,这江山迟早是他的。可当蓝桥与他目光相撞,没来由的心下升起一阵不安。君上又交代众人几句,方昏沉沉睡去。 定更时分他猛然清醒,惊愕的发现,一个褐发白肤的少年,静静的守在自己身边。君上呆呆地望了会儿脸上一阵苦笑,合了双眼喃喃自语道:“芳华,我只能在梦中见你吗”话音未落,只觉额间一阵清凉。微睁了眼望去,才晓得是芳华的手放在了上面。再一次睁大了双眼,君上确定这不是梦。那个让自己牵挂伤心,却永远不能真正割舍的孩子,他就在眼前。一时激动奋力起身,君上才感到浑身绵软无力。虽然燥热难当,却没有一滴汗。芳华使力将他按在床上躺好,不晓得该对他说什么。被父亲带入殿中时,瞧见他孤零零的,卧在一团锦绣之中。殿中的富丽辉煌,亦不能将那浓浓的忧伤掩盖,反而凸显出凄凉与孤寂。忆昔端了煎好的药,同时翔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芳华向前伸手道:“我来吧。”时翔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漱口的水,赶着将君上扶起在床头靠稳,悄悄向忆昔使个眼色退出殿外。 芳华将那银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一面道:“这药苦得很,莫如一口饮下的好。”君上近一月未与他见面,突然相逢,又是在此等境况之下,不免百感交集。自那日芳华决然离去后,桂圣人便神情恍惚茶饭无思。缠绵近一月,便是戎喜也束手无策,果然是心如死灰。君上不愿再徒增悲伤,因此没有召芳华入宫视疾。桂圣人与他是同样的心思,虽然想极了那孩子,亦不曾求君上唤他来见。想着那日白天,桂圣人还唤着芳华的名字,不想半夜里便静悄悄的去了。被人发现时双目微启,面上泪迹未干。然,令人不解的是,她的嘴角竟隐约噙着一丝笑意。 芳华扶了君上的头,慢慢将药与他喂下,又漱了口。起身到一旁盛有冰水的盆内绞了手巾,叠好敷在他的额上,方才在床沿上重新坐好。君上明显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与往日大不一样。忽然想到他素来体弱,怕自己的病过给他。万般不舍之下,还是开口劝他回去。芳华只是点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君上迟疑着,慢慢握了他的手道:“竟不曾想到你会来,你你娘娘”说到此看了看芳华的脸色,接着道:“她去得很安详,知道你来送她一定喜欢。好孩子,你还肯来看看我,我知足了。天想必很晚了,你且回去吧。”话虽怎么说,那手却舍不得松开,目光在芳华身上徘徊不去。芳华与他相视良久,低声道:“你我等你睡着了再去。”君上听他不再叫自己官家,心下多少有些喜欢。无奈神思困倦,渐渐不能支撑。芳华与他换了四五回手巾,这才坐在脚凳上。趴着床沿儿,望着在睡梦中也紧锁眉头的清雅男子。到后来竟忍不住伸手,想抚平君上眉间的皱起。忽听他颤颤地叹了口气,于眼角处滑下一颗泪来。芳华怔怔地望着那泪珠坠落发丝,又滚在枕上印出圆圆的痕迹。只一瞬间,对他所有的恨与怨径都烟消云散了。芳华将头轻轻枕着君上的手背,深吸一口气,悄不可闻的唤了声爹爹。 次日清晨,君上高烧退去,人也松快了不少。见忆昔在旁伺候,想起昨晚之事一阵恍惚,问道:“芳华进宫来了吗我记得似与他说过话呢。”忆昔赔笑道:“何止说话,四公子昨晚守了官家大半夜。想是困极了,枕着官家的手睡着了。”说着又指了指里间道:“只怕这会子还没醒了。”君上慢慢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瞪着忆昔道:“你你说他他守了我大半夜还还枕着我的手睡着了他他不是恨我吗,怎会”不待忆昔答话,忽听里面芳华哭着叫了几声娘娘。君上脸色一变打床上挣起来,在忆昔的搀扶下,光着脚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芳华满头大汗的睁开双眼,一把抓了君上的手哭道:“爹爹,我叫了她娘娘的,我叫了他娘娘的,是她不曾听见,是她不曾听见”忆昔同时翔听他终于肯认君上,无不替他父子欢喜。那时翔才说得一句“恭喜官家”,想着桂圣人已阴阳两隔,忍不住垂下泪来。君上抱紧了芳华道:“你娘娘她听见了,我们我们都听见了。芳华,芳华,你再叫我一声爹爹吧”芳华此刻已完全清醒,望着君上稍作犹豫,明明白白的唤了声爹爹。君上听得喜极而泣,一面叫着圣人的闺名,一面颤声道:“你你地下有知也该也该瞑目了吧” 飞鸾一早过来请安,走进殿中不见半个人影。听里面似有哭声紧赶两步,便看见君上抱着芳华正自落泪。心下叫了声糟糕,面上却显出惊喜之色。来在君上跟前道:“芳华果然想明白了,爹爹纵然欢喜也该保重身子才是。怎么还光着脚呢”忆昔眼神往下一瞟,慌得立即拿了君上的鞋进来与他穿好。君上拭干眼泪,唤了芳华与飞鸾行兄弟之礼。自左相府一见二人便有些不合,后来凤弦牵扯其中,他两个竟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4节 了情敌。谁知兜兜转转,情敌又变成了一母所生的亲手足。芳华因想着飞鸾是太子的身份,唤了声哥哥便要行大礼,被他手快托住道:“从此我们便是一家人,芳华休要拘礼。”又对君上道:“爹爹该好好重赏升平郡王才是,若无他夫妻尽心照顾,岂有这团圆之日只是娘娘”话说到此微微垂下头去。忆昔在旁听得眉头一动。君上将他兄弟唤至近前,拉了二人的手握在一处,眼望着飞鸾道:“你是长兄又是太子。芳华自幼离宫,如今既已相认,还望你好生看待与他。日后遇事要多想想,你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你娘娘虽不在了,可她心里却巴望着你们兄弟相处融洽。”又转头对芳华道:“我晓得,你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孩子。我说过,你心里肯认我便好。你若还想做郡王府的四公子,我决不阻拦。你哥哥方才说得很是,没有郡王夫妻精心养育,那得我们父子今日团圆。只是芳华能时常入宫探望为父,为父便很喜欢了。”芳华颔首应了声是。时翔上前服侍他梳洗已毕,君上叫飞鸾趁着时候还早,大臣命妇尚未入宫吊唁,带芳华去桂圣人灵前祭拜一番。兄弟二人领命,叩了头出殿去了。 走了没几步,便见凤弦头扎白帛带,着一身素白袍打不远处过来。晨风鼓动起他的衣摆,帛带在脑后飞扬。微锁的长眉下,柔和的目光略显焦急的,在四下搜寻着。忽然眼神一定,脚下微微顿了顿,嘴角泛起有些不自然的笑意,快步走向望着自己发呆的兄弟二人。 芳华不知怎的,便想起三人首次在左相府聚会一事。眼眸在他二人身上转了转,心里莫名的泛起酸来。飞鸾才回过神,见凤弦看向芳华的目光,有一缕掩饰不住的柔情。想起派去监视他们行踪的人回来说,那日他二人在城中玩耍,后又去了和大官的寻幽别院,下午方出来。见芳华行动略显迟缓,上马时似有隐忍之态。飞鸾一想到此便妒火中烧。一面告诫自己莫要因小失大,一面含笑对凤弦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且带他往圣人灵前祭拜祭拜吧。”说罢伸手拍了拍芳华的肩,径自往前面去了。 凤弦数日未与芳华见面甚是挂念,见飞鸾去远了,方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一番道:“我这几日连家也不得回,守真,你你还好吧”芳华颔首道:“凤箫哥哥过来同我说了,你自忙你的我我还好。”凤弦见他眼内有血丝,有些忘情的抓了他的手道:“昨儿便听说你进宫了,只是寻不着机会过来见你。”芳华轻轻挣脱他的手道:“冒冒失失的做什么”凤弦四下扫了一眼道:“我怕你又病了,心里一着急便顾不得许多了。哦,官家怎么样了”芳华低了头道:“我与他已相认了。”凤弦一听面露喜色道:“你果然想通了,官家总算能得到一点安慰。”芳华忍不住叹息道:“是不是太迟了娘娘走的那晚,我梦见她向我道别。我我唤她无数声,她竟不曾听见。我我”说到此处眼中已见了泪光,忙将头转向一旁。凤弦抚着他的肩劝道:“守真,这本是上一代人造的孽,平心而论你也是深受其害。陡然间陌生人成了亲生父亲,而相处十余载的父亲却反倒成了路人,任谁都难以接受。你也许固执了些,但决非寡情之人。不过是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慢慢原谅接受官家。可圣人唉,偏偏钻了牛角尖。”芳华眨了眨眼,将泪水给逼回去,转头望着他道:“多谢你,到此时还肯找理由替我开脱。”凤弦急道:“这不是什么开脱,原本就是如此。守真,你莫再自责了,只当是为了我。我我见不得你受委屈,见不得你难过。”芳华心上着实感激他,却口是心非的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所在竟说出如此肉麻的话,连我也替你臊得慌,还不头前带路”说罢抬脚便走。凤弦赶上低声道:“这算什么,在肉麻的事我同你也做了。哦,没再流血了吧”芳华一个趔趄,涨红了脸踢他一脚,咬着牙喝了声滚。凤弦见他双眉微微竖起,月牙般的眼睛狠狠地瞪将过来,竟有几分威仪在里面。因看见有人过来,只得端正了颜色,带他往凌波殿而来。 一月后桂圣人入安陵大葬,而边关亦有急报传来。<a c第二十八回昭德殿初露锋芒小窗下软语缠绵 往年中秋,各商家提早数日将门面装饰一新。饭庄酒楼莫不大量储存好酒,以供客人饮用。从十四日至十六日金吾不禁,沿街商铺各搭彩楼精致非常,以博取路人光顾。小贩们的摊位,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竟望不见头尾。所卖之物琳琅满目,不下几百种之多。一连三日,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百姓们竞相涌入酒家,通宵达旦饮酒玩月。王孙公子富贵巨家,或登危楼临轩赏月。或置宴于广榭,美人轻歌琴瑟铿锵,飘渺之音传于街市宛若仙乐。便是陋巷贫脊之家,也要梳洗换衣沿街观景,亦不肯虚度此夜。除赏月,拜月便是放灯了。十五当夜沧波湖上,数千盏红羊皮小水灯铺满湖面,宛若人间银河。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望,缓缓飘向远方。而今年时逢国丧,莫说是赏月放灯,连夜市也不曾摆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贫苦百姓,皆不敢饮宴欢聚,更不敢纵情说笑。唯有天际那一轮明月,依旧如往昔一般悬挂于群星之上。 这里桂圣人才风光大葬,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夜蓝国,便气势汹汹举兵来犯。言说关河府长天州并底下十一个县,自古原是他国领土,是无极国以强凌弱硬夺去的。当年国小兵弱不堪与之抗衡,这才卧薪尝胆二十余载,为的是收复失地一雪国耻。素日与他同进退的依丹国,此时正在兄弟夺位的紧要关头,自然顾不上出兵相助。即便如此,夜蓝国毫无征兆的大军来袭,将过惯了平安日子的无极守军,打得措手不及,只短短半月便连夺六七座县城。前方战事吃紧,特派军士手持主将奏章,日夜兼程飞马向朝廷告急。 君上病体初愈,闻奏急召百官往含光殿商议。令德父子自然是义不容辞请缨前往,其他诸将亦摩拳擦掌紧随其后。而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左相子叔蓝桥出班恳请君上,自己虽不习刀枪,愿做押粮官以尽绵薄之力。君上听罢连连点头,令太子扶他起来,对众臣道:“似这等君臣同心将帅合力,何惧蛮夷宵小之辈。”话音未落,只见飞鸾跪下道:“启奏陛下,臣亦想为国尽忠,愿在左郡王帐下听令奋勇杀敌。”不等君上答话,令德便出班奏道:“太子此举固然身先士卒激励将士,然,太子是储君怎可轻易犯险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有差池岂不”飞鸾起身面向他微微拱手道:“我自知经验尚浅武艺不精,因此才请命在郡王帐前听令。左相一介文官尚且不惧危险,我是太子,亦是陛下的臣子。边关战事既起,焉有袖手旁观之礼”又望着林溪含笑道:“世子不也是很小,便跟着郡王在军前效力吗为何到我这里便不行呢”林溪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出班躬身道:“陛下,军中各营操练,臣等有幸得见太子的功夫。”君上将旁边的忆昔望一眼,微微欠身道:“如何”林溪忽而一笑接着道:“陛下知道臣不会奉承,若论太子的功夫,军中上将少有敌手。”君上一听暗自欢喜,又道:“比你如何”林溪回目望向飞鸾道:“臣斗胆,太子与臣是旗鼓相当。”说到此,又对忆昔拱手道:“臣与太子皆不如和大官,唯家父能与之匹敌。”把个忆昔慌得还礼不迭连道不敢。 君上笑对群臣道:“当年,先皇亲选五名小黄们,入殿前司捧日营历练,最看重的便是他与上林。那时先皇十分溺爱朕,便派他二人贴身服侍。忆昔虽年少却是勤勉好学,加之聪颖过人,能博采众长以为己用。”又看向令德道:“他也曾屡次随你出征,虽是内臣军功却不比他人少。”飞鸾恰到好处的接道:“既然如此,就请陛下让忆昔随臣一同前往,也免去陛下与郡王的担忧。”太子素来有些骄傲,怎肯轻易当众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家奴忆昔十分诧异,微微抬目向着他望去,正见飞鸾对他友善的一笑,接着道:“左相精神可嘉,可他毕竟是文官,莫如留下来随陛下坐镇京师。左相之子太子伴读子叔凤弦,久存报国之心。他与臣在宫中习武读书,武艺与臣不相上下。就让他代其父去吧”蓝桥听得心上一跳,却是不好开口推诿。飞鸾笑了笑道:“左相不必担忧,有我在,凯旋之时定还你个好好的儿子。”君上不是无所顾忌,但看着太子意气风发的样子,便想起了自家当年的模样,不免有些动心。由于令德始终不愿太子涉险,争执不下君上只好叫退朝。 昭德殿内,君上换了便服重新入座。飞鸾与蓝桥令德在下手相陪。凤弦被宣至殿中,向众人施礼后在飞鸾身侧立定。君上含笑打量他几眼,令小黄们搬了绣墩在蓝桥身边,用指一点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且坐下说话吧。”凤弦看了父亲一眼。蓝桥道:“这里哪有你的座位,还不谢过官家”凤弦忙跪下谢恩,在绣墩上虚虚的坐下。 君上呷了口茶,望着他道:“方才在朝上,飞鸾请命要随左郡王出征。并且极力保荐与你,你你可愿前往”凤弦有些激动,起身拱手道:“能将所学报效国家,臣甘之若饴。”君上道:“我晓得,你们也真刀真枪操练过,与战场相比却不足一提。敌将不因你们的身份而手软,怯懦与鲁莽都会致人于死地,那里生死只在瞬间。凤弦,你要想好了,莫要顾惜面子而枉送性命。”凤弦将父亲望一眼,撩衣跪下道:“臣不过一凡人,未能将生死参透,自然是怕死的。若一旦与敌军相逢,便是为了自家,臣也绝无退缩之理。”君上颔首笑道:“你倒是说的实在话,好孩子快起来吧。”转头对令德道:“年轻之时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了我有意让忆昔随他们一同前往。”令德摇头道:“臣等出征,有和大官在还略可放心。一旦”君上默默的望他一眼道:“你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再说还有上林了。他虽不及忆昔亦不可小觑。禁军将士难道便这般无用” 令德还要再谏,君上向着他摆摆手,唤过忆昔道:“你当我之面与他二人过过招,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忆昔忙躬身道:“小人怎可与太子动手不敢不敢。”飞鸾其实有些看不起他,因碍着自家的身份才不便与之动手。如今到是个绝好的机会,起身道:“不过切磋而已你也太小心了,便是果真败在你手下,也只怪我自家无能。”凤弦早就想领教忆昔的功夫,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官家既已发话,和大官又何必推辞了”忆昔见君上含笑相望,只得告罪同飞鸾出殿外,在阶下站定。君上领着众人往殿前观看,令他二人先试拳脚。 忆昔朝着飞鸾深施一礼道:“小人不过花拳绣腿,还请太子手下留情。”飞鸾负手而立微微眯了眯眼,道了声小心了,陡然出掌直劈忆昔的面门。忆昔见他来势凶猛,待要侧身避其锋锐,不想忽见他十指如钩,直奔自家的左眼,咽喉而来。忆昔往侧滑开数步,朝飞鸾肋下疾点而至。飞鸾迅速的一沉肩,反转便来扣忆昔的脉门。只瞬间,二人便过了十余招。飞鸾姿貌娇美宛若女子,出手却刚猛毒辣不留余地。忆昔忽见他眼露杀机,招招直取自己要害,不由得暗自吃惊,思付道:“他是太子我是奴才,我若将他伤了只怕死期也到了。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的平白下此狠手倒像是要置我于死地一般”那忆昔的武艺远胜于飞鸾,只是碍着彼此的身份不敢放手一搏。即便如此,飞鸾与他过了近三十招,亦未曾讨得半点便宜。排山倒海的掌风竟被他不动声色的一一化解去。飞鸾自然明白,他不是忆昔的敌手。看起来诸将士对他夸赞并非虚言。惊诧之余不免有一丝担忧。此人若不能为己所用,只有杀之以绝后患。因想着大事未定,只得强自忍下胸中恶气,跳出圈外道:“忆昔果然好手段,我自叹不如。”忆昔忙躬身请罪。 君上唤他们近前对飞鸾道:“你功夫不弱,这是勤学苦练所得。可你太急于求胜,反而露出许多破绽,这性子改一改方好。”又对凤弦道:“你还敢与他较量吗”凤弦望了飞鸾一眼道:“臣自然是敢的,只是和大官才与太子交过手,臣不是占了便宜吗”忆昔忙抢着道:“官家只当可怜小人,委实有些力不从心了。”君上瞥他一眼道:“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他二人便是联手你也不在话下,我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的本事,休要啰嗦快些比来”凤弦向忆昔拱手道:“请和大官多多赐教。”忆昔回礼玩笑道:“衙内所言不差,纵然赢了小人也是太子的功劳。”二人不再多话即可动起手来。 凤弦方才观飞鸾与他过招,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忆昔一招一式看似稀松平淡,却藏着无穷的变化,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凤弦明知打不过他,索性便用了个缠字诀。犹如青藤爬树般,将忆昔死死的缠住,以消耗他的体力,一面寻找机会伺机而动。忆昔与他过了十余招后,不由暗自点头道:“难得他少年沉稳,待我再试他一试。”想罢忽的舒臂展袖腾空跃起,如恶鹰扑食一般向着凤弦猛冲过来。凤弦虽早有防备,陡觉热浪奔腾而至,仍免不了有些慌张。狼狈的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却在忆昔尚未站稳之时,一个扫堂腿踢将过去。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见那忆昔足尖轻点再次向上拔起,落下时直踢凤弦的膝盖。凤弦才将腿收回尚未立稳,陡觉一股劲风劈面袭来。将心一横,咬牙猛地向后倒翻出去。忆昔收了掌势立定拱手道:“衙内好俊的功夫。”凤弦走过来还礼道:“多谢和大官手下留情。”忆昔微微一笑,与他返回见驾。 君上望着凤弦的眼神似有深意,含笑拍着他的肩道:“你虽小飞鸾两岁,却比他沉稳许多。遇强敌不怯懦慌乱,能寻找机会败中求胜。好,很好”飞鸾听他夸赞凤弦,倒比夸自家还要喜欢,连忙道:“有忆昔与凤弦相伴,爹爹便只管放心吧。”君上见他二人期盼的眼神,实不忍伤了他们的报国之心,踌躇半日方道:“去便去,只是飞鸾一切皆要听从左郡王之令。若胆敢以太子身份肆意妄行,即刻军法从事,我这里决不回护。你二人可记下了”飞鸾同凤弦欢天喜地叩首谢恩。君上又吩咐忆昔,即日起便不用当值了。回家收拾行装往令德帐前听命。 因出征在即,飞鸾亦不好强留凤弦在东宫,只得放他回去与家人团聚。凤弦随父亲行至十字路口,望着令德远去的背影发呆。蓝桥在轿中隔帘早看见了,故意重重的咳嗽一声,凤弦听了慌忙催马跟上前去。 芳华这日从林溪处得知,太子欲随他父子出征讨伐夜蓝国,并当百官之面,在君上驾前力荐凤弦,要他一同前往。只因令德极力反对储君以身犯险,故而尚无有结论。不过看君上的意思,倒有七八分愿意。芳华得此消息,既替凤弦欢喜又为他担心。守在令德书房,好容易盼他回府,故作闲话问起此事。令德将君上试其武艺之事如实相告,又握了芳华的手认真道:“四郎只管放心,有我同你兄长在,定叫凤弦毫发无损的平安归来。”芳华此刻一心全在凤弦身上,待出了书房快到朝雨园时,陡然想起令德的话,猛地收住脚立在原地思付道:“爹爹此话是甚是蹊跷,莫非我与泊然走得亲近,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也不对呀,若果真看出什么,爹爹怎的不恼,反要由着我呢”正想的入神,冷不防被时鸣拍了一把,问他怎么了芳华微微一抖,故作镇定对他笑了笑,径自往园中去了。 左相府内,冯夫人正与蓝桥闹得不可开交。蓝桥百般解释不通,悻悻拂袖而去。冯夫人揽了凤弦入怀抽噎道:“你岁上便被他送入宫中做伴读,只管讨好上头,哪里顾及我们母子聚少离多。如今倒越发好了,竟要将你往刀口上送。呸你可是他的亲骨肉哇,他那心是石头钢铁做的么”凤弦抬袖与母亲拭泪道:“娘是想让我守在家中一事无成,庸庸碌碌了此余生”冯夫人睁大双眼道:“我我养你一场,便是叫你去送死的吗倘或有什么闪失,还让我活是不活小小年纪便学着你爹爹,眼里只看得见那乌纱帽。好,好,好,我算是白替你操心了”一面说,一面负气推开他大哭起来。锦奴搂着母亲轻声安慰,又与凤弦使眼色。凤弦牵了母亲的衣袖跪下道:“儿子读书习武,倒并不全为了将来能立足于朝廷,只是想将所学用在实处。娘也太小瞧儿子了,怎见得我便是有去无回呢”冯夫人最不能听这话,回头连连啐了几口,喝他赶紧住嘴。 正在此刻,凤箫的轮车停在了门口。自打他逼不得已,将不堪之事诉与冯夫人知道,便尽量避免与其见面。而他亦察觉到,冯夫人看他的眼神远不如以前和善。方才听下人回报,想着冯夫人深爱其子必然不允他前往,而凤弦的志向他是知道的。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来相劝。凤弦一见,忙忙地起身将他抱进来坐下,低声道:“哥哥快帮我劝劝娘吧。”冯夫人看得皱了皱眉头,别过脸去不作声。凤箫拱手问安,赔着笑脸道:“做母亲的心疼儿子,实乃人之常情。大娘不晓得,凤弦向来便钦佩那些,爱国志士英雄豪杰。时时巴望着,要同他们一般报效国家。如今既有了这个机会,他岂肯错过听人说是升平郡王父子领兵前往,凤弦对他家有大恩,郡王定会多加照拂。再说,他是随太子出去。太子待他犹如手足,怎肯轻易放他出去与人拼杀大娘便放心让他去吧。”冯夫人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如今爱子要上阵对敌,便似在她心头挖肉一般。又见是凤箫来劝,想着方才凤弦抱他进来,莫名便想起了他与蓝桥之事。明知错不在他,却陡然变脸道:“你与你爹爹倒是同心同德。凤弦若有什么差池,这府里从今往后便是你做主了不成哼哼,我这里不用你伺候,出去”凤箫瞬间颜色尽退,睁大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她。直到听见凤弦兄妹齐声责怪冯夫人,方渐渐回过神来。极力维护着那可怜的一点尊严,向冯夫人拱手道了声告退。唤了寒生疏雨进来,咬着牙抓着他们勉强立起身子,极其艰难的朝门口挪去。凤弦几步上前,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抱回轮车坐好。吩咐锦奴好生服侍母亲,推着凤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一路之上兄弟二人皆默不作声,待凤箫重新坐在了自己的软榻上,方才使力挤出一个笑容道:“大娘爱子心切,难免口不择言,你快些过去吧。哦,芳华想必已经知道了,你你不去见见他吗”看着凤弦用清亮的眼眸,久久凝视着自己,他的心便是一阵紧缩。强忍着慌乱与羞愧,尽量自然的回望着他道:“怎的还不去你你还有何事” 凤弦转身叫退两个厮儿,在他身边坐下道:“我不日便要随大军往阵前对敌,哥哥便忍心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5节 我怀揣疑虑前去吗你与爹娘究竟有何事瞒着我求哥哥告诉我吧。”凤箫皱眉道:“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我听不明白。”凤弦抓了他的手道:“今日我索性将心中疑惑,在哥哥面前请教。当年哥哥摔伤我还小,如今细细想来爹爹本不好杯中之物,再喜欢也不至纵着你吃太多的酒。我也曾醉过几回,醒来头疼身软,哪有心思去外头走动。那亭子是别院中最高之处,哥哥一早酒醒怎的往那厢”凤箫接过来道:“屋内气味儿浑浊,到外头发散发散有何不可”凤弦道:“我记得幼时,哥哥一向爱粘着爹爹。便是到地方做官,你也闹着定要同去,为此哥哥还与我起了争执。纵然因醉酒之故才出的意外,若全怪责于爹爹,未免太过牵强。再说,哥哥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为这个恨爹爹实在说不过去。”凤箫冷冷的抽回手,别过脸去不做一声。凤弦望着他紧闭的双唇,顿了顿道:“方才说的我早就心有疑惑,思之再三委实不好问出口。”凤箫头也不回的道:“如何今日便问得出口”凤弦将他身子扳正,望着他的脸道:“那日芳华兄弟来送请柬,不过一个玩笑,便令哥哥惊恐万状以至失了分寸。我从未与你开这种玩笑,即便是锦奴那些年淘气,同你开过诸如此类的玩笑。哥哥一时将芳华当作了她,也不该有受惊过度之态。不,回想当日你不仅仅是受惊,简直对那人憎恶到了极点。”凤箫此刻又是害怕又是羞愧,面上却冷冷的开口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凤弦的内心比他还要忐忑,既想知道真相,又惟恐不能承受。仍旧咬牙道:“爹爹宠溺哥哥远胜过我,纵然他为此自责,事事迁就与你,也不该不该怕你吧还有,爹爹那般喜欢你,怎么会动手若非我在岂不要酿成大错。哥哥,”凤弦抓了凤箫的手腕道:“那个让你痛恨的人是谁若果真是爹爹,你们你们倒底怎么了”凤箫面有愠色,甩开他的手道:“好啊,你既言之凿凿,何不去问去问”“爹爹”两个字他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凤弦抓住机会紧紧相逼道:“近些年很少听你唤他,这总不是我多思多疑捕风捉影吧你我虽非一母所生,然,我拿哥哥与爹爹一般的敬重。我这个做兄弟的,便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横竖你们有事瞒着我,只怕只怕娘也知道。她素日待你极好,从未施以颜色,更莫说像方才那般好,你不说我便去问娘。”说罢转身就走。凤弦步子虽急步伐却小,直走到门口也未等来凤箫的阻拦。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立在门口顿足道:“你们能瞒我一生一世吗”说罢负气而去。凤箫撑得辛苦,见他去了才脱力的扑倒在榻上。因怕凤弦使诈回转只得佯装小憩,连眼泪也不敢掉一滴,那嘴唇被他咬出了深深血印。 一连五日,枢密院同殿前司,侍卫马步军挑选将士调动兵马,忙得不亦乐乎。飞鸾同凤弦,忆昔日日前去应卯至傍晚方归。 司天监占出吉日,君上遂定于九月初十发兵关河府。 这一日细雨蒙蒙,雅风楼碧桂间内,芳华同凤弦连饮三杯,方开口道:“真是羡慕你能上阵杀敌。人人皆说爹爹与兄长骁勇善战,我却无缘一睹其风采。如今你也要去,唉,看起来我只得庸庸碌碌终其一生了。”凤弦放下筷子摇头道:“你是个明白人,怎的说起灰心的话来”芳华忽然将脸凑过去,轻声道:“莫如我偷偷跟你一起去吧”凤弦不妨狠吃了一惊,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盈盈双眸,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莫不是疯了这这岂不成了私奔”芳华双眉一挑,拿指尖戳着他额角道:“真不要脸,哪个与你私奔啊”又气馁的坐下,以手扶腮道:“我好歹外头看着也还是个男人吧整日在府里做管家婆,真真的腻味死人了。”凤弦一听“管家婆”三个字,默默的幻想着芳华叉腰训人的样子,越想越笑,竟伏在桌上起不了身。芳华见凤弦笑地古怪,上前使力摇晃着他嗔道:“你这厮,定是想着些龌龊之事,方笑得如此不怀好意。”凤弦顺势将他抱在膝上坐了,埋首在他怀中道:“守真,你做我的管家婆不好吗”芳华被他抱得死紧,炙热的呼吸直透入心里,挣扎了几下便软倒在他怀中。半眯着眼,喘吁吁的抵住凤弦的脸道:“青天青天白日的,这里是是酒楼你你做死了,若要便寻间客栈,这里是啊泊然,这里是断断使不得的”凤弦此刻已是意乱情迷,如何听得进去冷不防胸口处一阵疼痛,大叫一声猛抬头瞪着芳华道:“你属狗的,怎的乱咬起来”芳华忙忙打他身上下来,跌跌撞撞避在一旁道:“谁叫你不听,我只得出此下策了。”凤弦自知理亏,唤他过来坐下道:“你快些吃,此间便有供客人休息的屋子。”芳华见他满面通红,自家脸上也是一阵发烫。一面嘟嘟囔囔的低声骂着,一面将那筷子舞得飞快。 凤弦斜眼盯着伙计出去,用力插上门,迫不及待的搂着芳华便是一路狂吻。那芳华虽有些害羞,渐渐的被他鼓励着,也敢主动回应了。凤弦上次见他流血,这回时时察言观色做的异常轻柔。芳华对初次的疼痛不能忘怀,见凤弦这般相待,亦体谅他忍得辛苦,遂尽量忍耐迁就。乃至后面渐入佳境,方觉妙不可言。 一番缠绵,二人相拥倒在床上。凤弦抚着芳华腻滑的后背,在他耳边絮絮说着情话。芳华埋首在他胸前哧哧地笑着,背上花瓣儿似的胎记越发鲜艳起来。用指尖描画着凤弦胸前,被自己咬出的红印,芳华含情相望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凤弦轻轻将他的手指含在嘴里道:“你前一世便是我的了。”芳华偎进他怀中道:“真想同你一起去。”凤弦愣了愣,捧着他的脸道:“你还真想偷着去啊”芳华轻叹一声道:“说说罢了,哪里去得了呢。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务必要小心谨慎,莫要逞强鲁莽行事。”凤弦颔首,在他柔软的唇上轻啄几口道:“我委实放心不下你,这便如何是好”芳华披衣坐起道:“大丈夫行事岂可公私不分,太过儿女情长我自然等你回来,还怕我跑了不成”忽然话锋一转,按着凤弦的肩,眸光炯炯的道:“我曾听人提起,那关河府聚集着无数的番姬,妖娆妩媚色艺双绝者比比皆是。你久居京城,只怕要去体会体会那异国风情。”凤弦见他酸酸的样子甚是可爱,起身搂住,伸指在那鼻头上一刮,笑道:“我只道妇人家爱吃醋,原来你比她们有过之而不及。那关河府离此隔着千山万水,我竟不知有这个景致,你却从何处得知还巴巴的打听来同我说”又嘻嘻的笑着道:“我不知道便罢,既知道,自然是要去领略领略那别样风光,也免得错过了大好时机。”芳华明知他是玩笑,见他一脸得意忍不住撇嘴道:“这我却不担心。横竖你那太子哥哥紧紧相随,岂容你胡作非为”凤弦一听慢慢放开手,收了笑容正色道:“你要怎样才肯信我我将他视作兄长,不也是你的亲哥哥吗守真,我实在不愿看到,你们兄弟因我而结怨。”说罢将芳华的手按在胸口上道:“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子叔凤弦绝不负你,若违此誓”芳华向前伸手抱住急道:“我不听,我不听好便好,不好就各自撩开手去。我又不是妇人,难道还上吊跳井不成泊然,你只要平安归来万事皆不重要,到那日我定会为你摆酒庆功。”凤弦紧紧的拥着他,到此刻方觉生离之苦,要比书上戏里描绘的痛百倍不止。 凤弦深知芳华要强,不厌其烦的嘱咐他善加珍重。忽又想起一事道:“我走后,烦你常去陪陪家兄。难得你们谈得来,我在军中也好放心。”话音方落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芳华心有疑惑,见凤弦出征在即只得忍下,默默颔首应允。<a c第二十九回提笔留痕露隐情天公作美雨留客 五车巷和府书房内,画架上的素绢被漂得雪白。作画之人潇洒几笔点下,几根修竹一段粉墙便跃然眼前。稍许,只见画上墙外树枝,赫然挂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墙下有一宫装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拧着双拳仰首相望。那明朗的五官很有些威仪,却是气急败坏的,瞪着半天的风筝无可奈何。不远处游廊上,另有一俊秀少年与他穿戴相仿。隐身在柱子后面,看那笑容便知是奸计得逞了。 忆昔收了笔默默端详一阵,平白的便叹了口气。一旁伺候的七娘问道:“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叹什么气啊”忆昔方要答话,却见时翔走进来。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扫,向后退一步道:“我来的不巧,委实不知和大官有佳人相陪,搅了二位的雅兴,恕罪恕罪,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七娘撇了下嘴不做声。 自桂圣人薨世后,时翔因感念其主厚待之恩,自请往安陵守灵一月。那里虽消息闭塞,然,两国交兵此等大事,多少有些风声传上山来。时翔虽深知忆昔武功了得智谋过人,但杀场之上生死相搏,心上仍难免十分挂念。无奈才在安陵十余日,怎好下山去为他送行。正暗自叹息之时,不想君上忽遣小黄们到此。将一封信交与他,并吩咐说,依上面所写而行。时翔甚是诧异,拆开一看,只见洒金五色蜡笺上写着“送别”二字。那小黄们瞧着时翔先是一怔,继而面露扭捏之态,到后来竟眼圈儿泛红几欲落泪。因素知他性情温和,便大着胆子问是怎么了不料时翔朝着皇城的方向撩衣跪下,恭恭敬敬连叩了三个头。小黄门有些发慌,上前将他扶起急问缘故。时翔含笑不答,赏了他几个钱打发他回去了。用过午饭略略收拾一下,换了身寻常的素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着细雨打马直奔城内而来。 忆昔万不料时翔竟会前来。原本该是欢喜的,可瞟了眼那幅画,心里便只剩下惊慌了。抢上几步挽了他的手笑道:“我同你说过多少遍了,七娘感我救命之恩,替我照管别院与几处庄子。再说,我不喜妇人你是知道。明日出征在即,且陪我到那厢吃几杯酒,咱们好生说会子话。”说罢不顾时翔挣扎,拉拉扯扯径往外面去了。 七娘忽然发现,忆昔悄悄背过手指了指那幅画。待他们走远了,狐疑的上前仔细看了看。先还不觉得什么,正要将画收起又停了下来。再一次展开,仔细端详着画上的两个少年,自言自语道:“这廊下的有些像他,望着风筝的咝略略有些井都知的意思,总觉得又不像。此少年分明有些眼熟”七娘低首沉思,不知怎的就变了脸。忙忙地望了门口一眼,暗自惊讶道:“难怪眼熟的紧,他他不是井都知的兄长吗”忽然又想起方才忆昔出乎寻常的举动,心下越发的认定了,暗自道:“他三人同是中贵,皆在宫中服役。临别在即,心心念念想的该是井都知才是,怎的画上不相干的人了看他方才暗示与我,分明是怕那一位看见此画。咝莫非,这个人喜欢的原本是是哥哥”才想到这里,便连连摇头否认道:“不对呀,素日见他对井都知百一百顺很是恩爱。此次他叫我过来,也是为了井都知的安危着想。可见他心里是极看重他的。咝也不对呀,方才我早察觉门外有人靠近,他的功力远强我数十倍不止,怎会不曾听见如此看来分明是入神了。”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画卷,接着想道:“这上面的意思,他三人少年时便相识。为何他一改初衷选了井都知既然选定了,又为何在此时忽然想起陈年旧事”正百思不得其解,猛听一个女子道:“姐姐想什么了”七娘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时,是此间收拾屋子的女使。七娘笑了笑,拿了画转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酒席摆在了忆昔卧室的外间,因下雨屋内早掌了灯。时翔侧身坐在桌旁,眼睛虽望着窗外,心却时时留意着忆昔的举动。见他并不同往日一般,嬉皮笑脸的上前纠缠。诧异的转头相望,正与忆昔含情脉脉的目光撞在了一处。微微皱眉低声骂了句,不想忆昔立时蹭至身边,紧挨着他坐下道:“我明日便要走了,你倒忍心甩脸子给我瞧。”时翔用胳膊抵住他越靠越近的身子,瞪眼道:“你放尊重些,叫下头的人看着成个什么体统”忆昔坐正了身子无所谓的道:“怕怎的你我之事连官家也晓得,何况这是在自己家中。可是官家叫你过来的”时翔点点头,将君上遣小黄们送信之事一说。忆昔听罢稍作沉默道:“官家对你我之恩唯有以死相报尔。” 时翔看他似有心事,挚了酒壶为他斟满道:“是你自家请缨前往的”忆昔垂下眼帘慢慢饮尽杯中的酒,望着时翔正色道:“太子平日虽待我和气,实则很瞧不上我。此次太子亲临阵前,不仅拉上了我还拉了子叔衙内同往。”时翔不以为然的道:“衙内与太子相处如兄弟,加之少年人血气方刚又自信满满,遇此机会怎肯轻易错过必定要去见识见识,立个军功回来,方对得起勤习武艺的辛苦。太子是点名要你去的”忆昔见问,便将那日朝会之事如实相告,时翔思付片刻道:“据我想来,你随军出征也不是一次两次,在军中多少有些威望,这些年你又备受皇宠。太子见郡王极力阻拦,官家亦态度不明c叫你去无非是以宽其心罢了。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只怕是你自家想多了吧” 忆昔起身往窗外瞧了瞧,重新在时翔身边坐下道:“官家终究还是不放心,命我试了试他二人的功夫。”时翔见他忽然停住,连连催他快说。忆昔踌躇良久扶了他的肩道:“也罢。时翔,我如今一去不知几时方回,有几句要紧的话要交代与你。”时翔见他神情凝重,由不得那心也提了起来,急问究竟出了甚等大事忆昔道:“你可知二殿下与太子皆对子叔衙内有情而衙内同二殿下却是两情相悦。”时翔惊得啊了一声道:“太子与衙内的闲话,底下人倒是悄悄传过一两次。至于二殿下你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忆昔道:“我本是此道中人。再说,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又继续道:“二殿下遇刺,多半跟太子脱不了干系。不过,那时太子尚不知他们是亲手足。但,他已知晓前些时,二殿下藏身在我的别院。必然将我视作他的人。我与太子过招之时见他目露杀机,下手狠辣处处直取我的要害。”时翔听得脸上失了常色,一把扯住他的手颤声道:“这等说来,太子他他要你跟去,分明是起了杀心如今已定了你去,躲是躲不掉的,这这便如何是好啊”忆昔摸着他的手有些发凉,忙斟了杯酒递过去。时翔接来一口干尽只觉满嘴发涩。 忆昔从身后将他抱住道:“我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就是怕你为我担心,怕你沉不住气。如今我不在你身边又不得不告诉你,要你有个提防。”说罢低首在时翔腮边轻吻一记道:“你我之事太子多半知道了。他想笼络我,除了利诱便是用你来做要挟。我自晓得与他周旋,而你在宫中行事,务必要谨言慎行。且喜宫中有上林在,少年时与他同往捧日营习武,算得上甘苦与共的好兄弟,他会照拂你的。”时翔忍不住回身抱住他道:“我和你同往宫中见驾,官家断不会坐视不理。”忆昔摇首叹息道:“官家虽知他三人之事,却很难轻信太子会因爱不成,对自己的亲兄弟痛下杀手。他们毕竟是父子,我不过一个奴才罢了。更何况无凭无据的,叫官家如何相信弄不好被他反咬一口,便是居心叵测离间父子之情,持宠而骄擅权乱政。我便有一百颗头也不够砍的,还会连累与你。”说道这里捧了他的脸道:“你莫慌且听我说,太子现在要对付的是二殿下。那边我已有安排,估计有他们在不会出什么大事。上林那里我也知会过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七娘会护你周全的,到时你一定要听她的。”时翔心上虽一片慌乱,仍旧存着一丝希望道:“太子待人是冷傲了些,但但也不至心狠到对亲兄弟下手吧圣人才走没多久,他你”忆昔见他脸色很是难看,将他搂入怀中苦笑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跟着圣人也学了个菩萨心肠。唉,真不知你在宫里是如何活命的这副都知也算白做了。好好儿听着,太子将子叔衙内与我调离京师,便是要放开手脚实施计划。一旦成功,他远在关河府与敌交战,谁也不会疑心是他所为。只是不晓得他那同谋者”话未说完,便感到怀里的人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忆昔低首吻着他的额头,连连唤了他几声。时翔惊惧恐慌,将他抱得死紧。 忆昔想宽其心,故作轻佻的笑道:“这是怎么说你我相交十余年,从未见你像今日这般性急。少时到那边去莫要求饶才好,嘿嘿求也无用,横竖是你自家送上门的。我务必要尽兴,方不辜负你的一片心意。”正自调笑,忽见时翔眼中落下泪来。忆昔深知他性情温和但并不软弱,相交这些年,还是首次见他当自家面前哭泣。愣了一下,撑着脸子勉强笑道:“瞧把你吓的,我哪一次也没弄伤过你吧好人儿,要不今日我在下你在上,全凭你处置可好”见时翔望着自己只管流泪,那心上分明是难受的,却沉下脸道:“你这是何意既然来为我送行,便该欢欢喜喜的才是。平白的哭什么我还没死了”时翔渐渐收住泪水,脉脉相望道:“忆昔,你心里若还有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就如从前一般,我我在这里等着你。只要你好好儿的回来,从今往后我万事皆依从于你,再不同你怄气了。你你爱和谁好只不叫我知道,你便和他好去。你能平安归来我我便再无所求了。”那时翔平日最厌他沾花惹草,不想此刻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忆昔感动之余又生出愧疚之情。本想说几句肉麻的话哄哄他,不料张了几次嘴,最终将时翔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些年我我很对不住你。”时翔眨了眨眼,拍着他的背道:“你同我说这话便生分了。没什么对不住,不过是我自家心甘情愿罢了。我晓得你心里有我,那些不过是”忆昔望着他连连点头道:“正是呢,那些毛头小子哪里抵得过你我的情份。知我者莫如时翔也,日后你也不必为这个生气,我我再不胡闹了。”时翔嘴角略有一丝笑意,偎在他怀中许久,方低低的道:“你若厌倦我时便对我直说,千万莫要欺骗,我我不会缠着你的。”忆昔望着窗外隐隐绰绰的树影,心下默默叹口气道:“时翔,委实的对不住你了。” 天近三更,雨势不减反而加剧。昭德殿内,令德与君上议完国事便要告辞。君上含笑道:“哥哥可知一句俗话下雨天留客。索性你再陪我多坐会儿,有几句心腹话要同你讲。”令德依言重新在他对面坐下。这时,上林带着两个小黄们进来,收拾起桌上的行军地图,奉上小点心退下。君上等关了殿门,将那点心尽都推在令德面前道:“我晓得哥哥食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6节 大,想是方才碍着礼数晚膳不曾吃饱。这会子只我在此,哥哥快用些吧。”令德着实饿了,起身谢过三口两口的吃起来。君上就坐在一旁静静相望,一如很多年前,只是与那时的心境大不相同。 初见令德,他不过是寸功未立的普通士卒,而君上还是太子。雄伟的容貌,超群的武艺,端庄沉稳的举止,加上善良谦逊的品性,给君上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一个猎户的儿子,能识文断字便已属难得,而知兵法懂谋略就更出人意料了。他虽穿着下等士卒的衣衫,却毫不显卑微,浩然之气叫人不敢仰视。只一面,君上便将令德记在了心里。 那一年与夜蓝国交战,令德因俘获其王太子而擢升为副将。君上在京中闻之十分的欢喜,先帝直夸他慧眼识英雄,夸令德果然是员虎将。直到七王十王将夜蓝国和亲的公主劫走,先帝命君上督办此事,他二人才再次相见。也不知怎么了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差,君上没有听取令德的劝阻,一意孤行的追进山里,中了七王十王的埋伏。他二人晓得,先帝爱此子胜过自家的性命,意在拿住君上逼先帝退位。其时,君上被反贼逼至悬崖之上,身边只剩令德一人护驾。他再勇猛也敌不过数十人的围攻,何况那些人皆是豢养的死士,个个武功不凡非常人所比。君上虽未负伤,体力却早已不支,武艺比他们更是差之千里。后悔与内疚,让这个身处在九重天上的少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而受其牵连的令德,竟毫不犹豫的伸开手臂,抱着他纵身跃下望不见底的悬崖。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君上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卷缩在那人的怀中,仿佛有他在,死亡变得并不能么可怕。待他们被援兵,从积满厚厚树叶的谷底救出。望着浑身是伤的令德,君上在内心极深之处,懵懵懂懂有一点不明的情感,正悄悄的滋生蔓延开来。 终于,令德因护主有功被先帝调入京城,君上派了太子府亲军前来护送。此后二人时时能够相见,令德亦成为东宫的常客。君上不耻下问,时常向他讨教武艺,令德也转而向他求教诗词文章。让君上再一次意外的是,这个看着粗莽的汉子,在字里行间显出宁静致远的另一面。君上有意无意留心起令德的一举一动,怎么看怎么喜欢。可等那懵懂的情感被确认之后,他除了震惊,便只能在未被人窥破前,生生的悬崖勒马。往日的相见甚欢,到今日反成了无休无止的折磨。身边人的争宠与算计,先太后偏袒亲戚一味的横加干涉,将君上弄得疲惫不堪。所幸每日上朝都能看见令德,哪怕是不说话,就那么远远的望着。知道他离自己很近,心中亦能得到片刻安宁。 后来芳华降生,令德虽全力救护,但对君上的软弱很是失望。叫忆昔传话与他说,为人父母者,庇护教导子女,乃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身为国之储君,竟不能护其周全。他日家国天下交付你手,百姓安危岂不堪忧今日既弃他与旁人,日后他便再与皇家没有瓜葛。忆昔本想隐瞒,奈何君上最是了解令德之脾性。喝令忆昔照原话说来,若擅改一字便是诳驾之罪。待听完他的话,君上立在原地沉默良久,方缓缓地退回殿里去了。忆昔不敢抬头,等他进去才看见方砖上,点点滴滴的水印。 春去秋来,君上早已登基称帝,令德亦为妻子守制一年孝满除服。当日他虽气恼君上所为,毕竟过去多年。看他勤于国事又招贤纳才,认真要做个明君的样子,唯有竭尽全力的相助与他。 太后与皇后相继薨世,君上暂无后宫之忧。唯有対芳华的思念,对自己深埋于胸的情感不能释怀。 犹记得那年满湖芙蕖怒放之时,君上借着酒意,向倾慕多年的人吐露心声。又一次出人意料,令德没有被吓得落荒而逃。二人相视良久,只见他沾取杯中之酒,在桌案上写道:“发乎情,止乎礼。”君上欢喜之余又有一丝疑惑。果然,令德亲口承认,多年前他便对君上动情。迫于世俗礼教,两人身份的悬殊,各自肩上背负的责任,他又羞于启齿。如今二人相互表明了心迹,唯有守着这六个字,也只能守着这六个字,一如当初相互守望便好。君上自然知道此事败露的后果,为了成全彼此在世人面前的清誉,他们再一次将那份情埋的更深。君上为此连酒也戒了,只怕愁闷之时酒后失言。 令德虽战功赫赫却出身卑微,朝中世家大族,对他受宠与君上颇为不满。君上顾从大局,亦不敢时时召他入宫。每于人前或是宫宴,二人只遥遥举杯以眼神交流。国事的操劳,对芳华母子的愧疚,还有那份深藏心中永远不能示人的爱,犹如道道锁链,将君上压得透不过气来。身体每况愈下,为了不让爱他的两个人担心,只得在人前强打精神以宽其心。夜深人静之时,唯有对着案头的灯,在心里慢慢品味着相思的苦涩。只因深知其中滋味,君上才能体谅忆昔与时翔不同寻常的感情,想着要成全他们。而桂圣人的离去,对她对君上都是一种解脱。 明日一早,令德便要率大军往阵前交战,这不过是他一生中又一次出征。君上看他用完点心漱了口,很自然的伸手,将他溅在胡须上的水珠拂去。令德微微有些脸红,垂着眼帘道:“请官家要多多保重龙体,臣走后芳华会时常进宫探望的。”君上蹙眉道:“四下无人,你我还要这般称呼吗”令德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道:“夜已深了,官家若无其他吩咐容臣告退了。”说罢立起身来。君上亦起身道:“且慢,我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哥哥。”令德凝望着他的双眸,那里面深藏着太多的心事,身不由己的往前迈了一步。君上面泛红晕,仿佛已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怀着忐忑而激荡的情怀脉脉相待。可最终,那人还是退了回去,躬身道:“官家的心意臣臣都明白,还请官家记着那六个字,臣告退了。”君上扶着桌案往前踏了一步,急道:“哥哥请留步你你已四十有五,比不得年轻之时体力充沛。万不可逞强身先士卒,只坐镇军中指挥便好。”令德拱手再次谢恩,转身往殿外走去。君上咬了咬唇,连连唤了几声哥哥不见他回转。一时也顾不得颜面,疾步撵上前去,将令德从身后拦腰抱住。他二人虽暗中相恋多年,却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令德瞬间僵硬在原地,直到觉得背上湿湿的,方回过神来。合着眼平静了一下情绪,轻轻唤了声阿悫。君上使力抓紧了他的衣衫,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呜咽之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令德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含泪转身将君上搂在胸前道:“你叫我明日如何去得放心阿悫,好好儿的等着我回来。”君上含悲带泪的望着他颤声道:“你肯你肯叫我了吗大郎,我二人虽是男子却彼此真心相爱。纵然礼法不容世俗不容,好歹好歹也要为自己活一回吧日日相见却又似隔岸相望,你我本是坦荡的却偏怕人窥破。我我这些年的心事,只有那灯知道罢了。”令德被他说得好不心酸,拿了大手与他拭泪道:“这些年苦了你,径都是我的错。你你且放心,我便是将来致仕,也会留在京中陪你的。”君上一阵苦笑道:“你说这话岂不是自欺欺人我二人隔着重重宫门,你你是怎生陪我”说罢忽然踮起脚尖,有些羞涩的伸臂搂住他的脖子道:“大郎,今夜今夜便留下吧”令德见他脸颊微红,淡淡的像晕了层胭脂。双眸盈盈似春水,那一圈一圈的涟漪,正在自己心中缓缓荡漾开去。若有若无的墨竹香在鼻端流连,是什么那样柔软羞怯却又固执的想撬开自己的唇模模糊糊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令德陡然惊醒。 不知轻重的分开君上的手,将他从身上推开转身便逃。来至殿门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身看时,只见君上仰面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令德很吃了一惊,几步抢过来抱起他,在耳边连连唤着阿悫。又问他可是跌坏了哪里君上怔怔的望着他,微合了眼苦笑道:“又回来做什么你自去吧。”令德见他眼角淌下泪来,再刚强的心也化作了绕指柔。将君上打横抱在怀里,起身道:“我留下来陪你。”君上还有些不信,撑起身子呆呆的望着他。令德低首吻干他眼角的泪珠,抱着他往里间去了。 次日清晨,天上依然有零星小雨飘落,三军已在凤皇门外列队准备开拔。未灭的火把映得铠甲锃亮,枪尖泛着森森的寒光。众将士军容整肃,侍立于城下恭候圣驾。只见令德头戴三叉帅字盔,身披大叶红铜甲,手持银龙锁月刀,胯下骑着乌骓赛风驹。果然是威风凛凛宛若天将。少时御驾来临,众将士与两旁的百姓,山呼之声震荡天地。君上双手扶起令德,赐他三杯壮行酒。又将飞鸾与凤弦唤至近前,见他二人皆着了盔甲。一般的风华正茂英姿勃勃,真真美哉少年。尤其那飞鸾,头戴九云烈焰冠,身披朱雀铠,衬着娇柔的五官,竟是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君上左顾右盼喜得爱不释手,拉着他们细细叮嘱一番。上林在旁提醒吉时已到,令德向君上大礼拜别跃上马背。三声炮响,大军缓缓开拔。 芳华随东城骑马立在送行的百姓中,远远的看见一位身披天河寒江甲,头戴凤翅月明盔的少年骑马过来,不是凤弦又是哪个采茗在旁忍不住先喝起彩来,赞道:“衙内好风采也啊那身旁的少年可是太子他二人竟是不相上下呢。”芳华的眼神随着凤弦缓缓移动,心上又是羡慕又是欢喜。那凤弦骑在马上,目光亦在人群中四处寻找。芳华见他还未瞧见自己,急的无意间一踹马蹬,那马立时越众而出。芳华索性驾着马,在大军外围一路小跑的跟着。东城时鸣不放心,催马紧随其后。芳华两手圈在嘴边叫了几声泊然。将士们忽见一肤发迥异,却秀色无边的小官人,骑马跟着跑过来,忍不住一个个侧首相望。看他穿戴气派非同寻常,因此不敢贸然阻拦。凤弦猛然转过头,一眼瞧见他急着挥手道:“守真,你且等我回来,快回去吧。”飞鸾瞥了芳华一眼,止不住的暗自冷笑道:“你自然是要等他回来的,哼哼,等他回来与你恩断义绝”这里东城时鸣已赶上前去,将芳华的马拉住了。 望着凤弦的身影,被飞扬的战旗与人群所遮挡,直至消失不见,芳华只觉一阵怅然若失。似乎隐隐的,有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慢慢流动。<a c第三十回触景生情思异想纡尊降贵君拜臣 算算日子,大军已开拔半月有余,眼看着再过些时便要立冬了。幸喜京师处于南方,没有天寒地冻之苦。即便如此,早晚间的风已渐渐有些刺骨。在芳华预备着府里上下过冬之物时,时鸣已先将他用厚厚的衣服包裹起来。 如今,令德与林溪皆不在家中,若依着芳华往日的性子,必是撒欢儿的到处乱逛。寄优,东城俩个本就贪耍,哪里还好意思管他再说根本也管不住。时鸣正为此担心,却见他隔三差五,要嘛随时翔入宫问安,要嘛便是往左相府探望凤箫。平日处置完家事,在书房练会儿字,便抱着晴池送的琵琶,叮叮咚咚的弹奏一曲。时鸣同采茗两个私下猜测,莫非四公子转性了 或许是长大了几岁年纪,或许想着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了些事儿,东城拿出了做兄长的样子来。他要正正经经的,跟着轻浪学做生意。如今早晚在他香药铺中帮忙,意在从基本的做起。 因这个缘故,芳华闲暇时亦常常去看望他。说来也奇怪,但凡他去那轻浪必在店中。一则,芳华对他帮着寻找晴池心存感激。二则,那轻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芳华跟他很谈得来。三则,因凤箫喜欢熏香,有些香料别处难寻唯他这里才有。即便偶尔没有或是缺货,只两日,轻浪便将东西亲自交到芳华手中。一来二去,不仅芳华成了这里的常客,他还将凤箫也鼓动过来。不知凤箫是否太过敏感的缘故,总觉轻浪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来过几次,便再也不肯登门了。芳华虽晓得,他性子原有些孤僻。只是又勾起了,埋在心里很久的疑惑。暗自盘算着寻个时机好好问问他。 寄优的娘子唤作阿尔罕,貌美泼辣又会些拳脚,颇有乃姐寄芙的风范。让寄优想不明白的是,自家老娘一贯不喜欢这个媳妇。嫌她脚大,嫌她缺少闺训。可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候,同她穿一条裙子说不过又打不过,更舍不得那张漂亮脸蛋儿。无奈忍气吞声收敛自家性子,将姐丈交与他打理的几处农庄,慢慢学着经管起来。芳华深知他一向懒散惯了,哪里会做这些体谅他长辈的身份,时时主动往他院中,手把手的教他。 谁知这日,帮着寄优看完帐册正要起身告辞。只见黄氏身边的女使,满面堆笑的赶进来贺喜说,适才阿尔罕在里面反酸呕吐,黄氏细问之下才晓得她有身孕了。寄优听罢当场欢喜得发蒙,抓了芳华的手只管咧着嘴傻笑,竟似连话也说不明白了。芳华笑道:“如今不光舅舅要做爹爹,连我也要做表兄了。”于是,进去跟黄氏道了喜。又吩咐管事的,请了素日信得过的大夫,为阿尔罕开方安胎。东城晚些时回来知道此事,拉着寄优定要他请酒。寄优难得豪爽了一回,自掏腰包,将那班朋友并轻浪,全都请至府中吃了一日的酒。 席间不知怎的,便想起了芳华会弹琵琶。寄优原有些醉了,揽了芳华的肩再三央求他奏上一曲。又向众人夸赞他的琴技如何了得,惹得那班朋友齐声相请。芳华实不忍扫了大家的兴,只得令采茗取了琵琶过来。定好音戴上指套,微微凝神,将一曲黄莺啼徐徐奏来。 人都说琴声最能传心意。那几个外行听着这曲儿十分的欢快,却未察觉出,欢快里隐隐潜伏着一丝惆怅。唯有轻浪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疑惑的将芳华扫了几眼。 夜里躺在床上,芳华满脑子全是寄优欣喜若狂的样子。由不得咬着指尖思量道:“为人父母什么滋味儿阿果真那么欢喜吗”两眼望着帐外的纱灯接着想到:“泊然与我厮守一处,岂不要他从此绝后我这个身子终究能不能生孩子啊”才想到这里,便不觉红了脸。咬着指头翻身向里,暗自道:“若我果真果真能为他生孩子,不知他会跟小舅舅一般欢喜吗啊不会吓到他吧”正想的入神,冷不防背上让人轻轻拍了一把。芳华心头有鬼,惊得叫了一声。猛回身,瞪着不知几时立于床前的时鸣,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日午后阳光明媚,应着小阳春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蓝桥在书房里看罢公文,正打算往里间榻上小憩一会儿。不想家人进来说,有挚友来访并呈上拜匣。蓝桥有些纳闷儿,待打开拜帖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个清隽灵动的字:“易书元”。蓝桥看得心上狠跳了两下,那手微微有些打颤。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慌乱来不及多想,顾不得更衣便急急迎将出去,一叠声儿的吩咐那家人大开正门。 素帷马车旁立着四五个佩刀侍从。有位三十多岁,极秀雅斯文的中年男子,头戴飘巾,身着秋香色菊纹鹤氅,嘴角含笑负手而立。左右两个家人,一个三十七八岁,长的白胖老实。另一个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眉眼间含着一团和气。他二人皆面白无须。蓝桥快步奔至近前,正犹豫着是否行大礼。只见那中年男子踏上一步,口里唤了声蓝桥,竟挽了他的手往府内去了。 从不敢想今生还能与他携手同行,蓝桥心中诚惶诚恐又感慨万千,那步子渐渐有些凌乱起来。以至于脚底下明明有一步台阶,他竟然不曾看见。若非君上扶了一把,蓝桥便要出丑了。 上林与时翔退出门外,蓝桥接过家人手里的茶,亲自奉至君上面前。君上见他满面发红,十分拘谨的立在那儿,不由得起身笑道:“这是怎么说你我君臣也十余年了,便是我不请自来,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吧且请坐下方好说话。”一面说一面拉他对面而坐。 蓝桥稳了稳心神,拱手道:“早些时,二殿下约了犬子凤箫出去玩耍,此刻想是快回来了。官家官家若有国事议论,可召臣入宫便是,怎的亲自”君上放下茶杯笑道:“早听芳华说起,大衙内很有些雅趣,即会品香又会制香。难得他年纪轻轻,性子竟这般沉静。虽是无奈,有些事做总比在家胡思乱想的好,也免去你做父亲的替他担忧。芳华是他很要好的朋友,自该亲近走动的。”话锋一转道:“蓝桥,今日你我且将君臣的名分抛在一旁不论。我我有件家事要同你商议。”蓝桥疑惑的望着他道:“请官家明示。”君上开门见山的道:“我想与你做个亲家。”蓝桥会错了意,心下一阵叫苦,问道:“听犬子回来讲,太子嫌小女年幼因此不肯”君上摇头道:“非也,我今日说的乃是凤弦与芳华。”蓝桥听罢脸上已有些变色,心中暗道:“你果然不是特地来看我的。”故作镇定道:“犬子多蒙二殿下垂爱。”君上望着他道:“我今日来便是要恳求你,成全那两个孩子吧”蓝桥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半响方道:“官家是要犬子娶娶二殿下还是让凤弦嫁入郡王府”君上垂下眼帘道:“我也身为人父,蓝桥,着实难为你了。可那两个孩子,他们是两情相悦啊,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来。”蓝桥起身拱手道:“臣放肆敢问官家,他二人日后要怎么过遮遮掩掩一生吗纸终归包不住火,一旦传扬出去,叫我两家如何在世人面前立足到时,二殿下与犬子名誉扫地,官家必将为今日之决定后悔莫及。”歇一歇又道:“他们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一时兴起学着外头闹着玩儿罢了,或一年半载便会淡忘的。再有,臣的长子身有残疾,只怕是娶亲无望,延续香火便在凤弦身上了。都怪臣疏于管教,致使他轻浮放荡,不知天高地厚去逗引二殿下,臣愿领全责。”说罢叩下头去。君上急忙起身扶住道:“蓝桥请起,我说过今日不论君臣。”二人重新入座,君上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正因芳华与常人不同,我才敢登门相求。倘或他他能生得一男半女”蓝桥不以为然道:“二殿下毕竟不是真正的女子。退一万步讲,他果然能生养,那孩儿生下来究竟管谁叫爹爹长大了要如何向他解释,生他的不是娘是是唉,莫说外人议论,便是家中下人官家心里觉得愧对二殿下,因此便不顾对错,凡事皆要依从。岂知,到头来竟是害了他们,臣伏乞官家三思而行。” 君上晓得,要蓝桥答应并非易事,这根本就是在难为他。正如他所说,为了芳华,更为了自己那段不能示人的爱。君上断断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儿,品尝锥心摧肝的相思之苦。 想到此君上开口道:“蓝桥,你我是过来人。这一生既短暂又漫长,若能寻得个知己共度,那些功名利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7节 又算什么遵从父母之命,遵从祖宗家法,就是不能遵从自己的意愿。太多的顾忌,就是不能顾及自己真实的想法。能抛却世俗随性而活,这世上有几人我贵为天子亦未曾做到,蓝桥你了你做到了吗”蓝桥浑身一震,垂目望着君上的手握住了自家的手。回味着方才的一席话,句句皆戳在心头。心底埋藏了十余载的情感,如潮水般直涌上来。一时乱了分寸,哪里还忍得住两手抓了君上的手,伏在桌上呜咽起来。想着自己十余年一厢情愿的苦恋,竟未得到过那人一丝回应,害得自己一步走错再难回头。君上与令德虽未如愿,却是心意相通的。看着他们眉目传情,蓝桥便觉心中苦涩酸楚郁郁寡欢。今日君上纡尊降贵,依旧不是为了他而来。 门外,上林与时翔听得里面隐约有哭声传来,不免吃了一惊。因未经召唤不敢擅入,相互望一眼,竖起耳朵留心起里面的动静。 君上不料,自己的一席话竟引得蓝桥伤心落泪。看着他肩头上下直抖,感觉手被他越抓越紧,君上暗道:“看他如此伤心,到底所为何来他原有一爱妾,听说怀胎八月游湖时不慎落水。因动了胎气,在府门外产下儿子便去世了。莫非是想起了唉,他果然是个长情之人。”于是,君上任蓝桥抓了自家的手,在桌旁默默相陪。 蓝桥哭罢多时,不得不松开君上的手,躬身请罪道:“臣失仪了,请官家治罪。”君上起身扶他坐下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来我方才的话,触到你的伤心事了。蓝桥既知此中滋味,又怎能忍心让两个孩子,再走你我的老路”蓝桥拭干眼泪,怔怔的望着他不语。君上被那凄绝的眼神弄得疑惑起来,缓缓地道:“蓝桥,我并非以上欺下刻意的难为你。我只是芳华的父亲,为了他也为了凤弦,恳请你能玉成此事。若说子嗣之忧,你还有长子可依靠。虽是庶出,毕竟也是你的亲骨肉。他的婚事便包在我身上,定为他寻一个好姻缘。”蓝桥微微垂下头,低声叹息道:“他只怕不能够了。”君上满脸惊讶,赶着问道:“你你说什么什么不能够”蓝桥仿佛才回过神来,慌得避开他的目光,吱唔着道:“他的他的腿回天无望,如今性子也变得越发孤僻乖张了,谁家女孩儿肯嫁过来受苦哦,内人今早携小女往道观吃斋,后日即回。她终归是凤弦的亲娘,求官家容臣夫妻商议商议。”君上颔首道:“自当如此。我今日来并非要你立即便答应,还望蓝桥动之以情,能说服尊夫人。”蓝桥心乱如麻勉强点头应承着。君上又坐了会儿,嘱咐他莫要对芳华提起自己来过,便要起驾回宫。 谁知才走到大门口,便见停着两乘小轿,芳华正推着一辆轮车,同坐车之人有说有笑的缓缓过来。蓝桥心怀鬼胎步子猛地一顿,君上与时翔望着轮车上的少年,竟也发起呆来。唯有上林,将目光在少年身上轻轻一扫,最终落在了蓝桥身上。 自凤弦走后,倒多亏了芳华时时前来探望凤箫。他虽多病,性子却是活泼好动的,又极会体贴照顾人。看他不辞辛劳的带自己到处游玩儿,听他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的叫着,凤箫暂且将愁闷的情绪放在了一边。 今日,随他往南城最大的怀古瓦舍玩耍。那里听戏唱曲儿,诸般杂耍样样皆有。凤箫原是个安静的性子,一本书一壶茶便能让他坐上整天。因不忍拂了芳华的好意,只得同他前往,权当是陪他罢了。望着那弯弯双眸浅浅梨窝,凤箫由不得暗自佩服起他来。芳华虽为天家之子,一出生便险些命丧黄泉。自幼受病痛折磨,只怕吃药比喝汤都多,这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那尴尬的身子,非男非女亦雌亦雄。此事早晚会被人识破,到那时嘲笑,鄙视,甚至更恶毒的言语将蜂拥而至。家人不能护他一世,他亦不能藏在府中一辈子不见人。明知日后的艰辛,却依旧含笑从容面对。一个身处富贵荣华地,自小被家人娇宠的少年,能有如此心胸委实难得。看他兴致颇高,凤箫脸上亦露出了微笑。 在外用罢午饭,芳华执意要送凤箫回府,不巧在大门口遇见了君上一行人。当凤箫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身上时,那个优雅的,浑身透出淡淡愁绪的中年男子,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心底有个疑问,正慢慢的明朗起来。君上与他有同感,只管望着他发呆,暗自思付道:“这必是长子凤箫了。我与他从未谋面,怎的又像在哪里见过一般”芳华在此处见到君上,已十分惊诧。又发觉众人神情古怪,便越发纳闷儿了。因不明原因故不敢贸然开口,只将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时,忽听上林轻声道:“阿郎,时辰不早该回府了。”时翔方回过神,忙朝君上一躬身。君上面露尴尬收回目光,向着蓝桥微微拱手道了声告辞。经过芳华身边时,悄悄在他袍袖上一拉。时翔将矮凳放好,正扶着君上登车,忽听身后有人轻轻唤了声“阿悫”。时翔感觉君上微微有些踉跄,慌得同上林急急扶住。君上惊愕的转过身子,正与凤箫四目相对。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漆黑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扭头对身后的芳华道:“你陪了我大半日,且回去歇着吧。我腿有些疼想是要变天了,明日你也不必辛苦过来,都歇两日吧。”芳华点了点头,无意中看到蓝桥,苍白的脸上汗淋淋的一片。 芳华在十字路口与君上分道。 才在府门下轿,忽见一个二十五六岁,浓眉大嘴,左耳戴着硕大金环的彪形大汉,对直奔着芳华疾步走过来。众家人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起上前将其拦下。芳华看他打扮不似当地人,叫退了家人和颜悦色问道:“这位兄台有事吗”那汉子将他打量一番,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抱拳道:“请问,这里可是升平郡王府”芳华颔首道:“正是。不知兄台要找哪一位”汉子喜道:“有个叫朱卓居寄优的可住在此间”他说的绕舌绕口的,芳华一时没听明白。那汉子倒发起急来,又咬着舌头说了一遍。芳华迟疑着道:“兄台说的是卓寄优吗”那汉子一听立时连连点头道:“便是他了。我妹子嫁与他做浑家,我是他的大舅哥,我叫奎琅。”众人听得啊了一声。 芳华一时难辨真假,恰巧寄优打里面出来。那奎琅一见他便迎上前去,张开粗壮的手臂搂住叫道:“好兄弟我来看你了”寄优毫无防备,着实吓了一跳。瞪着眼前之人,半响方搂住大笑道:“哈哈哥哥怎的来了我正愁无法与你送信你便来了,哈哈好得很,好的很呢”奎琅忽然变了脸,一把扯住寄优的脖领子道:“你可有欺负我妹子”寄优见怪不怪道:“你妹子如今被我顶在头上,当菩萨供着呢。”奎琅松开手,揽住他的肩笑道:“她爱你什么似的,千里迢迢跟着过来,你若负她便是老天也不容呢。”寄优连连点头,赶着将阿尔罕有孕之事诉与他知道。奎琅喜不自胜,拉着寄优要他带自己去见妹子。寄优这两日还未缓过劲儿来,只顾同他大舅子嘻嘻哈哈的往里走,竟忘了向他介绍芳华,直到迈进一条腿才想起来。芳华望着那两个拉拉扯扯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待众人都进去后,不远的拐角处,两个年轻男子相互对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转身快速的消失在人群里。 君上往思政宫更衣,时翔奉了茶上来,忽听他问道:“你等可曾听见,那孩子叫得什么”时翔望了上林一眼,摇首道:“回官家,小人隔得远不曾听明白。”上林见君上看向自己,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小人听着,大衙内唤的是阿悫。不知是何意”君上原本是听清了的,被再一次证实后,仍旧吃惊不小。因他二人皆是心腹,倒也无须相瞒。端了茶杯一面暖手一面道:“我的乳名便唤作阿悫。不知他口里的可是这两个字”时翔与上林脸上皆变了色。上林小心问道:“回官家,小人与忆昔,时翔在驾前服侍多年,竟不知官家的乳名,大衙内是如何知晓的”时翔忽然跪下道:“小人有句大不敬的话,求官家恕了罪才敢讲。”上林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君上的脸色。君上放下杯子,唤他起来道:“你莫非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恕你无罪尽管大胆讲来。”时翔犹豫着道:“官家初见大衙内,便不觉得眼熟吗”君上被他提醒连连颔首道:“果然有些眼熟。可我从未见过他,这是什么缘故”时翔踏上一步道:“在小人看来,官家与大衙内长的只五六分像。只是只是神态韵味却是如出一辙。”上林接着道:“因此,官家觉得有些面熟,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小人有一事不明。”君上让他快说,上林道:“官家在府门前,遇着二殿下与大衙内。小人窥见左相面露慌张,实在令人费解。”君上哦了一声道:“那孩子竟然知道我的乳名,又在我将要离去只时叫出口。他他是什么意思”上林道:“或许左相晓得官家的乳名了,无意中告诉了大衙内。”君上思付道:“我只同大郎讲过,何曾告诉过他”又问道:“就算如你所说,他他叫我一声做什么我瞧那孩子似有满腹心事,他”时翔道:“明日散朝,只说要左相入宫品鉴古画,官家不妨试探试探。”君上沉思良久方颔首应允。 晚饭时,凤箫只喝了一碗汤便向床上睡下。满脑子都是,那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原来他便是父亲真正爱慕苦恋之人。阿悫,阿悫,哈哈听他无数次叫过你的名字,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这般人物任谁都难以忘怀,看父亲的态度很是恭敬,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难道不知父亲对他的心意或是父亲从来就没对他表白过为何不对他说为何宁愿找自家儿子做替身,也不对他说是不敢吗若是以前官职低微倒也罢了,如今他是左相还怕什么莫非那阿悫亦是朝廷命官官职比他还高看他未到不惑之年,能做什么大官儿啊想到这里,又对蓝桥大恨起恨来。你与他纠缠不清,为何要拿我们母子做替身如今害得我不人不鬼苟活于世。这些年从未见他登门造访,今日前来为着哪般莫非是要重拾旧好吗一通胡思乱想渐渐竟不能支撑,尚未烫完脚便沉沉睡去。 寒生疏雨收拾停当正要退下,不防蓝桥走进来道:“我看他今日玩儿的着实乏了,你们自去莫来打搅他。”两个厮儿领命都退了出去。 蓝桥轻轻插好门,神情复杂的来至床边坐下。望着沉睡中的凤箫,渐渐的将他与君上重合在一起。抚着那眉间的皱起,紧闭的双目,蓝桥的手指停留在微薄的唇上。一遍一遍摩挲着唇瓣,直到那里泛起了艳丽的红色。蓝桥定定地望着那唇瓣,自语道:“阿悫,我只道你今日是特地来看我的,原来我又自作多情了。我在你身边守了十余年,你你都不曾看到。如今为了你的儿子,终于想起我了吗你常说,我与左令德一文一武,是你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呵呵果真那么看重我吗你眼里只有左令德,我不过是陪衬罢了。他到底比我强在哪里他能为你不顾生死纵身一跃,我子叔蓝桥同样能做到,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哦,有机会啊,你今日来便是在给我机会啊。你要凤弦娶二殿下,呵呵我我应允便是,你听了定会喜欢的。凤箫不能人道,二殿下若再不能生养,我家便真要绝后了。呵呵这是这是老天在罚我吗呵呵对啊,我遇见你,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连儿子也舍出去了,阿悫,你是否将对左令德的心分些与我阿悫,阿悫”蓝桥近乎忘我的在凤箫身上驰骋着,在他眼里,那人就是他的阿悫。 窗下,两个着夜行衣的人,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直到蓝桥离去,其中一人才低低的啐了口。 隔了一日,芳华不知从那里翻出本调香集。那上面有制香的古方,想来必合凤箫心意,巴巴的竟亲自送了过来。 才在左相府门外下轿,顶头便撞上冯夫人母女的车马,从观中吃斋回来。芳华见那车帷装饰秀雅,料着是女眷用的,忙转过身去。偏巧锦奴掀起一角向外张望,虽只看到背影,那人却已深深刻入她心中,岂有不认得的道理。冯夫人瞥见女儿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抓紧了衣衫,忙问她怎么了锦奴一把放下帘子却不敢回头。冯夫人起了疑心执意掀帘一看,只见自家门口停着一顶装饰华丽的红呢暖轿,有位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小官人立在一旁。因那斗篷的帽子未曾放下,冯夫人不晓得是芳华。虽然顾忌自家身份不便问话,可见女儿神情有异又不得不问。待芳华转过身子向他行礼时,锦奴慌得背过身去,眼中已带了泪。 冯夫人冷冷的开口道:“原来是四公子。不知四公造访有何贵干”芳华微垂二目道:“小侄是来拜访凤箫哥哥的。”冯夫人道:“他们两兄弟,倒同你很合得来呀。”撇了撇嘴角儿接着道:“这个时节凤箫常犯腿疼,请公子多多体谅,还是不要再累他了吧。听说公子也时常闹病,就请为了自己回家保重吧。”时鸣听她话里夹枪带棒的,不由脸色一变,抬头望了冯夫人一眼。只听芳华道:“小侄是来给凤箫哥哥送书的。”冯夫人抢着道:“你堂堂郡王之子,他委实当不起呢,就请把书放下回府去吧。”时鸣自然不晓得芳华与锦奴之事,对冯夫人的无礼很是不快。正要上前理论两句,被左相府的总管抢了先。当冯夫人听说,蓝桥亲自交代下面的人,见了芳华务必要尽心款待。一时大为不解,气哼哼的摔下帘子喝了声走。 芳华待那马车入了侧门,这才从另一边进去。时鸣看了看芳华的脸色,多少觉出此事有些蹊跷,只待回去要好生问问他。 寒生,疏雨见芳华进来忙上前请安,愁眉苦脸的指了指屋内却不敢进去。芳华问了其他的家人才晓得,自昨日起,风箫不知何故饮食懒进,大发脾气不许人靠近。芳华蹙了蹙眉,吩咐时鸣两个在外听传,自家拿了书,轻手轻脚地走进去。<a c第三十一回左相府凤箫悲欲绝雨露轩点醒梦中人 屋内帷幔低垂,黑沉沉的叫人感到一阵窒息。芳华将书搁在桌案上,慢慢朝里间走去。 连着唤了几声未见有人回应,芳华疾步上前一把掀起床帐。瞪大双眼向里看时,只见一个人俯身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芳华犹豫着,在他身上拍了拍道:“凤箫哥哥,你你怎么了”等了会儿,见他仍旧没有反应。芳华正要打起床帐,忽听一个微弱嘶哑的声音道:“放下”虽然很轻,倒把他吓一跳。将床帐挂在如意勾上,挨着床沿坐下,芳华抚着凤箫的背柔声道:“前儿回来还好好的,今儿是怎么了”凤箫再无多余的话,只是叫他回去。芳华往里挪了挪身子,打算看看他的脸。不想一低头,竟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一个锲而不舍,一个挣扎躲避。凤箫终因体力不支,被芳华翻过了身子。惊愕的瞪着他唇上大片血迹。忽然发现凤箫的眼神,微微往下一闪。这次他反应极快,猛向前探身,一把抓住凤箫要藏起的左手。只觉自家手上黏糊糊的一片冰凉,那味道越发的浓了。芳华望着那虎口处,皮开肉绽血淋淋的惨状,禁不住叫道:“哥哥你你做什么咬自己啊”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手帕子与他缠在伤口上。方要唤人进来,被凤箫死命的抓着胳膊,喘吁吁的道:“这两这两日旧疾发作,腿腿疼得厉害。我实在实在忍不住了才你何苦何苦叫他们进来看我的笑话”芳华定定的瞧着他的眼睛,凤箫被看地自惭形秽,侧过脸去竟不敢与他对视。 芳华收回目光,向着屋内四下看了看道:“哥哥这里可有伤药”凤箫眉头一皱,咬了咬牙道:“在床角的小柜子里。”原来,那伤药是蓝桥特意留下的。凤箫害怕芳华看出破绽,盼着他快快离去,只得依其所为。芳华何曾做过这些事虽然别手别脚,但却格外的小心,惟恐弄疼了凤萧。凤箫静静的望着他,暗自思付道:“若他知道我的事,还会这般待我吗只怕到那时,连凤弦兄妹也会唾弃与我,他又怎能再认我这个哥哥”方想到这里,东城的身影又在眼前浮现。一时不觉悲从中来,慌忙扭过脸去。 芳华早见他眼中含泪,恰好伤口也包裹停当,遂握了他另一只手道:“我同二哥早看出你有心事,凤箫哥哥可愿说与我知道我虽年轻见识浅薄,家兄却交游广阔。他很想为你分忧解难,无论何事哥哥只管说出来,我兄弟二人必会严守秘密全力相助。”凤箫听他提起东城,脸色又白了一分,屋内昏暗芳华自然不曾看见。依凤箫想来,他与芳华兄弟的感情,就要走到头了。心下渐渐生出一丝绝望,反握了芳华的手道:“我此生能结识贤昆仲,总算没有白来世上一遭。”芳华听他口气不对,急道:“哥哥对凤弦也讳莫如深,想来此事定然非同寻常。我并非有意揭人,只是诚心想替哥哥分忧罢了。”凤箫松开他的手,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怪道你无端起疑,你休听他混说。方才腿上很疼了一阵,因此便便忍不住哭了。委实不曾有心事,叫我与你说什么” 芳华紧蹙着眉,跺了跺脚道:“我来问你阿悫是谁”凤箫闭上眼眼道:“你且回去吧,我我想歇会儿。”芳华倾身向前,扳着他的肩道:“那日我就在哥哥身后。”凤箫转过脸去道:“想是你听错了。”芳华瞧着他睫毛颤了颤,紧盯着问道:“你可是在唤那登车的男子”凤箫明知不能接他的话,然,那“阿悫”是他心上的一根刺,他痛苦的来源皆因他而起。至今尚不知,那人是什么身份自那日相见,竟隐隐的对他生出一丝恨意。凤箫睁开眼道:“我叫我的,哪个要他自做多情答应”芳华听他语气变得生冷,犹豫片刻道:“哥哥可知他是谁”凤箫眼神一凝道:“你说这话莫不是认得他”芳华道:“他是我亲生父亲我自然认得。”凤箫听罢愣了愣,随即便大惊失色。半撑起身子微张着嘴,瞪着他良久无语,暗自思付道:“我这个庶子竟能做皇帝的替身哈哈真乃三生有幸啊难怪他多年欲求不得欲罢不能,原来那正主儿竟是官家。这等看来,我岂不要做一世的替身若要脱得苦海便唯有一死。只是我这一死,岂不成全了那禽兽,披着这身官衣在人前做贤臣可我若苟且偷生的活着,必然遭他无休无止的凌辱。我好恨,我好恨呐”芳华见他咧着嘴笑得古怪,眼中泪水汹涌而出,慌得上前抱住连声呼唤。 时鸣在外头听见动静不对,当先抢了进来。采茗紧随其后,寒生疏雨并两三个家人也跟了进去。 凤箫虽未大声哭嚎,那眼泪却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8节 决堤之江水无法阻挡。时鸣见他且哭且笑状若疯颠,忙上前将芳华强行拉开。一个年长的家人见势不妙,推了旁边年轻的飞奔出去报信。寒生疏雨大着胆子向前,扶住凤箫啊啊的叫着。那家人朝着芳华躬身问道:“敢问四公子,我家衙内是怎么了”不等芳华开口,那旁凤箫伏在枕上喘气道:“送送四公子回回去。”芳华见他这般哪里肯丢下就走。凤箫忽然变了脸,对着他喝了声出去,将头埋在被子里再不说话。 正在僵持不下,只见蓝桥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来。未等他开口,凤箫猛地坐起身,股间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额上立时便见了汗,扑在枕上叫喊道:“你们都出去,都出去”蓝桥也顾不得礼数了,托了芳华的胳膊,同时鸣将他一路连哄带劝的架出屋去。 芳华被请到另一间屋子待茶。蓝桥与他行起大礼,芳华急忙侧身避让,扶了他起来道:“凤箫哥哥时常腿疼吗”蓝桥颔首道:“或是受凉变天,总要狠疼一阵子。”话未说完,便见那一双琥珀眼,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蓝桥何等老练,亦坦然回望过去,暗自道:“昨日官家召我入宫,说是鉴赏古画,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凤箫深知厉害轻重,他绝不会在人前透漏。二殿下不过小孩子家,怕他则甚”想到此,又问芳华适才与凤箫说些什么芳华已对他起了疑心,自然不肯多说。只交代凤箫弄伤了手,叫他好生看护。虽不放心也只得暂且离去,待回府与东城计较一番再做道理。 临上轿时芳华又对蓝桥说,会隔三差五的过来探望凤箫。朝着那扇漆黑大门望了一眼,这才告辞而去。 少时回至府中。芳华下了轿正要由侧门进去,不知哪里跑来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一身短打扮,扎包头巾,满脸精明像。不待他上前,早有家人呵斥着将他赶开。那汉子急得叫道:“可是四公子吗小的有机密之事禀告。”芳华回过身打量他几眼道:“你是什么人受何人差遣到此”那汉子作揖道:“求四公子容小的入府细禀。”芳华遇袭之事让时鸣吓破了胆,见此忙开口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岂由你个来路不明之人随意出入若有事便只管同我讲,我自会回禀。”说罢来在他身边立定。那汉子比时鸣矮半个头,见他脸上罩了一层严霜,双目如电的盯着自家看。虽然心中胆怯,仍旧咬牙道:“四公子有位挚友身处险境,若再不相救只怕性命不保。”时鸣冷笑道:“可见是扯谎。你是哪里来的闲汉,竟敢在郡王府门前撒野来人,与我将他轰走若见他再来便送官府治罪。”不想芳华喝了声住手,吩咐将那汉子带到雨露轩问话。时鸣转回身劝阻,那汉子却抢着道:“四公子若有疑心,只管将小的捆起来便是。”芳华扫了他一眼道:“那倒不必。郡王府虽不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放。”说罢转身入内。时鸣冷着脸道:“进去只管低头走路,休要东张西望。四公子问一句你便答一句,若胆敢欺哄,哼哼,小心皮肉受苦你要仔细了。”那汉子诺诺的应承着,低首弓身的跟了进去。 芳华入内换了衣服,采茗将一个雕有十二生肖的手炉递过去,随他往雨露轩而来。 那汉子见他进来,忙在地上跪好,芳华问他姓名,只说是叫王十一。再问他有何机密之事,十一环顾左右定要单独回禀。时鸣哪里肯去芳华只得依他,将十一捆个结实方罢休。 等他两个都出去了,十一才向前膝行几步道:“四公子救救我家大衙内吧。”芳华心上一惊,装作不解的道:“你是哪府上的家人”十一道:“小的是左相府的。”芳华笑了笑道:“这便奇了。我方才去探望你家大衙内,他不过腿疼养两日便好,你怎说他有性命之忧”十一叩头道:“四公子容小的细禀。”芳华颔首道:“若有一句不实,我便将你交与左相凭他发落。”十一连连点头道:“此事小的忍了数年,今日实在看不下去了。拼上身家性命也要将大衙内救出苦海。”芳华正要端茶来吃,听罢手上微微一顿。 十一跪直了身子道:“小的原有些爱耍钱。记得数年前深夜约莫丑时,小的赌钱回来。不想竟看见阿郎蓝桥,神色神色鬼祟的往大衙内房里去了。小的当时并未在意,次日醒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就算阿郎再宠爱大衙内,也不必夜半三更的还去看望吧再说,那日大衙内并未身体不适啊。小的遂与浑家说了。哦,小的浑家是夫人的贴身侍女。谁知那婆娘不经事,转身便告诉了夫人。没隔几日,夫人趁阿郎上朝,亲往大衙内房中探望,出来时脸上似有泪痕。过后又嘱咐小的浑家,莫要向旁人提起此事。小的夫妻虽觉蹊跷,却再不敢多言多语。可此后数年,小的又看见过两次。阿郎夜半三更进到大衙内房中,事过后,大衙内必然连着数日茶饭不思,无端发脾气,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小的竟然还看见看见”芳华见他停下,不由将手炉猛地抓紧了,喝道:“卖的什么关子,还不快讲”十一赶着道:“小的看见阿郎从大衙内院子里出来,躲在僻静处抽抽自家嘴巴。”芳华紧蹙了眉头,猛地一咬牙,隐隐的从心底升起一股恐惧来。 十一接着道:“小的往日只在门口看两眼便走,这一次实在好奇,打算跟进去看看。只因不晓得阿郎几时再来,白白的守了两三个月。正要收手,那晚阿郎果然又去了。”芳华微微睁大双眼,本想问他看见了什么谁知莫名的一阵心虚,张了张嘴竟没发出声来。 十一忽然苦着脸道:“求四公子与小的松了绑吧。方才那几位哥哥手脚太重,小的膀子都快折了。”芳华急着知道事情真相,亲自上前与他解开绳索。十一嘴里抽着气,慢慢立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压低了声气道:“小的绕到大衙内卧房后,躲在窗下向内窥探。里面不曾点灯,虽看不清却听见听见”芳华见他神色忽然变古怪起来,自觉手心湿湿的,低声道:“你你听见什么了”十一跺跺脚道:“小的听见男女欢好之声。”芳华啊了一声道:“屋内有女子吗”十一摇头道:“不是不是女子,是是父子父子相奸。”芳华惊愕的往后退了几步,若非十一拉了一把几乎跌倒。直觉那心,快打腔子里跳出来了。一手按在胸口上,靠着博古架站稳身形。十一忙将案上的茶端过来,正要上前献殷勤。忽见那小公子双眸一睁,目光如利剑般直刺过来。 十一在左相府当差,远远的曾看见过芳华几次。只觉这小公子既温婉又不失活泼,乖乖巧巧很惹人喜爱,不想竟会有这等威仪。当下唬的手一抖,热热的茶溅出来烫得他直抽气。 芳华沉着脸,当胸一把抓住道:“王十一你好大的狗胆竟敢以下犯上污蔑朝廷命官。说,你受何人指使,到我这里来搬弄是非意欲何为若再敢有一句不实,我即刻捆你去见左相。到那时不止皮肉受苦,只怕更有牢狱之灾呢。你还不从实招来”十一苦笑了几声道:“小的想了不下半个月,既然敢来还怕的什么死小的一死不打紧,只怕大衙内不堪凌辱,迟早会会出事的。到时,公子定会为今日不出援手,而追悔莫及。”芳华此时心乱如麻,一把推开他,那茶杯跌落在地摔个粉碎。 时鸣当先抢进来,见芳华脸色很是难看,十一又被松了绑,过来便要拿人。芳华及时喝住,挥手令他们出去。时鸣还要磨蹭,被他上前一路推将出来。 芳华转回身,慢慢在十一身前站定。那月牙般的眸子里,再找不到一丝温情。连十一也暗中纳闷儿,明明是个棉花人儿,怎的顷刻间就变成了冰块儿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缓缓跪下。芳华冷冷的叫他抬头,目光在他上刮来刮去。十一虽心上发慌,可看他方才举动,分明是有五成信了。于是,大着胆子仰头与他对视着。 芳华俯视着他道:“好一个大义凛然,好一位义士。你话中漏洞百出,却还敢在我面前扯谎我来问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小衙内却要舍近求远说与我个外人听就不怕我将此事泄露出去吗再有,为何回回都叫你碰上你难道能掐会算不成”十一道:“请四公子听小的慢慢回禀。此等家丑若泄露出去,莫说小衙内的前途无望,便是我家阿郎,也会丢官罢职的,弄不好便是家破人亡。二位衙内并非一母所生。二娘凤箫生母早丧,大衙内身落残疾无有依靠。此事关乎个人利害,谁肯出来与他主持公道据小的想,夫人只怕早就知道此事,一来拦不住,二来也是这个缘故。再者,小的无凭无据啊。若贸然开口,只怕要招致杀身之祸。便是有凭有据,说不好也会被灭口的。”芳华狠狠地抓着他的肩,咬牙道:“凤弦不是那样的人他临走之时,还托我看顾凤箫哥哥了。”十一道:“可小的害怕呀。大衙内没什么朋友,小的见四公子不辞辛劳,时常带他出去散心。而大衙内每每提起公子,亦是赞不绝口。说实话,自大衙内跌伤后,还从未见他这般开怀过。小的思来想去,此事只有依托公子了。若说小的回回都撞见,那也不尽然。小的方才说过,有时爱跟几个兄弟小赌两把,回来时自然很晚了。小的怕人看见告诉总管,因此行路格外的小心。阿郎正好此时出来,我看见了他,他却未曾看见我。再说,数年间小的也只看见了几次,还有没看见的了” 芳华喘了两口气,瞪着他道:“如何当日怕灭口,今日便不怕了你家小衙内与我有救命之恩,就不怕我将你交到左相手中,权当是报了他的恩。我记得你方才说好赌,焉知不是欠了赌债又借贷不成,或偷窃主家财物被拿住。因此怀恨在心,跑到我这里来搬弄是非污人清白,可是也不是”十一忽然一笑道:“果真如公子所说,小的便该隐瞒才是,何苦说出来惹人猜疑若说欠了赌债,不瞒四公子,小的只头两年输了些钱,如今哈哈,只有人欠我的,断乎没有我欠人的。小的当初害怕是因为孤掌难鸣,如今有四公子在,小的还怕些什么小的冷眼看了许久,知道公子是真心待大衙内的。可即便如此,小的仍有些胆怯。只是昨日一早,听人说大衙内又无端的发脾气。不进饮食不出屋子,更不许人靠近。依小的看,必定是阿郎前晚又去了。小的委实看不下去,因此才冒死前来求救。公子方才去探望大衙内,竟不曾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吗”话音未落,便见芳华的唇微微颤抖起来,抓在肩上的手也越收越紧。十一忙接着道:“小的有件事十分不解。看大衙内的反应,他是百般不愿的。却为何小的每次每次跟去偷看皆不见他挣扎反抗只听见阿郎一人的声音。还有,小的有几次都听见阿郎唤一个人的名字,哦,绝不是在叫大衙内。”芳华眼前来回晃动着,那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听了他这话凭地里一惊,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道:“叫的叫的什么”十一道:“阿悫,不晓得是哪个。” 芳华听他此言,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那日凤箫对着君上叫的就是“阿悫”,自己盘问他时亦言辞闪烁。当得知官家的身份后,竟然神情失控的又哭又笑。芳华又想起,君上一行人见到凤箫吃惊的模样,还有蓝桥令人费解的神态。自己一直觉得,凤箫与亲生父亲面目不算太像,而神态韵味却如出一辙。于是,在芳华的脑海中,渐渐将两人重合在了一起,喃喃道了声原来如此。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不完全明白。 堂堂的左相一朝之重臣,文采风流人物清雅。竟然匪夷所思的做下此等,败坏纲常悖逆人伦之事。说出去谁肯相信他对君上痴情可悯,却不该罔顾伦常拿儿子做替代。那是他的亲骨肉啊,怎可对他做出震惊,愤怒,混乱让芳华有些站立不稳,急忙扶着椅背坐下。以往对凤箫所有的异象,今日总算有了合理的解答。难怪服侍他的是两个,会听不会说又不识字的人。难怪他连凤弦也不肯说,父子相奸这等污秽之事,叫他如何对自己的兄弟开得了口可怜那凤箫身有残疾,逃不得避不开,日日与这禽兽同居在一处,忍辱含恨无有倾诉之人。对兄弟的猜疑质问,还要尽力去为其遮掩。倘或凤弦知道会怎么做是为了自家的前程脸面而装作不知还是秉承正义大义灭亲凤弦,凤弦,你怎么会有如此的父亲 十一见芳华神色亦恼亦悲,坐在那儿半响无言。小心的又道:“小的这会子,细想起从前的陈年旧事。只怕大衙内并非不慎跌落亭下,而是想寻短见”芳华此时已经完全相信了,听罢此言猛的抬脚便往外跑。十一正要上前阻拦,却见他又停了下来。转回身,向着十一深施一礼道:“多谢十一哥仗义前来报信,方才叫你受委屈了。”十一慌得跪下道:“此事非同寻常,怨不得公子不信。只是要快些想个法子,将大衙内救出来,迟则生变啊。”芳华拉了他起来道:“凤箫哥哥弄伤了手,他他必定会防范,暂且不会出什么大事。你先回去,若有事立刻过来回我。我若差人找你时,只说是在外面一起赌钱的朋友。你放心,我定会救凤箫哥哥出来。”十一连声致谢。 芳华亲自送他出屋子,并交代众人,日后十一再来不许阻拦,立即带来相见。又将时鸣看一眼道:“若有人为难他我定不轻饶。”诸中贵皆朝时鸣望了望,连声应是。 芳华打赏了十一,着人将他送出府去,时鸣正要跟他入内,却被他用手挡住,说是要一个人静静的想些事,又叫众人都散了。时鸣见他眼圈儿泛红,与方才的神情大不一样。心里立时便七上八下起来,只盼着东城快快到家。 屋内静得怕人。时鸣借故上茶,想看看芳华在做什么。不等进门,便又被他高声喝住了。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在芳华跟前,郡王不及时鸣亲昵。自打断奶,直至长成灵秀的少年。事无巨细,时鸣从未假手于人,他们远远超过了主仆的关系。可今日,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竟然连他也不信任起来。时鸣心酸之余,不免感到一阵失落。采茗在旁看得明白,正要上前相劝,只见东城急火火的赶了过来。 时鸣稍稍松了口气,朝着屋内指了指。东城喘了几口道:“四郎可好”不待时鸣回话,只听芳华在里面道:“二哥哥回来的好,快请进来我有要事相商。”东城拍了拍时鸣的肩,忙着走进去。 屋内,望着那盈盈而泣的双眸,倒叫东城吃了一惊。不等他上前问,芳华便赶至他跟前,扯了他的手道:“救救凤箫哥哥吧”东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拍着他的肩安慰道:“方才时鸣巴巴儿的,使人过来唤我。那个什么王王十一你放他走了吗怎的又扯上凤箫了”芳华只觉此事,连他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说不出口。东城见他双眉带怒,两眼含泪,面上红红的又似害羞的摸样。想他方才张口便说要救凤箫,看来此事必定与他有关联。东城拉着芳华坐下,让他慢慢说来。 待东城听完后,沉默许久方道:“那王十一果然是左相府的人”芳华道:“送他出府的人,已暗暗跟着他去了。据我看此事有七八分真。”言罢,又将今早去探望凤箫的事一说,东城听后再一次陷入沉默。芳华治家虽有些手段,毕竟人太年轻,没有经过大风大浪。他待凤箫如自己的亲哥哥一般,今日,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遭遇,那心已被完全搅乱了。芳华百般不愿相信,怎奈他所有的质疑,皆得到了可信的回答,又叫他不得不信。他这会子只想着,要将凤箫带离那个家。 芳华见东城只是发呆,连连的推了他两下。东城抬眼望着他道:“此事交与我来管,四郎只做不知便好。”芳华摆首道:“凤箫哥哥的事我责无旁贷。告诉二哥,只是想与你商议个妥贴的法子。”东城道:“你可晓得,此事一旦闹开是什么后果”芳华才要开口,又听他道:“不忙说其他的,单说你与凤弦日后要如何相见”此话正点在芳华心上。只见他微垂下头轻声道:“凤弦是个明理之人,他他不会”东城哼了一声打断他道:“说得这般没底气,可见你心里也不确定。若要让凤箫彻底脱离苦海,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算你将话与那与呸与那老狗挑明,要带凤箫搬出左相府。可他们毕竟是父子,你还一世守在凤箫身边不成那老狗食髓知味,怎肯放过他迟早会将他抓回去的。到时,将凤箫藏在不为人知的去处,让他再度受辱,岂不是前功尽弃”芳华道:“依二哥要怎么做”东城想了想道:“事关重大不宜操之过急”话音未落,芳华便起急道:“我今日去探望凤箫哥哥,听他言语观他神色,似有决绝之意。我我只怕他想不开。”东城按着他坐下道:“此事以你我之力很难将凤箫救出,我所信赖者唯有轻浪。此事必得他相助方能成功。少时我往他那里商议个计策,余下之事你就莫要再管了。便是日后事情闹大了,凤弦也只会寻我说话。”芳华道:“此事本就是我招揽的,是我将哥哥拉下了水。果真闹大了我自会出来承担。不过叫轻浪哥哥帮忙使得吗”东城自然明白他的顾虑,拍着胸脯儿道:“轻浪与我是生死的兄弟,我很信得过他。四郎只管放心,他只怕连问也不问便帮我去救人呢。” 芳华忽然想起什么,变颜变色的道:“那日爹爹指君上听凤箫哥哥叫了声阿悫,我看他似有察觉。若爹爹果然起了疑心,那那”东城冷笑道:“那什么不过一死罢了,倒便宜了他。”说罢又拍着他的手道:“官家是前日遇见凤箫的,若有怀疑昨日便该有举动。怎么,你还替那老狗担心不成”芳华以掌击案道:“他死有余辜只是他一死必会震动朝野,这丑事便再也瞒不住了。我所担心的是,冯夫人母女并凤箫凤弦兄弟,要在人前如何抬头”东城望着他正色道:“就算将凤箫救出,逃离了相府,逃离了京师。然,他毕竟是左相家的衙内。便是那老狗不敢报官,等凤弦回来焉有罢休之礼你方才说他临走之时,要你看顾凤箫。知道此事后先一个便要问你。纸包不住火,虽然他知道你做得在情在理。可凤弦在你面前,将永远抬不起头。”忽的又冷笑了几声道:“他若静悄悄的不闻不问,这个朋友不要也罢。四郎,你若想与凤弦,同往日一般亲密无间,便只当那王十一从未来过。”芳华听得眉头一皱。 正在此时,忽听跟踪王十一的中贵求见。芳华唤他进来,那中贵躬身道:“小人看得真切,他果然回了左相府。”芳华吸了口气,瞧着他道:“我在外面若听见一个字,仔细你的皮便是伴伴也不许讲,你可记下了”那中贵连连应是,倒退着出去了。 芳华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9节 身犹豫片刻道:“此事我管定了。”东城挑起大拇指赞道:“好兄弟我果然不曾看错你”<a c第三十二回东窗事发失两命无端起病显异症 东城与芳华在屋内计较一番,又返回香药铺,晚饭后才归。时鸣在园中将他堵住,好歹要他说个明白。东城知他一番好意,只说与芳华毫不相干,这才脱身走开。 再说那凤箫,一连三四日水米不进,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把蓝桥慌得守着他寸步不离。百般哀求,赌咒发誓,皆不能让凤箫有丝毫松动。蓝桥知他素日颇为疼爱锦奴,不得已唤了女儿前来相劝。锦奴早就想来探望,都被冯夫人以不方便为由拦下了。今日幸得父亲开口,忙忙的赶过来一看,见凤箫两眼已有些塌陷,双唇干得显出深深的纹路,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锦奴一时哪里忍得住,瘪着嘴才唤了声大哥哥,便抓了他的手嘤嘤哭起来。因凤箫水米不进,蓝桥实在无法,便叫人日日熬了参汤,亲自抱着他强行灌下去。以致他此时神志还不曾糊涂,还有力气睁开眼,看看真心为他担忧的妹子。 蓝桥见他总算有了些反应,急急打桌上端了参汤交到女儿手上。谁知,不等锦奴开口,凤箫忽然嘴角微微一动,似乎对着她笑了笑,便将脸扭了过去。无论锦奴如何相劝,再也没有得到他的仍何回应。此时,恰巧冯夫人遣仆妇过来,蓝桥令她与绮罗,将锦奴连劝带拉的扶回房去。 望了眼如泼墨般的天空,蓝桥将目光慢慢转到凤箫身上。犹豫着伸手抚在他的额上,轻声道:“你不是想看我不得好死的下场吗不养好身子岂能如愿”意料之中的,凤箫不仅没有回话,似乎连呼吸也察觉不到了。蓝桥又耐着性子劝了几句,见不奏效只得将他抱起,端了碗强行灌下去。凤箫无力反抗,一时被呛得涕泪交流。蓝桥再次将他抱起,在背上拍了好一会子才见他缓过来。望着怀里难得“乖顺”的凤箫,蓝桥恍若回到了从前。 那时他在外任地方官。用罢晚饭,凤箫便会在他下手的小几上或练字,或看书静静相陪。待蓝桥处置完公务,那孩子已然沉沉睡去。便如眼前这般将他抱在怀中,直抵他的卧房。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在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凤箫横竖无力挣扎由得他抱着,心中暗暗发狠道:“我这邋遢样子,只怕与你那心上人有云泥之别呢,难为你竟不嫌弃。”方想到此,只觉蓝桥拿了被子与自己裹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嘴里喃喃低语,听不清说些什么。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唤醒了凤箫儿时的记忆。那时,他是多么依赖眷恋这个怀抱。如今怎的就变味了蓝桥已感到凤箫轻微的颤抖,还有那压抑的抽泣声。暗暗恨着自己却无法自拔,一时心上五味俱全。方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个话连自己也听烦了。不知过了多久,蓝桥觉得连腰也酸了。正打算将凤箫放下,猛地脑后一阵疼痛,抱着他扑倒在床上。 凤箫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睁开了双眼,尚不明白出了何事,只见两个黑衣蒙面之人立在床前。蓝桥被为首的人嫌恶的推到了地上,转回身对着他拉下蒙脸巾道:“凤箫莫怕,我乃左东城,我来带你出去。”凤箫深陷的双眸,瞬间有微弱的光闪过。眼前的景象似真似幻,不等他弄明白,已被连人带被,绑缚在了东城的身上。 棉被将凛冽的寒风阻挡在了外面,一阵跳跃起伏,将凤箫颠地眼前直冒金星。无论如何,上天还能让他在见东城,也算了却最后一点心愿。不去想东城为何打扮古怪深夜到此,也懒得思量他方才话里的含义。虽然凤箫从未敢奢望,能与之有什么将来。可至少眼前,他们被紧紧的捆在一处。凤箫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合着东城的心,一下一下跳动着。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尽量去享受这短暂的幸福。 东城在转身的那一刻着实吃惊不小。只数日未见,那个清冷娴静的少年,竟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当日与他初相会,便觉他眉目间含着几许惆怅。一番言语试探,越发觉得他心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直到去他府上送请柬,凤箫的失态与惊惧,对父亲的无礼放肆,让东城疑窦丛生。也曾胡乱猜疑,再不想竟是怎么回事。东城只怕穷其一生也不会明白,生为人父,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做出此等事来他与轻浪商议时曾动过一丝杀机,怎奈蓝桥不仅是凤箫之父,亦是凤弦兄妹的父亲。再说他是朝廷重臣,果然死了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到时凤箫免不了要过堂。大庭广众之下,要让他亲口说出父子间的丑事,无异于逼他去死。一定要带凤箫离开这里,彻底摆脱那个禽兽的掌控。干干净净的,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轻浪果然不问他情由,派了三名陌生男子随他往左相府救人。东城一来感激他大义相助,二来也晓得江湖规矩。那三人与他素昧平生,却不敢随意打听他们的来历。只晓得一个姓章,另两个是亲兄弟姓巫。昨夜已来探查过,本想趁其不备悄悄带走凤箫。岂料尚未走出他的院子,便被另外几个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那三名男子拔出兵器,迅速将东城围在了中间。另一边为首之人身材有些发福,不算大的双眼精光四射。冷冷的目光扫在东城四人的身上,开口道:“尔等是何方的贼人,竟敢劫持相府衙内还不将人放下束手就擒,倒可从宽发落。”巫老二听他说话如童子之声,皱起眉头道:“什么东西不男不女的”话音未落举刀便砍。那人对着来势汹汹的刀锋不屑一顾,身后自有两个帮手冲上前去。姓章的见巫氏兄弟动上了手,忙护着东城往外跑。那为首之人虽身材有些肥胖,动作却奇快,眨眼闪至他二人身前。只十余招便将姓章的剑挑飞,一拳击中他的肋下。姓章的立时便吐了血,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东城方才几次试图逃走,皆被他毫不费力的逼了回来。明知此人武功非同寻常,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挥刀而上。东城此时才觉后悔,当初不曾听父亲的话好好练功。以致今日遇困境不得脱险,还要连累他人。凤箫在里面听得明白,直叫东城将他放下快走。不料拦截之人耳力甚好,听了此话一阵疑惑,手上也放慢了。 此时早惊动了相府巡夜的家丁,一面高叫抓强盗,一面将手里的小锣儿敲得山响。瞬间,从院门外涌入十几个手持火把兵器的护院,将两边的人团团围住。 忽然,拦截东城为首之人一把扯下面巾,对着立于护院身后的人叫道:“龚总管,我乃思政宫使薛上林。这四个贼人劫持你家大衙内,被我带人拦下,莫放走了他们。”龚总管常常服侍蓝桥上朝,偶尔见过上林几面自然认的。只是见他身着夜行衣,与那伙贼人同时出现在相府内,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东城听上林自报家门便心知不妙。曾听兄长说过,上林武艺虽不及忆昔,却也不容小觑。他既深夜到此,定是受官家的差遣。看来,要想全身而退是不能够了。东城踢飞一个护院手里的刀,对上林叫道:“此事是我的主谋,与他三人无关。薛大官放他们离去,我有下情回禀。”上林将他打量几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东城咬了咬牙道:“我乃左东城。”说罢伸手扯下面巾。上林与那总管均未见过他,幸而底下一个家人认出叫嚷起来。众人听东城是芳华的二哥,顿时一片哗然。上林料定此事大有文章,依着东城将与他同行的三人放走。又将护院家丁一干人等,遣至院门口侍立。自家同龚总管与东城进到凤箫卧房内,救醒倒卧在地的蓝桥。 东城解开绳索,小心的将凤箫放回床上躺好。凤箫微睁着眼看向上林,那人前几日曾随君上来过。又望见蓝桥,脸色雪白的靠坐在不远的椅中。上林瞧着东城对蓝桥,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很是不解。遣退了龚总管正要相问,却听凤箫微弱的道:“是我我叫他来来接我出去的,并非并非劫持。”上林眉头微微一动,回头望了眼蓝桥道:“这里本是衙内的家,如何做的像要逃走一般”不等凤箫开口,东城便抢着道:“各种内情,请薛大官问一问老子叔丞相便知。”上林望着他道:“这等说来,二公子也是个知内情的人喽既如此,就请二公子对小人直言不讳。”东城冲着蓝桥狠啐了一口道:“我是人不是畜生,畜生做的事我说不出口薛大官自去问他好了。” 蓝桥忽然立起身,来至凤箫床前。东城乜斜着眼将他挡住,拳头已然攥紧了。上林将他们望一眼在旁静观其变。蓝桥与东城默默对视一阵,转而望向凤箫道:“我会如你所愿的。”扭头对上林道:“薛大官且书房,待我细细告诉你知道。”上林随他出去,叫了自己的人守在门外不许人进出。 上林被安置在外间坐等,好一会子才见蓝桥换了身衣服,捧着几个装画卷的锦盒出来。上林虽心中疑惑,表面却不动声色的静待下文。蓝桥将盒子放在桌案上,慢慢坐下道:“这里有几幅画,烦请薛大官上呈官家。”上林将那些装饰华丽的盒子瞟了两眼,含笑道:“小人自当领命。不过哈哈,这几幅画儿莫非与此事有关”蓝桥望着他笑道:“我藏了二十余年的心事,终究是瞒不住了。也好,也好,便是下一刻去死也要一吐为快。你可知画上画些什么”上林道:“还请左相明示。”蓝桥轻抚着锦盒道:“这上面画的,俱都是阿悫做太子,到如今做皇帝的影像。”上林听他当己之面,如此亲昵的称呼君上微微一惊。抬眼望向蓝桥,却见他正毫不退避的看向自己。只听他接着道:“这些画皆是我用心去画的。我做太子中舍人时,便对阿悫倾慕不已,他却对那莽汉情有独钟。哈哈可怜我一片痴心,可怜我我一片痴心”话未说完,蓝桥便捂着肚子扑倒地上。瞬间,面如白纸汗如雨下,不停的翻滚着。 上林冲上去急问道:“你方才吃了什么”蓝桥此时头冠脱落发髻蓬乱,只觉五脏六腑寸寸皆断,抓紧了他的手挣扎道:“不过不过两块生生金子罢了。”上林大惊,抓了他的肩喝道:“子叔蓝桥,你还有何事隐瞒未讲”蓝桥疼得满眼是泪,咬牙道:“我晓得那日那日的一番说辞不能不能去他疑心,果然哈哈果然叫你暗中暗中查探。何必大费周章,我今今日索性全告诉你。”上林知他无可挽救,仅以内力稳住他一口残气。当听完那将死之人道出不堪之事后,一把推开他怒道:“好一位朝廷重臣,好一位贤相你你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怎么呸难怪左二公子说不出口,骂你是畜生。子叔蓝桥,你果然是死有余辜”说罢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道:“前些年大衙内跌坏了腿,可是与你有关”蓝桥此时眼神溃散,哪里还说得出话,断断续续的哼了一声,上林指着他的脸,咬牙怒骂道:“那时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你竟下得去手还欺世盗名在世人面前充作慈父。呸,你日日与他相见,心上倒安稳的很呢大衙内落得终身残疾,你何其忍心你一死无非留个骂名,那是你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曾想过,此事一旦败露家人会因你而蒙羞以致不能在人前抬头做人,你岂非断送了子女的前途,生生毁了这个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道你今日寻死,心上多少有些悔意。岂料你临死还要攀扯上旁人,玷污他人清白。你一向与升平郡王不和,这是人人尽知的事。郡王赤胆忠心效忠官家,不像你仅敢对君王存了如此邪念。罢了,你总是得了报应,只望你再世为人当记得今世之过,好好赎罪吧。”上林言罢拿了锦盒,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蓝桥此时肝肠寸断腹痛难忍,在地上做垂死挣扎。恍惚间感觉有人抱住自己连声呼唤,听来是那么遥远。“阿悫”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那个痛苦纠结他一生的名字唤出。紧紧抓着眼前之人的手,被疼痛折磨得变形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龚总管吓得几乎瘫倒在地,连连高声呼救。转瞬间,整个左相府便沸腾起来。 上林赶至凤箫房中,将蓝桥吞金之事相告。本以为他会大哭或是大笑,谁知凤箫听后竟昏厥过去。他已三四日未进米粮,此时面色惨白手脚冰冷,呼吸气若游丝。东城见势不妙,急忙按住他的人中穴。许久不见他醒转,顿时慌了手脚,多亏上林将凤箫抱起,以内力助其缓缓苏醒。东城赶着倒了杯温茶与他喂了几口,劝道:“他早就该死,莫非你还当他是父亲不成如今且先往我家中暂住,待凤弦回来再做道理。”凤箫面上呆呆的悲喜全无。这是他做梦都想要的,眼下果然如愿,却未有丝毫畅快人心,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觉得心里,比起从前越发沉重了。东城见凤箫不言不语心下难免有些着慌,扶了他的肩道:“好兄弟,这原是老天对他的报应,你难道还要可怜他不成快随我去吧”无论他如何劝说凤箫只是垂首不语。上林在后面向东城摆了摆手,对凤箫道:“小人扶衙内躺下略歇歇吧。”一面说一面将他在床上放好,又朝东城使个眼色。 二人往床外走了几步,上林问起东城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东城隐去阿悫一事不提,其余如实相告。上林来回踱了两步,望着他道:“那王十一夫妻不知可还在府中”东城道:“你与他同去书房,想必他全对你说了。此事铁板钉钉,难不成还有假吗”上林道:“小人总觉得有些不妥。”东城扭头望了一眼床上的凤箫,问道:“薛大官觉得哪里不妥”上林摇头道:“一时也说不上来。唉罢了,罢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妥。”东城也叹口气道:“我们原想着偷偷将凤箫救走,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谁料竟叫你们给拦下了。那老他这一死倒干净,却害苦了活着的人。”上林道:“这便是天意了。” 正说着,忽听有年轻女子的哭声,和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至门口。上林听那女子一声声唤着大哥哥,哭地好不凄惨,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吩咐手下将她放进来。 原来,锦奴回到闺房,心里一直惦念着凤箫。方要睡去,却猛听得鸣锣之声。正自疑惑,打算叫绮罗出去看看。见自家院中守门的妈妈进来回说,府里像是进了强盗,龚总管正领着人与他们打斗。不等锦奴细问,冯夫人便急急的赶了过来。母女相拥坐在床上,静等外面的消息。 少时,派去打听的厮儿在门外回说,那些人不是强盗,一边是宫里的思政宫使薛上林,另一边是升平郡王的二公子左东城。他领着帮手要带大衙内走,被薛大官给拦下了。那锦奴听的不知所云,冯夫人却变了脸色。急派那厮儿再去打探,回来说,薛大官随蓝桥去了书房,他的人在大衙内门外看守,不许人进出。冯夫人听罢此言哪里还忍得住,眼泪扑簌簌掉将下来。锦奴见母亲神色有异,料她必然知道内情。催着问为何宫里的官儿会半夜到此为何郡王的公子也要在此时带大哥走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冯夫人这些年最担心的,便是那件丑事泄露出去。眼下虽不敢十分确定,心里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升起。锦奴看她要倒,忙扶了母亲在自己床上躺下,又让那厮儿往书房去打探。屋里的火盆烧的极旺,冯夫人却不住的浑身哆嗦着。 那厮儿直去了一顿饭的功夫仍不见回转。锦奴正自焦躁不安,忽听外头一阵大乱,两个家人飞奔至门前跪下,惊慌失措的回禀说,蓝桥不知何故吞了生金子。众仆妇女使惊得大叫起来。回头只见冯夫人,打床上摇摇摆摆地挣起身子,往床下迈了一步便瘫倒在地上。锦奴平日虽伶牙俐齿,到了此刻也只有哭的份儿。外面的家人听得里头哭声一片,也顾不得许多了。赶进来叫了个粗使的仆妇,背了冯夫人便走。绮罗同另一个小婢,架着锦奴紧随在后面。 两个家人想着要抄近路去书房,便往湖上的九曲桥跑过来。冯夫人说颠地心里难受,叫仆妇将她放下要自己走。那桥身只容两人并过。冯夫人走了两步,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女儿。猛然发力推开身边搀扶之人,一头扑入冰冷的湖水中。众人吓得惊叫起来,偏巧竟都是些妇人家,会水的又不在这里。湖深十几尺,何况又在严冬季节。便是会水的,也不敢贸然下去救人。先前还浮在湖面的衣衫,转眼便随着冯夫人沉入了湖底。 方才听闻父亲吞金,如今,又眼睁睁看着母亲投湖自尽。锦奴尖叫着,张开手臂朝桥下扑去。绮罗与那小婢,眼疾手快的将她死死抱住,三人一同倒在桥面上。锦奴瞪大双眼,望着空寂寂的湖面,尖声哭叫着母亲,众人亦跟着大哭起来。 两个家人,一个去找会水的过来捞人。另一个则向前提醒锦奴说,眼前最要紧的,是同大衙内商议,如何办理后事一夜之间父母双双横死,这对锦奴来说无异于天塌了。恐慌无助之时经人提醒,猛然想起了,还有一位疼爱自己的哥哥在身边。于是,锦奴强打起精神,领着众人直奔凤箫的住处而来。 锦奴见房门外站着两个持刀的蒙面人,凶神恶煞的拦住他们不叫进去。毕竟是娇生惯养的闺中女儿,望着那寒光闪闪的刀锋,吓得不敢近前,只一声声哭叫着大哥哥。那家人见势不对,早躲得没影了。还是上林动了慈悲心肠,放了她进去。 锦奴半披着青丝,由绮罗同另一个小婢扶着,跌跌撞撞地抢进来。顾不得屋里还有两个陌生男子,扑在床前抱着凤箫放声痛哭。凤箫像是被猛地惊醒过来,慢慢转动眼珠望向锦奴。跟着的小婢跪在地上抽噎不止,唯有绮罗还能勉强开言道:“回大衙内,夫人夫人投湖自尽了。”不等凤箫明白过来,东城先自跺脚嚷道:“这与夫人什么相干她跳地哪门子湖啊”上林也未及料到,惊得半响无语。锦奴忽然停止了哭泣,转身睁着红肿的双眸,望着东城道:“你你是薛大官吗”东城自知失言,忙一指上林道:“小娘子还错认了,这位才是薛大官。”锦奴走上两步施礼道:“奴奴是子叔蓝桥之女,敢问敢问薛大官,家父犯了犯了什么国法要要逼他逼他自尽”上林如何对她说的出口转身拿了锦盒对东城道:“小人先走一步了。”未及转身便被锦奴挡住去路道:“奴奴一夜之间双亲横死,薛大官连句话也不肯留下便要走吗”又转望着东城道:“想必是左二公子了。为何夜半三更带奴奴兄长出走究竟出了何事,不说明白你们谁也别想走”凤箫在那边床上使力撑起半边身子,招手叫锦奴过去道:“你要问什么,我来告诉你便是。”上林得了空急忙走出去,同自己的人回宫复旨。东城走过来道:“眼下先不忙说这些,操办后事才是最要紧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0节 正在此时,龚总管进来回说,冯夫人的尸身已打捞上来停在那边厅里。锦奴顾不得再问,带了人哭着赶过去。 东城看看外面天色有些发亮,打算回府换了衣服再过来。因怕凤箫也寻短见,所以不敢离去。正在为难,忽见他叫龚总管,唤了寒生疏雨进来拿衣服伺候梳洗。东城按着他道:“你身子如此虚弱哪里撑得住令尊令堂的后事交给我来办吧。”凤箫摇首道:“左二哥,多承你的好意,可你你毕竟不是不是子叔家的人。如今这府里只我兄妹二人,难不成还让她她女孩儿家抛抛头露面去外头支应吗”东城道:“你连说话也吃力,如何还能主持事宜这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办完的。好兄弟,你还同我见外不成”一面说一面吩咐龚总管,又叫了两个机灵的厮儿,进来服侍凤箫以防不测。 蓝桥夫妇一夜之间横死府中,引得下人们惊慌猜疑乱作一团。东城怕小人乘火打劫,特意叫龚总管将他们聚在一处,一半安抚一半告诫训了通话。最后说,左相府之事由郡王府一力承担。众人听罢方才稍稍安下心来,各自退了下去。 芳华一夜不曾好睡,只觉心跳的厉害,shuangru又在一阵阵胀痛,天未亮便起身梳洗。时鸣见他有些坐卧不宁,不等开口相问,便听见东城在外叫门,芳华一惊跳起身便跑。时鸣晓得又要被撵出去,索性自己往外走。东城扯住他道:“罢了,天一亮只怕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还瞒他做甚”三人遂进了屋子关上房门,东城拣要紧的对时鸣说了,又将今夜之事说与芳华知道。芳华始料未及,惊得愣在原地开不得口。时鸣恨声道:“他死不足惜只可怜害了活着的人,替他受煎熬。”芳华跺脚道:“凤弦回来可怎么处啊”忽然脸色一变道:“爹爹指君上若晓道,不会连他也迁怒吧”时鸣东城互望一眼,均不敢接话。 东城拉了芳华坐下道:“冤有头债有主,子叔蓝桥既已自尽,想来官家也不会做太多追究。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能压下去也就罢了。至于凤弦回来如何那是后话。眼前有件要紧之事,急等你出来主持。”芳华问何事东城犹豫片刻道:“我不懂家务,更莫说操办后事。如今凤箫正病着,家中再无主事的男子,我想辛苦四郎过去照管照管,也免得他们兄妹被人欺负了去。”芳华起身道:“他家出了这等事,凤弦又不在,我自当前去照应。哦,凤箫哥哥怎么样了你怎么不守着他万一”话未说完便觉胃里一阵难受,俯下身子连连呕吐起来。 东城时鸣两个唬的上前抱住,见他只是干呕,忙扶他躺在榻上。时鸣端了水才喂了一口,又被芳华呕了出来。东城急问昨晚吃了什么芳华不及答话,又俯下身干呕起来。时鸣轻轻拍着他的背,皱眉道:“也不曾吃什么凉的呀,这这是怎么了”芳华闭眼趴着歇了会儿,起身对东城道:“不妨事了。我委实担心凤箫哥哥,还是快些过去吧。”时鸣按着他的肩道:“四郎,还是请戎大夫过来看看吧”芳华拍了拍他的手,笑一笑道:“事有缓急我已好多了。”时鸣虽心疼,想着那边的事刻不容缓,也只好由着他过去。<a c第三十三回大白天下留骂名解开疑惑喜又惊 近日,帝都被左相父子相奸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毕竟一朝丞相,素日的人品才华,在百官中威望颇高。同僚好友不敢信,更不愿相信,如此风雅才华横溢之人,被君上视作肱骨之臣,又是公认的慈父,怎会行下此等丑事 君上听完上林的回奏,惊得立起身来。一片混乱之后,他命上林时翔取出画卷展开。君上对书画颇有见地。单看那画中人物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是头上的青丝,飘动的衣纹,皆浸透着作画之人的满腔柔情。君上至今也不明白,蓝桥怎会对他暗生情愫。可无论如何,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悖逆伦常之事,那是断断不能理解宽恕的。君上又问蓝桥还说了些什么上林将他提及令德一事避而不谈,余者据实回奏。 因此事牵连到自家多有不便,百官那里又急着讨要真相。君上思之再三,不得已采纳了上林之言。 那时,芳华兄弟已住进左相府,上林奉旨悄悄夜入府中与他们商议。只说是王十一向芳华揭发此事,芳华转而奏明君上。兹事体大,君上不肯轻信一家之言。思量许久,才派上林深夜暗访左相府。芳华担心好友再度受辱,行事未免急躁。私与兄长东城商议,带人半夜将凤箫救走。不想那晚正遇着上林,二人互不相识故打斗起来。至于后面的便好说了。只是那王十一躲不开要被提审,务必要嘱咐他将“阿悫”一事隐去。芳华听罢无有半分为难推辞,竟一力承当下来。上林又说,君上一则顾及凤箫颜面,二则体谅其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三则此事不宜公开受审。因此特于明日,遣御史台官员到府上讯问。而上林亦是相关人等,自然要一并前来。 芳华与东城最担心的便是凤箫,让他为此事受训问情何以堪可君上能做到如此已属不易,二人只得对凤箫再三宽慰。并提醒他,切莫将君上牵扯进来。 果然,次日一早,御史台的三位长官齐齐驾临左相府,上林亦随侍而来。 御史中丞挑了间宽敞的厅堂,与众人宣读了圣旨。凤箫行动不便,东城替他接过圣旨,用金盘盛之供在桌上。御史中丞居中而坐,侍御史,监察御史左右相陪。除却涉案之人,余者皆退至堂外十步远听传,府中上下一时噤若寒蝉。龚总管更是心惊肉跳的,看着芳华兄弟,王十一,上林并自家大衙内,在堂前进进出出。那凤箫每次出来,脸色便白上一分。不久,隐约又听见里头起了争执。芳华的嗓音本就清亮,恼怒之下不免扬高了声气,竟断断续续的传将出来。凤箫再次出来,东城推他回了卧房。少时,冯夫人身边的女使仆妇被带进去问话。紧接着,又有几个与案无关的家人厮儿也被叫了进去。弄到最后,仵作竟要验看蓝桥的尸身。直闹到未时过了,才见三位长官阴沉着脸悻悻而去。 从昨日起,街上便有零星的谣言传出,却依然未能阻挡前来吊唁的官员。对蓝桥的死固然质疑重重,可谁也不肯相信传闻是真的。而今日,便是入城卖菜的小贩也在议论此事。外头但凡看见左相府的人出来,必在远处成群指指点点。如今,君上又差御史台的人入府问案,行事隐晦这是前所未有的。至傍晚时分,御史台差官奉旨,领着衙役收回左相官印,褫夺一切封赏。至于私产,君上念其子女痛失双亲孤苦无依,尚未成年又身带残疾准予留下。不过这座官邸,等丧期一满,合府人等便要搬出居往别处。 可叹蓝桥生前荣耀,死后却遭世人咒骂唾弃。曾经的好友,甚至将他亲笔书写的字画,或撕毁或焚烧,唯恐再与他有丝毫牵连。坊间一些无聊之人,更是将此事传得yhui不堪,便如他亲所见一般。又说,若非郡王府四公子仗义,在官家面前告发左相,那大衙内不知要受辱到几时更有人说,大衙内也未必就干净,不然早一头撞死了,又何必等着旁人揭发出来。诸如此类的议论,充斥在街头巷尾酒肆茶铺。 曾经的左相府匾额已被摘下,外面门可罗雀,府内一片素白。除了守灵的几个家人,便再无旁人了。 不曾料到,会与君上的人狭路相逢,以致蓝桥当夜便吞金自尽。更未料到,冯夫人会撇下儿女随夫而去。最让芳华兄弟吃惊的是,此事不出两日,竟闹得满城尽知。虽然晓得蓝桥一死定会败露,可未免也传得太快了。而王十一自从那日作证之后,同他浑家带着孩子,不声不响的走了。芳华虽心有疑惑,然,蓝桥淫辱亲子之事却是属实。想那王十一见主家夫妇均自尽身亡,害怕凤弦回来,查出是他揭发的,因此才带了妻小避祸逃走。 如今,全府上下皆知此事。对下人略带鄙视的目光,背后的议论,凤箫都能置之不理。唯有对锦奴刻意的回避,让他觉得伤心不已。没来由想起了蓝桥对他说过的话:“我固然一死死有余辜,他们兄妹如何看你世人如何看你你以为他们会同情于你吗哼哼,他们只会将你看作与我一般。只怕你那时反不如我。”是啊,如今父母双双亡故,凤弦回来叫我怎生交代还有何面目见他此处已无我立锥之地也。 这几日,芳华兄弟皆留宿在相府。倒多亏他二人里外照应左右相伴,时时拿话宽慰开导凤箫,让他孤立痛苦之余倍感温暖。尤其那东城,见凤箫这两日因天气寒冷,腿疼得厉害,竟亲自为他按摩。无意间在园子里听几个家人嚼舌头,说什么老子才死,做儿子的又攀上了新枝头。东城一声冷笑转出来,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拳脚招呼过去。若非龚总管闻讯赶过来拉开,只怕那几个家人便废了。东城笑嘻嘻地甩着手腕子,将那看热闹的其他人望一眼道:“谁再敢不说人话,他们便是你等的榜样若有人不会说人话,不妨来找我,我定会耐心教导。若想直接挨打,越发的找我便是了。手断脚断随你挑”龚总管斥责了那几个惹祸家人,罚了他们三个月的钱粮。又将众人告诫一番,这才连拉带求的将东城劝走。 隔了两日凤箫知道此事,唯恐累及他兄弟名声,执意要他们回去。芳华见左右劝不通,不免有些急了,起身道:“我与哥哥交好,便是看中你不屑世俗常理,颇有主见的性子。如今,不过听那起小人几句无聊的话,便要将我兄弟撵走。”见凤箫要开口申辩,一把按住他的肩道:“这等看来,哥哥也是心口不一之人。只是嘴上说不在乎他人议论,实则将旁人的话很放在心上,很在乎他们对你的看法。”说罢又气鼓鼓的转身道:“我好歹受了这几日辛苦,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吧不说声谢也就罢了,说赶走便赶走。哥哥素日带我的好,难到径都是假的不成既如此,我也不在这里讨人嫌,这便去了。”说罢果然抬脚要走。只是那手有意无意的,在凤箫胸前一晃。东城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小把戏。可以他对凤箫的了解,晓得这回芳华必将落空。 不出所料,凤箫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慢慢垂下头去。芳华蹙眉看了他半响,索性在他跟前蹲下身子,仰首相望道:“你做哥哥的就不能让我一让留我一留啊原来你竟这般固执。怎的从来没人让过我,只我伏低做小的”才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芳华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凤箫见他垂首不语看不清脸色,向前扶住他的肩道:“你,你怎么了”芳华叹了口气,抬头望着他道:“说来也怪,我想起三哥来了。凤箫哥哥这会子气我,便如当初三哥气我一般。我是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东城方要说话,只见时鸣进来道:“官家召四公子入宫呢。”众人一愣,东城推了芳华一把道:“你数日未入宫请安,回府换了衣裳快去吧。”又望着凤箫笑道:“我面皮甚厚,他是断然撵不走的,你只管放心去吧。”芳华亦笑道:“如此甚好,晚饭一定等我回来再用。”说罢快步出去了。 昭德殿内炉火正旺。那原本清淡的茉莉茶香,被热气一逼,显得有些浓烈起来。 芳华脱了外面的大毛衣服,未及向君上行礼便被拉住了。君上拢了他的手贴在胸前道:“这手怎的凉浸浸的”又向他身上摸了摸道:“穿的单薄了些,看着比前时瘦了,又生病了吗”芳华看了一眼时鸣,笑道:“在加衣服便走不动了。爹爹若再怎么说,回去伴伴不晓得要如何折腾我了”忽然吸了口气道:“这茉莉茶香是极淡的,怎的如此浓郁”时翔在一旁笑道:“官家知二殿下素喜茉莉香,唯恐其他的香气将此香压下去,特意吩咐今日不许熏香。”芳华紧握了君上的手道:“爹爹委实太迁就我了,你我父子无须如此。”君上含笑拉他坐在身边,看着他吃了两口热茶,方道:“你等且下去吧,让我们好好说会子话。”时翔兄弟并上林忙退了出去。 芳华见君上只管盯着自家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含笑问道:“爹爹今日唤我前来,莫非有事商议”君上望着他道:“这几日可累着了”芳华轻叹一声,微微摆首道:“头一日府门前停满了车轿,直排了大半条街。次日御史台讯问之后,到如今连半个吊唁的人也不曾看见。爹爹你”芳华说道这里忽然吞吐起来。君上拍了怕他的肩,示意他但说无妨。芳华垂下眼帘抿了抿唇道:“爹爹对左相之情,竟一丝也未察觉到吗”君上听罢眉间已微微蹙起,将头扭向一旁道:“我敬他是个有学识之人,将他与你爹爹指令德视作心腹重臣,不想他他竟会对我生出旁念。到头来,毁了那孩子更毁了家。他如此这般行径,又将我置于何地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芳华抚着那杯上的花纹,轻声道:“爹爹是否对对男子相恋深恶痛绝”君上见他两颊淡淡的起了一层红晕。晓得他在试探自己,而自己亦想试他一试,对凤弦用情有多深由不得叹口气道:“你,喜欢凤弦”芳华很想镇定,可惜那长长的羽睫,不受控制的轻颤着,将他内心的不安,惊诧与羞惭表露无疑。君上握了他的手道:“今日索性把话挑明了。你与凤弦互为爱慕,我同你爹爹早有察觉。我前几日还向子叔蓝桥恳请,要他玉成此事。不料,尚未得到答复便出事了。唉,既然如此你与他便便断了吧,日后也莫再同他家人来往了。”芳华此时反而令静下来,抬眼直视君上道:“二位爹爹当初既然默许我同他交往,想来也是体谅我们真心相爱。今日他家遭变故,竟要我离他而去,岂非陷我于不义爹爹若真为我好,便请成全我二人。”说罢起身在君上面前跪下。君上望着他发了会儿呆,扶了他起来道:“初次会面之时,你二人在里面说的话,我同你爹爹俱已听见。想你这个身子,嫁不得又娶不得。我唯恐你日后孤老终身,既然你二人前世有缘,凤弦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便默许你们交往。若论相貌才学,你二人倒十分相配。他又几次三番的救你,看来对你亦是真心相爱。只可惜,他的父亲闹出这等丑闻。若还与他过从甚密,只怕连你也不得干净呢。到时必然牵连郡王府,你便忍心看着你爹爹,人前背后受人指点吗”芳华摆首一笑道:“是非自在人心。悠悠众口凭他们说去,我只对得起我的心便好。至于爹爹他一向教导我们兄弟,为臣要精忠报国,做人要仁义当头。”君上故意沉下脸道:“听你此话,是在教训我不仁不义吗”芳华垂手侍立道:“儿子不敢,只是要我与他分开万难从命。”君上望着他异常坚定的目光,不觉生出感慨来。若是当年自己同他一般坚决,也许便不会有今日之煎熬 君上又道:“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凤弦回来虽然晓得他父亲罪有应得,毕竟此事是由你揭发的。如今父母双亡,还要遭世人耻笑,皆是因你而起。芳华,他还能像从前一般待你吗凤弦若先与你一刀两段你还要抓着他不放吗你你凭什么竟如此信他”芳华挺得笔直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沉默良久才道:“我二人互为知己,他会体谅我的不得已,我我信他,不凭什么就是信他”君上来至他身旁,轻轻揽住他道:“好孩子,为父不想让你再受委屈。他若果真是非分明固然好,若”芳华略显慌乱的摇首道:“他断然不会离我而去,不会的,绝不会”君上捧了他的脸,望着那闪烁不定的眸子,只觉心上一阵揪痛。尽量将声气放柔了道:“芳华你且听我说完。若凤弦果真弃你而去,你要记得,还有我与你爹爹,兄长在了。”芳华平静了一下,勉强笑道:“我还是个男子吧爹爹也未曾将我当女子教导,我自然不会为此寻死觅活。”君上听他言语看他神色,暗自松了口气。 芳华忽然伸手抱住君上道:“爹爹不会因其父之罪过,而迁怒凤弦吧”望着那极度不安的眼眸,君上一阵心痛,抚着他的脸道:“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难为凤弦,更何况本就不干他的事。”芳华听罢甚是喜欢,连连唤了两声爹爹。瞬间双眸弯如新月,脸上竟生出一片光华。君上看得怜爱之心顿起,将他搂入怀中道:“痴儿,路是你自家选的。好也罢歹也罢,旁人一分也替不得你。”芳华晓得君上是答应了,将悬了数日的心放回肚中。 时至午膳,君上将芳华平日爱吃的几个菜,尽数推在他面前。谁知芳华才咬了一口,便伏在桌上作呕起来。君上放下筷子道:“这是怎么了”一面上前替他拍着背。时翔倒了水递与兄长,时鸣接过喂了芳华两口。芳华用手捂了口鼻,指着近前的万字麻辣肚丝道:“快拿走,我闻不得这味儿呢”上林赶着撤下那道菜端出去。君上不解道:“这倒奇了,明明是你爱吃的,怎么便闻不得呢”芳华又呕了一阵,才觉胃里稍好些。君上又问起时鸣,芳华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听说他前几日便吐过,忙问时翔道:“你可知戎喜今日当值吗”时翔躬身回道:“官家恕罪,小人委实不知。”君上道:“你去看看,他若在即刻唤他前来。若不当值,速派人往他家中传信。”时翔正要前,却被芳华叫住道:“也不是什么大症候,巴巴的请什么御医喝两碗热汤便好。”君上如何肯听他的,催着时翔去了。芳华见他甚是担忧,故作轻松要时鸣添饭过来。被君上拦住道:“这会子还要什么强胃里难受且不忙用饭菜。”说着亲自盛了龙井竹荪汤,递至芳华手上道:“喝碗热汤,让时鸣服侍你往里面睡会儿。”芳华只得依他所言。 谁知迷迷糊糊的一觉醒来,便见床前或坐或站的好些人。伸手揉了揉眼,忽然发现时鸣在不远处跪着。时翔与上林立于两侧,君上神情复杂地来回踱步。床前坐着清禅的父亲,和安大夫戎喜。众人见他醒了,竟都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神色古怪至极。 芳华欠起身子叫了声伴伴。君上挥退众人在床前坐下,面上的神情实在难以形容。芳华觉得奇怪,想着适才时鸣竟跪在地上,忙要坐起身相问,被君上按住道:“躺着不许动我有话问你。”芳华见他脸色不善,小心的道:“伴伴行事一向稳妥,他犯了什么错啊”君上雅致的眉眼罩着一层怒气,冷笑道:“一向稳妥一向稳妥便早该看住你,也不致行下不才之事。”芳华听得有些糊涂,握了君上的手道:“爹爹究竟在恼谁,怎的又把我扯进去了”君上拂开他的手,沉着脸道:“好个不谙世事的公子,自家不检点倒反来问我。你与那凤弦做的好事,还不从实讲来。”芳华撑起半边身子道:“我在这里好好儿的睡觉,爹爹不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1节 青红皂白便来指责与”君上不等他说完,气得以掌击床道:“还不说实话,你打量能瞒到几时”芳华望着君上点点头道:“我晓得了。必定是爹爹要反悔,答应儿子的事,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因此”君上喝了声放肆,立起身来将怒气往下压了压,复又坐下道:“我来问你,近几日身上可有何不妥”芳华一发的糊涂了,迟疑着道:“并无什么不妥。哦,便是平白的吐了两回,一会子又好了,不知什么缘故。”君上压低了声音道:“shuangru可时有胀痛之感吗”芳华一半害羞,一半惊诧的瞪着君上道:“爹爹爹爹如何知道的”君上又道:“你你与凤弦可是可是行过周公之礼了”芳华此时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烫起来,拿了被子捂住头再不肯说一句话。 君上见他这般,不由得心上软了下来。想着戎喜方才说的话,长叹一声轻轻拍着芳华道:“戎大夫与你诊过脉,说说你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芳华正自羞愧难言,听完此话愣了片刻,猛地掀开锦被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道:“爹爹爹你说什么”君上见他吓得可怜,忙握了他冰凉的手,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芳华被彻底的惊呆了。怎么会,我我竟然与妇人一般能受孕芳华慢慢垂下头,小心的将手覆在小腹之上。从不信到震惊,再到眼下偷偷地有一丝庆幸欢喜,芳华很快做出决定。这是他与凤弦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犹记得那日,寄优得知妻子有了身孕,抓着他的手几乎欣喜若狂。亦或是触景生情,夜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若能为凤弦生个孩子该多好,也不致他这房断了后嗣香火。如今果然天遂人愿,只怕莫吓到他才好。 君上见他垂首不语,微微翘起的嘴角,显露出一丝喜悦。面上艳如桃花,羞涩中带出一段妖娆。君上拍了他一把,芳华才回过神来,掀被在床上跪下道:“凤弦虽不在乎有无后嗣,我对此却心存愧意。所幸老天垂怜,赐子与我二人。我要这个孩子,求爹爹成全。”说罢叩下头去。君上的怒气此时一分也没了,起身扶他坐好道:“下月你才十六岁,自家还是个孩子呢。再说你身子赢弱,十月怀胎的辛苦,一朝分娩的凶险,岂是你能承受的”芳华笑了笑道:“世上的女子不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比她们还略强些,好歹算半个男人吧。我不怕辛苦,更不怕凶险。只要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出生,我什么都能承受。”说罢拉了君上的手道:“爹爹他也是你的孙儿啊,你不想看看他吗”君上望着他许久方道:“你你是怕我逼你坠胎”才说到这里便觉手上一紧,君上起身在床沿儿坐了,将芳华楼进怀里安慰道:“傻孩子,你我是骨血相连的亲父子,我怎会去杀你的孩儿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芳华长出了口气,拍着胸脯儿道:“不怕不怕人间有二位爹爹照拂,天上有两位母亲保佑,纵然有些风险,必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君上见他瞬间便喜笑颜开,急慌慌地掀了被子要下床,一把扯住道:“往哪里去”芳华愣了愣,这才想起凤弦此刻远在关河府。顿觉羞臊一头滚在他怀里笑出了声。君上慌得伸手按住他乱登的腿,对外面叫道:“戎喜,进来与他说说如何保胎。时鸣也进来听着。”于是很快,芳华的眉眼渐渐皱到了一起。 数日后,凤箫兄妹送父母的灵柩往三圣观停放。锦奴是女眷,自然乘车相随,凤箫坐了轮车走在最前面。芳华兄弟惟恐今日出事,特意不避流言相陪。蓝桥因是犯官,哪里敢大张旗鼓的操办。除了凤箫兄妹并芳华东城,再有郡王府的几个护院,只五十余人相送。一路上指指点点诸多议论,更有那无赖闲汉远远的跟在一旁,脏言秽语百般调笑。以至看见芳华,素冠素袍骑与白马之上,果然是玉貌琼姿翩然出尘。只道这小公子面善好欺负,夹枪带棒的,将桂咏歌一事也拿出来说。芳华平日看着乖巧温驯,一旦动怒颇有雷霆之威。用马鞭指着那几个泼皮,喝令自家的护院莫要手软。众人被打得抱头鼠窜四散奔逃,一个无赖跑得远了,还扯着嗓子叫嚷道:“许他们不顾廉耻的做出来,便不许我说上一说,这是什么道理你去将此事报与官家,老的吞了金,小的未必感你的恩。只怕你还是拆散了人家,一对恩爱父子呢”此话惹得两旁围观路人哄堂大笑。东城打马背上一跃而起,直奔那无赖冲过来。皆因离得实在太远,被他一头钻进小巷中逃走了。不待东城转过身来,又听得另一泼皮叫道:“我想这大衙内,竟能让自家的父亲神魂颠倒,必是个天上地下难寻的绝色人物。谁知今日一见,不仅是个瘫子,便是这姿色,连常青班儿的当家花旦也不及。二位公子这等回护,莫非也将他看上了不成”话音未落,便被东城抢过来的扁担砸在脑门儿上。那泼皮惨叫了一声,脸上顿时开了花,血淋淋的洒了一地。东城哪里肯罢休,还要冲过来打他,被时鸣好歹拦住。那泼皮跌跌撞撞,没命的逃走了。东城怒视着围观之人,逼得他们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过来安慰了凤箫几句,送葬的队伍再次启程往三圣观而来。 锦奴在后面轿中听得明白,进到观中见了母亲的棺木,顾不得还有外人,伏在上面放声痛哭。凤箫一路上浑浑噩噩,此刻像是被惊醒过来。示意两个厮儿将轮车推至她身后,轻轻唤了声三姐,那手才碰到她的衣衫,便被她急急躲开去。凤箫半伸着手竟不晓得收回,定了定神道:“这难道是我的错吗”锦奴依然背身而立抽泣不语。凤箫望了她一阵儿,点了两下头道:“只等凤弦回来,我将你交与他便走,从此再不连累你们。”芳华在那旁甩开东城的手,走过来道:“三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怎的是非黑白不分起来今日之祸全是令尊一手造成。令兄数年屈辱至此方得解脱,你不说多加宽慰,反而冷言冷面不予理睬是何道理”锦奴转身望着他道:“今日之祸的确是他一手造成,其中亦有你一份功劳。”芳华见她素颜惨淡,想着她们母女从此阴阳两隔,心上生出几多不忍,放柔了声气道:“我本想暗中将令兄救走,送往他处暂住。不料竟碰上了薛大官,此乃天意非我能左右。我与凤弦是挚交,难道我想看如此结局吗为了尊府的荣耀脸面,便要令兄默默受辱世人或不解内情,或理多偏颇才对令兄误会。可你们是亲兄妹,他素日的品格你竟不知三姐,将心比心啊。”锦奴缓缓望了一眼父亲的棺木,脸上神情似哭似笑。忽觉脚下一软,绮罗与那小婢不曾提防一时没扶住。芳华忘了自家不比平日,他离得较近,赶上两步将锦奴抱住,二人双双坐在了地上。时鸣同采茗吓慌了,扑过来将芳华扶起,连声问跌倒哪里不曾东城到外面,叫了个健壮的仆妇进来,背了锦奴往马车上去了。 芳华来在冯夫人的棺木旁,恭恭敬敬的上香礼拜。又交代了那几个道士几句,这才同东城凤箫回府。 因凤弦未归,他又是嫡子,凤箫只得将父母灵柩停在三圣观,只等他回来才下葬。不用说,选址买地前前后后之事,俱由东城一手操办。如今只剩下他兄妹三人,凤箫为节省家用,只留下锦奴房里的绮罗同另一小婢,凤弦的厮儿春酌,服侍自己的寒生疏雨,并七八个老实本份的仆妇家人,其余众人皆发了钱各奔东西。凤箫又派人,将双庆街的房屋收拾出来,同锦奴搬了过去。待一切暂时平静下来后,凤箫却病倒了。<a c第三十四回世无常双英魂归界水山探微恙皇子感怀左芳华 且说那飞鸾凤弦俱是首次出征,兴奋之余便只想着如何杀敌立功,以报君恩以立其威。然而战场的惨烈,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混战之后留下遍地尸骸,连那风也带着血腥之气。方才还并肩杀敌的人,收兵之后却再不见回转。夕阳西下,凄凉的箫声被风断断续续吹入耳中。四周群山肃穆,雪花如亲人的眼泪纷纷飘落。 以往,只是在诗词里读到对战争的描述。当真正的面对战场杀伐,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断送在自己手中,而自己亦几次命悬一线几乎不能生还。凤弦为当初之想法感到可笑,为如今之现实感到无奈。 飞鸾的心肠果然要比他坚硬些。几回拼杀下来,不仅叫敌军对他去了轻视之心,便是自家将士也对他刮目相看。背人处他倒时常取笑凤弦,说他自与芳华相好,越发变得妇人之仁起来。凤弦见他小觑自己甚是不服,上前理论道:“风柔能穿手而过,亦能拔树毁屋。水软可任意为形,亦可滴水穿石。心怀仁慈又岂能与怯懦相等我只愿哥哥日后以德服四海,以仁治家国。万勿因一己之私欲,贪念而妄动刀兵涂炭生灵。”说罢掉头便走。飞鸾一时气结,望着凤弦的背影暗自道:“你又何曾对我慈悲不过略提一提他,你便护头护脚的。哼哼,但愿你回去,也一如既往的护着他才好。”正自气恼,有士卒过来请他往中军帐议事。 令德与敌鏖战三月有余,将被夺去的城池一一收复。敌军被逼至长天州,五十里外的界水山下。令德派人留守城中,父子二人带领三千精锐士卒,欲生擒敌将主帅,飞鸾与凤弦也一道跟了过来。谁知就在决战当日,竟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地动。 两军身处三面环山之地,毫无征兆的,脚下大地剧烈抖动起来。耳边轰隆隆如雷声响起,瞬间头顶巨石飞落。战马悲鸣,两军将士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敌军主帅欲借机仓皇逃窜,无奈脚下站立不稳,又被令德死死缠住不得脱身。忆昔高声招呼众人,往开阔之处躲避。同凤弦护着飞鸾,一路跌跌撞撞狼狈逃至前面平坝上。 就在此时,凤弦猛听得林溪大叫了声爹爹。三人转头看时,只见令德与敌军主帅,被滚落的巨石砸中,双双压在了下面。林溪急红了眼,想凭一人之力搬石救父。怎奈此时立足不稳,山上滚落的石头越来越多,根本无法施救。忆昔陡然看见前方山体轰然垮塌,大叫了声快走,探手抓住正要冲过去的凤弦,另一只手抓了飞鸾,提气朝着较为平坦的地势拔足狂奔。 大地依旧没有停止颤抖,身后沉闷的一声巨响,将众人震得跌翻在地。凤弦及时的,把飞鸾往自家怀中一带,堪堪避开地上的石头。粉尘遮天蔽日,呛得人透不过气。方才两军对阵之地,此时已被垮塌的山体埋个严实。敌我七千余人马,除了跟着忆昔几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千余人外。其余者,要嘛互相践踏而死,要嘛跑散了,更多的则是被活活的埋在了山石之下,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堆肉泥。 脚下大地渐渐平静下来,方才还敌我分明的人,眼下竟站在了一处。众人被吓的体若筛糠,瞪着眼白脸青唇口不能言。忆昔最先反应过来,看了看飞鸾凤弦身上,只几处不碍的小伤。迅速招集自家剩余的人马,护着飞鸾往城中而去。主帅既亡又逢此天灾,夜蓝国的残兵败将无心再战,自寻别路返回家园。 众人一路行来,见道上多有从山上飞滚下的石头阻挡,只得弃马绕道步行。惊魂未定,许多人尚不明白方才发生何事,有人胡乱猜疑,说只怕惊动了山神。飞鸾转身对那人怒目而视,凤弦一把抓了他的手,对众人高声道:“看方才情形,似乎是书上说的地动。就如风雷雨电,不过是自然之现象而已。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到长天州。将郡王父子的遗骸入殓。”有人问,不知长天州那边是否也发生地动凤弦怕节外生枝,只推说不晓得。 此次出兵无极国明明是大获全胜,不料到头来,竟连主帅也一并折损在这里。众将士对令德父子之死伤心疾首,眼看着便要搬师回朝金殿受赏,却不幸客死在他乡。 凤弦同飞鸾,忆昔各怀心事。凤弦想着芳华痛失父兄,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忆昔对君上与令德之事早有察觉,料着他们并非一朝一夕之情。如今令德做了黄泉客,君上知晓必会痛不欲生,不知如何熬得过去飞鸾亲眼看到令德父子被巨石所掩埋,那一瞬间也曾真心替他父子可惜。可转念一想,日后要对芳华下手,君上与令德定会极力相护。如今借老天之手除去他父子,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虎将难得,但与凤弦相比着实的微不足道。正想着,猛地看见忆昔望了自家一眼。 众人正艰难行路,忽然觉得脚下又在摇晃起来。好些人已被方才的情形下破了胆,加上地下难行,头顶上不知哪块儿石头,下一刻便会砸中自己。顿时相互挨挤推搡,慌乱做了一团。忆昔既要顾着自家性命,又要护卫太子照看凤弦,也有些慌手慌脚起来。一名小卒不慎将脚卡在了石缝之中,拼命挣扎皆不能拔出。众人只顾自家逃命要紧,哪个愿意去管他凤弦见那小卒呼声悲切心生不忍,冲至他面前,使出浑身力气才将石头推开。那小卒尚未站稳,便被从天而降的山石砸倒在地。飞鸾回身看时,见上头接二连三的石头飞滚下来。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合身抱着凤弦刚刚滚开,山石便重重的坠下。将那小卒的头脸砸得稀烂。飞鸾只顾着凤弦的安慰,一头撞在石壁上当即昏厥过去。 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带出来的三千余人马,如今只剩下两百不到。众人虽带伤在身却不敢歇息,咬着牙在乱石堆中艰难跋涉。凤弦撕了自己的里衣,与飞鸾包扎好伤口,负了他蹒跚而行。方才的那一幕,让忆昔深切的感受到,太子对凤弦用情至深。而凤弦品行仁厚,必会感念他这份情。他与这两兄弟牵扯不清,尤其对太子暧昧不明。不知将来终究与谁牵手黯然伤神的又会是谁 直走到天黑尽了,才看见前面有一块极空旷的草坝子。众人精疲力竭又饿又渴,不管不顾的全倒在了地上。凤弦将飞鸾打身上小心的放下,膝盖一软栽倒在地。忆昔赶过来扶他坐好,自家也跌坐在地上。野外更深露重,草上抹着有些水汽。凤弦怕飞鸾受寒,赶紧将他抱在怀中。忆昔同几位将军商议,等天亮之后再行赶路。 月光半遮半掩,从厚厚的云层里勉强透出来。众人歇干了汗水,渐渐觉得寒气逼人。将枯草割下来点燃,聚在一处取暖。 凤弦望着飞鸾苍白的面容,头上的布条已被血浸透,结成了干硬的血痂。他低首唤了几声,不见怀中之人苏醒。缓缓放眼望过去,众将士无一例外,俱都满身污秽丢盔弃甲,狼狈至极又惊魂未定。火焰欢快的跳跃着,将众人的脸染上了些血色。凤弦只觉心中憋屈,不甘的道:“这算什么收复失地,将敌军逼至绝境。到头来到头来自家反而损兵折将,连主帅也”忆昔看了他一眼,将裤腿儿放下遮住伤口道:“你既知是地动,这不过是巧合罢了。事已至此,便再有不忿也无法挽回什么。可叹郡王为国拼杀半生,林溪又值壮年,竟落得尸骨不全。果然世事无常人生难料,唉”有些将领追随令德多年,亲眼见他父子惨死,这会子忍不住一起大放悲声。 凤弦抬袖擦了把眼泪,将飞鸾交与忆昔抱了。默默起身远离人群,在地上跪下,双手合十仰望苍穹,轻轻念道:“功德金色光,晖晖开闇幽。华池流真香,莲盖随云浮,千灵重元和,常居十二楼,急宣灵宝旨,自在天堂游。”念罢叩下头去,复又合十道:“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七祖诸幽魂,身随香云繙,定慧青莲华,上生神永安。” 原来冯夫人信道,凤弦也曾翻看过几本道经。他如今念的是元始天尊说甘露升天神咒妙经,专为超度亡灵时诵咏的。凤弦正为令德父子伤感嗟叹,忽听忆昔高声叫道:“太子醒了” 凤弦打地上一跃而起,方跑了两步便跌倒了。咬着牙爬起来冲过去一看,飞鸾已坐在地上,瞧见他过来一把攥住手,上下打量一番连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凤弦只顾望着他,激动的连话也不晓得说了。忆昔怕飞鸾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大声对众人道:“天色已晚还是各自安歇吧。”飞鸾慢慢松开手,凤弦扶他躺好,自己也在他身边睡下。 除了看守火堆的两人,其余全都进入了梦乡。 飞鸾此刻睡意全无,不时睁开眼,望着身边之人痴看。只在幼年他二人才同床共寝,如今天为被地为席,他就躺在自己身边,近的呼吸可闻。想着白天的那一幕,飞鸾到现在仍心有余悸。若凤弦果真遭遇不测,纵然将这天下交与我手,无他陪伴还有何生趣可若是我方才因救他而丧命,岂不便宜了左芳华正想着,见凤弦翻身过来忙闭眼装睡。少时不见他动静,飞鸾方虚虚的睁开眼。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凤弦那张花猫一般的脸映入眼帘。飞鸾禁不住想笑,正要引袖与他拂拭。躺在不远处的忆昔,猛地蹬了下腿又沉沉睡去。那两个看火的闻声,也朝这边张望过来。飞鸾心下狠狠的骂了一句,只得平心静气安生睡觉。他哪里晓得,忆昔方才忘了腿上有伤。这会子疼得,暗地里三清爷爷的乱叫,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老天还算可怜,这一夜不曾下雪,亦未发生余震。天微亮,众人便被冻得实在睡不住了,紧着起身赶路。马匹没有了,凤弦同忆昔只得扶了飞鸾前行。飞鸾惟恐凤弦受累,又想着昨晚之事。慢慢地将重心,全都压在了忆昔这边。忆昔岂有不察,暗自道:“我果然是个命苦的。好心好意提醒你,莫让人看出破绽。不领情便罢了,怎的还要恩将仇报你喜欢他心疼他,看旁人全都是泥狗蠢猪不成”想到这里抬眼瞟向飞鸾,不期与他四目相对。忆昔立时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咧了咧嘴。 众人至午后才赶回长天州。劫后余生的他们,以为这下便可安心休整。岂料才踏进城门,目光所到之处无不是房倒地陷。昔日还算繁华的街道,如今变成断垣残壁,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时至上元佳节,京中百姓观灯如潮。 一更天,君上携后宫诸位娘子,公主驾临景曜楼与民同乐。君上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紫团龙袍,在楼上栏杆内立定。御街上百姓拜舞尘埃山呼万岁,争相一睹龙颜。君上含笑挥手致意,清雅的面容被绚丽夺目的灯火,罩上一层光晕,与雍容处又显出一段仙气。 楼正对面,早搭起一座巨大的山形木架。内置灯火以细绢覆其面,上绘神仙故事。门上各悬两条用草扎的飞龙,龙身用青幕遮盖,草上密置数万盏灯烛,望之蜿蜒欲腾空飞走。又在左首立着文殊菩萨骑狮子,右首立着普贤菩萨骑白象。楼前设一露台,两边罗列的俱都是幞头簪花,锦袍加身的禁卫军。教坊司呈百戏于台上,更有供奉的民间艺人争奇斗艳。端的是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君上退入帘内归坐。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2节 德,淑三妃带领诸位娘子与他敬酒。二位公主与四殿下苍鸾,亦上前承欢膝下。君上以茶代酒饮过一杯,吩咐众人各自尽情玩赏,不必在御前侍奉。诸位娘子谢恩退下,唯苍鸾磨磨蹭蹭不愿下去,眼望君上似有话讲。 君上唤他近前问还有何事苍鸾小小的眼睛眨了眨,轻声道:“爹爹,那位郡王府的四公子,有两个多月不曾入宫了。他他果然是病了吗”君上令时翔搬了绣墩在跟前,让苍鸾坐下道:“我听底下的人说,你们很玩儿得到一块儿。”苍鸾点头道:“正是,正室。儿子与芳华很谈得来,他都不嫌我笨,肯同我一起玩儿,真心待我好。”君上微微不悦道:“何故妄自菲薄你身无残疾,只是比旁人稍稍迟缓些。若连自己也瞧不起,又怎怨得他人看轻你了日后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小心受罚。”苍鸾慌忙起身垂手侍立,眼睛里似乎有一点微光闪过。 时翔赔着笑脸将话茬开道:“四公子既活泼又随和,委实招人喜欢。四殿下难得交上怎么一位好朋友,年岁又相当。如今四公子在家养病,殿下自然是想念的紧。”苍鸾抬头瞧着他,使劲儿点了两下头道:“你们都说他身子弱,我看他跑跑跳跳利索的且慢,你方才说他在养病”时翔看了君上一眼,犹豫着应了声是。苍鸾回头望着父亲,期期艾艾的道:“爹爹,我我想去探望探望,请爹爹恩准。”君上皱眉道:“胡闹,外头人山人海,若有什么闪失怎么好等明日再去不迟。”苍鸾待要再求,见君上已呈不悦之色,只得委委屈屈的退下去。 君上起身来在门前,隔帘望着楼下观灯的百姓。或夫妻相伴,或举家而出,扶老携幼无不是其乐融融喜笑颜开。君上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由心头慢慢扩散开来。口里咝的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上林同时翔趋步向前,左右扶住连问怎么了君上微微摆首对时翔道:“我让你去找的宅子可找好了”时翔回道:“前几日才买下来,便是东城青衣巷内一个商人的宅子。两进的院子虽不大,四周环境却甚是清幽。最要紧的,小人觉得那儿离皇城不远,官家若实在想念二殿下,来回也方便。等过两日油漆干透了,小人置办了新家具,再请二殿下入住。”君上拍了拍他的肩道:“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全,辛苦了。”时翔急忙躬身连道不敢。 上林见君上双眉不展问起缘故,君上道:“前几日戎喜回说,芳华四个月的身子,看上去像五个月的,只怕是怀的双生子。唉,世间妇人生一个已是吃不消了。他还小身子又弱,不说受多大罪,我恐他分娩之时会有不测。”上林安慰道:“或许是二殿下身子瘦小,因此才显得大。有戎大夫父子在,官家放心便是。”时翔紧接着道:“戎大夫与二殿下用了药,如今吐的好多了。还说二殿下胎坐得稳,胃口也开了,人也富态了不少。”君上听着总算有了些笑容。上林问道:“官家果真要四殿下去郡王府吗”君上颔首道:“难得他们兄弟这般亲近。我既不便去看他,正好借苍鸾之手,将那些补药送过去。上林,明日你伺候四殿下过去。”上林躬身应是。 次日,四殿下苍鸾果然去了升平郡王府。想着素日爱与他拉扯玩笑,芳华怕他近身看出破绽。急忙侧身往床上躺下,拉过被子遮住隆起的小腹。时鸣同上林本想留在屋内伺候,不料竟被撵了出去。 芳华见苍鸾只管瞅着自己憨笑,伸手推了他一把道:“这个人,平白的可笑些什么呢”苍鸾拉住他的手道:“嘻嘻,那你又装的哪门子病啊”芳华一缩手,斜他一眼道:“你又来混说,委实是病了。”苍鸾起身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伸出双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道:“扯谎,你比以前胖多了。哪有生病的人还长肉的”说着又往他肚子上摸去。芳华唬了一跳,忙着去抓他的手,可还是晚了一步。苍鸾伸着指头在那鼓起的小腹上戳了戳,哈哈地大笑道:“不过两月未见,你哈哈你怎的便长怎么胖了”芳华拖过被子将身子裹紧,瞬间心上转了十几个念头,思付道:“他的话虽无人肯真信,一旦不知轻重说出去,总要引些猜疑。莫如”想到此忽然叹口气道:“你晓得什么大夫说我这是浮肿。哦,只怕我这病还要过人呢,你快回宫去吧。” 苍鸾渐渐收起笑容,抓了芳华的手使力摇头道:“我不怕”忽又低下头道:“这世上除了爹爹姐姐指母亲便只你肯同我亲近。你许久不曾进宫来看我,昨日才听说你病了。芳华哥哥我我想你了。”芳华见他小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瞅着自家,由不得心上一阵难受。缓缓坐起身,扶住他的肩道:“你我既已结拜,我便拿你做亲兄弟看待,等我病好了一定入宫去看你。只是只是眼前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不知你肯听吗”苍鸾连连点头催他快说。芳华道:“你好歹也是位皇子,奴才们若敢有意怠慢,便该拿出自家的身份压制。各宫娘子倘或不顾长辈身份欺压与你,先要好言相劝暂且退避忍耐。若她们一再相逼,你又占着理,索性便闹到官家面前,让你爹爹替你做主。你记着,一味的忍气吞声只会叫人轻视。俗语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你是堂堂的皇子,总该拿出些威仪来吧” 苍鸾忽然满面喜色的道:“再过几月我便要出宫居住,到时我同哥哥便能天天在一起玩儿了。”芳华见他笑地,连眼睛也快看不见了。眉头狠皱了两下,伸手敲着他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已到了开府建衙的年纪,怎的还想着玩儿啊再过两年成了亲,封了王,便要去属地居住,难道还如眼前这般不成”苍鸾扯了他的衣袖笑道:“哥哥随我一起去吧”芳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那时自有你的娘子陪你玩儿,我去做什么”苍鸾将脸凑过来道:“自然是做我的幕僚啊。”芳华拍着他的肩颔首笑道:“甚好,甚好,你还晓得幕僚。如此,你先过去治理好一方土地。若政绩斐然我再过来。”苍鸾喜得抱住他摇道:“你说这话可是真的”芳华敷衍着连连点头,直劝他早些回宫。不想,苍鸾忽然盯着他的脸道:“芳华哥哥你喜欢谁呀”芳华岔了口气,顿时大咳起来,心中暗道:“不是说他反应迟钝吗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他平白的问这个做什么”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全赶了进来。 时鸣替芳华拍了会子背,这才见他缓过来,忙问是怎么了芳华摇了摇头,推说乏了想睡觉,劝苍鸾回宫。好说歹说,上林才牵了他的手告辞出去了。 当马车的帷帘放下后,苍鸾那小小的眼睛居然变得格外有神。盯着车顶笑了笑,暗自道:“他果然有孕在身,真乃世间奇闻也。他怀了凤弦的骨肉,又有郡王与爹爹护着。纵然凤弦为父母之事与他心生嫌隙,只要那孩子在,他两个总会和好如初的。我倒要看看,太子殿下还会有什么张良计不过这个二哥,倒是真心待我好。不妨见机行事,暗地里助他一助。”苍鸾掀起帘子,郡王府的大门已看不清了。 且说芳华有孕之事瞒过了底下的人,却未能瞒过东城。混乱之后冷静下来一想,孩子的父亲必是凤弦无疑。见芳华承认,东城将凤弦狠骂了几句,暗自道:“你回来胆敢抵赖不认,休怪我翻脸无情。”芳华告诉他,过些时只怕再隐瞒不住,君上已为他在外头置下宅院,要等生下孩子才回府。因此,他将家中事务一并交托与东城。若有紧急的就过这便商议。对外只说,君上要他入宫陪四殿下住些日子。东城虽无异议,可望着一摞儿一摞儿的账册,立时觉得脑仁儿疼起来。 凤箫送葬回来,病了半月有余。东城怕他心生旁念,只得两边府里来回的跑。把舌头都说薄了,凤箫才渐渐肯好生吃药。他原本对东城有情,面上虽不显露,可这心里越发依恋起来。芳华那时吐得厉害,到底不放心,隔三差五过来探望。一来二去被凤箫窥出些端倪,便索性对他实言相告。震惊之后,凤箫真心替他与凤弦欢喜。想着芳华兄弟待自己的好,总要为他做些什么才觉安心。于是大病初愈,便劳心劳神的,亲自为他配了几款安神静心,有助睡眠的熏香。芳华甚是青睐茉莉之香,对其他的倒不怎么在意。市面上有助安神的香很多,原不足为奇。一则,凤箫花了心思亲手所制,其情可感。二则,这几款香品是他特地针对芳华的体质所配,比外头卖的要柔和许多。芳华正想调理调理自家的情绪,便欣然收下了。 原来,他听从清禅的话忌了口,行动起坐格外的稳重。为了腹中的孩儿,车马皆不敢坐。除了每隔几日乘轿去探望凤箫,便是这朝雨园也难得踏出一步。成日家穿了宽大的衣袍,尽量躲着不见人。他原本是活泼的少年,如今偏要学做深闺女子。忍耐的久了,便感到有股气顶在胸口上,烦躁易怒坐卧不宁。那些管事们皆不明缘故,如今一见他心里便七上八下的。若是在他跟前回话,必定要提前再三斟酌,以免那一位做狮子吼。脆生生的连珠炮招呼过来颇有威仪,让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喘。私底下,二位总管也悄悄拉了时鸣探口风。想着清禅对他说,怀孕之人大多如此,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芳华有孕,清禅用药格外谨慎。他自家也烦透了这苦汤子,除了止吐的药,在不肯吃其他的。时鸣有口难言,只能苦着脸道:“知足吧,我日日贴身服侍,在他面前如履薄冰,不比你们更艰难小心行事也就是了。”如今,芳华连着用了三四日凤箫配的香,果然有些灵验。不禁对制香有了兴趣。缠着凤箫要拜他做师父。凤箫拗不过他,只得从最浅显的慢慢教起。 此时,芳华已搬进了青衣巷的宅子。除开时鸣采茗,其他服侍之人皆是时翔的心腹。后宅无传唤,其他人不敢擅入。芳华想,总算可以放心大胆的,在园中散步了。可偏偏这几日困得厉害,只将那床看的比谁都亲,倒辜负了园中大好春光。 这一日芳华午睡才醒,睁眼看时,只见东城满脸是泪的立在床前。 注:宋时,皇子公主管皇后叫“娘娘”,管自己生母叫“姐姐”。<a c第三十五回闻噩耗痛彻肝肠忘川水阻断情缘 时近二月天气,南方早已春回大地。外头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人暖意融融,几乎要化去一般。 芳华呆呆的望着东城,忽然觉周身一阵泛凉。打了个寒战,微张着嘴竟不晓得说话。采茗在那厢只是流泪,时鸣拭了拭眼角,上前与他披上衣服,嘴唇有些哆嗦的道:“四四郎,今日太子差人飞马来报,说说郡王与世子追剿敌寇至界水山下,不想”才说到这里,只见芳华亮澄澄的眸子陡然张大。时鸣不敢看他的眼睛,余下的话被咽在了喉间。东城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极力抑制住颤抖,哽咽道:“眼看便要生擒敌军元帅,不想不想那里竟发生了地动。爹爹与他与他”芳华瞪着兄长的脸,无意识的屏住了气。东城虽已知晓父兄遇难,可偏偏那几句话,在舌尖上来回滚动,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 芳华被四周不祥之气弄得惴惴不安,烦躁的一把扯住东城胸前的衣服,叫道:“做什么吞吞吐吐爹爹同大哥究竟怎么了”东城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有些口齿不清的道:“爹爹与贼首被被巨石砸中,大哥正要搬石营救,不防身后山体垮塌下来。双方除少数人逃出活命,余者数千士卒全全被埋在了下面。”芳华原本清亮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异常沉闷。光着脚立在地上,抓紧了他的衣服道:“你你这话是是何意我爹爹大哥了他们他们”东城一时泪如泉涌,语不成调的道:“爹爹爹爹同大哥没没能跑出来。”芳华瞪着眼尖声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爹爹,大哥怎么会死不会的谁传的信我去问他,我去问他”东城不敢对他太用力,自家反被推得险些跌倒。 芳华光着脚便往外跑,时鸣撵上去合身将他抱住道:“四郎只顾自家伤心,便不顾腹中的孩儿了似你这般大悲狂动,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儿”芳华一时哪里听得进去,疯了似的对着他又踢又打,连连高声喝骂叫他松手。时鸣尽量护着他的肚子,对其他的毫不在意。东城忽然想起了什么,赶上前按住芳华道:“四郎,四郎,你且你且听我说,明日午后,凤弦随太子将父亲与大哥的灵柩送回京城。四郎,是凤弦他好好儿的,凤弦要回来了。”芳华渐渐停止了挣扎,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上。想着临出征时,养父拉着自己的手说,定保凤弦毫发无损的回来。如今言犹在耳,三人却只回转了一人。养父与兄长从此阴阳两隔,永无相见之日。芳华仰望头上的屋顶,听着耳边乱哄哄的一片惊叫,眼前陡然变得漆黑。嘈杂声逐渐远去,不知是谁的心跳,正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灵魂。 养母病逝之时芳华尚年幼,况养父与兄长皆在身旁。虽也跟着哭泣,到底不能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去年生母过世,芳华也曾后悔内疚。可毕竟未在一起相处,感情上较浅薄。又有凤弦在旁百般的拿话宽慰,过些时日也就慢慢平复了。如今,养父与兄长的突然离世,让芳华猝不及防。惊闻噩耗,便如天塌下来一般。分明听得真切,心上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接受这个现实。 时鸣同东城手忙脚乱的,将昏迷的芳华抱至床上躺好。低头无意间看见褥子上,鲜红刺目好大一滩血。东城自然也看见了,吓得叫了起来。时鸣急急掀起被子一看,芳华两腿间已被血水侵透。东城顿时额上见了汗,连连顿足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这只怕是方才动了胎气,孩子保不住了。”时鸣脸色变得雪白,转头对吓懵了的采茗吼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把戎大夫请过来,快,快”东城几步抢过来将他拦下道:“你们好好的守着四郎,我去去便回。”话音未落人已蹿出了屋子。到大门外飞身跃上马背,狠抽两鞭,拣那近路直奔新真堂而来。 清禅一连看了十几个病人,这会子正坐在里间屋吃茶歇息。忽听外头有些乱,一个人兜头闯进来,伸手抓了他便走。清禅认出了东城,见他亲自过来又如此慌张,料着定是芳华不好了。问了问症状,快步到外面柜子里,寻了两盒丸药出来,放进自家药箱中。正打算备轿前往,却被东城一把将他提上马背。纵身一跃坐在了他身后,打马扬鞭急赶回去。 时鸣遇事也还算沉得住气,如今,见芳华昏迷中又血流不止,几乎将身下的被褥浸透。眼看着唇上颜色尽失,仿佛连他的性命,也正在一点一滴的悄然流逝。他再也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前所未有的恐慌,让时鸣浑身颤栗心如刀绞。不顾一切的,将芳华紧紧抱在怀中。眼泪顺着脸颊点点滴滴,洒落在他的发间。那是他费尽心血,日夜守护的孩子。陪着他闯过一个个生死关头,看着他艰难而顽强的长大。好容易盼来真心爱他之人,而芳华也即将做父亲。正满心欢喜替他高兴,谁知,郡王与世子的突然离世,让他悲痛之下大动了胎气。眼看孩子即将胎死腹中,而芳华也命悬一线。时鸣此刻早已乱了方寸,唯有紧紧的抱着他,不断的在心里中祷告上苍。祈求神灵护佑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芳华幼年时几度病危,那么小的孩子,求生的却异常坚强。时鸣不断的宽慰自己,这次毫无例外,也会同以前一般度过危难。 正在此时,东城拉着清禅冲了进来。时鸣稍稍松了口气,不及拭泪,忙将芳华小心的平放在床上。清禅看着他袍子上血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赶紧将所带的丸药交与采茗,命他立取三丸,用开水化了给芳华灌下。这才凝神静气,坐在床边诊起脉来。 清禅不时的观察着芳华的面色,时鸣在旁虽焦急万分,却不敢稍有打搅。清禅听得他呼吸急促,抬头劝道:“你只管放宽心,有我在定保他父子转危为安。”说罢起身取了金针,在备好的蜡烛上烧了烧。时鸣一心只在芳华身上,不曾留意东城尚在屋内。还是采茗提醒,东城才回避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清禅收了针,血虽然止住了,人却未有清醒的迹象。清禅得空,到外面拉着东城问起了缘故。 原来今日恰逢休沐,枢密使桂万重领着传讯之人,手持太子亲笔书信,直入召德殿面圣。君上听闻令德父子不幸遇难,尸身被压于山下无法运回。瞪着眼指着那人张了几下嘴,竟当众昏厥过去。上林同时翔急忙将君上抱入后面床上躺下,小黄门飞奔出去传御医过来诊脉。万重貌似焦急,实则暗自冷笑不已。 两三个御医围在床前施针灌药,好容易才将君上救醒。万重趋步向前俯下身子才要问候,不防被君上一口血喷在了身上,众人唬的惊叫起来。君上合着眼歇了会儿,方有气无力的吩咐,不许将今日吐血之事传出去。时翔端了水过来服侍君上漱口,不知怎的那手微微抖个不停。上林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了他一眼,忙伸手接过杯子慢慢与君上喂下。万重假惺惺,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方要告退,上林忙走过来道:“枢相注请留步。”万重曾听飞鸾说起,上林与忆昔乃是莫逆之交。他虽面目生得老实,却是多谋善虑,深藏不露之人。心下不免有一丝防备,抬眼望着他静待下文。上林吩咐小黄门寻了件斗篷出来,亲自服侍万重披上道:“这袍子上的血,总不好叫旁人看见。请枢相嘱咐好家里的人,切勿多言多语。”说罢又亲自将他送出殿去。 方一转身,只见时翔目光有些呆滞的走出来。横在眼前的门槛恍若未见,直直的扑了下去。上林想拉也来不及了,忙对着他猛推一掌。时翔只觉无形中身子被托了起来,后面又有两个小黄门及时扶住,这才不曾跌倒。上林急走两步扶住,问他怎的出来了时翔愣愣地道:“官家嫌人多想要一个人静静。”上林将他交与小黄门扶着,轻手轻脚的进去看了看。出来吩咐两个心腹,悄悄躲在里面角落里听着响动。自家扶着时翔,往一旁的值房而来。 才关了房门,时翔便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林叹口气,架着他坐下道:“依老和的身手机敏,我断定他会平安归来的。实信儿没得着一句,你倒先在这里胡乱猜疑。”忽然看见时翔眼中带泪,不由皱眉道:“怎得越发学那妇人,哭天抹泪起来是想让宫里的人,都晓得你们的事吗明日他回来我看你羞也不羞”时翔听他此话,回想方才着实有些失态,忙着拭干眼泪道:“多谢提醒,倒叫你见笑了。”上林拍着他的肩道:“自家兄弟,何必说这等见外的话我晓得你对他情深意笃,唉,这便是关心则乱了。宫中人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3节 眼杂,万不可乱了方寸。若授人以柄,岂不大大的不妙。放心,老和后日一准回来。”时翔点了点头,又长叹一声道:“官家尚且悲痛至此,二殿下若晓得了岂不要出大事”上林也跟着叹气道:“这等忠臣良将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才说到这里,只听外头小黄门道:“薛大官,井大官快请过去看看吧。”上林同时翔脸色一变,急急地走出去。 小黄门回说,方才在殿内,听得官家莫名的笑了两声。因觉得有些蹊跷,便大着胆子悄悄过去一探究竟。看见官家睁着双眼,只管盯着头顶瞧。上前连唤了几声不见作答,这才跑出了请他们过去。 上林疾步来至昭德殿外,忽然转身喝住其他中贵,叫他们在门外听传,这才同时翔进去。 方走到里间门口,一眼看见君上摇摇晃晃坐了起来。二人抢上前去扶住,连连的唤了两声。君上眼珠动了动,木纳的转过脸。当他看见眼前的上林,黑沉沉的眸子竟有了一丝光彩。口里叫了声大郎,张开手臂将他紧紧的抱住。如此反常的举动让时翔惊异非常,上林更是手足无措的僵立在床前。 时翔正要提醒君上,却听他在上林怀中轻轻地道:“大郎何故吓我适才有人说,你们父子在长天州遇难。你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大郎征战辛苦,可有伤到哪里”一面说,一面仰头望着他。眸光似水,那满满的柔情弄的上林面红耳赤,后背上顿时起了一层汗。只道子叔蓝桥临死的话是一派胡言,想不到竟会是真的。上林微微偏开头急道:“官家,官家,小人是薛上林,是薛上林啊升平郡王他他已不在了,官家,官家你你醒醒吧”时翔最见不得这个,转而想起忆昔,止不住垂下泪来。 上林见指望不上他,只得一手抱着君上,一手在他后背由下至上运气慢慢一推。君上喉头咕咕作响,即时吐出大口带血的痰。时翔忙端了水喂了他两口,这才小心的扶他斜靠在床头。上林一则尴尬;二则撞破了君上的秘密,心中未免惶恐不安。垂首立在那儿动也不敢动一下。 不想过了一会儿,君上忽然明明白白的唤了他一声,上林俯身跪下不敢抬头。君上唤他起来,又将时翔也叫至身旁,语调平缓的道:“曼说你门是我的心腹,便是外头的朝臣,如今也不怕他们晓得。我同令德相识相知近二十载,终因太多的顾虑与无奈,只能隔岸相望。好容易往前迈了一步,却落得如此收场。我我好悔呀”说道这里,君上已有些气息不稳,喘吁吁地望着时翔道:“你同忆昔虽不敢正大光明交往,私底下好歹一处伴着,倒比我们强上许多。他要我做圣德明君。我要他做忠烈良将。彼此极力维护对方在世人,家人跟前的清誉颜面。把真心想要的却抛在一旁,埋进土里。呵呵他如今走得干脆,远离这苦海去再世为人。撇下我独自受煎熬,不知何日才是尽头” 时翔此刻哪里还顾及什么礼数,牵了君上的衣袖,扶着床沿儿跪下抽泣道:“郡王固然是走了,可官家便舍得二殿下,跟那未出世的孩子吗为了他们也不该灰心至此啊。”上林亦跪下道:“如今子叔家败落,他夫妻又自尽身亡。满京城都说,是二殿下出面告发的。子叔衙内”上林不知眼下该如何称呼凤弦顿了顿,见君上没有异议,接着道:“他回来知晓此事,若犯起糊涂,将二殿下弃之不顾可怎么好如今郡王不在了,官家不替他们他们父子做主,叫他们又去靠哪个”君上望着他们许久,忽然便笑起来。只是那笑声苦涩酸楚又满含无奈,闻者莫不倍感凄凉。时翔与上林唤了声官家,一同叩下头去。君上抚着胸口道:“你们是怕我寻短见呵呵我也想,索性随他去了什么都不管。正如你所说,芳华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我欠他良多,实不忍再弃他于不顾。他与凤弦前途未卜,我我总要”话未说完,忽听得时翔伏在地上哭出了声,君上侧身拍着他的背道:“我晓得你牵挂忆昔的安危,放心吧他会平安归来的。” 上林拽了时翔一把,对君上道:“郡王府那边总该要去知会一声才是。”时翔拭泪道:“二殿下若知道此事,叫他如何受得住”君上皱了皱眉头,慢慢将手按在腹上,吸口气道:“瞒不住的。你莫看他年纪小,性子却极坚强。为了孩子他也会保重的。”说罢吩咐上林往郡王府传讯。又再三嘱咐,叫那边的人千万劝住芳华。上林委实不放心,推着时翔前去。君上微微摇首道:“你看他那眼睛肿的还能见人吗放心去吧,我便要寻短见也不在此时。”上林慌忙劝道:“官家既可怜二殿下,便不该存着这个念头。难不成,还要让他再伤心一回”话音未落,忽然看见君上脸色煞白,额间已渗出了汗。手按在右腹上,极力忍耐着疼痛。 时翔也注意到了,慌手慌脚的爬起来,往床头抽屉里寻出一个玉瓶。到外头叫小黄门用开水化了,端进来服侍君上吃下。又宣御医请脉开药,直忙到午时已过。上林看着君上服了药睡去,这才换了便服,急匆匆打马往郡王府报信去了。 芳华整整昏睡了两个多时辰才渐渐苏醒,众人总算能略略放下心来。时鸣试了试药温,正要端过来喂他。不想,上林同时翔扶着君上走了进来。挥手制止了众人的跪拜,君上在床边坐下。虽然被褥已经换过,芳华身上也清洗干净,君上似乎仍闻到了血腥之气。看着芳华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清禅上前如实回禀,君上伸出颤抖的指尖,抚着芳华冰凉的额头,眼泪再忍不住直滚下来。芳华微睁着眼虽不曾落泪,可那眼底哀哀欲绝之态让君上痛彻心扉。拭干泪水,君上握了他的手,放在那隆起的小腹上道:“我们为了彼此的孩子,都好好儿的活着。你爹爹与大哥才能走的安心。”说罢,起身将芳华抱在怀里靠了,唤时鸣近前喂药。 因失血过多,芳华不久又沉沉睡去。君上默默相望,守着他不愿离开。眼看着宫门将要下钥,上林硬着心肠来催请了几次,君上这才勉强立起身,一步一回头随他出去。 思政宫乃君上之寝宫,内有大小殿阁十余座,君上便独宿在明德殿内。平日临幸后宫娘子皆在丽景殿,便是桂圣人,也未曾踏入明德殿一步。除昭德殿是君上批阅奏章之所,嫔妃一概不得擅入。其余殿阁,倒准许她们随意出入玩耍。 肩舆在明德殿门前落下,上林同时鸣左右扶持着君上,慢慢进去。 方用过药,忽见小黄门进来回说,贤妃张娘子求见。君上虽有不悦,因念着素日的情分,问道:“她有甚等要紧之事”小黄门躬身道:“张娘子在后宫,闻得官家身感不适,放心不下特意过来问安。”君上道:“说我好多了,请她回去吧。”小黄门退出不到片刻又进来道:“回官家,张娘子说,要亲眼见一见龙颜才放心。”君上听罢顿时沉下脸来道:“看她平日也是个知情识趣之人,这明德殿,后宫嫔妃是一概不许踏入的,她难道不知圣人尚且如此,她还要掠过圣人不成”时翔同上林到今日方知,为何君上会立下此等,令人费解的规矩。想着自登基以来,君上同后宫诸娘子欢愉之夜屈指可数,大多时皆独宿在明德殿内。二人不免一阵感慨。 时翔忙劝道:“张娘子素日善解人意,对官家多有体贴。她今日原是一番好意,官家又何必动怒了待小人去劝她回去。”君上看了那小黄门一眼,道:“张娘子做何打扮”小黄门垂首道:“回官家,张娘子是盛装而来。”君上连连冷笑几声,对上林道:“你去对她讲,让她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如其不然,休怪我不念往日的情分。”上林暗自叹口气,领命出去了。 时鸣服侍君上洗漱已毕,待他上床躺下,正要在隔壁榻上值夜却被撵了出去。 四下帷幔低垂寂静无声。君上先时还疲惫不堪难以支撑,这会子却莫名的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惊蛰已过,南方此时早已撤去炭火。君上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透全身。他忍不住蜷缩在一起,颤颤地道:“大郎我我好冷啊。”隐约中,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唤了声阿悫。君上狠吃一惊,睁着眼静静的听了会儿。寂寂黑夜哪里来的人声正觉失望,那个声音又明明白白的响起。君上猛地撑起身子,一阵眩晕袭来险些让他栽下床去。摇晃着赤足立于地上,尽力睁大双眼,在黑沉沉的帷幔间,寻找那人的身影。君上眼前似乎又看见那晚,昭德殿内旖旎缠绵的景象。 令德容貌豪放,性情却温和细腻。君上被他粗糙的大手抚过肌肤,引来阵阵战栗。如情窦初开的少年,羞怯又热烈。他愿意为那个人,放下帝王与男人的尊严,承受一切痛苦。令德察觉到,君上意乱情迷之下,掩藏不住的紧张。虽已到不得不发之时,令德亦能克制住自己的徐徐待进。君上不忍他受煎熬,竟主动挺身向前。阵痛过后,便是两个灵魂的心神合一水乳交融。令德不善言,只絮絮在君上耳边唤着阿悫。低沉的声音,竟显得格外轻柔。君上早已沉醉其中,不知魂在何处。只盼这夜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如今又听见那人在唤自己,一如既往的深情款款。君上焦急无助的环顾四周,回应道:“大郎是你吗你回来看我大郎你莫怕,这里只我一人,你你现身出来让我让我看看你。大郎,大郎你临走之时叫我等你凯旋而归,你从未失言与我,如今如今你在哪里大郎,大郎你你撇得我好苦”君上听那声音渐渐飘出殿外,一路跌跌撞撞跟将过来。 奋力拉开殿门,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时翔同上林遣退了闲杂人等,守在门外并未离去。见君上只着亵衣,神情恍惚的赤足冲出来,忙左右扶住问怎么了君上使力甩开他二人的手,朝着昭德殿方向疾奔。上林撵过去抱着他跪下道:“官家要到哪里去”君上急得顿足道:“大郎在昭德殿等我,死奴才还不放手”时翔见他穿得单薄又淋着雨,急忙解下腰带,道了声小人该死,将自家宫袍披在君上肩头。上林索性负了他在背上,足尖轻点展开身形直奔昭德殿而来。 君上不等上林进去,便一把将他推开喝道:“谁胆敢擅入立刻打死”说罢用力关上殿门,并从里面牢牢插上。踉跄着摸到里间床上坐下,望着漆黑的四周,喘吁吁的道:“大郎,我在这里快出来吧大郎,让我再看看你。大郎,我我冷啊”方说到这里,君上依稀看见对面,有条淡淡的人影。暗自一阵欢喜叫了声大郎,不管不顾的往上一扑 等上林带着人破门而入,在里间床前地上,发现了昏厥多时的君上。 芳华险些滑胎,清禅不敢懈怠,只得暂时住在青衣巷的宅子里。明日午后,父兄的灵柩便要抵京。寄优一人哪里忙得过来万般无奈之下,东城将芳华托与他三人照料,赶回府去操持丧事。 芳华昏睡至次日上午才见清醒,脉象仍不稳定。他异常安静的躺在那儿,微睁的眸子里,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时鸣问什么都不见他作答,情禅言道,芳华只是突受打击又失血过多,致使体虚气弱神疲倦怠,才懒言少语。如今血已止住,暂时无甚大碍。 时鸣稍稍放下心,端了细粥过来喂芳华。谁知芳华忽然开口道,他要去接父兄的灵柩回府,任那时鸣跪在床前,百般苦劝只是不听。清禅着实看不下去,上前扶了他起来,对芳华道:“亲人亡故,伤心悲痛乃是常情。逝者已逝,莫非还要让那未出世的也赔进去吗四公子昨日胎气大动,险险便坏了腹中孩儿的性命。你若狠得下这个心,我索性下一剂猛药将他打下,省得他碍你的事。日后随你性子闹罢了”芳华微微有所动,挣扎着伸手去摸自己的肚腹。那里面的小东西像是有所感应,竟轻轻的踢了他一下。芳华忍不住哼了一声,时鸣唬的将碗摔在了地上,扑上去抱住他连问怎么了芳华抚着肚子正要答话,不想又被那小东西撞了一下。芳华一时悲喜莫名,眼里顿时罩上一层水雾,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时鸣扯着清禅的袍子叫喊道:“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看看他怎么了”清禅看了看芳华的脸色,拉了时鸣起来道:“从昨日至今时,他总算是哭出来了。不妨,不妨,我晓得分寸。” 芳华痛哭了会儿,不等旁人来劝,自家便极力忍耐住了。时鸣与他净了面,清禅这才问他觉得哪里不适芳华不舍拿开手,断断续续的道:“他他踢了我踢了我两下。”时鸣同采茗何曾经历过这些事自然不曾明白,都转头望着清禅。只见他满脸喜色连声道好,对时鸣解释道:“是小公子在踢他呢。还好,还好,你们父子总算度过一劫。日后万事要以他为念,切忌大喜大悲。倘或小公子出了什么差池,只怕郡王也不会原谅你的。”芳华微微颔首。采茗赶着出去,另盛了一碗粥进来。时鸣含泪与芳华慢慢喂下。 大军于今日午后方抵京都,而凤弦却在一早便进了城。随他一起的,还有从京城来传信的太子心腹。据他说冯夫人病入膏肓,只等着见儿子最后一面。飞鸾毫不迟疑的,让凤弦先行回府。 待进了京城的大门,那人却将他领到,双庆街一处宅院门前,门匾上赫然写着“子叔府”三个字。凤弦认得,这是父亲在京中另置的房产。只是家人皆在官邸居住,怎的这里倒挂上匾了此人又是如何得知的从侧门抬出一顶轿子。轿帘被风吹起,里面的人正是凤箫。他自然也看见了凤弦,紧抓帘子的手指节发白。兄弟二人都不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彼此,竟当街发起愣来。 注:枢相枢密院长官简称。<a c第三十六回进退维谷相见难深情缱绻盼聚首 话说凤箫正要往青衣巷探望芳华,不期在大门口碰上了凤弦。凤弦着实不明白,兄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他搬出来住了那凤箫既盼着兄弟回来又怕他回来,如今冷不防见着面,心上便如沸水般的煎熬起来。带路之人识趣的告辞而去。寒生认出骑在马上的小将,又惊又喜的冲过来“啊啊”地叫着。凤弦跳下马背,几步来在凤箫的轿前,迟疑的道:“哥哥怎会在此处”凤箫尽量让自己冷静,他没有勇气直视凤弦,垂着眼帘道:“且随我进来。”凤弦心下有些发慌,因此处说话不便,只得随他进去。 才入得后园,劈面撞上了锦奴。凤弦不料,连自家妹子也在这里。又见她素颜素服,青丝上只簪着一朵白绢花。面目清减眼中带悲,越发疑窦丛生起来。锦奴陡见一披甲的小将迎面走过来,心中诧异,慌得举袖掩面转身回避。忽听有人唤了声三姐,锦奴心下一惊急转身来看,方才认出眼前之人。顿时只觉有了依靠,扑上前去抱住大哭道:“二哥哥你怎的才回来,爹爹娘都都不在了”凤弦的心咚咚的狠跳起来。耳边像是有几口大钟,同时被人撞响。身子晃了两下,呼吸紊乱的转头瞪着凤箫大声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凤箫依旧不曾看他,只是微微颔首。凤弦扶着锦奴立稳身子,跨至他面前,抓了他的肩头喝道:“你看着我说话爹娘怎会双双亡故我出去不过数月,家中究竟出了何事你们你们为何又搬到此间居住说啊。说啊”迟早要面对他,躲是躲不过的,凤箫暗暗咬了咬牙,抬头道:“你随我来我说与你知道。”凤弦起身推开两个厮儿,亲自将兄长推至书房门口,如往日一般抱他进去坐下。 凤箫怔怔的望着他暗自道:“此时他尚肯同我亲近,只怕下一刻便要避之不及了。”想到此,招呼凤弦坐下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瞒着你什么事吗听好了,三四年前他回京述职,因在路上耽搁,错过了关城门的时候,那夜便在遥度别院歇下。他”凤弦听兄长称呼父亲为“他”,心中一阵不悦。隐隐感到,将会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事要发生。果然,只听凤箫艰难的接着道:“他他用酒将我灌醉他”虽然蓝桥死去多时,但他对凤箫的伤害和耻辱,却是伴随终生的。当着御史台的官员,亲口承认自己与父亲的不堪之事。看着他们眼里的鄙视嫌恶,凤箫立刻死去的心都有。 如今再一次当着自家兄弟之面,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凤箫一度哽咽难言。无奈凤弦急于知道,父母亡故的真相,连连催促他快说。凤箫将心一横道:“他趁我酒醉,对我行下有悖人伦之事。此后几年,他用迷药将我将我数次。在别院之时我便想一死百了,可惜天不遂人愿。既然如此,我便等着看老天收他。”凤弦使力摇着头,冲过来一把将他提起,咬牙道:“你满口说的是些什么他是你的亲身父亲,你便再恨他也不该编造”凤箫冷眼回望道:“编造哼哼,编造这个与我有什么好处他当着薛大官之面一一承认吞金自尽,我遭此不幸,却要面对世人的白眼唾弃。”凤弦急急的喝住道:“且慢,这这薛大官是哪个”凤箫道:“你久居宫中怎的不知便是思政宫使薛上林。”凤弦被一个紧接一个的惊吓,弄得招架不住了。双腿一软,带着兄长一同倒在了地上。寒生疏雨在外头听见,方要进来搀扶被凤箫喝退。 凤弦喘着粗气道:“他他在内宫当差,如何会晓得晓得此事”凤箫张了张嘴,想着凤弦若知道芳华也牵扯其中,只怕会对他生出误会。凤弦见兄长犹豫不答,手上不觉用了几分力道,捏得凤箫手腕儿咯咯作响,催着他快些讲来。凤箫知道避无可避,只得从实相告。唯有将王十一,说成是自家派去向芳华求救的。他原是一番好意,岂料竟帮了倒忙。凤弦心下早已是混乱不堪,没有心情去细究底里。猛地推开凤箫,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失控的跃马狂奔在闹市之中,路人惊叫着朝两旁躲避。凤弦耳边萦绕不去的,是兄长对他说的那些话。自幼,父亲在他眼中便是文章锦绣,清雅脱俗之人。但凡提起父亲,他所听到的是赞美之词,看到的是崇敬之情。可方才在兄长口里听到的,却是个大逆不道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为何一人会有天差地别的两面他果真便是我的父亲不,他不是他不是哥哥在扯谎,是他在扯谎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的景色已换成了,碧草萋萋繁花点点。那马想是累到了极点,前腿猛地跪倒在地,凤弦索性将眼一闭扑了下去。一路翻滚至河边,幸而有块石头将他挡住,才不致跌入河中。手上脸上被碎石擦破了皮,凤弦却未感到疼痛。 雨早已住了,望着头顶仍旧阴霾的天空,凤弦此时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他猛地坐起身,烦躁的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4节 把扯下头盔,狠狠的摔出去。他想大哭,又想怒吼。拧紧了拳头,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在地上。直到那里被染成红色,才听凤弦大声叫喊道:“骗子禽兽还要教导我顾惜名声,悬崖勒马。你做的又是什么事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便是要找替身也不该是他啊。骗子,你这个骗子在人前装的什么君子,慈父背地里却做着如此龌龊的行径。枉你也是圣人弟子,枉我这般敬仰与你。你你何曾想过大哥想过我们母子,在世人面前如何抬头做人你你你还是我爹爹吗你怎么可以怎么做”一时又想起了母亲,忍不住大哭道:“娘为何不早同我讲只怕还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娘想必是恨他的,为何还随他去了娘,娘你忍心扔下三姐便走了吗” 倒在地上痛哭一阵思付着,如今满京城的人,皆知子叔家的丑事。官家雅量仁慈,虽未迁怒其家人,可活着的人已为此事而蒙羞。再不要说什么前途将来,一切都化作了泡影,只怕连京城也呆不下去了。才想到走,那张梨涡浅笑的面容,便浮在了眼前。 犹记得临走时,嘱咐芳华常去探望兄长。他是个爱抱打不平之人。既然起了疑心,又有兄长差人前去求救,焉有作壁上观的道理“我看那左二哥也同他交好,为何不去向他求助,而偏偏找上芳华芳华,芳华,我们要如何相见啊” 凤弦抱着头仰面倒在地上,他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能做出这种事。待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一个疑惑从心底升了上来。家中仆从众多,虽不知那王十一在何处当差,左右不会是凤箫院子里的。兄长与芳华随时可见,为何不向他当面求救却偏要将此等难以启齿之事,透露与旁人知晓,在辗转告诉芳华兄长素来为人冷淡,若说那王十一是他的心腹,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据兄长说,官家曾亲到府中,与爹爹在书房密谈良久。隔一日便再遣薛大官,带着人着夜行衣深夜“造访”。竟有如此凑巧碰上左二哥,而爹爹亦在那晚吞金自尽。官家九五之尊,怎会平白亲临臣下府第他们谈了些什么想来并非军国大事。兄长断不会用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由,来恶意污蔑爹爹。不对,不对,这里头只怕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其中。凤弦猛地坐起身拧着拳头,誓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过那边捡了头盔戴上,找到自家的马,扳着马鞍却犹豫起来。事情的真相会是怎样的到那时我又将何去何从还能与他坦然相对吗一想到分别数月的芳华,想到他即将面临父兄的死讯,凤弦便忍不住要赶到他身边去。只是那脚如生根般的钉在地上,怎么也迈不动。扔了缰绳靠坐在大树旁,直至快午时了,才不得已起身上马往回走。躲在暗处之人长出口气,尾随他进到城中。 路上,众人见一少年英俊的小将战袍带泥,双目红肿脸上也擦破了皮。尤其那左手指上,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凤弦对周围诧异的眼神很觉刺目,随感如芒刺在背,仍紧咬牙关挺了挺胸膛,冷冷的回望过去。 正在此时,远处有鸣锣开道之声传来,凤弦急忙掉转马头往小巷中回避。须臾,只见一排排素帷官轿四角结白花,武官坐骑上的红缨咯皆换成了素色。人人头系孝带,神情凝重的缓缓而行。 君上病重不能早朝,特命太师,太傅,太保三公,率三品以上之文武官员,头系孝带以国礼往凤皇门迎接,升平郡王父子灵柩入城。上林捧了圣旨,领着禁卫军一同前往。百姓们已听闻风声,此时渐渐聚在道路两旁,扼腕叹息之声不绝于耳。 东城披麻戴孝同寄优走在最前面,至交的几位好友紧随在他们身后。想起去年归家之时,父子兄弟在一处吃酒是何等的快活。虽然父亲常恨自己不成才,兄长亦时有言语教训甚至动手。可他们仍旧打心底里,牵挂远在他乡的自己。还对未接到自己的家书而大发怨言,骨肉亲情溢于言表。如今父兄双双亡故,为自己遮风避雨的大树轰然倒塌。芳华迟早要回归宫中,唯一的亲兄弟仍旧下落不明。东城隐隐有凋零之感。他向来豁达,此时的处境却让他也多愁善感起来。或许昨夜通宵未眠,东城只觉腿上无力踉跄了几步。寄优见了慌得赶过来一把抱住,他比东城好不到哪儿去,两人一同倒在了地上。南朝与轻浪,露桥,飞雨抢过来将他甥舅二人扶起。谁知才往前走了没几步,东城又倒在了地上。南朝,轻浪只得将他左右架住,露桥,飞雨扶了寄优,继续往前行进。 约摸一顿饭的时候,大军抵达凤皇门下。东城至此方知,父兄被压在了山底,尸身根本无法运回。寄优虽时常在姐丈跟前阴奉阳违,心里却委实将他看作父亲一般。听他们父子死的这般惨烈,不等飞鸾把话说完,便止不住捶胸顿足的恸哭起来。东城大叫了声父亲,只觉喉头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声音戛然而止,直挺挺地仰面倒在了地上。众人好歹将他救醒,飞鸾上前安慰几句,便叫上林宣读圣旨。东城被人半抱着跪在地上,脑子轰轰作响一句也不曾听进去。 上林宣读圣旨已毕,正要上前劝慰一番,不防飞鸾抢先道:“怎的不见四公子前来”这也是众人不解之处,不约而同的望向东城。那东城悲痛已极,半垂着头由人架着,竟不晓得回话。忆昔上前一步道:“素闻四公子多病,春季乍暖还寒,想是抱恙不能前来吧。”飞鸾暗自恼他与自家作对,夹了他一眼。不料寄优在旁接话道:“回太子,芳华前些时便往宫中陪侍四殿下。这几日又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官家恩典准其在宫中养病。”忆昔眉间一动,望了眼对面的上林。又听飞鸾也在问他道:“果有此事”上林不敢迟疑只得道:“四公子活泼善言又中过举人,颇有些学识,四殿下很是喜欢。官家体谅殿下玩伴甚少,想叫四公子带着四殿下好生读书,便将公子留在宫中暂住。”飞鸾皱眉道:“如今他家中出了这等大事,还需他回来为父兄守灵。”上林忙应了声是。 芳华去年遇险,便在思政宫养伤数日。外头的人不明真相,遮遮掩掩传出些混账话来。如今,大臣们亲耳听到君上的心腹内侍承认,那位四公子又在宫中留宿,不免脸上有些变色。飞鸾见状心下好不得意,故作关切,扶了东城的肩劝解宽慰一番。又亲往郡王府祭奠,这才同上林,忆昔回宫见驾。 君上次日醒来,执意要亲临城外,接令德父子回府。谁知头晕目眩浑身酸痛难当,连起坐尚且不能,更莫说下床了。上林,时翔跪地苦劝半日,君上方勉强答应不去。立即着时翔草拟圣旨,大意是追封令德为诚王,长子林溪为郡公,次子东城服丧期满承袭郡王爵位。又在临近皇家陵寝之地,为令德父子建衣冠冢。至于其他财帛赏赐,便如堆山填海一般,哪里还去在意是否越级。时翔最能体会君上此时的心情。他唯有竭尽全力,去照拂令德的家人,方能换回一丝慰藉。因此看见上林面露异议,时翔赶忙以眼神制止。其实上林又何尝不体谅君上,只是想着郡王在世已遭人嫉恨,如今不在了,对其家人太过恩宠未必是件好事。想要劝谏,一则不忍心,二则此时进言,恐触怒君上殃及自身。又见时翔阻拦,只得垂首沉默闭口不谈。 时翔待上林去后服侍君上用完药,等他昏昏睡去,方心神不宁的在殿内来回踱步。心里将忆昔的名字,不知念了几百遍,真真的度日如年。直至上林宣旨回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忆昔就在殿外,时翔那颗日夜不安的心,才算是慢慢放平稳了。 君上未醒众人不敢打搅,飞鸾只得先行回东宫换洗。上林唤了两个机灵的小黄门守在殿内,自家同忆昔,时翔往那边值房坐下叙话。此间只他三人能进,伺候茶水的又都是心腹,倒也不怕人偷听。 忆昔早看见时翔面目憔悴,想来必是为自己担心所致。因有正事要问,只得稳了稳情绪道:“京中可有大事发生”上林苦笑着叹气道:“不止一件大事,说出来你未必肯信呢。”言罢,便将子叔府与芳华,君上同令德之事细细道来。对于忆昔的惊诧,愤怒原在上林的意料中。但,当听说蓝桥将自己儿子,做了君上的替身。他却瞥见忆昔的大拇指,微微往回一弯。不巧,静静坐在一旁的时翔也看见了。他们三人年少时便相熟,自然晓得这个举动,分明是忆昔心虚的缘故。上林暗道一声怪哉,不动声色的瞧了他一眼。 忆昔不曾察觉,开口道:“我临去时唯恐太子加害二殿下,因此着人夜夜守侯在郡王府以防不测。不料,竟会是子叔府出了事。固然不曾诬赖与他,只是想起来总觉有些不妥。”上林颔首道:“先是那王十一,既然怕小衙内对他灭口,为何又要信任二殿下殿下与小衙内交往在先,不过顺便认识了其兄长。哪边亲厚他会不知就不怕被做人情,绑回子叔府灭口我不信他竟这等仗义,连家人的性命也不顾了”忆昔点头道:“不错,若真是这般,他便早该向人揭发此事,又何必等了数年才说出来。”上林道:“王十一作证后,便携家眷悄悄离去了。”忆昔挑了挑眉道:“奴婢私逃这可是重罪。”上林冷笑两声道:“只怕他一家已在黄泉团聚了。” 忆昔起身踱了几步道:“此人故意寻上二殿下,看准了他会不计个人得失抱打不平。不过是碰巧遇上你,才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人尽皆知。”上林自然明白他所指何意。微合着眼将身边之人,同那几名随自家夜探左相府的禁卫军,在脑子里细细的过了一遍。抬眼望向忆昔肯定的道:“他们绝无差池。试想,倘或二公子那晚不去救人,不也是枉然”忆昔坐下吃了口茶,点了点头道:“那便是天意了。我素日颇为敬仰他的才学,不料竟是个斯文败类。”时翔在一旁道:“只是,为何不对二殿下动手却反过来让自己所爱之人,家丑外扬颜面尽失”忆昔微微握拳道:“这正是太子狠辣之处。先让王十一向二殿下求救,纵然二殿下依着他们的计策,将大衙内藏匿起来不与其父见面。可太子的人势必会想方设法,将此事宣扬出去。最终之目的,还是要让官家知道此事。到那时,二殿下不得不出面指证子叔蓝桥,他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了”上林接过来道:“子叔蓝桥左右都是个死,只要他一死二殿下便脱不了干系。如今满城之人都晓得,是二殿下在官家面前告发的左相。”忆昔道:“家中出了这等丑事,小衙内既恨着父亲,又怨着二殿下,你叫他们还如何相处太子这招果然狠决。与其杀了二殿下,倒不如让小衙内对他恩断义绝来得彻底。” 在时翔看来,深爱一个人,便是将自己全身心的交付于他,信任并呵护他。甚至关键时候,可以为他抛却自家性命也在所不辞。如飞鸾这般为了自私的爱,而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伤害深爱之人,这是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时翔咬了咬唇道:“太子尚不满二十,不过半大的孩子,怎的会有如此用心”忆昔瞥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自幼进宫,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了,怎的连个人也看不明白他虽是桂圣人所生,但从小便由敬贤皇后抚养长大。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日长了耳濡目染的,像极了”时翔立起身来急急打断道:“动不动便说我,这话也是你能讲的”忆昔方要回嘴,上林朝他摆手道:“罢,罢,这会子说正经的可拌的什么嘴了”时翔缓缓坐下,将脸转到一边去。 上林咳嗽一声道:“太子虽年少,心机手段却不容小觑。宫中他的耳目众多,如今又与枢密使联手,不晓得日后会闹出什么事来他与二殿下有杀子之仇,眼下郡王世子不在了,只怕”忆昔道:“那桂万重是圣人的兄长,他又断了后嗣。官家心上多少愧对圣人,少不得要忍让他些。”上林微微颔首道:“今日太子在城外,特意将二殿下留宿宫中之事,透露与群臣知晓。明知是假,却偏要故意做真事来讲。无非想逼二殿下现身,在世人面前出乖露丑。”时翔皱了皱眉道:“二殿下如今月份大了,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住的。这些都不打紧,只要小衙内明事理,能体谅二殿下迫不得已才”话未说完,霍然起身瞪着忆昔道;“小衙内了怎的半日竟不曾听你提起他”上林也忽然想起,方才在城外并未见到凤弦。虽心有疑惑,到底比时翔沉稳许多。 忆昔见时翔脸色顿时变白了,忙按着他坐下,轻轻抚着他的背道:“他好好儿的,昨日傍晚随太子的人先回京城了。”时翔点了点头问道:“这便奇了,为何不同你们一道回来”忆昔在他身边坐下,脸色有些凝重的道:“军营之中倒不曾见太子的人前来传信,想是怕惹人怀疑。昨日偏巧有事给绊住了,等我晓得他早已去远了。”时翔这次道聪明,猜出太子是不想让凤弦与芳华见面。只怕凤弦一时心软,所有计划将会落空。想起昨日随君上去看望芳华,那般欢喜明丽的一个人,竟变得憔悴不堪。凄楚悲凉之态,好不惹人怜惜。 他心存希望的道:“只要有那孩子在,凭太子诸多计量,小衙内也不会对二殿下绝情的。”看着忆昔同上林默不作声,不由起身道:“我我又哪里说错了”忆昔苦笑道:“你可知人言可畏子叔蓝桥终究是因二殿下的揭发而死,冯夫人也因此而投湖,这是满城之人尽知的,此其一。你莫以为二殿下有了子叔家的骨肉,小衙内便会对他不离不弃。”忆昔说道这里,嘴角含着一丝冷笑道:“哼哼,二殿下长到十六岁,从来都是以男子身份示人。男子有孕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无知者只会把他做妖怪来看,此其二。”时翔方要争辩,被忆昔起身按着坐下道:“你怎得还不明白,纵然小衙内明辨是非,毕竟他父母亡故家道败落,二殿下是脱不了干系的。他心上果真能放得下纵然知道二殿下怀了他的孩子,对那些议论,嘲笑他能挺得住吗”时翔咬了咬牙,拧着拳头道:“如今郡王夫妇既已过世,不如劝二殿下回转宫廷,向百官昭示其身份。有官家的庇护,太子不敢明目张胆的,谋害自家亲兄弟。他果然要怎么做,小衙内一旦识破他的真实面目,便要与他反目。”上林嗯了一声道:“好虽好,只怕要等二殿下分娩以后才行得。”这时,小黄门进来回说官家醒了,众人忙赶过去。 且说芳华,自用过午饭后便再不曾合眼。心上记挂着父兄的灵柩是否到达城外凤弦是否平安归来清禅连着两日为他施针,脉象渐渐趋于平稳。时鸣劝芳华好生歇息,最迟傍晚时分,凤弦便会过来探望。谁知天都黑尽了,也不见凤弦的身影。不仅芳华显得慌乱,便是其他人也变了颜色。 正在此时,有下人在外面叫道:“子叔官人来了。”芳华听着有些疑惑,撑起身子两眼定定地望着门口。果然,进来的是凤箫。寒生疏雨合力将他连车带人抬进里间。凤箫虽也料到,芳华惊闻噩耗好不到哪去,可当真见了面,仍旧被他因失血过多,而变的惨白的脸唇吓了一跳。 两个厮儿将轮车推至芳华床边,凤箫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渐渐露出绝望,知道他有所误会。不等他开口,便握住他冰凉微颤的手道:“你只管放心,凤弦今日一早便回来了。知道家里的事,跑出去至午时过了才回来。独自关在房中,连三姐唤他也不理睬。这会子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芳华盯着凤箫的脸,抓紧了他的手道:“哥哥,你你莫哄我,凤弦他果然是好好儿的”凤箫连连点头道:“我骗你作甚他若果然出了事,我还会在这里说话吗我怕你着急胡思乱想,因此才过来送信”时鸣赶紧在旁附和着。 芳华觉得言之有理,伏在床上闭了闭眼。忽又想起什么,抬头望着他道:“凤弦凤弦因何不随大军一道回来”凤箫道:“我也甚觉奇怪,尚不曾问过他。”话锋一转道:“令尊令兄实乃忠臣良将,不幸遇难着实叫人扼腕。郡王生前最爱的便是你,若知道你不顾惜身子,让他们在那头如何去得安心再说,如今你是双身子,自当以腹中孩儿为念。他倘或有什么差池,你便不心疼”时鸣在旁道:“正是这话了。昨日公子险些滑胎,若非戎大夫救得及时,只怕”凤箫吃了一惊,拍着芳华的手道:“好兄弟你莫吓我,这是你同凤弦的孩子,便是为了他也该保重啊。” 芳华正要答话,忽然瞥见凤箫手腕上青紫了好大一块,按住道:“这是怎么了”凤箫忙着抽回手道:“没什么,你好生养着这便告辞了。”芳华挣扎着往前一扑,扯着他的袍子喘吁吁的道:“谁谁弄的”凤箫倾身向前及时将他抱住。因这两日变天腿疼又犯了,不免皱了皱眉头,勉强道:“不小心撞了一下。”芳华见他眼神有些闪烁,迟疑着道:“是是凤弦”凤箫知道瞒不住,忙着替兄弟申辩道:“他那时又惊又痛,抓着我手问事情的原委,不是故意的。芳华,你你且容他几日。等他稍微缓和些,自然会来寻你。”见芳华微微有些变色,忙又道:“他是个重情义之人,断不会弃你们父子不顾。芳华,你你信我,更要信他啊。”<a c第三十七回招招相逼不容情无所畏惧从容对 芳华对自己的所为,至今不曾后悔过。他唯一觉得有些对不住的,便是冯夫人母女。他与东城的本意,是想隐蔽的将凤箫偷偷救走。虽然便宜了蓝桥,但至少不会连累无辜之人。天意让两路人马在左相府狭路相逢,这是芳华始料不及无法掌控的。那罪魁祸首虽一命归阴,毕竟他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世人的唾骂与白眼,实乃真正的解脱。而活着的家人,却要终身为他背负耻辱。素日亲密无间的兄妹,如今也变得疏离。尤其让两个相爱之人,彼此因误会而生出猜疑与隔阂,着实的害人不浅。 芳华与凤弦各自经历着家庭的巨变,他亦能体谅凤弦比自家的处境更为艰难。在惴惴不安与万般思念中,熬过日后,盼来的却是一个令他震惊,而又难以置信的消息。 原来,时翔要在君上面前揭发飞鸾的恶行,被忆昔制止。说是无凭无据,弄不好便是以下犯上,图谋不轨的死罪。若是将他们逼急了,恐再生其他祸端,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为今之计只能暗中监视,太子与枢密使的举动,再做道理。不过,倒是可将此事告之芳华知晓,也好让他们有所提防。次日,时翔便过青衣巷而来。 自忆昔回京后,便将宅子里的人悄悄换成了他的心腹,内中很有几个身手不凡的。 芳华慢慢已能下地坐一会儿。他虽不是急脾气,但亦非安静之人。心里牵挂着凤弦,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5节 是凤箫也不见过来了。芳华的坐卧不宁,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每每提出要亲自去找凤弦,皆被时鸣又跪又拜的拦了下来。芳华深知他是个坚强之人,如今为了自己几次三番落泪,着实于心不忍。只得遣脾气温和的采茗,往子叔府一探究竟。谁知才走到大门口便碰上了时翔,采茗忙将他请入内宅。 时翔进来先与芳华请安,再同兄长问好,这才说有要事回禀。芳华见他神情慎重,叫了采茗到门口看着不许人靠近。又让时翔坐着说话,见他不肯,只得叫时鸣陪着一同坐下,方道:“我这里不比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亲自过来此事必定不小。”时翔点了点头,将太子恶行如实相告。连带上次劫杀芳华之事,也一并说将出来。 时鸣哪里还坐得住,霍然起身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太子明知枢密使与二殿下有杀子之仇,同他联手分明是要置二殿下于死地。哼哼,虽为手足却无半分手足之情。太子心思如此歹毒,若一朝登基为帝”时翔见兄长有些口不择言,忙咳了两声。时鸣深吸口气,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掉过头来又埋怨兄弟道:“你们既知他的诡计,为何不早奏明官家忆和大官与他在关河府数月之久,为何也不告诉他”不等时翔作答,芳华开口道:“太子地位举足轻重,无凭无据你叫他们怎么说凤弦与太子自幼一处长大,视他如兄长,又怎会轻易相信”时翔愣了一下,起身道:“二殿下莫不是也怀疑吧”芳华揉了揉眉心并未接话。 前次遇劫他便怀疑与飞鸾有牵连,只是那时,他们还不知彼此是亲兄弟。如今为了拆散自己与凤弦,越发变本加厉的算计起来。他不是也爱着凤弦吗为何竟能想出这般毒辣的计策哦,我明白了。除了让他恨我,便是要让他失去所有荣耀,不得不依附于他。难道,这便是他对凤弦所谓的爱这还能被称之为爱吗我这位亲兄长,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凤弦回来至今日,莫说亲自过府看望,便是着人前来问候一声也没有。若说心中没有怨气那是假的。无论是他自己不肯来,还是听了飞鸾的挑拨。若因小人的奸计,致使原本相爱的彼此互生嫌隙,这是大为不值的。 芳华想到此朝时翔摆手道:“若论此事,归根究底只怨子叔蓝桥,太子不过是趁机借题发挥罢了。无论旁人如何阴谋设计,只要凤弦不疑我有他便好。”时翔道:“但不知小衙内是否前来探望”时鸣气哼哼地拂袖道:“他等着我们去请他了”芳华轻咳一声对时翔道:“爹爹可安泰”时翔哪里敢告诉他,顿了一下道:“官家微感风寒,用过药已不碍了。”话锋一转道:“殿下请放心,小衙内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断不会为几句谣言,便将从前的恩爱弃之不顾。再说,”他望了眼芳华隆起的小腹,接着道:“他是这孩子的父亲。”芳华微微垂首,爱怜的轻抚着那里。是啊,这孩子身上有一半是他的血脉。他是我与凤弦的骨肉,是上苍对我们的恩赐。我二人因梦相知相爱,凤弦亦不是没有主见之人,他定会分辨是非,体谅我的难处。 时翔又安慰芳华一阵,这才告辞回宫,采茗也转身往子叔府而来。 因蓝桥败坏了名声,凤弦并未传信与家乡的亲戚。就近择了个日子。在京城景风门外十余里嘉猷山上,将父母棺木入土为安。昔日朝廷重臣,如今只得兄妹三人相送。凤弦并未将他们合葬一穴,人也只跪在母亲这边。 望着熊熊的烈火,飞舞的纸灰。耳边眼前仍旧是路人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嘲笑。他是左相嫡子,自幼被选作太子伴读。左右奉承之人多如牛毛。但凡跨马招摇过市,必会惹来路人羡慕的眼神。如今不认得倒罢了,一经认出,要嘛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要嘛眼神暧昧的死盯着他看。分明身份显赫前途似锦,时逢巨变竟都成了一场空。分明对那人牵肠挂肚百般思念,却无法说服自己坦然与他相见。这里面有蓝桥的缘故,更有几分猜疑在其中。他很想知道,君上出人意外的到府里,对父亲说了些什么 兄妹三人焚烧纸钱已毕正要下山,远远的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凤弦认得他是太子的人,见他神情恭敬的朝自家施了一礼,似乎有话要说,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凤箫看他们小声地嘀咕了一阵儿,凤弦回来说官家要召他入宫。凤箫听罢心下有些发慌,暗自猜测君上莫非有了悔意此时召凤弦相见,不过是为了让他与芳华一刀两断。想到此处,禁不住抓紧了凤弦的手道:“你附耳过来,我有句要紧的话对你讲。”见他神色有些难堪的立着不动,回想这几日他对自己冷淡疏离,不由得一阵寒心。凤箫极力调理着呼吸道:“你便厌恶我至此吗”凤弦看了他一眼,慢慢伏下身去,凤箫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听好了,芳华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那是你们的孩子。莫要辜负他,否则,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话音虽小,凤弦听来婉如炸雷在耳边响起。难以置信的瞪着凤箫,险些便以为他疯癫了。 凤弦疾步跨到他身后,将轮车远远的推开。喝住要跟过来的锦奴,这才低声询问起来。听凤箫说,芳华悲痛过度险些滑胎。虽已转危为安却仍十分虚弱,只能卧床静养。凤弦只觉满口苦涩,垂着头使力眨了眨眼道:“我我少时便过去探望他。”凤箫低声道:“无论官家说什么,你只管敷衍着便是。更不要去理会,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芳华对你是绝无二心的。你们两情相悦固然好,只是你得到他太容易。记着我的话,珍惜眼前人。否则,你将永远失去他。”凤弦听着最后一句,没来由的心上一阵刺痛。猛地抬眼望着凤萧,见他正盯着自己。那殷殷关切之情,让凤弦想起素日兄弟间的情谊。他与锦奴都明白,兄长何曾有半点过错。只是,一想起他与父亲有了那种关系。想起父亲竟是个罔顾人伦,奸淫亲子的禽兽,便不自觉的要去回避他,实则是在逃避已成事实的现状。 凤弦将凤箫锦奴送回家,换了衣服随太子的人入宫面圣。不料,半路碰上了前来寻他的采茗。 凤弦拉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神情变得极不自然。采茗虽对他有些怨气,到底忍住在马前施礼,请他往青衣巷去见芳华。凤弦一时心头万般纠结,半响方道:“他他还好吗”采茗见有外人在旁不方便明说,只恳求凤弦随他前去。太子的人适时插话道:“莫让太子久候,小官人若要会友也不急在这时,还是快走吧。”那采茗方才在屋外,不曾听见时翔的话。听说凤弦要入宫,只得道:“我家公子听闻小官人已回京,无奈抱病不能起身。公子在府中望眼欲穿,还望小官人少时,一定要往青衣巷走一遭。”凤弦点了点头,随太子的人催马入宫去了。那采茗望着凤弦的背影,总觉心里不踏实。打算要往皇城外侯他出来,又恐自家迟迟不归芳华着急,只得先行回府禀明。 宫中之人陡然见着凤弦,难免不停下来多看几眼,议论几句。凤弦暗自咬牙,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大步而行。太子的人早已退下,自有小黄门将他引至昭德殿外侯旨。 一连下了几日的小雨。前些时还暖风熏得游人醉,这会子冷风劈面打来,竟有些透骨的寒意,而凤弦此时手心却正自发汗。芳华有了身孕他怀了我的孩子不,是我跟他的孩子我们我们竟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孩子啊若是没有发生这一切该多好。我如今已不能立足于人前,官家召我来,想必是要我与芳华尽断前缘永不相见。不不可以芳华,芳华,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转念又想起太子的人对自己说,官家曾入府与父亲相谈甚久,隔一日便出事了。至于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跟去伺候的是薛上林与井时翔。太子特意让人告诉我这个,是否此次谈话跟父亲的死也有关了 凤弦正自心乱如麻,小黄门出来请他进去。 君上的病未见好转,和安大夫戎喜却不慎跌坏了腿,只得另换了其他御医诊脉。地动致关河府境内周边民众受灾,时逢君上卧床不起,令太子监国代理朝政。飞鸾立遣朝廷官员至受灾府县赈灾放粮,又犒赏有功之将士。晓谕守关士卒谨防敌国再度来犯。件件做来不失分寸,令群臣心服口服交口称颂。君上特意召了几位重臣,询问太子行事如何见他们对飞鸾评价颇高,暗自萌生退位之意。只是,芳华与凤弦处境尴尬结果不明,因此叫了凤弦入宫问话。飞鸾进言说,凤弦只怕不愿再同朝庭的人见面。他们好歹在一处长大,多少有些兄弟情份,莫如让自己的人去召他入宫,君上不疑有他点头应允了。 凤弦不敢正视君上,低头而进跪伏在床前。飞鸾望了他一眼,带着殿内的人都退了出去。片刻寂静之后,听得君上一声叹息轻声唤他起来。凤弦叩首道:“小人有罪无颜面见官家。”君上再次唤他起身,又执意让他坐在床旁,打起精神向凤弦脸上望去。犹记得出征时,他是何等的英姿勃发。历经战争归来,稚嫩的脸庞有了些成熟的韵味。可那眉眼满含的愁绪,又使他显出几分颓废。 半响君上方开口道:“你回京数日,想必令兄已将芳华有孕之事,说与你知道了。你你要做何打算”凤弦心中一阵苦笑,打算我如今连见也不敢去见他,还谈什么打算君上见他垂首不语,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可他还是以沉默相对,忍不住提高声气道:“怎的不说话如此看来你你还不曾去探望过他吧”凤弦起身道:“小人今日方将父母安葬。”君上神色缓了缓,示意他坐下道:“我晓得,外头有许多不实传言。你定是信以为真,误会芳华了。”言罢,将此事的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君上闭了眼,抚着胸口连连喘起来,冷不防听凤弦道:“家兄对小人说,那王十一是他派去向芳华求救的。可方才官家却说,是他自己去的。不知”君上已有了怒气,打床上撑起身子道:“你兄长是怕你对芳华有所误解才怎么说,想不到你果然轻信传言你你”话未说完便倒在枕上呛咳起来。凤弦忙上前几步与他拍着后背,却叫君上拂开了手,只得跪在床前。 众人在外头听见方要入内,飞鸾伸手一挡又瞥了忆昔一眼,独自走了进去。 飞鸾端过茶喂了君上几口,又替他拍了会儿背,这才渐渐缓和过来。盯着跪在床前的凤弦,君上冷笑道:“这原本是你家的私事,他大可不必插手。不是没想过你二人今日的尴尬处境,只是不忍你兄长受辱,没有出头之日。他他如今有了你的骨肉,前几日,因悲伤父兄亡故险些滑胎。那晚我去看他,满屋子的血腥味儿”君上有些说不下去了,别过脸去歇了歇道:“真不知你到底怀疑些什么”飞鸾在一旁插话道:“凤弦,你心中有什么不解之处,今日索性在官家面前问个明白。也好过听那外面的闲话,伤了与芳华的情谊。” 凤弦听罢往上叩首道:“家兄对小人说起,官家曾驾临过寒舍,不知为了何事”君上道:“那日我到你家中,向令尊恳请能成全你们的好事。”凤弦双眸一睁,急切的道:“先父怎么说”官家歇了歇道:“说是要同令堂商议商议。”话音未落顿时变了脸,指着凤弦道:“你你问这话是何意”凤弦跪直了身子,与君上对视道:“家兄说,芳华本意是想悄悄将他救走。怎知那晚竟巧遇薛大官先先父固然天理不容,罪有应得。可” 君上面色红胀猛地爬起身来,若无飞鸾及时抱住几乎跌下床去。君上靠在他怀中,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指着凤弦的脸,喘了半日方道:“子叔子叔凤弦你你是在怀疑怀疑我为了让芳华同你在一起,故意将此事闹死令尊”凤弦被他说中心头所想,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飞鸾故作焦急道:“你怎的不说话莫非连连芳华也一并猜疑起来”君上听了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对凤弦喝道:“你便是这般想他的可怜那痴儿,将你爱到骨子里去了。不顾颜面,不顾自家身子也要为你生下孩儿。你了不过听了几句传言,便疑神疑鬼起来。将他对你的一片真心抛之脑后,我我真替他不值。”飞鸾劝道:“爹爹抱病又何必动怒了凤弦突遭变故,一时想偏了也是有的。”又催着凤弦向君上认错。君上眼前气昏了头,见他那里稍有犹豫,摆了摆手冷笑几声道:“不必再说了,你既然疑心他倒不如分开的好。从今日起他与你再无瓜葛,你你也不配做那孩子的父亲。出去” 凤弦身子晃了晃,叩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跪下道:“官家回宫便起了疑心,为何不在当晚或是次日晚上,叫薛大官入府查探偏偏左二哥过来救人”君上打断他的话怒目而视道:“我想避开令尊单独与令兄会面,怎奈他行动不便,身边总有人跟着。本想让上林入夜后往他房中问话,又觉不妥,迟疑了一日才使他去的。怎知便碰上左东城,领着人背了令兄出来。他们两下里本就不认得,又都蒙了面。上林只道左东城是贼人罢了,罢了你左右不信何必费我的口舌,出去”凤弦听君上说的,与兄长说的倒也相合。心下暗自叹气道:“果然是天意,果然是天意啊呵呵爹爹,你你害得我好苦”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被飞鸾架了出去。 一路上浑浑噩噩,直到进了东宫的大门才清醒过来。 飞鸾扶着凤弦在书房坐下,慢慢抬起手,抚着那青青的胡茬儿。凤弦眼里的消沉,虽让他感到深深的内疚,却并不后悔自己所为。 在这美景非常的皇宫内院,亦是阴谋迭出危机四伏之地。要得到一颗真心,那是多么奢侈的愿望。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能去争夺去算计。妃嫔们在一处,总是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私底下挑拨离间,巴不得别人犯事。看多了,甚至自己也去做了。在飞鸾眼里,到处都是利用与诡计。生母为了缓和父亲与敬贤皇后的紧张关系,将自己送与她抚养。敬贤皇后虽也疼爱他,却并未买生母的账。对于生母的卑微懦弱委屈求全,飞鸾原有些可怜她,同时又恨她将自己送人。他的养母敬贤皇后,高贵而冷艳,处事果决手段阴狠。看着后宫众人在她面前俯首帖耳,飞鸾十分的仰慕。唯一不愤的便是,她时常当己之面嘲笑贬低生母。她们将飞鸾视作无知小儿,忽略了他内心的感受。子凭母贵,奴才也罢,众嫔妃也罢,皆对他另眼相待。献媚的嘴脸让他厌恶至极。 几乎快要确定,这世上没有真心待自己的人,凤弦却走入了他的视线。没想到最初的互不服气打了一架后,竟成了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的倔强,他的据理力争,甚至他对自己适可而止的迁就,都让飞鸾觉得是那么的真诚。不知从几时起,他对凤弦的友谊正悄悄的改变着。 话说少年人谁个不多情当看见凤弦对姿色出众的宫人稍有流连,飞鸾便会莫名的焦躁不安。等他在心里承认对凤弦的爱,早已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上天为何要安排左芳华出现他竟然又变成了我的亲兄弟。这都罢了,为何还要夺走我的凤弦什么梦什么前世有缘哼果真有缘便该在我之前认识他。有缘又如何他生生世世都是我易飞鸾的人。敢同我挣,我便让他下地狱眼看着他们情投意合蜜里调油,飞鸾还要在人前装着若无其事。尤其对凤弦说着违心的祝福,难言的煎熬让他变的疯狂。飞鸾很清楚,芳华在凤弦心里有多重。只要凤弦不对他彻底死心,杀了芳华只能让他从此关闭心扉,自己再也无法打开那扇门。 凤弦微微抬头,看见飞鸾两行清泪直滚下来。心里一阵难受,含泪握了他的手道:“哥哥不必如此,我还撑得住。”飞鸾掉过头去拭干眼泪道:“眼下你你同芳华要做何打算”凤弦垂下头道:“少时我便去探望他。”飞鸾脸色僵了僵,颔首道:“家中后事安排停当了”凤弦嗯了一声道:“今日据以下葬了。”飞鸾道:“听爹爹说起芳华有了身孕,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啊,先恭喜你要做父亲了。”风险苦笑道:“我还能还能同他在一起吗”飞鸾眉梢一挑等着他说下文。凤弦长长的叹了口气,许久方道:“先父之死罪有应得,可芳华牵扯其中再说,我在他面前哪里还抬得起头来”飞鸾扶了他的肩道:“你莫不是怕芳华有孕之事,叫人知道了笑话,因此想弃他而去”不等凤弦开口,又抢着道:“男子有孕实属罕见,他们若笑只管笑去。那毕竟是你的血脉,总不能弃之不顾吧”凤弦摇头道:“那是我的孩子,怎会弃之不顾我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芳华。”凤弦烦恼的抱着头趴在桌上。 少时,他霍然起身道:“哥哥,我想离开京城。”话音未落,便被飞鸾张开手臂,死命的抱在怀中,耳边听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叫道:“不许,不许,不许”凤弦被勒得一阵窒息。事到如今,飞鸾一如既往的兄弟情谊,令他大为感动的。含泪伸出手,回抱着他不住安慰着。飞鸾渐渐平静下来,抓着凤弦的肩,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答应过,让我时时能见到你,只数月便忘怀了吗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唯一的”飞鸾险些将实话吐出,几次哽咽才压了回去,接着道:“你是我唯一的挚友,兄弟。你若走了,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凤弦道:“对哥哥忠心的大有人在。今非昔比,我若与哥哥过从甚密,岂不有损你的名声”飞鸾变了脸喝道:“遭此巨变,不想着如何重振家业,只一味的逃避算什么大丈夫”凤弦看了他一眼,仰着头无比嘲讽的笑了几声道:“重振家业呵呵好轻巧的话,谈何容易啊。”飞鸾拉了他坐下道:“你并非金玉其表的纨绔之徒,几位相公对你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爹爹自然也明白,他不过在气头上。等过些时我同几位相公,在爹爹面前与你说情”他这里尚未说完,便听有人在门外道:“太子殿下小人有事回禀。”飞鸾正要发怒,听那说话人的声音,好歹忍住起身出去了。 须臾,飞鸾快步进来道:“芳华适才上街,被前去郡王府吊唁的官员认出。拦轿质问他为何不在父兄灵前守孝”凤弦惊得立起身道:“他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岂不岂不”飞鸾道:“芳华已随他们回郡王府了,你快跟过去看看吧。”凤弦咬了咬牙急着赶了过去。飞鸾往前追了两步,立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爹爹儿子等不得了” 原来,芳华听采茗回来报信,说是凤弦同太子的人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6节 到入宫去了。他再也不能坐等,即刻便要乘轿前往皇城外,立等凤弦出来。时鸣急道:“四郎此时现身,岂不正中太子下怀”芳华扶着桌子立起身道:“爹爹将我藏在府里十六年,细想想,我仅仅是长得有些与众不同,还有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我我躲够了,受够了索性让他们都知道又能奈我何”时鸣见他面上一片通红,赶着跪下道:“四郎,你便是为了孩子也该忍耐忍耐呀。”芳华低头望着他道:“伴伴也觉得我我很丢人”时鸣连连摆手道:“四郎明知我并无此意。”芳华扶他起身道:“我终究不能躲一世,终究他们会知道。要笑要骂凭他去,我不怕我得为自己活着,不是为他们。”目光落在凸起的腹上,芳华爱怜的抚了抚道:“伴伴只管放心,我会将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时鸣见他眼中从未有过如此坚强,暗自一阵欣慰。晓得再拦不住,忙同采茗服侍芳华更衣。这两日外头骤然变冷,芳华仍旧穿的夹衣服。镂金挑线的斗篷,依旧遮不住凸出的小腹。他的脚肿得厉害,幸好早备了几双大些的靴子,这才勉强穿上。 时鸣挑了两个身手好的随在轿旁,吩咐轿夫尽量走的平稳些。自家同采茗上了马,一路缓缓往皇城而来。 谁知才走到大街上,便被前面的官轿挡住了去路。时鸣在前面看得明白,忙与采茗下马,叫自家轿夫让道一旁。不料那边官轿相继稳稳落下,随从打起轿帘,两位着紫衣,配金鱼袋的官员走了出来。均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一个白面长髯,一个干瘦如柴,来在芳华轿前负手立定。 时鸣觉得不妙,赶过来施礼,尚未开口便有随从道:“此位是太子太师凌相公注,这位是参知政事霍相公。”时鸣心下诧异,不卑不亢拱手道:“不知二位相公有何见教”那干瘦的霍相公瞥他一眼道:“我的人认出你是,郡王府四公子的贴身仆从井时鸣,可是否”时鸣心下一惊,身子不由往芳华轿前挡了挡。凌相公微微一笑,高声道:“如此,轿内定是四公子喽公子不是在四殿下处吗怎的来在大街之上说是卧床不起,我看着呵呵,不像啊。”霍相公忽然沉下脸道:“令尊令兄的灵柩,数日前便回转郡王府,四公子既然无病,为何不至灵前尽人子孝道反而在大街之上闲逛”时鸣用身子挡住轿门,躬身道:“我家公子前些时委实病重不能起坐,今日方觉略好些。”凌相公抚须道:“我二人与令尊同殿称臣,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四公子饱读诗书又中过举人,怎的连个礼数也不识吗”时鸣道:“请二位相公见谅,四公子大病初愈,吹不得风呢。”凌相公陡然变了脸,呵斥道:“放肆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余地左右与我拿下。” 芳华在轿内大喝了声“慢”一把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注:相公是对高官的尊称。<a c第三十八回惊天秘密震天下道似无情却有情 凌,霍二人对出身低微的令德一向嫉妒难平。君上因夷三族之事,罢黜了许多老臣,内中便有他们的至亲。如今令德父子遇难,那些与他结怨之人,无不感到大快其心。加上部分老臣对君上颇有微词,很快便被桂万重拉拢过来。 他二人去年,曾在太子寿宴上见过芳华。凌相公上前一步,故意打量着他,无视那发白的嘴唇道:“四公子比前些时丰腴不少,怎说是有病了”霍相公紧接着道:“父兄为国捐躯,四公子却无半分哀伤之情,倒有闲情雅致逛街。哼哼,好个孝顺的儿子”芳华见他二人目光,尽在自家腹上来回直转。示意时鸣退在一旁,环顾渐渐聚拢的百姓,跟着一声冷笑道:“先父尸骨未寒,二位相公一相与他不和,便等不急要难为他的家人吗”凌相公笑了笑道:“我与令尊不过政见不同,并无私怨。听闻郡王教子严厉,唯对四公子溺爱非常。如今他命丧界水山,连尸骨也不曾运回,可怜呐”霍相公指着芳华的脸道:“你得他宠爱最多,却连看也不去看他一眼。你枉为人子,枉读诗书” 芳华向前踉跄了几步,时鸣同采茗将他左右架住,连声问怎么了他努力稳住身形,闭着眼歇了会儿,才哑着嗓子道:“回郡王府,快,快”时鸣不及相劝,凌相公在旁抢着道:“我二人正好与四公子同路。”霍相公掸了掸袖子,阴阳怪气的道:“如此,也好与前去吊唁的列位臣工一个交代。”芳华不愿与他纠缠,吩咐速速起轿。 郡王府正门大开,家人仆妇穿了孝服,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便是二位总管也不得一丝闲空。连日来朝中大臣俱往郡王府吊唁。熙熙攘攘迎来送往,比那庙会还热闹。众人皆知郡王府没有正经女主儿,因此都不曾带女眷过来。即便如此,也让东城寄优同一班挚友,应接不暇筋疲力竭。多亏轻浪拨了二三十个人手过来,方才勉强支应开。 再过一日便要下葬,那位四公子始终不曾露面。且不说大臣们私下议论颇多不满,便是梁露桥几个,也追着东城问个不休。芳华不能见人,晴池下落不明,如今东城是这府里唯一的正经主子。寄优懒散惯了哪里指望得上总不能让姨奶奶与身怀六甲的小舅母出来,主持事宜吧因此,东城虽被一再逼问亦不敢装病躲避,真真是度日如年。 这会子好容易坐下来喘口气,一口茶才吃到嘴里,未等下咽,便有家人飞奔入内回禀道:“二公子,四四四公子回来了”东城不妨呛得大咳起来,指着那家人的脸道:“你咳咳你说什咳咳什么”露桥恰在一旁,拍着他的背道:“芳华回来了。我倒要问问他,究竟做的什么故事”话未说完,却见东城扔了茶杯几步抢出去。露桥在后头一面撵一面叫道:“你们兄弟捣的什么鬼”前来吊唁的官员不知发生了甚等事,也跟了过去。 芳华甩开采茗的手往前跑了两步,无奈身子实在笨重,脚又肿的难受,险险跌倒在地。时鸣赶过来扶住道:“四郎,你答应过我什么”恰在此时,芳华只觉胎儿在里面动了动。遮在斗篷下的手轻轻托住那里,稳了稳神情,由着他两个扶了自己进去。 灵堂内一片素白,那斗大的祭字,几乎灼伤了芳华的双眼。先前还只是听说父兄亡故,便已叫他悲不自胜。如今望着供桌上的两块牌位,反倒令他怀疑起来。忽然想起凌相公的话,芳华咬了咬苍白的唇,一步一步往祭帐后面过来。时鸣正犹豫着是否扶他过去,却见东城同露桥一前一后赶了进来。 东城望了时鸣一眼,双手扶住芳华的肩低声道:“你不好生养着,又过来做什么”芳华也不答话,目光越过他望着停放在帐后的两副棺材上。露桥在后面过来,打量芳华虽气色不好,人却比先前富态了不少,尤其连肚子也微微挺了出来。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挖苦道:“不是说你病得厉害吗怎的倒长胖了不少嘿嘿,宫里的饭食果然养人。”东城回头瞪了他一眼,压着气道:“好兄弟,这几日委实辛苦你了,且先行回府歇息吧。”说罢便来推他出去。凌霍二人同几位官员走进来道:“我等也想知道,四公子被何事阻身,以致不能为父兄守灵说将出来也免得众人误会。”此时人越聚越多,异口同声的要芳华解释。露桥的父亲,宣奉大夫梁寿。殿前司马军都虞侯胡寒窗,同儿子飞雨,并南朝轻浪两个都赶了进来。 梁寿同令德乃是挚交,寒窗亦曾在他麾下效力。众人对芳华的议论,东城的言辞闪烁,也让他们起了疑心。在外头听得里面乱哄哄的,急忙赶将进来。 只见芳华被东城时鸣紧紧护在身后,霍相公正高声质问道:“先前说四公子在宫中养病,今日我与凌公却在皇城外青衣巷,巧遇了四公子。去岁太子寿宴之时,列位也曾见过四公子可有觉得他比那时胖了不少哪里像大病初愈之人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乘轿出来并非回郡王府。敢问四公子,父兄在家停灵已有多日,明晨便要下葬。你不说赶回来尽人子之本分,却是要往哪里玩耍”他这里话音方落,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起芳华来。 东城虽不明内因,亦察觉出几分不妙。正要硬着头皮替芳华分辨,不料身后的他向旁迈开数步,竟当众缓缓解下了斗篷,在场之人莫不惊得目瞪口呆。那两个虽在万重处早有耳闻,如今亲眼得见,仍免不了往后退了一步。 凌相公先回过神来,故意问道:“四公子这是这是怎么了”霍相公咧了咧嘴道:“恕我直言,四公子腹大如鼓,倒像那咳咳,怀孕的妇人一般。”凌相公嗳了一声道:“霍公说笑了,四公子到底也还是个少年,这世上哪有男子怀孕的”芳华芳华听他二人一唱一和,料着必是太子的人无疑。这个秘密终有一日会大白于人前,深深的吸了口气,抬首环顾众人道:“霍相公所言不差,我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众人听得一片哗然。露桥往后退了两步,瞧了眼东城语不成调的问道:“你你是你是男子还是妇人”芳华望着他平静答道:“我乃阴阳之人。”此话一出又引来一片议论。凌相公在他隆起的腹上,来回扫了几眼,捻须道:“但不知咳咳哪一位是谁呢”众人顿时变的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将芳华几乎刺穿。 东城踏上一步,沉着脸道:“此乃小侄的家事,不劳凌相公操心”霍相公鄙夷的望着芳华道:“话不是这等讲。四公子出身显贵,又饱读诗书。既知自家不便之处,还要与人哼哼私通。啧啧,郡王的颜面竟也不顾了吗”东城听得气冲牛斗,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霍相公的衣领,张嘴骂道:“老匹夫,你是来吊孝的还是来挑事的打量我父兄过世,我兄弟便可任人欺负。呸瞎了你的狗眼”芳华见他面红筋涨,拳头紧紧的攥在一起。惟恐他沉不住气,动手中了圈套,抢上去抱住道:“哥哥何必同他置气我今日即来了,便不会在意世人的闲话。”转而望着霍相公道:“想是你受人指使而来,故意要我当众出丑。你回去同他讲,只晓得躲在暗处伤人算什么本事我定会生下这孩子好生养大,就不劳他为我操心了。”众人听他话中似有隐情,又将目光移到了凌霍二人身上。 虽然眼前之事让寒窗匪夷所思,但见到有人难为令德家人,竟在灵堂上口出恶言,他便愤愤不平。正要冲进去理论,不料被梁寿一把扯住。向他微微摇首,分开众人走过来对东城道:“这里是灵堂,二公子怎可在此动武”又朝凌霍二人拱手道:“毕竟是郡王府的家事,我等外人还是莫要插手的好。以免引人误会,与二位相公名声不好。无论如何死者为大,岂可在这里吵闹不休请二公子快放开手吧。”东城瞪着霍相公咬了咬牙,狠狠的将他推开去。凌相公伸手扶住他,转脸对东城道:“二公子莫怪,霍公也是一番好意。毕竟四公子与那人已成其好事,也算得是一家人。如今郡王与世子身故,他便该在灵前尽半子之劳。如此躲藏不出,却叫四公子一人替他背负背负骂名,呵呵,看来四公子果然是遇人不淑。可惜啊,可叹”他话音方落,霍相公便紧着道:“我方才的话虽有些难听,却也是”东城扑过来要打他,被芳华同时鸣好歹拦下了。霍相公躲在凌相公身后道:“你且听我把话讲完。如今三公子下落不明,四公子又是这般境况,令舅父毕竟也只是亲戚。明日送葬,外头的人只见二公子前往,那”芳华打断他道:“明日我自当同去,霍相公还不快回去与你主子报信”凌相公道:“此时正该他出来担当。这般躲藏不见,四公子又避而不谈。他他究竟是哪家子弟若他不肯相认,我等倒可出面为公子说合说合。”他这里才说完,下面便有几个帮腔的,连连向芳华追问起来。 芳华宁愿自己一人背负骂名,也不愿让凤弦,再次被人推在风口浪尖上议论。当下沉了脸道:“先父在时便晓得此事,也曾默许我同他交往。至于他是何人,横竖此事与诸位无关,恕我无可奉告。”霍相公有些恼怒,方要开口说话,一眼瞧见东城拳头上的青筋,还有怒瞪的眼珠上爆出的血丝,多少有些胆怯。稍作迟疑,互听外头有人叫道:“子叔小官人到。”众人咦了一声,齐齐转过身子向后张望。只见寄优拉着凤弦的手,匆匆走了进来。 芳华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的落在他身上。不过短短数月分别,却在两人之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故。犹记得在雅风楼与他耳鬓厮磨缠绵叙情,犹记得送别之时,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恋恋不舍。望眼欲穿盼着同他相见,好解释这其中的误会。望着凤弦唇边淡淡的胡茬儿,眼里遮不住的忧郁,让他成熟得像是换了一个人。芳华一时柔肠百转,目光粘在凤弦身上。纵有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寄优外出办事回来,在府门前一眼瞧见了徘徊的凤弦。不由分说,上前扯了他的手直入府内灵堂。看着里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亦不知发生了何事。待瞧见东城身侧的时鸣,进而看到了芳华,和那高耸的小腹,寄优错愕之间猛然瞪大了双眼。 对于芳华,凤弦即万般思念又不敢相见。虽近在咫尺,总觉得无形之中,有一条鸿沟将他们远远的隔开。如今,这人就站在眼前触手可及。比起数月前是丰润了不少,只是气色反不及从前。原本平坦的小腹,此时却高高的挺了出来。虽然事先已有耳闻,亲眼得见凤弦仍免不了吃惊。想到眼前的处境,再对上那满含思念的眸子。听着自己的心咚咚跳着,一时悲喜莫名。凌相公审时度势,抢在他前头道:“我竟忘了,你与四公子有救命之恩,素日来往甚密很是亲近,莫非莫非这是你的孩子”凤弦猛地回过神来,暗自道:“我如今不比从前,若承认与他有私,岂不越发连累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正自犹豫,忽听芳华高声道:“你休要性口雌黄,这与他什么相干”凤弦听得心上狠跳了两下。惊愕的望向芳华,却见他将脸扭了过去。不知所措的立在当地,凤弦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耳畔只来来回回的响着,那冷若冰霜的话语。芳华的举动,不仅让东城时鸣感到震惊,便是凌霍二人也始料不及。 正在他们交换眼色之际,忽听得灵堂外头由远至近,闹闹哄哄的叫嚷起来,细听之下还有打斗之声。东城方要使人前去查看,只见小柳儿连滚带爬地进来道:“二公子,他他们说说奎大官人是通缉多年的海海盗”寄优先自慌起来,转头望着凌相公急道:“误会,误会他是我的内兄,特意来看望妹子的。贱内再有数月便要分娩,内兄想见见外甥在回去。”看着霍相公掩饰不住的得色,东城到此时方觉大大的不妙。芳华也顾不得凤弦了,上前抓了凌相公的手腕儿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若要对付我便直管冲我来,又何必牵扯旁人”凌相公不料,这看似文弱的少年,竟有如此犀利的目光,顿了一下道:“我也正觉奇怪,郡王府怎会有海盗出没是非曲直,还等拿了人再说不迟。”东城听他们话里有话,拉了芳华到一旁询问。为了不牵扯凤弦,芳华只得选择沉默。 寄优担心奎琅,转身跑了出去。东城不放心芳华未敢离开,叫了轻浪与南朝一路跟他出去。梁寿悄向寒窗使个眼色,他也趁人不备溜了出去。芳华此时才留意到,凤弦不见了。明里暗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家根本无法脱身,便是着人向他解释也不能够。芳华一阵叫苦不迭,虽焦急万分,却未敢在人前显露。唯有暗自祈盼凤弦,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外面的打斗声终于停了下来。 须臾,乱糟糟的一群人,押着个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大汉进来,芳华看时正是奎琅。为首的殿前司都指挥使贺定国,向着凌相公拱手道:“我的人昨日便窥见他的踪迹。因不敢十分确定,又怕打草惊蛇伤了列位臣工,所以未敢擅动。今日特地加派了人手,将他引诱出来擒获。只是此恶贼抵死顽抗,倒伤了我们这边十余条性命。”梁寿看了眼,被军士压在地上的奎琅,问道:“殿帅注怎知此人便是海盗”定国暗自冷笑,转身对众人大声道:“此贼唤作奎琅,乃十洲岛的匪首,惯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不仅劫持过往客商,竟狗胆包天抢劫官船。数年前官府早已发下海捕文书,有画像为证。皆因此贼诡计多端未能将其擒获,如今总算缉拿归案,也算为地方除去一害。只是”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微微眯了下眼,回身望着东城兄弟道:“这般穷凶极恶之徒,怎会与郡王府攀上亲戚”未等东城开口,奎琅便大声叫道:“我只认得卓寄优,旁人一概不识。”梁寿不顾霍相公冷冽的目光,上前道:“你果然是海盗奎琅”话音未落,只见寄优扶着她娘子阿尔罕,气喘吁吁的赶进来,轻浪与南朝紧随其后。 瞧见兄长浑身是血的,被几个军士压在地上。阿尔罕恼怒中忘了自己身怀有孕,冲上去便要动手。寄优死死地将她抱住,连声叫她顾惜腹中的孩儿稍安勿躁。轻浪南朝也上前相劝,阿尔罕才勉强安静下来。抬眼瞪着定国方要大声质问,只见一军士跑进来跪禀道:“回殿帅,在屋内搜出金环一只。”阿尔罕一见面上微微有些变色,不由得将寄优的手抓紧了。 定国仔细将那金环认了认,对奎琅道:“这可是你的东西”奎琅艰难的仰脸望了一眼,正是自己所戴的金环。心知大势已去,转头看向妹子,对定国道:“我妹子已嫁人,我既落在你们手里但凭发落,只是莫要牵扯不相干的人。”定国哧地一笑道:“死在眼前还要极力维护二公子哼哼,撇开亲戚不说,暗地里你二人就不曾有什么勾当说与人听谁肯信”说罢举起金环向众人展示道:“据擒获的海盗讲,这雕有凶兽睚眦的金耳环,乃岛主奎琅所佩。”又转头望着东城道:“你与卓寄优一同出海,见他与海盗联姻,不仅不阻拦,还要从中撮合,进而怂恿卓寄优将其带回府中。素闻二公子不喜读书,时常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又专好结交江湖上的朋友。如今越发胆大了,竟然与海盗成了亲戚。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与群分。你二人气味相投,方才这般亲近。为了郡王的一世英名,为了府上不被外人猜疑,更为了二公子不牵扯其中,还请随我走一趟吧” 梁寿正同另外几位官员上前阻拦,不想芳华在后面高声道:“请殿帅借一步说话。”众人不知他何意,都齐刷刷的望过来。定国笑一笑道:“四公子有话还请当面言讲,若想叫贺某人徇私,嘿嘿,这却不能。”芳华哼了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7节 声道:“有劳殿帅还能想起先父我父兄尸骨未寒,你便要罗织罪名将我二哥下狱。”定国道:“我这里有人证,奎琅又是在贵府拿住,列位臣工俱是亲眼所见,怎说是罗织罪名”芳华踏前一步道:“我也有人证,证明你们蓄谋已久,想趁我父兄亡故好落井下石。我家虽非昔日可比,却也不容你等随意欺辱。”说罢扯住定国的手,盯着他道:“来,来,来,我与你同入宫中见驾,请官家圣裁。”定国瞥了眼那鼓起的肚腹,讥笑道:“四公子如今自身不得干净,不说在府中躲避,竟还要往人前抛头露面是唯恐天下人不知你的特别之处吗官家龙体欠安已有数日,正卧床静养,四公子这般模样前去,岂不有污圣目哼,真真的不知羞耻”说罢甩开芳华的手。若非梁寿从旁扶了一把,芳华几乎跌倒。东城同时鸣抢上前去将他护在身后,指了定国的脸喝道:“你再推他一个试试” 定国正要喝令军士们拿人,不想芳华推开二人再次冲过来,当胸一把扯住道:“你是要做得不留半点余地吗无非想对付我罢了,去对他讲我要见他。”定国怒道:“你的话我听不懂,劝你休要在此耍刁,如其不然”芳华盯着他冷笑道:“好哇,索性将此事闹的再大些,叫天下人都知道。弄个鱼死网破谁也得不到你是他的心腹,自然晓得他得脾气。邀功不成反而失宠,失宠倒还罢了,若是丢了性命便得不偿失了。”定国被他抓住痛处,勃颈上的青筋蹦蹦直跳。凌相公见状叫了声殿帅,赶过来道:“以我之见,莫如先将奎琅收监。明日郡王便要下葬,待二公子回来再做道理。”转头扫了东城兄弟一眼,接着道:“二位公子俱是明白之人,断不会逃走的。”定国权衡利弊只得依从。 奎琅嘱咐妹子切勿以他为念,同寄优好生过日子才是要紧。话未说完,便被定国令人一路推搡出去。阿尔罕适才听得芳华与定国的谈话,亦察觉此事并非表面这般简单。她虽为女流之辈,却有侠义心肠,不忍累旁及人因此获罪。阿尔罕出生盗匪之家,自幼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将生死看得比常人淡漠许多。然,奎琅毕竟是唯一的兄长。眼睁睁看他去送死,仍免不了悲从中来。哭着叫了声哥哥,往前追了几步便被寄优抱住了。任他牵了自己的手,有些木然的随他往后宅走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有些回不过神来。大部分官员因怕惹祸上身都相继离去了,唯梁寿,胡寒窗与令德生前交好的几位同僚留了下来。本想询问芳华究竟是怎么回事,无奈他早已支持不住,被东城就近抱入自家房里歇息,梁寿只得同其他人告辞回府。临去时留下话,若有事务必差人前来禀告,他们断不会袖手旁观。 芳华疲惫的躺着,甚至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他想静静的睡一会儿,偏偏心里混乱如麻。合着眼思付道:“今日井大官言说,爹爹指君上不过偶感风寒,用过药已无碍了。方才贺定国又说,爹爹已卧床数日。太子这般有恃无恐的对我发难,看来爹爹病得不轻呢。他千方百计的要除去我,必然过不了爹爹这关。他他是想连爹爹也”芳华心下一惊,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东城与时鸣正守在身旁,焦急的望着自己。 晴池至今生死未卜,再不能让东城有半点闪失。芳华吃力的牵住他的手,东城赶紧回握住,用另一只手与他试着额间,突然冒出的虚汗,轻声道:“四郎,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我当着众人之面,为何对凤弦说出那般绝情的话你你要去见哪个”芳华想着让东城对太子有所提防,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 东城听罢几乎不敢相信,对上芳华凝重的双眸,又不得不信。忽然想起什么,懊悔的顿足道:“当初你若是认祖归宗,他今日也不敢对你亲举妄动。毕竟天下人皆知你们是手足,他亦不愿轻易背负,残害兄弟的骂名。”说到这里,神色稍有缓和道:“还好有官家在,岂能容他胡作非为”不想芳华却紧蹙了眉头道:“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爹爹。”东城与时鸣稍稍一愣,转瞬之间就脸色大变。时鸣紧张的有些口吃道:“太子会会为了私情弑弑君”芳华只觉透不过气来,喘了几口道:“就算他一时不敢,也会将爹爹软禁起来,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唉,我向爹爹进言废除夷三族的法令,得罪了不少朝臣。那些被削职罢官的,朝中的亲戚门生,定会趁此时替他们报仇。看今日之情形,多半已被太子拉拢过去。”东城道:“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凤弦还要他当众难堪”芳华向前伸了伸手,时鸣赶紧过来将他抱在怀中靠着。东城端过水慢慢喂了他几口,芳华才略微好受了些。 时鸣看了眼东城,颔首轻声道:“四郎虽明里做的绝情,实则在护着子叔小官人。”芳华抬眼望着他道:“果然伴伴最知我的心思。他那里一波未平,何苦又让他一波再起,左右我一人承担下来便是。”东城有些发急道:“他不知内情,未必能体谅你的一片苦心,还是着人往他家中说明才好。”说罢叫了采茗进来吩咐。芳华对他道:“外头定有太子的暗哨,路上若有人阻拦你,且不可硬闯,自家性命要紧。”采茗躬身退了出去。芳华又对东城道:“哥哥千万要耐住性子,莫要中了他们的圈套。”东城点了点头道:“我断不会叫他们得逞,只是你莫要去见太子吧”芳华哼笑了两声道:“我今日当众说,要去见他们的主子。二哥细想,一位是太子太师,一位是参知政事,一位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能使此三人卑躬屈膝者,除了爹爹便只有太子。今日在场的官员,只怕早已猜到了。我不出事则以,一出事,众人定然知道是太子所为。”说道这里,芳华忍不住苦笑起来,接着道:“不出明日,满京城的人都会议论我左芳华,若有不测凤弦必定会知道。太子断不会让我们父子有半点差池。” 东城一向知道,这个看似单薄乖顺的兄弟,不仅胆大而且颇有主意。只是要让他去见太子,哪里放心得下芳华看出他的心思,抢先开口道:“当务之急,是要知道爹爹的处境。只要爹爹平安,尚有转还的余地。”东城道:“你有什么只管说,我替你去办。”芳华艰难的动了动身子道:“青衣巷宅子里是和大官的亲信,若能”东城拍着他的肩道:“明白了,放心交与我便是。”说罢大步往外面走去。芳华忽然想起一事,扯住道:“贺定国说有二哥的朋友做人证,哥哥要小心了。”东城顿了一下道:“断不会是南朝他们,更加不会是轻浪。”说完嘱咐时鸣好生照料芳华,径自出去了。 殿帅:殿前都指挥使简称。<a c第三十九回使计策避祸离京露真情手足反目 不知几时,雨又纷纷扬扬地洒将下来。路人皆寻觅暂避之所,唯那素袍少年浑浑噩噩,任雨点砸在身上竟未有察觉,神情木然的牵了马朝前走着。直到一把伞撑在了头顶,肩上被人轻拍一下方回过神来。 只见一个小伙计,赔着笑脸立在眼前道:“这雨越发紧了,小官人且上茶楼避一避再走吧”四下变得昏暗,那抹笑容让凤弦一阵恍惚。小伙计见凤弦只管瞧着自己发呆,回头望了眼立在阶上的东家,大着胆子伸手再拍了一下凤弦。他猛地回过神来举目观看,此间茶楼正是当初自己日日守候芳华之所。一时感慨万千,立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茶楼的东家含笑招呼道:“我与小官人还算是旧相识呢,请到里面略坐一坐吧”这几日见多了讽刺挖苦的嘴脸,难得他们主仆诚心相待,凤弦将马匹交与小伙计,提了衣摆随东家往二楼去了。 不知不觉,在那间雅座门前停住脚。东家会意请他入内坐下,问他上什么茶凤弦透过雨帘,望着远处模糊不清的郡王府,喃喃的道了声“茉莉”。东家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朦朦胧胧的一片看不真切。 少时,茶博士将一壶龙团珠茉莉茶奉上。安放好干果点心,方要执壶斟茶,被凤弦拦住了。东家察言观色,同茶博士退了出去。 屋内寂静一片,屋外雨珠飞溅。 凤弦缓缓揭开茶壶的盖子,顿时茉莉清香扑面而至。那香气温柔的将他包裹,瞬间充盈了整间屋子。微微合上眼,芳华明艳的笑容直直映入心头。往事历历在目,那甜蜜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舌尖。可那冰冷无情的话,亦在耳畔萦绕不去。“这与他什么相干”凤弦被那斩钉截铁的七个字,刺的几乎忘记了呼吸。颔首望着眼前壶中,黄绿明亮的茶汤,宛似那人顾盼生辉的眼眸。凤弦忽然哼了两声,脸上也瞧不出是恼还是笑,自言自语道:“若知今日处境,又何必当初相见那梦岂不越发的可笑守真,守真,连你也嫌弃与我吗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呵呵算算日子,你我相识尚未满一年,就就不相干了呵呵,果然挥剑斩情收放自如难道从前缠绵难舍真心相待,竟都是假的不成可笑方才哥哥还说,他对我无有二心。呵呵,守真,守真,你好,你好啊”凤弦执壶往窗外倒去,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方要起身离去,却发现一个男子静静的立在屋内。 朝雨园各处日日有人打扫,时鸣抱了芳华回自己屋内躺下。 大约一顿饭功夫,东城从外头进来,在芳华床前坐下道:“果然有人盯着。我亲自做饵将那两个引开,叫了心腹家将,扮作膳房杂役前去送口信。”见芳华听后像是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留下把柄在他们手上,便是口信也很隐晦。和大官十分精明,他会明白内中深意的。”芳华微微颔首道:“但愿是我想多了,但愿太子心中尚存一丝清明。”东城冷笑一声道:“只待明日,将爹爹与大哥入土为安,我倒要看他做什么把戏” 芳华沉寂片刻道:“太子费尽心机早有谋划,只怕去年奎琅来之时,便已被他的人盯上了。他他确为海盗不假,身负命案,今日又连伤数命。唉,只怕救不得了。”东城起身踱了两步道:“小舅舅可曾来过”芳华摇了摇头,催他过那边去看看。东城嘱咐他好生歇着,快步走了出去。 许久采茗回来说,路上倒也安静,不曾有人出来阻拦。只是在子叔家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凤弦回转。凤箫使人上街遍寻不着,只得打发他回来。叫芳华莫要担心,他自会劝解凤弦。 时鸣见芳华垂眸半响无语,悄悄挥退了采茗。在床沿上坐了,思付着要劝他几句。可想起方才的情形,却又不知从何处劝起。眼看着凤弦听了芳华“无情”之言,脸色变得一片灰败,默默离开人群,自家在上面唯有暗暗着急。他能体会凤弦当时的心境,更为芳华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嗟叹。一时捏紧了拳头,将太子恨入骨髓。 芳华陡见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时鸣收敛起颜色道:“四郎果然要去见去见他”芳华抿了抿唇道:“此事总要有个了局,我还能躲他一世不成”时鸣听他说得在理。不过一想到凤弦,便由不得暗自替他悬心。芳华见他欲言又止,自然明白所为何来。想着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心上一阵抽痛,由不得将脸埋进时鸣袖间。时鸣轻抚其背,许久方闻他颤颤地一声叹息。 次日天光微明,郡王府正门大开。东城身披重孝,手捧父亲的灵位缓缓而出。芳华在时鸣采茗的左右扶持下,抱着兄长的灵位紧随其后。宽大的麻衣,并未掩盖住他凸起的小腹。昨日不胫而走的消息,让街道两旁早早的挤满了看稀奇的人。因奎琅之事,前来送葬的官员少了近一半不止。而那些不怕牵连,仍肯前来的大多为武将。梁寿同胡寒窗,并东城的数位好友,更是夜色未退之时便已抵达。 天上无端起了风,淡灰色的云团正渐渐向头顶聚拢。漫天飞舞的纸钱,如雪片般一路飘洒。 芳华目视前方,对众人的指点议论充耳不闻,面色淡定从容而行。直至快出城门,他已然是精疲力竭,只得坐回轿中歇息。 一行人出了顺仪门,不多时抵达龙首山下。随着山道往南迤逦而进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君上所赐的墓地。令德父子去得突然,又以外臣被追封为王。事出仓促,不及修建与其身份相等的墓室。只挖了两个硕大的巨形墓穴,用汉白玉石砌了墙。虽是衣冠冢又毗皇陵,但众人仍觉轻简了些。 芳华跪在墓穴旁,抖着手捧了一把土,轻轻撒在棺椁之上。两旁之人这才挥动铁铲,将浮土往坑里填。芳华兄弟并寄优,甥舅三人伏地恸哭不止,引得那些武将一片唏嘘。 和尚道士做完超度,众家人抬了纸糊的金山银山仆从使女,合着纸钱在坟前点燃。芳华在时鸣的提醒下,极力克制着悲伤。不及起身,便见一人远远的策马飞奔而来,到近处才看清是宫中的中贵。 那中贵跳下马朗声道:“传太子口谕,官家病危,着众臣往含光殿议事。”大臣们无不愕然,东城兄弟同时鸣更是脸色大变。芳华踉跄着立起身道:“不是说官家偶然风寒,已无大碍了吗如何如何又病危了”那中贵望他一眼道:“不知公子在那里听来的”芳华一时语塞。那中贵有意无意的瞥了时鸣一眼,接着道:“官家自闻郡王世子的噩耗,当即昏厥不省人事,连日来皆是太子代理朝政。御医说官家患肝病多年,若善加保重也是无碍的。只因痛失良将,才将旧年的老病惹发了。今儿一早越发的不好了,御医们竟是个个束手无策。诸位快请入宫,小人先行一步了。”说罢翻身上马,急匆匆的去了。 众人慌忙向东城兄弟告辞。芳华赶上两步,一把扯住梁寿低声道:“太子有不臣之心,宫中唯有和忆昔,薛上林,井时翔可靠。世叔务必联络此三人,若护得官家平安,当首功一件。”梁寿昨夜思前想后,已料到那幕后之人便是太子。不过内中疑点重重,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今见芳华无端说出此话,心下越发惊疑不定起来。佯装安慰,扶了他往路旁低声询问。事出紧急,芳华只得拣要紧的说与他知道。梁寿听得一阵发懵待要再问,被远处的同僚催了几句。只好揣起纷乱的思绪,随众人往城内赶去。 寄优与东城兄弟在坟前深深叩首,时鸣扶了芳华才立起身。不料,后面的轻浪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直点芳华颈后。时鸣毕竟习武之人反应极快,见状不及多想。一面将芳华往自家怀里带,一面挥掌斩向轻浪手腕。那轻浪视他为无物,看也不看一眼。翻转手来,紧紧地钳住时鸣的脉门,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过去。不过呼吸之间,芳华已软软地倒在了轻浪怀中。飞雨露桥见势不对,喝了一声正要冲过来,被南朝伸开双臂拦下,其余众人竟有些不知所措。 东城扑向前,用力抱住要拼命的时鸣。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你休要造次且听我说。”时鸣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东城道:“太子欲置四郎于死地而后快,官家一旦出事,他便要立即动手。若叫四郎一人出去避祸,他记挂着官家与我必不肯走。我实在无奈才托了轻浪南朝,趁此将他带出去。”时鸣望了眼轻浪,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低声问道:“子叔府那边可要去知会一声”东城放开他,抬眼望着京城的方向摇头道:“暂且不忙。凤弦对四郎有所误会,他到底是什么打算尚不得而知。”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几张楮券注递与时鸣。又唤小柳儿,将两个沉甸甸的锦皮包袱,交到采茗手上道:“四郎待你不比旁人,你的话他还能听进一二。日后万事要多与羌大官人商议,不可由着他任性返回京城。”时鸣拱手道:“小人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护四公子周全。只是二公子”东城拍了他的肩道:“只要四郎安稳,我便无后顾之忧。放心,断不会束手就擒的。”时鸣不再多言,向他拱手道别。来至轻浪身边,接过芳华抱在怀中,叫了采茗随他往另一条路走去,南朝带了自己的随从跟在后面。 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打湿了东城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果然是祸福难料,此一别不知兄弟几时才能相见 山下早有七八个轻浪的人赶了牛车等候。南朝本打算,送芳华主仆到地方在返回镖局。谁知才走了三四里路,便被轻浪再三劝着回去。南朝想他同东城交情匪浅,倒也放心将芳华托与他。望着渐行渐远的车辆,忽然双眉一皱道:“他一个商人怎会点穴的功夫”手下人接话道:“江湖中深藏不露之人甚多,也算不得什么奇事。”此话虽在理,却未能将南朝心中的疑惑打消。勒住马头又望了会儿,只得回转镖局。 子叔府内凤弦半夜方归,直睡到次日午后,被兄长一再催促才勉强起身洗漱。 凤箫命人将饭菜摆在外间,瞧着凤弦无精打采的出来,忙唤他过来坐下道:“你且用过饭我有话要问。”凤弦呆了片刻道:“还有什么好问的,日后我与他与他再无半点瓜葛。”凤箫见他果然误会了芳华,心下一阵发急。双手扶住桌沿欠起身子道:“昨日之事,芳华已派人同我说了。他怕你误会,特地差了采茗过来,谁知你半夜才归。”凤弦别过脸,哼哼地笑了两声道:“是他自家说与我毫不相干,又派人过来解释什么”凤箫皱眉道:“糊涂东西他不忍你再遭非议,这才要一人承担下来。不想你你你竟这般曲解他的一片苦心。”凤弦垂首叹了口气,转过脸来望着兄长道:“我想了一夜委实不能怪他。莫如就此撂开手去,对他未尝不是件好事。”凤箫一时动了真气,大声道:“你入宫之时我便同你讲过,旁人的话休要理会。他果真嫌弃与你,早就将这孩子打掉了,何必忍到现在,闹得天下皆知可记得我当初的话你二人若在一起,必是道路曲折阻碍重重。你却信誓旦旦的说,此生只愿与左芳华厮守绝不背弃。哼哼,言犹在耳”凤弦不等他讲完便喝住道:“休再提从前的话就算我薄情寡义,若无今日之丑事”才说到此好歹忍住了,猛地起身道:“哥哥请自便,我出去走走。”凤箫急着探身向前,扯住他的袍袖道:“是非曲直眼下我也不想同你辩。你可知那躲在暗处,推波助澜之人是谁”凤弦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回身盯着他道:“哥哥此话何意”凤箫便将那日采茗对他说的,向凤弦复述一遍。 谁知凤弦听罢不信反怒道:“你们说这一切皆是太子主谋,无凭无据叫我如何信他既爱我至深,为何反来害我家身败名裂却不对芳华下手为何还要劝我与芳华在一起我与太子相交数年,他的为人我心里明白。前些时他虽对我有过非分之想,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行下此等卑劣之事。更何况我们早已说开了,他并未纠缠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8节 清。地动之时若非他救我性命”凤弦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挣开兄长的手道:“我若那刻便死了,也不会看到今日今日的子叔府。”凤箫瞬间脸色变得惨白。想起蓝桥曾说过的话,顿觉心灰意冷。 恍惚间耳边又听凤弦道:“等那孩子生下来,他若嫌弃便送回我这里抚养。”凤箫张了张嘴,艰涩的道:“是我叫你在他面前抬不起头,要恨要怨只冲我来便是。凤弦,”凤箫再次抓紧他的衣裳,仰着脸近乎哀求的道:“你与我几亩薄田,我我从此远远的走开,再不踏入京城一步。”凤弦背向他呆立在原地,眼底痛苦挣扎的情绪,凤箫自然不曾看见。见他许久不做回应,使力将他拉过来,直视他的双眸道:“你还要我怎样要我去死吗”凤弦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将心一横,甩开他的手道:“哥哥要出去散心,做兄弟的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满城人都晓得,是他在官家面前揭发的此事,父母亦为此自尽。我若还同他在一起,叫天下人怎么看我自家心上也过不去。劝哥哥还是莫再操心了。”这句话果然将凤箫彻底激怒了。 他面上涨得通红,以掌击案高声呵斥道:“依你之意,芳华实不该插手此事而我便该为了这个家,在世人面前的尊贵忍辱偷生凭什么,凭什么他死了,造的孽便可一笔勾销我我却要永生背负骂名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歇了歇,望着凤弦冷笑道:“我晓得了,你是恼他断送了你的大好前程。呵呵是啊,左相的嫡子,曾今的太子伴读,有多少人奉承,眼下却成了世人口中的笑柄。你你为了自家所谓的颜面,便将他的一片真情丢弃不顾,全不念他腹中还有你的骨肉。你在你在芳华面前抬不起头,在太子面前便能处之泰然吗”凤弦回瞪着凤箫叫道:“我断不能看着这个家从此一败涂地,唯有太子能帮我。”凤箫无比嘲弄的瞥他一眼道:“他能帮你他用心良苦,将你同芳华陷入尴尬境遇。这,便是在帮你”凤弦拧紧了拳头道:“你们自家行为不检,反要去责怪旁人”凤箫被他噎的透不过气来,说不出是愤怒还是伤心。挥袖将碗筷覆于地上道:“我们你你道我是自甘下贱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不堪”又指着凤弦的脸道:“如今家道中落,你舍不得那富贵荣华,这才要回到太子身边,可是也不是”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凤箫虽对凤弦寒心不已,暗里仍旧存了些渺茫的祈望。当他从凤弦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正稍有宽慰,不料他陡然变色。上前几步双手抓了自己的肩头,俯下身子道:“你说的正是,我便贪图荣华,我便薄情寡信,我便要攀龙附凤于太子”他这里话未讲完,脸上早火辣辣的挨了凤箫一记耳光。他们虽是各母所生,又有嫡庶之分。二人相处倒比那一奶同胞还要深厚。莫说动手,便是拌嘴吵架也不曾有过。 凤箫此时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痛心,无力的垂下手将脸转向一边。凤弦怔怔地望着他,使力逼回快要溢出的泪水,忽然“嗤”地开口笑道:“这一巴掌打得好,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各不相干。既然要搬出去另过,念着从前的情分,我自然不会亏待与你。若郡王府再遣人过来,也不必多此一举的告诉我。你只对他讲,既然芳华羞于同我来往,我不会勉强他更不会怪他,与其俩俩生厌,分道扬镳未必不是件好事。那孩子他若不要,待生下来使人送过我这里便好。”凤箫没有回头,嘴角噙着鄙夷的笑,接话道:“他若因为恨你现在便想打胎了”凤弦的呼吸微微一顿,指尖的轻颤透露出他内心的慌乱。凤箫慢慢转过脸,正打算挖苦他几句。不想目光却落在他身后一处,猛地抓紧了扶手,吃惊的欠起身子。凤弦见他脸色不对,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慢慢转过身子朝后望去,只见锦奴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 风带着湿湿的味道,将她耳边的发丝吹乱。不错眼珠儿的望着凤弦,一手扶了门框缓缓迈步进来。凤弦被那眼神逼得侧过脸去,暗自叫苦不迭。凤箫张了张嘴,想起当初与他合伙诓骗锦奴,由不得心生愧疚垂下头去。 锦奴在凤弦身前立定,望着他平静的道:“方才听下头的人讲,四公子竟然是非男非女之身。不知跟什么人苟且怀了身孕,数月来躲在外头不敢回府,前儿被大臣们当街拿住这才败露。”说到此,面色欠佳的脸上,莫名的显出一丝笑容,接着道:“委实不曾想到,与他苟且之人竟会是你。”说罢又瞥了眼凤箫道:“那时你便同他好了吧如今我是该谢谢你喽”凤弦心存内疚,扶了她的肩道:“你既然全都听去了我也无须瞒你。芳华与我从此再无瓜葛。”锦奴拂开他的手退后数步,冷冷的打量着兄弟二人,犹如在看两个陌生人。 自幼被家人宠爱,让她快乐无忧的,度过了十余个春秋。从未想过那宠她爱她的父兄,竟会有令人吃惊的,甚至是不齿的另一面。而她引以为傲的亲兄长,更加周旋在两个男子之间虽然芳华略有不同。曾经让她倍感幸福荣耀的家,随着母亲的离去早已名存实亡。待偷听了凤箫兄弟的谈话,越发的万念俱灰起来。没有再说话,抑或是无话可说,锦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雨势渐渐加大,牛车在泥泞的山道上颠簸而行。 许久芳华才苏醒过来,模糊的以为身在自家马车里。时鸣连忙低声哄他道:“四郎辛苦了,且小憩一会儿吧。”芳华今日委实劳累,奈何心里记挂着君上的安危,哪里睡得踏实略养了养神便要坐起来。时鸣唯恐他察觉使性子不肯走,忙按着芳华的肩道:“左右还早四郎再睡会子,便是你受的住,孩子只怕受不住呢。”芳华觉得颈后有些疼,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忽然发觉马车内的装饰很陌生。正自纳闷儿,又瞥见靠坐在窗下的采茗,似乎故意在遮挡外面的景色。芳华心中异样,猛地清醒过来。 固执的坐起身扫了时鸣一眼,转头盯着采茗道:“这是谁的车你们要将我带往哪里去”采茗被那眼神逼的不敢仰视,含胸垂首道:“公子说什么,小人小人听不明白”芳华喝了声大胆踢了他一脚,自家扑身向前一把掀开帘子朝外望去。正看见骑着马,随在车旁的几个佩刀汉子。那些人面生得很,根本不是自家的护院或家将。芳华大叫了声停车,前面一人勒住马扬了下手。牛车缓缓停住,那人拨转马头,芳华诧异的叫了声羌大哥。 轻浪拍马过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你且稍安勿躁,等到了愚兄自会同你交代明白。”芳华急道:“我二哥了”轻浪道:“正是他叫我送你出城的。”芳华自然晓得东城之用意,伸手扯了轻浪的衣衫央求道:“那些人要对付的是我,若留哥哥一人在家,岂不连累与他三哥不知身在何处如今我只剩下这一位哥哥了。他若有什么,我还拿什么脸去见泉下的父兄羌大哥你快送我回去吧”轻浪安慰道:“手足情深人之常情。只是你如今比不得往日,若留在京城,一旦那边动手反而会拖累令兄。你但放宽心,我与令兄乃生死之交,定尽全力护他周全。时辰不早了,赶路要紧。”芳华望着他思付道:“二哥晓得,我是必不肯撇下爹爹指君上同他一人逃走。因此才暗中行事,将我托与羌大哥送出城去。他又岂能再送我回京罢了,罢了” 芳华松开手,不顾时鸣再三苦劝,执意要下车自行回去。他两个怕芳华再动胎气,束手束脚的并不敢全力阻拦。时鸣想是急了,按住他高声道:“四郎自家回去就罢了,莫非还要将这孩子,也一并带回去受惊吓之苦一定要等他出了意外才后悔吗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生下他,四郎竟都忘了不成”这话正戳在芳华的软肋上。时鸣见他眉头紧蹙,睫毛不停的颤动着。抓着车门的手指,几乎要抠进去。时鸣看地一阵心痛,不由放柔了声气道:“权且为了这孩子,忍耐些吧。”见芳华不语,一面劝慰一面慢慢将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同采茗小心的抱了他进去。轻浪望着垂下的帷幔,眼神划过些许异样,即时吩咐继续赶路。 君上病危,太子监国又得群臣拥戴,其势如日中天。他与芳华虽为亲兄弟,不过名分上的罢了,哪有半点情意可言。因凤弦的缘故,飞鸾早将芳华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立时除了他才好。那芳华素日颇知进退舍取,此时正该避其锋芒韬光养晦。非是他意气用事,因晓得飞鸾狠毒手段,牵挂着君上与东城的安危。又担心凤弦不明真相受他蛊惑,将自己一片真心抛与东风,他岂能如旁观者一般冷静一桩桩变故接踵而来,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几乎招架不住。他将恐惧悉数深埋在心底,便在时鸣跟前也不肯显露半分。如今,叫他离开至亲至爱的人,独自逃离京城,前途渺茫令他惴惴不安。 注:这里楮券特指宋代的纸币。<a c第四十回飞霞观锦奴断尘缘东宫内飞鸾试凤弦 近日,京中各处忽然增派了防守。百姓不明就里,被紧张的气氛弄的惶惶度日。又闻左郡王之内兄,与通缉多年的海盗暗通款曲,并娶其妹为妻。二公子左东城明知此事不妥,不加规劝反而撮合。官兵在郡王府,当即拿住了海盗奎琅。他因拘捕,又添了几条命案。御史台奉太子令彻查此案,东城的好友段远天,与投奔郡王府的历瀚海,都出堂揭发此事。太子念郡王,世子有功于国家,从宽发落其家人。只抄没家产贬做庶民,赶出京中永不准返回,奎琅着即押赴刑场枭首示众。而那位出城送殡的四公子,却一去不知所踪。 自左相府败落,到如今郡王府凋零。酒楼茶肆街头巷尾,不断的翻新着话题。蓝桥固然令人不齿;芳华以男子之身有孕叫人匪夷所思;而郡王府被抄,更是惹来一片惋惜与不忿。 正当百姓尚未平复之时,皇城内又传出惊天的消息。君上病重昏睡不醒已有四五日,御医们俱都束手无策。百官分做了两派。大多数人赞成太子即刻登基,以定民心以安社稷;少数人则誓保君上决不背主。两边争执不下,又过得几日,不知什么缘故原先站在君上这边的大臣,一个个没了声气。 飞鸾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傲视群臣。他即将拥有天下,只差一步,便能与倾慕已久之人并肩携手。想着芳华从此与凤弦天各一方,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日,他便觉得心里畅快无比。 飞霞观内,锦奴头戴鱼鲩冠注,身着姜黄直裰,立在三清像前不发一言。绮罗牵了她的衣裳,跪在地上抽噎不止。凤箫半响方道:“进道家入佛门,非诚心不可为。而你怀揣愤恨赌气出家,于修行何益与你自身何益再说,你你哪里吃得下这个苦”锦奴转身淡淡的道:“你们劝了我两三日,不烦吗请善信注回去吧,莫搅了小道清修。”绮罗呜咽地叫了声娘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她二人自幼在一处做伴,锦奴待绮罗又多了份姐妹情谊,见状不免眼圈儿泛红。拉了她起身对凤箫道:“与她寻一门好亲事,别委屈了她。”说罢快步奔出大殿。 凤箫在后面连叫了几声三姐,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绮罗掩面哭道:“小郎君好狠的心,不说劝着娘子,连送也不肯来送一下。”凤箫哼了一声道:“他要重振家业,哪里还顾得上亲妹子出家。你不见他一早便入宫去了吗”绮罗拭泪道:“小娘子如今做了女冠注,郎君眼看着也要搬走。家里快没人了,便回到从前富贵又有什么意思”凤箫被她的话有所触动,微微颔首道:“他反不如你想的明白。”绮罗道:“小郎君以往不是这样的啊。”凤箫没有说话,眼前春光明媚明媚,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此时,有府里的家人赶过来报信,说是东城前来拜会。凤箫吩咐绮罗,请了锦奴的女师父出来。再三嘱托她照顾妹子,方含泪离去。 牛车一路摇晃,凤箫失神的靠在车壁上,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凤弦如今死心塌地的跟着太子,连自己亲妹子要出家,也只是淡淡的劝了几句便作罢。他虽在家中守制,却时常有中贵召他入宫。凤箫苦口婆心的一劝再劝,他要嘛当耳旁风置之不理,要嘛便声色俱厉,口不择言的说些伤人的话。凤箫为他兄妹操心受气,数日间饮食大减,几乎便撑不住了。 芳华一去不归,郡王府被抄。他料到必是太子所为。虽然替东城的安危担心,因怕锦奴一人在家出什么意外,只得差下人前去探问。谁知回来却说,郡王府大门紧闭,不放任何人进去,凤箫听罢不免疑神疑鬼起来。莫非东城已知晓凤弦背负芳华之事看他素日是个性情中人,怎肯轻易罢休好容易将凤弦留在家中,自己亲自过府拜望,不想也吃了闭门羹。凤箫今日,原是打定主意来挨骂受辱的。隔着门,听那家人语气如平常一般恭敬。虽然心上松了口气,但,未亲眼见到挂念之人到底不放心。后来听家人说东城尚好,凤箫虽不全信,却没有勇气唤他出来。若与东城见面定会问起凤弦,到那时叫自己如何开得了口想着他不日便要举家搬离京城,若再要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轻拍着门,对那家人嘱托说,离京之时务必过来知会一声,他要前去送行。如今东城亲自找上门来,相见便在眼前。凤箫明明对他牵挂思念的紧,此刻却反而心绪不宁起来。 正当他絮絮的叹了口气,含糊不清的,连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叫了那人的名字。不想耳边竟有人回应道:“我在。小心,我抱你下去。”还未回过神来,身子已落入那人的怀中。 东城与他来说,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梦。从一开始察觉,对他不同寻常的感情便知道。东城的出现,无疑在凤箫将死的心里,投下一块石头,他再也无法平复溅起的浪花。尽管在东城面前显得那么卑微,只要能隔三差五的见到他,凤箫宁愿活在梦里一世不醒。如今郡王府被抄,他们一家不知要迁往何处定居而自己也要搬出城去,今日相见反成了诀别。 凤箫被稳稳地抱入大门内,放在轮车上。听着东城挥退了寒生疏雨,缓缓地推着自己往园子里而来。二人都不曾开口,一路只闻辘轴之声。凤箫渐渐觉得沉闷起来,忽然伸手抓住了车轮。他没有回头,许久才听身后之人道:“那边凉快,我同你过去说会儿话。”凤箫依旧固执的抓着车轮,垂首道:“想必你是知道了,我我家对不住芳”话未说完,只觉那有些粗糙的手,盖在了自家手背上。凤箫由不得身子微微一颤,转头回望过去。曾经那个脸上时常挂着痞痞的笑,凡事皆不在意的青年,如今眉眼之间笼上了一团愁云。东城轻轻掰开凤箫的手,推着他往那片树荫走过来。 将轮车靠在一棵白玉兰树下,东城方要开口,猛抬头只见垂累累一片,如云如雪般的花朵开得正繁茂。那凤箫身着青白色交领衫,头上插根核桃木蕉叶簪子。微垂的睫毛,仍可见泛着血丝的双眸。花面相映,却显得格外孤寂憔悴。 想起适才底下人说的话,东城压住火气转身半响不语。凤箫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艰难的开口道:“我我家对不住芳华,该是我上门领罪的。左二哥,你要打要骂只管”东城不等他说完,回身扶住他的肩道:“这与你什么相干”凤箫匆匆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暗自叹气道:“听他语气分明是知道了。凤弦不避耳目,日日领诏来往于宫中,他焉能不知”正想着,又听东城道:“他待你不好吗令妹青春年少,为何要出家做女道士”凤箫迟疑了一会儿方道:“这个跟芳华没关系,又又何必多问”东城忍不住高声道:“怎么没关系你受了怎么大的屈辱,不说安慰反而要撵你出去住自家亲妹子要出家,他却不闻不问,还有心思”说到此,东城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喘了两口气接着道:“他他待自家人尚且如此冷漠,对四郎绝情绝义,岂不是理所当然四郎打理家事已久,虽然有些历练,毕竟与外头的人少有接触。同他年龄相当的朋友太少,以致被被他花言巧语骗上了手可怜他身子脸面都不顾了,心心念念要为要为”东城当着凤箫的面,总算将那句骂人的话强咽下去,在石墩上坐下道:“要为令弟生下孩子,不想竟是如此结局。”凤箫听他提起芳华,忍不住问起事情的原委。见东城面露难色,顿时心下了然。苦笑一声点点头,招手唤过远处侍立的寒山,附在他耳边交代几句。 少时,只见寒山捧着个包裹,一路小跑地赶回来。凤箫接过挥退了他,方才道:“这是我的体己,权当救急吧。”东城楞了一下遂即摆手冷笑道:“蒙太子高抬贵手,不至赶尽杀绝,多少与我留了些东西。方才听下头的人说,你过两日将要搬往城外居住。这钱还是留下,以备不时之需吧。”凤箫执意将包裹塞进他怀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孑然一身,使不了这许多钱。你家中有长辈,令舅母又身怀有孕。莫说平日用度,便是盘缠也是笔不小的费用。”一个偏要送,一个偏不受,推来推去包裹掉在了地上。 凤箫垂首望着那带泥包裹,脸色变得跟衣服一般青白。紧紧地抿着嘴唇,努力调整着呼吸,缓缓道:“原来连你也也嫌弃我。”东城急急拾了包裹在手,上前两步解释道:“我若有此意又何必那晚过来救你你你”东城说道这里,神色变得复杂起来,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凤箫正等着他说下文,忽觉后脑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顿时歪在轮车上不省人事。 东城扑过来将他扶住,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喝道:“什么人”话音未落,只见玉兰树后不远处,走来一位约莫三十上下的美貌少妇,看穿戴不像下人。东城立时警觉起来,一面打量着,一面不动声色的将凤箫掩在身后。 那妇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朝着东城轻轻一福道:“想必是左二公子了。奴家名唤窦七娘,家主内克典使和大官,特遣奴家过来传讯。府上人说二公子到这里来了,因此奴家便赶了过来。为免节外生枝,不得已才啊,二公子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少时便会醒转。”东城曾听芳华提起过七娘。听说忆昔差她前来报信,忙问何事七娘抬头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可是将四公子交与了羌轻浪送出京城”东城诧异的点点头道:“你们如何知道的”七娘紧皱了眉叫了声不好,道:“二公子交的什么朋友那羌轻浪是太子的人,将四公子交给他,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东城听得有些发蒙,张嘴瞪眼急道:“怎么会,怎么会他不过一介番商,怎的便成了成了太子的人我与他有过命的交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9节 ,他怎么会怎么会是太子的南朝同他一起去的,难道他们都是”东城被“好友”与所谓的亲戚出卖过一次了。轻浪,南朝是他的生死挚交,情意与别个自然不同。而忆昔身在禁中,必定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才遣七娘过来报信。 东城虽慌乱,所幸不曾乱了方寸,向着七娘拱手道:“我与羌轻浪约好在赤水县见面,若他果真是太子的人,只怕不会去那里。不知和大官有何良策”七娘苦笑了一下道:“家主已被软禁宫中,千方百计才将此消息带出来。哦,此处不便详谈,请二公子先回府,奴家随后就到。”东城应了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凤箫,转回道:“他与此事毫不相干,姐姐莫要”七娘颔首道:“公子放心奴家省的。”东城望了凤箫一眼,转身快步离去。七娘向四周张望,由原路退出子叔府。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凤箫才醒过来。睁眼看时,身子竟躺在自家床上。唤了寒生疏雨来问,又让他一阵诧异。他如今跟凤弦形同陌路,凤弦怎么还肯抱他回来正想着,疏雨将包裹捧至他面前。凤箫两眼盯着那包裹,脸色变得一片灰败。 司天监择了二月十九日新君登基。飞鸾正同一众心腹商议细则,只见小楼从殿外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飞鸾皱了皱眉,小声道:“你且好生伺候着,说我议完政事便回。”小楼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飞鸾略坐了坐,假意疲惫叫退了众臣。 一眼瞥见枢密使桂万重,故意落于人后,自然明白他要旧事重提。飞鸾起身离座,来至他身前道:“于其结果了他的性命,倒不如叫他背井离乡有家难回,此生此世难在如愿。”万重面上狠狠地道:“殿下将他交与那小王子,岂不便宜”飞鸾负着手笑了笑道:“子规山以南二百里,便是浩瀚的沙漠。那里气候恶劣,左芳华生长在富贵之乡,又体质羸弱。如今他身怀有孕,更不宜长途跋涉。便是侥幸到了那里,只怕也捱不了多久,一般的是个死。舅舅何必心急,在京中静候佳音便好。”万重仍心有不甘道:“不能亲手杀了他替我儿报仇,终究难消心头之恨殿下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又何必”飞鸾脸色微微一沉道:“我即将登基,正是扬名立威之时。他好歹与我有兄弟的名份,舅舅是想叫我背上,残害手足的名声吗”万重暗道:“事前答应将那小畜生交由我处置,如今大局一定便过河拆桥。残害手足算什么便是弑君杀父篡权夺位也干了。哼,分明是顾忌子叔凤弦,怕他晓得了不好收场。”万重正不服气,无意间与飞鸾有些阴冷的目光对在一处,顿觉后颈处腾起一股凉气。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几步,微微颔首不敢仰视。飞鸾收敛了颜色,嘴角带了一丝笑意道:“如今便是杀了他,表兄也不能回转。舅舅正值壮年,我挑几名容貌姝丽,未被临幸的宫人送过府去。呵呵,只数月便有喜讯传来,不知舅舅意下如何”万重很晓得他的手段。如今飞鸾已是天下之主,倘或闹翻了只有自家吃亏,于是只得上前谢恩。 肩舆在东宫门口才落下,飞鸾便一跃而起匆匆而入。内侍高品濮洞天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的跟了进去。 屏退左右,不等凤弦下拜飞鸾已将他扶住,嗔怪道:“与你说过多次,无人之时你我便只论兄弟之礼,偏你就记不住了”一面说一面拉着他坐下道:“巴巴的叫我回来有何事”凤弦执壶与他倒了杯茶,未曾开言先自叹起气来。飞鸾见他眼角坠着几许愁色,揣度道:“还是为了令兄令妹之事”凤弦望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叹一声道:“方才回去大哥同我说左左二左东城来向他辞行。”飞鸾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让他继续。凤弦道:“左东城说哥哥迟早会会除去芳华。”飞鸾注视着他道:“你也怎么想因此才跑来质问与我或是想得到我什么承诺”凤弦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毫不迟疑的道:“你不会”飞鸾被他眼中的信任所打动,含笑问他为什么凤弦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结交的朋友,断乎做不出残害手足之事。”飞鸾端起杯子,慢慢呷了口茶道:“你果然肯信我”凤弦两眼定定地望着他道:“你我自幼在一处做伴,哥哥是什么品行我焉能不知如今我跟家里闹翻了,芳华嫌我辱没了他也弃我而去,我我不信哥哥又去信谁” 飞鸾听罢,起身挨着他坐下道:“你二人数月前,还爱得蜜里调油,更何况他又怀了你的孩子,怎么”话说到一半儿,瞧了瞧凤弦的脸色,接着道:“我晓得,你心里放不下他和孩子。唉,说到底此事只怨令尊你忽然出现,他当着众人之面,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一时慌乱口不择言也是有的,你便瞧着孩子的份上大量些吧”一面说一面扶住他的肩道:“待我替你寻他回来。一则你二人好当面说清冰释前嫌;二则他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平白的不知所踪叫我于心何忍只怕他对我也有误会,还是见了面说清楚的好。”话音未落,只听凤弦轻轻一声冷笑,起身拂开他的手道:“我果然是个不识进退亲疏的傻子”说罢抬脚便走。飞鸾反手一把将他扯住喝道:“哪里去”凤弦头也不回的道:“二位殿下才是一家人。虽不曾昭告天下正式相认,然,太子怎忍心见二殿下漂流在外臣臣留在宫中多有不便,告辞”说罢强行挣开飞鸾的手,大踏步朝书房门外走去。 瞧着凤弦毅然决然的离开,飞鸾由不得暗自欢喜。疾步抢上前将他拦下,拉拉扯扯架回书房,按着他坐下道:“你怎的这般性急难道连孩子也不要了”凤弦垂着头半响方道:“我也曾对兄长提过此事。他若厌弃那孩子,便送回我这里抚养。不过,依着他的性子是不会让孩子认我的。罢了,那也是他的骨肉,就留下与他做伴好了。”飞鸾在凤弦身边坐下,侧首相望道:“你是要与他一刀两断心里当真放得下”凤弦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嘴里嘿嘿几声道:“重拾旧好吗呵呵,不能够了。何况他已不屑与我为伍,又何必俩俩生厌我与他的缘分到此便尽了。”飞鸾故意惋惜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言。这会子若去找他,只怕他对我误会,必定不肯回来。等过些时你的气消了,我在差人打听他的下落不迟。”凤弦转头望着他,似乎想从那双饱含关切的眼中,看到更深的东西。 飞鸾虽沉得住气,终究是有愧于他,眼神微微一侧道:“怎么了”凤弦将目光挪到书桌的山石盆景上道:“哥哥登基在即,留我在身边恐群臣议论,我我还是去了的好。”飞鸾忍不住有些心慌,两手抓紧了他的肩头道:“你不是说要重振家业吗怎么又要退缩我乃一国之君,若留个人在身边,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这个皇帝不做也罢”凤弦被他捏地生疼,抬眼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如今这世上,只得哥哥一人还肯护着我。”飞鸾听罢,不知是喜欢还是感慨,有些激动的将凤弦揽肩抱住。感觉他的声音微微打着颤,在耳畔轻声道:“我的心捧在你面前你只做不见,今日你你总算是看见了”凤弦略显僵直的立在那儿,手抬了几次终究未将飞鸾推开。抑或是察觉到他些微的异样,飞鸾慢慢松开手站好。两人相对而立,彼此都不曾说话,一时显得既暧昧又尴尬。 飞鸾察言观色,小心的道:“我不逼你,只要能时时让我见到便好。”凤弦本想岔开话题,却心与愿违的问道:“哥哥究竟究竟看中我什么”飞鸾浅浅一笑,眼底深藏的心酸被掩盖过去,挽了凤弦坐下道:“你上回问过了,又何必你又喜欢芳华什么难道只是为了那个梦”凤弦不悦的掉过脸去,飞鸾一见忙住了口。 方要问些其他的缓和气氛,不想凤弦先开口道:“我要为父母守制三年,哥哥登基后,要立皇后选妃嫔充盈后宫。我已算成年男子,日后这宫中委实不方便来了。”飞鸾略一迟疑道:“你明知我的心思,却还来说这些话我不勉强你,你也休来逼我。”说罢又望着他叹气道:“你心里除了芳华,便在装不下其他人了”凤弦摇头道:“不说这些了。横竖除服后我总是要出来的,到那时哥哥预备叫我做什么”又道:“我年轻资历又浅,便是做个小卒也无妨。”飞鸾张了张嘴不及答话,凤弦微微皱眉,看着他道:“哥哥莫不是想将我养在宫中做做娈童一流”飞鸾连连摆手道:“我这里尚未开口,你便在那里乱猜疑。还说与我自幼为伴,我在你眼里便是这等龌龊卑鄙”不等凤弦辩解又道:“你暂且任起居郎一职吧。”凤弦想了想道:“起居郎虽官阶不甚高,却是要有些资历,刚正不阿之人来出任方好。我我”飞鸾道:“莫非,你嫌他抄抄录录无甚作为”见凤弦不语笑道:“你休看轻了这官儿。虽只从六品,却一样能参政议政,历练两年便可转升其他官职。凤弦”飞鸾忽然向前握了他的手,眼神轻柔又坚定的道:“我要与你共掌天下”他说者有心,偏偏听者无意。凤弦不在乎的笑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只当哥哥说的是句戏言,此话日后还是么要再提了。”飞鸾拉他坐好,直视他的双眸道:“若没有你陪伴,我要这江山有何用方才之言并非戏说,实乃我心头所想。凤弦,我要怎样你才肯相信” 凤弦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桃花眼中映出自己的身影。正在慌张,忽听耳畔一声极轻的叹息。浑身猛地一激灵,用力推开飞鸾,沉着脸道:“臣虽急于重振家业,但不至出卖自身,殿下怎么做岂不是趁人之危臣有热孝在身,不便时常出入宫禁,臣告退”飞鸾也后悔方才失态,忙上前将他拦下,连连向他赔礼。直至凤弦面色渐渐缓和,并答应留下用晚膳,这才放他回自己屋去。 两天后,凤箫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上寒生疏雨并两个家人,坐了牛车往自家庄子上去了。至此,兄弟二人依旧不曾说话。 一路上凤箫神情平静,看不出悲喜。出城后便吩咐,往飞霞观探望锦奴。意料之中被挡在了外面,凤箫将她爱吃的点心,托其他女冠送进去。望着山门发了会儿呆,便要继续赶路。两个家人要抱他坐回车内,凤箫嫌里面气闷,执意要坐在车把式身边。众人拗不过他只得依从。寒生疏雨生怕他有闪失,打起帘子要扶着他,也被他喝了回去。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山路泥泞又是下坡,越发的不好走。阳光将雾气一扫而尽,枝叶间花朵上露珠颤颤生辉,鸟雀在林间欢鸣追逐。凤箫仰首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亦悲亦喜道:“我自由了”车把式正觉此话有些没头没脑。侧眼望去,只见凤箫张开手臂扑向车外。风卷起他的袍袖,转眼消失在陡坡下。 鱼鲩冠:女道士戴的帽子 善信:道士对俗人的称呼 女冠:指女道士<a c第四十一回一点痴念终归土抱打不平异乡人 不等众人惊慌失措的冲下去,不远处林子里,一条浅色身影猛地窜出,顺着凤箫跌落之处疾奔而来。那陡坡甚高,且笔直垂落。众人见他如鸟雀般飞下坡去,身姿敏捷而飘逸,在树枝间跳跃滑翔,只道遇上了神仙。 可惜,少年虽身手极快毕竟太年轻,经验与功夫还显稚嫩。眼看抓住了凤箫的衣带,却被那下坠之力,带得几乎一同滚下去,虽然不甘也只得松开手。少年急得大叫,提醒凤箫尽量抓住身边的一切。令他奇怪的是,那个人既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甚至连一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就像是一块从山坡上落下的石头,直直的滚了下去。少年只顾着看凤箫,不防衣摆被树枝挂破,头上的簪子被挂落。当下也顾不得理会,几个起落之后,便看见了俯卧在乱石之中的那个人。 他脚步稍稍一顿,转头对还未跑下山坡的家人叫道:“他在这儿了”一面靠近凤箫,慢慢蹲下身子拍了拍他道:“你还活着吧”凤箫自然没有反应。少年秀气的眉皱了皱,伸手小心的将他翻了过来。瞧着那满头满脸的血,少年啧了一声道:“只怕难活了。”待看见凤箫胸口处,被尖利的石头硬生生戳出了窟窿,叹了口气又道:“果然是没救了。”方要起身,却见凤箫的嘴角动了动。少年眼神一亮,忙俯下身去道:“万幸你还活着你要说什么啊什么你大声啊什么东东东城那是什么喂,喂”少年伸手在凤箫颈侧一探,摇了摇头立起身来。 少时,众人连滚带爬地赶至近前。寒生疏雨扑在凤箫身边“呜呜”地哭叫着。两个家人一左一右紧抓着车把式,跌跌撞撞的抢过来,一看这个情景便知不妙。跪在地上,大着胆子探了探凤箫的鼻息,顿时吓得额头冒汗瘫坐在地。车把式浑身抖作一团,咧着嘴嚎道:“郎君早有寻死之意,今日特地要坐在外面,便有这个打算。只是唉只是平白的带累了小的。我明明看着他自家扑下去的,委实不与我相干啊。我赶车没有十年也有八年,这山路虽难行,与我也不在话下。我我冤枉啊”忽然看见一旁的少年,肤白如玉眉目秀丽绝伦。身着水绿色孔雀罗剑袖,系一条素色大带,足蹬单靴腰悬宝剑,肩上挎着一个包袱。因忙着救人,头上的簪子不慎被树枝挂落,乌亮的青丝直披至腰间。这哪是什么少年,分明便是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想着他方才竟能凌空飞起,定是神仙无疑。车把式用力甩开两个家人的手,连连向少年叩首道:“求仙子施个法术,救救我家郎君吧”少年回头望了眼凤箫,对他方才的举动有些了然,惋惜道:“他已然断气,如何救得转”那几个也赶过来将少年围住,跪在地上百般相求。少年被缠得好不耐烦,将那明珠般的圆眼一瞪,喝道:“休要啰噪”又对车把式道:“你方才说他是自寻短见却是为何”众人互相交换着眼色,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少年眉间一挑道:“这等看来,你们都知道内情,只是不想外人晓得”众人齐齐点头。少年撇了撇嘴道:“那还跟我啰嗦什么闪开,别误了小爷的正事”一个家人朝他连连作揖道:“仙子莫恼,小的委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求仙子暂且随我往飞霞观一趟。”少年忽然脸色阴沉下来,盯着那家人一步步靠拢,俯视着他道:“你们方才叫我什么”众人不明白,他为何平白的着恼只是这个恼人的样子太没有气势,倒越发显出女孩儿般的娇俏来。 那家人往后微微一缩身子,也不敢看他,哆哆嗦嗦地道:“凡凡人哪有哪有会飞的必是仙子”少年不等他说完,便伸出雪白的手指扣在他肩头,脸又往前凑了凑道:“你莫不是将我看成了妇人”众人都不敢做声,脸上的神情已然肯定了。少年忽然笑了笑,手上慢慢用力道:“你到说说看,小爷我哪里像个妇人嗯说啊”那家人顿觉一阵剧痛,骨头咯咯作响,像是要被夹断的一般。连连惨叫数声,没口子的朝少年求饶。 少年一把推开他道:“都看明白了,小爷我是堂堂的七尺之躯再要混说,小心我打烂你的嘴”说罢转身便走。车把式想着凤箫之死,众人谁也脱不了干系。若是逼急了,他几个定会拉他出来顶缸。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扑上前去跪在少年身前道:“求小官人救救我等性命吧”少年回首望了眼地上的凤箫,道:“他是你家主子你怕交代不清吃官司因此要我留下做个证人”见车把式喜得连连点头,哼了一声道:“我只忙着救人,什么都没看见,叫我如何与你作证”方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件事,道:“适才,我恍惚听他说了两个字。”众人忙问是什么少年道:“东城。那是什么地名儿,还是人名儿”众人一阵诧异,另一家人道:“他是郎君的好友,两日前还来向郎君辞行。”少年哦了一声,稍稍有了些兴趣。 再次来到凤箫身边,低头望着那张,跟自己一般年轻的破碎的面容。他实在不懂,人为什么要自寻短见纵然被逼无奈,也要拉着所恨之人同下黄泉,这才不算太吃亏。少年轻叹一声,默默的将那个名字记在了心里。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手帕,俯身盖在凤箫脸上。 众人见他肯留下来,都松了口气。寒生疏雨同受伤的家人,跟车把式留下,另一个家人如飞的返回飞霞观报信。 当少年得知,死者的妹子在山上观内做道姑,兄弟与即将登基的太子来往甚密,由不得暗自叫了声糟糕,思付道:“看起来此人身份不一般了。我乃异邦之人,在这里举目无亲,不过就是来找人的。若与官府牵扯不清,岂不耽误我的行程说过不管闲事的,怎的便记不住了。哎呀,这都是爹爹的错真真是有眼无珠青楼中的女子如何及得娘半分还敢背着家中长辈,偷偷娶了做二房。娘啊娘啊,你便是再恼他,兰玉国怎么大还不够你散心的怎么还不嫌辛苦,非要跑到跑到外国来了如今倒好,随云天天吵着要娘。祖父满世界找父亲,要打杀了他才好。雍翁翁跟大舅舅气得病倒了,二舅舅数年前,曾随师父到过此处,死活要出来找人。娘啊,你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了。妇道人家孤身一人就敢跑怎么远,你也不怕迷路,累不累啊果真狠心撇下一家子老少不管了吗唉,这异国他乡人地两生,要找个人岂不如大海捞针一般,真真愁死人了” 正想着,忽听山坡上一阵喧哗,十几个女冠急匆匆地赶了下来。原来,这飞霞观修行的都是乾道。观主是个六十多岁的女道士,道号唤作明戒,锦奴上山之时她曾见过凤箫一面。明戒还算镇定的来至凤箫身前,单掌立于胸前道:“无上天尊,贫道送善信一程吧。”说罢,便同众弟子念起了元始天尊说甘露升天神咒妙经,以超度亡灵。 少时,明戒吩咐人用单子盖住凤箫放在竹板上,车把式同另一个家人抬了他往观中停放。那少年将头发胡乱绾起,回到坡上林中,牵了自家的马跟在后面。 待安放停当,家人对明戒说起少年救人之事。众女冠听他描述十分的惊诧,齐刷刷向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年望过来。少年慢转明眸,也打量着众女道士。目光忽然扫到门口,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着道装极标致的女孩子,被人左右扶持着走进来。少年正暗自替她惋惜,却见她踉跄着在凤箫身前跪下去。少年方才明白,这便是死者出家的妹子。 锦奴两手紧抓着竹板的边缘,呼吸急促的瞪着,白色被单下已变得冰冷僵直的人。挂破的袍袖微微露出一角,那上面被湿润的泥土玷污。锦奴素知,凤箫虽然残疾却极爱洁净。转头泪眼婆娑的望着家人,颤声道:“速速回去回去报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0节 ”两个家人向观主借了马匹,急慌慌地去了。少年见锦奴哆哆嗦嗦地伸着手,要去掀凤箫头上的单子。叫了声且慢,疾步上前伸手一挡道:“还是别看了吧” 若论亲疏,自是凤弦更近些。可凤箫比亲哥哥,还要疼惜迁就这个异母的妹妹。过去的点点滴滴,此时想来越发令锦奴痛心切骨又追悔莫及。说起来凤箫是最苦的,可为何偏偏要去恨他了冷漠鄙夷的态度,比恶言相向更伤人心。方才若能与他见一面,即便不能打消他的念头,是否也会让他稍有迟疑 锦奴抓紧了凤箫露在外面的衣袖,一面恨着自己。想要放声大哭,可声音哽在喉间怎么也出不来。她的师父纯全看不过,正待上前劝慰,却见她身子一软没了声气。纯全惊得啊了一声,见少年已伸手将锦奴抱起,胸前的衣衫,瞬间被她的泪水打湿。众女冠望着少年轻轻松松的抱了人,随纯全出去。都暗自惊叹,这年轻的“小娘子”好大的力气。 少年放下锦奴被请至上房待茶,明戒这才细细打量起他来。行走江湖的女子不是没见过,似这等年轻又貌美超群的,委实不多见。看他穿戴不凡,听他口音倒不像本地人氏。明戒赔笑道:“敢问小娘子贵姓”少年怔了一下,那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暗自道:“难怪她们方才,毫无顾忌的盯着我看,原来是将我当做了女子。娘说,我长得跟外祖父年轻之时一般无二,只是缺少儒雅端庄之气。唉,脸长得委婉些就罢了。难道连这神态举止,嗓音身材也像不成我有那么女气吗”明戒与纯全忽而见他面呈不悦,互相望了一眼。因摸不清少年的来头,又加了分小心。谁知方叫得一声“小娘子”,只见那少年瞪着圆圆的大眼,霍然起身来至跟前道:“观主,道长,看明白些,我是男的,是男的”明戒师徒唬了一跳。因隔得太近,这才看见那粉白的脖子上,确有不明显的喉结。 纯全微微有些脸红,明戒尴尬的笑了笑道:“恕贫道眼拙,小小官人的相貌着实哈哈,着实清秀的很,莫怪莫怪。”见少年退回去坐下,方接着问他姓名及家乡。谁知那少年起身拱手一礼道:“出门在外,家中长辈再三叮嘱说逢人只说三句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恕我不便相告。不过”少年顿了一下道:“方才那家人说,他家二爷”忽然想起临出来时,二舅舅曾说起过这里的风俗,忙改口道:“他家小郎君与太子相厚,莫非是朝中的官宦”明戒师徒听了此话也是一愣,纯全道:“他家中之事我们委实不知,只听说父母双双病故,静心指锦奴才自愿出家替父母超度的。看起来家道很殷实,怎么会寻短”明戒瞥了她一眼,纯全忙住了口。少年看他二人神情,倒像是真的不晓得。既然问不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辞了二人出来,慢慢往前面去了。 到了凤箫停灵之所,扯了车把式出来,寻个隐蔽处要探他的话。那车把式先还不肯说,被少年一把掼在墙上。伸着细细的指头点在肋下。顿觉上半身又痛又麻,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骨头。方要张口呻吟,却没有半点声音。他几时尝过这等滋味倒在地上一阵乱滚。少年抄着手退在一旁慢慢观赏,笑着道:“我不过好奇,既不遂我愿我编不来烦你了。”说罢转身欲走。车把式慌得拼命抱住他的腿,嘴里呜呜的连连求饶。少年撇了撇嘴道:“果然人性本贱你可愿意说了”车把式满脸鼻涕眼泪,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少年皱了皱眉道:“我可不曾逼你,是你自家要跟我说的”车把式难受的要命,使力哼了几声。少年这才慢悠悠的,在他身上拍了两下。说也奇怪,那又麻又痛的感觉立时便消失了。 车把式领教了少年的手段,对他生出几分惧意来。于是再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子叔府之事一一相告。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最后特地问了问东城同凤箫的关系,临走时扔下一吊钱。直到望不见他的背影了,车把式瞧着手里的钱小声嘀咕道:“这小官人只怕来头不小呢。” 少年重新回到停灵之处,女冠们已将灵堂布置齐整,寒生疏雨眼泪汪汪的,跪在供桌前烧纸。来至凤箫身前,少年默默的站了会子,便往厢房内换下挂破的衣衫,整理了头发出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灵堂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凤弦领着家人冲了进来。 少年坐在一旁淡淡的抬眼观看,只见来人身着鸭卵青素烟罗衫,年岁与自己相当。原本是俊逸非凡,仙露明珠般的人物,此时却愁压双眉眼罩悲戚。那泛着红丝的眼眸深处,藏着不被人知的秘密与无奈。汗水将他背心的衣衫浸透,望着那黑底白字的灵位,膝盖来回晃了几下。若非后面的家人扶得快,险险扑倒在地。 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个二十四五岁,头戴黑纱软角幞头,身着浅秋色方胜暗纹盘领衫的青年男子。原来,此人正是内侍高品濮洞天。他迎头与那少年打个照面,若非家人在路上回明,还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个男子。飞鸾的容貌已是妩媚,与他相比则多出几分阴冷之气。 少年未有丝毫起身之意,只等洞天开口安慰凤弦,方暗暗的吃了一惊,思付道:“听他说话,音色如未变声的孩童,分明是净身之人。这等看来,他家小爷与太子不是一般的要好,竟差了内臣陪同。罢了罢了,他家之事与我什么相干再说那凤箫已然身故,我纵然替他委屈不值又有何用这里并非是兰玉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了。更何况,他身后之人是即将称帝的太子。唉,找到娘赶紧回国是正经,家里头也不知闹成什么样儿了”方要下决心低头走路,忽而想起躺在里面的凤箫,跟那张年轻的破碎的脸,又实在气不忿。 正自举棋不定,只见那凤弦已来在自家面前,拱手施礼道:“多谢兄台冒险相”少年好容易忍着没动手,跺了跺脚皮笑肉不笑的打断道:“我果真将他救下,他此时便不会躺在灵堂内,兄台这话岂不是在骂我”众人对他的态度大或不解,唯有车把式知晓内情,悄悄的往门口挪了几步。只听少年又抢着道:“令兄却是心无旁念只求速死,即不挣扎也不慌乱大叫。呵呵,你也别问我的尊姓大名,横竖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告辞”说罢背着行李,头也不回的去了。 凤弦见那少年至始至终,面上都挂着笑容,嘴里说的话却颇含敌意。看起来似有人跟他说了什么凤弦撵上前去拦住道:“兄台且慢走家兄虽未救转,兄台的恩情却不得不报。”少年望着他眨了眨眼,模样甚是刁钻古怪,抄着手道:“你要谢我啊咝”一面朝四周扫了眼,一面向着他招了招手,径往山门外走来。凤弦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仍喝退了要跟来的洞天,随了他出去。 尚未立稳,冷不防那少年突然转身,嘴角噙着一丝笑容,向着他的面门便是一掌。不料凤弦反应极快,侧身踏开一步堪堪躲过。未等他发问,少年的掌风又至。凤弦连让他三掌,皆躲得狼狈不堪。方要叫他住手,那少年自家先停了下来。不解的道:“你不是要谢我吗,又躲的什么”凤弦打量他几眼道:“兄台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打人,不知是何意”少年上前一步,依旧含笑道:“我来问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做怎么自寻死路你别急着撇清此事与你无关”凤弦怔了怔道:“此乃小弟家事,恕不能奉告。”少年笑着颔首道:“呵呵,你打量我是那专爱听人家中是非的妇人不成谁稀罕知道你亏不亏欠他心中自知。我就想替他打你一巴掌,你若真心谢我便受了,若想食言,我二人倒可好好比划比划。”凤弦暗自道:“他的身手只怕与我在伯仲之间。听他口音不似京中人氏,肩背行囊穿戴不俗,莫非是江湖中高门大派的子弟且先将他打发走在说。”想到这里,凤弦微微垂下眼帘道:“兄长有轻生之意,我竟未能察觉实在罪无可恕,你这一掌我受了。”少年见他果然垂手不动,提起手来便要打。谁知半路上,又莫名其妙的折了回来。凤弦等了会儿不见动静,抬眼望去正与他四目相对。那少年气急败坏的,当胸一把抓住道:“小爷并非舍不得打你,实在怕脏了自家的手。”说罢推开他,转身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牵了马离去。 凤弦皱了皱眉方要回观中,只见他复又停下,扭过脸望着他看了会子道:“我尊姓云,后会无期”话一出口少年便后悔了。心里头分明要打他的,眼看便挨上了,不知怎的就是打不下去。更让少年不解的是,竟然还多此一举,告诉他自己的真姓。 凤弦乍听他的姓氏,先还不觉什么。待回到观内,渐渐的一步慢似一步。心上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满口皆是酸苦之味。不过一个普通姓氏罢了,听在耳中却倍感亲切。凤弦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快步抢出山门。遥望着少年模糊的背影,对自己的举动亦感到诧异。 若有所思的回到灵堂,迎面看见洞天立在阶下,凤弦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锦奴再次被人扶回屋内,见他进来道:“大哥哥最爱洁净,你替他好生收拾收拾,也算进一进兄弟间的情分。”这是数日来,妹子第一次同他讲话,而凤弦却不能展现自己真实的感情。默默望了她一眼,吩咐寒生将车上的行李拿进来,取了套干净的内衣,又挑了件簇新的外裳。正打算到里面替凤箫换上,不料那锦奴扑上来一把抢了过去,捂在怀里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原来,那衣襟上袖口边的花纹,乃是她亲手所绣。到此时才明白,凤箫虽受他兄妹冷遇,却从未真心怪过他们。如今这世上,凤弦只得锦奴一个亲人。见她哭得这般凄惨,却不敢像从前一样上前宽慰。天知道,他是怎样将眼泪逼回去的。故意在旁催促道:“这会子哭有何用莫要耽搁时辰,再晚些便不好穿了。”纯全同其他女冠亦上前相劝,锦奴这才松开手。 凤弦吩咐家人打了清水进来,又将他们全撵了出去。恭恭敬敬的与凤箫叩了三个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山上到底凉爽许多,手下的肌肤正渐渐失去温度,伤口里的血亦不再向外流淌。凤弦小心的,用软布将他脸上身上擦拭干净,换上那件新衣。简单的整理了发丝,轻轻附在他耳边道:“待我同他了解了恩怨,再来向哥哥请罪。”凤弦紧紧握住那只变凉的手,最后在望了兄长一眼。忽然发现,方才还闭合的双目,此时竟微微半睁着,仿佛即将醒来一般。凤弦怔了一下,喃喃的唤了声哥哥。遂即被那铺天盖地的悲伤,压得透不过气来。又不敢叫外头的人听见,将脸埋在凤箫的掌心,直弄得浑身乱颤。 凤弦在观中守了三日,寻了块清静之地,将凤箫安葬了。 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飞鸾要熟悉各项礼仪,难得有片刻清闲。幸而有凤弦时时伴在左右,到解去不少的烦恼。比起从前,他少了些玩笑多了些沉默。飞鸾心知亏欠他良多,时时处处皆温柔相待尽力满足。只是私下想与他亲近,因顾忌他的性子却不敢造次。 这日午后,飞鸾同凤弦用过膳,正闲话后日登基之事,不知怎的便提到天子六玺。飞鸾特意要考考凤弦,道:“你可知六方宝玺的名字”凤弦低头略想了想道:“说是六玺实乃七玺。其一曰皇帝行玺;其二曰皇帝之玺;其三曰皇帝信玺;其四曰天子行玺;其五曰天子之玺;其六曰天子信玺,而最重要的一方便是传国之玺。为帝者持此宝玺则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已尽。”飞鸾望着他笑道:“此七玺由门下省符宝郎掌管,不如单将这一方传国之玺交由你看管,你你可愿意”凤弦当即笑道:“传国之玺国之重器,历代帝王莫不奉若奇珍。我,我又是什么身份犯官之子,尚在家中守制的白丁一个。哥哥如今是天子,说话行事其可随性”飞鸾起身来至他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肩,颔首相望道:“我说过要与你同掌江山,此话绝非戏言。我我”凤弦听他忽然吞吐起来,缓缓抬头望去,正对上那双桃花眼。 飞鸾面上薄薄的起了层红晕,眼中渐浓的春意,将阴冷之气悉数冲走。扶着凤弦的手臂慢慢蹲下,凝视他道:“我对你说的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你曾误会我,将你看做娈童一流。我我愿效孟光,与你举案齐眉相守终老。”见凤弦没有躲开,不免心下一阵欢喜。伸手捧了他的脸渐渐靠拢,方要吻上去,忽听他道:“那梁鸿隐居山野,靠给人舂米为生。哥哥难道肯放弃天子之尊,做个农夫吗” 不等飞鸾作答,忽见小楼进来道:“启禀太子,四殿下求见。”<a c第四十二回今日今时方识君年年打雁反被啄 飞鸾知凤弦不喜自己无故动怒,只得压下心头火,叫小楼请了苍鸾进来。凤弦暗地松了口气,起身立在一旁。 苍鸾畏首畏脚的蹭进来,在飞鸾跟前跪下道:“臣叩见叩见官家。”飞鸾一听脸上稍稍好看了些,故意道:“休得混说,爹爹才是当今的天子。”苍鸾直起身子,小小的眼睛眨了眨道:“太子哥哥过两日便要登基,想必是想必是爹爹应允了的,不叫不叫官家又叫什么”他虽生得木讷胆小,却是除太子以外唯一的皇子。飞鸾也曾疑心他装疯卖痴,安插了几个耳目在他身边探听消息。数年间毫无破绽,慢慢的将疑心尽去了。 飞鸾叫他起来,瞥了一眼道:“这话是哪个奴才教你说的”苍鸾弓着身子道:“宫中都怎么说。太子本就是储君,这个皇帝不该你做又该谁了”飞鸾嗤地笑起来,点手唤他坐下又命人看茶。苍鸾受宠若惊的谢过,在下手椅子上坐了。飞鸾道:“你有何事”苍鸾忙起身道:“上月我我已十六岁了,他们说说新修的王府还有些没弄好,因此推到今日才来向太子请旨。”飞鸾了然道:“原来你要开府建衙另立门户。嗯,很好,待过了登基大典在去吧。”难得他今日好说话,苍鸾大着胆子向前请求道:“我想见见爹爹再走。”飞鸾望了他一眼,踌躇片刻勉强点点头道:“这几日事务繁忙,不曾往爹爹跟前问安,少时我同你一路去吧。”苍鸾方要回话,只听咚的一声响。飞鸾急转回身看时,只见凤弦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消说,此刻飞鸾的心思全扑在凤弦身上,哪里还顾得陪苍鸾向君上请安,只吩咐洞天相随。 君上已搬回明德殿静养。外头虽看不见执枪的禁军把守,暗处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君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虽日日用药,病情却毫无起色,忆昔上林渐渐怀疑这药有些不大妥当。故意断服了一日,君上果然不再昏睡。气恼失望让他的病情陡然加重,不得不再次服用御医进奉的药。忆昔上林心急如焚,几次欲传信出去,无奈身边心腹尽被飞鸾扫除。 在东宫当差的一个中贵,时翔原与他有些恩惠。那日,无意中得了芳华的消息。晓得时翔的兄长在他跟前服侍,便冒死将消息传递进来。时翔一听,顿时乱了方寸。忆昔托那人将消息带给七娘,再将太子谋害君上一事,务必要传与朝中几位重臣知晓。岂料,那中贵一去如石沉大海。直至飞鸾命人将时翔押走,忆昔上林才知事情败露。 今日苍鸾前来问安,偏巧君上昏睡方醒。 洞天见四殿下一个趔趄,急赶两步伸手相扶。不料眼前一黑,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忆昔上林不及多想。双双护在君上床前,瞪着眼前之人仿佛不认得。 苍鸾凝神静气打量了眼四周,确定无有其他人,方来至床前跪下叩首道:“儿子不孝,今日才有机会来探望爹爹。”忆昔上林听他忽然变得口齿伶俐了,连那双小眼睛也神采奕奕起来,与往日那个“四呆子”简直判若两人。不仅如此,他方才无声无息,一指将洞天点倒,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不等忆昔上林回过神来,苍鸾起身再向他二人作揖道:“不想宦者中,竟有你们这等忠义之士,请再受我一拜。”忆昔上林慌得双双跪下道:“这是为人臣子的本份。四殿下快休如此,岂不折煞小人了。”苍鸾扶他二人起身,上前牵了君上的衣袖跪下道:“宫中除太子外,只我一个皇子。若非装傻卖痴,恐早已被敬贤皇后与太子所不容。多谢爹爹不嫌弃儿子愚笨,百忙中亲自教导。如今太子为私欲,竟然做下谋逆之事。不仅将爹爹软禁于此,还命人擅改药方。莫说君臣之义,便是父子之情也不顾了。天下忠义之士若得知他的恶行,定会前来勤王。”忆昔上林对了下眼神,又转而望向君上。 连日的病痛,气恼,失望。对芳华生死未卜的牵挂,加上那药的缘故,将他折磨的形销骨立。但他的心并不糊涂,瞬间便明白了苍鸾的言下之意,由不得暗自一声悲叹。小小年纪便知韬光养晦,抑或是不得已,但,可见心机一斑。飞鸾已令他失望寒心到了极点,此时苍鸾的出现,还有他那一番话。叫君上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矛盾重重。这便要上演兄弟夺位了吗可怜他这个父亲还活着呢。看起来,他们母子忍辱负重等待了许多年。机会终于降临,此时不出更待何时虽狠极了飞鸾,君上仍不愿他们兄弟相残。可为了芳华,他又不得不做出决定。 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眼神,君上吃力的道:“你你也想也想做太子”苍鸾见心事被一语点破,不慌不忙的道:“爹爹不替天下苍生着想,也该替我那二哥着想才是。”君上被他说中要害,愣了一下,暗自思付道:“这等看来,芳华的身份他是知道了。”忽然又想起什么,道:“看你一副胸有成竹之势,想必飞鸾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你掌控之中。”说道这里,一把抓了苍鸾的手,盯着他的脸道:“既然如此,芳华被他被他设计你为何不救亏他实心实意的待你,你你”苍鸾见君上气息不稳,忙伸手替他抚着胸口,一面道:“不敢在爹爹面前狡辩,此事是儿子疏忽了。二哥是除爹爹以外,肯真心待我之人。我会救他出来,与凤弦团聚的。” 君上一听,顿时大怒起来。拂开他的手,撑起身子道:“休在我面前提那畜生我只道他听信了谗言,受了蒙蔽。却原来竟是个见利忘义,贪图荣华富贵之徒可怜那痴儿,心心念念全想的是他。不顾惜颜面身子,也要为他生下孩儿。如今如今”转而又大狠起飞鸾,喘吁吁的道:“似这等反复小人,究竟究竟中意他什么为了他,连手足之情也可抛却飞鸾飞鸾,你好,好”忆昔上林见君上气得面白唇青,赶紧向前劝慰。 苍鸾接过上林手里的茶,慢慢与君上喂下。待见他稍稍缓和下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1节 ,方道:“爹爹错怪凤弦了,儿子有下情回禀。”君上冷笑两声道:“郡王府被抄,芳华芳华又叫飞鸾的人劫走,到如今生死未卜,他他不闻不问,却与飞鸾时时常在东宫相会。桩桩件件,你你还要替他辩解什么”不等苍鸾开口,忆昔忽然道:“未曾听说子叔小官人与四殿下有来往,官家请稍安勿躁,且听四殿下慢慢道来。”君上感到一阵眩晕,微微合了眼略点了点头。忆昔忙搬了椅子过来,请四殿下坐了叙话。 苍鸾望着他微微颔首,开口道:“那日凤弦从郡王府,失魂落魄出来,适逢大雨在茶楼小坐。儿子令人将真相与他说明,他自然不肯全信。儿子又亲自约他见面详谈,并将太子软禁爹爹一事相告。”顿一顿又道:“太子心机深沉手段狠绝,加之武艺高强,唯对凤弦稍有松懈。若有他里应外合,儿子便胜卷在握了。因担心太子拿家人做要挟,凤弦只得将计就计。假意与妹子兄长闹翻,故意疏远他们。子叔小娘子去岁在宫宴上,对二哥一见钟情,那时二哥已同凤弦相好。想着要她死心,二哥便亲自登门当面拒绝了。那小娘子家遭巨变,又闻得真相,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女冠。”忆昔轻轻叹息一声。 苍鸾接着道:“凤箫恨他背信弃义,恨他辜负了二哥,几次三番相劝。凤弦迫不得已,拿着刀子一般的话去伤害他。前几日他兄长”君上听他忽然顿住,睁开眼道:“怎么”苍鸾叹口气道:“他兄长前几日自尽了。”君上惊得啊了一声,上林低头念了声罪过,道:“我只怕他想不开,到头来还是寻了短见,唉”苍鸾道:“他二人虽非一母所生,然,兄弟间的感情颇深。凤弦本性纯良,又与太子一处长大。我看他似乎还顾念着旧时的情分,有些举棋不定。那日家人前来报信,太子竟派了濮洞天相随,实乃监视之意。凤弦悲愤莫名,又不敢在人前显露。因此大恨太子,方断了对他的一点不忍之心。” 忆昔插嘴道:“子叔小官人可知二殿下被劫走之事”君上闻言亦望向苍鸾。苍鸾道:“那日凤弦归家,偏巧遇见左二公子与”说到此将忆昔看一眼,接着道:“与窦娘子在园子里密语。他闻听此言,险些乱了阵脚。若非我的人及时拦下,只怕要功亏一篑。太子见他肯留在身边,虽然喜欢到底心存疑虑。前些时故意拿话试探与他,说是要寻回二哥,叫他们重修旧好。凤弦为宽其心对他说,今生今世再不愿见到二哥。若接他回来,便从此永不回京城。也不知太子果然信了,还是另有打算。”上林在一旁颔首道:“二殿下慧眼识人,倒是我们错怪了子叔小官人。” 君上最担心者,莫过芳华现在的处境,急问道:“你的人可探听到,芳华被飞鸾关在何处”见苍鸾略有迟疑,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挣扎着要起来,一叠声儿的催着他快说。苍鸾起身按住他道:“爹爹保重龙体。二哥他他不曾被太子关押。”此话漫说君上不信,便是忆昔上林两个也不信。君上枯枝一般的手指,几乎陷进苍鸾的肉里,瞪着他喘息道:“他他把你二哥把你二哥怎么样了”苍鸾扶住君上的肩,尽量让他平静下来,方道:“左二公子有个生死之交名唤羌轻浪,乃巨贾番商。呵呵,却不料他竟是越溪国的王子。”忆昔双眉一动道:“那越溪乃小国,早被夜蓝所灭,算来也有十余载了。听传,当年国王与王后殉国,皇室中无一幸免,莫非还有漏网之鱼”君上道:“这与芳华什么相干”苍鸾道:“其中详情儿子也不明白。手下人探听得,太子登基后出兵助他复国,小王子则带走了二哥。”君上一阵急怒攻心,当即便昏厥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救醒,君上奋力起身,口里叫道:“速备肩舆来,我我要去问问问问那个那个逆子”忆昔上林跪在床前劝他噤声,以免叫外头的人听见。苍鸾合身抱住道:“如今太子气焰正旺,朝中近半是他的党羽,亦有被蒙蔽的。虽有愿效忠爹爹的大臣,然,其势单薄孤掌难鸣啊。儿子愿为爹爹剪除逆党,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君上低头与他对视良久,道:“你又有几分把握”苍鸾道:“儿子自有谋划。虽不敢讲十分,七分总是有的。若爹爹肯”君上打断他道:“务必要救芳华脱险。”苍鸾暗自一阵欢喜,面上丝毫不露,道:“爹爹只管放心,定叫他们父子平安。”君上权衡再道:“好,我便叫你名正言顺”正要吩咐忆昔笔墨伺候,忽又叫住他。 苍鸾以为君上要反悔,却见他吃力的脱下身上小衣,铺在龙床之上,咬破食指在上面疾书起来。忆昔上林叫了声“官家”,皆跪伏与床前。 少时写毕,君上累得已虚脱。浑身冷汗,倒在床上不能言语。忆昔上林急急起身,赶过来服侍。苍鸾一把抓了血书细看,见君上例数飞鸾的罪行,召群臣勤王救驾。又废去他太子之位,改立自己为太子。长久的忍耐蛰伏,今日总算有所收获,苍鸾狂喜之下险些忘形。正暗自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忽听那边君上唤他。苍鸾来至床前,君上哆嗦着抓了他的手道:“不许伤他伤他性命,我要我我要亲自发发落。”苍鸾心下一声冷笑,暗自道:“他犯下的乃是十恶不赦之罪,你却还要留他性命。在你心里,无论芳华或是飞鸾,皆看得比我重要。这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怨不得你有今日之祸。若留他性命,岂非放虎归山”他这里决意要除去飞鸾,面上却做得恭敬,言道:“这天下仍是爹爹的天下,大哥全凭爹爹处置,儿子决无半点怨言。”君上又歇了歇,将自家信得过的几位大臣告诉苍鸾,要他前去联络。 苍鸾转身看着忆昔道:“听说,太子要你伪造爹爹的笔迹,写一份传位诏书,以稳定尚存疑心的大臣,可有此事”忆昔颔首道:“果有此事。四殿下只管放心,小人虽区区内臣,还晓得忠君的道理。”苍鸾向他拱手道:“也请你放心,我定会救井都知出去。”忆昔听罢便知无需隐瞒,退后一步跪下道:“四殿下厚恩,小人无以为报。”苍鸾很看重他的才学武艺,早想收归帐下效力。今见忆昔为了时翔,对自己感恩戴德,心中不由大喜。 众人又计议一番,苍鸾将血书叠成细条,贴肉系在腰间。待他穿好衣衫收拾妥当,忆昔方上前将洞天拍醒。 洞天正觉奇怪,怎的无故便倒地不醒人事忽然看见病卧的君上。昔日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如今满面病容憔悴不堪。新长出的胡须及两鬓发丝,竟有了灰白颜色。忆昔见他坐在地上,只管望着君上发呆,不由开口道:“四殿下要回去了,还不过去伺候。”话音未落,却见洞天眼中泪光涌现,膝行至床前伏地抽咽道:“官家受苦了,小人小人罪该万死”君上扯着嘴角微微冷笑,懒得看他一眼。忆昔哼了声道:“这是什么戏文我委实看不明白。”洞天向前跪爬几步,对着君上叩首道:“太子年轻为情所困,才做下这等糊涂之事。小人服侍太子多年,深知他本性并非大奸大恶”君上无比讽刺的笑道:“他将我将我囚禁于此,是为臣为子该该做的吗每日进奉的药,忆昔早有早有察觉内中有蹊跷。并非大奸大恶呵呵,如此犯上作乱忤逆不孝之人,还还算不得算不得大奸大恶他他又又要又要使什么诡计”洞天垂泪道:“回官家,那药并非有毒,只是令人昏睡罢了。太子太子他尚存父子之情,委实不敢弑君。只因苦恋子叔小官人多年,又怕官家为了左四公子插手此事。因此才原打算登基之后,尊官家为太上皇。太子只想不被人打扰的,与子叔小官人在一起。从未动过弑君的念头,请官家明查。”君上扭过头去道:“你果然是他的心腹,连这个都肯告诉你。那逆子他他还要你过来传什么话,索性一并说了省事。”洞天再次叩首流泪道:“小人许久不曾一睹龙颜。今日送四殿下过来问安,见官家病骨支离容颜憔悴。想起往日父慈子孝,小人便忍不住难过。”君上哪里肯信他的话,只叫他快些出殿去。 苍鸾暗骂一声多事,摇摇摆摆上前扯了洞天便走。不防上林向前道:“莫非你要反戈一击”这正是洞天想做,又不愿去做的事。他不愿看着飞鸾一错再错。自己人微言轻,只怕开口相劝便是丧命之时。若要站在君上这边,那便是背叛了主位。今日见到君上,重重的负罪感让他不能自持。 正在煎熬,忆昔来至他身边道:“看来果然是了,如此请借一步说话。”说罢拉了他起身,往一旁小声道:“你可知井都知被关在何处”洞天看了眼不远处的苍鸾,沉吟片刻方道:“井都知尚好。太子的人在尊府搜出一幅画,又将平素与大官相熟之人一一问话。我见他事后自信满满,不知是何缘故”忆昔不解的问道:“什么画你你可曾见过”洞天摇了摇头,又道:“登基之日临近,只怕明日太子便要唤大官过去问话。我不便久留,告辞了。”说罢在君上床前跪安,扶了苍鸾出去。 原来,太子虽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除非皇帝暴毙,那继位的诏书依然缺少不得。如洞天所说,飞鸾并非丧心病狂到,要杀父弑君的地步。他只想权利抓在自己手中,使君上无法干涉他与凤弦在一起。对外说君上病势沉重,只宜慢慢静养。那些心存疑惑的大臣,虽不敢当面顶撞与他,但提出要验看传位诏书,更要见君上一面。飞鸾要他们心服口服,便想着伪造一份诏书。奈何此事非同小可,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隐患。万重与他既为君臣又是甥舅,原本是再亲近不过的。飞鸾恐他知晓太多,日后受其挟制。欲在自家心腹里面,找一个能模仿人笔迹的高手。谁知寻来寻去,令他大失所望。碰巧,忆昔传信之事败露。飞鸾查出,送信之人与时翔有牵连。恼怒中当着君上面前,将他拖走关押起来。 无意中想起忆昔。从前常听人讲,他不仅武艺超群还是丹青高手,更是书法大家。连那些文采风流的大学士们,也自叹弗如。飞鸾原有些瞧不起他,又因他救过芳华而生出怨恨。关河府一战,见忆昔跨马提枪,冲杀于乱军之中毫无惧色。短短几招,便取敌将性命于马前。方晓得传言非虚,此人果然不可小觑。忆昔对君上誓死效忠,要想收为己用几乎是不可能。不过,但凡是人便有弱点。飞鸾用时翔的性命胁迫忆昔,要他模仿君上的笔迹,按自己的意思写一份传位诏书。 是夜,忆昔回想洞天的话,辗转难眠直至天明。 次日一早,忆昔被太子的人押至东宫书房。抬头看时,只见飞鸾头戴芙蓉暖玉束发冠,身着圆领大袖勾云纹便服,腰系盘锦彩绣大带。施施然端坐于书案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左右立着几个侍卫,见他进来皆上下打量起来。 忆昔暗自叹气道:“这般标致的人物,却是心如蛇蝎,可惜了,可惜了”忽然看见桌案上,整整齐齐放着叠好的一方素绢。没来由心上一跳,不动声色上前行礼道:“太子唤小人前来,不知有何吩咐”飞鸾抬手叫他起来道:“无甚要事。素闻你是书画大家,你且看看此画功力如何”说罢,令人将面前的素绢展开。忆昔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出征前,在书房画的那幅。犹记得那晚时翔闯入,他心怀鬼胎,叫七娘将画拿去藏好。如何落到了太子手中莫非我府中有他安插的眼线太子又为何单单挑出此画他用意何在难道难道不,此事深埋我心十余载,只天地鬼神相知,便是时翔也未曾察觉,他是如何忆昔不敢想象,时翔一旦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忽然心里一阵冲动,险些伸手来抢那画。眼角余光看见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慢慢的往前蹭了一步。 飞鸾紧盯着忆昔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只是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到。 忆昔才一抬头,两个侍卫便迅速将画收起,恭敬的放回桌案之上。飞鸾笑呤呤地道:“如何”忆昔微微一勾嘴角,道:“这是小人胡乱画的,只当练笔。不知怎么到了太子手中”飞鸾伸手展开面前的素绢,看了一眼道:“廊下的少年自然是你,这墙下的少年又是谁”忆昔笑笑道:“小人已过而立之年,太子眼力果然绝佳,一眼便认出来了。”飞鸾也朝他笑道:“并非我眼力好。与你少年时便相熟的人不在少数,叫他们辨认辨认就知道了。”忆昔心往下一沉,昨夜所忧之事看来已无法避免。面上却笑容未减的道:“太子既能认出,廊下少年是小人。这墙下的少年,自然是井都知无疑。那日,小人偶然想起旧时之事,因此乘兴画了此画。我二人之事,官家也是晓得的。”飞鸾料着他要怎么说,哼哼地笑了两声道:“你一向爽快,我也不同你兜圈子。我要你做的事可想好了”忆昔要探探他的底,道:“太子交代之事与此画何干”飞鸾自然明白,眉梢一挑道:“实对你说,你的隐情我全都晓得。这画上之人与井时翔,虽长得有些像,然,他左侧脖颈处有一极小的红痣。”忆昔道:“那是小人不慎溅上的墨迹,并非特意点的痣。” 飞鸾敲了敲桌案道:“你果然不撞南墙不回头。好,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与井时翔自幼便相识,两情相悦亦非三年五载。虽时时的沾花惹草,最终还是会回到他身边,而他亦能一次次原谅你的不忠。可见,你二人感情匪浅。”说到此顿了顿,又道:“此画是你出征前所画。若真是井时翔倒也合情合理,可他偏偏不是。就算你风流成性,现在还想着其他什么人也罢了。你方才也承认了,这廊下的少年便是你自己。此画分明是怀念过去,有感而发。自然不会是前些时,与你纠缠的那几个小黄们。”说罢端起茶来,不慌不忙的吃了口接着道:“少年时,井时翔弟兄二人在宫中一处当差。一些旧相识有的说,那墙下的少年便是他。另有几个则说,那少年眉眼刚毅,不似井时翔柔和。倒像是其兄长井时鸣。可我的人却说,那晚井时翔曾来过你府。你二人拉拉扯扯出了书房,而那幅画,则被窦七娘鬼鬼祟祟的,拿回了自己房中。等那井时翔离去,你又将此画要回。”飞鸾望着忆昔得意的笑了几声道:“不过一幅练笔的画,如此藏来藏去的做什么分明是怕他看见,可是也不是为何怕他看见只因那墙下的少年并不是井时翔,而是他的兄长井时鸣。”忆昔暗自咬牙道:“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机都怪我疏忽大意,才被他算计了去。这也罢了,倘或时翔知道此事,岂不”他虽焦灼不安,面上仍旧是平静无波。 飞鸾最恨他这个样子,不觉先动了气,忍了忍道:“我听说你二人相好,那井时鸣曾百般阻拦。他即十分厌恶你,为何你”飞鸾两道目光直射忆昔面上,道:“为何你还要喜欢他”忆昔嗤地笑将出来,道:“小人不明。”飞鸾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只等你见了井时翔便明白了。啧啧,可怜啊,他那般真心待你,却成了别人的替身。啊,当真是别人还罢了,再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兄长。和忆昔,我也不甚明白。你当初既然喜欢的是井时鸣,却为何又换成了井时翔呵呵,果然是虎瘦雄心在啊”忆昔无所动摇的道:“他是不会任人摆布的。”飞鸾狠瞪他一眼道:“不劳你操心,我会让他相信。”忆昔抬眼与他对视,暗自盘算道:“只要拖住他几日,待四殿下那边一举事,便有诏书也会引来质疑。”当下躬身赔笑道:“兹事体大,容小人再想想。”<a c第四十三回镜花水月转头空只愿永做梦中人 登基在即,飞鸾自然不会让忆昔想太久。入夜之时,又将他召到东宫,一座不起眼的偏殿问话。因忌惮他与上林的功夫,飞鸾便在每日的饭食中加了去功散。又怕被他们察觉,因此用量格外小心。虽是这般,每次见他总要带几个高手在旁以防万一。 凤弦佯装晕倒绊住了飞鸾,四殿下方得以向君上吐露真情,并带走了勤王诏书。飞鸾急传御医为凤弦诊脉,“偏巧”他苏醒过来,执意不肯看。只说适逢家中巨变,连日来心情郁闷,夜里又噩梦不断才致晕倒,歇一歇便好。飞鸾拗不过他,只得叫退了御医。在床前守他至傍晚,一同用过晚膳。飞鸾说要去料理朝政,叮嘱他好生歇息,便转身出去了。凤弦待夜幕低垂,将服侍自己的小黄门支开,悄悄溜出房去。 东宫虽处处锦殿绣阁,亦有那冷僻荒凉之所。花木掩隐下的假山石下,黑衣人已等候多时。凤弦与他打过招呼,二人往山洞中密谈许久。方要各自散去,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这里人迹罕至,二人不免起了疑心。 躲在暗处向外望去,只见两个身形高大之人,一左一右夹着另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急匆匆走过来。凤弦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眼认出那人竟是时翔。转头与黑衣人对了下眼色,二人远远的跟上前去。 飞鸾望着忆昔一脸无辜的立在那儿,不由怒从心头起,拍案喝道:“你还要固执,只等见了棺材方晓得落泪到那时,你与井时翔便再无回转之余地了。十余载的情份,果真狠得下这个心”忆昔早已打定主意,横竖死活不承认便是了。时翔爱他至深,对飞鸾的不择手段厌恶痛恨至极。此时说这些,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太子用他来胁迫自己就范,只怕那皮肉之苦,是在所难免的了。想到这里,忆昔望向对面的飞鸾。摇曳的烛光下,那美艳高傲的少年,正阴森森的盯着自己。为达到目的,对心爱之人皆能施以重手,何况是微不足道的奴才。也罢时翔,我并非怕留下骂名才将你舍去。若太子一旦坐实帝王之位,莫说你我性命难保,便是官家也堪忧。 当下掸了掸袍袖,瞥了眼地上自己扭曲的影子,眉间微微一动道:“太子为一己之私欲而囚禁君父残害手足,实乃大错特错。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怕难掩天下人的耳目。到那时退无可退追悔莫及。小人斗胆,请太子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飞鸾瞪着他怒极反笑,娇柔的眉眼竟显出几分狰狞。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追悔莫及,此话正是我想对你说的。和忆昔,你写是不写”忆昔摆首道:“太子继承大统理所当然,但继位诏书,却并非我等宦官之辈可以染指的。小人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亦恳请太子三思而行。”飞鸾恼怒至极,一掌击在桌案上,几乎将那桌子打得散架,转头喝令带人上来。 忆昔抬头望去,只见时翔被一路推搡着进来。二人虽近在咫尺,却只能遥遥相望。彼此关切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徘徊不去。虽然消瘦憔悴,但尚还安好,方将悬了数日的心暂且放回肚中。 飞鸾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2节 眼珠转了转,慢慢来至时翔身边,扭头看着忆昔道:“这又何必了原不干你们的事,你只要听我吩咐去做,我这里立时奉上黄金千两,放你二人远走高飞。从此不在为奴为婢,做个富家翁,逍遥快活一生岂不好”忆昔深深的望了时翔一眼,对着飞鸾道:“但凭太子发落。只是这大逆不道之举,恕小人不敢从命。”又对时翔道:“太子要我假冒官家笔迹,伪造传位诏书。他见我不允,便想用你来挟制我。时翔,你我相交十余载,我对你的心,断乎不会因旁人的几句挑拨而被抹杀掉。太子必会对你用刑逼我就范,非是我心狠”不等他话说完,时翔便毅然打断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虽庸碌无才,但尚可辨别是非忠奸。纵然受刑不过一死,也绝无怨言。官家待你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今日你舍私情而顾大义,实乃成全了我的一点忠心。忆昔,我果然不曾错看你,能与你结识此生足矣。”飞鸾斜眼瞧着忆昔,嘲讽的笑声让他愧疚难当。面对眼前之人再也无法镇定自若,撩衣跪下道:“时翔,我我欠你良多。若今生不能抱还,容我来世在抱吧。”飞鸾将正要跪下的时翔一把提起来,拍着他的肩道:“来世,你还愿与此人一处做伴吗”时翔厌恶他至极,挣开他的手向前一步跪下,道:“若我今日命绝于此,只盼来世托生女子之身,与你堂堂正正结为夫妻。” 飞鸾忍不住一阵大笑,看着时翔啧啧几声,摇头道:“好一个痴情之人,可怜啊,可怜”回身对忆昔道:“是我替你说,还是你自家说了”忆昔慢慢起身,淡然一笑道:“太子既然要挑拨离间,小人又岂敢居先”飞鸾一听顿时变了脸,指着忆昔喝道:“你莫要后悔”说罢转身抓了时翔的手腕儿,一面往隔壁间走一面道:“今日,我要你识破此人的真面目”当那扇门重重的关上后,忆昔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素日的机敏此时却无能为力,唯有方才时翔对他的一往情深,让他存了几分侥幸。也就是那一往情深,将忆昔的心如同扔进了油锅里。一旁的人见他失去了从容淡定,苍白着脸,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扇门。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立时便有四五个侍从,持刀仗剑将他逼回原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隐约只闻飞鸾的声音,却始终不曾听见时翔开口。忆昔正自惊疑不定,猛听里面飞鸾一声怒吼,紧接着“砰”地一声闷响。还未等众人冲进去,只见一个人一路打将进来。忆昔看时竟是凤弦,忙以眼色暗示。凤弦故作吃惊大声道:“和大官因何在此”一面说,一面望着那扇门疾步走过来道:“里面又是谁”忆昔挂念时翔的安慰,趁势要往里面冲。侍卫们认得凤弦,见他夹在中间,动起手来难免投鼠忌器。 此时飞鸾不得不拉开门出来,忆昔几乎与他撞个满怀。目光四下寻找,在角落里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时翔。一抹污血,正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凤弦满脸“惊诧”的瞪着飞鸾道:“太子怎么也在这里”飞鸾不曾料到他会出现,狐疑的打量着道:“你身体不适,怎的会来到此处”凤弦道:“又不是什么大症候,歇一歇便好。因心中烦闷,便想寻个清静之所发散发散,不期走到这里。太子不是往召德殿料理国事吗,为何还在东宫和大官怎的也在”话未讲完,忽听里面忆昔,催心催肝的大叫了声时翔。凤弦暗道声不好,待要往里去,被飞鸾上前挡住。凤弦有些失控的当胸一把揪住,吼道:“你把他怎么了”飞鸾未及作答,却听外头一片嘈杂。一个略显尖锐的嗓音高声喝道:“官家在此谁敢放肆还不通报太子速来接驾”飞鸾心上一惊,不由望向凤弦。尚未出去,便见上林负了君上,手持利剑闯进来。忆昔不得不忍痛将时翔暂且放下,赶至君上身边护驾。 你道君上因何突然驾临原来,凤弦怕忆昔时翔吃亏,自家又不能现身相救。硬逼着那黑衣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君上请来。因自家功力不深,恐被其发现,只得潜伏在较远的地方。焦急等待中,听得里面动静不对,只得硬着头皮打了进去。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自从察觉飞鸾在君上饮食中动了手脚,忆昔上林越发谨慎小心。虽再次识破他的奸计,却又不能因此而绝食。所幸药量不重,仗着自己功力深厚,每日饭后运功将毒逼了出来。虽是如此,于功力上到底打了些折扣。飞鸾将明德殿内其他内臣并宫人,撵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君上身边,除了忆昔与上林再无旁人。待验明黑衣人的身份后,君上吩咐上林立时负他前往。上林料到,必不能顺利到达东宫。同黑衣人在柜中翻出缎带,将君上绑在背上。一手挚剑大踏步走了出去。 果然,才下完台阶,便被从各处角落里冲出的禁军拦住去路。四五十人手持长枪,将他君臣二人团团围住。君上虽做惯了太平天子,见了今日的阵势却毫不慌张胆怯。扶了上林的肩,提气厉声对众人喝道:“尔等手持兵器阻朕之去路,莫非要刺王杀驾”一面说一面打量那些人,竟个个儿眼生得很。君上猜到,必定是飞鸾豢养的死士,冒充的禁军无疑。众人见他虽满面病容,天子威仪却丝毫不减。一则顾忌他的身份,二则未曾得到太子确切的指令,因此不敢贸然擅动。上林高声道:“即便是太子登基,官家还是太上皇。更何况,官家如今尚不曾退位。你等手持兵刃相见,是要天下人都误会太子有谋逆之心吗哼哼,只怕到时封赏没有,坏了自己性命便得不偿失了。官家要往东宫见太子,你等还不闪开”两个小头目互相交换着眼色,一面命人飞报太子,一面缓缓让开去路。见上林负了君上,施展轻功急驰而去,不由暗自瞠目,遂带了手下紧紧跟在后面。 因急于救人,上林按黑衣人所说,直接找到那所偏殿冲了进去。不想竟看见了凤弦,二人心下一惊。君上见飞鸾,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凤弦,忙劈头盖脸地质问道:“前次你将时翔押走,至今不放其回转,如今又来拿忆昔。你将我身边之人一一扫除,意欲何为”飞鸾收回目光,率众人跪迎圣驾。 忆昔赶过来帮着上林解开缎带,将君上扶到桌案后坐下。君上见他双目红肿满脸是泪,急问时翔何在忆昔跪下哽咽道:“回官家,井井都知方才与太子在里面说话,不知什么缘故,竟被太子被太子打死了。”君上听罢,惊得双手扶了桌案,欠起身子怒视着飞鸾道:“你你为何要草菅人命”飞鸾瞥了眼忆昔,起来微微躬身道:“非是臣草菅人命,井都知乃是自尽身亡。”忆昔咬牙道:“他胸骨肋骨皆断,分明受外力所致。”飞鸾望着他哼哼的笑着,命人将时翔抬出来,指着他紧握的左手道:“你去看看哪是什么”忆昔这才注意到,时翔左手拧成了拳头。小心的将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个做工粗糙,略显破旧的荷包露了出来。众人正自疑惑不解,谁料忆昔颜色陡变,两眼盯着那荷包越睁越大。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串串滚落在胸前。他没有勇气去看躺在眼前之人,俯身在地将脸埋入袖中,压抑嘶哑的哭声渐渐传来。深深的负罪感,连带着锥心的疼痛,让他痛苦不能自拔。 飞鸾到此时方觉吐出一口恶气,暗自思付道:“井时翔即死,和忆昔是再不肯写诏书的了。看他这般光景,对井时翔倒很有些情意呢。莫如乱一乱他的心智,叫他无法顾及其他。爹爹病重,薛上林孤掌难鸣,还能闹出什么乱子来”想到这里,颇有得色的笑道:“拿画之时你家中尚有人看守,如今的和府早已人去楼空。我的人细细翻查。在书房里,博古架暗格中找到了此物。”说罢将忆昔瞥一眼又道:“你官居从五品,又常在御前行走,官家与你的赏赐不在少数。为何独独将此粗鄙之物,珍藏的这般仔细哦不,是唯恐被某些人看见。井时翔看了那画自然不肯轻信,待我拿出这荷包,他才呵呵,他才如你这般变了脸。看来此物并不是他的,而是”飞鸾故意将话收住,望着因悲痛而浑身颤抖的忆昔冷笑不已。决议再往上撒一把盐,又道:“可怜他为了让你心无旁念,竟以下犯上对我出手。唉,也是我一时恼怒中了他的计,失手将他说到底,他是因你和忆昔才丧的命。和忆昔呀和忆昔,他至始至终都深爱着你,而你却一开始便背叛了他。”忽又摇头道:“又说错了。你只是将他当作替身,从未有一点真爱,何来背叛一说了这些年你也难得安分,时常与那新进的小黄门眉来眼去。井时翔虽恼你沾花惹草,倒肯一再迁就包容。如此至情至爱之人,我很是敬重他。和忆昔,人说你虽身为宦官却文武兼修,很有些儒将的风采。如今看来,这品性与才学竟是两码事。你骗了一个深爱你的人十余载,日日与他相对,不知心上如能何安稳此时你可有一点不忍”飞鸾一席话触及忆昔颇深。 缓缓抬首,泪眼婆娑的望向,那躺在冰冷地上之人。想起素日他对自己无限的包容,还有那哞光中满满的温柔。忆昔心里明白得很,时翔几乎是用整个生命在爱着他。当他知道真相,知道相伴十余载的人,竟然爱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兄长,除了恨便只剩下了绝望。忆昔不明白,既然喜欢的是时鸣,为何对着时翔会有心碎的感觉那痛由里至外,如毒蛇般将他浑身紧紧缠住。似乎除此之外,莫名的竟生出一丝恐惧来。上一刻他还在向自己表白,而此时却带着满腔的恨,永远的离去。忆昔不断的抽着气,哆嗦着用衣袖,替时翔擦去嘴角的血迹。口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勇气叫出他的名字。 君上从未见忆昔如此失态,连问两遍皆不见他作答,忙吩咐上林过去一问究竟。不想飞鸾在旁笑道:“这里有段公案,爹爹不妨听上一听。”君上瞪着他道:“你又使什么诡计”飞鸾笑了笑道:“和忆昔与井时翔相恋之事,爹爹早就知道吧哼,可惜那井时翔有眼无珠所爱非人。被和忆昔当作替身,白白的骗了十余载。”上林猛地收住脚,颔首望向忆昔。凤弦双眉一皱,不动声色的静待下文。飞鸾仰脸望着君上道:“爹爹可知,和忆昔这十余年来真心爱的是哪个说来爹爹也认得此人。”说罢故意一顿,又接着道:“便是井时翔的兄长,井时鸣。”君上听罢很是吃惊,看忆昔的样子,飞鸾的话显然是真的,因问道:“此等私密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打听了这个”方说到这里君上便已了然,冷笑道:“你想用此事要挟忆昔伪造诏书,可是也不是他在时翔跟前固然有罪,你了揭人致人丧命,堂堂太子手段竟如此卑劣”飞鸾不以为然的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似爹爹这等瞻前顾后妇人之仁,难怪” 话未说完,忽听凤弦在背后冷冷的道:“不是说官家有意退位吗既如此,太子又为何逼迫和大官矫诏你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今日,已叫飞鸾对他生出疑心,君上唯恐凤弦露出马脚,忙开口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你,果然是个贪图富贵之人。你一介庶民百姓,又是年轻男子,日日留宿宫中算什么还有脸站在我的面前。若非我当日失察,怎会叫芳华受那个罪滚出去看不惯你这见异思迁之人。”凤弦深明其意,却不放心就此离去,只得将头微微偏向一边。不料飞鸾抓了他的手,对君上道:“是那左芳华见他家失势,先背弃了他。凤弦是爹爹与我选的伴读,住在宫中理所当然。日后他即便出仕,这宫中仍有他一居之地。爹爹一味偏宠那左芳华”飞鸾硬生生的住口。平定了一下情绪,吩咐手下将时翔好生厚葬。又令那两个小头目,带人送君上回宫。 忆昔浑浑噩噩的跪伏在地上,见有人要抬走时翔,忽然一跃而起。只一拳一脚,便将那两人打得飞了出去,当即毙了命。众人见他动了手,立时吆喝着围拢过来,刀枪在摇曳的烛光下直晃人眼。凤弦暗暗叫苦道:“此刻动手事态将无法控制。他二人虽武功了得,那些人亦非平庸之辈,毕竟寡不敌众。他们虽是御前之人,可如今宫中却是太子的天下。若借机除去他二人,官家安危便朝不保夕。我虽不是太子的对手,到时也只得拼力一搏。”想着与飞鸾竞走到,势不两立一搏生死的地步,凤弦心中不由万般纠结。一面偷窥飞鸾的脸色,一面暗自运功蓄势待发。 那边,上林紧压住忆昔的肩喝道:“你清醒些,休中了他人的奸计”转头又对众人厉声道:“还不退下,惊了圣驾你等担待得起吗”忆昔方才猛然发力,此时竟有些接不上气来。上林当头棒喝,叫他稍稍有所醒悟。自察觉食物中有异,他与上林皆不敢多饮多食。先在体力上便打了折扣。那化功散虽被他们逼出一些,但余毒仍侵入了四肢百脉。上林负君上而来,几乎耗尽了体力。若果真动手,不出十几个回合,便只好做那刀下之鬼。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幸而忆昔总算沉住了气。缓缓在时翔身边跪下,重重的叩了三个头。一旁的君上与凤弦,上林暗自松了口气。 待看着上林负了君上同忆昔离去,凤弦正暗自盘算,如何过飞鸾这关。忽见他面色阴冷,目光凌厉的逼视着自己。凤弦何尝不知,尚未得到飞鸾完全信任,此时一旦现身必会惹他怀疑。实在不愿看飞鸾再伤及无辜,更不忍忆昔时翔有危难作壁上观。不等他开口,凤弦便先发制人道:“太子本就是储君,继承大统不过早迟之事,为何竟要逼迫官家退位”说着向前跨了一步,攥紧了飞鸾的手腕儿,二人就怎么互相怒视着对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此时目光竟是那么陌生。 凤弦至今也想不明白,一个肯奋不顾身救自己性命之人,为何同时下重手再伤害自己果真是为了那所谓的爱吗此事父亲固然死有余辜。若依芳华弟兄的法子,既能救出兄长,亦可保全在世人跟前的颜面。飞鸾一开始便居心不良。不仅安排王十一去向芳华“求救”,致使他对芳华产生误会,无颜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更命人在城中四处散播消息。吵嚷得上至天子下至百姓,近乎人人皆知。子叔府一夜之间连失两命,从此沦为众人的笑柄。为了不让飞鸾用家人胁迫自己就范,故意说了那么多,刀子一般的话去伤害兄长,妹子出家他也装作莫不关心。那是他在这世上,除了芳华仅剩的两个亲人。看着他们痛苦的表情,自己心上亦在淌着血。怎么做便是要让飞鸾知道,他嫌弃厌恶甚至怨恨,这个与父亲有染,毁了他锦绣前程的兄长。更要飞鸾明白,芳华当众说出“绝情”的话,让他心灰意冷。他现在一心只想重振家业,唯一可信赖依靠的,便只有这个,从小一处做伴的太子哥哥。直至凤箫自尽,凤弦再也没有机会,向兄长说出真相,对飞鸾的恨不觉又增了几分。 恍惚忆起从前,二人相伴习文练武甚是欢愉。飞鸾御下虽有些严厉,但尚存了几分体恤。有些傲气,却轻易不肯以太子之势压人。臣子中凡有真才实学的,亦能以礼待之。可如今的飞鸾,耍尽手段甚至不惜逼宫,只为满足那一点私欲。变得令他可憎又可怕。凤弦不由喃喃道:“你你还是还是子褔吗”下面的人怕他们动手,都不曾出去,听了凤弦的话不由一愣。那飞鸾陡然听他唤自己的乳名,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想着他今日的处境,皆是自家一手造成。愧疚之心顿起。竟忘了旁边,还有几十双眼睛看着。反握了凤弦的手,嘴角噙着一丝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名字,你你有多少年不曾叫过我了有话回去再讲。”凤弦使力甩开他的手掉头便走。飞鸾转身扫了手下一眼,面上罩了层严霜道:“看够了”众人见他有些喜怒无常,慌忙跪伏于地。 凤弦回到自家住处,想起方才死去的时翔,还有君上病骨支离的模样,从而又想到了芳华。他被那小王子带到了哪里处境如何腹中孩儿可否安泰以芳华的脾气,怎肯屈服于他人那小王子会不会虐待他芳华体弱又有孕在身,实在不宜长途跋涉。一旦出什么意外,孩子倒在其次,只怕连他的性命也难保。想到此处凤弦霍然起身,只觉背上密密麻麻的出了层汗。他要见他,一时一刻也不能等待,要确定他好好的才能放心。眼前再一次回放着,忆昔伏在时翔身边,痛不欲生的场景。他不愿想更不敢想,一旦失去芳华自己该怎么办凤弦似乎听见了自己,咚咚地心跳声。疾步来至房门前,只觉那门竟有千斤重。若就此离去岂不有负四殿下重托官家尚被飞鸾软禁明德殿,身边只得和大官与薛大官护卫。内外消息断绝,倘或因传位诏书之事再生变故,官家性命委实堪忧。郡王已然不在了,总不能叫芳华再失去亲生父亲吧若让飞鸾坐稳了江山,到那时人人都只得听他摆布。罢,罢了,万事皆要以大局为重啊 想到这里,凤弦慢慢收回了手。尚未转身,却见门被人推开,只见飞鸾立在外面。凤弦负手相望道:“太子是要讯问臣吗”飞鸾跨进门道:“你且进去坐下,我们好生说会子话。”凤弦一面告诫自己要小心应对,一面退回房中坐下。飞鸾掩好门在他对面落座,望着凤弦竟半响无语。 想着方才报信的人说,上林负了君上入得东宫,直接便来到了此处,这分明是有人前去报信。凤弦前一刻还身体不适卧床休息,只一顿饭的功夫便好了不成东宫清雅之处甚多,怎的偏偏也走到这里来莫非凤弦早与爹爹暗通款曲,对我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他既然在此现身,报信的又是哪个明德殿守卫森严,竟被他无声无息的闯入,看来此人定是高手无疑。且慢,凤弦若果真与他们一路他他莫非知道了内情 正想着,不妨凤弦开口道:“太子既无话可说,臣倒有几句话要问。”飞鸾微微颔首道:“你说。”凤弦望着他吸了口气,道:“太子并非权欲熏心之人,为何趁官家有恙行逼宫之举”飞鸾亦望着他的脸道:“你既知我并非为了权利,难道就不知,我是为了你才迫不得已而为之”凤弦听罢一阵冷笑道:“太子果然看重臣,连谋反也要拉着我一处。”飞鸾起身来至他身边,道:“芳华有了你的孩子,爹爹又一向偏爱与他,如今芳华下落不明,难保不迁怒与你。我若登基爹爹便是太上皇,自然会迁往逍遥宫居住。如此,我亦可稍稍放心。”凤弦嘴角微微一撇,盯着他道:“这等说来,太子行此大逆之事,皆是因我而起,全无半点私心”飞鸾忽觉舌尖有些发苦,勉强笑了一下道:“私心吗我一次次向你表白,你竟会不知”方说到这里,渐渐有些激动起来。抓了凤弦的肩道:“你你既与芳华断情,也不愿回到我身边还帮着外人来害我”凤弦此时也变了脸,暗自恨道:“终竟是谁害了谁”险险便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3节 压在心底许久的话冲口而出。狠狠地喘了几口气道:“我与太子只论君臣,手足,却从未与你许下白首之约。若果真为此,太子便不计后果行谋逆之举,你我只怕连君臣手足,也做不得了。”飞鸾俯身将他搂住道:“我不稀罕什么君臣手足,只想与你结百年之好。”说罢低头吻了下去。 凤弦又羞又恼,奋力将他推开去,指了他的脸骂道:“易飞鸾,你把我看成甚等样人我虽家道中落,还不至沦落到以色侍人。若两情相愿也罢了,只是”飞鸾不料,他的力道如此之大,扶了把椅背方勉强站稳身子。想着自家几次三番,不顾颜面身份的向凤弦表白。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谋反也要同他在一起。而得到的,只是他一再的拒绝。望着凤弦脸上,掩不住的几许厌恶,飞鸾心底渐渐生出一股怨恨来。站直了身子,眼中仅存的一点温情消失殆尽,望着凤弦冷笑一阵道:“只是什么只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心中仍对那左芳华念念不忘。好啊,我亦有成人之美,这便寻他回来与你团聚。”凤弦一惊尚不得开口,只听飞鸾又道:“你好生在此等他回来,切勿到处乱走,你那同党我自会着人察访,日后便由洞天服侍你的起居吧。”凤弦暗自叫苦,面上却做得强硬,道:“接不接他回来,那是你们弟兄之间的事,与我什么相干我恼你犯上,恼你行事不计后果太过霸强,你便说我要同人加害于你。想不到你竟如此多疑,更想不到,你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飞鸾转身望向他,含恨的双眸夹杂着痛苦与无奈。极力稳定了情绪道:“无论你做什么我皆能忍耐,其他的人就未必了,但愿你莫要连累无辜之人替你受罚。”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夜已深,外面微微起了风,似那人的呢喃吹入心头。<a c第四十四回小王子情关难过左四郎路遇道长 花朝节虽已过数日,然,景明州踏青赏春之人,被那一簇簇粉白嫣红,鹅黄新绿,逗引得流连忘返。 离城四五里的官道上,七八个人护着一辆牛车,缓缓驶来,为首之人竟是轻浪。他见前面有家酒肆,忙吩咐手下去备些干粮饮水,好继续赶路。 时至正午,酒肆中已有十来位客人在用饭。靠最外面,坐着一个头戴木簪,身着青布直裰,相貌温婉的道长。虽已年过四十,却肌肤细腻颌下无须。他身旁另有一二十岁的青年,长的面如冠玉修眉凤目。微薄的嘴唇配着上挑的眉尾,竟有些不怒自威。两名干练的仆从在下手相陪,一旁长凳上放着几个包裹。 那道长先还满面愁容不思饮食,忽然看见轻浪一行人,尤其看见停在路旁的牛车,心上莫名的一阵悸动。青年正温言宽慰,见他出神的看着前面发呆,亦随着他望过去。恰巧,与轻浪戒备的目光撞在一处。青年与他对视片刻,拿了杯子低头吃茶,暗自道:“好犀利的眼神,不知此人什么来历”又看了眼道长,对他的举动很是不解。那牛车平淡无奇,可有什么看的 待轻浪的人,拿了大包小包的熟食饮水回来,一行人渐行渐远。那道长紧盯着牛车微张了嘴,不由自主地立起身,竟像是要追上去一般。青年同两个仆从越发诧异了,起身扶住他的肩,颔首低问道:“二叔怎么了莫非认得他们”道长慢慢收回目光,微微仰首,有些迷茫的望着青年道:“我哪里认得,只是不知那牛车中坐的什么人”青年暗自好笑,心下自语道:“看那牛车捂得严实,只怕多半是女眷无疑。横竖不相识,怎的平白关心起陌生人来”当着下人的面不好细问,只得先扶他坐下道:“即不认得便罢,待用过饭寻人是正经。”道长再次望向牛车消失的方向,心绪不宁的点了点头。 不曾想片刻之后,当他们用罢午饭继续上路,却再一次遇见了轻浪一行人。 牛车停靠在路旁,众人皆下马侍立。那领头之人面露焦灼之态,四下环顾张望。道长下意识勒住马头,神情复杂的盯着牛车,又发起了呆。青年见众人目光不善的回望过来,方要提醒,却见轻浪已朝着道长走过去。青年迅速拍马上前,将他挡在身后,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拱手道:“兄台有何见教”两个仆从不动声色缓缓靠拢,三人将道长护在中间。 轻浪在酒肆等候时,对他的举动早有察觉。尤其那道长的容貌,更让他疑窦丛生。此刻再次相逢,因想着车里人危急,便也顾不得了。听那青年方才说话,果然是外乡人。见他们似乎对自家有所误会,只得在不远处停下,拱手还礼道:“我因归家心切,赶路急了些。我家娘子受不住劳苦,方才腹中疼痛,想是动了胎气。此地离城尚远”说着将青年身后之人望一眼,接着道:“不知道长可会医术”青年不想节外生枝,方要出言推辞。不料那道长竟已下了马,一面走一面道:“贫道略通些医术,只是这妇科且先看看再作道理吧。”青年对轻浪颇有提防,急忙下马上前阻拦。不料轻浪猛地踏前两步,一面挡住他,一面来抓道长的手腕儿。青年心下微惊,脸上顿时罩了层霜,伸指疾点轻浪手臂。 便在此时,牛车内传出一阵呻吟。道长听得脸色微微一变,高声将青年喝住道:“你且在外面等后。”说罢径往牛车走去。青年赶上两步,被轻浪拦下道:“只想请道长看看并无他意,车内狭小,兄台又是年青男子,恐多有不便。”青年瞪了他一眼,只得同仆从在外面等后。 道长才至牛车前,忽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纷至沓来。众人回头看时,那伙人已奔至面前。领头之人仿佛认得轻浪,下马将他唤到一边低声叙话,谁知才说得两句便起了争执。轻浪皱眉道:“太子何故着人跟踪与我如何又妀变了主意莫非枢密使想报杀子之仇,因此”那人面露不屑,嘿嘿冷笑几声道:“王子殿下韬光养晦隐姓埋名十余载,广揽天下能人志士,不辞辛苦积累财富所谓何来不就是要复兴大业,以慰祖宗在天之灵吗。如今为了他放下雄心壮志,进而开罪太子,值得吗若真惹恼了太子,莫说复国无望,便是殿下的性命也堪忧啊。”见轻浪略有迟疑,忙又道:“大业未成竟流连于声色,何况那左芳华半男半女”说到此处,忍不住阴阳怪气的笑起来,勉强止住道:“若叫手下人知到,也会尽失人心的。孰轻孰重,想必殿下自有论断。太子一向钦佩殿下,定会紧守诺言。到时殿下收复河山荣登王位,还怕寻不到比他好千百倍之人”说罢瞥了牛车一眼,接着道:“殿下难道要做那孩子的父亲嗤,岂不成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柄”此话正戳在轻浪痛处,叫他取舍两难。 他是越溪国王仅存的子嗣,破宫至日尚在襁褓中,连名字也未及取。他肩负着复国大业,无论做什么皆有其目的。自七八岁上得知身世后,十余年来他被那份责任,那无奈的伪装压得透不过气。直到东城的出现,进而又结识了芳华。那少年明丽的笑容温暖的双眸,让他觉得,这世间还有真诚可言。他与太子的人早有接触,好容易盼来上位召见。其结果,竟然要他背叛朋友。与他来讲,父母在天之灵,那拼死救自己出虎口的旧臣殷殷期盼,皆是不能放下的。复国比什么都重要,可为何偏偏是东城兄弟那是他唯一想交心又不敢交心的朋友。因为,他不想让这单纯的友谊,参杂进其他的东西。他使出浑身解术用尽手段,才从太子身边的人那里探听到真相,令他震惊是毋庸置疑的。可接下来,一丝迷茫惊慌的情续,渐渐让他坐卧不安起来。 外人皆知他有妻室,那不过假凤虚凰罢了,为的是掩人耳目。与人交际少不了逢场做戏,他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美貌的女子见过无数,竟半点也不动心。非是他守礼自持,不玩物丧志,而是更本就提不起兴致。搂搂抱抱耍笑尚可,却从不曾在青楼中留宿。便是自家“娘子”也未有太过亲密的举动。仿佛他活着便只是为了复国,其他的都可忽略掉包括情爱。 直到踏进朝雨园,看见那位被世人,形容成妖怪的少年,他的心渐渐变得混乱起来。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陌生,只要一想起他,便觉心跳得厉害,一股暖流在胸腔流淌。那几日,芳华时时往香药铺探望东城。轻浪总能找出各种理由留在店里。他最爱那少年的笑容,时而顽皮刁钻,时而爽朗豪放,时而又婉丽优雅,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沉沦。那几日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直到芳华带着凤箫出现在店里,他才猛然惊醒。 寄优因娘子有喜,特请一班朋友在郡王府吃酒。席间,芳华怀抱琵琶临窗而坐,面带微笑轻挑琴弦。曲调虽听来欢快,却隐隐透出一丝伤感。大喜之日为何闷闷不乐莫非在思念子叔凤弦可叹大祸临头他却毫不知情。他二人终究不能成其好事,太子心狠手辣,将来定不会容他,不如我趁此将他带走。这个想法才冒出头,轻浪便惊出一身冷汗。尽管他不断对自己说,这是在救芳华的命。可最终,一个声音在心里明明白告诉他,他爱上那个少年。怎么会我怎么也爱上男子 前几日在店中对他言语试探。每每提及凤弦,芳华便唇绽微笑,眼神犹似三月春风拂过心头。他对那子叔衙内情深意浓,一时三刻又怎会移情别恋何况,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介商人,如何能与左相的衙内相提并论太子位高权重,又深得官家宠爱。若得其相助,复国便指日可待。莫如先将芳华带走,日后再向东城解释。一则救他的性命,二则可与太子结盟,三则到那时,子叔凤弦已与芳华反目成仇。若此刻从旁安慰,要他移情于我也未并非难事。太子疑心颇重,若对他隐瞒反而不能如愿。 轻浪拿定主意再次求见太子,将自家心思毫不隐瞒相告,这倒叫飞鸾始料未及。他因妒恨芳华曾痛下杀手,待知晓他是自己亲兄弟后,心上不免多了一丝犹豫。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此事终究瞒不了多久。一旦败露,凤弦必恨我入骨,我二人再无回旋之余地。再说。爹爹那里也无法交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他送与这小王子。一则凤弦与他再无相见之日,二则也免得我落下残害手足的骂名。飞鸾思之再三,同轻浪达成协议。事成之后,他需立即带着芳华,一刻不停离开无极国。芳华从此不得踏入国境半步,否则杀无赦。若能做到,必在官家面前极力替他游说。二人各怀所需密谋一番,飞鸾又将万重与他引荐。言道:他不在京时皆要听从枢密使之令。彼时,轻浪对郡王威名颇为忌惮,但一想到复国,想到还有太子。犹其想到芳华那双灵动的眼眸,春风般令人沉醉的笑容,所有顾虑皆抛之于脑后。 当东城求助他帮着救凤箫时,轻浪果真派去了身边的三位高手,只是对他们另有吩咐。故意耽搁一晚,待得了枢密使的指令。说是今夜,君上派人夜探左相府。轻浪这才叫他们,随东城去救人。果然“不凑巧”狭路相逢,又在东城面前故意不敌薛上林,甚至负伤见红。如轻浪所料,东城为了不牵连他们,甘愿留下来一力承担。轻浪又依计,着人在城中四处散播蓝桥的丑事。 不久,传来太子搬师回朝的消息。轻浪得知郡王与世子不幸遇难,不由心中一阵窃喜。可更令他瞠目的是,多日不见的芳华,大腹便便出现在灵堂里。并当着众人之面亲口承认,他是阴阳人,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待轻浪稍稍平静后,心下竟生出几许欢喜。只一转念,又被浓浓的醋意冲的没了踪影。站在人群中,冷冷的盯着前来吊唁的凤弦。看着他被芳华“无情”的话,击得失魂落魄默默离去。顿时十分气消了三分。但,以他对芳华的了解,心上不免多了一丝疑问。轻浪望着远处的芳华暗自道:“太子果然好计谋,由不得那子叔凤弦不信。只要稍有动摇,他与芳华便会两厢生怨,我既可趁虚而入。”于是当夜,轻浪悄与东城商议。待明日送葬之时,将芳华交由他远远送走以防不测。又怕芳华惦记着他的安危不肯离去,此事需做的极隐秘方好,便是时鸣也不叫提前知道。又再三宽慰东城,芳华的安慰全包在他身上。东城深知他手眼通天,若想藏个人也不算难事。只是,他明知对方是太子,还肯这般倾力相助,着实令人感动。于是,放心大胆将芳华,托付给了这位挚友。谁料,送走轻浪不久,南朝亦找到他说起芳华之事。为了万无一失,东城又请南朝同轻浪一道,送芳华出城。他们原本约好在赤水县见面,轻浪急于改道而行,再三将南朝劝了回去。眼看便要大功告成,轻浪不经意漏出点穴的功夫。南朝虽起了疑心,转念想起他与东城的交情,也只得作罢。 因担心太子反悔,轻浪急于将芳华带出关。又担心他此时受不得劳累,也不敢十分催促。他只道,自家心思无人知晓。岂料,那位救他出宫抚养他长大,一直以父子相称的老臣蒙泰,对他的举动早起了疑心。竟然亲自带了人尾随而来,半夜行刺芳华,期望断了轻浪的糊涂念头。偏巧这日错过宿头,一行人只得在山野间将就。那些护卫是他精心挑选之人,个个身手不凡,刺杀自然没有成功。蒙泰似乎早已料到,一把扯下脸上的布,拿了剑横在自家脖颈上,痛心疾首严词劝谏。夜声人静又在旷野之中,那字正腔圆的官话,明明白白传入芳华主仆耳中,如炸雷一般震得人心惊肉跳。轻浪的人早就住了手,听了蒙泰的话,对主上荒唐行径,不免也生出几分埋怨。以往谈及机密之事,大家皆说越溪国话。今日故意用官话,轻浪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因心中愧疚,对这个抚育教导自己的老臣亦束手无策。只得任其滔滔不绝的教训,待看见两三个人,悄悄摸向停在不远处的牛车,方才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冲过去。轻浪毕竟是主上,蒙泰不敢对他刀剑相向,只得扔了宝剑拼死抱住他。蒙泰虽上了些年纪,功夫委实不弱。加之轻浪不忍对他动手,一时竟被他拖住。采茗的一声惨叫将他激出了一头汗。奋力挣开纠缠,并连点蒙泰两处穴位。一面大叫住手,朝着牛车飞奔过去。 采茗被当胸一剑贯穿,血喷得到处都是。尸身扑跌下地,将帷幔一并扯了下来。轻浪逼退蒙泰带去的人,仰首望向车内。见时鸣虽身中数剑血染衣衫,却仍手持匕首,将芳华紧紧护在身后。瞪着发红的双眼怒视着自己,大有拼命之势。本想问问芳华可否受伤瞥见地上采茗的尸首,一时竟张不开嘴。 四下忽然变得一片死静,少年纯净而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承蒙殿下抬爱,若依我一件事,生死但凭处置。”轻浪猛抬头,正与那双琥珀眼相对。那透彻的双眸,此时却变得幽深难测。芳华极力将悲愤之情压制住,雪白的脸隐隐透出一丝青色。蒙泰高声叫道:“殿下休听他蛊惑家国天下与儿女情长,孰轻孰重先王在天之灵与他又孰轻孰重殿下东奔西走,辛苦经营十余载所为何来大业未成却要先行享乐,更何况”一面说,一面斜眼望向芳华道:“更何况,他已是不洁之身。这等妖人怎配得殿下岂不玷污了祖宗”轻浪最恨人在他面前提这个,紧皱了双眉垂首不语。芳华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有想保住时鸣与腹中孩儿的性命。他明白,这个昔日的旧臣在轻浪面前,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如时鸣与自己。纵然轻浪肯依从,只怕迫于压力也会放弃的。 芳华定了定神,吃力的站直身子,目视蒙泰道:“为人臣子,岂可居功自傲蔑视主上”蒙泰听罢顿时变了脸。无奈身子僵直不能动弹。待要开口申辩,被芳华厉声喝住道:“你稍安勿躁,且听我讲完。”转而望向轻浪,却瞥见横卧在地的采茗。他服侍自己多年,虽不及时鸣亲近,到底有些情份在里面。今日他替自己挡剑,惨叫声合着滚烫的血,从身体里喷射而出。看着熟悉的人在眼前横死,芳华惊恐之余,更多的则是深深的内疚。生死攸关之际岂容他细想唯一要做的,便是保住时鸣与孩子的性命。至于自己,享受了十余年的富贵荣华,家人对自己的百般疼爱。以为会孤老终身,却不料,竟会因为相同的梦,而遇到所爱之人。虽同为男子,却能彼此真心相爱。哪怕悖逆父母,也要同自己在一起。上天垂怜,让他们能拥有自己的骨血。那个小生命正在他腹中一点点长大,甚至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回应。一定要让他平安出世,要他见到自己的父亲。一想起凤弦落寞离去的背影,芳华不禁眼前一片模糊,心下喃喃自语道:“泊然,今生能否再见” 不愿显露自己的脆弱,仰首狠狠将眼泪逼回去。芳华深吸一口气,直视轻浪道:“我与凤弦此生恐难再见面,若留在此处必是死路一条。只怕他已听信谣言,将我恨之入骨。父亲同长兄皆已亡故,三哥至今了无音讯,二哥”方说到此,看见轻浪眼神微微一闪,脸朝旁边偏了偏,又道:“我如今家势凋零,亲人离散不得相见,所爱之人太子必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这里再无我立锥之地,随殿下去未尝不是明智之举。”轻浪深知,这少年看似柔弱不禁风雨,实则性情刚烈不畏强权。当年桂衙内之事,闹得京师上下人尽皆知。最怕他抵死不从,如今得了这话,竟像拾了宝贝般欢喜。不过想起他素日的做派,又有些疑心。只听芳华接着道:“请殿下容我数月,待生下孩子交由伴伴”话到此忍不住一顿。不敢看时鸣的眼睛,又道:“或是送回他父亲那里,或是送与好心人收养,也算彻底完了我与凤弦的缘分。不知不知殿下可准吗”轻浪未及开口,时鸣急得抓住芳华的手叫道:“四公子说的什么话采茗尚知以身殉主,小人反不如他生死只在一处罢了。”芳华的心思轻浪在明白不过,暗自思付道:“这孩子虽看着碍眼,毕竟可用他来挟制芳华。至于井时鸣,他可不比一般奴仆,留着大有用处呢。横竖还要过些日子才分娩,莫如先稳住他再做道理。”想到这里赔笑道:“你既肯随我去,我自当放开胸怀接纳这个孩子。毕竟他身上也流着你。”芳华不等他讲完,斩钉截铁的道:“殿下之意,是要我时刻刻记着子叔凤弦”轻浪急忙道:“我是怕你舍不得。既如此,随你处置便好。”芳华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蒙泰身上。扶了时鸣的肩高声道:“殿下乃一国之主,君王一言九鼎不可反悔。若实在做不得主哼,我愿立刻受死绝不”轻浪见事情已然挑明,也无需再遮掩。向他摆了摆手,转身目视众人道:“即刻起,若有人胆敢对左公子无礼,休怪我剑下无情”众人莫不从命。蒙泰无可奈何,狠狠地瞪着芳华。其实,芳华又何尝将轻浪的话当真。无非想借他之威,拖延时间徐图良策。 林中多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4节 一座坟包。当泥土将年轻的面容渐渐掩埋,芳华藏在袖里的手,几乎将指甲陷入肉中,恨不能将飞鸾与轻浪斩成数段。 轻浪令蒙泰带着他的人退回京中,接下来数日一路倒也安静。事情既已挑明,轻浪心上好不松快。时时将些话来安抚芳华,尽显温柔体贴的姿态。芳华见他举止还算端正,也只得勉强应承。本想趁此打听行程,无奈,轻浪对他尚存戒备之心,哪里肯实言相告。时鸣见芳华一味委屈求全,自家既不能分担,亦束手无策,不觉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然,人在屋檐下。想着他劝自己的话,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少不得咬牙忍耐着。芳华性子虽然坚强,可那身子却由不得他。抑或是受了刺激,渐渐不能支撑。乃至行到景明洲,不觉隐隐腹痛起来。先时尚能忍耐,待轻浪命人买了干粮再往前行,竟发作起来。 一想起上次芳华险些小产,如今清禅又不在身边,时鸣顿时乱了方寸。若依轻浪,巴不得没有那孩子方好。可见他疼得直冒虚汗,分明是伤了胎气。若一旦小产,弄不好便要一失两命。此地离景明洲尚有些路程。一去一回,再加上现找郎中,又要耽搁时间。最要命的是,倘或叫人知道芳华的秘密,必定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轻浪一向沉稳,如今也慌了手脚。 偏巧,方才在酒肆中用饭的道长同青年打此路过。正所谓病急乱投医,轻浪也顾不得了。哪曾想便在此刻,太子的人会突然出现。 轻浪正自取舍两难,猛听那边牛车里的呻吟又急了些,忙对那领头之人道:“太子要他回去,无非是要挟子叔凤弦。他如今动了胎气很是危急,若有闪失,岂不乱了太子的安排那道士会些医术,且叫他上去看看。”领头之人听他说的有理,转过身来正要开口,只见那道长已自己上了车。 芳华虽腹痛,所幸未曾出血。时鸣抱着他急得满头大汗,方要出去叫人,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掀帘而入。那道长一见,半躺在时鸣怀里的芳华,也不知何故,只觉鼻子一阵泛酸,顿时红了眼圈儿。待看见芳华高耸的小腹,面上露出惊诧的表情。时鸣打量他容貌有些特别,不由心下一阵起疑。因问他是何人道长听他说话也有些疑惑,一面回话,一面跪坐在芳华身旁。定了定神,扶了他的手诊起脉来。模糊间,芳华微微侧首望向道长。 便在此时,忽听外头人声嘈杂一阵大乱。同道长一路的青年,冲进车内一把扯了他便走。忽然看见芳华忍不住脚下一顿。道长用力挣扎道:“你这是做什么外头出了何事”青年急道:“另来了一伙人,同这里的人打起来了。二叔莫再管闲事,快随我去吧”道长挣开青年的手,掀了帷幔向外望去。只见几十个人混战在了一处。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另有十多人将牛车围在中间,不许人靠近。道长回头目视时鸣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时鸣不及答话,忽听芳华忍痛道:“道长快些逃命去吧”道长见他脸色越发不好,竟重新坐下,执了他的手继续诊脉。芳华与时鸣委实不曾料到,当下甚是感动。应怕他不知就里枉送性命,只得实言相告:“我得罪了当今太子,如今朝不保夕。道长道长与我萍水相逢,又何又何必受此牵连快些去吧。”道长听罢只微微一惊,看了芳华一眼,再次握住他的手道:“你若想孩子平安,便好生躺着别动。”说罢再不开口,安心诊起脉来。 青年本打算点了他的穴道,强行将他带走。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芳华耸起的小腹上,竟生出了一丝犹豫。掀起帷幔一角再次望向外面,不由皱起了眉头。回首问时鸣可会拳脚见他点头,便叫他守住那边窗户。又高声吩咐车外的仆从,不许放人进来。自家在腰间一摸,手里不知扣了什么东西。时鸣无意中瞥了他一眼,见那青年凤目微睁,眼底精光乍现。优雅的面容被一层煞气所笼罩,叫人看了,打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来。 时鸣暗自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a c第四十五回仗义出手救危急恩人反是寻仇人 外面打斗声响成一片,那道长却充耳不闻。与芳华诊完脉,在斜背的布包里,拿出一个木盒。将里面的银针在酒里沾过,轻声对芳华道:“据我看来,小官人并非如外面那人所说,是他的妻子。”见芳华微微蹙眉,点头又道:“莫非,小官人乃阴阳同体之身”芳华主仆一惊,抬眼望向他。道长含笑宽慰道:“实不相瞒,贫道俗家有与小官人一般之人,因此便见怪不怪了。呃,少时需解开衣衫,小官人莫要害羞才好。”芳华对他的话虽不十分相信,但对他提起的那个人,却产生了兴趣。道长朝他微微点头,伸手解开他的衣服,认准穴位轻轻刺入。时鸣见他动作娴熟,略微松了口气。 青年一面防范,一面打量芳华,由不得暗自感叹道:“这世上竟有与爹爹一般相同之人,委实难得。不知他是什么人那孩子的父亲又是谁方才他说得罪了太子,看来他并非寻常百姓。我等并非他国臣民,不过是来寻人的。倘若牵扯进去,一则耽误行程;二则只怕有性命之忧。”想到此瞥了眼道长,禁不住叹气道:“果然出家人心怀慈悲。先前已救了个自尽的少年,还千叮咛万嘱咐着人送他回国。如今又在酒肆用饭时他便神情古怪,如今见到这少年,又不像是认得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正自乱想,忽听外面有人高声叫道:“芳华,你在车里吗我是左东城,我来救你了四郎,你听见了吗”芳华听罢又惊又喜,大叫了声“二哥”猛地一起身。多亏那道长眼疾手快将他按住,提醒他切勿乱动,以免伤及自身与腹中的孩儿。时鸣急忙跨过来,一把掀起帘子朝外叫道:“二公子,四公子正在车上。”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蒙面女子挥动软鞭,向着牛车横冲直撞过来。时鸣正觉奇怪,一眼看见不远处,与人打斗的东城。他在牛车之中,尚不知有太子的人到来,隐约觉得,那些蒙面之人,才是与东城一起的。青年见那女子鞭到之处,必定血肉横飞,不由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围在牛车外太子的人,向那女子发起了攻击,将她逼得连退数步。忽然看见窗前的时鸣,女子高声叫道:“井管事,四公子可还好吗”时鸣听她声音耳熟,愣了一下道:“你是你是窦娘子你如何跟二公子一处”一时又想起忆昔与时翔。虽然急于知道他们的安危,却不敢在此刻多言。七娘武艺高强,然,太子的人亦非泛泛之辈。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加之心急,难免有疏忽之时。那领头之人在一旁观战,不动声色搭弓一箭射向七娘。时鸣看得真切却来不及提醒,用力将匕首朝飞箭掷出。与此同时,青年手指微微一动,一颗状如石子的东西,朝着领头之人劈面打来,破空之声尤为刺耳。幸而那人有些见识并未硬接,狼狈的堪堪躲过。“石子”贴着他的额角撞在身后的树上,竟“轰”的一声巨响炸倒了一片。顿时,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四散开来。众人唬了一跳,齐齐望向身后。只见路旁几棵还算粗壮的大树,被拦腰折断。断裂之处有烧焦的痕迹。众人被这暗器的威力惊得瞠目结舌,纷纷往后退开。领头之人大怒,气急败坏的吩咐手下,定要叫那青年血溅当场。转过头来逼视轻浪道:“他是什么人,为何也在车上”轻浪一阵惊诧,紧皱双眉望向青年道:“他与那道长是一路的。萍水相逢,不晓得他们的底细。” 这里话音未落,不妨东城大吼一声,奔着轻浪发狂般砍杀过来。轻浪心上很愧对这个朋友,本无意伤他性命。因太子的人在,无法传话与自己的人。东城功夫拙劣,平常之人倒也罢了。如今两下皆是高手,前来救人岂不白白送死。看他那边的人已倒了七八个,若非南朝在身旁照应,只怕早就出事了。自有人上前拦下东城,轻浪忽然瞥见那领头之人,有些幸灾乐祸的望着自己,心上顿时一阵恼怒。方要发作,猛听牛车那边惨叫之声不断。因牵挂着芳华,慌得转回身张望。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顿时惊得连退数步。只见太子的人不知遭了什么暗算,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哀嚎翻滚。 未等他反应过来,那领头之人猛地向东城扑了过去。轻浪虽然明白他的用意,却不能有所举动。而此时,南朝被另一人紧紧缠住,不得脱身来救。东城虽不晓得是何人相助,但看了那边的情形,顿时精神倍增。只可惜他当年偷懒耍滑,父兄的武艺只学了些皮毛。渐渐的显出下盘凌乱,露出了破绽。被那领头之人一脚踢翻在地,重重的踩在胸口上。东城顿时吐了血,瘫在那里不能动弹。南朝急红了眼,拼死的冲过来相救。那领头之人挥剑指向东城面门,喝道:“若想他死尽管放马过来”南朝稍一停顿,被轻浪的人一剑挑在肩头,立时血如泉涌。因不知轻浪真实身份,见他无动于衷的袖手旁观,咬牙骂道:“羌轻浪,东城待你如手足的一般,太子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叫你不顾道义算计他呵呵,是商人重利的本性,还是这其中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羌轻浪,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领头之人不耐烦的一拳将他击晕,朝着牛车高声道:“左芳华,令兄已被我拿住。若要他平安,便叫你那帮手束手就擒。如其不然,哼哼”说道这里,眼中腾起一股杀气,望着东城狞笑道:“郡王与世子泉下寂寞,我送二公子一程,叫你们团聚如何”东城伤得不轻,倒在地上一面喘气,一面暗自盘算。他不晓得相助之人是谁。不过看方才的阵势,此人着实有些手段。都怪我交友不慎,才至四郎落入虎口中。我死不打紧,只要他跟孩子能逃出升天,也算减轻我一二分罪过。想到这儿也不接话,微合了眼,只等攒些力气,好趁其不备偷袭, 芳华在车内听得明白,一时哪里还躺得住叫道长将身上的银针取出,掩上衣衫拼力坐起身。时鸣要防备偷袭,只得将他交与道长扶着。飞鸾特意交代过,要将芳华活着押回京城。因此,外面的人束手束脚不敢强攻。 芳华腹大如鼓,又痛楚难当。只得两手抓住车窗,半靠在道长怀中。方要说话,只觉里面的小东西,似乎也翻了个身,直顶得胃里一阵难受。芳华忍不住弯下身子哼将出来,忙松开一只手按在腹上轻轻抚摸。连连吸气道:“冤家,冤家,你二伯命在旦夕,你又何苦在此添乱”一面说,一面撑起身子朝外望去。只见车前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满脸是血的人。另有十数人手持兵器将牛车团团围住,却不敢贸然向前。不远处,几棵大树被拦腰折断倒在路旁。轻浪与一陌生男子站在道上,脚下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人面朝里看不见容貌,另一人蒙面已被挑下,正是东城。芳华见他被陌生男子用剑指着面门,踩在胸口上。嘴角腮边全都是血,闭着眼一动不动,顿觉呼吸一窒。心下自语道:“莫慌,莫慌,且拖住他另想旁策。” 忽然瞥见轻浪,眉尖一动开口问道:“殿下,他是何人”不等轻浪答话,领头之人便抢先道:“太子听下面人说,左公子”猛然想起,他们兄弟已被贬为庶人,又改口道:“小官人对他有些误解。加上子叔官人也有些话要与你讲。因此,太子特遣我等来请小官人回京。”芳华听他提起凤弦,心上一紧。收敛了情绪,目光扫过地上,呻吟不绝的人群,仰头呵呵笑了几声道:“太子便是这般请我回京的”又望向轻浪道:“太子的心思再明白不过。昨日殿下还说,要一生一世待我好。言犹在耳,不知可信否”领头之人斜眼盯着轻浪,见他不作声,“嗤”地一声笑将起来,对芳华道:“如此拙劣伎俩,殿下岂会上当且不说你这不男不女的呵呵便是那腹中的私生子,殿下也断乎不能接受。太子能助殿下复国,你却只能叫他蒙羞。” 芳华悄悄垂下一只手,轻轻扯了下身边青年的衣衫。伸出食指往前点了点,望着轻浪接着道:“我竟忘了,殿下如今只是个商人,如何救得了我哼便是有朝一日登基为王,也还是个番王。千辛万苦得了王位又如何一般的与他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一般的忍气吞声看人脸色。”领头之人方才在一旁观战,轻浪的人比起他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此时反戈一击,只怕吾命休矣。只听芳华又道:“太子曾默许你将我带走,如今却出尔反尔。这等朝令夕改之人,岂会真心助你复国只怕下一刻,他便会将你除去也未可知。”见轻浪沉着脸不答话,领头之人神情复杂的望着他。 便在此时,青年毫无征兆的弹出暗器。刺耳的尖啸声乍起,那两人听得风声不对,慌忙侧身避让。不想东城猛地蹿起,抓了领头之人的剑,往他腹上狠狠一抹。血花四溅的同时,他那半边脸亦被炸得稀烂,血浆和着碎肉溅了东城一身。轻浪的冠帽被击落,头皮硬生生揭去一块。血水顺着头顶流得满脸都是。披散着头发尚未立稳,忽觉眼前景象变得一片混沌。慌忙提了口气,踉跄几步抓住树干。模糊间,望着其他的人也如自己一般立足不稳。轻浪心下一阵慌乱,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车内的人正面面相觑,只见那边树上轻飘飘落下一个人来。待走到近处,扯下蒙在脸上的帕子,望着青年笑道:“若非我出手相助,只怕你还要费些精神了。可怎么谢我了”不等青年答话,那道长面上先有了几分喜色,含笑道:“你怎的在此处跟着的人了你娘可有消息”芳华先前见他虽着男衫,却眉眼婉转柔美秀丽,只道是个女子改扮。待他开口讲话,举止神态分明是个少年。见芳华正打量自己,他亦回眸相望,面露疑惑的道:“我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道长狠吃了一惊,激动莫名道:“怀君也也怎么看”青年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了扫,微微皱眉道:“且不忙说这些。你这药能管多久”怀君得意地笑道:“不妨事。若无我的解药,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清醒,来得及。”一面说,一面往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拔下盖子,在自家仆从鼻端晃了晃。他两个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渐渐醒转过来。怀君瞥见倒在地上的七娘,自语道:“怎的还有女子”芳华急忙告诉他七娘是自己人,怀君点点头上前将她救醒。 青年跳下马车,被怀君拦腰抱住,嘻嘻笑道:“你从不肯多管闲事的,如今跟着二舅舅,果然心肠也变软了。嗳,等回去你把那个嘻嘻,就送与我吧”青年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径往东城这边过来。怀君哪里肯松手,便如膏药一般粘在他身上,哼哼唧唧百般相求。青年看了看东城与南朝,叫他拿解药出来。怀君仰着头,乌黑的眼睛望着他眨个不停。嘴角渐渐翘起,笑容似春水涟漪荡漾开来。一旁的七娘莫名红了脸,尴尬的侧过头去。青年虽然自幼与他相伴,对这再熟悉不过的笑容亦无法招架,心有不甘的道:“怎的这般无赖君子不夺人之好你不晓得”怀君依旧腆着脸笑道:“什么君子我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君子,我是你兄弟。你做兄长的就不能让着我些难道不知兄友弟恭的道理哎呀,不过是个物件儿,便让与兄弟吧哥哥,表兄,杰夫”见青年不予理睬,顿时立起两只眼,猛地大叫道:“夏豪英,待我回去告诉大舅舅与舅父,说你在外头欺压于我”豪英一时哭笑不得,推开他道:“你连我的名字,表字全叫了,到底谁欺压谁莫说爹爹,便是父亲也不会信你的话。也不必回去,待寻着姑母”怀君听他提起母亲,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还不稀罕呢”说罢将瓶子抬手扔过去。幸而他们说的是家乡话,若叫旁人晓得,这“舅舅”与“舅父”;“爹爹”与“父亲”是两个人,定会弄得满头雾水。 东城与南朝相继醒来,瞧见倒在树下的轻浪,真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拾了地上的刀,两眼怒睁脚步虚浮的冲过去。还未等他举刀,便被芳华高声喝住道:“如今我们已与太子为敌。他乃越溪国王子,若命丧与此,岂不又多一强敌。你我兄弟日后,越发的举步维艰了。”东城今日方知轻浪的真实身份,对他隐瞒尚能体谅一二。只是自己将他引以为知己,手足。很多事宁可瞒着父兄,却从未瞒过他。万不曾料到,他竟然在最关键之时背叛了自己。太子为何不除去芳华却要将他交给轻浪带走轻浪又要带他去哪里这里有外人在,自然不便相问。不过,芳华的顾虑很有些道理。如今父亲与长兄皆已亡故,他们兄弟受奎琅牵连,被抄家赶出京城,便是芳华举人的功名也被革去。那首领已被自己杀死,他的人亦死伤大半,太子得知岂肯善罢甘休若再将轻浪结过,辅佐他的旧臣定会前来寻仇。我若孤家寡人倒也罢了,只是芳华同那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办七娘与南朝亦上前劝阻,东城咬牙切齿的举着刀,两眼死死地瞪着尚未苏醒轻浪。狠喘了几口粗气,心有不甘的将刀扔在了地上。 东城一行十余人,如今只剩寥寥四五人生还。在南朝“强硬”的坚持下,芳华兄弟只得随他前往临近山上,南朝背着父母私置的宅院。那原是他为一青楼女子所买。只可惜那女子命薄福浅,未能留下一男半女,不上两年便病故了。南朝对她颇有情份,总要找些借口到此小住几日。因此,留了人看守屋子。此事莫说父母不知,便是东城面前也未提得半句,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七娘记挂着主家,再三要赶回京城。见芳华与时鸣欲言又止,看着他高高耸起的小腹,委实不忍真情相告。便将东城做了挡箭牌,上马急匆匆的去了。东城想起尚未请教恩人姓名,诚心实意要与豪英行大礼。不料被怀君一把扯住,撇嘴笑道:“谢他做什么若非我二舅舅在,他才不肯发慈悲了。”豪英懒得同他纠缠,与东城互通了姓名。原来,那道长法号勿念。青年是他长兄之子,姓夏名豪英,字杰夫。少年是他小妹之子,姓云名松字怀君。芳华听那少年说姓云,当下便是一怔。先前的勿念如今又是他,分明萍水相逢,对此二人竟有亲切之感,而似乎他们对自己亦有同感。 正自发呆,被过来探望的东城打断了思绪。适才,豪英的暗器险些将他打中。芳华见他身上虽血迹斑斑,所幸尚能行动自如。于是,将悬着心放回肚中。东城见他发髻蓬松,靠坐在勿念身前,隔窗握了他的手自责道:“只怪我有眼无珠,错把小人当作知己,如今连累你受这般惊吓。多亏几位恩人仗义相助,你我兄弟才能团聚。四郎,你你还好吧”想起连日的担忧与后悔,东城忍不住当众哭起来。自父兄以身殉国,误中太子奸计,迫不得已离京避祸,到再次陷入另一个圈套。芳华便如飞在云端的小鸟,一头栽进了沼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5节 。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不复存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腹中脆弱的生命在一天天长大,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家人。芳华时时告诫自己,眼泪只能在梦里流。如今兄弟相见,想起过往种种亦悲从中来。只是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始终不曾落下。 豪英忽然瞥见怀君,神色异常的盯着东城。正觉奇怪,只见他几步跨至东城身后,负手直呼其名。众人不明缘由,齐齐望向他们。听那语气不善,东城疑惑的转过身望着他。怀君上上下下将他一阵打量,越看越觉得碍眼,心里不由替那人好生不值。这个左东城论相貌论功夫,莫说是表兄,便是与大哥相比他也不及半分。不过有个郡王的老子,又是嫡子罢了。在我看来,与那路边的烂泥并无两样。你竟然肯为了他,抛却自家性命,临死还念念不忘。如今既然撞到我手上,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豪英见怀君眼圈儿有些泛红,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这正是他极怒的表现,与姑母的神态如出一辙。方要上前询问,不想怀君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东城脸上。东城毫无防备险些跌倒,晕头转向望着他回不过神来。豪英及时上前将怀君拦下,怎耐他一时兴起,哪里听得进半句劝阻。勿念急匆匆抢下车,将东城掩在身后,沉着脸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怎么出手打人”怀君见他出面虽略有收敛,却仍不肯罢休,拧着拳头道:“此等薄情寡义之人,便是打杀了也不为过”说罢绕开勿念挥拳又要打。 不想芳华强忍疼痛,一路挣扎下了牛车,被时鸣半扶半抱的架过来。怀君见他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只得暂弃东城将他扶住。芳华顺势抓紧了他的手,连连吸了几口气道:“云兄莫莫非认得家兄”东城在一旁抢过道:“我与他素昧平生,想是认错人了。”怀君盯着他笑一笑道:“你老子是什么郡王吧”东城愣了一下,迟疑着点点头道:“那便如何”怀君笑意渐浓,踏上一步道:“你可认得子叔凤萧”东城兄弟与时鸣大吃一惊,芳华抓紧了怀君的手,急急问道:“云兄认得凤箫哥哥他他他近况如何”怀君吊着眼角儿瞧着东城道:“这个自然要问令兄。”东城一发糊涂了,索性来至他跟前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果然是我的错,我左东城绝不推卸。”怀君“嗤”地一声笑出来,只是眼里闪着寒光,并不无半点笑意。伸手指着东城道:“你便不推卸又怎样他如今已做黄泉客,你还能将他请回来不成”东城乍听之下先是一愣,继而失控的抓住怀君的肩吼道:“你说什么谁死了谁死了”怀君一脚将他踢翻,骂道:“装什么好人你若嫌弃他便不该去招惹他,可怜他临死还念着你的名字。他遇着你这个好朋友,再有那么个,哼哼只晓得巴结太子的好兄弟”活音未落,只觉右手上一沉。转头看时,却见芳华抓着自家的衣袖瘫倒在地。 怀君见他惨白着脸,额上起了一层冷汗。因太过用力,雪白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凸显。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丢开东城,俯身将他抱住连连呼唤。芳华半睁着眼,几乎用尽全力抓着怀君。似乎在问他什么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便是其他人的声音也听不真切。意识逐渐模糊,忽然觉得背心处,有一股暖流徐徐注入体内。那躁动不安的胎儿,亦被暂时安抚住。感到身体有轻微的起伏,似乎飘在云端。芳华似醒非醒,梦呓般唤了声“泊然”。勿念惊诧的瞪着豪英怀里的人,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口齿不清的问道:“他他在他在叫谁”<a c第四十六回亦真亦幻寻解梦春雨绵绵入愁肠 傍晚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至三更后雨势逐渐加大,将窗棂与树叶打得噼啪作响,狂风如同一头怪兽在屋外咆哮。白日还略显燥热的天气,这会子凉沁沁寒气逼人。屋内橘黄的烛光映在窗纸上,在这凄风苦雨的夜晚,让人感到一阵温暖。 芳华虽未像上次一般凶险,但到底动了胎气。勿念与他针灸开药,直闹到次日破晓,方见他苏醒过来。重新与他诊过脉,众人见勿念神态不似昨晚焦急,都跟着松了口气。南朝赶着命仆妇将第二副药煎上送过来,又再三劝众人安心用饭。芳华朦朦胧胧,只觉有许多人围在身边。尚未说得一句话,便又昏睡过去。见时鸣与东城有些慌乱的望向自己,勿念安抚道:“小公子已无大碍。只是连日受了惊吓,忧思过重。且叫他好生歇几日便会好的。”又对东城道:“二公子受了内伤,虽不重却也该静心养调两日方稳妥。”见东城不肯去,上前劝道:“小公子若知道,你为照顾他累垮了身子,岂不叫他心存内疚再添烦恼”说罢又扶了东城的肩道:“这里有我们在公子尽管放心。且回去用过药睡一觉,再来不迟。”东城被那温和的言语,慈祥的目光所深深感动。深施一礼道:“道长与我们兄弟原是素不相识的,如今被无端牵连我”勿念双手相托道:“二公子快休如此。路遇危急岂可作壁上观总是有些缘分方能相遇,还说什么牵连二字哦,快去歇息吧。”说着,又将南朝也一并劝出去休息。 二人慢慢走出来,天上仍旧飘着小雨。东城方要搀扶与他,南朝摆手道:“不过一点子刀伤,算不得什么。”见东城眉头紧锁,叹口气道:“我晓得你烦恼些什么。可见这世上还是有仗义之人的,何必为那起小人也怪我。当日见他使出点穴的功夫,分明起了疑心,却或是将芳华一路护送至赤水县,也不会有今日之”东城急忙打断他道:“你说这话岂不羞煞与我分明是我交友不慎引狼入室,险些将四郎”话未讲完,只觉胸口一阵抽痛,忙伸手按住。南朝将他扶着坐在花廊下,连问怎么样了东城合目调息运气,将那口血腥强压回去。方要说话,只听一个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阴阳怪气的笑道:“自家学艺不精怨着谁来”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位云小官人来了。 东城自昨日得知凤箫离世的消息,因芳华危急,脱不开身细问怀君。那心便如扔进油锅中一般,生生煎熬了一夜。临走之时见他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此人又是如何结识的凤箫的不仅如此,他还晓得凤弦与太子。听他口气,凤箫之死与凤弦多少有些关联。他昨日说我去“招惹”凤箫,不知此话又是何意正要寻他问个明白,偏巧便遇着了。 东城不及见礼,急走两步来在怀君跟前道:“昨日匆忙不曾细问,云兄说的凤箫可是左相家的大衙内”怀君白了他一眼,撇着嘴角不予理睬。一旁的豪英出言劝道:“有话只管当面讲明,想来其中定有误会。”见怀君仍在闹别扭,哦了一声道:“我晓得了。你是怕果然冤屈了好人,自家下不了台,故而不敢再提及此事”怀君明知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就范。 原来,勿念数年前曾随师父到过无极国。在这里住了近两年,他惊奇的发现,当地人讲话与本国沿海某处发音很相似。便是书写的文字也与本国大同小异。偏巧他会讲那里的土话,因此,将无极国语学了个不离十。坐了两个月的海船,跟来的人向他学会了不少。尤其怀君甚为聪慧,数他学得最快最好。虽然发音还不是很准,但与当地人对话勉强应付得来。尽管如此,叫他长篇大论的叙述,着实有些费力。豪英昨晚与怀君同在一室安歇,从他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此时站在一旁静静的察言观色。东城只听得气血翻滚,终于忍不住呕出来。南朝手臂有伤扶不住他,多亏豪英将他架住慢慢坐下。一面用内力,助他将紊乱的气息抚平。 东城合着眼歇了会子,方渐渐缓和过来。想着适才怀君所说,恨得几乎咬碎满口的牙。他到底还是辜负了四郎太子奸计纵然得逞,可见那小畜生,打骨子里便贪恋荣华富贵。权不念四郎对他的一片痴情,还有那腹中的亲骨肉。他既恨四郎揭发此事,更恨凤箫叫他丢尽颜面,失了从前的荣耀。那日前去辞行,便已听说他们兄妹失和。亲妹子出家不闻不问,只晓得成天往宫里去巴结太子,还要将身有残疾的凤箫撵出去单过。四郎,四郎,你错把真心,交与这不仁不义之徒手上。如此委屈自己,竟换得这般下场。不知那畜生是如何亏待凤箫,才叫他动了轻生的念头子叔凤弦,有朝一日落在我的手上,定要为四郎与凤箫讨个公道他那里正恨得咬牙切齿,不妨被豪英拍了一把道:“究竟此事还有和内情”东城咽下将要溢出的泪水,索性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怀君听罢,一拳打在树干上。将那上面新长出的嫩枝击落一地,狠狠地道:“他枉自为人,更不配做尊长若无他始作俑者,太子怎会有机可乘哼,那子叔凤弦便越发的当杀了这等愚不可及又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不知那太子到底爱他什么这般绞尽脑汁要将他弄到手。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可怜左四公子尚不知情”话音未落,忽然转头盯着东城道:“慢着听你方才之言,子叔凤萧是因受不住他兄弟冷嘲热讽,故而才寻了短见。他的死与你没有半点干系,左东城,你推得好干净啊”东城有些发急道:“我委实不知,请云兄明示。”豪英见怀君又要发怒,忙接过话道:“左兄方才说,临走之时曾去子叔府向凤箫辞行。”东城道了声正是,豪英又道:“他赠你盘缠你不肯要。”东城道:“凤箫双腿残疾不能行走,又被逼迫往乡下居住。不过靠几亩薄田过活,我岂能再要他的银两”怀君重重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东城急得顿足道:“难道这也错了哎呀,云兄还是明说了吧”豪英见状不由心下一阵哀叹,思付道:“若在我们那里,便是娶个男妾也司空见惯。他或者从未察觉,或者根本不喜男色。这叫我怎么说好了” 正自为难,冷不防被怀君拍在肩上道:“果然如你所说,这两个人便是一对儿傻子”说着望着东城道:“你没要他的盘缠,他以为你嫌弃他。心灰意冷至极,次日便寻了短见。”东城拍着胸口道:“天地良心冤枉啊,我一直拿他做亲兄弟看待。若嫌弃又何必冒险去救他”豪英听罢便只剩下叹气。怀君叉腰瞪眼,瞧着东城好半天,连连摇头道:“你还好端端的活着,他却为你失了性命,究竟谁冤枉啊左东城,子叔凤箫临死之时,口口声声唤着是你的名字,你可知何故”东城紧催他快讲。怀君气得直哼哼,骂道:“蠢猪,因为他喜欢你这个傻子,这个傻子想来,他从未向你表白过吧出了此等不堪之事,他自觉配不上你,心里头又放不下这份情,故而将心事隐忍不发。你了跟他相处一点异样也未曾察觉若是要了他的银子,只怕他还有些牵挂,也不至毅然决然去寻死。偏偏你要体谅他,唉”南朝听得眉头皱成了疙瘩,神情复杂的望着东城。而东城,被方才怀君的一番话给弄懵了。瞠目结舌的杵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边屋内,芳华依旧沉睡未醒。时鸣才要劝勿念回房歇息,转身看见他怔怔的望着芳华发呆。除了显而易见的忧虑,更有许多复杂的不明情绪在里面。时鸣对他的身份早有怀疑,只是未有机会亦不便相问。如今趁着芳华未醒,又无旁人打搅,不如探探他的底细。于是,请了勿念往外间叙话。 二人落座。时鸣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不妨勿念抢先道:“井管事不必为难,贫道”话说了一半儿忽然顿住。时鸣见他眉头皱起似在权衡,心上微微一跳。勿念叹口气,像是拿定了主意,双目直视时鸣道:“井管事想知道的,贫道定会知无不言。不过贫道亦有几句要紧话,想请教管事,不知能否如实相告”时鸣不动声色点点头。勿念犹豫片刻方道:“若论从前的身份,贫道与管事可算得同僚。”言下之意,他早已窥破时鸣的身份。时鸣虽已料到,可听他亲口承认,不免仍旧一惊。勿念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轻轻摆一摆手道:“井管事休要担心。你我二人虽同出宫中,然,此宫非彼宫。贫道呵,贫道并非无极国子民。”时鸣面露诧异哦了一声,暗自道:“听他一行口音原以为是外乡人,想不到”于是又将他打量一番。勿念虽非无极国人,却不似夜蓝,依丹国人长得高鼻深目。容貌特征与这里的人一般无二,难怪不曾看出。 时鸣微微拱手道:“敢问道长贵邦在何处”勿念道:“敝国名兰玉,从双鹤洲下海,行程近两月便可到达。”时鸣颔首道:“道长不远千里来敝国,身边还带着子侄辈,不知”勿念道:“贫道这些年虽在观中修行,与家中并未断了来往。数月前,我妹子同她丈夫闹了意见,撇下一家老小不辞而别。后来才晓得,她竟孤身一人,漂洋过海来了无极国。兄长又气又急病倒在床,所幸,贫道曾随师父在贵国住了两年。只得带上外甥,侄儿前来寻她回去。”时鸣听得暗自瞠舌。这妇人脾气与胆量不是一般的大呢,那云怀君只怕随他母亲多些。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妥。看他一行人,便是仆从也穿戴的极体面,只怕不是寻常富户。既然家中殷实,他如何又舍身入宫莫非是后来才发达的看他不过四十多岁,怎么便出宫做了道士莫非两国宫规不同,内臣可随意卸任再有,他妹婿必定同他家门当户对,自然有服侍的下人。怎会让他妹子轻易走脱这妇人好大的气性,闹一闹往娘家住两日便罢,怎么竟想着往异国他乡跑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倒在其次,倘或遇上歹人失了贞洁,岂不悔之晚矣咝,他这番说辞委实不通啊。毕竟是弱质女流,凭什么会有这般胆量他们表兄弟虽然年轻,身手却是不凡。莫非他妹子也会拳脚最令人费解的是,昨日四郎昏昏沉沉唤了声“泊然”,这道长听了竟有些变颜变色。那是四郎无人时,对子叔小官人的称谓,他是如何知道的知道也就罢了,怎么还一副惊愕的神情他既知有“泊然”,可还晓得“守真”吗 方想到这里,只听勿念道:“井管事在四公子跟前,非比一般仆从,想来诸事也不需瞒你。可知公子朋友中,有叫泊然的吗”时鸣正自犹豫该不该说,勿念已有些沉不住气,起身来在他面前道:“那,守真了”如此诡异之事,惊得时鸣瞪大双眼脱口叫道:“你怎知还有守真”不曾想,勿念听了此话比他还激动。死命抓紧了时鸣的手臂,神情亦悲亦喜,口唇哆嗦着不能言语。时鸣见他站也站不稳,忙扶他坐下。勿念哪里能安坐,起身抓着时鸣一叠声儿问道:“贫道所料不差,四公子四公子可是守真泊然却是哪个”时鸣不及答话,恍惚听得里间有动静。勿念似乎也有察觉,二人急急赶了进去。 昨日一到住处,勿念便赶着开了副安胎宁神的汤药。城门落锁之前,家人将药带上了山。连日的劳累担心牵挂焦虑,与轻浪小心周旋,让芳华心力交瘁。那药虽有安神之效,却未能叫他放下所有心事安心入眠,然而身体的疲惫他却无法左右。不知是谁在他耳边轻声呼唤,提醒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弄明白。他努力睁开双眸,尚未看清围在身边的人,又昏沉沉睡去,可他的心并未跟着身体入眠。当勿念与时鸣的谈话,断断续续传入耳中。那颗本就不踏实的心,催促着身体霍然惊醒。 二人进来看时,芳华正吃力的斜倚在床头。时鸣抢上两步将他扶住道:“公子此刻只宜静养,若有事只管吩咐小人去做。”芳华像是没听见,不错眼珠儿的望着勿念道:“道长也知守真与泊然”勿念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语不成调的道:“此二人乃是乃是贫道的至亲尊长。但不知公子是是”芳华见他落泪,自家心上亦莫名的发酸。伸手拉他在床沿儿坐下,略歇了歇,将那个梦如实相告。不等听完,勿念早已泣不成声。时鸣隐隐猜到什么,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芳华吃力的欠起身子,轻轻拍着勿念的肩。待他稍有缓和才道:“适才道长说,此二人是你的至亲尊长。不知他们他们可还康健”勿念含悲带泪望着芳华,半响方颤声道:“家父与与家伯父二位老大人,已作古十六年了。”时鸣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望向芳华。 芳华自然明白勿念话中之意。常听人说因果报应六道轮回,只是将信将疑。自从那个无端而起的梦,梦里的泊然,竟在现实中与自己相遇。分明素昧平生,却又似曾相识。从未想过今生与男子相恋,冥冥中似有人牵引,将两人的心紧紧拴在一处。以为那个梦只与他二人有关,不曾想,那梦中的守真与泊然果有其人。竟有如此巧合,自己今年十六岁,而他们亦故去了十六年。当真有轮回转世我与凤弦前世又经历了什么猛然想起勿念对守真称“家父”,对泊然称“伯父”,心上不由狠跳了几下,迟疑片刻问道:“那守真与泊然是是亲兄弟吗”勿念见他神色略显紧张,知他有所误会,忙安慰道:“二位老大人虽称兄弟,却并非亲兄弟。更非结拜的义兄义弟。”芳华与时鸣听得一阵糊涂,正要相问,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打断。 东城首当其冲抢进来,怀君与南朝,豪英紧随在后。不等芳华开口,便被东城抓了手连问怎么了豪英与怀君见一旁的勿念,两眼通红面带泪痕,亦上前询问。原来,方才一个厮儿打此路过,听见里头传出哭泣之声。因南朝曾有吩咐,不听传唤不得擅入。那厮儿不敢贸然进去,只道出了什么大事,急跑来向南朝禀告。 凤箫的死,已叫东城猝不及防备受打击。虽然他对自己有了别样心思,对于凤箫,东城依然拿他同芳华一般看待。自从得知他的遭遇,东城便决意要保护他。可接踵而至的变故,令他自顾不暇。失去了父亲与兄长,更失去了家。甚至被逼的,在芳华最需要亲人之时,将他送出京城手足分离。他不是没想过将凤箫接来同住。一则与太子结怨,怕他反受自己牵连。二则依凤箫的性子,只怕会将自己的好意看作施舍。指望着凤弦,能多少念及一点手足情分。谁知到头来,那个外表冷淡坚强,实则脆弱敏感的凤箫,最终还是走上了不归路。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当初便该不管不顾的,将他带在身边。虽然日后要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也好过叫人逼迫欺凌,做了山间的游魂。悲愤内疚之余,东城打心底里生出一丝恐惧来。他再也不能失去,这唯一的兄弟了。乍听禀报犹如惊弓之鸟,慌慌张张奔命似的赶过来。毕竟受了内伤,没跑几步便觉血气上涌。幸亏豪英及时扶了一把,才不致跌倒。 芳华见东城嘴角有未拭净的血迹,忙问他伤到哪里东城挨着床沿坐下,两眼望着芳华抓紧了他的手。分明胸口酸胀的厉害,却不敢在他面前落泪,极力做出笑脸道:“我皮糙肉厚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6节 能伤到哪里去四郎四郎眼下什么都别管。好好将息身子,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日后我做些小买卖,你我兄弟将他养大成人可好”芳华凝视着他的眼睛,尽量让语调平稳,缓缓道:“凤箫哥哥果然出事了凤弦他知道吗”东城明知瞒不住,却无法对他坦然相告。最要命的,若是知道凤弦与此事有关,知道他留恋富贵,一门心思投奔了太子,将他们父子弃而不顾,四郎如何承受得起素日,东城惯会避重就轻蒙混过关。此时面对芳华,他却显得笨嘴拙舌起来。芳华见他这般心上越发忐忑,又不敢显出太过焦虑之色,只得耐着性子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哥哥打算瞒我一世吗”不想怀君来至床前道:“四公子并非深闺弱女,我看他很经得事。你这般瞒着,倒叫他胡思乱想反而不好。”见东城还在犹豫,索性推他起来。自家坐下,将东城告诉他的,自己亲眼所见并从那仆从处打听到的,一五一十相告。甚至连凤箫偷恋东城之事也未隐瞒。 芳华默默听完,出乎意外的神色异常平静。勿念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上前扶住他的肩道:“四公子信我一句话。旁人不敢担保,若是泊然绝不会负守真。”东城几个听得莫名其妙,四个人齐刷刷的望相勿念。怀君问道:“二舅舅你说什么了”芳华似乎被他眼中的坚定所感染,微微颔首道:“人都说眼见为实,依我看不然,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东城急道:“你还替他分辩他早将你恨之”话未讲完,便觉自家衣服被扯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时鸣,只得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勿念招呼众人道:“四公子才好些,劳了半日神让他先歇着吧。”怀君还不肯走,被豪英拉了出去, 叫退了时鸣,芳华微合了眼安静的躺在床上。将怀君的话细细过了一遍。凤箫的突然离世叫他无法接受。而更叫他接受不了的是,凤弦逼死了凤箫。“我果然认错了人吗”芳华睁开双眼,迷茫的望着帐顶。素日人前背后,泊然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敬爱有加。若有好玩新巧的东西,定会想着给他带回来,那份手足情深绝不是装出来的。出征前,泊然还不忘交代自己。要时常去探望凤箫,劝他多出来走动走动,关切牵挂之情溢于言表。怎么会突然之间,变的判若两人竟然绝情到,要凤箫哥哥独自一人到乡下去住。 是因那件事,叫他失了荣耀丢了颜面,从而嫌弃凤箫哥哥还是因为凤箫哥哥替我分辨,才迁怒与他泊然,你便这般恨我吗若是怨我对你说的绝情话,我不怪你。当日你家之事尚未平复,如再将你牵扯进来岂不雪上加霜事发突然,又当着众大臣之面,我我实实的迫不得已才你只晓得伤了你的心,却不知我有多难受若是若是为了失去荣华富贵,与那尊崇的身份,而怨我多管闲事,我当真便错认了你。唉,不知他还说了什么伤人话,使凤箫哥哥起了轻生的念头 忽又想起怀君的话,对东城亦生出几分埋怨。二哥久在外面行走,什么人没见过怎的偏偏没看出凤箫哥哥的心思若早知道,二哥会无视他的残疾,抛开偏见喜欢他吗泊然虽然亏待与他,若是二哥能从旁宽慰。就如云公子所说,他心有牵挂又怎么会轻易寻死 一时想起锦奴,那个与自己同年,花一般娇艳的女孩子。芳华委实不明白,曾经相府的小娘子千金之躯,是什么原因叫她决然遁入空门泊然十分疼爱这个妹子,如此大事为何狠心不管不问凤箫哥哥尚有因可查,三姐又哪里找惹他了如此种种全不似他素日行径,难道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变故到底是什么变故与与太子有关吗 想到飞鸾,芳华紧紧抓住枕头的一角,原本没有血色的脸颊,此时却挣得通红。颈侧的青筋高高暴起,几乎把那薄薄的皮撑破。人都说血浓于水。你却因为个人的情爱,而摒弃兄弟间的手足之情,只怕连父子之情也抛在脑后了。为了拆散我与泊然,不惜使出如此卑劣阴狠的手段。你爱泊然至深,却又亲手害他几乎家破人亡。看他因父亲之过被人耻笑,你的心可安稳易飞鸾啊易飞鸾,你究竟是深情之人,还是无情之人我父兄为国捐躯尸骨未寒,你便迫不及待的罗织罪名抄家。这般只手遮天肆意胡为,便不怕爹爹指君上知道 才想到这里芳华猛地一惊,打床上撑起身子来。郡王府因与海盗私通被抄,我又平白不知去向,这等轰动朝野的大事,竟没有大臣向爹爹上疏在墓地时便听说爹爹病重,难不成难不成芳华心跳如擂鼓,额上顿时见了汗。转念一想不对呀,此处离京城并不甚远,若爹爹果然出事,为何一路上不曾闻得半点消息 <a c第四十七回左四郎病榻忧严君怀慈悲勿念救三郎 东城回到住处才吃了药。南朝正犹豫,该不该问他与凤箫之事。一个家人进来说,左四公子请他们过去有事相商。 芳华靠着被褥尽量将身子坐稳,将气息放舒缓。为的是不让人看出,他的疲惫与内心的焦灼。可偏偏那失色的唇,眉心无意的微蹙不经意露出了马脚。一路上二人还在猜测,请东城过来情有可原,为何连外人也一并叫来只等芳华开了口才晓得,原来,他想请南朝派一精明仆从,前往京城去打探朝中消息。 东城当即变了脸道:“什么打探京中消息,分明为了子叔凤弦。你喝了他什么汤,竟对他这般”芳华摆摆手正色道:“二哥误会了,我与他的事暂且放下不提。可记得出殡那日,宫中内侍飞马来召群臣入宫视疾”南朝当日也在,听他提头道:“确有其事。你是在担心官家”芳华眉间一蹙道:“正是。自灵堂变故,到郡王府被查抄,昨日太子又派人要拿我回京。他这般明目张胆胡作非为,便不怕官家过问吗”说道这里下意识咬住了唇,藏在眼底的忧虑隐隐显现出来。东城不是没想到过这些。只是自家势单力孤,保命尚且不易,哪有本事去救驾。他晓得芳华牵挂君父安危,当着南朝又不便明劝。 只听南朝接过话道:“我同你兄长也想到了。看太子如此行事,宫中定生变故。只是唉,”南朝叹口气接着道:“郡王与世子忠烈可昭日月,不料竟落得莫说是你不甘心,便是我们这些旁人看了也寒心的很。来时便听说,太子已择日行登基大典。”见芳华张大双眸,吃惊的望着自己,只得起身来在床前道:“这等看来,朝中大臣已被他收服,天下也成他囊中之物,你若想告御状比登天还难。”芳华稍作沉思道:“虽是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但依律法祖制,务必要有一份传位诏书方可。他软禁君父,官家只怕连废他的心都有,又怎会写下诏书与他朝中大臣未必人人顺服,更不要说那些边关众将,远在封地的藩王。”南朝冷笑一声道:“太子已控制大局,便不会矫诏大臣们谁敢去细究若是官家病重”话音忽然一顿,压低声音道:“晏驾”芳华不是没想到过这层,如今听南朝当面挑明,止不住一阵心慌意乱。 东城暗自盘算一阵,用话将芳华暂且安抚住。又请南朝先行回去,这才坐在床边低声道:“你可是想联络梁世叔”见芳华点头承认,不由嗔怪道:“你好糊涂啊如今京中局势不明,你怎知他不会归附太子若派去的人冒冒失失寻上门去,一旦被抓岂不南朝此次已受我连累,我不想再连累他的家人。好兄弟,你且容我两日”芳华抓了他的手急道:“你既知京中形势险恶,何苦去以身犯险若叫个面生之人前去,想来不会引人注意。再说你有伤在身,如何去得”时鸣也跟着相劝。东城见他忽然眼神一闪,忙抢先道:“这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时鸣又何尝舍得下芳华,只得点点头退在一旁。 东城执意要去,芳华坚决不允。两兄弟争执不下,时鸣劝也劝不住。东城一时气急,口不择言道:“你哪里是担心我的安危,分明怕我去向那小畜生寻仇,可是也不是四郎素日也是嫉恶如仇的性子,怎的这会子只顾着儿女私情,却忘了凤箫当初待你的情份。”芳华气得瞪着他说不出话。忽然一把掀了被子,光着脚立在地上。因起得过猛眼前一阵发黑,若非及时抓着床柱险些跌倒。时鸣与东城不妨,唬的双双上前抱住。东城见他此时满面绯红,想是气得不轻,一时后悔不迭连声陪着不是。 芳华用力挣开搀扶的手,稳了稳气息道:“哥哥既知我的秉性,何故还要拿话来怄我他果真绝情绝义将凤箫哥哥逼死,我定会与他一刀两断永不来往”歇一歇又道:“我怕你去找他不假,却并非为了他而是为了你。说句不怕哥哥恼的话,便是单打独斗,你也不是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常住在东宫,即便出来,身边也跟着太子的人。如今我们家被抄,你我兄弟已被贬做庶人赶出京去。若此时露面被太子拿住,岂不自投罗网爹爹爹爹与与兄长不在了,”芳华尽量将情绪控制住,深深吸口气接着道:“三哥至今下落不明,你若再有什么,左家岂不要绝后”东城听罢深感惭愧,扶了芳华坐下道:“四郎说得极是。不过你细想想,这里的人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去的你只管放心,为了你们父子,我绝不会意气用事。”芳华望着他的脸,沉吟许久才叹口气道:“但愿哥哥记得。”东城抚着他的肩,心里分明想劝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 忽然见芳华嘴角微微翘起,缓缓道:“依我看,此事内中多有令人生疑之处。”话未讲完便见东城又有些发恼,忙拉着他坐下道:“即便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哥哥还担心我为了他一蹶不振,或是或是也走那糊涂路不成哼哼,哥哥也太小瞧我了。我断不会为此人赔上自家性命。”东城见那原本清澈的双眸,如今却变得幽深难测。昔日被家人护在羽翼下的少年,一夜之间仿佛长大成人,只是那明丽的笑容也随之消失散尽。 芳华重新靠回床上,就着时鸣的手吃了两口茶。面带愧疚之色,望着东城道:“细想哥哥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们连累的人实在太多了。此事理应我前去才是正理,偏生这回子我又行动不便。叫哥哥带伤前往那虎狼之地,委实”东城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你说这等生份的话,是要与我论君臣之礼吗老子受难,没得做儿子袖手旁观的道理。你也是被形势所迫,不必太过自责。我也是无极国子民,此番前往理所当然。”他一向随性懒散,对政事更缺少兴致。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倒叫芳华诧异之下又颇多感慨,向前握了他的手道:“若是爹爹能听见方才的话,必感欣慰。”东城硬生生挤出一丝苦笑道:“四郎夸我了还是骂我他老人家若看见如今的状况,只怕还得气死一回。”芳华微微欠身道:“哥哥说这话其不叫我无地自容万事皆因我而起”时鸣连连摇头,上前打断道:“这都是太子之恶,怎能责怪二位公子”又愤愤道:“上天也是不公,如此忠臣良将怎么就若是郡王还在,岂容太子只手遮天”芳华垂下眼帘喃喃道:“自古红颜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众人一时皆沉寂无语。偶闻外面风动树叶之声,竟平添了几分凄凉。 少时,芳华振作起精神道:“只顾在这里悲悲切切,学那小儿女之态有什么用”话锋一转道:“官家若当真有什么不测,仅凭你我兄弟之力,万难有转机。百官畏惧太子淫威不敢擅言,然,心有不服者大有人在。我不信,济济朝堂竟无有忠义之士太子若想登基执政,必要官家亲笔所写传位诏书,并盖以传国之玺。若彼时官家病重,不得已要臣下代笔拟诏。跟前必有一位亲王,两位一品官员在场。大典当日,由官家亲信内臣,在含光殿当众宣读诏书方可。”东城奇道:“朝廷之事你如何晓得这般详尽”时鸣在旁接话道:“几位公子各忙各的,郡王在家时便只得四公子承欢膝下。郡王时常讲些朝中政事,故而公子晓得一二。”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东城听他提起父亲,顿时红了眼圈儿,垂下头哽咽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如今想在他老人家膝下行孝,也不能够了。”芳华探身向前劝慰。想是坐得久了,腰间酸痛难忍,一时支持不住斜斜栽了下去。东城及时将他抱住扶来趟好。 芳华歇一歇道:“哥哥并非不孝,爹爹也从未真心责怪与你。”因心中有正事,拍了他的手道:“且不忙说这些,哥哥听我把方才的话讲完。”东城连连点头,芳华道:“太子虽掌控京师,毕竟立足未稳。他要收买安抚人心,又要做出贤德之貌,行事必多有顾忌。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对官家动手的。只是”东城见他微微咬住了嘴唇,神色焦虑中带了几分慌乱,沉声道:“你离京之时官家便已病危,太子忤逆犯上,只怕气也气”芳华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半天才道:“天子大丧百官服孝三月,便是太子要继位,也需满一月期限方可。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他是绝不肯耽搁时日的。我恐官家官家身体不能支撑”说道这里,声音止不住微微打颤,东城同时鸣心跟着往下一沉。时鸣想起兄弟,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只听芳华又道:“太子手段狠绝,为防不测,务必在起事之前将官家救出。哥哥去到京城,先不忙拜见梁,胡二位世叔。怎么想个法儿将露桥,飞雨引出来探探口风。若二位世叔对官家尚存臣子之心,哥哥莫忘将我方才的话细细转达,恳请恳请他们他们联络朝中忠义之士勤王勤王救驾。”东城见他说到最后竟微微带喘,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快好生歇着吧。”见时鸣端了茶过来,忙接在手上慢慢喂与芳华。 待他缓和下来正要告辞,不想芳华牵了他的衣袖道:“小舅舅一家现在何处姨奶奶同小舅母可还安泰”东城皱眉道:“何苦劳这个神小舅母月份大了,经不得颠簸。我寻了个妥善之所,安顿他们暂且住下。家中田地已变卖。他如今上有老下有小,我只留了几个钱防身,余者全交给了姨奶奶。”芳华听罢颔首道:“临走时哥哥给的金子尚不曾动用,待明日使人往城中兑换以作盘缠。”东城怔了怔,见他神态疲惫,只得压下心中疑问劝他好生静养。芳华强打精神,再三叮嘱兄长行事要谨慎,至始至终绝口不提凤弦。东城与他一处长大的,深知芳华看似柔顺乖巧,实则性情坚韧刚毅。虽是如此到底不放心,安顿他睡下后,悄悄唤时鸣往屋外叙话。 不料二人才走到外间,便被芳华唤了回去。东城来至床,前微微弓下身子问他何事芳华道:“我想起一人,哥哥还是先找他吧。”东城忙问是哪个芳华望了一眼时鸣道:“便是戎大夫。他父亲是宫中御医,和安大夫戎喜。官家素日请脉皆由他侍奉,宫中之事多少能略知一二。”时鸣听他提起清禅,急忙道:“再有数月四公子便要临盆,若随意寻个稳婆来,岂不走漏风声。戎大夫一向与公子看病,他若肯来必是万无一失。”家遭巨变,让芳华无暇顾及其他。此刻听时鸣提起,不由得怔住了。东城搓了搓手道:“他他肯来吗”时鸣毫不迟疑的道:“他戎大夫一定会来。”东城不解他何以如此断定。转头看过来,只见时鸣微微侧过脸,面上莫名的有些发红。芳华及时开口道:“伴伴,分娩之时会怎么样很很疼吗”时鸣不防他问这个,啊了一声,抬眼去看东城。东城连连摆手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曾生过,哪里晓得疼不疼”时鸣见芳华又望向自己,面露尴尬之色,迟疑着道:“小人小人这一世也不晓得。只是常听人言,生日乃父忧母难之日。可见分娩时的辛苦哦,四郎莫怕,到时我与戎大夫都在你身边,你们父子会平安无事的。”东城在一旁连声附和道:“我也在,我也在,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生便是。”芳华勉强一笑,慢慢垂下眼帘,那人的容颜浮现在心头。到那时不知你可在我身边,亲眼看着他降临 二人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外。雨后清新之气,并未使沉重的心情稍有缓解。东城回头看了眼屋内,往前踱了几步,方转身问起这一路上的情形。待听说轻浪对芳华动了邪念,一时又惊又恼,狠狠道:“怪道那厮不将你们的包袱搜去,原来是想做好人。他他可有对四郎无礼”时鸣摇头道:“他要做好人,自然要装得像一些方能哄人。平日没话找话同四公子闲聊,到不曾明目张胆用强。” 东城轻轻舒了口气,转过话题道:“四郎自小由你服侍长大,待你远比我这做哥哥的还要亲近些。他虽性子坚强,毕竟生在富贵乡,何曾经历过这些事如今那那小畜生又负他而去,我看四郎爱他至深”时鸣不等他说完便是一声长叹,紧皱双眉道:“二公子也看出来了小人正为此事担忧。”东城吃了一惊忙问缘故,时鸣压低声音道:“素日,郡王与公子们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儿,诸事皆不放在心上。处置家事虽严厉却并不苛责,看着倒是个豁达的性子。岂知他小小的人儿有多要强,心事有多重先前还肯向小人诉一诉委屈哭上一场,如今,越发连我也不肯说了。前前后后祸事不断,他心中分明万分难受,眼泪没有一滴,还要故做沉稳。见小人忧心忡忡,反拿话来宽慰。唉,他便是骂两句也好啊。长此下去其不要憋出病来”东城听罢,将飞鸾与凤弦恨到极点,咬牙道:“事已至此他还护着那小畜生,倒肯委屈自己,还指望他过来相认不成他两个久在宫中,只怕早就不干不净”东城越说越气,时鸣怕芳华听见又添烦恼,慌忙将他拉至对面树下。 待东城渐渐缓和了情绪,方道:“二公子可否听小人一言”见他点了点头,便接着道:“郡王与世子忽然离世,府上又遭太子陷害。二公子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难免有想不到之处。”东城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因顾忌着芳华,只得强自压低声气道:“连你也替他说话四郎少不更事,犯糊涂情有可原。你你你得了那小贼什么好处,这般时候还替他”话未讲完,时鸣退后一步掀衣跪下道:“小人眼里心里只有四公子。只请二公子细想想,当日四公子失足坠楼;再有桂衙内使计策,将他骗去拾翠园欲行非礼;到后来城外遭人伏击。子叔小官人处处施以援手,这足以说明他对四公子是真心的。小人不敢说阅人无数,这双眼睛还是看得清的。”东城瞥见时鸣跪在泥地上,伸手将他扯起来道:“或许他当初有真心,如今哼哼如今他家道败落,既然太子对他旧情不忘,索性攀附上去。又恨着四郎,将他家丑宣扬出去。纵是有情,到此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7节 也消失殆尽了。再有,那日去他家道别。听底下人说,那小畜生因嫌弃凤箫,时常对他出言不逊,甚至要撵他到乡下去住。他家小娘子亦对这位兄长十分冷淡,不知何故竟要出家做女冠那畜生竟然不闻不劝,连送一送也不肯,只晓得往宫里巴结太子。后来凤箫回来虽未直说,言下之意”又叹气道:“人都说患难见真情,果然是哼,果然是见真情啊可笑你们还在这里替他辩解。”时鸣愣了一下道:“连自家的骨肉也不要了吗”东城冷笑几声,拍着他的肩朝屋里指了指道:“这算什么四郎只因生得与旁人不同,险些被亲祖母溺毙。”时鸣望向屋内一阵百感交集。 忽听耳边东城咦了一声,道:“方才进来,见勿念道长面有泪痕,不知何故又听他说什么:“泊然定不会负守真。言下之意,仿佛是指那小畜生与四郎。这便越发的奇了,他一个外人怎知内中原委又为何这般坚信那畜生不会负四郎”时鸣便将与勿念的谈话,还有芳华的那个梦一一相告。东城满面惊异之色,摸着下巴道:“这世间果真有轮回”不等时鸣答话忽然就变了脸,一把抓了他的手,瞪着两眼道:“你方才说他们是哪里人”时鸣不知他何意,回道:“说是兰玉国人氏,二公子觉得有何不妥”东城转身向房前跑了两步,时鸣不知他要做什么,跟着赶过去。不妨东城又往回跑,一时避让不及,二人撞作一团。东城似乎显得很激动,拍了时鸣一把道:“我去问问他,我去问问他”说罢一溜烟儿的没了踪影。 芳华用过药,虽深感疲惫却无法安然入眠。时鸣与勿念的谈话,他只听了一半。左右睡不着,便问起时鸣先前说的什么时鸣将勿念来此寻人之事回明。芳华听罢,竟替那妇人担起心来,连自己也觉得奇怪。继而想起勿念的话,暗自惊异道:“若果真是转世轮回,他们他们岂非我前世的儿女此事说将出去谁肯信可可我与他们隔山隔海素昧平生,说起各种细节却又衔接得当。虽是初次会面竟有亲切之感,又不得不信。那道长说,泊然与守真并不是亲兄弟,更非金兰之交。为何他称呼二人家父,伯父这究竟是什么缘故”想到此处一时心绪难宁。芳华很想知道他与凤弦的前世,甚至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离世的。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一股莫名的悲伤参杂着恐惧,从心底慢慢的扩散开来。 时至近午,时鸣正要服侍芳华用饭,只见东城拉了勿念走进来,怀君同豪英紧随其后。芳华见他们表兄弟,望向自己的眼神既惊奇又疑惑,不知发生了何事东城抢到近前,满脸喜色的道:“四郎,你三哥哈哈你三哥他他找到了”芳华与时鸣几乎同时叫道:“你说什么”东城转身将勿念拉至床前坐下道:“便是道长救了他。”芳华不可置信的欠起身子,勿念慌忙将他扶住,把事情的原委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勿念一行人去岁便已在无极国中。毕竟远渡重洋到异国他乡寻人,家里着实放心不下。除去他们三人,另有一位管事,带着十多名身手矫健的仆从相随。此次务必要找到那位出走的大奶奶方能回去。勿念叫他们三人一队,各自拿了画像,以双鹤洲为中心,一路探寻过去。约好无论找到与否,三月后在此会合。只因听说妹子似乎在京城一带出现过,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与怀君兄弟约好会合的地点,拿了画像各自带人分头寻找。 勿念同另一家仆行至偏僻村庄,看见一人半截身子泡在水中,俯身倒卧在河滩上。上前看时,见是个穿戴不凡,容貌秀雅的少年。左面耳中似有血迹渗出,脸上也被划了条口子,所幸还有一口气在。勿念十分的不忍,同家人合力将他腹中的余水控尽,背着他寻了一户农家暂且住下。勿念亲自与那少年换过洁净的衣裳,不想竟从污浊的荷包里掉出一件东西。他出自宫中很见过些世面。一眼便认出,是由上等碧玺所雕的并蒂茉莉玉佩。此物虽非价值连城,但那一抹绿色清澈透明少有瑕疵,在昏暗的陋室亦能耀人双目。加上雕工细腻精巧,此物并非寻常人家所能有之。勿念暂且将玉佩收下,只等少年好了再交还给他。稍后又与他诊过脉,那少年只受了些寒并无大碍,脸上的口子只怕要落下疤痕,唯有左耳伤势较重。勿念开了药方,取了钱与那房主。请他往较近的镇上抓药, 次日天未亮,少年便苏醒过来。只是在睁开眼时情绪略有波动,之后便归于平静,平静的近乎呆滞。不言不笑不知饥饱,倒像是一个活人偶。勿念耐心极好,虽几次与他交谈,皆以失败而告终,他却没有半分急躁,反而越发怜惜起那少年。数日的调养少年身体已痊愈,脸上的口子也结了痂。勿念对他的耳伤始终心怀疑虑。那日趁其不备,令家人故意在他身后弄出极大的响动。门外的狗被惊得一阵狂吠,那少年也不知听见与否,半天才转过身子望向后面的人。勿念稍稍松了口气,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总比完全失聪的好。 家人见耽搁的太久,提醒勿念莫误了正事。那少年至今不曾开口说话,更不愿见到生人。勿念只得趁他熟睡之时,叫几个乡民前来辨认,与他所料不差谁也不认得。少年身世无从打探,勿念哀其不幸实不忍弃他而去,更不放心将他交与旁人,思来想去决定带他一同上路。不厌其烦一句一句问他,那少年不知是发呆还是在斟酌,大半天方点了点头。勿念慈爱的,轻轻抚了抚他的头。起身往包袱里取出玉佩,交到他手中。 不料那少年一见此物竟神色大变,像是捏了烧红的烙铁,急急抛了出去。勿念被他吓了一跳,俯身拾起看了看,还好不曾摔坏。回头看那少年,只见他缩在床角,两手抱膝将脸深深的埋了进去。肩头控制不住的耸动着,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长久的“平静”却因一块玉佩而爆发,究竟所为哪般他是谁家子弟坠落河中是被人所害,还是自寻短见困扰数日的疑问再次浮现心头,而勿念却没有急于相问。脱了鞋,盘膝坐在少年身旁,伸手一遍一遍轻抚他的肩头,就如当年父亲安慰自己一般。那少年原本极力忍耐,到最后竟失声痛哭起来。勿念被那绝望之情,弄得红了眼圈儿。挥退进屋查看的家人,张开手臂将少年揽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少年哑着嗓子道:“带我走,带我走”勿念等他渐渐缓和下来,一面引袖与他拭泪,一面附耳道:“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可好”少年抓紧了他的手涕泪交流,慌乱摇头道:“你带我走,你带我走无论到哪里快离开此地。”勿念不料他竟这般有力,疼得顿时皱起了眉头。少年显然不曾察觉,只不住的央求。勿念在他耳边道:“我乃海外兰玉国人,你若随我去,只怕这一世也回不了故土,你可要想好了。”少年沉吟片刻没在说话,重重的点了点头。勿念将玉佩放在少年面前,道:“我见小官人穿戴不俗,又有此物旁身,想来出自富贵人家。但不知小官人贵姓家乡在何处又为何落入河中”少年松开手,转过身去不发一言。勿念劝了几句,等了许久仍不见他开口,只得作罢。方要推门出去,忽听那少年道:“日后唤我三郎便是。”勿念含笑点头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便要上路,三郎却迟疑着不肯出门。勿念以为他要反悔,三郎上前将他拉到一旁指了指脸。那般俊秀的容貌,如今却被凭空出现的伤疤,弄得大煞风景,着实的可惜。勿念打开自家的包袱,拣出一条干净汗巾递过去。三郎接过将脸上的疤痕掩盖好。只道他怕人嘲笑,谁知他却另有心思。 到就近的小镇买了匹马,一路寻访走了七八日。勿念沿途与三郎求医问药,几位医家均对他的耳疾无能为力。这一日,总算抵达约好的地方。三郎依旧木纳少言,勿念有事在身,不便将他带在身旁。于是修书一封,着仆从将三郎护送至双鹤洲。让管事遣人先送他回国,将书信交与大爷,请他收留这个少年。临走之时又细细叮嘱三郎好生保重,他这里一找到人便回去。三郎感念他对自己的恩情,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勿念亲力亲为照顾他这许久,莫说个谢字,便是一句真话也不曾讨得。那家人暗中愤愤不平,若非勿念发过话,只怕早就施以颜色了。如今见他这般,方才稍稍消了些气。 这里人才走,次日一早豪英便带着人空手而回。勿念同他说了三郎的事。豪英听说三郎至今身份未明,不由嗔怪了他几句。勿念却道:“我瞧那孩子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倒有满腹苦水无处可诉。是人见了都会相助,我若连这点慈悲之心都没有,还叫个什么出家人”豪英晓得他宁肯自家受苦,也不忍旁人遭罪的性子,也懒得再说。叔侄二人一面等怀君,一面拿了画像在当地寻访。谁知怀君抵达的次日,勿念竟病倒了。若非他们兄弟强行阻拦,勿念还要抱恙上路。在店中将养了近半月才痊愈,算算日子,三人只得往回走。 离双鹤洲还有两天路程,便遇上了回来报信的人。说是在某处远远的看见了大奶奶,正和一位老者说话。还未等他挤上前去,人便不见了。后来问那老者,大奶奶是向他打听去天涵城的路。说是要见识见识,帝都的元宵灯会。三人听罢立时掉转马头往回走。自入得无极国以来,为寻这位大奶奶,众人无不疲于奔命。豪英担心叔父的身体,叫怀君先行前去,约好在老地方回合。这才陪同勿念,慢慢往京城而来。谁知在半路上巧遇芳华兄弟,并将他们救下。 数日经历的变故令芳华心力交瘁,如今得了这个消息,无异于行走沙漠之人看到了一汪清泉。然而芳华虽欢喜欣慰,对晴池的现状却又添出许多惋惜,忧虑。不过人好歹活着,活着便有指望。芳华万般感激勿念,执意要与他行大礼。慌得勿念将他按住,连道使不得。芳华含泪道:“且不论前世如何,今时今日道长是我家的大恩人,又比我年长,这个头自然受的。”晴池的出走虽无人责怪时鸣,他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巨石。如今知道了他的下落,心里的结也慢慢打开。抢过来在勿念身前跪下,重重的叩了三个头。<a c第四十八回循大义xi一ngdi再别离念前尘骨肉重相聚 勿念很想知道晴池之事,却因东城太过欢喜,不及问出口便被他扯了过来。此时再度提起,芳华顾及三哥颜面,只说是晴池无端不辞而别,内中详情至今不明,勿念信以为真被他蒙混过去。 转过天来,南朝遣家人往城中交子铺兑换纸币。又另使一人,去到药铺为芳华配药。东城担心xi一ngdi思之再三,只得厚着面皮恳请勿念等人暂且留在别院,待他回来再做道理。豪英有些为难,不料勿念道:“你姑母虽厉害些,却从未丢下一家子使气出走。何况随云还小,又是再疼她不过的。既便要走,何须千里迢迢跑到这异国他乡如今看来,果然冥冥中自有安排。你们不信情有可原,我却不能置之不理。既是天意,你姑母寻上门来也未可知呢”豪英见叔父态度坚决,也只得作罢。 东城xi一ngdi才相聚便又要分离,芳华撑起笨重的身子,执意将他送出别院大门。南朝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又不放心单独将芳华主仆留在此地,只得差一机敏家人,随东城一同上路。帝都原本是他们出生成长之地,如今却成了龙潭虎穴。xi一ngdi二人执手默默相望,芳华眼中既有不舍,更多的则是深深的愧疚。东城故作轻松逗他道:“我又不是那刺秦王的荆轲,你这个样子我倒不敢去了。好xi一ngdi你且笑一笑,让我看着也喜欢喜欢。”芳华抓紧了他的手,努力将笑容堆上脸颊。把个东城看得心中一阵泛酸,拍着他的肩道:“当初我怕你被家人太过娇宠,恐日后无法开门立户独挡一面。爹爹曾说,你比我们谁都好,如今看来此言一丝不差。四郎,你做的很好等着我回来。”说罢硬起心肠,翻身上马而去。芳华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含糊不清的道:“伴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时鸣轻抚其背,低声宽慰道:“抛开私情不论,这也是他为人臣子的本份。四郎放心,二公子定会平安归来。”怀君离得最近,听罢不免起了疑心。 用过晚饭,勿念自去寻时鸣叙话。怀君拉着豪英往院子里闲逛,将芳华主仆的话与他说了一遍。豪英来回踱了几步,沉吟许久方道:“这里头怎么又扯上君臣了二公子冒险回京,临行时言辞闪烁。听四公子口气,倒像是为了他才去的。”怀君道:“不会是为了子叔凤弦吧”豪英摇头道:“即便要同他理论,也不急在此刻。二公子带伤前往必有极要紧之事。”怀君仰头望向夜空,一弯新月半掩在云彩里若隐若现,忽然开口道:“我看这位四公子颇有些深藏不露。”豪英无奈一笑道:“横竖我们已插手此事,藏也罢露也罢唉”怀君歪着头对他笑道:“你是在埋怨二舅舅喽”豪英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二叔是出家人最是面慈心软,又是长辈,好歹我不便言说。你了,怎的也不帮我劝上一劝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在异国他邦。与左家xi一ngdi结怨之人竟是当今”怀君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怕了。”豪英冷笑道:“不是怕不怕,是当管不当管。”又压低声气道:“你虽是亲王嫡孙,此处却是无极国土,谁肯认你莫忘了你此行的目的。我们不过是异乡人,在这里既无根基又无臂膀。若逞一时之勇与他国储君相搏,岂非螳臂挡车不自量力”怀君叉腰道:“谁稀罕什么劳什子亲王”说着又将脸凑至他面前笑道:“我晓得你不信什么轮回转世,若要阻止易如反掌。只是你见那四公子与大舅舅一般境况,如今落难不免动了”说着伸出小手指头,在豪英眼前晃了晃,接着道:“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这违了你的本意,举棋不定却来拿我使性子。”豪英被他说中心事,好歹忍着气道:“好个孝顺的孙儿,倒有闲情在这里磨牙。还不快过去,与你那前世的外祖父问省”怀君初见芳华便颇感亲切,待晓得其中缘故,心上不免生出几分别扭。如今听了这话立时涨红了面皮,一言不发伸手向他抓过来。豪英远在他之上,早退步滑开。怀君哪里肯罢休,xi一ngdi二人一路打闹着去远了。 勿念见芳华服药后脉象逐渐平稳,自家心上稍稍松了口气。方要告辞,只见时鸣向他拱手道:“在下冒昧有一事请教道长。”勿念道了声请讲。二人重新入座,时鸣望了眼芳华道:“我虽晓得公子生得与众不同,毕竟男子分娩哦,曾听道长提起,族中有位与公子相似之人,不知不知他”说道这里竟吞吐起来。勿念笑着摆手道:“此人便是家兄,亦是豪英之父。”芳华主仆颇感意外,由不得啊了一声。只听勿念接着道:“虽有违常理,不过依我想来,即能受孕自然亦能分娩。公子不必杞人忧天,只需安心调养身子便好。”话音未落忽然想起什么,立起身道:“贫道贫道不会接生啊这,这便如何是好”芳华拉他坐下道:“我自幼多病,戎大夫一直为我诊脉开药,内中之事他尽知。此次兄长去京城,便是请他过来。”勿念思付道:“这并非机密之事,为何二公子遮遮掩掩不愿明说”因问起这位戎大夫医术如何为人是否可靠芳华无意间望了时鸣一眼,道:“戎大夫乃翰林医官院,和安大夫之子。幼秉庭训师承其父,在京中一带大大的有名。只是如今我不比从前,他肯来是情份,不来亦是人之常情。”时鸣垂下眼帘,有意掩盖纷乱的情绪。 芳华一直对前世耿耿于怀,趁着勿念过来,打算要细细探寻一番。不知何故,勿念神情忽然不自在起来。推说天色已晚,嘱咐他好生静养便匆匆告辞而去,留下芳华主仆面面相觑。 豪英同怀君打闹一番,又正经练了趟拳脚,这才回房安歇。不料却看见勿念坐在门前廊下发呆,二人面对面走过来他竟未有察觉。怀君见他眼角湿润,脸上似有泪痕,忙上前扶住问怎么了勿念从思绪中猛然惊醒,仿佛才看见他们,连忙稳定了神色道:“天到这般时候,各自安歇了吧。”因怕怀君纠缠,转身急急往屋里去了。 怀君最是搁不住事的,撵进来定要问个明白,勿念被逼无奈只得道:“一时想起你外祖父,因此”怀君扯了他的衣袖道:“即怎么着,二舅舅索性把实情告诉我吧”勿念皱眉道“你又来混闹我累了,杰夫带他出去吧。”怀君在勿念身前跪下,紧紧抱住他的腰,一半撒娇一半认真道:“我晓得外祖父与外伯祖是宫中内臣;晓得二舅舅亦出自宫中是他的义子;晓得大舅舅与娘并非亲兄妹,却是将她抚养长大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每每提及外祖父,家里人尽都是愁苦之色供奉二位先人之所,添油清扫娘皆不许旁人插手,一概事必躬亲。记得那日,雍翁翁被我逼问急了,竟伏案而泣。若论血缘嫡庶,家中二叔虽是雍翁翁之子,却是抱养的。祖父竟肯让唯一的血脉随了母姓,这又是为什么祖父曾封懋王乃是亲王之尊,虽被先帝贬做庶人,王府却并未收回。当今万岁又再颁旨意,一应供奉仍按亲王之礼相待。逢年过节或是祖父寿诞,州府各衙门文武官员必备厚礼来贺。记得那年我尚年幼,时值中秋佳节,宫中司礼监掌印,亲自押送御赐之物在府门外下轿,偏巧遇着我与娘同大舅舅回来。方才在车里还有说有笑,待见了那内相忽然就变了脸色。那日二舅舅远游未能赶回,表兄却是亲眼看见的。”说罢伸手将豪英扯过来,见他点了点头,方接着道:“娘不言不笑立于府门之前,那内相见了她,竟变颜变色的扯住祖父问:此位莫非是云公公的千金娘不许他们进府,更不许将东西抬进来。祖父与父亲上前相劝未果,连大舅舅也无能为力。到后来惊动了二位翁翁,依稀还记得雍翁翁对娘说:我魏家实实的对不住你们父女,指望你能看在这一大家子的份儿上,且担待一回吧。虽然娘让了步,那内相入府后却并未宣读圣旨,御赐之物亦是从后角门儿抬进库房的。大节过后,祖父随那内相去了趟京城。不仅平安归来,从此宫中亦再无人登门。可地方上的官儿们,却越发巴结起祖父来。我实在不明白,娘为何这般怨恨朝廷的人如此藐视皇权竟未被降罪雍翁翁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依娘的脾气手段,谁能对她用强我想这魏家并非指的父亲。祖父是先帝的亲叔叔,外祖父曾任司礼监秉笔,莫非莫非是指的,指的”怀君越说脸色越难看,豪英更是不错眼珠儿的盯着二叔。 勿念一时心乱如麻,奋力挣开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8节 君的手喝道:“你果然记吃不记打你还想为这个受罚吗跟你说了多次,长辈的事几时轮到你来过问出去”怀君从未见他声色俱厉过,不妨唬了一跳。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豪英连拉带架的拖了出去,勿念跌坐在椅中,一行清泪止不住滚落衣襟。 两xi一ngdi拉拉扯扯来在自家房门前,怀君方要推开豪英,却被他用力揽住肩头,在耳边低声道:“小心身后有人。”怀君怔了一下向他眨了眨眼,二人猛然转身手中暗器已劈面打出。趁着他们躲闪之际,豪英迅速抽出腰中软剑猛攻上去。怀君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分水独龙刺,扣动机关,从那无角龙口里射出十几道银光。紧接着,一根满是倒刺锋利的“长舌”伸了出来。连串的变故只在转瞬间。蒙面人没有料到,两个少年反应如此迅捷。尤其见豪英使的软剑,越发惊诧起来。原来,此剑身柔软实难掌控,稍有不慎便会误伤自身。与“硬剑”的套路截然不同,委实不易练成。而豪英却将它舞得如灵蛇出洞,只在人的脖颈关节处来回游走。怀君虽比他弱些,仗着身法矫捷行如鬼魅,还有那出其不意防不胜防的暗器,竟也未落下风。尽管如此他们心里明白,此二人的武艺远在他们之上。危急时刻,容不得有半点退缩胆怯,只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应战。 勿念在房中听见动静不对,一面问怎么了,一面过来开门,xi一ngdi二人急得高声阻拦。豪英瞥见另一蒙面人,挚剑向门前冲去。他与怀君被各自的对手死死缠住不得脱身。豪英几次欲施以暗器,皆被蒙面人凌厉的攻势逼得唯有自保。怀君忽然仰头,望着蒙面人身后大声叫道:“你还不下来帮忙”蒙面人虽未全信到底有些分神。怀君双眼圆睁,婉转美目如两点寒星,激得人心上微微一颤。独龙刺带着一股劲风,由下往上猛地挑起。龙口中又是几道光激射而出,蒙面人紧忙缩身挥刀来挡。眼角余光瞥见有两个人,正同自己的人在房门前交上了手。怀君趁他躲避之际,手中暗器接连打出。那蒙面人虽然武艺高强,对着怀君多少有些轻敌。才避开了上面,膝盖处便觉一阵尖锐的酸痛,身不由己栽倒在地。怀君赶上前去踢飞他手里的兵器,转过脸来又对他笑道:“见血封喉啊,啧啧啧,你来不及回去讨赏了”活音未落,蒙面人已拔下腿上的三棱银针。针尖上布满倒刺,无异于活生生剜肉。只是疼痛尚能忍耐,那又麻又痒的滋味,叫他忍不住抱了双腿,不停的抓挠起来。便是此刻有人拿刀剁下来,也顾不得了。 怀君故意丢下他,回身将那偷袭之人料理了。与豪英过招的蒙面人,见同伴倒在地上拼命的撕扯衣裤。腿上手上血淋淋的一片,似乎根本无法停下来。喉头“呵呵”作响分明在笑,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满是泪水痛苦非常。那蒙面人虽暗自心惊,却丝毫不乱方寸,与豪英拼得难解难分不相上下。 怀君方要向前夹攻,忽见几条人影从月亮门飞掠而至。xi一ngdi二人一阵叫苦不迭,正要打算拼死一搏,只见芳华主仆被人架着,踉踉跄跄走过来。勿念拉开房门,正与芳华四目相对。待看见时鸣血染衣襟,慌乱的往前跑了两步。被怀君一把扣住手腕拦下。这时,内中有一极高壮的大汉喝了声“住手”,豪英与那蒙面人跳出圈外,回到自己人身边。怀君劝勿念莫要轻举妄动,众人将他团团护在中间。豪英环顾四周,除去蒙面人的呻吟,再无其他响动。此处宅院并不宽广。令人费解的是,不仅南朝未曾露面,便是仆从家童也未看见踪影。xi一ngdi二人相视一眼,料着他已遭了毒手。 大汉快步来至蒙面人身边,俯身查看他的伤势。不及说话霍然转身,朝芳华猛扑过来。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接连毙命,死尸栽倒在地。看见豪英一行人也自四处张望,显然不是他们暗中发难。大汉神情戒备迅速扫了一眼,院中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猛听那蒙面人在地上翻滚嘶叫道:“哥哥救我”稍微一愣待要回身相顾,不料脑后风声已至。狼狈的就地滚开,却看见近在咫尺的xi一ngdi突然停止了嘶叫,眉间凭空多了个血洞。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怀君的独龙刺已从后背没入。惨白的月光冷冷洒满一地,血腥之气随风四散飘荡,突如其来的变故就此悄然结束。怀君俯身细看也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那蒙面人眉间的血洞,竟是被一块普通碎石子所打。因力道极大,深深地镶进了骨头里。怀君一面朝四周张望,一面拱手高声道:“敢问哪位义士相助但请留下大名,也好容我等日后图报。”一连问了几声皆不见回应。忽听那厢芳华带着哭腔叫了几声“伴伴”,急忙赶了过去。 豪英小心抱了时鸣进屋躺下,勿念同怀君扶了芳华一路跟进来。时鸣肋下被利剑所伤,皮肉翻卷血流不止。豪英急点他几处大穴,勿念又将金创药替他敷好。与时鸣诊完脉,察觉他内伤极重,未免芳华担忧只字不敢提起。芳华虽不懂医术,想起适才凶险一幕,料着时鸣有些不大好。望着那斑斑血迹,止不住一阵颤栗,冷汗不觉将衣衫浸湿。曾经温暖的手已变得冰凉,芳华将他紧紧地捂在掌心,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慢慢升上来。他用力甩了下头,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勿念晓得他们主仆感情非比一般,待要上前相劝,不料芳华咬着牙哼了一声滚翻在地。勿念眼疾手快的将他抱住,耳边听得豪英同怀君惊呼道:“他怎么流血了”勿念抬首望去,只见芳华坐过的地方果然有一块血迹。急忙掀起他的衣摆看时,两腿间已浸湿了好大一片。勿念见他已现小产之兆,由不得心上一沉连连叫苦。 众人手忙脚乱,将芳华抱到一边榻上睡下。豪英到底比怀君年长几岁,自然晓得其中厉害。此时见勿念急的满头是汗,拿针的手亦微微打颤。忙极力宽慰说,只管竭尽所能去救治,实在不行保住大人也是好的。勿念顿足道:“我只是略通岐黄之道,对妇孕产一事并不熟悉。他这分明是要小产,我我怕怕”话未说完,忽听一个温软娇柔之声道:“有我在哥哥害怕什么”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喜出望外的看向门口。怀君更是笑弯了眉眼,叫了声“娘”张开手臂迎面跑过去。 门外夜色正浓,那女子裹了满身月华徐徐而入。屋内灯火像是被她夺走了光彩,顿时显得有些昏暗。她与怀君有六七分像,或许历经岁月的沉淀,将那份凌厉悉数隐藏在,柔美娇怯的表象之下。紧要关头,云夫人无暇与爱子细诉离别之情。宠溺的抚了抚他的脸颊,便吩咐豪英同他在门外守候。 芳华神志还算清醒。当云夫人来至榻前,二人四目相对,他竟然身不由己的伸出了手。这个女子分明是认得的,却想不起在哪里相识。似乎连她的名字也知道,待要叫出口时偏偏又忘记了。云夫人黛眉微锁,握了少年的手望着他兀自发呆。心上无缘无故陡然觉得万般委屈,恨不能大哭一场方好。勿念见妹子眼中已是泪光点点,忙轻轻扯了她一把。云夫人恍若梦中回魂,收敛失态望着榻上的少年,抿唇含笑道:“放心,我定为你保住这个孩子。”芳华微微颔首,见她将一个青玉葫芦瓶拔了塞子送至唇边,毫不迟疑张嘴吞下滚出的药丸。舌尖才尝到一点苦涩,那药便化作汁水直入喉间,不过片刻便觉一股暖流由丹田升起。云夫人依旧握着芳华的手,坐在一旁有条不紊指点勿念施针。约莫一刻钟后,才见芳华止住了血沉沉睡去。云夫人毕竟是女子心细,令家人烧了热水,叫怀君进来同勿念一起替芳华清洗干净。当勿念看见他背上的胎记,脸上尽现悲戚之色。一时哪里忍得住,举袖掩面而泣。云夫人在门外听得一惊,也顾不得避嫌,同豪英推门直闯进来。恰好看见芳华雪白的背上,有七八处如桃花瓣儿一般粉色胎记。豪英面上一热,忙将脸微微侧向一边。云夫人一面用薄被遮住芳华,一面伸指在他颈畔探了探。感觉脉搏并无异常,回身牵了兄长轻问缘故。 勿念勉强稳定情绪,将芳华穿戴妥贴后,吩咐豪英xi一ngdi出去。往那边看了看时翔,见他虽未苏醒脉象还算平稳。方唤了云夫人过来坐下道:“可否觉得这位小公子似曾相识”云夫人微微颔首,忽然眸光一凝疑惑的望向他。勿念拭干眼泪,深深吸了口气道:“当年,先帝的皇后听信旁人挑唆,欲置父亲于死地,不想反被人趁机利用行刺先帝。父亲救驾心切以身挡住流矢”才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猛的哽在喉头。另一个珍藏多年又不忍触碰的身影,缓缓浮现在眼前。记得那日箭雨纷飞,他将自己紧紧护在身后,贴着山石躲避。飞舞的钢刀将流箭纷纷扫落,即便是负了伤,也未见他有半分慌乱退缩。勿念此生最伤痛的莫过两件事。其一,二位尊长离世时,他尚在混沌中未能相送。其二,所爱之人至今尸骨无寻。虽然出家,那不过是逃避现实的无奈之举。 云夫人捧了茶送至兄长手边,轻轻唤了声哥哥。勿念叹了口气,接过杯子歇了会儿方道:“父亲后背连中七八支箭,便是好了也留下了伤疤。这位小公子身后的胎记,与父亲的箭伤同在一处一分不差。”云夫人是个一点即透的,自然明白兄长此言所指何意。她虽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奈何此事超出常人所想,委实不敢轻信。勿念问道:“你与这位小公子分明初次会面,然,看方才情形竟像是极熟悉的,这作何解释妹妹又平白的伤心什么”云夫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那少年虽与自己儿子一般大,二人到底有男女之防。既然素昧平生为何有亲切之感握着他的手便觉伤心不已,这伤心又从何处而来云夫人慢慢起身,望向榻上沉睡的少年。勿念便将这几日的遭遇,并芳华的身世细细相告,云夫人听罢沉吟不语。 记得当年才生下怀君,爹爹与伯伯曾托梦辞行。此后至今,二位老大人果然再也不曾入梦。适才与芳华执手相握的瞬间,仿佛断掉的血脉又再次相连,那种亲人之间的牵绊是无法作假的。想当初,爹爹与伯伯是何等的恩爱纵有孟婆汤忘川水,亦不能洗尽前尘。虽然再世为人各不相识,心中的一点执念却引导他们再度相逢。前世违了白首之约,今生自然要再续前缘。 一时又想起自己的婚姻。父亲虽命运坎坷,终其一生好歹得了个真心之人。我了那魏清尊年轻时倒还柔情蜜意体贴入微,如今儿女成双竟想起来要纳妾。最可恨不言不语,就把个人娶了放在外头。若说我厉害,想着爹爹的话,这些年不知收敛了多少孝敬长辈教养儿女操持家务,我哪样没做好果然世间男儿多薄幸,像爹爹与伯伯那样长情之人能有几个 云夫人定了定神道:“我指望他们再世为人,能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虽然生在了富贵之家,不想还是这般波折磨难。”忽又低眉敛目迟疑着道:“不知那子叔凤弦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勿念急急欠身道:“我曾劝过左公子,泊然定不负守真。他们不信,连你也不信吗好,退一万步便应了你们说的,不知妹妹心下做何打算”云夫人望着他道:“自然同哥哥想的一样,带他回去。不过,等他醒了问问他的意思方好。”勿念点了点头。云夫人又问起时鸣,勿念朝芳华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气道:“他伤及脏腑,只怕哦,我医术着实粗浅的很,还需寻一位高手看过才敢下结论。只是太子一路追杀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主仆这般境况,哪里经得起颠簸之苦”云夫人宽慰道:“不妨事,旱路走不得便走水路。只是须过两日,待他主仆稍安稳些方可下山。”勿念道了声很是。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妹妹几时学过医术尤其方才指点我运针,着实比为兄高明许多呢。”云夫人笑了笑轻声道:“杰夫是夏桑林之子哥哥是晓得的。前些年大哥哥一直想着,要为桑植哥哥留一条血脉。我怕中间出什么岔子,因此格外的留心这个,还特意请教过几位杏林中人,不想今日却用在了他的身上。我不过纸上谈兵,多亏哥哥针法娴熟,才令他fuzi转危为安。”勿念摇了摇头连道惭愧,又问起她怎么到了此处云夫人说一路上贪看风景流连街市,又听说京城元宵节的灯会格外热闹,因此特地赶了过来。今日午后才从另一条路上的山,在山顶的庵堂暂且住两日。因看着月色极好,便想出来寻个无人之处连连功。不想身在高地,无意中瞧见山下林间有亮光闪烁。仲春时节哪里来的萤火虫终是动了好奇之心,忍不住施展轻功掠下山来。这才看清楚,那闪亮的是几个夜行人手里的兵器。孤身在外,原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谁知半路上,又鬼使神差的折了回来。潜入院中,便听见一个蒙面人对像是头目的大汉说,这里的人已料理干净。待听说亲xi一ngdi中了毒箭,大汉顿时咬牙切齿,令人押着芳华主仆去拿解药。云夫人虽不晓得那些人的来历,却知道他们并非一般的强盗,而是受雇于人的杀手。隐身在假山石后,当认出了自己的家人,她趁其不备果断的结过了那些蒙面人。勿念听说南朝并家下仆从皆已遇难,不由得心上一阵痛惜。 次日,芳华与时鸣相继醒来。勿念派去请郎中的仆人回来说,太子谋反欲加害君上,幸而被四殿下救出。太子dang逃的逃死的死,太子却不知所踪。<a c第四十九回辗转苦难终脱险久困牢笼现生机 这个消息委实太过突然,想起昨夜之事众人皆不敢轻信。云夫人再叫豪英下山,往城中打探消息。少时回来说,昨日午后朝廷遣内臣晓喻府衙,务必要生擒太子及其与余dang。各城门皆增派士卒,手执画像严加盘查过往行人。更有大批官兵十数人一队,往附近山上搜寻。城中四处张贴画像告示,悬赏黄金千两捉拿太子。众人听罢好歹松下口气,暂且将离去之意打消。 芳华听得暗自心惊。一则担忧时鸣伤势;二则,未能听到有关凤弦的半点消息。那一抹久违的笑容,很快便消失在苍白的唇边。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牵挂与惴惴不安。这位四殿下,合宫上下背地皆视他做呆子。原来,他竟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之人。端的是好心机,好忍耐想必爹爹还念着fuzi情份,因此才要捉太子回去问罪。苍鸾既已得手,又怎会放他生路想到此处,芳华不觉出了身冷汗。一时想起凤弦,跟随太子出逃的余dang里面可有他吗如今太子势败,谋逆乃是不赦之重罪,一旦抓获芳华只觉心上狠狠一收不敢再往下想,只盼东城能快些回来,便知其中是非曲直。 却说那郎中入内看病,见屋子中间放了架小屏风,旁边立着一个青年。因有些好奇多看了几眼,惹得那青年凤目微挑,冷冷的目光直逼过来好不怕人。待看过时鸣的伤势之后,越发有些慌张起来。硬着头皮写完药方,同勿念出来道:“剑伤到罢了,只是我看他脏腑受震,着实哦,且先吃上两副药再看。”勿念道声有劳,叫怀君奉上诊金送他出去。那郎中忽然觉得,屋内的伤者与这位道长,容貌总有些异样。悄悄瞄了勿念一眼,强作镇定的上马而去。勿念转身看见云夫人,由那厢慢慢走过来。招手唤她进屋她却不肯,轻叹一声只得先行进去。 时鸣确定芳华安好又昏睡过去。勿念极力将他的伤势说的平缓,终归不善扯谎,被芳华看出些端倪。因晓得他是一番好意,也不便揭穿,请他坐下道:“道长既说我们前世有缘,今世你又救我性命,怎的还这般见外日后只叫我名字才好,或是叫四郎也使得。”勿念含笑点头应允。芳华接着道:“有件事要知会道长一声。那郎中既去少时定有官兵前来,不必阻拦,放他们进来便是。”勿念疑惑道:“如何这般肯定”芳华苦笑道:“山下正四处搜拿逆dang,伴伴身中刀剑之伤,那郎中岂有看不出来的毕竟区区诊金,怎能与重赏相比只怕这会子,他正快马加鞭往回赶”话未讲完,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莫名的悲伤让他红了眼圈儿。记起昨晚的情景,问勿念那位娘子是谁勿念不及答话,便见怀君走进来,附在耳边低语两句。勿念怔怔的望着芳华,摇头连连叹息,留下豪英随怀君出去了。芳华转而问询豪英,豪英并不隐瞒,将昨夜之事如实告之。芳华知道南朝受自己牵连而亡,不由得大为痛惜。怔怔的发了会儿呆,忽然开口问道:“不知不知令姑母芳讳”此话甚是唐突无礼,他却丝毫未有察觉。豪英眉间微微一皱,与他对视片刻才道:“爹爹与叔父姑母乃是异姓兄妹,姑母云氏单名娃。”芳华忍不住啊了一声,上身欠起双手十指猛地一收。 勿念独自一人进到云夫人房中,见妹子果然暗自弹泪,好歹忍住坐下道:“我们方才在那边说话,正奇怪他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红了眼圈儿却原来唉,果然血脉是割不断的。尽管物是人非”云夫人垂泪道:“哥哥既知又何必来劝这些年我巴巴地盼着,能在梦里见到爹爹已成奢望。这位左公子与我们原是不相干的,可他偏偏心里感觉实在熟悉不过,就像就像唉眼之所观却是陌生人。我去见他不过徒增伤感,何苦来。”话未讲完便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勿念急忙起身劝慰。云夫人哪里忍得住,抽泣着道:“他两个倒好说走便走,只只撇下撇下我不管不问。当日当日魏清尊三求四告非我不娶,在爹爹床前赌咒发誓要要对我好。如今看来,若他老人家还健在,岂不又是一场气爹爹早逝,说到底与魏家脱不了干系。可偏偏又将我许与他家做媳妇,这算什么”勿念劝道:“平心而论,王爷同二位小君待妹妹犹如亲生一般。若非如此,我又怎么放心随师父四处游历”云夫人牵了他的衣袖,泪眼相望道:“如今走到这一步,还说那些有什么用横竖我是不回去了。怀君也大了去留随他之意,随云尚幼自然得跟着我。回去写下休书,从此与他各不相干。”勿念听她此言心上一片慌乱,正要好言相劝,只见豪英快步进来说,芳华有些不大好。不等勿念回过神,云夫人已疾行至屋外。怀君xi一ngdi要跟进去,被勿念拦了下来。 芳华望着霍然闯入的云夫人,见她粉面犹带泪珠,眼中尽显慌张焦虑之情。几次欲开口,声音皆被噎在喉间。牵挂,内疚,无奈,诸多情绪齐聚芳华心头。那个名字一直在脑海回荡,使他情不自禁的叫出口。原本清亮的嗓音忽然变得温润柔软,云夫人朱唇微启,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似深秋的潭水,渐渐起了波澜。十余载不曾听父亲唤自己的名字,呆滞片刻,云夫人转身掩面而泣。似乎要将满心的依恋委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9节 ,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芳华更是惊得撑起了身子。适才,分明是自己在叫云夫人的闺名,可声音又不是自己的。那声“云娃”唤出口,只觉掏心挖肝似的疼痛。引得芳华泪如雨下,抚着胸口连连喘气。云夫人急转回身奔至榻前,扶住他的肩急问怎么了芳华抓紧她的衣袖哭道:“守真因何故早逝”二人泪眼相对。云夫人怔怔的望着他,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悲伤,颤声道:“前尘往事已与你无关休再去想,今生莫亏待了自己才好。”芳华眼前一片模糊,不受控制的摇头道:“既与我无关为何会有那个梦为何守真与泊然要再度相逢为何为何你们你们不远万里到异国他乡与我相遇”芳华自幼受病痛折磨,却极少见他落泪,多是他强打精神宽慰父母家人。便是在父兄下葬之时,因顾及腹中胎儿,亦不敢大放悲声。此刻却如决堤的江水,止也止不住。云夫人恐他再动胎气,一面伸手将他抱住,一面轻轻点在他脑后。哭声戛然而止,云夫人小心将芳华放回榻上躺好。一滴泪珠滑落到他的衣襟上,生生的碎成了两半。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巡检司与县尉,领了四五百官军气势汹汹冲上山来,带路的正是那郎中。武巡检忽然看见别院府门大开,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带着下人静静立于阶前。武巡检与戈县尉相视一眼,不妨那郎中道:“二位官爷便是他家了。”戈县尉正要使人问话,只见青年从容拱手道:“二位官爷来的好快。只是这里没有太子,倒是有一位升平郡王的四公子在此养病。他料到你们回来,故而叫我在此等候。不知二位官爷可愿随我入内哦,四公子有要”他这里话未讲完,武巡检已飞身下马,两颊堆起笑容忙不迭的道:“你说郡王的四公子在里面么”豪英被他弄得一愣点了点头。戈县尉下马过来,将武巡检请到一旁低语几句。武巡检顿时没了方才的喜色,皱眉皱眼的踌躇起来。豪英已看出他的心思,很是不屑,暗自冷笑几声道:“你且选十名身手好的一起入内,纵有变故也可安然脱身。”武巡检面皮一阵发烫,方要发怒戈县尉已自告奋勇前往。豪英领了他进去,忽然转回身道:“四公子不胜惊扰,官爷若不甘心便请一人入内。”武巡检看出这青年并非仆从一流,因摸不清底细,只得将郎中做了出气筒。 芳华早已睡醒。虽身处困境又逢尴尬境况,却依旧梳洗穿戴整齐,端坐椅中从容以待。戈县尉将带去的人留在院中只身入内,兜头看见着实大吃一惊。此少年褐发白肤眼似琥珀,果然与那画像上的一般无二。只是男人家竟能受孕,真真匪夷所思奇哉怪哉。芳华见他只管望着自己呆看也不恼,微笑拱手道:“小可身有不便且请见谅,不知官爷如何称呼请坐下方好说话。”戈县尉这才回过神来。飞快地将屋里的人扫了一眼,不卑不亢还礼道:“四公子安好,下官姓戈名玖乃是这城中的县尉。”众人见他毫无半分猜疑反倒一愣,芳华欠了欠身子道:“莫非戈县尉见过我”戈玖回道:“四公子有所不知,官家下了密旨与各地官员。务必要找到公子,平安送回京师。特意将公子的画像与”说着瞄了眼那高高耸起的小腹。芳华急于知道君上同凤弦的消息,戈玖官职低微恐不知内情,因问道:“传旨的官儿还在否”戈玖道:“公子莫急,吉阁长明日才回宫复旨。四公子且慢慢收拾起来,下官这便回去禀明。”芳华不及答话,云夫人道了声不可,打屏风后走出来, 戈玖早看出里面有人,不料竟是个年轻女子。他一向也算老诚,此刻却听着自己的心跳,目不转睛望着云夫人痴看。怀君恼怒的往前冲了一步被芳华扯住,面带愠色的道:“我遭太子劫持追杀,多亏云夫人一家相救方能脱险。”戈玖猛地惊醒过来,又是惭愧又是尴尬,云夫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对芳华道:“京城离此地虽不算太远,亦不能朝发夕至。你如今不易劳累,且在山上休养几日,再往山下城中待产,满月之后方可回京城。”见芳华低眉犹豫,又道:“倘或再有差池,只怕神仙也难救。”芳华点了点头对戈玖道:“烦你请吉阁长上山,我有要紧的话要问他。”戈玖连声应是方要退下,忽然想起武巡检尚在大门外等候,忙转来回明,芳华即刻着人请他进来待茶。 且说戈玖领着几个人飞马下山报信,只一顿饭的功夫,知州事与属下判官,同内侍押班吉承安,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众人虽早已知道芳华的不同之处,毕竟从未亲眼得见。果然看见了,仍旧免不了目瞪口呆。承安曾在宫中见过芳华一面自然认得,抢上前扶了他坐下,知州赶着过来向他道恼。问起途中经历,芳华拣当讲的如实相告,众人听说昨晚之事都捏了把汗。本想请出勿念等人相见,不料云夫人已提前知会芳华,不愿与官府有牵连,众人只得作罢。瞧着芳华气色委实不好,斟酌再三,谁也不敢冒险此时送他回京。知州亲自去安排芳华的住处,领着人先行告退,芳华这才询问承安京中详情。谁料,他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等数日后芳华迁至景明州暂住,思政宫使薛上林同戎清禅并东城,风尘仆仆赶过来,才将内中详情一一相告。 原来,自那晚后飞鸾对凤弦起了戒心。特意指派心腹内臣濮洞天,照应他的起居,又暗中着人窥探他的一举一动。虽被凤弦识破,却未见他声张。每日对着飞鸾,凤弦亦不会刻意去触怒他,依旧同桌吃饭有问必答。 飞鸾感觉到他眼里的冷淡疏离,不免生出几分怨恨。费尽心思不计后果,走到今日已再难回头。继承大统对他来讲,原本是顺理成章的,如今却变成了逼宫谋逆。究其原因,不过是想与此人厮守一处。不顾身份颜面一次次表明心迹,皆被他无情的拒绝。何时才能完全拥有你的真心 凤弦看似平静每日应付飞鸾,实则暗自焦心如焚。太子登基之日近在眼前,身边白日黑夜,明里暗里有人盯着,根本无法与四殿下的人联络。经此一闹不知官家的病是否加重大臣们能信服一直以呆傻示人的四殿下吗一旦举事失败,腥风血雨在所难免。莫说四殿下性命堪忧,便是官家自从知道事情的真相,乃至兄长自尽,凤弦除了震惊便只剩下了恨,却从未想过要将飞鸾置于死地。果然到了那一步,我能下的去手吗儿时的画面与如今的情形,轮番在他脑海出现。甚至几次梦到,自己挥剑贯穿飞鸾的胸膛。喷射而出的血,化作弥漫不散的红雾。四周的景致一片朦胧,唯有那双被血雾薰染成淡红色的桃花眼,渐渐失色的薄唇,越发清晰的呈现在眼前。耳边听他一声声唤着“凤弦”,如同无数把利刃将心割成碎片,仿佛被穿胸而过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提剑刺入的恨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痛绝。原以为会与你做一世的君臣手足,万不料竟走到了势不两立的局面。于公于私,我二人的情份就此尽了。 凤弦被阻与东宫内,外面消息不得而知。眼见登基大典一天天逼近,他正盘算着,要冒险去联络四殿下的人。不想那日午后,洞天出人意外的,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的秘密。昨夜,官家同忆昔上林在寝宫凭空不见了。太子又惊又恼,险些将看守的人斩杀。亲自入内查看,怀疑殿中必有密道。众人找寻了近两个时辰才发现,龙床之下便是秘道入口。不知是机关损坏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扇只供一人出入的石门怎么也打不开。太子盛怒之下本想动用火药,又恐响动太大惹人怀疑只得作罢。因不晓得那密道有几路出口,都通往哪里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找人。只是官家病重定不会走远,于是紧着叫人先将各城门守住,凡有车轿经过必要仔细查看。 凤弦听后心上狠狠的跳了十数下,随即冷笑道:“殿下当我是小孩子么寝宫若有密道官家会不知晓迟到今日才逃走”洞天压低声气道:“此事小人委实不知。不过,殿下特意交代要瞒住小官人。”凤弦哦了一声道:“这却奇了,你主子要特意瞒着我,你偏偏跑来告诉我。”又冷笑道:“殿下既疑心,要嘛将我逐出宫去,要嘛将我囚与牢中岂不省心又何必多此一举叫你来试探”洞天摆了摆手,双目直视他道:“我愿助小官人一臂之力。”凤弦哼了一声,边走边道:“懒得同你啰嗦,我自去问殿下究竟意欲何为”洞天撵上前去,张开手臂将他拦住道:“你何苦坏我性命且容我说几句肺腑之言如何”对于洞天,凤弦多少还是了解一些。此人一贯谨言慎行,因太过谨慎未免显得有些胆小,今日之举动完全不似他往时做派。凤弦何尝不想要个帮手,只是眼下形势所迫,一旦错走一步不知多少颗人头要落地。也罢,他既要表白,不妨听他说些什么再做道理。 洞天见凤弦转回身坐下微微松了口气,跟过来低声道:“小官人不肯信我原在情理之中,只是只是我若说出一件事,小官人便知我的真心。”凤弦颔首似笑非笑的道:“左右无事做,只当听故事罢了。”洞天自那日见过君上后,心意便有些动摇。只是他素来最不齿背主之人,因此举棋不定。待飞鸾夜审忆昔,时翔为全大义而死。君上不顾病体沉重,亲自赶往东宫救人。太子的人对君上执刀仗剑,没有半分敬意,他这才幡然醒悟。即使太子初衷并不想弑君,然而有些事一旦开始去做,便已经偏离了预先设定的轨道。最后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再不受任何控制。回想太子今时的所作所为,洞天不免有些寒心。那晚凤弦不合时宜的出现,莫说太子,便是自己也对他疑窦丛生。观他素日行止端谨方正,虽年轻却颇识大义,绝非那起浮浪虚华趋炎附势之徒。若他此次入宫果然另有目的,我不妨暗中相助。唯有一件,我是太子的人子叔官人必不肯信我。唉,时日无多,只得将那件事说与他知道。洞天本已打定了主意,谁料话到嘴边又生生哽在喉头。凤弦见他眉峰皱紧游移不定,看神情倒有几分真。方要催促,只听洞天自语道:“罢了罢了,日后我自去向殿下领罪”说着来至凤弦身边,压低声气将飞鸾精心设置的圈套和盘托出,比起苍鸾讲的又详尽了不少。 凤弦还记得乍闻此言的心情惊愕失色。或许因为身份的缘故,加上授课的几位相公,在君上跟前时时对他褒奖,使得凤弦有些小骄傲。所幸,他尚能看到自己的不足。令他万分不解的是,自己并非才华横溢人中龙凤,怎的便入了太子的眼甚至为了得到他,绞尽脑汁机关算尽,设下如此歹毒的圈套。芳华毕竟是他的亲xi一ngdi,更何况他如今怀着自己的骨肉,就怎么被他使人诓骗到蛮夷之地。听说前些时因父兄之痛芳华险些小产,此时上路,分明是想要他fuzi的性命。他既然这般爱自己,为何又不计后果的伤害忽然想起地动之时,飞鸾不顾生死相救。醒来便问自己是否安好眼中殷殷之情却也并非假意,凤弦一时又混沌起来。然而四殿下本人,更令他措手不及疑虑重重。凤弦在宫中虽未与他结交,但苍鸾一向有些呆傻他是亲眼看见的。可眼前之人却有着锐利的目光,口齿伶俐条理分明。如此大的反差,凤弦险些以为此人是易容假扮的。天家为争权柄,至手足相残fuzi反目,历朝历代皆有史可鉴。能忍人所不能忍伺机而动,亦非寻常善类。正因如此,对苍鸾的话未敢全信。 只是他说,芳华故意在众人面前与自己撇清关系,乍看之下似无情实则用心良苦。父亲的丑闻尚未平复,若此时承认二人的关系,无疑火上浇油。与两家皆无易处。君上召凤弦问话,太子听手下人说,途中有凤弦的朋友,遣家奴请他过去见面,太子料到必是芳华。即刻令人到外面传话与凌,霍二人。定要将他逼回郡王府,当众揭穿他有孕之事。又故意说与凤弦知道,放他一人前去郡王府。事情果然如他所愿,芳华怀着近五个月的身孕,立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人评说。为了不让凤弦再遭人中伤,他只得违心说出绝情的话。苍鸾又道:“他若如你所说,躲你还唯恐不及了,又上赶着寻你做什么”凤弦冷静下来,细想芳华素日的脾气秉性,由不得一阵汗颜。 苍鸾说,太子费尽心力做这些,无非是想同他长相厮守。如今郡王与世子既亡,眼下唯一的障碍便是君上。又告诉他,自己已晓得芳华的真实身份。太子为达目的轻则逼君上退位,重则后面的话不言而喻。苍鸾要凤弦假意应承太子,在他身边探听消息。见凤弦迟疑未决,又向他阐明其中利害。不多时便有人来报,殿前司都指挥使贺定国,在郡王府抓获海盗奎琅,据说此贼乃是郡王妻弟之妇。凤弦听罢陡然一惊,立起身来便往外跑。苍鸾好歹将他拦下,言道,他此时前去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将事情弄的更糟。太子若想要芳华性命,在他离开京城后便可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今日放凤弦一人出来,原本为着试探他,此时正好将计就计。凤弦最终应允,再三拜托苍鸾保护好芳华。 飞鸾的所作所为,令他起了提防之心。为了不牵连锦奴凤箫,凤弦忍痛与他们翻脸。直至凤箫自尽,深深的负疚让他几近崩溃。得知芳华被太子用计骗走,惊怒之下便要入宫质问。幸被苍鸾的人拼死拦下,才未功亏一篑。凤弦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恨,在飞鸾面前尽量做出,对芳华心灰意冷的姿态,以期他不会使出其他手段再加害芳华。 抑或是觉得,那宝座已成囊中之物,飞鸾行事逐渐张狂起来。那时尚不曾疑心凤弦,到被他探听去许多机密。苍鸾得了消息,一面继续装傻卖痴,一面不动声色吩咐宫外的两位舅舅,联络心腹大臣暗中部署。凤弦也算是在宫中张大,天性使然依旧保留着仁慈之心。忆昔同时翔之事他略有耳闻。因一点不忍,或许是想到了自己与芳华,硬逼着苍鸾的人潜往明德殿,向君上求助,从而令飞鸾对他起了疑心。苍鸾得知后大为光火,怪他不知轻重妇人之仁。也曾派人夜入东宫想与他联络,去的人回来说,东宫守卫看似稀松,暗中却藏着无数双眼睛。苍鸾晓得太子是个守株待兔,引蛇出洞的意思,哪里肯上他的当只是为防万一,趁着去新王府之际,将母亲扮作小黄门送了出去。苍鸾如今有了勤王诏书,越发的信心百倍。暗中亲自去见过,君上提到的几位大臣。因当日此诏书在寝宫所写,无有可信的印章做凭证。字迹虽是君上的,若要伪造亦非不能。再有,今日之四殿下与往日判若两人,自古权力之争最为惨烈。一旦为人所利用,且不说留下千古骂名,只怕连性命也丢了,家中老小亦要受自己连累。想到此,不得不令他们慎之又慎。然而,那衣衫上的一笔一划,斑斑血迹刺得人目痛神伤。加上近些时太子有违常理的举动,苍鸾的言之凿凿。素日看着略显滑稽的五官,此时显得格外诚肯。众大臣虽未全信,然,心上已有六七分动摇。 凤弦已无法刺探消息,思虑再三,唯有挑起太子与身边人内讧,方能彻底击破。只是说来轻松谈何容易谁料今日洞天会反戈一击,太子不会糊涂到用此事来试探自己,想来必是真的了。方要说话,却听洞天道:“我愿将官家逃走之事传递出去,不知小官人可信我吗”<a c第五十回心生怨恨存芥蒂一念之仁觅良策 要紧关头,凤弦难免犹豫不决,心中暗道:“红口白牙,你叫我如何相信”洞天也体谅他的难处,撩衣郑重跪下道:“小官人不信我原在情理之中,我我也不晓得要怎样才使你相信。我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只得拿自家起个誓。”说罢挺直身子,两眼望着凤弦轻声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濮洞天愿与子叔凤弦一道,剪除叛党迎圣驾还宫。若心口不一另存他意,我”说到这里微微垂下头,咬一咬牙抬眼望着凤弦道:“若违此誓言,叫我叫我生生世世永为阉奴。”凤弦被他眼中的诚意所打动,慌忙起身双手相扶道:“高品注言重了,快快请起。” 不想洞天跪在地上,反握了他的手道:“殿下之罪实难赦免,求小官人能看在儿时的情份上,保他一条性命。官家官家一向仁慈,断乎不忍杀自己的儿子。”凤弦被他说中心事,一时竟答不上话,半响方道:“你也晓得我的处境,官家岂能为我一句话便宽恕他的与百官面前又如何交代谋反乃是十恶之首,当属不赦。殿下殿下做的太过了。”洞天抓着他的手紧了紧,再次恳求道:“委实难为小官人了。我那晚无意听见你做梦,口里在唤殿下的乳名。可见小官人慈悲为怀,心中仍有一点不忍。不为殿下只为只为子褔,小官人就勉为其难吧。哪怕是贬做庶人,只要活着便好。”凤弦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将洞天扶起。 飞鸾的人暗暗查了两日毫无进展,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凤弦,传了洞天前来问话。听他说凤弦时常呆坐自语,晚间亦睡不踏实。回回叫着“子褔”,从恶梦中惊醒。听到这里飞鸾有些动容,问道:“你你可听见他说些什么”洞天看了看他的脸色,上前一步低声道:“小人不敢靠得太近,故而听得不是太真切。大概是子叔官人,对殿下走到今日这步深为内疚。隐隐约约,还听他念着的殿下的乳名哭了几声。依小人愚见,子叔官人对殿下还是有几分情意的。”飞鸾听罢仰起脸道:“果然吗他他”洞天见他眼中喜忧参半,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由不得感叹道:“殿下也算得痴情之人,只是不懂得如何去爱,不免令人可怜。如今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又令人可恨可叹。果然一个情字误了终身。”正想的入神,冷不防被飞鸾拍了一下,忙躬身道:“小人小人有几颗头岂敢乱讲可见,人心总是肉长的。殿下为他付出恁多,子叔官人岂有不察只是他一向将殿下视作兄长尊敬,一时转不过来也情有可原。殿下既爱他至深,不妨耐心多容他几日吧。”飞鸾不言不语的望着洞天,看得他心上一跳,不知说错了什么,忙忙低下头去。忽听飞鸾笑道:“看你素日少言寡语,竟还晓得这些。”洞天微微松了口气道:“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飞鸾点了点头,拍了他的肩道:“平日你多劝劝他,若能回心转意也是你的一份功劳。”洞天连声应是躬身告退。 因至今未有君上的消息,这日午后,飞鸾传了一干心腹商议对策。殿前司都指挥使贺定国同太子太师凌相公,与参知政事霍相公先到一步,往长乐殿见驾。众人直等了约一顿饭的功夫,仍不见枢密使桂万重到来。飞鸾双眉一皱,借着吃茶掩饰不悦之色。定国原与万重有些不睦,碍于他是太子的舅父,平日亦不敢十分与他作对。此刻等得心焦,唯有暗自骂几句。飞鸾方要命小楼去看看,不料他已自行闯进来,急慌慌的道:“适才有人来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0节 说,枢密使与子叔小官人起了争执,殿下快去劝劝吧。”飞鸾面上一沉,推案起身往外便走。众人本想跟随,被他挥手拦下,只小楼跟在后面。飞鸾一面走,一面问起事情的起因。小楼说,枢密使延误了时辰怕太子怪罪,走得匆忙了些,在回廊上与凤弦撞个满怀。两人各不相让越说越僵,几乎要动手了。飞鸾瞪他一眼道:“人在哪里”小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吁吁道:“便在在九曲回廊上。”话音未落,飞鸾已跃出数丈。 远远的看见绿荫环绕的回廊,影影绰绰围着些人。不等飞鸾赶到,便听众人一阵惊呼。只见一个着紫袍的人背朝下,猛地翻下栏杆,直直跌进湖中。那几个内臣宫卫皆不会水,急得乱跑乱叫。幸而那湖水不算太深,被闻讯赶来的宫卫救了上来。飞鸾瞧着万重吐了两口水,缓缓醒过来,转头怒视凤弦道:“你太放肆了为何平白的出手伤人”凤弦此时满面胀红,拧着拳头冲过来。无视飞鸾的呵斥阻拦又踢了万重两脚,一面咬牙切齿骂道:“老匹夫,若再敢口出秽言,小心你满嘴的狗牙”飞鸾上前扣住他的肩头,忽然看见对面的洞天向自己微微摆首。极力忍住气,吩咐宫卫将他带回住处,暂且看押起来。尚未转身,便被狼狈不堪的万重扯住衣摆哭诉。想他朝廷重臣又是太子舅父,如今竟被罪臣之子当众殴打。更何况凤弦此时身份尴尬,万重早将他看做,迎奉枕席的娈童一流。若不出此恶气,这个老脸也就不用再要了。飞鸾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一面忍耐着万重,喋喋不休的谩骂凤弦,一面温言道:“舅舅且去沐浴,稍后我自会与你个交代。”又令内臣抬过肩舆,亲自扶他上去坐好,往前送了两步。 待万重走远,飞鸾喝退闲杂人等转头望着洞天。洞天上前一步,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的道:“平心而论二人皆有过错,小人”飞鸾打断他道:“孰是孰非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只将原委回明便好。”洞天往后退了几步道:“子叔官人今日有些烦躁,不许小人近前服侍,小人只得悄悄跟在后头。适才看见桂相公面色不善匆匆而来,子叔官人只顾低头想心事,小人赶上前来出言提醒,已是来不及了,因此两下撞在了一处。子叔官人再三向桂相公赔礼,他皆不肯宽恕。又说了些”飞鸾见他忽然停下催促道:“休得啰嗦还不据实讲来”洞天面有畏惧之色,期期艾艾低声道:“桂相公要子叔官人行大礼赔罪,他自然不肯依从。又说桂相公倚老卖老仗势欺人,为些许小事便要苛责旁人,没有丝毫朝之重臣的风范。桂相公顿时大怒说”洞天瞄了一眼飞鸾,迅速低下头去接着道:“桂相公说,我不用仗谁的势力,便是便是殿下人后也要尊我一声舅父。不过不过娈童之流的腌臜物,也敢在我面前不知死活的放肆后来又将子叔官人的家事扯出来说。那些话着实太不堪了,小官人年轻气盛如何忍得下因此便动起手来。” 飞鸾听罢脸上不见喜怒,意味不明的盯着洞天道:“不想你竟肯为他说话。”洞天被他看得心慌,忙跪下道:“这几日,小人窥见子叔官人对殿下的心意有所转变,唯恐因为此事小人不明白,桂相公与他家并无积怨,为何这般咄咄逼人难为他俗语说骂人莫揭短,打人莫打脸。想当初,子叔官人家世显赫,又兼太子伴读。殿下待他十分亲厚,真真羡煞旁人。如今如今因其父牵连,孑然一身寄留宫中,反要遭人羞辱”飞鸾挥手打断他道:“你先回去好生宽慰他,我少时便到。”洞天连声应是退了下去。飞鸾又叫了几个内臣宫卫询问,与洞天说的并无出入。挥退众人,望着天际即将被乌云遮蔽的红日,嘴角若隐若现浮出一丝冷笑。 却说万重沐浴更衣,湿漉漉的头发未及拭干,便见飞鸾走了进来。也顾不得仪容不整,抢上前去跪下道:“臣无故遭犯官之子殴打,乞请殿下与臣做主。”飞鸾含笑扶他坐下道:“舅舅为何来得这般晚是我的人传错了话,还是有事绊住了脚”万重愣了一下,见他和颜悦色只得如实道:“殿下见笑了。家中妻妾为些许小事起了争执,臣臣教训了几句故而来迟了,望殿下恕罪。”飞鸾颔首笑道:“听说那两名宫人已身怀有孕,舅舅果然老当益壮。”万重起先还怕他责怪,这会子见他拉起了家常,越发不明白了。只听飞鸾道:“我们原是至亲骨肉,莫说人后要尊你一声舅父,便是人前亦该如此。”万重暗暗叫苦,不知哪个狗奴才多嘴多舌方要分辨被他制止,接着道:“舅舅迟来些不打紧,我岂会为这个责怪舅舅只是呵呵,家事国事孰轻孰重,舅舅心里该有个分寸才是。心急火燎的赶进来,凤弦也只顾低头走路,到闹了场误会。”万重听罢方才明白,飞鸾竟是向他问责来了。 一时心中大为不愤,连连叫屈道:“臣好歹是朝廷命官,他他”一连说了两个他,最终在飞鸾渐渐不善的目光下,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回去。飞鸾缓和了脸色道:“子叔凤弦是我心爱之人,舅舅骂他便是骂我。”万重强压怒气道:“殿下也看见了,他将臣推下湖去,分明是想置臣于死地。殿下纵然爱他如珠似宝,亦不可为了他伤了臣子们的心呐。”飞鸾听得心头火起,料他必是为了未将芳华交与他处置,而迁怒凤弦。面上却未露半分,和声道:“他固然有错,可舅舅揭人伤疤尽往痛处上下手,未免有失厚道。你骂他是娈童,却将我置于何地舅舅记住了,子叔凤弦并非以色事人的娈童。我更不会昏庸至,为一个卑贱的娈童行下此等也罢,”飞鸾起身望着万重道:“舅舅也无需伤心,我如今舍了手足之情,左芳华凭你处置便是。” 万重耿耿于怀者,莫过于不能报杀子之仇。飞鸾对芳华何曾有过一星半点的情份不过碍着凤弦才没有把事情做绝。眼睁睁看着仇人毫发无损的离去,万重既怨飞鸾更恨凤弦。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岂肯放过虽不敢认真对他怎样,当众叫他出丑,暂且出一出心中恶气也是好的。漫说他如今家道中落,便是子叔蓝桥想护他,只怕也没这个脸打土里爬出来。那子叔凤弦虽未及冠,毕竟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这般有恃无恐留宿宫中,哼哼,果然想以“身”博取前程。我好歹是朝廷命官又是太子舅父,鞍前马后为他效力。如今用人之际,断乎不会为个娈宠寻我的不是。谁料万重想得到好,却是事与愿违。凤弦不禁出言顶撞,还动手将他推下湖去。并当着太子的面踢了自家两脚。而飞鸾的做法,更是让他感到气恼与心寒。不过方才的那句话,令他极度不满的心情稍稍得以平静,多少挽回了些余地。 只是飞鸾说,他欲将芳华暗暗捉回京城,以便牵制凤弦。可小王子一行人却失踪了。出国境的路何止一条,他的人正兵分几路四处寻找。万重以为他又耍什么手段,直到飞鸾唤人进来,当他之面亲自吩咐下去,方勉强相信。即便如此,那份不满的情绪依旧未能减轻。 定国听说万重被打,只等飞鸾走了方借口净手出来,悄悄尾随而来。远远的隐身在对岸树干后,望见万重满身泥水,落汤鸡似的被人从湖中捞出。歪斜的乌纱帽翅上,还挂着几片的残叶,当即笑得打跌。又观望一会儿,这才忍着笑回了长乐殿。 再说凤弦见洞天回来,二人遂进了里间。洞天低声道:“方才着实委屈小官人了,少时殿下便会过来要仔细了。”凤弦勉强苦笑摇头道:“你看他信了几分”洞天低首沉吟道:“殿下心思实难揣测。不过,他对小官人心存愧疚,听了那些话,没有十分也有六七分信了。”凤弦来回踱了两步,半响方道:“善谋者必多疑,即便他相信你我亦不可大意。再有一件高品务要牢记。”洞天忙问何事凤弦道:“倘或被他识破,你只将所有尽数推在我身上,保住自家性命要紧。”洞天急急扯住他道:“你也太小瞧我了。井都知为全忠心而抛闪性命,我亦非贪生怕死之辈。”凤弦向他深深一拜,连声惭愧道:“话不是这等说,性命只得一次,即便有轮回已非当初之你。他是不会轻易杀我的,而你则不然。实在不想让他为我再造杀戮了。”说罢叹口气道:“其实,我存了份私心在里面。”洞天扶住忙问缘故,凤弦道:“只怕到那时我已在牢中寸步难行,你不过一时失察被人利用。若有可能,传递消息之事便拜托你了。”洞天郑重点头道:“小官人放心,我定不负所托。”二人又在屋内低声计较一番。 忽听见外头有人推门进来,凤弦忙在窗前坐下,洞天则迎了出去。 须臾,飞鸾遣退洞天慢慢走进来。黑云彻底将红日覆盖,屋子里显得有些昏暗。凤弦僵直的孤坐在窗下,不算魁梧的肩头稍显青涩,却不得不扛起突然降临的灾难。那本该不属于他的苦难,竟是自己亲手刻意造成的。今日人前受辱,本想听他对自己吼叫,将胸中委屈与怒气尽数发泄。谁知在他身后站了许久,那人像变成了木雕泥塑,一动不动的坐着。飞鸾有些沉不住气,快步来至他身旁。这才看见,凤弦的唇上已是血迹一片。交握的双手指节泛白,指甲深深陷进肉中。飞鸾心上一颤,合身从背后将他圈在怀中,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他口边道:“你若恨便只管咬,何苦伤了自家”凤弦慢慢将眼神收回,低声道:“殿下放了臣吧。”飞鸾听那话音带着十分的决绝,不由心上止不住的发慌,收紧双臂附在他耳边道:“我晓得你受了委屈,不过人也打了,到底要怎样才肯消气你说我都依着你”凤弦依旧不曾看他,苦笑道:“我一个年轻男子久居宫中,家里又出了那么一位父亲,呵呵不独他怎么想,只怕外面的人比他说的难听百倍不止。呵呵呵径都是径都是我错了,我错了”飞鸾一面大恨万重,一面连声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凤弦转头相望,漆黑的眸中渐渐腾起烈焰,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奋力震开抱住自己的人,瞪着他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却要遭受惩罚,终其一生也洗涮不掉奇耻大辱。当日回来,我便该随母亲于地下,也免得今日受人羞辱。终究贪生怕死”飞鸾扑上前死死抱住他道:“这全是子叔蓝桥之过。不过听了几句闲话,便寻死觅活起来,真真羞杀人了”凤弦再次挣开,当胸一把抓紧道:“他自然该死死有余辜左芳华为何不等我回来商议,便将此事告到官家面前除了怎么做就再没有他法了他与凤箫才几日情份我们手足十余载反不如他亲厚不成是了,他定是不信我会站在兄长这边才要强出头。呵呵,我原来在你心上竟是这等不堪。如今被你闹得天下皆知,家人不能在人前立足,自尽的自尽出家的出家。左芳华呀左芳华,我我算白认得你了”飞鸾见他两眼直勾勾的瞪着自己,口里虽是在说芳华,听着倒像是在质问自己。心上有些发慌,不妨脚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带着凤弦一路滚翻在地。 屋内桌椅翻倒,洞天同两个宫卫急忙忙抢进来。才一露头,便被那两个齐声骂了出去。即便如此,里面的情形也看了个大概。只见凤弦全身儿的将太子压在下面,莫说是脸,便连嘴也几乎碰在了一起。他二人之事如今宫中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宫卫们吓得忙不迭退出去,洞天又将他们赶得远远的,自家在门前十步以外站定。 凤弦越说越恨险些假戏真做,幸好有人打岔,方令他猛然惊醒。松开手一跃而起抬脚便往外冲,飞鸾比他更快,双手抱住他的腰往下一压,趁势翻身,将他死死按在地上道:“凤弦你且听我说,听我说休听那些混帐话,我易飞鸾自始自终,都将你当做真心相恋的爱人敬重。绝非那些可肆意取乐的,娈童男宠相提并论。你你究竟要怎样方肯信我”凤弦此时对他又恨又厌,还有一丝连他也不明的情绪。当真奋力反抗起来,一面大叫道:“我又不曾作奸犯科,为什么将我拘在此处他说爱我,却将我害得几乎家破人亡。你也说爱我,却叫人将我看作迎奉枕席的无耻之徒。你你们你们害得我好苦放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飞鸾大声回道:“你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妹子也出家做了女冠。难不成,你要守着那空荡荡的宅子过”凤弦瞬间不能再忍,几乎是放声大哭起来。自从回京,便被接二连三的真相与变故,弄得惊惶万状措手不及。他生在富贵显宦之家,又是未及冠的少年,何曾经历过这些世人的白眼;对亲人的思念;忧心芳华的处境;潜伏刺探的如履薄冰;对未来的迷茫不安;诸多心事如同大石,将凤弦压得寝食难宁。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刻意将伤痛深深埋藏。直到今日才让他抓住机会,肆无忌惮的畅快宣泄。 飞鸾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当己之面恸哭,料来是伤心到了极处。想着这些皆是自己亲手所为,一时心中不由大痛,竟生出几许悔意。俯身将凤弦抱住,流泪道:“这里才是你的家,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凤弦,我心里眼里只看得见容得下你。莫说是平分江山,便是拱手相让,我亦无半点不舍。凤弦,凤弦,我二人我二人日后便便相依为命可好”凤弦恨他行事不择手段,恨他心思过于阴毒。更恨自家妇人之仁,到现在还对他存有一丝不忍。不等飞鸾说完,张口重重的咬在他肩头。飞鸾吃疼皱眉忍耐,反而将凤弦抱得更紧。轻吻着他的鬓角,滚烫的泪珠儿尽都没入他的发间。 入夜时有心腹来报,枢密使回去后,对今日的处置颇多怨恨,说了些不敬的言语。飞鸾似在意料之中,执了奏折道:“叫她二人小心服侍专心办事,我定不会亏待她们。”那人应了声是,静悄悄地退出去。飞鸾发了会呆,伸手按在肩头。立时一阵疼痛传来,他不觉苦笑呢喃几句,低头继续查阅奏章。 半夜飞鸾辗转难眠,披衣起身推窗望去。外面不知几时下起了小雨。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殿堂楼阁,尽都被雨雾笼罩。朦朦胧胧只剩下一个轮廓,好似海市蜃楼随时皆可化去。苍穹无尽,置身琼楼玉宇之中,却令人倍感孤寂凄惶。飞鸾望向凤弦的住处,亦是一片迷蒙。方要抬手去接那雨珠,一阵疼痛自肩上传来。慢慢褪去衣裳,两排血红的齿印呈现在眼前。飞鸾侧首相视良久,轻抚自语道:“罢了,我欠你的一并都还你吧。”逐渐加大的雨势将叹息声淹没。 次日,洞天往宫外与苍鸾的人见面。回来时兜头撞见飞鸾,忙躬身避让。飞鸾停下看他一眼道:“你不在宫中服侍,却到哪里去了”洞天回道:“今儿子叔官人没什么胃口,连早膳也不曾用。小人劝了半日才说,要吃拾翠园的点心。”说罢,将手里的紫竹提盒儿往前送了送。飞鸾瞥了一眼道:“日后他要怎样便怎样,要去哪里也不必拦着,都顺着他吧。”洞天听得一愣。抬头看时,见飞鸾已领着人去远了。 凤弦见他回来,忙入内室叙话。洞天说,君上已同四殿下回合。这几日停了药善加调理,精神好了许多。几位大臣已去见驾,表示愿意誓死效忠。四殿下定于登基当日举事,又传密信一封。洞天说罢,将藏于发间的信交与凤弦。方要退出却被他拉住道:“疑人不用,我信得过你。”于是二人展开信一同观看。上面不过寥寥数语,看得二人顿时变了颜色。凤弦心上虽早有预料,但不想苍鸾竟这等心急。洞天慌里慌张扯住他道:“小官人曾答应我,务必要保住殿下的性命。如今四殿下要你提前动手除去小官人,小官人你你救救子褔吧。”说罢连连叩首不止。凤弦慌得扶住道:“高品休要如此,容我容我细想想。”洞天深知他对飞鸾的不忍,只得起身退下。谁知在外苦煎苦熬的,等近半个多时辰,凤弦仍未想出对策。 不觉已是正午时分。洞天拦下送膳的小黄门,轻手轻脚将食盒放在外间屋桌上。向内室望了一眼,又退了出去。正自焦灼难耐,猛回首,竟看得发起呆来。远远的,只见一个人随了春风缓缓而来。乌发素簪,水蓝色弹花暗纹锦服,在微风中徐徐摆动。阳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比平日多了几分暖意。素日凌厉的眼神,已换做一池春水,与那妩媚的容貌更是锦上添花。 飞鸾快走到近前了,洞天才回过神来。对着里面,急急叫了声太子驾到。 注:高品,指内侍高品,宋朝宦官官职。宋时称呼位高的宦官做大官,中等为阁长,其他以官职相称,中贵人是宫外人对他们的尊称。<a c第五十一回万事休难舍情结遇埋伏断指保命 飞鸾推门而入。只见外屋桌上,两只提盒纹丝未动的摆在那儿。将洞天喝退径往里面进来,看见凤弦背朝外和衣倒在床上。过去挨着他坐下,拍一把道:“人也咬了还不解气快起来,随我往外面走走。”凤弦感到他掌心的温暖,止不住一阵发虚。脑子里瞬间转了十数个念头,定了定神坐起身道:“你不怕我跑了”飞鸾怔怔的望了他一会儿,方笑道:“随你怎样我再不阻拦,可是消气了”凤弦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你且在外面稍坐,待我换件衣服便走。”飞鸾起身笑道:“又不是姑娘家,换件衣裳也要避人”说罢往外头去了。凤弦方要上前掩门,不想竟被他顺手带过。 怕被他听去,拧着眉立在原地踌躇片刻。往衣橱特意寻了件宽大的衣裳换了,将压在箱底,飞鸾平日给的十几只金元宝,全都藏在身上,又将几个零钱袋子也一并拿了。只是出宫游玩,若佩带兵器只恐惹他生疑。于是翻出飞鸾送的匕首,藏在靴筒里。深深吸了口气,方慢慢踱出去。 飞鸾早吩咐洞天备下马车,凤弦环顾左右道:“殿下不叫人跟着吗”飞鸾跳上车道:“依你我二人的身手,便真遇上刺客也不在话下。何必叫他们跟着招摇过市,反到引人注意。”洞天心上一急方要说话,忽听飞鸾不急不忙又道:“有洞天在便好。”凤弦趁他未转回身,在自家心上虚虚的点了点,意欲叫洞天谨慎行事。路上自然有禁军盘查,洞天按着平素的规矩,只说是太子准了凤弦出宫玩耍。往时皆要掀起帷帘看一看,今日却省了这过场。莫说洞天,便是凤弦也有些诧异。 马车穿过重重朱红宫门,四周的寂静显得蹄声格外清脆。出了承天门幽长的甬道,渐渐融于尘世之中。 在宫中困了数日,忽闻街道喧闹之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两旁林立的商铺。叫凤弦感到一阵错觉。仿佛回到从前,二人结伴私出宫闱游玩。那时节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何等的欢喜畅快。再不料,自己竟与他们xi一ngdi有这等纠缠。乃至生出今日的变故。若能回到从前该多好。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立刻否决掉。若是没有守真,此生还有何意趣一想到芳华,想到他此时的处境。凤弦便觉五脏六腑,如在火上煎烤一般。 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1节 下更有件棘手的事摆在眼前。太子之罪虽难赦免,若以官家的性子,无非将他贬为庶人在幽禁某处。四殿下蛰伏多年此时异军突起,又如此急不可待想除去太子,莫非莫非官家已答应,改立他做太子我固然恨飞鸾,却也不愿被人做qiang使。他与守真毕竟同胞xi一ngdi,没得杀了哥哥再跟弟弟亲近的道理。再者,我与他做了七八年的xi一ngdi,断断下不去手。此时若不管,举事那日也不管吗到时太子必定抵死顽抗,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乱刃之下。纵然官家想保他性命,也是鞭长莫及。怎么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将他悄悄带出京去可如此一来,不禁得罪了四殿下,只怕还要与他亡命天涯。就算我将他带离京城,以他的性子怎会就此罢手眼下守真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唉,老天老天我我该怎么办啊春风习习扑面而来,柔软而温暖,却未能吹散心中沉沉愁绪。 飞鸾静静地坐在一侧,目光粘在凤弦身上流连不去。那眼神柔中带怨,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飞鸾原打算等两年在向凤弦告白,谁知老天偏偏将芳华送了来。什么前世有情今生续缘,我若早早与他说了。是否唉,事已至此再难回头,能守他一日是一日罢了。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他手上,方彻底了结这段恩怨纠缠。千钧一发之时,他果然会对我痛下杀手吗哈哈,原是我欠他的自当相还。说了生死凭他去,又何必又何必飞鸾不觉倾身向前,慢慢靠在凤弦肩头。感到他微微一颤,以为会同从前一般躲避,不料却没了动静。瞥见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然的一缩,又缓缓舒展开。飞鸾心中并未感到欢喜,默默一叹合上双眼,将身子尽力靠向凤弦。似乎下一刻,便有人拿剑指着他,也可处之安然。 天色已过午饭时辰,凤弦特意寻了间不熟的酒家进去。大堂里稀稀拉拉还剩几位食客,酒保陪着笑脸,将他们请上二楼雅座。飞鸾懒得听那酒保啰噪,只吩咐将拿手的菜送上。又叫洞天先下去用饭再来当差,他诺诺的答应着退出去却在不肯走。 少时酒菜齐备,飞鸾叫住酒保,撤下小杯换大杯来饮。又亲自执壶与凤弦斟满,望着他举杯道:“我自罚三杯你随意便好。”说罢连饮数杯。凤弦本想劝阻,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一面与他布菜一面道:“果然帮着自家人说话。罢了,看你的面下不与他计较便是。你慢些吃小心醉了。”那杯子足可装下三两酒。飞鸾平素虽有些酒量,但此时心中悲苦难言。一连急饮三杯,酒入愁肠其实的有了些醉意。听了凤弦的话,一手扶额挑眉望他笑道:“醉了好啊醉了便无知无觉,无思无忧,无悲无愁。难怪凡人仙家皆爱它,果然是个妙物。”话未讲完便又斟满一杯,两眼望着眼前之人慢慢饮下。凤弦见他斜倚桌旁,面染烟霞薄唇含丹,桃花眼中泛起一片水色。在不想这等美艳的皮囊下,竟有着与之不符的歹毒心肠。本打算趁机套问芳华的下落,又恐一招不慎引他怀疑,只得道:“我这受气的还不曾有什么感慨,怎么偏你这许多话倒像受委屈的是你。”说着执壶要与他斟酒,却不料那壶中已然空了。飞鸾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方才还劝我少吃,怎么又哈哈,莫非是想想有意灌醉我” 凤弦被他说中心事立时沉下脸,将酒壶重重的往桌上一拍道:“是你拉我到此吃酒,又自愿罚酒三杯。我看你今日喜欢便应承了你,怎么又说是我灌你酒当真醉了不成罢了,罢了你若留我在身边,诸如此类之事只怕难免,莫若打发了我去大家干净”说罢作势要走。飞鸾猛地起身上前将他抱住,望着近在咫尺的唇,不顾一切的吻上去。当凤弦的手指在他颈侧点落时,两滴泪自飞鸾眼中滚落,绝望与不舍中,似听他唤了声那人的名字。凤弦抱着失去知觉的飞鸾,缓缓跪坐在地。分明心中对他有怨恨,到此时却只剩下一声叹息。怔怔的望着躺在怀中的人,只觉心中五味俱全。 凤弦收敛心神唤洞天入内,吩咐他将车夫稳住。只说是太子要往城外游玩,不许旁人跟着,戌时在安上门候驾。洞天见他单qiang匹马哪里放心得下,执意要跟从。此去一路凶险祸福未卜,飞鸾醒来看见他在,岂容他活命。凤弦不想坏了洞天性命,只得借故说他乃内臣,一旦被人窥破身份,定会引来追兵,洞天听他说的有理只得作罢。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之事,问凤弦道,太子醒来将如何应对望向怀中安静“沉睡”的人,只要保住他性命,便是用强也顾不得了。洞天点了点头,又问他想好了去哪里身上有无盘缠凤弦说出来时已有准备,至于去哪里,且先出了城再作打算。洞天又叮嘱几句,向着飞鸾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这才帮着凤弦将他负在背上。 望着远去的马车,车夫小声嘀咕道:“人都醉成这般了,路上有什么闪失可怎么了得”洞天低声道:“后日便要行大礼,在想出来肆意玩耍只怕难了。子叔官人的话殿下还是听的,有他在无甚大碍。”车夫点点头,二人遂回酒家用饭不提。 凤弦驾着马车穿过繁华街道,径往安平门而去。约莫疾行两三里路,方缓缓停下。凤弦想着飞鸾只怕要醒了,掀起帷帘朝里张望。尚未看清,便觉脑后风声不对,就势俯身躲开。一眼看见前面四个,着短衫农夫打扮的蒙面人冲了上来。凤弦见他们眼神犀利,似乎有备而来,心下不由大惊。瞬间明白了什么,只是为时已晚。一面大骂苍鸾阴险,一面摸出匕首与那些人斗在一处。 原来,苍鸾欲除其兄甚急,却无从下手。料到凤弦对他有不忍之心,因此故意传信进来,令他在大典之前除去飞鸾。凤弦不会背叛君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千计百谋,将飞鸾带出宫去隐藏起来。如此在半路设下伏兵劫杀,岂非容易得多即便被凤弦识破,只消说,要将他与飞鸾的事告诉芳华,他自然会守口如瓶。对外便说,太子抵死顽抗死于乱军之中。不久果然有人回报,凤弦与太子乘车出宫,没有扈从,只濮洞天一人相随,动手的人已跟了过去。自从上次太子起了疑心,唯恐凤弦逃走,命人将他看得死死的。休说出皇城,便是东宫大门也不许他迈出一步。即便为了昨日枢密使之事,要讨他欢心,也不该一个亲军都不带呀。凤弦身手与太子在伯仲之间,若当真不顾一切强行离去,没有帮手凭他一人之力,几乎无法阻拦。苍鸾虽有些疑惑,想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便止不住一阵窃喜。 且说那四人分工明确,两个缠住凤弦,其余二人直扑马车。谁知凤弦虽用的是匕首,却是个削铁如泥的宝物,那两个的剑眨眼被他斩成数段。因想着苍鸾曾有吩咐,不许伤他性命,在气势上便稍显不足。经历过战火的残酷,凤弦虽比从前沉着果断,毕竟苍鸾选中的人亦非寻常之辈。他似乎看出,那些人不敢对他痛下杀手。于是放开手脚,使出浑身解数猛攻上去。那两个没了兵器,又见凤弦杀气腾腾,出手招招毙命,本想施以暗器阻拦竟没有机会。另外两人有一人回身相助同伴,剩下一人毫不迟疑跳上马车。凤弦迫于无奈,只得将匕首掷出。谁也不曾想到,他会舍弃手上惟一的兵器。那人尚未立稳便被匕首插中背心,哼了一声滚翻在地。趁着另一人稍有分神,凤弦欺身上前抢夺他的长剑。眼角余光看见,先前同自己动手的其中一人,飞奔至死去的同伴身边,拿了他的剑跳上马车。凤弦急得大叫一声飞鸾的名字,撇下对手要去相救。忽听车内一阵乒乓乱响,进去的人被巨大的力量震出车外,口鼻喷血当即毙命。紧接着飞鸾冲出来。与凤弦厮杀的人一见他手指上的伤,出人意外的,立即招呼剩下的人迅速离开。 变故毫无征兆的发生,又转瞬而止。阳光依旧亮丽,春风依旧温暖。身畔茵茵绿草簇簇野花,四周树木滴翠。不是绞尽脑汁要致他于死地吗这些人武功相当了得,怎么肯轻易罢手何况飞鸾还受了伤。凤弦心中感到一阵蹊跷,正盘算着如何应对飞鸾,却见他一头栽下马车。凤弦以为他酒醉立足不稳,赶过来看时才见他脸色发青,情形大为不妙。 凤弦望着飞鸾的左手食指,伤口看起来不算长,没有流太多的血。只是伤口四周有隐隐的黑气透出,似乎有些肿胀。回想方才的情形,凤弦胸口一阵发凉。不等他说话,飞鸾偏着头望着他笑道:“我果然不曾错看你,你你心上还是舍不下我的。”凤弦急得顿足大骂。一把扯了他的领子提起来坐好,咬牙切齿道:“你若想死滚的远远的去死,休在我面前做这些姿态。”飞鸾见他越凑越近,辣的气息直喷在脸上。忍不住倾身向前,在那微微有些丰润的唇上,狠狠的吻了一记。他二人离的太近,凤弦又不曾提防,嘴上被堵得严丝合缝。软软的小舌带着酒香,气势汹汹长驱而入。万万没有料到,死到临头飞鸾还有兴致轻薄他。凤弦恼怒中,一拳将他打得仰面倒在地上。跳起身骂了几句才发现,他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凤弦抓了他的手看时,只见那伤口周围又黑了不少。迫在眉睫之际,为救飞鸾性命也顾不得了。凤弦扯出手帕撕成细条,又点了他手臂上的几处大穴。往那边尸首上拔下自家的匕首,拭干血迹按住飞鸾的手,将心一横用力斩下。指断处血流如注,直到变成红色,凤弦才将帕子与他裹了伤口,用布条紧紧扎住。都道十指连心,剧痛让飞鸾浑身颤栗不止。凤弦不等他完全清醒,连忙一指点在他脑后。 虽未想好往哪里去,不过,远离京城是最要紧的。马车不辨东西只管往前疾行,而凤弦心头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无极国不许庶民百姓乘轿,若要驾车只准用牛。那马车虽朴素,却已然泄露了他们的身份。凤弦看着路人投来的目光,心中一阵焦急。耳畔忽听得有人高声寒暄,“朔州”二字叫凤弦眼前一亮。父亲在那里曾做过几任地方官,此处虽不甚繁华,难得民风淳朴又重礼教诗书。凤弦忙将车靠在路边,上前向那人询问了路径,方继续赶路。 少时抵达前面一座小镇。凤弦寻了家医馆为飞鸾治伤。对人只说在路上被毒蛇所伤,不得已断指保命。飞鸾今日穿戴虽朴实无华,依旧难掩其姿容秀丽,引得堂上众人纷纷侧目。 坐堂大夫验伤,上药,诊脉。一再叮嘱说,三日之内须卧床静养,以免残余的毒随血上行。凤弦听了此话急忙道,家中老父病危要赶回去尽孝。一面掏出钱袋,叫他只管将好药多抓几副,连带滋养身子的补药,也抓了一大包。那大夫见这小官人出手大方,忙令两个伙计,仔细的将药按量一一分装好。又满满写了一篇如何煎药,如何忌口等等。凤弦谢过,扶了飞鸾慢慢走出来。谁知才要登车忽然想起什么,急转身直入医馆内。少时拎着个煎药罐子出来,扶着飞鸾上车扬鞭而去。 自清醒后,飞鸾便没有同凤弦说过话。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只觉喉头一阵泛酸。愧疚之情愈甚,而不舍之心更浓。马车一阵摇摆,眼中之泪直坠衣襟。 凤弦沿路将一锭金子在交子铺换成铜钱,又置办了两人的换洗衣服并干粮饮水。眼见天色不早,凤弦驾车直出小镇。 疾行一个多时辰,那马渐渐体力不支。凤弦只得寻了处,有水源且避风的地方停下。解开缰绳,由它往四周吃草饮水。因怕被人发现,故而不敢生火。所幸月色皎皎,照得四周一片雪亮。凤弦到溪边洗脸净手,又上车拿了两个馒首。坐在石头上,就着皮囊的凉水胡乱吃了几口。 飞鸾慢慢下车挨着他坐下道:“你便没有话要问我”凤弦也不回头,擦了把嘴角的水道:“你若不肯说我问有何用”月光下,年轻的面容尽显疲惫与沧桑。本是身居高楼广厦的千金之子,如今却沦落至荒郊野外。所为者,竟还是自己的仇人。飞鸾仰首望向空中明月,轻叹一声道:“濮洞天既对你言明,为何还要以德报怨”凤弦听他提起洞天,心下微微一惊,转过头道:“你几时晓得的”飞鸾笑了笑,将那只断指的手伸在眼前看了看道:“他一贯少言寡语,这几日偏生话多起来,十句到有九句在为你说好话。往时你二人并无交际,如此岂不令人生疑”凤弦眼神微微一缩,飞鸾接着道:“我使人查探他的行踪,果然有些不大妥当。本想着要一查到底,昨日你一番指桑骂槐,却令我着实的心灰意冷。唉,终归是我欠你的,如今如今都还你吧。今日濮洞天回来你便闭门不出。我的人回报说,他守在门外,眼中似有焦急之色。凤弦,你故意留在我身一则探听消息;二则保护芳华,叫我对他失去警觉,不再步步紧逼。三则”飞鸾注视着凤弦道:“三则好替你身后之人除去我。哈哈哈哈”飞鸾忽然莫名的发笑,眼泪顺着眼角直淌下来。 稍稍平静只听他又道:“枉费我一番心机,你那心上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过他。我与你七八年的情分,还抵不过一面之缘。便是在梦中,依然被你无情拒绝。我我昨夜全想明白了再无牵挂,故而送上门来随你处置。你你为何不下手” 凤弦自然不肯轻信,凉凉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暗自思付道:“他既早已识破洞天,莫非今日故意将我引出,京中另有安排嘶,不对呀。假戏真做到要舍去一根手指”飞鸾岂有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苦笑一声道:“与濮洞天结头之人甚是狡诈,几次将我的人轻而易举摆脱。我原想着幕后之人便是爹爹,今日看来当另有其人。”凤弦道:“何以见得”飞鸾慢慢垂下头,面有愧色道:“爹爹绝不会绝不会杀我。”凤弦又气又恨,立起身狠啐了他一口道:“你原来还晓得官家何等的看重你,你却令人将他软禁,还在还在饭食中下药。那晚官家抱恙而来,病骨嶙峋之态你可曾有一点悔意芳华是你的亲xi一ngdi,亏你下得这般狠手易飞鸾,与你相交数载我今日方看清你的心。”飞鸾慢慢仰首相望,眼中欲哭无泪。一把抓紧他的腰带,嘴唇开开合合,半天方哑着嗓子道:“你若早日看清他,我岂会到这般地步”忽又摇头道:“你眼里只看得见左芳华的心,怎会在看见旁人的心” 凤弦忍不住扣了飞鸾的肩问道:“芳华如今在哪里你你把他交给羌轻浪意欲何为”谁知飞鸾望着他只是笑。凤弦一把推开他,赌气往一旁坐下。飞鸾渐渐止住笑声道:“羌轻浪对左芳华心生爱慕,又怕我反悔要他的性命,如今逃到哪里连我也不得知。”仿佛平地一声炸雷。凤弦不等他说完便翻身跃起,失去理智的掐住飞鸾的脖子吼道:“你明知我同他两情相悦,明知他怀着我的孩子,却故意将他送到图谋不轨之人手中。易飞鸾,易飞鸾,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你把芳华还给我,还给我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望着那狰狞骇人的面容,直至眼前黑幕降临,飞鸾除了本能的挣扎,始终不曾移开过目光。 夜,忽然变得死一般沉静。草虫停止了鸣叫,连风也凝固了。不远处吃草的马儿抬起头,向这边张望。 凤弦霍然清醒慢慢松开手,身下的人早已没了动静。月光如霜射在他惨白的脸上,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入发间,没入身下泥土中。凤弦听见自己的心咚咚的跳着,眼泪和着冷汗滴滴答答直淌下来。不是恨他入骨吗为何没有畅快解恨之感反而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充斥着他的全身。当颤抖的指尖感觉到颈侧微弱的跳动,凤弦顿时如释重负。小心的抱了他往车里躺好,牵马过来套好车,趁着月色往前面去了。 不急不缓走了有一顿饭工夫,凤弦费力的,将车赶上一段懒羊坡,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里面住着一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妻,守着几亩薄田过活。凤弦又将原话照述一遍,恳请他们行个方便,借宿一晚明早便走。那老汉见他驾马车而来,却又不像车把式,心下一阵疑惑。不过既是官家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将车赶入院子,又吩咐浑家把马栓进牛棚喂上。凤弦拿出五十纹钱相谢,烦请那婆子熬些稀粥,以备飞鸾醒来好用。老汉赶着将儿子所居之处收拾出来,又帮着凤弦将飞鸾抱入屋内躺好。 待老汉出去,凤弦慢慢坐在床沿,望着昏迷不醒的人发了会子呆。陡然想起未曾熬药,忙到车上取了罐子,拿了药往厨房去了。他自小被人服侍惯了,哪里会做这些事幸亏有婆子在才不至煎糊。凤弦在一旁看着,好歹也学了个不离十。 半夜时飞鸾清醒过来,只觉口干舌燥,咽喉处异常疼痛。模模糊糊被人喂了几口水,方才看清眼前的容貌。我还活着凤弦有意无意避开他的目光,端了粥过来,默不作声一勺一勺的喂着。不知怎的便想起那日在昭德殿,也是这般喂芳华。他与腹中的孩儿不知怎么样了以他的烈性,怎肯屈从受人玷污我非但不能护他救他,却还在这里 飞鸾见他脸色忽然难看起来,那勺子几乎失了准头,不由开口道:“你既恨我为何每每又放我杀场上也未见你这般优柔寡断,怎的眼前却犹豫不决起来”凤弦最恨自己对他下不去手,此刻被激得怒火直冲头顶。重重将碗拍在一旁木凳上,压着声气狠狠道:“我把你做亲兄长一般敬重信任,你却为一己私念将我害得家破人亡。你倒果断的很我怕你用家人胁迫,有意与他们疏远。我兄长何其不幸,何其无辜我那时若能在旁时时宽慰,他怎会心灰意冷走上绝路地动那日你曾救我一命,我今日还你两不相欠。待过两日,你伤略好些我便走,但愿从此永不相见。”飞鸾合了眼半响方轻声道:“在你心里从未有一刻”凤弦不等他说完便道:“时光若能倒流,但愿我从不曾与你相识。”屋内又是长长的沉默。 凤弦端了温凉的药,正要打算过来喂他。忽见飞鸾睁开眼道:“京城此时已重回官家手中,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凤弦讽刺的笑了笑道:“若论你们弟兄三人,只芳华最像官家。”飞鸾听他答非所问先是一怔,略微思量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次日天微亮,凤弦便将提前熬好的药倒入皮囊。草草用过早饭,拿出三贯钱买下那老汉的牛,将马拴在车旁继续赶路。<a c第五十二回伤痛交加苦亦乐乾坤复位再聚首 自那晚后,飞鸾与凤弦再未说过话。 一路行来风声渐紧,二人只得下榻在鸡毛小店,转拣僻静小路前行。他两个都不曾独自出过远门,一来二去竟走错了路。飞鸾离宫之时抱定必死之心,连一纹钱也不曾带。凤弦虽盘缠充足,怎奈前途茫茫又要抓药,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2节 里敢乱用。他曾想过,用内力助飞鸾将毒逼出来。可惜,他二人虽身手了得,内在修为却尚显浅薄。 虽然过着逃亡的日子,却能与凤弦时刻相守,这正是飞鸾梦寐以求的。他心里明白,一旦自己好转,凤弦会毫不迟疑离他而去。既如此,我情愿死别也不愿生离。飞鸾拿定主意趁凤弦不备,将他辛苦熬好的药,偷着倒了十之五六。直至一日清晨,他的左手掌完全失去了知觉,再也无法动弹。凤弦又气又急又是伤心,一时没忍住,狠狠地拍在飞鸾脸上。谁知他竟不恼,靠着床柱子,瞧着凤弦连连发笑。对他几乎无能为力,凤弦摔门而去。在回廊上平息了怒气,决定带飞鸾入城就医,先将毒压制住再说。 在景明州打听到一位名医,凤弦即刻驱车前往。谁知半路上,便看见有官兵四处张贴告示。探身一看,那画像不是飞鸾又是哪个只是奇怪,为何没有自己的画像凤弦不敢停留,本打算赶在官兵封城之前出去,岂料为时已晚。飞鸾既被画像缉捕,凤弦也不敢再冒然带他去求医。 在大街小巷转了一上午,好容易租下一座极偏僻的小院落。前面的租客才走不久,里里外外倒也干净整齐。凤弦简单的置办了些被盖铺陈,二人就此暂且住下。虽说海捕文书上没有自己的画像,甚至连名字也未曾提及。凤弦领教过苍鸾的阴险狡诈,非必要再不肯到外面多走一步。 飞鸾病情日渐恶化,左半边身子几乎完全失去知觉,无法动弹。病痛折磨苦不堪言,却能使凤弦与他朝夕相处寸步不离。素日想牵一牵他的手尚且不能,如今喂饭擦身,甚至在他怀中安心入眠,几乎已成习惯。那人的温柔颜色,从来都是“别人”的。今日总算肯分与自己,飞鸾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能在有生之年得他如此相待,虽短暂却多少有所慰藉。 凤弦固执的每日为他运功逼毒,尽管收效甚微,好歹令疼痛略有缓解。以前的药方仍在,不管有用无用,且拖上一天是一天。 飞鸾半瘫在床上起居不能自理,那凤弦自幼生在富贵丛中,几曾服侍过病人喂饭喂药洗衣沐浴,日日重复已叫他手忙脚乱苦不堪言。便是如厕这等极私密尴尬之事,也需他相助。只恐被识破身份,因此也不敢雇人。所幸钱财充足,一日三餐皆在外头买着吃。凤弦虽无怨言,飞鸾却渐渐厌恶起自己来。依着他那要强的性子,只怕早就自尽了。苟延残喘,只是为了能在凤弦身边多留一刻,多看他一眼。明知凤弦不会抛下自己不管,可每每见他出门买饭买药,心上便一阵紧缩。飞鸾晓得来日无多,唯恐这一去便成诀别。两眼紧盯着虚掩的房门,待见他好好的回来,方才一颗心落地。 那日午后在凤弦怀中醒来,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撒下一片细碎的光影。飞鸾怔怔的,望着那熟睡的疲惫面容。梦中依然皱起的眉头,含着满满的心事,飞鸾瞬间眼前一片模糊。那般俊朗非凡才华横溢的少年,原本有着锦绣前程,如今却因为自己而生生断送。他今年尚不满十七岁,纵然日后有爹爹护佑,毕竟人言可畏。唉,为何我当日不另谋他策飞鸾痴痴的,用目光一遍一遍描绘着凤弦的面容,只等那人睡醒方含笑道:“你今生偿还了他的情,来世可愿与我再续前缘”凤弦日夜见他备受煎熬,那恨早已荡然无存。迟疑片刻,也许出于怜悯,抑或是动了几分真情。执了飞鸾的手包在掌心,望着他的双眼轻声道:“来世我必还你的情。”飞鸾双颊浅浅的起了一层红晕,眼中笑意渐浓。 且说苍鸾得了回报立刻提前举事,又令人将飞鸾出走的消息四下散播。危急时人心最易动摇。一则苍鸾的兵马来势汹汹;二则他手持君上废太子的诏书。纵然有几个不信的,到此时也不由胆战心惊乱了阵脚。太子一党虽说被杀得措手不及,亦有几个乔装改扮死里逃生。枢密使桂万重无处躲藏,惊愕之下悬梁自尽。 翌日,当君上再次升坐含光殿时,望着群臣拜舞于阶下不由感慨万千。昭告天下另立皇四子为太子,缉捕在逃逆党,奖赏有功之臣,这里面多半是苍鸾的心腹。诸事皆随他意愿而行,心上虽志得意满,外头看来却平淡如水。 众人至今不解,眼看帝位将要到手,为何在这关键时刻,飞鸾会带着那位男宠静悄悄的离去这与他素日行事判若两人。而更令众人奇怪的是,飞鸾前脚一走现太子便立刻出兵平叛。看来他二人相互了解彼此举动,这便越发的令众人费解了。飞鸾既知有人要动手却不反抗,竟选择逃走,将宝座拱手相让。苍鸾晓得他要出走,不说令人将他拿住反而由他逃遁。君上急于替凤弦以证清白,对群臣说,他虽委身飞鸾,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两人之事众人多有耳闻,听后一发的糊涂起来。凤弦既是卧底,为何不将飞鸾拿下竟与他一同逃走看君上与太子讳莫如深,只怕还有些内情不便当众言明。横竖圣驾已然平安回宫,而这位素以呆傻示人的四殿下,如今也成了新任太子,比起前面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何必多事惹祸上身了 君上随即传下两道旨意。其一,令各府州衙门发下海捕文书,捉拿飞鸾并逃走的逆党;其二,为升平郡王昭雪平冤。返还府第家产,特准其次子左东城承袭爵位。 待退朝后不用君上宣召,苍鸾已在昭德殿外求见。君上认定他知晓内情,要他如实禀明。苍鸾不慌不忙,三言两语推得干干净净,只说拿住了飞鸾便知详情。君上已闻报洞天不知去向,神情复杂的望了他一会儿道:“飞鸾有罪自有国法处置。你初登太子之位,一言一行皆受群臣百姓关注,且不可授人以柄。”弦外之音苍鸾岂有不知立在阶下毕恭毕敬应了声是。 君上最担心者莫过芳华。即刻着画工绘像,遣内臣往各地府衙传旨。若能找回左四公子官升两级,赏金千两。凤弦并非钦犯,自然不在海捕文书上。只得命官府持画像暗中察访,而这正合了苍鸾之意。若飞鸾未死,凤弦见没有他的画像,必然放松警觉。只要顺藤摸瓜,定叫他插翅难飞。 君上思念芳华又牵挂凤弦,更对飞鸾伤心气恼,不数日引得旧疾复发病卧在床。而就在此时,离京城数百里之遥的景明州,传来了芳华安然无恙的消息。彼时宫中除开君上,几乎无人肯搭理苍鸾,有的只是取笑与戏耍。而芳华既不嫌他愚笨,还为他得罪了后宫的几位娘子。苍鸾甚感他的真情,不等君上下旨,便已着人四处寻找戎清禅。 恰在此时东城来至京师,看见安民告示竟不敢相信。直到前往自家旧宅,见府门果然被装饰一新。回想短短近一个月翻天覆地的变故,不由得百感交集。忽然心头一动,那告示上怎的没有小畜生的名字正自纳闷儿,不期与同时赶回的清禅相遇。 原来,清禅见芳华已无大碍,守了他两日便告辞回去。不想才至药堂,便遇见慕名而来为母求医的客人。患者病重,他家离京城又路途遥远。清禅不敢耽搁即刻收拾行李,带了药童随他上路。那老妇的病实属疑难杂症,清禅也觉十分棘手。反复推敲换药,忙了十余日才略见成效。待他回转京城行至半路,方听人说出了大事。在一阵惊慌不知所措后,渐渐冷静下来。时鸣必是跟着四公子一起逃走的,去往何处不得而知,只怕这京城他是再不会回来了。清禅失魂落魄一路借酒浇愁,延误许久方回到京城。谁知在城门口看见了安民告示,立时三魂七魄归位。恨不得将马蹄子变成风火轮,奔着升平郡王府狂飚而去。那童儿吓懵了,一路叫嚷着撵过去。 清禅滚鞍下马,抓紧了东城张口便问井管事可好东城不及答话,便有监工的内臣前来巡视,于是二人即刻被带入宫中见驾。 君上听了东城的叙述又惊又恼,所幸芳华吉人天相有人相助,到略可安心。又详细问了他的饮食近况,东城见君上已然卧病在床,哪里敢将凶险的说与他听。直夸芳华年纪虽轻,处事却极沉稳。虽在险境却能巧妙周旋,得以保全自身。又将勿念救了晴池之事搬出来遮掩。众人无不称奇,都道果然有缘分。乃至听说晴池失聪,不免一阵惋惜。 东城被心里的疑惑憋得难受,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听完苍鸾的话,晓得他已知到芳华的真实身份。可对凤弦的疑虑,却是有增无减。他既然没有背弃芳华,为何又要随易飞鸾逃走其中内情只有找到他方能解开。 那忆昔听闻时鸣受了重伤,顿时神情慌乱起来。偏生东城问起时翔,意思想让他跟着一路过去。上林不敢则声。苍鸾瞥了眼忆昔,见他垂首立在那儿,袍袖微微有些发颤。君上沉默片刻方叹了口气,向苍鸾点了点头。于是苍鸾隐去那段孽缘,告诉东城时翔因不肯背弃旧主,已遭飞鸾所杀。清禅听罢连连顿足道:“时鸣心里最看重的,便只二殿下与这个兄弟。若晓得了可怎么好啊”忆昔肩头微微一晃,众人再次沉默。 苍鸾岔开话题,问东城可知要他承袭爵位一事谁知他将此事看得极淡,推说要往兰玉国接晴池,只等回来再论。君上晓得他心中有怨气,东城急忙跪下回说,一则兰玉国路途遥远,海上行船若遇风暴,四五天不能起程是常事;二则晴池的近况只是从勿念那里听说,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若在那边耽搁下来,只怕两三年方能回来;三则以百姓身份到他国不会引人注意,省去诸多不便与麻烦。君上明知东城婉拒却无法反驳,将他唤至近前,握了手道:“令尊令兄为国捐躯,家人子女本当受封赏,如今却流落在外。以往皆是他为我征战四方,如今我竟不能护他家人周全。真真妄为人君,妄为兄弟”君上渐渐不能自持,眼泪一串串滚落,连气息也紊乱起来。苍鸾赶忙上前抚胸劝慰。上林借着奉茶,暗地将忆昔扯了一把,不想被清禅无意看见。 君上稍作缓和,便立即吩咐上林前去景明州。将宫中的珍贵药材,起居用品多备些带过去,再挑七八个伶俐的小黄门过去服侍。侍卫中伸手矫健者,选五十名前去护卫。只等芳华生下孩子,满月之后上林再护送他们回宫。嘱咐众人先将时翔之事暂且隐瞒,待时鸣痊愈后在缓缓告知。又拜托清禅几句方令众人退下。 忆昔忍得辛苦,急转身跪在床前连连叩首。君上低声呵斥道:“你去做什么去告诉他时翔不在了你是想叫他弟兄团聚不成此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忆昔无言以对,伏在地上低声抽泣。苍鸾过来扶他起身安慰道:“你与时翔之事他定是知道的,此刻前去岂不令他生疑我晓得你担心他,有戎大夫在必然妙手回春。”忆昔凄凄然望着门口含泪点头。 上林要挑选侍卫,又要往御药院提取带走的药材,去后宫预备起居用品。因数量众多一时三刻难以备齐,次日一早方能启程。清禅邀东城往自家医馆下榻,顺便回去整理行装禀明父兄。东城拦下正要离去的上林,问他可晓得凤箫埋骨何处上林摇头,叫他往飞霞观寻锦奴一问便知。 出了承天门东城吩咐跟来的家人,先随清禅过去将行李放下,自家打马往飞霞观而去。 仲春时节到处姹紫嫣红莺飞蝶舞,郊外游玩之人或成群结伴同行,或单人独骑怡然自得。怎奈东城怀揣心事,无心观赏景致。在山下买了香烛祭品,问明路径匆匆而去。 锦奴深居简出不知山下境况,东城又是左家的人越发不肯相见,只请人带话与他。东城晓得她误会凤弦,再三请她出来有要紧的话要讲,锦奴无奈只得往山门外相见。东城见她正值青春年少,花容月貌般的一个美人儿,竟了却红尘做了女冠,不由一阵叹息。忙上前见礼,将事情的原委一一相告。本以为锦奴会悲喜交加,谁知她听罢呆愣在原地,半响才低声道:“原来,这世上一厢情愿欲求不得之人不止我一个。”东城不知她与芳华的事,一脸迷茫的看着她返回观中。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往凤箫处祭拜。 牵了马往另一条山路走去。行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待上了一处缓坡忽然怔住了。那上面孤零零的一座坟丘,围在四周的野花,比别处开得更娇艳硕大。东城慢慢走近看着石碑上刻的字,到此时方真正相信,凤箫与他已阴阳两隔。 当初第一眼见他,便觉他有满腹心事。起先出于好奇,虽未探得真相,却越发肯定内中大有文章。直至后来东窗事发,他才下决心要帮凤箫逃离苦海。至始至终,他待凤箫便如芳华一般无二,再不料那凤箫竟会对他暗生情愫。对于男子之间相恋,东城一贯看作瞎胡闹当不得真。更何况自家诸多的不长进,怎的偏就入了凤箫的眼东城抚着石碑上的字喃喃自语,像是在对那人诉说,四周花草随清风摆动摇曳呼应。 烧过纸钱敬过酒,东城靠着石碑坐下。回想过往,凤箫竟没有一次真心开怀笑过。若不是飞鸾设局,他这会子还好好的活着呢。十余载的短暂人生,不知他有几日是快活的东城越想越替凤箫伤心不值,越是将飞鸾恨入骨髓。不觉金乌西坠夜幕降临,东城擦干泪水方在坟前拜别。 没走几步便觉有人牵住了衣袍,此时四周景物已显昏暗,莫说是人便是野兽也无有。东城头皮一阵发麻竟不敢回头,大着胆子道:“凤凤箫,是是你吗”竖着耳朵听了半响,将心一横转过身去。身后除了那座孤寂的坟冢,便是四周开得格外妖娆的野花。低头一看,原来是花枝勾住了衣摆。 次日,锦奴备下纸烛香火前来祭拜。令她吃惊的是,到处皆是春意盎然勃勃生机,唯有坟茔四周的花草全都枯死了。 芳华听完详情,隐隐有一股不明情绪在心底滋生。他或许猜到了什么,却刻意要去忽略掉。因问起君上,为何在被软禁许久之后,才想起寝宫有密道上林推说君上那日回去怒火难消,下死力的在枕头上重重猛击一掌。床头顿时下陷,露出仅供一人侧身而过的石门。实则君上并不晓得这条秘道,因痛惜时翔恼怒忆昔,气极一掌拍在枕上,恰巧触动了机关方才侥幸脱险。芳华又问起君父身体如何上林观他气色不佳哪敢照实了说,遮遮掩掩勉强蒙混过去。 芳华再问凤箫之事。明知不可挽回,却仍旧希望有一线转机,只可惜东城叫他再次失望。他暗自盘算,等生下孩儿必要亲自去见锦奴,将她接回家来。 东城自回来便不见南朝踪影,正要问芳华,上林却先开口问他,适才在池边见到的那位少年是谁芳华便将那晚再次遇袭之事说了。其实,二次行刺的人乃万重派遣。只是众人不知就里,将帐悉数记在了飞鸾头上。东城听闻,南朝被那晚偷袭之人所杀。一连失去两位挚友,加之来回奔波,身受内伤又未及时调养,顿时支撑不住栽倒在地。芳华一时心急险些扑到,上林只得先将他扶稳,这才赶过来慢慢救醒东城。 小黄门架着他往厢房安歇,恰巧勿念路过看见,忙入内切脉问诊。不想被上林看出端倪,芳华拣那当讲的简略一说。又上前宽慰东城几句,守着他睡去才退出来。本想去看看时鸣又觉不妥,只得收住脚,转身问勿念那边情况如何见他果然来问自己,勿念故作轻松回说,时鸣伤的虽重些,所幸身体素来强壮又有清禅坐镇,悉心调养月便可痊愈。芳华似乎没有看出破绽,望着他点了点头。 时鸣昏昏沉沉醒来,便看见清禅面色凝重的,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他担心芳华无人照料,虽然有勿念到底不放心, 心急的想立时便能下地。然而近十天不仅未见好转,似乎越发的沉重起来。他一面安慰自己,这定是道长医术不精所致。一面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只怕这一劫再难逃脱了。死原没什么可怕,唯有心中无数牵挂最难割舍。再有数月芳华便要临盆,他年纪尚小身子又弱,到时不知怎生危急子叔小官人那边究竟如何若当真背弃四郎,叫他怎么受得住不知京中局势官家怎么样了时翔如今在御前当差只怕要受牵连。他与那和忆昔好一阵又歹一阵,果然能够长久吗我若不在了他受人欺负谁替他出头一时又想起清禅那日的表白,害得他七八日睡不安枕,竟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想破头也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芳华与凤弦如此,子叔蓝桥如此,凤箫亦如此。如今连清禅也即便要喜欢,也不该是我这个六根不全之人。我素日难得与他好脸色,他究竟喜欢我什么如今四郎落难不比从前,我又得罪过他。他自家纵然不怕死念着旧情,难道就不怕牵扯家人与清禅相识十数载,他并非那起见利忘义攀附权贵的小人。不,不,他会来的,一定会来时鸣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信任他谁知今日一睁眼,那人竟已坐在自己床边。 时鸣略抬了抬肩便被清禅俯身按住,于是撑出笑脸道:“你果然果然来了,一路上辛苦,不知四公子脉脉象如何”虽然料着他有此一问,清禅的心仍旧狠狠的痛起来,也还他一个笑脸道:“四公子若有什么,我还会在这里闲话你只管放一百个心,但有我戎清禅在定保他父子平安。”话锋一转道:“既然我来了你便精心调养,赶在他分娩前痊愈,到时也好助我一臂之力。”时鸣眼神有些暗淡,平静的道:“想来你你已诊过脉了,我还还能能拖多久”清禅故作不悦道:“你是不信我的手段”时鸣苦笑道:“非是不信你,实乃实乃伤重不治怨不得旁人。”此话正戳在清禅痛处,一个没忍住顿时红了眼圈儿。又怕被他看去硬撑着道:“说什么丧气话,你不好好儿的活着吗哪怕你只得一口气在,我亦能叫你恢复如初。”时鸣心底轻轻一叹,怔怔的望着他道:“我我不会说话,也不曾不曾结交什么朋友。素日嫌你话多”清禅赶紧接过话道:“我我原也是话多怨不得你嫌烦。旁人跟前就罢了,只是只是遇见你就就话多。”时鸣皱了皱眉道:“你既知我我命不久矣,还说这这些做什么”清禅本想拉他的手,又恐他恼怒只得作罢,望着他道:“自然有用。只想叫你晓得,我的心致死不会改变。”时鸣被那灼灼目光看的面上滚烫,急忙将头转开。清禅道:“你若是恼我,便快些好起来再打我一顿,可好”房中只他二人,此话听着带了几分情人间的宠溺,弄得时鸣越发别扭起来。 耐着性子听他絮絮的又胡扯几句,时鸣终忍不住出声打断,正色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好歹心里明白。只是只是我放心不下四郎,若这会子便撒手去了,他”医者处事须比旁人更要冷静,而此刻清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抑或是想掩盖内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3节 的恐慌,不自觉提高声气道:“你只晓的担心他怎么样,我了,我守了你怎么些年,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时鸣很想问问,他究竟喜欢自己哪里又恐他东拉西扯,说些肉麻的话耽搁了正事。不过那眼里的真情,却令他胸口一阵泛酸。手中依旧牵了清禅的袍子,缓缓道:“何苦来,为个为个将死之人不值得。”清禅抓紧了他的手,半跪在床前道:“值不值得我自家晓得,愿不愿意也随你。” 时鸣不敢同他的眼神对视,头微微偏了偏道:“说你话多果然果然不曾冤枉你,且听我说几句要紧的。”清禅起身坐好,仍旧抓了时鸣的手不放。时鸣说了这半日的话,已觉神疲力乏。也懒得同他争接着道:“怎么想个想个法子,叫我拖到四郎分娩后再我晓得是是难为你了,只是常听人说你妙手回春,好歹也让我见识一番,方肯方肯信并非虚言。”清禅连连点头,端了热水过来喂他。时鸣歇了一阵道:“总觉四郎还小,怎么便要做爹爹了”说到这里脸上泛起温柔的笑容,又道:“男子分娩谁也不曾经历过。他身子虽比幼时好些,到底不如常人强壮。”清禅道:“我省的,定叫你服侍完大的又服侍小的。”时鸣含笑点头道:“那时他有了孩子,我便去了他心有不舍,便不会不会胡思乱想。”清禅本待相劝,无奈喉头噎着什么东西,屋内一片沉默。 时鸣想起兄弟借此岔开话题,问起京中局势如何可怜他病危想见唯一的亲人,却不知时翔已先他而去。清禅心痛难忍,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时鸣见他背过身去双肩颤抖不停,唬的撑起身子道:“究竟出了何事”清禅狠狠的掐了自家一把,定了定神道:“我是想着你方才讲的话你若要四公子平安,便快些好起来,休在我面前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见时鸣稍稍缓和下来,这才将京都近况说与他知道。时鸣听罢喜忧参半,愣了半响,方问清禅可晓得时翔怎么样了清禅道:“面圣时不曾见到时翔,连和大官也未露面。”时鸣脸色一变,清禅赶紧道:“宫内之事我如何明白薛大官如今便在这里,我请他过来一问便知。”<a c第五十三回左芳华再失至亲云怀君暗中报信 其实,芳华见上林前来便有些疑惑。二哥既然面圣,必是将这里的境况悉数禀明。爹爹怎会不叫时翔一同前来也曾问起上林,他却说此乃时鸣家事不便言明。又说芳华若亲自去问,只怕还方便些。正觉上林话里话外透着几分玄奥与古怪,清禅果然请他往时鸣房中去了。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芳华有些坐不住了。屋内唤作浙西的小黄门,见他撑腰托腹起身慌忙上前扶住。芳华在宫中见过他几面,晓得他常在上林身边服侍。虽不指望他说实话,到底不甘心问出口。浙西微微垂首道:“四公子最是体恤底下人的,少时过去一问井管事便知。”芳华有些泄气的瞥他一眼,依着他的肩缓缓走出去。 半路遇见上林出来,本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谁知仍旧一无所获。 芳华吃力的迈进屋去,才转过屏风,便见时鸣撑起身子道:“又过来做什么戎大夫既然来了,四郎大可放心才是。”芳华才要答话,忽觉浙西手上一紧。转头看时,恍惚见他眼皮不自然的抖了几下。 芳华在床前坐下,叫退浙西握了时鸣的手,单刀直入问起上林都说了些什么时鸣垂下眼帘,轻叹一声道:“他早就将我这兄长视若无物了。”芳华啊了一声道:“此话从何说起”时鸣晓得芳华的性子,也未打算刻意隐瞒他,索性将时翔与忆昔之事和盘托出。 芳华听罢这才明白,低头笑了几声道:“原来是伴伴吃醋了他二人在一处十余载,自然是两情相悦,你怎的还不曾看开宫中岁月寂寞,若能遇上可心之人相伴实属不易。想必和大官也伤得不轻,他分身乏术哦,可是托薛大官传话过来请罪”时鸣苦笑着点点头,又怕被芳华看出什么,故意道:“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我我可受不起。说是等那边略好些便赶过来,哼,等他来了我已能下床行动,又何必来回奔波c”芳华望着他眨眼笑道:“咦,伴伴几时对戎大夫这等信任起来”时鸣的手微微一缩,急忙掩饰道:“他在京城名头响得很,焉能不信。”芳华懒得同他啰嗦,便将那日偷听清禅向他表白之事道出。时鸣脸涨得通红,连连呛咳几声,牵扯肋下的伤口额上立时见了汗。 芳华唤浙西进来,喂时鸣吃了口茶。待他退去,方牵了时鸣的手摇了摇道:“你也莫恼,我我偷听并无恶意。只是想着你这一生若有人相伴”时鸣不待他讲完便急急打断道:“既做了宦官,便断了情爱之欲。莫说他他是男子,便是女子我我一般的不会动心。四郎,”时鸣慢慢靠在床头,用力攥紧了芳华的手道:“只要你你和孩子平安康健,我此生再无旁求。”芳华起身在床沿上坐下,倾身向前,将头靠在时鸣肩上道:“伴伴,你快好起来吧我我怕呢。”时鸣想着他这些天所经历的痛苦,凶险与惊吓。四郎分娩在即是否会遇到危险他自己尚且是个孩子,我若一旦离世,他如何照料刚出生的婴儿只怕连自家也无法顾及。凤弦不知去向,他对四郎的心意不明,不知将来二人结局如何一时心痛难忍,搂了芳华轻轻拍着他的背道:“莫怕莫怕,我命硬得很哪里就死了再说,我还巴巴的等着要看小公子了。”芳华哽咽着嗯了声,颤动的睫毛上已沾上了泪珠。外人面前刚强镇定,只有时鸣才能窥见他的茬弱。暗自咬牙道:“子叔凤弦,你若敢辜负于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芳华不愿时鸣为自己劳心伤神,而时鸣亦不愿惹他烦恼。于是二人十分默契的,都未在彼此面前提及凤弦。 浙西扶着芳华出来,走了没几步,冷不防听他缓缓问道:“井大官与他兄长容貌颇为相像呢。”浙西想起方才,在屋内乍见时鸣的情景,顺口接道:“正是呢,唬了我一跳。”芳华骤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道:“此话何意”浙西心上一惊,怎奈话已出口哪里收得转来。芳华拂开他的手一路逼问道:“我听说井大官是个难得温和的性子,莫非名不副实你方才入内见到他兄长便有些着慌,不知是何缘故”又踏上一步,抓了浙西的手腕道:“莫不是井大官有什么不妥快说”到此时浙西才领教了,这位四公子的厉害之处。只是圣命难违,他又岂敢造次芳华见他急得快要跪下去了,心知时翔果然不妙。勉强稳住情绪,放和软了道:“既到了这步又何须再隐瞒你只管放心我绝不外传,更不会叫薛大官晓得,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浙西被逼的实在无法,只得将时翔已死之事道出。芳华咬牙切齿骂了两声飞鸾,胸口剧烈起伏不定。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凤弦的处境岂不岌岌可危你既已识破他的真面目,为何不将他拿住莫非莫非心有不忍你是“不忍”还是旧情难忘果然人心最易变吗 猛听头上“啾啾”低鸣,抬眼望去,只见两只雀儿正偎在树枝上护理羽毛,芳华一时竟看的呆了。 清禅前来本是为了芳华,如今却天天守在时鸣房里。连上林也看出这里面的不寻常。旁敲侧击得知时鸣命不久矣,不由替他一阵惋惜。为了芳华能平安分娩,大家只好将真相瞒得铁桶一般。上林更是趁他不在为时鸣运功疗伤,又将宫中带来的名贵药材,一股脑儿的用上去。即便竭尽全力的救治,时鸣的身体仍旧一天一天衰败下去。芳华似乎隐隐嗅到不祥的气息,不顾众人苦劝,已将软榻搬入他房中,日夜寸步不离的守在床旁。上林见已无回转,悄悄命浙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报信。 三月暮春时节人们早已换上单衣,午后的阳光也变得炙热耀眼。云夫人的药似乎起了些作用,时鸣那双微微塌陷的眼睛,竟然有了几分神采。除了芳华谁都明白,诀别近在眼前。时鸣趁他不在,交代清禅务必要保住芳华和孩子。又请了东城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多多疼惜这个兄弟。他一旦去了,芳华身边没个体己的人照料,求官家将时翔遣往他身边服侍。清禅哪里还顾忌有外人在旁,抓了时鸣的手放声痛哭。 当忆昔风尘仆仆赶到,上林已暗自将棺木殓衣置办齐备。再三叮嘱东城好生劝住芳华,便急急赶回京去。只等时鸣睡下,忆昔方敢往他房中探望,或是躲在暗处窥视。锥心挖肝的折磨,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这一日用罢午饭,时鸣的精神出奇的好。芳华见他这般,心上自然喜欢的不得了。两人絮絮的说了好一会子话,芳华渐渐有些困倦,便撒娇的要挨着时鸣睡。时鸣抚了抚他越发壮大的肚腹,轻轻笑道:“眼看着要做爹的人了,怎的还同小孩子似的”一面说一面往里挪开位置,又吩咐小黄门另取一套被褥过来。芳华瞥他一眼道:“他还在我肚皮里了,横竖看不见。趁着还没做爹,只怕过些时便再不能够了。”时鸣听得心头酸痛无比,伸手揽了他的肩轻轻拍着。芳华被那瘦骨嶙峋的肩头咯了一下,蹙眉小声报怨两句又贴了上去。这几日紧张的情绪叫他十分疲惫,只片刻便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幼年的情景。父母兄长的影子一闪而过,贯穿始终的反倒是时鸣,真真切切犹如昨日。从牙牙学语蹒跚行步,到开蒙识字挑灯夜读,时时刻刻都有他的陪伴。拿着蜜糖果子,引诱他将一碗碗苦药汤喝下。几次病危,醒来便看见他,睁着通红的双眼守在床前。记得那次私出府去玩耍,等时鸣找到迷路的自己,竟失控的放声大哭。芳华小小的身子紧紧偎在他怀中,就如漆黑的雪夜看见了一蓬篝火,温暖且安心。 上林的到来,让云夫人对芳华的身份起了疑心。怀君暗示母亲要去探一探上林,到被云夫人点着额头数落一顿。少不得放下念头管住手脚,自往外面闲逛解闷儿。 云夫人同勿念静静守在床前,忽见芳华嘴角微微翘起,含糊不清的唤了声“伴伴”。勿念慌忙垂下头,膝上点点滴滴湿了好几处。云夫人起身往床沿上坐下,晶莹的指尖,拂过芳华满是惬意的睡颜。勿念哽咽着低声道:“只怕他要醒了,你且用那法子先缓一缓再寻对策吧。”云夫人拭泪道:“哥哥难道忘了,清醒后得知爹爹已然病故,是怎么样的心情何况摄魂术只管一时,总不能叫我日日对他施以此法吧”勿念拧着衣袖道:“这这便如何是好啊”云夫人转头望着他道:“那位戎大夫这会子不知怎么样了他少时醒来,晓得井管事井管事不在了必然痛不可当,孩子只怕保不住。哥哥千万莫乱了分寸,尽力保住大人才是最要紧的。”勿念不及答话,芳华便睁开了双眼。 分明方才挨着时鸣睡的,怎的一觉醒来竟回了自己房中又见他兄妹双眼泛红面带悲戚,越发惊疑不定起来。屋内的气氛沉闷而压抑,莫名的恐惧让芳华感到一阵熟悉。那一日也是午睡醒来,二哥站在床前,泪流满面的告诉自己,本该凯旋而归的父亲与长兄,如今已阴阳两隔。芳华慢慢撑起身子,云夫人默默为他穿上鞋。勿念起身扶住道:“你你往哪里去”芳华像是不曾听见,怔怔的望着门口慢慢往外走,云夫人与勿念只得将他左右扶持着出去。 外面的小黄门见他出来,一个个吓得面面相觑。忆昔的亲随季明慌忙上前劝阻,被那黄橙橙的眸子看得心口一凉。云夫人向他使了个眼色,众人只得远远跟在后面。 眼看便到了时鸣房前,望着那紧闭的房门,芳华只觉两足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云夫人见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并未发出声。雪白的手贴在门上,指尖有些发颤。云夫人才要说话,被芳华抢在前头道:“伴伴还还不曾不曾睡醒吗”勿念哪里忍得住,顿时一阵哽咽。云夫人看出芳华似有知觉,尽量放平缓道:“井管事井管事已不在了。”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痴痴呆呆盯着门板不做声。云夫人轻抚其背缓缓道:“井管事走的很安详,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跟未出世的孩子。你若好好的,他才能了却心愿再世为人。”芳华转过脸道:“带我去见他。”云夫人自然能体会他的心情。为防万一,先将两丸药与他服下,这才同勿念一道扶他过去。 灵堂设在靠近后角门处。忆昔清禅两个着了素服,腰系孝带,双目红肿正在烧纸。因感念时鸣的忠心,东城抛开主人身份守在灵前。不经意转头看见芳华呆着脸进来,三人不防唬了一跳。不等他们迎上去,只见芳华奔着后面的棺木,脚步虚浮地走过去。东城忆昔抢步上前挡住他正要劝阻,不想芳华突然竖眉瞪眼,嘶声力竭的叫嚷起来,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推开他们。云夫人捉了他的双手高声道:“我便了却你的心愿,只是你莫忘了井管事的心愿才好。”芳华渐渐缓和下来,迫不及待的张着两手扑到棺木上。 盖子被缓缓拉开一截,时鸣安详的容颜显现在眼前。勿念紧紧抓住芳华的手臂,担心他扑上去。谁知芳华此时反倒冷静下来,目不转睛的望着里面的人。幼时常趁时鸣熟睡之际,想要捉弄于他。每次满以为得手,不料他却突然睁看眼睛,将自己抱住。芳华微微探下身子,掌心抚过时鸣的双目。他知道,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若叫旁人看来,他此刻必定伤痛无比。而他自己,已分辨不出伤心的滋味。眼中无泪,只管瞪着眼望着时鸣。云夫人正要说话,瞥见他眉心狠狠一皱。阴沉着脸,琥珀般润泽的双眸,竟射出怨毒的目光。云夫人心下诧异,不想芳华猛地转身,哑着嗓子道:“天气渐热,还是早些入土为好。”说罢挣开扶持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便走。如此反常的举动叫众人有些无措。 云夫人当先撵上去将他扶住,清禅胡乱的往脸上抹了一把跟过来,伸手便要为他诊脉。芳华躲开道:“你不去好生守着他,却来管我做什么我好”话未讲完,便觉小腹一阵紧似一阵的绞痛起来。热热的东西顺着大腿缓缓流下,芳华闷哼一声倒了下去。东城抢上前来将他抱起,忽见他瞋目裂眦拼尽全力恨恨叫道:“易飞鸾,易飞鸾,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忆昔望着众人蜂拥而去,蜿蜒淋漓的血水洒了一路。手背上的青筋骤然暴起,布满血丝的眼中那一抹狠色,吓得躲在旁边的小黄门连连后退。 果如云夫人所料,芳华脉象紊乱血流不止,已现昏迷之状,孩子当真保不住了。清禅暗自道了声侥幸,若非先前的那两丸药垫底,此刻早已一失两命了。迅速开了催生的方子,命人熬药烧热水。又使人拿了厚厚的大叠细软草纸,铺在芳华身下。清禅同勿念忆昔三人,关闭所有的门窗严阵以待。 芳华吃下药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便开始发作起来。酸胀坠痛愈加剧烈,他似乎感觉到腹中的孩子在里面痛苦挣扎,被那一剂药无情的,从他身体里硬生生剥离出去。忆昔见他满脸是汗指节发白,死命的抓着身下的被褥,咬着牙竭力忍耐,不由劝道:“四公子何必苦自己,若是疼得厉害便大声喊出来,或许还好些。”芳华睁着失神的眸子望着他,忽然扯了他的袖子喘吁吁:“伴伴你莫走,你莫走你你不是要要看我的我的孩子吗他这这会子便要出出来了,你看看他长的长的可否壮实是像我多些还还是还是像泊然多些伴伴,伴伴”忆昔见他神情恍惚说话语无伦次,口内连连唤着时鸣不休。想起那人此刻,正独自冷清清躺在棺木中,不由泪如雨下。也不再顾忌什么,伸手将芳华搂住。一面与他拭汗一面哽咽着对清禅勿念道:“时翔不在了,四公子便是时鸣唯一的挂念。望你二人施展拳脚,务必要保住他。”这里话音未落,便见芳华仰头一声惨呼。众人慌忙看时,只见勿念手上已托着一团血肉,竟是一个已成形的女婴。 忆昔才要松口气,不料芳华又挣扎起来。清禅在他仍旧耸起的腹上摸了摸,大惊失色道:“了不得,还有一个”勿念咬牙道:“作孽呀,作孽呀上天既赐予他孩子,又何必收回”此时芳华脸上血色褪尽。忆昔觉得,他抓着自己的手渐渐松开,神志也模糊起来。那个孩子已看见了头顶,若不及时将其娩出只怕会出大事。清禅慌忙将一块参片,叫芳华含在舌下。忆昔情急中,拍着芳华的肩大声道:“如今孩子没了,四公子便不想对子叔官人有所交代”芳华嘴上不说,对凤弦的思念牵挂却是与日俱增。此时陡然听到他的名字,心上狠狠的一揪。缓缓睁开眼,撕裂般的疼痛由下至上直冲头顶。本能的想要蜷缩身体,因为没有力气只能抽搐不停。清禅推揉他的小腹,以促使胎儿尽快娩出。忆昔拿了热手巾为芳华拭汗,不时在他耳边提起凤弦。 芳华的声音不断的传出来,东城同云夫人焦躁不安的,来回在门外踱步。兄弟在里头命悬一线,自家除了干着急,竟无半点解救之法。又想起凤弦,东城慌乱内疚中不免又添了几分怨气。 当年丧父之痛,云夫人至今未能完全释怀。自从听芳华唤过她的名字,那熟悉的声音几乎叫她悲不能抑无法自持。父亲短暂一生命运多舛,多半皆因会护她而至,如今再世为人依旧磨难不断。思前想后,一双美目包着两湾清泉盈盈欲滴。从未见她这般惊慌无助,弄得豪英与怀君两个也紧张起来。不等豪英上前宽慰,猛听里头芳华带着哭腔尖声唤着泊然。云夫人浑身一颤,泪珠尽洒衣襟。 自那日傍晚便下起了雨,后半夜雨势加大,直落了两日才勉强收住。芳华虽已清醒,却安静的怕人。忆昔择了日子下葬,他同清禅都想再送时鸣最后一程。若瞒住芳华只得留一人在府内,正左右为难,小黄门过来传话说,芳华叫他们安心前去,二人虽感诧异好歹松下口气。 又隔两日,芳华才肯慢慢开口说话。他打定主意,要手刃飞鸾替时鸣与自己那对龙凤胎报仇。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快些养好身子。芳华强迫自己将静下心来调养,绝口不提时鸣与凤弦。只是每每午夜醒来便再难入睡,重复的梦境叫他惊恐莫名。明明白白看见时鸣,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婴儿望着自己笑。凤弦从他身后转过来,小心的抱起其中一个,满面喜色的逗弄着。芳华张着手扑过去,却被凭空出现的一条河拦住去路。河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四周阴风骤起。黑雾将他二人同孩子一并吞没,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芳华大惊失色之下陡然惊醒。时鸣与孩子已经不在了,凤弦怎的会同他们在一处莫非他也遭了不测 忆昔虽在外间屋上夜,却无法替代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4节 鸣的位置。他见芳华对云夫人的话倒肯听从,私下求她多多去宽慰芳华。于是云夫人千方百计旁敲侧击的,将芳华心中苦水慢慢引出。至此,她才晓得了芳华的真实身份。前一世无心接触皇权,被迫卷入后宫争乱。这一世虽与皇家扯上了血脉缘份,却仍旧深受其害。云夫人暗自拿定了主意,无论用什么手段,管他什么废太子现太子,必要芳华得偿所愿。心中悲愁怨气终能发散出来。一心报仇的意念,加上宫中带来的珍贵药材,芳华几乎被掏空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 四月初五立夏,再有数日芳华便可满月,行动起居已渐渐恢复如常。在此期间,每隔四五日便有君上着人前来探望,却不敢将芳华小产之事回奏。各处缉拿飞鸾的官军,仍无消息传来。芳华一则报仇心切,二则忧心凤弦安危,日日坐卧不宁。忆昔时常来往府衙探听消息,每每无功而返。 东城见芳华已无大碍,身边又有众人相护,这才放下心往京中南朝家里报丧。惊闻噩耗,合家伤痛自不必说。所幸下面还有一个兄弟和妹子,不至父母老来无人奉养。东城实在愧疚,总要为他家做些什方能安心。虽知南朝并不看重名利,仍往宫中求见君上禀明经过。君上很是感动,当即下旨追封南朝为正四品轻车都尉。又赐下金银无数,由上林带人亲自送往南朝府中。 君上问起芳华近况,东城观他气色比先时好了许多,想是已无大碍。晓得此事瞒不住,便小心缓缓告知。君上又惊又痛,若非苍鸾与上林陈述厉害再三苦劝,只怕立时便要亲自出京探望。东城更是指天发誓芳华已无性命之忧,只需慢慢调养便可康复。君上慢慢冷静下来吩咐说,待芳华满月后立即护送回宫。 趁着午后阳光充足,芳华紧催着人烧水沐浴更衣。这里头发尚在半干,不想怀君一脚跨进来。芳华请他坐了问有何事忆昔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忙放下手巾退出去。怀君几步来至芳华身边,压低声气道:“我听说你想手刃前太子,果然有此胆量”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芳华一愣。怀君扶着他的肩道:“你猜我今日看见谁了”芳华微微仰首,见他神情严肃不像玩笑直催他快讲。怀君道:“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子叔凤弦。”芳华惊得一张嘴,便被早有提防的怀君一把捂住,轻轻嘘了声松开手道:“适才远远的看见他,还以为花了眼。一路跟过去好个僻静所在,果然中隐隐于市。哼,那些酒囊饭袋日日往外头寻人,再不想人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芳华猛地起身,抓了他的手急问事情经过。怀君道:“不过无意撞上的。我看他去了四五间药铺,又买了许多熟食。一路小心跟过去,左绕右绕委实难找的很。青天白日的又不好越墙而入,还好他又出去了一趟,我这才有机会进去。”芳华沉着脸盯着他道:“你看见了什么”怀君皱了皱眉道:“我看见窗下竹榻上躺着一个人。”芳华急问是谁,怀君听他声音有些发颤,抓着自己腕子的手又凉又湿,忙安慰道:“你那仇人的画像我也曾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半边脸已然发黑,像是中了毒。究竟是不是易飞鸾,只等你前去一看便知。”芳华也不答话,扯了他往外便走。 怀君用力将他按着坐下道:“你可想好了。那人果然是易飞鸾,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到爽快。只是子叔凤弦同他在一处这许久”芳华听他来说此事,心上便有些发凉。那人若是飞鸾他必杀之,凤弦为何助其逃走,亦要当面问明。若果然三心二意旧情难忘,罢了,只怪我左芳华有眼无珠不识人心。我便与他一刀两断,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才发了狠心,又想起勿念的话来:“泊然定不负守真。”芳华微微合了眼,再睁开时混乱纠结的情绪被坚定所替代。 怀君听他道:“他果真是易飞鸾又中毒不能动弹,那便是天在助我,你只需尽力缠住凤弦便好。”怀君故意道:“打人无好拳,我若是伤了他你莫来相怪才好。”芳华明知他一句玩笑话仍回道:“休伤他性命。”怀君嗤的一声笑出来,自袖中摸出一把短小的匕首递与芳华道:“看你一派斯文两手无力,杀过人吗”芳华接过藏好,瞥他一眼道:“我从未杀过人,只杀过畜牲”怀君听他弦外之音正待细问,芳华转身正色道:“和大官若要相随也不必阻拦,以免惹他怀疑。”怀君道:“我娘说,他的功夫比那姓薛的还要高。我看他与井管事交情匪浅,不如”芳华摇头道:“伴伴的仇自当我去报,何必牵扯旁人”怀君皱眉道:“子叔凤弦与我在伯仲之间,他若在跟去”芳华沉吟片刻,附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二人商量已毕,芳华绾发更衣定了定神,慢慢走出去。 一番争执,忆昔只得命人驾了牛车自己一人跟着出去。 眼看便到了那条街上,芳华忽然要往茶楼小坐,三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雅座。待伙计退下,芳华端了茶碗才吃一口,便捂着胸口伏在桌上。忆昔狠吃一惊,慌忙上前将他抱住。不及开口,忽见他猛地睁开双眼,一块香喷喷的手帕子,直接按在脸上。忆昔尚未露出惊讶的表情,颈后随即一麻,怀君托着他慢慢放倒在地。 芳华随了怀君,在迷宫般的小巷中走了好一会子,方看见一座极不起眼的院落。大门露出底色,兽环锈迹斑斑。怀君轻而易举的拧断了锁头,拉着芳华轻手轻脚的进去。一棵不算粗壮的杨树下,立着三四间青瓦房。怀君朝开着窗户的那间指了指,芳华屏住气息上前一看,不提防到唬了一跳。原来,里面躺着的人左半边脸肌肤已呈青黑色,右边脸还勉强能看出当年的容貌。怀君见芳华阴沉着脸快步进去,衣角带起的风似乎有股寒气,料定此人便是易飞鸾。<a c第五十四回临终一搏得承诺万般不舍离故土 飞鸾昏昏沉沉只觉身上一阵发凉,半睁着眼待看清面前之人,竟咧着嘴笑起来。窗外的怀君被那诡异的笑容,弄的直皱眉头。 记得第一次同飞鸾会面是在左相府。如斯神仙般人物站在凤弦身侧,令芳华自叹不如,甚至感到莫名的嫉妒。后来因言语意见不和,不免对他有些许失望。 第二次在飞鸾生日之时。他与凤弦姗姗来迟,携手步入兰熏殿。一身华服满面春风,殿中灯火辉煌,越发将他衬得绚丽夺目。彼时,芳华已从咏歌处得知他二人的过往,胸口泛酸又觉不甘心。本想出去避一避,谁知那脚却不由自主走到凤弦身后。二人月下表明心迹,可一听说飞鸾跌伤了,凤弦便心急火燎的赶过去。芳华似乎感到飞鸾站在不远处,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自己。 第三次是在流霞殿,桂圣人大丧之时。芳华与飞鸾行兄弟之礼,他语气虽亲切,眼眸深处却藏着冷淡疏离,和更为复杂的情绪。 城外遇袭,芳华不是没有怀疑过飞鸾。一则无有凭证c二则着实不曾想到,他会为争夺凤弦不惜取人性命。等到飞鸾阴狠冷血的一面暴露无遗,将自己逼得退无可退。时翔命丧他手,视作亲人的时鸣,也因他之故与自己阴阳两隔。辛苦守护的一双儿女也胎死腹中,可怜竟未能看上一眼。芳华不明白。人心岂可如此歹毒本要当面质问与他,果真见了面,便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恨意。 飞鸾见芳华已拔出匕首,眼神倒映着寒光,整张脸显得有些扭曲。忽然注意到,他原该凸起的腹部,此时却变得平坦如初。飞鸾心上已了然,缓缓道:“不曾想你我还有相见之日,难为你找过来。”怀君在窗外道:“休与他啰嗦,还不赶紧动手”飞鸾看也不看他,仍望着芳华道:“当初只顾意气用事,竟害他到如此地步。苍鸾命凤弦杀我,本想就此赎罪。不料,他却将我骗出宫灌醉,暗中带出京去。”说道这里,飞鸾神色渐渐柔和起来,接着道:“原来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也不枉我为他煞费苦心机关算尽。”看着芳华手背上的青筋,飞鸾得意的笑道:“连苍鸾也看出凤弦对我旧情难忘。他是决计不会对我下手的,因此将计就计在城外伏击。哼哼,为防我逃脱,那些人刀剑上皆用剧毒喂过。凤弦虽拼力相护,奈何我酒醉站立不稳,手上被划破了皮。多亏他当机立断,砍去那截手指方暂时保住性命。又不念旧恶一路为我寻医问药,听说这城里有位名医,便带我过来了。谁知城内到处贴了缉拿我的画像,不得已寻了僻静院落住下。我如今不能动弹,难为凤弦竟不嫌弃,喂饭喂药擦身换衣”芳华死死瞪着眼前之人,胸口起伏不定匕首越捏越紧。后面的话一句也不曾听进去。 长久的牵挂与思念,只能在背人处暗自垂泪。父兄灵堂上对凤弦的违心之言,叫芳华至今心存愧疚。当日小产,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声声唤着泊然,唯恐此时便去了,留下他孤独一人如何是好却不料他竟在这里,“不辞辛劳”服侍自己的仇人。气恼c伤心c委屈c怨恨,芳华只觉胸口快要被冲炸了。 正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喝一声。怀君听得脑后风声不对,急忙侧身躲闪,旋即反扑上去。芳华听着那声音兀自发愣,飞鸾陡然双目圆睁使出浑身之力,抓着他的手猛力往前一送。芳华立足不稳扑倒在他身上。“噗”的一声闷响,匕首已没入飞鸾的胸口。芳华始料未及,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上仍带着笑容,断断续续的道:“凤弦亲口亲口答应过我,今世还还了你的你的情,来来世便便与我再再续前缘。呵呵,虽心有不甘好好歹得了得了他一句承诺。你当着当着他的面杀杀了我,不知不知他是如何看待与你若从此从此离你而去,我我或许心心上稍有安慰。”芳华万万不曾料到,飞鸾到此刻还在使诡计,甚至不惜赔上自家性命。 “你这个疯子,疯子”芳华挣开飞鸾抓得死紧的手,冲出门去喝住打斗的两人。不想门外,忆昔同云夫人也抢了进来。望着芳华沾满鲜血的双手,凤弦头皮一阵发炸,不及多想便冲了进去。 芳华被他撞得站立不稳,往后连退数步。呆着脸,慢慢转头望过去。只见凤弦跪伏在榻前,飞鸾撑着最后一口气,在他耳边道:“别别忘了你你答应我我的,凤弦,凤弦凤”仿佛一声叹息戛然而止,而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不舍闭上。自逃出京城,二人几乎相依为命。今时今日的朝夕相处,远非当年宫中无忧岁月可比。没有了身份的束缚,经历过事故变迁。凤弦真真切切感受到,飞鸾对他的一片真心。尽管他对芳华一如既往,不曾有半点改变。对于飞鸾的怨恨,早已化作满腔怜惜。只想陪着他静静走完最后一程,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结束他生命的竟然是芳华。 轻轻拂过飞鸾双眸,谁知他依然望着自己。凤弦挨近他耳边轻声道:“我答应过你决不反悔。”不等凤弦伸手,那双眼睛已缓缓闭合在一起。凤弦含泪拔出匕首扔在地上,将被子盖住飞鸾的脸。可叹身份尊崇的太子殿下,只为胸中一点痴念竟落得如此结果。 凤弦将将立起身,便被冲进来的怀君当胸一把抓住,扯到芳华身前道:“左芳华在这里,你眼睛瞎了吗他为你受了多少苦难,你不闻不问,到对这个祸害上心得很别忘了,你今日之处境皆是拜他所赐。井管事为救芳华重伤不治而亡,他因悲痛过度小产,你的一双儿女就怎么没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到还在到还在这里为仇人送终”凤弦已认出,怀君便是当日救兄长的那位少年。只是不明白,他怎么会同芳华在一起忆昔赶过来,好歹劝怀君松开手,将芳华数月来的经历简略一说。凤弦方才急昏了头,到此时才注意到,那人本该身怀六甲的肚腹,却平坦如初。 时鸣对芳华于父兄无疑,孩子更是他连着血脉的骨肉,难怪他动了杀机。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日夜悬心芳华与孩子的安危,总想着一家团圆能见见孩子,谁料竟是如此结局。转头望向榻上之人,凤弦一时满口苦涩百感交集。眼前立着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爱人。去岁秋末出征,回来后只在灵堂匆匆一眼而过。都道是久别重逢,乃人生最快意之事。可眼前的境况却叫凤弦痛苦矛盾不堪。 凤弦微微向前伸出手,被芳华冷冷的避开。他侧身往前几步,弯腰拾起地上带血的匕首,斩断衣袍下摆一角,抛在凤弦面前转身便走。凤弦心痛如裂正欲去追,忽然瞥见飞鸾露在被外的半截袖子,那脚下便如生钉一般。 云夫人见芳华满手的血,忙将他拦住。往后头寻了水与他洗干净,吩咐怀君道:“车便停在大路旁。好好的送他回去,若再出什么馊主意,可仔细你的皮”那怀君方才还气势汹汹,这会子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扶了芳华慢慢出去。 你道云夫人同忆昔因何会来芳华虽恢复得不错,到底没有满月,忆昔自然不肯放他出去。知道拦不住,一面拖延时间,一面悄悄使人去请云夫人,偏巧她出府去了。回来的时候正看见牛车出了后院门。一问忙跟了上去。 忆昔被芳华用计迷倒,云夫人尾随而至将他救醒,二人不动声色跟了上去。不想路上遇着迎亲的队伍被岔开,正自东张西望,忆昔猛然看见不远处走来的凤弦,当下大吃一惊。与云夫人使个眼色,悄悄随在后面。 凤弦从忆昔处得知,这位容貌姝丽的“年轻”女子,经释怀君的母亲,忙上前行大礼以谢她鼎力相助芳华。云夫人虽不认得这少年,心上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方才她一直在观察凤弦,大概已猜到他的身份。遥想当年伯父廉松风,虽为宦者却仪表非凡勇冠三军。这少年容貌俊雅犹胜伯父。怀君曾说,凤弦与他只在伯仲之间。方才观他二人过招,子叔凤弦比他反更胜一筹。想是认出怀君,虽然急着进去救人,下手处仍对他留有余地,心怀仁厚与伯父一般无二。云夫人很是满意,不过,当看见芳华割袍断义,脸色灰败地走出来。心上顿时替他二人的将来,感到一阵不安。芳华眼中决绝之情,又似当年父亲的坚强。那是个难寻的温和之人,却是柔中带刚刚中有韧的本性。 此时见凤弦要与自己行礼,忙往侧里踏开一步,双手虚虚往前一托。凤弦只觉被什么挡住,往后退了两步。方才晓得,这位看似娇滴滴的娘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云夫人看着他道:“你二人几番波折,好容易团聚了,却要为个死人恩断义绝分道扬镳何况此人也是你的仇人。”说道这里,又将凤弦看两眼道:“他如今一败涂地命在旦夕,你还肯不离不弃相伴,莫非当真是旧情难忘”凤弦哀叹一声道:“我对芳华从未改变。对飞鸾,今生只限于兄弟之情。我我只是可怜他,困身情海作茧自缚。”云夫人翠眉一蹙道:“既如此,因何方才不追他回来好生解释你你还是怨他杀了”凤弦一阵沉默。云夫人脸色本已有些难看,忽然想到什么方缓和下来,开口道:“你担心做兄弟的杀了哥哥,传出去不好听。”凤弦同忆昔吃了一惊,齐齐望着她。云夫人道:“不必大惊小怪,自然是芳华告诉我的。就算他不说,宫中高品内臣贴身服侍左右,皇帝又常常差人过来探望。如此待遇即便不是皇子,也必是得宠的宗室皇亲。”又瞧着凤弦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了” 凤弦叹口气半响方道:“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他一错再错已无法弥补,如今算是以命抵命。他虽被废毕竟还是皇子身份,上面自然是要追查的。他们兄弟相残,飞鸾夺权篡政,诸事皆因我而起,还是我一力承担了吧。”说罢望着忆昔道:“劳烦和大官往府衙传信,我在此等候。”又转向云夫人施礼道:“守真如此信任夫人,想必连我的事也一并知道的。我的名声本已不堪,如今又杀了废太子。即便侥幸不死,只怕牢狱之灾也是躲不过的。是是非非皆因我而起,到也无有怨言。只是害他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我我才是罪魁祸首。如今乾坤复位大局安定,守真不日亦要重回郡王府。飞鸾已让官家寒心,若得知守真守真杀了他,你叫他为人父的怎么想那榜文上说务必要活捉飞鸾,可见官家并未对他完全断绝父子之情。如今飞鸾已死,官家尚有守真可承欢膝下。唉,就让他们父慈子孝好生过吧,不必在牵扯我进来引人非议。” 云夫人听得甚是满意,眼神有意无意的往院门口一扫,问道:“听你之言,字字句句皆是为他着想。你你果然舍得与芳华从此成为路人皇帝既肯应允你二人来往,必是个开明的,他怎么会怪罪与你了”凤弦摆首道:“守真与官家不得以自幼分离,因生得容貌异于常人,又遭无端非议。我只说从此护他爱他,却不想我竟为他招致无妄之灾。”凤弦眼中泪光闪动,忍了忍接着道:“守真自小多病,郡王待他比那几位兄长还要娇宠。他也是有举人功名的,到肯到肯为我放下颜面怀孕生子。这份情义无以为报,唯有”话未讲完,忆昔便开口道:“罢了,罢了,这等好事还需小人来应承方好。我这便去府衙自首,人是我杀的,与你们无干。”说罢也往门口瞥了一眼。云夫人忽然笑道:“你还不出来拦着,果然要等他做了阶下囚才来后悔不成”凤弦侧头望去,只见芳华被怀君拉着缓缓走进来。 那怀君笑对他道:“如何背后方能听真言,险些错怪了好人。只是年纪轻轻的竟这般迂腐,也怨不得旁人误会。”又转身扯住云夫人,腆着脸邀功道:“儿子挽救了一段大好姻缘,娘不想着赏点什么”云夫人含笑一指点在他眉心道:“我还没怪你擅作主张,你反倒来讨赏罢了,功过相抵我不罚你便是。”说罢挽了他的手。正要同忆昔退出去,好容那两个诉诉衷肠。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二三十个官军朝这边赶过来。众人皆有些错愕,不等芳华反应过来,凤弦已将他扯到身后。那温暖的气息,与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如此场景唯在梦中才有。虽然对他的怨恨一时无法消除,可望着与自己交握的手,忍了许久的泪纷纷坠落。 忆昔同怀君往院门口立定,云夫人放下帷帽的轻纱静观其变。领头之人,正是那日上山来见芳华的武巡检。忆昔着了便服他两个又并不相识,武巡检却认出了怀君。据他说有人来报,这里出了命案,死了的人极像废太子。怀君向忆昔指了指道:“此位乃是宫中内克典使和大官,你自去问他好了。”武巡检听说慌忙过来见礼。忆昔倒也不否认,只是将事情全揽在了自家身上。芳华在里头听见,正要跑出来为他辩解,却被凤弦一指点晕。 怀君抱了芳华同云夫人往外走,只等上了牛车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5节 问起他的身世,又道:“娘如何晓得皇帝的心思走得如此放心。”云夫人轻轻抚了抚芳华瘦削的脸道:“一国之君能放下颜面,默许自家儿子同另一男子相恋,并且还要为他怀孕生子。开明倒在其次。皇帝自觉对不住此子,因此格外的宠爱,又怎么会杀了他所爱之人”怀君道:“那和忆昔岂不做了替罪羊”云夫人笑着摆首道:“不然。废太子软禁君父意欲篡位,此乃十恶不赦之罪。便是生擒活捉,亦未见得有活路。据我看皇帝心怀仁善,和忆昔又是他的心腹,何必又将他在折损去只是”云夫人眉头忽然轻轻一皱,道:“这官军来得太过蹊跷,我竟未能察觉院外还有其他的人。但愿此事莫要横生枝节才好。”怀君看了看芳华,默默的点了点头。 武巡检亲自拿着画像辨认过尸身,因天气较热赶紧入了棺。只是凤弦同忆昔互相争执,都说是自家杀的,这到难住了他。虽然废太子已亡,不过好歹事情有了结果,且将他二人交与上面再说。凤弦问起报信之人,武巡检说,那人将他们引到此处便跑开了。话音未落便同忆昔的目光撞在一处,身子微微一缩。 二人随武巡检回到府衙,钱知州只是略问了问便罢。虽暂且将他们收监,却命人将牢里打扫干净,重新安置了床铺,饮食上更是好鱼好肉相待。 回想方才怪异之处,凤弦心上渐渐不安起来。他们所居之处偏僻难寻,就算自己不曾察觉有人跟踪,难道忆昔与云夫人也未察觉屋内情形院外之人如何得知芳华被抱出来,那武巡检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多问一句话。凤弦确定四周无人,将心中疑惑说与忆昔知道。忆昔沉吟许久方道:“莫非有人在监视四公子的举动”凤弦一惊,与芳华为敌者除去飞鸾还会有谁两人顿时皆沉默无语。凤弦冥思苦想似乎有些头绪,脸色也越发的难看起来。压低声气道:“今日之举只为做实一件事,要让人知道是守真亲手杀了废太子。但最终的目地还是想叫官家知道,”忆昔经他提醒陡然醒悟,猛地起身道:“你是说太子苍鸾”凤弦微微颔首,将苍鸾命人伏击飞鸾一事告知,又道:“他虽已为太子,然,皇帝之玺才是他所想。只是官家春秋鼎盛,他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此举必是要乱官家心智,好趁机窃权。”忆昔望向头顶一角天空,长叹一声暗自道:“自郡王身故,官家便已心灰意冷,退位是迟早的。比起先帝,官家仁慈有余刚强不足,过一过清静日子未尝不是件好事。”凤弦领教过苍鸾的手段,晓得他每行一步必有周全的安排。只怕明日午后,官家便会知道此事,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芳华醒来正欲前往府衙,钱知州便已使人来只会说,废太子虽是皇子,毕竟是有罪之人。将凤弦与忆昔收监只是做做样子,待过两日便会放还。芳华向他说明当时实情,执意要往牢中探望,那人也不阻拦果然引他前往。云夫人不放心,与豪英左右相随,只留怀君陪伴勿念。 芳华明明担心凤弦却不与他说话。背身而立,只将当时真相告诉给忆昔。云夫人推了凤弦一把,又与他使个眼色。对于飞鸾的秉性凤弦再了解不过,一但认准的事便不计后果的去做。得到真相原本可以放下包袱,然而凤弦却感到心情愈发的沉重。忆昔眼见芳华脸色惨淡,正待上前打个圆场,却听他说起今日几点可疑之处,只得将凤弦的揣测说与他听。芳华呆了片刻,猛地转身边走边道:“我去问问他”凤弦张开双臂从身后紧紧将他抱住道:“你身子才好些怎可长途跋涉再说也来不及了,明日官家便会知道。”芳华使力推开他道;“你我已无瓜葛,好与不好与你什么相干你愿同他生死相随且请自便,只是莫要连累和大官。”云夫人见芳华正在气头上,挽了他的手道:“你先随我回去,我同你有话讲。”芳华随和时倒还好,一旦倔强起来,那也是个不听劝的,便是郡王在也要让他三分。唯有对着云夫人,自然而然的便不忍拂她之意。 一时牢里走个干净,凤弦脱力的跌坐在床上。忆昔见他愁绪满腹,竟有些同病相怜起来。在他身前矮凳上坐下道:“小官人适才对对他说了些什么”凤弦知忆昔所指飞鸾,垂着头半响方道:“到最后他总算悬崖勒马,想来多少有些悔意。我虽然恨他做事不择手段过于歹毒,但他对我委实委实一片痴情。我曾应允他,来世必当抱还。”说道这里抬头望着忆昔道:“若没有我,就算他们不能兄友弟恭,亦会相安无事。我我究竟有哪点好,值得他们如此相待真真害人不浅。”说罢竟忍不住抱头而泣。忆昔想起时鸣兄弟心中一泛酸,暗自道:“若说害人我才是死有余辜,可偏偏是他们兄弟罢了,眼前最要紧的,便是叫他二人重归于好。”一面拍了凤弦的肩道:“你既许他来世之情,且先将今世的债还了再说。若是错过了,便只能遗恨终身。”凤弦慢慢抬起头,天窗外一缕阳光正射进来,将栏杆处的细藤映得翠绿欲滴。 勿念在门前观望许久,见芳华平安回来这才放下心。三人入内坐下,怀君也要跟着进去,被云夫人撵了出来。 芳华有些恹恹的坐着,云夫人不急不慢吃了口茶道:“心里头明明放不下,又何必做出狠样子凤弦的话你也是听见的,据我看,他待你委实不曾改变。至于答应易飞鸾来世如何如何,亦不过是他心存善,安慰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他对易飞鸾念的只是兄弟之情,并非私情。你几番历险,又失去至亲至信的人。而他却守在仇人身边,怨恨亦无可厚非。常言道:好事多磨。这一番磨难也算老天对你二人的考验。若只是为了一时赌气哼,岂不称了那易飞鸾的心愿来世如何谁能预料把握好眼前方才明智。”说罢拉了勿念起身,边走边道:“横竖是你跟他过一辈子,若实在不能原谅他,旁人也无话可说了。”勿念见芳华蹙眉垂目,待要再向前劝两句,竟被云夫人一路扯将出去。 屋子里很静,静得叫人生出一丝烦躁。芳华一头倒在榻上,他实在想不通,凤弦既已知晓飞鸾的歹毒,却还能原谅他。果然大度仁慈这般很难令人相信,这所谓的“兄弟情”里没有参杂其他原因。飞鸾最后的疯狂举动,让芳华真切的明白了一件事,那个人爱凤弦到走火入魔。凤弦或许以前对他真的只有兄弟之谊,飞鸾为他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而他亦非铁石心肠。患难与共日夜不离的相处中,只怕已动了情。你能原谅他我却不能井大官,石大哥,伴伴,还有还有我的孩子难道都该死吗你即可怜他又放不下我,如此三心二意摇摆不定一时又想起在小院中,凤弦将自己掩在身后的情景,眼中顿时泪光闪动。拿了衣袖在脸上乱抹一气,暗骂声没出息。翻身向里,一时想起云夫人劝自己的话,一时又仿佛看见,凤弦附在飞鸾耳边的低语承诺。黑漆棺木下,时鸣永远沉睡的脸,几番痛苦挣扎坠下的两块骨血。不知几时睡去,梦中风光旖旎甜蜜无限。横波湖上冰轮高悬星光璀璨,身周芙蕖吐蕊暗香浮动。一页扁舟浮于湖面,与那人共诉心事私定白首之约。寻幽别院初尝人事,出征前的缠绵温存恍若在昨日。多想与他并驾齐驱杀敌卫国,却只能追着他的背影,万般不舍唤着泊然。凤弦在马上回首,笑盈盈的答应一声,芳华只觉近在耳畔,顿时惊醒过来。 一连数日,芳华皆备了好酒好饭往牢中探望。忆昔见他虽不理睬凤弦,看他的眼神分明缓和了不少,这自然是云夫人的功劳。 又过几日,京中依然无有消息传来。芳华多次试探钱知州均告失败。众人正自疑惑揣测,不想这日清晨,凤弦同忆昔竟由钱知州亲自送了回来。临走时说有要客来访,叫芳华等人仔细相待。 送走钱知州,芳华力劝云夫人全家速速离去。谁知云夫人轻摇纨扇笑道:“自来你国中,连个像样的官儿也不曾见过。只怕这位要客身份极尊贵呢,且长了见识再走不迟。”凭他怎么相劝,只是笑而不语。芳华又来说服勿念,谁知他摇了摇头,径自回房打坐去了。怀君跳过来,揽了芳华的肩笑道:“你怎么喜欢劝人,不如先劝劝自己。”说罢抽身向旁,将他往凤弦身边一推。忆昔果然是个极有眼色的,也将凤弦往前一送,那对冤家可可撞了个满怀。 屋内的人顿时走个干净,凤弦紧紧抱着那纤瘦的身子,再也不肯松手。芳华捏着衣袖,有些僵直的立着。少时,耳边传来凤弦抽泣之声。滚烫的泪水滑入细白的脖颈中,似乎能听见心被融化声音。 天黑尽时,果然有两顶青呢小轿,在十数人的护卫下抬入大门内。上林同东城赫然侍立在旁,叫芳华,凤弦与忆昔大吃一惊。待扶出里面的人,清凉的月光照着修竹一般淡雅的男子,袍袖摆动翩翩欲仙。芳华一时哪里忍得住,呜呜咽咽叫了声爹爹扑上去抱住放声痛哭。君上合身将他搂在怀中,早已是泪流满面。哭罢多时,众人再三相劝好歹止住了悲伤。 君上拭干眼泪,吩咐上林将另一顶轿中的人请出来。众人看时,竟是个黛眉含翠樱唇皓齿的小娘子。不等凤弦张口,怀君便推了他一把,抢着叫道:“那是你妹子呢”凤弦冲上去抓了锦奴的手,一面上下打量,一面连声相唤。只说是三清座前了此残生,不想兄妹还有相见之日。一切误会散去,锦奴伏在凤弦怀中泣不成声。芳华过来相劝,锦奴神情复杂的不敢看他。芳华向她抱拳深施一礼道:“三姐受苦了。是是非非皆因我而起,你二哥迫于无奈才痛施苦肉之计。不敢奢望三姐立时三刻便原谅我,只求三姐能回家容我赎罪。”上林去接锦奴时已道明原委。想着芳华的连番遭遇,心上的恨到此时一分也没了。忙上前扶住又还了一礼,轻轻叫了声哥哥。凤弦紧紧挽了二人的手,喉头哽咽难言,唯有眼泪无声流淌。 那边厢,君上谢过云夫人一家救子之恩,众人遂往花厅待茶。 原来,苍鸾果然伺机要逼君上退位。钱知州早被他收买,在芳华暂住的宅院内,安排了他的人进去做眼线。怀君带芳华出门便已被跟踪,凤弦同忆昔往府衙自首,钱知州便恭恭敬敬送他们往牢里住下。那边苍鸾的人,早已飞鸽传书回去。 苍峦喜不自胜,故意将此事在君上面前露出。君上原打算将飞鸾终身软禁。待晓得时鸣伤重而亡,芳华又因悲痛过度而小产,顿时为难起来。都是自己的孩子,若为一子而杀另一子,身为人父他委实下不去手。如今倒好,芳华亲手杀了飞鸾,他最不愿看到的终于还是发生了。午夜梦醒,望着诺大的宫殿,他感到厌倦以极,思前想后决定退位。如今苍鸾在朝中威信倍增,拥护他的人不在少数。君上去意坚决,大臣们劝过三次便不再上疏。对于飞鸾与凤弦,苍鸾自有一套说辞交代众臣。 飞鸾棺木已运抵京城,以他所犯之罪是无法埋入皇陵的。苍鸾为彰显自家仁厚,在紧挨着皇陵处将他安葬。 君上特命上林往栖霞观接锦奴还俗。她先时还不肯,待听说芳华与凤弦的境况后大哭一场,方随上林出观。趁着未昭告天下之前,君上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 当下问起凤弦因何同飞鸾离去凤弦照实回明。君上呆了呆便岔开话题。 一路上倒是听东城说起这兰玉国风俗,君上有意送芳华与凤弦往那边定居。云夫人与勿念听罢欢喜不跌,立即盛情相邀。因不见清禅,一问之下才晓得他如今住在上山,芳华遂将他与时鸣之事道出。君上望了眼忆昔,悲叹一声道:“果然痴情最害人”又问他可愿随芳华过去忆昔跪下道:“小人舍不下时翔,求官家体谅。” 以为是团圆之日,不想分离就在眼前。芳华抓了君上的手跪下道:“儿子只在爹爹膝下尽孝哪儿也不去。”君上拉了他起来坐在身边道:“你守着我做什么有这份心我便喜欢了。这里容不下你们,既有那世外桃源,何苦强留在此处”芳华道:“爹爹同我们一起走吧”君上抚着他的脸笑道:“果真是孩子话。我虽不是皇帝了,却还是太上皇。你见过哪家太上皇,往他国居住的道理再说,有故人在此实难相离。”芳华以为说的是桂圣人,一时语塞。上林过来安慰道:“四公子尽管放心,小人与忆昔定会服侍好官家。再说,不过是隔得远了些,若要见面亦并非难事。”凤弦过来跪下道:“臣愿与守真一同孝敬官家。”君上拍了他的肩笑道:“你倒叫的生份起来。”凤弦红了脸,赶着叫了声爹爹,惹得众人一阵发笑。君上拉他起来,将芳华的手与他握在一处道:“他为你受了诸般苦痛,望你能善加爱护。”又对芳华道:“过往种种不必再去多想,你二人历经坎坷方修成正果,莫辜负了大好年华。”芳华垂首含泪不语。 正自难受不舍,忽见东城过来揽了他的肩道:“父兄埋骨在这里,时鸣也在这里,还有凤箫凤箫也我先送你过去。三郎多半不肯回来,这也好。多一个人我也可放心些,免得被人欺负没有帮手。”说罢斜了凤弦一眼。芳华不觉将他往身后掩了掩,叹气道:“他家中也需照料一下。”东城点头道:“伯母处我自晓得。”凤弦道了声多谢兄长,朝着他拜了拜。 依着芳华的意思,要去父兄遇难处祭拜。因路途实在遥远,长途跋涉他的身体也吃不消,因此只得作罢。次日去了时鸣坟前,他旁边还有两个小土丘。芳华指了指未及开口,便已坠下泪来。凤弦岂有不心酸的,呆呆的看了许久。 二人将纸钱在时鸣坟前化开,恭恭敬敬行了人子之礼。君上亦亲手奉上一炷清香,以表感恩之心。 诸事停当,择了吉日君上亲自送芳华往双鹤洲出海。 那一日霞光映着碧波,海鸟飞鸣掠过头顶。芳华握了凤弦的手道:“不知前世的国度是怎生模样”凤弦微微颔首笑道:“管他前世来世,我只愿今生与你永不分离。” 完 :sb一一kbe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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