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念空间》 第1章 死亡 夜里无星,大风卷起半空中就已融化的雪,铺天盖地席卷宁静的城市。凌晨过后,路灯与霓虹都已暗去,原本“滴答”碰响的城市仿佛变得死一般沉寂。 于是电光闪动,漆黑的城市终于被照亮一分。雨水映着电光,顺瓦缝与街角流动,最终汇入阴沉的下水道。 漆黑的水沟里隐隐传出低沉的喘息与潜藏无尽恶意的笑声。 电光再次闪烁,终年沉积恶臭的水沟里忽然长出纤细的花托与茎干,一朵仿佛婴儿邪笑的瑰丽花朵悄然绽放。 *** 叶黎又一次被深入骨髓的恐惧惊醒。他梦到了那朵仿佛潜藏无尽恶意的花。从半年前的一次宿醉起,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朵花。 每个人都会做梦,每个梦都光怪陆离。梦境本无逻辑,混乱无章,上一刻的花海可以在下一刻变成荒漠。或者说,混乱本身就是梦境的一大特点。 当一个梦有了完整逻辑,当某人每一晚的梦境都诡异连贯,当梦与现实完全混淆,毫无疑问,梦境本身便已成为最可怕的诅咒。 叶黎就被这种潜藏在梦境深处的诅咒折磨。他记得每一晚的梦,他甚至记得那一粒黑色的种子变成无边花海的整个过程。 每一朵花都面向他,发出“嗤嗤嗤”的诡异笑声,每一朵花都让他感到不可言的恐惧。 叶黎怀疑自己病了。他去偏远小镇找过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拿到静心安神的药方,每日坚持吃药,可惜梦境不散;他请过心理医生,做了无数次心理辅导,但他每次在心理医生宛如催眠的声线中入睡,便再一次进入诡异的花海世界;他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病急投医,请游历四海的术士帮忙算命、做法事,结果当然毫无悬念。 对睡眠与梦境的恐惧冲破叶黎的心理防线,他变得神神叨叨,宛如疯子。 但他没疯。纵然他偶会做出些许令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但他确实保持着神志的绝对清醒。 他的心里有寄托与慰藉。他的妻子何思语就是他与梦境抗衡的最强动力。 叶黎原本滴酒不沾,他心里对酒精怀有强烈的抵触。他唯一一次宿醉,便是他和何思语结婚的那天。面对宾客的衷心祝福,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举起酒杯。 讽刺的是,世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叶黎也这么想,但那个洞房之夜恰恰成了他的噩梦的开端。 叶黎很爱何思语。纵然她下嫁给他时,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别人的孩子,但他依旧无微不至地呵护她。他相信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总认为真心可以战胜世俗的一切恶意。 叶黎和何思语的初识远在学生时代。 何思语是十五中有名的美少女,心仪她的少年不计其数。她对男生总是温柔无限,无论谁对她好,她都一律照单全收。 那时的何思语被很多人诟病,甚至有人骂她婊子。 叶黎从来不这么想。他深信何思语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孩。当然,这并不是他的主观想法,他有充足的证据。 那是一个暑气未消的下午。叶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何思语。夕阳洒在她的月白色裙摆上,她仿佛变成了温柔的仙子。 小区的垃圾桶边环绕着数只流浪橘猫。它们饿坏了,都把脑袋探进垃圾桶,寻找能吃的食物。 何思语就蹲在垃圾桶边上,掏出提包里早就买好的猫粮。她甜笑着抓出猫粮,喂食这群早就饿坏的小猫咪。 叶黎远远看着。那时他无比肯定,世上绝对没有比这更美丽的笑容。 一个如此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当然不会是别人所说的婊子。 那之后,关于何思语的流言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声称亲眼看到她去妇科医院做流产。 叶黎将信将疑。为此他亲自找过何思语。只不过他们那时对彼此都非常陌生,很难正常交流。叶黎红着脸支吾许久,却连一个字也没问出——他并没有质问她的立场。 何思语回以无限温柔的一笑。 他们的第一次“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高中毕业之后,叶黎再未见过何思语。他把她放进心里,妥善地保存着。他也深信她一定记得他。 他们再次见面时,都已成为在恶意的职场中摸爬滚打的青涩青年。 叶黎终于问出了学生时代没问出口的话。何思语并不隐瞒,直接点头做了肯定回复。她高中时真的做过流产,而且不只一次。 叶黎感觉天旋地转,但他的世界仍未崩塌。他犹记她的温柔一笑。 尔后,叶黎与何思语的感情慢慢升温。原本对彼此都很陌生的两个人,却仿佛一见如故,顺理成章的成了恋人。他们终于走进婚姻的殿堂,只不过他在婚礼的前一晚才知道她已怀上别人的孩子。 这些事情对叶黎而言早就无关紧要。他爱她,而她也保证加倍爱他,这就已经足够。 婚后三个月,叶黎又听到了关于何思语的流言。 桐花小区的邻居都认为叶黎是一个好人,他总是古道热肠,力所能及地帮助身边的每一个人。 有一次,一个邻居家的煤气灶忘记关火,引发小规模的火灾。火警来不及赶来救人的情况下,是他撞门而入,把年过半百的老妇从蔓延的火光里救出。 叶黎总是身着白色行装,阳光下,他白得像善意的天使。 因为叶黎是一个好人,邻居们愿意回以同等的善意。于是他们告诉他“你老婆出轨,在外面和别的男人风花雪月”。 据邻居口述,那个男人叫曾强,是一家大型企业的高管。 叶黎问过何思语,她不以为意地回答“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这是简单到近乎敷衍的回答。他没追问,她也没进一步解释。他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某些话很容易使人怀疑,但只要是出自她的口,他就绝对相信。 叶黎和何思语都是城市里的普通白领,很难结交到大企业的高管人员。 所以何思语和曾强真的是普通朋友吗? 何思语的出轨流言并未持续太久。曾强在家中离奇死亡,因为他在企业中的极高地位,刑警出动了。 何思语被警察带去了警局,说是“协助调查”。 叶黎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何思语去警局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便回来了。警察手中已经掌握的足够证据证明她不是凶手。 那天以后,何思语把工作辞了,安心养胎、待产。 叶黎有了更多的、和何思语独处的时间。 对于叶黎的症状,何思语温柔安慰道:“黎,你可能是心理压力太大,被梦魇缠住,稍微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叶黎相信她的话。他为了好好休息,直接把工作辞了,留在家里陪她养胎。 说来好笑。何思语帮助叶黎摆脱花海梦境的办法竟是抗拒睡眠。她每天都替他泡五杯以上的咖啡。 仿佛出自何思语之手的咖啡具备玄奇的魔力。 叶黎喝过咖啡之后,睡眠次数减少,睡眠时长也缩短,他的睡眠质量大幅度降低,但他很少再梦到那片邪恶的花海。 当叶黎以为自己已经摆脱梦境的诅咒,真正的噩梦却已降临。 叶黎还记得,上一刻他还靠在何思语身侧,但下一刻,他就进入了奇异的花海世界。 人在承受过极致的痛苦之后,神经会麻木,不再害怕其他痛苦。兴许叶黎就是这个样子,他对眼前的诡异花海有了强大的免疫力,心中的恐惧之感随之消退了许多。 他第一次仔细观察花海里的各种花种。他发现看似五彩缤纷的花海,其实只有寥寥几种花。分别是天仙子,彼岸花,曼陀罗,黑玫瑰,罂粟等等。 每种花都带有绝望或邪恶的话语。 叶黎忽然惊住。他记得自己只认识寥寥几种常见的花,花海里的花,除了黑玫瑰,他根本不认识其他花。可是这些花的名字莫名浮现在他的脑中。 叶黎看到身前不远处一朵天仙子正对他邪恶大笑。 叶黎心中的恐惧再度生根。他压住满心悸动,强行摘下眼前的天仙子。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他此刻摘下的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人的头颅。 花蕾如他所想,真的变成了诡异的人脸。而更让他惊恐的是,这张脸正是何思语。 叶黎来不及思索,眼角余光便扫到一抹月白色裙角。他定睛看去,猛然发现花丛中竟有一个大肚子女人。 果不其然,叶黎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被花丛遮掩的人,正是何思语。 叶黎轻唤何思语的名字,俯下身想把她抱起来。 却在这时,何思语猛然睁开双眼,冷冷地看了过来。 叶黎的身体宛如冰冻,再难挪动分毫。 紧接着,漫天花朵飘飞,整个世界宛如破碎的玻璃,瞬间支离破碎。 叶黎知道,这是噩梦将醒的征兆。他每次从噩梦中醒来,都要经历一次浩瀚的“世界末日”。 只不过这次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花海世界完全崩塌,但他并没有回归现实世界,反而进入一个更加可怕的世界。 他感觉全身灼痛,仿佛置身火海。 他咬着牙仔细观察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火红的熔岩世界。下方是翻滚的熔岩海洋,石壁边上偶有碎石滚落,立马变成白烟消失不见。 任何掉进熔岩的东西都将瞬间融成灰烬,人也不会例外。 叶黎躺在熔岩上空一只突起的石柱上面。不只是他,何思语也在。 石柱平面很小,只有五六平米,两个人躺在上面便非常勉强。 叶黎和何思语都被绳子困得严严实实,唯一能活动的只有一只脚。 普通人在没有搀扶物的情况下倒地上,几乎不可能只用一只脚站起身。 在何思语的冰冷注视下,叶黎不断挣扎,可未果。 叶黎终于回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是梦就一定有苏醒的时候。他不再挣扎,闭上眼静等噩梦的苏醒。 却在这时,何思语忽然说话了。她冷冰冰问道:“黎,你以为这是梦吗?” 叶黎的身子猛地一颤。他睁开眼看向何思语,迟疑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思语,你说什么?” 何思语面无表情道:“你抬头看一下。” 叶黎抬眼看向上空。他的身子忽地一个激灵,险些抽搐着坠落下去。 他的头顶是一片花海,和之前的花海一模一样,只不过它们违背物理规则,倒悬在了天上。 叶黎又看到了那一朵“嗤嗤嗤”邪笑的天仙子。 这一次,天仙子居然说话了。它用极度诡异的声线说道:“你们只能活下一个。” 这句话仿佛具备无穷无尽的魔力。 叶黎再一次感受到熟悉又入骨恐惧。 石柱缓缓下沉,温度越来越高。 能阻止石柱继续下沉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用他们唯一能活动的一只脚,把对方踢下去。 叶黎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知道噩梦终于迎来终点。他将死于梦境。 这一次,他真的闭上眼等死。 忽然,何思语说话了。她的声线依旧冰冷若霜。她问:“你想活下去吗?” 叶黎摇头,无比悲伤地说道:“如果我们之中只能活下一个,那我希望活下来的人是你。”——罪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赎罪。 此时此刻,叶黎脑中不断有新的信息涌入。 这是充斥恶意的花海的力量。 叶黎得知何思语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善良美好。她为了钱不只一次陪人上床,而最近的一次,她和客人产生钱财上的纠纷,甚至丧心病狂地杀了客人。 所以曾强是她杀的,只不过她的犯罪手法非常高明,瞒过了刑警。 叶黎心中的美梦终于破碎。他憧憬的、宛如九天仙女的美丽女孩,居然是这样一个可怕的蛇蝎女人。 他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纵然他知道此时最该死的人是何思语,但他依旧选择安静死亡。 何思语问:“黎,为什么不看看我?” 叶黎摇头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何思语问:“那你为什么不把我踢下去?” 叶黎讥诮地反问道:“在这种地方,我是你的对手吗?” 何思语道:“你不要忘了,你是男人,我却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孕妇。若真要战斗,被踢下去的人一定是我。” 叶黎冷笑道:“我是普通人,你却是杀人犯。普通人怎么可能斗得过杀人犯?” 何思语道:“你只需要轻轻抬一下脚,就知道普通人能不能杀掉杀人犯。” 叶黎摇头道:“你不用和我玩心理战术。你要杀我,直接动手就好。我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怕死。” 何思语道:“那你抬腿试试。” 叶黎能猜到,她说这些话只不过是在试探他。就算他真的抬脚,也一定会踢空,然后她会抓住那个空隙,一脚把他踢下去。 因为她是一个蛇蝎女人,夫妻的情分在她眼中一文不值,她一定能做出这种事。 叶黎心中冷笑。他很配合地往前踢了一脚,并且用足了全力。有打架经验的人都知道,不管出拳还是出脚,用力越大,就越难维持身体的平衡。 他努力破坏自身的重心平衡,给何思语下手的机会。 可是事情并没有向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他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到了何思语。 从脚上触感来看,叶黎甚至知道他踢到的是她的肚子。 周思语发出短促却痛苦的呻吟。 叶黎心中一颤,仓促睁眼,只看到何思语下坠前的温柔一笑。仿佛时间回退到童真的学生时代,她又一次巧笑嫣然地给橘猫们喂食。只不过这一次的食物是她自己。 叶黎真的一脚把何思语踢到了滚烫的熔岩里。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何思语愿意为他慷慨赴死。 死亡只在真爱面前不值一提。莫非她真的深爱着他? 叶黎来不及整理思绪。石柱停止下沉,世界再一次崩塌。 ——这一切都是梦吗?我将回归现实?思语还好端端地活着? 叶黎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他没有回到现实,而是再一次回到花海。 那朵邪恶的天仙子依旧在对他笑。 他感觉双眼如火灼烫,胸口也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他的双眼与胸膛正在发生非正常的变化。 无数信息开始融入他的大脑。 ——恶念空间?恶念之花?善念之花?纯白心灵?一个愿望?世界末日? 叶黎努力消化脑中的信息。却在这时,他感觉到一抹宛如大地瞬间冰封的可怕冷意。 他茫然抬眼,看到前面很远处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黑色的斗笠,黑色的披风,黑色的长衫,仿佛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也变成了黑色,只有他的眼睛晶莹若琉璃子。 花海上空并没有遮掩物,奇怪的是,这个黑衣人四周浓罩着大片的阴影,仿佛他本身也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叶黎的身体由内而外冷到极致,甚至他的体表已经结出冰霜。 他完全僵住,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在叶黎的注视下,黑衣人走到邪笑的天仙子面前,俯身将它掐断。 与此同时,远处响起冰晶碰撞的声音。冰川宛如海浪,呼啸席卷而过,整个花海世界完全冻结。 黑衣人把手中的天仙子捏成碎片,接着喃喃道:“恶念之花吗?的确是个有趣的东西。” 他说完,转身就走,甚至没看叶黎一眼。 随着黑衣人走远,纯白的冰川世界终于颤抖着缓缓崩塌。 叶黎仿佛经历了一次冰河破碎的大时代,带着无限的悸动回归现实世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愿望 叶黎睁开眼时,窗外骄阳如火。他的身体还残留着梦境里的冷意,宛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走到阳台上安静沐浴阳光。 这世上,最能驱散黑暗与恐惧的东西,一定是亘古明亮的阳光。 叶黎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转过身,对着屋子里说道:“思语,我出去买点东西,中午给你煮好吃的,你在家里别乱走。” 屋子里没有回复,叶黎以为何思语在卧室里睡着了,便没多想。 他走到房门玄关前,俯下身换鞋。却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鞋架上安静放着好几双何思语的鞋子,叶黎看到它们的一瞬间,它们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宛如沸腾的水不断变成空气,鞋架上的鞋子也都消失无踪了。 ——思语的鞋子怎么会消失不见?莫非我还在梦里? 叶黎失色,连忙伸手往鞋架上抓,但只能抓到空气。他捏紧拳头,对着自己的胸膛狠狠敲击数下,希望能敲醒自己。 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他对着胸膛连续敲打,手上已经传来剧烈痛楚,但胸膛没有思考知觉。 他连忙脱光衣服,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胸膛。 他的胸膛没有丝毫异常,无论肤色还是形状,都属于正常人,只是失去了触觉与痛觉。 面对这等离奇之事,叶黎竟没有丝毫恐惧之感,仿佛他内心深处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很快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镜子里的他睁着一双诡异的眼睛,眼白仍是白色,但眼瞳变成了深蓝。 叶黎使劲眨眼好几次,镜子里的蓝瞳却不曾褪色。 叶黎忽然想起来了。在梦境的世界里,不断融入他的大脑的信息这时再一次浮出。他立刻想到最可怕的事情。 叶黎大步冲进卧室。事情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何思语并不在卧室里。他看到她用过的物品,无论衣物、提包、化妆品、乃至是她的专用小枕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所有与何思语有关的东西居然都变成了虚无! 叶黎大惊,仓促大喊何思语的名字。他心中已经猜到结果,但仍怀揣微渺的希冀,希望能得到回复。他果真得到了回复,只不过回复他的人不是何思语。 外面有人敲门,是隔壁的老人。 叶黎认得这个老人,他以前帮老人搬过家具。老人姓王,所以叶黎一直叫他“王叔”。 王叔道:“小叶,你今天怎么了?一直大叫着‘思语、思语’的,思语是谁啊?” 叶黎看到王叔的一瞬间,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王叔身上。他几乎没听王叔说的话,用殷切的语气问道:“王叔,你今天见过思语吗?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王叔皱眉道:“思语是谁?” 叶黎道:“思语就是我的妻子啊!你们见过很多次的!” 王叔摇头道:“小叶,你不是没结婚吗?哪来的妻子?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叶黎惊愕道:“王叔,我和思语结婚那天还请你吃过喜糖,你都忘了吗?而且我早就辞职了,哪里来的工作压力?” 王叔笑道:“胡说。我可没吃过你给的喜糖。而且你昨天还加班到很晚才回来,我在屋里都听到了。” 叶黎怔住。 王叔好心劝道:“小叶,今天难得周末,你好好休息,别把工作中的压力带到生活中。” 叶黎见王叔要走,连忙叫住他,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王叔,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蓝色的?” 王叔费解道:“你的眼睛很正常啊,哪里有蓝色?” 叶黎回过头看客厅墙壁上的镜子,确实看到了蓝色的眼瞳。正当他想继续询问,王叔却已回了自己的房子。 叶黎并没有死心。在桐花小区,认识他和何思语夫妇的人非常多。他挨个找小区邻居询问,希望能找到何思语的存在痕迹,可惜所有人都说“我不认识何思语”,“我没见过这个人”。 叶黎甚至联系了何思语的父母,但他们都声称自己没有女儿。 叶黎终于承认这个事实,便是他在梦境里把何思语杀了。世上已经没有何思语这个人了。 可是这个逻辑好生奇怪。他的梦怎么可能牵涉到她?这世上有人能进入别人的梦境吗? 叶黎心中升起无限的惶恐。他渐渐意识到,当他唾弃何思语是杀人犯时,他自己也变成了杀人犯。 他变成了自己最憎恨的那类人。 很快的,叶黎想到一个可能。如果何思语杀了曾强,那么曾强的死亡便能证明她曾存在过。 叶黎想尽办法去寻找曾强的家人。结果是,他没找到曾强的家人,却找到了活生生的曾强。 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抹除了何思语存在过的痕迹,她变成了不存在的人,一切与她有关的事物都会以极其牵强的逻辑变得与她无关。 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何思语存在过的人,便只有叶黎。 叶黎不愿放弃任何可能。他想到了梦境中的花海与熔岩,如果何思语真的死在他的梦境里,他无论如何都要再回那个熔岩世界仔细看一眼。 叶黎开始买醉。他本就不会喝酒,稍微喝一点便醉得不省人事。 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他睡得天昏地暗,却没有梦到那一片花海。 仿佛随着何思语死亡,他的梦境诅咒也已完全消失。 叶黎不信。曾经宛如影子一般缠绕着他的花海,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消失无踪。 叶黎继续买醉。他连续醉了三天,却依旧寻不到那一片邪恶的花海,反而做了两个美梦。 他梦到他和她的过往,两个人的初识与恋爱,乃至最后走进婚礼殿堂。 讽刺的是,他和她在现实里的恋爱仓促又平淡,却在梦境里变得丰满而甜美。 梦里发生了许多现实中不曾发生的事情。 叶黎梦到自己变成了恶棍,反而是何思语对他不离不弃,循循善诱,他才渐渐回归善良。 叶黎在第四天醒酒之后就不再酗酒,他完全接受何思语已经被现实抹除的事实。但他心里并没有完全绝望,他还有办法再一次见到何思语。 他脑中有关于恶念空间的全部信息。只要他能找到藏在这个世界里的三朵善念之花,就能实现一个愿望。他的愿望就是何思语再好端端地回到他身边。 善念存在人的心中,所以善念之花也在纯善之人的心中绽放。 叶黎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心灵纯善之人。 善恶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高山仰止的君子未必没有恶念,罄竹难书的罪徒也未必没有善念。 叶黎有一双看破善恶的蓝瞳,这是恶念空间赋予他的奇特力量。只不过这双眼睛最大的作用不是寻找纯善或纯恶之人,而是寻找心灵纯白之人。 每个人最初都有一颗纯白若纸的心,随着他们成长,白纸被各种颜色的染料涂鸦,变得斑驳迷离,难辨善恶。 叶黎要找到心灵纯白之人,并且引导他们向善,最终摘下纯粹的善念之花。 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人海茫茫,叶黎完全没有方向,只能辞了工作在蛰城的大街小巷里胡乱搜寻。 他眼中的每个人都已染满各种颜料,并不存在纯白之人。 叶黎漫无目的地搜寻,直到他的积蓄慢慢用光,被迫再找工作维持生计时,一个男人谜一样出现了。 那天叶黎在家中吃泡面——何思语消失之后,他很少着手做饭,几乎每天都吃方便面或饼干。 叶黎已经吃不出泡面的味道。吃饭本身对他来说已不是享受,而是维持身体正常活动的一个过程。甚至一包白生生的方便面不加调料,直接用滚水泡开,他也能大口将它吃下去。 他俯下身子大口吃泡面。他的眼角忽然看到了阴影,有个人走到他的面前。 叶黎猛然抬眼,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帅气男人。他的个子很高,脸型很俊,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刀锐一般凌厉,锋芒极盛。 叶黎站起身,皱着眉说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男人指着房门淡淡说道:“我叫沈星暮,你没关门我就进来了。” ——沈星暮?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叶黎思索片刻,忽然摇头道:“对不起,沈先生,我不认识你。私闯民宅是犯法的行为,如果没什么事情,请你出去。” 他的话勉强算客气。兴许是因为他比沈星暮矮半个头,有种被睥睨藐视的感觉,很难硬气起来。 沈星暮不以为意道:“如果你不想寻找善念之花,我现在就出去。” 叶黎猛然怔住。他俯下身,两大口把碗里的泡面吃进肚子里,接着拉住沈星暮的手,急声问道:“你知道多少?” 沈星暮猛地抽开手,皱着眉顺了一下袖口的褶皱,冷冷说道:“不要用你的手碰我。” 叶黎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碰他。 沈星暮走到沙发前坐下,又抬眼扫视四周,接着问:“这是你的房子?” 叶黎摇头道:“我租的。” 沈星暮问:“你想拥有自己的房子吗?” 叶黎道:“目前没有这个想法。” 沈星暮问:“你想拥有用不完的钱吗?” 叶黎道:“不想。” 沈星暮皱眉问:“那你想要什么?” 叶黎沉声道:“我只要思语回到我身边。” 沈星暮问:“这就是你拿到三朵善念之花之后的愿望?” 叶黎重重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露出冰冷的笑容,讽刺道:“你亲手把那个女人杀死,现在又希望她复活,你不觉得可笑?” 叶黎的脸色变得难看,因为沈星暮说的都是事实。 叶黎的思绪飞速转动,他已经从沈星暮的话中推测出一个关键信息。他小心翼翼打量沈星暮,许久之后才凝声说道:“你就是我的梦里出现过的黑衣人,不然你不可能知道我和思语的事情。”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你的梦里?” 叶黎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轻蔑道:“恶念空间是所有恶念者的梦,不是你一个人的梦。” 叶黎皱眉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你可以把恶念空间理解为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只不过那个世界只有怀揣恶意的人才可能进入。” 叶黎问:“那为什么我在恶念空间里没看见其他人?” 沈星暮道:“你看见的每一朵花都是一个人。” 叶黎想到花蕾里的人脸,胃里一阵收缩,被迫相信沈星暮的话。 沈星暮忽然问道:“你没有其他愿望?” 叶黎问:“什么愿望?” 沈星暮道:“金钱,地位,女人。” 叶黎摇头道:“我不要这些东西。” 沈星暮问:“你想好了?” 叶黎郑重重申道:“我只要思语!” 沈星暮皱着眉安静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冷声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叶黎问:“什么条件?” 沈星暮道:“你的愿望实现之后,必须再帮我找到三朵善念之花,实现我的愿望。” 叶黎不假思索道:“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救回思语,我当然愿意帮你继续寻找善念之花。可是你有办法找到心灵纯白的人吗?” 沈星暮冷笑道:“就像我能找到你一样。要找心灵纯白之人同样易如反掌。” 他说话时闭上双眼。当他的眼睛再度睁开,眼瞳变成了紫色。 叶黎惊呼道:“你也有这样奇特的眼睛?” 沈星暮道:“我能看到心灵纯白之人的大概方向,但要找具体的人,还需要你的眼睛。” 叶黎连忙点头。他几乎干涸的心终于得到浸润,有了沈星暮的眼睛,他就有信心找到三朵善念之花。 很快的,叶黎冷静下来。他想到梦境中的黑衣人,那种宛如融入黑暗、无休无止的恶意令他十分不安。 沈星暮并没有正面回答叶黎之前的问题。他真的是那个黑衣人吗?如果他是的话,那他真的没有恶意吗? 叶黎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沈星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星暮道:“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叶黎问:“你真的是我的梦境……不对,你真的是恶念空间里的黑衣人吗?” 沈星暮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叶黎语塞。他发现无论沈星暮是不是恶念空间里的黑衣人,他都只能和沈星暮合作。因为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找不到善念之花,救不了何思语。 叶黎回想起恶念空间里发生的事情,自己也感觉到讽刺。他最爱何思语的时候,她好像不怎么爱他,当他不爱她的时候,她却用生命去爱他。 爱与不爱,果真是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 叶黎想到何思语坠落前的温柔一笑。他再一次坚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救回她,哪怕这个过程遍布荆棘。 沈星暮道:“你看一下家里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我等你半个小时,然后我们一起出发。” 叶黎惊讶道:“今天就走?”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问:“去哪里?” 沈星暮抬手指向太阳落山的方向,淡淡说道:“赫城有心灵纯白之人。” 叶黎苦笑道:“赫城离我们蛰城超过五百公里,我现在没有钱,支撑不起往返一趟的开支。” 沈星暮讥诮道:“你以为往返赫城一趟就能摘下善念之花?你最好提前做好等待三五年的准备。” 叶黎只能继续苦笑。 沈星暮又道:“生活开支上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你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心灵纯白之人,然后等待善念之花绽放。” 叶黎只好点头。他往后的生活需要沈星暮资助,拿人手短,他不敢耽搁沈星暮的时间,快速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 桐花小区的大门外,一群西装革履并且戴着墨镜的男人端端正正站着。 其中一人提着一个袋子走到沈星暮面前道:“沈总,夏小姐知道你要出远门,今早就拜托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沈星暮接过袋子,淡淡道:“我不在这段时间,照顾好她。” 男人立马点头道:“请沈总放心。” 叶黎上了沈星暮的车,而且坐上了驾驶座。 毫无疑问,叶黎变成了沈星暮的义务司机。 叶黎不觉耻辱,毕竟世上鲜少有人为开奔驰车感到耻辱。 叶黎开车时已经回想起来。蛰城有个沈氏大财团,家大业大,而沈星暮作为沈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开过记者招待会,上过电视。 叶黎终于知道沈星暮为什么问他要不要金钱,地位,以及女人了。因为沈星暮有能力帮他实现这些愿望。只不过沈星暮帮他实现愿望的条件明显是要三朵善念之花的愿望。 叶黎忽然问:“沈星暮,你的下属说的‘夏小姐’是夏恬吗?” 沈星暮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黎道:“夏恬也上过媒体。似乎她得了一种仅靠现代医学很难治好的白血病,你的愿望是治好她吗?” 沈星暮冷冰冰地看了叶黎一眼,接着用低沉又瘆人的语气说道:“那种蠢女人,趁早死了最好!” 叶黎的手一抖,车子变得不稳。 他连忙稳住方向盘,偏头看向沈星暮。沈星暮却已闭上眼小憩,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预见 叶黎有些出神。他发现沈星暮的鼻梁平顺而坚挺,两唇宽厚而温润,给人一种温和可亲,值得信赖的感觉。可是沈星暮的额头粗糙而阴翳,两睫细密而阴柔,英气逼人,使人不敢直视。 仿佛他的面容同时融入了阳光与阴暗,使他成为世上最复杂、最不可琢磨的人。 叶黎心里叹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决定太过仓促,根本就未曾认真思考。沈星暮这种性格冷傲,却又腰缠万贯的贵族少爷,真的愿意与他这种一无是处的平民合作? 叶黎暗中留了一个心眼,对沈星暮有了警惕与防备。 叶黎忍着倦意,一鼓作气把车子驶入赫城。他刚到赫城地界,心中就有了诡异的感应,已知道他要找的心灵纯白之人身在何方。 叶黎凝声道:“沈星暮,你帮忙搜一下地图导航,我们去一个叫紫虹的小镇。” 沈星暮问:“你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叶黎点头道:“可能和我的眼睛有关。” 沈星暮查看地图导航,接着淡淡说道:“出了匝道前行几公里就有加油站,我们先去加油。” 叶黎点头赞成。 待车子加好油,沈星暮直接坐上驾驶座,仿佛温柔地说道:“你开了七个小时车,也该累了。” 叶黎并不反感沈星暮的举动。他的确又饿又累,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睡上一觉。 叶黎在车子里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暮色降临,车子已经驶入霓虹璀璨的闹市。 叶黎看了手机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过,便问:“我们要连夜赶路吗?” 沈星暮没有回答。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停车位,接着面无表情下车。 叶黎只好跟着下车。 沈星暮在就近的酒店开好房,转身就往外走。 叶黎问:“你去哪里?” 沈星暮道:“我帮你点了餐,你回房等着,吃饱了就早点睡,我们明早去港口。” 叶黎惊讶道:“我们去港口干什么?” 沈星暮道:“看日出。” 叶黎苦笑道:“我们不是来观光的。” 沈星暮道:“我知道。” 叶黎还想说话,但沈星暮已经往外走了。他的背影宽松而高大,像一个巨人。 叶黎在车上睡过,回房吃过饭却没有困意。他躺在床上发呆,每当他夜不能寐时,便不由自主想到何思语。他的心宛如刀搅一般疼痛。 这世上最能使男人心痛的生物,也只有女人。 叶黎想念何思语的音容,但他不敢翻看手机相册。他知道,他看到的任何与何思语有关的东西,都会在短短几秒钟内烟消云散。 他把何思语的手机相片视若珍宝。讽刺的是,身为手机主人的他,却没办法看它哪怕一眼。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很快到了凌晨。 今晚的夜色非常好,漫天繁星与一地霓虹交相辉映,仿佛赫城变成了永恒明亮的不夜之城。 叶黎盯着帘外的景色,每一束光亮都像何思语的眼睛。 他渐渐意识到,他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他和何思语的恋爱乃至婚姻,处处透着端倪,但一切又好像顺理成章。 这种诡异的不协调感,使他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测,便是他遗忘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很快的,他发现更重要的事。 已经过了凌晨,沈星暮却没回来。万一他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叶黎的背脊泛出凉意。如若沈星暮不回来,身无分文的叶黎会变成异乡的流浪汉。 叶黎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凌晨一点左右,沈星暮回来了,他带着一身酒气与女人的脂粉味,似乎他是出去喝花酒了。 叶黎别过头去假装睡着了。 很快的,叶黎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她说:“星暮,你不要老是喝酒,我会担心你的。” 沈星暮冷声道:“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女人道:“我只是关心你。” 沈星暮道:“我去找女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关心我?” 叶黎听到沈星暮倒下的声音,也听到轻微的、女人的抽泣声。 叶黎反应过来,房间里并没有女人。刚才沈星暮是和某个女人语音或视频通话,只不过他的手机性能好,通过电磁信号传递过来的声音居然和真人面对面说话的声音差不多。 万籁俱寂时,叶黎被沈星暮的鼾声吵醒过一次。他迷迷糊糊看到沈星暮甩到枕边的手机。手机屏幕还亮着,沈星暮和那个女人的视频通话没有挂断,屏幕很暗,只能看到一只纤细手指的轮廓。似乎视频另一边的女人捧着手机睡着了。 叶黎大概能猜到,和沈星暮通话的女人是夏恬。只不过这两人有什么故事,就不得而知了。 赫城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港口城市,它靠近蓝海,海上航线直通西方各个发达国家。两岸的文化交流与经济贸易,直接带动整个城市的发展,使它展现歌舞升平,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致。 赫城的渡海港口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景区,千帆跨海的浩瀚景色与绚烂夺目的海上日出均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只不过沿海城市本身伴随灾害。雨季的洪涝与蓝海中心的热带气旋都容易对赫城造成破坏性打击。 叶黎和沈星暮抵达港口时,天色昏暗,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 港口已是人山人海,大多是外地慕名而来的旅人。 沈星暮找了一个较好的位子,扶着栏杆,戴上耳机看手机。 叶黎斜斜地看过去,果然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女人,正是夏恬。 夏恬是赫城相当有名的女性歌手,甚至影视圈也有她的影子。她每次出镜均是明眸皓齿,靓丽夺目。 媒体中曾闹出不少关于她和沈星暮的绯闻,他们都没有出面澄清。 正是他们的沉默,使得歌迷与影迷疯狂。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人。只不过从去年开始,夏恬患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她完全销声匿迹,连沈星暮也很少再出现在电视荧幕上。 夏恬的脸很白,手也很白,均是病态的白,显然她得病的传闻是真的。只不过这种病态的白反而将她的美丽推向一个缥缈的高峰。 叶黎心中叹息,他已经猜到沈星暮的愿望就是治好夏恬。 寂静的海面终于有了火红的光亮,日出时刻到了。 叶黎看到海天一线的旭日,以及红艳日光下的海鸥剪影。他的脑中忽然浮出一副奇怪的画面,绒白美丽的海鸥被冷箭射穿,全身透血坠落大海。 叶黎使劲咬了咬舌头,强烈的疼痛感使他清醒过来。 初阳似火,海鸥便在火光中鸣叫飞翔。 这的确是一副非常美妙的画卷。 日出已经结束,沈星暮和夏恬还在视频通话,叶黎能看到手机屏幕里,夏恬的温柔笑容。他不忍心打扰这两人的通话,便背靠栏杆静等。 万千旅人如潮水般退去。 混乱的人流中,一个女孩被人撞倒,紧接着后面又有人向前踩过,女孩迟迟站不起来。 电视中播放过人群中的踩踏事件。一个人跌到,便可能绊倒更多人,人山踩踏,人体堆砌,最下方的人便有可能被压死。 叶黎不迟疑,连忙往人堆里挤,并且及时伸手把跌到的女孩拉起来。 他的手抓到她的一瞬,他的脑中又有奇怪的画面闪过。之前的海鸥变成了人,一个女孩被冷箭射穿了胸膛,正倒在血泊中等待死亡。 叶黎定睛看向女孩。她相貌清秀,皮肤略黑,穿着尤为土气,尤其是她脖子上戴的兽牙吊坠,仿佛把她变成深山老林中的野人。 女孩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落落大方道:“谢谢你,大叔。” 叶黎皱眉道:“我并不比你大多少。” 女孩便甜笑道:“谢谢你,大哥。” 叶黎见女孩要走,连忙叫住她,凝声问:“美女,我能问你的名字吗?” 女孩不以为意道:“我叫林海鸥。” ——海鸥? 叶黎忍不住问:“在海上飞的海鸥?” 林海鸥点头道:“是的。” 叶黎立刻想到海鸥含血坠海的画面,心中有了强烈的悸动,连忙道:“林海鸥,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事想和你说,我们能坐下来聊一会吗?” 林海鸥脸上的笑容敛去,有了警惕之色。她蹙眉道:“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叶黎无比肯定,他看到的那些画面一定与恶念空间有关,这应该是一类玄奇的预见能力。他预见到林海鸥的死亡,却不知道如何与她讲述。 他皱着眉努力组织语言,却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星暮走过来淡淡说道:“走,我们可以去紫虹镇了。” 林海鸥惊讶道:“你们也要去紫虹镇吗?” 叶黎刚点头,沈星暮便皱眉道:“这个女人是谁?” 叶黎能感觉到沈星暮的不满,但他仍是硬着头皮道:“我现在有些说不清楚。总之,林海鸥,如果你也要去紫虹镇,我们可以顺路载你过去。” 港口离紫虹镇有好几十公里远,乘坐汽车需换成两三次,的确不如小车方便。 但林海鸥没有点头。她非常淡定地说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现在不着急去紫虹镇。” 她说完转身就走。 叶黎想挽留,但被沈星暮制止。 林海鸥走远之后,叶黎皱着眉把他之前看到的画面都说了出来。 沈星暮思忖片刻,点头道:“你的这个能力明显与收集善念之花有关。” 叶黎道:“我也这么想。虽然我能感觉到,林海鸥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我知道她一定与善念之花有关。我们刚才不该放她走。” 沈星暮不以为意道:“你不放她走又能怎样?她不愿上我们的车,莫非你能强迫她?” 叶黎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星暮冷淡道:“你是什么意思都无所谓。林海鸥明显在说谎,她不是不去紫虹镇,而是害怕我们两个怀有恶意,不敢上我们的车。我们现在驾车去紫虹镇,很快就能再见到她。” 叶黎问:“我们两个能有什么恶意?” 沈星暮冷笑道:“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敢上两个陌生男人的车吗?” 叶黎说不出话。 沈星暮沉声道:“这个林海鸥绝对是我们寻找善念之花的突破口。之后你再见到她,想办法多和她接触,说不定能在她身上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叶黎点点头,忽然问:“你呢?” 沈星暮问:“我什么?” 叶黎问:“你有没有看到奇怪的画面?” 沈星暮摇头道:“我只能帮你感知心灵纯白之人所在的城市,并不具备其他能力。” 叶黎问:“你的能力也是恶念空间赋予的?”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不是很相信沈星暮的话,他总感觉沈星暮隐瞒了很重要的信息。只可惜他并没有窥探人心的能力,不然他一定把沈星暮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叶黎再次坐上驾驶座,他载着沈星暮赶往紫虹镇。 赫城是一个非常繁荣的城市,但城市的光无法照亮落后的小镇与村落。任何城市都存在贫困的一面,赫城也不例外。 相比于城区的歌舞升平,紫虹镇只有一个较为漂亮的名字。这里交通不便,人烟荒凉,土地贫瘠,木房稀疏,绳床瓦灶,居民往往是家徒四壁,捉襟见肘。 叶黎曾经历过贫穷时代,他们家最穷的时候,甚至只能靠左邻右舍的慷慨接济才能勉强生存。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面黄肌瘦、分明长期食不果腹的居民居然呈现一派祥和。 他们的脸上总有温和而满足的笑。仿佛他们眼中的幸福仅仅是一亩地与一碗饭。 在这样贫穷的镇子里,能出现一辆小车便是莫大的新闻。 叶黎和沈星暮衣冠楚楚走在土石泥泞的小道上,四周居民均肃然起敬,甚至有人提着浑圆的鸡蛋与带着麦香的煎饼上前慰问。 他们居然把叶黎和沈星暮误认为县里派来勘察民情的领导。 叶黎哭笑不得,只好悉心解释道:“老乡,我们不是县里派来的领导,只不过是来农村体验生活的普通人。” 叶黎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但仍浇不灭当地居民的热情。 他们邀请两人去破破烂烂的木房里吃饭。 叶黎急着找人,不想去。但沈星暮非常和蔼地点了头。 皮肤黝黑的大婶在灶台前忙碌,叶黎和沈星暮便坐在粗糙的木桌前闲聊。 叶黎小声道:“沈星暮,我们是来找人的。” 沈星暮道:“我知道。” 叶黎问:“那你拉着我来这里干什么?” 沈星暮淡淡道:“虽然紫虹镇是一个小地方,但要凭我们两个在镇上找一个人并不容易。紫虹镇很穷、很落后,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必然成为镇上的名人。” 叶黎明白过来,连忙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只需要向这里的居民打听,很容易问出与林海鸥有关的信息?” 沈星暮道:“这的确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只不过我还在担心另一件事。” 叶黎问:“什么事?” 沈星暮道:“这里的居民热情过头,显得太过诡异。” 叶黎惊讶道:“莫非你怀疑他们包藏祸心?” 沈星暮冷笑道:“穷人仇富并不是奇怪的事情。待会你别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我问完话就走。” 叶黎莫衷一是。 大婶端来一盘馒头和一盘煎饼,笑容可掬地坐到桌前。 大婶道:“你们远道而来,千万不要客气,敞开心吃。” 沈星暮笑而不语,叶黎却抓起馒头,一边道谢一边往嘴里塞。他觉得沈星暮把人心看得太过险恶,想亲身尝试到底谁对谁错。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看了叶黎一眼,接着微笑道:“大婶,我想和你聊聊。” 大婶问:“你想聊什么?” 沈星暮道:“我想问一个人。林海鸥,你认识吗?” 大婶点头道:“你说海鸥啊,我当然认识。她是溪隐村老林家的闺女。老林也是一个文化人,只可惜他的时运不好,年轻时没能实现抱负,现在只能在我们这小地方教书。幸好他闺女有出息,不仅考上了县城的高中,现在还要去城里读大学。” 沈星暮问:“林海鸥现在人在哪里?” 大婶道:“海鸥肯定在城里啊。哦,对了,眼看着快过年了,她这几天肯定会回来。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沈星暮站起身,从衣服兜里摸出几张一百元纸币放到桌子上,微笑着道谢:“大婶,谢谢你。” 大婶伸手抓过钱,人却往门口走,直接把路封死。 沈星暮皱眉道:“大婶,你这是干什么?” 大婶厉声道:“海鸥可是我们镇的希望,你没说清楚找她干什么,我就不能让你走!” 她说话时,门外忽然走来好几个精壮的大汉。 沈星暮只是很淡定地冷笑,仿佛他早就猜到眼下的局面。 瞧着剑拔弩张的局势,叶黎忽然被嘴里的馒头噎住。他使劲咽下喉咙里的馒头,连忙赔笑道:“大婶,我们没有恶意。这位是林海鸥的同学,他只是心仪她,想见她,并没有其他用意。” 他说话时指着沈星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测谎 叶黎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个说辞实在拙劣,完全没有说服力,因为沈星暮实在不像学生。他已经做好被眼前大婶连番质问的准备。 可没有。大婶闻言,神色忽然变得温和,笑容可掬道:“原来你们是海鸥的同学啊,这就不奇怪了。我和你们说啊,海鸥这孩子从小就和我们亲近,隔三差五来我们这里玩,有一次……” “大婶,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沈星暮似笑非笑打断她的话。他又从兜里摸出几张百元纸币,轻轻放到桌子上,抬步便往外走。 叶黎连忙跟出去。 两人上了车,沈星暮用地图导航溪隐村,接着冷笑道:“从镇上到溪隐村,接近十公里路,步行一个来回至少要三个小时,林海鸥和他们可真亲近。” 叶黎知道沈星暮说的反语,忍不住叹道:“可能他们也是被生活压弯了腰,迫不得已才做这种事。” 沈星暮冷冷道:“收起你的恻隐心,别说这些让人作呕的话。” 叶黎问:“我说错了?”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贫穷是有原因的。只能靠这种近乎抢劫的做法谋生的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叶黎的脸色僵住。他发现沈星暮的话非常有道理,尤其是前面一句“贫穷是有原因的”,这无疑是腰缠万贯的成功人士才有的心德。 叶黎开车不到两分钟,车子还没完全驶出小镇,他忽然闹肚子了。 沈星暮讥诮道:“我叫你别吃他们给的东西。” 叶黎红着脸道:“我只是普通的闹肚子,应该和之前的馒头无关。我下车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你在车上等我一会。” 沈星暮道:“你忍一下,等出了小镇,再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 叶黎憋着肚子里的难受,问:“为什么?” 沈星暮冷笑道:“你以为在这镇上,像刚才那个老太婆一样的人会少?我们若再在镇上逗留,指不定又被谁盯上。” 叶黎只好强忍着肠胃的胀痛,顺着导航驶出小镇,在没人的路段停车。 这是一条只够通一辆车的泥泞路,左侧是涓涓流淌的小河,右侧是绵延巍峨的大山。 叶黎往山上走,躲到大石头后面,解开裤子放心排便。 他以为方便过后就没事了。但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他仿佛真的得了严重的腹泻病,每次方便至少五分钟,人站起来不超过两分钟,又得找地方方便。 叶黎被折腾得脸色发青。他不得不承认,沈星暮说对了,那个馒头的确有问题。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和沈星暮都吃了那个大婶给的馒头,两人都蹲在破烂的茅房里方便,会发生怎样有趣的事情? 叶黎一直拉肚子,直到肚子里再也没有食物,这才稍稍舒缓过来。他完全虚脱了,再也没有力气开车,便和沈星暮换位子,他坐到了副驾驶座。 正当小车发动机隆隆启动,叶黎心中有了奇特感应,连忙叫停。 沈星暮冷声道:“你的肚子还没闹够?” 叶黎摇头道:“不是,我感觉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附近。” 沈星暮问:“哪个方向?” 叶黎指向山的另一侧,凝声道:“他就在山上,而且在向我们靠近。” 沈星暮抬眼看过去,萧条的大山上并没有人影,便皱眉问:“你确定?” 叶黎重重点头道:“我确定!” 沈星暮道:“那我们等等看。” 两人一等就是十分钟,山上的人没出现,反而路后面有了三轮货车。 这条路通不了两辆车,沈星暮没办法,只好开车继续前行。 这条泥泞路的尽头便是溪隐村。溪隐村在山脚下,是紫虹镇的边缘,也是赫城的边缘。 这个村子非常荒凉,它仿佛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遗迹,没有街道,没有店铺,连用木头和稻草搭起来的矮房都少得可怜。其中不少房子早已人去楼空,现今在住居民只有十余户。 叶黎和沈星暮很快找到林海鸥的家——木桩和土石搭建的、宛如猪圈的烂房子。 自驾小车的确比客运汽车快很多,叶黎和沈星暮找到溪隐村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林海鸥迟迟不见踪影。 当然,这无关紧要,只要找到了房子,就不怕找不到人。 林海鸥的父亲林绍河和母亲周小萍都在家。 周小萍卧病在床,林绍河便出来招待叶黎和沈星暮。 林绍河受过中等教育的熏陶,举止言行里均保留最基本的礼貌,懂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道理。 他请叶黎和沈星暮进屋里坐,并且泡上他平时舍不得喝的铁观音茶招待二人。 林绍河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一边温和问道:“二位远道而来,找我们家海鸥有什么事吗?” 叶黎几乎脱口说出“我朋友沈星暮是令爱的追求者”,只不过他只说出一个“我”字,沈星暮便已抢先回答道:“我们是林海鸥的朋友,来找她聊点事情。” 林绍河微笑道:“你们有事要聊,不妨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替海鸥做主。” 叶黎惊住,他已经听出林绍河话中的玄机。恐怕林绍河也认为他们远道而来是找林海鸥谈婚论嫁的。 叶黎的心里稍稍一紧。他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插嘴,便老老实实坐着。 沈星暮微笑道:“林叔误会了,我们找林海鸥只是为了解一道题,并没有其他意思。” 林绍河问:“学术上的问题?”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一道数学题。” 林绍河来了兴致,尤为欣喜地问道:“是几何题吗?你说说题目,说不定我能解出来。” 沈星暮道:“不是几何题,而是积分题。” 林绍河问:“积分题是什么题?” 沈星暮开始解释高数里的积分,其中提及函数,区间,曲边梯形等专业术语,叶黎完全听不懂,林绍河当然也是一脸茫然。 林绍河轻轻抿一口茶,接着苦笑道:“小沈是,你说的积分我听不懂,看来我还是受了文化等级的限制。” 叶黎自叹不如沈星暮,至少他面对这种问题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沈星暮却能用华丽的知识轻描淡写搪塞过去。 叶黎暗自感慨之时,林绍河也在感叹,他开始讲他的故事。 林绍河自幼聪明,学什么都快,并且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他曾是村里的名人,去县里读过初中,只不过受那个时代的限制,读不起高中,便只能四处辗转谋生。他做过木匠,铁匠,乃至是砖瓦工,最后依旧一事无成,只能回镇里教书,安度余生。 这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故事,叶黎完全提不起兴趣,沈星暮却能与林绍河谈笑风生。 沈星暮问:“那你什么时候成的家呢?” 林绍河笑道:“这个说来有点玄乎。你们来的时候看到我们村后的大山了吗?” 沈星暮道:“这么大一座山,想不看到很难。” 林绍河道:“这座山很奇怪,进去的村民经常撞到‘鬼打墙’,一整天也走不出来。我们村曾经有不少人在山里失踪,我爱人周小萍也险些葬身山里。我当初年少胆大,不信这些神鬼传闻,就独自一人上了山。那时是夏天,而且是中午,就算是山上也不该有雾,但这座山偏偏起了雾,而且雾很大,我和其他村民一样,迷了路,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来。” 沈星暮问:“那你怎么出来的?” 林绍河道:“我沿路找显眼的大树做记号,一直走到天黑也没走出来。就在我六神无主,以为自己快被困死的时候,我爱人出现了。她就躺在一块很显眼的大石头上睡觉。我把她唤醒,然后两人继续找出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无论是我还是小萍,我们只身一人都走不出来,但我们两个人一起走,雾就散了,我们很容易就走了出来。那之后,我就和小萍成了婚。” 沈星暮惊讶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林绍河道:“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沈星暮顺着问:“最奇怪的是什么?” 林绍河思忆道:“最奇怪的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上山的时间不到半天,和小萍在一起的时间自然更短,但小萍却一直坚持说我和她在山上过了至少一个星期。这么多年过去,关于那件事,我们的意见从未统一过。” 沈星暮思忖道:“可能是你们其中一个人记错了。” 林绍河摇头道:“我最初也这么想,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 沈星暮问:“你是怎么想的?” 林绍河道:“我和小萍很可能被不可琢磨的神鬼力量干扰了。” 沈星暮问:“神鬼力量?” 林绍河微笑道:“我曾经也不信鬼神,但自从那次之后,我开始相信佛经里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沈星暮接着问:“那林海鸥呢?她进过那座山吗?” 林绍河道:“海鸥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她,那座山很危险。她很懂事,从不让我担心,所以她没上过山。” 沈星暮的神色微微一沉,接着似笑非笑道:“林叔,我记得林海鸥脖子上戴着一个狼牙吊坠,我能识出那是真狼牙。我想知道她的狼牙是从哪里来的。” 林绍河大惊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星暮不以为意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林绍河道:“那个狼牙吊坠是海鸥在别处买的。” 沈星暮微笑着点点头,接着起身,很礼貌地行个礼,告辞道:“林叔,谢谢你的茶,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绍河挽留道:“你们不是要找海鸥吗?她前些天给我捎了信,今天就能回家,要不你们再坐一会?” 沈星暮道:“我们并不着急离开这个村子,这会只是出去散散步,等林海鸥回来了,我们一定再来拜访。” 沈星暮说话时已经抬步往外走。 叶黎也向林绍河行礼,接着大步追出去。 两人刚出门,便看到一个少年吹着口哨往屋里走。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面容非常平庸,而且右脸上有一道疤,很不英俊,但他的身体非常强健,现在是冬天,他却只穿一件带了黑色补丁的衬衫,而且肩上还扛着一大捆柴。 叶黎立马感应到,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心灵纯白之人。 他止步,静静地盯着眼前少年。 少年扛着柴走进屋里,非常亢奋地说道:“林伯伯,我今天出去砍了很多柴,挑了一捆最干的送给你们。” 林绍河道:“陶鸿啊,你把柴放檐下就行了。” 陶鸿道:“林伯伯,听说今天海鸥要回来,是真的吗?” 林绍河呵呵笑道:“是真的,海鸥晚点就到,到时候你也来我们家吃饭。” 陶鸿欣喜道:“好的!” 他说完便亢奋地往外跑,仿佛他心里憋了很大一口气,此刻只想对着天空大喊。 叶黎想去追陶鸿,但被沈星暮制止。 叶黎凝声道:“刚才那个陶鸿,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沈星暮淡淡道:“我看你的表情就已经猜到。” 叶黎问:“那你拦着我干什么?” 沈星暮问:“你追上去又能怎样?” 叶黎愣住。他忽然发现自己追上去也无济于事,毕竟心灵纯白之人并不是善念之花。 沈星暮道:“我们把人找到就行,善念之花的事情着急不了。” 叶黎捏紧拳重重点头。他对善念之花早已是势在必得,却不急于一时。 沈星暮抬头看向村后的大山,沉声道:“刚才林绍河在说谎,林海鸥以前上过山,她的狼牙吊坠也不是买的。” 叶黎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星暮道:“我的眼睛能看穿别人的谎言。” 叶黎立刻想到,之前在港口,林海鸥的谎话,以及在紫虹镇,那个大婶的谎话,都被沈星暮一一看穿。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第一次对沈星暮质问道:“你的眼睛还有什么能力?” 沈星暮摇头道:“没有其他能力。” 叶黎质疑道:“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说只有探知心灵纯白之人的大概位子的能力,现在你却有了测谎的能力。” 沈星暮淡淡道:“我也是刚才发现的。” 叶黎问:“林海鸥的谎话和那个陌生大婶的谎话,你怎么解释?” 沈星暮道:“她们的谎话都不高明,无论有没有测谎能力,我都能识破。” 叶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林绍河的谎话无迹可寻,你是在和他对话时才发现这个能力的?” 沈星暮点头道:“是这样的。” 叶黎道:“好,我不该怀疑你。” 沈星暮问:“你怀疑我对你隐瞒了能力?” 叶黎苦笑道:“我很笨,你若有心对我隐瞒,完全不用说出来。” 沈星暮道:“你不是笨,而是蠢。” 叶黎问:“笨和蠢有什么区别?” 沈星暮讥诮道:“再笨的男人也不会娶一个怀了别人的孩子的女人,这种事情只有蠢人才做得出来。” 叶黎摇头道:“我不觉得我蠢,我爱思语,思语也爱我,我为什么不能娶她?而且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沈星暮道:“这些信息都在恶念空间里。你能知道何思语杀了人,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她读书时就做过流产,而且和你结婚前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叶黎说不出话。 沈星暮指向大山,沉声道:“想要得到善念之花明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先上山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有用的信息。” 叶黎迟疑道:“刚才林绍河也说了,这座山很诡异,进去的人容易撞到‘鬼打墙’。” 沈星暮道:“这句话是真的,林绍河没有撒谎。” 叶黎问:“既然知道这是真的,我们还去?” 沈星暮道:“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不容易迷路。” 叶黎问:“哪里不一样?” 沈星暮道:“你能感知到陶鸿所在的位子,只要他不进去山里,我们就一定能出来。” 叶黎觉得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但他心里仍是隐隐不安。他的忧色都写在脸上。 沈星暮问:“你在担心什么?” 叶黎道:“我害怕一旦我们走进山里,我的感知力就像受到电磁干扰一样,无法感知到陶鸿的具体位子。” 沈星暮摇头道:“这是恶念空间赋予你的能力,没那么容易失效。” 叶黎道:“可是刚才我坐在林绍河家里,陶鸿离我们那么近,我也没感知到。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察觉到我们要找的人是他。” 沈星暮皱眉道:“你的感知能力不是持续性的?” 叶黎苦笑道:“间歇性的。比如现在,我也不知道陶鸿在哪里。” 沈星暮陷入沉思。 叶黎提议道:“要不我们先接近陶鸿试试?” 沈星暮果断摇头道:“不行!” 叶黎问:“为什么?” 沈星暮道:“一个心灵纯白的人忽然和两个怀揣恶意的人建立关系,你觉得这个人会不会变坏?” 叶黎惊讶道:“我们有什么恶意?” 沈星暮道:“怀揣某种意图接近某人本身就是一种恶意。” 叶黎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陶鸿并不知道我们的意图。” 沈星暮道:“怀揣恶意并隐瞒恶意,就是更深一层的恶意。如果你不希望陶鸿心里开出恶念之花,就别动这个念头。” 叶黎感到棘手,忍不住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沈星暮道:“我们要从陶鸿身边的人下手,至少摸清楚他的现状和以前的经历。林海鸥明显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但她现在还没回来。” 叶黎道:“我们可以等她回来啊。” 沈星暮迟疑,片刻后点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我们为防万一,进山之前去附近相对繁荣一点的镇子买好便携食物和水,正好可以等林海鸥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游戏 沈星暮在开车前往县城的路上便一直在思考恶念空间与善念之花的问题。他一开始就和叶黎想的不一样,至少他知道善念之花绝对不是只靠寻找心灵纯白之人就能得到的。 现在叶黎留在溪隐村暗中观察陶鸿,沈星暮前往县城购买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品,两人暂时分开,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联系夏恬。 在沈星暮心中,夏恬是像彗星一样明亮的女人。他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美丽的颜容与眉宇间的浓浓惆怅迷住。生来就高人一等的他,从来不缺女人,也不需要主动追求某个女人。喧嚣的世俗中,总有数之不尽的优秀女人前仆后继闯入他的世界,其中不缺乏才华横溢的女性高材生,粉丝无数的妙龄女歌手,以及受人追捧的傲慢女画师。 沈星暮曾和一个智商高得出奇的年轻讲师有过一段短暂的姻缘。她叫童遥,她的确像一支缥缈遥远的童谣。她总能从他细微的举动里洞悉他的心思,她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猜到他想要什么。 沈星暮想过和她长久下去,只不过童谣果真只属于少年、少女的童年,他抓不住她。 沈星暮并不遗憾,至少他们分手之后还能保持联系。沈星暮也渐渐发现,他爱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大脑。她总能在他危机的时刻为他提供妙计。 沈星暮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沈星夜,这个人本身没什么能力,但偏偏有一身对付人的本事。沈星暮不只一次被沈星夜算计,其中最危险的一次,险些葬身“意外车祸”,若非他当时在和童遥通话,童遥从他的话中猜测出了危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自从沈星暮涉足恶念空间,察觉到许多现实知识体系无法解释的问题,他屡屡向童遥提及并请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童遥居然记不住关于恶念空间的任何信息。他上一刻提问,她下一刻就会忘记。她无法给他任何帮助或建议。 夏恬便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沈星暮的世界里。她不如童遥聪明,也不如童遥美丽,但她能记住沈星暮说的每一句话,恶念空间也好,善念之花也好,她都能记忆并且理性分析。 她的存在就像一抔温柔的阳光,能轻易消融沈星暮心中的恶念与阴霾。只可惜人只能沐浴阳光,却抓不住阳光。她对他温柔无限,却又不肯变成他的另一半。她生病之前如此,生病之后更是如此。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一手抓住方向盘,另一手摸出手机。他给夏恬发送视频通话。 视频接通之后,沈星暮目光冷漠地盯着屏幕里的她。他面无表情讲述这两天他和叶黎的经历,他讲得非常详细,不遗漏任何细节。 夏恬听完之后,蹙着眉道:“星暮,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今天的经历存在太多巧合。” 沈星暮道:“最大的巧合就是林海鸥出现在港口,并且和叶黎产生了交集。” 夏恬浅笑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巧合。” 沈星暮问:“还有什么巧合?” 夏恬道:“叶黎拉肚子耽搁了时间,却恰好感知到陶鸿的存在。你们和林绍河聊天时,他完全没必要讲他年轻时的经历,但他讲了,就仿佛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到你们走的时候,陶鸿恰好出现。方便你们从陶鸿的话中猜测他和林海鸥的关系。” 沈星暮道:“你上次说想看赫城的海上日出,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情。我这次来赫城,只是一时兴起,去港口看日出,恰好遇见林海鸥。如果我不去港口,我们就不会见到林海鸥,叶黎也不会发现他的预见能力。” 夏恬道:“如果林绍河不说那么多话,你也不会发现你的测谎能力。” 沈星暮皱眉道:“仔细想来,这些事情合情合理,但又好像被暗中的一双手操控着。” 夏恬猜测道:“很可能是恶念空间的力量。” 沈星暮问:“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夏恬道:“用仿佛是巧合的必然,让你们发现自己的能力,并且为你们提供足够的游戏线索。” 沈星暮惊讶道:“必然?游戏?” 夏恬甜笑道:“是啊。你不觉得你和叶黎正和恶念空间玩游戏吗?游戏本身需要足够的逻辑性、平衡性、与公平性,如若你们什么线索都不知道,这场游戏就变得不公平,游戏本身也将失去平衡性。” 沈星暮道:“所以就算我们没去港口看日出,也一定会在其他地方遇到林海鸥,并且触发叶黎的预见能力。” 夏恬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的。” 沈星暮问:“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夏恬道:“叶黎的预见能力证明林海鸥是攻略这个关卡的关键,而你的测谎能力证明大山里面有林海鸥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我觉得,你和叶黎无论如何都要上山看一下,而且最好抓紧时间。”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游戏里的线索或许存在时间限制,如果你们太晚上山,线索可能消失。另外,你现在给叶黎打个电话,叫他查一下陶鸿的关系网,先别接近陶鸿,从陶鸿身边的人入手,兴许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沈星暮觉得夏恬说的很对,但他心中还有疑问。他思忖道:“如果这是一场我和叶黎对抗恶念空间的游戏,那我们双方各自的制胜条件是什么?” 夏恬道:“这个很简单。你和叶黎的制胜条件是摘取善念之花,恶念空间的制胜条件是催生恶念之花。” 沈星暮冷笑道:“所以我们得到的线索也可能是恶念空间故意制造的游戏障碍。” 夏恬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只不过现在游戏才开始,恶念空间不太可能提供错误线索破坏游戏平衡。” 沈星暮道:“这么说来,恶念空间本身也受到更上级的力量控制。我们在玩游戏的同时,更上级的存在也把我们当成了游戏。” 夏恬忧虑道:“我也这样想过。星暮,如果太危险,你就放弃。” 沈星暮果断摇头道:“我不可能放弃!” 夏恬道:“如果是为了我,你实在没必要冒险。”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自从我知道恶念空间的事情之后,我每天都在为你担惊受怕。” 沈星暮的脸颊轻轻抽动,接着冷笑道:“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吗?我应该为你冒险吗?” 夏恬温柔笑道:“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为什么放心?放心不用欠我的人情吗?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你留在家里好好玩你的《银河航线》,别等我一回去就把你反超了。” 夏恬乖巧地点头道:“好的。” 沈星暮冷漠道:“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挂了。” 夏恬的两睫一跳,忽然提醒道:“星暮,你记得打开我给你的袋子看一下,里面的东西或许能给你一定帮助。” 沈星暮挂断视频通话,接着取出夏恬给的袋子看了一眼,他本就阴沉的面容变得越发冰冷。 沈星暮拨通叶黎的电话。溪隐村的信号很不好,他连续拨打数次,才勉强打通电话。 沈星暮简单地给叶黎分配好任务,便挂了电话。 他去了县城,找到大超市买便携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以及防身的刀子和过夜的棉被。 沈星暮快出超市时,又思忖着买了充电宝,电筒,电池,打火机,以及香烟。 沈星暮找到县城的加油站,给车子加满油,还另外买了两桶备用油。 沈星暮回到溪隐村时,叶黎就在村口等着。这会太阳还在山头,距离天黑还有较长的一段时间。 沈星暮下车,从车上抓出两个背包,其中一个丢给叶黎。 沈星暮拆出一盒香烟,安静点上一支,接着冷声问道:“林海鸥回来了吗?” 叶黎摇头道:“我一直在村口守着,你离开这三个多小时里,只有两个人进村,都是村里的农民。” 沈星暮皱眉道:“我不是叫你去查陶鸿的关系网吗?你一直守在村口干什么?” 叶黎尴尬地笑了笑,接着打开背包,掏出里面的压缩饼干大口吃。他嘴里咀嚼着,嗡嗡说道:“陶鸿的关系网简单到根本不用查,而且我实在饿得厉害,没力气再查了。” 沈星暮想到叶黎上午时连番腹泻,肚子里早已没了食物,便点头道:“没关系,你说一下陶鸿和村里人的关系。” 叶黎道:“村里就十几户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傻子,不待见他。唯一对他好一点的只有林绍河一家人,另外还有一个同样傻乎乎的村民和他稍微亲近一点。” 沈星暮问:“他的父母呢?” 叶黎道:“陶鸿没有父亲,他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病死了。” 沈星暮皱眉道:“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父亲?” 叶黎苦笑道:“我也这么想,可是村里人都没见过他父亲,有人说他是他母亲和外面男人搞出来的野种,也有人说他母亲犯了山神的禁忌,受到惩罚才生下了他。” 沈星暮问:“山神?” 叶黎指向村后的大山,凝声道:“村里人都认为山里藏着鬼神,陶鸿的母亲就是触怒了山神,才会未婚先孕生下陶鸿。” 沈星暮点头道:“这么说来,村里人有迷信思想,林绍河对我说谎就不奇怪了。” 叶黎已经吃完两袋压缩饼干。他一边喝水,一边询问道:“我们现在要上山吗?” 沈星暮点头道:“必须上山!” 现在是冬天,大多灌乔木植被都已脱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山脚下树木稀少,只有稀疏几簇绿草。 因为常年无人上山,两人并没有山路走,只能连走带爬慢慢上山。 沈星暮每上一段距离都会回头看一眼。他每次都能看到山脚的萧条村落。而且随着他爬高,他的视野变得更加广阔,能看见村落外的麦田与河流,只不过距离太远,那些景色都好像蒙上了雾色。 两人走过光秃秃的山脚,渐渐走入绿色灌乔木丛生的山腰——大山不会在冬季死亡,四季常青的树木并不少。 沈星暮的眉头渐渐皱紧,他发现山脚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哪怕没有明显的遮挡物,也已经看不清村落与田野。 正当他迟疑之时,他忽然发现之前还在身侧的叶黎不见了。 沈星暮惊住,当即大吼叶黎的名字。 大山里面,他的回应不断响起,但没有叶黎的回复。他摸出手机查看信号,果不其然,手机信号已经被屏蔽。他已经没办法联系叶黎了。 ——怎么回事?叶黎怎会无端失踪? 沈星暮闭上眼,努力思考其中原委,只可惜这种事情太过离奇,他完全没有头绪。 沈星暮现在还能依稀看到山脚的景色,如果他这会往回走,应该能顺利走出大山。他心里在犹豫,要不要抛弃叶黎独善其身。 沈星暮和叶黎并没有实质上的交情,两人只不过是利益上的合作关系。眼下明显存在莫大危机,他完全没必要为叶黎冒险。但他犹豫过后依旧决定继续往上走。他同样需要三朵善念之花,如果没有叶黎,就算他得到陶鸿的善念之花,也再难找到另外两朵。 为了善念之花,他必须冒这个险。 沈星暮走进绿意盎然的树林。也在这时,大雾忽起,他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连眼前两米外的东西都看不清。 他已经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林绍河果然没撒谎,这座山充满危机。 沈星暮却并不慌乱。昔日的林绍河和林海鸥都能走出这座大山,他当然不会比这两个人弱。别人能走出去,他也一定能做到。而且他现在并不急着离开,他不仅要找到叶黎,还要找到攻克游戏的线索。 沈星暮知道,手机指南针可以在无信号的区域使用,只要没有强烈的磁场干扰就行。 他记得溪隐村在西方,村后的大山就应该在更向西的方向。指南针针头指向南方,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所以他只需要向针头右侧九十度的方向继续前行,就能深入大山。 沈星暮用电筒探照,毅然决然深入山里。 他感觉自己至少在迷雾里走了两个小时,奇怪的是,太阳还未落山。虽然他早已看不到太阳,但只要能看到白色的雾,就证明太阳一定还挂在山头。 沈星暮皱着眉看向手机时间。事情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他在心中一直读秒,读了接近二十秒,手机电子表却只跳动了一秒。 沈星暮迟疑起来。他想起林绍河提及的时间错乱。林绍河认为自己只在山里过了一下午,但周小萍却认为两人在山里过了至少一个星期。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沈星暮隐隐猜到,林绍河和周小萍都没有说谎,他们所处的时间真的发生了错乱,各自的时间流速不同。 ——叶黎会不会被大山放逐到其他时间段里?不,不对!应该是我被放逐了。我的时间流速变慢了,叶黎的时间流速应该没变。 沈星暮如此想着,忽然感到棘手。牵扯到玄之又玄的时间领域,任谁都会感到头痛。 沈星暮继续往前走。他看到前面两米处有一株至少需要两人合抱的大树。他走上前看,居然在树身上看到刀子划出的记号。刀痕已经很淡,被新长出的树皮覆盖了很多。这很可能是林绍河昔年留下的记号。 沈星暮开始回忆林绍河说的话。他说他沿路做记号,寻找出路,但无论怎么走,也会走回原处。直到他看到一块非常显眼的大石头,遇到了周小萍,两人才顺利走出大山。 ——为什么林绍河一个人走不出去,与周小萍一起就能走出去? 沈星暮一边向前走一边思索。忽然,他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趔趄着往前扑倒。 他的膝盖和手心都被粗糙的地面磨伤,但他并不关心这点小伤,反而疑惑地看向地面上一支早已受潮腐化的树枝。 这支树枝半米长,一头被削尖,另一头则有凹槽。这分明是一支做工简陋的箭。 沈星暮捡起箭矢,发现箭头处有土色的痂,像极了早已干涸的血。 仿佛在很早以前,有人来这里打过猎。 沈星暮沉思起来。这支箭明显不是林绍河的,因为他讲的故事里,没说他做过猎人,而且曾经当过木匠的他,不会用这么粗糙的箭。 如果不是林绍河,还能是谁? 沈星暮的神色一凝,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林海鸥曾进过大山,凭她一个小姑娘的能力,很难走出去。当时肯定有人救她,而救她的人很可能是陶鸿。因为村里所有人都不待见陶鸿,但林绍河一家却对他不错。 ——所以这支箭是陶鸿的? 沈星暮心知自己的推断还存在不少误区,有的因果关系显得牵强,但他依旧这么认为。如果不是如此,陶鸿和林海鸥怎会建立关系?林海鸥又怎会变成攻克游戏的关键人物? 沈星暮露出冷笑。他现在已经想出离开这座山的办法。昔年林绍河和陶鸿都曾经过这个地方,树上的记号和地上的箭矢就是证据。林绍河找到了周小萍,陶鸿找到了林海鸥,他们方才平安走出大山。 这其中的关键点一定是林绍河所说的那块非常显眼的大石头。 山里的时间存在错乱,不同时间的人绝对无法看到对方,林绍河却在那块显眼的大石头边看到了周小萍,所以那块石头的所在之处,正是错乱的时间线在固定空间点的交点。 也就是说,沈星暮只需找到那块石头,就能回归正常的时间线,和叶黎处于同一时间。两个人一旦汇合,就如同林绍河和周小萍、陶鸿和林海鸥一样,很容易就找到走出大山的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女尸 沈星暮看着手机指南针直线前行,他相信自己不会和林绍河一样,一直在原地绕圈。但事实是,他真的绕回了之前的大树,树身上的记号还清晰可见。 一个人一直沿直线走,却走回了原点,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这人绕了地球一圈。 沈星暮当然没有步行环游地球的本事。他认为附近有强大的磁场,手机指南针坏了,又或者是恶念空间暗中做了手脚。 沈星暮检查了手机指南针,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指南针指针都能做出对应的角度矫正。换言之,手机指南针并没有问题,真正的问题出在恶念空间。 沈星暮闭上眼沉思起来。他并不认为恶念空间把他困在这里是想困死他,如果夏恬的推测是对的,这是一场遵循公平性与平衡性的游戏,那么恶念空间就不可能对同为游戏玩家的他出手。所以他能想到的另一个可能是,他遗漏了非常重要的线索,这个线索关乎善念之花的正常绽放,恶念空间把他留在这里,正是遵循游戏的公平,帮他找到线索。 沈星暮不再盲目前行。他不确定恶念空间会给他几次机会,如果他再一次遗漏线索,就可能直接走出这片森林迷宫,再难回头寻找。 沈星暮打开手电筒,仔仔细细观察地面与周围的树木,直到他确定原位没有线索,才抬步往前走两米。 这是一个非常枯燥的过程,但沈星暮非常有耐心。只要是与善念之花有关的事情,他就不能不耐心。 沈星暮找了接近一个小时,并没有找到明显线索,但他发现了一个非常隐晦的端倪。 在大山里,往往是草木繁盛,尤其是没有人迹的大山,长满一望无垠的绿草也不足为奇。沈星暮所在的位子,草类非常稀少,这可能和季节有一定关系,毕竟是小寒节气,大多植被都被冻死,但他依旧怀疑这是恶念空间给的线索。 沈星暮开始寻找草木繁盛的区域。他很快找到一个两三平米大小的片区,这里草木异常旺盛,而它的四周除了一株明显是人为砍倒的大树树干,连一株草也没有。 沈星暮百分之百肯定,这片草地藏了玄机。 草类植物在肥沃的土壤上更容易生长,而土壤的肥力受物理,化学,生物等多个因素影响。其中最容易理解的便是,如果有动物的尸体腐烂在土壤里,一定能大幅度提升土壤肥力。 沈星暮怀疑这片草地下面埋了某种动物的尸体,而这个尸体有可能是善念之花的线索。 沈星暮来之前买了很多东西,却唯独没买锄头或铲子,他现在只能靠双手翻开这片草地。当然,他不是叶黎,不会傻到直接用手去刨,毕竟是冬天,赤手刨土太容易受伤。 沈星暮在附近地上捡了一根形状上很适合刨土的树枝,用树枝一点一点刨开草地。 这又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沈星暮把草地翻开了一半,下挖了二十公分左右,然后他居然看到一缕早已褪了色的粗糙裙角。 大山里的动物当然不会穿裙子,埋在土壤下的是一个人的尸体!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毕竟他现在的举动无异于在刨挖亡者的坟墓,这是对亡灵的大不敬。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对着土壤下的尸体说道:“未知的亡灵,我无意冒犯你,只不过我有不得不看你一眼的理由,请你包涵。” 沈星暮说着,加大手上力量继续开挖,他把土壤下面的完整尸体挖了出来。 尸体被埋了太长时间,血肉早已腐烂,只剩一架土色的骸骨,以及一身早已认不出颜色的衣裙。 沈星暮忍着恶臭观察,从尸体的穿着以及骨架的大小判断,她生前是一个女人,而且年龄较小,十岁到十四岁的样子。 沈星暮实在不知道这算什么线索。毕竟林绍河说过,曾经有不少人在山上失踪。这其中有人被困死在大山里,又被下一个好心的被困者发现并埋掉,并不是奇怪的事情。 尸体的全貌一览无余,沈星暮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下尸体,便实在不想再给尸体翻身查看。他对着尸体认真一拜,沉声说了一句“打扰了”,接着又快速把翻出来的土全都埋回去,并且堆起坟包。 沈星暮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向前寻找。很快的,草地前面不远处发现一个用木头削出来的竖状牌子,像极了亡者的坟上的碑。 在这深山老林里,亡者能有一个木头做的墓碑已算幸运。看来那个好心人真的把好事做到底了。 沈星暮把牌子捡起来看,发现牌子有被动物抓挠的痕迹,这个牌子很可能是立在那个少女坟上的碑,只不过被某一只调皮的动物“搬了家”。 沈星暮仔细观察牌子,上面连一个字也没有,只有用刀子刻出来的两副极为简笔的图案。其中一个图像小鸡仔,另一个图太模糊,完全看不清了。 沈星暮猜测,可能是帮少女挖坟立碑的好心人并不识字,方才用图画的形式立碑。 沈星暮心里轻叹,他实在不知道这些线索和善念之花有什么关系,但他仍是好心地把墓碑插回坟头。 *** 叶黎实在累坏了,便背靠大树睡着了。他醒来时天寒地冻,已经到了夜深时分。远山的某处传来绵长的兽吼,仿佛四面八方都有冷得彻骨的风刮来。 从进入大山起,他就感知不到陶鸿的具体位子,找不到走出大山的方向。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仿佛命悬一线的痛苦,便也不管是否引发森林火灾的问题,直接就地捡柴,把干柴都堆起来,再升起红艳艳的篝火。 到了晚上,山里的雾更浓,哪怕火光旺盛,也很难把两米外的地方照亮。 叶黎被困在山里已有三天,他每天都靠背包里的压缩饼干与矿泉水生存。他的身体并不强,勉强承受两天折磨之后,再也走不动,便背靠大树坐躺着休息了一天之久。 这会叶黎盯着眼前的火堆发呆。他有些后悔进入这座大山,因为他不仅没找到任何线索,反而将自己置入危险境地。 他心中的确有强大的决心,对善念之花势在必得。可是这件事本身也存在一个大前提,便是必须保证他能顺利地活下来。 如果他死了,谁来找善念之花?谁来许愿复活何思语? 叶黎只能苦笑。他一直以为沈星暮比自己厉害,听沈星暮的就能轻易获得善念之花。直到他连续三天承受非人的折磨之后,他忽然发现沈星暮也不过如此。如若沈星暮真的厉害,就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非以身犯险。 叶黎不知道沈星暮现在的处境如何,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沈星暮一定比他好过。 叶黎想好了,如果这次能侥幸活下去,以后沈星暮的任何决定,他都必须慎之又慎地考虑一番再行判断。 叶黎闭上眼继续睡眠,有了篝火取暖,他睡得更踏实。 当他再次醒来,浓雾已经变成了白色,明显是天亮了。 他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向前行走。 在深山里,仿佛每一块地,每一株树都长得一模一样,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叶黎便不知道具体的方向。 当然,他也不算特别蠢。他用过和沈星暮一样的办法,便是用手机指南针固定方向。只不过他的结局也和沈星暮一样,一昧地依赖手机指南针,最后的结果只是原地打转。 他并没意识到手机指南针本身并没有问题。他也没往恶念空间的方向思考。 他现在只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几乎忘记寻找善念之花的线索。甚至他在走路时,思考的问题便是如何分配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他只想着如何让自己多坚持一些时日。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叶黎完全不想寻找线索,线索却莫名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一滩血,新鲜而黏稠的血,分明是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受了伤流的血。 叶黎的第一反应是循着血迹往前寻找,说不定这些血是沈星暮的。他觉得,只要他能和沈星暮汇合,就能增加不少活下去的几率。 猛然的,他心中又有了强烈的不安,他害怕这些血是森林的豺狼虎豹留下的。万一他循着血迹找过去,没找到沈星暮,反而找到了吃人的凶兽,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叶黎犹豫之后,决定循着血迹往前找。毕竟这是他目前找到的唯一线索,无论是生是死,他都只能赌一把。 他取出背包里的短刀,如果前方真的有凶兽,他带刀的情况下也未必不敌。 叶黎跟着鲜血滴出的路径往前走。很快的,他发现一件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已经追到血迹的终点,前方已经没有血迹指示。可是空气中居然有血凭空出现,然后滴答落在地上。 这一幕看得叶黎心惊胆战。 好在他曾被恶念空间的邪恶花海刺激过无数次,再恐怖的事情都不能摧毁他的精神。 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抓地上的血。他抓起了一抔泥土,却抓不起血滴。甚至在他把泥土抓掉之后,血滴就以浮空状态,诡异地悬着。 叶黎认真思考起来。他也想到了林绍河的话,接着想到了时间错乱。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他现在正在目睹曾经某个在大山里迷路的人的经历。只不过这个经历有点玄奇,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血,却看不到那个人,甚至听不到声音。 血迹缓慢地向前滴,叶黎便不疾不徐往前跟。 他跟了很长一段距离,血迹忽然不再向前滴落,而是在原地不断滴下,很快汇成一洼。 忽然,平静的地面有了异动,泥土不断往两侧翻飞,就像某个看不到的人正在飞速挖土。 叶黎看向鲜血的位子,再看向挖土的位子,这两个位子明显有一定距离,证明流血的人和挖土的人不是一个人。 叶黎静静看着,地面被无形的人挖出一个四五十公分深,可容一人大小的坑。紧接着,血迹往土坑里走,就仿佛挖土的人抱起了流血的人,并把他放到了土坑里。 叶黎明白过来,这个流血的人已经死了,挖坑的人正要把他埋掉。但他仍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跨越时间的维度,看到这样玄奇的画面。莫非这里面藏着善念之花的线索? 叶黎终于想到了恶念空间,在没有沈星暮的提示的情况下,他猜到这是恶念空间故意给他看的。至于为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被翻出来的泥土忽然又一抔一抔地悬浮起来,接着埋回土坑。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叶黎并没闲着,他很仔细地观察这整个过程,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细节,便是空中有透明的水滴滴落。毫无疑问,这是眼泪。 挖坑埋人的人在哭,他显然是为流血死去的人悲伤。 ——这两个人的关系一定很不一般! 叶黎如此想着,静下心继续观察。 大坑已经被埋上,边上的一株还算粗壮的树忽然摇曳起来。 叶黎看到树上不断生出一道道刀痕,很明显,挖坑的人正在砍树。 叶黎抬手去摸这株树,果不其然,他的手穿过树身,只能摸到空气。 似乎挖坑的人很疲惫,他砍树很慢,而且空中仍有泪珠不断滴落。一个既悲伤又疲惫的人,当然没有太多的力量砍树。 叶黎等了超过一个小时,这株树终于倒下。 挖坑的人还没休息,树身上又有更多的刀痕出现。 叶黎能猜到,这个人是要把大树砍下一截,然后给死去那个人立个牌子。 这个过程比砍树更加漫长。 叶黎等得枯燥,干脆用手扫开地面的枯叶与尘土,坐地上边吃东西边看。 大概在三个小时之后,叶黎已经犯困,新的线索又出现了。 叶黎看到树干边上有一只草鞋凭空出现,数秒之后又无端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叶黎皱眉思索,半晌之后想到一个可能。便是他现在只是看不到当事的两个人,却能看到离开他们的身体的东西,之前的鲜血和眼泪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只草鞋是砍树的人用力太大不小心脱了下来,几秒钟后,他又把草鞋穿了回去,所以叶黎看到它凭空出现,又莫名消失。 叶黎不知道这个线索意味着什么,他只能忍着困意继续看。 大树已经被砍下手掌宽的一节,断节上很快出现新的刀痕。 圆形的断节被慢慢修成了条状,像极了墓碑。 叶黎定睛看去,碑上有新的刀痕出现,只不过这次不再是砍,而是刻。刀子在碑面刻出一个心状图案和一个小鸡仔的图案。 叶黎实在不明白这两个图案的含义。他脑中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手机。虽然深山里没有信号,但手机的拍照和录像功能都能正常使用。 他忽然感觉自己好蠢,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忘了用手机储存。 叶黎连忙摸出手机,对着墓碑录像。 墓碑往坟前漂浮,接着竖直插在上面,似乎整个埋人立碑的过程完全结束了。 可没有。墓碑刚刚插上,又忽然漂浮着落在边上,紧接着坟土慢慢被刨开。 似乎这个挖坑立碑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得已掘坟。 叶黎稳稳地拿着手机,确保不出现录像模糊掉帧的情况。 坟土被刨开,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坑里一闪即逝,接着坟土又被埋了回去。 待墓碑再次立好,这里终于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叶黎感觉目眩,仿佛眼前的画面在不断崩塌重组。这种熟悉的既视感几乎让他误认为自己在做梦,因为这种感觉和恶念空间的崩塌太过相似。 叶黎闭上眼,待脑中的混乱感完全消失,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出现在一片空旷的平地,四周没有杂石或草木,只有一块光滑得像鸡蛋壳的大石头立在前面。 弥漫在深山里的浓雾已经散去,他能清晰看到山头还露着半边脸的太阳,以及平地外的高丘与溪流。 叶黎心中的不安渐渐散去。他想到林绍河说过的话,便已知道这片平地是林绍河和周小萍相遇的地方。 叶黎尝试走出平地,结果如他所想,外面仍是雾气弥漫,找不到方向便寸步难行。 他并不着急,心知到了这里,基本上就安全了。他只需等沈星暮找来,二人汇合之后,很容易就能走出大山。 正当他完全放下戒备,背靠大石头小憩之时,平地外的某处忽然响起绵长的狼嚎声。 叶黎一怔,连忙起身,将短刀紧紧捏在手中。 数秒后,平地外果然有狼飞速扑来。 叶黎持刀与之搏斗。这是一个相当凶险的过程,他被狼抓破了手臂与大腿,幸好没有被咬到要害,先一步捅破了狼的咽喉。 狼并非老虎或狮子这种森林之王,持刀的成年人想杀死一只狼并不难。 叶黎全身染满狼血与自己的血,坐躺在石头边喘气。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低沉凶厉的狼嚎,越来越多的狼冲进平地。 狼是群居生物,先前那只狼很可能只是打头阵的先锋,真正的危险现在才要开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短信 叶黎看着不断包围过来的狼群,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哪怕是拳王或武术冠军,身陷这种险境也已没有生存几率可言,遑论他一个普通人。 叶黎已经放弃挣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等死。他心中怀有悔恨与不甘,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他脑中只有何思语的温柔笑脸。 他果然很爱她,就如同她用生命爱他一样。只不过爱与思念的力量并不能助他化解危险。 叶黎闭上眼,嘴里喃喃着“思语,我来陪你了”。 却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思绪好像出现了混乱,闭上眼竟然也能看到丛生的邪恶花海。他甚至听到何思语的温柔声线从花海的某处传来。她温柔道:“黎,活下去。” 叶黎猛然睁开双眼,凄厉的狼群化作乌黑的闪电,呼啸冲杀而来。 叶黎咬紧牙关,抓起地上的短刀决定殊死一搏。 “砰!” 宛如惊雷炸响,一声尖锐刺耳的枪响声忽然荡开。一跃而起的狼忽然炸出血花,砰然坠落在地。 紧接着,枪响声不断绕开,一只又一只狼含血倒地。 叶黎循着枪响声望去,只见沈星暮双手持枪,面目冷峻地往这边走来。他每开一枪,便有一只狼倒地。 叶黎心中升起无限暖意。他从未想过,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时刻,沈星暮能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前来拯救他。 叶黎撑着地面站起身,杀戮的欲望竟在他的心里滋生。他持刀冲向其中一只狼,刀芒划动,居然能干脆利落地将狼杀死。 这场屠杀看似漫长,其实只有短短两分钟。地上布满狼的尸体,而沈星暮与叶黎身上也沾满血迹。 叶黎数了一下,地上有接近二十只狼,属于规模非常大的狼群。毕竟一般的狼群不会超过十只狼,只不过现在是寒冬季节,狼群的数量会有所增加,大的狼群甚至有可能接近五十只。 叶黎靠着血淋淋的大石头喘气,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 沈星暮收好手枪,俯下身扶起叶黎,冷冷说道:“你先别急着高兴,这里的血腥味很重,很快又会引来新的狼群。这附近有溪流,我们要尽快清洗掉身上的血迹,然后离开这里。” 叶黎重重点头。 两人顺着溪流往下走,山里的雾已经完全消散。似乎这座山本身存在某种规则,一个人上山一定会被困在迷雾中,而两个人走在一起,迷雾就会自动消失。 叶黎发现沈星暮的脖子上多出了一条毛绒围巾,围巾的针线纹路较为粗糙,分明是手工织出来的。他顺口问道:“沈星暮,你的围巾是夏恬送的吗?” 沈星暮抬手抚了抚围巾,面无表情道:“与你无关。” 叶黎苦笑道:“你这个人总是冷冰冰的样子。” 沈星暮问:“我应该对你笑吗?” 叶黎道:“我们好歹是共患难的伙伴,你可以不对我笑,但也没必要总是板着脸看我啊。” 沈星暮冷声道:“我有必要纠正一下。刚才遇到危险的人是你,我只是恰好救了你,这并不是共患难。如果交换立场,我不相信你会救我。” 叶黎涩声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是你被狼群包围,我的确没办法救你。我和你不一样,枪这种东西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 叶黎提到枪,沈星暮立刻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两只枪全都丢进水沟里。 叶黎问:“你把它们丢掉干什么?” 沈星暮淡淡道:“没子弹的枪壳,留着也是累赘,说不定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星暮忽然皱眉道:“这两把枪是夏恬给我的。” 叶黎惊住。他实在无法想象,电视荧幕里甜美可人的夏恬居然有买到枪的本事。 沈星暮思忖道:“夏恬好像知道我们一定会用到枪,他叫保镖转交给我的那个袋子里,就是一根围巾包着的两把手枪与两个备用弹夹。” 叶黎忍不住问道:“莫非夏恬小姐知道恶念空间的事情?” 沈星暮道:“他不但知道恶念空间,还猜测我们现在只是在玩一个游戏。我和你都是游戏玩家,刚才的狼群很可能是游戏里的一个障碍。或许以后我们还会遇到不少棘手的障碍,这都需要我们自己去想办法克服。” 叶黎怔怔地听着。 沈星暮开始讲夏恬推测的游戏理论,他讲得非常详细,把其中的一些依据与因果关系都讲了出来。 叶黎听完,忍不住感叹道:“夏恬小姐好生聪明,如果我们有她的帮助,这个游戏可能就变简单了。” 沈星暮目光冰冷地盯着叶黎。 叶黎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道:“我就随便说说,并没有真的叫她来陪我们冒险的意思。” 沈星暮道:“你根本没有意识到夏恬本身的问题。” 叶黎问:“夏恬小姐有什么问题?” 沈星暮道:“我和任何人提起恶念空间,他们都会转眼忘记。似乎恶念空间的存在信息根本就无法在现实中传递。但夏恬能接收这些信息,并且做出有理有据的猜测或推断。这无疑证明夏恬和我们一样,也与恶念空间有关。” 叶黎连忙问:“夏恬小姐和恶念空间是什么关系?” 沈星暮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等我们找到三朵善念之花,夏恬的谜题就解开了。” 叶黎只好点头。 两人一直顺着溪流向下走,溪流最后汇入山下的小河。两人顺利走出大山,回到溪隐村。 叶黎回到村子之后,依旧感知不到陶鸿的具体位子,似乎这与大山的迷雾无关。 天色向晚,落日余晖把萧条的村庄映得残艳似血。 两人都回到村口边上的平地,上车换穿干净的衣服,并且交换各自在山上发现的线索。 两人都把手机里的相片与录像拿出来看。相互对照之后,他们都发现坟墓周围环境以及墓碑的一致,认为这是多年前某人上山后不幸死亡的埋葬与腐烂的过程。 叶黎反复思考之后,凝声道:“这个死者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只不过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还太少,不能把整件事完全连缀起来。” 沈星暮沉默许久,忽然摇头道:“我们掌握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你预见到林海鸥的死亡;林绍河曾上过山,并且遇到了周小萍;陶鸿的母亲受到山神诅咒,生下陶鸿;林绍河撒谎,林海鸥曾上过山;腐烂在山上,被我们发现的尸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五个线索联系起来。” 叶黎皱眉道:“陶鸿的母亲受山神诅咒的说法并不可靠,毕竟村里人都有迷信思想。” 沈星暮冷声道:“莫非我们这半天碰到的事情还不够迷信?” 叶黎惊讶道:“你说半天?”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道:“我在山上过了三天。” 沈星暮沉默片刻,凝声道:“时间的错乱应该也是一个线索。” 叶黎道:“可是这些线索很难连缀起来,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查。” 沈星暮迟疑片刻,点头道:“我先把我们掌握的信息发给夏恬,让她帮忙分析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去林绍河家,这个时间点,林海鸥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说话时,用手机快速打字,把今天的信息全都发给夏恬。 两人再次找到林绍河家。 林海鸥果然回来了,而且陶鸿也在屋子里坐着,只有周小萍仍旧卧病在床。 林绍河非常欢迎叶黎和沈星暮,他笑着邀请二人进屋里坐。但是林海鸥很不开心,她蹙着眉指责道:“爸,你怎么能把陌生人往家里带啊?” 林绍河微笑道:“远道而来都是客,你这丫头怎么能说这么见外的话?” 他又转过身看向叶黎和沈星暮,笑容可掬道:“二位先进来坐。” 叶黎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进屋里。沈星暮却非常自然地走了进去,仿佛他是在回自己的家。 叶黎发现沈星暮有一点好,便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感觉到尴尬。 两人都走进简陋的木屋,在饭桌前坐下。 这会灶头的火还燃着,晚饭还没出炉,林绍河在灶前看火,剩余四人围坐在桌前。 林海鸥先开口。她捏着胸前的狼牙吊坠,非常不开心地说道:“你们两个来我家干什么?” 叶黎不说话,沈星暮便淡淡地说道:“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你在我朋友心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想和你交个朋友。” 叶黎心头一跳,这好像是他之前对那个馒头大婶说过的话,只不过林海鸥的追求者从沈星暮变成了他。 林海鸥毕竟是小姑娘,忽然听到这样的话难免脸红。 她别过头,凶巴巴说道:“对不起,我不喜欢年纪太大的大叔,而且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她说话时,落落大方地抓起陶鸿的手,这反倒把陶鸿弄得一脸难为情。 沈星暮微笑道:“没关系的,我们只想找你交个朋友,并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林海鸥冷着脸逐客道:“不管你们在想什么,这里都不欢迎你们。还请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大多数人吃了这样一记毫不留情的闭门羹,都会愤然离去。但沈星暮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他保持温和的笑容,很随意地说道:“林海鸥姑娘,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林海鸥咬着牙道:“这里是我家,我有什么好怕的?” 沈星暮道:“这么冷的天,你却在流汗。” 叶黎定睛看去,真的发现林海鸥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林海鸥怔了一下,旋即凶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死皮赖脸地跟来我家!” 沈星暮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并没有恶意,而且我朋友还帮过你,你实在没必要这么激动。我们来这里,其实只想问你两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们问完就走。” 林海鸥蹙眉道:“你们想问什么?” 沈星暮指着她的胸口,似笑非笑问道:“为什么我们一进来,你就用手捏住吊坠?” 林海鸥道:“这是我的吊坠,我想捏就捏,还需要原因吗?” 沈星暮问:“那你能松开手让我看看吊坠吗?” 林海鸥当即摇头道:“不能!” 沈星暮笑着点头,接着问:“你知道村后大山里的女尸吗?” 这个问题一出,林海鸥的脸色霎时惨白,仿佛有人用刀尖抵着她的脖子,她连一句字也说不出。 沈星暮并不理会她的恐慌,继续道:“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她穿的裙子,应该是某年的夏天死在山里的。” 林海鸥抬起左手抓住脑后的头发,闭上眼惊恐大吼道:“啊啊啊!滚!你们都滚出去!!” 叶黎发现,林海鸥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右手依旧捏着胸前的吊坠。似乎那个狼牙吊坠藏了很深的玄机。 沈星暮冷冷道:“我知道了,那个女孩是你杀死的。” 林海鸥使劲哭喊道:“不可能!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 沈星暮张口,似乎还想说一些刺激林海鸥的话。却在这时,陶鸿忽然站起身,他厉声大吼道:“海鸥叫你们出去!你们听不见吗!” 沈星暮点点头,接着冷漠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叶黎跟在后面。他快要出门时,听到隔房传出急促的咳嗽声,是周小萍发出的。 她好像有话要说,但她实在病得厉害,只能说出一个“别”字,便又急促咳嗽起来。 叶黎没多想,跟着沈星暮大步走出去。 月亮已经升起,冬季的夜晚尤为冰冷。村里没有供人留宿的旅店,他们只能回车里过夜。 叶黎又拆开一袋压缩饼干,一边吃,一边分析道:“林海鸥明显和山上的女尸有关,而且她的吊坠也藏了秘密,只不过她不说,我们没办法进一步查探。” 沈星暮安静点上香烟,随口问道:“你抽烟吗?” 叶黎摇头道:“我不抽烟。” 沈星暮道:“我也不抽烟。只不过我每次想到夏恬那个蠢女人,又忍不住想抽支烟。” 叶黎问:“夏恬小姐回短信了吗?” 沈星暮摇头道:“她没回信,可能也在思考。” 叶黎点头道:“这么散碎的线索的确需要花大量时间思考。对了,你怎么看?” 沈星暮问:“什么怎么看?” 叶黎道:“从林海鸥的激烈反应来看,她明显知道山里的女尸,甚至很可能认识那个人。我觉得……” 沈星暮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说:“你觉得挖坑埋尸的人就是林海鸥?” 叶黎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摇头道:“不可能。” 叶黎问:“为什么不可能?” 沈星暮道:“山上的尸体已经有些年份,现在林海鸥才十七八岁,早几年的时候,她也就十三四岁。你觉得这种半大不小的姑娘有勇气搬尸埋尸吗?退一步说,就算她有这个勇气,但她有力量砍下一株比成人还粗的大树吗?” 叶黎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真的不可能是她。” 沈星暮使劲吸了一口香烟,接着沉声道:“真正让我在意的是她刚才神志不清一般大吼的话。” 叶黎思忖道:“她好像在说‘不可能’。” 沈星暮道:“我说山上的女孩是她杀的,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回答‘不是我杀的’,而非‘不可能’。” 叶黎摇头道:“这应该没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话方式,同样一个意思,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话回答,本身却不影响话的意思。” 沈星暮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要说‘不可能’?她不可能杀那个女孩?因为她们以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叶黎道:“或许我们应该先查明女尸的身份。” 沈星暮道:“我也这样想。那具女尸很可能是溪隐村的村民,我们先从村里的失踪人口开始调查。只要我们能弄清楚林海鸥和女尸的关系,便能解开大部分谜题。” 叶黎打了一个呵欠,笑道:“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好好睡觉,明天才有精力继续调查。” 沈星暮没说话。 叶黎缩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安静睡觉。 夜越来越深,月亮完全升起,幽冷月光洒在寂静的村庄。万籁俱寂的时刻,远方的某处仿佛传出“嗤嗤嗤”的邪恶笑声。 叶黎猛然惊醒。 人在睡眠时,眼睛会适应黑暗,再睁开眼时,哪怕是非常微弱的光,也能刺激人的眼球。 叶黎被手机的光亮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他嘘着眼看向沈星暮,凝声问:“这么晚了,你还在玩手机?”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我们离真相很近了。”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把手机递到叶黎手上,屏幕上是一条陌生短信,内容是:你们真的想死吗? 叶黎立马坐直身子,激动问道:“这是林海鸥发来的短信吗?” 沈星暮摇头道:“林海鸥可能连我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叶黎问:“那这条短息是谁发来的?” 沈星暮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某个人在恶作剧,也可能是恶念空间在恐吓我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字迹 叶黎觉得沈星暮的说法非常有道理,无论这条短信是人为发来的,还是恶念空间发来的,都足以证明他们离真相已经不远了。于是叶黎做出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举动,他打字回复短信:我们不想死,你能救救我们吗? 短信发出去便石沉大海。叶黎捏着手机等了几分钟,觉得无趣,便把手机还给沈星暮,打着呵欠道:“或许这条短信本就不算什么线索,我们还是安心睡觉的好。” 他的话刚说完,沈星暮的手机却响了。 叶黎睁开眼看过去,只见沈星暮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叶黎的心一颤,忍不住问道:“那个人回短信了?” 沈星暮再次把手机递给他,皱着眉说道:“你自己看。” 那个未知之人的确回短信了,内容是:你们想要善念之花,我救不了你们。 叶黎皱眉道:“他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想要善念之花,所以我们要死?” 沈星暮点头道:“应该是这个意思。” 叶黎问:“你怎么看?” 沈星暮道:“我打算把这个电话号码发给夏恬,让她想办法查一下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如果能查到人,就证明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如果查不到人,这条短信就是恶念空间做的手脚。” 叶黎迟疑道:“就算我们查到这个号码的来历,也无法避免这个最根本问题。” 沈星暮问:“什么问题?” 叶黎道:“我觉得,这个人没有吓唬我们。寻找善念之花的过程必定伴随死亡危险。” 沈星暮嘲笑道:“你怕了?” 叶黎摇头道:“我只是单纯地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怕。” 沈星暮道:“这个问题不需要你提出。我们这次上山,本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若非夏恬提前为我准备了两把手枪,你早就被狼吃了。以后这类似的危机不会少,如果你怕了,我明早就送你回蛰城。” 叶黎郑重重申道:“我说我不怕!” 沈星暮淡淡道:“希望你能记住你说的话。” 叶黎道:“我时刻都记得,我必须救回思语!” 沈星暮没再说话,而是快速按动手机屏幕打字。他还想尝试和那个未知之人聊天,但这次对方不再回复。 叶黎见沈星暮在沉思,便不打扰他,打开车门出去撒尿。 溪隐村很小,从村头到村尾,一共不到一百米。 叶黎向着村里走了一阵,躲到一株较大的柏树后面小便。他目光随意扫动,忽然发现有人站在前面不远处。 幽冷的月光下,那个人的剪影像漆黑的鬼魅。 叶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观察。很快的,他从人影轮廓判断出站在前面的人是陶鸿,而陶鸿的前面林绍河的家。 屋里早已熄了灯,陶鸿面向黑色的木屋静静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叶黎小便完,穿好裤子往前走了一段,躲在离陶鸿较近的一间木屋后面,探出半边脑袋偷偷打量。 没多久,林绍河家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苗条的人形剪影悄咪咪走出来。 这个人当然是林海鸥。 叶黎瞧见陶鸿和林海鸥在月光下搂搂抱抱,便知道他们此刻在偷偷约会。 叶黎不再偷看,轻手轻脚往回走,尽量不惊动他们。 叶黎回到小车里时,沈星暮仍在皱眉思考。 他看到叶黎,忽然问道:“你觉得陶鸿和林海鸥是什么关系?” 叶黎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是男女朋友关系。他们……” 他还没把自己刚才的所见说出来,沈星暮却已摇着头说道:“他们不像男女朋友。之前在林绍河家里,林海鸥突兀抓住陶鸿的手,陶鸿的反应非常不自在。” 叶黎苦笑道:“沈星暮,你把每个问题都想的太过复杂。陶鸿和林海鸥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这个年纪的恋爱很青涩,出现一些比较害羞的反应本就正常。我刚才出去小便,亲眼看到他们在幽会,而且两人有非常亲密的举动。这些现象足以证明他们在谈恋爱。” 沈星暮惊讶道:“你看清楚了?” 叶黎道:“我当然看清楚了。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具备约会条件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星暮轻轻点头,承认道:“可能是我多心了。早点睡,我们明天还有的忙。” 两人终于不再说话,各自裹一床棉被安静睡觉。 次日清晨,东方刚刚吐出鱼肚白,叶黎便被沈星暮叫醒。 叶黎揉着眼睛道:“这么早,村里不少村民还没起床,我们无从查询。” 沈星暮道:“我们不着急查女尸的身份,先去县城好好吃顿饭,顺便买一些有营养的食物。” 叶黎道:“没这个必要,我们包里的压缩饼干还能吃一段时间。” 沈星暮摇头道:“你不用强撑。我看得出来,你下山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是萎靡,是连续几天吃压缩饼干的缘故。” 叶黎的心里稍稍一暖,在山上那三天,他的确吃了不少苦,直到现在他仍感觉身体虚弱。 从溪隐村到县城,路程不是特别遥远,但路很不好,坑坑洼洼的。原本正常只需一个小时的车程,却用了一个半小时。 天已亮透,县城的街道人流熙攘。 叶黎在早餐店里吃了一笼包子,一碗面条,以及两个咸鸭蛋。 他吃饱了,精神状态也提起来了。 沈星暮又买了各种熟食罐头,以及两把锄头,两把铲子,一条麻绳。 叶黎疑惑道:“买锄头和铲子做什么?莫非我们也要去村里耕种?” 沈星暮道:“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要回山里掘坟,先把这些工具准备好。” 叶黎只能苦笑。 两人再次回到溪隐村,村民们都已起床耕作。 沈星暮从车里取出一包香烟,一叠现金,全都递给叶黎。 叶黎使劲摇头道:“沈星暮,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但我不是你的员工,不能无功受禄。” 沈星暮冷声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现在要分头行动,尽量避开林海鸥和陶鸿,向村里的村民询问以前在大山里失踪的少女。村里人都很迷信,他们把村后的大山看做忌讳,你不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能心甘情愿回答你?” 叶黎只好干笑着接过香烟和现金。 沈星暮又道:“你不要胡乱提问,毕竟林绍河也说了,以前在大山里失踪的人并不少,我们看到的女尸并不是唯一一个。你直接询问十几岁的失踪少女就行了。” 叶黎行动起来,开始找村民打听消息。 沈星暮果然没说出,这些村民并不如世人所想的那么淳朴,想问事情,就算不给钱,至少也得给支烟。饶是如此,村民们一听村后的大山,大多都沉着脸不说话。 叶黎问了好几个村民,都问不出半句话。好在这世上见钱眼开的人也不少,叶黎在连番碰壁之后,终于找到一个肯开口的村民。 这是一个长满络腮胡的大汉,他眉开眼笑道:“你说这个大山啊,以前我们也不知道山里有鬼,直到失踪的村民多了,就没人敢上山了。十几岁的小姑娘以前也失踪了好几个,大约二十年前。” 叶黎皱眉道:“那近几年呢?有女孩失踪吗?” 络腮胡大汉摇头道:“近几年没人敢上山,而且我们村里就海鸥和小娟两个小姑娘,她们现在都还好端端活着。” 叶黎认识林海鸥,但不认识小娟,便问道:“小娟是谁?” 络腮胡大汉道:“小娟是老徐家的闺女,这几年都在城里打工,一直没回来。” 叶黎脑中灵光一闪,连忙问道:“小娟走了几年了?” 络腮胡大汉想了片刻,道:“四五年。” 叶黎连忙道谢,接着往村口跑,他要尽快和沈星暮汇合。 沈星暮查得比叶黎慢。叶黎在小车边等了好一阵,才看到他从村外的一块农田里走出来。 叶黎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他认为山上的女尸很可能是小娟,因为她已经离开村子四五年,这期间谁知道她是死是活?说不定她早就死在了山里,只不过村里人以为她还活着。 沈星暮点头道:“我也打听到了小娟,你的猜测存在一定可能性。我们先去找徐寄明,想办法确定小娟的生死。” 叶黎问:“徐寄明是谁?” 沈星暮冷声道:“徐寄明就是小娟的父亲。既然你打听到了小娟,就不能把她的信息问清楚一点吗?” 叶黎哑然失笑。他的确记得络腮胡大汉说过小娟是老徐家的闺女,但他忘了问老徐是谁。 村子里一共就十几户人家,两人很快找到徐寄明家里。 徐寄明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孤寡老人。他病了,本就苍老的脸更是死气沉沉。 他对叶黎和沈星暮都怀有戒备,脸上满是尖刻。 叶黎微笑道:“徐大叔,你还记得小娟走了几年了吗?” 徐寄明板着脸说道:“小娟已经出去五年了,她每年都会给我寄信。怎么了?你们找小娟有什么事?” 叶黎道:“你说小娟有给你寄信,你能给我们看一下信吗?” 徐寄明问:“我闺女给我的信,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看?” 叶黎语塞。 沈星暮便在这时递过去一叠现金,面无表情道:“我们只想看一下信,并没有恶意。这些钱权当你给我们看信的谢礼。” 叶黎能看到,沈星暮手上的钱至少超过一千块,这是一个普通农民小半年的收入。 徐寄明果然变了脸。他伸手接过钱,然后笑呵呵地说道:“我去给你们拿信。” 徐寄明拿来好几封信,叶黎和沈星暮各打开一封。 小娟写给徐寄明的信大多都是简单的寒暄问候之语,以及她在外地打工的一些情况,并没有多余的信息。 叶黎和沈星暮把全部信封都打开,看完所有信,里面并没有留电话之类的信息。 只不过信封上有邮寄地,这些信的确都是从赫城寄过来的。 两人看了一阵,都用手机把信封上的内容照下来,便将全部信封归还。 沈星暮不死心问道:“徐大叔,你有小娟的电话号码吗?” 徐寄明摇头道:“我从不打电话,没有小娟的电话号码。” 沈星暮问:“那你认识小娟的字迹吗?” 徐寄明笑道:“我不识字,每次我闺女寄信回来,我都让老林念给我听。” 沈星暮皱眉问:“那小娟以前的作业还在家里吗?” 徐寄明道:“那些书和本子都被我当柴火烧了。”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谢谢你。” 两人从徐寄明家里出来,神色均变得凝重。 沈星暮道:“一共六封信,字迹完全一样,是同一个人写的,但我们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小娟。” 叶黎道:“小娟的信里甚至没写她现在的详细住址,我们只知道她在赫城。” 沈星暮道:“总而言之,我们并不能确定小娟是否活着。毕竟任何人都可以写信,徐寄明又不识字,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冒充她。” 叶黎沉思道:“我想到一个可能。便是林海鸥早就知道小娟死在山里了,她怕徐寄明知道,所以一直冒充小娟给他写信。” 沈星暮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而且我们有办法证实。” 叶黎问:“这么证实?” 沈星暮冷笑道:“我们手机里有信的内容,如果那些信都是林海鸥写的,那她的字迹肯定和信里的字迹完全一样。我们只需要找到林海鸥的字迹,然后进行对比,就知道这些信是不是她写的。” 叶黎道:“可是我们如何才能得到林海鸥的字迹?” 沈星暮冷笑道:“这个很简单,软硬皆施就行了。” 叶黎的眼皮一跳,他感觉沈星暮要用非常邪恶的办法逼迫林海鸥就范,便连忙劝道:“你不要忘了,林海鸥很讨厌我们,我们再贸然找去,很可能适得其反。” 沈星暮不以为意道:“我知道。” 他嘴上说知道,人却向林海鸥家里走。 叶黎苦笑一声,只好快速跟过去。 他们来的时机还不错,林绍河和陶鸿都不在,木屋里只有周小萍和林海鸥两个人。 沈星暮直接推门走进去,然后漫不经心地坐到饭桌前。 叶黎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林海鸥在隔房里照看周小萍,明显没发现叶黎和沈星暮。 两人坐了一阵,林海鸥从隔房走出。她看到二人的一瞬间,立马捏住胸前的吊坠,张嘴欲呼。 沈星暮冷冷说道:“我们知道你和陶鸿的事情。” 林海鸥怔住。 沈星暮继续道:“你们昨晚在幽会。” 林海鸥的眉梢已经跳跃出怒火。 沈星暮很惬意地伸一个懒腰,随口道:“你们需要偷偷约会,就证明你的父母并不支持你们在一起。” 林海鸥咬着嘴回头看了一眼隔房里,然后压低声线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沈星暮淡淡道:“也没什么,我们就是好奇你这样一双巧手能写出怎样漂亮的字。要不这样,你随便找张纸写段话给我们看看。” 林海鸥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沈星暮道:“我们也不知道林大叔知道你和陶鸿的恋情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林海鸥咬牙切齿道:“好!我写字给你们看!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沈星暮淡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们一向守信。” 叶黎在边上坐着。他越发感觉到沈星暮的可怕,这个人居然能把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变成把柄,并且成功威胁到别人。 林海鸥用一张碎纸写了一段话,内容是:我不喜欢邋遢的大叔!你们两个快点离开我们村子!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沈星暮拿到字迹转身就走,叶黎便如同跟班一样跟着。 两人快出门时,隔房卧病的周小萍又急促咳嗽起来。她又在说话,只不过她病得厉害,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两人回到小车里,仔细对照碎纸上的字迹和手机相片里的字迹。 许久之后,沈星暮摇头道:“你猜错了,小娟的信不是林海鸥写的。” 叶黎皱眉道:“我怎么感觉林海鸥的字和信里的字几乎一样啊?” 沈星暮道:“小姑娘的字迹十有八九都是工整娟秀的正楷字。她们都用的同一个书法,所以看上去很相似。但实际上,林海鸥的字更瘦一点。” 叶黎只能苦笑。他的确不太懂字迹,只知道看着像和不像。 沈星暮思忖道:“另外,信里的字大多都是非常简单的字,这一点很符合小娟的文化水平,因为她五年前就离开村子出去打工,学历顶多初中一二年级。反倒是林海鸥,她能写出‘邋遢’这样复杂的字,如果是她写信,应该不会太过简陋。” 叶黎点头道:“看来线索到这里又断了。我们仍不能确定小娟是否活着,山上的女尸是不是她。”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找不到新的思路时,沈星暮的手机响了,是夏恬发视频通话过来了。 沈星暮犹豫片刻,接受了视频邀请。 手机屏幕里,夏恬也是一脸疑虑。她挤着眉梢说道:“星暮,对不起,我仔细想过你给的那些线索,但想不出丝毫头绪。” 沈星暮冷笑道:“为什么道歉?” 夏恬道:“因为我没帮到你。” 沈星暮无所谓道:“没关系,你又不是童遥,想不出头绪也很正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脚印 沈星暮的面容冷得像严冰,他说的话宛如刺穿人心的利剑。但视频里的夏恬没有丝毫被伤到样子,她的眉目里依旧满是温柔。 叶黎皱紧眉头,他一直以为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常亲近,就算不是恋人,也绝对不是普通的朋友。可是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好像还不如普通朋友。 沈星暮的冷漠上升到近乎仇视的地步,夏恬却完全不在意。大概只有关系非常糟糕的两个人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这时,夏恬温柔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不是童遥,帮不了你。” 沈星暮淡淡道:“查到那个号码的主人了吗?” 夏恬摇头道:“我请人帮忙查过,那个号码是空号,完全无迹可寻。” 沈星暮道:“好的,你可以安心玩你的《银河航线》了,这里没你的事。” 沈星暮准备挂断视频,夏恬忽然急声道:“星暮,先别挂!” 沈星暮问:“还有事?” 夏恬蹙着眉提议道:“我总感觉你们被误导了。兴许山上的女尸并不是攻略游戏的关键线索。你们可以试着先搁下女尸的事,从陶鸿入手,寻找新的线索。” 沈星暮冷笑道:“你的感觉?” 夏恬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问:“你的感觉准过吗?” 夏恬久久不语。 沈星暮又道:“你老老实实养病,我们这边不用你操心。” 夏恬道:“你们忽然收到恐吓短信,证明你们真的离真相不远了。要不你再把你们目前发现的线索详细地和我说一下,说不定我能想出答案。” 沈星暮道:“我待会用短信发给你。” 夏恬忽然咬住下唇,忧伤道:“星暮,如果是童遥的话,就一定能帮到你吗?” 沈星暮沉默片刻,忽然咧嘴邪笑道:“当然。” 沈星暮挂了电话,第一时间并未给夏恬发送短信,而是打开一个游戏软件,埋头玩了起来。 叶黎偏着脑袋看了一会,发现沈星暮玩的游戏是近几年非常出名的一款飞行射击手游,也就是《银河航线》。叶黎曾在私企大厦里工作过,办公室里不少同事热衷这款游戏,他们对它的评价非常高。 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沈星暮现在怎么有心情玩游戏? 叶黎苦笑道:“沈星暮,莫非这款游戏里藏了玄机?它能帮我们找到善念之花?” 沈星暮淡淡道:“是的。” 叶黎问:“是的?” 沈星暮道:“玩游戏能调整心态,我的心态调整好了,才能更好地寻找善念之花。” ——看来他只是脸上冷漠,但心里很在乎夏恬。不然她也不能影响到他的心态。 叶黎想着,重重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沈星暮盯着手机屏幕道:“你也注册一个游戏账号,和我组队玩。” 叶黎摇头道:“我的手机电不多了,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流量玩游戏。最重要的是,我感觉我的心态不需要调节。” 沈星暮埋头玩,一言不发。 叶黎静等一阵,试探着说道:“差不多就行了。” 沈星暮退出游戏,接着给夏恬发短信。他把山上发现的带血箭矢,林海鸥藏匿狼牙吊坠,陶鸿和林海鸥偷偷约会,以及小娟和林海鸥的字迹等等详细信息都发送过去。 做完这些,沈星暮冷着脸道:“你来开车,我安心玩会游戏。” 叶黎问:“去哪里?” 沈星暮道:“去县城的二中。” 叶黎不解道:“去那里干什么?” 沈星暮道:“小娟的线索已经断了,我们必须从其他方向入手。我打探到林海鸥曾在县二中上过初中,我们去查她的初中同学。” 叶黎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小娟未必是山上的女尸,我们去查林海鸥的同学,可能会有新发现。只不过现在是寒假时段,学校里可能早就没人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个无所谓,就算是放假期间,学校的门卫也照常值班,而且不少教师本就住学校。只要我们能在学校里找到活人,这条线索就能继续查下去。” 叶黎换到驾驶座,一边思索一边开车。 忽然,他听到宛如附带磁性的甜美歌声,歌词是“幻想尽头少年音容闹剧终点偏偏腾飞化龙雾锁荒原几经枯荣飞雪安抚城外温柔坟冢……” 叶黎斜瞥侧面,见沈星暮仍在玩游戏,但他开了后台音乐,歌声压过了游戏声音。 叶黎听着这首歌很熟悉,皱着眉思索许久才想起这是两三年前的一首古风歌,讲的征战四方的少年将军与边关城里的妖媚舞女的乱世情爱,名叫《闹剧》。整首歌的谱曲,填词,乃至和声,演唱都是夏恬独自一人完成。 叶黎的眼角偷偷注视沈星暮,发现他的睫毛下覆盖着浓浓的悲伤。 叶黎再一次肯定,沈星暮的愿望一定是治好夏恬的绝症。 两人抵达县城时,太阳当头,已是正午。 县二中是县城较为出名的一所中学,学校面积很大,校内建筑也相对华丽。校门是只通一两人的门禁和可通车的伸缩电子门。 这会大门小门都关得死死的,门卫室里的门卫也不知所踪。 叶黎沉吟道:“我们干脆翻墙进去。” 沈星暮讥诮道:“你当我们是来做贼的?” 叶黎哑然道:“可是门卫不在,我们没办法走大门进去啊。” 沈星暮道:“现在是午饭时间,门卫明显去吃饭了,我们也先找个地方吃饭,待会再回来。” 叶黎只好点头。 两人在县二中对面的街道随便找了一家馆子吃饭。 叶黎发现沈星暮在吃食上并不像其他富庶的公子哥一样讲究。他不在乎馆子里的餐具是否干净,也不在乎饭菜是否好吃。只要是呈上饭桌的菜,哪怕是赠送的酸萝卜、酸豇豆,他也能大口吃进肚子里。 在这一点上,叶黎又对沈星暮高看了一分。 两人饭后一直坐在馆子里,从这里能看到对面县二中的大门。 他们看到有人走进门卫室,便不再迟疑,快速跑过去。 叶黎对门卫悉心讲述两人的来意,并连番表示自己没有恶意。门卫却是软硬不吃,无论叶黎怎么说,他都只回一句“放假期间,非本校师生不能进校”。 然后沈星暮又向门卫室的窗户里递进去一叠钱,门卫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他陪笑道:“你们要进校找人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必须保证不在学校里闹事。” 有心闹事的人当然要让别人看到才叫闹事,放假期间,学校里本就人少,谁会在没人的地方闹事?当然也不排除一些存心搞破坏的人,但叶黎和沈星暮都没有这个心思。 他们向门卫询问了教师宿舍楼的方向,便快速找去。 学校的教学楼、食堂楼、学生宿舍楼、以及操场都修得非常漂亮,唯独教师宿舍楼破烂得宛如风一吹就会垮。 叶黎叹道:“看来县二中的教师并没有特别好的待遇。” 沈星暮随口道:“真正称职的教师,只希望门下学生学以致用,青出于蓝,并不在乎物质上的享受。” 叶黎惊讶道:“似乎你很尊敬教师这个职业。” 沈星暮道:“童遥是大学讲师。” 叶黎忽然回想起来,之前沈星暮和夏恬视频通话,他们不只一次提到童遥。 叶黎被沈星暮和夏恬的僵硬对话吸引了注意力,却忘了问童遥是谁。 他还没张口问,沈星暮便随口解释道:“童遥是我的上一个女人,也是一个聪明得匪夷所思的女人。”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已经走进教师宿舍楼。这栋楼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砌墙的砖瓦都已经变成黑色,不少半开的门窗布满蛛网,楼道与过道的积尘很厚,分明多年无人打扫。 沈星暮皱眉道:“很奇怪,门卫说教师宿舍楼有教师居住,但这栋楼完全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叶黎指着地面道:“有的。” 沈星暮也看向地面,接着点头道:“积尘上有很新的脚印,的确有人居住。我们跟着脚印走,应该能找到在住教师。” 长廊两头都有窗户,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用纸板把窗户都盖住了,整条长廊变得漆黑阴森。 叶黎和沈星暮来的时候都没带背包,没有电筒便只能用手机电筒探照。 他们循着脚印走,一直走到长廊尽头,脚印完全消失,但长廊尽头的两边都没有房间。 沈星暮凝声提醒道:“叶黎,小心一点。” 叶黎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长廊上只有向里走的一排脚印,而脚印的终点不是长廊内的任何一间房间,这一点便足够诡异。就像有人一直顺长廊走,然后走到长廊尽头就人间蒸发了。 叶黎思忖道:“按照夏恬的游戏理论,我们应该是遇到了游戏障碍。” 沈星暮点头道:“我也认为是恶念空间的干扰。” 叶黎提议道:“这栋大楼很危险,我们要不要暂时退出去?” 沈星暮果断摇头道:“恶念空间对我们进行干扰,就证明这栋大楼里一定有重要的人或线索。从现在开始,我们绝对不能分开,一起行动,顺着长廊敲门。” 叶黎重重点头,然后沈星暮就抓住了他的手肘。 叶黎苦笑道:“有这个必要吗?” 沈星暮道:“我们之前上山的时候,也是莫名被分开的。这一次,我们尽量保持身体接触,这样能避免人忽然不见的情况。” 叶黎忍着心头的别扭道:“你给夏恬发个视频,让她也能看到我们的情况。三个人思考总比两个人好。” 沈星暮快速按动手机,片刻后摇头道:“不行,手机信号完全被屏蔽了。” 两人已经连续敲了五扇门,没有任何一扇门有回复。一楼长廊里还有不少门是虚掩的,门一推就开,只不过房间里是空的。 猛然的,叶黎看到长廊尽头多出了脚印。那不是他和沈星暮的脚印。 沈星暮也发现了这一点,急声道:“这应该和你在山上的情况一样,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多年前某个人的经历。” 叶黎也这么想。这些脚印证明多年前有个人顺长廊走到尽头,站在窗前观望外面风景,片刻后又往回走。 这一次,叶黎没有迟疑,立刻用手机录像。沈星暮则用手机电筒把多出来的每一步脚印都照亮。 两人跟着不断生成的脚印走。他们顺着楼道一直走到五楼,也就是这栋楼的顶层。 脚印折转走进长廊,停在长廊最里侧的一个房门前,门锁里传出轻微的扭动声,门开了,脚印也继续往房间里生成。 两人都往房间里走,但都好像撞到了东西。 叶黎捏着酸痛的鼻子道:“我知道了。因为时间错乱,我们看到的门开了是以前的景象,而在我们所处的时间,这扇门并没有开。” 沈星暮抬腿踢向眼前的空气,接着被强大反推力弹退两步。 他凝声道:“房间里肯定有线索,我们撞门,一定要进去看一下。” 此刻两人只能看到房间的一角,哪怕斜着看,也只能看到小半个房间。 两人一起撞,但这扇看不到的门非常牢固。他们撞了十数次,终于撞开门,冲进房间里。 房间里居然是一个佛堂。两人身前是两个蒲团以及一个佛台,台子上燃着香和红烛,正中位子还放着一盘水果,供奉前边的观音菩萨像。 靠左的蒲团相对紧密,明显是有人坐在上面。 叶黎惊愕道:“这人在念经拜佛?” 沈星暮不说话。 叶黎道:“教师宿舍楼里有佛堂,并且有人拜佛,这一点很奇怪。” 沈星暮冷冷道:“你能不能别说……” 他的最后一个“话”字还没说出口,门外忽然飞来一把短刀。刀子穿过叶黎的身体,在蒲团上面一点的位子消失无踪。 虚空中忽然涌出大量鲜血,地上也凭空多出了木鱼和木棍。 似乎这个人先前在敲打木鱼,尔后飞刀刺中他的要害。木鱼和木棍滚落到地上,显形了,但刀子没入他的体内,消失了。 叶黎从上次的经验得知,时间错乱中,只要是和当事人的身体有接触的东西都会消失。而他坐过的蒲团没消失,是因为隔了衣物,蒲团并未直接触碰到他的皮肤。 这会两人都屏住呼吸,转身看向门外。他们只看到门口多出两个非常细小的脚印。 叶黎连忙道:“我追出去看看。” 沈星暮猛地拽住他的手,提醒道:“我们不能分开!” 两人一起往外追,正当他们快要走出房门时,整个佛堂开始扭曲,瞬间崩塌成碎片。 两人回过神来,眼前的观音像,佛台,蒲团,乃至是地上的鲜血全都不见了。 而且分明被他们撞开的房门这会又关上了。而且门上传出浓浓的汽油味道,仿佛随时都会着火,把两人烧死在里面。 沈星暮尝试扭动门把手,但房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冷声道:“刚才的脚印并不是恶念空间的干扰,而是我们无意中触发的线索。现在这个密闭的房间才是我们的游戏障碍。” 叶黎捏着鼻子扫视四周,房间里没有任何物品。好在整个房间并非完全密闭,没有窗,但上方的墙上有一个通气口,只不过口子被铁栏封住了。 沈星暮道:“我们先撞门,想办法出去。” 两人一起撞门,这扇门是向里开的,反向撞根本就撞不开。 两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头顶的通气口。 叶黎颓然道:“不行,我们完全被困死了。上头的通气口太小,我们都爬不进去。” 沈星暮摇头道:“不对,如果恶念空间想困死我们,大可直接将房间上头的通气口也完全封死,让我们直接窒息在里面。这个通气口一定藏了玄机。” 叶黎苦笑道:“窒息死亡和饿死都是时间的问题,并不存在太大区别。” 沈星暮沉思道:“区别很大。如果没有这个通气口,我们必死无疑,但有了它就完全不一样。”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冷声道:“门锁坏了,我们开不了门,那就把门撬开。” 叶黎道:“可是我们并没有撬门的工具。” 沈星暮指向头顶的通气口,凝声道:“通气口的铁栏本身就是足够坚固好用的撬门工具。” 叶黎忍不住惊叹。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但沈星暮只看了几眼就想到了。而且沈星暮想到的这个办法很可能是两人能脱困的唯一办法。 沈星暮问:“你体重多少?” 叶黎道:“六十三。” 沈星暮道:“我比你重一点。你撑我上去,我把铁栏吊下来。” 叶黎只好蹲下身子给沈星暮当人梯。 沈星暮吊住铁栏的其中一根铁棍,身子不断左右摇晃。铁栏传出一阵阵“咔咔”声,抖落许多墙屑与粉尘,但就是不掉下来。 沈星暮冷着脸说道:“叶黎,你吊我身上,我们两个人的重量足够把它吊下来。” 叶黎照做,张手抱住沈星暮的腰,然后抬起双脚。 铁棍“砰”的一声掉落。而沈星暮也跌落下来,直接砸在叶黎身上。 叶黎忍着痛站起身,正想抱怨两句,却见沈星暮双手手心已是血肉模糊。看来他双手吊着早就锈满的铁栏也并不好受。 叶黎捡起地上的铁棍,温和道:“沈星暮,你的手伤得不轻。你休息一下,我去撬门。” 沈星暮摊开血红的手心,冷声道:“你先把门把手撬出来,然后把门把手嵌进门缝,继续用铁棍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闹剧 沈星暮捏紧双拳,指甲盖陷入本就磨破的手心,强烈的疼痛感反而使他更加冷静。他在努力思考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昨天,他和叶黎在山上发现了女尸,然后狼群出现了;今天,他们在仿佛废弃的教师宿舍楼里发现了昔日的命案,然后他们都被困在狭小的房间里。 他们每次发现与生命死亡有关的线索,危险就紧随而至。 沈星暮猜测,这并非偶然,而是游戏规则。就像他和夏恬都在玩的《银河航线》一样,战舰每次探索到新物质或者新的生命星球,必然出现各种障碍,阻止战舰升级或获取材料与装备。 沈星暮凝声思考这会,叶黎已经撬出门把手,门的锁洞也完全露了出来。 沈星暮惊讶发现,锁洞外居然昏暗得宛如混沌。就仿佛,外面是无垠的宇宙太空,而这个房间成了漂浮的星际残骸。 沈星暮急声道:“叶黎,先别急着撬门!” 叶黎此刻已是满头大汗,显然撬门是一件非常费劲的事。他回过头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沈星暮道:“你往锁洞外看。” 叶黎把眼睛凑到锁洞看了一下,接着惊呼道:“外面不是长廊!反而像一个黑暗空间!” ——怎么回事?就算这是恶念空间施加给我们的游戏障碍,也不应该存在这种完全无解的局面。莫非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的?只要撬开门就能回归现实世界? 沈星暮思忖着,外界空间有黑色的流状物顺着锁洞渐渐流进房间。 叶黎站在门口,黑色物质碰到他的衣角,然后衣角仿佛遇到了硫酸,瞬间腐蚀大片。他显然也被吓到,连忙往回躲。 沈星暮看着叶黎腐烂的衣角,凝声道:“这种物质具备腐蚀性,待它溢满房间,我们都会变成骨头。” 叶黎涩声道:“这种事情我能看出来。莫非是因为我撬开门把手触发了死局?” 沈星暮思索道:“有这个可能性。房间上面的通气口很可能是一个误导,我们都被骗了。可是我们不撬门,能有其他办法出去吗?” 黑色物质的流速越来越快,房间里不断传出“吱吱吱”的腐蚀声,两人都被逼到了墙角。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此时此刻,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夏恬居然发送视频通话过来了。 ——手机什么时候有信号的? 沈星暮没有过多思考,直接接受视频邀请。与此同时,黑色物质已经铺满地面。 夏恬道:“星暮,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沈星暮面无表情转动手机,让夏恬看到房间里的糟糕画面。他冷声说道:“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帮我想一下,如果是童遥的话,在这种险境中,她会怎么做。” 沈星暮的确在尝试模仿童遥的思维,他觉得只有她才能想出破局的办法。只不过那个女人的思维模式宛如天马行空,寻常人根本模仿不了。 夏恬早已花容失色,用几乎哭喊的声音说道:“星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被困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沈星暮面庞抽动着,强行冷静道:“我不想听你哭,如果想不出办法,我挂了。” 夏恬仓皇道:“不要!” 沈星暮冷笑道:“你很想看我是怎么死的?” 夏恬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沈星暮不去看她的哭脸,闭上眼努力思考破局之法。可是她的哭声大幅度干扰了他的思路,他的脑中几乎完全空白,根本就想不出办法。 他很想直接挂掉视频。但他又害怕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的手指僵在挂断键上,久久按不下去。 叶黎已经脱下衣服垫脚。沈星暮便照做,也把衣服脱下来,尽量多拖一点时间。 夏恬已经哭了好一阵,两人脚下的衣服都被腐化成灰。他们的鞋子接触到黑色物质,鞋底便飞速腐蚀。 沈星暮露出痛苦神色。他的鞋底已经腐烂穿透,他的脚心触碰到了黑色物质,强烈的痛疼感几乎令他昏厥过去。 叶黎的情况也差不多。两人都脸色惨白勉强站着,宛如等死。 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他们再想不出办法,就算侥幸逃脱,双脚也都废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间点,夏恬忽然不哭了。她惊呼道:“我知道了!门!你们破局的关键就是门!” ——门?这扇门能有什么玄机? 沈星暮看向前边两米多远的房门,痛苦道:“门怎么了?” 夏恬急声道:“这种黑色物质能把包括墙壁在内的东西腐蚀掉,却没有腐蚀掉木制的房门!”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发现。只不过沈星暮和叶黎都寸步难行,房门又死死嵌在门框上,他们没办法撬下门来垫脚。 沈星暮摇头道:“你的确发现了我们没发现的端倪,但这并不能解决我们正面临的难题。” 夏恬道:“这种黑色物质黑得宛如星空,如果我没猜错,能驱散它们的就是火焰。就如同火光照亮黑夜一样,只要你们能燃起大火,就能脱离危险。而这扇木门恰好是可燃物!” 叶黎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在门前闻到了很重的汽油味!有汽油的话,只需要一点火星,门就会燃起来。” 夏恬补充道:“星暮,你最近不是在吸烟吗?你身上一定有打火机。” 沈星暮露出苍白的笑。 夏恬再次哭出声来。她啜泣道:“莫非你的打火机在衣服口袋里?” 叶黎不吸烟,身上不会带打火机。如果沈星暮的打火机在衣服兜里,然后衣服又被黑色物质腐蚀了,他们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沈星暮没说话。他淡笑着把手探进裤子兜里,接着摸出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他安静点上香烟,然后把带火星的香烟猛地弹向木门。 夏恬的猜测果然是对的。木门碰到火星,忽然跳跃出炽盛火光。满屋的黑色流状物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沈星暮感觉脚心不痛了,低头看了一眼,脚心恢复如初,完全没有被腐蚀的痕迹。旁边的叶黎也一样。 这应该也是游戏规则。只要二人在一定时间内破局,身体受到的伤害可以恢复。 沈星暮看向锁洞,外面的混沌景色也在崩塌,重组成黑色的长廊。 门被烧成灰烬,门外也不再有黑色物质。 叶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对着沈星暮的手机说道:“夏恬小姐,谢谢你。这次若不是你急中生智,我和沈星暮都死定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之前送我的两把手枪也帮了大忙。” 夏恬如释重负地说道:“星暮,幸好你没事,我快被你吓死了。” 沈星暮的神色再次变得冰冷。他讥诮道:“为什么哭?” 夏恬温柔笑道:“因为我担心你啊。” 沈星暮冷声道:“我需要你担心吗?” 夏恬不说话。 沈星暮又道:“你这么喜欢担心我,就来做我的女人啊。不然你凭什么担心我?” 夏恬依旧不说话。 沈星暮张口还想说一些冷漠的话,但夏恬已经挂断视频通话。 叶黎在这时劝道:“沈星暮,无论怎么说,夏恬小姐救了我们的命,你就不该这样对她说话。” ——我当然不该这样对她说话。可是我不这么说,又能说什么? 沈星暮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夏恬总是对他无微不至,他们距离好像近在咫尺,但又偏偏无法触及。正是这种奇特的距离界限,不只一次令他心碎。 两人的形象狼狈到极点,已经没办法继续探索,便光着脚丫往大楼外走。他们走出大楼时,的确看到一个花甲老人正往楼里走。 看来教师宿舍楼里的确有人居住。只不过沈星暮和叶黎被恶念空间干扰了,之前连一个人也没见到。 叶黎想去找老人攀谈,沈星暮便抬手阻止道:“我们现在的样子,无论找谁攀谈,都会被误认为街头的流浪汉或乞丐。没人愿意和无家可归的人产生交集,你过去搭话,说不定会被一枚硬币打发掉。” 沈星暮回车上取了皮包,带着叶黎一起去买衣服和鞋子。 沈星暮的手心仍在痛,但他不在乎这种小伤。两人换好行装,便又回到车里。 他们开始讨论教师宿舍楼里的诡异现象。 叶黎认为先去查林海鸥的初中同学才是当务之急,沈星暮认为大楼里的未知命案是一个重要线索。 沈星暮有些惊讶,完全没想过一直唯唯诺诺的叶黎会和他起争执。不过这样也很好,一个有思想的人总归比一个只知道听话的人有用得多。 两人争执了一阵,最终用抛硬币的办法决定下一步。 沈星暮猜硬币赢了,所以叶黎得听他的,两人一起去打听县二中教室宿舍楼里发生过的命案。 天色已经很晚,夕阳挂在山头。 叶黎有些着急,想尽快把佛堂里的命案查清楚。沈星暮便冷笑道:“我们白天去那栋宿舍楼就已经够危险了,现在天色这么晚了,你还想去找死?” 叶黎皱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觉得教师宿舍楼发生了一次危险,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了。这就像攻城略地的游戏一样,我们已经占领的领地,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 沈星暮道:“但是有些游戏的副本可以反复刷。我说一个比较好理解的例子,溪隐村后的大山,你已经去过一次,还敢去第二次吗?” 叶黎沉默片刻,妥协道:“好,我们明天再去县二中调查。” 沈星暮在酒店里替叶黎写好房间,便独自出门。他找了一家茶楼,买了包间,郑重叮嘱茶楼老板别去敲门打扰。 沈星暮来茶楼并非喝茶,他只是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和夏恬好好聊几句。他有两个问题想问她。 沈星暮拨通夏恬的电话,响铃数秒后被夏恬挂断。片刻过去,夏恬发来语音视频,沈星暮沉默片刻,接受视频邀请。 手机屏幕里的夏恬依旧美丽,只不过她的美永远带着病态与姌弱,令人心碎。 沈星暮安静点上香烟,然后一针见血问道:“你今天下午为什么发语音视频给我?” 这是一个普通的疑问句,只不过是质问语气。 似乎夏恬并不在乎沈星暮的质问。她温柔笑道:“我不能发语音视频找你聊天吗?” 沈星暮冷声道:“你在其他时候联系我,我不会多想。但今天不一样,你找我的时机太过巧合,就好像你本就知道我和叶黎遇到了危险一样。还有,我找叶黎合作之前,你就已经替我准备好了两把手枪。这两件事连起来,我不相信是巧合。” 夏恬莞尔道:“你可以怀疑我,我不生气。” 沈星暮冷笑道:“但是我生气了。你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我甚至不太敢继续相信你。” 夏恬问:“为什么?” 沈星暮道:“为什么我和其他人提及恶念空间,别人无法记住,但我和你说,你就能记住?连续两次巧合,我不得不怀疑你也和恶念空间有关。” 夏恬神色一黯,小声道:“原来你是担心我害你啊?” 沈星暮摇头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我心里不能释怀。如果你真的涉足过恶念空间,就不该对我隐瞒。” 夏恬道:“我没有对你做任何隐瞒。如果你不说,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恶念空间的存在。至于我为什么能记住这些信息,我是真的不知道。今天下午,我给你发了至少十次语音视频,但没有一次接通。我还给你打过电话,语音提示你不在服务区。那时候我就猜到你很可能遇到麻烦了,所以我一直给你发语音视频,直到最后一次接通为止。” 沈星暮问:“所以你最初是有事找我?” 夏恬道:“我的确找你有事,但现在没事了。” 沈星暮问:“什么事?” 夏恬道:“已经没事了,我就不打算再说了。” 沈星暮道:“你不说,我就很难不质疑你。” 夏恬问:“你一定要听?” 沈星暮冷声道:“当然要听。” 夏恬道:“我今天联系过童遥。” 沈星暮问:“然后呢?” 夏恬道:“我把你给我的线索,隐瞒恶念空间的信息之后,更改成普通的逻辑推导题请她帮忙解题。” 沈星暮皱眉道:“她怎么说?” 夏恬低郁道:“童遥说已知信息不足,推导不出答案。我下午联系你,就是想和你说,如果再发现新的线索,一定告诉我。你亲口说的,是童遥的话,就一定能帮到你。” 沈星暮问:“所以今天救了我和叶黎的人也是童遥?” 夏恬蹙眉道:“这件事和童遥没关系,关键的木门是我想出来的。”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你觉得你有能力帮我,就不需要童遥帮忙了。所以我不问,你就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 夏恬道:“是的。” 沈星暮点头道:“这个解释很合理,我完全相信。但是你有必要解释一下手枪的巧合。” 夏恬道:“沈星夜一直在暗中对付你。你这次出远门,连一个人也没带,我怕他查到你的行踪并对你动手。所以我找我哥想办法买了两把手枪,偷偷交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沈星暮道:“我知道了。” 夏恬问:“你知道什么了?” 沈星暮道:“我知道我不该刨根问底了。” 夏恬道:“我也没想到这两件事在你眼中会变成不可思议的巧合。你怀疑我也是应该的。” 沈星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夏恬点头道:“你尽管问。” 沈星暮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温柔?” 夏恬沉默。 沈星暮道:“这个问题让我困惑了两年多。我一直想问你,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是不是暗恋我?” 夏恬咬着嘴道:“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沈星暮道:“我想也是,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关系非常奇怪?你不是我妻子,也不是我女友,但你对我却比其他的妻子对丈夫还要温柔得多。” 夏恬问:“你是叫我不要对你好吗?” 沈星暮认真道:“我是叫你做我女朋友。” 夏恬再一次沉默。 沈星暮静等片刻,忽然自嘲地笑道:“算了,我们用了两年多时间也没把彼此的关系整理清楚,我也没必要再胡思乱想。” 夏恬忽然道:“好的。” 沈星暮罕见地愣了一下,接着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夏恬温柔笑道:“我说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只要你别嫌弃我死得早。” 沈星暮也露出温柔的笑容,点头道:“你放心好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死不了。” 夏恬忽然轻声哼唱道:“幻想尽头少年音容闹剧终点偏偏腾飞化龙雾锁荒原几经枯荣飞雪安抚城外温柔坟冢……” 沈星暮道:“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夏恬甜笑道:“是的。” 沈星暮问:“但为什么不换首歌唱,非要唱这首《闹剧》。” 夏恬几乎没做思考便回答道:“因为我们两个都像极了闹剧。” 沈星暮不解道:“什么意思?” 夏恬道:“你想做我男朋友,我想做你女朋友,但你从来不问我,我也从来不问你。我们都这样稀里糊涂地等着,一等就是两年多。” 沈星暮道:“我记得我不只一次问过你。” 夏恬摇头道:“这不一样。” 沈星暮问:“哪里不一样?” 夏恬道:“就像你今天下午问我为什么不做你的女人一样。你每次问我的时候都很凶,你一凶我就不敢回答,只能对你笑。只有今天不一样,你是很平静、很坦诚地问的我。” ——原来她不是温柔爱笑,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冷漠。这么久以来,真正有问题的人竟是我? 沈星暮罕见地苦笑出声。他轻叹道:“你说对了,我们这两年,的确唱了一出滑稽透顶的闹剧。” 沈星暮回到酒店时,叶黎还没睡,他正盯着手机发呆。 沈星暮没搭理他,脱下外套准备去淋浴室洗澡。 叶黎忽然道:“沈星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沈星暮问:“什么忙?” 叶黎道:“我的手机里有思语的照片,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沈星暮问:“你自己不能看?” 叶黎摇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看到与思语有关的任何物品,它们都会无端消失。” 沈星暮直接抓去叶黎的手机,翻看手机相册。他的相册里只有一个女人的相片,毫无疑问,她就是何思语。 沈星暮盯着手机看了片刻,淡淡道:“相片还在,你老婆长得很不错。” 叶黎道:“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沈星暮道:“就是比夏恬还差点。” 叶黎惊讶道:“你居然会说夏恬的好话?” 沈星暮道:“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说她的好话,莫非骂他蠢女人?” 叶黎苦笑道:“你之前的确有说她是一个蠢女人,还说她死了最好。” 沈星暮不说话。 叶黎忽然问道:“沈星暮,你说这些女人,为什么总是让我们心痛?” 沈星暮沉默片刻,冷冷说道:“心痛的是你,不是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悬案 沈星暮和叶黎都没想到,他们在教师宿舍楼目睹的命案,竟是县二中闻名遐迩的一大悬案。这个案子非常有名,曾轰动一时,人尽皆知,两人很容易便打听到有关信息。 这个案子发生在五年前的夏天,被害者是县二中出了名的严师,名叫曾虔,虔诚的虔。她是一名虔诚的佛教信徒,甚至有“普度众生”的理念。她是老师,“普度众生”的方式便是任教。所以她年过五十,早已过了退休年龄,却还坚持在校教书。 她教语文,在课堂上除了悉心讲解课本上的知识,偶尔也会给学生们讲一些佛理。只不过佛理博大精深,连世外桃源里的得道高僧也未必能融会贯通,她作为一个普通信徒,当然也是一知半解,讲不明白。 她对佛学的热衷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她曾在课堂上,身披袈裟,吟诵佛经,并且要求台下学生也跟着念经。 校方自然不愿看到这种情况。毕竟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而非宣扬宗教信仰的教堂。 曾虔曾被校领导点名批评过,但她屡教不改,总是换着方式给学生们灌输佛理。她本过了退休年龄,又把学校弄得乌烟瘴气,校方曾一致决定将她辞退。 曾虔在教育局有人,她本人也倚老卖老,不肯退休。最终校方只对她做了严重批评,让她继续任教。 那次事之后,曾虔收敛了许多,没再把佛堂里的东西带进教室。可是佛学理念已在她脑中根深蒂固。她无法传教,性格逐渐变得暴戾,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学生进行凶残体罚。 事实上,在这之前,她本就是非常严厉的老师,学生们都怕她。待她变本加厉,学生们就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就像古时的地主与农民两个阶级,农民不恨地主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多学生也仇视曾虔。 很少有人知道,曾虔在教师宿舍楼布置了佛堂。更不会有人想到,她会无声无息死在佛堂里面。 她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局部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警方迅速展开调查,可是案件线索实在太少,当地警察无法侦破。后来甚至出动更上级的刑警,而刑警们只靠脚印和凶器两个线索,同样无法破案。 毕竟只有在校学生有杀人动机,而每个学生都有相互佐证的不在场证据。凶器上只有曾虔的指纹,连凶器本身也是她手工制作的,市场上没有出售。 没人知道她自己制作的刀子怎么会插入她的后颈。 时间一久,这个案子成了悬案,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以上是沈星暮和叶黎经过多方询问得到的较为完整的信息。这些信息还不算特别详细,两人都不知道曾虔曾经严苛到什么境地,也不知道她对学生做过什么体罚。 如果是学生杀了曾虔,那势必是因为她曾对学生们做过惨无人道的体罚。 沈星暮皱着眉思忖许久,冷声道:“我们目前只确定了受害者的身份,这件事很难和善念之花联系到一起。如果我没猜错,曾虔必定和林海鸥有关,不然恶念空间不会给我们这种完全无关的线索。” 叶黎点头道:“我也这样想。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去查曾虔的学生。” 沈星暮道:“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五年,而小娟也消失了五年,这不像巧合。曾虔和死可能和山上的女尸有关。” 叶黎道:“女尸恰好又和林海鸥有关。” 两人一致想到林海鸥,准备展开进一步调查。 他们的调查方向很简单,便是再去教师宿舍楼,找昨天那个花甲老人。 教师宿舍楼还和昨天一样,漆黑,破烂,透着阴森。 叶黎想上楼找人,沈星暮便抬手制止道:“这栋楼很危险,我们就在大楼外等。” 两人从早上九点一直等到十一点过,期间沈星暮一直和夏恬组队玩《银河航线》,不时笑谈几声。 叶黎酸酸地说道:“沈星暮,我们是来查人的,不是来玩游戏的。” 沈星暮心里笑了笑,故意放大声音说道:“夏恬,前面五光年处有星际残骸,还有未知舰队,那里很可能爆发了星河战争,我们潜进去探宝!” 夏恬甜笑着回答道:“好的。” 沈星暮心情好极了。他以前也并非没有撒过狗粮,但是夏恬和别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他第一次觉得有人看着他和她玩,便是一种优越到极限的享受。 只是可怜了叶黎。 沈星暮并没有得寸进尺。他陪夏恬玩了一阵,便打个招呼退出游戏,站起身微笑道:“叶黎,你也别难受,等我们找到三朵善念之花,你老婆会回到你身边。” 叶黎却很自然地笑道:“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沈星暮立刻冷下脸,淡淡说道:“快到正午了,你出去买饭,我在这里守着。” 叶黎摇头道:“我已经饱了。” 沈星暮道:“我好像也不饿。” 叶黎道:“那我们继续等。” 沈星暮不再玩游戏。两人相处的这几天,他发现叶黎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伙伴,也是一个感情相当细腻的人。他便不想再去酸叶黎。 两人在楼外等到十二点过,那个花甲老人终于从楼道里出来了。 老人的头发已经花白,走路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叶黎快步走上去将他扶住,微笑着说道:“老伯,你现在是要出去买菜吗?” 老人睁着浑浊的双眼扫视二人,接着摇头道:“我已经吃过饭了。” 叶黎道:“你现在要去哪儿,我扶你去。” 似乎老人对陌生人并没有戒备。他沙哑道:“我想去学校的教学楼走走。” 叶黎扶着老人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沈星暮便走近问道:“你是县二中的老师吗?” 老人摇头道:“我已经退休好几年了。” 沈星暮连忙问:“那你认识曾虔吗?” 老人忽然止步,用浑浊的双眼打量沈星暮半晌,迟疑着点头道:“曾虔以前是我的同事。你们问她做什么?莫非当年的案子还没结?你们是警察?” 沈星暮道:“我朋友是一个小说家,他喜欢写悬疑小说。恰好我们今日来赫城游玩,听说这边县城发生了一件悬案,我就陪他来收集创作灵感。” 老人看向叶黎,问:“你是小说家?” 叶黎的神色变得非常不自在,但仍是点头道:“是的。我对县二中的案子非常感兴趣,自信能写出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所以想更多地了解这起悬案。” 老人点头道:“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和你们说一说。但你要答应我,一定尽量真实地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叶黎又露出一个不自在的笑,轻轻点头。 老人道:“曾虔曾经是我的同事,在她遇害之前,我和她教一个班。她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老师,不好好教书,却要大力宣扬佛学。她以前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就因为一个学生背不出《般若波罗蜜心经》,她把学生绑在五楼的佛堂里,不让吃饭,直到学生完整地背出经文才肯放人。” 沈星暮的脸色一冷,唾弃道:“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老师。” 老人淡淡道:“这还不是最过分的。她曾养过一只狗,逼迫学生效仿佛祖割肉喂鹰,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狗。” 沈星暮惊讶道:“她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莫非没人管?” 老人道:“曾虔是个疯子,我们宿舍楼有好几个老师发现她的恶行,并想要加以制止。但她身上总是带着刀,是他自制的刀。其他老师一靠近,她就拿出刀乱砍,甚至威胁道‘谁敢把楼里佛堂的事情说出去,就杀了谁’。” 沈星暮皱眉道:“她只是一个年迈的女老师,就算她有刀,楼里年轻力壮的男老师也不应该怕她啊。” 老人摇头道:“没人敢去招惹一个疯子。因为没人怀疑她真的会杀人。” 沈星暮问:“校方不管吗?” 老人道:“校方当然要管。只可惜我们发现她的恶行的时间太晚,校方还没出面,就已有人先行出手,用她的短刀把她杀死在佛堂里。” 三人已经走到教学楼,叶黎扶着老人上楼。 沈星暮似笑非笑问道:“那你知道是谁杀的她吗?” 老人冷声道:“我不知道是谁杀的她。她那种人不配为人师表,早日下地狱才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沈星暮凝着眉思索片刻,他总觉得这个老人知道是谁杀了曾虔。因为曾虔本就该死,老人在故意掩护凶手。 沈星暮想着,迂回问道:“对了,老伯,既然你以前和曾虔是教一个班的同事,那你肯定知道班里都有哪些学生。你能说几个你印象比较深刻的学生名字吗?” 老人微笑着摇头道:“我已经退休五年了,早已不记得学生们的名字。” ——才短短五年时间,一个老师连昔日班级里的学生的一个名字都记不住,这怎么可能? 沈星暮知道老人在说谎,但他并不戳破,而是非常随意地说道:“曾经被曾虔伤害过的学生,你总该有印象。” 老人的眉头忽然皱紧。他偏过头冷冷地盯着沈星暮,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星暮冷笑道:“我想说林海鸥!” 林海鸥的名字一出,老人宛如挨了当头一棒,露出非常激动的神色。他的身子摇曳着,几乎晕倒。 叶黎扶稳老人,吃惊地说道:“沈星暮,你、你……” 沈星暮淡淡道:“你什么你?他明显在袒护当年犯案的学生,我不这么诈他,我们怎么可能知道真相?” 这会老人也渐渐回过神来。他板着脸说道:“你们不要胡乱猜测,我不认识什么林海鸥!” 沈星暮道:“老伯,你否认也没用。你刚才的激烈反应足以证明,你在袒护她。如果我没猜错,当年曾虔对林海鸥做了非常残酷的事情,兴许被迫割肉喂狗的人就是林海鸥。之后林海鸥心怀怨念,偷了曾虔的短刀,趁她在佛堂里诵经不备时,投掷飞刀把她杀掉。” 老人抬手推开叶黎,冰冷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沈星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们不是警察,不会去抓林海鸥归案。而且从我的角度看,曾虔的确死有余辜。法不容情不代表人不容情,我们不会揭发这件事。” 老人道:“就算你们揭发也没人相信。因为你们没有证据。” 沈星暮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警方之所以一直查不到她,是因为你们一直替她作伪证。只要警方锁定林海鸥这个嫌疑人,一直查下去,总会查出证据。而且她身上本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证据,就是昔日被迫割肉喂狗留下的伤疤。” 老人摇头道:“年轻人,你们把这个世界想的太过简单。有的事情,完全超脱你们的理解。你们找不到证据的,因为这世上已经不存在指证海鸥证据。” 沈星暮皱眉道:“什么意思?” 老人道:“案发当天,没有任何人看到海鸥进入教师宿舍楼,凶器上没有她的指纹,甚至佛堂外的脚印对比她的鞋子,也不是她留下的。至于你说的她身上的伤疤,本就不存在。” 沈星暮已经注意到,老人把称林海鸥为“海鸥”,能省掉一个人的姓,直接叫名字,证明他的确认识林海鸥,他以前是她的老师。如此反推过来,林海鸥的确是杀死曾虔的凶手,就是不知老人为何如此确信世上没有指证她的证据。 沈星暮沉思着,忽然问:“如果林海鸥曾被迫割肉,她身上的伤疤为什么不存在?莫非被割肉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她只是帮那个人报仇而已?” 老人道:“我可以实话告诉你,被曾虔害得最惨的人就是海鸥。我们宿舍楼,有不少人知道,海鸥的手臂被割下了一块肉,但警方查案的时候,她手臂上的伤不见了。” 沈星暮沉默。 老人冷笑道:“这个世界未解的谜团实在太多。我从不相信任何神鬼传说,但我深信善恶有报。曾虔死不足惜,海鸥也不该坐牢。这就是冥冥中的善恶报应。” 沈星暮冷着脸久久不语。 叶黎忽然道:“老伯,在你的班里,林海鸥有其他关系要好的朋友吗?” 老伯别过头去,明显不想再和二人说话。 叶黎道:“老伯,是这样的,我们真的不是警察。我是小说家,只想写一个精彩的故事。如果你还知道什么事情,不妨告诉我。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把曾虔的各种恶行都绝对真实地写出来。” 老人沉默许久,忽然点头道:“海鸥和徐小娟是非常好的朋友,她们是同村邻居,在校时几乎形影不离。小娟读到初二,她家里实在没钱供她读书,而且她读书也的确愚笨,她就辍学去城里打工了。” ——果然是徐小娟! 沈星暮神色一振,连忙问:“你有小娟的电话号码吗?” 老人摇头道:“小娟走之前没有手机,她走后也没再回来。现在能联系到她的人,只有她的家人和海鸥。” 沈星暮皱眉道:“老伯,你曾是小娟的老师,你认识她的字迹吗?你看这个是不是她的字迹。” 他说话时摸出手机,把信纸的照片递给老人看。 老人看了一眼,摇头道:“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隐隐记得小娟的字迹并没有这么好看。” 沈星暮再一次陷入沉思。 叶黎对着老人一拜,认真道:“老伯,谢谢你愿意说这么多。” 老人道:“我知道你们抓不了海鸥,才和你们说这些。而且这些事在我心里憋了这么久,也的确想找个人说说。现在该说的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不过请你记住你说的话,把这个故事真实地写出来,让其他老师引以为戒。” 老人拖着蹒跚的步子往回走。叶黎还想过去扶,但被老人推开。 待老人完全消失在楼道转角,叶黎从兜里摸出手机。他怕遗漏重要的信息,在老人说话之前,他就打开了录音。 沈星暮赞叹道:“我没想到你能这么细心。” 叶黎道:“连续两次死里逃生之后,我不能不细心一点。” 沈星暮道:“我已经猜到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叶黎道:“你说说看。” 沈星暮道:“林海鸥杀了曾虔,但被徐小娟发现。她怕徐小娟揭发,就把徐小娟骗到村后的大山里,将之杀了。所以这两起命案都是林海鸥做的。” 叶黎点头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我们缺乏实际证据。而且你也说了,林海鸥没有力气挖坑埋人,砍树立碑。” 沈星暮道:“因为大山的神奇规则,一个人走不出来,所以林海鸥一定有帮手。在溪隐村,无疑只有陶鸿愿意帮助她,所以我在山上发现的带血箭矢就是陶鸿的。他们杀了徐小娟,并把她埋在山里,然后一起走了出来。” 叶黎思忖片刻,凝声道:“这个逻辑的确说得通,但其中还有很多细节无法解释。如果徐小娟真的死在了大山里,徐寄明收到的信是谁写的?林海鸥曾被迫割肉,她身上的伤疤哪去了?林海鸥为什么要挡住狼牙吊坠?” 沈星暮道:“你说的这些疑点我也想不通,或许我们可以叫夏恬帮忙想一下。” 叶黎问:“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沈星暮道:“先回溪隐村,想办法查一下林海鸥的手臂上是否有伤疤。” 叶黎道:“现在是冬天,所有人都穿厚实的外套,没人会把手臂露出来。而且以林海鸥对我们的印象,也不可能主动脱掉外套,挽起衣袖让我们看。” 沈星暮道:“所以我们要想办法。” 叶黎问:“你有什么办法?” 沈星暮道:“每个人洗澡的时候都不穿衣服。人不穿衣服的时候,手臂自然会露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偷拍 叶黎已经听懂沈星暮的意思。两人想知道林海鸥的手臂上是否有伤疤,就只能趁她洗澡的时候去偷窥。这无疑是可恶至极的事情,叶黎打心底抵触,便果断摇头道:“不行!林海鸥还是一个清白的小姑娘,我们不能做这种呢事情!” 沈星暮淡淡道:“你不用激动。我并没有叫你去偷看林海鸥洗澡。” 叶黎皱眉道:“这不是谁去偷看的问题。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无论林海鸥是否杀人,她都是冰清玉洁的小姑娘。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不能去坏人家清白。” 沈星暮冷声道:“刚才那老头说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我们不进一步查探,就不能确定整件事的真相。说不定曾虔并不是林海鸥杀的,老头只是为了掩护另外一个学生,故意把我们的注意力都诱导到林海鸥身上。无论如何,我们都有必要查一下她手臂的是否有疤。” 叶黎道:“我们要查这件事的办法很多,不一定要偷看她洗澡。就算林海鸥不待见我们,林绍河却对我们相当热情。或许我们可以从他口中打听到虚实。” 沈星暮道:“这种事情,无论谁说出来,都没有可信度。只有我们亲眼看到,才能确定真伪。” 叶黎恼怒道:“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啊!你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偷窥夏恬,你会不会勃然大怒?甚至起杀心?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摘取善念之花,而陶鸿是可能绽放善念之花的心灵纯白之人。现在林海鸥是陶鸿的女朋友,我们去偷看她洗澡,无疑触到陶鸿的底线。莫非你不怕他在极致的羞辱中产生仇恨与恶念,最终开出恶念之花?” 沈星暮轻快地笑了笑,点头道:“我忽然感觉和你聊天变得比以前轻松了很多。至少许多事情我不说,你也能考虑到。” 叶黎愣住。 沈星暮道:“男人偷看女人洗澡,的确是玷污女人清白。但女人看女人洗澡就没这回事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个夜店,然后带一个女人出来,叫她去看林海鸥洗澡。” 叶黎闻言,轻轻松出一口气。 沈星暮忽然冷声补充道:“你的例子举得很不好,但我也有必要说一下。如果谁敢去偷窥夏恬,我真的会不计一切代价弄死他。” 叶黎的后脊背微微发凉,接着干笑道:“走,我们去找女人,然后查林海鸥的手臂。” 沈星暮道:“‘找女人’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完全变了味道。” 国家对于夜店这类娱乐场所有明文规定,夜店的营业时间一般控制在夜晚八点钟之后。 两人当然等不了这么久。好在他们的主要目的只是找女人,夜店是否开门营业并不重要。 沈星暮不愧是出入上流社会的富庶公子哥。在他的带领下,两人从联系夜店谈价钱,到约女人出来,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叶黎暗自惊讶。事实上,他和何思语结婚之前,偶尔也会被同事请去夜店放纵。只不过他对夜店的理解还很肤浅,一直以为那是非常正规的娱乐场所。就算其中牵扯到情情爱爱的事情,也一定是你情我愿,而非明码标价。 他从未想过,有的夜店也像妓院一样,里面的女人居然可以直接用钱买。 沈星暮便淡淡解释道:“小县城的夜店和大城市的夜店不一样。大城市里打压普遍严重,夜店也相对正规许多。小县城的夜店没这么多顾忌,店里老板为了谋取暴利,做一些擦边违法的事情也很正常。” 叶黎恍然道:“这就像县城里的道路一样,非法行驶与运输的现象也很普遍,但在大城市里就不行。” 沈星暮笑道:“和你聊天真的比前两天愉快了很多。” 叶黎道:“兴许是因为你变得爱笑了。” 沈星暮立刻又冷下脸,一言不发。 两人找了一个代号“桃桃”的妖娆女人,载着她赶往溪隐村。 这个女人的确很奔放,车子还在路上,她便对沈星暮毛手毛脚,说一些嗲声嗲气的话。大概她也能洞察到,车里两个男人,真正有钱的人是沈星暮。 沈星暮冷冷说道:“把你的手放好,我们找你出来,只是想让你帮忙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我还会额外给你一些费用。现在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坐着。” 桃桃“咯咯”甜笑道:“帅哥,要办事情,在哪里都行,我不挑剔的。我觉得就在车上也很好,如果你要找荒郊野岭刺激一点的地方,我也不介意。” 叶黎在开车。他听到这段话,手一抖,险些把车子开进旁边的河里。 很显然,桃桃误解了沈星暮口中的“办事”。 沈星暮转过头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兴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吓人,先前还骚里骚气的桃桃,这会老实得宛如良家妇女。 叶黎开始怀疑这个搔首弄姿的女人能不能把事情办好。他忽然有点后悔听信沈星暮的话,找个卖身的妓女来帮忙,无论是谁都感觉奇怪无比。 叶黎在沈星暮面前没有话语权,毕竟两人一起行事这么久,一直是沈星暮在掏钱。 于是他压下心中的情绪,安心开车。 三人抵达溪隐村时,天色已经很晚。 沈星暮对桃桃大概说了一下事情流程,其实就是叫她找个隐蔽的位子偷看林海鸥洗澡,并且用手机照下林海鸥的手臂就行了。 令叶黎和沈星暮没想到的是,桃桃居然拒绝做这件事。她的理由很简单,原话是“我只卖身,不卖力”。 叶黎瞧着她鼻孔朝天的骄傲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古怪滋味。 莫非在她眼里,只有躺着挣钱才叫挣钱?莫非靠劳动挣钱就真的有这么可耻?虽然这所谓的“劳动”也不是特别光彩的事情。 沈星暮并不说废话。他从皮包里摸出三叠纸币,冷冷说道:“这里是三万块,只要你能把这件事做好,你可以全拿走。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回去另外找人。” 桃桃抓过钱就答应了。 ——所以她做出傲慢不已的嘴脸,就是为了多拿一些钱? 叶黎对这个女人的鄙夷又上了一个台阶。 事情已经说定,桃桃也行动起来。 兴许她以前做过许多偷偷摸摸的事情,对偷窥之事早已轻车熟路。沈星暮只指了一下林海鸥家的房子,她只花了两分钟就找到最佳的偷窥位子,躲在房屋后面伺机行动。 很不巧,林海鸥今晚并没有洗澡。虽然很多女孩子爱干净,天天洗澡,但她是农村姑娘,和其他娇生惯养的女孩不太一样,而且现在是冬天,两三天不洗澡也算不上奇怪之事。 桃桃无功而返,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 沈星暮便说:“钱你可以拿走,但前提是,你明晚还得来帮我们。” 桃桃问:“明晚的钱呢?” 沈星暮道:“我照付。” 叶黎开车把桃桃送回夜店,接着和沈星暮在县城里留宿。 次日下午,沈星暮又把桃桃约出来,三人再次前往溪隐村。 这一次,桃桃终于成功拍来了林海鸥的照片——裸照。 沈星暮看了一眼照片,脸色当即沉得吓人。 叶黎也忍不住凑过头去看,也跟着色变。 沈星暮厉声呵斥道:“我们只要她的手臂照片,你把她的全身照拍来做什么?” 桃桃嘟着嘴道:“帅哥,你们下了这么大功夫找我,不就是想要这个姑娘的裸照吗。我把她拍给你们了,说好的钱都给我。” 沈星暮真的把钱推给了桃桃,然后冷声骂道:“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桃桃惊讶道:“滚?天这么黑,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你叫我滚去哪里?” 沈星暮冷声道:“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村里的男人多的是,你随便找个男人就可以应付一夜了!” 他把桃桃赶下车,然后抢走叶黎的驾驶座,油门一踩,车子就驶走了。 叶黎也打心底看不惯桃桃的做法,但她终究是一个女人,把她丢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如果出了事,他和沈星暮都难辞其咎。 叶黎劝道:“沈星暮,桃桃毕竟是我们找来的女人,如果丢在这里不管,怕出事。” 沈星暮冷声道:“这种恶心的女人,死了最好。” 叶黎迟疑片刻,心中始终不安。他沉默片刻,忽然扭开车门,做出准备跳车的动作。 沈星暮连忙刹车,接着怒吼道:“你疯了!?” 叶黎愤怒反驳道:“你才疯了!无论那个女人怎样可恶,我们都不能丢下她不管!如若她真的出了意外,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 沈星暮冷冷地盯着叶黎,叶黎则神色决然地与之对视。 气氛僵硬片刻。沈星暮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点头道:“你说对了,我的确有点意气用事。我们先把那个女人送回夜店,之后再行讨论。” 虽然桃桃是两人找来的,但他们都没有留她的电话。这会要找她,只能回村子。 山路很窄,车子要往前行驶很长一段才有地方调头。 叶黎和沈星暮赶回溪隐村时,夜凉如水,漆黑的村口并没有人。 叶黎道:“我们进村找找,或许她在某个村民家借宿。” 沈星暮点头道:“天太黑,为防恶念空间再次干扰,我们一起行动,别分开。” 溪隐村很小,一共就十几户人家。这会夜已深,灯火熄灭,整个村子都笼在一层深邃的夜幕里。 叶黎和沈星暮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没找到桃桃,反而听到村后传出细微的呻吟声。 他们都能识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便是林海鸥。 两人远远看去,的确能看到村后有两个漆黑的剪影缠绵在一起。 毫无疑问,陶鸿和林海鸥又在偷腥。 叶黎皱眉道:“有点奇怪,林海鸥今晚才洗过澡,却来这么脏乱的地方做这种事。” 沈星暮冷笑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兴许她就是为了做这件事才洗澡的。” 叶黎迟疑道:“我们要不要问问他们?” 沈星暮问:“问什么?” 叶黎道:“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桃桃。” 沈星暮嘲讽道:“你和你老婆‘办事’的时候,愿意被人打扰?” 叶黎只好点头。 沈星暮冷声道:“原本夜店经理有桃桃的电话,但我联系他约了桃桃之后,把他的电话删了。” 叶黎道:“或许是我们多心了。说不定桃桃就在某户村民家里留宿。” 沈星暮道:“说不定她现在也在‘办事’,不想被我们打扰。” 叶黎问:“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回县城吗?” 沈星暮点头道:“我们回县城开房,好好讨论一下林海鸥的手臂的问题。” 两人回到县城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在酒店里讨论起来。 从桃桃拍回来的照片看,林海鸥的手臂上的确没有伤疤。似乎学校里的老头并没有撒谎,林海鸥身上可能发生了一些灵异现象。 之前桃桃给他们看照片,两人都有怒气,忘了把照片从桃桃的手机里拷贝过来,这导致两人并没有看仔细。 他们只注意到林海鸥的双臂都没有伤疤,却忘了另外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她洗澡的时候也戴着那个狼牙吊坠,两人都没来得及仔细观察。 沈星暮思忖道:“现在看来,只有两个可能。割肉喂狗的人并不是林海鸥,或者林海鸥与恶念空间有关。” 叶黎点头道:“就像我们在教师宿舍楼的佛堂里一样。原本黑色物质侵蚀了我们的脚心,但夏恬发现破局关键,黑色物质退去之后,我们的脚心又完好如初了。” 沈星暮沉吟片刻,摇头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我们的脚心的伤是恶念空间造成的,能通过游戏规则恢复。但林海鸥的伤是人为造成的,不应该诡异恢复。” 叶黎道:“如果割肉喂狗的人不是林海鸥,那会是谁呢?” 沈星暮道:“那老头说过,林海鸥和徐小娟的关系非常好。或许曾虔虐待的人其实是徐小娟,而林海鸥是为了帮她报仇杀了曾虔。” 叶黎苦笑道:“这个逻辑也有问题,存在很严重的前后矛盾。你之前推测林海鸥杀了曾虔,怕徐小娟揭发,便又杀了她,把她埋到山上。如果林海鸥是为了帮徐小娟报仇,就不用杀她灭口。山上的女尸就无从解释。” 沈星暮道:“所以受虐待的人只能是林海鸥。可是任何人被割下一块肉,都不可能不留疤,林海鸥手臂为什么没有伤疤?” 叶黎道:“桃桃照下了林海鸥的全身裸照。她不但手臂上没伤疤,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疤。” 沈星暮嘲讽道:“你看得可真仔细。” 叶黎道:“手机屏幕就那么大,一眼就能看全,我有什么办法?” 沈星暮抵着眉心喃喃道:“我们一定陷入了某个思维误区,或者说,我们的查探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 叶黎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星暮道:“先放下山上女尸和林海鸥的种种谜团,我们去查陶鸿。他本就是善念之花绽放的关键,他身上不可能没有线索。我们在其他人身上花了太多时间,很可能忽略了最主要的线索。” 叶黎道:“也只能这么做了。” 次日清晨,叶黎还在熟睡,便被沈星暮的凝重话音惊醒。 溪隐村的河里被发现一具女尸。死者正是昨晚与二人同行的桃桃。 沈星暮正在和夜店经理通话。他的脸上很镇定,似乎一条人命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沈星暮和夜店经理通话结束,接着又打了一个电话。他冷冷说道:“高哲羽,我这里出了一点情况,你带几个人过来帮我处理一下。记住,行动时低调一点,别被沈星夜发现。地址我稍后会发给你。” 沈星暮挂了电话,正要点烟。 叶黎翻身起床,冲过去抓住他的领子,厉声大吼道:“桃桃死了!现在你开心了!?” 沈星暮冷着脸移开叶黎的手,接着道:“她那种女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激动的?” ——什么叫死了就死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叶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抬手一拳向沈星暮脸上打去。 这一刻,他甚至有种找沈星暮拼个你死我活的觉悟。 沈星暮没躲,叶黎的拳头结实地打到他的脸上。 正当叶黎抡起拳头还想再打时,沈星暮猛地扼住他的手腕,冷冰冰说道:“叶黎,闹够了就快点穿衣服,我们要出去了。” 叶黎怒极道:“你以为我在胡闹?” 沈星暮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对我大打出手,这不是胡闹是什么?刚才那一拳,算我还给桃桃的,你尽快调整好思绪,我们现在要去案发现场。” 叶黎红着眼不说话。 沈星暮又道:“桃桃的死的确和我有一定关系,但终究是她自掘坟墓。” 叶黎冷笑道:“所以人命对你而言,就这么无关紧要吗?” 沈星暮淡淡道:“桃桃死不足惜,我现在只关心另外一件事情。只希望恶念之花不会因她的死而绽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魔方 夏恬又一次被钻心的痛楚惊醒。她忍着胸腔与头部的剧烈疼痛,穿着睡衣走到梳妆台前照镜子。和她想的一样,她的牙龈又出血了,血迹已经溢出嘴角,涂红她的两唇。 自从她被诊断患有白血病,她每次生理期过后,身体必然发生许多恶性反应,其中最常见的就是牙龈出血。 夏恬抬起手指轻轻抵了抵眉心,待身体的痛楚稍稍缓解一些,她便快速穿衣,洗脸,整理好行装准备出门。因为她的牙齿很容易出血,她早上已经不敢刷牙,因而她的牙缝总是夹着血渍。 夏恬住在蛰城的边郊的一栋别墅里,这边的绿化非常好,空气清新,适合她养病。 她有一个很贴心的哥哥,叫夏秦,是黑道头目。兄妹两人曾相依为命熬过了最艰难的十年岁月,他们的手足之情变得坚不可摧。只不过除了他们早就过世的父母,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兄妹关系。 妹妹是在乐坛与影视圈享有一定声誉的歌星与演员,哥哥则是在黑道叱咤风云的大哥。这样的两个人,似乎的确不应该存在交集。 夏秦为了防止世人非议,对夏恬造成不好的影响,他从不告诉别人自己有一个妹妹;夏恬也害怕自己的存在会变成夏秦的软肋,她也决不和别人谈起自己有一个哥哥。 因为他们守口如瓶,无论是媒体还是爱看热闹的路人,都只知道他们都姓夏,却绝对不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他们像是陌生人,却保持最亲密的联系。无论夏恬想要什么,夏秦都能第一时间替她弄来;无论夏恬遇到什么麻烦,夏秦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替她解决。 一般情况下,夏恬不会离开别墅,因为她有一个能帮她处理任何事情的好哥哥。但今天不一样,她必须去一趟市中心的北科大,找童遥帮忙,解开沈星暮和叶黎目前面对的谜题。 自从上次的密室难题差点夺走沈星暮和叶黎的性命,夏恬变得提心吊胆,不敢再有丝毫侥幸或大意。在这个世界上,她关心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的手足兄长夏秦,另一个就是她深爱的男人沈星暮。 有的时候,夏恬甚至认为自己能与病魔抗衡这么久的动力来源于沈星暮。他的每一句冷漠话语都让她心里不忿,她渴望得到他的青睐,就如同小女孩渴望得到甜美的糖果。这种迫切的渴望心绪,成为她不断咬牙坚持的动力源泉。 就在前天,这个冷得宛如严冰的男人终于融化。他放下与生俱来地尊高与骄傲,向她低头,向她表白。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惊天喜讯。 历时两年零七个月,夏恬终于抓住了沈星暮的心。她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她一定要让他平安回来。她要他牵着她的手,像其他恋人一样逛街,买衣服,吃零食,玩游戏,唱歌,跳舞,看电影。 夏恬已经走出别墅,门外保镖相继紧随其后。车子就停在别墅外的院子里,司机已经就位。 夏恬温和道:“余陵大哥,带我去北科大,我要去见一个人。” 余陵推了推眼镜,迟疑道:“夏恬小姐,秦哥交待过,我最多只能带你去郊外附近散散心,不能带你去太远的地方,尤其是喧闹的市区。” 夏恬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昨晚给我哥发过短信,最迟今天晚上,我就会回来。” 余陵犹豫道:“秦哥答应了吗?” 夏恬道:“可能哥哥他最近比较忙,还没看到我的短信。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哥哥不会为难你。” 这时,小车边上的一个保镖说道:“夏恬小姐,如果你一定要见某个人,我们可以请他过来,不用你亲自去寻。” 夏恬摇头道:“这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为表诚意,我还是亲自去见她的好。” 余陵和保镖都在迟疑,夏恬继续道:“你们不用担心,这趟行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由我全责承担。你们听我的做,带我去北科大就行了。” 余陵凝声道:“夏恬小姐,是这样的,我们并不确定有没有秦哥的仇家知道你的身份,而且沈氏集团的沈星夜最近也在监视你的动向。我们实在不敢贸然行动,你一旦有个闪失,我们都承担不起。如果你执意要走,请容许我向秦哥汇报一下。” 夏恬点头道:“那你打个电话和我哥说。” 余陵拨通夏秦的电话,他只说了一句“秦哥,夏恬小姐想去市中心的北科大”,便被臭骂一顿,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夏恬。 夏恬甜笑道:“哥,余陵大哥都和你说了,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必须去一趟北科大,你担心我的话,就多派点人跟着我。” 夏恬把手机移开,并不听夏秦说什么,静等三秒便挂了电话,接着用余陵的手机把夏秦的电话拉入黑名单。她把手机还给余陵,笑着说:“好了,余陵大哥,我们可以走了。” 余陵质疑道:“秦哥答应了?” 夏恬笑着点头。 余陵迟疑过后,终于启动小车,顺大路驶向城里。 夏恬坐在车里仔细思考。她之前的确下了不少功夫查询童遥的电话,并联系了童遥。在电话里,童遥说话有些随意,似乎并没有认真思考便回答道:“你给的已知条件不足,我推导不出答案。” 夏恬并没有见过童遥,她只知道童遥很美丽、很聪明,是沈星暮的前女友。夏恬和童遥并没有实质的交情,童遥不愿帮忙也于情于理。 这一次,夏恬查到了童遥的住处,就在北科大附近的鱼米之乡小区。她要亲自去找童遥,当面说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并请她帮忙推理答案。 夏恬深信,能让沈星暮郑重评价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她坚信童遥能从已知线索里推导出答案,帮助沈星暮取得善念之花。 夏恬安静坐车,手机却响了。她出发之前就把夏秦的电话拉黑了,这会来电的人是沈星暮。 夏恬戴上耳机接听电话。她从电话里得知,沈星暮和叶黎找了一个女人去偷拍林海鸥。结果那个女人自作聪明,拍了林海鸥的裸照,致使沈星暮把她丢在溪隐村里死了。 这又是一条线索。夏恬连忙摸出提包里的笔记本,手写记录这条线索。 她心里有点生气,小声指责道:“星暮,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不能再去夜店找女人了。” 沈星暮道:“我只是想找个女人帮忙查林海鸥的手臂而已。” 夏恬道:“大街上愿意收钱办事的女人很多,你没必要找夜店的女人。现在出了人命,警方和夜店里的人都会找你麻烦。” 沈星暮冷声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已经叫高哲羽来赫城帮我处理了。你帮我想一下,桃桃的死和恶念空间有没有关系,我很害怕她是被陶鸿杀掉的。” 夏恬思考片刻,摇头道:“我现在也想不出来。不过人应该不是陶鸿杀的。他是心灵纯白之人,也是你们攻略游戏的关键。如果他杀了人,必然绽放恶念之花,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沈星暮道:“希望如此。” 夏恬挂了电话,正想叫余陵开快一点,车子却已提前加速。 夏恬问:“余陵大哥,怎么了?” 余陵凝重道:“后面有小车跟踪我们。” 夏恬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确有好几辆大众车跟着。她思忖片刻,微笑道:“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沈星夜的人,不会伤害我,最多请我去做客。” 余陵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沈星夜的人?” 夏恬笑道:“很简单啊。如果是哥哥仇家,他们早就对着我们开枪了。” 余陵苦笑道:“夏恬小姐,你的心可真宽。” 夏恬道:“哥哥在城里有的是人。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叫人截断后面的车子就行了。” 余陵道:“秦哥一出手,你的身份就暴露了。” 夏恬甜笑道:“没关系的,哥哥处理这种事情非常拿手。沈星夜不可能知道我和哥哥的关系。” 夏恬给夏秦打了电话。夏秦只气势汹汹地说了一个“你”字,夏恬便抢着说道:“哥,我们在城外的主道上,有几辆小车跟踪我们,你想办法处理一下。” 电话里,夏秦厉声吼道:“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我操心!快把你的定位发给我,我马上叫人过去!” 夏恬道:“好的。” 夏恬把自己的定位发给夏秦。小车进城之后,路过其中一个没有信号灯与监控的十字路口,几辆小车飞速横穿而来,猛地撞到后面的小车。 夏恬回头看了一眼,几辆车都被撞得翻飞很远,却没有引起油箱爆炸,这算是很不错的结果。 小车摆脱后面的车辆,飞速驶往北科大。 夏恬道:“余陵大哥,带我去北科大右边的鱼米之乡小区,我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车子到达目的地,夏恬下车,忍着身体的不适,快速往小区里跑。余陵则不敢在原地停留,因为沈星夜已经知道他的车牌号,很快又会有人追来。他要引开其他人,避免暴露夏恬的位子。 夏恬知道童遥的详细住址。他找到C栋,坐电梯直上十九楼。 夏恬一边喘气一边敲门,片刻后,门开了,半开的的门缝里露出一张精致迷人的俏脸。 夏恬当即愣住,因为这个女人漂亮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的脸宛如被大河冲刷百年的光滑鹅卵石,发丝如偶然浸入墨水的精致缎子,身段如绝壁峭崖间的一株垂柳。 远山峨眉,星辰明眸,冰川琼鼻,枫林细唇。 这个女人就是童遥?这世上居然存在如此惊艳的女人? 夏恬露出温和的笑容,介绍道:“你好,童遥,我叫夏恬,前两天,我们通过电话。” 童遥打着呵欠点头道:“我记得你。” 她的慵懒神色居然也有着一种超脱世俗的美? 夏恬有些自惭形秽,埋下头小声问道:“我能进屋里吗?” 童遥道:“可以。” 大房子里只有童遥一个人。 夏恬走进偌大的客厅,坐在沙发上继续出神。 童遥替她泡了一杯茶,接着又打了一个呵欠,随口说道:“夏恬,我知道你,会唱歌,会演电影。说起来,我也算你的半个歌迷。我很喜欢你独自一人完成的那首《闹剧》。” 夏恬柔和道:“童遥,我也知道你。星暮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他说你很聪明,讲了许多你的思维模式,还叫我学着模仿。只不过我有点笨,学不会你的思维。” 童遥道:“我只是比较习惯从多个角度思考问题而已,并没有沈星暮所说的那么夸张。你今天来找我,还是为了解开之前那道题?” 夏恬点头道:“是的。” 童遥道:“我上次已经说了,已知条件不足。” 夏恬道:“这次我可以再加两个已知条件,你能帮忙解出来吗?” 童遥道:“这个我不能做保证。你先说说看,我尽力帮你想一下。” 夏恬从提包里摸出她事先就准备好的笔记本。她完全隐瞒了恶念空间的存在,把所有线索都改成悬疑推理题。 童遥盯着夏恬的笔记本看了许久,忽然问:“这就是全部已知条件?” 夏恬点头道:“目前是这样的。” 童遥道:“如果依照现实的框架去推理,这种题无解,不可能查出山上女尸的身份,更不可能查出杀她的凶手。” 夏恬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杀害曾群(曾虔)和彤彤(桃桃)的凶手都可以确定?” 童遥点头道:“很显然,杀害她们的凶手都是海云(林海鸥),因为只有海云有杀她们的动机与条件。只不过这两起命案又必须和山上的女尸案联系起来,就导致整个案件变得离奇,无论从哪个方面去推断,都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夏恬陷入沉默。 童遥问:“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线索?” 夏恬摇头道:“这已经是全部线索了。如果连你也解不出来,那星暮和叶黎就危险了。” 童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浅笑着问道:“我说过我解不出来吗?” 夏恬一惊,连忙问道:“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童遥道:“我说的,按照现实的框架,这道题无解。但如果添加一些玄奇的元素,这个题就变简单了。你告诉我,沈星暮是不是遇到了某些现实里无法解释的现象?” 夏恬迟疑片刻,点头道:“是的。” 童遥露出自信的笑容,忽然伸手指向笔记本上的“海云”,肯定道:“杀人的是她,山上的女尸也是……” 童遥说着,房间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城市里突发地震,整栋楼都将变成废墟。 夏恬抓住沙发扶手,努力坐稳身子。她本就很聪明,结合童遥刚才所说的部分推理,她已经想到了答案——现实框架里无解的题,添加一些玄奇元素就变简单了。恶念空间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玄奇元素,它能产生一些常理不可解释的现象也非常正常。 夏恬摸出手机,准备给沈星暮打电话。她要把自己想到的答案告诉他。可是她的手机突然断了信号,她没办法联系他了。 也在这时,整个房间宛如失重的方形空间,开始旋转起来。 夏恬和童遥都倾斜着向墙上摔倒,屋子里的家具陈设不断砸向墙壁。 ——这绝对是恶念空间的干扰。因为我帮星暮寻找答案,间接导致我也必须突破游戏障碍,不然我无法把答案告诉星暮。 夏恬躺在墙上重重喘息几声,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凝声提醒道:“童遥,你小心一点,我们也被恶念……也被这些玄奇元素干扰了。” 童遥并不因突发的奇特现象震惊。她淡定地挽了挽脑后长发,盯着阳台的窗户,非常随意地笑道:“我的确没想过,现实中也会出现这么有趣的推导题。” 夏恬听不懂她的话,只好再次提醒道:“童遥,这不是推导题,而是死亡游戏,如果我们不想出破局之法,会在这个房间里活活摔死的。” 童遥道:“一个简单的魔方而已,不可能摔死我们。” ——魔方?什么意思? 夏恬思忖着,左右扫视四周,惊讶发现房间四壁都变了颜色,而且窗户和门都通向其他房间。 童遥道:“我们所在的房间便是一个魔方的小方块,小方块的转动会引起一面魔方的转动。如果我没猜错,我们每到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就会转动九十度。所以我们现在要快速穿梭多个房间,确定魔方目前六面的颜色分布,再把魔方的六面都转成同色就行了。” 夏恬惊住,她完全没想到童遥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如此细致的观察力与稳健的判断力。 童遥问:“你会玩魔方吗?” 夏恬摇头道:“我不会。” 童遥道:“那就有点遗憾了。如果你会玩魔方,我们至少可以缩短一半时间脱困。现在你做好被摔断手脚的心理觉悟,一直跟着我走就行了。” *** 沈星暮和叶黎在赶往溪隐村的路上。 沈星暮给夏恬打过电话之后就一直莫名不安,开车变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险些撞到山壁。 叶黎冷笑道:“是因为背负人命而心虚吗?”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摇头道:“人命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昂贵。我现在有点担心夏恬。” 他停下车,摸出手机给夏恬打电话,然后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沈星暮沉吟之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那个陌生号码又给他发短信了。内容是:你们再敢查探,河里的女人就是你们的下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不哭 沈星暮目光冰冷地盯着手机屏幕,或许是因为他的神色太过阴沉,连旁边仍心怀怨怼的叶黎也忽然怔住。 叶黎皱着眉小声问道:“怎么了?” 沈星暮冷笑着把手机短信递给他看。 叶黎沉默片刻,凝声问道:“这是警告吗?” 这条短信来得很不是时候,沈星暮并不在意短信内容本身,他只怕这条短信是个征兆。就如同夏恬希望他能平安回去一样,他也同等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沈星暮在沈氏集团有两个得力助手,其一是担任集团分部经理的高哲羽,其二是同为董事会主席的董皓。这两个人往往能在关键时刻对沈星暮提供莫大的帮助。 现在高哲羽被他遣来协助处理桃桃的命案,而董皓必须留在集团牵制沈星夜。 除开这两个得力助手,沈星暮手下也有一群人,只不过大部分人他都信不过,少许几个他能相信的人都被遣去保护夏恬了。到了现在,沈星暮发现自己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沈星暮沉吟许久,终于拨通夏秦的电话。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夏恬和夏秦的兄妹关系的人之一。 沈星暮和夏秦的交集并不多,或者说,若非夏恬的存在,他们根本不可能认识。两人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非必要情况,两人都不会联系对方。 沈星暮和夏秦通话得知,夏恬去了北科大。 沈星暮的心脏立刻提起来。他和童遥交往过,知道她是北科大讲师,就住在北科大附近。他已经猜到夏恬去北科大的鱼米之乡小区找童遥了。在蛰城,不少人时刻监视着夏恬的动向,不然她身边也不会有那么多保镖。而今她擅自行动,出事的可能性极高。 沈星暮担心夏恬,但赫城与蛰城相隔五百多公里,他一时半会回不去。于是他非常认真地说道:“夏秦,请你在找到夏恬之后,务必给我打一个电话。” 夏秦冷声嘲笑道:“你不是在我妹妹身边安插了很多人手吗?你叫他们去找我妹妹啊!” 沈星暮皱眉道:“我安排过去的人全部被你没收了手机,我根本就联系不到他们。” 夏秦道:“沈星暮,我懒得和你废话。这一次,我妹妹若有个万一,你绝对不会好过!” 沈星暮还想说话,但夏秦已经挂了电话。 沈星暮闭上眼沉思,他在考虑要不要亲自回一趟蛰城,确保夏恬安全之后再回来。 叶黎问:“夏恬小姐怎么了?” 沈星暮摇头道:“没什么,有夏秦保护她,不可能出事。”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道:“我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不是有测谎的能力吗?之前学校里的老伯说的话,你应该能判断出真假,我们完全没必要查林海鸥的手臂。” 沈星暮摇头道:“我的测谎能力只在和林绍河聊天时出现过,之后就再没有这种能力了。对了,你现在还能感知到陶鸿的位子吗?” 叶黎也跟着摇头道:“从我见过陶鸿之后,就再也没感知到过他的位子。” 沈星暮思忖片刻,猜测道:“可能我们的能力都是一次性的。” 两人继续赶往溪隐村。 在乱石遍布的河床上,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河岸两侧都站满了人,全是溪隐村的村民,陶鸿和林海鸥也在。警方已经抵达命案现场,并且画地为界,制止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沈星暮看了一下河岸高度,超过五米,且河水很浅,河石密集,如果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推下去,有可能被摔死。 沈星暮沉默片刻,把车钥匙递给叶黎,小声道:“注意观察陶鸿和林海鸥,我去和警察们打个招呼。不出意外,今晚之前我会回来,车上的皮包里有钱,后备箱里也有水和食物。” 沈星暮顺河岸边梯子下河,想靠近现场,但立刻被身着警服的警官阻拦。 沈星暮淡淡说道:“昨晚我和死者在一起,可以协助你们查案。” 警察惊讶道:“你就是昨晚带死者出来的人?” 沈星暮道:“是的。” 警察立马对身后的同事挥手,厉声道:“犯罪嫌疑人找到了,先铐起来!” 沈星暮伸出双手,任警察铐上手铐,接着说:“我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身前的人,能让我观察一下死者吗?说不定我能提供破案线索。” 警察冷笑道:“无论人是不是你杀的,你把死者带到荒野地带,弃之不顾造成死亡,也足以构成故意杀人罪。你有什么线索,回警局慢慢说。” 沈星暮淡淡说道:“对不起,警官,我对法律也稍有了解。我并没有把死者带到危险地带弃之不顾,这条河前面就是村庄,她完全可以在村子里借宿。而且你怎么确定不是她不是自愿留下来的?” 警察愣住。 沈星暮大步向前走,靠近尸体看了一眼。从桃桃的体表的创伤以及衣服的破烂程度来看,她的确像是不慎坠河摔死的。 尔后沈星暮被警察铐走。 *** 待警察们抬走死者,围观过来看热闹的村民也都散去。 叶黎并不担心沈星暮,他知道沈星暮有办法从警局里走出来。他一直观察着陶鸿和林海鸥,他们和其他村民一样,露出惊讶之色,不时小声交谈几句,完全像是来看热闹的路人。 而且叶黎在人堆里看到一个相对显眼的女孩子,她长得很清秀,穿着也很时髦,并且梳了两条非常漂亮的长辫子。在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忽然出现这样一个女孩子,无疑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叶黎看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络腮胡大汉,几乎没做思考便走过去搭话。他想询问那个女孩的来历。 络腮胡大汉之前收过叶黎的钱,这次也不给脸色看,直接敦厚地解释道:“那个小姑娘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的徐小娟。这丫头快五年没回过村子了,今年肯定是发了财,专程回来看她的老父亲。” ——徐小娟还活着,那山上的女尸是谁? 叶黎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徐小娟的出现无疑是推翻了他和沈星暮的推论,现在所有谜题又变得扑朔迷离,完全无迹可寻。 叶黎沉吟片刻,忽然不再关心徐小娟的问题,转而问道:“关于陶鸿,你知道多少?” 络腮胡大汉道:“陶鸿啊,因为他母亲的关系,我们村里人也不太敢和他接触。你要想知道他的事情,可以去老林家问问,或者陈疯子也行。” 叶黎问:“陈疯子就是村里那个傻乎乎的村民?” 络腮胡大汉点头道:“就是他。在村里除了老林一家,就只有陈疯子和陶鸿说话。” 叶黎道谢过后,又找了几个村民询问。村民的回答和络腮胡大汉如出一辙,看来他们的确把陶鸿视作瘟神,不愿与他产生交集。 叶黎不能再去林绍河家里打探,毕竟沈星暮刺激林海鸥在前,桃桃偷拍林海鸥在后。纵然林海鸥还不知道自己被偷拍的事情,叶黎也不太敢去面对她那一张纯真污垢的脸。 叶黎去找了陈疯子。 陈疯子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头发留得比许多女人还长,脏乱地披散在脑后,他穿的衣服像是几个月没洗过,已经散发出浓浓的霉臭味。 他总是坐在木房外的檐下看着前面的另一座木房子——陶鸿的房子,神神叨叨地说一些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话。 陈疯子不仅像疯子,还像街边行乞的乞丐。 奇怪的是,据溪隐村村民口述,陈疯子在村里疯了接近二十年,村民们又不可能时常施舍他,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叶黎走到臭气熏天的檐下,试探性询问道:“陈大叔,你好,我叫叶黎。” 陈疯子抬手拨开额前的头发,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接着疯疯癫癫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齿,却一个字也不说。 叶黎耐心道:“陈大叔,我想向你询问一下陶鸿,你能和我说一下吗?” 陈疯子忽然就不笑了。他抬手梳理头发,并且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与污垢,接着吐词清晰地说道:“你要问陶鸿吗?先进屋里坐。” 他说着,竟然还做出“请”的姿势,转身往屋里走。 仿佛陶鸿这个名字具备奇特的魔力,陈疯子听到这个名字就变得正常了。 叶黎忍着屋里的恶臭打量,发现木屋很多地方都已经腐化,尤其是其中一根梁,裂开了一半。这间破破烂烂的房子,不管什么时候崩塌都不足为奇。 叶黎看到灶头的大锅里还残留着煮糊了的麦子,屋子的角落里也还安静放着一大袋麦子和一桶菜籽油。 当地村民大多生活艰苦,当然没人会送他这么多麦子和油。 叶黎看到油桶边的农具,便知道这些麦子和菜籽油都是陈疯子自己种植出来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活这么多年。 问题是,一个知道耕作,知道煮饭,知道储粮的人,真的会是一个疯子吗? 屋子里唯一还算陈设的东西,就是铺在地上的一块板子。板子上铺了谷草,放了一张破烂不堪的棉絮,大概就成了陈疯子的床。 陈疯子已经席地坐好,并且做出“请”的姿势,叶黎只好也蹲坐在地上。 陈疯子慢条斯理问道:“你想知道陶鸿的什么事情?” 叶黎道:“与陶鸿有关的任何事情都行。” 陈疯子忽然露出无比悲伤的神色,他的眼里甚至有眼泪流出。他一边抽泣一边说道:“陶鸿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是早产儿,妊娠期不到九个月就分娩出世。他和其他婴儿不一样,出生却不哭,就算使劲打他屁股也不哭。他从小体弱,快两岁时才学会独立走路,快到三岁时才学会说话,而且说话结巴,吐词不清。他七岁就学着下地做农活,砍柴,经常做不好被他母亲打。呜哇——陶鸿、可怜的孩子、呜哇——” 陈疯子说到这里,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叶黎不仅有认真听,并且在陈疯子说话之前,就偷偷开启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这会陈疯子大哭,叶黎就耐心等着。 陈疯子哭了好几分钟,终于不哭了。叶黎的衣服兜里有卫生纸,就递给他擦眼泪。 陈疯子盯着白生生的卫生纸,竟又有些抽泣。他无比悲伤地说道:“陶鸿这孩子很善良,总是送柴给我,有时候我累了,动不了了,他还帮我耕地,收麦。他是一个很乖巧的好孩子,其他人却欺负他。他九岁的时候去镇上的小学念过书,学校的学生都欺负他,并且把他推进水沟里摔断了手,他却连一滴眼泪都不流。手断了,这得有多痛?他为什么不哭?哭出来不就好了吗?” 叶黎见陈疯子又要癫狂大哭,连忙递卫生纸过去。 陈疯子红着眼道:“陶鸿没有朋友,只能和山林鸟兽为伴。他经常独自一人上村后的大山,被别人视作异类。他们都说山上有诅咒,陶鸿是灾星,会给村子带来灾难。他们想把陶鸿和他母亲都赶出村子,幸好有林绍河一家人出面庇护,他们母子才能留下。可是这孩子可怜啊,他才满十岁,他母亲就莫名染上急性的过敏症,村里没有医生,没有药,没人知道怎么办,她就被简单的过敏症哽死了。” 叶黎惊讶道:“哽死了?” 陈疯子道:“过敏症并不仅仅引起体表浮肿,也可能引起体内肿胀。她的运气不好,恰好喉咙气管肿胀,引起窒息,最后被哽死了。” 叶黎越发惊讶,这是连他都不知道东西,陈疯子怎会知道?仔细想来,“妊娠”、“分娩”等词汇一般是医生才说的,寻常人都说“怀孕”或“生孩子”,不会用这么专业的术语。 莫非陈疯子在发疯之前是一个医生? 叶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陈疯子歪着脑袋疑惑道:“我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 叶黎见他好像又要发疯了,连忙改口道:“你继续说陶鸿。” 陈疯子悲伤道:“陶鸿的母亲死后,尸体被他独自一人带到河边火化,只留了一盒骨灰。他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村里遭人嫌弃,冷了饿了都没人关心。幸好同村的林海鸥小姑娘愿意和他说话,陪他一起上山打猎,就是我们村后的大山。他们一直偷偷摸摸的,所以没人知道他们上过那座被诅咒的大山。后来林海鸥要上高中,很久才回来一次,陶鸿变得更加孤独,只和我以及林家的人说话。现在林海鸥上大学了,回来的时间更少,但她和陶鸿反而变得更亲密了。” 叶黎问:“有多亲密?” 陈疯子用两只手比划出“羞羞”的手势,接着也露出宛如小孩子的笑颜,开心道:“他们要结婚了!” 叶黎皱眉思索,知道陈疯子很可能是看到陶鸿和林海鸥偷偷约会,方才猜测他们要结婚了。可是这种发生事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且不说年龄的问题。陶鸿无父无母,没钱没本事,林海鸥却是大学生,被全村人看好。林绍河和周小萍怎么可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叶黎问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但他没打算走,而是继续问道:“你还知道其他事情吗?” 陈疯子忽然露出非常惊恐的神色,双目翻白,抬手指着前面,大喊道:“鬼!鬼啊!” 叶黎回头看了一眼,陶鸿和林海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林海鸥和上次一样,看到叶黎就立刻遮住胸前的狼牙吊坠。 陶鸿扛着一捆柴,微笑着说道:“陈叔,是我,陶鸿,不是鬼。” 陈疯子双手抱住脑袋,用面门使劲撞击地板,嘴里依旧仓皇大喊道:“鬼啊!鬼啊!” 陶鸿快步冲上来阻止陈疯子自残,转过头冷声对叶黎说道:“你怎么还在我们村里?” 叶黎不太敢和陶鸿说话,怕错误举动导致恶念之花绽放,便起身微笑道:“我现在就走。” 叶黎快步出门,林海鸥厉声道:“等等!” 叶黎问:“林海鸥姑娘,有事吗?” 林海鸥看了一眼屋里,蹙着眉说道:“我有必要找你聊聊。” 叶黎点头道:“好的。” 林海鸥道:“我们先换个地方。” 她对屋里的陶鸿打了一个招呼,便大步往村后的方向走。 叶黎往屋里看了一眼,见陈疯子没再继续发疯,也快步跟上。 两人走到村后的山脚下。林海鸥的面容忽然变得冷酷。她质问道:“为什么!” 叶黎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林海鸥的眼睛忽然变得有点湿润。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屏幕几乎粉碎的手机,尖声大吼道:“为什么!!” 叶黎的双瞳陡然一收,因为他从手机的外壳与颜色已经认出了手机的主人——桃桃。 这个手机里有林海鸥的裸照,她这时用逼问的姿态拿出这个手机,无疑证明她已经看到手机里的裸照,并且猜到沈星暮与叶黎叫人偷拍了她。 可是这个手机怎么会出现在她手上? 叶黎的头皮一阵发麻,连忙解释道:“林海鸥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你听我说,我们只是想看你的手臂,无心毁你清白。” 林海鸥咬牙脱下外套,挽起里衣的衣袖,忍着眼泪说道:“这就是我的手臂,你想看我就让你看,我求你看够了就快点离开我们村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恳求 叶黎心中愧疚,不敢去看林海鸥。他别过头,苦笑着再次道歉,便准备拔腿就跑。此时此刻,他像被人催债的负债者,而他自己也无力偿还这种精神层次的债务。他只能落荒而逃。 可是林海鸥并不让他跑。她拦在他面前,悲伤欲绝地盯着他。 叶黎此刻无比想念沈星暮。他百分之百肯定,如果是沈星暮的话,一定有办法解决眼下窘境。 林海鸥小声抽泣道:“叶黎,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你这种邋遢的大叔,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有没有恶意,都请你离开我们村子。” ——林海鸥姑娘,沈星暮随便说一句话你就信了吗?我有老婆!我也不喜欢你这种青涩的小姑娘! 叶黎也想尽早离开溪隐村,只不过善念之花还没拿到,他不能走。他努力斟酌语言,想稳住林海鸥的情绪,但面对这种事情,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显得滑稽无力。 蓦然的,叶黎发现一个非常隐晦的问题。如果林海鸥真的是因为裸照的问题要赶他走,她为什么不检查他的手机,她不怕他的手机里有她的裸照备份吗? 叶黎联想到沈星暮收到的陌生短信,似乎那些短信的内容也是警告与恐吓。藏匿在某处的未知存在希望叶黎和沈星暮停止调查,现在林海鸥也赶叶黎走,这两者是否存在关联? 叶黎有了大胆的想法。他忍着心头的愧疚,忽然沉声问道:“短信是你发的吗?” 林海鸥怔了一下,接着猛然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点离开我们村子!” 她的反应有些僵硬,叶黎心中越发迟疑。他能记住那个陌生电话号码,这会他不迟疑,摸出手机快速输入号码,接着拨通电话。他等了十几秒,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发展,林海鸥的手机铃声并没有响起。 叶黎不死心,继续问:“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林海鸥冷着脸道:“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叶黎背诵那个陌生电话号码,沉声问:“这个号码是你的吗?” 林海鸥道:“不是!” 叶黎思忖片刻,凝声道:“你想让我和沈星暮离开这个村子,没问题。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海鸥擦了擦眼角的泪,咬着嘴道:“你想问什么?” 叶黎偷偷打开手机录音,问:“桃桃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上?是你抢走她的手机,并把她推下河的吗?” 林海鸥道:“我不知道是谁杀了她。今早我发现她的尸体,捡到她的手机,发现里面有我的照片,就把手机藏了。” 叶黎道:“你看到尸体的第一时间,不报警,反而检查死者的手机?” 林海鸥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黎道:“你杀了桃桃!” 林海鸥道:“无凭无据,随你怎么说。” 叶黎点头道:“那我问第二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和沈星暮看你的吊坠吗?” 林海鸥早把吊坠藏到脖子下的衣服里。她捏了捏胸前隔着衣服的吊坠,摇头道:“这是我的东西。我不想给你们看,还需要理由吗?” 叶黎沉声道:“你必须如实回答这个问题,不然我和沈星暮不可能离开这里。” 林海鸥道:“我刚才说的就是实话!” 叶黎问:“那你现在能让我看一下你的吊坠吗?” 林海鸥果断摇头道:“不可以!” 叶黎点点头,又问:“你和山上的女尸是什么关系?” 林海鸥再一次变得惶恐。她睁大眼,用双手抱住头,惊呼道:“我不知道!” 叶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林海鸥,关于照片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但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和沈星暮就不能离开这里。” 林海鸥忽然状若癫狂地大喊道:“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叶黎连忙问:“什么意思?” 林海鸥疯疯癫癫地大笑着,却一个字也不说。 叶黎正想继续追问,后面不远处传来陶鸿的声音。他在唤林海鸥的名字。 叶黎不敢再停留,怕自己的举动刺激到陶鸿,便转过身快速离开。 村后到村子里只有一条路,叶黎和陶鸿错身时,陶鸿忽然抓住叶黎的手,质问道:“你对海鸥做了什么?” 叶黎摇头道:“我们随便聊了几句,没做什么。” 陶鸿明显不信。他抓着叶黎不让走,想找林海鸥当面对质。 这会林海鸥忽然变正常了。她远远地看着这边,咬着嘴说道:“陶鸿,他没对我做什么,放他走。” ——林海鸥怎么会帮我说话? 叶黎有些疑惑,但也来不及细想。他挣脱陶鸿的手,拔腿便往村口跑去。 叶黎回到车子里,打开手机录音,把陈疯子和林海鸥说的话反复听了好几次。他能听出一些端倪,似乎陈疯子和林海鸥都刻意隐瞒着某事。只不过仅凭他一个人,很难把这两段信息完全消化。 下午一点过,叶黎接到沈星暮的电话,叫他去县城警局接人。 警局大门口,叶黎正和一个西装革履,气质不凡的中年帅哥聊天,他们身后还站了四五个随从。 叶黎知道沈星暮已经把桃桃的事情完全解决了,便走过去打招呼。 沈星暮对着中年帅哥点点头,随口说道:“哲羽,这次的事情麻烦你了。我还有事,暂时不和你一起回公司。” 高哲羽皱眉道:“星暮,近期沈星夜有大动作,他好像想趁你不在对沈董出手,抢走公司的股份。如果你没有特别急的事情,还是先回去一趟的好。” 沈星暮摇头道:“沈星夜要玩火,由着他去就好,老爷子自会收拾他。” 高哲羽沉吟片刻,点头道:“那好,你也尽快回来,公司没有你,董皓一个人压不住沈星夜。” 沈星暮道:“我知道了。” 高哲羽和一众随从离去后,沈星暮转过头看向叶黎,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查到什么吗?” 叶黎沉声道:“徐小娟还活着。她现在就在村子里。” 沈星暮忽然沉默下来,显然这条信息对他而言也非常棘手。 徐小娟还活着,山上的女尸就成了无解的谜团。 两人在回溪隐村的路上,叶黎把两段录音都放给沈星暮听。 沈星暮思忖许久,凝声道:“陈疯子有问题。” 叶黎点头道:“我也这样想。” 沈星暮道:“他对陶鸿的了解透彻得诡异,而且他好像是一个医生。你之前该在村里询问一下陈疯子的来历。他应该不是溪隐村土生土长的村民。”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村里人都说陶鸿的母亲的受了山神的诅咒,方才生下陶鸿。虽然那座大山很诡异,但女人不和男人发生关系就怀孕产子,这岂不是更离奇?我怀疑陈疯子就是陶鸿的父亲。” 叶黎仔细一想,也发现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很大。 沈星暮继续道:“林海鸥说的话也有点奇怪。她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为什么是‘他们’?除了她,还有谁?” 叶黎道:“应该是陶鸿。” 沈星暮点头道:“她的意思好像是,我们留在村里,追查山上的女尸,就是对她和陶鸿的最大伤害。所以她并不是很在意裸照的事情,她只想用照片为把柄,逼我们离开溪隐村,不再调查女尸。” 叶黎问:“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沈星暮淡淡地笑了笑,反问道:“为什么总是你在问我该怎么做?这次换我问你,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叶黎忍不住苦笑。他也发现每次两人找不到方向时,他就会下意识询问沈星暮。 沈星暮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次换你说,我听你的做。” 叶黎思忖片刻,提议道:“林海鸥的狼牙吊坠一定藏了秘密。我们想办法查的吊坠,说不定能查出重要的线索。” 沈星暮摇头道:“林海鸥把她的吊坠视作珍宝,连洗澡的时候都不曾摘下来。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拿到她的吊坠?” 叶黎道:“桃桃的手机在林海鸥手上,手机里有吊坠的照片,我们想办法把手机弄到手就行了。” 沈星暮道:“那不是狼牙吊坠的照片,而是林海鸥的裸照。你还想去冒险?” 一提裸照,叶黎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他的眼皮猛地一跳,连忙问:“你觉得陶鸿有可能知道裸照的事情吗?如果他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沈星暮道:“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怒不可遏,甚至有可能提起柴刀来找我们拼命。之前林海鸥单独找你谈话,陶鸿看到你也没对你大打出手。目前来看,他应该不知道裸照的事情。” 叶黎苦笑道:“我真的有点害怕,陶鸿因为林海鸥的裸照而绽放出恶念之花。” 沈星暮道:“林海鸥没对陶鸿说裸照的事情,很可能是害怕他闹情绪。” 叶黎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我们把林海鸥逼急了,她真的有可能把裸照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不仅仅是陶鸿,整个溪隐村的村民都会提起锄头铲子来驱逐我们。” 沈星暮道:“所以在那之前,我们一定要查清楚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找到催生善念之花的办法。” 叶黎沉思片刻,提议道:“要不我们分头跟踪陶鸿和林海鸥,说不定能找到某些重要线索。” 沈星暮摇头道:“不行,我们一旦分头行动,恶念空间再次干扰,我们都会陷入困境。而且村子里的村民都认识陶鸿和林海鸥,我们去跟踪他们,太容易暴露,进而引起一系列不必要纷争。” 叶黎苦笑道:“我能想到的办法都说了,现在换你想办法。” 沈星暮道:“我们先去找徐小娟。” 叶黎问:“找她干什么?” 沈星暮道:“我们都不认识徐小娟,如何确定她不是别人假扮的?” 叶黎道:“我们不认识徐小娟,但村子里的村民和她父亲不可能不认识她。” 沈星暮道:“徐小娟离开村子五年之久。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消失了五年,再回来时面貌必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可能村子里的村民和徐小娟的父亲都是以她身上的某个特征判断她的身份的。比如徐小娟身上某个位子有痣或胎记。” 叶黎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都可以作假。所以时隔五年,某个人冒充徐小娟也并非不可能。” 沈星暮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叶黎问:“可是我们如何确定这个徐小娟是不是冒充的呢?” 沈星暮冷笑道:“我们的手机里不是有徐小娟的字迹吗?我们只要想办法让她写一段字,对比字迹就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徐小娟了。” 叶黎问:“如果她不是真的,山上的女尸就有可能是真的徐小娟,如果她是真的,我们接下来又做什么?” 沈星暮道:“如果徐小娟是真的,我们就上山掘坟。” 叶黎愣住。 沈星暮道:“我上次没有检查尸体的衣裙,也没翻身看尸体的背面。” 叶黎只好点头。 两人抵达村子,前往徐寄明家找徐小娟。不巧的是,徐小娟和林海鸥一起去镇上玩了。他们见不到徐小娟,就无法确定这个徐小娟是真是假。 叶黎迟疑这会,沈星暮冷冷说道:“见不到徐小娟,我们就先上山掘坟!” 叶黎只好点头。 他们打开车子后备箱,取出之前买好的锄头与铲子,并背上背包,准备上山。 却在这时,有人在唤他们的名字。 两人循声看去,林绍河正从村里走出来,远远地向他们招手。 叶黎疑惑道:“现在林海鸥恨我们都还来不及,林绍河怎会主动找我们?” 沈星暮把锄头和背包都放回后备箱,随口说道:“先听听他说什么就知道了。” 林绍河走来,很礼貌地询问道:“两位在我们村子徘徊了这么多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他加重了“什么事情”四个字的音量。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们只是来体验农村生活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林绍河微笑道:“虽然我年纪不小了,但还没有老糊涂。你们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星暮道:“是的,我朋友对令爱有好感,想博得她的芳心。” 叶黎的脸色立刻沉下脸。他很不喜欢这个说辞,就如同林海鸥不喜欢他一样,他也不喜欢林海鸥。 林绍河道:“无论什么都好。我想请你们到我家坐坐,你们现在方便吗?” 沈星暮问:“你家出了什么事吗?” 林绍河道:“我爱人想见见你们,说是只有你们才能帮到她。” ——周小萍不是一直卧病在床吗?她能有什么事情? 叶黎想着,顺着问道:“周阿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林绍河道:“你们随我去就知道了。” 叶黎和沈星暮随林绍河走进破破烂烂的木屋里。 床边的灶台还燃着火,周小萍裹着厚实棉被,不断打哆嗦。她的脸色苍白若死,手脚也处于痉挛状态,显然已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叶黎道:“林大叔,周阿姨病得很厉害,一直这样躺着肯定不行,你还是想办法送她去医院。” 林绍河回以酸涩的一笑。 叶黎明白过来,林绍河家里没有足够的积蓄供周小萍看病。 这会,周小萍忽然撑着床铺坐起身来。她对着叶黎和沈星暮重重一拜,接着哭诉道:“二、二位,求你们救、救救我们家海鸥……” 叶黎和沈星暮都皱紧眉头,他们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周小萍张大嘴,眼睛不断翻白,几乎用尽全身力量才勉强说道:“海、海鸥……被鬼、鬼附身了……” 叶黎和沈星暮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惊讶。他们都想到了陈疯子几乎哭喊出声的那句“鬼!鬼啊!”。 叶黎问:“什么意思?” 周小萍道:“吊、吊坠里有、有有……” 她说到这里,忽然急促咳嗽起来。她咳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床上一倒,居然昏厥了过去。 叶黎伸出手探她的鼻息,虽然呼吸微弱,但总归吊着一口气。 确定周小萍还活着,叶黎轻轻松出一口气,接着凝声道:“周阿姨的状况很危险,必须送她去医院进行治疗。” 林绍河忽然跪下,对着叶黎和沈星暮不断作揖。他悲伤道:“二位,请你们救救小萍。你们不是喜欢海鸥吗?只要你们能救小萍,我可以把海鸥许给你们。” ——一个男人,为救妻子,不惜用女儿来换。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叶黎俯下身扶起林绍河,认真道:“林大叔,你大可放心,我们不会见死不救。” 他们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周小萍明显知道很重要的信息,他们必须救活她。 叶黎背起周小萍往村口跑,沈星暮则已上车就位。 县人民医院的手术室外,林绍河已经哭得老泪纵横。 沈星暮把叶黎拉到长廊的另一头,尤为凝重地说道:“似乎周小萍刚才想说的是,吊坠里有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吊坠 据医生口述,周小萍的病症是普通的呼吸道感染,因长期不治疗引发的肺脓肿。这虽然是重症,但还不至于威胁人的性命。只不过周小萍的病拖了太久,肺部组织大量坏死,到了只能通过手术与化疗治疗肺部脓肿的地步。 这无非就是治疗费用的问题。沈星暮完全不在乎这个。他只希望周小萍快点醒过来,然后把那句没说完的话说完。 这个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沈星暮、叶黎、林绍河三人一直在室外守着。周小萍没从手术室出来,反倒是林海鸥和徐小娟来了医院。 林海鸥还是和上次一样,她一看到沈星暮或叶黎,便下意识把胸前的狼牙吊坠藏起来。 沈星暮皱紧眉头。他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林海鸥藏匿吊坠不是害怕暴露什么秘密,而是想保护这个吊坠。因为她每次藏匿吊坠的动作都非常小心,就好像爱美的女人收藏自己心爱的金银首饰一样。 狼牙吊坠勉强能算饰品,但它和那些金银珠宝完全没有可比性。林海鸥真的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沈星暮又想到叶黎的录音里,林海鸥惊恐大吼的那句“我们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她说的“我们”,真的是指她和陶鸿吗?会不会存在另一个可能?她说的“我们”其实是她和她的狼牙吊坠? 人是有智慧、有思想的活物,吊坠则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人和吊坠能结合在一起,称“我们”吗? 沈星暮越想越费解,他甚至有些怀疑那个吊坠是活的。不然陈疯子怎会大喊着“鬼!鬼啊”?周小萍怎会说林海鸥被鬼附身了? 莫非那个狼牙吊坠里真的寄宿着某个唯心存在? 这会林海鸥急匆匆跑到林绍河面前,焦虑地询问道:“爸,我妈怎么样?” 林绍河强笑道:“你妈没事的,她现在在手术室里做手术,很快就会出来。” 林海鸥问:“医生怎么说?” 林绍河道:“医生说这是一个小手术,不存在风险,我们放心等待就行了。” 林海鸥轻轻松出一口气。 这时徐小娟也走了过来,她微笑这安慰道:“林伯伯,周姨没事就好。之前海鸥听说周姨病倒了,都快被吓晕了。” 林绍河叹了一声,忽然指向沈星暮和叶黎,感激道:“多亏了这两位小伙子。如果不是他们开车送小萍来医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说着,不断抬手把林海鸥往沈星暮这边推,嘴里说道:“海鸥,你快谢谢这两位恩人。” 林海鸥怔了一下,旋即咬着嘴对着沈星暮和叶黎一拜,小声道:“谢谢你们救了我妈。”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要谢我们,就把你的吊坠给我看看。” 林海鸥当即捂住胸口,摇头道:“不行!” 沈星暮无所谓地笑道:“我想也是,你母亲的性命可远没有你的吊坠来得重要。” 林海鸥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没什么意思。我就觉得,我和叶黎好像有点多事了。既然你这么不近人情,我们就没必要再奢想你的回报。” 沈星暮转过身便往长廊的另一头走。他当然还记得徐小娟的问题,所以他在和她错身时,不忘温和地问一句“美女,方便出来聊聊吗”。 徐小娟看了一眼沈星暮,又回头看了一下林海鸥,忽然笑着点头道:“好啊,帅哥。” 沈星暮走到医院外的平地上,转过身温柔地问道:“徐小娟小姐,我看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你写的字也一定非常漂亮。你能随便写一段话给我看看吗?” 徐小娟眨巴着大眼问道:“你想看什么话?我都写给你看。” 沈星暮道:“外面街上就有便利店,我去买纸和笔,至于写什么,随你高兴。” 徐小娟忽然道:“先等等!” 沈星暮问:“怎么了?” 徐小娟嬉笑道:“帅哥,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沈星暮道:“沈星暮。” 徐小娟问:“星辰的星,暮色的暮?” 沈星暮道:“是的。” 徐小娟宛如花痴一般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沈星暮买好纸和笔,亲眼看着徐小娟写字。她写了一段非常温柔的诗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沈星暮摸出手机对照信纸上的字迹,发现两者字迹一模一样。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孩的的确确是徐小娟,山上的女尸变成了无解的谜团。 徐小娟蹦跳道:“沈帅哥,方便留个电话吗?” 沈星暮脸上的笑意已经敛去,冷冰冰地应道:“不方便。” 徐小娟睁大眼指责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你想看我写字,我都没问原因,就写给你看了。现在你看完了,就不想理我了吗?”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徐小娟的眸子里跳出怒色,显然气得不轻。 沈星暮回到手术室外的长廊,再次把叶黎拉到一边。两人站在楼梯间讨论。 沈星暮小声道:“徐小娟应该是真的。她的字和信纸上的字一样,这个做不了假。” 叶黎道:“事实上,就算她的字和信纸上的字一样,也只能证明信是她写的,并不能排除她从五年前就假扮徐小娟的可能。当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们不做考虑。现在我们的调查重点依旧是林海鸥的吊坠,说不定她的吊坠里真的藏了鬼。” 沈星暮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只不过现在周小萍还没醒,他不能做进一步判断。 这时,忽然有女孩的声音闯入。她甜笑着说道:“你们说海鸥的吊坠吗?我知道啊,她的吊坠里的确藏了鬼魂。” 沈星暮和叶黎同时一怔,均看向声源方向,只见徐小娟笑语盈盈而来。 沈星暮冷着脸道:“什么意思?” 徐小娟歪着脑袋吹口哨,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问:“你知道什么?” 徐小娟笑嘻嘻说道:“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但关于海鸥的事情,我可知道不少。你们好奇海鸥的吊坠是?这个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们。” 叶黎问:“要怎样你才肯说?” 徐小娟抬手指着沈星暮,落落大方地说道:“海鸥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随便向你们透露她的事情。但好像好朋友并没有帅哥重要。沈星暮,我要你的电话号码。” 沈星暮沉吟片刻,点头道:“好的。” 他把电话号码说出来,并让徐小娟打电话验证之后,这才凝声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徐小娟道:“我和海鸥很小的时候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原本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但不知从何时起,海鸥忽然和陶鸿成了朋友。我们村子里很多人怕陶鸿,说他是个灾星,不愿靠近他。我爸也不让我和陶鸿接触,久而久之,我和海鸥的关系疏远了一些。不过这无关紧要,我知道他的吊坠是怎么来的。” 沈星暮冷声道:“我对你和林海鸥的关系不感兴趣,你应该直接说重点。” 徐小娟道:“那是我离开村子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海鸥因为曾虔老师的事情,变得失魂落魄,很少找我玩。不过有一天,她忽然找到我,叫我一起上山打猎。村后的大山可是我们村子的禁忌,我不敢去,她就和陶鸿一起上了山,我则在山脚下等他们回来。他们去了一下午,回来的时候,她脖子上就有了那个狼牙吊坠。” 沈星暮问:“什么叫因为曾虔?曾虔是林海鸥杀的吗?” 徐小娟立刻捂住嘴,讪讪地笑道:“我说过曾虔老师吗?你可能听错了。” 沈星暮当然不会听错,他知道徐小娟忽然改口是想替林海鸥做掩护。他没有继续追问,毕竟狼牙吊坠的信息比曾虔的死更有价值。 沈星暮淡淡问道:“然后呢?” 徐小娟蹙着眉思索片刻,压低声音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那时候我的确看到海鸥身上沾满了血,而且她脖子上的吊坠也好像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我以为见鬼了,但只过了一小会,海鸥又变得正常无比。她身上没有血,吊坠也没有发出笑声。” 沈星暮意识到恶念空间的存在之后,世上再离奇的事情都不足以让他惊讶。如果徐小娟没说谎,他就不认为她看错了。他沉思片刻,问:“林海鸥的狼牙吊坠是陶鸿做的吗?” 徐小娟点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但应该是陶鸿做的。毕竟那是真狼牙,陶鸿又恰巧会打猎,只有他能杀死狼,并且拔掉狼牙做吊坠。” 沈星暮问:“那之后你还发现过什么异常吗?” 徐小娟摇头道:“也没什么异常,就是那天以后,海鸥和陶鸿的关系好像变得更好了。” 沈星暮问:“有多好?” 徐小娟神色酸酸地说道:“他们原本是非常普通的朋友,但那天以后好像确定了交往关系。他们经常偷偷牵手,有时候还一起在草地里打滚,唱一些老掉牙的情歌。” 沈星暮皱眉道:“你们现在十三四岁就开始谈恋爱了吗?” 徐小娟咬着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运气不好,不然我读书的时候也能找到男朋友。”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徐小娟道:“如果你做我男朋友的话,我就有了。” 沈星暮淡漠地摇头道:“对不起,我对你这样的小姑娘不感兴趣。” 徐小娟无所谓道:“你对我不感兴趣也没关系,反正我喜欢的也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钱。如果你觉得我长得还可以的话,就稍稍考虑一下包养我。我的要求非常低,你只要让我和我爸吃饱饭就行了。” ——这女孩,怎么能这般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沈星暮盯着徐小娟看了片刻,直到确定她没有开玩笑之后,这才摇头道:“你才十七八岁,不该有这种消极的思想。” 徐小娟低下头“呸呸”几声,接着一脸嫌弃地说道:“你们男人都是这副让人作呕的嘴脸。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明里暗里各种找女人。现在我主动找到你,你反而还一本正经地拒绝起来了,就仿佛你真的是一个正直的男人一样。” 沈星暮道:“我有女朋友,如果你实在缺个男人,可以考虑一下我朋友。他刚丧偶,正好缺个女人。” 叶黎立刻大叫起来,非常不忿地嚷嚷道:“沈星暮,你开玩笑有个上限好不好?一会是林海鸥,一会是徐小娟,你以为我真的不会生气?” 沈星暮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 他真的没开玩笑,因为他知道何思语短时间内不可能复活回到叶黎身边。男人老是憋着,做什么事情都会事倍功半,他提前替叶黎找个女人实际上是非常不错是事情。 叶黎还没说话,徐小娟忽然不满地大叫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再需要男人,也不会找这种又老又丑、看上去还非常穷的大叔啊!” 叶黎的表情已经僵住,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星暮罕见的忍俊不禁。他沉默片刻,再次认真道:“徐小娟,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考虑一下叶黎。他只是不太注重穿着和打扮,看上去有点老,实际上他只比你大五六岁。” 徐小娟歪着脑袋打量叶黎,片刻后摇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也和我一样穷,养不起我。” 沈星暮道:“在未来的至少五年里,他会一直和我合作。有我在,你们不会饿着。” 徐小娟点点头,居然真的认真掂量起来。 叶黎黑着脸道:“沈星暮,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我是有老婆的人。” 沈星暮问:“你老婆是谁?她在哪里?” 叶黎脱口道:“我老婆是何思语,她在……” 他说着,神色变得无比悲伤。 沈星暮微笑道:“你也认真考虑一下,我真的没开玩笑。” 三人在楼梯间站了一会,便一起回手术室外的长廊上坐着。 周小萍的手术很成功,她肺部的脓肿通过手术清楚了大半,剩下的部分脓肿可以通过药物疗养。她现在还处于昏睡状态,应该是麻药的效力还没过,沈星暮和叶黎只能继续等。 太阳已经落下山坡,林绍河和林海鸥都要留在医院陪周小萍,徐小娟要回家。 沈星暮便对叶黎说道:“你开车送徐小娟回去,她一个小姑娘走夜路容易出事。” 叶黎问:“为什么是我?” 沈星暮问:“你忘了之前的桃桃是怎么死的?如果这次徐小娟再出事,我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你心里好不好受。” 叶黎犹豫片刻,终于点了头。 沈星暮郑重提醒道:“徐小娟可能还隐瞒了信息,你尽量打探一下。” 叶黎问:“打探什么?” 沈星暮微笑道:“打探林海鸥的吊坠。我总感觉徐小娟还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只不过她本人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没说出来。” 叶黎点头道:“我尽量试一下,晚点再回来找你。” 沈星暮道:“你今晚不用回来,和徐小娟一起过夜就好。” 叶黎惊讶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冷笑道:“莫非你看不出来?徐小娟是真的被某人或某事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会对我说那些话。既然你心地好,就想办法帮她。” 叶黎问:“我帮她什么?” 沈星暮道:“我看徐小娟这个姑娘比较实在,你帮她解决困境,她就会老老实实跟着你。” 叶黎道:“沈星暮,我看你真的疯了。从徐小娟出现起,你说的每句话都奇怪无比。” 沈星暮转过头随口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叶黎走后,沈星暮在病房外站了一会,见周小萍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便独自走到外面,摸出手机给夏恬打电话。 他心里仍惦记着夏恬,希望能尽快确定她的平安。 可惜她的电话仍打不通。 沈星暮渐渐焦虑起来。他犹豫许久,只好再次拨通夏秦的电话。沈星暮从夏秦口中得知,夏秦根据夏恬发给他的定位找到了鱼米之乡小区,并且闯进了童遥的住处。 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人,只有两杯茶安静磕在茶几上,证明茶几前曾坐过两个人。 夏秦调了小区监控,只看到夏恬进入C栋大楼的画面,却没看到她出来。 就仿佛夏恬和童遥都在房间里莫名蒸发了一样。 夏秦目前很着急,在电话里对沈星暮一顿臭骂。 沈星暮没有还口,只是安静挂了电话。他已经猜到夏恬和童遥都收到了恶念空间干扰,很可能被拉入了死亡游戏。他很相信童遥的智商,普通的游戏障碍根本就困不住她,哪怕是高难度的游戏障碍,给她时间也一定能想出破解之法。只不过夏恬的身体很不好,他很怕她不能从死亡游戏里平安回来。 *** 童遥目光凝重地盯着夏恬。在她的计算中,两人最迟也能在四个小时内走出这个魔方世界。可是她漏算了一点,便是夏恬的病。 夏恬在魔方进度不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昏迷过去。她脸色苍白,嘴角溢血,随时都可能撑不下去。 童遥只能背着夏恬继续游戏,甚至多次在魔方转动前,用身体做垫子保护她。 时间久了,童遥也渐渐不支。 她没有丢下夏恬独自完成游戏的打算,因为她知道夏恬和沈星暮存在很不一般的关系。 夏恬却在连番碰撞中醒了。她咬着牙虚弱道:“童遥,你别管我了,快点完成这个魔方,然后打电话把你的推论告诉星暮。” ——沈星暮!你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为什么连夏恬这么好的女人也对你死心塌地? 童遥忍着心头的怨,咬牙背起夏恬,倔强道:“你不要说话,我一定将你好好地交给沈星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少女 夜凉如水,风声料峭。山头斜挂幽冷弦月,漫天点缀璀璨繁星。 沈星暮走在寂静的大道上,路两旁排满渐渐抽出新芽的高挺杨树,更远处闪烁明亮的街道霓虹。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映出凄凉的树影,沈星暮心中忽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一方面担心夏恬,另一方面又莫名担心叶黎。他想到了徐小娟,他和叶黎认识这个女孩还不到一天,她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如果这场游戏真的牵扯到玄之又玄的灵异层次,连续五年没回村的徐小娟,真的还是活生生的人吗? 沈星暮的额上泌出冷汗,他发现自己处事太过唐突。如若徐小娟和唯心的鬼魂有关,叶黎的处境堪忧。 沈星暮压着心绪拨打叶黎的电话,手机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虽然溪隐村里的信号很差,存在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但这依旧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征兆。 沈星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大步往医院里走。 周小萍在半个小时前就醒了,现在正和林绍河聊天,林海鸥就在病床边站着。病房门是虚掩的,沈星暮敲门两下,便直接推门而进。 周小萍看到他,便直接说道:“绍河,海鸥,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和沈先生单独聊几句。” 林绍河和林海鸥都出去后,沈星暮走到病床边,一针见血地问道:“周阿姨,你之前想说什么?” 周小萍的神色变得惶恐,她压低声音说道:“海鸥的吊坠里有鬼,它会发光,而且会说话。” 沈星暮皱眉道:“它说了什么?” 周小萍道:“它说它要一辈子缠着海鸥。” ——不对,林海鸥将吊坠视若珍宝,如若它真的是活的,它和她的关系应该很亲密。它不应该说这么冷厉的话。 沈星暮道:“不要用你的话来修饰,它的原话是什么?” 周小萍回忆许久,终于悲伤道:“它的原话是‘我会陪你一辈子’。” 沈星暮问:“你什么时候听到这句话的?” 周小萍道:“大概五年前,海鸥忽然有了这个吊坠,并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把它摘下来。有一晚,我起来上厕所,就看到海鸥的房间里有光亮。我在门缝里看到她在和吊坠聊天。” 沈星暮点点头,继续问:“你记得吊坠的声音吗?它的声音听起来是男是女?” 周小萍道:“是个男孩的声音。我当时以为海鸥是在和某个男孩子聊天,可是我推门走进去,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沈星暮问:“还有呢?除了吊坠,你还有其他发现吗?” 周小萍道:“我一直以为那次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听错了。但这次海鸥回来,我又听到吊坠说话了。” 沈星暮问:“它两次都说的同一句话?” 周小萍点头道:“两句话都是一个意思。” ——如果是这样,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星暮想着,点头道:“周阿姨,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你放心养病,不用担心治疗费用的问题。” 周小萍忽然激动地抓住沈星暮的衣角,大声恳求道:“沈先生,我知道你和叶先生都不是一般人。你们一定有办法救海鸥的。我就这一个女儿,求你们救救她。” 沈星暮点头道:“阿姨放心,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沈星暮退出病房便去就近的酒店写好房间。他已经猜到这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现在就差一个证据。他已经做好规划,只等叶黎回来,就上山掘坟,挖出那局女尸验证他的猜想。 *** 天色太暗,乡村小路非常颠簸,叶黎不得不降低车速,确保行车安全的前提下,尽快把徐小娟送回家。 他的心里非常别扭,从两人上车起,他的眼角余光就能看到,徐小娟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 叶黎有种奇怪的错觉。现在徐小娟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很多年前,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偷看何思语的眼神。 这无疑是爱慕的眼神。 莫非徐小娟真的听进了沈星暮的话,开始认真考虑叶黎了? 这会车速放慢,他们回村的路仿佛变得遥遥无期。 徐小娟终于说话了。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甜笑着问道:“叶黎,你多大了?” 叶黎随口回答道:“比你大一点。” 徐小娟道:“我知道你比我大,但我不认为你只比我大一点。我去年年底才满十八,你呢?多大了?” 叶黎沉默片刻,如实回答道:“我是九零年的,并不比你大太多。所以你不要像林海鸥一样,看到我就叫大叔。” 徐小娟掰着手指头计算,片刻又非常惊讶地问道:“莫非沈星暮没撒谎?你真的只比我大七岁?” 叶黎道:“其实沈星暮比我还大一点。” 徐小娟点头道:“那好,你来当我男朋友。” 叶黎的神色一僵,当即摇头道:“你不要说这些胡话,我有老婆。” 徐小娟抿嘴道:“有老婆又能怎样?现在这些男人,不都是有了老婆还在外面乱搞吗?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不会像其他小三一样,为了上位就专门去骚扰你老婆。而且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高,你只要能让我和我爸吃饱饭就行了。” 叶黎苦笑道:“沈星暮有句话说得对,你还是个小姑娘,不应该有这种消极的思想。而且你太高看我了,现在我和你一样穷,我自己吃饭都还得靠沈星暮资助,管不了你和你爸。” 徐小娟挽过脑后的辫子,把它咬在嘴里,笑语盈盈道:“我能看出来,沈星暮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他说了,你和他至少会合作五年,这期间,他肯定不会让你饿死。所以只要我们好上了,他也不会让我和我爸饿死。” 叶黎皱紧眉头,他发现这个话题不能继续聊下去,便改口问道:“你之前说林海鸥因为曾虔变得失魂落魄,你能和我说一下曾虔的事情吗?” 徐小娟问:“你是我男朋友?” 叶黎道:“不是。” 徐小娟问:“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叶黎只能苦笑。 徐小娟提议道:“要不这样,你不做我男朋友也行,只要你能管饭,保证我和我爸有的吃,我也可以和你说一下。” 叶黎道:“我说了,我自己吃饭都成问题,管不了你们。” 徐小娟莞尔道:“没关系啊。不管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只要你点头答应就行了。” 叶黎问:“什么意思?” 徐小娟道:“你给我的印象比较好,至少不像会说谎的人。只要你答应了,哪怕你真的穷得响叮当,也肯定不会丢下我不管。我最多跟着你一起吃苦,总比留在村子里丢人现眼,最后没吃的被饿死的好。” 叶黎皱眉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怎么总想着被饿死?你年纪轻轻,又长得漂亮,哪怕一无是处,随便找个有本事的男人,也不至于担心吃饭的问题啊。” 徐小娟嬉笑道:“我现在就在找有本事男人啊。” 叶黎道:“可惜你找错人了。” 徐小娟沉默片刻,忽然悲伤道:“越有本事的男人,越把女人当成玩具,反而是你这种老实的男人比较可靠。我十三岁就去城里打工,那时候我未成年,许多地方都不敢要我。幸好我运气好,遇到一个拾荒的老头子,他很善良,所以就带着我一起捡垃圾。” 叶黎惊住,连忙问道:“莫非你那么早离开家,是去拾荒了?” 徐小娟凝着脸说道:“我也没办法啊。其实我也想像海鸥一样好好读书,学到本事了再去找一个好工作,这样就能照顾好整个家。我妈死的早,我爸的身体又不好,家庭条件不足以养活我这样一个闲人,遑论供我读书?我在城里的生活非常艰难,但我每次给我爸写信,都撒谎说我在待遇非常好的工厂里上班。其实我在捡垃圾,经常朝不虑夕,随时都可能饿死。” 叶黎听着微微伤感,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得靠捡垃圾度日,的确是非常悲伤的故事。 徐小娟忽然开眉笑道:“其实我很怀念捡垃圾的那段时光。那个老头子本来有一个很有出息的女儿,只可惜他女儿嫁人之后,就再也不管他了。他成了无依无靠的空巢老人,不再惦记他的女儿,反而对我视如己出。他对我非常好,只要有好吃的,一定都分给我。后来老头子被他女儿接走了,我就变得无依无靠了。” 叶黎问:“他女儿不是不管他吗?怎么又把他接走了?” 徐小娟道:“舆论。她肯定是被人指责不孝女,顶不住舆论的压力,迫于无奈就接走了老头子。老头子走之前把他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叫我去找个工作,好好活下去。那时候我已经十六岁,再找关系把自己的身份证年龄写大两岁,就去酒里做陪酒小姐了。” 叶黎沉声道:“酒那种地方很不适合你这种小姑娘,容易被人欺负。” 徐小娟咬着嘴道:“岂止是被欺负,我被客人扇耳光这些都是小事,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人骗到床上去。若不是我机智,早就失身了。” 她忽然伸手抓住叶黎的手臂,嫣然道:“叶黎,说不定我一直守身如玉就是为了等你,你真的不好好考虑一下吗?” 叶黎苦笑道:“如果你苦苦坚持这么久,最后却是为了我,那你的坚持就太不值得了。” 徐小娟继续道:“我在酒里交了一个男朋友,那个男人简直就是恶魔!” 叶黎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徐小娟道:“他说他要做投资,差一点流动资金,就找我帮忙。我一个酒里陪酒的女人,哪里有钱给他做投资啊?起初我几乎没考虑过这件事,可最后我还是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去网上贷款,借了十万块给他。你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叶黎问:“他拿着你的钱跑了?” 徐小娟恨恨道:“准确的说法是,他拿着我借来的钱,跟别的女人跑了!” 叶黎沉默。 徐小娟道:“我被讨债的人逼得没办法,只好把手机关机,灰溜溜地逃回家。我知道这只能暂时躲避,那些人迟早会找到我家里来。所以我现在非常需要一个可靠的男人!” ——所以你找到了我吗? 叶黎轻叹道:“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十万块并不是小数目,至少我帮不了你。” 徐小娟两眼噙着眼泪,可怜楚楚地说道:“叶黎,你忍心看着我被讨债的人抓走,然后被送去窑子里卖身还债吗?” 叶黎道:“我真的无能为力。你可以试着找沈星暮帮忙,他有能力帮你处理这事。” 徐小娟道:“我之前已经尝试过了,沈星暮冷得像一座冰山,根本就不吃我这套。他不会帮我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所以你是认定我会吃你这一套,才找到我的吗? 叶黎思忖许久,他发现他真的要吃这一套。徐小娟才十八岁,正值美好年华,若被那些讨债的人抓走,这一辈子就真的毁了。叶黎于心不忍,便下意识问道:“我该怎么帮你?” 徐小娟捏着小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反正我是还不起那么多钱。你就带着我和我爸一起逃走,我们去远一点的城市,躲开那些人。然后你想办法让我和我爸吃饱饭,我就是你的了。” 叶黎摇头道:“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欠钱还钱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不这样,我去和沈星暮说一下,如果他心情好,愿意给我这个面子,帮你还了钱,你就不用再担心这些问题了。” 徐小娟道:“还是别这样。你根本就不知道要还多少钱。” 叶黎道:“你借了十万块,哪怕网贷的利息高一点,最多也就还十一二万。” 徐小娟咬着嘴比划出四根手指头。 叶黎惊讶道:“四十万!?” 徐小娟点头道:“是的,你根本不知道网上贷款何其可怕。他们算上各种手续费,服务费,保费,再加上我目前的逾期费,连本带利已经高达四十万。” 叶黎愤怒道:“这明显是犯法的!” 徐小娟道:“犯法又能怎样?莫非谁能把这个网贷平台一锅端了?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还不是只能任由他们欺负。” 叶黎道:“这样说来,这钱肯定是不能还的。” 徐小娟重重点头道:“所以你带我逃跑。” 叶黎只能苦笑。 徐小娟道:“你不是想知道曾虔老师的事情吗?我和你说,曾虔老师是海鸥失手杀掉的,因为她实在太可恶,天天念佛,还逼着班上同学也一起念佛。她曾把海鸥带去教师宿舍楼的佛堂,逼迫海鸥割一块肉喂她养的狗,口口声声说这是佛祖大无畏的慈悲精神。海鸥的手臂被割了一块肉,但她很坚强,忍着痛继续上课。之后她偷了曾虔的短刀,从佛堂的门外掷刀。她原本只想吓唬一下曾虔,却没想到那一刀就稳稳地刺入了曾虔的后颈。” ——被迫割肉喂狗的人果然是林海鸥。可是她手上的伤哪去了? 叶黎凝声问道:“然后呢?” 徐小娟道:“然后知道这起案子的老师都掩护海鸥,曾虔老师的案子也就成了悬案。但海鸥毕竟杀了人,她变得心神不宁,经常神神叨叨的。直到陶鸿带她上山打猎过后,她又变正常了。只不过我总感觉她的吊坠藏了玄机,那次我确实看到海鸥全身都是血,而且吊坠好像在笑。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听闻这些信息,叶黎的神色变得振奋。他的思绪飞速转动,渐渐把整个故事的脉络梳理清楚,他已经想到山上的女尸是怎么来的了。 叶黎点头,致谢道:“小娟,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徐小娟整个人忽然扑向叶黎,叶黎的手不稳,方向盘大幅度往右转,眼看着车子即将撞到山体,他连忙刹车。 叶黎指责道:“你干什么啊?这车是沈星暮的,撞坏了我可赔不起。” 徐小娟把头靠在叶黎的手臂上,温柔说道:“叶黎,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你必须带我和我爸离开这个村子。” 叶黎哑然道:“我不记得我答应过这件事。” 徐小娟撒娇一般说道:“我不管,反正你要救我,不然我就、我就……” 叶黎问:“你就什么?” 徐小娟尖声道:“我就死给你看!” 叶黎哭笑不得,只好尽力安抚道:“小娟,你先放宽心,那个网贷平台本就是违法的,他们不敢做太过分的事情。待会我回县里,会找沈星暮好好聊聊,尽力说服他帮你。” 徐小娟摇头道:“就算沈星暮帮我还清了债务又能怎样?我什么都不会,家里还穷,我爸的身体也不好。你一走,我迟早还会被别人盯上。” 叶黎道:“你老老实实留在村里,谁能盯上你?” 徐小娟睁大眼,凶巴巴指责道:“好啊!你居然希望我在溪隐村里过一辈子?我才十八岁啊!我可不想在这么贫穷的地方一直生活下去!哪怕去城里捡垃圾,也比留在村子里强!” 叶黎沉默,他也感觉徐小娟不应该留在溪隐村这样贫穷的地方。 徐小娟张开手抱住叶黎,含情脉脉地说道:“叶黎,你带我逃离这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掘坟 叶黎不敢对徐小娟做任何回应,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纵然他的确有心帮她,也完全是力不从心。叶黎推开徐小娟,继续开车,将她送回村子,便准备调头回县城。 徐小娟死死抓着车座,不肯下车,一定要叶黎给出肯定回复。 叶黎实在不想和她继续闹下去,便思忖着说道:“你先回家好好睡觉,我和沈星暮明早还会来村子。如果你真的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和沈星暮商量,他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或许愿意给你一些帮助。” 徐小娟道:“我不要沈星暮的帮助!我只要你带我走!” 叶黎只拥有过何思语一个女人,她从不撒娇,他便不知道女人撒娇也是如此扰人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徐小娟,只能搪塞道:“我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个村子,这种事情等以后再说。” 徐小娟道:“好的!你答应我了,等你什么时候要走了,就带上我!” 叶黎急声道:“不是,我还没有答应……”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徐小娟忽然吻住他的侧脸。除了何思语,他从未与任何女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这会他完全愣住了。 徐小娟松开手,开眉笑道:“好的,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沈星暮想干什么,但我一定会等你!” 叶黎感觉无比头痛,直到他调转车头,他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不断挥手的徐小娟。似乎她真的铁了心要跟着他。 叶黎回到县城,打电话联系沈星暮时,已经过了凌晨。幸好沈星暮还没睡,这个电话接通了,不然叶黎只能在车里将就一晚。 叶黎找到酒店房间,见沈星暮正沉着脸抽烟,便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夏秦找到夏恬和童遥了,她们都昏迷在童遥的房子里。” 叶黎连忙问:“严重吗?” 沈星暮道:“夏秦没说清楚,我也不能确定具体情况。但我听夏秦的语气,似乎夏恬并没有生命危险。” 叶黎微笑道:“夏恬小姐没事就再好不过了。” 沈星暮冷声道:“夏恬没事不代表童遥没事。我不知道她们进行了怎样残酷的死亡游戏。按理说,夏恬是病人,她很难完成死亡游戏,但她却好端端地回来了。” 叶黎思忖片刻,明白过来,便问:“你觉得是童遥保护的夏恬?” 沈星暮点头道:“应该是这个样子。我不知不觉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他说话时把手上的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接着问:“你呢?你送徐小娟回溪隐村的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之前打过你的电话,但不在服务区。” 叶黎道:“路上并没有发生事情。我和她聊了很多,她告诉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沈星暮问:“什么信息?” 叶黎道:“徐小娟亲口说的,是林海鸥杀了曾虔。曾经被迫割肉喂狗的人也是林海鸥。奇怪的是,我们看过林海鸥的照片,她的两只手臂都没有伤疤。再结合徐小娟说林海鸥的吊坠的古怪现象,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沈星暮点头道:“我大概知道你的猜测是什么。周小萍也告诉我,她听到吊坠在说话,而且不只一次。我的猜测和你一样,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叶黎道:“所以我们要再上山一次,把那具女尸挖出来再检查一次。” 沈星暮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具尸体一定有我们要的证据。我们明早就去溪隐村,把那具尸体挖出来。” 叶黎点头。在这件事上,两个人的想法一致,就没必要再行探讨,不管两人的猜测是对是错,都要等看到尸体才知道。叶黎现在比较关心徐小娟的问题。他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沈星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沈星暮问:“什么忙?” 叶黎如实把徐小娟正面对的难题说了出来,并请沈星暮帮忙解决她的债务。 沈星暮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帮她?” 叶黎纠正道:“不是帮她,而是帮我。” 沈星暮道:“欠债的人是徐小娟,不是你。” 叶黎道:“但是我不忍心看她越陷越深。所以你就当是帮我,先替徐小娟把网贷的事情解决掉。” 沈星暮道:“不可能的。如果是你欠钱,我可以考虑帮你还,但徐小娟不行。她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我不是慈善家,没有义务去帮一个陌生人还债。” 叶黎在开口前就已经猜到沈星暮会这么说,他硬着头皮说这话也只是怀揣微渺的侥幸心理。这会他的侥幸心完全破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星暮忽然道:“如果徐小娟是你的女人,我不介意帮帮她。” 叶黎疑惑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我的意思是,你正好缺一个女人。” 叶黎沉声道:“我有老婆,不缺女人。” 沈星暮淡淡说道:“何思语还有没有可能复活都还是个未知数。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至少在我们拿到善念之花,离开溪隐村之前,你都有机会反悔。” 叶黎问:“为什么?” 沈星暮皱眉道:“什么为什么?” 叶黎问:“你为什么非要替我找个女人?” 沈星暮道:“徐小娟能更好地促进我们的合作。” ——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叶黎皱眉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就是,徐小娟是你的女人,我又帮过她,我们的合作就不那么容易粉碎。” 叶黎摇头道:“你的说法好生牵强。我不知道我们的合作与徐小娟有什么关系。我们都需要善念之花,我想救回思语,你想治好夏恬小姐。我们的合作关系本就非常牢固。你忽然想替我找个女人,我能想到的可能便是,你希望徐小娟能让我忘掉思语,不再许愿救她,你就能更早实现你的愿望。” 沈星暮很平淡地笑了笑,随口道:“你要这么想也没错。决定权在你手上,要不要徐小娟你自己说了算。” 叶黎没再说话,自顾自洗完澡便躺床上睡觉。 次日清晨,叶黎被沈星暮叫醒,两人吃过早饭便一起前往溪隐村。 徐小娟居然一直在村口守着。她就像古时等待丈夫回家的贤惠妻子,蹲在村口的大柏树下,弯起惆怅的眉梢,用两手抵着下巴安静等候。 叶黎看到她远远地向这边招手,便又感觉头痛。 他把车子停在村口,刚下车徐小娟便甜笑着扑了过来。 叶黎往边上躲,她扑了空,却并不沮丧。她用两手撑着两腿,笑语盈盈道:“叶黎,我终于等到你了!” 叶黎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笑脸,因为他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她。 徐小娟忽然惊呼一声,疑惑问道:“你们准备锄头和铲子干什么?莫非你们要下地耕种?可是前两天才立春,还不到翻土播种的时候。” 叶黎回头看,瞧见沈星暮已经把上山掘坟的工具都准备好,便微笑着说道:“小娟,你在村里等我们,我们去办点事,天黑之前会回来。” 徐小娟问:“你们要去干什么?” 叶黎没说话,沈星暮冷冷说道:“我们要上山掘坟,你去吗?” 徐小娟怔住。 叶黎皱眉道:“你别听沈星暮胡说,他开玩笑的。” 徐小娟张手抱住叶黎的手臂,咬着嘴道:“不管你们去翻土还是去掘坟,我都跟着你。” 叶黎和沈星暮可是要上当地村民都视为禁忌的大山,他当然不能带她一起去。正当他组织语言之时,沈星暮冷声道:“我们要上村后的大山,你敢去吗?” 徐小娟睁大眼,呆滞好几秒才重重点头道:“去!” 沈星暮道:“那你就一起来。” 叶黎背上背包,提起锄头,大步往村后走。徐小娟一直跟在他身侧,并好几次伸过手想帮忙拿锄头,但都被叶黎拒绝。 三人走到山脚下,叶黎取出背包里的麻绳。他们有过一次上山的经验,这次为防两人再次分开,便直接用绳子将手绑在一起。 徐小娟愣愣地看着,直到两人都大步往山上走,她才惊呼道:“莫非你们真的要上山?” 叶黎道:“小娟,我们没开玩笑,你回村里等我们。” 徐小娟咬咬牙,大步追上二人,凝声问:“叶黎,你的背包里还有麻绳吗?” 叶黎皱眉道:“别胡闹,这座大山很危险,你快点回去。” 叶黎的一只手和沈星暮绑在一起,另一只手捏着锄头。徐小娟抢过他的锄头,一把抓住他的手,斩钉截铁说道:“你是我男朋友,我不能看着你冒险。你要上山,我就跟你一起上山!” 叶黎抽手几次,都没能摆脱她的手,便再次劝道:“小娟,不要胡闹。” 徐小娟坚定道:“我没有胡闹!” 叶黎停下脚步,打算好言相劝,沈星暮却说:“叶黎,既然徐小娟对你一往情深,你就由着她。” 叶黎苦笑道:“沈星暮,这次你可没枪。如果我们再遇到狼群,连我们两个都未必能全身而退,小娟跟过去不是添乱吗?” 沈星暮道:“上次的狼群是恶念空间设置的游戏障碍,这次应该没那么凑巧再碰到狼群。” 徐小娟问:“恶念空间是什么?” 叶黎惊讶道:“你能记住恶念空间?” 徐小娟眨巴两下大眼,疑惑道:“我耳朵又没聋,刚才你们是说的恶念空间啊。” 这会沈星暮也沉下脸。他盯着徐小娟看了好一会,思忖道:“可能是她无意中也被牵扯进恶念空间了。我们现在不能丢下她不管,不然她有可能稀里糊涂地死在游戏里。” 叶黎摇头道:“不应该啊。我们接触过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只有小娟被牵扯进来?” 沈星暮道:“这应该和林海鸥有关。徐小娟以前是林海鸥的好友,她很可能是因为林海鸥,无意中涉足了恶念空间。” 徐小娟明显一头雾水。她再次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连一句话也听不懂?” 叶黎问:“小娟,你以前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梦中是一片邪恶的花海。” 徐小娟摇头道:“我的确经常做梦,但大部分梦醒来就忘了,只有非常模糊的记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梦到过你所说的花海。” 沈星暮道:“她的情况可能和夏恬类似。夏恬也不知道邪恶花海,但她能记住我和她提及的关于恶念空间的信息。” 叶黎沉默。 沈星暮道:“走。无论如何,我们先上山挖出那具女尸再说。” 叶黎不再劝徐小娟走,因为她也和恶念空间有关。如果让她独自一人留在村子里,无意中触发了死亡游戏就麻烦了。 三人一起上山。这次的情况和上次有些不同,他们一直走进深山里,没有起雾,也没发生时间错乱的现象。 三人走了三个多小时,期间停下来休息两次,终于找到昔日林绍河留下的记号。 沈星暮沉声道:“那座坟就在前面!” 三人走了一段,果然看到那座插着粗糙墓碑的坟包。 叶黎解下背包,拿过徐小娟手上的锄头,提醒道:“小娟,你站远一点,待会的画面会吓到你。” 徐小娟问:“你们真的要掘坟?” 叶黎道:“是的。” 沈星暮解下手中的绳子,把绳头递给徐小娟,叮嘱道:“这座大山很奇怪,容易出现时间错乱的现象。你把绳子捆在手上,和叶黎绑在一起。一个人别走太远,如果走丢了,你会死在山里。” 徐小娟明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认真点头。 掘坟本是非常忌讳的事情。除了专门的盗墓者,或者丧心病狂的复仇者,一般没人会去挖掘死者的坟墓。 叶黎和沈星暮必须确定他们的猜测,不得已再次掘坟。 两人一起挖掘,他们这次带了锄头和铲子,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便把坟墓下的女尸挖了出来。 女尸没有变化,依旧是土色的骨架和早已褪色的衣裙。 叶黎忍着强烈的恶臭,用锄头轻轻刨开女尸颈子下的衣物,一个土色的物品掉落而出。 叶黎俯下身捡起这个物品,用手擦掉它表面的泥土。 果不其然,这是一个白色的狼牙!和林海鸥的吊坠一模一样的狼牙! 毫无疑问,叶黎上次看到的一闪即逝的白色物品就是这个狼牙! 这一刻,所有的谜团都迎刃而解。 叶黎看向沈星暮,将狼牙递给他,沉声道:“我们的猜测是对的,这具女尸不是别人,正是林海鸥!” 沈星暮仔细看了狼牙,点头道:“应该是这样。林海鸥五年前和陶鸿一起上山打猎,他们杀了一只狼,拔下狼牙准备做吊坠。可惜林海鸥不知什么原因,死在了山里。陶鸿把她埋在这里,又因为某些奇怪的力量,她以另外的姿态复活了。所以徐小娟看到她全身是血,并且听到吊坠在笑。所以每当我询问林海鸥这具女尸时,她都会惊慌失色。所以她说这个人不可能是她杀的。因为她不会自杀。” 叶黎抵着眉心沉思,片刻后问道:“我们已经解开这个最关键的谜团,可是我们仍不知道如何取得善念之花。” 沈星暮道:“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会,徐小娟也嘘着眼走近来看。她看到狰狞的尸骸,当即花容失色,哭喊道:“这是海鸥以前最喜欢穿的裙子!虽然变了色,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像受惊的小猫,一直往叶黎怀里凑。 叶黎轻抚她的脑袋,苦笑道:“不是叫你别过来看吗?” 徐小娟道:“你们说这具尸体是海鸥的,我觉得不可思议,就忍不住来看一眼。海鸥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她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叶黎,我们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要死在这座山里吗?” 叶黎安慰道:“小娟,你别害怕,无论林海鸥是死是活,你都是她的好朋友,她不会伤害你。” 这会,沈星暮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夏恬给他发语音视频来了。 沈星暮皱眉道:“大山里居然有信号?” 叶黎道:“先接视频,夏恬小姐可能有重要的信息要告诉我们。” 沈星暮接受视频,并打开扩音,让叶黎和徐小娟都能听到夏恬的声音。 手机屏幕里,夏恬的脸色非常苍白,像是重伤昏迷过后,才苏醒过来的样子。 她急声道:“星暮,你听我说,山上的女尸就是林海鸥!现在你们看到的林海鸥应该是一个唯心存在,很可能是鬼魂!你们收到的恐吓短信是她发的,她随时都有可能对你们动手!” 沈星暮温和地笑道:“夏恬,就在刚才,我和叶黎已经确定了女尸就是林海鸥。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事情,这个最关键的谜团解开了,接下来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恬焦急道:“你们两个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超自然的存在啊。你怎么还惦记着善念之花?我的病不治了!你快点回来好不好?我现在真的很害怕!” 沈星暮自信说道:“我们两个?你看不到我们是三个人吗?呵……你好好休息,安心等我回去就好。另外,你以后别再找童遥了。你叫她帮我们解决难题的同时,也会受到恶念空间的干扰,被迫进入死亡游戏。” 夏恬的脸色依旧焦急,她明显还有话要说,但沈星暮已经挂断了语音视频。 叶黎颇为惊讶地询问道:“莫非童遥早我们一步推测出了女尸就是林海鸥?” 沈星暮道:“童遥和我们不一样,许多我们不能解开的谜题,在她眼中都是一目了然。夏恬给她的线索明显没有我们的多,但她能推测出正确的答案。” 叶黎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下山找林海鸥吗?” 沈星暮道:“你先别想着找林海鸥。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考验是平安下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章 食物 沈星暮能猜到,现在最离奇的谜团已经被解开,陶鸿和林海鸥的故事脉络也逐渐疏通,这场游戏已经到了尾声。他已经知道获得善念之花的办法了,只不过在这之前,恶念空间绝对会给他们制造最高难度的游戏障碍。他们只有完成这最后一场死亡游戏,才能见到陶鸿与林海鸥,拿到第一朵善念之花。 沈星暮猜测他们即将面对的最大难题就是能不能平安下山。现在时间紧迫,他们早一秒下山,就能早一秒拿到善念之花,但他并没有急着走。林海鸥的尸骸还裸露在空气里。掘坟的是他们,再次埋尸的人也只能是他们。 沈星暮快速行动起来。他抡起铲子,把翻出来的泥土全都埋回去。叶黎见状也立刻跟着埋尸。 只有徐小娟像受惊的小鸡仔。她紧闭双眼,双手合十,颤颤巍巍不断作揖,甚至念诵出一段《般若波罗蜜心经》。似乎她并不知道,超度亡灵应该吟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也就是《佛说阿弥陀经》。 沈星暮把林海鸥的尸体再度埋回土里,并且堆起一座高高坟包,再把那块腐朽得几乎抬手一拍就会断掉的墓碑插上去。他看到墓碑上的心状图案与小鸡仔图案,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这两个图案都是陶鸿刻的,只不过他的刻工太差,把海鸥刻成了小鸡仔。海鸥图案再加上心状图案,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心爱的海鸥”。 做完这些,沈星暮也双手合十,对着坟包认真一拜,道:“林海鸥,我们无心冒犯,请你担待。” 三个人用麻绳把手绑好,避免大雾突起,分散迷失在大山里。 沈星暮和叶黎都取出短刀,时刻警惕四周林木里随时都可能蹦出来的狼群或其他森林野兽。 令沈星暮没想到的是,他们非常顺利地下了山,中途并没有遇到野兽阻拦,也没有发生时间错乱的现象。仿佛从他们解开女尸的谜团的那一刻起,这场游戏就以他们的胜利告终了。 ——善念之花真的这么容易取得吗? 沈星暮皱紧眉头,纵然三人已经下山,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毕竟他们还没见到陶鸿与林海鸥,只要善念之花还没到手,这场游戏就不算结束。 然后沈星暮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刚刚从村后踏进村子,明亮的日光变得阴暗,似乎有一团乌云遮住了太阳。 但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上一刻还离山头非常遥远的太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沉入山底。天色立刻暗了下来,并且无星无月,连半点光亮也没有。 远处有风声,“砰砰”敲响一些没关紧的门窗,阴森之感瞬间上升到极致。 ——该来的总归来了。 沈星暮的心微微下沉,他知道接下来他们将面对恶念空间产生的死亡游戏。 徐小娟明显被吓到了,这会她又双手合十,不断念经,求林海鸥放过他们。她还误以为此刻的奇特现象是林海鸥的亡灵在对他们进行报复。 叶黎非常郑重地提醒道:“小娟,你先不要害怕,这并不是林海鸥的亡灵找到了我们,而是恶念空间的干扰力量。你镇定一点,提高警惕走我和沈星暮的后面,一旦看到异常的事物,第一时间提醒我们。” 徐小娟惊恐道:“可是天一下就黑了,四处都变得阴森无比,村子里连一个人也看不到,仿佛随时都会有鬼扑过来,我怎么可能不害怕?” 沈星暮看了手机时间,从天黑的那一刻起,手机上的电子表就没再跳动过。仿佛此刻时间处于静止状态。 沈星暮掏出背包里的手电筒,顺手抛给徐小娟,冷声说道:“你要害怕,等活着走出这个村子再慢慢怕。现在听叶黎的,好好注意后方。如果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们也就没必要管你的死活了。” 徐小娟使劲抿了一下嘴,面色苍白地接过手电筒,非常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沈星暮和叶黎并肩走前面,各自注意左右和前方。 三人以这种非常僵硬的阵型前行了一段,却并未遇到任何危险。 沈星暮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结果和他想的一样,手机没有信号。他忽然有点后悔之前仓促挂了夏恬的视频电话。那时她明显还有话要说,说不定她还知道童遥推测出的其他结论。 沈星暮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接着提议道:“看来这场死亡游戏并非短时间能完成的,我们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危险。” 叶黎问:“你有什么想法?” 沈星暮道:“我们暂时别分开,保持这个阵型,逐家逐户寻找,看能不能找到村民。” 叶黎道:“我们并不确定这场游戏的难度与规则。或许这是三个人的难度。我们目前没有遭遇任何危险,可能是恶念空间故意给我们时间寻找破局之法。也就是说,我们的安全时间可能并不多,现在最好是分头行动,尽快找到有用的线索。” 沈星暮沉默片刻,摇头道:“正是因为我们没有确定游戏的难度与规则,才不能贸然分散。” 徐小娟附和道:“就是就是!如果分头行动,我一个人早就被吓死了。” 三人照沈星暮的提议做,逐家逐户寻找人迹。虽然整个溪隐村只有十几户人,平时找起来很快,但现在天昏地暗,且三人必须一直保持僵硬的阵型,这个过程变得尤为漫长。 村子内部的房屋、道路、篱笆、乃至是水井都和平日的溪隐村一模一样,但村里连一个人也没有。 沈星暮皱眉思考片刻,偏头看向叶黎,问:“你有什么发现吗?” 叶黎摇头道:“暂时没什么发现。” 徐小娟忽然说道:“我有发现!” 沈星暮问:“你发现了什么?” 徐小娟用手捂着肚子,苦着脸道:“我发现我饿了。” 在这种时候,这无疑是一句非常不好笑的玩笑话,连叶黎都忍不住指责徐小娟,沈星暮却从她的话里察觉到了异常。 沈星暮凝着眉道:“叶黎,你有没有发现背包变轻了?” 叶黎迟疑片刻,忽然点头道:“好像是这样的。” 沈星暮立刻打开背包检查,背包里的电筒,电池,充电宝,矿泉水都在,唯独少了压缩饼干和食品罐头。 叶黎那边的情况也一样,所有东西都在,但食物莫名消失了。 沈星暮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场死亡游戏的关键就是食物。科学家统计过,人只喝水不吃饭,可以活一个星期左右。也就是说,这场游戏至少要持续七天以上。他们必须在七天内找到藏在村子某处的食物。只要熬过一定时间,他们自然可以通过这场游戏。 当然,这只是沈星暮目前的猜测。他不确定这个游戏是否还存在其他致命的危险。 这会叶黎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当即提议道:“我们刚才挨家挨户只顾找人,却没有注意看屋子里有食物没有。我们再找一次,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一起行动的好。” 三人又用僵硬的阵型,在完全黑暗的世界里逐家逐户找了一遍。他们连一粒麦子、一粒米都没找到。似乎村子里的食物在顷刻间完全消失了。 沈星暮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是他们拿到善念之花之前的最后一场游戏,难度肯定没有小到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攻克的程度。 沈星暮和叶黎都是男人,他们的体力与耐力都很不错,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被饥饿打败。但徐小娟不同,她是一个女人——每天都在节食减肥的女人。现在游戏才开始,她却已经饿得有些受不了了。 徐小娟委屈道:“叶黎,你不是保证能让我吃饱饭吗?你快点想想办法啊,我快饿死了。” 沈星暮现在看到徐小娟就心烦,这个女人唯一的作用就是喊饿,时刻提醒他们“没吃的了”。 叶黎倒是心地好,他这会还很耐心地安慰道:“小娟,我给你一瓶矿泉水,你先喝水撑一下,我和沈星暮想办法找食物。” 徐小娟悲伤道:“你们真的能找到食物吗?” 叶黎道:“可以的。” 沈星暮实在听不下去,便冷声道:“叶黎,她是你的女人吗?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你还这么关心她?” 叶黎苦笑道:“我都说了,你别再开这种玩笑。” 徐小娟喝了一口水,忽然咬着嘴大喊道:“是啊!我就是叶黎的女人!他不关心我关心谁!” 沈星暮回以冷漠的一笑。 天很冷,三人站了一会,都能感到入骨的冷意。 徐小娟受不了了,便双手环抱自己提议道:“我们先进个屋子避寒。” 沈星暮冷笑道:“你怎么不去我的车子里避寒?” 叶黎忽然灵机一动,欣喜道:“对啊,车子!沈星暮,我想到食物了!” 沈星暮问:“什么食物?” 叶黎道:“我们去村口看一下,如果你的车子还在那里,我们就有吃的。” 沈星暮摇头道:“没用的。就算我的车子还在,后备箱里的食物也绝对都消失了。” 叶黎笑道:“我知道,那些罐头和压缩饼干肯定不翼而飞了,但你的汽车轮胎还在啊。轮胎是可以吃的,四个轮胎加一个备胎,够我们吃很长一段时间了。” 沈星暮忍不住一笑,点头道:“没想到你在关键时候还挺聪明的。” 三个人一起往村口走。似乎这场游戏的确完全复制了现实中的溪隐村,车子还在村口停着,只不过叶黎的计划落空了,车子在,但轮胎全都不见了。 徐小娟冷得厉害,叶黎便把她送进车里,用之前买好的棉被裹住她的身子。 沈星暮没心思去管这两人,独自尝试往村外走,结果和他想的一样,村口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走不出去。 沈星暮站在村口的平地上,能听见河水的流动声。他想下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鱼或螃蟹,但河岸实在太高,村口位子又没有梯子,他下不去。 沈星暮沉吟许久,转过头叫叶黎来帮忙。他把麻绳捆在村口的石墩上,让叶黎站在河岸上用电筒探照,他则吊着绳子下河查看。 河水不深,还不过膝,但水温极低。人站在河里,脚仿佛被冰封了,透骨的疼痛。 沈星暮忍着痛不断走动观察河面。他坚持了十分钟,双脚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却没发现半条鱼。 叶黎道:“沈星暮,还是算了,我站在岸上都能感觉到入骨的冷意,你先上来再说。” 沈星暮的确想上去,但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冻得动不了了。他沉吟片刻,如实道:“你下来扶我一下,我走不动。” 叶黎吊着绳子下河。他的脚刚碰到水,便皱紧眉头指责道:“这河水不是一般的冷,你之前怎么不说啊?” 沈星暮冷声道:“莫非你在关心我?” 叶黎不假思索道:“虽然我们是合作关系,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已经把你视作朋友了。这么冷的河水,你还一直在河里冻着,我能不关心吗?” 沈星暮觉得好笑,因为他的朋友里,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叶黎这么落魄。论身份地位,叶黎的确不配做他的朋友。但他这会却笑不出来,他也觉得叶黎这个人算是非常不错的朋友。 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却不承认,只冷冷说道:“等我们成功拿到善念之花之后,你再和我说朋友的问题。” 叶黎扶着沈星暮,并用身子做人体撑起他。 沈星暮花了超过两分钟,才顺吊绳爬上河岸。他上来之后,并没有坐着休息,而是站在上面帮忙拉绳子,把叶黎拉上来之后才坐在地上休息。 电筒光的照射下,沈星暮能看清自己的狼狈模样。他从未想过,向来讲究仪容形象的自己,会有如此不堪的一天。 叶黎坐着喘气一会,对着车子里大喊道:“小娟,你休息够了就帮我们找点柴火,我和沈星暮的脚都冻僵了。” 车子里传出徐小娟的声音。她很乖巧地说道:“好的,老公!” 叶黎的脸立刻变得比当下的黑夜还黑。他立即纠正道:“你不要乱喊,我可不是你老公。” 徐小娟笑道:“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 沈星暮瞧着叶黎僵硬的两颊,也忍不住笑道:“其实徐小娟很不错,至少听你的话。” 叶黎摇头道:“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爱的人只有思语。” 沈星暮道:“我爱的人也只有夏恬,但我前两年很肆无忌惮地找女人,而且每次都故意让她知道。” 叶黎皱眉道:“你不怕夏恬小姐伤心?” 沈星暮道:“她伤不伤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女人的时候,她不肯做我的女人,我就只能去找其他女人。” 叶黎哑然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沈星暮道:“所以你现在也需要一个女人。你大可放心,我并没有私心,只是纯粹地觉得徐小娟比较适合你。而且我一向说话算话。虽然夏恬的病很难治,但她近几年内还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可以等第六朵善念之花去治她的病。” 叶黎沉声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没这个必要。我的女人是思语,无论小娟适不适合我,我都不能和她好。而且她才十八岁,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才找到我。我可不忍心趁虚而入,去祸害这么好的小姑娘。” ——莫非你不知道,你的执着与坚持,本身并不存在任何意义? 沈星暮沉默片刻,点头道:“随你。徐小娟的债务,我帮她还了,至于你要不要她,你自己做决定。” 叶黎微笑道:“你能帮这个忙,我替小娟感谢你。” 沈星暮摇头道:“你不用谢我,这种小事,对我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叶黎道:“所以这个世界很不公平。” 沈星暮问:“哪里不公平?” 叶黎道:“有的人生来就是腰缠万贯的公子哥,有的人生来却是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典型的例子就是你和小娟。” 沈星暮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他随口道:“但是没有人注定穷一辈子,也没有人注定富一辈子。至少在我看来,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是有原因的。” 叶黎失笑道:“你说的很对。” 这会徐小娟已经把柴火捡来了。看来她的胆子也并不算特别小,至少她独自一人摸黑捡来了足够烧上半个小时的柴火。 沈星暮翻看了一下柴火,皱眉道:“全都是大块的柴,你该弄一些容易起火的谷草。” 徐小娟嘟着嘴凶道:“我是捡给我老公的,又不是捡给你的,你管我捡什么柴!” 沈星暮稍稍惊愕,他没想到徐小娟敢这么说话。 叶黎打着哈哈调解道:“什么柴都没关系。小娟,你去打开车子的后备箱,里面有备用的油桶。不管粗柴还是细柴,浇上汽油之后,都很容易点燃。” 徐小娟忽然抱住叶黎,凑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乖巧地应了一声“好的,老公”,接着大步往车子那边跑了。 叶黎抚着脸发呆。 沈星暮温和笑道:“看来徐小娟的确和你很般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章 寒夜 红艳的火光升腾起来,宛如炽盛的太阳,霎时照亮凄冷的寒夜。三个人围坐在火堆前,火光照着他们的脸,每个人都变得阴森触目,仿佛他们也融入夜幕,化身成凄艳的地狱使者。 黑暗中的一丝火光,居然显得如此阴翳可怕? 叶黎脱下鞋袜,赤着脚烤火。火焰的逐渐消除他双脚的寒意,他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 叶黎站起身,皱着眉说道:“我基本上能动了。趁着现在我们还有力气,再进村一遍,尽量找到食物。不然拖上一两天,我们的行动能力会大幅度降低,找到食物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沈星暮摇头道:“这事先不急。如果攻克这场游戏的关键是食物,那我们就很难凭肉眼找到食物。你先坐下来,我们一起想一下,村子里的食物会藏在哪里。” 叶黎觉得沈星暮的话很有道理。有的时候脑子比手脚有用得多,比起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先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可能储藏食物的地点。 这个村子很小,甚至站在村口就能大致看清整个村子的面貌,一般来说,村子里能储粮的地方只有居民的房屋。除此之外,村外的农田里可能会有,可是游戏限制他们出不了村子,也就进不了农田。 叶黎思忖许久,终于摇头道:“我想不出。” 沈星暮道:“我也想不出。” 两人忽然都看向徐小娟。 徐小娟也连忙摇头道:“你们都想不出来,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啊?” 沈星暮皱眉道:“徐小娟,你本就是这个村子的村民,你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你好好想想,你以前在这个村子居住的时候,有没有人把食物藏在比较隐蔽的地方?” 徐小娟涩笑道:“我都五年没回村子了,怎么可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而且村子里的每户人家都有专门陈放粮食的地方,谁会没事刻意藏粮啊?” 沈星暮问:“你的意思是,每户人家都有专门的粮仓?” 徐小娟摇头道:“也算不上粮仓,就是一个专门用来陈放粮食的小房间。我们家就有一个,只不过我爸身体不好,近几年也没种出多少粮食,家里的粮房基本上是空的。” 沈星暮点头道:“徐小娟,你带路,我们再回村子找一下。” 徐小娟道:“可是我们上次已经看过了,无论哪个房子,里面连一粒麦子也找不到。” 沈星暮道:“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们指一下每户村民的粮房。纵然粮房里没有粮食,也有可能存在寻找粮食的线索。” 叶黎这会才反应过来,既然食物不是轻易能找到的,他们就只能慢慢找线索。 徐小娟带着叶黎和沈星暮回村找,他们看了每一户人家的粮房,除了陈疯子的房子,其他房子里都分隔了一个两三平米大小的粮房。粮房四四方方的,里面空空如也,不仅没有粮食,也没有半点线索。 徐小娟走了一趟,冷得直打哆嗦,她又往叶黎怀里凑,嘴里娇柔地说着:“老公,我冷,你抱抱我。” 叶黎苦笑道:“小娟,你不要乱喊,我不是你老公。” 徐小娟撒娇道:“未来老公,我冷。” 叶黎能看到徐小娟已经被冻得略微发紫的嘴唇,便知道她是真的冷。毕竟她穿的比较少,就一件里衣衬衫加一件薄薄的棉绒外套。 叶黎为了避免和她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干脆脱下外套搭在她的肩上,凝声道:“现在是大冬天,你一个女孩子受不了冻,以后多穿一点。” 徐小娟咬着嘴道:“前几天已经立春了。对了,我没算错的话,明天是情人节。老公,我们情人节怎么过?” 叶黎黑着脸道:“你冷得厉害,先回沈星暮的车子里好好歇着,我和他慢慢想办法找吃的。至于情人节什么的,我压根没听说过,你也别去想了。” 徐小娟嚷嚷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可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啊!” 叶黎皱着眉问道:“一年有多少个情人节?” 徐小娟道:“我没具体算过,反正每个月的十四号都是情人节,还有我们中国传统的元宵节和七夕节,也都是情人节。” 叶黎点头道:“这么说起来,我和思语只过过七夕的情人节。” 徐小娟立刻凶道:“在我面前,你怎么能说其他女人啊!” 叶黎道:“别闹了,快回车子里歇着,我和沈星暮想办法找吃的。我们现在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数,你就别想这些虚无缥缈的情人节了。” 徐小娟摇头道:“我一个人有点怕!你送我过去!” 叶黎皱紧眉头,他感觉徐小娟在无理取闹。 沈星暮忽然问道:“徐小娟,情人节该怎么过?” 徐小娟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是和心爱的人一起过啊。” 沈星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道:“等我们平安出去了,我再请教你这个问题。叶黎,现在这种环境,徐小娟会怕也是理所当然。你先送她回去,我留在这里再找找看。” 叶黎怔住,他没想到沈星暮这么冷漠的人也会关心情人节的问题。而且听沈星暮的语气,似乎他下次过情人节还要请教徐小娟该怎么过。 叶黎失神这会,徐小娟又向他靠了过来。 叶黎下意识想推开她,但她死死抱着他,楚楚可怜地说道:“老公,我真的很冷,你抱着我。” 叶黎苦笑,他把衣服给她之后,他也感觉到入骨的冷。反倒是她凑过来之后,他就没那么冷了。 叶黎迟疑片刻,把她揽在身侧,沉声道:“走,我先送你回车里。” 两人相互依偎着慢慢往村口走。 叶黎惊讶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莫名加速了。他以前只在何思语面前才会有这种反应。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知不觉对徐小娟动了心。 叶黎把徐小娟送回车子,顺手打开空调,认真叮嘱道:“小娟,你在车里好好待着,如果有突发的危险,你就大喊一声,我和沈星暮在村子里能听见。” 徐小娟问:“我喊了之后你就会回来救我吗?” 叶黎点头道:“是的。” 叶黎再回到村里找沈星暮。这会沈星暮正打着电筒地面,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仿佛他怀揣侥幸,想在地上捡到食物。 叶黎不解道:“你在地上找什么?” 沈星暮道:“我在找地面有没有土质蓬松的位子。如果有,就可能埋了食物。” 叶黎道:“这个可能性太低。我们先尝试绕着村子的最外围走一圈,一方面确定我们的活动范围,另一方面看能不能找到树木。” 沈星暮问:“我们找树干什么?这个季节,似乎并没有果实成熟的果树。” 叶黎道:“我知道这个季节很难找到果子,但树皮也是食物。如果我们实在撑不住了,可以剥下树皮勉强充饥。” 沈星暮皱眉道:“看来你在野外求生这方面比我懂得多。” 叶黎苦笑道:“我也懂不了多少,这些都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树皮能不能吃。” 两个人分头行动起来,他们围着村子的最外围了一圈,确定了能活动的范围,只可惜连一棵树也没找到。 两人都陷入沉思,似乎恶念空间已经把他们能想到的食物全都没收了。 叶黎不死心,凝着眉说道:“我们再回村子找找看。” 沈星暮摇头道:“没用的,除了地下,我们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叶黎道:“那我们就掘地三尺!我不信村子里真的找不出一点吃的!” 两人真的回车子里取锄头和铲子,他们要把村子的每一处地皮都翻起来,寻找可能存在的食物。 叶黎回到车里时,徐小娟已经睡着,她的额上冒出了汗水。叶黎以为空调温度太过,她被热到了,便好心关掉空调。 他还没来得及下车,徐小娟宛如梦呓般惊呼道:“冷!好冷!” 叶黎被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看她。他发现她处于睡眠状态,只不过脸色苍白得吓人。 叶黎抬手摸她的额头,他几乎被冻僵的手一瞬间感觉到宛如火焰灼烧的疼痛。 徐小娟居然在这个时候发烧了! 叶黎真的慌了,他现在才知道她之前喊冷不是在撒娇,她是真的冷得受不了。他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小娟,你坚持住,我和沈星暮一定找到吃的,我们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 徐小娟醒了,她嘘着眼往这边看了一下,接着虚弱地哭喊道:“叶黎,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了要管我吃饱,我现在却连一碗粥都吃不到。而且你和我在一起时还想着别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啊?” 叶黎听着揪心,他甚至忘了他并没有对她做过任何许诺,便握紧她的手保证道:“小娟,我一定让你吃饱。你先等我一会,我很快就能找到吃的!” 叶黎打开空调再次下车。他和沈星暮一起,顺着道路不断开挖。 他心里祈祷着,地下能挖出食物。可没有,他和沈星暮一直挖了超过四个小时,两个人把全村的各个路段都大致开挖了一遍,却连一个红薯都没挖出来,反倒是他们累得不行了。 沈星暮丢下锄头,皱着眉说道:“叶黎,先别挖了。看现在的情况,就算我们真的掘地三尺也挖不出食物。我们明显陷入了思维的误区,食物可能藏在非常显眼的地方,只不过我们没发现。” 叶黎红着眼道:“那你说食物在哪里?小娟现在发高烧了,而且一直饿着肚子,再这样拖下去,她会死的!” 沈星暮沉声道:“就是我们不知道食物在哪里,才要留着力气慢慢想。如果你真的担心徐小娟,就挤破脑袋去想,只要想到食物的储藏地点,我们都能活下去。” 叶黎的脑子里已是一片浆糊。他完全没有思路,除了捏着锄头一直挖地,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不听沈星暮的劝,埋头继续挖。 他一直处于活动状态,四肢却越来越僵硬,脸上也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似乎随着寒夜的持续,天气变得越来越冷,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某一刻,叶黎的手一抖,锄头“噗”的一声滑落在地。他本人也好像完全脱力,摇曳着将要扑倒在地。 沈星暮走上来扶住他,并且再次劝道:“叶黎,不要再挖了,这样只是白费力气。” 叶黎忍着全身的冰冷的与疼痛,颓然说道:“可是我不做点什么,小娟真的会死的。” 沈星暮道:“那你先回去陪她,我想办法再找找看。” 叶黎道:“我连一碗粥都没办法给她,还有什么脸去陪她?” 沈星暮道:“或许现在对她而言,你比一碗粥重要多了。有你陪着,她可能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如若你一直不回去,她可能已经莫名其妙死在车里了。” 叶黎怔住。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没开玩笑。有时候心灵的寄托真的能战胜身体上的许多磨难。你先回去陪她,我想办法找食物。” 叶黎沉默。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沈星暮的说法可能是对的。现在徐小娟一个人卧病在车子里,甚至有可能出现她已经死了,他还不知道的情况。 叶黎咬着牙抬手拍沈星暮的肩头,沉声说道:“沈星暮,请你一定找到食物!” 叶黎调头大步往村口跑。他回到小车里,因为空调一直开着,车子内部像一个微型的熔炉。他甚至有种火浪扑面而来的奇特既视感。 徐小娟没再睡着,她裹在被子里不断哆嗦,似乎车内的温度还不足以驱散她体内的含义。 她看到叶黎,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找到吃的了吗”,而是温柔说道:“叶黎,你终于回来了。” 叶黎忍着心疼回答道:“是的,我回来了。” 徐小娟掀开被子,张手就向她抱过来。 叶黎这次没有躲开,他把她抱在怀里,温言细语安慰道:“小娟,没事的,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叶黎自己都能感觉到这句话的浓重无力感,这种话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信,但徐小娟奇迹般地相信了。 她用力抱紧他,乖巧地点头道:“我们出去之后,你要带我离开这里。我们躲得远远的,再也不用怕那些讨债的人找来。” 叶黎道:“我一定带你离开溪隐村,并且保证你和你爸一定能吃饱饭。” 徐小娟微笑道:“等到那时候,我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叶黎道:“我会照顾你,你也不会再生病了。” 徐小娟虚弱道:“叶黎,我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叶黎问:“什么话?” 徐小娟道:“我说你给我的印象比较好,我觉得你不像会撒谎的男人。” 叶黎点头道:“就在昨晚,我送你回村的路上,你说过。” 徐小娟道:“我还说过,我和其他的小三不一样,我不会为了上位故意去骚扰你老婆。你只要让我吃饱饭就行了。” 叶黎忍着心疼道:“是的。” 徐小娟温柔笑道:“其实我是撒谎的。我只是觉得你很长得很老实,比较容易被骗。如果你真的敢要我,我就会想尽办法把你老婆赶走。” 叶黎陷入沉默。 徐小娟道:“但是现在好像没必要了。我都没机会见到你老婆了,所以我还是不去打扰你们的好。” 叶黎沉声道:“有机会的。” 徐小娟凄然道:“我能感觉到,我活不久了。” 叶黎道:“你不要这么想。你只是发了烧,有点饿,只要打一针,吃点东西就恢复过来了。” 徐小娟道:“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饿了。” 叶黎道:“那我给你开瓶水,你喝点水会舒服点。” 徐小娟摇头道:“我刚才喝了很多水,现在不口渴。” 叶黎瞧着她越发虚弱的模样,心如刀绞。他忽然开始懊悔带她一起上山,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被困在这个仿佛太阳永远不会升起的长夜里。 徐小娟忽然张嘴咬住叶黎的耳朵。她小声道:“叶黎,我好像真的有点爱上你了。” 叶黎道:“可是我只是一个又老又穷的邋遢大叔。” 徐小娟道:“至少在我快死的时候,你在我身边。” 叶黎再次反驳道:“你别胡说,你不会死的!” 徐小娟忽然羞涩起来,她别过头去,咬着嘴说道:“叶黎,我还是个处女。” 叶黎道:“我知道的,你本就是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好女孩。” 徐小娟忽然把手伸进叶黎的衣服里,她红着脸道:“至少在我死之前,我想做一回女人。我能做你的女人吗?” 叶黎久久不语。 徐小娟悲伤笑道:“我想也是,你这么老实的男人,怎么会背着老婆在外面乱搞。我有点困,想睡一会,你能陪着我吗?” 叶黎道:“我陪着你。” 徐小娟道:“要不你抱着我睡,这样我会暖和一点。” 叶黎点头道:“好的,” 徐小娟卷起被子,把叶黎一起盖住,两人就这样坐躺在车里。 叶黎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忽然感觉到莫大的讽刺。他知道,如果此刻徐小娟对沈星暮提这个要求,沈星暮会满足她临死的愿望。 所以他和沈星暮相比,到底谁的心是冷的?谁才是铁石心肠的人? 天还没亮,叶黎从自身的饥饿感可以推测出,他们被困在村里的时间远远超过一夜。 似乎在游戏结束之前,这个寒夜将一直持续下去,徐小娟很可能再也没机会看到旭日东升的时刻——情人节的到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章 火焰 叶黎揽着徐小娟睡着了。因极致的疲惫与饥饿,他睡得很沉,完全遗忘了时间。他的意识在混沌的世界里无限下坠,无穷无尽的冰冷与恶意弥漫,他感觉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充斥邪恶的花海。哪怕是在深度的睡眠中,他也不得安宁。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一丝温暖,宛如划破黑夜的一缕阳光,使得弥漫在他心头的黑暗与恐惧消散一分。 叶黎终于苏醒过来。徐小娟就靠在他的怀里。仿佛在不可言的恐怖世界里,是她悄悄给予他挥之不去的阳光与温暖。 叶黎的心再次下沉。他的身体疲乏到极致,和徐小娟一样,已经感觉不到饥饿。车窗外依旧是深邃如混沌的黑夜,与他的梦境一模一样,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叶黎感觉到徐小娟的鼻息越来越微弱,而她的身体也烫得像一个火球。他再次感到恐惧,连忙抬手推她,并轻唤她的名字。 徐小娟醒了,但她的意识好像还处于游离状态。她静静地盯着已经结出浓厚白霜的车窗,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叶黎轻轻捏她的脸,急声说道:“小娟,你别再睡了。我出去找沈星暮,我和他一起想办法,一定能想出破局之法。你一定要等我!千万不要再睡了!” 叶黎说着,拧开一瓶矿泉水,喂给徐小娟喝了一口,便打开车门准备出去。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车外的透骨寒风呼啸刮来。叶黎感觉自己的身体乃至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外面好冷!堪比终年冰封的北极冰川! 叶黎忍着酷寒,颤抖着准备下车。 徐小娟忽然抓住他的手,轻声恳求道:“叶黎,你别走。” 叶黎回过头,努力挤出温和的笑,安慰道:“小娟,你等我一会就好,我一定能找到吃的。” 徐小娟轻轻摇头道:“你不用再去找了,我已经知道哪里有吃的了。” 叶黎一惊,连忙问道:“哪里有吃的?” 徐小娟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她虚弱道:“你先回车里,外面好冷,我受不了。” 叶黎连忙关上车门,坐到徐小娟身边。 徐小娟张开手抱住他,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叶黎,你坐下来陪我聊会天,然后我就告诉你哪里有吃的。” 叶黎忍着心疼道:“你想聊什么?” 徐小娟问:“叶黎,你觉得我漂亮吗?” 叶黎点头道:“你很漂亮,比林海鸥更漂亮,你们村里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女孩。” 徐小娟甜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一直觉得我比海鸥漂亮,我一定能比她过得更好。事实却是,我都十八岁了,还没找到男朋友。” 叶黎沉默。 徐小娟道:“叶黎,我不和你开玩笑了。你有老婆,我不能打你的主意。” 叶黎道:“小娟,沈星暮已经答应帮你还债了。等我们离开这里,你一定能找到很好的男孩子,谈一场甜蜜的恋爱,组成一个温暖的家。” 徐小娟摇头道:“你别再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死定了。你现在也很饿,如果再找不到吃的,不只是我,你和沈星暮也会死在这里。” 叶黎咬牙道:“可是我们现在都还好端端活着。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 徐小娟的神色变得黯淡。她凄然一笑,回答道:“叶黎,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叶黎道:“不知道。” 徐小娟道:“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把不可能的事情说的好像真的一样。你的老婆肯定是被你这张嘴骗来的。我知道我死定了,但你和沈星暮还有机会活下去。” 叶黎盯着她憔悴的脸颊,心里升起浓浓的悲伤。他红着眼圈道:“小娟,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三个一定能一起活下去!” 徐小娟笑道:“你知道你今天说了多少个‘一定’吗?” 叶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徐小娟道:“叶黎,我能感觉到,我已经活不久了。你和沈星暮都有刀,趁着我现在还活着,你们吃我。” 徐小娟的话宛如一个晴天霹雳。叶黎的双瞳猛地一收,他终于知道她所说的吃的是指什么了。她已经放弃继续活下去的可能,准备把自己的肉分给他和沈星暮。 叶黎果断摇头,他把她死死搂在怀里,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会为何思语以外的女人流泪,包括他的母亲,都未曾使他如此悲伤。 徐小娟的鼻息越来越弱,显然到了生命的弥留时刻。她使劲咬住舌头,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她提起最后一口气,温柔说道:“叶黎,我现在还活着,你快去找沈星暮回来。我怕我一死,也像其他食物一样,莫名消失。” 叶黎抱着她不动。 徐小娟用手推他,尤为虚弱地说道:“你快点去啊。” 叶黎不会采纳徐小娟的建议,哪怕他知道她说的办法有可能是他和沈星暮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他也不会这么做。 他想到之前沈星暮说的话——有时候心灵的寄托真的能战胜身体上的许多磨难。 他咬紧牙,沉声说道:“小娟,你不要再说话。你不是想做我的女人吗?那你现在坚持住,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徐小娟的眼睛忽然一亮。她欣喜道:“真的?” 叶黎重重点头道:“真的!” 徐小娟羞怯地别过头,咬着嘴说道:“好的!我一定能坚持住!我一定要活下去!” 叶黎扭开车门,认真道:“小娟,等我!” *** 沈星暮的眉梢与衣角都结了霜,他仿佛变成了没有生机的雪人,就这样安静伫立在村子里。 他的耳朵和鼻梁都已完全冻结,抬手拍一下就可能掉落下来。他的脸颊与手背也被冻得开裂,露出血红的口子。仿佛他全身的血液也在此刻完全冻结。 他并没有被冻死。他的眼睛还留有睿智与灵动。 沈星暮在之前的十个小时里,把整个村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包括村里的水井以及每座民房的房顶,他都冒险搜查过。尤其是他吊着绳子下井时,险些被冻死在冰冷的井水里。 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村子里真的连一粒麦子也没有。 渐渐的,他意识到这场游戏的关键可能并不是食物。他想到游戏开始前,夏恬发过来的视频电话,那时他在大山上,根本不可能有信号。而且夏恬的电话来得非常巧,恰好在他确定山上的女尸就是林海鸥之后,她发视频电话过来说这个已经不存在价值的信息。 沈星暮有个猜测,便是他和叶黎确定女尸的身份之时,这场死亡游戏便已经开始。所以夏恬是假的,电话也是假的,这都是恶念空间故意制造的假象。恐怕当时夏恬会说很多误导人的信息,只不过他挂电话挂得非常仓促,夏恬没机会把那些话说出来。 或者说,夏恬已经给出了一个非常隐晦的信息。沈星暮记得很清楚,当时夏恬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便是“你们两个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超自然的存在啊”。她为什么会说“你们两个”?当时手机视频上能看到徐小娟,她为什么没说“你们三个”?为什么没问“那个女孩是谁”? 很显然,假夏恬是在故意误导他,让他误以为徐小娟是不存在的,或者徐小娟是解开这个死局的关键。当人没有食物的时候,人本身就会变成食物。所以假夏恬想传递的信息是“吃掉徐小娟就能破局”。 如果沈星暮没有察觉到夏恬是假的,便真的有吃掉徐小娟的打算。他没吃过人,但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为了活下去,真的会吃人。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为此,他想出的证明自己的猜想的办法便是站在酷冷的平地上静等。 他在平地上站了超过一个小时。他大概能估算出,气温早就下降到零下二十摄氏度以上,比北方城市的冬天还冷,而且气温一直以一个不明显的速度在持续下降。人在没有避寒措施的情况下,不超过三个小时,绝对会被冻死。 换言之,就算他们能找到食物,一直躲在车里避寒,也存在被冻死的可能。毕竟车子空调不可能连续开上一个星期,而且车窗也不能一直紧闭,不然他们会在车里一氧化碳中毒。 沈星暮已经得出结论,食物并不是攻克这场游戏的关键,但他至今没有想出真正破局的办法。 沈星暮沉思着,身后忽然传来叶黎的声音,叶黎在唤他的名字。 沈星暮抖动身体,把身上的白霜都抖落,转过身凝声问道:“徐小娟的情况怎么样?” 叶黎焦急道:“小娟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我们再找不到食物,她会死的。” 沈星暮摇头道:“我们不用再找食物了。” 叶黎问:“为什么?” 沈星暮把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叶黎听完后,皱紧眉头问道:“如果食物只是游戏误导,那正确的游戏攻略到底是什么?” 沈星暮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这一摇头,被冻僵的左耳竟直接掉落在地上。他感觉不到痛,只皱着眉看了一眼地上的耳朵,冷漠道:“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们再找不到攻略游戏的办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叶黎抓住他的手,急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耳朵已经冻掉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啊?”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是恶念空间产生的死亡游戏,如果我们能活下去,根据游戏规则,我的耳朵会恢复如初。所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游戏的突破口。” 叶黎道:“总之,我们先找点柴,点一把火取暖。不然在我们想到办法之前,你就已经被冻死了。” 沈星暮点头道:“我也这样想。” 沈星暮准备行动,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力量,刚走两步,他便颓然倒在地上。 叶黎连忙扶起他往村口走。 沈星暮皱眉道:“你轻一点,不然我的右耳也会掉。” 他说话这会,右耳的确掉了下来。少了耳廓,他听不清叶黎说的话,干脆就不听,静下心安静思考。 沈星暮被叶黎扶着往车里走,他直接摇头道:“车子留给你和徐小娟,我就不上车了。你赶紧去捡柴,帮我生一把火,我好像想到游戏攻略了。” 叶黎“叽叽喳喳”说了一通,便往村里跑了,沈星暮却连一句话也没听清。 他在冰冷的地面瘫坐了一阵,叶黎终于捧来一大把柴。叶黎把所有柴都堆在地上,木柴浇上汽油之后,一把大火滚滚升腾。 沈星暮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他体内几乎冻结的血液渐渐疏通过来。 沈星暮盯着明艳的火光,又抬头看向深邃的夜空。猛然的,他看到漆黑的夜空居然破开了一道缺口。他们上次也生过火,只不过当时没人注意天空。 沈星暮已经明白过来。 这场游戏其实非常简单,食物消失只是一个误导,让他们花大把时间去寻找食物,而不断下降的气温才是攻略提醒。只要气温低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堆起木柴生火,火焰炽盛到一定程度,这个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黑夜便会破碎! 所以这场游戏其实和教师宿舍楼里的密室游戏异曲同工。 关键就是火焰! 沈星暮想到这里,当即对叶黎说道:“你提上油桶,去村子里烧房子,尽量在最短时间内都让所有房子都燃起来!” 叶黎又“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沈星暮皱着眉冷声道:“你别说话,我没耳朵,听不清。你现在照我的做就行。只要这把大火能燃起来,我们就能破开这个死局。” 叶黎明显愣了一下,接着抬手指向车里。 沈星暮明白过来,叶黎是叫他去照看徐小娟,至少保证她能活到游戏结束。 沈星暮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蹒跚地往车里走。 叶黎已经行动起来,他抓起一根火棍,提着油桶便快速往村里跑。 沈星暮推开车门看到徐小娟安静坐躺在后排座上。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仿佛到了濒死边缘。 沈星暮看了一眼四周几乎完全紧闭的车窗,心里暗骂叶黎是一头猪。这么长时间里,车里空调没断过,徐小娟不缺氧才奇怪。 沈星暮把前门的车窗打开一点,徐小娟便剧烈哆嗦起来,显然冷得不轻。 沈星暮安慰道:“徐小娟,你坚持一下,我们已经想到办法离开这里了。车子里长期缺氧,不能不开窗,你要是冷的话,我就把衣服给你。” 徐小娟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别过头去。 沈星暮不再说话,他转过头安静看着车窗外的村子。 村里有浓烟冒起,接着烟雾越来越浓,其中一座房子熊熊燃烧起来,紧接着,更多的房子跳出火光。 到后面,整个村子都燃了起来,炽盛火光中,叶黎变成了漆黑的剪影,正大步往这边跑。 沈星暮盯着呼啸蔓延的大火,全身的冷意在这一刻尽数退去。他早已失去的知觉,也在这时渐渐恢复过来。 沈星暮捏了捏拳,小声自语道:“如果夏恬也能看到这样壮丽的画面就好了。” 火光跳跃,仿佛变成无数条火龙,在虚空中翻滚撕咬。漆黑的夜幕渐渐变得扭曲,宛如镜子破碎一般,整个村子都变成了碎片,崩塌着重组。 沈星暮感觉视线有些飘忽,神志也有些迷乱。当他再回过神来时,他正站在林木葱郁的大山里。 沈星暮抬手摸耳朵,发现两只耳朵都完好无损,手背与脸上的裂缝也都全数消失。 他知道这场游戏已经结束了,他们三个都顺利地活了下来。 正当他庆幸之时,一股恶臭猛然袭来。他转过头,看到裸露在空气里的土色尸骸,这无疑是林海鸥的尸体。 看到她,沈星暮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会叶黎捂着鼻子说道:“莫非从我们挖出林海鸥的尸体的那一刻起,这场死亡游戏就开始了?所以我们埋尸下山都是假象,其实我们一直在大山里。”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这会徐小娟捂着嘴呕吐起来。她的神色非常痛苦,仿佛被人对着肚子打了一拳。 叶黎扶住她,关切问道:“小娟,你怎么了?” 徐小娟忽然就哭了。她张手抱住叶黎,非常激动地说道:“叶黎,我们活下来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老公了!” 叶黎脸色发青,变得有些慌乱无措。 徐小娟立刻凶道:“你说的话我可都记得!你可别想甩掉我!” 叶黎抬手轻抚徐小娟的脑袋,柔和说道:“小娟,你放心好了,我一向说话算数。” 沈星暮冷眼盯着他们,待他们相互煽情过后,冷冷说道:“这座山始终不安全,你们抱够了就快点埋尸,然后一起下山。” 徐小娟转过头来凶道:“要埋你埋!我和老公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沈星暮皱眉道:“你刚才在吐,莫非这么快就有了?” 徐小娟凶巴巴回答道:“是啊!我和叶黎已经有宝宝了!” 叶黎干笑着解释道:“沈星暮,你不要瞎猜,我和小娟都还清白得很,怎么可能会有?她刚才只是被恶臭恶心到了。” 沈星暮并不想瞎猜,他是真的关心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又问:“那一般事后多久才会孕吐?” 徐小娟道:“不知道!” 叶黎想了片刻,回答道:“大概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之后就只有有没有。那夏恬有了之后应该会变老实很多。 沈星暮想着,抓起地上的铲子开始埋尸。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陶鸿与以未知形态继续存活的林海鸥,拿到善念之花就回蛰城见夏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章 流泪 林海鸥知道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的死过一次不是指身陷囹圄,险象环生,而是真正死亡之后,再以更奇特的形态获得新生。而她曾经死亡的证据,便是大山上的尸体。 她有过死亡的经验,知道人在弥留之前与死亡之后,都存在一种宛如游离态、弥散在虚空中的微弱意识。飞溅的鲜血与温热的眼泪,便是当时她的微弱意识里能捕捉到的唯一影像。 林海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过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因为她有人的全部特征,无论生理上与心理上,均与其他人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她获得了一些超自然能力,她能一定程度读懂别人的心思,就好像拥有读心术一样。她的一些无端升起的情绪,有可能造成现实的扭曲。最好的例子就是沈星暮收到的未知短信。 那几条短信的确都是她无意中发出去的。因为她对叶黎和沈星暮怀有深层次的畏惧,她有奇怪的预感,便是这两个男人出现在溪隐村目的,就是夺走她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所以她在并没有使用手机,甚至不知道沈星暮的电话号码的情况下,她把自己想说的话以短信的形式告诉了沈星暮。 她只想吓唬他们,赶走他们。除此之外,她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们。 林海鸥知道,自己的复活与善念之花息息相关,这朵唯心的、抽象的、满载善意的花朵,便是她能以人类的形态存活的基础力量。她胸口的狼牙吊坠,就是一朵善念之花——陶鸿的眼泪催生的善念之花。 徐小娟和周小萍都没有听错,狼牙吊坠的确会说话,而且它有独立的意识,宛如活在世上的另一个陶鸿。她经常和它说话,就好像他时常陪在她身边。 事实上,林海鸥的生命真的是依靠这只狼牙吊坠维持的。她一旦取下吊坠,她就会变成狰狞的血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走向死亡。换句话说,吊坠本身不仅是陶鸿的另一个意识形态,也是她维持生命的必要条件。 她不只一次祈祷叶黎和沈星暮赶紧离开溪隐村,别再来打扰她的平静生活。可是现在这两个男人真的走了,他们在十天前就已经消失无踪,她不但没有得到解脱的感觉,反而越发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她发现自己厌恶叶黎和沈星暮的心情,就宛如多年前,她憎恶曾虔一样。她没想过杀死曾虔,但结果却是她失手把曾虔杀了。而今她也没想杀死叶黎和沈星暮,可她不知道,这两个男人的消失会不会是因为她的憎恶产生了玄奇的力量。她不知道他们是否活着,如果他们无声无息地死了的话,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杀了他们。 ——我真的变成了满身鲜血的恶魔! 林海鸥心中惊恐。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的死亡和她脱不了关系。桃桃的死也是因为她。她知道桃桃偷拍了她,她只想找桃桃要回被拍的照片。两人在村口的路边扭打起来,最后的结果是她失手把桃桃推下了河。 林海鸥和狼牙吊坠存在诡异的心意相通。纵然她不说,吊坠也能捕捉到她的情绪,并且猜测到她的心思。于是吊坠发出微弱的光亮,温柔安慰道:“海鸥,你不要再想叶黎和沈星暮的事,他们可能并没有死,而是自己离开这个村子的。” 林海鸥无助地回答道:“陶鸿,我忽然感觉叶黎和沈星暮非但不会害我,反而有可能把我变回正常人。我之前不该那么仇视他们,如果他们因我的憎恶而死,我就真的变成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了。” 吊坠道:“可是你最担心的并不是叶黎和沈星暮是否死亡,而是阿姨的病。他们一走,就没人替阿姨承担医疗费用了。” 林海鸥点头道:“医院那边越催越紧,我爸四处奔走借钱,却也只能勉强交齐住院费用。我妈的处境很糟糕,如果不尽快进行化疗治疗,那后果……” 林海鸥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她很担心周小萍,如若再不找到医疗费用,她就只能兵行险着,找她的大一同学冯永强帮忙。 冯永强是赫城医科大的著名富二代,他生性风流,被他玩弄指尖的在校女生多不胜数。或者说,他选择去医科大的主要目的,就是垂涎学校里的女生。 林海鸥和他有过短暂的接触。她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中的邪恶念头。 如果她要找他帮忙,势必要提前做好陪他开房的心理准备。 林海鸥只爱陶鸿,哪怕他只是穷乡僻壤里一个没出息小伙子,她依旧爱他。在她死亡之前如此,在她重生之后依旧如此。她爱他的单纯,他的善良,他的温柔。在她眼中,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陶鸿更让她动心的男孩。 她从未想过背叛他,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如此。如若她被逼无奈,必须和冯永强发生关系,那她宁可再死一次。 林海鸥忽然想到了徐小娟,她知道徐小娟在外打工五年,应该存了不少钱。她们以前是感情非常好的朋友,或者有时候可以称之为姐妹。如果她找徐小娟帮忙,徐小娟肯定不会拒绝。只不过现在徐小娟也失踪了,她的失踪时间和叶黎、沈星暮完全一致。 林海鸥的心情非常矛盾,她一方面担心叶黎和沈星暮已经死了,另一方面又害怕这两个男人改变目标,把才回家的徐小娟拐走了。 林海鸥坐在屋檐下发呆,吊坠便再次安慰道:“海鸥,你也别担心,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糟糕。” 林海鸥忽然翘首向前眺望,她看到陶鸿正往这边走。她连忙捂住吊坠,小声说了一句“你别说话,陶鸿来了”,便起身向陶鸿迎过去。 她温柔地抓起他的手,甜笑道:“陶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太阳才冒出山头,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早的时间。 陶鸿抬手抚她的眼角,轻声问:“海鸥,你哭过?” 林海鸥怔了一下,当即摇头道:“我没哭啊。” 陶鸿道:“你的眼睛是肿的。” 林海鸥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昨晚睡的不是很好。睡眠不足眼睛就容易发肿,稍微缓一下就好了。” 陶鸿点点头,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林海鸥抱住他的手臂,浅笑着问道:“陶鸿,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陶鸿摇头道:“我们今天不去玩。我来找你,是想把这个东西给你。” 陶鸿从满是补丁的裤子里抓出一把皱巴巴的钱。林海鸥看了一眼,这些钱加起来不过三四百,很可能是陶鸿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她没有伸手去拿钱,而是凝着愁眉摇头道:“陶鸿,你不用管我家的事情。” 她的话刚说完,陶鸿便抓起她的手,强行把钱塞到她手里。他认真说道:“我知道这些钱不够给阿姨看病,但这是我的全部。从今天开始,我努力耕地,砍柴,打猎,赚更多的钱给阿姨看病。” ——“这就是我的全部”?这是多么温柔的言语啊? 林海鸥的眼睛一热,咬着嘴点头道:“谢谢你,陶鸿。” 陶鸿再一次抬手抚她的眼角。 林海鸥咬咬牙,忍着眼泪道:“陶鸿,我喜欢你。” 陶鸿点头道:“我也喜欢你。” 林海鸥道:“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陶鸿道:“我也是。” 林海鸥道:“陶鸿,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情,你会不会不要我?” 陶鸿道:“你从未让我伤心过。” 林海鸥道:“我说如果。” 陶鸿久久沉默。 林海鸥露出歉意的笑,张手抱住他,柔声说道:“陶鸿,你别这样,我开玩笑的。” 陶鸿道:“无论你怎样让我伤心,我都不会不理你。” 林海鸥的心一颤,再一次感觉到浓浓的悲伤。她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她唯一能帮周小萍筹到医疗费用的办法,就是出卖她的身子。 陶鸿忽然问:“海鸥,流泪是什么感觉?” 林海鸥思忖道:“流泪有很多种感觉。可能是悲伤,可能是欣喜,可能的激动,可能的欣慰。” 陶鸿皱眉道:“你说的这些感觉我都知道,但我却不知道怎么流泪。”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曾流过的、那么悲伤、那么刻骨铭心的眼泪,都在我重生之后被遗忘了吗? 林海鸥凝着脸不说话。 陶鸿忽然微笑道:“我妈活着的时候一直说我是一个怪物。她说我出生的时候不哭,受了委屈不哭,被人欺负不哭,摔断手也不哭。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会哭,我却不会。” 林海鸥认真道:“因为你的眼泪都是留给我的。你只为我哭泣。” 陶鸿道:“我更愿意为你笑。虽然我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微笑是非常幸福的感觉。” 林海鸥点头道:“我也愿意每天都看到你的笑。” 陶鸿露出温柔若暖软阳光的笑颜。 林海鸥轻吻他的侧脸,牵起他的手,甜笑道:“我们很久没上山打猎了,你今天带我去打猎。” 陶鸿皱眉道:“打猎的话,要等气候暖和一些才容易找到猎物。现在才初春,很多动物都还没醒,我们很难抓到猎物。” 林海鸥道:“没关系的,我就想和你一起上山走走。” 陶鸿迟疑片刻,点头道:“好的。” 陶鸿拉着林海鸥向村外走。林海鸥立刻提醒道:“陶鸿,我想去我们村后的大山里走走。” 陶鸿摇头道:“不行,那座大山很危险。” 林海鸥道:“危险吗?我们以前一起去过啊,没什么危险的。” 陶鸿坚持反对道:“那次是我们运气好。” ——你早就忘了我们昔日在大山里发生的事情,却还记得那座大山很危险,下意识想保护我吗? 林海鸥心里叹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她想去看一眼自己的坟墓,但她知道,没有陶鸿带路,她极有可能再一次迷失在大山里。 林海鸥跟着陶鸿走,两人一起上山下河,在青山绿水中游玩。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度过一生。 快到正午的时候,陶鸿要去看望陈疯子,林海鸥怕陈疯子察觉到自己的吊坠的异常,便不敢再跟过去。她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支开陶鸿便独自回家。 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人。这个人身着黑色的斗笠,黑色的面巾,黑色的衣着,黑色的披风,仿佛他全身都是黑的,但他的眼睛却像诸天繁星一般璀璨。 他正用不疾不徐的步子迎面走来。 林海鸥感觉到不安,这种不安比她前段时间在村里见到叶黎和沈星暮时还要强烈得多。 林海鸥下意识靠边走,给这个黑衣人让出路。 当两人错身时,黑衣人忽然抬手,一把扼住林海鸥的手腕。她大惊,连忙挣扎,并张开嘴准备呼救,但黑衣人的手很快,在她发声之前已经捂住她的嘴。 黑衣人很平静地说道:“林海鸥,你先不要叫,我对你没有恶意。听懂了就点下头。” ——这个人的声音好柔和,分明是男人的声音,却好像富含磁性的清越女声。不对,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莫非他本就是我认识的人? 林海鸥心头惊疑,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做,轻轻点了一下头。 黑衣人松开手,非常随意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需要钱?” 林海鸥迟疑片刻,点头道:“是的。我母亲病了,需要很大一笔医疗费用。” 黑衣人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处理,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海鸥并没有急着欣喜,她知道黑衣人说的条件恐怕并不简单。她咬着牙,凝声问道:“什么条件?” 黑衣人道:“你有三个选择:第一是把你的吊坠给我;第二是离开这个村子,三年内不回来;第三是偷走陈疯子的照片,把它给陶鸿看。” 林海鸥惊住,她从黑衣人的话中捕捉到了隐晦的信息。他也要吊坠,莫非他和叶黎、沈星暮二人的目的一样,也是为了善念之花? ——不对。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善念之花,就不会给出后面两个选择。他为什么要我离开村子?我离开村子会产生什么后果?陈疯子的照片又是什么?为什么要给陶鸿看? 林海鸥思索片刻,凝声问道:“我随便选哪一个,你都可以支付我母亲的医疗费用吗?” 黑衣人道:“是的。只要你把这三件事的任何一件事做好,我都可以直接给你十万块。” ——十万块?我母亲治病并不需要这么多钱?他为什么这么慷慨?他到底在觊觎我的什么? 林海鸥做了决定,在摸清楚黑衣人的目的之前,不能答应他任何事情。毕竟他给她的感觉,比叶黎和沈星暮还要危险得多。 黑衣人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他很随意地说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你想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说话时从身后掏出一张卡片,递到林海鸥手中。 林海鸥看了卡片上的内容,就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让她惊疑的是,这个人的名字居然叫“仇世”,仿佛他真的姓仇名世,仇恨着整个世界。 林海鸥还有话要问,仇世却大步往前走了。她看着他的漆黑背影,心中泛起一阵阵的寒意,不敢再多说半句话。 待仇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山体后面,林海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她捏着吊坠,小声询问道:“陶鸿,你怎么看?” 吊坠泛出微弱的光亮,凝重回答道:“这个人很不简单,他明显有阴谋,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察觉到。海鸥,你听我的,无论他说的条件怎样诱人,也不要和他合作。” 林海鸥也是这么想的。她感觉仇世宛如一个黑影,映射人心最丑恶的一面。或者说,他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任何和他产生交集的人,都会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 林海鸥忽然感觉好笑。她的存在早已超越人类的范畴,属于超自然的存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普通人害怕她,而她现在居然害怕仇世。 事实也的确如此。林海鸥完全揣度不了仇世的心思,仇世却好像洞穿了她的心。 林海鸥沉思着,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的人恰巧是她厌恶无比的冯永强。 林海鸥迟疑片刻,抱着侥幸心理接听了电话。 电话里,冯永强的话音依旧充满纨绔,他想邀请她参加开学前的一个聚会。说是聚会,其实就是他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带女人去各种娱乐场所放纵。 林海鸥试探着问道:“冯永强,我答应参加你的聚会,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冯永强问:“什么忙?” 林海鸥把自己母亲生病的事情说了出来,希望冯永强偶尔也能善良一次,先借她一笔钱支付化疗费与医药费。 电话里,冯永强邪恶地笑着,一口就答应了。他很随意地说道:“这是小事啊,你要多少钱,直接说就行了。反正一千块一晚,你要连续睡也行,分期睡也行,我这里方便得很。” 林海鸥的脸一黑,罕见地骂出粗话。她对着手机尖声吼道:“去你妈的一亿一晚!” 林海鸥挂了电话,她的侥幸心完全破碎。讽刺的是,她现在唯一能祈祷的,便是叶黎和沈星暮能忽然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章 扼杀 林海鸥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院方打来的电话,还是医疗费用的问题。因为林绍河没有手机,院方便只能联系她。电话里,她得知周小萍的病情越发严重,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必须在今天以内进行二次手术。 林海鸥心若死灰。她早已知道自己的选择不多,而且时间紧迫,她却没想到事态已经恶化到火烧眉睫的程度。 她又回忆起了仇世所说三个选择。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明确分寸,让她交出狼牙吊坠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她必须依靠吊坠才能存活;她也不想离开溪隐村,因为她心心念念着陶鸿,以前如果不是为了读书,她连一刻也不愿离开他;所以剩下的第三个选择,偷走陈疯子的照片给陶鸿看,似乎对她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伤害。 她不知道陈疯子有什么照片。她也不关心照片本身存在怎样的意义。她只知道这张照片能救她的母亲。 林海鸥心里清楚,仇世绝对计划了某种阴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愿意答应他的条件。但到了现在,她真的别无选择了。 林海鸥摸出手机,输入卡片上的电话号码,准备联系仇世。却在这时,吊坠泛出幽光,急声提醒道:“海鸥,你不能去找那个人!” 林海鸥涩笑道:“陶鸿,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找他。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 吊坠凝重道:“海鸥,要不你再等等。我总感觉叶黎和沈星暮并没有离去,他们只是临时离开去办某事了。如果今天天黑之前他们能回来,阿姨就能得救。” 林海鸥摇头道:“就算叶黎和沈星暮回来了,他们也不欠我任何东西,并没有义务替我妈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而且他们也不是好人,尤其是沈星暮,他明显打你的主意。我一旦欠了他的人情,他就有无数种办法来刁难我。” 吊坠道:“但我感觉他们并没有恶意,至少我没有在他们身上闻到死亡的气息。海鸥,你知道吗。仇世给我的感觉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你一旦和他建立关系,就真的有可能再次死亡。” 林海鸥的身子一颤,她的面色变得惊恐。虽然她曾死过一次,但她并没有看透生死,相反,她对死亡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与恐惧。至少现在,她并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与觉悟。 ——人为什么会死亡?死亡为什么如此让人如此恐惧?什么是死亡?死亡的尽头在哪里? 林海鸥木讷地向前走。她看到爬着山壁骄傲扬起头的一树野生迎春花,花树抽出新芽,一朵淡黄花蕾含苞欲放。在这个春风送暖的季节,仿佛死亡的大山再一次迸发无穷生机。 林海鸥面无表情走到花树前,几乎没有思考,便抬手掐断花枝,将整朵花蕾托在手心。 吊坠闪动,尤为惊讶地问道:“海鸥,你在干什么?” 林海鸥盯着手心的花蕾,低郁道:“我在想,我为什么能信手决定花朵的生死。因为我是比它高一等的生物吗?” 吊坠道:“这个世界本就充满残酷,哪怕是早已建立稳定秩序的人类世界,也免不去最原始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林海鸥问:“比起迎春花,纵然我是更高一等的生物,就一定要置它于死地吗?” 吊坠道:“你本身并没有扼杀它的意思,只不过你的心情太过烦躁。” 林海鸥涩声道:“我心情烦躁,就抬手扼杀了这朵花。那仇世又是因为什么要扼杀我呢?莫非他的心情也很烦躁?” 吊坠沉默。 林海鸥沉凝过后,忽然展颜笑道:“陶鸿,我知道了。虽然我残忍地扼杀了这朵不起眼的迎春花,但我掐断它的咽喉的同时,也把它最美丽的花蕾留了下来。或者说,扼杀美丽的同时,也留住了美丽。扼杀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吊坠忽然泛出非常强烈的光华,似乎它的情绪非常激动。它急声道:“海鸥,你不能这么想!花蕾只有留在花树上,才能绽放美丽花朵。扼杀花朵并不能留住它的美丽。” 林海鸥微笑道:“但至少它永远不会再老化。” 吊坠道:“海鸥,你不能这么消极。” 林海鸥神色坚定地说道:“陶鸿,你不要再说了。如果仇世真的想要我的命,我给他。我死后,至少能永远停留在最美丽的十八岁。你也永远不会看到我衰老的脸。” 吊坠泛出强光,似乎它还有话说,但林海鸥不给它机会,直接把它塞进颈子下的衣物里。她知道,只要把它置于黑暗环境中,它就不能说话。 林海鸥已经走到村口,她抬眼就能看清大半个村子的面貌。她看到了陈疯子的家,接着毫不犹豫摸出手机,拨通了仇世的电话。 *** 仇世坐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吹风,在这个大地复苏,百芳相继争艳的季节,半山的风景也非常美丽。黄色的山体长出稀疏的青草与花蕾,就仿佛无垠大海中泛出的透彻浪花。 他见过林海鸥之后,先后拨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人民医院的一个主治医生的,他给医生钱,让医生对林海鸥谎报周小萍的病情。第二个电话是他打给他的女友肖浅裳的。 他在来溪隐村之前,就和肖浅裳规划好了全盘计划。他负责制定计划与实行计划,她则负责听他指令与按时接应。 早在叶黎和沈星暮找来之前,他就已经潜伏在紫虹镇里。甚至之前找叶黎和沈星暮麻烦的大婶,都是他事先计划好的。 他暗中观察过这两个敌人,发现叶黎基本上算个窝囊废。他只稍稍算计一下,叶黎便闹了几个小时肚子。反倒是沈星暮非常让他上心,这个人处事冷静,具备稳健的判断力,而且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财团。 仇世把沈星暮视为强敌,却并不与他正面交锋。 仇世永远懂得如何利用敌人。他能不出击,一定不主动出击。就像现在一样,他能最大限度避开恶念空间产生的死亡游戏,并且不费吹飞之力窃取叶黎和沈星暮的成果。 如果这是一场攸关生死存亡的战争,“敌在明,我在暗”,那他一定是最后的胜者。 这会仇世暗中计算着时间,他知道林海鸥的电话快打来了。他不仅懂得利用敌人,还懂得利用人心。任何人都有弱点,任何人被抓住弱点,便都变得不堪一击。 仇世抓住了林海鸥的弱点,所以他有绝对把握制住她。 其实他的主要目的就是驱使林海鸥去偷陈疯子的照片,并把照片拿给陶鸿看。他知道林海鸥不会给出吊坠,也知道她不愿离开陶鸿三年,他故意提出这两个她几乎不可能同意的选择,便是为了让最后一个选择更容易通过。 仇世非常耐心地等着。他和林海鸥碰面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她的电话果然打来了。 电话里,林海鸥冷声说道:“仇世,你不是要我去偷陈疯子的照片吗?我答应你,但你现在必须给我钱!” 仇世满意地笑道:“好的。” 林海鸥道:“你现在在哪里,我要和你见面。” 仇世知道,现在和林海鸥见面,极有可能触发恶念空间的死亡游戏。他不愿在这场游戏的最后关头再行冒险,便很随意地说道:“见面就不必了,你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我立刻转钱给你。” 林海鸥问:“你不怕我拿了钱之后不认账?” 仇世无所谓地笑道:“我并不在乎这个问题。只要你不担心你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就可以试试看。” 电话里很长一阵沉默。林海鸥轻叹一声,回答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好。我现在用短信把银行卡号发给你,你尽快把钱汇入我的卡中。” 仇世道:“短信就不用了。你直接说数字,我能记住。另外,你找个地方把我给你的卡片处理了,这通电话之后,记得把通话记录删掉。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有过联系。” 林海鸥惊讶道:“你知道银行卡号是多少个数字吗?你真的能记住?” 仇世淡淡说道:“只要你不说错,我就不会记错。” 林海鸥如实把银行卡号说了出来,仇世顺手挂了电话,接着拨通肖浅裳的电话。 他把林海鸥的卡号告诉肖浅裳,并叫她去转账。 肖浅裳非常忧心地说道:“游……不、不对,仇世,你真的想好了?如果我们和沈星暮对着干,他一旦查到我们,就算是我的家族,也未必愿意与沈氏集团为敌。” 仇世温和道:“浅裳,你完全没必要担心沈星暮。我承认他有一些过人之处,但他和我比起来,还是太过幼……” 最后一个“稚”字还没说出来,仇世听到听筒里传出“嘟嘟嘟”的挂断声。 ——浅裳怎么会挂我的电话?莫非是信号问题?不对,虽然我在山上,但这里的信号并不差。莫非是恶念空间的干扰? 仇世心中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他皱紧眉头打量四周,正当他疑惑四周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他眼前的空间忽然以肉眼可见的碎片形状崩塌。 ——果然是恶念空间的干扰。看来这场游戏到了最后关头,无论我怎样小心,也避不开这场死亡游戏。 仇世的目光变得凝重。他并不担心自己死在游戏世界里,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寻常的逻辑游戏根本就困不住他。他担心的是时间的问题。他知道叶黎和沈星暮没死,他们只是被游戏困住了。虽然恶念空间的能力诡谲莫测,但这只是第一场善恶游戏,难度还没有大到足以困死人的地步。 他只担心自己花太多时间攻克死亡游戏,进而错过最终的善恶审判。毕竟他也不确定,叶黎和沈星暮什么时候能突破死亡游戏回归现实世界。如果他们回归现实世界时,他还在游戏世界中,纵然他最终赢了这一场善恶游戏,也绝对拿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虚空碎片像无数块积木,在空中不断连接组合。 仇世非常平静地立在原地,静等破碎的虚空重组。数秒后,他终于看清眼前的游戏世界。 这是一条通体呈现昏黄色的露天长廊。长廊宽两米,两侧墙壁高五米以上,且墙面光滑,不可攀爬。四壁无窗无门,长廊后面是被密封的墙壁,而尽头是黑暗,并不能确定是否存在转角。 仇世抬眼看天,天空呈现柔和的蔚蓝,看不到云朵,也看不到太阳。似乎这一线之天存在的主要作用便是提供光亮。 仇世侧身轻拍长廊的墙壁,墙的质地非常坚硬,而且砖块的嵌合也非常稳固,他在没有开凿工具的情况下,没办法洞开墙壁。 似乎他现在只能一直往前走,慢慢寻找攻略游戏的线索。 仇世皱紧眉头,一边拍打墙壁,一边向前走。他不能确定墙壁本身是否存在暗格或机关,便只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他向前走了大概十米,他的手没拍到机关或空心暗格,脚下的一块板砖却往下沉了一截,深度直抵他的膝盖。 仇世立刻抬起脚,低头看凹陷的板砖。 板砖是方形的,长度恰好和凹陷的深度一样,整个凹坑呈现一个空心的正方体形状。 仇世仔细观察凹坑,并且伸手触摸凹坑四面,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他皱紧眉头往回走,这次他不再用手去拍两侧墙壁,而是仔细踩踏每一块板砖。直到他确定后侧板砖都是正常的,这才缓缓往前走。 他必须踩过每一块板砖,不然容易遗漏游戏线索。这是一个非常枯燥的过程,磨人耐心的同时也消耗时间。 仇世的确很担心时间的问题,但他知道现在不能乱。如果他行事不够谨慎,遗漏了重要线索,反而有可能把游戏时间无限拉长。 这并不是他的第一场死亡游戏,他初到溪隐村时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便是陶鸿和陈疯子的关系很好。 仇世查陈疯子时便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整场善恶游戏的关键枢纽之一,重要程度不亚于村后大山里的女尸。 因而仇世遭到恶念空间的干扰,被迫进行了第一场死亡游戏。 那一场游戏的难度并不高,就是简单的光线折射推导。他在相对正放的两面镜子产生的无限镜像世界里穿梭,必须找到真实的世界才能完成游戏。而攻略那场死亡游戏的关键就是光线,真实世界是两束光无限折射过后的交点。他甚至不需要计算光线的折射角,便顺着光线的指引回到了真实世界。 这场游戏的难度明显比镜像世界更高。但他有过第一次游戏的经验之后,便知道恶念空间产生的死亡游戏遵循所有游戏都必备的平衡性,换言之,无论怎样奇怪的游戏,都不可能存在绝对无解的情况。 他要做的便是仔细游戏线索,找到攻略这场游戏的突破口。 仇世向前走了十数分钟,中途踩出四个凹坑。这四个凹坑的间距递减,他一时半会找不到规律。 但他并不着急。他已经看到长廊尽头向右的转角。 他转过长廊,继续向前走,途中又踩出四个间距递减的凹坑,并在尽头处又发现向右的转角。 他暗自计算过两条长廊的长度,均是三千块目测半米长板砖,也就是说,每条长廊大概是一千五百米长。 仇世走进第三条长廊,情况依旧一样,一千五百米长,四个凹坑,出现向右转角。 当他走到第四条长廊尽头,令他费解的情况发生了——第四条长廊尽头也有向右的转角。 仇世皱紧眉头,用数学模型计算,四条长廊长度一样,并且每次转角都是九十度,他连续转了三次,走到长廊尽头,便应该回到最初的起点。 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进入游戏世界时,长廊的起点背面是密封的墙壁。而现在墙壁消失不见了。 ——莫非长廊的转角并不是九十度? 仇世感觉非常费解。他站在原地沉思许久,依旧想不出头绪,便只能继续向前走。 他要确定眼前的长廊是不是自己之前走过的第一条长廊。 很快的,他看到自己之前踩出来的凹坑,便确定这个游戏空间是一个方形的回廊。 但他依旧不能理解长廊起点处的墙壁怎会消失。 仇世的神色变得凝重,此时此刻,他得到的线索只有地面的凹坑与消失的墙壁,而且这两个线索很难联系到一起。 他知道自己被困在闭合的回廊里了,而攻略这场死亡游戏的关键就是想办法走出回廊。 ——我忽视了什么?两侧的墙壁吗? 仇世皱着眉摇头,四条长廊加起来长六千米。如果他一一检查墙壁的砖块,在他检查完之前,便会因饥饿与疲惫而虚脱。 仇世猛然抬头看天,他发现头顶的蔚蓝天空太过古怪。 ——如果这场游戏的关键是走出回廊,为什么要把天空露出来?如果我带了攀岩工具,完全可以翻墙出去。死亡游戏不可能存在这种低级的漏洞,这片天空一定藏了玄机。 仇世思忖着,走到一个凹坑前。他一脚踩进去,再猛地抬头看,空旷的天空中出现了一片白云,白云的位子正是凹坑的正上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章 照片 仇世盯着天空的白云,轻轻抬腿,白云便顷刻消失。 仇世迟疑着,继续往前走,再次踩下第二个凹坑,凹坑正上空再次出现白云。 仇世已经猜到白云的位子完全对应地面的凹坑,但他还是为了保险起见,接连踩过后面的两个凹坑,确定凹坑正上方都出现白云之后,他陷入深度沉思。 他认为与凹坑对应的白云就是这场游戏的突破口,只不过他想不明白白云和凹坑的实际关系。 他思忖着,掏出斜挂后腰的短刀,用刀子在地面刻画凹坑与白云对应的点,把整条回廊上的三十二个点都画出来,并且用连线做出立体的几何模型图。 他画出了一个非常规则的长方体模型。模型内线条横七竖八交错,宛如国家高层机密室的红外线警告网,错综复杂,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仇世看了很久,直到眼花缭乱,目眩神迷,也没看出半点端倪。 他开始思考长廊起点处消失的墙壁。他认为消失的墙壁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如果他能想明白其中玄机,就有可能找出这个模型图的规律,进而破解这场死亡游戏。 他回到起点处,仔细观察地面与墙壁。他惊讶发现,两壁和地面都平滑得过分,仿佛之前这里并未存在过墙壁。 ——墙壁出现又诡异消失存在什么意义? 仇世皱着眉思索,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恶念空间想制止他最初就往另一侧的长廊走。而恶念空间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隐藏重要的游戏线索。 仇世迟疑片刻,决定折转回去,反方向再走一次回廊。只不过他在走之前心里隐隐不安,毕竟这条闭合回廊全长六千米,他绕行一圈便必然伴随不小的体能消耗。 他来溪隐村之前非常托大,除了手机和短刀,便没带任何物品。他没有随身的食物与淡水补给,如若他长时间解不开这个回廊谜题,他就有可能渴死在这个游戏世界里。 简而言之,对现在的仇世而言,每一分体能都至关重要。他绝对不能在解开游戏之前耗光自己的体力。 然而仇世最担心的事情依旧发生了。他反向绕回廊走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仿佛正向走与反向走并不存在任何差异。 ——不对,到底怎么回事?莫非我不经意陷入了思维误区,忽视了非常明显的线索? 仇世已经能感觉到饥饿与口渴,并且全身肌肉也微微发胀。他不怀疑,如果再这样耽搁一天,他就真的会被困死在这个回廊世界里。 仇世沉思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他把双手捂成喇叭状,对着天空放声大喊。 “啊——” 他把声音拖得非常长。喊完之后,他静等两秒,便听到绵长的回音。 他站在长廊里,只能看到外面的一线之天,仿佛外界是一个非常空旷的空间。正常情况下,人在空旷的地方大喊,不可能出现回音。而此刻,他听到的回音不是声波遇到障碍物反弹回来的,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回音是从地面传出的。 他的猜测是对的。仿佛天空与地面也和这个闭合回廊一样,存在一个诡异的连接通道。换言之,整个游戏世界都处于一个循环连接的状态。 他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循环。而打破循环的方法不一定是找到回廊的出口,也可能是阻断天空与地面的连接。 ——所以地面一定存在暗道,我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暗道,并想办法阻断暗道,打破游戏世界的循环回路。 仇世又对着天空大吼了几声,只可惜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确定回音的声源方向。 仇世闭上眼,静下心努力思考。时间便在他的推想中滴答流淌。 *** 林海鸥找到陈疯子家时,陶鸿还在屋子里帮陈疯子做饭。哪怕是平时她也不太敢靠近陈疯子,遑论现在陶鸿在,而且她心中还怀有恶念。 她一直躲在陈疯子家侧面的木房子边,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半个小时前,林海鸥收到了钱。仇世说的十万块,一分不少打到了她的卡里。只不过转账人用了特殊的手法,她的手机短信只提示到账,却不显示转账人的信息。 对此,林海鸥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仇世说的清清楚楚,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存在过联系。所以转账给她的人是直接带现金去银行转的账,并没有使用绑定过手机号的银行卡。 她并不在乎到账短信里有没有仇世的信息。她保留了之前的通话记录与通话录音,连他的简易名片她也没有处理。 她知道仇世不是好人,她已知的关于他的信息,对她而言便是一个把柄。纵然她不知道这个把柄具备多大的威胁效力,她也不会傻到真听他的话,把两人的联系过的痕迹都毁灭掉。 当然,林海鸥只是暗中留了一手,并不代表她敢堂而皇之地戏耍仇世。 吊坠说的没错,仇世宛如一个黑暗的影子,他身上充满了黑暗与绝望。林海鸥本身也能感觉到他的可怕。如果非必要,她实在不愿与他产生任何交集。但现在两人已经有了交集,她就不敢背叛他,因为她不确定他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 她只希望这件事能顺利结束,以后她便再也不会联系他。 林海鸥这会正耐心等着。她知道陶鸿陪陈疯子吃完饭便会走。而陈疯子吃完饭之后,一般会回房午睡一阵。 她本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对其他村民有不少了解。 从她记事起,陈疯子就在溪隐村里生活。他一直疯疯癫癫的,但他却不像真的疯子。因为真的疯子绝对不可能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安然无恙地生活十几年。 陈疯子只是说话做事有些疯癫,他有自己的生活作息。他也懂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个还不算特别忙碌的季节,他也会午睡。 林海鸥等的就是陈疯子午睡的时机。只有那时她才能悄悄潜进他的家,偷走他的照片。 太阳已经升到正上空,已是正午时分。 这会大部分村民都在家里吃饭,而林绍河和周小萍都在医院,没人会催林海鸥回家吃饭。她可以一刻也不停息地观察陈疯子。 陶鸿已经做好饭,并且和陈疯子并排坐在屋檐下一起吃饭。 林海鸥能看见,陶鸿和陈疯子的感情真的非常好。他们吃饭的氛围非常祥和,两人的脸上都有温和的笑,仿佛他们本身就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 林海鸥等着,直到陶鸿吃完饭,并且洗碗餐具离去,陈疯子还一直呆呆地坐在檐下。 他盯着前边的木房子发呆,而那个木房子的主人就是陶鸿。 此时的氛围有些诡异,林海鸥忍不住往墙后缩了一点,只探出一只眼睛观察陈疯子,并且不时回过头看一下身后。她实在有些害怕陶鸿突兀走到她后边。 陈疯子在屋檐下坐了接近半个小时,这期间他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林海鸥的耐心快被磨光时,陈疯子终于站起身来。他嘴里叨念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话,转身往屋里走了。 林海鸥并没有第一时间跟过去。她盯着手机时间静等,一般来说,一个习惯了午睡的人,在十分钟之内便会进入短暂的睡眠状态。 林海鸥盯着手机时间等了足足十分钟,终于轻手轻脚走到陈疯子的房门前。陈疯子的房子破烂得不像样子,房门早已腐朽。她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屋子里脏得不像样子,陈疯子就躺在宛如猪圈的床铺上睡着,扑面而来的恶臭几乎使林海鸥呕吐出来。但她捏住鼻子忍住了。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因为陈疯子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如果陈疯子忽然看到她,必然又一次发疯一般大吼起来。陶鸿的家就在前面,陈疯子大吼很可能把陶鸿引过来。 林海鸥走进屋子,捏着鼻子小心翼翼扫视四周,这个房子实在太过空旷,除了灶台就只有一张床,其他地方一览无余,根本没有照片。 林海鸥深吸一口气,定睛向陈疯子看去。这会他正在打鼾,似乎睡得很沉。他的床下是一张席子、一床棉被以及一堆谷草。照片有可能被他压在床铺下面。 这对林海鸥而言非常棘手。陈疯子本身就脏臭无比,而他打鼾呼出的气,更是口臭惊人。她必须忍着这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检查陈疯子的床铺和衣服口袋。 林海鸥翻起陈疯子没压住的棉被与席子,下面并没有照片。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冒险去翻床铺的另一面,陈疯子恰好在这时一个翻身,把床铺另一面腾了出来。 林海鸥轻轻拍了拍胸膛,刚才陈疯子忽然动起来,把她吓得不轻。她屏住呼吸,抓住这个机会连忙检查另一面的床铺下面。结果很遗憾,这一面也没有照片。 林海鸥心里苦涩,她已猜到照片在陈疯子的衣服口袋里。她必须摸陈疯子的衣服口袋,而陈疯子睡觉时,两只手都放在衣服口袋里。 林海鸥有些犹豫,她在想要不要等下次机会再来。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又被她狠狠碾碎。她不知道仇世是否在暗中盯着她,她也不知道他的耐心是否足够。如果她这次没拿到照片,仇世忽然翻脸,她一个小姑娘肯定招架不住。 林海鸥想到仇世,便感觉自己心头被蒙上一层浓厚的黑雾。她感觉到深入了骨髓的惊恐。 林海鸥使劲咬住牙关,到了现在,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必须冒险,尽快拿到照片,然后和仇世划清关系。不然这件事一天不结束,她就一天难以心安。 林海鸥轻轻抓起陈疯子的左手,把他的手抬出衣服口袋。这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慢到她的光洁额头已经渗出大滴的汗珠。 幸好陈疯子依旧在熟睡,她的动作并没有把他惊醒。 林海鸥忍着恶臭,把手轻轻探进陈疯子的衣服口袋。结果让她很失望,衣服口袋里是空的,并没有她要找的照片。 现在她能找的只有陈疯子的右边口袋。可是他的睡眠姿势稍稍向右侧了一点,衣服口袋被压在床铺上。 毫无疑问,她要检查陈疯子的右手,把他弄醒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林海鸥犹豫许久,终于咬着牙准备再次冒险。她想好了,就算把陈疯子弄醒也无所谓,她只需要抢走照片,然后把它递给陶鸿看,整件事就结束了。 林海鸥刚刚伸出手,陈疯子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牙缝里的许多食物残渣都喷到了她的脸上。 这时林海鸥想哭到了极点。她并非受不了委屈的女孩,昔日曾虔那么折磨她,她也都忍下来了。可今天,她真的想放声大哭,因为她从未做过这种行窃之事,仿佛陈疯子喷她满脸食物残屑都是她罪有应得。 林海鸥真的哭了,两行热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只不过她忍着喉咙的哽咽,并没有发出声。 恰巧在这时候,陈疯子好像感觉到鼻子很痒,他抬起右手去挠鼻子。 林海鸥立刻看到照片就捏在陈疯子的右手。仿佛他时刻都捏着那张照片,哪怕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手。 林海鸥鼓起勇气,在陈疯子把手放回衣服口袋之前,猛地出手抽走他手上的照片。 与此同时,陈疯子睁开了眼。 林海鸥不敢迟疑,她转身就往陶鸿家里跑,顾不得处理脸上的食物残渣,也没时间去看照片上的内容。 她身后传出陈疯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回头看了一眼,陈疯子没有追,他只是不断用头撞击墙壁,眼泪汪汪滑落,就仿佛她抢走了他视如命根的宝贝。 林海鸥心里非常愧疚,但她也是被逼无奈,只能咬着牙一意孤行。 她冲进陶鸿的家里,这时陶鸿也在午睡。 林海鸥张开嘴便“哇呜”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翻身上床,张手把陶鸿抱住,并把脸贴在他的怀里恸哭。 陶鸿惊醒过来。他先是惊愕,紧接着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问道:“海鸥,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林海鸥一边使劲摇头,一边恸哭道:“陶鸿!对不起!对不起!” 陶鸿温柔安慰道:“海鸥,你不要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 林海鸥红着眼睛道:“陶鸿,我是贼!我抢走了陈叔叔的照片!” 陶鸿疑惑道:“什么照片?” 林海鸥抬起头,努力忍住眼泪,把手中的照片递给陶鸿看。直到这时,她还完全不知道照片里的内容。 陶鸿盯着照片看了片刻,神色忽然变得凌厉。他盯着她,非常郑重地问道:“海鸥,你告诉我,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林海鸥忽然感到惶恐,她从陶鸿的神色中看出了严肃与冷酷。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温柔而善良的男孩,他从未对她如此严厉,他也从未质问过她任何事情。 林海鸥咬着嘴,伸手指了一下后方,小心翼翼回答道:“我从陈叔叔那里偷来的。” 陶鸿拿过照片,非常平静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陶鸿的手翻动,照片的正面恰好映在林海鸥眼前。直到现在她才看到照片上的内容。 照片上是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挺着大肚子,其中一个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另一个男人则站在第一个男人的边上。 三个人脸上都有温和的笑,似乎牵手的一男一女是夫妻,而宛如多余的那个男人是他们的好友。 因为照片翻动的速度非常快,林海鸥只在短短一瞬看到上面的内容,她并不知道上面的三个人分别是谁。 陶鸿穿好外衣,把照片放进衣服口袋,便要往外走。 林海鸥连忙问:“陶鸿,你要干什么!” 陶鸿回过头。他眉宇中的温柔已经淡去,变成了严肃与冷漠。他淡淡说道:“林海鸥,你好好洗个脸,然后回家。” ——他刚才叫我什么?他叫我……林海鸥? 林海鸥的神色僵住。她使劲咬住下唇,大步跑近陶鸿,一把将他抱住。她的两眼一湿,眼泪再一次流出。她满心委屈地问道:“陶鸿,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凶厉冷漠?” 陶鸿冷着脸移开她的手,接着面无表情回答道:“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但你不该姓林。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妈活着的时候,为什么总是骂你们一家人都是魔鬼,因为你父亲林绍河真的是一只带着人皮面具的恶魔!” 林海鸥惊住,她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她还想挽留他,但他的眼神中已经流露出赤裸裸的厌恶。 她不敢再追上去询问。此刻的陶鸿明显很激动,她害怕自己过度刨根问底,只会逼得他说出她最害怕的话。比如“滚开”,又比如“我不想再见到你”之类的话。 林海鸥的身子一软,颓然瘫倒在地。 她呜呜恸哭着,过了好久才想起脖子下的吊坠。 她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把藏在衣服下的吊坠套出来。她急声问道:“陶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吊坠泛出淡淡的幽光,温柔回答道:“海鸥,刚才的事情我都知道。陶鸿只是一时有些激动,说出了不理智的话。你千万不要伤心。我敢保证,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爱你。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章 往事 陶鸿的童年并不幸福,或者说,他比大多数同龄小孩都要不幸得多。他没有父亲,自幼跟随母亲,而他的母亲也并未给予他当时年纪应有的爱与呵护。 别的小孩背上书包上学的时候,他在地里忙碌;别的小孩受父母敦敦教导的时候,他在挨打挨骂。别的小孩新年穿上新衣服的时候,他在翻看衣服上的补丁。 仿佛别的小孩有的东西,他都没有。 最可怕的是,他和他母亲还遭受全村人的唾弃。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灾星,会给村里带来灾难。所有人都想驱逐他们,当初若不是林绍河帮忙说话,他们早被赶走了。 饶是如此,他们留在村子里也只不过是日日遭人白眼,背地里议论他们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陶鸿没有朋友,连一个也没有。他找不到人说话,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像哑巴一样,一直不说话,偶尔说几句话,却是结结巴巴,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生活充满孤独、自卑、与伤痕。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痛苦中,他没有崩溃。相反,他磨炼了一身远超常人的意志力。 他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哪怕是被人推进水沟里,他第一时间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庆幸没摔到脑袋。所以他母亲无数次无辜唾骂他、鞭打他,他却丝毫不悲伤、不埋怨,反而由衷地感谢她。 他相信她一定是爱他的。这并不是他的主观想法,他有切实的证据。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家里的棉被非常单薄,哪怕折叠一次再盖在身上也很难避寒。他冷得直哆嗦,仿佛置身冰窖,最后甚至不知是冷晕了还是睡着了。但他醒来的时候,却感觉尤为温暖,因为他的身上多了一床棉被,是他母亲在夜深人静时替他盖上的。代价却是,他母亲连续发了两天高烧。 她若不爱他,又怎会在天寒地冻的隆冬季节替他承受寒冷?他永远不懂得记仇,无论是外人还是家人。她给他的一丝温暖,便足够扫去他心头的所有阴霾,照亮他的整个童年。 有时候他会恨自己,在母亲过世之前,他没能把那句“妈妈,我爱你”说出口。更为讽刺的是,她一直到死,他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如鲠在喉。 他记得很清楚,从他记事到他母亲病逝的几年间,他和他母亲说过的话极少。而本就非常少的话,随着她的过世,他也几乎完全遗忘。 他和她的唯一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主要内容便是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用了超过三个小时的时间去骂林绍河。 她骂了很多难听的话,而他至始至终没问原因。 那时候他母亲得了非常严重的病,全身长出非常难看的斑纹,有的部分还长出了大片浮肿。她的精神明显很失常。他并没有把他骂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林绍河帮过他们,而且整个村子里,也只有林绍河愿意把他们当人看。 他一直相信林绍河是好人。 陶鸿没去找林绍河询问,他只以为是她母亲神志不清说的胡话。但他也并非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他认识林海鸥之后,旁敲侧击问过一些关于林绍河的事情,而林海鸥的叙述中,林绍河和他母亲几乎是陌生人。 陌生人之间当然不可能存在仇隙。 陶鸿把这件事完全放下了,一放就是八年。直到今天,他看到林海鸥偷来的照片,意识到这件事并不简单。 因为照片上的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他母亲和林绍河。虽然照片里的他们非常年轻,和现在完全不像,但他依旧能从依稀的面容轮廓里认出他们。 至于照片上的第三个人,陶鸿认不出来,但他能猜到,那个人是陈疯子。如若不然,这张照片也不会在他身上。 照片里,陶鸿的母亲已经怀孕,显然是怀的他,因为她只有他一个儿子。陈疯子牵着她的手,而林绍河拍着陈疯子的肩。仿佛陈疯子和他母亲是夫妻,而林绍河和陈疯子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陶鸿回忆起他母亲面容狰狞到极点,几乎咬碎牙齿说出的一段话。她说:“儿子,你记住,是林绍河害了我们。他是魔鬼!他们全家都是茹毛饮血的魔鬼!是他们把我们打进了十八层地狱!” 那是她唯一一次叫他“儿子”,其余时候,她几乎连他的名字都不叫,直接叫“你”或者“喂”。 陶鸿压着心头的悸动,大步冲进陈疯子家里。这时陈疯子还在发疯。他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捶胸顿足,哇哇大哭。 陶鸿摸出兜里的照片,厉声问道:“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陈疯子怔了一下,他抬手拨开额前的头发,一双泪流不止的眼睛忽然就不流泪了。他盯着陶鸿笑。他一张开嘴就露出一口黑乎乎的牙齿,以及一股宛如粪坑的恶臭。 他伸手去抓陶鸿手中的照片。陶鸿冷着脸将照片收回兜里,再次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认识我母亲?” 陈疯子咧开嘴傻笑道:“丽丽、丽丽……你快把丽丽还给我。” ——丽丽是谁?我的母亲吗? 陶鸿皱紧眉头,沉声说道:“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只要你不把这张照片解释清楚,我就不可能把它给你!” 陈疯子嘴里依旧喃喃着“丽丽”,除了这两个字,他什么也不说。 陶鸿转身就往外走。如果陈疯子真的疯了,他就只能去找林绍河。他回忆起当初母亲痛苦与绝望的表情,便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问个水落石出。 如果他和他母亲这么多年的凄惨生活真的是林绍河造成的,那他一定不会放过林绍河! 陶鸿刚走到门外,陈疯子就尖声嚎哭起来。他嘴里大喊着:“不、不要!丽丽,快、快逃啊——” 陶鸿回头看了一眼,见陈疯子哭得撕心裂肺,仿佛他心里也藏了非常痛苦的往事,或者说,他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才疯掉的。 陶鸿深吸一口气,大步往林绍河家里跑。他一脚踢开门便冲进屋里。 这会林海鸥还没回家,不知道躲在哪里哭。 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情绪太过激动,对林海鸥说了很过分的话。无论林绍河以前做了怎样罪恶的事情,这分罪恶也不该延续到林海鸥身上。 他想好了,等他把这件事问清楚,如若他们两家的关系没有彻底崩塌,他就找她好好道个歉。 至于现在,林海鸥不在最好。 很快的,陶鸿惊愕发现,不只林海鸥不在家,林绍河和周小萍也都不在。房子里空荡荡的,连一个人也没有。 陶鸿想起来了,最近周小萍病了,一直在县人民医院住院,而林绍河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医院陪她。 陶鸿捏紧拳,静站片刻便咬紧牙往外跑。 如果林绍河在县人民医院,他就亲自去医院找他! 从溪隐村到县城,车程超过一个半小时。当地村民要上县城,大多是步行两个小时到紫虹镇乘汽车。而陶鸿现在身无分文,连汽车车费都掏不出。 他只能靠双腿走去县城。现在是午后,他若走得慢,到县人民医院便已是凌晨。 陶鸿知道路途遥远,而且他一路上连一口水都没得喝,但他的决定没有丝毫动摇。 他刚走出村口,身后便传来女孩的大喊声。林海鸥追了过来,正远远地唤他的名字。 陶鸿回头看了她一眼,抬腿便大步往前跑。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在这张照片的问题解决前,他甚至有些不敢看她。 陶鸿跑得很快,后边林海鸥追得也不慢。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超过两公里。陶鸿还能跑,林海鸥却好像虚脱了,站在原地喘气。 陶鸿放慢脚步,改为步行。他知道后面的路还很长,如果这时一直跑,后面就没力气继续走了。 他走了不过五分钟,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海鸥在短暂休息之后,居然又跑动着追上来了。 陶鸿没再跑。他皱紧眉头看向林海鸥,沉声问道:“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林海鸥早已满头大汗。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努力说道:“陶鸿,你是不是要去找我爸?” 陶鸿道:“是的。” 林海鸥道:“我带你去。” 陶鸿摇头道:“我知道县城该怎么走,不用你带路。” 林海鸥道:“可是你身上没有钱,一直走要走很长时间。你不是急着找我爸吗。我和你一起去紫虹镇坐车。到县人民医院之后,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直接说清楚就行了。” 陶鸿盯着她汗津津的小脸,心中的怒气忽然消退了许多。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林海鸥走上来抓他的手,他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便让她牵着。 两人走到紫虹镇,在汽车站等了一会,便乘上汽车前往县城。 这期间,两人连一句话也没说。 下午三点过,两人抵达人民医院。 陶鸿站在医院门口,沉声说道:“海鸥,你在外面等我,我就问你爸几个问题,问完了就出来。” 林海鸥问:“是照片的问题吗?” 陶鸿点头道:“是的。” 林海鸥问:“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 陶鸿道:“照片上的三个人分别是我的母亲,你的父亲,以及陈疯子。他们三个在我出生之前就认识了。” 林海鸥蹙眉道:“他们本就住同一个村子,彼此认识也不奇怪啊。” 陶鸿道:“照片上的三个人,一个死了,一个疯了,只有你父亲活得好好的。你不觉得奇怪,但我感觉奇怪无比。” 林海鸥沉默片刻,说出周小萍的病房号。 陶鸿大步跑进医院,沿路找医护人员询问住院部的方向,在医院四楼的一间病房里找到林绍河。 似乎周小萍正要做手术,林绍河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说鼓励之语。 陶鸿在门外站了片刻,终于没了耐心。他直接推开虚掩的门,沉声说道:“林绍……林伯伯,我有事找你,你能出来一下吗?” 林绍河怔了一下,转过头对周小萍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便走出病房。 长廊上,陶鸿并不废话,直接摸出兜里的照片,一针见血问道:“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林绍河上一刻还慈祥无比的面容忽然变得苍白无色。他仿佛遭到雷击,整个变得尤为麻木,身子站在原地摇曳着险些摔倒在地。 陶鸿的目光一凝,再次询问道:“我母亲生前为什么要骂你?” 林绍河露出一个酸涩无比的笑容。他沉默片刻,终于如实述说起来。 陶鸿的母亲叫陶丽丽,就是陈疯子口中的“丽丽”。她年轻时非常漂亮,比照片里的大肚子女人漂亮得多。她有志气,年仅十五就和林绍河前往赫城打工,想靠自己的劳动挣钱,过上好日子。连续五年栉风沐雨,她受了数不尽的委屈,却从未被击垮过。 因为一个偶然,她认识了陈明霖,也就是陈疯子。陈明霖是赫城一家小型医院的医生,生活上虽算不得富裕,却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两个人很快确定了关系,并在一夜狂乱之后有了陶鸿。 因为林绍河是陶丽丽的老乡,彼此关系很好。陈明霖也和林绍河建立起了友谊。 林绍河在穷困的溪隐村勉强算得上教书先生,但在大城市里,却比寻常的苦力工还不如。他虽学了不少技术,但从未闯出半点成就,反而因为做生意欠了不少债。 后来他走投无路,陈明霖帮他还过不少债,但陈明霖的能力有限,无法完全解决他的债务。 他想到的办法,便是找陶丽丽帮忙。那时她还挺着大肚子,却也是非常迷人的美女。 林绍河认识的一个黑社会大哥打陶丽丽的主意。大概意思就是,只要林绍河能帮黑社会大哥请来陶丽丽一起吃个饭,黑社会的人就帮林绍河处理债务。 林绍河不敢对陶丽丽说实话,怕她不肯,便胡诌道“丽丽,我有个朋友来赫城玩,想请我们一起吃个饭”。 陶丽丽有孕在身,不想出门,便拒绝了。但陈明霖给林绍河面子,他多劝了她几句,便把她劝了过去。 就是那一晚,陶丽丽被一群黑社会的人抓去了黑屋子。林绍河和陈明霖尽全力阻止,却寡不敌众,被一群人围着毒打。 那天以后,三个人的关系完全变了。 陶丽丽恨陈明霖,是他劝她去的。但她更恨林绍河,因为这件事本就是有预谋的。林绍河是为了还债才骗她过去的。 没过多久,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陶丽丽得了性病。 她挺着大肚子回了村里,陈明霖则追了过去。 那时陈明霖的精神已经有些失常,加上陶丽丽不肯原谅他,他的精神症状就越发糟糕。 她为了躲他,甚至上过村后的大山。陶鸿是在大山里出生的,当时没人接生,母子二人都差点死掉。 幸亏陈明霖追上大山找到了她,并帮她接生,顺利生下陶鸿。 这也是村里人说她受了山神的诅咒,没和男人发生关系就生下陶鸿的原因之一。实际上,她回村子时,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大肚子,山神诅咒的说法纯属以讹传讹来的。 陶丽丽最终也没有原谅陈明霖,陈明霖也终于疯了。他留在村里,整天神神叨叨望着陶丽丽的房子。但偶尔,他会有清醒的时候。直到陶丽丽病死,陈明霖也彻底疯了。 陶鸿听完这个故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情绪。他抬腿一脚把林绍河踢到在地,接着脱口大骂道:“我妈说的是对的!你就是个魔鬼!你们全家都是魔鬼!” 他骂着,两眼忽然就湿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母亲当年受了多少苦。他甚至不怀疑,他母亲是为了他才忍气吞声苟活了十年。而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林绍河! 讽刺的是,没做任何坏事的陶丽丽和陈明霖遭受了最残酷的命运,双手沾满罪恶的林绍河却活得好好的。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善良的人不得好死,恶贯满盈的人却能平安一生?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宁愿做一个罄竹难书的罪人! 陶鸿咬着牙恸哭,深埋在他心底的恶念终于如泉涌一般迸发出来。他起了杀心,他此刻真的想打死林绍河。 于是他对林绍河拳打脚踢,恨不得把全身力量都在这一刻使出来。 很快的,长廊上的医护人员前来制止。两个护士将陶鸿往一边拉,陶鸿却不理会她们,强行挣脱她们的手,便再一次冲上去打林绍河。 “住手!” 忽然,女孩的声音在长廊里绕开。 陶鸿怔了一下,接着循声看去。他看到林海鸥就站在长廊入口处,她的眼中也满是怒意。 无论男孩女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父亲挨打,都不可能不怒。 林海鸥大步跑过,一把拧住陶鸿的手,接着尖声吼道:“陶鸿!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爸啊!” 陶鸿盯着她的怒脸,心中的最后一丝善良也在此刻崩坏。他露出狰狞的笑容,嘲笑道:“我知道啊。他是你爸,林绍河啊。我打的就是他!我今天不打死他就枉为人子!” 陶鸿的手一扭,便挣脱林海鸥的手,接着一拳打在林绍河脸上。 林海鸥再一次上来阻拦,陶鸿便再一次推开她。 忽然,陶鸿猛烈踢出的一脚踢到了林海鸥的肚子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章 分割 林海鸥的额上冒出的冷汗,她的脸颊随之扭曲,霎时变得苍白无色。她咬着牙,瘫坐在墙角,牙缝里不断挤出痛苦的呻吟声。 陶鸿怔的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纵然她是他仇人的女儿,他也并没有迁怒她。他刚才真的是无心的,他要打的人是林绍河,但她忽然冲上来阻拦,导致他误伤了她。 陶鸿怔在原地,心中油然而生的空虚感几乎使他忘记仇恨。 这时,林海鸥咬着牙小声说道:“陶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错的肯定是我爸,不然那么温柔的你,不可能变得如此凶蛮。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听我一句,他是我爸,而你是我要嫁的人,无论你们之间存在怎样的过节,都请你不要动手。” 陶鸿脑中嗡嗡炸响。直到此刻他才想起,眼前的女孩,不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喜欢着的女孩吗?一句“你是我要嫁的人”,使他意识到他还有非常遥远的未来。 陶鸿俯下身,想去抚林海鸥的脸。却在这时,被殴打得倒在地上的林绍河忽然抬腿,他一脚把陶鸿踢开,接着仓皇问道:“海鸥,你刚才在说什么?你说你要嫁给陶鸿?” 林海鸥的脸色白得吓人,仿佛陶鸿的一脚已经给她造成致命伤害。她的轻轻嘴张合几下,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咬紧牙,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才勉强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她脑袋一垂,已经昏厥过去。 陶鸿猛然看到她的裤子变红了。毫无疑问,她的下体在出血,鲜血宛如呼啸翻滚的海浪,眨眼就浸透她的裤腿,滴答落在地上。 陶鸿再也顾不得林绍河。他俯下身抱起林海鸥,嘴里慌乱大喊道:“医生!医生!快来救人啊!” 陶鸿和林绍河在医疗室外静等了半个小时,医生没出来,林海鸥也没出来,只出来了一个护士。 护士非常惋惜地说道:“病人有身孕,但刚才腹部受到猛烈打击,导致剧烈的腹痛以及**出血,孩子已经没了。” 陶鸿和林绍河同时怔住。 护士忽然冷声说道:“现在的小姑娘太不自爱了,年纪轻轻就未婚先孕,以后哪个男人敢要?” 她说完,转身又回了医疗室。 陶鸿的心绪再度飞快翻滚起来。他知道,如果林海鸥有身孕,那孩子就一定是他的。自从林海鸥回村,他们俩就不只一次夜晚私会,有时候在村后的山脚下,有时候在陶鸿的家里。 她的初夜是他的,往后的几晚也是他的。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只可能是他的。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陶鸿感觉天塌地陷,仿佛眼前的世界变成了剧烈旋转的旋涡。他正被缓缓吞噬。 与此同时,陶鸿忽然遭受强烈的拳脚。林绍河竟在这时按捺不住情绪,对陶鸿大打出手了。他显然也猜到是陶鸿糟蹋了他女儿林海鸥。 林绍河大骂道:“陶鸿!你就是个畜生!当初我就不该护着你们母子!你们趁早离开村子,也不会祸害我家海鸥!” 陶鸿冷眼盯着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林绍河抡起拳头还想打过来,但陶鸿没给他机会。陶鸿扼住他的手腕,冷冷说道:“我和海鸥彼此心甘情愿,管你什么事?若说畜生,这世上还能有比你更畜生的人?” 林绍河红着眼吼道:“纵然我对不起陶丽丽和陈明霖,该遭报应的也是我。我女儿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害她!” 陶鸿心乱如麻,此刻不想再和林绍河纠缠。他冷冷地甩开林绍河的手,沉声说道:“现在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以为你很委屈,可以找我发泄。那我和我母亲受过的苦,又找谁?” 林绍河厉声道:“你找我啊!你可以打死我啊!但你为什么要伤害海鸥!?” 陶鸿冷声道:“我伤害海鸥?你等她醒了,自己去问她。今天我没心情再和你吵,但你记住,我们的事情没完!” 陶鸿说完,转身就往长廊外走。他要回家,取出他的弓箭和猎刀,好好打磨一下箭头和刀刃。 *** 仇世用了超过两个小时的时间去思考游戏世界的循环系统,然后他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果。便是这个游戏世界的循环系统和游戏本身的攻略没有丝毫关系。这就像某些网络游戏里出现过的循环地图一样,循环只是地图本身的特点,而地图里的怪兽才是玩家需要攻略的对象。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白白浪费了两个小时时间。不过这无关紧要,至少他发现得不算太晚。 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了最关键的线索。其实天空的白云与消失的墙壁都是增加游戏难度的误导,真正破解这个回廊游戏的关键还是地面的凹坑。 他最初只是凭直觉认为地面的凹坑间隙没有规律,不存在破局线索。但仔细想来,凹坑间的间距呈递减关系,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递减可能是等差数列,也可能是匀减速直线运动的打点带。 他用目测法观察四个凹坑中间的三条连线,便直接排除等差数列的可能。至于匀减速运动,他用数板砖的方法计算过每条线的长度,结合匀减速直线运动的计算公式,稍一计算便也排除这个可能。 他的两次计算虽然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也绝非一无所获。他通过计算凹坑之间的具体距离,发现三条线的分割具备一种很别致的优雅感。 他立刻想到了黄金分割。对的,最具美感的直线分隔方式,就是黄金分割! 他计算了相邻条线的比值,答案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的确是黄金分割的比值,0.618。 仇世在游戏世界停留了超过五个小时,他能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与口渴感,而且他的身体也已非常疲惫。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只用了五个小时就破解了这场游戏,而叶黎和沈星暮在游戏世界里挣扎了半个月还没出来。 仇世利用黄金分割将一千五百米长的长廊分割开,其中一段长九百二十七米,另一段长五百七十三米。因为凹坑的间距呈现递减状态,所以长廊的分割也遵循递减规则。 靠近起点的一段是九百二十七米,靠近长廊尽头的一段是五百七十三米。 他走到分割点,用手按长廊两侧的墙壁。果不其然,他找到了长廊的机关,就在内侧的墙壁上。 他按下去一块砖块,长廊的两壁立刻崩塌一半,原本五米高的墙,只剩两米多高。当然,崩塌的墙并没有砸向他,而是宛如泡沫一般飘飞在空中,接着湮灭成虚无。 这个高度,仇世已经能徒手攀爬。但他没有这么做,他不确定翻墙算不算违规。 他向右侧长廊走,再一次找到黄金分割点,进而按动墙壁上的机关。 两米多高的墙壁瞬间崩塌,整个游戏世界以肉眼可见的形态极速扭曲。 当空间破碎之后再次重组,仇世回到了现实世界。他还是在溪隐村外的半山上,只不过这时暮色已经降临。 明月繁星点缀,映照半山刚刚抽出新芽的绿草花树,的确有一分异样的美。 仇世却没心思欣赏眼前美景。在游戏结束的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回廊世界里,一共是四条长廊,而他只按动了其中两条长廊的机关,游戏便结束了。 那么剩下的两条长廊具备什么意义?恶念空间仅仅是为了组成方形的闭合回廊,所以增加了两条长廊?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如果恶念空间故意把游戏世界设计成方形的闭合回廊,那么每条回廊的机关完全可以设置成只削短两壁一米二到一米三的高度。 ——为什么一个机关就削短了两米五左右的墙壁? 仇世的额头忽然冒出冷汗。他已经想到答案了。如果从起点开始,最初的两条回廊藏着解开游戏的机关,那么后面的两条回廊一定是制造死局的机关。 ——如果我一开始就反向走,然后反向开启机关,会发生什么事情? 仇世的神色变得飘忽。他意识到了恶念空间的恐怖。游戏世界中,最初出现的墙壁,就是恶念空间对身为游戏玩家的他的一种无形保护。因为墙壁的存在,使得他只能向前寻找线索,进而使他产生一种正反向的意识概念。 正向机关是解开游戏的枢纽,反向机关则是制造无解游戏的陷阱! 仇世只能承认,他能顺利完成这场游戏,存在很大程度的运气因素。因为在游戏结束之前,他只知道游戏世界存在误导线索,却不知道里面还藏着死亡陷阱。 仇世只惊惶了片刻,便又露出冷漠的笑容。他想到了一个非常理想的可能,便是叶黎和沈星暮不一定和他一样好运,他们有可能在无意中触发了死亡游戏的陷阱,已经死在游戏里了。 胜利不一定只留给实力强大的人!也有可能留给好运的人! 仇世的确好运到了极点。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忍不住摸出手机想要拨打肖浅裳的电话。他想和她分享这分喜悦。 可是他看到手机的一瞬间,神色立刻变得僵硬。现在已是夜晚时分,手机时间却还停留在午后时分。 ——莫非我还在游戏世界里? 仇世一惊,连忙拨打肖浅裳的电话。 肖浅裳凝重道:“仇世,你怎么现在才联系我啊?我已经找到了十八年前残害陶丽丽的黑帮。他们帮派还成了规模,成员超过五百,算是个勉强成型的中小型帮派。只不过他们帮派的名字非常奇怪,叫狼牙帮。” 电话能打通,仇世便稍稍放下心来,至少证明他已经离开游戏世界了。但他暂时没心思和肖浅裳聊黑帮的事。他凝声问道:“浅裳,现在是什么时间?” 肖浅裳惊讶道:“什么什么时间?今天是很特殊的日子吗?” 仇世皱眉道:“我是问,现在的时刻表是什么时候。” 肖浅裳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过啊。” 仇世道:“说具体一点。” 肖浅裳道:“现在是二零一五年,三月七日,傍晚十一点三十七。” ——三月七日傍晚?我是昨天午后进入的游戏世界,从我的饥饿程度可以估算出,我只在游戏世界里度过了五个小时左右。而现实世界中,过了三十多个小时? 仇世的神色变得凝重,眼下的情况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的计划中,最迟昨晚就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但他完全没想到,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游戏世界的时间比现实世界慢七倍左右! 这样一来,他基本上理解叶黎和沈星暮怎会被困那么久了。现实中的半个月,只不过是两天左右的游戏时间。 仇世沉声道:“浅裳,你尽快处理好黑帮的事情,然后来溪隐村接应我。” 肖浅裳问:“大概什么时间?” 仇世道:“游戏时间超出了我的预计。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越快越好。” 肖浅裳道:“要不然我先不管这个狼牙帮,直接去溪隐村接应你。” 仇世沉声道:“不行!狼牙帮必须连根拔除!” 肖浅裳道:“这个狼牙帮的确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他们在赫城作乱,并不足以影响到我们霓城肖家的利益,而且他们也并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么憎恶他们?” 仇世淡淡说道:“十八年前,他们害了陶鸿的母亲。而今天,我要害陶鸿。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保留最基本的人道,至少替陶鸿报一个仇。” 肖浅裳沉默片刻,轻声道:“仇世,其实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也变得与寻常人不同了。” 仇世问:“为什么这么说?” 肖浅裳轻叹道:“我听你的,今晚以后,赫城不会再有狼牙帮。只不过我最近在外面玩的时间太长,连过年也没回去,我爸和我姐都开始对我施压。而且最近我爸和蛰城的黑帮大哥夏秦起了冲突,他们要抢霓蛰两城的枪火垄断权,可能会起大规模的冲突。禹叔是我爸的左膀右臂,他必须尽快回去帮我爸。也就是说,今天以后,我手下就没什么人手帮你办事了。” 仇世淡淡道:“没关系的,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能有半年到一年左右的安宁时间。我会帮你爸想办法对付夏秦。” 肖浅裳道:“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仇世一边调整手机时间,一边揣度肖浅裳的心思。似乎她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但不知为什么,她始终没能说出口。 仇世沉思片刻,暂时放下心头的疑虑,脱下面巾与披风,大步往紫虹镇的方向跑。 他现在要尽快补充食物和淡水,然后赶去溪隐村潜伏。 *** 叶黎、沈星暮、徐小娟三人在大山上迷路了。 溪隐村村后的大山本就具备非常奇特的魔力,不仅有迷乱视野的浓雾,还经常发生时间错乱的古怪现象。 他们从游戏世界里出来之后,一直没能联系到外界,而他们的下山之旅尤为坎坷,几乎算是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天黑以后,他们没办法再前行,便找了一个相对平坦的位子,轮流休息。 说是轮流,其实是叶黎和徐小娟一轮,而沈星暮独自一轮。 现在是沈星暮守夜,叶黎和徐小娟的休息时间。 叶黎从游戏世界出来便暗中准备了许多腹稿。他在游戏世界里对徐小娟说的话,其实算不上绝对真心,至少有一半是言不由衷。 现在徐小娟越来越活跃,她时不时就抓他的手,吻他的脸,偶尔还蹦跳着撒娇,要他背,要他抱。 叶黎敢肯定,在山上的这几个小时,他背徐小娟的次数比背他老婆何思语还多。 叶黎的心里非常苦涩,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徐小娟说,又不愿一直任由她撒娇。 这会徐小娟又凑了过来。她靠着叶黎的肩,压低声音说道:“叶黎,要不我们叫沈星暮走远一点。” 叶黎问:“为什么?” 徐小娟道:“有他在这里守着,我们可怎么办事啊?” 她把“办事”两个字拖得非常重。 叶黎苦笑道:“小娟,你也看到了,这座大山非常古怪。如果我们贸然分散,很可能迷失在大山里,再也走不出去。” 徐小娟道:“沈星暮死了就死了,管我们什么事?” 叶黎皱眉道:“小娟,以后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沈星暮是我朋友,而且他也愿意帮你偿还债务。你可以不感谢他,但至少别对他恶语相向。” 徐小娟抿着嘴道:“好好,我以后不说这种话了。其实沈星暮的优点还是很多的,尤其是和你比起来。人家比你帅,比你有钱,还比你更有智慧。” 叶黎干笑着不说话。 徐小娟把脑袋放在他的大腿上,打着呵欠道:“叶黎,我有点困了,先睡会。如果你实在心急,可以叫醒我。” 叶黎皮笑肉不笑道:“我不心急。” 徐小娟张开眼一笑,开心道:“我也不心急!好的,我们说定了。等我们回到蛰城,就可以赶走沈星暮,然后躺在大床上办事。” 叶黎心头止不住叹息。他发现他在她面前,之前准备的那些腹稿不可能起到半点作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章 入口 天蒙蒙亮,深山里的迷雾被晨光漂得发白。惊蛰已过,大山里却异常安静,静到沈星暮几乎能听见叶黎和徐小娟的心跳与鼻息。 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中,沈星暮开始怀疑自己还没离开游戏世界。毕竟恶念空间的力量未知而强大,没人能肯定死亡游戏的出口会不会是另一场难度更高的死亡游戏。这就像现实中失败者的梦境,噩梦的尽头有可能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噩梦。 沈星暮再次摸出手机查看信号,结果没有丝毫意外,手机信号被大山完全屏蔽,他无法联系到夏恬。 沈星暮抬手触了触眉心,一边沿山间溪流往下走,一边思考眼下的困境。他想起三人上山时并未起雾,也未曾出现玄之又玄的时间扭曲现象,就像是恶念空间刻意为他们开辟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而现在,他们已经完成死亡游戏,恶念空间却再行干扰,已然违背游戏最基本的公平性与平衡性。 沈星暮想到一个可能。如果游戏规则本身没有问题,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归现实世界。而他们迟迟走不出大山的原因是恶念空间故意给他们留下了游戏过关后的战利品。 大部分打怪升级的网络游戏里,在玩家击杀掉高等级的地图领主之后,便会掉落不少装备,材料,以及经验与游戏金币。 他们现在的情况应该与这类游戏类似。便是解开一个游戏关卡之后,便伴随游戏系统附赠的过关奖励。 ——所以恶念空间困住我们,仅仅是为了引导我们发现并获取过关奖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奖励在哪里?奖励会是什么?如果超过一定时间,我们仍未发现游戏奖励,会不会被恶念空间强制赶出大山? 沈星暮摸出兜里的香烟,安静点上一支,接着沉声道:“叶黎,你不要一昧地向前走。如果我没猜错,我们这样是走不出去的。” 叶黎停下脚步,转过头说道:“我也发现这座大山越来越诡异。从昨天开始,我们就一直沿着溪流向下走,按理说,我们早该下山了。事实却是,我们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你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沈星暮摇头道:“我没发现任何线索,但我有个猜测。我们往回走试试,兴许是我们下山太过仓促,不经意遗漏了重要信息。” 徐小娟忽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昨天我们离开海鸥的坟冢之前,我看到了一团黑雾,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所以我一直没说。” 沈星暮点头道:“我们再回林海鸥的坟前看一下,那里很可能藏着我们意料不到的收获。” 三人折转回去,一直向上攀登超过三小时。沈星暮感觉不到饿,叶黎和徐小娟却捂着肚子叫停。 从游戏世界出来起,叶黎和徐小娟大部分时间都在吃东西。他们背包里的饼干与罐头,在短短一天时间里,被这两人消耗了近半。 当然,沈星暮也并非不吃东西。毕竟只要是人,就需要足够的食物补充。 沈星暮从游戏世界出来不久便发现,虽然游戏结束之后,恶念空间会恢复他们在游戏世界里受到的伤害,却不能恢复他们的体力。换句话说,无论是游戏内外,他们都需要足够的食物与水补充体力。 沈星暮吸了两支烟之后,没有半点食欲,便停下来等叶黎和徐小娟吃东西。 他们随身的食物只有压缩饼干和罐头食品,这些都算垃圾食品,沈星暮平时很少吃这些东西。但他也不是特别讲究吃喝,如若他真的饿了,也不会太过在意食物的优劣。 只不过对他而言,进食大多时候只是维持身体机能正常运转的必要条件。可能是他吃过太多奢华的食物,反而感觉吃饭并不是特别享受的事情。 这会叶黎和徐小娟却吃得一脸幸福。尤其是徐小娟,她脸上总是映着如花笑靥,仿佛能吃到普通的罐头食品,对她而言已是莫大的享受。 沈星暮又吸了一支烟,瞧见徐小娟刚吃完一个罐头,又凶蛮地拧开另一个罐头。他皱着眉说道:“你们不要一直吃,差不多就行了。” 徐小娟道:“可是我们不吃饱,哪里有力气上山啊?” 叶黎也附和道:“沈星暮,就算你真的不饿,也尽量吃点东西。毕竟这座大山危险得很,如果我们遇到某些突发事故,饱着肚子总归好些。” 沈星暮站着不动。他看到徐小娟笑盈盈地给叶黎喂食。仿佛这两个人真的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变成了恩爱无比的夫妻。 他又想到了夏恬。如若她能喂他吃一口食物,他或许也会心花怒放。 他想着,忽然问:“你们现在是什么感觉?” 叶黎不解道:“什么什么感觉?” 沈星暮道:“你们一起吃东西是什么感觉?” 徐小娟抢着回答道:“当然是无与伦比的幸福感觉啊。人活着不就为了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对我来说,再没有比和老公一起吃饭更幸福的事情了。” 叶黎黑着脸纠正道:“小娟,我们现在,最多、最多也只算交往关系。你不要瞎说。” 徐小娟嬉笑道:“男朋友和老公本来就是一个意思啊。” 沈星暮盯着他们,若有所思地打开一个牛肉罐头。他尝了一口,普普通通的牛肉,并没有很特别的感觉。便不由得想到,如果是夏恬和他一起吃,应该会是另一种感觉。 叶黎和徐小娟吃好之后,三人继续爬山。 说来奇怪,随着他们不断登高,山上的迷雾居然诡异地消散了。仿佛迷雾只在他们下山时才出现。 他们回到林海鸥的坟前。高高的坟包,早已腐朽的墓碑,似乎一切都显得非常正常。 沈星暮看向徐小娟,皱眉道:“你之前在哪里看到了黑雾?” 徐小娟道:“你们埋尸的时候,我看到坑里有黑雾。但你们好像都没察觉,我就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敢说。” 沈星暮沉声道:“那我们再挖开坟墓看一下。” 叶黎迟疑道:“这座坟已经被我们挖过两次了。” 沈星暮道:“我知道,挖坟对林海鸥有些残忍,但这没办法。我们必须尽快回到溪隐村,然后摘取善念之花。” 叶黎犹豫之后,点了头。 两人再次挖坟。这一次,他们只把坟包挖开了一点,并未挖出林海鸥的尸体,徐小娟便惊呼道:“你们看!黑雾!” 叶黎疑惑道:“哪里有黑雾?” 徐小娟急声道:“你们快回来!黑雾好像扭曲成了一个漩涡,正要吞噬你们!” 沈星暮立刻向后退,而叶黎反应慢了一点,顷刻间消失无踪。 徐小娟当即花容失色,她大喊着叶黎的名字,忽然就义无反顾冲了过去。然后她也瞬间消失无踪了。 ——怎么回事?黑色旋涡?莫非坟包上是一个无形的空间大门? 沈星暮的额上泌出冷汗。他站在原地迟疑半晌,终于向坟前走去。 当他走到坟包上,眼前的画面化作肉眼可见的流束,飞速旋转沦陷。仿佛他真的走进了一个无底旋涡。 沈星暮感觉意识有点飘忽,在短暂到宛如一秒钟也被无限细分的时间间隔里,他的意识恢复过来。而他眼前的坟墓与树林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嗤嗤嗤”邪笑的花海。 毫无疑问,这片花海世界就是恶念空间。 “思语——你在哪里——” 叶黎在前面走着,把声音拖得老长,不断呼唤何思语的名字。 徐小娟却好像被这片诡异的花海吓得不轻。她颤颤巍巍地抱着叶黎的手臂,嘴里却说着许多埋怨的话——任何女人所心爱的男人急切呼唤其他女人的名字,她都不可能不心生怨怼。 沈星暮看到前边不远处一朵正“嗤嗤嗤”邪笑的天仙子。他的心中生出一片冷意,无孔不入的恐惧之感宛如跗骨之蛆,时刻吞噬他的精神与理智。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大滴冷汗,四肢也因极致的恐惧变得麻木。他甚至连抬腿走一步也需要经历强烈的心理斗争。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当时的叶黎经历了怎样可怕的心理摧残。如若不然,身为普通人的叶黎也不可能在频频面对腐尸、命案、与死亡游戏之后,还能保持绝对的理智。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去看那朵不断邪笑的天仙子。 他努力抬腿,大步向前追,却一言不发,不愿在叶黎和徐小娟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事实上,任何人突兀感受到这种比梦魇还深层次的恐惧,都很难保持平静。他的表现已经比第一次到恶念空间的叶黎好得多了。 沈星暮强压着无限的悸动,勉强向前走了一小段。忽然,他全身的寒意与恐惧如潮水般退去。他感觉背后传来一抹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温暖,宛如被温柔天生的光芒包裹。 他回过头,看到花海上方的空间飞速扭曲,空间就像被撕开的白纸,露出一个肉眼可见的黑暗裂缝。 他盯着空间裂缝,黑暗中渐渐有了光亮,裂缝外竟是丛生的林木与林海鸥的坟墓。 沈星暮立刻明白过来,林海鸥的坟墓本身就是一个通往恶念空间的入口。他看到无数黑色流光穿过裂缝,源源不断涌入恶念空间,流光中似乎还隐隐传出贪婪的、狠毒的、咒怨的、猖狂的笑声。 沈星暮意识到,那些黑色流光就是现实世界中,人们的心中的恶念。而恶念空间宛如一个无底洞,无论怎样强大的恶念都被它尽数吞噬。 沈星暮想到了他中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喂,出来》。课文中描述了一个可以容纳所有垃圾的无底洞,而人们也理所当然不断往里面丢放垃圾。人类产生的垃圾全都被洞子容纳,人类的生活环境也就越来越好。可是课文最后给了暗示,这种美好只是短暂的,一个人最早丢进洞子里的石头,从天而降,再次回到地面。这意味着人们丢进洞子的垃圾最终都将回到地球! 沈星暮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意识到,恶念空间所容纳的无尽恶念,最终很可能会尽数倾泻,全部回到人类世界。 ——所以,现在人类世界还保留基本的秩序,是因为恶念空间汲取了人类的恶念吗?当某一天,恶念空间再也容不下人类世界无穷无尽的恶念,恶念空间就会崩塌。当最纯粹的恶念在世间膨胀,毫无疑问,世界末日将紧随而至。 沈星暮沉思着,他忽然看到温柔的白光宛如针线一般,缓缓将空间裂缝缝合。最终空间裂缝完全消失,外界的恶念再也无法流入恶念空间。 这时叶黎和徐小娟也注意到了这边。 叶黎沉着脸道:“恶念空间的入口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堵住了。” 沈星暮轻轻点头。 叶黎皱眉道:“入口消失,我们就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沈星暮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我看未必。兴许我们之前并不是被恶念空间困在大山里的。这世上除了恶念空间,应该还有另一股奇特的力量。是它让我们寻找恶念空间的入口,并且将之缝合上的。” 叶黎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这股未知的力量会带我们离开这里?” 沈星暮点头道:“应该是这样。你要找何思语就尽快找,我们都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被那股力量带离这里。” 叶黎转过身又开始呼唤何思语的名字,徐小娟则一脸不忿地跟着他。 沈星暮皱眉道:“徐小娟,你先别走,我有话要问你。” 徐小娟停下脚步,蹙着眉问道:“你想问什么?” 沈星暮道:“我和叶黎都没发现恶念空间的入口,你是怎么发现的?” 徐小娟摇头道:“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从未遭遇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什么‘恶念空间’、‘死亡游戏’、‘善念之花’、‘恶念之花’之类的词汇,我根本就没听说过。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到恶念空间的入口啊?” 她说话之前,沈星暮就暗中开启了手机录音。他有种感觉,徐小娟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且她满身都是疑点。纵然他没有半点证据证明她包藏祸心、故意接近他们,他也对她起了戒心。 沈星暮问:“你连续五年没回家,为什么正好今年回来?” 徐小娟咬着嘴道:“我早就说了,我是被那群讨债的人逼得没办法了,才逃回来躲债的。” 沈星暮道:“你还说了,你以前在赫城的一家酒里做陪酒姑娘。那家酒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徐小娟的眼中跳跃出怒火,凶巴巴嚷嚷道:“你怀疑我!?” 沈星暮冷声道:“是的。” 徐小娟露出不屑的笑容,指责道:“我无端被你们牵扯进这么危险的游戏里,还差点死掉。我没抱怨你们就不错了,你还有资格怀疑我?你能怀疑我什么?怀疑我故意接近你?想骗你的钱?想抢你的善念之花?你醒醒!我现在看到你就是一肚子委屈,如果不是叶黎对我好,我早就撒手走人了!”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徐小娟凶道:“我曾在赫城岳县的梦幻酒里做陪酒小姐!我一做就是一年半!最后被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被迫逃回溪隐村躲债!我说的够清楚了吗!你还有什么没听懂的吗!” 沈星暮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徐小娟道:“他叫郑直!的确是一个‘正直’到让我作呕的男人!” 沈星暮问:“他现在在哪里?” 徐小娟道:“我若知道他在哪里,早就去找他要钱了,还逃回村里干什么?” 沈星暮点头。 徐小娟怒极而笑,讽刺道:“这么快就问完了?你继续问啊!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让你慢慢去查!” 沈星暮淡淡道:“我暂时没什么想问的,等我想起来再问你。” 徐小娟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她显然被气得不轻。 两人对峙这会,那朵一直“嗤嗤嗤”笑个不停的天仙子忽然不笑了。它的花芯宛如人的脸,此刻正露出惊恐的神色。 有纯白的光芒从天而降,这种光具备非常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力量,整片邪恶花海都在此刻陷入静默。 沈星暮和徐小娟都笼罩在浓郁的光华中。他们近距离对峙着,这会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光芒中的漆黑剪影。 按理说,如此强光理当分外刺眼。但沈星暮没感到眼睛刺痛,相反,他包括眼睛在内的全身都有一种轻松舒适之感。 当眼前的光华退去,他看清四周的景色。 这里是溪隐村村后的山脚,太阳斜斜悬挂山头,已是黄昏时分。 沈星暮立刻摸出手机,见手机信号已经恢复正常,便毫不迟疑拨通夏恬的电话。 电话里,夏恬的声音没有半点虚弱之感,反而清脆有力。只不过她原本好听的声音带了哭腔,变得不那么好听了。 她仿佛哭泣一般说道:“星暮,这半个月来,你去哪里了啊?你知不知道,你忽然失联这么久,都快把我吓死了。如果不是我哥叫人盯着我,我早就忍不住去赫城找你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章 绑架 沈星暮的神色立刻僵住。夏恬的话中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便是他们从上山到下山,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天时间,但她却说他失联了半个月。 沈星暮凝声问道:“夏恬,你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 夏恬道:“今天是三月八日啊,正好是妇女节。” 沈星暮的脸色越发沉重,他已然知道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的流速不一样。而且他有种隐隐的不安,担心他和叶黎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陶鸿或林海鸥身上发生了不好的变故。 他沉吟片刻,平静说道:“夏恬,你在家里好好等着,我最迟明晚就会回去。” 夏恬急声道:“等等!” 沈星暮问:“还有事?” 夏恬道:“童遥已经把山上的女尸谜团解开了。我和她都一致认为,山上的女尸就是林海鸥。” ——果然没错,我在山上接到的视频电话是恶念空间的干扰所致。 沈星暮随口道:“这件事情,我和叶黎都已经知道了。以后你不要再去找童遥帮忙,你们帮我们解题的同时,也会受到恶念空间的干扰。” 夏恬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去找过童遥?” 沈星暮道:“你哥都和我说了。你去了北科大旁边的鱼米之乡小区,然后就无端失踪了。” 夏恬道:“我和童遥进入了一个魔方世界。我不会玩魔方,而且我的身体也不太好,魔方进度还不到一半,我就晕倒了。是童遥一直背着我完成的游戏。” 沈星暮沉声道:“我会替你谢她,算我欠她一个人情。” 夏恬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一下。童遥真的好聪明,她在完全不知道恶念空间的情况下,替你推测出了一个很不好的可能。” 沈星暮问:“什么可能?” 夏恬道:“我和童遥说,你们在玩一场很危险的游戏。她便告诉我,如果是游戏的话,那你们可能还有看不见的敌人。” 沈星暮皱眉道:“什么意思?” 夏恬忧心道:“意思是,既然你们想要善念之花,就未必没人想要恶念之花。你们除了和恶念空间对抗之外,很可能还有藏在暗处觊觎恶念之花的敌人。” 沈星暮惊讶道:“童遥是怎么想到这个可能的?” 夏恬道:“很简单啊。游戏无非就两种类型,分别是闯关类的玩家对抗系统,以及竞技类的玩家对抗玩家。你们可以把恶念空间视作必须攻克的游戏系统,而同样在这个游戏系统中的其他人,就可能是你的敌人。” 沈星暮蓦然一惊。他感觉童遥的这个猜测的可能性非常大。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便不再多说,随口应一句“等我”,便挂了电话。 他回头看向徐小娟和叶黎。他这时才发现叶黎的状态非常失常。 叶黎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地呢喃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话。徐小娟在旁边扶他,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站起身来。 沈星暮走过去看了一眼,接着冷声道:“叶黎,起来了。” 叶黎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星暮张手抓住他的衣领,强行将他向上提,嘴里冷漠说道:“连那片邪恶花海都没能粉碎你的意志,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你失魂落魄至此?” 叶黎的眼睛动了一下,然后宛如迷路的小孩子,无助道:“我在恶念空间里听到了思语的声音。她一直叫我好好活下去。可是我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精神失常出现了幻听。在恶念空间里,我和徐小娟都没听到任何声音。不过这无关紧要,只要你还想救何思语,就赶紧振作起来。我先把话说在前面,童遥推测我们还有看不见的敌人。如若我们动作慢了,陶鸿心里一旦绽放出恶念之花,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摘取善念之花了。” 叶黎怔了一下,忽然道:“对啊,我找善念之花就是为了救思语啊。” *** 就在昨晚,赫城岳县横行霸道多年的狼牙帮一夜之间被灭。城郊外的一座烂尾楼里,鲜血横流,尸体遍布。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被人用尖利的短刀划破喉咙,一刀毙命。只有其中六七具尸体,被砍成了十余块碎肉,杂乱地散在地上。 没有人能想到,数百人规模的狼牙帮,会被寥寥二十几人灭帮。更不会有人想到,这些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人持有枪械。 禹自强作为肖家元老兼肖家家主肖元手下二号打手,曾以一己之力赤手空拳横扫十余名持枪男人,其搏斗能力出类拔萃,几乎超越常人的极限。而他亲手训练出来的一帮年轻人,更是敢打敢杀,所向无敌。 狼牙帮就是被禹自强带去的二十几个年轻小伙子灭掉的。他灭狼牙帮的原因却仅仅是因为肖浅裳的一句话。 肖浅裳是肖家小公主。她这次来赫城,主要目的是为了协助仇世完成这场善恶游戏。她出门时对肖元说的“我想去赫城散散心”,便牵动禹自强以及一干兄弟随行保护。 肖家在霓城的势力非常大,而肖浅裳作为肖家的三女,身份尤为特殊。霓城内外,打她主意的人多不胜数,其中还有不少人真的动过手,只不过他们都被禹自强轻而易举击溃了。 禹自强有隐疾,不能生育。他和肖元一起打拼了四十余年,早已对肖浅裳视如己出。他很疼她,从十三年前,她刚上学起,他就是她的贴身保镖。只要是她张口说出的事情,他就一定能办到。 甚至肖浅裳有时候会有奇怪的错觉,便是比起肖元,禹自强才像她的亲生父亲。 她有他保护,便如同有了一座无坚不摧的避风港,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禹自强第一次对肖浅裳动粗。他要逼她回家,她不同意,他就直接把她绑了。原因是,霓城肖家和蛰城枪神社起了利益冲突,双方早已摩拳擦掌,大有一决雌雄的迹象。 在这种紧要时刻,禹自强作为肖家元老,必须回禹城助肖元对抗枪神社。他若走,就没人保护肖浅裳,所以他必须带她一起走。 毕竟枪神社和一夜之间被灭的狼牙帮不一样。狼牙帮在禹自强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抬手就能捏碎的软柿子。而枪神社作为蛰城黑道第一大帮,其势力之大,几乎横跨蛰、绪、弭三城,且帮内常年经营枪火生意与地下赌场,积累的财富早已成山。 而今在霓城如日中天的肖家也不得不对枪神帮忌惮三分。 如若两大势力真的起了大规模的冲突,禹自强就必须站在肖元身侧。 这会肖浅裳被五花大绑捆在车里,连嘴巴也被毛巾塞住。她连动一下都尤为吃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呜呜呜”哭泣。 禹自强慈祥地劝道:“浅裳,这次你就听我的话,老老实实跟我回去。等我和你爸把枪神社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一定再带你来赫城玩。” 肖浅裳:“呜呜——” 禹自强道:“浅裳,我知道你担心那个姓仇的小伙子。虽然我不知道他神神秘秘地想干什么,但我不会丢下他不管。我在赫城留了人手,现在这些小伙子可比当年的我厉害得多,你别看他们只有三个人,就算叫他们打三十个人也不在话下。有他们在,仇世不会有事的。” 肖浅裳:“呜呜呜呜呜!!” 禹自强皱眉道:“浅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肖浅裳流着泪重重点头。 禹自强道:“那好,我帮你拿出毛巾,但你不要一直哭。” 肖浅裳:“呜呜。” 禹自强刚取出肖浅裳嘴里的毛巾,她便对着窗外放声哭喊道:“救命啊!绑架!绑架!” 禹自强当即把毛巾塞回她嘴里,皱着眉苛责道:“你这丫头真的什么话都敢乱喊?在这世上,就算你爹要绑架你,我也不会。” 肖浅裳睁大眼,明显怔了一下,接着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点头。她嘴巴张合着想说话。可是她无论怎么发声,都只有“呜呜呜”的声音。 这次禹自强已经不信她了。他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他的眼里满是疲惫。 肖浅裳哭着,实在没办法,便抬起头对着窗户使劲撞。她撞得非常用力,“砰砰”两声下来,她的头上已经长出一个大包。 禹自强被吓到了。他连忙将肖浅裳往车子中间拉,接着严厉指责道:“浅裳,禹叔就真的这么让你讨厌吗?” 肖浅裳哭着摇头,然后又使劲把脑袋往后仰,用脑袋撞后面车壁。 禹自强看着她的样子止不住心疼,便又取下她嘴里的毛巾,温言细语说道:“浅裳,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只是带你回家,并不会吃了你。” 肖浅裳咬着嘴哽咽道:“禹叔!我不能回去!我爸真的要绑架我!” 禹自强皱眉道:“什么意思?” 肖浅裳道:“虽然我从不过问家里的事情,但我知道家里能有今天的繁荣并不容易。我爸生平谨慎,从不犯任何错。他这次敢和枪神社抢枪火生意,主要是倚仗蛰城的沈氏大财团。” 禹自强不解道:“我们肖家和蛰城沈家有什么关系?” 肖浅裳委屈道:“我们和沈家本来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牵扯到了枪火生意的海量利润,就有了关系。最近我爸和我姐都在给我施压,他们变着法子想把我骗回去,目的就是想把我嫁给沈家的二少爷沈星夜。你知道沈星夜是谁吗?就是那个没什么本事,成天只知道如何玩女人、如何弄死家人的败家子。禹叔,我知道你最疼我,但你觉得我嫁给他之后,我会幸福吗?” 禹自强凝声道:“寒承告诉你的?” 肖浅裳道:“我爸和我姐都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除了我哥,谁还会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啊?我爸就是想借沈家的力量,双方里应外合,打枪神社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灭了枪神社之后,就能瓜分霓、蛰、绪、弭四城的枪火利润。” 禹自强疑惑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肖浅裳道:“禹叔,我爸就是知道你疼我,关键时候肯定会向着我,才不和你说的。” 禹自强皱着眉思索片刻,忽然摇头道:“不对。以枪神社势力,就算我们和沈家联手,也很难将它彻底拔出。枪神社的刘俊本身就是黑道里出了名的神枪手,弹无虚发,他手下还有一堆枪法惊人的小伙子,任何人想灭掉他,都得问问他们的子弹。而且枪神社的二把手夏秦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昔日为了报杀父杀母之仇,像过街老鼠一样忍气吞声十余年,最后才反杀一刀,灭了不可一世的白虎帮。” 肖浅裳惊讶道:“禹叔,刘俊和夏秦真的有这么可怕吗?我记得能被你评价得如此之高的人可没有几个啊。” 禹自强道:“我和你爸这种人,若不能做到理性评价对手,早在几十年前就见了阎罗王。” 肖浅裳咬着嘴楚楚可怜道:“禹叔,你相信我,就算我们肖家和沈家加起来也灭不了枪神社,但我爸是真的要把我嫁给沈星夜那个龌龊的流氓。禹叔,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我宁愿死也不愿便宜那个混蛋。你一定不愿看着我死。” 禹自强沉声道:“浅裳,你不要怕。你先和我回家,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和你爸当面谈。如果你爸真的铁了心要毁了你的幸福,我禹自强第一个就不同意。” 肖浅裳道:“禹叔,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可是我们家不是你说了算啊。你也知道,我爸是个怎样的人。兴许外人把我弄死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皮。我真的很害怕。禹叔,你就放我走。等我爸把枪神社的事情处理好了,我自然会回去。” 禹自强果断摇头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太过危险,我放不下心。” 肖浅裳自信道:“禹叔,你放心好了,有仇世保护我,这世上没人伤得了我。” 禹自强皱眉道:“我看得出来,那个姓仇的小伙子的确有些本事。但他毕竟年轻,很多事情不会处理。而且我也不敢让你和他单独在一起,你们年轻人脑子一热就会越轨,到时候你挺着大肚子回去,我反倒没办法和你爸交待。” 肖浅裳嘟着嘴撒娇道:“禹叔,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就留几个人保护我。反正我不能回去,不然我就死定了。” 禹自强沉默片刻,终于松口道:“我给你爸打个电话,看他怎么说。” 肖浅裳“哇呜”一声又哭了出来,她红着眼埋怨道:“你给我爸打电话,他肯定会叫你不计一切代价把我带回去啊!到时候你是听他的还是信我的呢?” 禹自强语塞。 肖浅裳继续撒娇道:“禹叔,你亲口说的,就算我爸绑架我,你也不会。你现在不能出尔反尔,和我爸同流合污啊。” 禹自强安静斟酌许久之后,疲惫地点头道:“浅裳,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放你走。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肖浅裳破涕为笑,问:“什么事?” 禹自强亲手为肖浅裳解绑,并且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只要你平安回家。” *** 蛰城,沈氏集团大楼,幽静的办公室内。 沈星夜面容贪婪地盯着手中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清纯而不失妖艳,其迷人程度丝毫不下于他曾偶然有过一面之缘的童遥。 事实上,他曾打过童遥的主意。只不过那时的童遥是沈星暮的女朋友,他不敢轻举妄动。尔后童遥和沈星暮分手了,他也对她失去了欲望——被沈星暮玩烂了女人勾不起他的兴趣。 他并不知道沈星暮和童遥从未发生过关系。 后来他得知沈星暮和歌手夏恬有了一些绯闻。 夏恬也是一个非常能勾起男人欲望的女人,而且他知道她和沈星暮并没有发生关系。所以他暗中下了决心,一定要抢在沈星暮前面,将夏恬压在身下肆意蹂躏过后,再像踢皮球一般,把她踢给沈星暮。 沈星夜下了很大功夫才查到夏恬的住处,但她的别墅戒备森严,根本就无从下手。他只能等她出门的机会,再把她绑来。 前段时间,他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但事情却被他手下搞砸了。他没抓到夏恬,反倒引来了大祸。 直到那次撞车事件发生后,他才知道夏恬是夏秦的妹妹。 夏恬是蛰城黑道里出了名的狠人,任何人被他盯上,下场都不会特别好,沈星夜也不例外。 正当他暗自懊恼之时,新的转机却出现了。 一向和沈家秋毫不犯的霓城肖家找上门来。肖家的人居然也想对枪神社有想法,他们想联合沈家一起对付枪神社。 沈氏集团明面上是一个正规的财团,其实暗中藏了不少不干净的东西。对于联合肖家打压枪神社之事,沈家老爷子也是非常赞成。毕竟底下枪火买卖的盈利可比正当生意来的快得多。 这对沈星夜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夏秦就是枪神社的人。这次两家联手,无疑是他除掉夏秦的好机会,他甚至为此忘了除掉沈老爷子的事情。而最重要的是,肖家的人为了确保双方合作,提出了联姻。肖元想把他的三女肖浅裳嫁入沈家。 因为近期沈星暮完全失联,他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沈星夜便顺理成章成了和肖家联姻的唯一人选。 这会他手上拿的正是肖浅裳的照片。 这个女人无疑是天生尤物,足可使他忘记童遥与夏恬。 沈星夜压不住心头的躁动,竟对着照片舔了起来。他一边舔照片,一边邪淫道:“肖浅裳,等你来了沈家,我一定让你痛不欲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章 仇恨 沈星暮在确定山上女尸的身份之时,就已经洞悉整场游戏的制胜条件。 林海鸥早在五年前就因意外死在了大山里,是陶鸿把她的尸体埋了。但据徐小娟口述,那天她看着陶鸿和林海鸥上山,也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只不过她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便是林海鸥似乎全身透血,而且吊坠发出了笑声。 结合这些线索,沈星暮很容易就能推导出,林海鸥死后,因狼牙吊坠的奇特力量复活了,而且有了新的身体,不然她曾割肉喂狗留下的伤疤不会消失。吊坠本身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狼牙,赋予它神奇伟力的人无疑是陶鸿。 陶鸿就是他和叶黎要找的心灵纯白之人。毫不夸张的说,陶鸿本身就是这场善恶游戏的关键人物。就如同恶念空间具备超自然的力量一样,陶鸿也有可能具备人类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 纯白心灵就像一张白纸,它很容易被染色。所以陶鸿心中的善恶界限也分外明朗。他喜欢林海鸥,他对她怀有绝对真挚的情感,他不愿她死。他希望她活过来的强烈愿望催生了善念之花。林海鸥就是因陶鸿心中最纯粹的善念而复活。 沈星暮几乎可以笃定,他和叶黎一直要找的善念之花就是林海鸥的狼牙吊坠,因为吊坠上寄宿着陶鸿的纯粹善念。 只不过他们获取善念之花的途经绝非威逼利诱抢夺林海鸥的狼牙吊坠。善恶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沈星暮敢肯定,如若他抢夺林海鸥的吊坠,原本纯白的善念之花会转化为漆黑的恶念之花。 他要获得善念之花的途经只有一个,便是促成陶鸿和林海鸥的恋爱。 这个结论并不牵强。因为陶鸿的善念寄托在林海鸥身上,而他心灵深处的恶念未曾消泯。恶念就像一粒不起眼的种子,它总是处于沉寂状态,但它一旦受到某些消极情绪的刺激,便有可能化作无边的邪恶花海。 而今只有林海鸥能压制陶鸿心中的恶念种子。只要他们能长长久久,不离不弃,陶鸿心中的恶念便永远不会绽放。 这件事情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难。陶鸿喜欢林海鸥,林海鸥也喜欢陶鸿,他们曾多次夜里私会就是最好的证据。相互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携手并进,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惜这是错的。在这个污浊的俗世中,恋爱早已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纵然陶鸿和林海鸥都心系对方,但他们仍将面对现实中数之不尽的无奈。 林海鸥是赫城医科大的学生,未来有着无限的前途。而陶鸿只是一个贫穷的山野少年,他很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溪隐村。两人的世界存在惊人的落差。这就宛如水里的鱼和天上的鸟,一个离不开水,一个离不开天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没有人敢肯定,他们的真爱能跨越两个世界的屏障。 这还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障碍。林绍河和周小萍含辛茹苦养育林海鸥十八年,就盼着她辉煌腾达的那一天。而今林海鸥好不容易走进大城市,他们便不可能答应她和陶鸿的交往。 虽然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倡导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封建时代留下的“媒妁之约,父母之命”的思想已被大部分人摒除。但在落后的溪隐村,封建思想依旧根深蒂固。 至少对林海鸥而言,她要和陶鸿在一起,就必须过林绍河和周小萍这一关。 此外,陶鸿和林海鸥还必须面对世人的舆论。他们走在一起,当然免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有人会说林海鸥瞎了眼,还有人会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沈星暮知道横亘在陶鸿和林海鸥之间的障碍数不胜数,但他并不感觉棘手。他知道,所谓“世界落差”,无非就是财富和眼界的差异。他有钱,他能帮他们克服这一道难关。 至于林绍河和周小萍,他们也只不过是嫌弃陶鸿太穷。只要陶鸿有足够多的钱,他们也不太可能反对林海鸥和他在一起。 总而言之,陶鸿和林海鸥的恋爱,最缺的就是财富基础。 而沈星暮恰恰不把钱放在眼里。如果花钱就能买到善念之花,他反而感到庆幸。 只不过他现在担心的是其他问题。他知道,童遥的智慧不可忽视,她说他和叶黎还存在看不见的敌人,他便把戒备之心提到最高。现在他只担心,在他和叶黎进行死亡游戏之时,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已经有了动作,为陶鸿和林海鸥制造了更多障碍。 而且他和叶黎初见林海鸥时,叶黎预见到的画面也让他尤为不安。 叶黎说,他看到林海鸥被冷箭射穿了胸膛,倒在血泊里等待死亡。 沈星暮知道,叶黎预见的画面很可能是他们将要经历的未来。可他想不明白,在这落后的溪隐村,林海鸥几乎算是全村的希望,谁会狠心扼杀这枝美丽的花朵?是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吗? 沈星暮暗自摇头。他不认为同为游戏玩家的未知敌人会出手杀死林海鸥,因为这明显是违规行为,会打破游戏本身的平衡性。 这会沈星暮大步向前跑,叶黎和徐小娟都跟在后面。他们从山脚跑进村子,直抵陶鸿的家门前,前后只不过两分钟。 沈星暮冷着脸敲门,屋子里却没有丝毫回应。 此刻夕阳下沉,已是夜晚,陶鸿怎么可能不在家?莫非他又和林海鸥躲到某处私会去了? 沈星暮皱紧眉头,沉声道:“我们去林绍河家里,一定要尽快找到陶鸿和林海鸥。” 叶黎涩声道:“恐怕不用再找了。” 沈星暮问:“为什么?” 叶黎的眼睛又一次变成深蓝色。他抬手指向村口方向,沉声道:“那边有白色的光亮,我能感觉到,那就是善念之花。” 沈星暮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睛变成了紫色。他很早以前就能主动控制自己的瞳色,虽然无论旁人怎么看,他的眼睛都是黑色,但他变成紫瞳状态时,能看到许多肉眼无法察觉的东西。 比如寻找心灵纯白之人,他就必须是紫瞳状态。 他用紫色的眼睛看向村口方向,惊讶发现那边泛着浓郁的黑光。这和叶黎所述完全不同。 他没有进一步思考,抬腿便往村口跑去。 村口聚集着大量村民,他们围成一圈,在看热闹。其中不少人对里面的人指指点点,嘴里说着非常刻薄的话。 沈星暮往人群里挤,很快挤到最里层。 他看到陶鸿面色悲愤,正红着眼怒视林绍河一家人。而林绍河也是冷眼与之对视。周小萍和林海鸥却好像很虚弱,两人相互搀扶对方,脸上均是苦涩。 似乎林绍河一家人才从县人民医院回来,而陶鸿在村口拦截了他们。沈星暮之前看到的黑色光芒,就是从陶鸿身上散发出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陶鸿和林绍河一家的关系一向很好,他们怎么会宛如仇人相见一般眼红? 沈星暮看到陶鸿挎在背上的大弓与捏在手里的猎刀,他心中有了非常不好预感。 叶黎和徐小娟这时也挤了进来。 徐小娟仿佛看不清形势,忽然就跑到林海鸥身侧,非常疑惑地问道:“海鸥,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海鸥看了一眼徐小娟,又看向人群里的叶黎和沈星暮,凄然说道:“小娟,你平安无事就好。我们家和陶鸿有点事情,这和你没关系,你快回去。” 徐小娟没有退回来。她扶着林海鸥,嘴里说着“你有事,我可不能不管”,她居然也凶着脸看向陶鸿。 陶鸿悲愤道:“林绍河,无论怎么说,你都必须给我一个交待!我母亲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 林绍河冷声道:“陶丽丽的事情,我无话可说。你若要报仇,直接一箭射死我就好。但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碰海鸥一根头发!” 陶鸿怒极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林绍河闭上眼,嘲笑道:“你敢不敢我不知道。我曾经做了孽,无论何时遭到报应都不奇怪。你杀了我也好,放了我也好,总之你害了我家海鸥,我和你母亲的恩怨早就两清了。” 陶鸿的面容扭曲着,仿佛愤怒到了极点。他抽出后背的大弓,将长箭扣在弦上,箭头直指林绍河。他的手不断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放箭。 沈星暮和叶黎同时向前冲,想制止陶鸿的偏激举动。 陶鸿的身子一转,箭头陡然指向沈星暮。 沈星暮和叶黎均止步,不敢再轻易向前。 陶鸿红着眼怒吼道:“叶黎!沈星暮!你们都退回去!只要你们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放箭!” 陶鸿的神色悲烈,不仅震慑到了叶黎和沈星暮,连四周看热闹的村民们也都被下得往后退。只有徐寄明站在原地不断唤徐小娟的名字,叫她快点回来。 徐小娟道:“爸,你回去就好,我不怕陶鸿。他只是作势吓人,不敢真的射箭。” ——这个女人真的是猪吗? 沈星暮的脸颊猛地一抽。他看到陶鸿身上散发的黑光越来越浓,显然是恶念又进一步滋长了。他不怀疑陶鸿真的敢杀人,这时候谁再刺激陶鸿,就是逼他杀人。 沈星暮举起双手,非常平静地安抚道:“陶鸿,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喜欢林海鸥,你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她父母不同意,这个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无论他们要多少钱,我都替你给。” 陶鸿吼道:“他们同意我和海鸥在一起又能如何!我母亲的命怎么办!谁来还!林绍河就是一个衣冠禽兽!我明明能有一个幸福的家,是他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我们一家人,让我和母亲吃尽了世间一切的苦痛!” ——什么意思?林绍河毁了陶鸿一家?这件事从何说起?莫非我和叶黎查山上女尸的同时,便遗失了更为重要的线索? 沈星暮很快想到了陈疯子。他听过叶黎和陈疯子的对话录音,并且从中推断出,陈疯子很可能是陶鸿的父亲。只不过他那时急着上山掘坟,确定女尸的身份,便把陈疯子的事情暂时搁下了。 ——如果陈疯子是陶鸿的父亲,那他是怎么疯的?村民都说陶鸿的母亲是病死的,她是怎么得病的?这些事情都和林绍河有关吗?陶鸿常年居住溪隐村,又是如何得知上一辈的事情的?莫非陈疯子是装疯?是他对陶鸿说了某些不好的往事?又或者,是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做的“好事”? 沈星暮左右扫视,见陈疯子并不在围观的人群里,便只能再次看向陶鸿,努力安慰道:“陶鸿,你先冷静一点。无论你母亲和林绍河之间发生了什么,都已是上一辈的事情。你和林海鸥真心相爱,只要你们能在一起,还有什么仇恨是不能忘记的?” 叶黎也在这时附和道:“是的,陶鸿。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看看林海鸥,你那么爱她,她却早已被你吓得脸色发白。你忍心看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吗?” 陶鸿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她缓缓放回弓弦,似乎真的被沈星暮和叶黎说动了一分。可是弓弦还没完全收回,他忽然又把大弓拉满,尤为冷酷地说道:“你们知道什么!林绍河为了还债,把我母亲骗去陪黑社会的人吃饭,然后被一群男人轮奸了!那时我母亲还怀着我!她就是那时得的病!林绍河就是魔鬼,他害死了我母亲,还逼疯了我父亲,我们全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你们却叫我忘记仇恨?你们知道仇恨是什么吗!” 沈星暮的心在下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看似慈眉善目的林绍河昔日竟做过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沈星暮扪心自问,别说是心思单纯的陶鸿,就算是他,遭遇这种惨绝人寰的摧残,也绝对不可能忘记仇恨。 ——该怎么办?我该说什么才能制止陶鸿? 沈星暮皱紧眉头。他很快从陶鸿的话中捕捉到关键信息——黑社会! 沈星暮沉声道:“陶鸿,害了你母亲和你们家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那群黑社会。虽然林绍河责无旁贷,但他并非直接伤害你母亲的人。我向你保证,无论那个黑社会现在在哪里,我都把他们找出来替你母亲报仇,将他们挫骨扬灰,消你心头怒气。” 陶鸿惊住,他显然也没想到沈星暮会说这样的话。 沈星暮认真道:“你相信我,我有这个实力。你先放下弓箭,给我五天时间,我一定铲除那个黑社会的全部成员。如果我做不到,到时候你大可一箭射死我。” 陶鸿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被拉满的弓弦渐渐松动。他将弓箭放下,咬着牙问道:“你说话算话?” 沈星暮能看到,陶鸿身上的黑色流光淡了许多,他心头的恶念正在逐步消退。 沈星暮渐渐放下心来。他知道,只要能在五天内处理掉那个未知的黑社会帮派,就能压住陶鸿心中的仇恨。到时候他再顺水推舟,促成陶鸿和林海鸥的恋爱,第一朵善念之花就到手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他所想的这么顺利。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人群外忽然飞了进来,掉在陶鸿的脚下。 这是一个手机,手机屏幕还亮着,里面是一段录像。 沈星暮看到屏幕里的内容,正是黑社会之间相互厮杀的画面。说是厮杀也不对,这简直是一场屠杀。一座废弃的烂尾楼里,十几二十个体型健壮的青年,宛如古代浴血疆场的少年将军,个个勇武无比,所过之处,鲜血横流。 前后不过五分钟,整个烂尾楼已经安静下来,只剩六七个人瘫在地上,面色惊恐地向后退。 手机里传出女人的声音。她问:“就是你们强奸了陶丽丽?” 视频里只能看到六七个面如死灰的男人,却看不到说话的女人。似乎这个女人就是视频的拍摄者。 其中一个男人惊惶道:“我们不认识你所说的陶丽丽。” 女人道:“没关系,你们不记得,我帮你们回忆一下。” 一张照片飘进屏幕,男人们看到照片上的女人之后,当即惶恐失色,连忙跪地求饶道:“大姐,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们不知道她和你们有关系。求、求你……” 女人冷冷说道:“禹叔,把他们处理掉。我的时间比较紧,你也别太过折磨他们,每人砍成十段就差不多了。” 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的背影持刀出现在视频里。兴许拍摄视频的女人也不太喜欢血腥的画面,她没拍后面杀人分尸的视频,整段八分钟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沈星暮的面色变得尤为沉重。他猛地转过身,仔细扫视人群,想找到丢手机进来的人。可惜他只看到了当地村民,连一张陌生面孔都没找到。那个丢手机的人显然是借助夜色与人群的掩护躲远了。 沈星暮看到陶鸿的身体又一次泛出浓郁的黑光,心知大事不妙,当即劝阻道:“陶鸿,已经有人替你母亲报了仇,你不必再如此执着了。” 陶鸿冷声道:“那个黑社会帮派已经被人灭了,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本。” 他说话时再次拉满大弓,将箭头对准林绍河。 沈星暮皱眉道:“你一定要找林绍河报仇?” 陶鸿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如果你们不想死,就趁早离开这里。” 沈星暮的思绪飞快转动。他发现到了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没有人能阻止一心替母亲报仇的少年郎。 沈星暮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陶鸿的手一动,他就冲上去用武力强行制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 凋零 叶黎看到沈星暮悄悄递过来的眼色,便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捏紧双拳,对徐小娟说道:“小娟,那边很危险,你先回来。” 徐小娟很听叶黎的话。她对林海鸥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接着举起双手,轻步往人群里退。 陶鸿冷冷地盯着她,似乎害怕她耍什么手段,目光一直跟着她走。 当他的目光离开林绍河,偏向人群里。叶黎和沈星暮同时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猛地向前扑去。他们想抓住这个机会,及时制住陶鸿,抢走他手中的弓箭和猎刀。 却在这时,黑暗中闪过一抹寒光。一把锋锐短刀从远处斜斜飞掠过来,几乎擦着叶黎和沈星暮身体掠过,斜插在地面上。 叶黎和沈星暮同时惊住,下意识偏头往短刀飞来的方向看去。可惜在黑暗里,他们连一个人影也没捕捉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是从远处的树上掷的刀。 “你们都滚回去!” 这时陶鸿也反应过来。他红着眼怒视叶黎和沈星暮,冰冷箭头已经指了过来。 叶黎心里苦涩,迎着森冷箭头,他只能听陶鸿的,后退几步,不敢再轻易靠近。沈星暮也一样,只能后退。 到了现在,恶念之花随时都会绽放,他们不敢去刺激陶鸿。 当陶鸿再次把箭头转向林绍河,林海鸥却咬着牙走到林绍河前面。她张开双手,斩钉截铁说道:“陶鸿,如果你一定要报仇,我替我父亲还债,你杀了我。” 叶黎的双瞳陡然一收。此时的画面和他之前预见到的画面太过相近,如果陶鸿的手一抖,把箭射了出来,他必将再一次看到林海鸥躺在血泊里安静等死的画面。 叶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头的悸动,试探着说道:“陶鸿,你先冷静。她是你最爱的女孩啊,你不能杀她。” 陶鸿仿佛没听到叶黎的话。他盯着林海鸥,脸上有了痛苦之色。他咬着牙问道:“海鸥,现在连你也要阻止我吗?你一直知道,我从不主动伤害任何人。只有别人把我逼得没有退路之时,我才可能动手。莫非连你也认为,我的做法是错的?我母亲就应该受你父亲残害?” 林海鸥忽然就哭了。她流着泪,非常悲伤地说道:“陶鸿,我知道你没错,可是我不能看着你射杀我父亲。他或许对不起你母亲,但他却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任你胡来。” 陶鸿怔怔地盯着她。他的手剧烈颤抖,扣在弦上的长箭变得不稳,仿佛随时都会脱力他的手,呼啸激射而出。 林海鸥悲伤道:“陶鸿,如果你一定要血债血偿,就杀了我。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如果不是你,我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我把命还给你,你放了我父亲行吗?” 陶鸿冷声道:“我不记得你欠过我一条命。我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找的是林绍河,不是你。” 林海鸥的神色一黯,失魂落魄地说道:“你果然是一点都不记得了。那次我们一起上山,在山上走散了。我遇到了狼群,被狼咬死了,是你亲手将我埋葬的。你不是在问我流泪是什么感觉吗?那时你已经流过泪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流泪是一种怎样悲伤的感觉。” 陶鸿的脸色变得疑惑,似乎他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 这时林绍河将林海鸥拉到身后,接着厉声道:“海鸥,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是在我们面前好好活着吗?怎么会死在山上,被人埋掉?” 林海鸥凄然道:“爸,你果然是一点也没发现。” 林绍河问:“我发现什么?” 林海鸥不说话,周小萍却流着泪解释道:“海鸥,早在五年前,我就发现你变了。你不是以前的海鸥,而是另外一个人。我一直不愿相信我的眼睛与直觉,一直把你视作的我亲生女儿,养育你,教育你。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你在和吊坠说话,我以为你是被鬼附了身,才会有这种奇怪的变化。” 林海鸥摇头道:“妈,你说错了,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女儿?我一直都是海鸥啊。只不过……我的身体的确不是以前那个海鸥了。” 周小萍沉默。林绍河则厉声道:“你们在瞎说些什么!海鸥就是我女儿,这怎么可能有错!” 林海鸥把手探进胸前的衣服里,掏出里面的狼牙吊坠。她将它捏在手心里,悲伤说道:“陶鸿,你和陶鸿说句话。” 吊坠泛出幽冷的光华,低沉道:“陶鸿,海鸥说的都是真的。她已经死了,尸体被埋在山上。你现在看到的海鸥,是你的强烈心愿复活过来的另一个海鸥。” 吊坠忽然说话,使得林绍河、周小萍、陶鸿三人同时惊住。连更远处围观的村民也像是见了鬼,立刻四处逃窜。 叶黎看到吊坠本身具备一种纯白的、温柔的光芒,之前他在陶鸿家看到村口的光芒,便是它。只不过这种光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他能看到吊坠的白光越来越弱,这意味着善念之花即将凋零。 叶黎的心在下沉,他猛地看向陶鸿,沉声道:“陶鸿,你还不明白吗?你最大的心愿就是林海鸥能好好活着,与你相遇相知,白头到老,而不是报复早已被时间冲淡的仇恨啊。” 陶鸿的神色变得有些迷茫。他怔怔地盯着林海鸥,又看向她胸口的吊坠,轻声问道:“海鸥,这个吊坠的声音怎么和我的声音一模一样?莫非它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已经死了?是我救了你?” 林海鸥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她哽咽着,重重点头道:“陶鸿,我的命是你给的,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从今以后,我不读书了,就留在村里,长长久久陪着你,直到最后的死亡使我们分离。” 陶鸿眼中的怒意消退了许多。他茫然地放下弓箭。 叶黎和沈星暮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向前,打算抢走陶鸿的弓箭和猎刀。 却在这时,黑暗中的另一个方向又飞来一块石头,强行打断叶黎和沈星暮的行动。 叶黎心中升起怒火,从那只手机出现起,他就知道有人一直在干扰他和沈星暮。只不过那个人一直躲在暗处,就像一条潜伏在树林中的毒蛇,随时都会给以他们致命一击。 随着这块石头“砰”的一声打在地上,陶鸿立刻将箭头对准叶黎。他大吼道:“你们都滚啊!我和海鸥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叶黎无奈,只好再次退回去。 陶鸿看向林海鸥。他痴痴地问道:“海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要和我在一起,永远不离开我?” 林海鸥含泪道:“当然是真的。我爱你,比你爱我更爱你。我不愿再离开你哪怕一天。我们的孩子没了,我还可以再给你生一个。我只求你放过我父亲。” 陶鸿的眼睛红红的,变湿了一分。 林海鸥道:“陶鸿,你不是一直都懂得怎么哭泣、怎么流泪吗?你的眼泪都是留给我的,你只为我流泪。陶阿姨的事情,我也深感愧疚,但那群黑社会的人已经遭到了报应,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你就放下最后的仇恨,和我在一起,好吗?” 叶黎能看到,林海鸥胸前的吊坠的光芒变强了。如果她能说动陶鸿,这朵善念之花必然随之绽放。 陶鸿怔怔地站着。他的目光完全软化,嘴巴张合着即将说出“好”字。 却在这时,林绍河忽然怒吼道:“不行!海鸥,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有大好的前途,怎么能陪陶鸿这种一无是处的男人虚耗时光!我不答应你们的事情!” 陶鸿的神色变得冷漠,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 林绍河冷笑道:“你不是要替陶丽丽报仇吗?你射死我啊!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海鸥和你在一起!” 陶鸿问:“我和海鸥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林绍河厉声道:“我是海鸥的父亲,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要和谁在一起,必须是我说了算!” 陶鸿面无表情道:“你的女儿,林海鸥已经死了。现在的海鸥不是你女儿,而是我女朋友。这次是海鸥求情,我放过你。如果你真的想死,我很乐意替我母亲报仇。” 林绍河面颊急促抽动,额上甚至跳出青筋,显然已经愤怒到极点。他盯着陶鸿,忽然猖獗大笑起来。他讽刺道:“你不愧为陶丽丽的孽种!你们犯起贱来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陶鸿捏紧弓箭,怒骂道:“你才犯贱!这世上没有比你更犯贱的人!” 林绍河骂道:“你以为陶丽丽是什么好东西吗?她就是个婊子!你以为她去赫城打什么工?无非就是做妓女,用身体赚钱!” 陶鸿猛地扣紧弓弦,厉声反驳道:“你胡说!” 林绍河冷笑道:“我胡说?除了我,还能有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我去城里做木匠,本想赚足了钱就娶她过门,她却水性杨花,四处勾引男人。后来她遇到了陈明霖,两个贱人一拍即合,他们彼此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她就怀上了你!她还恬不知耻地对我说,她和陈明霖是真心相爱,请我不要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她若稍微在意一下我的感受,我就不会叫人毁了她,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叶黎的神色猛地僵住。他意识到,林绍河再说下去,必然再度使事态恶化。 周小萍和林海鸥都不可思议地盯着林绍河。似乎连她们也不曾想到,林绍河会说出这种可怕的话。 陶鸿的眼睛再次发红,他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因为欠债,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害我母亲的?” 林绍河猖獗笑道:“哈哈哈……我林绍河节衣缩食了一辈子,连一分钱也舍不得乱花,怎么可能欠下巨额债务?这一切都是陶丽丽自己造成的。你只知道你们母子这些年受的苦,但你知不知道,我为她受了多少苦?她想吃一顿牛排,我可以为此不眠不休工作两天之久,就为了一顿牛排!她连一个‘谢’字都不会说。她早就知道我对她感情,却从来不说破,一直把我当提线木偶玩弄!那五年里,我所受过的屈辱,不找她找谁!?” 叶黎的额上渗出汗水,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人心的可怕。林绍河居然因为对陶丽丽爱而不得,就丧心病狂地毁了她。 陶鸿咬着嘴,牙齿摩擦着发出尖锐的声响。他还没出声,沈星暮却抢先说道:“陶丽丽喜不喜欢你,你自己看不出来吗?且不说你的话里有多少是事实,就算陶丽丽玩你,也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根本就怨不得她。你果然该死!” 林绍河不屑道:“我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 陶鸿吼道:“就因为我母亲没和你在一起,你就找黑社会的人轮奸她?是你亲手害死了我母亲,逼疯了我父亲!?” 林绍河道:“是又怎样?你和你母亲都一样贱。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海鸥!” 陶鸿神色悲愤,已然动了必杀之心。他扣紧弓弦,箭矢蓄势待发。 沈星暮沉声道:“陶鸿,收起你的弓箭。林绍河该死,却不该弄脏你的手。你现在杀了他,便逃不过法律的惩戒,你和林海鸥的未来也就全没了。” 陶鸿红着眼问道:“那又如何!?” 沈星暮道:“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他。你信我的话,就先冷静一下。” 陶鸿大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我和你很熟吗?我为什么要信你?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外乡人,一直缠着海鸥做什么?你们是不是也打海鸥的主意?” 沈星暮平静道:“我是一个可以帮你报仇,还能保证你和林海鸥再不分离的人。” 叶黎听着,忽然明白沈星暮的用意。他们要的是善念之花,而杀人无疑是罪恶。无论林绍河怎样该死,都不能由陶鸿动手。 叶黎连忙补充道:“陶鸿,沈星暮是蛰城沈氏集团的继承人,他有钱有权,绝对有能力帮你处理好这件事情。你别忘了海鸥。你若杀了人,谁陪她共度余生?” 陶鸿的手在颤抖,但他眼中的恨意并未消退。 在这摇摇欲坠的时刻,陶鸿忽然露出宛如小孩子一般的童真笑颜。 他呢喃道:“我没读过书,但我知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话落的同时,扣弦的右手已经松动。 与此同时,林海鸥猛地向前冲,张开手将林绍河护在身后。 叶黎睁大眼,在这宛如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条件反射般向前飞扑。 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挡下这夺命的一箭! 时间仿佛变慢了。叶黎清楚地看到箭矢的运动轨迹,它呼啸靠近,划破他的胸膛,带着隆隆破风之音,陡然射向后面的林海鸥。 叶黎曾预见过的画面终于还是出现了。 箭矢射穿了林海鸥的胸膛,她颓然倒在地上。与此同时,除了她的伤口处,她的其他部位,鲜血也如破闸洪水,滔滔溢出。 她倒在了血泊里。 叶黎的胸口因恶念空间产生了奇特变化,一直没有知觉,所以他感觉不到痛。只不过胸口大量出现依旧使他感到冰冷与虚弱。 沈星暮如奔跑的野马,豁然靠近林绍河,抬手一拳将他轰倒在地。 沈星暮怒骂道:“你真的是个畜生!你犯的罪,却要你的女儿来偿!你是丧心病狂的封豕长蛇,这世上绝对没有比你更厚颜无耻之人!” 沈星暮一拳又一拳打在林绍河脸上。林绍河却好像傻了,完全忘了痛,只知道猖狂大笑。 叶黎看向血泊里的林海鸥。周小萍和远处的徐小娟都向她靠过去。只不过她们还没靠近,便被飞速冲过去的陶鸿推开。 陶鸿抱起林海鸥,惊惶大喊道:“海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一直是无辜的啊!为什么要替林绍河挡下这一箭?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林海鸥还活着,只不过她已经到了生命弥留状态。 她露出一个非常苍白的笑,缓缓抬手去触陶鸿的眼角。她温柔道:“陶鸿,你不是会哭吗?我摸到你的眼泪了。” 陶鸿真的哭了,他的泪水如泉涌一般流出。他抱着她,悲伤乞求道:“海鸥,你不要死!你不是说我救过你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救活你?” 林海鸥轻轻摇头,含笑道:“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是死人了。兴许我能活过来,就是为了化解你心中的仇恨。陶鸿,这几年,能有你陪伴,我真的很幸福。” 陶鸿埋头恸哭。 林海鸥继续道:“陶鸿,你现在知道流泪的感觉了吗?” 陶鸿悲伤道:“我知道了。” 林海鸥嘘着眼看自己的指尖,指尖上的泪痕还未干涸。她心满意足地说道:“你的眼泪都是留给我的,这是你为我流的第一滴泪,这次你可不要再忘了。以后你不能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流泪,我要你每天都笑,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陶鸿嚎哭道:“可是没有你,我怎么活得下去?海鸥,你不要死!我求求你,陪我一起活下去!” 林海鸥的脸上还映着恬静而满足的笑,但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叶黎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捏紧双拳。最后的最后,他和沈星暮都输了,随着林海鸥的死亡,她胸前的狼牙吊坠也随之粉碎,变成袅袅白烟消散了。 善念之花已然凋零。 沈星暮的双拳早已沾满鲜血,似乎他真的要打死林绍河才肯罢休。但不知为什么,他脸上的怒意还未消散,但他的拳脚忽然停下。 他看着叶黎,失声大喊道:“叶黎,快退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 追踪 沈星暮能看到,陶鸿的身体宛如笼罩着一层深邃的夜幕,无穷无尽的黑暗流光从他体表溢出。在他近乎癫狂的咆哮声中,黑暗光束渐渐交织起来,勾勒出花蕊的轮廓。 它像无底深渊中的一只眼睛,正冷漠窥视人间;又像一张充满世间所有负面情绪的脸,正嘲笑世人的愚昧。它猖獗地笑了起来,它的笑宛如恶念空间里的那朵天仙子,使人由内而外感受极致的惊惧。 毫无疑问,它就是恶念之花——集合世间所有黑暗的恶念之花! 沈星暮的脸上布满冷汗。面对这朵充斥绝望、仿佛可以瞬间吞噬人的心智的黑色花朵,纵然是他也很难保持冷静。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尽快远离此地。他对着叶黎大吼,接着毫不迟疑抽身而退。 叶黎明显没反应过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察觉恶念之花的绽放。 沈星暮退出十数米远,忍着强烈的心悸,回头看了一眼。原本漆黑的夜幕竟变得更加黑暗,仿佛恶念之花不仅仅是黑暗的一部分,它甚至可以连同黑暗一起吞噬。 沈星暮不确定恶念之花会不会对叶黎造成伤害,他想回去拉走叶黎,但他的身体像是被玄之又玄的黑暗力量禁锢了。他连抬一下腿都做不到。 他只能再次对叶黎大喊道:“叶黎,恶念之花绽放了!你快点离开那里!” 黑暗中有了回应,却不是叶黎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非常沙哑邪异的声线。他说:“沈星暮,你不用担心,叶黎死不了。只不过恶念之花已经绽放,这场游戏是你们输了。” 沈星暮看到侧面有一个蒙着面巾的黑衣人走来。他全身都被黑色衣物遮住,只露出一双宛如琉璃子一般明亮的眼睛。 沈星暮立刻回想起来,这个人曾在恶念空间出现过。他就像恶念空间的一部分,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冰封整个恶念空间。 沈星暮冷着眼,厉声问道:“之前投掷手机和短刀的人是你?” 黑衣人语气轻佻地补充道:“还有石头。” 沈星暮问:“你是谁?” 黑衣人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以后一定还会再见。如果你真的好奇我的身份,就想尽办法查我。就像在游戏开始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你和叶黎一样。” 沈星暮沉默。 黑衣人道:“我之前很想直接掷刀杀了你,但不知为什么,我的投掷准度一向不差,今天却出了失误,让你侥幸逃过一劫。” 沈星暮冷声道:“不用吓唬我。如果你真的能杀我,现在就已经动手,没必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黑衣人笑道:“沈星暮,你果然很聪明。之前我先后投掷短刀和石头,都是瞄准的你,但却被某种奇特力量干扰了,投掷轨迹发生了细微的偏差。看来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游戏规则,至少能保证游戏玩家不至于在整场游戏结束之前死亡。” 沈星暮道:“所以你现在杀不了我。” 黑衣人道:“我也这样认为,但我还是想试试看。” 他说话时,猛地抬腿踢向沈星暮的胸膛。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脚在快触到沈星暮时,仿佛空间扭曲一般,踢到了沈星暮身侧的空气。 黑衣人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口道:“看来我真的碰不到你。不过没关系,我只要恶念之花。” 他转过身向陶鸿那边走去。 沈星暮远远看到,漆黑的恶念之花在黑衣人面前化作肉眼可见的浓郁流束,飞速没入他的胸膛。似乎他的胸膛便是承载恶念之花的容器。 黑衣人拿到恶念之花,转身就向村口的山路飞速跑远。 沈星暮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可他无论如何都动不了。直到黑衣人的身影完全被山体遮掩,沈星暮的身体陡然一颤,恢复了行动力。 沈星暮正准备追黑衣人,后边传来叶黎的声音。他吼道:“沈星暮,刚才发什么了什么?我们这边的所有人都无法动弹。” 沈星暮没时间对叶黎解释,他抬步快速向前追去。 这次没能拿到善念之花,他的心情非常沉重,但他并未因此颓然。他现在必须追上那个身份未知的黑衣人,就算因为游戏规则,他无法伤害黑衣人,至少也要弄清楚黑衣人的身份。 如若不然,等到下一场善恶游戏,他和叶黎仍旧有可能重蹈覆辙。 夜里无星,整个世界都变得异常黑暗。沈星暮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摸出手机探照。 黑衣人已经跑出很长一段距离,手机光线照不到他,但沈星暮能依稀听到他跑动的脚步声。 沈星暮尽力追赶,前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远,到后面,几乎微不可闻。 沈星暮心头叹息,他的体力已经明显衰减,跑动速度大幅度降了下来。他知道,再这样追下去也无济于事,只能忍着不甘回头。 却在这时,他看到后面有灯光,一辆汽车正隆隆驶来,停在他身侧。 车窗里探出叶黎的脑袋,他急声说道:“沈星暮,快上车。” 沈星暮看到叶黎早已透红的胸膛,沉声道:“我来开车,你坐旁边。” 沈星暮拧开车门就向驾驶座里挤,副驾驶座传来徐小娟的声音。她不满地嘀咕道:“沈星暮,你干什么啊!” 沈星暮这才发现徐小娟也在车里。他这会管不了他们俩的感受,冷声道:“你们稍微挤一下,等我追上那个黑衣人再说。” 他说完便猛地一踩油门,汽车如滚动的巨石,呼啸向前驶去。 沈星暮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他鼻子里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毫无疑问,这是叶黎的血。 他沉吟片刻,皱着眉问道:“叶黎,你的伤势怎么样?” 叶黎凝声道:“只是被箭矢刮破了胸口,普通的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 沈星暮道:“你先忍一下。我无论如何也要追上那个黑衣人。” 叶黎道:“你最初就该开车。” 沈星暮道:“我忘了我还有一辆车。幸好车钥匙在你手上,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追了。” 叶黎道:“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们在游戏世界里的两天时间,差不多是现实中的半个月。这期间,你的车一直摆在村口边上的平地上。但村里的村民好像都看不到它,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离开这个村子了。” 沈星暮皱眉道:“这可能是恶念空间的干扰所致。虽然逻辑非常牵强,但也并非没有先例。你的老婆何思语,不也被所有人都遗忘了吗?” 叶黎道:“我在想。如果恶念空间已经强大到足够扭曲人的逻辑思维,它还有必要刻意为我们构建死亡游戏吗?它的能力如此之强,直接抹杀我们也是轻而易举。” 沈星暮点头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叶黎问:“你怎么看?” 沈星暮道:“可能是规则限制。就像夏恬说的,恶念空间就像一个游戏系统,而游戏本身必须遵循公平性与平衡性。纵然它有能力抹杀我们,也必定是在我们触犯了某些游戏陷阱的情况下才能实施抹杀。” 叶黎摇头道:“你的这个猜测很有道理,但我不这样认为。我总觉得,除了恶念空间,还有其他更神秘的存在。”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叶黎道:“我的意思是,恶念空间并非机械的游戏系统,它很可能具备思考与判断的能力。它不断设置死亡游戏,无疑是为了抹杀我们。而它不直接动手的原因,可能是忌惮其他未知力量。” 沈星暮沉思片刻,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他不再想这个深奥的问题,直接提醒道:“他就在前面!” 叶黎不再说话。 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沈星暮几乎把油门踩死,试图追上前面的黑衣人。 可是新的变故出现了。一道灯光迎面射来,前方竟多出了一辆汽车,明显是有人来接应黑衣人。 沈星暮的眼睛受到刺激,看不清前面的路,轰然撞到前方凸出来的山体。 幸亏他在看到灯光时就及时踩下刹车,大幅度降低了车子速度。不然这一撞,有可能引起山体滑坡,他们三人都会被滚下来的山石和泥土埋掉。 沈星暮调整车头,准备再行向前追,便看到前面有一辆汽车竖放着阻断了前路。 这条山路很窄,只够通一辆车。黑衣人和他的同伴已经弃车逃跑,沈星暮也没办法再开车向前追。 他沉吟着,扭开车门下去,三步踏上前车的车顶,极目向前眺望。 黑暗中,他只看到两个人影在飞速奔跑。从身影轮廓上看,接应黑衣人的是一个女人。 沈星暮沉默片刻,放弃追踪的念头。他知道,论战斗能力,那个黑衣人未必不及他。而且能和黑衣人组队的女人,也不会是简单人物。 现在叶黎受了伤,不具备追踪与战斗能力。沈星暮只身一人追上去,也很可能是狼入虎口。 他摸出手机,用相机的闪光灯拍照功能拍下前面的两个背影,再跳下车子查看车牌号。可惜黑衣人和他的同伴早有准备,这是一辆没有车牌号的大众车。他上车检查,车上空无一物,只有淡淡的橘子味清香,应该是那个女人用过的香水。 叶黎的胸口流出大量鲜血,已经把他的衣服完全染红。 徐小娟惊叫道:“老公,你看着我!你千万不要死!” 沈星暮走过去看了一眼,叶黎的胸膛上有一道鲜红的血痕,伤口不深,但流血量不小。 沈星暮冷声道:“你有时间在这里哭喊,就不知道找块布帮他包扎一下?” 徐小娟怔了一下,连忙左右扫视,见车里没什么布,便挽起衣摆,张开嘴使劲一咬,从衣摆上扯下很大一块布料,手忙脚乱地帮叶黎包扎。 沈星暮见叶黎的脸色越加苍白,忍着不耐说道:“你先出去。你们两个挤在一个座位,他就算不流血致死,也会被你压死。” 徐小娟又怔了一下,慌慌张张扭开车门,站在门外替叶黎包扎。 沈星暮等徐小娟帮叶黎包扎好,这才凑过去问道:“严重吗?” 叶黎虚弱道:“只是流了一些血,没有生命危险。” 沈星暮问:“还能走吗?” 叶黎勉强点了一下头。他扶着车座下车,脚刚着地,整个身子忽然就瘫软在地上。 沈星暮皱眉道:“车子恰好被卡在溪隐村和紫虹镇中间,我们随便往哪边走,都至少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到。你若实在走不动,我背你走。” 叶黎露出非常酸涩的笑容,却不说话。 徐小娟忽然凶巴巴嚷嚷道:“叶黎是我老公!要背也是我背!关你什么事!” 沈星暮看了一眼她的细小身子,似笑非笑道:“你确定?” 徐小娟道:“我确定!” 沈星暮上车取出里面的皮包,将之夹在腋下,又摸出兜里的香烟,安静点上一支,转过身淡淡说道:“那你把他背回去。” 三人回溪隐村的路上,沈星暮一直在看手机里的照片。闪光灯拍照的亮度不算太差,能把路两侧的山体与河流都清晰拍出来,但黑衣人和陌生女人的距离太远,手机拍出来的背影很小,而且很不清晰。 沈星暮只能看清那个女人的身材与衣着颜色。她穿的紧身内衣与一件浅绿色纱衣,将她纤细到宛如柳枝的身材完全凸显出来。若非沈星暮亲眼看到,他甚至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比夏恬的身材更苗条的女人。 这是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沈星暮敢肯定,如果她下次再出现,无论她是什么面貌,他绝对能一眼认出她。 沈星暮联想到之前那段视频,说话的也是一个女人。他有理由怀疑这个绿衣女人就是视频的拍摄者。 视频里,那个黑社会帮派的势力不算太弱,至少有几百人规模。而这个女人能轻而易举将它灭掉,证明她背后也存在一股不小的势力。 沈星暮暗中做了决定,回沈氏集团之后,第一时间叫高哲羽帮忙查一下附近几个城市的大势力里,有没有身材特别纤细的女人。 他只要查到那个女人,就有办法顺藤摸瓜查出黑衣人的身份。 三个人花了大概三个小时才走回溪隐村,期间有两个小时是坐在路边休息。 沈星暮对徐小娟怀有戒备,但他依旧有些佩服她。她真的说到做到,强行把叶黎背回了村子。 沈星暮路过村口时,连一个人也没看到,似乎陶鸿、林绍河等人都已离去。之前躺在地上的手机和短刀都不见了,或许是被黑衣人收走了,但尤为奇怪的是,地上的血迹也全都消失不见了。仿佛数个小时前,这里并没有发生命案。 沈星暮有些疑虑,想找陶鸿问一下。但他一想到林海鸥才死不久,便打消了去找陶鸿的念头。 徐小娟直接把叶黎背回了家。屋子里灯火明亮,徐寄明就坐在茶几前候着。 徐小娟非常大胆地说道:“爸,我带我老公回来了。” 徐寄明明显惊了一下,连忙问:“你说什么?” 徐小娟大声吼道:“我说我背后这个男人,就是我老公!” 徐寄明认得沈星暮和叶黎。但他居然没有发火,反而非常温和地说道:“小娟,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是该找个疼你的男人。” 徐小娟睁大眼瞪了他一下,背着叶黎就往边上卧室里走了。 沈星暮抽出一只椅子,很随意地坐下,顺手摸出兜里的香烟,安静吸烟。 徐寄明皱眉道:“你叫沈星暮?”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徐寄明微笑道:“你的朋友叫叶黎?” 沈星暮再次点头道:“是的。” 徐寄明问:“你朋友和你相比,怎么样?” 沈星暮问:“比什么?” 徐寄明的老脸稍微红了一点。他看了一下徐小娟的卧室门,压低声音问道:“我是问,叶黎有钱吗?” 沈星暮看着徐寄明一副财奴的嘴脸便感到恶心,但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很平静地回答道:“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徐寄明不以为意道:“你随便问。” 沈星暮问:“徐小娟五年前就去城里打工了?” 徐寄明道:“是的。” 沈星暮问:“徐小娟五年前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现在却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她的身高、面貌、乃至是声音都必不可免发生变化。你是如何确定她就是你女儿的?” 徐寄明不满道:“这种事情需要确定吗?小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一眼就能认出她。” 沈星暮皱眉道:“初次之外,还有其他证据吗?比如她身上有什么比较明显特征吗?” 徐寄明犹豫片刻,把声音压到最低,悄悄说道:“我看你是叶黎的朋友才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小娟的胸前有一颗大痣,大腿上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沈星暮点头道:“我知道了。” 徐寄明问:“那叶黎呢?” 沈星暮随口道:“叶黎很好。” 徐寄明追问道:“有多好?” 沈星暮耐着性子道:“能养活你女儿。” 徐寄明问:“还有呢?” 沈星暮道:“也能养活你。” 徐寄明终于不问了,他转过身,向另一间卧室走。他快进门时回头说了一句“沈先生,我家没有多的床铺,你就在客厅将就一晚”。他说着,“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沈星暮在原位坐了一会,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他发现了一个端倪,叶黎被徐小娟背回来时,全身都是血,身为这个家的主人的徐寄明,居然连一句话也没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 再生 时间稍稍回退一点。紫虹镇,漆黑寂寥的街道旁,破破烂烂的旅馆内,肖浅裳正扶着仇世上楼。因为疲惫与惊慌,他们的脚步凌乱而笨重,楼道只有短短十几级阶梯,他们却迟迟走不上去。 肖浅裳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她喘息着,咬着牙努力将仇世向上扶。而仇世仿佛完全虚脱了,她的手只稍微颤抖了一下,他的身子便摇曳着将要滚下楼梯。 肖浅裳连忙伸手去扶他,可是她的手也早已脱力。她没能把他扶稳,反而因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她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 楼道里传出“砰砰”的低沉碰撞声,肖浅裳和仇世像缠成一团的线条,“哗啦啦”滚到楼梯间。 肖浅裳的脑袋又被撞了一下,这一下比之前的好几下都要重得多。她的脑袋破了皮,殷红的鲜血缓缓浸湿她的乌黑长发。 她能感觉到全身各处传来的极致疼痛,但她脸上没有半点痛苦表情。她抓着宛如死人一般躺在地上的仇世,惊呼道:“仇世,你是不是被摔着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仇世还没昏迷。他的眼帘轻轻抬了一下,只露出一道狭小的缝。饶是如此,他露出眼帘的眸子依旧如诸天星辰一般璀璨。 他虚弱地张了张嘴,沙哑道:“浅裳,你流血了。” 肖浅裳的眼睛忽然就湿了。她知道恶念空间与死亡游戏的存在,而且她敢肯定,这世上知道这事的人绝不止他们几个。可是为什么,独独是仇世参加了这场死亡游戏? 她不知道他在憎恨什么。明明温柔如天使的他,为什么会偏激到想要毁灭世间一切? 从这场游戏开始,肖浅裳就知道仇世不可能成功,但她依旧选择帮助他。因为她心里只有他。无论他叫她毁灭谁,她都会毫不犹豫点头。她知道狼牙帮里存在不少无辜的人,但她还是动了手,不由分说全数屠杀。她从不为别人的凄惨与痛苦感到恻隐或负罪,但她唯独不愿看到他受伤疼痛的模样——就是他此刻的模样。 肖浅裳咬咬牙,倔强道:“脑袋破了皮而已,流点血就好了。” 她俯下身子,将仇世整个人背起来,一步一步向上攀爬。这个过程非常艰涩,她不止一次踉跄跌到,裤子早已刮破,连膝盖也被磨破了皮,但好在她没再摔下楼梯。 肖浅裳把仇世安置在房间里,静坐着休息一会,便准备解开仇世的衣服,检查他的胸口。 她知道仇世的体力非常好,溪隐村到紫虹镇只有八九公里路,平日里,他跑步锻炼都不止这点距离。今天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她在路上接应他时便发现他的脸色早已惨白。 他一直捂着胸膛,仿佛无时无刻承受着莫大痛楚。他看到她之后,便好像放心了下来,没跑多远便跌在地上动不了了。 当时幸好沈星暮没有追过来,不然她和仇世都要落入沈星暮手中。 肖浅裳一路将仇世扶到紫虹镇,她的体力也早已透支。 这会她伸手去碰仇世的衣服。仇世却仿佛触电了一般,身子猛地一颤,接着虚弱地睁开眼,摇头道:“浅裳,不可以的。” ——什么不可以?莫非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肖浅裳忍着心头的酸涩,强笑着回答道:“我只想看一下你胸口的伤,并没有别的意思。” 仇世道:“不用看了,我并没有受伤。” 肖浅裳问:“你若没受伤,怎会虚弱至此?” 仇世道:“因为恶念之花。” 肖浅裳的眼皮一跳,心中顿时升起非常不好的预感。她顾不得仇世的反对,强行解开他的衣服,便看到他的胸膛上映着一朵漆黑的花朵。 这朵花好生奇怪,它分明一动不动,却又好像一直在笑。如若它是一个纹身,定然栩栩如生。 肖浅裳却知道,这朵花不是纹身,它真的是活的。 肖浅裳迟疑片刻,小声问道:“是恶念之花在侵蚀你的身体吗?” 仇世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个非常苍白的笑。他傲慢道:“谁侵蚀谁还不一定。” 肖浅裳凝声问:“如果你真的拿到三朵恶念之花,会发生什么事情?” 仇世道:“我不知道。” 肖浅裳悲哀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拿不到三朵恶念之花会怎样?” 仇世道:“我会恢复正常的日常生活,像猪圈里的猪一样,饱食终日,直到死亡。” 肖浅裳问:“对你来说,正常人的生活就和猪一样吗?” 仇世道:“是的。” 肖浅裳沉默片刻,轻声道:“就在三天前,我接到我哥打给我的电话。他叫我快逃,我爸要把我嫁给沈氏集团的沈星夜。” 仇世的睫毛颤了一下,顺着问:“你呢?” 肖浅裳问:“我?” 仇世道:“你想嫁给他吗?” 肖浅裳咬牙道:“我只想嫁给你。” 灯光幽暗的房间里,两个人都陷入长久沉默。他们彼此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与鼻息。 有的时候,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所以她已经知道他的回答。她露出凄然的笑容,忍着眼泪问道:“你就这么瞧不上我吗?” 仇世道:“你很美丽。” 肖浅裳道:“这个我知道!” 仇世别过头去,小声道:“浅裳,你早点休息,我们明早必须离开这里。沈星暮的能力非常强,在回到霓城之前,我们都不算绝对安全。” ——回到霓城之后,我们就安全了吗? 肖浅裳没有说话。她心乱如麻,再也不顾仇世的反对,翻身上床,一把将他抱住,便再也不动了。 仇世急声道:“不可以!” 肖浅裳含泪道:“我知道不可以。我安静睡觉还不行吗?” *** 叶黎一整晚没睡。他受了伤,而且全身疲惫,本该很容易入睡,但他偏偏失眠了。或者说,他并没有失眠,只不过是他潜意识里不想睡,所以他就睡不着。 叶黎最初梦到那片邪恶花海时,便有过非常奇特的遐想。他觉得人类并不是地球上智慧生物进化的最终形态,因为人类本身还存在许多瑕疵,无论是身体能力还是更抽象层次的其他能力,都没有得到最极限的开发。 简单的例子就是睡眠。为什么人类只能被动进入睡眠状态?在这个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各种娱乐性十足优秀的电子产品横空出世,夜晚难眠的人太多太多。 他们时常会在正午时分打着哈欠说道:“倒霉,我昨晚又失眠了。” 他们为什么失眠?因为手机,因为电脑。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他们还会失眠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是人就会有失眠的时候,因为这世上能使人夜不能寐的人或事太多太多。 叶黎在想,如果人类还能进化,那么人类的下一阶段就是拥有主动控制睡眠状态与清醒状态的能力。 如果人类真的能拥有这样的能力,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吗? 他的确很想什么都不闻不问,闭上眼狠狠睡上一觉,睡一个昏天黑地再说。 叶黎能听到身侧徐小娟的平稳呼吸,她靠着他的背,睡得很沉。他甚至能闻到她嘴里吐出的、夹杂些许食物气味的吐息。 叶黎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和沈星暮两人与第一朵善念之花失之交臂,这对他已是足够大的打击,而徐小娟的存在也是一个问题。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和她睡到了一张床上。 他还记得恶念空间里,何思语对他的呼唤。她叫他好好活下去。可是他忘不了他下坠前的温柔一笑,他对她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没有她,他心里便存在一方永远无法填补的空虚地带。 一个空虚的人,又如何活得好? 莫非何思语的意思是,叫他和徐小娟在一起,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 叶黎心中满是苦涩。他发现自己太过没用。整场善恶游戏中,他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如果不是夏恬和沈星暮足够聪明,他很可能早就死在游戏世界里了。 他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救不了何思语,也解决不了徐小娟的问题。 他实在不知道,天亮之后,自己又该干什么。 蓦然的,徐小娟翻了一个身,她整个人几乎完全压在叶黎身上。 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叶黎看清了她的恬静睡脸。她睡得很舒心,哪怕是在睡梦中,脸上也有幸福的笑容。 叶黎想抬手推开她,但他的指节早已冰冷到几乎无法屈伸。 受过伤、流过血的人,的确很怕冷。 叶黎又一次感受到徐小娟的体温。她真的是一个非常温暖的女孩。 叶黎忽然有些情不自禁想要吻她的脸。 却在这时,徐小娟忽然睁开眼。她愣了一下,旋即慌慌张张轻唤叶黎的名字。 叶黎苦笑道:“我没睡着。” 徐小娟连忙滚到边上,满带歉意道:“老公,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有弄疼你吗?” 叶黎的胸膛早就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疼,但他还是怔住了。他抬手摸自己的胸口,居然没摸到伤口。他立刻道:“小娟,你开下灯,我的伤口好像不见了。” 昏黄灯光散开,叶黎快速解开胸前的扎布,惊讶发现胸口的箭伤早已消失不见,甚至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只不过他的胸口还残留着血迹,血液已经凝固成痂,证明他之前的确受过伤。 ——怎么回事?我的伤是陶鸿射箭所致,与死亡游戏没有丝毫关系。它怎会无端愈合? 叶黎一头雾水,想不明白其中原委。 徐小娟却非常开心地叫道:“老公!你已经好了!” 叶黎道:“我看得出来。” 徐小娟道:“你好了,我就不用矜持了。” 她说着,忽然就扑进叶黎怀里。 叶黎连忙往后躲,凝声劝阻道:“小娟,你不要这个样子。” 徐小娟凶道:“你亲口说的,我是你的女人,莫非我不应该这个样子?” 叶黎语塞,那句话的确是他亲口说的。他沉吟片刻,只好干笑着搪塞道:“我们认识才几天,不能这么急。” 徐小娟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叶黎道:“你先睡,我出去看看沈星暮。” 徐小娟迟疑着点了点头,便真的打着呵欠躺下不动了。 叶黎穿好衣服,推开门走到客厅,用手机探照,却没看见沈星暮。 他走到房子外面,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躲在前面的大杨树下。 叶黎一眼就从这人的体型轮廓认出他就是沈星暮。 叶黎快步走过去,抬手拍沈星暮的背,小声问:“你在干什么?” 沈星暮转过头。他的脸上满是凝重。 叶黎问:“怎么了?” 沈星暮抬手往右前方指了一下,淡淡说道:“你自己看。” 叶黎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恰好看到林绍河的家门前,两个漆黑的剪影正交缠在一起。这画面对他而言非常熟悉,他之前有看到过,便是陶鸿和林海鸥夜里私会的场景。 叶黎怀疑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他看了很久,直到完全确定那两个人影就是陶鸿和林海鸥。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亲眼看到林海鸥被陶鸿一箭射死,此刻怎可能又见到活生生的林海鸥? 叶黎感觉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莫非林海鸥又复活了?可是她的狼牙吊坠早就没了啊。” 沈星暮皱眉道:“我们去追黑衣人的那段时间,陶鸿和林海鸥身上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叶黎问:“要不我们过去问问?” 沈星暮冷冷说道:“这个时间,你觉得合适吗?” 叶黎道:“好像不是很合适。” 沈星暮的手机忽然亮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再次变得凝重。 叶黎问:“怎么了?” 沈星暮把手机递给他,他看了一眼,竟是之前出现过的陌生短信,内容是:现在的确不合适,我明天和你们说。 叶黎明白过来,这条短信是林海鸥以某种特殊能力发送过来的。她早就察觉他们在一旁躲着了。 叶黎打字问:要不我们直接用短信聊? 林海鸥:我现在很忙,没空搭理你们。 叶黎哑然失笑,顺手将手机递给沈星暮,转过身道:“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们了。” 沈星暮道:“我也这么想。” 两个人走到村口,惊讶发现之前被他们开走的汽车又无故出现在村口的平地上,而且车头撞破的部分也都变得完好无损。 叶黎不觉得奇怪,毕竟他的伤口消失本就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他此刻已经见怪不怪。 叶黎伸了一个懒腰,微笑道:“我的伤口不见了,完全没有虚弱感和冰冷感,就像我根本没受过伤一样。” 沈星暮道:“我送你回来时就察觉到了。村口的血迹全都不见了,而且那时你满身是血,徐寄明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连一句话都没问,就让徐小娟把你背去房间里了。” 叶黎问:“你怎么看?” 沈星暮思忖道:“这可能是类似游戏结局重置的设定。我们可以把村里的所有人都视作NPC,也就是非玩家角色。我们作为游戏玩家,在攻略游戏的过程中,有可能触发一些NPC的剧情。游戏剧情里,NPC有可能死亡,但整场游戏结束之后,NPC依旧会恢复原样。” 叶黎摇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事实不是这个样子。” 沈星暮问:“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子?” 叶黎道:“我也说不清楚。你还记得我们在恶念空间里看到的白色光芒吗?” 沈星暮点头道:“我记得。” 叶黎道:“那种光芒能给我一种非常柔软舒适的感觉,与恶念空间的邪恶完全相反。” 沈星暮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叶黎道:“我觉得是那种未知的白色光芒救了林海鸥。” 沈星暮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 叶黎又伸了一个懒腰。他感觉到困了,便笑道:“我要回去睡一会,明早再去找林海鸥。” 沈星暮道:“你是该好好睡一会,别让徐小娟一直等着。” 叶黎当即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和小娟清白得很。” 沈星暮道:“我知道。” 叶黎苦笑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开这种玩笑?” 沈星暮淡淡道:“我说过很多次,我没开玩笑。虽然我现在仍不能肯定徐小娟本身是否有阴谋,但她的确对你很上心。” 叶黎不知该说什么。 沈星暮道:“是她把用三个小时把你背回来的。” 叶黎点头道:“这事我知道,当时我并没有昏厥。” 沈星暮不再说话,转过身往车里走去。 叶黎在原地站了一会,安静回到徐小娟的房间里。她又睡着了,她的睡相依旧恬静动人。 叶黎很难想象,这趟赫城之旅,他没能获取善念之花,反而阴差阳错多出了一个可爱的女朋友。 他想到徐小娟在车子里说过的话,因为在她快死的时候,他陪着她,所以她真的爱上了他。 叶黎沉默片刻,替徐小娟盖好被子,转身回客厅,坐茶几前安静睡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 冤孽 初阳洒在山头,料峭风声轻轻划过,扬起温润的泥土气息。惊蛰已过数日,山间虫飞鸟鸣,花草茂林层层叠叠滋长,呈现一卷春意盎然的风景画。 草长莺飞的季节,风和日丽的天气,无疑适合踏青游玩。 溪隐村外的半山上,林海鸥和徐小娟走前面,叶黎和沈星暮走后面,陶鸿被林海鸥支走了,这个队伍只有他们四个人。 似乎林海鸥和徐小娟的心情都非常好,她们张开双手,在大山里跑得飞快,不时甜笑着哼唱一段古老的歌谣。 山间风景已足够美丽,但她们的衣着、姿态、与笑容更美丽。 沈星暮并不被她们的美丽吸引。他不紧不慢跟在她们后面,手上则拿着手机,与夏恬保持视频通话。 叶黎发现沈星暮真的变得爱笑了,尤其是他和夏恬聊天时,不仅嘴上在笑,似乎连偶尔轻轻眨几下的眼睛也在笑。 叶黎故意加快脚步走前面,不去打扰沈星暮和夏恬的通话。 林海鸥和徐小娟轻快地跑动着,她们翻过一个山包,两颊都变得红彤彤的,额上也遍布细小的汗珠。两人停在一口湖泊前,用小手撑着双腿喘气。 徐小娟回过头,指着地上的草坪甜笑道:“叶黎,我们今天就在这里玩。” 叶黎轻轻点头,走上前席地坐下,静等林海鸥说话。 林海鸥却什么也不说。她安静向前走,两只脚竟漂浮了起来,宛如幽灵一般慢慢走到湖中心。 徐小娟明显被吓了一跳。她捂着嘴看向叶黎,小声询问道:“海鸥变成鬼魂了吗?” 叶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回答道:“一个死了两次还能活蹦乱跳的人,如果没有一点出奇之处,那才叫奇怪。林海鸥是人也好,是鬼也好,只要她不害我们,就完全没关系。” 徐小娟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这时沈星暮也走了过来。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林海鸥,把手机屏幕对向湖面,温和道:“夏恬,你看见了吗?” 手机里传出夏恬的惊讶声音,她疑惑道:“林海鸥飘在湖面?” 沈星暮道:“说不定死者世界真的存在,林海鸥是一只从黑白无常的手里逃脱的幸运鬼。” 夏恬温柔道:“那我们约好了,等我们死后,在死者世界也当一对让其他鬼羡慕的**妻。” 沈星暮微笑道:“好的。” 叶黎的背上顿时长出鸡皮疙瘩。这种软绵绵的甜蜜情话太过腻人,哪怕是身为局外人的叶黎也感到万分别扭。 徐小娟挽住叶黎的手,嬉笑着说道:“老公,我也要和你做**妻。” 叶黎一个哆嗦,连忙别过头去,搪塞道:“我觉得还是活着好一点。” 林海鸥在湖中心飘了一会,又折转上岸,走到一树迎春花前。她伸手抚摸花树上的淡黄色花朵,脸上浮出温暖而祥和的笑容,却并没有摘花的打算。 这里的春光太好,叶黎有点坐不住了,便对着林海鸥开门见山道:“林海鸥,先过来说正事。” 林海鸥轻轻点头,轻步慢移到三人面前,盘膝坐在地上。她温和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我的语言组织能力不是特别好,要不你们问,我来答,这样会轻松很多。” 徐小娟立刻举手问道:“海鸥,你是不是鬼啊?” 这是一个非常不礼貌的问题,林海鸥却一点也不在意。她浅笑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我若是人,好像这世上还没有会飞的、并且能瞬间感应周围一草一木的人;我若是鬼,好像我挨打了也会疼,被割破手也会流血,说不定遇到狼群还会死一次。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人是鬼。” 徐小娟问:“你除了会飞,会感知,还有其他能力吗?” 林海鸥摇头道:“暂时没发现其他能力。” 徐小娟问:“你和陶鸿能生孩子吗?” 林海鸥的脸颊轻轻僵了一下,勉强笑道:“生孩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现在也不清楚。” 徐小娟继续问:“那你们昨晚有那个吗?” 她说话时用两只手比划出“亲热”的手势。 林海鸥不笑了,她静静地盯着徐小娟,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立刻指责道:“小娟,你不要再捣乱了。这都是林海鸥姑娘的私事,而且我们也不关心这些问题。” 徐小娟嘟着嘴嘀咕道:“我没捣乱,就是有点好奇人和鬼能不能那个。” 叶黎不理她,看向林海鸥认真问道:“林海鸥姑娘,你是怎么复活过来的?” 林海鸥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陶鸿射穿了胸口,狼牙吊坠粉碎了,我也就死了。但半夜的时候,我忽然在家里醒了过来,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或血迹,就仿佛昨晚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我当时想了很久,只记得我意识刚苏醒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温暖。然后我就莫名感知到陶鸿在外面等我。” 叶黎皱着眉思索,沈星暮的手机却响了,夏恬问道:“林姑娘,你记得死亡是什么感觉吗?” 林海鸥道:“死亡没有任何感觉,就像石头一样。” 夏恬道:“我换个问法。死亡和睡眠的感觉一样吗?” 林海鸥道:“不一样。死亡是什么也没有了,睡眠却还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沈星暮皱眉道:“夏恬,你问这个干什么?” 夏恬道:“我只是有点怕死,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星暮沉声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 又是一段酥人骨头的情话,叶黎心里越发郁结。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你的吊坠已经没了,你现在依赖什么东西存活?” 林海鸥道:“我现在不用依赖任何东西就能活下去。”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你现在的身体还是之前的身体吗?” 林海鸥道:“是的。” 叶黎皱眉道:“你怎么确定的?” 林海鸥道:“我能感觉到啊。” 叶黎摇头道:“这种事情只凭感觉并不可靠。你第一次死亡,身上存在很明显的伤疤,而且你的尸体也还在村后的大山里,这能证明你是用新的身体复活过来的。但你第二次死亡,却没有尸体作为凭证,不能确定你现在的身体是不是新的身体。” 林海鸥道:“这个其实很简单。如果是新的身体,我会花很长一段时间适应,我第一次死亡过后就是这样,总觉得魂不附体,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非常僵硬。但这一次我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生疏,所以我的身体没换。” 叶黎点头,关于她复活的问题暂时没什么可问的了。他关心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便一针见血问道:“你见过一个蒙着面,一身黑色行装的男人吗?” 林海鸥道:“我见过,他叫仇世。” 叶黎皱眉道:“姓仇名世?” 林海鸥摇头道:“我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真名,但他给我的卡片上的确是写的这个名字。对了,我知道你们肯定会问起他,我来之前就已经把卡片和手机准备好了。” 她把衣服兜里的手机和卡片都递给叶黎。 叶黎看了这张简单的名片,黑衣人的名字写的仇世,后面还留了电话号码。他不迟疑,当即摸出手机拨打这个电话,手机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这个结果和叶黎预想的一模一样。他并不失望,继续问道:“你的手机里有你和他的通话录音?” 林海鸥点头道:“是的。” 叶黎打开录音文件,找到她和黑衣人的通话录音,直接播放出来。 叶黎听完之后,皱眉问道:“他为什么叫你偷陈疯子的照片给陶鸿看?” 林海鸥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我才明白,那张照片里藏了很大的玄机。陶鸿的母亲是被我父亲害死的,而陈叔叔就是陶鸿的亲生父亲。我给陶鸿看了照片,他就能顺藤摸瓜把他母亲被害的过往查了出来,滋生仇恨与恶念。仇世要的就是恶念之花。” 叶黎看向沈星暮,沈星暮淡淡说道:“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我们的制胜关键就是查出山上女尸的身份,而仇世的制胜关键就是查出多年前陶鸿的母亲和林绍河的恩怨。只不过我们在游戏世界耗费了太多时间,最后慢了他一步,不然这朵善念之花一定是我们的。” 林海鸥轻叹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们是为善念之花而来。但我当时必须依赖它才能存活,我害怕死亡,绝对不能把吊坠交给你们,才用短信的形式吓唬你们,希望你们能离开这里。现在我才知道,没有吊坠我也能活。或许我最初就应该相信你们。” 叶黎道:“这件事不怪你。” 沈星暮的手机忽然传出夏恬的声音,她很细心地说道:“林姑娘,仇世的名片能到你手上,证明你们见过面,并且有过交流。你能详细说一下吗?” 林海鸥把他和仇世的接触过程详细述说了一遍。 叶黎没听出半点端倪,沈星暮的眉头却忽然皱紧。他对着手机说道:“夏恬,我看你最近挺懒的,好像又长胖了一圈,该好好运动一下了。” 夏恬温柔道:“我也感觉我忽然胖了很多。” 沈星暮道:“那我先挂了,你运动完之后再联系我。” 夏恬道:“好的。” 叶黎完全没弄懂沈星暮和夏恬怎会突兀说出这样一番奇怪的对话。不只是他,徐小娟和林海鸥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沈星暮冷声道:“夏恬被人监听了。” 叶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星暮道:“仇世和林海鸥的交流里提到了三个条件。第二个条件是叫她离开溪隐村三年。” 叶黎问:“这个条件有什么问题吗?” 沈星暮道:“仇世找林海鸥无疑是为了恶念之花。他提出的三个条件里,林海鸥绝对不可能答应第一个条件,但第二个条件就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你仔细想一下,如果林海鸥答应第二个条件会发生什么事情?” 叶黎皱眉道:“林海鸥姑娘一走,这场游戏便会无限推迟。” 沈星暮摇头道:“你说错了,林海鸥一走,我们就直接输了。比用陈疯子的照片引出多年前的恩怨还要直接得多。” 叶黎反应过来。他们的制胜条件是促成陶鸿和林海鸥的恋爱,而林海鸥一走,陶鸿就不可能再和她谈恋爱,所以他们必输无疑。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仇世会提这个条件并非偶然。这三个条件里,无论林海鸥选哪一个,都能构成他的制胜条件。但他为什么知道林海鸥一走,他就赢了?” 叶黎道:“因为他知道我们的制胜条件。” 沈星暮道:“我们查到的线索,我和你都不可能泄露出去,唯一的可能出现意外的便只有夏恬。夏恬是我的女人,她不可能主动把我们的线索说出去。所以她的房间里很可能被人装了监听器之类的东西。” 叶黎道:“你叫她运动,其实是叫她检查房间。”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忍不住惊叹,沈星暮和夏恬的默契惊人。 沈星暮看向林海鸥,凝声问:“你复活之后,所有人都忘了昨晚的事?” 林海鸥点头道:“是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死过两次,陶鸿甚至忘了他母亲的仇恨,我爸也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仿佛他从未做过亏心之事。” 沈星暮问:“你不是很讨厌我们吗?今天为什么要主动说这么多?” 林海鸥看向叶黎,温和笑道:“因为叶黎。” 叶黎惊讶道:“因为我?” 林海鸥道:“我记得,在陶鸿的箭脱弦之前,你就已经向前扑来。你是想用身体帮我挡下致命的一箭。” 叶黎只好点头承认。他当时的确想用肉身去挡箭,只不过他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保护善念之花。 林海鸥笑道:“虽然你的身法不好,并没有把箭挡下来,但我还是很感激你。” 叶黎道:“你不用谢我,我扑过去挡箭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救你。反倒是我们应该感谢你愿意说这么多。” 林海鸥道:“我这次死而复生,有了新的体会。” 叶黎问:“什么体会?” 林海鸥道:“这种体会很玄妙,仿佛一切都冥冥所指,我的两次死亡都是看似偶然的必然。” 叶黎不解道:“什么意思?” 林海鸥道:“我第一次死亡,是我杀死曾虔不久之后,就仿佛是为她偿命而死;我第二次死亡,也是我杀死桃桃不久之后。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冤孽。我杀了人,便洗不清满身的罪孽,只能以死偿还。” 叶黎道:“曾虔的确死不足惜,但桃桃罪不至死。” 沈星暮冷声道:“你凭什么确定她罪不至死?” 叶黎道:“如果偷拍一张照片就是死罪,现实中那些狗仔队早就死绝了。” 沈星暮道:“依照林海鸥的说法,她死是替别人偿命,那桃桃的死未必就不是替她欠下的罪孽偿命。我们只知道她偷拍了林海鸥一张照片,但我们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更深的罪行。” 叶黎思忖片刻,豁然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 林海鸥起身道:“好了,叶黎,沈星暮,我能说的都说完了。如果你们以后忽然想起什么疑问,可以打电话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她说着,递出一张写着她的电话号码的纸片,转过身便往山下走。 徐小娟道:“海鸥,再见。” 林海鸥惊讶道:“为什么突然说再见?莫非你要走?” 徐小娟抱住叶黎的手臂,嬉笑道:“你不喜欢邋遢的大叔,我却有点喜欢。” 叶黎黑着脸不说话。 林海鸥嫣然道:“叶黎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他一定会很珍惜你。” 徐小娟点头道:“我也这样想。” 叶黎扯了扯手,没扯开,无奈地笑出声来。 林海鸥刚走不久,叶黎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他母亲。 叶黎在电话里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他过年没回家,也没在租房里,工作还辞了,而且电话连续半个月打不通,直到今天才终于联系上。 叶黎知道母亲的脾气,他不顶嘴,或许只被骂十句,若他顶一句,便有可能被骂一上午。 叶黎安静等她骂,徐小娟忽然凑近手机,甜笑着说道:“阿姨,你别骂叶黎了,他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呢。” 然后叶黎的母亲真的就不骂了。 叶黎看向徐小娟,她的笑容比漫山遍野的花蕊还要美丽。这一刻,他完全忘了何思语,不由自主抱起她。 沈星暮忽然道:“你们别在这里煽情,没其他事的话,一起下山,然后回蛰城。” 叶黎猛然清醒,赶紧把徐小娟放下来。 *** 林海鸥回到溪隐村时,陶鸿还在地里劳作。农民的四季分别是,春种夏耕秋收冬藏,现在是春天,便是翻土播种的季节。 阳光下,他的脸红红的,像一只可爱的小苹果。 林海鸥快步跑过去,抬手擦他额上的汗,抢过他手中的锄头,帮忙翻土。 陶鸿微笑道:“海鸥,你在一旁坐着,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 林海鸥摇头道:“我不学会种地,以后怎么陪你?” 陶鸿明显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林海鸥忽然张手抱住他,用呐喊一般的声音说道:“陶鸿!我要留在村子里陪你一辈子!” 陶鸿的脸变得更红。他支支吾吾许久,最后终于说出一个“好”字。 林海鸥抱着他,这种真实的幸福感觉使她倍感珍惜。她踮起脚亲吻他的侧脸,热泪忽然就流下来了。 陶鸿抬手擦她眼角的泪水,疑惑道:“海鸥,你为什么流泪?” 林海鸥道:“因为太过激动,眼泪不受控制。” 陶鸿问:“流泪是什么感觉?” 林海鸥的睫毛颤了一下,接着凑近他的耳朵,温柔说道:“流泪是一种无比幸福的感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 远方 沈星暮在回蛰城之前,去了一趟岳县的梦幻酒。虽然酒一向是晚上营业,但他还是在正午时分联系到了酒经理。 据经理口述,大概两年前,徐小娟的确在酒里做陪酒姑娘。她很机灵,懂得观察男人。她从不主动接近一些看上去道貌岸然的阔绰公子,反倒对许多条件甚是普通的客人更为热情。 她的工资并不高,招待的客人不富裕,小费也少得可怜。她比其他的妙龄陪酒女要惨淡得多,却也要清白得多。 但后来,她还是着了男人的道。最讽刺的是,她长得漂漂亮亮的,没被骗身,反而被骗了钱。 经理的叙述和徐小娟的说辞如出一辙,似乎她在赫城打工那段时间的生活的确简单到只需只言片语就能陈述清楚。 如若徐小娟在此之前没有和经理串口供,这件事应该是事实。 沈星暮如约帮她还了钱,只不过网贷的黑暗程度还远在他的想象之上。十万的借款需还近四十万。 他当然不会还这么多钱。他给网贷客服打了电话,语气森冷而强硬,言简意赅道:“连本带利十一万,要不要你们自己决定。” 电话里,网贷客服还巧舌如簧,说“律师函”,“法庭”,“官司”之类的言语试图恐吓。沈星暮没给他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过后,不超过两个小时,沈星暮还在回蛰城的高速路上,网贷平台那边又打电话过来了。 他们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遇到实在没钱或者有钱不愿还的债主,他们咄咄相逼,最后也只可能是鱼死网破,甚至有可能一分钱也收不回去。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沈星暮有的是钱。 沈星暮办完这件事便又埋头继续玩《银河航线》。 车上只有前排的叶黎、徐小娟,与后排的沈星暮三个人。 徐小娟跟着叶黎的条件非常简单,只要她和她爸能吃饱饭就行。 这件事叶黎无能为力,沈星暮却有办法。他临走之前专门找徐寄明商量过,但徐寄明并没有离开溪隐村的打算。 在沈星暮眼中,徐寄明是一个财迷心窍的糟老头子,他甚至不怀疑徐寄明可以为了钱直接把徐小娟卖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糟老头子,说出了一句非常有深度的话。他目光飘忽地盯着叶黎和沈星暮,徐徐说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坟墓。它可以是山头的坟包,可以是河畔的一簇火苗,可以是秃鹫的口腹,甚至可以是肮脏的下水道。这种事非人力所能抗拒。我的坟墓就在我们村子里,有的时候,我闭上眼便能看到缓缓开启的棺木。沈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会离开这里。还有叶黎,我把女儿交给你了,请你一定照顾好她。” 当时叶黎的反应非常激烈,热泪盈眶,似乎深受这个暮气沉沉的老人感触。 沈星暮却有些怀疑徐寄明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他面无表情点了头,不再多说半句,转过身就走,想看徐寄明之后还会说什么。 可没有。徐寄明一直坐在破烂的屋子里,甚至没去村口送徐小娟。 沈星暮不得不承认,有的看似不堪的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高贵一面。大概徐寄明也知道,纵然他前往蛰城市区,日日锦衣玉食,也未必比留在村里快乐。 三人抵达蛰城时,太阳渐渐西沉,已经到了夕阳时分。 沈星暮对着手机说道“夏恬,我大概半个小时能到,晚上一起吃饭”,便和叶黎换了座位,他要亲自开车去找夏恬。 他们下高速路时在城西,夏恬的别墅在城东的郊外。 沈星暮便横穿了整座城市,在太阳落下前抵达夏恬的住处。 牛奶白的护栏里是一座面积超过三百平米的别墅,里面两侧是碧绿的人工草坪,草坪上有一座袖珍的木制狗屋,一条普普通通的大黄狗正蹲在狗屋里咬骨头。草坪中间有青石路,平整的青石半米相间,层层铺向别墅门口,青石的间隙里铺满圆润的鹅卵石。 别墅两侧每隔三米便有一个西装革履且戴着墨镜的男人端庄站着。他们都是夏恬的保镖,有的人是夏秦安排的,有的人却是沈星暮亲自挑选的。别墅最右侧有一个小院子,那边停满小车,夏恬的司机余陵就在车旁站着。 这栋别墅非常别致,同时融合西方欧式风格与中国古典风格。别墅很高、很细,显得空灵俊俏,是哥特建筑的特征,别墅整体又呈现红墙绿瓦,古香古色的古典美感。 沈星暮把车子停在护栏外,特意对着后视镜整理的面容与衣着,这才阔步向里走。 他刚穿过护栏,便有一众保镖冷漠走来。 其中一个男人昂首挺胸说道:“沈氏集团的沈先生,请问你为何突兀造访夏恬小姐的别墅?” 沈星暮淡淡问道:“你跟夏秦多久了?” 男人把手探进兜里,面无表情道:“沈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沈星暮不搭理他,侧过身继续往里走。后面的保镖立刻将他包围,个个把手探进衣服口袋,似乎随时都可能掏出武器。 沈星暮皱眉道:“夏秦有没有教过你们尊卑?要问我问题,叫夏秦亲自来。” 沈星暮说话时,忽然又有一众人从外侧包围过来。其中一个右脸长着一颗黑色瘤子的男人鞠躬道:“沈总,您来了?” 沈星暮皱眉道:“你好像是叫米禾骏。” 男人道:“是的。” 沈星暮道:“把这些人处理一下,我要去找夏恬。” 男人立刻掏出别在身侧的短刀,刀锋直指刚才对沈星暮出言不逊的人。 与此同时,两拨人均掏出武器,剑拔弩张,似乎随时都会大打出手。 “哇!你们在干什么啊!” 忽然,别墅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一个大眼睛姑娘惊呼出声。 夏秦的人立马看向楼上的女孩,其中一人鞠躬道:“夏恬小姐,是这样的,秦哥说过,不让任何人靠近您,尤其是沈家的人。” 沈星暮抬眼道:“你好像真的长胖了。” 夏恬展颜一笑,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牙齿。她挥手道:“你们快让沈星暮进来,别在我家里闹。” 男人为难道:“可是……” 夏恬道:“没什么好可是的。你们自己打电话找我哥确认,不要整天给我添乱。” 男人埋头道:“好的,夏恬小姐。” 沈星暮正要进别墅,夏恬忽然道:“叶黎,小娟,你们一直在护栏外站着干什么?也一起进来啊。” 沈星暮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叶黎和徐小娟都噤若寒蝉站在外面。尤其是徐小娟,她的脸几乎变了色,似乎被吓得不轻。 沈星暮忍俊不禁,却也不理会他们。 沈星暮走进一楼大厅,里面空间偌大,陈设精致,却尤为冷清,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顺着大厅边侧的米褐色楼道向上走,到二楼回廊,才见两个身着仆人装的妙龄女。 她们都是夏秦安排的人,负责照顾夏恬的衣食起居,打扫卫生或送饭的时候,她们能出入夏恬的房间。 沈星暮记住她们的面貌,继续往回廊里侧走。 他来过这里一次,记得夏恬住里侧倒数第二间房。 他敲门,却没有回应。 其中一个女孩说道:“沈先生,夏恬小姐搬去旁边的房间了。” 沈星暮看向这个女孩,她的个子很高,脸型也相当精致,只不过体型微胖,略微影响美感。 他点点头,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脸忽然就红了。她埋下头小声道:“我叫朱雨。” 沈星暮道:“朱雨,夏恬是什么时候换的房间?” 朱雨道:“今天上午。” 沈星暮问:“是你帮她搬的东西?” 朱雨道:“是的。” 沈星暮看向边上另一个女孩,很随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女孩的体型稍稍瘦一点,但个子也矮一点,整体还是偏胖。而且她的容貌不如朱雨。 女孩道:“我叫皱小梅。” 沈星暮似笑非笑问道:“知道夏恬为什么要换房间吗?” 皱小梅摇头道:“不知道。” 沈星暮厉声道:“你知道!” 皱小梅的脸色忽然发白,明显被他的语气吓到,整个人一哆嗦,便颓然瘫坐在墙角。 沈星暮微笑道:“不要这么紧张,我开玩笑的。” 皱小梅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非常勉强地点了点头。 这时叶黎和徐小娟也上了二楼,正向这边走来。 沈星暮道:“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坐着,我找夏恬说会话,晚上会替你们安排住宿。” 两个人都很识趣地点头。 沈星暮推门而进,便看到夏恬安静坐在床尾边沿,一双脚悬在空中不断向前轻踢,指甲盖上玫瑰红指甲油像璀璨的红宝石,在青蓝色的挂灯灯光下熠熠生辉。 太阳还没落山,红艳的日光平平地穿过窗户,温柔地洒在她的侧面。 于是他看着她,仿佛只能看到一个依稀模糊的柔美轮廓。 她的脸很白,却不再是令人心疼的病态白,而是充满血润,宛如白雪的透彻白。她的额头白洁而细腻,眼睛明亮而水润,鼻梁平顺而柔美,两唇红艳而纯澈。 现在的她,和他记忆中的她一模一样,仿佛她变回了两年前那个只爱歌声的活泼女孩。 他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在一个蛰城卫视主办的一个明星演唱会的记者会上。 他对音乐一向不感兴趣,尤其是当时他刚和童遥分手不久,更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但他父亲沈临渊却是这个节目的赞助人之一。沈临渊临时有事,他便被指派前来出席这个记者会。 就在那时,面对无数记者的摄像头与提问话筒,他只看到了匆匆而过的她。 在场女星并不少,其中比她更出名,更有魅力的女星不在少数。所有女星都对他投去惊艳与爱慕的目光,只有她仿佛根本没看到他。 那时她就在他心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后来他才知道,她只是很不善于表达感情,而且她还留有封建时代的矜持思想。她从不主动靠近任何一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的确能使她怦然心动。 沈星暮走到夏恬身侧,温柔地抓起她的手,很温和地笑道:“夏恬,我回来了。” 夏恬点头道:“我知道。” 沈星暮惊讶道:“莫非你没有想对我说的?” 夏恬道:“原本有千言万语,但你一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你平安回来就好。” 沈星暮问:“你要说的就这么简单?” 夏恬温柔道:“是的。” 沈星暮俯下身轻吻她的手背,低语道:“我原以为我们再见会是一副非常温馨的画面,却没想到事实是这么平静。” 夏恬道:“我知道是谁在我的房间里装了监听器。” 沈星暮摇头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夏恬问:“你想说什么?” 沈星暮抬手指向窗外,那边是一个人工湖和一片翠竹林。 夏恬疑惑道:“你想去竹林里散步?” 沈星暮道:“我指的不是竹林。” 夏恬抬眼看向更远方,却只能看到稀疏的房屋与蔓延向未知远方的大路。她不解道:“不是竹林,那是什么?” 沈星暮柔声道:“远方。” 夏恬问:“远方?” 沈星暮笑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由我来说。我回来前就翻看过黄历,这个月月底好像是一个不错的黄道吉日。我想我们的婚礼一定会受到万千祝福。” 夏恬惊呼道:“婚礼!?”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虽然时间有点仓促,但我们现在开始着手安排,应该来得及。” 夏恬道:“可是我……” 沈星暮不容置喙道:“没有可是。” 夏恬的脸渐渐红成水润的蜜桃。她有些不知所措,支吾好久才小声道:“好像真的没什么好可是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我没意见,但我哥未必会同意。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他好像一直不喜欢你。” 沈星暮沉声道:“他会同意的!” 夏恬问:“为什么?” 沈星暮道:“因为他知道,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任何男人比他更适合保护你。” 夏恬站起身,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正想张口说话,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一个脸型冷峻,右脸映着三道狰狞伤疤的男人大步走进。他冷冷说道:“沈星暮,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谁说了我同意的?我妹妹单纯好骗,我可没她那么容易上当。” 这个人无疑是夏秦。 先前沈星暮和他的人起了冲突,便知道他很快就会找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这么不是时候。 他的个子很矮,甚至不比夏恬高,但他有种奇特的霸道气质,仿佛翻手覆手之间,便能决定大部分人的生死。 沈星暮直视他的眼睛,半晌后张开手将夏恬整个人横抱起来,平静道:“我说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内哥了。” 夏秦冷冷地盯着沈星暮,一言不发。 夏恬的神色变得尤为不自在,她看了看夏秦,又看了看沈星暮,忽然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沈星暮问:“莫非我说错了?” 夏秦反手抓向身后,似乎在掏枪。他保持这个动作静默三秒,忽然又把手放回去,柔和问道:“恬恬,你真的想好了?” 夏恬重重点头。 夏秦瞥了沈星暮一眼,冷声道:“好,我妹妹喜欢你,算你走运,不然我今天非砍了你的双手。” 沈星暮道:“我也觉得我非常幸运。” 夏秦冷哼一声,忽然沉声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只是不砍你的手,不代表我已经答应你了。” 沈星暮能听懂夏秦的话外之音,直接问:“什么条件?” 夏秦道:“你要娶我妹妹,没问题,你先想办法把你那可爱的亲弟弟弄死再说。” 沈星暮皱眉道:“什么意思?” 夏秦冷声道:“莫非你不知道,沈星夜打我妹妹的主意?” 沈星暮看向怀里的夏恬。 夏恬点点头,把沈星夜追踪她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沈星暮的脸上闪过一抹冷酷的光,似笑非笑问道:“夏秦,你在考验我?” 夏秦道:“你弟弟盯着我妹妹,你若不除掉他,我敢把我妹妹交给你?” 沈星暮道:“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不一样。” 夏秦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淡淡说道:“如果我有一个可爱的妹妹,不管谁伤害了她,我都会亲自把那人除掉。关于蛰城黑帮,我也大概了解一些。你是枪神社的二把手,以你的能力,想除掉沈星夜不是信手拈来?” 夏秦道:“我最初也这么想,但沈星夜比我想的要聪明一点。我费了不少心思拦截他两次,却只抓回了两个替身。你们沈家家大业大,替身太多,我一直抓下去,不知道要抓到什么时候才能抓到沈星夜本人。所以这件事还是由你来处理的好。” 沈星暮摇头道:“我不会杀他,甚至不想抓他。” 夏秦道:“所以你并不想娶我妹妹。” 沈星暮道:“无论怎么说,沈星夜是我的亲弟弟,我今天能对他动手,某天被人逼迫就有可能对夏恬出手。有的事情,我一步也不会退让。” 夏秦饶有兴致道:“我记得沈星夜不只一次想弄死你。” 沈星暮道:“是的。” 夏秦道:“他就是一条毒蛇,迟早还会对你动手。” 沈星暮道:“我知道。” 夏秦问:“你打算由着他?” 沈星暮道:“凭他的本事,想弄死我还早得很。说不定在那之前,他早就被你或者老爷子收拾掉了。” 夏秦失笑道:“你一直没把他当一回事?” 沈星暮道:“是的。” 夏秦笑出声来,神色轻佻道:“你这人还真有点意思,你的回答我很满意,但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就像你今天不愿动沈星夜一样,以后无论何时,发生何事,只要你敢动我妹妹一根头发,我就敢把你砍成肉酱丢出去喂狗。” ——能笑嘻嘻地说出这么狠辣的话,倒真不愧是夏秦。 沈星暮把夏恬放下来,向夏秦伸出手微笑道:“内哥,我不会让你失望。” 夏秦沉吟片刻,面无表情地握住了他的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 暗杀 日光沉入地面,暮色悄然降临,窗外的湖泊与翠竹林变得影影绰绰,料峭风声忽然响起,不断扬起窗前的淡蓝色拉帘。 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恰在此刻落下。只不过此时的雨声有些萧条,仿佛隐隐暗示某些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溢满青蓝色灯光的房间里,上一刻还尤为祥和的气氛忽然变得冷清肃杀。 夏秦还握着沈星暮的手,脸上的浅淡笑意还未消退。他的手机忽然响起,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突兀来电。 他垂下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立刻变得凝重。 “沈星暮,照顾好恬恬,我出去办点事,下次再找你喝酒。” 他说完这句话,便捏着手机行色匆匆而去。 沈星暮盯着空荡荡的门外,静默片刻,转头看向夏恬,温和笑道:“似乎你哥是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考验我的。” 夏恬的眉梢微微凝紧,非常忧心地摇头道:“不对,我很少看到哥哥如此慎重的样子,他很可能是遇到了突发的大事。” 沈星暮问:“你担心他?” 夏恬道:“我和哥哥相依为命熬过了最艰难的十年岁月,就如同他时刻惦记着我一样,我也经常为他忧心。偶有时候,新闻里出现一些关于城市地下组织的信息,我就担心他和别人火拼,死在了冰冷的刀口下。” 沈星暮点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跟着他过去看看,必要的时候应该能帮到他。” 夏恬忽然摇头道:“不行。” 沈星暮失笑道:“你担心夏秦,我就用此刻最宝贵的时间去帮他,你反而不乐意?” 夏恬低郁道:“你不去,我只担心他一个人。你若跟过去,我就得担心你们两个人。” 沈星暮说不出话。 夏恬道:“哥哥是这世上最坚强的男人,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击垮他。当年在蛰城,曾与枪神社分庭抗礼的白虎帮,便是哥哥亲手将它毁灭的。” ——这件事居然是夏秦做的? 沈星暮的额头轻轻抽动两下。关于蛰城的黑帮势力,他有一些了解。曾经的白虎帮,强大到甚至足够威胁整个沈家,连沈临渊这种人物都对它忌惮不已。 可不知为何,四年前的一个秋天,白虎帮失去一切活动迹象,仿佛完全销声匿迹。直到一月后,白虎帮帮主,被誉为“百人敌”的万骁的尸体被人从护城河的浅滩里捞起,城内各个大人物才意识到,蛰城一个庞然大物被人连根拔除了。 关于白虎帮的毁灭,城内各大势力众说纷纭,其中大部分人认为是枪神社刘俊干的。因为在蛰城,有实力对抗白虎帮的也只有枪神社。却很少有人知道,刘俊虽是枪神社的一把手,但他太过老练,在魄力和狠劲上,仍不比年轻气盛的夏秦。 剿灭白虎帮的计划是夏秦亲自策划并执行的。 沈星暮沉默片刻,点头道:“如果夏秦能把白虎帮除掉,在蛰城的确没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夏恬站起身,幽冷灯光下,她的细长发丝层层叠下,宛如湖面悠然荡漾的水波。水蓝色连衣裙隐隐现现,像晨光下闪闪发亮的玛瑙,而她露在空气里的皮肤,白润若雪,像极了飘飞的栀子花瓣——她用的的确是一款迪奥的栀子花味香水。 她甜笑着抓起沈星暮的手,把他推到床铺边坐下,温柔说道:“我唱歌给你听。”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 夏恬反复深呼吸两次,眉梢轻轻扬起,启唇歌唱出声—— 楼外马蹄 信手妙笔 两心此相系 霓裳舞衣 启唇笑语 许诺不别离 蛾眉皓齿 宜嗔宜喜 花容无可拟 云成羽翼 雨化琉璃 韶光与天齐 弱冠拔剑气势恢宏 鸿鹄大志仅仅神州一统 风卷束带抱布之氓 管弦歌颂天下百年大同 硝烟声急 战歌惊起 长亭泪梦呓 风声鹤唳 残剑碎戟 亡魂念故里 山河再洗 不见真理 犹念白衣女 玉殒香糜 生死相离 立誓来生与 青娥画眉何曾不同 秋水柔情恰恰羽化长虹 火映白衫似血似红 铁骑嘶鸣四海万千兵戎 幻想尽头少年音容 闹剧终点偏偏腾飞化龙 雾锁荒原几经枯荣 飞雪安抚城外温柔坟冢 一曲《闹剧》从她嘴里唱出,沈星暮仿佛先后经历少年少女的温柔许诺、铁骑嘶鸣的战场厮杀、过尽千帆的翘首守望、以及生离死别的浓浓感伤。 她的歌声果真动听。在这世上,也只有她的歌声才能唤醒他内心最深处的温柔。 夏恬的喉咙变得略微嘶哑,她抚着胸轻咳两声,再次抓起沈星暮的手,嫣然笑道:“怎么样?这首歌是我独自一人完成的,是不是很好听?” 沈星暮点头道:“所以我的手机铃声就是它。” 夏恬道:“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唱给你听。” 沈星暮盯着她,沉吟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我来找你可不仅仅是为了听你唱歌。” 夏恬的脸忽然就红了,似乎她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很深层次的含义。她闭上眼,静站着不动,仿佛在等待他的侵略与抢夺。 沈星暮抬手轻轻戳她的鼻尖,失笑道:“早过了饭点,我们总得先吃饱饭再说。” 夏恬“呀”的一声,豁然睁眼,两颊已经红到耳根子。她抿着嘴嗫嚅道:“好像是该吃饭了。” *** 蛰城城西的边郊外,蜿蜒绵长的大路边侧,向里延伸的是一望无垠的田野。而田野的尽头处,是浪花滔滔的大河。 乌云密布的夜晚,隐约稀疏的星光洒在河面,仿佛大河凝结成无数皎洁珍珠,如风一般“簌簌”而过。 河畔是一个规模极大的沿河渔场,渔场占地超过三百亩,比之一般的化工厂也不遑多让。蛰城远离大海,全城的鱼类供应,便有三分之一出自这家渔场。因而渔场员工日夜忙碌,哪怕是淫雨霏霏的夜里也不曾停息。 因雨势渐大,连夜撒网的员工已经带上斗笠,披上蓑衣。他们在河岸忙碌,每个人的动作都灵活而矫健。 如果有眼力的人在此,定能一眼看出,这些酷似渔夫的员工,其实个个都有非常强硬的身手。 渔场里的鱼池有序分布,一直延伸到渔场的最深处。那里有一扇门,门里面是一个三百平米大的房间,内部装修奢华,家具陈设与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宛如闹市区的一线大房子。 白皙硕大的水晶吊灯射出莹白氤氲的光,宛如琉璃夜里的皎洁雾色。氤氲灯光里,一个面容沉寂的男人正安静吸着雪茄烟。 这个人就是枪神社一把手刘俊。 他身着黑色风衣,坐在稳固的轮椅上,轮椅扶手上的指节有序拍动,宛如“哒哒”走动的秒针。而他早已青春不复的脸上映着刀刻一般的冷肃。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扯动出一抹讥诮,而讥诮之中又夹杂一抹兴奋。 他已很长时间没有如此热血沸腾过了。 有的人,生来就具备无与伦比的危机意识,他们往往能在危机来临之前,嗅到不可言的杀气。 在遥远的少年时代,刘俊不止一次凭借这种宛如女人第六感的灵觉化险为夷。 就在今天,他又有了奇特的危机感。偌大的房间里总共安装了六个报警器,渔场外一旦出现危机,便会有人拉响报警器,向他通风报信。 房子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室内非但没有半点声响,连一丝鱼腥味也不曾出现。报警器没响,但他却知道外面正发生规模不小的械斗。 有人强闯了他的渔场,不超过十分钟,一定会有人冲进这个房子,向他索命。 这种无形的血腥与杀戮的气息,再一次点燃他曾拥有过的少年热血。 就在三分钟前,刘俊给夏秦打了电话。电话里,他只淡淡地说道“小夏,有人来杀我,你过来帮忙拷问一下”。 战斗还没开始,他便知道来人必将喋血于此。 数十年的刀山火海,他早已变成无坚不摧的雪亮刀刃,任何企图击垮他的人或势力,都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他安静吸着烟。某一刻,他后侧,沉寂的报警铃声终于响起。 与此同时,低沉的碰撞声绕开,一个人影倒飞着撞开房门,继而有人接二连三滚入室内。 其中一个人虚弱道:“社、社长……快走!” 他话落的同时,外面的枪响声终于传入室内。 刘俊静静坐在轮椅上,安静吸烟,并不回头。他的双腿废了七年,斜挂在他腰上的手枪也沉寂了七年。曾经被蛰城黑帮誉为“枪神”的他,今天终于有机会再一次大放异彩。 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飞快地冲入室内。他不仅没回头,甚至闭上了眼,他仅凭细微的声音便能判断出,来人并未持枪,而是手持一类轻巧的利器。 这种冷兵器在他眼中宛如笑话。 有暗杀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想手持冷兵器杀掉一个神枪手,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是这个杀手能悄无声息靠近枪手,一击致命;其二是这个杀手能躲过枪手的子弹,一刀锁喉。 而现在,这个人选择了最愚蠢办法,他手持利器明目张胆冲了过来。 刘俊反手一枪,霎时血光飞溅,快如风声的脚步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脚步声响起。这些脚步声非常嘈杂凌乱,却又仿佛具备某种奇特的共用节拍。 刘俊疑惑睁眼,抬手一拍轮椅,便面向房门看去。 他面前是六个黑衣蒙面人,两人持枪,四人手持类似忍者苦无的利器。他们明显接受过非常专业的暗杀训练,彼此的合作默契无间。六人展开类似大鹏展翅的奇特阵型。持利器的四人正面冲刺,而持枪的两人两翼掩护。 ——他们不是蛰城任何一个势力的人! 刘俊第一时间得到这个结论。蛰城大大小小黑帮势力有好几十个,其中最大的几个帮派也没有能力与资源训练出这么强大的杀手集团。毫无疑问,他们来自其他大城市的黑帮。 这一点使刘俊有点费解。他在蛰城扎根,力压城内所有势力,有人想暗杀他不足为奇。但他从未和蛰城以外的势力打过交道,纵然他的枪火生意蔓延到附近的霓、绪、弭三大城市,但他从未出过面,甚至外城势力可能还不知道枪火出自枪神社。 ——到底是谁在暗算我? 刘俊思索着,空出来的左手猛地掏出腰侧的手枪。他双手左右张开,蓦然扣动扳机,他的动作之快,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便已开枪。 这个六人阵型中,对他威胁最大的便是两翼的枪手。他必须先除掉这两人。 而这两个枪手的身手也非常强劲,他们竟然能从刘俊的枪口位子判断出子弹轨迹,进而做到提前闪避。 他们同时向内侧一跃,强大的跳跃能力使得他们一瞬间跳出了两米远。 但刘俊的子弹仿佛长了眼睛,他们的落点竟恰好在子弹的轨迹上。 这两个枪手的枪战能力明显不弱,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已变成冰冷的尸体。 居中冲刺的四个杀手仿佛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以接近十米的秒速靠近刘俊。 最中间两人在距刘俊不到十米的位子,忽然一跃而起,凌空投掷两把利器。 ——这种身法,像极了日本忍者。莫非他们来自日本的某个势力? 刘俊思忖着,瞬间打出四枪,其中两枪打断了飞掠的利器,另外两枪稳稳命中飞跃而起的两名杀手。 剩下两名杀手再度向两翼展开,呈合抱之势逼近刘俊。他们距刘俊不到五米,这个距离,对他们这种等级的杀手而言已不算距离。 最重要的是,这个距离的战斗,手枪的作用已经最大程度降低,就算是刘俊也很难保证在他们出手前开枪杀死他们。 此时此刻,他们要取刘俊的性命,只在弹指之间。 可是他们还是低估的刘俊。 刘俊居然没再开枪。他的右手猛地一挥,整只枪化作黑影猛地击向右侧杀手的下颌。“咔咔”骨裂声响起,刺客应声倒地。 左侧的杀手已然近身,他手中的利器化作冷锐寒芒,陡然剜向刘俊的心口。 刘俊豁然抬手,手中手枪居然稳稳抵住利器尖口,使之再难前进一分。 杀手的眼中明显闪过悸动,仿佛没想到身为“枪神”的刘俊却具备如此惊人的近战能力。 最不可思议的是,刘俊早已年老体衰,并且双腿残废。而杀手正值巅峰,刺杀能力出类拔萃。 这样的两个人近身战斗,杀手一时间居然无法伤到刘俊一根汗毛。 在仿佛连一秒钟也被无限细分的短促时间里,刘俊露出一抹宛如漠视世间一切生命的冷酷笑容。 他空出的右手忽然探进衣服里侧,衣服里传出尖锐的摩擦声,宝刀已然出鞘。 宛如雷霆闪烁的瞬间,刘俊的刀口已经抵住刺客的咽喉。 他第一时间没有杀掉杀手,而是淡淡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杀手的瞳孔猛地一收。在尘埃落定的情况下,他举起手中的利器,还想抵死一搏。 他出手非常快,但刘俊更快。在他的手挪动的瞬间,他的咽喉已浮出鲜红血痕。 硕大的血滴溅开,刘俊变成了浴血的修罗,而杀手却已无声倒下。 刘俊漠然地盯着地上的五具尸体,忽然抬眼看向房门,那边还有几个重伤的枪神社成员。 他淡淡说道:“还有一个活的,你们处理一下,待会交给小夏。” 一个社员捂着大腿的血洞,应了一声“是”,便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 刘俊摸出衣服内包里的手巾,一边擦拭身上的血迹,一边扭动轮椅向房子里侧移动。 却在这时,异变突起,震耳的枪响声响起,竟是刘俊身后那个枪神社的社员一枪打向他的后脑。 仿佛千钧一发的一瞬,刘俊的脑袋向右偏移一寸,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划过。 社员明显惊住,仓促扣动扳机还想开枪。刘俊却已反手一枪打穿社员的手背,他手中的枪“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刘俊再次扭转轮椅,一脸讥诮道:“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 社员下意识顺着问:“为什么?” 刘俊道:“你腿上的伤太假,没有血腥味。” 社员的脸色变得苍白,却也十分硬气地笑道:“哈哈……刘俊果然不愧为蛰城的地下霸主,结合六鬼与我的力量,居然会在你手上全军覆没。” 刘俊皱眉道:“六鬼是哪个势力的杀手?” 社员冷声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杨先凌栽在你的手上也不冤,不过这仅仅是开场戏,重头戏还在后面。等不了多久,我们霓城肖家,势必鲸吞你们枪神社,制霸蛰、霓、绪、弭四城。哈哈哈……” 他大笑的同时,抓起地上的手枪,对着太阳穴猛地按下扳机,整个人便已铿然倒地。 刘俊冷漠地盯着一地尸体,嘴里喃喃道:“霓城肖家,倒也算个庞然大物。就是不知,最后是谁吞并谁。” 刘俊再次点燃雪茄烟,安静吸起来。 没多久,夏秦手持砍刀,全身浴血冲进室内。他看着宛如修罗场的大厅,一时间也怔在原地。 刘俊淡淡说道:“小夏,你来的正好,我这里还有一个活口,你慢慢拷问,问出有关霓城肖家的所有信息。” 夏秦惊讶道:“刘叔,你是说,他们是霓城肖家的人?” 刘俊道:“是的。” 夏秦凝重道:“不对。我来的时候遭到了沈家势力的拦截。” 刘俊问:“你怎么知道拦截你的那些人是沈家的?莫非你以为他们会对你说实话?” 夏秦道:“如果是沈临渊或沈星暮的人,我完全相信他们都是硬骨头,誓死不屈。但那群人是沈星夜的人,全都是没见过血的软蛋。我只稍微吓他们一下,他们就什么都说了。” 刘俊颇有兴趣地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夏秦道:“他们说沈星夜今天下午临时安排的这场计划。他们仓促埋伏在渔场外的田野上,准备随时出手除掉我。” 刘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沙哑道:“霓城肖家和蛰城沈家,这件事似乎变得非常有意思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章 善念 叶黎和徐小娟都有如坐针毡的焦躁感。从他们走进这间别墅,沈星暮上楼找夏恬起,这种感觉便不曾消退过。尤其是那个脸上有三道疤的男人来过一次后,他们的脸上均渗出汗水,仿佛静谧的大厅里,随时都会冲进几十个持枪的男人,瞬间把他们打成肉酱。 这当然只是他们的错觉。他们心里也清楚,有沈星暮在,纵然外面的人都看他们不顺眼,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杀死他们。只不过大厅里的气氛太过压抑,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半开的门外,西装革履、面戴墨镜、宛如站桩一般伫立的保镖们,全都站在飘飞春雨下一动不动,给人一种尤为冷酷的肃杀感。 叶黎又一次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轻抿上一口,以此压制心头的慌乱。不得不说,别墅里的两个美女仆人很贴心,他们才进别墅,其中一个仆人就替他们端来了茶水,不然叶黎此刻手中连能抓的东西都没有。 徐小娟紧张兮兮地靠着叶黎,几乎咬着他的耳朵提议道:“叶黎,要不我们还是走,这里太可怕了。” 叶黎心头苦笑。他何尝不想走?且不说他们冒昧前来又一声不响地离开,是否礼貌、是否得罪这里的人的问题。他现在身无分文,就算离开这个别墅也无处可去,只能游荡在荒郊野外。 叶黎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他能在数次死亡游戏里保持冷静,还真是托恶念空间里那朵天仙子的福,或者说,他能从溪隐村平安回到蛰城,已算十足幸运的事情。 他皱着眉思索片刻,最后决定上去敲门。无论沈星暮还管不管他的死活,他都要带徐小娟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叶黎打定主意便顺着楼道上楼,徐小娟则抱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他们刚走几步,回廊上的仆人便文质彬彬地问道:“两位有什么需要吗?” 叶黎干笑道:“我们找沈星暮。” 仆人道:“他就在最里面的房间。” 叶黎的喉咙动了一下,咬着牙大步走到房门前,抬手准备敲门。他的手还没敲下去,门自己却开了。 沈星暮拉着夏恬正要出来。 他疑惑地看着叶黎和徐小娟,问:“你们饿了?” 叶黎轻轻松出一口气,微笑道:“沈星暮,是这样的,我和小娟都是外人,一直留在这里实在不好。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叶黎说话时悄悄打量了夏恬一眼,他发现她的确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只不过以沈星暮的本事,也并非找不到更漂亮的女人,就是不知他怎会对她如此执着。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你们想走?” 叶黎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道:“好的,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叶黎回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尴尬说道:“我们走之前,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沈星暮像是已经看穿叶黎的心思,直接问:“要多少钱?” 叶黎尴尬着说不出话。 徐小娟咬着嘴举起一根手指头。 沈星暮问:“十万块?” 徐小娟平时对沈星暮很凶,但现在却忽然变得尤为腼腆。她红着脸说道:“一百块就行了。” 沈星暮面无表情站着,反倒是旁边的夏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很美丽,像一曲清越迷人的歌谣。 沈星暮问:“你们要一百块做什么?” 徐小娟小声道:“打车回家。”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站着。 夏恬甜笑道:“星暮,你别和他们开玩笑了。叶黎,小娟,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直接在这里住下。如果你们感觉拘谨,也可以搬出去,星暮会给你们安排住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好聊一会。” 叶黎问:“聊什么?” 夏恬认真道:“聊恶念空间与死亡游戏。” 提到恶念空间,叶黎变得郑重。事实上,第一朵善念之花的丢失对他打击很大。他不希望以后再丢掉哪怕一朵善念之花。 刻满精致雕文的咖啡色木桌上,两个女仆已经准备好今天的晚餐。四个人十二个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水陆毕陈。 徐小娟已经大口吃了起来。她似乎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餐,此刻随便吃一口鱼肉便红着脸吐气,露出无比幸福的表情。 叶黎却没心思吃东西。他盯着夏恬,一针见血说道:“夏恬小姐,我们这次前往溪隐村的整个经过你应该有所了解。关于其中的一些未解谜题,你有什么看法?” 夏恬莞尔道:“你们遇到的事情,星暮都和我说了。我仔细想过,想出了一个很合理的可能。” 叶黎问:“什么可能?” 夏恬道:“从你们的脚心说起。” 叶黎惊讶道:“脚心?” 夏恬解释道:“你们第一次进行死亡游戏,便是在一间密室里。那种未知的黑暗物质腐蚀了你们的脚心,但在游戏结束之后,你们的脚心又诡异地恢复了。” 叶黎当然记得那种仿佛可以腐蚀世间一切物质的黑色流状物质,也记得他被腐蚀掉很厚一层皮肉的脚心。当时他和沈星暮一致认为,他们的脚心能恢复如初,是游戏规则所致。 叶黎思忖着问道:“莫非这件事存在什么端倪?” 夏恬开眉笑道:“当然有问题。被腐蚀的皮肉能复原,这已经超越人体机能的极限,宛如‘肉白骨’的再生,这不是问题还是什么?” 叶黎皱眉道:“连恶念空间这种不可思议的事物都能存在,我们的脚心复原似乎就不足为奇了。” 夏恬道:“这一点的确不足为奇。你们的脚心能复原,星暮的耳朵当然也能复原,这一点似乎也不奇怪。真正问题的是,你们在溪隐村村后的大山里进入了恶念空间,并且目睹恶念空间的缺口被诡异的力量填补。这一点再结合之前的两点,整件事就变得奇怪了。” 叶黎和沈星暮都没说话,反倒是徐小娟一边咀嚼食物,一边吐词不清地说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啊,我早就想过了。” 三人齐齐看向她。她把嘴里的食物使劲吞进肚子里,接着笑嘻嘻说道:“恶念空间就像我们的肚子一样,吃饱之后就不想吃东西了。所以那个缺口就是恶念空间的嘴巴,它已经装不下更多恶念,索性就把嘴巴堵上了。” 叶黎的嘴角猛地抽搐两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娟,你还是别说话,安静吃饭就好。” 夏恬却嫣然道:“我觉得小娟的比喻非常形象。就像星暮想到的那篇课文,《喂,出来》。恶念空间就像一个无底洞,它看似无休无止吞噬世人的恶念,其实并非没有极限。当恶念空间里的恶念囤积到一定程度,它很可能就不再吞噬了。” 叶黎惊讶道:“夏恬小姐,莫非你和小娟的看法一样?” 夏恬道:“我只是赞同小娟的比喻,但我的看法不是这样。恶念空间就像人的肚子,空间缺口就像人的嘴巴。当一个人永不间断地吃东西,无论他的饭量怎样大,也一定会撑破肠胃甚至肚皮。” 叶黎的背脊一冷,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恶念空间迟早会爆破,它汲取的恶念最终都会回到世间?” 夏恬点头道:“是的。我不认为恶念空间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汲取人们的恶念,它不可能因为‘吃饱了’就停止汲取,不然这个世界不会如此阴暗。” 叶黎道:“所以恶念空间的缺口被补上,是因为其他原因。” 夏恬道:“是的。” 叶黎问:“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夏恬摇头道:“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我有一个很大胆、而且很合理的猜测——既然这个世界上能存在恶念空间,为什么就不能存在善念空间呢?自人类历史开始以来,善与恶便自人心里滋生。《三字经》里写‘人之初,性本善’,《荀子·性恶》里却写‘人之性恶,其性者伪也’。善恶相对,有善就有恶,反之亦然。” 叶黎明白过来,忍不住惊呼道:“你的意思是,我和沈星暮的脚心能恢复如初,并不是因为游戏规则,而是因为善念空间?” 夏恬点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切实证据。” 沈星暮忽然凝声道:“这个猜测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也只有这样想,许多事情才说得通。” 叶黎道:“比如林海鸥的复活,以及陶鸿对仇恨的遗忘。恶念空间本就充斥死亡与黑暗,纵然它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也不可能特意做这种好事。” 沈星暮道:“还有叶黎胸口的刀伤无端愈合,仇世无法攻击到我,这些事情也有可能是善念空间的暗中对我们的帮助。” 夏恬抬手挽了挽宛如波浪的长发,蹙眉道:“但是还有一个问题解释不通。” 叶黎问:“什么问题?” 夏恬道:“我们可以理解为,恶念空间的缺口是被善念空间的力量强行缝合上的。但善念空间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叶黎不假思索回答道:“单纯地阻止恶念空间汲取世间恶念。” 夏恬摇头道:“应该没这么简单。如果善念空间是和恶念空间相对的存在,恶念空间汲取恶念的同时势必增添世间的善念,这对善念空间而言,有什么不好?” 叶黎思忖道:“会不会存在这样一个可能——善念空间和恶念空间本身存在非常严酷的竞争关系。恶念空间汲取世间恶念的同时,变得日益强大,善念空间只是为了阻止它变强而已。” 夏恬凝着眉不语,似乎并不赞成这个说法。 叶黎问:“夏恬小姐,你怎么了?” 夏恬道:“我在想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善念空间也像恶念空间一样,不断汲取世间善念,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个没有善良也没有罪恶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叶黎忽然想象出世间每个人都如提线木偶一般,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事情,宛如整个世界都被机械化的可怕景象。 沈星暮忽然冷笑一声,侃侃说道:“善与恶真的有明确的界限吗?善念空间也好,恶念空间也好,它们都容纳不了人类无止境的善与恶。或许它们的战斗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善恶均衡的天平。” 叶黎和夏恬都不再说话,这种玄之又玄的问题,莫说凭他们三个有限的智慧,就算是有着天马行空的思考模式的童遥也未必能想出合理的答案。 这顿饭吃完,叶黎正犹豫着准备询问晚上住宿的问题,沈星暮却已先一步说道:“我在蛰城还有一套空房子,离桐花小区不算太远。我送你们过去。” 叶黎有租房,但这个月月底就到期,沈星暮的话宛如雪地里的一口火炉,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这是一套占地一百五十平米以上的大房子,坐落在桐花小区右侧一千米远的闹市区。房子一室三厅,装修相当精致,屋内常用家具陈设一应俱全。茶几,沙发,电视,冰箱之类姑且不算,尤为奇怪的是,浴室里有一个可容下两人的大浴缸,主卧里还有一张心状的圆床。 似乎以前这个房子里住了一对年轻情侣,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离开了这里,时间一久,房子里就蒙上了一层很厚的积尘。 或许沈星暮看出了叶黎和徐小娟的疑惑,随口解释道:“这座房子是我两年前专门买来养女人的。两年里,我一共只在这里住了五六天。” 叶黎惊讶道:“养女人?” 沈星暮随口说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带一个女人来这里玩。或许这就是我愿意帮你和徐小娟的主要原因。” 叶黎的脸一黑,当即闭上嘴。 沈星暮道:“你不用感到局促或罪恶,这本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需要女人的时候,夏恬不在,莫非我还不能找别的女人?你现在差不多就和那时候的我一样。你也别再等何思语了,我看徐小娟非常好,她至少不会在你需要她的时候不在你身边。” 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对了。主卧和浴室里都有摄像头,你记得拆一下。” 徐小娟问:“你在自己的房子里装摄像头干什么?” 沈星暮淡淡道:“录我玩其他女人的视频,然后给夏恬看。” 叶黎和徐小娟都已完全愣住。 沈星暮从皮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认真道:“叶黎,在下个心灵纯白之人出现之前,你暂时住这里。这张卡的密码是六个一,里面有二十万,够你们用一段时间。等你没钱了,随时可以和我说。” 叶黎道:“我会把钱还你的。” 沈星暮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若想还我,就在下一场善恶游戏中,想办法拿到善念之花。” 叶黎沉声道:“我会拿到善念之花,也会还你钱。” 沈星暮道:“随你。短时间内,心灵纯白之人应该不会出现,这段时间你想干什么都行,不过这个月月底最好留在蛰城。” 叶黎问:“月底有事?” 沈星暮道:“我和夏恬这个月月底结婚,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叶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 沈星暮道:“就在几个小时前。” 叶黎点头道:“如果你不嫌弃我穷,到时候一定参加你的婚礼。” 沈星暮不再说话,转过身便往门外走。 叶黎盯着他的细长背影,沉吟片刻,忽然道:“等等!” 沈星暮回过头,皱眉道:“还有事?” 叶黎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星暮道:“你说说看。” 叶黎问:“你还会找其他女人吗?” 沈星暮微笑道:“从今天起,夏恬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叶黎点点头,认真道:“我提前祝福你们。” 沈星暮走后,叶黎和徐小娟开始着手打扫房子。他们从晚上十点一直打扫到凌晨过后,终于把房子打扫干净。 叶黎有认真观察过徐小娟。他发现她真的非常懂事,也非常贤惠,房子里任何她打扫过的地方都不会出现半点灰尘,而且她从不喊累。 她不像其他十八岁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半点骄纵姿态。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很适合被娶过门的好姑娘。 这会她躺在大床上喘气,两颊都已变得通红,明显累得不轻。 叶黎道:“小娟,你先洗澡,回来再睡。” 徐小娟问:“我先?” 叶黎点头道:“是的。” 徐小娟咬着嘴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浴缸装得下我们两个人。” 叶黎道:“我知道。” 徐小娟问:“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洗?” 叶黎道:“太早。” 徐小娟不满道:“什么时候才不早?” 叶黎道:“过几天,你陪我回一趟家,见见我父母再说。” 徐小娟眼睛一亮,立刻坐起身笑嘻嘻问道:“等到那时候就可以了吗?” 叶黎点头道:“前提是在那之前你不反悔。” 徐小娟问:“我为什么要反悔?我跟着你,有这么大的房子住,每天都有好吃的,你还特别老实,从不欺负我。最最最重要的是……” 她说着,忽然止声。 叶黎问:“是什么?” 徐小娟道:“我喜欢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章 联手 霓城,靠近闹市中心的外环,有一条很不起眼的支路,它一直向前延伸至冷清寂寥的小巷。 小巷深处是一方围着铁栅栏的小庭院,栅栏刷了朱漆,只不过年代太过久远,朱红已经褪去,露出星星点点的褐色锈迹。 这样一个仿佛早已腐朽的庭院,却有一干西装男人守着。他们全都站的笔直,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宛如镇守边关的战士,任何试图闯入这间庭院的人,都会被他们视作敌军,瞬间将之摧毁。 庭院里绿意澎湃,左右两侧分扎上篱笆墙,围裹成绿油油的菜园与果园。 初春的冷意还未褪去,却已有老人迎着料峭寒风,光着膀子在菜园里除草施肥。 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白发老人。他穿着朴素,体型干瘦,后背已经佝偻,双臂与腿脚却显得十分强劲。 他像极了穷困潦倒的的老农。只不过稍有常识的人的知道,在霓城的中心,全城最繁华的地段,只要是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人,哪怕是非常普通的打工族,也过得比世上大部分人要舒服得多。 这里没有穷人,像极了老农的老人当然也不穷。他不仅不穷,甚至可称全城首富。因为他是肖元——在霓城威名赫赫,如雷贯耳,被世人吹捧得宛如神灵的肖元。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竟会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菜园里,扮演一个老农角色。 或者说,世上的每个人都是演技精湛的演员,他们在不同的时段,扮演不同的角色。他们的每一个角色,每一个形象,也都是他们本身最真实的一面。 肖元已经给早已抽出嫩芽、并且结出拇指大小的苦瓜树施好肥,提起还剩半桶的天然肥料向菜园外走。 他的脸上沾了泥,甚至衣服和手上都沾上了充斥恶臭的粪水,仿佛他整个人是从茅厕的粪坑里爬出来的。肮脏又腐臭。但他的神采与气质,却又宛如古时微服私访的公卿大臣,使人不敢藐视,甚至于不敢与之直视。 他提着粪桶向爬满青苔的青石小径里走。小径蜿蜒延伸,终点是一间古香古色的木屋。 木屋前同样有面容冷酷的男人宛如木桩一般站着。他们看到肖元,立刻俯身行礼 木屋不大,一百来平米,门外两侧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前凸起一块很高的门槛,檐下还挂着两个火红而肥硕的大灯笼。 它像极了古时的平民房屋。 肖元把粪桶放在屋外,立刻就有人走过去处理。而他则带着一身脏臭的气息,推门走进木屋。 木屋里的陈设也完全复古。正对房门的墙面挂着一幅字画,赫然是清代“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的《竹石》。其画雄浑苍劲,美如游龙,其字同样气吞山河,笔走龙蛇,尤其是那句“粉骨碎身浑不怕”,更是入木三分一般铿然有力。 这当然不是郑板桥真迹,而是肖元亲手所著。 字画前是涂满紫青色漆的长案,案上依次放着古朴花瓶,紫金香炉,以及茶具。案两侧是两个高架,架上立着芦荟与绿萝的盆栽。 再向外便是两侧墙边一字排开的椅子。每一只椅子前都有一个身着古装服侍的妙龄女孩俯首候着。 右侧有两扇门,门下挂着珍珠垂帘,门后分别是书房与卧房。卧房里有隔间,隔间里放着衣架与浴桶。 肖元正要进卧房隔间清洗污垢、换衣服,便有两个女孩懂事地盛着热水盆上前替他更衣。 似乎这种事情在这里早已成为常态。 肖元换上干净的汉服,坐在字画前的长案前耐心沏茶之时,房外忽然有了异动。 一个低沉的男声的从门外传来。他说:“大哥,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喝茶啊!?” 来人面容愤怒,气势汹汹,仿佛是来找茬,门外的人却没有进行阻拦。 这同样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只不过相比于肖元的脱俗淡薄,他却要显得粗俗得多。 这人正是杨先凌的生父,当年随肖元一起打拼天下的四兄弟之一,杨浩展。 他推开门,畅通无阻的走到肖元面前,脸颊抽动着,尤为冷厉地说道:“大哥,先凌出事了!前晚他带着六鬼和两百兄弟去对付刘俊,结果今早只回来了一个人,还是刘俊专门放他回来报信的!” 肖元端起玉石一般的茶杯,轻抿一口,淡淡说道:“刘俊是一头猛虎,哪怕他已经老了、残了,老虎终究是老虎,没那么容易被猎。浩展,自强最近在和我赌气,昌翊的身体也越来越弱,我知道你脾气不好,很容易意气用事,但我还是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了,因为我只相信你们三个人。我以为,我们几兄弟平静了这么多年,你的心性会有所改变,却没想到你还是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 杨浩展捏紧拳,愤怒中又有了懊恼。他悲愤道:“六鬼是老四花了十年时间训练出来的顶级杀手,而先凌的智慧足够驾驭他们。我以为凭他们的力量,足够除掉刘俊,结果他们一去便再难回来。” 肖元摇头道:“浩展,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的敌人是枪神社,而非刘俊一个人。纵然先凌能除掉刘俊,枪神社也还有夏秦。” 杨浩展冷笑道:“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肖元似笑非笑道:“白虎帮就是被夏秦除掉的。就算是我们,在他那个年纪,也未必比他强。如果没有刘俊,枪神社完全落到夏秦手上,恐怕我们反而更难与之抗衡。” 杨浩展的神色猛地一滞,目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肖元道:“浩展,我知道先凌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你必须沉得住气。你这次贸然动手,刘俊已经有了警觉,我们没机会再行偷袭。” 杨浩展咬着牙问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暂时停手?” 肖元点头道:“以我们的力量和枪神社正面交战,纵然侥幸赢了,也必然元气大伤。在霓城范围内,垂涎我们的势力可不少。等到那时候,我们没机会喘气,便会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直到被其他势力吞并为止。” 杨浩展皱眉道:“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肖元道:“等沈临渊的回复。只要他答应和我们联手,无论是刘俊还是夏秦,都会变成瓮中之鳖。” 杨浩展的神色忽然变得难看不已。 肖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浩展,你怎么了?” 杨浩展苦笑道:“大哥,我真的把这件事完全搞砸了。从蛰城回来的那个兄弟替刘俊传了话。他说……” 他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有点不敢继续说下去。 肖元问:“他说什么?” 杨浩展道:“他说刘俊已经和沈临渊联手了。” 肖元的脸忽地绷紧,片刻又恢复平日的淡漠,很随意地问道:“有凭证吗?” 杨浩展把手探进衣服内包,摸出一张红色的请柬。 肖元接过请柬看了一下,请柬上轻轻楚楚写着“新郎沈星暮,新娘夏恬”。 他的指节蓦然一颤,似想到了什么,但还是凝声问了一句:“夏恬是谁?” 杨浩展涩声道:“夏秦的亲妹妹。” 肖元的神色不再平静,他站起身,抬手对长案猛地一拍,强大的掌力居然将案上的花瓶与香炉都震得上跳半尺。 他冷声道:“简直荒谬!沈临渊已经答应和我们联姻,他儿子怎会娶夏秦的妹妹!?” 杨浩展懊恼道:“沈临渊虽然答应了浅裳和沈星夜的婚事,但眼下约定的婚礼日期在即,沈星夜也先后拜访过我们两次,浅裳却迟迟没有出现。沈家很可能认为我们是想空手套白狼,把他们当枪使,才临期变卦,转而和枪神社联手。他们却不知道,我们并没有诓他们,只不过浅裳这丫头根本就不在家里。现在连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肖元罕见地暴怒起来,对着杨浩展骂道:“老三!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你!你贸然对刘俊出手,我们便已经和整个枪神社结仇!而今枪神社再和沈家结亲,我们整个肖家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说他们现在联手打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杨浩展的脸色变得铁青,支吾许久却说不出半句话。其实他心里同样难受,毕竟他安排的这次偷袭,把他的儿子搭了进去。 肖元发泄过后,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抓住碧玉一般的精致茶壶,将壶盖来回摩挲,发出“咔咔咔”的艰涩摩擦声。 他轻叹一声,轻声说道:“浩展,你去把自强叫来,我要和他好好聊聊。” 杨浩展迟疑道:“二哥一向疼爱浅裳,这次就是他故意把她放走的。就算你叫他过来,他也不会透露浅裳的行踪。” 肖元道:“我知道自强的脾气,他不肯开口,我也不会逼他。” 杨浩展问:“那你叫二哥来干什么?” 肖元淡淡说道:“我们四兄弟出生入死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何曾怕过谁?既然我们已经把刘俊得罪死了,就没必要再畏手畏脚。至于谁强谁弱,放手和他们斗一场就知道了。” 杨浩展惊讶道:“大哥,你这次打算亲自出手?” 肖元静静地盯着壶盖,盖子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华,映照他的双瞳。于是他的眼睛不再浑浊,反而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样如火如炬。 他“咔咔咔”扭动着壶盖,淡漠说道:“这些年里,昌翊训练出了不少杀手,六鬼只是他的杀手阵营里的冰山一角,自强手下也调教出一群凶猛如虎的小伙子,个个不下当年的我们。我就想亲眼看看,他手上的枪是不是真的能横扫这群年轻人。” 杨浩展道:“大哥,你是说,我们现在要全力和枪神社打一仗?” 肖元冷冷说道:“沈临渊的长子和夏秦的妹妹不是要结婚吗?这张请柬已是赤裸裸的轻蔑与讽刺,如果我们做点什么,就仿佛真的怕了他们。” 杨浩展问:“大哥,我们该怎么做?” 肖元露出随和的笑容,淡淡说道:“既然刘俊送来了这张请柬,我们自然要去恭贺一下。” *** 沈星暮拉着夏恬的手,两人并肩走在流光溢彩的大厅里。 这是沈临渊广邀蛰城上流人士,主办的一场交流舞会。出入舞会大厅里的人物,无一不是达官贵人,在蛰城内有着一方不弱的势力。 大厅角落的大音响持续播放十九世纪的流行舞曲,而跳动的音符里,贵族人士大多已陶醉于红酒与舞步之中。 沈星暮从不跳舞,他看到这群仿佛优雅贵族心里就止不住作呕。甚至于,他很不想参加今天的舞会,如果不是沈临渊坚持要为他和夏恬办一个订婚宴,他绝对不会来。 夏恬得了病,出入喧嚣场所必须戴口罩,防止细菌感染。可今天不一样,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整张脸都露在空气中,任由各方人士打量或欣赏。 她的原话是:“伯父特意为我们举办这个订婚宴,我戴着口罩就不礼貌,会让别人笑话。而且我可不希望别人说你娶了一个很丑的女人,都不敢露脸见人。” 她的确有着一分仿佛出尘的圣洁之美。她的一肌一容都无限优雅,却不是那些贵族彬彬有礼、冠冕堂皇的优雅。 她走在大厅里,便如同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沈星暮拉着她坐在一张靠边缘的小圆桌前,并不靠近那些贵族人士。饶是如此,依旧少不了顶着一张谄媚嘴脸前来搭话的贵族。 无论谁来找他聊天或喝酒,他都回以礼貌的笑,并且对来人介绍道:“这是夏恬,我的未婚妻。” 他的话简洁而明了,使得许多暗藏私心的女性贵族识趣走开。 当然,这其中也免不了一些不知好歹,喜欢故意挑事的女人。 沈星暮又看到了赵慧妤。她身着华丽艳福,手持鲜红酒杯,正莲步款款而来。 他很不想看到这个女人。她总是会在他面前不小心“扭到脚”,不小心“低血糖”,不小心“说错话”。 她总是一副单纯可爱,又娇弱到惹人生怜的模样。 沈星暮却知道,这些都是她演出来的把戏。不然她怎么不在别的男人面前装得娇弱可人? 他讨厌这个女人,却又不能太过得罪她。毕竟她本身就是沈氏集团的高管,而她父亲也是集团股东,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他针对一下沈星夜。 他从来不碰她,却又不把话说死,让她产生一种“我还有机会”的错觉。 这会赵慧妤走到沈星暮面前,笑语盈盈道:“星暮,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公司里一直不见你,过年时我还专门去拜访过沈叔,可惜你不在家。” 她说话时已经举起红酒杯。 沈星暮抓起圆桌上的红酒杯,很礼貌地举举杯子,仰头轻抿一口红酒,很随意地笑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夏恬家里。” 赵慧妤怔了一下,疑惑道:“夏恬是谁?” 沈星暮一笑,露出一口纯真无邪的白牙,继而抓起夏恬的手,认真道:“赵经理,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夏恬,我的未婚妻。” 赵慧妤立刻变了脸,非常不快地说道:“星暮,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沈星暮微笑道:“我偶尔也会开玩笑,但从不对尊贵的女性朋友开玩笑。” 赵慧妤抬手抵着额头,仿佛有些晕,“低血糖”又犯了。她的身子左摇右晃,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若在以往,沈星暮会象征性地陪她演一下,抬手将她扶稳。到了今天却已没有这个必要,他冷冷地盯着她,直到她真的“唰”的一声摔到地上,这才佯装关心地问道:“赵经理,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 赵慧妤深深地看了沈星暮一眼,咬牙切齿道:“沈星暮,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星暮恍若未闻,已微笑着看向夏恬。 待赵慧妤一脸幽怨地离开后,夏恬小声道:“刚才那位美女好像很喜欢你。” 沈星暮微笑道:“就像曾有不少男人喜欢你一样,偶尔有几个女人喜欢我也不奇怪。” 夏恬惊讶道:“谁喜欢我?” 沈星暮道:“不知道。” 夏恬道:“不知道就别乱说啊。” 沈星暮道:“我只是不知道谁喜欢你,但却敢肯定一定有人喜欢你。你好歹曾是名气不小的歌手,若没几个男人喜欢,又怎么说得过去?” 夏恬哑然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 沈星暮抬眼看了一下大厅里面,贵族们还在跳舞。等这个舞会结束,还有一个宴会,是一个非常冗长磨人的过程。 沈星暮迟疑片刻,提议道:“夏恬,我们走。” 夏恬问:“去哪里?” 沈星暮道:“随便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待在这里。” 夏恬道:“可是伯父说了,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宴,如果我们走了,到时局面岂不是很尴尬?” 沈星暮微笑道:“也没什么好尴尬的,老爷子有办法把订婚宴变成普通的宴会。” 夏恬咬着嘴道:“这么说来,你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伯父召开这个订婚宴。” 沈星暮道:“我本来就没答应,是他自己执意要开这个宴会的。” 夏恬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是我们现在出去又能干什么啊?” 沈星暮道:“我们出去逛街,打游戏,吃零食,抓娃娃,看电影,反正干什么都比留在这里好。” 沈星暮牵着夏恬往外走,却在这时,大厅外的长廊上,一个面容英俊,却显得有些阴翳的男人正迎面走来。 他是沈星夜。 沈星暮假装没看到他,径直向前走。 沈星夜忽然开心地笑道:“哥,你可算回来了。咦……这位是?” 沈星暮冷冷道:“她是你未来嫂子。” 沈星夜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他向夏恬伸出手,礼貌道:“未来嫂子,初次见面,我叫沈星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章 遗忘 夏恬当然不会去握沈星夜的手。她以前并未见过沈星夜本人,只从沈星暮嘴里偶尔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全都是肮脏又下作的事情。 事实上,在这样一个“向钱看”的时代,亲生哥哥背地里说亲生弟弟的坏话并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而且夏恬知道沈星暮不会对她说谎,或者故意把某些事情夸张化。 她心中对沈星夜的印象非常不好,尤其是那次他派人追击过她之后,她早已把他视作败类。 现在夏恬看到沈星夜本人,他脸上几乎不加掩饰的邪淫气息让她感到恶心。她一想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心里有些作呕。 她压着心头的情绪,勉强笑了笑,却并不与他握手,而是偏头看向沈星暮,温柔道:“星暮,我们走。”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 两人无视沈星夜悬在空中的手,绕开他直接向前走。 夏恬走到沈星夜后面,心里忽然有了一抹不安,仿佛正被沈星夜冷漠注视,如芒在背。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赵慧妤也从大厅里出来了,她正甜笑着向沈星夜招手。 夏恬小声道:“星暮,赵经理和沈星夜的关系好像很不错。”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从不关心他们的事情。” 夏恬有些担心这两个人联合起来打压沈星暮,便咬着嘴道:“你可以对赵经理稍稍温和一点,至少别让她和沈星夜走太近。” 沈星夜只笑了笑,却不说话。似乎他从未把那两个人放在眼里。 蛰城是个大城市,纵然繁华程度不及赫城与霓城,却也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展现一幅欣欣向荣的祥和面貌。 夏恬看到路边的糖画摊子。手心粗大的摊老板舀一勺由红糖、白糖、饴糖按一定比例熬出的混合糖,对着涂了油的铁板,迅速而有序地画出油亮的凤凰状糖画,显得别致而馋人。 这和她记忆中的糖画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确很久没吃过甜食了,便抬手指过去,笑盈盈说道:“星暮,我想吃糖画。” 沈星暮道:“你不能吃糖。” 夏恬道:“医生说了,我可以适量吃糖,只要不影响体重与血糖就行了。” 沈星暮点头道:“那你忍两天,等我学会了糖画工艺就亲手为你做。” 夏恬哑口无言。 她跟着沈星暮走了三条街,期间衣服裤子是买了不少,但连一袋零食也没有。这和他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她心里微怒,忍不住指责道:“你不是说我们一起出来吃零食吗?零食在哪里?” 沈星暮问:“你想吃什么零食?” 夏恬不假思索道:“糖画!” 沈星暮皱眉道:“一定要吃糖?” 夏恬重重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迟疑片刻,点头道:“好,我们去买糖画,但你不能吃太多。” 当夏恬拿到一支蝴蝶状糖画,轻轻咬上一口,便感觉嘴里与心里都甜蜜不已。她露出自然又美丽的笑颜。 沈星暮忽然问:“糖画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夏恬迟疑片刻,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沈星暮道:“你现在笑得像个小女孩。” 夏恬沉默。她又想起了那十年宛如地狱的生活。她看着沈星暮,一边咬着手上的糖画,一边说道:“我父母是被黑道的仇家杀死的。你应该听说过白虎帮。我父亲以前也是黑道的人,得罪过不少人,其中就包括白虎帮的万骁。那时我父亲威风凛凛,并不怕白虎帮和万骁,但自从他遇到了母亲,就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我八岁那年,万骁带人找到了我家,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我和哥哥在我父亲提前准备好的暗道里藏了三天——暗无天日的三天,才勉强逃出白虎帮的魔掌。 那时候,哥哥也只有十三岁。父母死后,我们没有任何亲戚可以投靠,只能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在城市里四处流窜。你知道吗,我们饿得没办法的时候,甚至抢过狗的食物。我还记得那只被拴在深巷里的狼狗,主人把它放在门外守家,它的狗碗就在墙角。哥哥去抢那个狗碗,险些被咬死。 我曾连续饿过四天,倒在一座废弃的烂房子里险些饿死。那次哥哥就带回了一支巨龙形状的糖画。我当时饿极了,拿着糖画就大口吃。我把固定糖画的木签子都碎了半截吞进肚子里,嘴巴被木签子尖口划出了好几条血痕,我嘴里不断流血,但我连一点感觉也没有。直到我把糖画全部吃完,才想起哥哥还一口都没吃到。那时我、我……” 夏恬说着,那一抹无法形容的悲伤再一次冲击她的眼眶。她红着眼哭了。 沈星暮抱着她,温柔说道:“好了,夏恬,你别说了。以后你不仅有夏秦,还有我,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让你受半点苦。” 夏恬含泪道:“我发现你买的糖画并没有当时那支好吃。” 沈星暮道:“兴许世上再没有比那支糖画更美味的食物。是它让你活了下来,也是它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 叶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因为镜子里的人阳光、帅气、爽朗,与“邋遢”、“大叔”等词汇完全不沾边。 根据镜像对称规则,镜里镜外的人除了左右相反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应该一样。 所以他就是镜子里的大帅哥。只不过他不曾想到,自己打扮过后,竟真的有一分玉树临风之感。 这当然得归功于徐小娟。是她为他做了全身改造,从头顶的头发到脚心的鞋底,发型,面容,衣袖,裤脚,乃至是袜子与鞋带,都由她精心挑选并整理。 她的确有着一双捕获世间美丽的慧眼。她把看上去宛如三四十岁大叔的叶黎硬生生改造成了正值风华的大学生。 叶黎忍不住惊叹,对徐小娟赞赏有加。 徐小娟则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你以为世上那些帅哥是怎么来的?还不都是那些名牌服装搭配和炫酷发型撑起来的,其实男人只要脸型不是太难看,只需去理发店做个修面,弄个合适的发型,再换一身款式和颜色搭配比较契合的行装,纵然不帅,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叶黎认为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毕竟“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一点也不假。现在不仅他变帅了,徐小娟也变成了靓丽十足的美少女。 她做了一次头发,把脑后的长发都拉得直直的,只有末端稍稍往外卷,有点像古时宫廷美女旖旎在地的长衫子,具备一种迷幻而别致的美丽。另外,她现在有钱买化妆品了,她本就姣好的面容再涂上莹白的脂粉,仿佛瞬间变得吹弹可破,水润如剥了壳的荔枝。 她的身材本就很好,皮肤也相当不错,有了金银饰品的点缀,便更加美丽。尤其是一袭绛紫色连衣褶裙飘摇垂下,从腰间至裙摆的裙褶绵延起伏,宛如蕴含无穷生命力的紫藤萝瀑布。 而今的徐小娟,从青涩的小苹果摇身一变,成了熟透的蜜桃——叶黎好几次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今天是叶黎带徐小娟回家见父母的日子。至于他为什么做这个决定,答案很简单,他顶不住父母给的压力。 他娶何思语之前,他的父母宛如西天取经的唐僧,催促他找媳妇宛如唐僧念“紧箍咒”一般折磨人。他好不容易娶了何思语,却才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恶念空间诡秘出现,何思语的存在被抹除,他又变成了干干净净的老光棍。 他带徐小娟回去,主要目的只是安抚他的父母。当然,他也下了决心,一定对徐小娟负责。从她离开家乡,随他来这个陌生城市的那一刻起,他已承认她是他的女人。 只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忘了何思语,不然他也不会再想善念之花的事情。 他想好了,无论花费多长时间,他也一定要拿到三朵善念之花,许愿复活何思语。但在这之前,徐小娟是他的女人。在那之后该怎么办,他自己也没想好。不过他知道,那肯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暂时也不用思考。 一个人背叛另一个人,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借口。而现在叶黎有两个非常合理的借口:其一是何思语本身就做过很多不伦不类之事,纵然她复活了,他们也未必能在一起;其二是她的存在已被抹除,他和她也不再有夫妻关系。 叶黎认为这两个借口都足以为他的不忠进行完美开脱,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和徐小娟在一起。 只不过他每每想起这事,心里仍止不住刺痛。 他忘不掉她下坠前的温柔一笑。他也忘不掉在溪隐村后的大山里、恶念空间的花海上,他依稀听到的,她对他说的那句“黎,活下去”。 叶黎心中叹息。人世之中存在太多无奈,就连彼此相爱沈星暮与夏恬也花了足足两年时间才走到一起。而他和何思语却并非两相心系,他们能结婚,很大原因归功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别的男人的孩子。 或许就算没有恶念空间的干扰,他和她也迟早会形同陌路。 叶黎整理着心头的思绪,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抹紫色的影。他抬眼看去,瞧见徐小娟亭亭玉立站在眼前。她手上提着一个袋子,正对他开心地笑。 “叶黎,我准备好了,我们出发。” 徐小娟挽住叶黎的手,拉着他往门外走。 叶黎会心笑道:“你好像比我还着急。” 徐小娟道:“我可是去见我的未来公婆,怎么可能不心急?” 叶黎抬手轻轻按她的脑袋,点头道:“我想他们更着急想见你。” 叶黎的老家在蛰城东北方向的辞县的云鱼镇,这是一个相对偏远的镇子,地理位置非常靠近绪城地界,勉强可称蛰城的东北门户。 蛰城市区动车并没有直达辞县的班车,他们只能到相邻的县城,再乘大巴车连续转车两次才能抵达云鱼镇。 云鱼镇在蛰城比较落后,但相较于赫城的紫虹镇,却宛如美丽的天堂。 这个镇子并不富裕,但好在有一个风景区,是皑皑雪山上的雪林寺。这个寺庙在海拔两千多米的雪山上,传闻中在遥远的南北朝时期,雪林寺出现过一位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整个雪林山也因此出名。 附近各城市慕名来一睹雪山风光与宝相庄严的佛像的旅客很多,因而带动了镇子的旅游业,使得它虽偏远,却不至于太贫穷。 叶黎的家在云鱼场镇的边缘,汽车到站之后,他们还需要步行很长一段距离。 叶黎走在街道上,左右扫视街道以及各个店铺的变化。他大学毕业后,几乎一年只回一次家。他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家乡的细微变化——街道两侧的行道树越来越多,主街上有了绚丽的板砖,许多房屋都进行了翻修,变得越来越漂亮。 叶黎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疑惑回头,瞧见一个似曾熟悉的男胖子,一时间却想不出名字。 男人走来,很亲切地笑道:“叶黎,好久不见。” 叶黎思忖片刻,从他肉嘟嘟的脸上找到了一个异常别扭的酒窝,忽然想起来了,这人是他的高中同学龚攀。 龚攀高中时便是个胖子,但他却不像其他胖子一样笨重。学校的篮球赛里,他甚至能打主攻的大前锋位置,而且数次打出不错的成绩。 叶黎笑道:“龚攀,若不是看到你脸上的酒窝,我还真有点认不出你。” 龚攀摸出兜里的香烟,顺手递给叶黎。 叶黎准备推辞,徐小娟却忽地接过香烟,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嬉笑道:“老同学你好,我叫徐小娟,是叶黎的老婆!” 龚攀明显愣了一下。他迟疑着握了握徐小娟的手,憨厚笑道:“叶黎能找到你这么漂亮又贤惠的妻子,真是他的福气。” 徐小娟点头附和道:“我也这么认为。” 不知为什么,叶黎忽然变成了陌生人,反倒是徐小娟和龚攀熟络地攀谈了起来。 叶黎听了他们的对话内容,大多都是没用的吹嘘或寒暄之语。唯一一段有价值的对话,便是龚攀邀请他们参加两周后的高中同学聚会,说是以前的老同学,六层都会到。 叶黎随口说道:“六层也就十几个人,并不多。” 龚攀惊讶道:“叶黎,莫非你忘了,我们班可有五十多个人啊。” 叶黎皱眉道:“五十多个人?” 龚攀点头道:“是啊。我们班好像是五十三个人,这次班级群里已经有三十个老同学明确表示当天会参加聚会。如果他们都带上对象,聚会人数就比我们班级的人数还多。”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以为意地笑道:“可能是我记错了,毕竟我们高中毕业也已经七八年了。” 龚攀笑道:“你们参加聚会吗?” 叶黎还没说话,徐小娟便跃跃欲试道:“当然要参加啊!” 龚攀道:“那我们留个电话,到时候好联系。” 徐小娟立刻就把她的电话号码说了出来。 待龚攀走后,叶黎看向徐小娟,指责道:“你怎么能随便答应这个聚会呢?你不要忘了,沈星暮这个月月底结婚,我已经答应到时要参加他的婚礼了。” 徐小娟道:“今天才三月十三啊。离月底好早着呢。话说回来,明天就是情人节,你打算怎么过?” ——对哦,小娟说过,每个月的十四号都是情人节。 叶黎苦笑着问道:“你想怎么过?” 徐小娟捏紧拳头说道:“我想变成女人!” 叶黎皱眉道:“你脑子里想的只有这件事吗?” 徐小娟道:“我不想这个还能想什么?不然以后我都没底气对别人说‘我是叶黎的老婆’。” 叶黎反驳道:“如果我没记错,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周岁,你至少还要等一年多才能对别人说你是我老婆。” 徐小娟道:“你不要忘了,我把我的身份证写大了两岁,我现在已经是二十岁的美少女了!” 叶黎哑口无言。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上徐小娟似乎说了很多事情,但叶黎没认真听。 某一刻,徐小娟忽然惊呼道:“叶黎,你看着我!” 叶黎盯着她不动。 徐小娟也一直站着不动。 片刻过后,叶黎问:“怎么了?” 徐小娟的神色变得异常悲哀,她小声道:“我刚才只是隐隐不安,现在我已完全确定。” 叶黎问:“你确定了什么?” 徐小娟道:“你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叶黎疑惑道:“我遗忘了什么?” 然后他又看到徐小娟一直静站着不动。 半晌后,徐小娟道:“看,我和龚攀聊天时就已说过一次,现在我又说了两次,你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好像这条信息已经从你的世界抹除,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把它传递给你。” 叶黎怔住。 徐小娟伤心道:“之前你不说话,我以为是龚攀在开玩笑。现在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你和何思语真的有一段难解的情缘。” 叶黎一头雾水,急声问道:“小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徐小娟忽然哭了。她红着眼抽泣道:“就像何思语的存在被恶念空间抹除了一样,你曾经历过的那段记忆也完全被抹除了。” 叶黎苦笑,他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徐小娟忽然抓起叶黎的手,张开嘴就使劲咬。 叶黎吃痛挣扎起来,但徐小娟一直咬着他不放。 叶黎的手背被咬出一圈血色的牙印,徐小娟的口中也满是鲜血。 她流着泪把手伸到叶黎嘴边,悲伤道:“咬我。” 叶黎忍着痛问道:“小娟,你这是干什么啊?” 徐小娟道:“好的,你不咬,我就自己咬。” 她把食指伸进嘴里,一边流泪一边使劲咬自己的指肚。 她咬破手指,对叶黎说道:“张嘴!” 叶黎疑惑地张开嘴,她便直接把她带血的食指送到他嘴里。 她哭泣道:“你照我的说复述‘我叶黎,以血为誓,决不抛弃徐小娟’!” 叶黎盯着她悲伤的脸颊,认真道:“我叶黎,以血为誓,决不抛弃徐小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章 临渊 夜晚七点过,沈星暮准备送夏恬回家时,沈临渊的电话打来了。电话里,沈临渊明显非常生气,要求沈星暮在半个小时内带夏恬回宴会现场。 沈星暮心里很不愿妥协,但嘴上还是答应了。他知道沈临渊的心脏不好,不能发脾气,否则容易发病。近几年里,沈星夜做了不少混蛋事,其主要目的很可能是气死沈临渊。他和沈星夜不一样,虽然他很多时候也异常反感沈临渊的独断,但他从不主动去惹沈临渊生气。 沈星暮还记得母亲临终前的叮嘱。那时她已到了弥留时刻,仅靠吸氧器吊着最后一口气。她抓着他的手,几乎用尽仅剩的生命力温柔说道:“星暮,以后听你爸的话,和弟弟好好相处。你爸是世上最温柔的丈夫与最称职的父亲,我走之后,他一定能照顾好你们。”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当时沈星暮十六岁,已经拥有足够严谨的思考能力。他知道那些话只是母亲的一厢情愿——如若沈临渊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丈夫,母亲临终前,他在哪里?在哪个女人的床上? 沈星暮压着心中的思绪,沉声道:“夏恬,我父亲叫我们回去一趟。” 夏恬点头道:“好的。” 沈星暮捏着她的手,不觉间力量加大了一些。 夏恬疑惑道:“星暮,你怎么了?” 沈星暮思忆道:“我母亲是沈临渊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她却因他郁郁而终。她临终前还认为他是世上最温柔的丈夫,叫我听他的话。” 夏恬问:“这就是你捏疼我的原因吗?” 沈星暮哑然失笑。 夏恬微笑道:“如果阿姨真的是这么认为,那么伯父一定给了她非比寻常的温柔,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沈星暮点头道:“或许。” 他们回到宴会现场,还没进大厅便被人拦住。沈临渊安排了人在长廊上守着,一旦看到沈星暮和夏恬回去就请他们从长廊外绕到大厅里侧的门外候着。 大厅里宾客如云,每人都衣带端庄,神情典雅。 沈临渊站在大厅最里侧的台子上,手持话筒,面带微笑,非常郑重地说道:“诸位朋友,实不相瞒,我今天请各位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沈星暮在门外看着。他心里本有怨怼,但他看到沈临渊脑后的密集白发与欣喜的神情之后,忽然又有些伤感。 他一直以为,沈临渊会答应他和夏恬的婚事,主要原因是想和枪神社攀上关系。在他和夏恬长跑的两年里,沈临渊不只一次撮合他和赵慧妤,只是他一直装聋作哑,没做回应。 直到现在,沈星暮忽然有点明白过来,沈临渊已经老了。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儿子成家,早点抱到孙子。 沈临渊站在台上,如沐春风,怡然自得,话音亢奋地说道:“我的儿子,沈星暮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准备结婚了!所以今天这场宴会,不仅仅是我邀请各位朋友前来叙旧,也是我儿子、儿媳的订婚宴!” 台下有掌声,但更多的是窃窃私语。大多在讨论“女方是谁”。 沈星暮看到沈临渊递过来的眼色,便拉着夏恬找到台上,对着台下宾客们行礼。 他没结过婚,并不太懂订婚宴的流程。不过这无关紧要,无非就是站在台上对宾客们打个招呼,做个介绍而已。 至于交换信物什么的,他事先没有准备戒指,便直接略过了。 沈星暮带着夏恬退场之后,还没走出大楼,便又有人找来报信,说是沈临渊找他们有事。 狭小的房间里,沈临渊端正坐在扶椅上,目光幽深地盯着夏恬。 沈星暮沉声道:“父亲,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天色不早了,我要送夏恬回家。” 沈临渊似笑非笑道:“星暮,你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了宣布你们的婚事,才把你们叫回来?” 沈星暮皱眉道:“你特意弄个订婚宴,不是为了宣布我和夏恬的婚事,还能为什么?” 沈临渊露出神秘的笑容,盯着夏恬道:“夏恬,你能想到吗?” 夏恬点点头,凝声说道:“伯父,您宣布我和星暮的婚事时,宾客们大多雀跃鼓掌,却有几个人是例外。他们的神色很沉,仿佛我们的婚礼对他们而言是莫大的灾难。” 沈星暮的思绪转动得很快,他一瞬间想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沈临渊轻叹道:“夏恬,星暮能遇到你,是他的幸运。你说的没错,我大张旗鼓宣布你们的婚事,一方面是我真的很高兴,另一方面是想借此查一下星夜的势力。” 夏恬回以温和的一笑。 沈临渊道:“星暮,虽然我嘴上一直不说,但我心里有数。星夜一直在暗中组织势力,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你。刚才在宴会大厅里,不少公司高层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个人令我特别在意。” 沈星暮问:“赵慧妤?” 沈临渊摇头道:“小赵一直喜欢你,她忽然得知你和夏恬要结婚了,稍稍失态不足为奇。真正让我惊讶的是,董皓的脸色非常凝重。” ——董皓?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狐疑,试探着问道:“父亲,你的意思是,一直支持我的董皓,其实是沈星夜的人?” 沈临渊道:“目前沈氏集团里,知道夏恬的身份的人并不多。除了你我,就只有星夜,毕竟他曾追踪过夏恬。夏恬是夏秦的亲妹妹,而夏秦是枪神社的二把手。前不久,肖家的人找过我,他们想联合我们沈家的力量,一起去对付枪神社。而现在,你要娶夏恬,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再多说了。” 沈星暮点头道:“沈星夜追踪夏恬已经把夏秦得罪死。他当然想借肖家的力量除掉夏秦以绝后患。只可惜父亲你并没有和肖家合作,反而和枪神社沾上了关系。沈星夜开始慌了,他手下那群人当然也变得如坐针毡。” 沈临渊道:“星暮,你平日里很少犯错,我也有心把家业交给你,但你还是太过年轻,很容易自负。我知道因为茜茜的遗言,你一直不愿对星夜动手,甚至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他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他有本事拉拢董皓就已可见一斑。你以后稍稍谨慎一点,不要着了星夜的道。” ——“茜茜”?你凭什么叫她这么亲切?莫非你真的惦记着母亲?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父亲,我觉得更应该谨慎的人是你。” 沈临渊问:“为什么?” 沈星暮道:“沈星夜想除掉的人可不仅仅是我。” 沈临渊道:“这个我知道。我一天不死,沈氏集团就一天在我手上。他恨不得我早点死。” 沈星暮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临渊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临渊’是什么意思吗?” 沈星暮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并非不劳而获,全是靠你一手打拼起来的。” 沈临渊轻叹摇头道:“孩子,你说错了。‘临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站在万仞深渊上俯瞰下方的黑暗。人站得越高,下方的黑暗就越深,宛如永远不会亮的黑夜暮色。这也是你和星夜的名字来源。” 沈星暮皱眉道:“父亲,你想说什么?” 沈临渊道:“就如同沈氏集团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一样,每个人也都有一张不为人知的脸。如果星夜真的有本事除掉我,或许我反而感到欣慰。” 沈星暮沉默。 沈临渊道:“星暮,你太善良、太重感情,若你在别的家庭,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但在我们家不行,这会使你吃很多亏。有的时候,你也应该学一学星夜的狠辣。” 沈星暮重重点头道:“父亲,谢谢你的教导。” 沈临渊似乎有些累了,他疲倦地摆了摆手,沙哑道:“好了,你们都回去。” 沈星暮和夏恬缄默不言向外走。直到两人回到大街上,夏恬才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来。 沈星暮问:“怎么了?” 夏恬抱着沈星暮的手臂甜笑道:“星暮,我忽然感觉我很幸福。” 沈星暮忍俊不禁。 夏恬道:“伯父愿意当着我说这些事情,证明他已经把我当成一家人了。” 沈星暮的脸色一冷,嘲笑道:“他也把沈星夜当成一家人。” 沈星暮开车送夏恬回郊外的别墅,夏秦就在别墅门口守着。 他的神色很沉,仿佛正在气头上,而且他的手上沾着鲜血,像是才动过刀子。 夏恬掩嘴惊呼道:“哥!你守在这里干什么啊!” 夏秦冷笑道:“我刚帮你处理掉一个人。” 夏恬问:“谁?” 夏秦道:“皱小梅。” 夏恬盯着夏秦满是鲜血的手,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俯下身干呕起来。 沈星暮连忙扶住她,皱着眉说道:“夏秦,你别在夏恬面前说这些事情。” 夏秦冷冷道:“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到底是谁下这么大血本雇皱小梅来监听我妹妹。呃……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他想监听的人其实是你。” 沈星暮道:“这件事我和夏恬也想知道。我们没动她,你实在不该打草惊蛇。” 夏秦露出玩味的笑容,讥诮道:“沈星暮,你还真站得住?”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夏秦道:“我亲自审过皱小梅,她说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有人暗中联系她,叫她监听你和我妹妹的通话。她只需要装一个监听器,就能收到一百万报酬,这个数字是不是有点夸张?而最有趣的是,给她转账的账户是肖家财务。” 沈星暮问:“哪个肖家?” 夏秦道:“除了霓城肖家,还有哪个肖家的出手能这么阔绰?” ——霓城肖家?莫非那个黑衣人是霓城肖家的人? 沈星暮的神色一滞,旋即点头道:“夏秦,看来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夏秦冷声道:“那你看在我帮了你一个忙的份上,就把你正在做的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肖家的人会不惜代价监听你?还有,你为什么要拉我妹妹下水?” 沈星暮一时语塞,关于恶念空间的事情,就算他有心告诉夏秦,也没办法做到。 夏恬忽然扬起眉,咬着嘴凶道:“哥!大晚上的,你到底在闹什么啊!皱小梅你说杀就杀了,还弄一身血腥味来吓我!你真不怕我睡不着啊!” 夏秦的神色立刻变得柔和。他笑着安抚道:“恬恬,你别生气,哥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沈星暮这家伙肯定在做非常危险的事情,连肖家的人都已经盯上他了。他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能让你跟着他去冒险。” 夏恬道:“冒险?我们能冒什么险?肖家的人监听我们,无非就是想盗星暮的《银河航线》账号!他前段时间在星河残骸里发掘了高等文明武器,四维粒子脉冲,目前全服就这一把四维武器,价值无量。肖家的人除了觊觎这把脉冲枪,还能有什么?” 夏秦惊讶道:“就是你平时玩的那个手游?” 夏恬道:“是啊!哥,如果你整天找不到事情做,干脆也来一起玩?” 夏秦苦笑道:“恬恬,你听我说,这绝对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我没想到手游这东西居然能让人下一百万血本来盗号。这样,你早点回家休息,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夏恬道:“你把我家弄得全是血,我还怎么休息?” 她转过头,对沈星暮说道:“星暮,我今晚去你家睡,等我哥什么时候把我家弄干净了我再回来。” 沈星暮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夏秦一脸尴尬地笑道:“这样也行。沈星暮,你先带我妹妹回去睡觉。她身体不好,你晚上悠着点。” 夏恬又拉着嗓子大吼道:“什么悠着点!我们还没结婚,现在都清清白白的!” 夏秦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讪讪说道:“恬恬,哥嘴笨,老是说错话,你别生气。我这里就先走了,明天肯定把你家弄得干干净净的,你到时候回来就行了。” 他说完一溜烟就跑了,似乎他非常害怕夏恬生气。 沈星暮开车回蛰城时,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没想到夏秦这样的铁汉子也有这般滑稽的时候。而且夏恬撒谎的本事还真不弱,她真的三言两语就把夏秦蒙进去了。 夏恬偏过头靠着沈星暮的肩头,甜笑着问道:“星暮,是不是感觉我非常厉害?” 沈星暮点头道:“或许这世上也只有你能让夏秦尴尬成那副模样。” 夏恬道:“我哥并不笨,这种谎话很快就会被他拆穿,等不了多久,他还会来找你麻烦。不过你别担心,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沈星暮道:“这么说也没错,我的账号里可没有四维武器。如果他忽然心血来潮,创建游戏账号,发一个世界喊话,就知道游戏里目前还没有四维的设定,你的谎话也就被拆穿了。” 夏恬无所谓地笑道:“这个没关系,反正他最怕我生气。只要我一哭,他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沈星暮忍俊不禁。 夏恬忽然红着脸道:“星暮,刚才我哥叫你晚上悠着点。” 沈星暮点头道:“我有听见。” 夏恬道:“其实我也并没有你所想的这么体弱,或许你可以放开手来。” 沈星暮惊讶道:“你真的想好了?” 夏恬道:“我本来就是你的女人啊。” 沈星暮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希望你到时候别哭。” 夏恬道:“就去你之前买的那栋房。” 沈星暮道:“我买的房多了去了,你说哪栋房?” 夏恬道:“就是你录视频的那栋房。” 沈星暮疑惑道:“为什么选那栋房?” 夏恬甜笑道:“我看视频里的女人好像都很幸福,我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很幸福。” 沈星暮摇头道:“还是算了,那些女人一脸幸福仅仅是因为钱。而且那栋房被我送给叶黎和徐小娟了。” 夏恬遗憾道:“那你今晚只能老实一点了。等什么时候,叶黎和小娟有事出门了,我们再去。” 沈星暮摸出手机拨打叶黎的电话。电话里,叶黎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诸如“成功学”,“理财”,“与时俱进”等等词汇,他说的头头是道,但沈星暮完全没听。 沈星暮只从叶黎的话中捕捉到最有用的信息,便是叶黎带着徐小娟回老家见父母了,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沈星暮露出愉快的笑,淡淡说道:“夏恬,看来你今晚真的会哭。” *** 各色闪光灯高频率闪烁的酒里,沈星夜已经喝得意乱情迷。 当他得知沈星暮和夏恬真的要结婚时,他的确慌了。毕竟他以前只对付沈星暮就已足够吃力,现在还要加上夏秦和枪神社,这使他倍感压力。 好在他心中并非完全没有策略。他想好了,对付沈星夜和夏秦的最有效的办法,无疑是尽快拿到沈氏集团的控制权。 只要他能掌握这个庞然大物,沈星暮就变得不值一提。至于夏秦,他有信心联合肖家直接除掉。 当然,要想掌握沈氏集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沈临渊就是他面前最大的绊脚石。 他必须除掉沈临渊,而以他现在的力量,还非常勉强。 正当他目眩神迷之时,忽然看到一个水蓝色衣裙的女人走了过来。 ——赵慧妤? 沈星夜撑着茶几坐稳身子,嘴角扯动出一抹邪意的笑容,随口道:“赵经理,要喝一杯吗?” 赵慧妤腼腆笑道:“沈少爷都说话了,我可不能不喝。” 沈星夜抓起茶几上的洋酒杯子,仰头便一饮而尽。 尔后有一双温润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他几乎没做思考,便张开手抱住那双手的主人。 他抱住的当然是赵慧妤。 他完全醉了,醉在不可言的温柔乡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章 悲伤 叶黎仔细研究过“财美融资理财”的运营模式。据财美客服所述,他们是海外一家大型企业的融资分部,财美用户们充进平台的每一分钱,都是对企业的莫大支持。而企业一方,也必定不辜负广大投资用户,他们会回以丰厚的报酬。 叶黎感觉这个说法漏洞百出,毕竟客服从不透露海外那家大企业的名字,而且所谓“丰厚的报酬”,却相当于放高利贷一般,充一万块进去,次月的同天就能收到一万三的回馈。 如果用户以一万块为起步资金,每月盈利之后再全数充进平台,通过不断取钱、充钱,达到一个利滚利的效果。一年之后的利润将是多少? 叶黎的计算能力不强,但好在他知道基本的利润计算公式。一点三的十二次方再乘以一万块,得到的结果是:232980.851225。 ——二十三万二?这真的是在理财挣钱吗? 叶黎终于知道舅舅的房子和车子是怎么来的了。只不过这种奇特的理财收入太过夸张,使他不得不进一步怀疑这里面存在很大问题。 他看了用户等级制度。初识用户都是P1等级,每个用户介绍一个新用户加入,就可以升级为P2等级,以此类推,用户等级最高P10。而每个等级的用户都比上个等级高出0.02的利率。 叶黎感觉头皮发麻,指节颤抖着不敢再进一步操作。 徐小娟凑过头来,开眉笑道:“老公,你算出来了吗?我们投一万块,一年后能挣多少钱?” 叶黎苦笑道:“一年后恐怕是血本无归。” 徐小娟疑惑地眨了眨眼,却不多问。 叶黎沉声道:“小娟,这个财美平台存在很大的问题,明显是一个网络诈骗集团。他们对用户许以丰厚的利润,实际上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这个平台能一直运行下去。也就是说,某天平台忽然倒塌了,用户们投进去的钱也会随之消失踪影。” 徐小娟道:“我们可以只投一万块,等下个月把本钱拿回来,再用赚来的钱继续投资,这样就能保证至少不亏本。” 叶黎摇头道:“这个平台的提现制度非常严格。用户想要提取账号里的现金,就必须先投资下个月的运转资金,而且每次投资不能比上一次少。我们第一个月投一万,第二个月必须至少再投一万才能取出账号里的一万三。也就是说,我们投了两万,只收回了一万三,还有七千块本钱在平台里面运转。” 徐小娟掰着手指头计算了好半晌,恍然大悟道:“我们必须要连续投资四个月才能拿回本钱。而这四个月里,平台随时都有可能垮掉。” 叶黎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道:“这个平台明显是一个诈骗集团。平台里的用户,就算真的有人赚钱,也是先来的赚后来的。当平台不再有新的用户出现,整个资金运转就会出现断裂,平台也会自然而然倒塌。” 叶黎看了一眼软件首页清清楚楚写着的“三百万用户”,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该死的财美融资理财平台,到底害了多少人啊? 叶黎感到愤怒,顺手卸载掉财美融资理财软件,接着拨通的余彤彤的电话。他要找她好好聊聊,至少问清楚她投了多少钱进平台。 然而她的电话一直处于“正在通话”的状态,叶黎联系不到她。 叶黎开始收拾行李。他做了决定,午饭之后就带徐小娟离开这里。 不知何时起,这个给了他无限温暖的家庭,忽然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 正午,叶正凯和余彤彤买好菜回来了。他们买了一只老母鸡,一只猪肘子,以及各种蔬菜。 看来他们也发现这几天太过冷落徐小娟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准备做一顿丰盛的大餐以表歉意。 饭桌上,徐小娟仿佛忘记了这些天受的全部委屈。她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星星,一个劲往嘴里塞食物,前后不到十分钟,她吃了三碗白米饭以及半盘子红烧肘子。 似乎叶正凯和余彤彤都不觉得她能吃有什么不好。他们嘴里说着非常客气的话,比如“小娟,你慢点吃”,“小娟,别噎着了”,却又不停替她夹菜。 叶黎偷偷掐了一下徐小娟的大腿,见她不再吃了,便干咳两声,沉声道:“爸,妈,我想和你们讨论一下财美融资理财平台的事情。” 余彤彤点头道:“你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就好。” 叶黎问:“妈,你们投资财美多久了?” 余彤彤道:“一个多月了。怎么了?” ——一个多月,也就是本钱还没拿回来。 叶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接着问:“你们投了多少钱进去?” 余彤彤随口道:“也就五六万。” 叶黎道:“妈,你们不要再做这个投资了。五六万可不是小数目。这个财美明显是骗人的,不等你们拿回本钱,它就会提前倒闭。” 余彤彤的神色立刻变得严厉起来。她指责道:“你这孩子都在说些什么话?人家财美背后有庞大的海外企业支撑,怎么可能倒闭?而且这款融资理财平台是建良推荐给我们的,你觉得你舅舅会骗我们吗?” 叶黎涩声道:“舅舅的确是一个老实人,他不会骗你们。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也被蒙在鼓里呢?” 余彤彤没说话,叶正凯却已一脸不快地说道:“你舅舅现在有房有车,谁能花这么大代价去骗他?如果真有这么大方的骗子,我们倒宁愿他们骗我们一辈子。” ——问题就在于他们不会骗你们一辈子啊。 叶黎沉默片刻,凝声道:“你们见过舅舅的房子吗?” 余彤彤道:“你舅舅现在住绪城市区,离我们这里很远。” 叶黎道:“就是说,你们并没有看到他的房子,这些都是听他说的?” 余彤彤厉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黎道:“我的意思是,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们现在面馆不做了,万一手头的钱再被骗走,以后连养老都没钱了。” 余彤彤似笑非笑道:“你是怕我们以后要你养啊?” 叶黎皱眉道:“我没这么说。” 余彤彤轻叹道:“儿子,不是妈说你。你以前多调皮,干了多少坏事,给爸妈找了多少麻烦?那时你还小,我和你爸都不怪你。你现在都二十好几了,也该懂事了。你难得回来一次,就别给爸妈找不快了。” ——我以前很调皮吗?我干过什么坏事? 叶黎皱紧眉头,顺口问道:“妈,我以前不是很乖吗?” 他看到叶正凯和余彤彤都安静坐着,一时间宛如木偶,连细微的眼角波动都没有。 片刻后,余彤彤忽然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快点吃饭,我们下午还要听课呢。” ——刚才那一瞬间的安静是怎么回事? 叶黎的思绪变得不安。他想到前几天徐小娟哭着说过的话。她说他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就如同何思语的存在被抹除了一样,他的那部分记忆也被抹除了。 事实上,何思语才出事那段时间,叶黎也有过这类似的奇怪感觉。他以为自己是太过想念何思语,才会出现这种思绪混乱的情况。 而现在看来,他好像真的忘记了一件大事。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叶黎看了一眼徐小娟,只见她的睫毛轻颤,双眼晶莹,似乎噙了一抹泪水。 下午一点过,叶黎收拾好行李,找叶正凯和余彤彤辞行。 余彤彤几乎没做思考便点了头,似乎她早就想赶走这个瘟神了。叶正凯却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说叶黎难得回来一趟,应该多住几天。 叶黎能感觉到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天堑沟壑,这早已不是简单的代沟,而是宛如隔了万重山的心的距离。 叶黎不出声,转过身便往外走。 却在这时,徐小娟忽然挽住叶黎的手,劝说道:“老公,我们就留下来住一段时间。” 叶黎愣了一下。他又看到了她眼里的泪光,仿佛她在他身边,除了吃饭的时候,随时都处于浓浓的悲伤状态。 她到底为何而悲伤? 叶黎沉默片刻,没问缘由,直接点了头。 滑稽的是,他愿意留下来,叶正凯和余彤彤反而有些不乐意。尤其是余彤彤,她义正辞严指责道:“你现在已经是大男人了,不出去好好挣钱,还留在家里啃老吗?” 徐小娟笑着打圆场道:“阿姨,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我还想留下来多吃几顿饭。” 余彤彤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点,点头道:“既然小娟都这么说了,你们就留下来多住一段时间。但这期间不能偷懒,你们必须加把劲,赶紧加入我们富国社。” 叶黎的肚子里满是火气,却无处发泄,只好郁闷地憋在心里。 当天晚上,徐小娟已经裹好被子准备睡觉,叶黎却实在压不住心中的疑惑,抬手捏她的脸蛋,小声问道:“小娟,你不是早就想回去吗?为什么忽然又要留下来?” 徐小娟闭着眼不说话。 叶黎道:“小娟,我知道你没睡着。” 徐小娟依旧一动不动,只不过她的眼缝里泌出了一抹泪水。 叶黎抬手擦拭她的眼角,涩声说道:“小娟,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你忽然决定留下来,是因为我忘记的那件事情。” 徐小娟睁开泪眼,怔怔地盯着他,却依旧不说话。 叶黎道:“好的,小娟,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徐小娟的喉咙忽然动了。她哽咽道:“为什么?” 叶黎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徐小娟问:“为什么不碰我?” 叶黎沉默。 徐小娟惨然道:“因为你还惦记着何思语。你认为她才是你的女人,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叶黎沉声道:“小娟,你不该这样想。” 徐小娟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叶黎道:“小娟,你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徐小娟冷冷道:“好啊,时间而已,你要多少有多少,我可以慢慢等。反正我只不过是个饭桶,你每天把我喂饱就行了。” 她说完转过身就不动了。 叶黎忍着心疼,替她扯了扯被子,便也只好老老实实睡觉。 这一天以后,两人的话变少了。或者说,只要叶黎不找徐小娟说话,她就一定不会对他说半句话。纵然他对她说话,她也只做“嗯嗯”、“呃呃”之类的敷衍回复。 徐小娟唯一一次主动找叶黎说话,就是想看他的相册。 厚厚的相册里,塞满叶黎从襁褓时期到大学毕业的全部照片。其中大部分他的家庭合照,也有少许朋友合照,而他的单人照,除了十周岁照片,几乎找不出第二张。 徐小娟一一翻过他的相册,到最后几页时,相册里夹着一张大学毕业照。 她盯着毕业照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指向毕业照上的一个学生,凝声问:“她是谁?” 叶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两个女生中间夹的一个空位,并未看到人,便疑惑道:“小娟,你是不是指错了,这个位子没有人啊。” 徐小娟的神色一黯,却不作解释,而是问:“你手机里有何思语的照片吗?” 自从何思语的存在被恶念空间抹去后,叶黎看到的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都会诡异地消失。时至今日,他手中唯一能证明她曾存在过的物品,便只有他手机里的照片。 讽刺的是,他将她的照片如视珍宝地保存在手机里,却不能看它哪怕一眼。 他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手机里有她的照片。你想看吗?” 徐小娟面无表情伸出手。 叶黎只好把手机递到她手里。 徐小娟盯着手机看了片刻,忽然叹道:“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就是稍微老了一点。” 叶黎苦笑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大叔,她当然不会太年轻。” 手机忽然传出“嘟嘟”声,叶黎立刻惊呼道:“小娟,你在干什么?” 徐小娟把手机还给叶黎,淡淡说道:“我也没干什么,就是把她的照片都删了。” 叶黎的表情一僵,沉默许久之后才小声说道:“小娟,你实在不该这样做。” 徐小娟道:“我是你的老婆,你手机里没有我的半张照片,反而全是何思语的照片。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叶黎又一次看到她睫毛悸动里的浓浓悲伤,心中的怨怼悄然消退。 他抓起她的手,微笑着说道:“小娟,我们结婚。” 徐小娟摇头道:“我还没满二十。” 叶黎道:“但是你的身份证比实际年龄大两岁。” 徐小娟道:“我早就上网查过了,结婚不仅仅要身份证,还要户口本。我的户口本上年龄就是我的真实年龄。” 叶黎沉默。 徐小娟道:“这种事情并不着急,反正我会长大的。” 叶黎道:“你会长大,我也会变老。” 徐小娟道:“没关系,我正好喜欢邋遢的大叔。” 叶黎将她抱在怀里,但她眼中的冰冷与悲伤不曾消退半分。 时间匆匆,春分过后,已经到了三月底。 因为叶黎和徐小娟的态度比较“积极”,他们荣获富国社里德高望重的李老师的许可,有资格加入社团群,并且注册成为正式社员。 对此,叶黎和徐小娟都完全没放在心上。余彤彤却尤为积极,整个加入富国社的流程,全部由她一手操办。他们只需要把聊天头像改成自己本来面目的寸照,然后把昵称改成真名加年龄加电话号码。 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在这个时代,谁会把自己的寸照和真名设置为聊天头像与昵称啊? 幸好叶黎和徐小娟都很少上网聊天,不太在意头像和昵称问题,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这个另类的要求。 叶黎闲来之余,耐心翻看过聊天群里的成员。他发现群里社员接近两千,是一个大群,而社员们的年龄集中在三十岁到六十岁,鲜少出现二十岁的年轻人。 接近两千名群成员里,叶黎印象较为深刻的只有一个小男孩。他的群昵称是“徐旺,19,153********”。 他很阳光,也很帅气,哪怕是端庄严谨的寸照,也完全不失宛如骄阳一般的少年生机。 ——徐旺这么英俊的小伙子,怎么会加入这种宛如传销与邪教的社团啊? 叶黎心中忽然有了不可言的恐惧。他害怕某一天,他和徐小娟也宛如入了魔一样,完全融入富国社的“大家庭”里。 三月二十七日,叶黎接到龚攀打来的电话。他邀请叶黎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聚会地点在春雪早已融化的雪林山。 叶黎惦记着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礼,心里有些犹豫,怕参加聚会之后来不及赶回蛰城。 徐小娟却凑近他的手机,斩钉截铁说道:“好啊,老同学,我和老公现在就出发!” 龚攀在电话里笑道:“对了,叶黎,你和小娟都加一下我们的班级群。毕竟同学太多,一时间也记不了这么多电话,直接用聊天群要方便很多。” 叶黎没意见,徐小娟也没意见,然后他们两个带着寸照与真实姓名的人,突兀加入了蛰城辞县十五中的零八级理科五班群。 如龚攀所说,他们的班级的确有五十多名同学。而且现在许多同学都已成家立业,或者至少已有对象,群里多出了他们的另一半,群人数已有九十多。 叶黎和徐小娟入群的一瞬间,群里完全炸开了锅。毕竟他们的头像与昵称太具冲击性。 很多人在调侃他们,聊天公屏被刷了好几页,全都是玩笑话,其中不缺乏一些比较过分的玩笑话。比如“你们这是遗照吗”,比如“我们无冤无仇,你们可别来找我们索命啊”。 叶黎笑了笑,并未把这些信息放心里。 他的老班长徐武真忽然发出一条非常奇怪的信息。他问:叶黎,你和你媳妇怎么和我堂弟一样啊?像极了传销成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章 不同 阳光洒在质地光滑的青石台阶上,葱郁大山蒙上一层薄薄的露珠,霎时金光璀璨,生机勃勃。纯白蒲公英在林间飘飞,碎落松针密密麻麻铺向视野的最远处,不知名的花草香气杳杳飘荡,抽出新芽的杨树直冲云霄,若雪梨花漫天飘飞。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春天果真是万紫千红的季节,而春天里的大山,更是美得如梦。 这是辞县十五中零九级理科五班的登山聚会。班长徐武真带队领路,接近六十人的年轻队伍整齐有序,鱼贯而上。 叶黎拉着徐小娟走在靠近大队伍末端的位子,前面同学大多有说有笑,气氛一片祥和。只不过他们大多不再聊中学时代的友谊,更多的是聊现在的物质生活。 有人炫耀,有人吹嘘,仿佛昔日的大部分同学都步入了美好奢华的上流社会,只有少许人如阳光下的影子,永远晦涩无光,只能保持沉默。 有的人一顿饭能吃掉上万块,其中甚至不缺乏一些珍稀动物的肉;有的人的一身行装都是国外进口的名牌,有价无市;有的人一块表够寻常人家正常生活十年之久;有的人已经换了好几辆名车,从国产的比亚迪到意大利进口的法拉利。 莫非他们不知道,人吃饭的最根本目的是填饱肚子?人穿衣的目的是抵御严寒?人戴表的目的是掌控时间?人开车的目的是代步出行? 不知从何时起,曾经晚餐能吃到一盘肉丝、过年能穿上一件新衣就已心满意足的少年,变成了欲求不满、高高在上的“成功人士”。 叶黎感觉胃在收缩,止不住的恶心。尤其是一个衣着寒酸得宛如棚户区居民的老同学说他在国内开了一家大公司,年盈利上千万时。叶黎终于干呕起来。 他无比后悔来参加这个所谓的同学聚会。仿佛人长大了,就再也离不开面子,无论真的假的,只要说出去有人相信,就足以使他们容光焕发,宛如真的做到了一步登天。 叶黎并不出声质疑他们的夸张炫耀,但他心里明白,真正有钱有权的人,不会是他们这个样子——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比沈星暮更有钱,但这里的每个人都仿佛比沈星暮尊贵得多。 叶黎越发觉得沈星暮说的那句“无论富贵还是贫穷,都是有原因的”很有道理。 至少富贵不是靠吹嘘或炫耀得来的。 叶黎沉思着,忽然感觉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偏过头看去,瞧见徐小娟手里捏着一簇蒲公英,正往他脸上吹。 她的脸在飘飞的蒲公英下,像一簇红彤彤的云朵。 叶黎失笑道:“小娟,你好像心情不错。” 徐小娟道:“好山、好风景,我的心情不应该好吗?” 叶黎道:“你能这么说,看来我们来参加这个聚会也并没有错。” 徐小娟道:“错的离谱。” 叶黎问:“为什么?” 徐小娟道:“我忽然想起,何思语的存在已经被恶念空间抹除,就算我来找你的同学打听以前的她,也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叶黎道:“你若想知道思语的事情,可以直接问我。” 徐小娟摇头道:“问你等于没问。” 叶黎怔了一下,旋即涩笑着点头。 徐小娟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我们回去。今晚之前赶回蛰城,不要错过了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礼。” 叶黎惊讶道:“现在就走?” 徐小娟道:“是的,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就没必要再留下来陪他们玩过家家的炫耀游戏。” ——你有什么目的?什么时候达成的? 叶黎压着心头的疑惑,点头道:“好的。我找班长打个招呼,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叶黎拉着徐小娟往前跑,快速追到队伍的最前端。 叶黎盯着面容爽朗的徐武真微笑道:“老班长,我和小娟临时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徐武真疑惑道:“你们今天没请假?” 叶黎问:“请什么假?” 徐武真道:“你们的群里不上课吗?”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因为他们奇特的聊天头像与昵称,徐武真误认为他们是传销成员,方才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叶黎笑道:“老班长,你误会了,我们回家是因为其他事情。” 徐武真道:“老同学,算我多嘴。我提醒你们一句,有的东西是不能碰的。” 他说着,忽然又发出忧伤的叹息,低语道:“我的那个堂弟,就是被这些东西害的。本来他的成绩很不错,第一次高考失误,大不了复读一年,必定能考进小姳在读的绪城财大。可惜他的梦与追求都被这些东西毁了。” 叶黎怔怔地盯着徐武真,好久之后才凝声问道:“老班长,你的堂弟是不是叫徐旺?” 徐武真惊了一下,连忙问:“叶黎,你怎么知道的?” 叶黎把自己加入富国社的全部经过说了出来,接着涩声道:“我的父母完全着了魔,我们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家,现在也已变得七零八落。” 徐武真轻叹道:“这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我大伯和大姨的洗脑,我父母也变得神神叨叨的,家不成家,弄得我现在都不太敢带媳妇回去。只要你们保持理智,偶尔散散心放松一下,别像我堂弟一样就行了。” 叶黎这时才发现,徐武真身边并没带姑娘。而且他好像不怎么爱说话,和后面那群胡话连篇的老同学完全不一样。 似乎他发起这场同学聚会的主要目的,仅仅是为了散心。 叶黎重重点头道:“老班长,谢谢你的提醒。” 徐武真道:“好的,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叶黎拉着徐小娟下山,与不少同学错身而过。他又一次感觉到诡异的宁静,仿佛不少人对他说了话,但他一句也没听见。 下午一点过,叶黎和徐小娟回到家,叶正凯和余彤彤还在专心上课。 叶黎随口说了一句“爸,妈,我和小娟回去了”,便着手收拾行李。 车声隆隆的汽车站候车厅里,叶黎给沈星暮打了电话。 电话里,沈星暮的话音非常凝重,似乎他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叶黎道:“沈星暮,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和我说话?” 沈星暮道:“你们先回蛰城,婚礼当天我会联系你们。” *** 一个星期前,沈星暮收到高哲羽发来的短信。内容是:星暮,我帮你查了我们蛰城附近的数十个大势力,其中漂亮的小姑娘是不少,尤其是弭城巨鼎门的四小姐钱漫欣,可谓天生丽质、国色天香。但身材尤为纤细,宛如柳枝的只有霓城肖家的肖浅裳一个。 沈星暮看到“霓城肖家”四个字,心中的警惕已经提到最高。因为前段时间夏秦亲手审问过的皱小梅也与霓城肖家有关。 沈星暮向高哲羽索要肖浅裳的照片。他的手机里只有那个绿衣女的背影,并不能直接确定她就是肖家的小公主肖浅裳,还需要对照照片才行。 可惜高哲羽并没有肖浅裳的照片。肖家一子两女,大多数人只知道肖家大少爷肖寒承,二小姐肖梦兮,却鲜少有人知道肖元还有一个小女儿肖浅裳。 若不是前段时间肖家的人来沈家拜访过,其中提及过肖浅裳的和沈家的婚事,不然高哲羽还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花了不少精力才打探到关于肖浅裳的些许信息。他没见到她本人,只知道她很瘦,比夏恬还瘦。至于她的照片,凭他的本事完全没办法弄到。 当然,高哲羽也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他手上没有肖浅裳的照片,但他知道沈星夜手里有。 最初肖家的意思就是把肖浅裳嫁给沈星夜。肖浅裳本人没来就算了,但若肖家连一张照片都不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寻常男人也不愿娶一个素昧谋面、完全有可能是一个丑女的女人,而沈星夜这种眼高于顶的贵公子,当然不会连照片都没见过就同意这场婚事。 于是沈星暮得出结论,他有必要去找沈星夜聊聊。如果沈星夜愿意把肖浅裳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如若沈星夜不愿意,他就只能动用一点非常手段。 沈星暮为此找过沈星夜一次。虽然两人暗地里存在不小争斗,沈星夜甚至想弄死沈星暮,但他们总归是亲兄弟,明面上不会表现出敌意。 沈星暮和沈星夜的谈话比较平淡,几乎都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当沈星暮问到照片时,沈星夜的立刻变了脸。 他沉着脸,似笑非笑问道:“大哥,你和嫂子不是快结婚了吗?怎么惦记起弟媳来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且不说肖浅裳会不会嫁给你。我只想看一眼她的照片,没有别的意思。” 沈星夜纨绔地笑道:“那可真不巧。你也知道我记性不好,很容易丢东西。肖浅裳的照片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你找不到,我就帮你找。” 他说完这句话就退出了大楼。而当天下午,沈星夜去地下停车场取车时,被三个五大三粗的蒙面男子敲了两闷棍,然后迷迷糊糊地出现在沈星暮面前。 沈星夜看清局面,当即怒吼道:“沈星暮!我们好歹是亲兄弟,你就这么想杀我!?” 沈星暮安静点燃一支香烟,徐徐说道:“弟弟,我只是想给你上一课,想杀一个人,不用太过复杂的计算,只需两三个人和一支比人脑袋结实的木棍就够了。” 沈星夜咬着牙,脸上满是狰狞。 沈星暮冷漠道:“你放心,我和你不同,就算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也不会弄死你。我只想看肖浅裳的照片,让不让我看由你自己决定。” 沈星夜拉着嗓子一阵怒吼,只可惜这个房间是沈星暮特制的“雅间”,他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最后他只能妥协,直接从衣服内包里摸出了肖浅裳的照片。 沈星暮感到惊讶,连他也没想到肖浅裳的照片会在沈星夜身上。若他早知如此,就直接打沈星夜一顿,然后抢走照片就行了。 照片只有巴掌大,沈星暮将它托在手心看了一眼。照片上粘着许多细小的白色物质,像极了干涸的唾沫。 沈星暮忍不住看了沈星夜一眼,心中莫名愤怒,便忍不住扇了他两巴掌——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性格上怎会存在如此惊人的落差? 照片上的女人不仅美丽,而且仙气十足,最重要的是,她的腰肢的确是盈盈一握般纤细。 她的确和沈星暮常年玩的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他会舔照片好像也不是特别奇怪。 沈星暮摸出手机,对照手机照片与肖浅裳的照片。直到他确定肖浅裳就是和仇世在一起的绿衣女,顺手把照片打在沈星夜脸上,冷冷说道:“沈星夜,这一次我放你走,不过你下次可没有这么好运。我不如你狠毒,但你又不如夏秦。你以后出行,最好多找几个替身探路,身边也多带几个保镖,不然我也不知道你落到夏秦手上会是什么下场。” 沈星夜宛如受了奇耻大辱,整张脸几乎变成青色。他临走前还放了一句狠话,大概意思是,如果沈星暮落到他手上,他一定找一个世纪丑女将沈星暮先奸后杀再油炸,最后炸熟了丢粪坑里喂蛆。 对此沈星暮只是漠然一笑。纵然沈临渊提醒过他,他依旧不认为沈星夜有这个本事。 沈星暮确定肖浅裳就是自己的敌人之一之后,很快又得知另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前不久,肖家的人暗杀过枪神社的龙头刘俊,只不过没成功。而夏秦自作聪明,把沈星暮和夏恬要结婚的消息传递给了肖家。 沈星暮嗅到了强烈的危机感。既然肖家暗杀过刘俊,就已然把枪神社得罪死。现今沈星暮和夏恬婚事,某种意义上算是沈家和枪神社的联姻。虽然作为当事人的沈星暮和夏恬不这么想,但外人一定会这么看,尤其是肖家。 换言之,肖家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礼,制止沈家和枪神社两大势力的联手。 而肖家最好的、毁灭两家联手的办法,无疑是大闹婚礼现场。 沈星暮的眉目变得阴翳。他不知道夏秦是真蠢还是装蠢,夏恬可是他最疼爱的亲妹妹,他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为此沈星暮和夏恬专程找夏秦质问。夏秦却一脸不以为意,很随意地搪塞道:“恬恬,你放宽心准备婚礼就好。肖家那群软蛋,除了能搞搞暗杀,其他的一事无成。你们婚礼当天我会派人守住婚礼现场,一旦看到疑似肖家的人,就抓来严刑拷问一番。就看他们谁敢来。” 沈星暮皱眉道:“既然你知道肖家的人擅长暗杀,还叫我和夏恬明目张胆筹备婚礼?你不怕他们混入婚礼现场,两枪解决掉我和夏恬?” 夏秦哈哈笑道:“我的好妹夫,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和恬恬的婚礼由我亲自镇守,我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沈星暮嗤之以鼻,夏恬更是眼睛一湿就哭出声来。她哽咽道:“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我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你却和刘叔串通好,利用我和星暮的婚礼对付肖家。你真的不怕我被乱枪打死吗?” 夏秦忽然就慌了,整个人变得浑不自在,只能讪讪地憨笑。 沈星暮也明白过来,刘俊和夏秦都已猜到肖家的人很可能会在他和夏恬的婚礼现场动手,而他们也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肖家的人来送死。 沈星暮思忖片刻,忽然摇头道:“夏秦,你们这么做太过冒险。肖家和蛰城里的其他势力不同,虽然我对他们的了解不多,但我知道他们拥有和你们枪神社正面抗衡的实力。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会使出什么手段都不足为奇。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夏恬冒险。如果你们铁了心要赌一把,我和夏恬的婚礼就只能无期限推迟。” 夏秦终于不笑了。他沉吟许久,终于轻声叹道:“其实我的心里也非常不安。刘叔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其实存在不小变数。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自己冲进枪林弹雨,也不愿恬恬承担半点危险。只不过刘叔对我们兄妹有救命之恩,如若我连这么一件小事都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 沈星暮冷声道:“所以你就答应了?” 夏秦点点头,片刻又摇头。他面带歉意说道:“我给恬恬准备了替身,毕竟身材相差不多的女人,穿上婚纱也差不多一个样子。我想弄个鱼目混珠,确保恬恬的安全。” 夏恬忽然惊叫道:“哥!所以你想让星暮去冒险!?” 夏秦尴尬道:“刘叔不确定沈临渊是否赞成这个计划,叫我暂时别告诉沈家的人。” 夏恬捏紧小拳头,使劲敲了夏秦一下,指责道:“哥!你是想让我还没结婚就当寡妇!?” 夏秦别过头,不敢再多说半句。 沈星暮已经弄懂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忽而扬眉一笑,道:“夏秦,还有三天时间,你回去找刘俊商量一下。我们沈家绝对支持你们枪神社。” 夏秦惊讶道:“你能代替沈临渊做决定?” 沈星暮道:“他一直欠我一个许诺,我以为这辈子都用不到,却没想到今天就用到了。” 夏秦问:“我该怎么做?” 沈星暮道:“用两个替身去礼堂结婚,我和夏恬的婚事从简就行了。” 夏秦迟疑片刻,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替沈临渊做了决定,那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只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沈家大公子,却没多少人知道恬恬是我妹妹。婚礼现场一旦出事,哪怕死的是替身,丢脸的也是你们沈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章 天神 沈星暮不怕丢脸。他只想和夏恬顺利完成婚礼,纵然这个仪式简单到无以复加也无所谓。而且就算两个替身的婚礼现场出了事,丢人的也不是他,而是沈临渊。 沈星暮和夏恬原本准备的西式婚礼,他们的礼服和婚纱都已试好,并且选了蛰城最好的礼堂与誓词牧师。 而现在,情况有变,他们不得不另行安排。 夏恬并不在意过于简化的婚礼,而且她也不是特别喜欢西式的白婚纱。既然婚礼从简,宾客自然少之又少,她便想像电视里古人成亲一样,在铺满红绸缎的殿堂里,身着汉服嫁衣,头顶红盖头,与沈星暮携手拜堂。 对此沈星暮完全没有意见。只不过现在的婚庆公司大多推崇西式婚礼,虽然其中也有少许中式婚礼服务,一时间却没有适合夏恬的汉服嫁衣。 沈星暮替夏恬量身定做了汉服,又绞尽脑汁想出了各种能给的彩礼,这件事才勉强告一段落。 沈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窗户紧闭,室内无光,沈临渊如同木雕一般坐在办公桌前。 沈星暮静静地盯着他,看他鬓边的白发与疲惫的面颊。 时间在他们的静默中轻悄悄推移。 沈星暮把手探进衣服口袋,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安静吸起烟来。 袅袅烟雾里,父子两人变得越发模糊,似乎彼此都已看不清对方的脸。 某一刻,沈临渊抓起办公桌上的一张单子,疲惫问道:“星暮,你知道你和夏恬的婚礼宴请了多少达官贵人吗?” 沈星暮吸着烟,漠不关心道:“那些宾客都是你请的,与我无关。” 沈临渊道:“请柬我都已经发出去了,如果这时候收回请柬,只会贻笑大方,影响我们集团的声誉。但若我不取消这场假婚礼,肖家的人到时候杀进礼堂,不知不少人会受池鱼之殃。而他们一旦受了伤害,并且发现这场婚礼是假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变成众矢之的。”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父亲,莫非你会担心那群只懂攀龙附凤的乌合之众?” 沈临渊轻叹道:“宾客里包括我们集团的大部分股东,蛰城警局的张局长,王氏路桥的王睿,以及市长胡耀。” 沈星暮问:“所以呢?” 沈临渊道:“星暮,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因为儿女之情置整个沈家于不顾。” 沈星暮淡淡说道:“如果刘俊的这次计划能成功,霓城肖家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甚至有可能被枪神社吞并。父亲,你试想一下,你说的那些人和势力,与枪神社存在可比性吗?我们这次配合刘俊,无论成败,整个枪神社都将成为我们的强硬后台。” 沈临渊摇头道:“我们和刘俊并没有实质的交情。如果真出了事,他未必愿意帮我们。” 沈星暮将快燃完的烟头扔地上,一脚踩熄,抬起头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老了。” 沈临渊沉默。 沈星暮道:“父亲,我很不愿意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里,我从未问过你,母亲病危之时,你到底在哪里。这些事都无关紧要。毕竟以你的本事,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到,比如比我还小一岁的杜贞就成了你的情人。你当然不会在意我母亲的死活。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但你必须你记住你说过的话。母亲出殡当天,你亲口对我说的,以后我无论想做什么事情,你都无条件支持我一次。” 沈临渊的神色忽然变得飘忽,抖动的瞳孔里竟折射出一抹惊惧之色。仿佛他在害怕着什么。 这世上能有什么力量足可使这个在蛰城几乎只手遮天的老人恐惧? 沈星暮皱眉道:“父亲,莫非你想食言?” 沈临渊发出绵长的叹息,轻轻摇头道:“星暮,我一直以为你要的是沈氏集团,却没想过你会为区区一场婚礼,对我提出这件事。” 沈星暮冷声道:“沈氏集团可远远不如夏恬重要。” 沈临渊再次叹息。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多,似乎连发丝也变得更加憔悴。他喃喃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再反对。这场婚礼照常举行,只希望枪神社能一鼓作气除掉肖家。” 沈星暮道:“父亲,你能答应自是最好。如果你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沈临渊忽然道:“等等!” 沈星暮再一次看到他眼中的恐惧之色,迟疑道:“父亲,你怎么了?” 沈临渊叮嘱道:“星暮,以后不要在背地里说杜贞,无论好话或是坏话。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比我们沈家更强大的力量多不胜数。而其中有的势力,常人甚至无法理解。他们宛如鬼魅一般,顷刻间就能覆灭一个城市甚至是一个国家。我们在他们面前,就如同蝼蚁比之大象,实在太过渺小。”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杜贞背后还藏着一个庞大到不可想象的可怕势力?如若真的如此,那么年轻貌美的她,怎会心甘情愿留在沈家伺候父亲? 沈星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记下了沈临渊的话,转身便退出办公室。 当天下午,沈星暮把沈临渊同意这个计划的消息告诉了夏恬。 她很开心,露出甜美的笑容。但她好像有点激动过头,洁白的牙缝里溢出鲜血,变得殷红瘆人。 沈星暮盯着她的带血笑颜,心中止不住刺痛。他再一次坚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三朵善念之花,许愿治好她的病。 晚间,夏恬像贪睡的小猫咪,靠在沈星暮怀里一直打呵欠。 她已经困了,却还舍不得睡。因为他们的婚礼就在后天,而在婚礼来临之前,她必须列出宾客清单。 沈星暮这边很简单,除了沈临渊,高哲羽,叶黎,徐小娟,便再没有其他宾客。 夏恬补充道:“星暮,你不能这么薄情。童遥曾救过我,无论你们再见面时是否尴尬,你都有必要请她一下。至于她来不来,由她自己决定。” 沈星暮微笑道:“童遥太过优秀,我怕你看到她之后会自卑。” 夏恬点头道:“童遥很美丽,也很聪明,以后无论谁娶了她,都是三生福分。但我不会因她而自卑,因为我有最好的哥哥,还有最温柔的你。” 沈星暮将她搂在怀里,重重点头道:“我一定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最骄傲的女人。” 夏恬列出她要请的宾客,其中除了夏秦,几乎都是住在城市边缘的棚户区的贫民。据她口述,那片区的居民普遍穷困潦倒,甚至很多人吃不起饭。但那些人都非常善良,尤其是一个姓吴的花甲老人,在她和夏秦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曾伸手救过他们。 夏秦遇到刘俊之后,短短几年间就成为枪神社的二把手,摇身一变成了大人物。他曾返回棚户区,想尽全力帮助那些贫民走出困境,但他们大多拒绝他的帮助。 次日清晨,沈星暮拨通童遥的电话。他还记得他们上次通话已是接近三年前的事情,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童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分手”。 时至今日,沈星暮再一次联系她,心中难免触动。 电话里,童遥的声音依旧清越动听,宛如茫茫冰河上的一支出尘雪莲。她莞尔道:“沈星暮,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拨打我的电话了。” 沈星暮道:“你救过夏恬,无论如何我都该当面谢你。” 童遥惊讶道:“你说夏恬?我知道这个女孩,她曾是一名歌手,而且还出演过少许电影。你们曾有过一段绯闻,莫非是真的?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我救过她,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 沈星暮皱眉道:“你没见过夏恬?” 童遥道:“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她。” ——又是恶念空间的干扰? 沈星暮疑惑地看了一眼同样惊愕的夏恬,微笑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今天忙吗,我有事想单独找你聊聊。” 童遥道:“我们也就那样了,还能有什么好聊的?” 沈星暮淡淡道:“我和夏恬明天结婚,想邀请你参加婚礼。当然,你若担心我诓你的份子钱,可以空手来。” 童遥明显惊住,片刻后又轻快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还真有点没想到你会比我更早结婚。这样,你说个地点,我上午还有两堂电动力学课,下课后去找你。” 沈星暮道:“我和夏恬在鱼米之乡小区大门外等你。” 沈星暮挂了电话,去厨房亲手煮了一锅粥。他怕夏恬的牙龈再次出血,亲手喂她吃,每一勺都被他吹得凉凉的再送进她的嘴里。 ——两个人吃饭的感觉的确比一个人好。白米粥比牛肉更有味。 饭后沈星暮看了时间,感觉还早,便想再休息一会。 夏恬道:“星暮,我们还是先去鱼米之乡小区。万一童遥提前下课,让她等我们就不好了。” 沈星暮摇头道:“大学讲师不可能提前下课,哪怕提前五分钟,后果也出奇严重。不过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先走。” 两人到鱼米之乡小区时,上午十点过,离童遥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 夏恬并不着急,她就像大方的男孩子,反手顺了顺身后的裙子,便直接坐在小区外的石墩上。 她这个样子很不雅,但看在沈星暮眼中却别有韵味。 六条车道的城市大道上,各类汽车飞奔而过,其中不缺乏名车。 沈星暮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飞速驶来,然后停在他和夏恬面前。 沈星夜居然在这个时候找来了。 他一脸得意地盯着沈星暮,似笑非笑道:“大哥,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沈星暮问:“先奸后杀再油炸,炸熟了之后丢粪坑里喂蛆?” 沈星夜露出邪魅的笑容。他对着车后排挥了挥手,便有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鱼贯而出。 他们个个杀气腾腾,竟摆出一副要在大街上抓人的姿态。 沈星暮笑道:“弟弟,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和你不同?” 沈星夜道:“我们是有点不同。今天以后,我是活人,你是死人。你和嫂子这么恩爱,我一定把你们丢一个粪坑里,让你们做一对幸福的**妻。” 他说话时一招手,三个大汉便如饿狼一般扑了过来。 沈星暮抬腿一脚踢飞最前面的大汉,拉着夏恬侧身往路口方向跑。 令沈星暮没想到的是,夏恬看上去弱不禁风,但跑动起来一点也不慢。后面的三个大汉一时间反而追不上他们。 沈星夜在后面大喊着:“抓住他们!一人一百万!” 然而沈星暮和夏恬顺路口转入右侧马路,便有一群手持木棍的墨镜男人呼啸而出。 三个壮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顿乱棍敲晕在地上。 因为路口转角挡了沈星夜的视线,他还以为沈星暮和夏恬已经被制住了,大笑着往这边跑。 然后毫无疑问,他又挨了几个闷棍,和三个大汉一起倒在大街上一动不动。 沈星夜的昏迷姿势非常夸张,四肢宛如麻绳一般倒扭在一起。似乎他的身体韧性非常强,寻常人还真做不出这个姿势。 沈星暮看到沈星夜领子下露出了些许皮肤。他的胸口有一个异常诡异的纹身,是一张难分性别的人脸。而这张人脸的设计非常奇特,从不同的角度看,能看出它的不同表情。尤其是正对着看过去时,它仿佛是活的,正邪魅大笑。 ——恶念之花!? 沈星暮立刻想到没入仇世胸口的恶念之花。但这个纹身明显又和恶念之花不一样。它至少不具备恶念之花那种充斥黑暗与绝望的力量。 沈星暮拨开沈星夜的领子看了片刻,抬手一巴掌将他扇醒,冷冷问道:“你胸口的纹身是怎么回事?” 沈星夜迷迷糊糊说道:“一个纹身而已,能怎么回事?” 沈星暮又扇了他两巴掌,但他死鸭子嘴硬,无论沈星暮怎么打他,他都坚持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纹身。 沈星暮最后又放了他,并且认真提醒道:“事不过三,你若再落到我手里,被丢粪坑里喂蛆的人就是你。” 沈星夜打了一个激灵,竟罕见地露出畏惧之色。似乎他也知道,沈星暮并不是不记仇的烂好人。如果他再敢来,沈星暮真的会弄死他。 沈星夜带着他的人灰溜溜逃跑之后,北科大的下课铃声也已响起。 穿着时髦的大学生宛如一条不曾断绝的长河,源源不断从校门里涌出来。 鱼米之乡小区离北科大非常近,夏恬坐在石墩上,一眼就看到了童遥。 她还和之前一样美丽,哪怕是一个遥远的剪影,也同时具备妖娆与清丽两种气质,足可令无数男人神思遐想。 沈星暮看到她身侧还有一个男生,很可能是她教的学生,此刻正拿着一本书与她并肩走。 似乎他是在课余时间请教她学术问题。 童遥的态度非常温和,脸上保持甜美的笑容,两唇开阖着不断讲解。 因为那个学生侧对着童遥在向前走,沈星暮看不清他的脸。 某一刻,学生忽然停下脚步,对着童遥鞠躬。 童遥回以温柔可亲的笑容。 却在这时,学生忽然抬手拍她的后背,似乎她背上沾了灰尘。 这个学生的手非常不老实,拍着拍着就拍到了童遥的臀部。 童遥的神色也立刻变得严肃。她指责了学生几句,便提着包大步往鱼米之乡小区这边跑来。 待她跑近,沈星暮似笑非笑道:“童老师,现在的学生可真幸福,连我都没机会碰你一下,他却很自然地触到了你。” 童遥淡淡说道:“只可惜你并不是我的学生。” 沈星暮问:“摩卡咖啡加草莓蛋糕?” 童遥摇头道:“我现在已经不吃蛋糕了,一杯摩卡就行。”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 三个人在咖啡厅里坐着闲聊了一阵,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聪明如童遥,也在这种时候显得尴尬。 她上了一次洗手间,回来提好包便准备结账回家。 沈星暮问:“莫非我现在连请你喝一杯咖啡都不行?” 童遥道:“我是一个有能力自力更生的女人。” 她说话时,叫来服务员,直接结了账。 沈星暮点头道:“这样很好,至少以后不用依赖某个男人。” 童遥道:“明天我会参加你们的婚礼,你觉得我就穿这身便装怎么样?” 她穿了一身由紫色与粉色混合的绀桔梗色连衣长裙,这是一种非常梦幻与柔和的颜色,与本就美得如梦的她很是搭配。 于是沈星暮点头道:“很好看。但有一点不足。” 童遥问:“哪一点?” 沈星暮抓起夏恬的手,微笑道:“我怕你太漂亮,压过我的新娘子的风头。” 童遥失笑。 沈星暮问:“刚才那个男生是谁?” 童遥道:“他是北科大应用物理专业的大三学生,叫宛游龙。”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倒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沈星暮思忖道:“我看他很不错,至少有胆子吃你的豆腐。如果你担心自己变成年过三十的大龄剩女,倒也可以考虑考虑他。” 童遥笑而不语。 *** 蛰城外环,一条废弃的巷子的最深处,一间古老的哥特式教堂里。 教堂两壁刻着诡异的远古战争图案,而教堂里侧堆砌着一个环形的石砌祭坛,祭坛外环立满烛台,幽冷烛火不断跳跃,释放无穷无尽的邪恶冷意,宛如穿越火照之路,抵达人世间的幽冥鬼火。 祭坛外,身着黑袍的教徒呈两列一字排开,每个人都单膝跪地,伸出右手抓开领子,露出胸前的人脸纹身。纹身的表情不断变换,栩栩如生,宛如活的。 沈星夜像是触犯教规的犯人,正噤若寒蝉跪倒在祭坛上的古朴雕像前。 这尊雕像和其他著名教堂里的雕像不一样,它并非人形,更不是十字架,而是一朵花——一朵黑色的、宛如婴儿咧嘴邪笑的瑰丽花朵。 这不是天主教或基督教的教堂,当然更不可能是佛教或道教的大殿。 沈星夜的耳边响起古老的歌声。其旋律之诡异,歌声之飘忽,他连一句词也听不懂,只能感觉到入骨的恐惧。 宛如世界禁曲《忏魂曲》。 某一刻,他终于承受不了强大的心理负荷,整个人颓然瘫倒在地。 一个相貌清丽,表情却冷得宛如冰山的女人走到他面前。她手心捏着一抹奇特的黑色粉末,将粉末缓缓洒在沈星夜的头上,而粉末在飘飞的空中,便有大部分如水汽一般蒸发成虚无。 这像是在做法事。 她做完这些,终于平静问道:“沈星夜,你知错了吗?” 沈星夜立刻伏拜道:“杜、杜祭司,属下知错,定不敢再辜负伟大天神的期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章 婚礼 蛰城市区,最繁华的北康路段,超过一百辆豪车张贴喜庆的红花,浩浩汤汤,鸣笛而过。 这是一支迎亲车队,它们从遥远的城郊外,载着婚纱旖旎的新娘子,井井有序驶进北康路中段最奢华的宝蓝大酒店。 今天是沈氏集团大少爷沈星暮和昔日歌手夏恬的成婚日子。 在蛰城内,也只有沈家能摆出如此的壮阔的迎亲手笔。 对市区平民而言,这无疑是难得一见的壮阔景观。人群从北康路路口一直延伸到宝蓝大酒店门口,所有人都目光惊羡地盯着红色车队与酒店门口的蹒跚老人。 沈临渊一早就候在酒店门口。他衣带端庄,迎风而立,满是褶皱的脸却如沐春风般清爽自得——纵然他知道这场婚礼是假的,真正的礼堂在非常遥远的地方,但他脸上必须做出喜上眉梢的神色。 沈临渊已经连续接待十几批宾客,每一批宾客都是蛰城内小有成就,抑或是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他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很多事情都变得力不从心。在遥远的少年时代,他曾经历过常人无法理解的大场面,以及深入骨髓的痛与悲伤。他早已拥有常人不可企及的胆识、魄力、与意志。但到了今天,他心里忽然有了挥之不去的苦涩与惊惧。 ——刘俊的计划真的能成功吗?肖家的势力真的会在这家酒店里全数折损吗? 沈临渊知道夏秦早已在酒店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如若肖家的人敢来,定然是有去无回。 这似乎真的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但如若,肖家的人不出现又会怎样? 沈临渊的思绪飞速翻飞着,而他心中的酸涩宛如憋在嘴里的一抔鸩酒,苦不堪言。 有的人,越老反而越贪图金钱与权势,他们永远贪得无厌,恨不得在死前将世间所有的财富与名望捏在手中。甚至在昨天,沈临渊也是如此。可到了今天,他忽然感觉整个沈氏集团还不如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喜庆的高堂上,儿子、儿媳呈上来的茶水。 事实上,沈临渊昨晚有接到沈星暮的电话。沈星暮希望他能出席婚礼,坐在最尊贵的上座,见证儿子与儿媳的结合。 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纵然宝蓝大酒店的婚礼是假的,他也必须出面主持。 他现在无比后悔。后悔自己没有丢掉这些凡俗琐事,徒惹一身遗憾。 沈临渊沉思着,他又想到了火光中笑颜如花的女孩。她那么美丽、那么善良,然而美丽与善良的终点却是死亡与毁灭。 ——茜茜,你当初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把这么叛逆的两个孩子丢给我? 沈临渊的脸颊轻轻抽动,眼中的悲伤渐渐压过两颊的喜悦。 “沈董,张局长刚才来过电话。他叫我转告你,他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但他会托人送贺礼过来,改天还会登门赔罪。” 沈临渊思忆中,他的秘书周玉强走过来打招呼。 他的眉头一皱,强行压住心中的悲伤,微笑着点头道:“张弥是一只老狐狸,想必他已经在喜庆的鼓乐里嗅到了危机,方才推脱不来。” 周玉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尔后忽地问道:“沈董,你真的想好了?” 沈临渊问:“什么想好了?” 周玉强道:“今天是星暮成婚的日子,你真的不去一趟?” 周玉强是沈临渊的心腹。当沈临渊答应和枪神社合作起,他就将全部合作与配合工作交给了周玉强。 周玉强也知道眼前的婚礼是假的。 沈临渊摇头道:“到了现在,就算我后悔也已经没机会了。” 周玉强道:“现在宾客几乎到齐,新郎与新娘也已经到场,如果肖家的人要动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沈临渊问:“你想说什么?” 周玉强道:“肖家的人很可能早已潜伏在宾客中,他们一动手,枪神社的人便会立刻冲杀出来。你是否守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不如抓紧时间,赶快去星暮那边。这边就交给枪神社的人处理。” 沈临渊沉默。 周玉强皱眉道:“沈董,还有另一件事让我尤为担心。如若肖家的人知道这场婚礼是假的,他们并不出现,反而去了星暮和夏恬那边,后果不堪设想。” 沈临渊的神色一怔,连忙问:“星暮和夏恬都请了多少人?” 周玉强道:“他们请的宾客不多,但除了高哲羽,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我们信任。” 沈临渊问:“星夜知道吗?” 周玉强摇头道:“他并不知道。” 沈临渊皱着眉沉思片刻,摇头道:“无论肖家的人在哪里,我都不能离开这里。毕竟大部分宾客是我请的,若我置他们于不顾,对我们集团会造成很多负面影响。” 周玉强道:“那我多带一点人去星暮那边?” 沈临渊道:“不用了。你手下那群人不是肖家的对手,去了也是送死。我给杜贞打个电话,拜托她过去保护星暮,这样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周玉强惊讶道:“杜贞?就是你的小情……” 最后一个“人”字还没说出来,沈临渊便已冷冷说道:“不要小看女人,尤其是宛如一支毒针的杜贞。这世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多得很,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往往因女人一败涂地。” *** 蛰城,边郊,距离夏恬的别墅较近的一个小镇里。 镇子里的风景比云鱼镇还要萧瑟。街道伶仃,不见商旅,不闻叫卖。行人匆匆,穿着简朴,面黄肌瘦。街边砖瓦矮房、平房层层排列,不见一栋大楼。 春风偶然拂过,地面积尘翻卷而起,整个镇子变得乌烟瘴气。 叶黎不只一次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但他数次检查沈星暮发来的定位,婚礼殿堂的确在这个宛如战后废墟的镇子里。 叶黎找到手机定位的地点,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平房。房子朴素,墙壁脏乱而破旧,墙外的篱笆墙里还围着一个粪坑。 房门大开,檐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门两侧也挂满长条的红绸缎,还有不少红色的花结,屋子里甚至传出男婚女嫁的《喜相逢》笛曲以及欢跃的笑声。 这里的确有人结婚,但结婚的人真的是沈星暮和夏恬吗? 叶黎不敢想象,生来就高人一等的沈星暮的婚礼,怎可能比寻常农家的婚礼还要简单? 徐小娟捂着鼻子扯了扯叶黎的袖子,抱怨道:“老公,我们要不就进去,要不就走,能不能不要一直站在这里闻大粪的气味啊?” 叶黎捏了捏她的脸,摸出手机拨打沈星暮的电话。 这个电话无人接听,沈星暮本人却穿着洋气的古装礼服出来了。 红色条纹的布衣以及宽松得宛如裙子的长裤,使得他整个人变得异常奇怪。 叶黎和徐小娟都已怔住。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外面的气味不好闻,你们来了就进屋坐。” 叶黎的嘴角接连抽搐好几下,干笑着说道:“你和古人相比,就差一条长辫子和一顶冠帽。” 沈星暮道:“你换这身衣服也一样。” 叶黎笑着掏出早已备好的红包,双手呈给沈星暮,便拉着徐小娟往屋里走。 屋子内部空间不算小,一百平米上下,里面只摆了三张饭桌和高矮不齐的一堆木椅。 这会屋子里只有寥寥十数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穿着朴实的老人,只有一个绀桔梗色连衣长裙的女人不仅年轻,还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们坐在墙边嗑瓜子聊天。 叶黎扫视片刻,只认识曾在赫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哲羽,以及夏恬的佣人朱雨。 他站了片刻,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便拉着徐小娟坐在饭桌前静候。 徐小娟小声抱怨道:“早知道沈星暮的婚礼是这个样子,我们就不该来。” 叶黎指责道:“小娟,沈星暮对我们很好,你不能说这样的话。” 徐小娟道:“可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这么委屈我们啊。” 叶黎道:“他这么做,兴许有他的原因。而且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省钱省事,以后我们结婚也这样。” 徐小娟咬着嘴道:“我又没说要嫁你。” 叶黎微笑道:“你不嫁我,就是一口一个‘老公’地叫我。” 徐小娟红着脸不说话。 两人在屋里坐了接近半个小时,隔房有一个身体壮硕的大妈不断端菜出来。似乎沈星暮只打算弄三桌席,所以厨房做菜非常快。这么短时间里,饭桌上已经摆上五六个小菜。 忽然,门外响起鞭炮的炸响声。紧接着,遥远的地方传来喜庆的锣鼓声。 屋里的人都相继往外走。 叶黎也出去看了一眼,只见一只通体透红、且装饰明艳的花轿正被八个汉子往这边抬。 花轿前端有打扮明媚的小姑娘撒花,花轿后面还有长条的鼓乐队伍。 毫无疑问,夏恬就在大红花轿里,而沈星暮就候在檐下。 待花轿临近,娇子前的小姑娘掀开垂帘,扶着披着红盖头的夏恬出来,沈星暮才喜笑颜开地迎上去。 这是传统的中式婚礼。新娘子的盖头只能在洞房前被新郎掀开,这会没人知道她有多么美丽。 小姑娘扶着夏恬,而沈星暮和她共持一个红艳的同心结向里走。 他们走进屋子,在喜庆的高堂前静站着。 新娘子进了门,外面鞭炮声与鼓乐声交织响应,主持婚礼的司仪便拉着嗓子大喊道:“一拜天——” “我都还没到,拜什么拜!” 外面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她冷冰冰地打断司仪的话。 众人均看向屋外,只见一个清丽出尘的美少女正施施然走来。 在场宾客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保持沉默。 沈星暮皱眉道:“杜贞,你怎么来了?” 这个女人就是沈临渊的小情人杜贞。只不过她的气质和其他找了“干爹”的妙龄女不一样,她的走动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肃杀,宛如古时征战沙场的骁勇女将,使人不敢直视。 她走到礼堂的最里侧,坐在上座上,淡淡说道:“杜贞是你叫的吗?”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莫非我该叫你后妈?” 杜贞问:“莫非不该?” 沈星暮冷声道:“我只有母亲,没有后妈。” 杜芳道:“那你叫我母亲也行,我不介介意捡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礼堂气氛骤然变冷,仿佛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已屏住呼吸。 叶黎看到沈星暮负在背后的双手已经捏紧成拳,似乎随时都会冲上去打人。而杜贞脸上仍是一脸冰冷与傲慢,宛如一朵孤芳自赏的石楠。 沈星暮的拳反复捏紧好几次,最后又都松开来。他沉声道:“杜贞,如果你一定要找我麻烦,能不能过了今天再说?” 杜贞道:“我是来喝喜酒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沈星暮道:“这里没有你的喜酒。” 杜贞忽然道:“你该庆幸你有一个好父亲。” ——这是反讽?还是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叶黎沉思之时,门外忽然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这不是鞭炮声,反而像极了炸弹炸响的声音。 整个房子陡然一颤,像是受到了莫大冲击,变得摇摇欲坠,趋于坍塌。 杜贞站起身,蹙眉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快那么一点。” 她说着,又施施然往外走去。 而这时,门外忽然出现了一群身着劲装的持枪男人,刚才的爆破声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这些男人蜂拥而入,一瞬间便控制整个礼堂。包括叶黎在内,每个宾客的脑门前都悬了一把冰冷的枪。 门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尔后惨烈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两个手持砍刀的西装男人从房顶上坠落,瞬间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毫无疑问,这些西装男都是夏秦留在这里保护夏恬的人。只可惜他们在子弹面前显得太过脆弱,并没有起到保护作用,反而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礼堂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只有沈星暮的神色依旧淡漠。 他盯着杜贞的背影,冷冷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杜贞并不回答,而是宛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在礼堂过道上,仿佛这群突兀闯入的劲装男都是她的人。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一个劲装男忽然扭转枪口,直指杜贞的额头。他冷漠说道:“再动一下就死。” 杜贞不以为意地笑道:“莫非我不动你们就不会杀我?” 劲装男的神色一冷,陡然扣动扳机,冰冷子弹轰然打在杜贞的额头上。 然而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子弹不仅没有打到杜贞,连杜贞身后的墙壁都不曾受损。像是子弹在射出的一瞬间,便诡异地消失了。 这世上怎会存在如此离奇的事情? 正当劲装男稍稍失神这一会,杜贞已经走到他身前,抬手便轻易夺过他手中的枪。 劲装男失声道:“你到底是谁!?” 杜贞淡淡道:“我是你母亲。” 劲装男猛地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双手抱拳,试图攻击杜贞的脑袋。只可惜他还没落地,枪声已经响起,他的胸口连续破开三个血洞,瞬间变成冰冷的尸体。 其他劲装男却仿佛没看到这诡异的画面。他们的眼里只有极少许的感情波动,却不是惋惜同伴的死亡,而是疑惑这个妙龄女人的能力。 他们的枪口都转向了杜贞,就在无数子弹即将铺天盖地射出之时,门外忽然传来男人的咳嗽声。 一个瘦骨嶙峋,面如土色,连走路也需要拐杖支撑的白发老人缓缓走进来。 这个老人分明已是风烛残年,随时都可能走入坟土。他的仪容气质却尽显少年热血,尤其是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充斥着澎湃生机。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抬眼看向衣袂飘飘的杜贞。他的双目猛地一收,尤为吃惊地问道:“你是‘那个势力’的人?” 杜芳的眼中也罕见地泛出一抹疑惑之色。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说道:“我的男人叫我来保护我的继子,顺便喝一杯喜酒。” 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非常严肃,仿佛她真的把沈星暮视作继子。而她这句话还包含一种威胁韵味,似乎眼前的男人不让她喝这杯喜酒,她就有本事将他们一网打尽。 男人轻叹一声,喃喃道:“莫非浅裳真的有预知能力?她怎么知道这次若换其他人出手,我们又将无功而返?” 杜贞摇头道:“这里有我在,无论你们换谁出手都一样。” 男人道:“那可未必。” 杜贞讥诮道:“你在质疑我?” 男人轻咳几声,扬眉道:“我从不质疑‘那个势力’的人的实力,但我也从不低估自己的实力。” 杜贞道:“你可以试试看。” 男人一边咳嗽,一边掏出别在腰侧的手枪。他拉开套筒,缓缓将子弹上膛,接着将枪口对向一直静站着不动的新娘子夏恬。 杜贞张开手心,若无其事地堵住枪口。 男人微笑道:“小姑娘,子弹打到手心可不好受。” 杜贞道:“前提是你能打到我。” 男人的目光忽然变得如刀锐一般锋利。他陡然扣动扳机,震耳的枪响回旋开来。 殷红血花飞溅,杜贞的手心直接被子弹打穿。而且子弹还留有余力,呼啸打向夏恬的后背。 仿佛沈星暮早就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推开夏恬,却已来不及躲避,子弹直接陷进他的右臂,鲜血如泉涌一般不断流出。 与此同时,叶黎再一次看到了光,那种类似善念之花的纯白光芒。这种光就从男人的枪口、杜贞的手心、以及沈星暮的右臂血洞里溢出来。 ——怎么回事?莫非这个男人与善念之花有关?不对,纵然我是蓝瞳状态,对他也没有丝毫感知。 叶黎思忖着,蓦然抬眼,只见男人已经冷漠扫视过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章 鬼化 在这仿佛连呼吸也变得艰涩的时间点,叶黎丝毫不怀疑,那个不怒自威的病态男人下一刻就会扭转枪口往这边打过来。 叶黎紧张到极点,但他依旧下意识往前凑了一步,将徐小娟护在身后。 男人的眼中浮出一抹惊疑,似乎他在叶黎身上发现了什么。他正要张口说话,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先一步响起。她说:“面对我的时候,你还敢把视线移到别处吗?” 这句话当然是杜贞说的。话落的同时,她的手已如鹰爪一般陡然扣向男人的咽喉。 鲜血再度飞溅,杜贞的纤细手指陷进男人的咽喉。而男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这种对常人早已致命的可怕伤害。他猛地抬手,枪口再度指向杜贞的额头。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杜贞不敢再用身体去挡子弹。她的身子一跃而起,竟如古时武功高强的女侠客,娇小的身子瞬间出现在古朴的木梁上。 此时的画面异常瘆人。男人的咽喉与杜贞的手心都在不断溢血,但他们的脸上均没有半点痛苦之色,只有亘古不化的冰冷,仿佛受伤流血的人并不是他们。 沈星暮的脸上布满细密汗珠,脸色也已苍白若纸,但他一声不吭站在夏恬前面,任由手臂上的枪眼肆意流血。 叶黎能看到,那个身着绀桔梗色连衣长裙的漂亮女人早已花容失色。她的目光一直停在沈星暮的身上,仿佛她并不是特别害怕眼下的危机,而是担心沈星暮失血过多危及生命。 夏恬的红盖头被她抬手掀开。她看清眼下局面的同时,在场众人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的确是一个安静又美丽的好女人。尤其是今天的她,面容细腻水润到毫无瑕疵,而她头上的金花、步摇,两耳下的水晶耳坠等饰品更将她的典雅美丽衬托到极致。红艳的嫁衣,长衫下的蓬松流苏,以及绣满花瓣的精巧布鞋,已然将她的恬静气质推向缥缈的巅峰,宛如梦回唐朝,花灯下翩然起舞的惊世丽人。 在这个鲜艳的礼堂里,最美丽的女人果然是新娘子,而非那个绀桔梗色连衣长裙的女性宾客。 夏恬目中满是忧色。她仓促伸手,想替沈星暮处理伤口。但她的手刚伸过去,便又被他推回去。他将她完全护在身后,不让她受到半点危险。 礼堂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且不提满屋手持枪械的劲装男,仅仅是能力早已超越人类极限的杜贞与病态男人,便足可使常人窒息乃至昏厥。 于是真的有人昏迷过去。那是一个目测年过花甲的干瘦老人,他的双目猛地翻白,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 夏恬惊呼道:“吴爷爷!” 她的话音刚落,屋内所有枪口齐齐指向她,使她不敢轻举妄动。 杜贞冷冷说道:“‘大同’的人,你这么闹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大同”是什么?《礼记·大道之行也》中描绘的那个大同社会的大同吗? 叶黎思忖之时,男人咧开嘴狰狞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杜昌翊,是肖家结义四兄弟的老四。虽然在机缘巧合下,我认识到一些超自然的东西,并且得到些许‘大同’的力量,但我的一生只属于肖家,而非‘大同’。” 似乎他的咽喉的可怕伤势并不影响他的呼吸,他还能淡然若素地与人闲聊。 杜贞问:“所以你这次出手,仅仅是为了破坏沈家与枪神社的联手?” 杜昌翊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大哥担心我的身体,不愿遣我出手,却不曾想,这次行动,就算是我也未必能确保成功。” 杜贞道:“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杜昌翊似笑非笑道:“小姑娘,你是没看清局势吗?我有必要回答你问题吗?” 杜贞道:“能看清一点。” 杜昌翊问:“你看清了什么?” 杜贞道:“你不是‘大同’的人,所以可以无视‘大同’与‘天神’的协议,强行与我开战。我现在能牵制住你,却无法再分出更多精力去对付你带来的人。” 杜昌翊道:“你很聪明。” 杜贞道:“兴许是因为我也姓杜,所以我和你一样聪明。” 杜昌翊点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结果,又何必再阻拦我?这本是我们凡俗的战斗,你们‘天神’又何必来插上一手?” 杜贞面无表情道:“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哪怕是沈临渊死在我面前,我连眼皮也不会眨一下。但沈星暮不行,不仅他不行,他的女人夏恬也不行。我不管你是肖家的人还是‘大同’的人,只要你敢动他们,我就敢让你们有来无回。” 杜昌翊轻叹道:“既如此,‘天神’的小姑娘,杜某就只能得罪了。” 他举起枪,张开嘴,正要下令射击。 杜贞先一步讥诮出声:“迟了!” 杜昌翊的神色一滞,。紧接着,急促的枪声不断响起。 大门外,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冲锋而至。他们枪法惊人,弹无虚发,仅在眨眼之间,杜昌翊带来的一群劲装男,竟已全部倒地,而且每个人都是头部中枪致死。 “恬恬,你没事!” 夏秦手持砍刀,杀气腾腾冲在人群的最前面。他直接无视杜昌翊以及一地的尸体,阔步跑到夏恬面前,一脸忧色地询问。 夏恬连忙道:“哥,我没事,你快看看星暮。他、他中枪了!” 夏秦看了沈星暮一眼,皱眉道:“他帮你挡的枪?” 夏恬两眼一湿,忽然就哭出声来。 夏秦道:“恬恬,你别担心。一颗子弹而已,我现在就帮他取出来。” 他说着,竟直接用手上的砍刀去挑沈星暮的伤口。而沈星暮也一声不吭,任由刀刃在他的血肉与骨头里搅动。 到了现在,整个局势完全稳定下来。纵然杜昌翊本身还有不小能力,但有同样不凡的杜贞盯着他。他再难对沈星暮或夏恬造成威胁。 杜昌翊的目中露出疲态。他涩声道:“我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如果我和你少说两句话,这次行动不会失败。” 杜贞道:“兴许你打心底害怕‘天神’的报复,方才尽量和我沟通,希望我能罢手。” 杜昌翊问:“你怎么知道夏秦一定会来?” 杜贞淡淡道:“沈临渊能意识到礼堂这边的危险,夏秦当然也能想到。我见过的人里面,夏秦算是非常不得了的人物,他当然不会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当我确定你和‘大同’有关,也懂得‘念’的使用,我就没打算和你正面战斗。我只需尽量拖延时间,拖到夏秦出现就行了。” 杜昌翊道:“所以你跳到房梁上,并不完全是为了躲避我的枪口,同时也为了更方便地观察外面的景象。” 杜贞道:“是的。” 杜昌翊道:“了不起,‘天神’的小姑娘。我的确输了,只不过你也算错了一点。” 杜贞问:“我算错了什么?” 杜昌翊道:“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念’的力量的确强大,它能做到肌体再生、甚至延长寿命。只可惜它无法保住一个必死之人的性命。我这具苍老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念’能使我多活五年,却无法使我一直活下去。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杜贞的眉梢轻轻一颤。她的神色立刻变得郑重。 与此同时,叶黎看到杜昌翊的体表溢出大量白皙而温和的光雾,宛如温泉里泛起的白烟,氤氲柔和,使人心安。 杜昌翊咽喉的血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杜贞厉声道:“你真的想死!?” 杜昌翊大笑道:“一个必死之人,临死前能带走一个‘天神’的人,却也不冤。” 他果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话落的同时,身形如鬼魅一般闪烁,瞬间出现在夏恬身侧,冰冷枪口已然指向她的脑袋。 “给老子滚开!” 夏秦面色狰狞地大骂出声。他的砍刀上一刻还在沈星暮的伤口里搅动,这一刻已斜斜砍向杜昌翊的胸膛。 杜昌翊没躲,刀锐在他身体里切割,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枪口仍指着夏恬的脑袋。 在他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的危急时刻,杜贞忽然出现在枪口与夏恬的中间。 子弹陷入她的胸口,殷红鲜血如泉涌一般喷射,但她的行动却没有丝毫受阻。她无视了胸口的血洞,双手再度变成鹰爪状,陡然抓向杜昌翊的头部。 杜昌翊宛如不知疼痛的木偶,杜贞的手几乎抓碎他的头,他却屹立不倒,手中手枪不断射出子弹。似乎他打算射穿杜贞的身体,进而命中夏恬,取走她的性命。 杜贞的身体的确很瘦小,被近距离打出的子弹射穿也不足为奇。 她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回身一脚把夏恬踢出很远,以此保证夏恬的安全。 杜昌翊狰狞道:“滚开!臭婊子!” 杜贞目光冰冷地盯着他,淡淡说道:“我好歹还是个处女,你这么骂我合适吗?” 杜昌翊怒吼着,抬腿踢向杜贞的胸口。而杜贞的身体非常灵活,身体往边上一侧便躲开了。 她转过头对夏秦说道:“带沈星暮和夏恬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夏秦不是蠢货,这种时候任谁都能看出,杜贞和杜昌翊的战斗很不简单。他并不责备杜贞踢了夏恬,而是两手一翻,就把夏恬整个人抱起来。他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喊道:“去个人带走沈星暮!” 杜昌翊不愿两个目标人物就此逃离,不死心地扣动扳机,企图抓住最后的机会射杀他们其中一人。 只可惜杜贞的速度很快,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强行改变枪口方向,使之射空。 沈星暮和夏恬都已退走,礼堂里的大部分宾客也已逃离。 徐小娟也想走,她拽着叶黎的手不断往外拉。 叶黎却痴痴地盯着杜昌翊。他的性取向当然没有问题,他看的不是杜昌翊本人,而是他体表溢出的、宛如善念之花的圣洁光芒。 他心中百分之百肯定,这个日薄西山的老人与善念之花有关。他有问题想问杜昌翊,而且他能猜到,之前杜昌翊也有话想和他说。 于是他咬着牙对徐小娟说道:“小娟,你先走,我待会去找你。” 徐小娟早被吓哭了。她害怕的不得了,两只手死死拽着叶黎,却又不肯独自逃跑。 兴许只凭这一点,她就比世上大部分女人要可靠得多。 此刻礼堂里只剩仍在血腥肉搏的杜贞与杜昌翊、昏厥过去的吴姓老人、试图带走吴姓老人的绀桔梗色连衣裙女人、以及叶黎与徐小娟。 杜贞与杜昌翊的战斗已经白热化,他们的手宛如无坚不摧的利器,无论谁打到谁,必然绽放殷红的血花。 两个人都变成了血人。而他们体表的可怕伤势又不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叶黎能看到,杜昌翊的恢复速度比不上杜贞,毕竟他本就是日薄西山的老人。 他体表的白色光芒逐渐减弱,变成了夜间需要尤为仔细才能看清的缥缈萤火。 他明显输定了! 却在这时,微弱的萤火光芒忽然变成了皓月之辉。叶黎的眼睛甚至有些被灼伤。 杜昌翊的身体发生了奇特的变化。他的后背居然长出了一对纯白而圣洁羽翼,宛如世人臆想中的天使。 此时的他具备无穷无尽的力量。他的双翼一拍,比海岸边的台风还要强烈的狂风席卷开来,叶黎和徐小娟直接被吹飞,昏厥的老人和绀桔梗色连衣裙女人也没能幸免。 四个人连带礼堂里的各种陈设,全部飞了起来。他们在空中碰碰撞撞多次,终于顺房门坠了出去。 叶黎身上多处撞伤,却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其余三个人都已昏迷过去。 正当叶黎站起身来,被大风卷成无数碎片的房屋,其中一根柱子横横地砸了过来。 “躲开!” 叶黎忽然被一个飞速掠来的人影扑倒。 两个人都倒在地上,而柱子在离他们身体半米高的位子飞过,“轰隆”一声砸到五米远的地上。 叶黎吃痛站起身,瞧见沈星暮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他的手臂包上了布条,但此刻又有大量鲜血渗出。 很显然,刚才是沈星暮带着可怕的伤势冲过来救了叶黎。 叶黎把沈星暮扶起来,涩声道:“谢谢。” 沈星暮冷声说道:“你有时间谢我,不如好好看一下你的女人。” 叶黎看向半米外安静躺着的徐小娟。她的头部遭受撞击,出了血,正处于昏迷状态。 他抱起她,第一时间却没走,而是看向战场中心。 杜昌翊的纯白羽翼具备可怕的毁灭力量,但杜贞完全无惧。 她的身体也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她的头上有了黑色的角,嘴里吐出两只尖利的獠牙,连她原本美丽的面容,也以极其夸张而抽象的角度扭曲,变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杜昌翊大笑道:“哈哈哈……‘天神’的‘鬼化’力量也不错如此。小姑娘,既然你铁了心坏我的事,我就只能拉着你一起陪葬!” 杜昌翊的羽翼变得越来越明亮,狂风暴戾呼啸,大地也隐隐战栗,仿佛常年安详的蛰城将在此刻发生惊天地震。 杜贞安静站着,一动不动。 某一刻,杜昌翊展翅腾飞,在空中盘旋数圈,期间不断提速。尔后他宛如从天而降的闪电,陡然轰向杜贞。 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杜昌翊和杜贞错身而过。 下一刻,杜贞手中有了一块血淋淋的球状物体,赫然是杜昌翊的心脏。紧接着,她头上的右角变成粉末,飘散在空中。 最后的最后,这场超越人类认知的战斗,以杜贞的胜利告终。只不过她的胜利并不容易,那只角明显对她具备不小意义。 她恢复了人类的面貌,整个人已萎靡到极致,摇曳着几乎无法站稳。 叶黎沉吟片刻,抱着徐小娟便往废墟里跑。 他跑到杜昌翊面前,见他目中还残留一分生机,毫不犹豫问道:“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你和善念之花有什么关系?” 杜昌翊的嘴角扯动出一抹苍白的笑。他喃喃道:“少年啊,你的深蓝眼瞳,宛如多年前的我。你是一个好孩子,但你不知道,世上的任何善念背后都潜藏着无尽恶念。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善良,只有让人绝望的伪善。” 叶黎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杜昌翊便虚弱地解释道:“你真的看不到吗?一直如影随形陪伴你的温柔女孩。” 叶黎低头看了一眼安静睡着的徐小娟,沉声道:“我看得到!” 杜昌翊露出神秘的笑容,轻轻摇头道:“你果然不懂。” 叶黎怔住,当他还想再问,杜昌翊的双目已经完全失色。他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而他脸上还残留着飘忽而神秘的笑意。 叶黎沉默片刻,轻叹着准备往回走。 沈星暮忽然走了过来。他盯着杜贞厉声问道:“你是谁?你全身释放的黑色光芒是什么?” 杜贞蹙眉道:“纵然你不认我这个母亲,我也是你和你的女人的救命恩人。你和我说话应该是这个语气吗?” 沈星暮冷声道:“老虎从狼的手中救了羊,羊应该感谢老虎吗?” 杜贞惊讶道:“你居然这么看我?” 沈星暮冷漠道:“一个能力滔天的年轻女人,却心甘情愿做一个老男人的情人。若说你没有目的,你相信吗?” 杜贞忽然展颜一笑。她的笑宛如春风过绿野,百花齐放的绚烂与美丽。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居然也有着如此美丽的一面? 她嫣然道:“或许我只是想当你的母亲,才去做沈临渊的情人。” 沈星暮道:“奇怪的是,你还是个处女。” 杜贞之前的确说过,她是处女。 杜贞甜笑道:“处女就不能当母亲吗?而且你以为我想当处女啊?你父亲太痴情,一直心心念念着他的茜茜,对我不屑一顾。” 沈星暮沉默。 杜贞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她认真道:“沈星暮,我也不逗你玩了。其他的你可以不信,但你必须相信我,我找到沈临渊,并非觊觎你们沈家什么东西。你见识过‘鬼化’的力量,也应该明白,你们沈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委身做一个老男人的情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章 假婚 时间稍稍回退一些。 正午时分,在远离城郊的宝蓝大酒店里,一场盛大婚典已隆重召开。 纯白明亮的婚纱裙像艳阳下飘飞的白雪,叮当碰响的水晶手链像晨曦下的露珠,质地精纯的金项链像夜间呈环状闪烁的霓虹。 幽幽闪耀的吊灯,洁净整齐的餐具,水陆毕陈的餐桌。台上主持的慷慨陈词,台下宾客的热烈掌声,似乎此刻的一切都已将她推到了人生的最顶峰。 古姄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夺目的一天。纵然她知道,眼下的一切都是假的,以她的身份地位,绝对无法高攀沈家这棵大树。 她心里依旧止不住窃喜。 她只有十九岁,是去年才上大一的青涩女生。她在电视里见过的最浩瀚的婚礼礼堂,却还不如眼下景象的一半隆重。 在场超过五百名宾客,其中大部分人是沈氏集团的股东或者高管,而剩余的小部分人,也无一不是在蛰城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每个人都衣带端庄,面容温和地盯着她,赠送她满载祝福的掌声。 连几乎在蛰城一手遮天的沈临渊也对她投以慈祥的笑。 这是多么美丽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有那么一瞬,古姄甚至幻想过,如果自己就这样嫁给沈星暮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只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她使劲一咬牙狠狠碾碎。 她知道沈星暮。在蛰城以及附近几个大城市里,很少有年轻女孩不知道这个缥缈到宛如神祇的奇特少年。 她在电视里见过他。那次他是参加一个慈善活动,其他嘉宾都穿戴整洁、一丝不苟,只有他穿了一身很随意的便装,甚至没系领带、打领结。 他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但偏偏不会有人因此小看他半分。 他的眉梢之冷傲,眸光之尊高,如同神灵莅临的孤独气质已然冻结整个会场。他那样若无其事地到场,却又毫无悬念地成为整场活动的绝对焦点。 而他成为焦点的最主要原因还不是他的身份与气质,而是他的可怕能力。他曾拒绝沈家的一切资源,白手起家,从最初的工地工人做起,短短两年内,建立起市值超过千万的建筑企业。这个企业原名叫“童谣基建公司”,但后来与沈氏集团合并,变成了“沈氏建筑公司”的一个分支。 这次慈善活动,他捐出的慈善款,超过在场所有慈善家总和的一半。 仅凭这一点,他足以令电视机前的绝大多数女生尖叫惊呼。 那时古姄只有十六岁,沈星暮却已二十三岁。她比他小足足七岁,但她盯着电视机里的他,却莫名感觉他比她还要年轻,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他永远都是成熟而冷静的少年。 这世上当然没有不会老的少年,那都是古姄的幻想。在她的幻想中,他一定是她的梦中男孩。 只可惜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无论梦和现实怎样接近,却也绝对无法产生实质的交集。就如同现实中的人触不到画中人一样。 ——纵然沈星暮千般万般好,甚至比我的旺哥哥更好,我要的人也一定是旺哥哥! 古姄如此想着,心中又有了一抹骄傲——任何在十九岁这个芳华正茂的年纪的少女,都有着一分属于自己的骄傲。 她骄傲的是,她能分清梦与现实。她能守住自己最基本的底线,决不背叛早已住进她心里的男孩,哪怕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孩是她梦中的男孩也一样。 此时此刻,她和他并肩站在台上。他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却比她想象的要粗糙许多。似乎常年为沈氏集团奔波劳累的他,已经失去属于少年的细腻双手。 古姄用眼角余光偷看他,可是无论怎么看也只能看到小半张异常模糊的脸。这就像梦中看到的,无论如何都蒙着一层迷雾的男孩。 她心里有些懊恼,却并不轻举妄动。她知道,在这场“婚礼”中,她有的是机会看他。 她想看他,就如同她想了却心中那个奇妙的美梦。 终于,她的机会来了。 他抓起她的手,面向她,单膝跪地,替她戴上结婚戒指。 这一刻,她看清了他的脸。 她陡然失色。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沈星暮,而是一个身高、体型、相貌均和沈星暮有八九分相似的陌生男人。 这种细微的身体差异,兴许可以归结于人在成长中产生的正常变化。其中最根本的漏洞却解释不通。 纵然他很努力地演出沈星暮的气质与仪态,但他模仿不了沈星暮的尊高与冷傲。他的眼神太过飘忽,并没有傲视世间万物的凛然姿态。 古姄的手猛地一颤,几乎脱离陌生男人的手。很快的,她冷静下来,心知这一切绝对是沈临渊刻意安排的。 她要做的只是认真完成这场假婚礼,事后她能收到高额的报酬,如此便已足矣。 毕竟她本就不是真正的新娘子,又有什么资格挑剔站在眼前的新郎官? 至于他梦中的男孩,果真只能藏在她的梦里。她没那么容易亲眼见到他。 “小姑娘、逃、待会一有危险,你就找到机会逃……” 陌生男人俯身替她戴戒指时,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她怔了一下,张口想问,却见陌生男人递来一个非常焦急的眼神。 古姄立刻意识到,这时绝对不能开口说话。于是她脸上保持甜美的笑容,含情脉脉地盯着眼前神色虔诚的“新郎官”。 这会“新郎官”已经替她戴好戒指。 眼下并不是求婚,而是“结婚”双方交换戒指的流程。古姄当即抓起“新郎官”的手,也替他戴好戒指。 直到此时古姄才发现,自己真的活在梦里。西式婚礼的“揭面纱”、“拥抱”、“亲吻”等流程不是在“交换戒指”前面吗? 她想起来了,就在不久前,这个陌生男人抱过她、吻过她。 当然,她并不因丢失自己的吻而恼怒,反正这又不是她的初吻。如果一个拥抱和一个吻就能换来二十万的现金,她可以连吻他一百下,然后带着两千万巨款陪她的旺哥哥浪漫余生。 她只是有些惊讶,那时他们明显面对面,她却没发现他不是沈星暮本人。 “新郎官”开始致辞。他刚说出一句“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各位尊敬的来宾。人生总有最幸福的时刻,而我……”,他手中的麦经过特殊处理,使得他的声音和沈星暮的声音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震耳的枪响声陡然炸开。 殷红血花绽放,“新郎官”的胸口已然中枪,枪眼里甚至冒着袅袅白烟。 紧接着,连续的枪响声绕开,已有无辜宾客中枪倒地。 现场数百名来宾几乎同时滞塞了一秒,紧接着暴乱忽起。宾客们四处仓皇逃窜,宛如被惊雷吓破了胆的鸭群,相互推挤、踩踏,各自快速寻找安全位子。 礼堂变得一片混乱,餐桌、餐椅大片倒地,葡萄酒与蛋糕、烤肉、蔬果等各种食物混乱地交织在地上,连些许富贵的女士也不小心抓起了裙摆,露出了里面的“颜色”,仿佛勾勒出一幅滑稽的“格尔尼卡”。 古姄的脑中一片空白。她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叫夏秦的人找到她时,亲口说的“你只要配合我们完成一场假婚礼,我们就给你两百万报酬”。 他真的直接掏出了一大袋子现金做定金,以此证明他的诚意。只是他完全没说这场假婚礼带着血光。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抹如鲠在喉的委屈之感。她感觉自己太蠢了,夏秦都说了两百万,她却腼腆地说“二十万就够了”。 夏秦就真的只给了她十万块定金。 她本来是非常知足的人。对她而言,二十万的确是一笔非常大的数目,大到足够她和她的旺哥哥顺利成家。 她现在才知道,这二十万来得可真不容易。如果刚才那一枪稍微打偏一点,中枪垂死的人就不是“新郎官”,而是她。 古姄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看向台子最里面的上座,想寻求沈临渊的庇护。 然而之前还端正坐在上座上的沈临渊却已不知所踪。 古姄看着台下混乱不堪的景象,以及倒在浓郁的葡萄酒水中的几具尸体,双腿完全发软,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上。 “小、小姑娘,你是无辜的,快、快逃……” “新郎官”还没有完全气绝。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刻,他居然还惦记着古姄的安危。 古姄两眼早已湿透。她咬着嘴,委屈而惊恐地说道:“我、我也想逃,但我动不了啊!” 酒店的大门被人蛮横地撞开,一群手持枪械的黑衣男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室杀人。 古姄看着台下脸色早已被吓得惨白的宾客们,又看向嘴唇已经发紫的“新郎官”。 她体内的血液忽然极速流动起来。她在短时间内有了比平时还强出不少的力量。 这一刻,她豁然起身,一把扶起重伤垂危的“新郎官”,倏地一下冲到台子边上的柱子后面。 柱子离台子中心六七米远。 而她一个娇弱的小女生,在起身到带人藏匿的整个过程还不到十秒钟。 她几乎把他整个人背起来在跑。 当她以为安全了,放下“新郎官”大口喘气时,左臂忽然传来钻心的剧痛。 她看到自己不断流血的左臂,这才发现自己也中枪了。 幸好子弹只是擦着手臂划过,带出了一条很深、很狰狞、几乎见骨的血痕,子弹并没有留在血肉骨头里。 饶是如此,古姄仍是险些昏厥过去。 这时,“新郎官”满是惊疑地问道:“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救我?” 古姄疼得说不出话,干脆就不说话。 “新郎官”的脸上早已遍布冷汗,仿佛此刻连说句话也需要用尽全身力量。在他最该好好处理伤口、好好休息的时候,他却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 古姄把脑袋探出柱子外勉强看了一眼。她预想的、最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群突兀闯进来的持枪男人被另一群异常灵敏、凶悍的少年阻拦。 两伙人火拼了起来,持枪男人们一时间无法靠近她和“新郎官”。 古姄抬手捂住不断流血的左臂,咬着牙说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莫非你要我见死不救?” “新郎官”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种很新奇、很神秘的笑容。 古姄忍着疼凶巴巴说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头脑简单的傻女生!我救你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了你!你必须告诉我!你们沈家为什么要串通夏秦来骗我!” “新郎官”摇头道:“其实沈董和夏秦都没有骗你,毕竟你并没有问这场婚礼是否存在危险。如果你今天能活着走出去,他们一定会兑现承诺,支付给你约定好的数额。” 古姄冷声道:“就因为我没问,所以我差点变成了马蜂窝?” “新郎官”摇头道:“你的处境并不危险,他们想杀的人是我,或者说是沈总。我是沈总的替身,我的任务只是替他去死而已。” 他说的沈总无疑是沈星暮。 ——你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替沈星暮去死? 古姄睁大了眼,眼中满是惊疑。她没把这句话问出来。此时此刻,沈星暮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瞬间崩塌。她无法想象,沈星暮那样的少年英雄,居然能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 古姄愤怒之余,忽然想明白这场假结婚的关键。分明是夏秦和沈临渊知道有人要破坏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礼,所以他们找了两个替身来大肆张罗婚礼,然后把藏在暗中的敌人引出来,进而一网打尽。 ——我和这个“新郎官”都是他们放下的鱼饵!我们竟成了同病相怜的倒霉蛋! 古姄在心中发誓,如果她今天能活着出去,以后绝对不和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产生交集。 这些人实在阴险,他们总是在别人不经意之时将之当做棋子使用。而棋子之中恰好有种叫“弃子”的子。 “新郎官”的眼皮已经垂下,只留了一条眼缝。似乎他的意识已经到了弥留状态,随时都会昏厥甚至死亡。 古姄看着他早已透红的胸口,厉声道:“笨蛋!你坚持住!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我们没有任何义务替别人去送死!” 她说话时,张手捂住他的胸口,努力帮他止血。 “新郎官”露出苍白的笑。他居然尤为温柔地问道:“小姑娘,你是我亲吻过的第一个女孩。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古姄板着脸道:“少说这些没用的话!哪怕你真是沈星暮,我也对你不屑一顾。我心里早就有人了,你别胡思乱想!” “新郎官”道:“我叫胡海冬。作为交换,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古姄心一软,咬牙道:“我叫古姄,古代的古,女字旁加一个人民的民的姄。这个名字很奇怪?因为我爸姓古,他又喜欢学别人炒股,所以我就成了‘股民’!” 胡海冬微笑道:“其实这个名字很好听。‘姄’本来就是古代女子人名用字,而你恰好姓古。如果你穿上汉服,一定是沉鱼落雁的美少女。” 古姄蹙眉道:“为了你的生命安全,你最好还是别说话了。” 胡海冬很听话地点了点头。他的脸上保持温和的笑容,却已不再开口。 古姄又探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那群持枪男人目测超过三十个。这显然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但不知为什么,才这么短短两分钟,三十个持枪男人倒下了大半,只剩几个人颤颤巍巍地蜷缩在墙角。 沈临渊站在他们面前,似乎在问话。而先前那群四处逃窜的高贵宾客,这会也恢复了他们原本的“尊贵”面貌。 古姄心知局势已定,当即大喊道:“沈——” 她只说了一个“沈”字,音节拉得特别长,但后面的“临渊”两个字没说出来。因为沈临渊忽然看了过来,他的眼睛就像锋锐的刀刃,使得她不敢再胡乱说话。 沈临渊急匆匆跑过来,一脸担忧地说道:“夏恬,幸好你没事。来,让爸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古姄忍着胃里强烈的酸痛,勉强笑道:“我好像中枪了。” 沈临渊抓起她的左臂看了一眼,如释重负道:“只是轻微的擦伤,不至于留疤。” ——这真的只是轻微的擦伤吗?我刚才甚至摸到了骨头!这是擦伤?这不留疤?对哦,原本的夏恬的手上的确没有疤,所以我也不能留疤!! 古姄心里暗骂着,脸上却对沈临渊保持尊敬。她知道,沈临渊不愿让在场宾客发现这是一场假结婚。她当然不敢和他对着干,只能用脑子维护自己的利益。 她忍着眼泪委屈道:“爸,你快看看星暮,他胸口中枪了。如果再不送去医治,他会没命的!” 她故意把声音放大,就是害怕沈临渊不管胡海冬的死活。 事实上,沈临渊也不太可能让胡海冬死掉。毕竟他现在扮演的是沈星暮。如果他死了,真正的沈星暮又该以什么身份出来见人? 沈临渊果真“大惊失色”。他连忙跑到柱子后面,伸手扶起胡海冬,接着对着一个相貌忠厚的中年男人吼道:“玉强!快点叫救护车!” 中年男人立刻摸出手机拨打120呼叫急救。 古姄忍着手臂的痛,撒娇一般抱着沈临渊的手臂,故意把手臂上的血挥到他身上。 她咬着嘴,楚楚可怜道:“爸,我也受了伤,我也需要急救。” 她真的需要急救。如果她的手臂不能尽快得到医治,很可能会废掉。 沈临渊慈祥地点头道:“当然没问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章 交易 战后的小镇,呈现凄厉而瘆人的画面——以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礼礼堂为中心,周围数个建筑遭受冲击,房倒屋塌,只剩碎石残瓦,变成凌乱的废墟。尸体堆积,鲜血横流。不少尸体被建筑残骸淹没,只露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抑或是一张苍白而空洞的脸。鲜血从碎石的缝隙里渗出来,艰涩地流向未知的远方。 肖家的人包括杜昌翊在内,一共四十七人,全部葬身于此。这是夏秦在事后亲自数出来的数目。而无辜之人也有不少,比如遭受池鱼之殃的邻舍、以及昏厥之后再也不可能醒来的吴姓老人。 一个城市里,忽然间死了这么多人,市政府一方却完全没有动静。可能是枪神社、沈家、肖家三方势力已经强大到足够压下此事,也可能是某种奇特力量的干扰,使得原本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 因为每天都有人寿终正寝、意外死亡、自杀死亡、他杀死亡,每天都有大量的生灵归于尘土,所以蛰城边郊的小镇忽然死这么多人也不奇怪。 所以这真的不奇怪吗? 沈星暮的手在事发的三天之后才勉强恢复一分活动能力。他在养伤期间便发现一件尤为奇怪的事情,无论是夏秦还是高哲羽,都忘记了他和夏恬婚礼当天发生的血腥战斗。或者说,除了叶黎、徐小娟、夏恬、杜贞、以及他本人,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件事。 他们只是忘了当天发生的事情,却没有改变这件事造成的影响。遭受波及无辜枉死的人,变成了非意外死亡,莫名受伤的人,也变成了“自己不小心跌倒”。 当然,夏秦本是枪神社的人。杜昌翊带来的大部分人都是他带人去杀掉的。所以他只忘了杜昌翊和杜贞的血腥战斗,却还记得礼堂那边发生了战斗。 仿佛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都以极其牵强的逻辑疏通了,而且每个当事人脑中的记忆逻辑大多不同。 这些人里面当然也包括童遥。 童遥曾和夏恬一起进行过死亡游戏,但她之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这一点可以归结于恶念空间的干扰。 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杜贞和杜昌翊的战斗,本质上是两个现实势力的战争,或者是至今仍蒙着一层迷雾的“天神”与“大同”两个势力的较量。 这应该与恶念空间无关,可是为什么,除了当事者杜贞以及他们少数与恶念空间有关的人,其余人都忘了那件事? 莫非“天神”或“大同”与恶念空间有关? 沈星暮犹记杜贞体内源源不断涌出的黑暗光华,其独特的邪恶气息像极了恶念之花。 于是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便是“天神”与恶念空间有关,而“大同”与善念空间有关。 这仅仅是他的猜测,毕竟善念空间是否存在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因为杜昌翊的出现,沈星暮和夏恬的婚礼被迫中断。虽然他们并没有拜堂,但在婚礼举行之前,他们已经办理了结婚证。 他们早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而他们也顺理成章地同居了一段时间。直到婚礼出事,夏恬的性格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一向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她,忽然变得易怒,尤其是她看到夏秦的时候,双目跳跃出无尽怒火。她生气的时候居然也会摔东西。别墅里的好些玻璃或陶瓷制品都被她砸了,不过她好像并非没有理智,至少她没选最贵的古瓷花瓶砸。 吴姓老人曾救过夏秦和夏恬兄妹的命。夏恬是懂得感恩的人,她一直想要报答老人。可是她没想到,她和沈星暮拜堂成亲的当天,会是老人的忌日。 造成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当然是杜昌翊,但夏秦也并非毫无责任。他当时已经冲进礼堂,勉强控制了局面,却在退走时忘了昏厥在地上的吴姓老人。 在杜昌翊闯入之前,夏恬头上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见。而她掀开红盖头之后,视线一直在受伤的沈星暮身上,完全不知道吴姓老人受惊昏迷。 他们兄妹都忘了这个曾对他们有过救命之恩的老人。这无疑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夏恬心中有怨气、有羞愧、有歉疚、也有悲伤。这种种负面情绪使得她和平日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迁怒沈星暮,只是提出两人暂时分开住。至少在老人出殡下葬之前,她想以女儿的身份替这个孤寡老人守孝。 夏秦向来迁就夏恬,而且吴姓老人的死的确和他们兄妹脱不了关系。于是兄妹两人都留在了灵堂,对着老人的遗像烧纸叩拜。 沈星暮在养伤期间和夏秦通过话。他最关心的当然是夏恬,他询问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得知她渐渐有了好转,他便稍微放下心,进而询问另一个重要问题——枪神社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电话里,夏秦漫不经心回答道:“刘叔已经遣人把杜昌翊的尸体运回霓城肖家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沈星暮对霓城肖家有些了解。 大概四十年前,霓城有一个名叫“万元户”的黑帮组织。在那个生产力极其落后的年代,家产过万的人无一不是令人仰望的存在。这个黑帮组织常年欺压普通百姓,逼迫他们交“保护费”之类的费用。 生活本就艰苦的平民,再遭受万元户的连连压榨,更是家徒四壁,青黄不接,食不果腹。 四个满腔热血,嫉恶如仇的少年相遇。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尔后结成异姓兄弟。 之后“万元户”很不可思议地被这四个少年击溃了。 四兄弟的大哥叫肖元,其余三人都以肖元为尊,将他们建立起来的新势力统称为“肖家”。 这一点又显得有些奇怪——分明是四个人打出来的天下,为什么全都归于肖元?莫非其他三人心中真的无怨? 然而事实是,肖家在数十年内屹立不倒,足可证明四兄弟的感情之深。 杜昌翊是肖家四兄弟之一,而今刘俊把杜昌翊的尸体送回去,意味着什么? 和谈吗?宣战吗?抑或是出于对对手的尊重? 沈星暮能猜到,肖家和枪神社的争斗已不可善了。从肖家遣人暗杀刘俊起,这两家势力已然势如水火,二者不可同存。 刘俊送还杜昌翊的尸体,也不可能是为了和谈或者表示对对手的尊重。毕竟杜昌翊的尸体并不全,他遍体鳞伤而且被剜了心。这样一具血淋淋的身体,代表的是威慑与恐吓。 刘俊是在向肖元示威! ——他们什么时候开战?父亲会全力支持刘俊吗?夏恬会因此受到危险吗? 沈星暮换好西装,系好领带,特意买上一篮初春季节最甜美的脐橙,前往蛰城人民医院探望童遥。 他隐隐猜到,杜昌翊能找到蛰城边郊的小镇,大闹他和夏恬的婚礼,便是因为童遥。或者说是宛游龙。 他记得,那天在蛰城北科大的校门外,宛游龙非常唐突地拍过童遥的背、甚至还趁机拍她屁股吃豆腐。 童遥为此恼羞过,侧过身指责过他。 那时她走在左边,而提包提在右手。她向右侧身,提包就离开了沈星暮的视线。 沈星暮怀疑当时宛游龙是假装无礼,实际上是为了伺机往童遥的提包里塞追踪器之类的电子仪器。 沈星暮知道童遥的病房。他走到住院部,顺楼道上三楼,蓦然看见一个身着花格子衬衫的苗条背影。 这个背影像极了夏恬。她背对他,在长廊上不疾不徐走着。 沈星暮脱口道:“夏恬,你不是在为吴老守灵吗?” 前面的女孩转过身。仅一瞬,她的脸忽然就红了,两只大眼宛如荡漾的水波,痴痴地盯着他。 仿佛她认识他。 沈星暮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摇头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这个女孩的确和夏恬有些相似,无论背影还是面貌。但沈星暮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是夏恬,她眼中没有只属于夏恬的温柔与安静,反而有些坚毅与懵懂。 这是小姑娘的眼睛。她至少比夏恬小三岁。 女孩回过神来,立刻怒道:“你是沈星暮!” 沈星暮皱眉道:“是的。” 女孩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星暮摇头道:“我并不找你。” 女孩冷笑道:“对的,你找的是夏恬,不是我。你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我的戏差不多演完,可以收钱走人了?” 沈星暮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孩问:“你认识胡海冬吗?” 沈星暮思忖片刻,摇头道:“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女孩的嘴角扯动出一抹很夸张的讥诮笑容,凶巴巴指责道:“对哦,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在意一个替死鬼的名字?” 沈星暮听到“替死鬼”三个字,立刻明白过来。恐怕眼前的女孩就是宝蓝大酒店的婚礼里,夏恬的替身,而胡海冬就是他的替身。 替身是一个职业,在影视圈里,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并不少。某些知名演员临时有事或者演不出高难度的镜头,便会请和自己体型、相貌差不多的人来替代。 在沈家,替身这个职业却不是用来帮忙演戏的。大多数时候,他们的任务是替死。 几个月前,沈星夜追踪夏恬,惹怒了夏秦。夏秦就拦截过沈星夜两次,那两次他抓回去的都是沈星夜的替身。 沈星暮和沈星夜不一样,至少他从未私下寻觅过可以在关键时刻替死的替身。 所以他不知道胡海冬。兴许这个人本就是沈临渊暗中替他准备的。 沈星暮沉吟片刻,冷漠点头道:“你说对了,我从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女孩的眼中满是怒火。 沈星暮道:“你拿了钱就走。以后不要再来蛰城。” 女孩吼道:“我本来就是蛰城北科大的学生!你们用二十万让我去送死就已经够可怕了!居然还想把我赶出蛰城!?” 沈星暮愣了一下,问:“二十万?” 女孩道:“是的!”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女孩是夏秦找到的。他只用了二十万就找来这么好的一个替死鬼。似乎他做生意的天赋比混黑社会还厉害。 沈星暮看到女孩左臂上包的纱布,便知道她遭遇过非常凶险的事情。他沉吟片刻,冷冷道:“二十万的确太少了。你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我会补偿一笔钱给你。” 女孩凶道:“我被你们骗来差点死掉!你居然想用钱了事!” ——骗来?莫非夏秦并未对她说婚礼的风险? 沈星暮问:“你想怎么补偿?” 女孩道:“我才不要你的补偿!你这混蛋早就不是我的梦中……” 她说着,两颊忽然又红了。 沈星暮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顺手递到她手里,淡淡说道:“我现在有事,你什么时候想到了再联系我。” 他说完径直向前走,推门走进童遥的病房。 病房里没有药水的味道,只有淡淡的女性芬芳。 童遥的确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纵然她已经二十八岁,年华逐渐逝去,但独属于她的、宛如一颗腻人糖果的奇妙韵味却不曾消退。 她的脸色很正常,白皙水润。似乎经过这几天的休养,她已经恢复过来。 褪了妆的她,鬓边露出些许细小皱纹,却反而更为自然地衬托出她的素颜美。 她像一把做工绝伦的古琴,无论琴身是否装有饰品,都绝不会影响拨弦而出的琴音。 童遥安静地坐躺在病床上。她偏头看着窗外,目光飘忽,像是在努力思考某事。 沈星暮提着果篮绕到窗台前,温和说道:“童老师,好久不见。” 童遥怔怔地盯着他,眼中竟满是柔情。好半晌过去,她才轻声道:“是挺久了。” 沈星暮道:“也就几天。” 童遥道:“我们上次见面好像是三年前的事情。” ——又是这样?因为奇特力量的干扰,与我和夏恬的婚礼有关的事情,她都忘得一干二净。她不记得我们五天前一起喝过咖啡。 沈星暮把果篮放在窗台上,顺手取出一个脐橙,安静而耐心地剥橙子。 童遥柔和道:“我本不喜欢吃橙子,但如果是你剥的,或许我愿意尝尝。” 沈星暮微笑道:“那我可真是荣幸。” 童遥道:“荣幸的是我。我们交往的时候,你也并未喂我吃过任何东西。” 沈星暮惊讶道:“有这回事?” 童遥轻叹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沈星暮道:“就像你很可能早已不记得为什么会和我分手一样” 童遥沉默。 沈星暮把橙子剥好,微笑着递到她身前。 童遥问:“你不考虑喂我一口?” 沈星暮的手僵了一下。他沉吟道:“可惜我们都已大了三岁,现在再这样就有些不合适了。” 童遥伸手接过橙子,取出一瓣送进嘴里,片刻后摇头道:“好像你剥的橙子也并不比别的橙子美味。”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童遥道:“如果你喂我可能会美味一些。” 沈星暮皱紧眉头,疑惑道:“童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童遥问:“三年里,你有想过我吗?” 沈星暮道:“我经常想起你。” 童遥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每当你遇到棘手的事情,就会想起我的脑袋?我比你聪明。我总能想出好办法替你解决麻烦。” 沈星暮并不否认,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童遥道:“所以我记得我为什么会对你提分手。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感觉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脑袋。你只想把我留在你身边,在你困惑的时候替你解惑。” 沈星暮道:“所以我不是好人。” 童遥咬着嘴道:“我曾无数次努力找借口安慰自己,可是你总是用轻微而不起眼的举动击碎我心中的侥幸。我以为你至少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可是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你可能爱上世上的任何女人,却独独不可能爱上我。” 沈星暮问:“为什么这么说?” 童遥道:“越是有能力的男人,就越不可能找比自己更有能力的女人。我敢自信的对你说,除了体能方面的事情,其他任何方面,我都比你更有能力。” 这是实话。沈星暮曾不只一次惊叹童遥的思考能力与行事能力,她总能比常人快一两步向前走。 沈星暮道:“可是这世上并不缺乏女性比男性更有能力的夫妻。” 童遥怔住。 沈星暮轻叹道:“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莫非你不知道,无论我喜不喜欢你,只要你不提分手,我就一定不会不要你?” 童遥埋下头把玩手中没吃完的橙子,久久不语。 沈星暮抓住这个机会,悄悄抓起床头柜上的提包。 他还记得自己来这里不是为了找童遥叙旧,而是检查她的提包。 沈星暮拉动提包的拉链,“滋滋”响动声绕开,但童遥没抬头。 沈星暮看到提包里除了卫生纸、钥匙、零钱、口红、以及各种卡件,还有一个异常显眼的东西——很旧的摄像机。 沈星暮认识它。当初他和童遥交往的时候,她手上总是拿着它,用它记录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沈星暮没想到她至今仍把它带在身边。 “星暮,乱翻女性的提包是很不好的行为。” 沈星暮猛地抬眼,瞧见童遥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来。 她盯着他,眼中满是悲伤。 沈星暮立刻把提包放回原位。 童遥问:“你忽然来找我,是不是想找什么东西?” 沈星暮道:“是的。” 童遥问:“你要找的东西怎会在我这里?” 沈星暮道:“我解释不清楚。” 童遥抓起提包,将它抱在怀里,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沈星暮问:“你这是干什么?” 童遥道:“你不解释也没关系。看你紧张的样子,证明你要找的东西对你很重要。你来找我,目的是翻看我的提包。提包是我的,让不让你看还得由我说了算。所以我们做个交易。” 沈星暮问:“什么交易?” 童遥道:“我让你看提包里的东西,条件是你必须喂我吃橙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章 平静 沈星暮从童遥的语气里听出了恳求意味,似乎她真的很想吃一瓣他喂的橙子。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请求,而美丽女性的请求,往往不容易被拒绝。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沈星暮。 沈星暮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他现在才意识到,她至今仍惦记着他。 上次他们见面,因为他先声夺人,电话里便告诉她,他要和夏恬结婚了。所以她淡然若素,并且很冷傲地说“我是一个能自力更生的女人”,决不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 这一次不一样。她忘记了他已是夏恬的丈夫,她以为他们之间还存在转机。一向自信而骄傲的她,在他面前变成了羞怯而卑微的小女孩。 沈星暮沉默许久,轻轻摇头道:“童老师,我为我之前的无礼举动向你道歉。” 童遥安静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沈星暮道:“好好养伤,我下次再来看你。” 很多时候,“下次”的意思是“没有下次”。 沈星暮转身往外走,童遥急声道:“先别走!” 沈星暮止步,却不回头,淡淡问道:“还有事?” 童遥道:“我的提包就在这里,你想看就看。” 沈星暮转过头,认真道:“多谢。” 沈星暮再一次打开童遥的提包,提包里分好几个小口袋。其中最大的两个口袋里装的全是她的常用物品,而提包最边上、最小的一个口袋里,装了一个豌豆大小的金属物品。 这无疑是一个小型追踪器。杜昌翊能找到边郊的小镇,靠的就是它。 沈星暮将它呈到童遥面前,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童遥蹙眉思索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沈星暮点点头。他心中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不再多问,顺手将之丢出窗外,接着冷冰冰说道:“童老师,谢谢你。” 童遥问:“是不是发什么了什么?” 沈星暮道:“以后离宛游龙远一点。” 童遥惊讶道:“游龙?” 沈星暮道:“以你的智慧,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 童遥沉默。 沈星暮又道:“对了,我已经和夏恬结婚了。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之后会补一场婚宴,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来喝杯酒。” 童遥的神色再度变得悲哀。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沈星暮退出病房,惊讶发现刚才那个长得很像夏恬的女孩仍在长廊上站着。她的眼中满是愤怒,似乎还想找沈星暮麻烦。 沈星暮不看她,径直向前走。 两人错身时,女孩尖声道:“站住!” 沈星暮冷着脸问:“你这么快就想好了?” 女孩抬手“啪”的一声把名片拍到沈星暮身上,凶巴巴骂道:“你们这些人全都该死!我才不要你的补偿!” 沈星暮盯着她的大眼,似笑非笑问道:“你真的不要?” 女孩道:“不要!” 沈星暮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讽刺道:“我叫夏恬啊!” 沈星暮点点头,抬步往前走。女孩嘴里还喋喋不休说着骂人的话,他却不再回头。 沈星暮离开医院去了一趟吴姓老人的灵堂。夏秦和夏恬都已为老人守灵三天,今天是出殡下葬的日子。 夏恬的精神状态好转了不少,但她眼中仍透着淡淡的悲伤。 沈星暮道:“夏恬,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生死有命。吴老的死,我也感到遗憾,但你别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今晚就回家。” 夏恬面无表情道:“回家干什么?陪你睡觉吗?” 沈星暮的心稍稍一紧,但脸上却没表情。他淡淡说道:“是的。” 夏恬道:“那你慢慢等。” 沈星暮一把拽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吻住她的嘴。她红着脸挣扎,片刻后变成疲惫的小猫咪,老老实实闭上眼任他抢夺。 当天晚上,夏恬回了家,沈星暮却不在家。 沈星暮去找了沈临渊。婚礼风波已经过去好几天,但他仍不知道宝蓝大酒店里发生了什么。 沈临渊端端正正坐在转椅上,一边整理桌上的文件,一边漠不关心道:“肖家的人突兀闯进礼堂,持枪胡乱扫荡,伤了不少宾客。后来我们的人把他们制住了,这件事也就结束了。” 沈星暮摇头道:“父亲,在我面前何必说谎?肖家的杜昌翊亲自带人去了我和夏恬那边,证明肖元早就知道我们的行踪,宝蓝大酒店这边应该是安全的。如果有人大闹礼堂,就一定不是肖家的人。” 沈临渊问:“你想说什么?” 沈星暮道:“想除掉我和夏恬的可不仅仅是肖家。” 沈临渊道:“所以你在怀疑星夜?” 沈星暮道:“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沈临渊不说话,转过身继续整理文件。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父亲,当时你在宝蓝大酒店,而你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件事本身藏了玄机。沈星夜并不知道这场婚礼是假的,他害怕我和夏恬结婚之后,联合夏秦一起对付他。所以他决定冒险大闹礼堂,趁乱杀掉我和夏恬,再将这件事嫁祸给肖家。” 沈临渊发出绵长的叹息声,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干枯密集。他疲惫道:“星暮,你太过自我,忽略了这起事件里的真正玄机。”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沈临渊道:“我知道星夜先后两次落到你的手里,但最后你都放了他。无论如何,你们都是同胞兄弟,手足之情,血脉相连。他或许心狠手辣,却并非薄情寡义。你放了他两次,这就是恩情。纵然他依旧想对付你,也不会选你大婚的日子。” 沈星暮摇头道:“父亲,你对他的了解太少。我放了他,对他来说不是恩情,而是屈辱。他恨不得把我煮熟了丢粪坑里喂蛆,又怎会对我心慈手软?” 沈临渊道:“所以你还是太年轻了。” 沈星暮心中冷笑。他笃定沈临渊是想包庇沈星夜,不想再与之多语,转过身便想走。 沈临渊忽然道:“星暮,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只叫杜贞去帮你们?” 沈星暮问:“父亲,你知道‘天神’吗?” 沈临渊端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他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沈星暮又问:“你知道恶念空间吗?” 沈临渊依旧面容平静,仿若未闻。 沈星暮索性直接问:“为什么?” 这次沈临渊听到了。他冷笑道:“既然你见识过杜贞的本事,就不要小看世上的任何女人。宝蓝大酒店这边,有动手动机的人可不仅仅是星夜。” 沈星暮问:“还有谁?” 沈临渊道:“赵慧妤。” 沈星暮怔住。 沈临渊幽幽说道:“女人的忌妒心和抢夺欲在很多时候比男人可怕得多。赵慧妤本身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姑娘,只可惜她站得太高,拥有的太多。人都是贪婪的,赵慧妤也不例外。她煞费苦心想得到你,可是最后事与愿违,输给了夏恬。这种时候,她的贪欲会变成杀欲。如果她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这就是她动手的动机。” 沈星暮回忆起赵慧妤平日的模样,心知她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却未曾想过她能狠毒到如此程度。 他对此保持怀疑,便反驳道:“纵然赵慧妤想杀了我一了百了,可是她并没有这个本事。” 沈临渊道:“所以你太过小看女人。赵慧妤的家族可不小,她的父亲赵天相在我们集团占有百分之七的股份,你知道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吗?而这只是他们家族整体实力的一角。赵天相曾在黑帮打拼过,认识不少黑帮头目,而他老婆柯爱明也有军方的强大关系网。赵慧妤作为他们的独女,养尊处优惯了。她想调动一方力量来大闹礼堂本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沈星暮摇头道:“纵然赵慧妤有心动手,她的父母也不可能同意。赵天相和柯爱明都不是蠢货,无论他们怎样疼爱赵慧妤,也不可能为这种事情对我动手。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蛰城内,他们斗不过我们。” 沈临渊道:“所以赵天相和柯爱明都不知道这件事。” 沈星暮沉默。 沈临渊道:“赵慧妤留在我们集团,危险程度远在星夜之上。无论星夜怎么闹,他总归姓沈,我们家的基业不会便宜外人。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沈星暮问:“既然你知道赵慧妤很危险,为什么不趁这次机会把她除掉?” 沈临渊摇头道:“现在还太早了。我们和枪神社搭上了关系,而现在枪神社和肖家剑拔弩张。如果我们沈氏集团这时出了内乱,太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沈星暮道:“我知道了。” 沈临渊忽然露出非常神秘的笑容。他目光如炬,宛如炽盛的骄阳,略带兴奋说道:“星暮,关于赵慧妤乃至是整个赵家的事情,你都不要去管。你安静看着,不超过一年,他们家一定会闹出非常有趣、非常戏剧性的事情。” 沈星暮点点头,却不说话。 沈临渊道:“另外,关于杜贞,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星暮道:“母亲姓杜,她也姓杜。” 沈临渊道:“这世上姓杜的人很多,她和你母亲并没有任何关系。”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她们原本没有关系,但因为你的存在,她们又有了关系。如果母亲现在还活着,杜贞见到她还得称她一声‘姐姐’。” 沈临渊问:“你在指责我?你认为我不该找杜贞?” 沈星暮摇头道:“我虽然有时也会目中无人,但却从不忘记尊卑。你是我的父亲,无论你找哪个女人,我都无权干涉。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你和杜贞是什么关系,她都不是我的母亲。” 沈临渊的目光变得深邃。他安静地盯着沈星暮,浑浊的双瞳不时颤动一下,仿佛他的心里也在悸动。 许久之后,沈临渊的神色变得凌厉若刀芒。他用质问一般的语气问道:“星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沈星暮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杜贞很像年轻时的母亲。” 沈临渊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一些,徐徐说道:“她们一点也不像。” 沈星暮道:“她们长得不像,但她们说话、做事、乃至是随意展露的一些姿态,都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临渊道:“兴许是你太过想念茜茜,方才产生这种错觉。” 沈星暮点头道:“或许。” 父子两人的这番对话发生在深夜。而对话结束之后,沈星暮并没有离去。他抽了一只转椅,安静坐在沈临渊身侧。 沈临渊吸烟,他就跟着吸烟;沈临渊埋头处理文件,他就帮忙分担;沈星暮静坐着发呆,他也一动不动静坐着。 沈星暮不知道沈临渊在想什么,沈临渊也不知道沈星暮在想什么。他们却又心照不宣,保持这份只属于父子的默契。 兴许他们都已意识到,今晚过后,他们很难再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拂晓之时,窗外晨昏交织,光明和黑暗相互撕咬。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黑夜的残喘终于结束。 沈星暮拉开窗帘,站在阳光下舒展筋骨。沈临渊则收拾好文件准备离去。 他退出办公室时,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星暮,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喝一杯你和夏恬递给我的茶”。 沈星暮的心中闪过强烈的悸动。他猛然转身,能见的只有玄关前,沧桑、佝偻、饱经风霜的一道消瘦背影。 ——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 沈星暮罕见地感觉到眼酸,似乎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流泪是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之时。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他成长了十年,早该忘记流泪的滋味。可今天,他终于意识到,藏在他心里的泪从未离去。 ——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又能陪我多久? 沈星暮捏紧拳,沉声说道:“当然可以!” 他眼前的背影轻轻颤了一下,尔后托着蹒跚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远。 沈星暮回到夏恬的别墅时,夏恬正对着镜子处理牙缝里的血迹。 她看到他,莞尔道:“星暮,我好像真的活不久了。” 沈星暮道:“但你好像很开心。” 夏恬道:“我能在死亡之前变成你的妻子,似乎死亡本身已不那么可怕。” 沈星暮走到她身后,张开手将她抱在怀里,一字一顿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一定不会死!” 三天过后,就在沈临渊的大宅里,沈星暮和夏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在场宾客只有一桌人,除开主角沈星暮与夏恬,只剩沈临渊,杜贞,刘俊,夏秦,以及高哲羽。 饶是如此,这场婚礼已可称得上世间豪华。毕竟在整个蛰城,没有任何人能同时请到沈临渊和刘俊两大巨擘。 唯一稍微可惜的是,两位主角的互许仪式太过单调,少了伴郎与伴娘。 沈星暮原本是想请叶黎和徐小娟过来帮忙。只不过叶黎在电话里拒绝了。他的原话是:“抱歉沈星暮,小娟受的伤至今没有恢复过来,我必须留在家里照顾她。” 对此沈星暮表示理解。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纵然是朋友,也很难保证随叫随到。 至于童遥。沈星暮打电话请过她,但她只淡淡地应了一句“满课,来不了,两千份子钱,现在转给你”。 她仿佛变回了昔日的高冷女神:能不说话时,决不说一个字;能用短句说清楚的事情,决不用长句。 沈星暮能看到,当沈临渊接过夏恬呈上去的茶时,他开心得像小孩子。 仿佛他在黑暗的势力漩涡中斗争多年,为的仅仅是这一杯茶。 沈临渊送了夏恬一只纯翡翠镯子,那是杜茜曾多年前送给他的定情物,他一直视若珍宝,今天却慷慨地送了出来。 夏恬当然不知道这只镯子对沈临渊的意义。毕竟以沈家的实力,拿出什么样的镯子都不奇怪。她很大方地收下了。 沈临渊有了表示,夏秦便不能闲着。夏恬的父母早已过世,夏秦是她的哥哥,在这种时候,自然是长兄如父。 他把陪了自己多年的玉佩送给了沈星暮。 这场婚礼结束后,沈星暮和夏恬搬进了蛰城市区,离叶黎和徐小娟很近,而夏恬的那栋别墅,交给夏秦处置。 沈氏集团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无论是沈星夜还是赵慧妤,都像憨厚老实的牛,并未做出任何动作。 沈星暮却知道,他们并非没有动作,而是在神不知鬼不觉地筹划某件大事。 毕竟以往沈星夜和赵慧妤互不往来。而今他们的关系变得特别亲近,几乎形影不离,甚至集团内闹出了不少舆论。有胆大的员工声称不小心看见他们在办公室里“激情”。 沈星暮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不过他丝毫不怀疑,这两个人已经联手了。 沈星夜本身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沈临渊,他想要拿到沈氏集团的控制权,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联合集团内其他股东。而沈星夜,董皓,再加上赵慧妤,三人的力量已不可小觑。 沈星暮却在心里冷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临渊的能力,至少目前而言,仅凭沈星夜、董皓、赵慧妤三人绝对不是沈临渊的对手。 他们在玩火,迟早玩火自焚。 沈星暮因此变得清闲。他每天陪夏恬逛街,买菜,做饭,看电影,玩游戏,吃零食,有时还叫上叶黎和徐小娟一起,笑逐颜开,其乐融融。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宛游龙。他认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仇世。 可惜他多次查看之后,发现宛游龙不仅没有那双宛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也和肖家没有丝毫关系。 仿佛童遥的提包里的追踪器并不是他放的。 ——可若不是他,又能是谁? 沈星暮想不明白这一点,干脆就不想了。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他想和夏恬白首偕老,所以他必须拿到三朵善念之花。而他拿到善念之花的前提就是战胜仇世和肖浅裳。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沈星暮深信,他和叶黎绝对不会再输给仇世和肖浅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章 坠楼 绪城是一座火城,从鸢尾摇曳的五月到昙花转瞬的十月,它一直处于烁玉流金的高温状态。而其中最为灼烫的七八月,整个城市的平均气温高达38℃,最高气温则有46℃。它宛如一口熊熊燃烧的火炉,可蒸出人间百态与尘世炎凉。 夏至过后,绪城已经步入让人倍感煎熬的灼热时期。这个时期,城市宛如睡着了,横穿竖过的繁华街巷里人流稀少,大部分店面闭门不开,连驶过主干道的车辆也少之又少。灼灼夏日里,城市里没有人声,除开附在树上“吱吱吱”鸣叫的蝉以及偶尔掠过电线杆轻快绕开的鸟鸣,几乎不再有其他声音。 七月的绪城,的确像一个安详熟睡的婴孩。只不过这是白天之时。而一旦到了晚上,气温大幅度降低,绪城八街九陌,霓虹璀璨,人声鼎沸,车辆更是川流不息。尤其是市中心,人流攒动,摩肩接踵,士农工商,叫卖婉转,广场上人山人海,店面前门庭若市。绵长不绝的喧闹声中,展现一幅软红香土,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致。 它宛如一座美丽的不夜之城。因而七八月的绪城有一个异常别致的称呼——午夜明珠。 然而这个故事的开端并不在璀璨繁华的夜晚时段,而是整个城市都处于萎靡状态的日中之时。 火辣辣的太阳高悬天穹,万里蓝天,不见白云。金色的阳光将大地烤得冒烟,除开部分为生活奔波的上班族,大部分闲人都躺在空调屋里避暑。 正是这个尤为安静的时间,蓝树小区B栋大楼的天台上,站着一个矮胖肥硕的身影。 他叫郁子岩,三十出头,事业有成,位居蓝百合三星大酒店的经理,年薪超过五十万。而他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他不仅有事业,还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 他有一个小他三岁、却真切爱着他的妻子,唐静舒。 八年前,他还是一个在城市里摸爬滚打的穷小伙,而她是正值芳华的名校女大学生。 那时他什么都没有,她却义无反顾地陪伴他、支持他,甚至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以自己的名义贷款帮助他。 他的成功并非偶然,若非她的存在,兴许他现在还是酒店里默默无闻的服务生。 所以他也爱她。 他们结婚已有六年,在绪城市区的蓝树小区买了一百五十平米、一室四厅的大房子,膝下育有一女。 女儿郁小甜今年四岁,正在读幼儿园。 他们一家每当节假日都会驾车去绪城附近的旅游区观光游玩,羡煞左邻右舍。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非常幸福圆满的一家人。 但却没有人知道,郁子岩一家的幸福已经到头。 此时郁子岩面容悲恸地俯瞰楼下的万里风景。被太阳烘烤得宛如熟透的大地上,大楼鳞次栉比,层层叠叠铺向视野的最远处。 这的确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只不过这美丽的背后,却潜藏着无尽的血腥与丑恶。 郁子岩流着泪,用模糊的双眼看扭曲的城市。 许久许久,他发出绵长的叹息,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全家福壁纸。壁纸上,妻子甜美可人,女儿粉嫩可爱,只有又黑又胖的丈夫与她们格格不入。 如果强加一个逻辑,他没有她们漂亮,所以他该从她们的世界里消失。 于是郁子岩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 他跳楼前给唐静舒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短。大概是向她道歉,并请求她找个好男人照顾好郁小甜。 三十三楼高的天台上,郁子岩身化流光,轰然坠落地面。 他被摔得粉身碎骨。而已经死去的他,眼睛却还狰狞地睁着。他好像在看着某人,眼里全是仇恨与憎恶。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叶黎又做了四十个俯卧撑,累得满头大汗。 客厅里喷上栀子花味的空气清新剂,他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叶黎光着膀子去浴室冲凉,而徐小娟就站在浴室门外安静地盯着他。 叶黎仿佛没察觉她的目光,自顾自脱衣放水,迅速清洗身上的汗水。 待他裹着浴巾出来,徐小娟还在门外站着。 叶黎抬手抚她的脑袋,微笑着说道:“小娟,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别人洗澡的时候,不能在外面偷看。” 徐小娟呆呆地点了点头,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盯着她呆滞的神情,心中再一次传来强烈的刺痛。 他还记得四个月前,那场婚礼风波中,因为杜昌翊的狂暴,徐小娟身体多出遭受重击,脑袋也未能避免。 她的脑袋发生震荡,并产生局部淤血。 虽然通过手术治疗,她脑中的淤血已经散去,脑部震荡也没留下可观测的后遗症,但她却有了奇怪的症状。 她变得异常呆滞,反应慢得宛如年过古稀的老妪。而她的智力也受了影响,变成了四五岁、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叶黎有时感到十足讽刺。当她竭尽全力靠近他时,他在努力推脱。而现在,他发誓要娶她、要照顾她一辈子,她却无法对他做出肯定回应了。 兴许这世间的感情就是这般折磨人。 唯一让叶黎感到欣慰的是,徐小娟有时候会短暂的恢复正常。只不过纵然她恢复正常,她的眼里也只有悲伤。她曾说过“我宁愿永远当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这样你才愿意真心地照顾我——像父亲一样”。 叶黎是她的男人,不是她的父亲。但这个几月里,他好像真的成了贴心的好父亲。他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她清醒时,决不让叶黎碰她,连摸一下手都不行。 她呆滞时,却又仿佛出于好奇,经常偷看叶黎,有时候还会偷偷脸红。 叶黎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有时候他也感觉折磨与煎熬,但他从未想过要丢下她不管。 他希望她能完全的恢复过来。医生也说过,她的症状其实和身体没关系,而是一种负面心理引起的症状,也就是心病。治疗心病当然只能用“心药”,叶黎认为自己就是治疗她的“心药”。 他深信着,只要他不离不弃一直陪着她,她就一定会好起来。 等她好了,他就娶她。 叶黎抓起徐小娟的手,把她带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他帮她洗脸,梳辫子,有时候还帮她缝衣服。 他不仅像父亲,有时候也像母亲。 这会徐小娟想看电视,叶黎就打开电视。 电视里恰好在播放绪城的一桩坠楼事件。 叶黎在屏幕上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便是死者郁子岩。他当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徐小娟忽然道:“叶叔叔,我要看《喜羊羊和灰太狼》。” 她不知道自己早已是大姑娘。她还把自己当成爱吃糖果的小女孩。她一向叫叶黎“叶叔叔”。 叶黎事事迁就她。这会他也不看新闻,用遥控器换台,换到少儿频道正在播放的《喜羊羊与灰太狼》。 徐小娟眼睛里满是星星。她看得很开心,有时候还会欢笑着跳起来。 叶黎不打扰她,自顾自走到一旁,从橱柜里取出早就买好的臂力器继续锻炼。 他发现自己的体质真的很弱小。当时房倒屋塌,如果他能稍微强壮一些,兴许就能护住徐小娟。 叶黎锻炼了四个月,腹部已经浮出明显的肌肉块,而且手臂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都明显比以前更结实。 他现在单手就能抱起徐小娟。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生命在于运动”。叶黎连续运动、持续锻炼之后,的确感觉自己活得更加充实。 叶黎连续压缩臂力器数十次,感觉双臂稍稍发软,为了避免再次流汗使得屋子里乌烟瘴气,便停止锻炼,转而到写字台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打字写小说。 他还记得县二中里,自己答应过那个蹒跚老人的事情。他要把曾虔曾残害学生的事情写出来,以此警戒其他老师。 叶黎的写作能力着实不强。他用了四个月时间,只写出几万字的短篇,而且文中逻辑还存在不少漏洞。 为此他懊恼过多次,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叶黎写了一段,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沈星暮的名字。 叶黎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又必须出门了。这几个月,他尝试过再找工作,可惜他只会销售,而一般的销售公司,工资着实不高。 后来兴许是沈星暮可怜他,给了他一份非常轻松的好差事,便是做沈星暮的司机。 沈星暮给出的工资当然不低。每个月好几万,叶黎只需工作半年,就能把他和徐小娟欠沈星暮的钱还清。 沈星暮和夏恬结婚已有好几个月,他们的感情却没有丝毫淡化,反而越发炽盛,每天都是新婚燕尔。 他们总是三天两天旅游,而叶黎作为沈星暮的司机,就必须过去帮忙开车。 这是叶黎职责之内的事情,他心里并不抱怨。只不过他每天照顾徐小娟,经常感觉身心疲惫,连开车也感到痛苦。 叶黎点击了接听键,纵然他现在百般不愿出门,但他有基本的职业素养,不能得罪自己的朋友兼老板。 而电话里,沈星暮的第一句话便让他郑重起来。 沈星暮道:“叶黎,新的游戏开始了。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去绪城。” 这种时候,叶黎当然不会找任何借口搪塞。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善念之花,于是他重重点头道:“我这里没什么好收拾的。我立刻去找你!” 电话里传出冷笑声。沈星暮讽刺道:“你可以不收拾行李,我们到了绪城缺什么买什么就行了。但是徐小娟呢?你打算把她丢在家里不管?” 叶黎的双瞳陡然一收,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之感再度涌上心头。他发现徐小娟说的是对的,他果然更关心何思语。现在的徐小娟不能没人照顾,而他几乎没考虑这个问题,便急着去找善念之花、急着许愿复活何思语。 叶黎沉默许久之后,小声问道:“那你能等我一会吗?我上网查一下,请一个信誉较好的保姆过来照顾小娟。” 沈星暮道:“不用了。保姆我已经帮你请好了。” 叶黎问:“谁?” 沈星暮道:“她叫朱雨,是一个非常忠实的小姑娘。上次你去夏恬的别墅,应该见过她。” 叶黎想起那个面容姣好,而且脾气也比较温和的小姑娘,心里稍稍放心下来,当即点头道:“谢谢你,沈星暮。” 沈星暮道:“另外,这么大一个房子,朱雨和徐小娟两个人住总归不让人放心。我顺便帮她们请了一个保镖,也是你上次在别墅里见过的。他叫米禾骏,身手很不错,如果有谁敢打她们的主意,至少要五个练过拳脚的男人才够。” 叶黎惊叹沈星暮的细心,再次道谢道:“沈星暮,感谢你。这次我们一定能拿到善念之花!” 他知道,沈星暮真正在意的是善念之花。他想救回何思语,而沈星暮也想治好夏恬的病。他们因善念之花才相互认识并产生交情,所以他感谢沈星暮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拿到善念之花。 叶黎回客厅,对徐小娟温声细语说道:“小娟,我要出去一段时间。等一会会有一个很温柔的姐姐来陪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听她的话。” 徐小娟原本看电视看得非常开心。而此刻,她的嘴巴一扁,两眼变得红红的,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 她抓着叶黎的手,“哇哇”惊叫道:“叶叔叔!你不许走!你走了晚上就没人给我讲故事了!” 叶黎抬手抚她的脑袋,安慰道:“待会来的那个姐姐会给你讲故事。” 徐小娟不依不饶道:“可是她没有你讲的好听!我就想听你讲故事!你说的今晚给我讲《丑小鸭》,你不能说话不作数!” 叶黎只能苦笑。 他试图组织语言,尽力安抚这个仿佛失去理智的小女孩。可是他发现自己真的很笨。在这种时候,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蓦然的,叶黎看到徐小娟眼中闪过浓浓的悲伤。她的哭泣声消失了,而她紧抓着他的手也随之松开。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此时的她,绝对不是四五岁的小女孩,而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叶黎惊讶道:“小娟,你恢复了?” 徐小娟流着泪,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她盯着他,淡淡说道:“我恢复了又能怎样?” 叶黎的脸色一紧,认真道:“你恢复了,我就娶你过门。” 徐小娟冷冷道:“每个人都有脑袋撞墙的时候。我的脑袋撞过墙之后,头脑反而变得更加灵活。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缠着你。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对我好。” 叶黎沉默。 徐小娟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烂好人,你总是尽力满足别人的要求。但这一次你实在不用委屈自己。你若爱何思语,就不用管我,尽全力去救她。” 她的眼中只有悲伤。自从她去过他家一次,她眼中的悲伤就不曾消退。兴许她真的只想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只有在不懂事的时候才会忘记悲伤。 叶黎走过去,张手想抱住她。但她的身子很灵活,往边上一跳就避开了。 叶黎大步追过去,这次她闪躲不及,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 叶黎不顾她的反抗,亲吻她的额头,并用立誓一般的语气说道:“小娟,你不要说这种傻话。我若不爱你,又怎会因你而心痛?莫非你忘了,我们‘换过血’,我曾用血起誓,这一生决不抛弃你。” 徐小娟忽然就不挣扎了。她怔怔地盯着他,咬着嘴问:“你说真的?” 叶黎道:“我从未对你说过谎话。” 徐小娟问:“那何思语呢?你不爱她?” 叶黎道:“爱与不爱都已无关紧要。她是一个放浪不羁的女人,而且还设计杀过人。我拼命寻找善念之花去救她,仅仅是因为她对我有恩。在恶念空间里,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我活下去的可能。无论我是否能成功报恩,我的老婆都只有你一个。” 徐小娟把脑袋贴在叶黎怀里,左右摇头摩挲,将脸上的眼泪擦掉。她的眼中居然又一次闪烁出明亮的小星星。她急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叶黎认真道:“我说你是我的老婆。” 徐小娟开眉笑道:“老公!我爱你!” 叶黎会心笑着,轻抚她的脑袋。此时他真的感觉到了满足与幸福。他觉得,如果能和徐小娟长长久久,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他沉浸在此刻的幸福之中。 片刻过去,徐小娟忽然道:“叶叔叔,你是不是不走了?” 叶黎定睛看过去,只见徐小娟又变得天真稚嫩,宛如四五岁的小女孩。 似乎她真的很少清醒。 叶黎道:“小娟,你听话,在家里好好待着,叔叔过几天就回来。” 徐小娟咬了咬嘴,忽然凶巴巴说道:“那你回来的时候必须给我买很多很多的糖果!” 叶黎略感错愕。他以为徐小娟还会撒娇,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叶黎点头道:“我给你买一麻袋的糖果,够你吃到明年。” 叶黎去楼外不远处的停车场取车,径直开往沈星暮的住处。而这时沈星暮和夏恬正站在门外搂搂抱抱、依依不舍地道别。 沈星暮看到叶黎来了,便对夏恬叮嘱道:“这次你等我的好消息,别再去找童遥帮忙。如果你遇到麻烦,而夏秦第一时间来不了,就打高哲羽的电话,他离我们家非常近。” 夏恬温婉地点了点头。似乎这短短几个月里,她已从安静而美丽的少女变成懂事而贤惠的好妻子。 叶黎驾车上高速路,循着路标赶往绪城。 沈星暮点燃一支烟,狠吸一口,接着面无表情道:“先去绪城市区的蓝树小区,查一个叫郁子岩的人。” 叶黎再一次听到郁子岩这个名字,心中的熟悉之感越来越浓,却依旧想不起以前在哪里看到或听到过。 他点了点头,顺着问:“查郁子岩干什么?” 沈星暮冷冷道:“我无意中看到郁子岩的坠楼消息,善恶游戏恰好在此刻展开。我不信这是巧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章 诈骗 叶黎和沈星暮下午三点上高速路,以120Kms的速度驶往绪城。而绪城市区离蛰城市区超过六百公里,中间相隔十几个县城。 夜晚七点过,车辆驶过一个路牌,叶黎看到牌子上清楚写着“沽县,1Km”。 也在这时,叶黎清晰感知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沽县。 叶黎抬手指向右边的高速公路出口,皱眉道:“沈星暮,绪城市区离沽县还有好几十公里,而我们要找的心灵纯白之人却在沽县。”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你想说什么?” 叶黎沉声道:“我感觉郁子岩的坠楼和这场善恶游戏并没有关系。我怕我们去查郁子岩反而错过了关键线索。” 他说话时,车子已经驶过出口,纵然他想去沽县也只能在下个城市下高速路再行调头。 沈星暮淡淡说道:“沽县到绪城只有七十公里,我们来回一趟最多两个小时,就算郁子岩与这场游戏无关,也耽搁不了我们太多时间。而且我们现在就找到那个心灵纯白之人,能做的也仅仅是查一下他(她)的家庭情况和过往经历,并不能贸然接近他(她)。” 叶黎苦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反正我们已经过了路口。” 叶黎认真开车。经过四个月的锻炼,他的体力与耐力都有显著提升,驾车五六个小时对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 然而他这会却有些无法专注,看前方的路总觉得存在古怪的障碍,因为他的眼角余光能看到沈星暮的半边脸。他忍着心头的不适,偏过头看向沈星暮,凝声道:“沈星暮,你别一直冷冰冰地盯着我,这样会影响我的视线。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就陪夏恬玩《银河航线》。” 沈星暮不说话,但他的目光连一刻也不曾离开叶黎。 叶黎感觉如芒在背,索性降低车速,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沈星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你有没有一种,仿佛何思语时刻都在你身边的感觉?” 叶黎皱紧眉头,思忖许久之后才摇头道:“我并没有这种感觉。但我清楚地记得,那次我在山上被狼群困住,的确听到了思语的声音。她叫我活下去。” 沈星暮问:“错觉吗?” 叶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沈星暮沉思着不说话。 叶黎疑惑道:“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沈星暮漠不关心道:“出于好奇,随便问问。对了,徐小娟身上有没有比较明显的记号。比如大痣或者胎记。” 叶黎怔住。 沈星暮问:“有吗?” 叶黎摇头道:“我不知道。” 沈星暮惊讶道:“你和她同居了好几个月,连这个都不知道?” 叶黎道:“是的。” 沈星暮的目光变得冷漠。他用质问一般的语气问道:“到底是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想说?” 叶黎从沈星暮的语气中听出了隐晦的话外之音,当即变得谨慎。他深吸一口气,轻叹道:“沈星暮,既然你从始至终都怀疑小娟,最初就不该怂恿她跟着我。” 沈星暮问:“你后悔了?” 叶黎问:“后悔什么?” 沈星暮道:“后悔和徐小娟产生交集。” 叶黎道:“的确有一点后悔,如果她不跟着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沈星暮冷笑道:“莫非你以为她真的变傻了?” 叶黎再一次怔住。 沈星暮道:“蛰城人民医院的等级并不低,而替她检查头部章医生也颇有权威。他说她的大脑并没有问题,但她却无端变得痴呆,莫非这不奇怪?” 叶黎道:“章医生也说过,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心理疾病所致。” 沈星暮道:“她为什么会得心理疾病?因为你爱何思语不爱她?呵……一个十三岁就能背井离乡远赴城市打拼的小姑娘,心灵会如此不堪一击?” 叶黎说不出话。 沈星暮道:“我知道你和徐小娟有些感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干涉你们。只不过我和夏恬都在她的话里找到了漏洞,虽然这个漏洞显得非常牵强,但事关善念之花,我不能掉以轻心。我把实话告诉你,朱雨和米禾骏都是我叫过去监视她的。只要她做出异常举动,他们就会及时制住她。” 叶黎沉默许久,终于叹息道:“沈星暮,你实在不该这样做。”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叶黎道:“如果小娟真的有问题,那你觉得她的问题会是什么?” 沈星暮道:“她是仇世故意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眼睛。你还记得溪隐村村口,仇世从远处投掷的短刀和石头吗?” 叶黎点头道:“我记得。” 沈星暮冷声道:“那一晚无月无星,光线非常暗,仇世却能在远处精准地锁定我们的位子,并且投掷短刀与石头,这莫非不奇怪?” 叶黎道:“也许仇世的视力天生异乎常人。” 沈星暮道:“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认为徐小娟暗中给仇世传递信号的可能性更大。” 叶黎苦笑道:“所以你不该叫朱雨和米禾骏去监视她。如果她真的是仇世的人,她就一定有办法制住他们。” 沈星暮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叫谁去?” 叶黎道:“你不该叫任何人去。其实我能请保姆去照顾她。” 沈星暮冷笑。 叶黎沉声道:“沈星暮,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小娟和仇世沆瀣一气。” 沈星暮没再说话,而是埋下头安静玩起手机。 车子驶入绪城市区。叶黎用手机导航,在城市里穿梭大半个小时,终于找到蓝树小区。 已是傍晚九点。 这是大多数城市华灯初上的时间点,而在绪城,这无疑是最喧闹、最繁华的时段。 蓝树小区是一个非常典雅的小区。穿过厚实的门禁,里面是丛生的花圃与幽深的小径。花圃里盛开金黄的向日葵与红艳的雏菊,花圃中心有池塘,塘子里开满粉嫩的荷花,池塘周遭则有数个古香古色的凉亭子。两侧小径通向小区内的各个大楼,而居中位子还有一条小径,贯穿整个花圃。 这会凉亭里有小区居民,都是些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们手持蒲扇,一边扇风,一边闲聊。 在这个季节的夜晚,坐在凉亭里乘凉聊天,对老人们而言无疑是一大享受。 沈星暮径直往亭子里走,叶黎就只好紧随。 亭子长椅上,一个皮肤黝黑且满脸斑纹的老人感慨道:“我就住B栋十二楼,和郁家是邻居。以往的时候,每到节假日,我都能看到他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出门。郁子岩可是三星酒店的经理,前景好得很。谁也不会想到,这么有前途的一个男人,这么幸福的一个家庭,说没就没了。” 老人旁边,一个面容干枯得几乎露出颧骨的白发老妪摇头道:“听说郁子岩赌马爆了冷门,赔得倾家荡产,还欠下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他不想连累家人,昨天逼他老婆签了离婚协议,今天中午就跳楼自杀了。” 另一个牙齿几乎掉光的老人皱着眉嗫嚅道:“我看郁子岩那小伙子老实得很。他怎么会去赌马?” 老妪嘲笑道:“看着老实的人多了,但真正老实的人并不多。” 黑皮肤老人问道:“你听谁说的?” 老妪道:“警方查询时,郁子岩的亲哥郁孟杰亲口说的。” 无牙老人叹息道:“赌博可真是害人啊。郁子岩的老婆还不到三十岁,长得如花似玉的,却成了寡妇,他女儿才四岁,以后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郁子岩一死,这对母女可就没法活了。这真是作孽啊。” 三个老人均在感慨惋惜。 沈星暮忽然走过去,非常温和地问道:“郁子岩的哥哥真是这么说的?” 老妪问:“小伙子,你是郁子岩的朋友?” 沈星暮微笑道:“是的。我在新闻上看到郁子岩坠楼的死讯,毕竟朋友一场,想来看他最后一面。” 老妪连忙摇头道:“小伙子,郁子岩的尸体早被警察收走了,现在他老婆都需要下很大功夫才能取回尸体。你想看也看不到。而且一个人从三十三层楼上跳下来,早已粉身碎骨,面目全非,你看了反而睡不着觉。” 沈星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道:“郁子岩的哥哥现在在哪里?” 老妪不屑地“呸”了一声,嫌弃道:“郁孟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不找工作,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除了和一群狐朋狗友到处惹事,就是蹲在茶馆里打牌。我想,这会他早忘了弟弟的死,和他那堆‘朋友’潇洒去了。”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老婆婆,谢谢你。” 沈星暮转过身往回走,叶黎只好再次跟上。 两人回到小区门口,沈星暮的脸色变得阴沉。他冷声道:“郁子岩的死和赌马没关系。” 叶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星暮道:“郁子岩是蓝百合三星酒店的经理,而且他本身也是一个非常知足的人。他的年收入有好几十万,还有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和一个懂事的女儿,无论哪个男人拥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都不会轻易玩火。” 叶黎越发错愕,忍不住问道:“你以前就认识郁子岩?” 沈星暮摇头道:“我并不认识他。” 叶黎问:“那你怎么知道他的工作收入与家庭状况?” 沈星暮道:“刚到蓝树小区,我就想起来了。大概四年前,我和童遥来绪城玩过一次。那次我们就去过蓝百合酒店,而那个酒店离蓝树小区不远。我见过酒店老板,并且和他谈过一单生意。那时我们闲聊,他无意中说过他的酒店里有一个非常出色的经理,并且透露了不少那个经理的信息。连三星酒店的老板都十分羡慕那个经理的生活。” 叶黎问:“你怎么知道酒店老板口中的出色经理就是郁子岩?” 沈星暮道:“之前那个老人说过,郁子岩是三星酒店的经理。而在这片区,只有蓝百合酒店一家三星酒店。” 叶黎道:“既如此,你该打电话联系一下酒店老板,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有用的信息。” 这种事情当然不需要叶黎提醒。沈星暮已经摸出手机,安静拨打电话。片刻后,他对着手机说道:“滕老板,我最近出差,又到了绪城,今晚又得麻烦你一下了。” 电话声音很小,叶黎只听到听筒里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沈星暮又道:“好的,我去酒店等你,今晚我们多喝几杯。” 沈星暮挂了电话,叶黎便很懂事地回到车上,准备驾车去蓝百合酒店。 他坐在车上,偏头看车窗外的风景。蓝树小区外是一个小广场,广场周边有不少店子以及娱乐场所。 霓虹璀璨的时段,穿着奔放的花季少女与帅气阳光的少年携手出入其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会心的微笑。 明媚灯光下,他们的笑比城市的夜景更加美丽。 仿佛所有人都不知道,就在今天中午,这个小区内,有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变成齑粉。 蓝百合酒店的确非常上档次,仅仅是酒店外仿佛镀金的明亮招牌,就已高出其他酒店一个等级。 酒店内部空间非常大,陈设更是豪华无比。它是三星酒店,不仅提供食宿,还有会议室、游艺厅、酒间、咖啡厅、美容室等综合服务设施。 而最让叶黎惊叹的是,酒店的餐厅极其典雅:雪白的餐桌,淡蓝的玫瑰,透明的红酒杯,挂满珍珠的垂帘,条纹清晰的乌木餐椅与四壁。 连酒店内的服务生也标致可人,宛如惊世脱俗的小仙子。 这里明显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地方。 兴许是看出了叶黎心中的感叹,沈星暮淡淡说道:“这里也并不是特别高档的餐厅,如果不算酒水,人均消费也就两千块上下,许多人都消费得起。” 叶黎的嘴角轻轻抽动两下,干笑道:“只不过我并不在你口中的‘许多人’之列。” 这会一个相貌甜美的女服务生已经抱着菜单走了过来。她非常礼貌地行礼,接着询问道:“先生,请问你们需要点什么?” 沈星暮看了一眼菜单,忽然看向叶黎,问:“你饿吗?” 叶黎当即摇头。他可不想在这样奢侈的地方消费,纵然他知道买单的人是沈星暮。 沈星暮对服务生道:“两杯格兰特。” 服务生鞠躬道:“好的,请您稍等。” 叶黎看沈星暮微眯双眼静坐着,仿佛在冥想,于是他也跟着冥想起来。 片刻过去,他看到一杯黑乎乎的咖啡出现在自己的餐桌前。这时他才知道格兰特是咖啡。 他还记得自己被恶念空间折磨之时,何思语给他泡的咖啡。 他学着沈星暮的样子,端起咖啡轻抿一口,然后闭上眼回味起来。 蓦然的,他的神色陡然一怔。他发现格兰特和何思语曾经泡的咖啡是一个味道。 尔后,他看到沈星暮的脸上浮出非常神秘的笑容。 叶黎连忙问:“沈星暮,你在笑什么?”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笑你喝咖啡的模样。” 叶黎问:“我喝咖啡怎么了?” 沈星暮道:“仿佛没喝过一样。” ——喝咖啡应该是什么模样?拿起咖啡匙加糖,然后缓缓搅拌,之后才细品?可是我不记得喝咖啡一定要加糖啊。思语以前给我泡咖啡也很少加糖。莫非不加糖直接喝就很搞笑? 叶黎沉思着。他忽然感觉沈星暮今天无端问起何思语,以及眼前这杯味道极其熟悉的咖啡都不是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又能是什么? 在他认识沈星暮之前,何思语就死了。沈星暮当然不可能知道何思语泡的咖啡是什么味道,而且餐厅里的咖啡也是咖啡师泡的,与沈星暮无关。 沉默中,叶黎抓起咖啡匙,一勺一勺地慢慢喝起来。 片刻过去,一个西装革履,神色满是疲惫的英俊男人走了进来。 他就是沈星暮要等的酒店老板,滕志伟。 滕志伟露出非常勉强的笑容,对沈星暮打招呼、握手,并且也很礼貌地对叶黎点了点头。 沈星暮道:“滕老板,你今天的气色好像不太好。” 滕志伟长叹一声,涩声道:“我才从警局里出来,气色能好吗?” 沈星暮问:“你去警局干什么?” 滕志伟道:“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聊天时,提及过的那个经理吗?” 沈星暮明知故问道:“我好像记得,他怎么了?” 滕志伟道:“那个经理叫郁子岩,就住我们酒店附近的蓝树小区。他是一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我也一向待他不薄。我以为,我的酒店有他打理,基本上就没我的事情了。可是他今天死了,而且是跳楼自杀。” 沈星暮惊讶道:“你不是说他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吗?他每天都过得很好,为什么会自杀?” 滕志伟道:“警察经过多方查询,最后得出结论,他是因为赌马输了钱,并且欠下巨额债务,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轻生。” 沈星暮问:“你也这样认为?” 滕志伟摇头道:“我不这样认为。只不过警方已经把郁子岩的死当做自杀处理,就算这件事背后还藏了冤情,也不可能沉冤昭雪了。” 沈星暮露出好奇之色,饶有兴致道:“我听着挺有趣,你和我多说说看。” 滕志伟苦笑道:“郁子岩在我的酒店工作了七年多,却从不赌博。曾有好几次,我一时兴起,想拉他一起去打打小牌,娱乐一下。可是他坚决拒绝,连我的面子也不给。这样一个抗拒赌博的人,怎会忽然下大注赌马?” 沈星暮问:“如果他不是赌马输了钱才自杀,又是因为什么?” 滕志伟左右张望,见餐厅其他顾客都没注意这边,方才小声说道:“我怀疑是传销组织作怪。” 沈星暮不解道:“传销?” 滕志伟道:“是的。从去年开始,我就感觉郁子岩有些怪怪的。他总是偷偷摸摸看自己手机。而他的手机里加了很多聊天群,每个群里的成员的昵称与头像都是真实姓名与真实寸照。而且他有时候还会无端宣誓一些奇怪的话语。这些行为都像极了传销。所以他很可能是遭到诈骗,人财两空,迫不得已才做出这个绝望的选择。” 到此时,叶黎终于反应过来。 他连忙摸出手机,点开富国社的聊天群,快速翻看群里的成员。果不其然,他在群里找到了郁子岩。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了,因为他们同是富国社的成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章 挑战 叶黎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和家里通过电话。叶正凯和余彤彤早已“病入膏肓”,时至今日,他们投资财美的钱应该亏得差不多了,如果富国社再在这时候落井下石,他们会不会像郁子岩一样,承受不了这种可怕打击,最后选择自杀? 叶黎的额上冒出冷汗。他发现自己太过低估这些邪恶组织的力量。他一直以为等叶正凯和余彤彤的钱被骗完了,他们自然就会消停下来。可是连郁子岩这么成功、这么幸福的人,都能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而叶正凯和余彤彤显然并不比郁子岩更强,他们能顶住这么可怕的打击吗? 这会滕志伟还在感慨郁子岩的悲惨遭遇。他是一个非常好的老板,在这种时候,他并没有为了避免麻烦而尽力和郁子岩撇清关系,反而有心接济郁子岩的妻子和女儿。 只不过郁子岩的妻子唐静舒是一个非常有志气的女人。她拒绝了滕志伟的帮助。 沈星暮非常疑惑地问道:“既然你知道郁子岩很可能是被传销骗了才不得已选择自杀,而且你也不怕这件事带来的麻烦,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的猜测告诉警察。如果警察查郁子岩的手机,定能顺藤摸瓜查清楚这起事件的真相。” 滕志伟苦笑着摇头道:“在警局时,我和唐静舒都有类似的猜测,而且我们都也照实说了。然而警方只查了郁子岩的资金流动账目。他的全部家产几乎都投进了赌局,流进了绪城最大的黑帮赌王盟的账户。沈总,虽然你常驻蛰城,但不可能不知道绪城的赌王盟是一个怎样庞大的势力。在绪城,赌王盟的游万金几乎一手遮天,纵然是警方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沈星暮的目光变得凝重,许久说不出话。 滕志伟继续道:“其实我和子岩的私交很深,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当然愿意帮他伸冤。可事实是,我不仅不敢招惹赌王盟,甚至不敢得罪裴方舟。呃,裴方舟就是我们绪城警局的局长。” 沈星暮用双手撑起下巴,思忖许久之后才摇头道:“滕老板,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有趣,也很有挑战性,只可惜我并没有挑战之心,毕竟连蛰城枪神社也不愿随便干涉绪城赌王盟的事情。” 滕志伟涩笑道:“沈总,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请你帮忙。事实上,我也没有义务为已经死去的子岩冒险。作为朋友,我能做的仅仅是尽量让他的妻女过得好一点。” 沈星暮道:“你不仅是一个好老板,还是一个好朋友。” 滕志伟脸上只有苦涩。 沈星暮和滕志伟继续闲聊,而他们聊的几乎都是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叶黎感觉这些对话毫无意义,便打了一声招呼,出门打电话。 他给余彤彤打了电话。电话里,余彤彤的声音非常低沉,她只说一些寒暄之语,对富国社或者财美闭口不言。 叶黎能猜到,父母折了本,正处于低郁状态。 余彤彤忽然问:“儿子,你和小娟什么时候结婚?” 叶黎道:“还早。” 余彤彤道:“你也不小了,早点成家,别再让我们操心。” 叶黎安慰道:“妈,我知道你们投资财美亏了钱。这并不是大事,你也别灰心丧气,只要人还活着,再多的钱都能挣回来。” 余彤彤惊讶道:“谁告诉你我们亏了钱的?” 叶黎更为惊讶地反问道:“莫非没亏钱?” 余彤彤道:“你舅舅介绍的项目怎么可能让我们亏钱?我们赚了十几万,但不知为什么,财美客服忽然宣布投资项目终止。我和你爸想继续投资也已经找不到门路了。” 叶黎的眼皮猛地一跳,忍不住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财美投资项目停止,方才唉声叹气?” 余彤彤问:“不然呢?” 叶黎苦笑道:“好的,妈,你们没亏钱就好。我和小娟的事情,你和爸都别操心,等一个水到渠成就好。” 叶黎挂了电话,脑中却满是疑问。他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但他更不相信余彤彤会说谎。 所以叶正凯和余彤彤真的赚了钱,只不过他们赚的钱都是其他无辜人的血本。 叶黎心中叹息。他知道做这种事情不对,可是受益者总比受害者强,他的家庭没有遭到冲击与破坏已是万幸。 他只希望这些害人的诈骗组织全都倒塌,不要再祸害无辜的人和家庭。 叶黎回到酒店的餐厅时,滕志伟已经离去,沈星暮则坐在餐桌前安静玩手机。 叶黎走过去,小声询问道:“我们今晚就在市区过夜吗?” 沈星暮摇头道:“郁子岩的坠楼事件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我们没必要再留在市区。” 叶黎问:“那你打算帮郁子岩伸冤吗?” 沈星暮冷声道:“我和他无亲无故,凭什么为了一个死去的陌生人去挑战赌王盟?” 叶黎说不出话。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每个城市都藏着阴暗的一面,蛰城如此,绪城也是如此。像郁子岩一样的受害者多不胜数,而赌王盟却至今无人能撼动。我不是神,也不是圣人,做不到侠行千里,惩恶扬善。我只想找到善念之花治好夏恬的……” 他的最后一个“病”字还没说出来,一个女声冰冷绕开。她说:“世上就是你们这种明哲保身的人多了,所以那些流氓地痞才如此肆无忌惮、横行霸道。” 叶黎和沈星暮同时循声看去。他们看到餐厅过道的不远处正走来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清丽,连发丝也柔美得宛如黑色瀑布的女人。 她穿了一件绛紫色连衣裙,走动中裙摆猎猎,荡开一抹淡淡的茉莉清香。 她无疑是一个足可令无数男人想入非非的女人。只不过此时的她脸色冰冷得宛如严冰,竟使人不敢胡思乱想。 她左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右手则捏着一个信封。 似乎她是来这里给某人送信的。 沈星暮冷冷说道:“我不觉得明哲保身是很可耻的事情。” 女人道:“所以等你什么时候遇到灾难,别人选择明哲保身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沈星暮冷冷地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的思绪飞快转动,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个十足漂亮的女人可能就是郁子岩的妻子。 他赔笑道:“请问你是唐静舒吗?” 女人冷声道:“我是谁,和你们没关系。” 她说着,便牵着小女孩穿过过道,顺过道尽头的楼梯向上走去。 叶黎盯着她们伶仃的背影,心中涌出浓浓的悲伤,而悲伤之中,更多的是无力与颓然——连沈星暮都管不了郁子岩的事情,他当然更是无能为力。 沈星暮安静往外走,叶黎多看了远去的母女几眼,终于咬牙跟了出去。 叶黎刚坐到驾驶座,沈星暮便说:“我们先去一趟市警局,之后再去沽县。” 叶黎问:“我们去市警局干什么?” 沈星暮道:“会一会滕老板口中的警局局长裴方舟。” 叶黎惊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道:“没问题!” 叶黎明白了,沈星暮也被那对母女的背影触动,决定冒险挑战一次。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对人间惨剧,如果他真的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可是他背后站着沈临渊,而他的妻子是夏秦的亲妹妹。哪怕绪城的赌王盟真的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但蛰城沈家与枪神社也未必怕了它。 叶黎循着手机导航,驾车行驶二十分钟,抵达市警局门口。 这会警局已经下班,只留下少许值班警员。 沈星暮大步走进警局,看到一个身着警服正往外走的女警察。 女警察的相貌并不出众,身材也稍稍显胖,算是非常平庸的女人,并不吸人眼球。 沈星暮还没说话,女警察却先一步微笑这问道:“你好,请问你找谁?” 沈星暮道:“我找裴方舟。” 女警察疑惑道:“裴局已经下班了,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沈星暮道:“报案。” 女警察温和道:“你报案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如果是小案件,我可以帮你处理。”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传销,诈骗,谋财害命,这么大的案子,你真的能处理吗?” 女警察立刻变得严肃。她摸出手机准备拨打裴方舟的电话,沈星暮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女警察盯着他,两颊忽然就红了。 沈星暮道:“你告诉我裴方舟的住址就行了,我亲自去找他。” 女警察惊疑道:“先生,莫非你说的案子,就是今天中午,蓝树小区发生的男子坠楼案?” 沈星暮道:“是的。” 女警察低郁道:“可是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是自杀,并不存在凶手。就算你报案,裴局也不会管的。” 沈星暮淡淡说道:“是不是自杀,你们心里清楚。” 女警察咬着嘴不说话。 沈星暮忽然郑重道:“你是一名人民警察。”——人民警察当然有义务预防、制止、以及侦查犯罪活动。而非包庇。 女警察扬起头,使劲咬牙道:“裴局住十陵路四十七号!” 沈星暮点头道:“谢谢。” 他转身欲走。 女警察忽然问:“先生,我能问你的名字吗?” 沈星暮没说话,女警察便看向叶黎。 叶黎迟疑片刻,小声道:“他叫沈星暮。” 女警察睁大眼,忽然欣喜道:“他果然是沈星暮!如果是他的话,这起案子一定能水落石出!” 叶黎不说话。 女警察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郁子岩的尸体……” 叶黎看沈星暮已经走出警局,便一口气说出一串电话号码,接着道:“美女,我们现在有事,就不聊了。刚才的号码是沈星暮的,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打电话或发短信告诉他就行了。” 女警察惊愕地站在原地。 叶黎干笑两声,连忙往外跑,抢先沈星暮一步坐上驾驶座。 他再一次打开手机导航,驾车前往十陵路。 路上,叶黎微笑着说道:“沈星暮,你好像非常出名,连绪城警局的美女警察也认识你。” 沈星暮淡淡地纠正道:“我已经两年多没上过媒体,并不出名,只是那些女人的记性太好。还有,那个女警察并不是美女。” 叶黎苦笑道:“这世上只有夏恬一个美女。” 沈星暮一句话也不说。这时候的沉默当然是默认的意思。 ——一个男人心中的美女,的确是一个就够了。 叶黎想着,车子已经驶入十陵路。 这是一条相对冷清的街道,在被称为“午夜明珠”的绪城里,十陵路却显得相对阴暗,没有霓虹,也没有店铺,更没有人迹,有的只有零星排开的路灯以及一幢幢华丽恢弘的大房子。 似乎这条冷清的街道恰好是绪城市区里真正的富人区。 他们很快找到四十七号民房,这是一座大宅子,占地超过五百平米,分三层楼,高十米左右。而房顶呈椭球状,中心有凸起的房尖,具备浓浓的欧式古堡风格。 宅子大门外的护栏边上停着一辆价值数百万的劳斯莱斯古斯特。其庄严、高贵、古老、霸道的强大既视感,远远凌驾沈星暮的奔驰车。 然而警察局局长的年薪一般不超过十万块,哪怕一些很会当官的局长,兢兢业业工作十年也很难赚到这样一辆劳斯莱斯古斯特。 遑论劳斯莱斯古斯特后面还有一栋价值至少八百万的大宅子。 裴方舟只是区区一个绪城警局局长,怎可能有这么多钱? 叶黎惊叹之时,沈星暮淡淡说道:“这位裴局可真不简单。这么好的车就这样停在外面,真不怕某个利欲熏心的贼连夜把它抬走?” 叶黎问:“我们现在敲门吗?” 沈星暮道:“不用了。就算我们见了裴方舟,他也只会打官腔搪塞我们,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叶黎思忖片刻,觉得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毕竟以裴方舟的工资,绝对不可能买得起这样的豪车与豪宅。他能有这么多钱,无疑是和赌王盟狼狈为奸,坑害平民百姓得来的。 或者说,裴方舟甚至有可能本就是赌王盟的成员。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人犯了罪之后良心发现,承认自己的罪行。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裴方舟。 叶黎想着,提议道:“我们走。先去沽县,想办法拿到善念之花再说。” 沈星暮问:“你不想帮郁子岩报仇了?” 叶黎摇头道:“我不喜欢报仇,更不会替人报仇。只不过是非善恶总归存在一个界限,做错事的人就应该接受惩罚。”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既然你想帮郁子岩报仇,为什么还急着离开?” 叶黎道:“这种事情只看一眼就了然于心。裴方舟明显不是短时间内会倒下的人,不然他也没本事买到豪车与豪宅。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完成善恶游戏,拿到善念之花。说不定在我们想办法对付裴方舟这会,仇世和肖浅裳已经抢先一步行动起来。” 沈星暮道:“你说的非常有道理。现在父亲和刘俊联手对付肖元,霓城肖家并不是软柿子,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持久战,他们并没有多余的力量用来对付赌王盟。不过……” 他说着,忽然露出神秘的笑容。 叶黎问:“不过什么?” 沈星暮冷傲道:“不过我已经做了决定要帮那对母女讨回公道,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叶黎从沈星暮的眼中看出了决绝之意,当即猜到他即将做出某些疯狂举动。 沈星暮从皮包里取出纸和笔,安静写了一会,接着绕到车子后面,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只铁锤。 他捏着铁锤走近劳斯莱斯古斯特,几乎没有丝毫迟疑,便猛然敲向车窗。 “哐当”脆响声陡然绕开,车窗直接变成碎片,散落在地上与车里。 沈星暮将之前写好的纸条顺车窗口子递进车里,转而拍拍手,若无其事地回到他的奔驰车上。 他砸车的声音很大,附近不少大房子里都亮起了灯光。 毫无疑问,此地不宜久留。 沈星暮还没说话,叶黎便已启动车子,连续加档,接着将油门踩到底,如同风一般倏地一下冲出十陵路。 这一次,沈星暮在叶黎心中的形象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虽然他的举动有些像做贼,但这世上可没有他这么霸道的贼。 他的做法无疑是大快人心。 叶黎的心颤动着。饶是车子已经顺城市主干道驶出好几个路口,他仍时刻盯着后视镜,生怕后面追来长条的车队。 直到车子上了高速路,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 这会沈星暮却已若无其事地玩起《银河航线》,仿佛他之前并未做过那么狂妄的事情。 手机里传出夏恬的声音。她非常担忧地说道:“星暮,绪城不是蛰城,你不能这么胡来。万一你和叶黎被抓住了,赌王盟的人可不会给咱爸和刘叔的面子。” 叶黎惊讶。他没想到这才不到半小时,沈星暮就把砸车的事情告诉了夏恬。 沈星暮很随意地说道:“所以我也没给他们面子。” 夏恬道:“你以后不能再这个样子了,不然我会担心你的。” 沈星暮微笑道:“你给我准备手枪,不就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吗?” 夏恬没再说话。 沈星暮道:“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我事先观察过四周,确定不可能被抓到,才动手砸的车。” 夏恬依旧不说话。 沈星暮也没再说话,而是自顾自玩起《银河航线》。 叶黎安静开车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沈星暮,纸条上写的什么?” 沈星暮淡淡说道:“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章 旺盛 叶黎和沈星暮抵达沽县之时,时间接近凌晨。虽然绪城被称为“午夜明珠”,但那一般指的是最繁华的市区,而周边县城就相对黯淡许多。 沽县的街道较为冷清,并没有闪烁的华灯与熙攘的人流。而凌晨过后,整个县城进入沉睡状态,几乎没有人迹。 在这种时候,当然不适合他们寻找那个心灵纯白之人。 叶黎查了地图,把车子停在宾馆附近的公共停车位,凝声道:“沈星暮,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再去找他(她)。” 沈星暮埋头玩游戏,并不回答。 叶黎迟疑道:“不然我们睡车里也行。”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先去写房间,我和夏恬玩会游戏就去找你。” 叶黎见沈星暮脸上满是冷漠,便不再说话,老老实实进宾馆写房间,然后洗澡就寝。 次日清晨,叶黎被沈星暮唤醒。他一本正经说道:“走,我们去找他(她)。” 叶黎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初明,似乎天际处还残留着黑夜的挣扎,这会时间绝对不超过七点。毕竟夏日的拂晓来得总是比较早。 叶黎打了一个呵欠,皱眉道:“这么早?” 沈星暮道:“已经不早了。绪城很热,正午前后,烈日当头,没人愿意出门活动,他(她)也不会例外。清晨到上午这段时间相对凉快一点,他(她)或许在户外,这对我们来说相对方便很多。” 叶黎哑然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只不过我觉得,无论他(她)在家里还是在户外,好像并没有区别。”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没区别?” 叶黎点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仅仅是找到他(她),并不能贸然接近。而我能感知到他(她)的位子,就算他(她)闭门不出,我也知道他(她)住哪里。” 沈星暮嘲笑道:“你只能感知他(她)的位子,却不知道他(她)的姓名与长相。我们并不确定他(她)家里有几口人。如果他(她)一直待在家里,我们看不到他(她)本人,就无法确定家里的谁才是他(她)。” 叶黎恍然大悟,当即重重点头。 两人从宾馆出来,循着叶黎的感知,驾车向他(她)靠近。 沽县是一个小县城,经济相对落后,哪怕是人流较为拥挤的街区,也排布着不少坑坑洼洼、看上去似乎已经腐朽的低矮平房。 好在这个县城并非没有繁华地带。 在县城中心,有一个温平广场。广场很大,占地上百亩,而广场内人流攒动,鼎沸非凡。广场周边高楼伫立,商业街纵横,士农工商,车水马龙,呈现一幅美丽与富足的祥和画卷。 叶黎和沈星暮的目的地就在温平广场里的露天篮球场。 晨光带着一丝红艳色泽,斜斜洒在坚硬的石地篮球场上。篮球场上拍打篮球的少年仿佛满身红光。 清晨的篮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影子很长很长,而他本人也很高很高。 叶黎本身不了解蓝球,但他在学生时代,看过不少校内校外的篮球赛。他的印象中,能灌篮的国人,只存在电视中。至少他在现实里从未见过。 他今天看到了。 这个身高至少一米八的少年,具备异常恐怖的跳跃力。虽然他不能像电视里的职业选手一样从罚球线起跳灌篮,但他确实能在助跑之后,飞跃灌篮。 篮球再一次飞速穿过篮筐,“砰”的一声打在地上。 叶黎回过神,当即道:“沈星暮,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 沈星暮面色凝重道:“这种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说话时,张开手大幅度扩胸,像是在做热身运动。 他的身体传出连串“咔咔”骨头声,尔后很淡定地走进篮球场,挑衅道:“兄弟,玩玩斗牛?” 叶黎脸上满是惊愕,完全不知道沈星暮想干什么。 篮球场上,仿佛全身充满活力的少年偏过头来。他的眼中竟有一丝呆滞,像是没听到沈星暮的话。 沈星暮又道:“来场斗牛?” 少年终于神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沈星暮和少年一对一单挑。 叶黎没想到的是,沈星暮居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篮球高手。他的带球动作非常熟稔,而且脚步稳健而灵活,两个侧身运球便轻而易举甩掉少年,进而三踏步起跳灌篮。 沈星暮居然也是现实中极难见到的“灌篮高手”之一。 然而更让叶黎惊讶的却是这个少年。他惊讶的不是少年的球技,而是少年的身份。 叶黎看清少年的脸时,第一时间就把他认了出来。 他还记得,富国社的聊天群里有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他的寸照和群里其他成员显得格格不入。那些四五十岁的寸照,尽显庄严肃穆,只有他的寸照满是阳光与活力。 这个篮球少年居然是徐武真的堂弟与富国社的成员徐旺! 叶黎只觉心乱如麻,一时思绪飘飞。 徐旺是心灵纯白之人。他像一张洁净的白纸,富国社无疑是一抔黑色的墨。他是否早已被它染黑? 他的呆滞眼神与生硬反应,是否是富国社的洗脑杰作? 叶黎回过神来时,沈星暮和徐旺的斗牛已经结束。徐旺赢了沈星暮一分。 沈星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淡淡说道:“若再早几年,你不是我的对手。” 徐旺神色呆板地盯着他,却不说话。 沈星暮问:“你常来打球?” 徐旺缓缓点头。 沈星暮问:“每天都是这个时间?” 徐旺再次点头。 沈星暮皱眉道:“你不会说话?” 徐旺沉默片刻,却又摇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摇头的意思是“我不是不会说话”还是“我不会说话”。 沈星暮问:“下次我还能来找你打球吗?” 徐旺犹豫着点了点头。 沈星暮的眼睛忽然变得锋锐,脸色却又显得尤为随意。他漫不经心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徐旺终于张口道:“徐旺。徐缓的徐,旺盛的旺。” 他打篮球的时候的确有着旺盛的精力。 沈星暮问:“你看上去像学生,在哪个大学读书?” 似乎徐旺只会说自己的名字。沈星暮问到其他问题,他能用简单的肢体语言回答,就尽力回答,如果不能,他就不回答。 正当沈星暮和徐旺沉默对视之时,球场外传来女人的声音。她大喊道:“小旺,该回家做操了!” 徐旺抱着篮球,抬腿就向声源方向跑去。 叶黎循声看去,只见球场外有一个身着鹅黄色薄衫,身材纤细高挑,却看不清面貌的女人。 叶黎当即猜到,她是徐旺的母亲。 *** 蛰城,北科大校门对面的一家烧烤店里。一个粗鲁而凶恶的男声绕开。他凶神恶煞地大骂道:“你是猪吗!读书读傻了吗!还大学生!你昨天才第一天来上班,就眼睁睁看着一桌人不付钱逃单!” 骂人的是一个肥头大耳、右脸还长着一颗黑色大痣的中年男人。他是烧烤店的老板。而挨骂的人正是几个月之前,宝蓝大酒店里的假新娘子古姄。 古姄的憋了一肚子苦水,这会却无处发泄。 北科大前天就放了暑假。她原计划放假就回绪城沽县找她的旺哥哥。她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一次假新娘子,现在有钱了,足足二十万,对她而言是一笔巨款。 她觉得自己拿着这笔钱能和她的旺哥哥做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 可是她吃了当头一棒。 电话里,她的旺哥哥只呆板地说了一句“姄姄,暑假你别来找我”。他甚至连原因都没说。尔后任她如何拨打他的电话,都只有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古姄感觉自己受了委屈,毕竟高中毕业之前,旺哥哥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姄姄,无论我们相隔多远,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 去年九月,她刚到蛰城北科大就学的那段时间,她和旺哥哥的联系非常频繁。他总是对她驱寒温暖,关怀备至。纵然他只能用言语关心她,她也感觉心里很甜蜜,仿佛他时刻都陪在她身边。 可是从今年四月起,旺哥哥忽然就不主动联系她了。而她打电话给他,他也只做一些言语上的搪塞。 她心里非常懊恼,有时候还会伤心。她最伤心的时候,甚至想问“旺哥哥,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别的女孩了”。 她没把这句话问出来。她害怕这一问之后,再无回旋余地。 她努力安慰自己,给旺哥哥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便是他没读大学,年纪轻轻就努力挣钱去了,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和打击。他只是暂时把她放下,并非不要她了。 可是暑假的这通电话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仿佛她替他找的那些借口已然不攻自破。 古姄想回绪城沽县找旺哥哥当面问清楚。但她依旧怀揣惶恐之心,害怕自己走错一步,就再也挽不回他了。 她忍下了心中的委屈,决定就在北科大附近随便找个兼职工作,得过且过,等新学年开学。 然而她昨天才第一天上班,就犯了错。 事实上,那一桌人逃单之前,有个男的给她打过招呼。他的原话是“美女,今天我女朋友过生日,我答应陪她玩一个刺激的‘霸王餐’游戏。我们待会假装逃单,事后我会回来付钱,请你尽量配合一下”。 电视剧里,“霸王餐”游戏的确挺浪漫。而现实中,这种游戏也并非不存在。 事实上,古姄也希望旺哥哥能带自己去吃一顿“霸王餐”。 她本身就是一个喜欢浪漫的女孩子,当然能理解那个男的的心情。 于是她答应了。 直到那男的带着他女友以及一干人离开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霸王餐”游戏中,男的不都是先悄悄付钱之后才假装逃单吗?哪有逃单之后再回来付钱的道理啊? 古姄上了当,那一桌人逃单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而那一桌消费的两百多块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若在以往,古姄铁定心疼这么多钱。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成了有钱的富婆。二十万等于一千个两百块,她赔得起一千单! 她昨晚就把客人逃单的钱垫了进去,这件事也应该不复存在了。 店里另一个员工幸灾乐祸地找老板告密,而这个肥头大耳的老板也是一个猪脑子,分明是不起眼的小事情,却要大发雷霆,指着古姄大骂。 古姄横着眉,努力压着心中的怒气,认真道:“老板,那桌客人消费的钱我都垫进去了。” 老板不依不饶大骂道:“你很有钱是不!?你能垫一次,还能垫两次、三次啊?第一天就让人逃单,以后还得了!?” 古姄咬着嘴道:“不会再有第二次。” 老板厉声道:“你说不会就不会!?” 古姄道:“是的。” 老板骂道:“既然你的嘴巴这么厉害,怎么不直接说你是美国总统夫人!?你直接飞去美国享福啊!”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强盗逻辑? 古姄的眉梢一挑,心中的怒气已经接近忍耐临界。 老板继续骂道:“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就知道,客人大摇大摆逃单你也不敢说什么!我可不敢把你这种满脸贱相的女学生留在店里!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赔得倾家荡产了!” 古姄怒极而笑,问:“弱不禁风?贱相?” 老板凶恶地反问道:“我说错了吗!你们这些女学生就适合躺床上挣钱,还真以为自己是当代的一股清流,哈……学别人做兼职?你出门往右,那边有一家洗脚店,他们会要你!” 古姄深吸一口气,转而露出甜美怡人的笑颜。仿佛老板在夸她美丽,而非骂她犯贱。 老板明显怔了一下,旋即凶厉道:“你笑什么?” 古姄保持甜美的笑容,小步走近老板。 下一刻,她抓住老板的头发,猛地将他的脑袋按在店子里的餐桌上。 ——有的人,无论怎么讲道理,都是多费唇舌。如果讲不了道理,就用拳头说话。 这句话是旺哥哥说的。古姄犹记,高一时,旺哥哥那英武到宛如九天神祇的尊高形象。 他是那么的睿智,淡定,张扬,狂傲,不可一世。仿佛他全身都在发光,流光溢彩的璀璨。 ——我就是在那时迷恋上旺哥哥的。 古姄想着,手中力量加大,将老板遏制得无法动弹。 老板剧烈挣扎,古姄的手却像一把强劲的钳子,已经完全夹住他的脑袋。这会店里就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古姄将老板的脑袋提起又砸下,反复数次,终于甜美笑问:“老板,我弱不禁风吗?” 老板早被打蒙了,一句话也不说。 古姄又问:“老板,我是一脸贱相吗?” 老板像是反应过来了。这一刻居然服软道:“先、先放开我再说。” 古姄学着老板之前的语气问道:“若你说放开就放开?那你怎么不说你是美国总统啊?” 老板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明显不是后悔之前说了那些话,而是愤怒这个小贱人居然敢打他。 古姄看着老板一脸仇恨的模样,忍不住又砸了他的脑袋几下。反正这个胖子是个猪脑子,再怎么砸,脑子也不会变的更坏。 古姄砸够之后,随手将老板撂在地上,拍拍手准备扬长而去。 却在这时,老板忽然对着手机大吼道:“吴老弟,有人来砸我的场子,你快过来帮一下!” 古姄走到门口左转,便看到三个面容冷肃的男人迎面走来。 这三个家伙都是隔壁店子的。老板打电话明显是叫他们过来帮忙。 古姄心惊。她打架很厉害,比一般的男生还要厉害,但她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三个大男人。 她可不敢想象自己落到这些男人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她急中生智,利用男人们的视野死角,偏头对店子里微笑道:“老板,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让老板发蒙,也蒙蔽迎面而来的三个男人。 她和三个男人错身之后,几乎不作思考,拔腿就跑。 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拍。其中一个男人非常机灵,他先一步扼住了她的手腕。 古姄心知事情暴露,当即发力挣扎,嘴里则大喊道:“救命!这些人要抓我!” 不少行人围了过来,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很快的,烧烤店老板鼻青脸肿地走了出来。他一说事情原委,行人们更不可能帮古姄解围了。 纵然不讲道理的人是老板,但打人的是古姄。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古姄理亏。 男人用力将古姄往店子里拽,古姄便只能大喊道:“我赔你医药费!放开我!” 老板只是冷笑,而他的笑容中还有一丝邪意——男人对女人的邪意可以有很多种,但最常见的只有一种。 古姄慌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张嘴便使劲咬住男人的手背。 男人吃痛松手,古姄则往人墙外冲。 然而她只跑了两步,又被另一个男人抓住。 这会男人们的耐心也已经耗光,他们摩拳擦掌准备打她一顿。 “放开她!” 忽然,一个男声从人群外传进来。 古姄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带着墨镜的陌生男人捏着皮包走了过来。 老板问:“你是谁?” 陌生男人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很厚一叠钱,淡淡说道:“这是一万块,够你去人民医院做十次头部CT。” 老板当然是见钱眼开,立刻伸手去接钱。本就肥得像猪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会却笑得异常灿烂。 古姄终于得救了,但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毕竟这个戴墨镜的陌生男人未必就是好人。 她对别的事情不是特别自信,但对自己的相貌倒颇有几分自恋。她害怕这个陌生男人也瞧上了她的脸,想借此机会将她掳走。 于是她趁陌生男人给老板钱的空隙,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往人群外跑。 她冲出人墙,跑到前面的路口,继而右转,途中不断招手,希望能拦下一辆的士。 她成功了,真的有的士恰巧经过并被她拦下。 当古姄乘上的士,她悬起的心脏终于放下。 她有些懊悔自己的举动,毕竟一个女孩子打人的确是非常不好的事情。而且这次打人差点打出大事。 不过她一想到旺哥哥昔日那霸气无边的形象,心中懊悔全都消失不见,变成了骄傲。 旺哥哥当时对着一个无法无天的男生说道:“我叫徐旺,徐缓的徐,旺盛的旺。” 而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男生已经被打得半死。 ——若我受了委屈还不敢动手,就真让旺哥哥瞧不起了。 古姄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珠,又挽了挽脑后的头发,嘴角扯动出甜美的笑容。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响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章 恩情 古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电话是胡海冬打来的。从三月底那场糟糕的虚假婚礼结束之后,她只见过他一次,是在县人民医院。他们彼此对对方都怀着一丝怜悯,而且有一分勉强算是生死之交的交情,于是互留了电话号码。 这几个月里,胡海冬联系过古姄数次。他想约她出去吃饭,但她都拒绝了。 她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如果做朋友,胡海冬的确相当可靠,至于交往,肯定不可能。她心里只有旺哥哥。 今天也一样。古姄没心思和胡海冬闲聊,接通电话便直接撒谎道:“我已经放暑假回家了,你别再约我吃饭了。” 电话里传来奇怪的笑声。胡海冬温和道:“那可真奇怪。就在几分钟前,我在北科大对面看到一个很像你的女生。” 古姄的心“咯噔”一跳,却依旧话音平静地撒谎道:“可能是你看错了。蛰城这么大,出现几个长得比较像的人也不奇怪。我不就是因为长得有点像夏恬,才被骗去做假新娘子吗?” 胡海冬道:“你和夏恬小姐一点也不像。” 古姄惊讶道:“不像?” 胡海冬道:“夏恬小姐非常温柔,从不说脏话,更不可能动手打人。” 古姄的脸颊绷得老紧。她能听懂这句话的话外之音。她沉默片刻,小声道:“你现在在哪里?” 胡海冬道:“你看一下后视镜。” 古姄抬眼看去,果真在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大众小车。 胡海冬继续道:“先下车。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古姄只好叫司机停车,付了钱靠边下车。 后面的大众小车驶到她身侧。她往车窗里看去,却没看到胡海冬,只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陌生男人——之前替她解围的那个男人。 古姄盯着他,犹豫着有些不敢上车。直到他摘下墨镜,对着她温和一笑,她才发现他就是胡海冬。只不过墨镜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她之前没认出他。 古姄轻轻吐出一口气,扭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红着脸道:“胡海冬,刚才谢谢你。” 胡海冬摇头道:“我应该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早被乱枪打死了。” 古姄问:“你就是想谢我,才老打电话约我吃饭?” 胡海冬道:“是的。” 古姄思忖片刻,开眉道:“那你带我去吃火锅。” 胡海冬戴上墨镜,整张脸再一次变得陌生。他小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火锅店”,便启动车子专心开车。 古姄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好奇道:“虽然是夏天,但蛰城的太阳并不刺眼,为什么要戴墨镜?” 胡海冬道:“无论夏天还是冬天,我出门都必须戴墨镜。因为我是沈总的替身,不能让太多人看到我的脸。” 古姄不解道:“别人看到又会怎样?” 胡海冬失笑道:“别人看到之后就会知道蛰城还有一个长得像沈总的人。我做替身的价值就随之降低了。” ——为了当别人的替身,甚至不敢用自己本来的面目见人吗? 古姄的心里传来一阵刺痛,咬着嘴问道:“你一定要做沈星暮的替身吗?” 胡海冬道:“是的。” 古姄问:“做替身很赚钱?” 胡海冬摇头道:“这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沈董对我们家有大恩,纵然我真的替沈总去死,也不足以还清这份恩情。” 古姄问:“所以你是为了报恩?” 胡海冬微笑道:“知恩图报,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这世上最要命的不是钱,而是恩情? 古姄埋下头不再多语。 二十分钟后,胡海冬把车子驶进一道相对冷清的胡同。胡同中段有一家“满江红”火锅店。 胡海冬停下车,微笑道:“这家火锅店的味道很不错,尤其是店里的竹笋,鲜嫩美味,值得一尝。” 古姄抬眼看了一下店面上早已蒙上厚厚灰尘的招牌,又看向店里空无一人的萧条画面,心里有了戒备。 胡海冬已经大步走进店里,古姄却逡巡不前。 胡海冬抬手拍了一下柜台,大喊道:“老板,来个红汤锅!” 店里楼道处传出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腰背已经佝偻,步子却非常矫健的老人跑了过来。 他笑呵呵地说道:“小胡,又来吃火锅了?” 胡海冬道:“特地跑了二十公里路来吃你的火锅。” 老板似乎很开心,他笑起来像吃到糖果的小孩子。 胡海冬已经就坐,并对着门外喊道:“古姄,先进来坐。” 古姄犹豫片刻,终于捂着鼻子走进店里,坐到胡海冬对面。 她压低声音询问道:“胡海冬,这家店子这么破,你不怕是黑店吗?” 胡海冬笑道:“其实越破的店子越不可能是黑店。真正的黑店常常装修华丽,这样才能骗顾客进去。” 古姄不说话。 胡海冬又道:“你放心好了,我和店老板算是朋友,他不会坑害我们。” 古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坐了半个小时,期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全都是无意义的废话。 直到老板端来红艳的火锅锅底,古姄闻到锅里传出的香辣气味,神色一振,小声道:“闻起来好像很不错。” 胡海冬道:“就是因为这里的火锅不错,我才带你来。” 尔后古姄真的吃到了鲜美可口火锅。老板似乎有一手调底料的秘诀,他调出来的锅底色香味俱全,尤其火锅的特有香辣味道,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古姄酒足饭饱之后,胡海冬却和店老板聊起天来。 古姄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胡海冬的父母旅游时出过事故,一个瘫了,一个瞎了,由他妹妹照顾。店老板的家庭也非常不乐观,他的老伴很早以前就过世了,而他膝下只有一个不孝子。 古姄发现自己和他们相比,已经算是非常幸福的人。毕竟她的父母都健在,而且身体很好。她还有一个帅气又阳光的旺哥哥。 胡海冬付了钱,偏头看向古姄,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古姄不假思索道:“去汽车站买票回绪城。” 胡海冬道:“我送你过去。” 古姄莞尔道:“那就麻烦你了。下次我请你吃饭。呃……对了,你帮我赔付的一万块,我现在转给你。” 她摸出手机,真的准备转账。虽然一万块不是小数目,但事情的确是她自己闹出来的,后果应该由她承担。 胡海冬摇头道:“那本来是一件小事,正常处理也就一两千块的问题。你若真转我一万块,我反而有了负罪感。” 古姄惊讶道:“一两千块就能处理?” 胡海冬道:“做个头部CT几百块就够了,再加一千块赔礼费,差不多就够了。” 古姄苦笑道:“我当时以为他们要把我抓进屋子里使坏,被吓得不轻。” 胡海冬哑然失笑道:“你想多了。你是北科大的学生,放假出来做兼职。如果他们真敢对你做什么,结果只能是牢底坐穿。他们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无非就是为了钱。” 古姄道:“事实是,你的确替我赔了一万块。” 胡海冬道:“你下次请我吃饭就行了。” 古姄犹豫片刻,点了头。 她乘胡海冬的车抵达蛰城汽运中心,还没来得及挥手道别,胡海冬的电话先一步响起。 他本身戴了墨镜,看不到眼睛,但古姄还是从她的局部表情里看出了凝重。 似乎这通电话对他非常重要。 胡海冬接听电话,只认真应了一句“我今晚就到”,便又看向古姄。 古姄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胡海冬露出古怪的笑容,轻叹道:“你不用买票回去了,我顺路送你。” 古姄惊讶道:“顺路?莫非你也要去绪城?” 胡海冬道:“我要去绪城沽县的温平广场。” 古姄睁大眼,疑惑不已地问道:“为什么啊?莫非你知道我住绪城沽县,故意找了一个借口送我回去?” 胡海冬摇头道:“我并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古姄忍不住问道:“那你去绪城沽县做什么?” 胡海冬道:“刚才的电话是沈总打的。他只叫我尽快赶去绪城沽县,并没有说明原因。” 古姄心中忽然升起怒火,咬牙切齿道:“呵……沈星暮还真会使唤人。” 胡海冬很随和地说道:“你不用生气,我本来就替沈家做事。沈总愿意主动联系我并吩咐我,是对我的信任,我应该感到荣幸。” 古姄凶巴巴大骂道:“你脑子不好!沈星暮叫你做的事情,肯定又是危险无比。说不定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你不生气就算了,反而感到荣幸?” 胡海冬失笑道:“古姄,你和夏恬小姐一点也不像。” 古姄怔住。 胡海冬道:“你比夏恬小姐更美丽。” 古姄两颊一红,抿着嘴说道:“我是我,夏恬是夏恬,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人。谁也不用像谁,更不用模仿谁。” 古姄乘胡海冬的车赶往绪城沽县。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而胡海冬似乎有心事,不主动说话,本就漫长的行程再加上无声的枯燥,变得更加折磨人。 古姄再次尝试联系旺哥哥,可是电话依旧打不通。 她压着心中的不安给旺哥哥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内容是:旺哥哥,我本来想听你的话,就留在学校做兼职。可是出事了,老板欺负我,骂我贱人,我把他打了。现在我没事做,要回家了。我不知道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不理我没关系,我深信你一如既往喜欢着我。我今晚能到沽县。我不去你家找你,免得给你添麻烦。我去老地方等你,你一定记得那个星河永驻的夜晚,知道老地方是哪里。如果我等到天亮你也没来,我就再也不打扰你了。 古姄发这条短信的初衷是希望得到旺哥哥的回信。可是短信发出去便石沉大海,她一连等了两个小时,连一个字回复也没有。 她下定决心,今晚不回家,就在老地方等着。她不信他不来。如果他真的不来,她就冲去他家找他要答案。 ——“被人欺负之后还闷声不语,只会令人瞧不起”,这是旺哥哥说过的话。所以就算是旺哥哥本人也不能欺负我,不然我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古姄想着,两只小手已经捏紧成拳,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 绪城,沽县。正午过后,太阳变得灼烫,大地变成熊熊燃烧的熔炉。 叶黎和沈星暮顶着烈日的曝晒,在徐旺家的楼下观察了超过三个小时。 徐旺的家在温平广场侧面的滨江路边上。 滨江路一马平川,左侧临江,右侧则是鳞次栉比的房屋。 供人乘凉的设施非常少,除了搭着棚子的小茶楼,就只有临江种植的行道树。 叶黎和沈星暮都躲在树枝盘根错节,树叶却并不密集的榆树下。 他们盯着以路对面的三层楼平房。那就是徐旺的家。 他们看了三个小时,房子里没有丝毫动静,窗户至始至终紧合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衣服都附着一层白色的条状物,那是不断流汗、不断干涸,留下的盐、乳酸等物质。 叶黎先一步承受不住,小声提议道:“沈星暮,白天天气太热,我们不能这样一直观察。如果我们没发现线索,反而先中暑了,得不偿失。” 沈星暮点头道:“我也这样想。” 叶黎苦笑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等晚上再来?” 沈星暮道:“你说了,徐旺是富国社成员。既然他从事传销活动,就必不可免和其他成员接触。你觉得这些违法分子会选什么时段碰面?” 叶黎道:“当然是人少的时段。” 沈星暮道:“这个季节,白天人少。” 叶黎道:“可是他们总不能每天都碰面啊。说不定我们这样等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沈星暮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往对面的一家便利店里走。 叶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快步跟过去。 沈星暮买了两支冰棍,一支递给叶黎一支自己吃。他咬碎冰块,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们先回去,明天早一点起床。我再找徐旺打球,想办法在他身上放一个监听器。” 叶黎道:“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监听器从哪里来啊?” 沈星暮道:“皱小梅监听夏恬的监听器就非常先进。只可惜我不知道哪里有货源。” 叶黎道:“或许我们可以找附近的电子店问一下。” 沈星暮冷笑。 叶黎问:“怎么了?” 沈星暮讽刺道:“买卖监听器本就是违法的,正规的店子里不可能买得到。” 叶黎苦笑道:“那我们怎么办?” 沈星暮道:“我给高哲羽打电话,叫他想办法弄一个小型的监听器连夜送过来。” 这件事说定,两人回了宾馆。 叶黎走进空调屋的一瞬,仿佛身和心都得到解脱,仿佛连心脏也在燃烧的灼热痛苦终于如潮水般消退。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休息。 沈星暮则在打电话。似乎他每天都有打不完的电话。之前在滨江路,他给一个叫胡海冬的人打了电话,这会又在给高哲羽打电话。 他通话时专门点了免提,让叶黎也能听到通话内容。 叶黎以为弄监听器是非常麻烦的事情,然而高哲羽在电话里很轻松地回答道:“没问题,我叫人连夜给你送去。” 沈星暮正要挂电话时,高哲羽忽然又道:“对了,星暮,有件事我还是得和你说一下。最近董皓和沈星夜走的有点近。”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知道。” 高哲羽道:“你让董皓牵制沈星夜,但他们反而成了一伙人。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沈星暮道:“不用管他们。沈星夜的动作全在老爷子的眼皮底下,他翻不出浪花。” 高哲羽应了一声,这个电话便结束了。 尔后沈星暮又打了一个电话。这次他没再点免提,叶黎甚至不知道他在和谁通话。 叶黎听到沈星暮说了一句“好的,盯紧她就行了”,便又挂了电话。 叶黎问:“你刚才给谁打的电话?” 沈星暮道:“朱雨。” 朱雨原本是夏秦的人,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沈星暮的眼线。 叶黎心一沉,质问道:“你真的就这么不放心小娟吗?” 沈星暮淡淡道:“是的。” 叶黎沉着脸不说话。 沈星暮道:“既然你这么在意徐小娟,就别再考虑救何思语的事情。你应该直接回去和徐小娟结婚,然后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叶黎问:“你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吗?” 沈星暮道:“好像知道。” 叶黎认真道:“无论如何,思语对我有恩,我必须救她。” 沈星暮点头道:“有恩报恩,这很好。只不过我并不认为你仅仅是为了报恩,不然这报恩的代价也太沉重了。三朵善念之花,不知道伴随多少场死亡游戏。说不定某一场游戏中,我和你都再也回不来了。” 叶黎道:“因为思语对我的恩情本就沉重无比。” 沈星暮沉默。 叶黎侧过身,闭目小憩。 沈星暮忽然问:“知道我为什么给胡海冬打电话吗?” 叶黎问:“为什么?” 沈星暮道:“他是老爷子为我找的替身。他和我长得很像。我叫他来,就是为了干扰仇世的判断。” 叶黎问:“有多像?” 沈星暮道:“不仔细看的话,你也会把他认成我。” 叶黎惊讶道:“你们真有这么像?” 沈星暮冷笑道:“以现在的整容手段,让两个不像的人变得相像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胡海冬原本并不像我,但他的脸动过刀子之后,就变得像我了。” 叶黎说不出话。 沈星暮继续道:“老爷子对胡海冬一家人有恩。胡海冬甘愿做我的替身,所以做了数次整容。这件事还是我和夏恬结婚过后才知道。他作为我的替身去宝蓝大酒店举行婚礼,险些被枪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章 星光 下午六点半,太阳还未落山,红艳夕阳斜斜地洒在地面,整个城市都蒙上一层迷人的霞光。而霞光明媚的另一面是一道道又细又长的影子。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因为万物都有影子。 晚饭过后,沈星暮给胡海冬打了一个电话。他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便是没叫胡海冬秘密行动。 毕竟仇世和霓城肖家有关。肖家有钱,仇世自然也有钱。他能收买夏恬身边的皱小梅,未必就不能收买沈氏集团里的其他人。胡海冬作为沈星暮的替身出场过一次,仇世有可能注意到了他,并且收买了某人盯着他。 电话里,沈星暮凝声问道:“你出发来绪城之前,有和谁打过招呼吗?” 胡海冬道:“没有。” 沈星暮又问:“有谁知道你来了绪城吗?” 胡海冬道:“有是有,不过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她也住绪城沽县,我顺路载她回家。” 沈星暮皱了皱眉,冷声道:“她是谁?” 胡海冬道:“你可能不认识。她叫古姄。三月底,她曾作为夏恬的替身去宝蓝大酒店举行过婚礼。” ——夏恬的替身?莫非是那个在人民医院里凶过我的小姑娘?她也住绪城沽县? 沈星暮立刻变得郑重。他隐隐感觉到,古姄的出现并不是巧合。就如同赫城港口,他和叶黎遇见了林海鸥一样。这有可能是看似巧合的必然。 沈星暮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到了沽县的温平广场再给我打电话。我到之前,别让她走。” 沈星暮挂了电话,皱着眉思忖起来。然而此刻他只知道古姄要来沽县,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傍晚八点,天已黑透,东边一轮弦月冉冉升起,洁净的天穹挂满星辰。 气温已经降到30℃左右,虽然依旧很热,但外出活动的人变多了。 沈星暮计算时间,知道胡海冬快到了,便对叶黎说道:“这个时段,出门散步、乘凉的人特别多,徐旺有可能会出来,你去他家楼下候着。如果他出来,务必盯着他。” 叶黎点头道:“没问题。不过我忽然想到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沈星暮问:“什么办法?” 叶黎道:“徐旺一家人不都是富国社的成员吗?恰好我也是。我完全可以用富国社成员的身份去拜访他们,这样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沈星暮点头道:“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只不过你不能这么唐突地去敲门,至少你要在聊天群里和他们聊熟一点,才能顺理成章地去找他们。” 叶黎道:“这个很简单。群里每个人都称其他人为‘家人’,‘家人’之间当然亲密无间。最多两天时间,我就有理由去他们家。” 沈星暮道:“但是在这之前,你还是得去盯着徐旺。” 叶黎笑道:“是的。” 他真的行动起来,甚至出门前没问沈星暮“我去守着徐旺,那你干什么”。 沈星暮很喜欢叶黎这一点。虽然他有时也会说一些蠢话,但从不在做事的时候挑刺。 沈星暮吸了一支烟,电话终于响了。 胡海冬和古姄都到了温平广场。 沈星暮住的宾馆本就在广场边上。他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见到了胡海冬与古姄。 事实上,若非古姄来了,沈星暮不打算和胡海冬见面。毕竟他不知道仇世藏在何处,如若仇世就在暗处盯着,并且认出了胡海冬,他的替身计划便再无意义。 胡海冬很恭敬地问道:“沈总,请问你有什么吩咐?” 沈星暮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去滨江路随便租一个房子,偶尔来温平广场的公共篮球场走走。其余时候正常生活就行了。” 胡海冬重重点头道:“是!” 他连一个字也不多问,反倒是古姄跳起来指责道:“你是不是又想叫胡海冬去送死!” 沈星暮看向她,瞧见她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着怒火,似笑非笑道:“这是我和胡海冬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古姄道:“和我没关系啊。但我就是想骂你!人模狗样的公子哥!” 沈星暮冷笑。 古姄偏过头对胡海冬道:“胡海冬,我们去吃饭,别管这个人!” 胡海冬干笑着一动不动。 沈星暮问:“你来沽县做什么?” 古姄凶道:“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原本没关系,现在却有关系了。” 古姄问:“什么关系?” 沈星暮的神色一冷,厉声道:“你是来找徐旺的!” 古姄怔住,好半晌之后才凶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把旺哥哥怎么了!” ——果然如此,古姄也和这场游戏有关。 沈星暮皱着眉思忖着,耳边忽然传来风声,竟是古姄抬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沈星暮后仰避开她的巴掌,皱眉道:“你干什么?” 古姄的神色变得异常激动,两眼甚至有了泪痕。她发狂一般大叫道:“我知道了!是你威胁旺哥哥,不让他和我有联系!你想让我去当夏恬的替身,然后被人打死!” 沈星暮完全听不懂,见古姄抡起拳头又打了过来。他不再客气,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然而古姄的力气并不小。她剧烈挣扎着,几乎摆脱他的手,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打向他的脑袋。 沈星暮不想打她,便只好松开她再次后仰躲避。 这时胡海冬终于上前制止她。他急声安抚道:“古姄,你误会沈总了。沈总从不安排替身,甚至在那场婚礼之前,他还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不可能安排你当夏恬小姐的替身。” 古姄发过狂之后,发丝和衣服都有些凌乱,而且她两颊涨红,脸上满是泪水,看上去一点也不美丽。 她捂着脸哭泣道:“可是、可是……旺哥哥一直对我关怀备至,但自从那次假婚礼之后,他就不理我了!” 胡海冬安慰道:“他可能是在忙其他事情。” 沈星暮淡淡问道:“你是徐旺的女朋友?” 古姄满目仇视道:“是又怎样!” 沈星暮道:“是的话,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帮帮你。” 古姄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星暮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见到你之后,又好像知道了一些。只希望我的猜测是对的。” 他猜测这场游戏的关键就是古姄。兴许获取善念之花的条件就是促使徐旺远离传销组织,回到古姄身边。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 古姄问:“你怎么帮我?” 沈星暮道:“你先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徐旺的全部事情。” 古姄脸上满是戒备,连一句话也不肯说。 沈星暮皱眉道:“你不愿说?” 古姄凶道:“我怎么可能把旺哥哥的事情告诉你这个冷血的混蛋!?” 沈星暮点头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你回沽县无疑是为了见徐旺,等你见过他之后,就什么都愿意说了。” 古姄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你不愿说,我当然也不会说。” 古姄红着眼瞪了沈星暮一下,转过身就向广场边上的一家面馆走去。 她刚才还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这会却很有胃口,进店就叫了大碗的牛肉面并且另加两个煎蛋。 沈星暮面无表情跟着她,站在面馆门口不动。 胡海冬犹豫之后,埋下头沉声道:“沈总,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一定照做。但请你,千万不要伤害古姄。” 沈星暮尤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喜欢她?” 胡海冬道:“是的。” 沈星暮问:“因为那场假婚礼?” 胡海冬道:“她冒着被乱枪打死的危险救了我。” 沈星暮道:“或许你只是感恩她,并非喜欢她。” 胡海冬把头埋得更低,祈求道:“沈总,我替她的无礼向你道歉,我愿意终生为沈家效力,只求你放过她。”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照我说的去做。今天以后,不要和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至于古姄,我不会伤害她。” 胡海冬弯下腰深深一拜,又抬眼看向面馆里正捏着筷子等面条的古姄。他不打招呼就走了。 沈星暮在面馆门外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古姄终于吃饱出来了。 她在门口左右张望,没看到胡海冬,便怒道:“胡海冬呢!” 沈星暮道:“他有他的事情,你管不了。” 古姄冷笑道:“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沈星暮复述她说过的话,淡淡道:“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古姄沉着脸往广场外跑,沈星暮便不疾不徐跟着。 她跑,他也跑;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两人一前一后,总是保持三米左右的距离。 *** 古姄停下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没有短信回复。她知道,旺哥哥不善言语,更习惯用行动表示。 如果旺哥哥去了老地方,她却没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古姄开始着急,一方面想要尽快赶去老地方,另一方面又必须甩掉身后这个可恶的跟屁虫。 其实今天的事情在古姄心中的确有些梦幻。 她还是青涩少女的时候,沈星暮是她梦寐以求的梦中男孩。梦中男孩当然只存在于梦里,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产生交集,遑论他寸步不离跟着她? 若在半年前,古姄一定受宠若惊。哪怕是现在,她已得知沈星暮的种种恶行,心里却依旧有一分淡淡的骄傲。 一个满脑子都是浪漫画面的少女,忽然遇见梦中男孩,并被他寸步不离追逐是什么感觉? 古姄现在知道了,这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幸好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古姄能认清现实,她知道属于自己的男孩是旺哥哥,而非这个只能存在梦中的冷傲男人。 古姄站在路边认真观察车流。飞驰而过的的士车很多,但她一辆也没拦。 某一刻,她远远地看到,只有一辆的士车正快速驶来,便不作思考,拦车而上。 ——就一辆的士车,看你怎么追我! 古姄想着,连忙说道:“司机,带我去……”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影也上了车,就坐在后排。 她回头看去,正是沈星暮。 ——失策!一辆的士能坐四个人。这混蛋居然假装是我的熟人,也坐了上来! 古姄黑着脸说了一句“去县五中”,话落的同时,快速扭开车门下车。 她下车就跑,希望司机能把沈星暮带走。 然而沈星暮的反应并不慢。她下车,他也下了车,就跟在她后面。 古姄大骂道:“来人啊!帮忙啊!我后面有个跟踪狂!” 她希望能有一个好心的路人拦下沈星暮。 事实上,也的确有好心人出面。只不过沈星暮随口喊了一句“姄姄,别生气了”,好心人以为他们只是情侣闹别扭,便也不管了。 ——混蛋!“姄姄”这个称呼可不是给你叫的! 古姄跑着,忽然看到前面停着一辆摩托车,脑中有了办法。 她毫不犹豫翻身上车,对着车主说道:“去县五中!” 她故意把声音说很大,好让沈星暮误以为她的目的地是县五中。 摩托车蓄势启动这会,她感觉后背一重,有人在推她。 她往前面坐了一点,然后后背传来只属于人体皮肤的触感。 古姄的肺几乎气炸。她没想到沈星暮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她可是一个女孩子啊,他居然蛮横地把她挤到摩托车主的后背,然后又坐她后面,将她夹在两个男人中间。 古姄挣扎着跳下摩托车,喘息几声,却不再跑了。 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沈星暮的对手,无论她想出什么办法,都甩不开这个混蛋。 于是她心头妥协了,但嘴里还说着狠话。她恶狠狠地说道:“你要跟着就跟着!只要你不怕被旺哥哥打死!” 古姄心中百分之百肯定,纵然沈星暮的打架身手还不错,但远远比不上旺哥哥。如果旺哥哥知道他占她的便宜,一定扒了他的皮。 古姄休息片刻,拦下一辆的士,乘上去心平气和说道:“司机,带我去沽县三中。” 沈星暮自然也坐上了车后座。 她对徐旺说的老地方就是沽县三中教学楼的天台。他们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不只一次在天台上约会。 她永远记得天台上宛如无数明亮眼睛的星辰,仿佛每一粒星辰都是旺哥哥的深情眼眸。 这一晚,星光同样璀璨。只不过她和他都不再是青涩的高中生。 沽县三中早就放了暑假,而来年新进高三的学生也没开补习班。 没有师生出入,学校大门早已封锁。 这是一道很难翻越铁艺门,门的最上头布满尖刺,翻越者稍有不慎就可能断子绝孙。 古姄当然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她不翻门,只翻墙。 她有翻墙经验。她还是高二学生的时候,和旺哥哥一起翻过墙。他们都觉得只有教学楼的天台才有约会的氛围。 古姄找到自己以前翻墙的地方,三米多高的围墙上面布满密集的碎玻璃,旁边则有一株大杨树。 杨树高十米左右,树干三米多高的位子有一条向学校里延伸的分枝。 这株杨树就是翻墙的实用工具。 她要做的就是攀爬树干,踩着杨树分枝小心翼翼走进学校上空,然后跳进去。 古姄真的攀爬起来。她会爬树,动作非常矫健,只用了短短十几秒就爬到树枝上。 她得意地藐视沈星暮,沈星暮却皱着眉别过头去。 古姄猛地一惊,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穿的裙子。就这样站在树枝上,早就走光了。 她心中恼怒,旋即又觉得好笑。若换个男人,早就目不转睛地仰视她了,沈星暮却是个例外。他居然很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似乎他真的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古姄想着,顺树枝走到围墙里,一跃而下。 她还没忘记甩掉沈星暮。这会隔了一道围墙,她可以做很多事情。毕竟沽县三中也不小,只要她躲得够快,沈星暮就有可能找不到她。 然而她只跑了不到二十米,就听到身后传来“噗”的一声。 沈星暮居然只用了几秒钟就翻了进来。 她知道自己跑不过沈星暮,索性不跑了,而且还很温柔地笑道:“沈总,你别这么着急啊。我只是一个弱女子,逃不出你的掌心。” 她说这话时已经忘了她打烧烤店老板的时候是何其凶悍。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张口却说:“其实你应该跑,我现在已经追不上你了。” 古姄惊了一下,旋即听到很细微的、液体流动的艰涩声。 她猛地一低头,瞧见沈星暮的裤子破开了一条很长的缝隙,右膝盖处正汨汨流血。 毫无疑问,他的伤是被墙顶的碎玻璃划出来的。 他的血已经染红了裤脚与袜子,但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不知道痛。 古姄回沽县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手机,包包还在学校寝室里,当然没有卫生纸帮他包扎止血。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心疼道:“严重吗?” 沈星暮道:“还好,至少死不了。” ——这人有病?动不动就死不死的,莫非他想死? 古姄想骂他,却又有点不忍心。她迟疑片刻,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跟着我?莫非你真的喜欢我?” 沈星暮的嘴角扯动出一抹讥诮之色,淡淡说道:“你不要多想。我跟着你,仅仅是为了打听徐旺的事情。” 古姄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旺哥哥?” 沈星暮摇头道:“我解释不清楚。总之,我不会害你们。” 不知怎么了,古姄之前还很讨厌沈星暮,这会却有些讨厌不起来了。 她沉吟片刻,点头道:“我们先去教学楼天台,然后我和你说旺哥哥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你自己能走上去,千万别指望我背你。” 沈星暮一句话也没说。 古姄摸出手机探照,顺着教学楼楼道向上走,身后却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她好几次忍不住回头看,都能看到沈星暮紧紧跟着。他不仅嘴里不吭声,连走路也不带声。 古姄看到他的膝盖流血不止,心软道:“我扶你。”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摇头道:“你只是长得有点像夏恬。” 古姄的睫毛一颤,眼中又有了怒气。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是“你不是夏恬,别碰我”。 ——我本来就不是夏恬!为什么这些人总要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他们怎么不在夏恬面前一直提我的名字! 古姄愤愤地向上走。 教学楼一共五层楼,最顶层的天台有门,而且时常是锁门状态。只有升旗仪式的时候,才有老师开门上天台放国旗。 这道门对古姄来说并不是难事。 她在面馆吃面时就拿了两支牙签。这会她将两支牙签交错着戳进锁芯反复摩挲。 她只用了两分钟,就把锁打开了。 用牙签开锁是旺哥哥教她的。似乎她在他身上学到了不少坏东西。 这一晚的夜空非常美丽。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古姄躺在天台的地面凝视漫天星辰。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幸福的高中时代,空荡荡的天台上,璀璨夺目的星光下,她和旺哥哥并肩坐着。 天高地远,两心相依。 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只不过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人并不是旺哥哥,而是沈星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章 少年 四年前,春风料峭的三月。开学季到了,古姄和上次一样,扎上过肩的蓬松马尾,穿上严肃保守的休闲装,带上两千块巨款,独自前往三中报名。 她的家离县三中不是特别远,公交车四个站的距离。她是走读生,有时乘公交车往返学校和家里,有时则步行。 她的父母问过她好几次,要不要住校。她都拒绝了。 学校宿舍总归没有自己的卧室好。 那一年,她高一。她在高一三班读了一学期,对班级的同学与老师都无比熟悉。她们班有一个严肃到仿佛随时都会给人一巴掌的班主任,还有两个胆大到敢在班主任的办公桌抽屉里放死老鼠的男生。 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女性,姓熊,而且戴了一副高度数眼镜。“尊师重道”的同学们私下喜欢称她为“眼镜熊”。 眼镜熊本是很温和的杂食动物,不会主动袭击人类。但若人类主动惹到它,就是另外一回事。 无论怎样笨重的熊,要收拾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眼镜熊习惯在晨昏或傍晚活动,所以班主任总是在早自习或晚自习时段,悄无声息出现在教室的窗户外。 教室里稍有异动,便会发生惨绝人寰的“流血”事件。 偷偷放死老鼠在眼镜熊的办公桌抽屉的两个男生都是校园恶霸。一个叫池世荣,又矮又胖,像皮球一样东窜西跳到处惹事,尤其喜欢捉弄老实学生;一个叫俞小飞,身材适中,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长了一脸难看的麻子。他相对安静许多,只不过他的安静一般是指悄悄窥视女生。 两个恶霸都有非常好的家庭。池世荣的父亲是沽县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财大气粗;俞小飞的父亲则在教育局当官,有权有势。 因为他们都有不得了的父亲,在家娇生惯养,在校当然也是横行无忌。 池世荣不仅欺负同学,有时还捉弄老师。包括眼镜熊在内的所有老师,都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俞小飞专注祸害女生。他总能三言两语把娇俏可爱的女生骗到怀里,抑或是直接蛮横地伸出咸猪手,玩够之后又把女生踢走。 他们作恶的领域完全不一样,但总归都是恶霸,勉强算得上臭味相投。于是他们的关系很不错,两人经常合伙欺负老实的学生。 曾经有一个非常老实的男生,被他们欺负得不敢来学校,最后转学去了五中。 至于女生,也有不少被他们欺负。而女生往往比较胆小,很多时候吃了亏只知道偷偷哭,把眼泪咽进心里。 上学期就有传言,十二班的一个女生被俞小飞祸害得去做了流产。 古姄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不过池世荣和俞小飞的确是恶迹斑斑。 古姄一向对他们敬而远之。她从不和他们说话,一到放学时间就尽快回家,以免被他们盯上。 那时的古姄还不懂得穿着与打扮,纵然她生了一张清丽可人的脸,但在姹紫嫣红的高中校园里并不出众。 兴许这也是她能在整整一学期内相安无事的重要原因。 古姄早就想好了,这学期结束便会分科分班,到时她和他们在不同的班级,她就不用害怕被他们盯上了。 当天报名之后便有晚自习。 晚自习无非就是班级领书发书,眼镜熊再讲一些上学期总结和本学期展望。 然而晚自习开始之后,眼镜熊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她说着,便有一个很高、很壮、而且非常阳光英俊的男生从门外走到讲台。 似乎他一点也不怕冷,只穿了一件白色横条的短衬衫以及一条过膝的马裤。他的头发很短,露出宽大的额头,而额头下面是明亮的眼睛与坚挺的鼻梁。他的嘴唇很薄,却不显娇嫩,反而有着与众不同的坚毅。 班上女生,包括古姄在内,大多对他投去惊艳的目光。 毕竟这个男生又高又帅,对懵懵懂懂的豆蔻少女们而言,无疑具备莫大吸引力。 眼镜熊微笑道:“做个自我介绍。” 男生的“自我介绍”简单到连名字都不说。他站在讲台上,一双如炽盛骄阳的眸子俯瞰下方众生,尔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大家好”,然后顺过道一直往后走。 古姄的心“扑通”直跳。她坐顺数第五排,倒数第四排,属于教室的中间位子,不好也不差。最重要的是,她的旁边位子空着,男生很可能会坐她旁边,然后变成她的帅气同桌。 ——我该怎么和他相处? 当时古姄心中只有这个既简单又复杂的疑问。然而这个疑问根本就不存在。 她芳心乱颤之时,男生却宛如风一般与她错身而过。他居然看都没看她身侧的空位,直接去了更后排坐下。 她和男生同列,中间只隔了一个座位。而男生的后面是池世荣和俞小飞。 古姄红着眼偷偷往后瞟,她想多看他几眼。然而视线被后面的同学挡了大半,她没看到男生的面容,反而看到了池世荣的邪魅笑容。 她心中暗叫不好,知道池世荣和俞小飞已经把目光锁定在新来的男生身上。 眼镜熊叫班长带男生们去仓库里领书,然后发书。 每个同学都领到新学期的教材和作业本之后,眼镜熊随便说了上学期总结,又说了明早开学典礼的事情,然后淡淡说道:“同学们没有其他疑问的话,就翻看一下新学期书本,下课后就可以走了。” 她说完便往教室门外走。 忽然,一个清脆绵长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他淡淡说道:“熊老师,我有疑问。” 眼镜熊看向他,蹙眉道:“你说。” 男生轻轻点了点头,尔后他站起身,抓起屁股下的铁架凳子。 在所有人的惊愕目光中,宛如惊雷炸响,宛如枪声忽起,宛如巨石滚落,霎时卷起滔天大雨,惊涛骇浪。 “砰砰”的重击钝响回旋开来。男生竟手持铁架凳子,先后砸在池世荣和俞小飞的头上。 池世荣和俞小飞的头上都冒出了血花,宛如凋零的树叶,颓然倒在地上。男生居然还没停手,他抬腿一脚,把池世荣踢得滚出一米多远,另一只脚则踩在俞小飞的胸膛上。 教室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这等触目惊心的画面已然麻痹在场众人的大脑,包括眼镜熊,包括古姄。 好半晌之后,稍微回过神来的池世荣发出凄厉的嚎哭声。他捂着流血的脑袋,恶狠狠吼道:“你妈的!老子要叫一百个人弄死你!” 男生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拳头已然给了池世荣回复。 宛如闪电划过的拳头,打得池世荣鼻血直冒。 池世荣终于不再说话,倒在地上装死。 男生的脚还踩在俞小飞胸膛上。俞小飞咬着牙大骂道:“你他妈有病!弄你的人又不是我!快点放老子起来!” 男生冷着脸,脚下不断发力,俞小飞发出痛苦的呻吟。 男生冷声道:“是他也好,是你也好,我不喜欢去猜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两个一起收拾。” 古姄早已看呆了,眼中满是崇拜。而其他女生也差不多,早已被男生英武的身姿迷住。 班上男生也不例外,他们眼中全是敬佩。 毕竟亲眼看到池世荣和俞小飞两大恶霸被人收拾是大快人心之事。 男生收拾两大恶霸的过程看似漫长,其实也就短短一两分钟。 眼镜熊终于回过神来。她面带寒霜走到后排,抬手拽开男生,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男生淡淡道:“我在解决我的疑问。” 眼镜熊厉声道:“你的疑问是什么?” 男生漫不经心道:“他们用笔戳我的屁股。我不认为这是小事。” 眼镜熊目光幽深地盯着男生,许久之后才冷声道:“你来我的办公室。” 男生跟着眼镜熊顺过道往外走。 却在这时,休息够的俞小飞忽然蹦起来,提起凳子就要砸男生的头。 男生的反应极快。他回身的同时已一跃而起,宛如古代侠客一般,“无影脚”出世。 只见腿影一闪,俞小飞连人带凳子倒飞而出,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池世荣原本想趁机偷袭,这会却完全不敢动了。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男生,威胁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事老子和你没完!” 男生甩开眼镜熊的手,大步走到池世荣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他扇在地上,接着面无表情道:“我是人,不是东西。我叫徐旺,徐缓的徐,旺盛的旺。我从不喜欢暗地里动手动脚。我要打你,不介意被任何人看到,包括你当着你父母的面。” 他说完,转身就随眼镜熊走了。 古姄就是那时候迷恋上徐旺的。世间少年千千万万,而十六岁的徐旺,无疑是少年中的少年,世上绝对没有比他更张狂、更霸道、更不可一世的热血少年。 这个晚自习非常不宁静,眼镜熊和徐旺走后不久,教导主任来了。他领走了池世荣和俞小飞。 教室里一直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在谈论徐旺。 古姄一句话也没说。她用双手托着腮帮子,脑中早已遐想连篇。 ——如果我要谈恋爱,就得找徐旺这种男生。不对,我一定得找徐旺谈恋爱! 古姄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整个晚自习结束,眼镜熊和徐旺都没回来。 同学们三三两两散去,古姄却没走。 她犹豫许久之后,偷偷去了教务处办公室。然而眼镜熊和徐旺都不在办公室里。 古姄觉得奇怪,徐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理当在教务处里受罚。 她怀揣疑惑,去了眼镜熊的办公室。徐旺居然就在办公室里好端端地坐着,和眼镜熊闲聊一些很平淡的话题。 仿佛他们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 古姄在外面偷听,直到徐旺说“熊老师,我差不多该回寝室了”,她立马往走廊尽头的楼道跑。 她慢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冲进楼道,徐旺已经看到了她,并且很随和地说道:“古姄?” 古姄的身子一颤,仿佛全身骨头都在这一瞬软掉。 ——我连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古姄如此想着,硬着头皮转过头强笑道:“你好,徐旺。” 徐旺安静走到她面前,居然很温雅地抬手理她额前已经凌乱的头发。他的眼神非常温柔,宛如映在天边的璀璨星辰。 古姄受宠若惊,宛如触电一般全身发麻,随时都会瘫倒。但她很沉得住气,努力站稳身子,脸上也不表现出丝毫惊喜。 徐旺替她顺好头发,尔后微笑着问道:“你关心我?” 古姄的脸忽然就红了。她抿着嘴嘀咕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徐旺失笑道:“熊老师的办公室恰好在这条走廊的尽头,是死路。你若路过,可不会路过那边。” ——你知道就别说出来啊! 古姄愤愤地不说话。 徐旺道:“我来报名的时候看过班级名册,班上同学的名字我都记住了,只是还不能对号入座。你的名字非常好听、好记,只不过有些奇怪,谐音是股市的股民。我进教室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猜到你是古姄了。” 古姄惊讶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徐旺道:“纯粹的感觉。” 他说着,顺楼道向下走。 古姄盯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大步跟上去,急声问道:“熊老师怎么说?” 徐旺不以为意道:“没怎么说。” 古姄问:“没怎么说是什么意思?” 徐旺道:“意思是,该休息就休息,该吃饭就吃饭,该上课就上课,一切照旧。” 古姄睁大了眼,忍不住问道:“你家里很有钱?” 徐旺摇头道:“勉强不至于挨饿。” 古姄又问:“那你家里有人当官?” 徐旺依旧摇头道:“我父母都是平民百姓。” 古姄不解道:“你家里没钱也没权,却敢招惹了池世荣和俞小飞?” 徐旺纠正道:“我没招惹他们,是他们招惹我。如果一个人被欺负了却还一声不吭,那就太让人瞧不起了。” 古姄把这句话记下了,忍不住又问道:“所以熊老师要替你摆平这件事吗?” 徐旺道:“不知道。” 古姄问:“那你会一直在我们三中上学吗?” 徐旺忽然抬手按住古姄的脑袋。他温柔地笑道:“原本不确定。但在我看到你之后,就决定在这里读毕业了。” 古姄的脸再次发烫。她吞吞吐吐问道:“什、什么意思?” 徐旺道:“意思是,我觉得你非常漂亮。如果在三中读书每天都能看到你的话,我觉得很好。” ——这个人好奇怪。这种软绵绵的情话,怎么这么随意就对我说出来了啊?莫非他本来就是一个早熟的情种,这种话早就对其他女生说过无数次了? 古姄心怀戒备,佯作冷漠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人已经走到一楼。古姄要回家,徐旺要回寝室,两人该分道了。 徐旺往宿舍楼的方向大步跑,在风中留下一句“你以后就能听懂了”。他的话语像风,他的人也像风,倏地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学校照常行课。徐旺后排的两个位子一直空着,池世荣和俞小飞都没回来上课。 据说还在医院里躺着。 徐旺有几次在教室里向眼镜熊申请换座位,理由简单而直白——我想做古姄的同桌。 学生在高中时期,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都竭力杜绝学生早恋。 徐旺的话中明显带有浓浓的意图。眼镜熊当然不会同意。 古姄感觉非常纳闷。他既然想做她的同桌,那为什么不在最初选位子的时候直接坐到她旁边呢? 她后来才知道。那时的徐旺也没谈过恋爱,他只是脸上淡定,心里却尤为惶恐。他不太敢贸然出现在她的身侧。 其实他是非常不善于言语的人。尤其是他在她面前。那天晚上,他们两人的对话,比他们一学期的对话还要多。 半个月后,池世荣和俞小飞回来了。 两个恶霸脸上都是杀机,显然还记恨徐旺。他们正在筹划如何玩死徐旺。 然后他们真的就行动了起来。 那次古姄放学回家了,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幕。 据班上同学口述,池世荣和俞小飞找了社会上的混混,堵了校门口。 因为放月假,徐旺要回家,必经校门。 校门口发生大规模的群架,徐旺一个人打十几个人。 徐旺被打得鼻青脸肿,右手脱臼,而池世荣和俞小飞几乎变成残废。 那场群架中,徐旺直接无视了所有混混。任他们如何打他,他也不管,一直盯着池世荣和俞小飞乱打。 最后还是池世荣和俞小飞求饶,这场群架才宣告结束。 后来古姄当面问过徐旺。她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徐旺淡淡说道:“打架其实很简单。无论池世荣和俞小飞叫多少人来,只要他们在场,我就盯着他们打,一定让他们比我更惨。” 古姄问:“如若他们只叫人来打你,本人却不到场呢?” 徐旺道:“那我就只能重演一下报名那天的晚自习发生的事情。” 古姄的嘴角止不住抽搐。她发现徐旺真的是一个狠人,狠到连池世荣和俞小飞这种不可教化的恶霸也彻底屈服。 之后两个恶霸还找过徐旺多次麻烦。他们用了很多种报复办法,然而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们更惨。因为他们只要回学校,徐旺就一定不由分说先把他们打趴下。 有趣的是,高一下期才到半期,池世荣和俞小飞都成了徐旺的小弟。 更让古姄惊讶的是,徐旺的学习成绩好到令人费解。仿佛他每天上课都在偷偷看她,抑或是趴课桌上睡觉。但他的各门功课都没落下。语数外自然不用多说,文理科都必修的科目,他一点问题也没有。更奇怪的是,他连理化生、政史地也完全不含糊,全能到极致。 期中考试,徐旺考了年级第二,第一则是快班里的一个女生。 这并不是奇怪的事情。一江春水一江涛,一山更比一山高。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个怪物,宛如同年级的大山,没人可以逾越,连宛如天才的徐旺也不例外。 眼镜熊是标准的、看成绩说话的班主任。徐旺的成绩好到夸张,给她长了脸,她当然也非常给徐旺面子。 期中过后,徐旺也终于顺理成章成了古姄的同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章 许诺 徐旺每天都坐在古姄身侧。她时常感觉到羞涩,尤其是课间休息时间,他经常目不转睛盯着她,她的脑子随之变成一片浆糊,坐立不安,含羞不语。 某一次,她鼓起勇气,咬着牙与他对视。然后她惊讶发现,他忽然就不太敢看她了。似乎他也是一个非常羞涩的男孩子。 两人做同桌的半学期里,大部分时间是用眼神交流。虽然她听不懂他的眼睛在说什么,但她能肯定,眼睛的确会说话,只不过它的语言传递非常隐晦。 而她从他的眼睛里,唯一听懂的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 高一下期期末考试前的半个月,大部分同学都在思考分科的事情。 古姄在遇到徐旺之前,一直想的读文科。她的理化成绩非常糟糕,连最基本的物理加速度公式以及化学四大反应都没弄明白。相反,她的政史地都非常不错,因为她记忆力好,而且有恒心反复记忆。 然而真到了要分科的时候,她心里依旧打鼓。她希望高二后还能和徐旺读一个班,最好是同桌。但她不知道他到底选文科还是理科,因为他的文理科同样强,无论选哪科都不奇怪。 古姄害怕自己选择错误,就再也不能和徐旺“同处一室”了。 然而徐旺却仿佛从未关心过这件事。他每天照常学习生活,有时候还会去操场打篮球。 他的球技出类拔萃,横扫校园不见敌手。哪怕是一些高二、高三的篮球高手,在他面前也弱小得宛如小鸡仔。 他是全校唯一一个能起跳灌篮的男生。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八三,高三却有两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生。 他们高的离谱,但跳跃能力却弱的夸张。徐旺经常能在他们正面防守的情况下,一跃而起,宛如超人一般畅快扣篮。 徐旺渐渐成了三中的名人。爱慕他的女生越来越多,其中一点也不缺乏沉鱼落雁的美少女。 然而他对她们总是不屑一顾。 对此古姄心里略感慰藉。虽然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如学校里的大部分女生,但好在她有一个天然的优势,便是她比她们更早认识徐旺,而且她是他的同桌。 为了保持同桌这个优势,她必须和他选同一科! 于是一个晚自习,古姄写了一张纸条给徐旺,内容是:你读文科还是理科? 她的眼角余光原本很模糊,却又清楚地看到徐旺把纸条揉成一团,宛如投篮一般直接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古姄的心中立刻升起怒火。毕竟她鼓足了勇气才主动写纸条给徐旺,他居然直接就把纸条丢了。 正当古姄生气之时,徐旺的声音传来。他温和地说道:“我不喜欢写纸条。” 古姄的脸一红,小声道:“那我亲口问你,你读文科还是理科?” 徐旺淡淡说道:“我原本挺喜欢理科的,但你的理科好像非常糟糕,所以我还是读文科。” 古姄的睫毛不断颤动。她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更重要的信息,便是他因她才选文科。 古姄感动之余,很快有了大胆的想法。 她盯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却又吐词清晰地说道:“我们读理科。” 徐旺惊讶地盯着她,好久之后才疑惑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 古姄蹙眉片刻,凝声道:“因为你喜欢理科啊。” 徐旺的眼睛再次变得温柔似水,宛如漫天荡漾的繁星。 他并不是矫揉造作的人。她说读理科,他连一个字也没说,直接点了头。 古姄真的报了理科班。而她因为贸然选科的事情被父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烈日灼灼的暑假,接近两个月漫长。她每天都在想念徐旺的音容,同时也非常自信地认为他也在想念她。 她非常懊悔,放假前没有鼓起勇气问徐旺的电话,不然她也不会感到如此空虚与孤独。 然而她的手机响了,来电的陌生电话的主人就是徐旺。 她从电话里得知,徐旺为了打听她的电话,专程买了礼物去拜访眼镜熊。 古姄感觉这件事非常滑稽。他们都想询问对方的电话,却都又没说出口。仿佛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接近对方,每走一步都谨慎无比,生怕一步走出,满盘皆输。 在那个繁星闪烁的夜晚,古姄第一次夜不归宿。 徐旺带着她翻墙回三中,并且用牙签打开天台的门。两人相互依偎在天台的上,数着无尽繁星,也数着对方的心声。 那一晚,两人并没有狂乱越界的举动,甚至不曾亲吻对方。他们只是相互靠着对方,连话语都少得可怜,却都又感觉到幸福无比。 古姄有种奇怪的错觉。她分明还是处子之身,连男生的手都没碰过,却又感觉自己好像不再纯洁,已经失去了只属于自己的贞洁。 那个暑假,古姄挨的骂比有生以来的十六年加起来还多得多。因为她变得不乖巧了,经常不打招呼就出门,一天到晚不回家吃饭,有时候还夜不归宿。 古姄不怕父母,因为他们只骂她,却从不打她。 古姄跟着徐旺散步,逛街,打游戏,甚至下河洗澡。 她学会了游泳,代价是全身被“游泳老师”徐旺摸了个遍。 她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徐旺带她去河里一定别有企图。她知道那时候自己走光了,被徐旺占了许多便宜,却不觉得愤怒或悲伤,反而有些欣喜与骄傲。 没有女孩会觉得把自己傲人的身材展现给心爱的男孩是悲伤的事情。 高二报到第一天,古姄被分到了最差的理科九班,而班主任依旧是眼镜熊。 徐旺的成绩太好,去了快班一班。 为此古姄的心里非常忧伤,然而她的忧伤只持续了一天,又变成了喜悦。 徐旺不顾班主任的劝阻,毅然决然转来了理科九班。他当然是为了和古姄读一个班才转班,但他学聪明了,没再说实话,而是理直气壮道:“我能考出好成绩是因为熊老师教的好,我必须读熊老师的班级!” 学生转班本来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且不说班主任以及教务处允不允许,连学生家长也很少支持。 但在徐旺眼中仿佛没有任何难事。他很容易就转来了九班,并且成了古姄的同桌。 对此高兴的不仅仅是古姄,连眼镜熊也明显变得比以往更慈祥温和。 古姄知道,自己和徐旺的关系早已被眼镜熊洞悉。但她从来不多说半句。兴许她以前也是柔情似水的少女,也在这个年龄段疯狂过。所以她理解他们,并且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古姄和徐旺完全确定关系是在高二上期的第二个月。 那是在一堂体育课上。 古姄的体质并不是很好,而十月的沽县并不比绪城凉快。 古姄中了暑,感觉天昏地暗,人间失色。 她的意识处于弥散状态,只知道疼痛与难受。 在这种状态下,她却意外地感觉到了温暖。她感觉有人把自己背了起来,背她的人说“姄姄,我在,你别怕”。 背她的人当然是徐旺。 那是徐旺第一次叫她“姄姄”,在这之前,似乎没有任何人这样叫过她。于是“姄姄”成了他的专属称呼。 学校医务室里,古姄输了半瓶药水,意识渐渐恢复过来。 她睁开眼便看到了徐旺。他就在她身边候着,一直捏着她的手。 古姄心中有着无穷感动。她几乎没做思考,张开手就抱住了他。 然后他们终于成了男女朋友。 古姄觉得自己应该对徐旺起一个别致的称呼,于是她叫他“旺哥哥”。 徐旺觉得这个称呼不好,很是抵触,但古姄多叫了他几次旺哥哥,他也变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那之后,古姄和徐旺成了学校的传奇情侣。他们之所以传奇,是因为学校老师好像都默认了他们的恋爱。只要他们不做出明显伤风败俗的举动,几乎没有老师会管他们。 徐旺本是一个运动少年,他的身体像花岗岩一样结实坚硬。而古姄也不甘示弱,她跟着他一起锻炼,她也变得越来越强大。在校园里,许多男生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倒立、翻跟头、劈叉等高难度动作,她都能信手拈来。 而她打架的本事也渐长。徐旺是三中有名的大帅哥,而他和古姄好上了,眼红古姄的女生就不会少。 古姄曾被一个女生攻击过。两人在操场上打了起来。那个女生还找了好几个帮手,想以多打少教训古姄一顿。 那个女生低估了古姄的本事,只叫了女帮手。女生们都只会软绵绵的花拳绣腿,古姄却懂得拳脚。 古姄把四个女生全都打趴下了。 徐旺的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好,似乎教科书上没有任何知识能难住他。而古姄有了徐旺这样一个贴身补习老师,成绩也是突飞猛进。 她在高二上期上升了上百个名次,理化生三科都勉强能考及格了。 梅花含香的寒假,古姄第一次去徐旺家玩。 他的父母都非常友善,专程为她做了拿手的剁椒鱼头,还对她说了很多暖心的话。 那次古姄认识了徐旺的堂哥徐武真,他也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孩子。 只不过徐武真的眼神总是迷离,仿佛心中有着莫大困扰。 徐武真对古姄也非常友好,他对她说了许多关于徐旺的事情。 古姄得知徐旺七岁还尿过床,感到荒诞而不可思议。毕竟徐旺一直宛如人间神祇一般尊高,居然还有这种黑暗历史。 而七岁尿床还不是他最大的污点。他读初中时迷迷糊糊进过女厕所,而且他还很怡然自得地蹲进“雅间”舒舒服服地上了个大号。直到他出来的时候被一堆女生围着指指点点,他才知道自己走错了厕所。 莫非他不知道,男女生厕所最大、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有无尿槽。这得有多愚蠢才能把这种一目了然的事情弄混? 古姄发现和徐武真聊天非常有意思。于是她也称他为堂哥,两人还留了电话,偶尔会联系一下,相互问候几句。 徐武真走的时候对古姄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小姄,盯着小旺,别让他犯错”。 ——徐旺一直这么好,他能犯什么错? 古姄对此很是不解,却也没把这个问题放心上。 高三上期,古姄十八岁了。 在一个繁星闪耀的夜晚,她再一次和徐旺幽会在教学楼的天台。 那一晚,他们发生了关系。 禁果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 古姄变得无法自拔,浮想联翩,满脑子都是徐旺的鼻息与体味。 而徐旺变得更加奇怪。他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变得心不在焉,原本一直考理科年级第一的他,在短短一学期内,掉到年级二十几名。 古姄却不断进步,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小。 到高三下期,一直宛如天外彗星的徐旺变得平凡。他的成绩跌落到年级五十名开外,而沽县三中的五十名在其他名校里什么也不是。 高三是古姄和徐旺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毕业之后,他们将步入大学校园。而在这之前,他们必须用成绩说话,考进同一所大学。 古姄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第一次对徐旺发火,指着他的鼻子吼道:“旺哥哥!你最近在干什么啊!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读不到一个大学!” 徐旺居然什么也没说。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几乎不张嘴。 古姄选择暂时离开他,彼此都好好冲击高考。 那两个月对古姄来说分外煎熬,她时刻都想着高考结束,然后投进徐旺的怀抱。 古姄成功了,她的高考发挥非常好,几乎能拿到的分都拿到了。 她以五百八十分的成绩过了北科大的分数线。 正当她洋洋自喜之时,噩耗传来了。 徐旺的高考成绩比绝大多数考生都好,毕竟五百一十多分,已经过了二本线很长一截。 可惜这分数对他而言已是失败透顶。 繁星点缀的教学楼天台上,古姄与徐旺对视。她强笑着安慰道:“旺哥哥,你不要灰心。五百一十多分已经不少了。你可以填一个好的二本大学,然后我和你填一样的志愿,我们就能读同一个大学了。” 这是古姄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她爱他已经爱到无法自拔,她只想一直和他在一起,至于名牌大学以及未来前途什么的,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徐旺却很果决地摇头道:“不可以的。” 古姄问:“为什么不可以?” 徐旺道:“你填你能上的最好大学。我复读一年,一定考进你填的大学。” 古姄的眼睛一湿,忽然就哭了出来。她使劲摇头道:“不行!一年太久太久!我等不了!” 徐旺再一次抬手抚她的脑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姄姄,一辈子很长很长,一年时间算不了什么。我们未来有几十个一年,并不着急的。我向你承诺,一年以后,我一定去找你。到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或力量能迫使我们分开。” ——“一辈子很长,有几十个一年”,这句话好像一点也没错。 古姄把脑袋贴到他的怀里,流泪许久之后才哽咽道:“你要说话算数。如果你到时候没来,我就变成别人的女朋友了。” 那一晚,他们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为狂野奔放。他们缠绵到星辰销匿,初阳东升,才依依不舍道别。 暑假期间,两人还约会过几次,但彼此都好像成长了不少,脸上再没有掩饰不住的不舍。 人生何处不道别?他们都深信着,这次道别只是为了未来更美好的重逢。 可是少年的许诺真的具备那么强大的行动力吗? 他们真的还能重逢吗? 九月初,古姄独自前往蛰城,徐旺没去送她,兴许是害怕流泪。 古姄到北科大之后,一直用手机和徐旺保持联系。她渐渐发现,纵然两人分隔两地,只要心之所属,就好像时刻都彼此陪伴。 最初的别离之情渐渐消失无踪。她心中满是憧憬与向往。她等待着徐旺来北科大报到的那一天。 可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出现了。 古姄大一的第一个寒假,回家的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徐旺。 隔着窗,徐妈冷冰冰地说道:“小旺不在家,你下次再来。” 徐旺真的不在家吗? 古姄联系徐旺,询问过多次。徐旺也只是吞吞吐吐,最后终于承认道:“姄姄,因为一些原因,我并没有复读。我再也没机会上学了。” 一个不上学的人,当然不可能去北科大。 古姄受到莫大打击,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慢慢长大的她,也变得越发成熟稳重。她非常坚定地说道:“你不来北科大也没关系。我毕业之后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 这一次,徐旺依旧给予肯定回复。 他说:“我等你。” 明明一直是她在等他,什么时候变成他等她了? 今年三月,古姄没顶住金钱的诱惑,答应夏秦去办那场假婚礼。 仿佛世间存在一双无形的眼睛,徐旺像是知道她和别人进了婚礼殿堂一样,再也不联系她了。 就算她主动联系他,他也很少接听电话或回复短信。 古姄一直不知道徐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直怀着最初的童真,等待他们的重逢。 今天她遇到了沈星暮,仿佛一切事情都变得水落石出。 她以为徐旺受到了沈星暮的威胁,不敢再联系她。毕竟沈星暮是沈氏集团的大公子,家大业大,想要威胁一个平民少年再容易不过。 她做过夏恬的替身,险些被乱枪打死,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而她冒着生命危险,左臂还添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换来的也仅仅是二十万人民币。 事实上,如果不是胡海冬帮沈星暮澄清,古姄不会对他坦诚相待。 以上就是古姄知道的、关于徐旺的全部事情。 当然,这长达三年半的漫长故事,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其中许多细节并没有讲到。她当然不会对沈星暮说自己和徐旺怎样怎样缠绵,以及徐旺在学校如何提领那些恶霸的事情。 古姄讲完之后,原以为沈星暮会深受感动。 可没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安静吸烟,安静看星星。 好久之后,他弹走手中的烟头,冷冰冰说道:“你说了一个多小时,连一句重点也没有。我对你们的恋爱不感兴趣,你直接告诉我,徐旺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古姄的脸忽地一黑,心中骂声不断。她此时真的很想一巴掌将沈星暮扇晕在这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章 重逢 叶黎在徐旺家对面的榆树下,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徐旺家依旧安静,与白天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多出了一盏明灯,窗户内多出了淡黄色的光线。 有灯就证明有人,可是窗外看不到半个人影,也听不到半点声音。尤其是夜晚十一点过,这会已经接近凌晨,滨江路上除了熬夜打牌的一群赌徒,几乎没有行人或车辆出现。 这里本就寂寥无声,皓月清辉下显得尤为静谧。 叶黎甚至能听见徐旺家的邻舍的屋子里传出的细微交谈声,唯独徐旺家一点声音也没有。 叶黎有些泄气,毕竟夜晚的沽县也不凉快,气温超过30℃,连偶然刮起的风声也带着热气,宛如扑面卷来的火浪。他躲在榆树下,除了承受高温的煎熬,还得忍受“嗡嗡”鸣叫的虫鸣。他的脑门已被苍蝇叮出好几个包。 这显然不是很舒服的事情。纵然叶黎并不是特别追求安逸享受的人,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太久,也难免焦躁。 他忍不住了,摸出手机准备给沈星暮打电话,提议回宾馆休息。 然而他的电话还没拨通,寂寥的长街上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叶黎最初只听到遥远而有序的脚步声。他循声看去,瞧见右边数十米远的位子,的确有一个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虽然已是深夜,但星月明亮,路灯密集。叶黎能看清她的身形轮廓。她是一个身材非常曼妙的女人,留了一头过肩的长发,身着一袭宽松的连衣裙,手中还提着一个大袋子。 袋子面上有一个卡通娃娃的笑脸,仿佛里面装的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 叶黎屏住呼吸,尽量将整个身子都掩藏在榆树后面,只探出半边脑袋,用一只眼打量这个女人。 待她走近,叶黎仓促看清她的面貌。她是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妇人,目测三十岁左右,像一个温柔而年轻的母亲。 叶黎觉得她的脸有些熟悉,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好在有了郁子岩的先例,他很快想到,这个女人多半也是富国社的成员。因为富国社的聊天群里,每个成员都用的真实寸照与真实姓名。 叶黎没来得及多看她几眼,她的身子便一转,走进徐旺家的大门,顺楼道而上,消失了身影。 叶黎皱紧眉头,正准备摸出手机查看富国社的成员名单。却在这时,徐旺家传出愤怒的吼声。 叶黎早上听过徐旺的声音。虽然他只说了一句“徐旺,徐缓的徐,旺盛的旺”,但他的声音带着一分非常不明显的磁性,叶黎记住了它,并且能将它识别出来。 而这时大吼的声音的主人就是徐旺。他吼道:“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我事事都顺着你,从不让你失望!可是今天,你连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光明也要剥夺吗!” 叶黎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依旧选择将这句话记下来。他记得,早上的时候,徐旺的声音非常萎靡,像极了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而此刻,他的声音清越、高亢、坚定、不羁,这才是属于热血少年的声线。 这种奇特的反差使得叶黎产生一种错觉。就仿佛,徐旺早晨的时候还是一个随时都会与世长辞的老人,而深夜时就变成了拥有无限生命力的少年郎。 叶黎怕自己事后忘记,专门用手机建了一个备忘录,宛如中学时听课一般,趁着记忆还算鲜明的短暂时间,将徐旺说的话全都记录在备忘录里。 尔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徐旺的吼声足可响彻半条街,邻舍们大多被惊动,不少屋子里都有细微的议论声传出。徐旺家却没了丝毫动静。 就仿佛,徐旺吼完这句话之后,不仅没有得到半句回复,连他自己的满心怒火也无端熄灭。 邻舍们不再议论。徐旺家传出女人的交谈声,无疑是之前那个陌生女人和徐旺的母亲在交谈,她们似乎很是熟悉,彼此间有说有笑。只可惜她们的交谈声非常小,叶黎听上去和头顶盘旋着的蚊虫声一样细微,完全听不清她们在聊什么。 叶黎沉默片刻,连忙摸出手机,查看富国社的成员名单。 富国社的成员超过两千,而叶黎要凭只看一眼的模糊印象将之前的女人和名单上的成员对号入座。 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好在富国社的聊天群里有群成员的地域分布。纵然是地域范围非常大的分布,也能大幅度降低叶黎的工作量。 那个女人无疑是绪城的人。叶黎查看群里绪城的成员,而绪城一共只有不到三百人,女人则只有一百多名,而其中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只有四十多名。 叶黎挨着查看了这四十多名成员的寸照。 这看似并不困难,却也给叶黎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毕竟真人和寸照存在不小的区别,而叶黎对那女人的印象也并非特别清晰。 他用了大半个小时时间慢慢筛选、斟酌。 最后他看向一个备注“张美月,31,153********”的成员。 她的寸照和之前的女人非常相似。叶黎不能百分之百肯定那个女人就是张美月,只能暂时把她记下来,之后再找沈星暮商量。 叶黎蹲坐在榆树下继续等候,等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有效线索。 凌晨一点过,陌生女人和徐旺的母亲还在轻声交谈,叶黎却完全撑不住了。 他背靠榆树打盹,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电的人是沈星暮。 叶黎连忙接听电话,却还没来得及询问“要不要先回宾馆休息”,沈星暮先一步说道:“叶黎,你用最快的速度去一趟温平广场,那里有一个手持氢气球的男人,我们要的东西在他手上。” ——我们要的东西?那是什么? 叶黎的思路明显出现滞塞。他忘了下午的时候,两人还商量过要找一个监听器去监听徐旺。 正当他脱口问出:“什么东……” 最后一个“西”字还没说出来。沈星暮又道:“你拿到东西之后,尽快赶回滨江路,如果徐旺出门,一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叶黎脑中尽是浆糊。他还想问,听筒里却传出“嘟嘟嘟”的忙音。 叶黎沉默片刻,立刻行动起来。他这会已经想起监听器的事情,而且他从沈星暮的话中听出了一分凝重。 沈星暮刻意说“我们要的东西”,却不直接说“监听器”,证明他此刻非常不方便说话。 叶黎猜到沈星暮已经有了线索,便丝毫不怠慢,照着沈星暮的话做。 他从徐旺家门前跑到温平广场,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他找到那个手持氢气球的男人,忙上前打招呼。 男人皱眉道:“高先生说的人就是你?” 叶黎知道他口中的“高先生”就是高哲羽,连忙点头道:“是的。” 男人问:“有凭证吗?” 叶黎思忖片刻,却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丝毫凭证。他现在明显不能再打电话给沈星暮,于是试探着询问道:“你能给高哲羽打一个电话吗?就说我是叶黎。” 男人迟疑片刻,点了头。待他找高哲羽确认之后,终于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大小的白色盒子,淡淡说道:“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叶黎带了身份证,毫不迟疑摸出来给他看。 他看完之后,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叶黎先生,东西我就交给你。不过麻烦你给沈总带句话。高先生现在在集团内的压力非常大,沈星夜,赵慧妤,乃至是董皓,都在有意无意地打压他。如果沈总不是特别忙,就请他尽快回去。” 叶黎道:“我一定把话带到。” 叶黎拿到东西,又快步跑回徐旺家门前。然而他转身太过仓促,并没有注意到男人嘴角扯动出的得意笑容。 *** 沈星暮又点燃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专心玩游戏。 他依旧在玩《银河航线》,而且是和夏恬组队玩。 原本到了这个时间,夏恬早该睡觉。但她今天的精神特别好,一连玩了好几个小时,却连一个呵欠也没有。 沈星暮当然也想和她玩游戏,但此刻明显不合适。甚至于,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约他玩游戏。 沈星暮抽完这支烟,温和说道:“夏恬,时间不早了,你先睡觉。” 夏恬道:“你还没告诉我,你那边发生的事情。” 沈星暮道:“什么也没发生。” 夏恬明显不信。她威胁道:“如果你不说,我就一直缠着你,让你无暇办事。” 沈星暮皱着眉思索片刻,指责道:“我说了,我这边的事情不需要你管。如果你不听话,从现在开始,直到我回去,决不接你一个电话。” 有了上次的经验,沈星暮不愿让夏恬再插手善恶游戏。毕竟她上次只是运气好,有童遥救她。而这次,她若不慎触发死亡游戏,就不再那么好运。 沈星暮关心的问题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便是治好夏恬的病。人治病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沈星暮要让夏恬活下去,便不能让她承担任何风险。 这会夏恬像是读出了他的心思。她温柔道:“好,我睡觉了,你也不要老是熬夜,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沈星暮疑惑这会,夏恬已经退了游戏。 沈星暮皱紧眉头。他知道,夏恬只是性格比较温柔,却不代表她没有倔强或强硬的时候。在对待善恶游戏这个方面,她或许比他更加执着。 她真的打算抽身而退吗? 沈星暮思索着,身侧古姄忽然说道:“夏恬的声音很好听。” 沈星暮怔了一下,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冷冰冰说道:“你还没睡?” 古姄道:“旺哥哥还没来,我当然不会睡。”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你今晚不用睡了。” 古姄怒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徐旺不会来。” 古姄咬着嘴,似乎又要大吼。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变得安静了。只不过她的眼角变得湿湿的,有了比漫天星辰更加刺眼的泪光。 她并没有变温柔、变安静,而是心里正悲伤,不想说话。 沈星暮回想古姄之前说过的话。徐旺的父母分别叫徐成俊和左漫雪。 据古姄口述,他们是一对非常恩爱的老夫妻,早几年的时候,他们几乎每晚都会手牵手在滨江路上漫步很久很久。只不过后来徐成俊病了,长期卧病在床,连下地走路也变得吃力,他们就很少再一起出现在大街上。 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态,沈星暮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他真正在意的是,徐旺为什么会放弃复读?按照古姄的说法,徐旺的学习能力比她还强得多。连她都能考进北科大,徐旺当然也能做到。 是因为徐成俊病了,徐家少了一个经济来源,无力支撑徐旺复读了吗? 沈星暮不这么想。在这个世上,条件艰苦的家庭多不胜数,却很少有父母拒绝支撑儿女上学。 因为这对父母而言不仅仅是爱,更是责任。 徐旺的母亲,左漫雪真的能无情到这种程度吗? 而且徐家的经济收入本就不是靠徐成俊支撑起来的。徐成俊和左漫雪夫妻结婚多年,一直是男主内女主外。左漫雪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她有着敏锐的融资头脑。这些年里,她靠着融资,赚的钱够他们家在绪城市区买一套两百平米的大房子。 她有这么多钱,怎可能供不起徐旺读书? 古姄对此并没有合理的解释,似乎她也不知道原因。 沈星暮觉得好笑。古姄爱徐旺爱得无法自拔,所以连智商也变成了负数?徐旺没有复读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居然连原因都没问。 这会古姄抽泣片刻,忽然又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她站起身,走到天台边上,两手撑着天台的石砌护栏,像是要一跃而起,然后跳下去。 沈星暮立刻吼道:“你疯了!?” 他站起身,想要阻止她。然而他的膝盖上的伤非常碍事。伤口的血液已经干涸,结了痂,随着他这一动,伤口再次破开,又有鲜血流出,钻心的刺痛影响了他的行动力。 古姄双手一撑阳台,整个人就跃了起来。 好在沈星暮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一跃而起,凌空转身,然后背对身后的二十米高空,坐到了护栏上。 她的两只脚悬空,不断向前踢动,脚跟碰到护栏,传出“哒哒哒”的声音。似乎她正以此消磨令人倍感煎熬的时间。 沈星暮走到她身侧,皱眉问:“你不怕死?” 古姄道:“我又不跳楼,有什么好怕的?” 沈星暮沉吟片刻,也学着她坐到护栏上。 两人并肩坐着,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沉默状态。 某一刻,古姄忽然问:“沈星暮,你有没有觉得我非常傻?” 沈星暮摇头道:“不觉得。” 古姄道:“我以前也不觉得。我总能找到很好的借口,证明自己不傻。但到了今天,我好像找不到任何借口了。” 沈星暮问:“你也猜到徐旺不会再来了?” 古姄咬着嘴不说话。 沈星暮淡淡说道:“他不来也没关系,你可以亲自去找他。” 古姄摇头道:“我发短信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 沈星暮问:“但你现在不这么想了?” 古姄道:“如果他今天不来,我就没必要再和他纠缠不清了。以往的时候,他从未让我失望过。可是这一年里,他不仅仅让我失望,还不只一次让我伤心、偷偷哭泣。” 沈星暮点头道:“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只有失望和伤心的话,的确可以考虑一下换个对象了。” 古姄立刻凶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沈星暮冷笑道:“所以你并没有对他死心,刚才的话只是你发的牢骚。” 古姄道:“我一直以为,我受的所有委屈都是为了以后更美好的重逢。我深信着,我一定能再见到他,并且再也不和他分开。” 沈星暮道:“但你并没有主动去找过他、问过他,兴许你感觉委屈的同时,他反而正承受更残酷的折磨。” 古姄惊讶道:“还有这种说法?” 沈星暮保持冷漠的笑容,却不说话。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星辰的光华照耀在他们的身上,使得他们的身影变得更加幽深冷酷。 似乎星辰并非指代美好,也可能映照黑暗。 此刻他们都像黑暗中的影子,残喘着、挣扎着、仿佛随时都会化作齑粉。 忽然,沈星暮的手机响了。铃声当然还是“幻想尽头少年音容闹剧终点偏偏腾飞化龙……”。 沈星暮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叶黎打来的,便面无表情跳下护栏,顺楼道走出一段距离才接听电话。 电话里,叶黎急声道:“徐旺出来了!他从六米多高的楼上跳了下来,似乎并没有把握好落地的姿势,脚受了伤。” 沈星暮神色一振,问:“严重吗?还能走路吗?” 叶黎道:“他还能走路,甚至能跑。只不过他好像变成了瘸子,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我要去帮他吗?” 沈星暮皱着眉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已是凌晨三点过。大街上早已没了的士,徐旺的脚又受了伤,如果步行来沽县三中,可能天亮也走不到。 他迟疑着,忽然冷声道:“不用管他。你回宾馆休息就好。我天亮后也会回去。” ——如果徐旺是一个男人、一个无所畏惧的少年。他就一定有办法在天亮以前出现在沽县三中教学楼的天台上。 沈星暮如此想着,心绪一阵翻滚。昔年他也曾从六七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为的就是去见童遥。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次他的脚也受了伤,导致他最后过期不至,没能见到童遥。 沈星暮忽然感觉好笑。昔年他没做到的事情,而今徐旺就能做到吗? 然而徐旺真的做到了。 晨曦微露,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之时,楼道里传出了艰涩的脚步声。 通往阳台的大门里,少年站得笔直,宛如一株不动如山的苍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章 苦衷 古姄怔怔地盯着晨曦下的少年。初阳映照他的半边脸,他的发丝、额头、睫毛、乃至是鼻梁,都是熟悉的模样。他穿的依旧是两人初见时的白色格子短衬衫以及比大腿还粗上一圈的过膝马裤。 一切都如往昔。他还是他,阳光的他,帅气的他,令人安心的他,值得信赖的他,但恍惚间,他又好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得不再是他。 他的变化在哪里? 他昔日纤尘不染的衣着,而今变得脏乱不堪?他昔日丰润焕发的身姿,而今变得憔悴不已?他昔日健康活跃的体魄,而今变得弱不禁风? ——不对!不是这些!他的变化与衣着、身姿、体魄无关,他变了的只有眼睛。以往那么明亮、那么动人、宛如漫天繁星的一双眸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黯淡无光了?宛如沼泽下,肮脏而腐臭的污泥。 古姄咬着嘴,努力压抑心中的悸动,但眼泪还是如此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流着泪,张开手向他靠近。 她想拥抱他。这一年里,她无时无刻都承受着深入骨髓的相思之苦。纵然她知道他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她依旧止不住脚步,控制不住身体。 她只想靠在他的怀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就如同那一夜比星辰更沉默的他们。 然而徐旺仿佛触电了一般。她还没能走近他,他的身体便猛地一个哆嗦,宛如战场逃兵一般,仓促往后退。 ——他居然在躲我? 古姄的睫毛一颤,悲伤道:“旺哥哥,是我啊,古姄。” 她忍着发自内心的强烈悸动,努力为他的举动找借口。她想,他只是没认出她,拒绝接近其他女性,方才显得如此仓皇。 可是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她?她和其他大学女生不一样,无论高中还是大学,她从不热衷穿着与打扮。她的相貌从未发生变化。 莫非她在他脑中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消磨,完全淡化了? 这世上怎可能存在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个男孩曾深爱一个女孩,怎会在短短一年内完全遗忘她的音容? 徐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盯着她。 古姄尝试靠近他。她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他们永远保持五步以上的距离。就如同之前沈星暮跟着她,她走一步,他就跟一步。 这世上怎会存在如此滑稽而恐怖的事情? 古姄感觉自己快疯了。她等了他一整晚,等得面容憔悴、心灰意冷。她好不容易等到他,竟等来这样一个讽刺的结果? 古姄抽泣着,模糊的视线里忽然看到了血光。 她的身子陡然一颤,连忙拭去眼中泪水,定睛看向徐旺的右脚踝。 她此时才发现,徐旺的右脚踝已经肿胀得不像样子,而且肿胀处还有一条狰狞血痕。伤口处流出的血浸透他的右脚以及凉鞋,变得触目惊心。 古姄惊呼道:“旺哥哥,你的脚——” 徐旺低头看了一眼仍在流血的右脚,又抬眼看向古姄,依旧不说话。 古姄心中的悲伤立刻变成了关怀与心疼。她快步向他靠近,他便仓促往后躲。可是他的脚伤大幅度影响了他的动作,她追上了他。 古姄一只手扼住徐旺的手腕,防止他继续逃跑。她整个人则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检查他的伤口。 他的脚伤明显是遭受猛烈冲击所致,像是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摔的。 古姄轻轻捏了捏他的脚踝,轻声问:“疼吗,旺哥哥?” 徐旺发出痛苦的呻吟,却不说话。 古姄只凭手心触觉便能察觉到,他的脚伤非常严重,甚至有可能发生了骨骼错位,必须尽快去医院检查并治疗。 他的脚伤到这种程度,又是如何从温平广场那边来到沽县三中的? 走路吗? 那得走多久?承受多少痛苦? 古姄心疼的厉害,已经顾不得思考多余的问题,连忙保持蹲姿转过身,双手反抱,沉声道:“我背你去看医生。” 徐旺并不领情。古姄刚一松开他,他就一瘸一拐地向后躲。 古姄终于受不了了,哭喊着大吼道:“旺哥哥!你就这么不愿见我吗!既如此,你又大老远跑来这里干什么!” 徐旺盯着她,好半晌之后才结巴道:“姄、姄姄……” 古姄重重点头道:“是我啊!姄姄!” 徐旺立刻摇头道:“不、不行!” 古姄问:“什么不行?” 徐旺空洞的双目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的眼里满是挣扎,仿佛心中藏着莫大痛楚。 他的脸抽动着,露出尤为伤心悲愤的神色,小声道:“姄姄,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说这句话时一点也不结巴。 古姄如遭雷击,再次大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拧住他的衣领,大吼道:“你说什么!?” 徐旺别过头去,重复道:“不要再来找我。” 古姄感觉天旋地转,心中的悲伤无休无止涌动。但她很坚强,在这种时候仍能保持冷静。她冷着脸厉声道:“为什么!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就把你从天台上扔下去!” 徐旺小声道:“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你了,所以找你分手。” 他承受莫大的痛苦来见她,仅仅是为了说分手? 古姄当然不相信这种明显不可靠的回答。她猛然抓住他的头发,用足全身力量扯了两下,仅仅两公分长的头发竟被她扯下了好大一片。 她怒道:“痛吗?” 徐旺的脸上的确有痛苦之色,但他一声不吭。 古姄忍着眼泪,凶巴巴说道:“如果你能感觉到痛,就证明你的脑子还没问题。你看着我,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徐旺直视她,嘴巴张合好几次,终于轻声道:“我不喜欢……”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古姄已经踮起脚吻住他的唇。 于是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无声的风。 没有男孩能抵制心爱女孩的香吻,纵然是昔日尊高如神祇的徐旺也不例外。 他甚至比她更投入。 直到强烈的窒息感传来,古姄才松开他。她早已没有昔日的羞涩,变得落落大方。她面不改色盯着他,温柔道:“旺哥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无所谓,至少我知道,你的那些话言不由衷。” 徐旺埋下头,久久不语。 古姄拉着他向天台边上的护栏靠近。他们靠在护栏前,正对东方冉冉升起的火红太阳。 亘古明亮的阳光下,两人都变得流光溢彩,宛如九天之上翩然落凡间的眷侣。 古姄柔和道:“旺哥哥,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看日出。” 徐旺沉默许久,终于点头道:“是的。” 古姄道:“只可惜这里的日出并不美丽,完全没有书中或电视中描述的那种恢弘壮阔之感。” 徐旺道:“听说赫城的港口很适合看日出。” 古姄挽住他的手,含笑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徐旺犹豫好久之后,轻声道:“姄姄,你给我一点时间。” 古姄道:“旺哥哥,从我们确定关系起,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问为什么。因为我永远相信你。你所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的。但现在我发现,你也是普普通通的人,是人就会犯错。我应该多问问你的。高三时,你为什么总是魂不守舍的,为什么高考会发挥失常?真的是因为我吗?我第一次去你家玩,你的堂哥徐武真曾叫我别让你犯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高考失误之后,为什么没有复读?这一年里,你都在干些什么?” 古姄知道,任何人忽然被问到这么多问题,都会感到烦躁。她并不期望徐旺如数回答。她问这些问题,只是想告诉他,她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比以前更懂事,许多他不能说的事情,或许可以试着说出来了。 徐旺沉吟许久,轻叹道:“姄姄,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手机大部分时间都在我母亲手上,只有你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才让我接,你信吗?” 他说话时拍了拍马裤两侧的口袋,口袋里面扁扁的,不仅没有手机,连一分钱也没有。 古姄惊讶道:“你今年二十岁,早已不是小孩,阿姨怎会限制你玩手机?” 徐旺道:“母亲不是不让我玩手机,而是不让我和外界接触。” 古姄沉默。 徐旺继续道:“我们家发生了一件你绝对无法理解的事情。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总之,姄姄,你相信我,无论花多长时间,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古姄道:“你没说,怎就确定我不会相信?你老是叫我等。你知道吗,这一年里,我等得你有多辛苦吗?上次放寒假,本来我满心欢喜地想见你,可是我先后去你家找过你不下十次,而且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没能见到你一面。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委屈吗?” 徐旺露出温和的笑容,忽地抬起手轻轻抚她的脑袋,尔后问道:“姄姄,你相信这世上有鬼魂吗?” 古姄怔住。她从小到大,听过不少鬼故事,也看过不少恐怖电影,有的故事对灵魂或鬼魂的描述非常生动,甚至让许多人晚上不敢上厕所。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故事里的鬼并不是真的,世上没有人知道鬼长什么样子。 古姄不敢保证别人是否真的见过鬼,但她的确没见过,当然也不相信。 只不过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徐旺,古姄不得不好好思忖一番。 徐旺忧心道:“姄姄,我们家非常危险,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旺哥哥家里有鬼? 古姄想询问,徐旺却抢着说道:“姄姄,你的那些问题我只能回答些许。我的高考失误并不是因为和你谈恋爱,更不是出自偶然,换了任何人面对我的遭遇,不会比我做的更好。堂哥叫你盯着我别犯错,只是出自好心,希望你能制止我接触传销。我没复读的原因,我没办法告诉你。这一年里,就如同你在想我一样,我也时刻想念着你。” 古姄轻轻点头,忽然又问道:“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然而这样的问题却得不到肯定回复。 徐旺涩声道:“我不知道。” 古姄蹙眉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一定能把你的那些事情处理好吗?你不让我去你家,我听你的。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肯定回复。你告诉我,我要等你多久。” 古姄问得很清楚,但徐旺的回答只有苦笑。 古姄点头道:“我知道了。” 徐旺问:“你知道什么了?” 古姄道:“你今天来找我,肯定冒了很大的风险。你的脚应该是从三楼跳下来摔的。” 徐旺沉默。 古姄继续道:“你来找我的分手,只不过是害怕我频繁去你家找你。你担心我的安全,方才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徐旺依旧沉默。 古姄抿嘴一笑,再次蹲下身,开心道:“旺哥哥,我背你去看医生。” 徐旺迟疑道:“我自己能走。” 古姄问:“你以为我背不动你?” 徐旺道:“我怕你太累。” 古姄道:“人累好过心累。今天你能来实在太好了,我再也不用胡乱替你找借口了。至少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就是我不太喜欢你这种对我好的方式。” 徐旺犹豫片刻,终于伏到古姄身上。 她背着他,步子轻快地向楼道里走。 *** 从徐旺出现到古姄背着他离去,整个过程超过半小时。沈星暮一直站在天台上,他们却好像都没注意到他。 沈星暮皱紧眉头。他从徐旺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便是鬼魂。 别人不相信鬼魂的存在,但沈星暮相信。 他还记得曾两次死亡,再以奇特方式复活的林海鸥。连死而复生这种奇怪事情都能发生,这世上又为什么不能存在鬼魂呢?况且而今的林海鸥是人是鬼都很难确定。 沈星暮大概猜到,徐旺一定目睹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方才确定鬼魂的存在。甚至有可能,他的母亲就是一个鬼魂,不然他不会如此抗拒古姄去找他。 沈星暮忽然有些想念童遥了。他觉得,如果她在这里,一定能发现更多线索,并且推测出许多意想不到的结果。 而且他的确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叶黎具备一抹奇特的预见能力,如果潜藏在徐旺心中的善念与古姄有关,说不定叶黎能通过触摸她的皮肤,预见到有用的线索。 是童遥的话,当然不会叫叶黎回去睡觉,而是叫他连夜赶过来查探一番。 沈星暮沉默片刻,摸出手机拨打胡海冬的电话。他要询问古姄的电话,想办法将她约出来一次。 电话里,胡海冬疑心很重,连番询问了许多问题,方才说出古姄的电话号码。似乎他真的爱上了她,甚至不惜为她顶撞沈星暮。 沈星暮目睹了古姄和徐旺重逢的画面,便知道胡海冬已经没机会了。他甚至在电话里说了,古姄有男朋友,但胡海冬好像并不在意这个。 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男人,便是只要心爱的女孩安好,便愿意默默付出。 然而这个奇特的网络时代赋予了这类男人一个非常“别致”的称呼,便是“舔狗”,抑或是“备胎”。 世上不缺乏温柔的男人,只不过许多男人的温柔都因为奇特的网络力量变得不那么温柔。于是“舔狗”和“备胎”都变少了。 沈星暮不觉得胡海冬感情可笑,反而感到淡淡的忧伤。 喜欢一个女孩却又得不到是什么感觉? 只有亲身品尝过的男人才知道。 沈星暮曾和童遥交往过近四年,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得不到她。 之后的夏恬也是如此。他和她都在奇怪的感情旋涡中挣扎了两年之久。 那段时间,他或许和胡海冬差不多,只不过他的做法相对偏激很多。他敢去找女人,甚至录视频发给夏恬看。 沈星暮忽然有些希望胡海冬能追到古姄,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人总归需要一个念想。 早晨八点过,沈星暮回到宾馆,叶黎仍在酣睡。 他扫视整个标间,没发现监听器,便猜到它在叶黎的衣服口袋里。 他从不乱摸别人的口袋,无论男人女人都一样。于是他叫醒叶黎,让叶黎自己把监听器拿出来。 这是一个烟盒大小的白色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型的收音装置和一个寻常耳塞大小的电子监听装置。 沈星暮看了监听器的使用说明书和产品功能书。 这是一个非常先进的高科技产品。它的使用方式非常简单,只需要把监听装置藏到目标人物的附近,再用收音装置接收声音信号就行了,而且收音装置附带耳机功能,像极了MP5播放器,方便携带与隐藏。它的功能也非常不错,监听音质几乎百分之百还原,监听距离超过五千米。而这个宾馆到徐旺家还不到两千米。并且这个监听装置可以多线收音。也就是说,他和叶黎分隔两处的情况下,也可以各带一个收音装置同时监听徐旺那边的情况。 可惜高哲羽只送了一个收音装置过来。 当然,这是小事,沈星暮并没放在心上。他不会为这种事情再去麻烦高哲羽。 沈星暮并没有急着试探监听器的性能,而是自顾自洗完澡,躺下安心睡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章 网恋 烈日如火的正午,沈星暮走在仿佛燃烧的滨江路上。监听装置安置在宾馆里,由叶黎看管,而他则步行至徐旺的家门前。 沈星暮用脚步计算宾馆到徐旺家的距离,的确不超过两千米。依照监听器的产品功能书的介绍,它应该很容易精确捕捉到这个距离内的声音信号。 可惜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世上的虚假伪劣产品多不胜数,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方便面。方便面的包装袋面上映着大块的牛肉,而内部只有豌豆大小的几粒牛肉。方便面如此,监听器也是如此。 两千米的距离,还不到产品功能书上写的五千米的一半,声音信号却变得极难捕捉。 沈星暮勉强能听到叶黎的话,但话音很不清晰。尤其是叶黎离监听装置超过五米之时,收音装置几乎不会收到声音信号。 这并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如果监听器的性能并不足以支持两千米以外的正常监听,他们大可以将距离缩短。 于是两人退了房,直接去滨江路、离徐旺家五百米左右距离的路段租了房。 当距离缩短到五百米,监听器的性能最大程度发挥。叶黎在一百平米的房子里的任何位子说话,沈星暮都能收到声音信号,不仅字词清晰,连音色都完全一致。 下午四点,沈星暮和叶黎开始交换彼此挖掘出来的线索。 沈星暮觉得张美月存在问题,打算花时间查一下。而叶黎有先见之明,在沈星暮还没提议之前,他就先一步联系了张美月。 毕竟他们都是富国社的成员,彼此亲切地称呼对方为“家人”。家人之间相互攀谈,哪怕其中一方相当不耐,也不会冷厉地中断对话。 而且张美月是一个非常善谈的人。叶黎突兀找她聊天,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反而从字里行间里体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叶黎看到过她本人,知道她年龄在三十岁上下。但她的聊天方式像极了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几乎每句话都会加上一个比较别致的符号,其中波浪线符号最多。有时候她还会发表情,其中不缺乏一些俏丽可爱的表情图。 叶黎只和她聊过一次,却已知道她和她的一个朋友在沽县的桂花园小区合租了一个房子,并且已经在那里住了三年之久。她不仅没有结婚,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所以她并不是年轻的母亲。 叶黎原本想趁着她聊得兴起时多问几个问题,然而她已经把话题扯向了天际。她总问一些极度夸张的问题,比如“夜晚裸奔是什么感觉”,又比如“假如你看到你老婆在外偷情会怎么做”。 叶黎含糊其辞,只回复“呵呵”或者省略号,避免在这种话题上深聊。 最后叶黎也只问出她为什么会加入富国社。她的回答是“因为这个社团能让我挣钱啊”。 他们的聊天到这里便结束了。 叶黎没问她为什么要去找左漫雪。他有脑子,知道自己和她还没熟到可以随心所欲畅聊的程度,这种较为敏感的问题暂时没有提出来。 另外,叶黎得知徐旺的父母的姓名之后,便发现徐成俊并不是富国社的成员,左漫雪却是。 叶黎联系了左漫雪,想依葫芦画瓢,旁敲侧击套话。只不过她和张美月不同。她更冷漠,仿佛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无论叶黎发什么信息给她,她都用简洁到近乎敷衍的字眼回复。 很显然,叶黎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和左漫雪聊熟。 沈星暮将这些线索都记了下来,并且留了一个心眼,打算就近几天就去拜访张美月一次。而最让他上心的是,叶黎的备忘录里,徐旺吼的那一句“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我事事都顺着你,从不让你失望!可是今天,你连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光明也要剥夺吗”。 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是,左漫雪剥夺了徐旺许多权力与自由。而他所说的“最后一丝光明”,很可能指的是古姄。 其中还有另外一个隐晦的信息。据古姄口述,徐旺读高中时,是一个高傲而不羁的少年郎。这样的少年明显崇尚自由与随性,不可能受人摆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更不可能感受屈辱,任人欺负,曾经被他彻彻底底打服的池世荣和俞小飞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为什么能忍受左漫雪的无情压榨? 这显然是出自子女对母亲的尊重与孝顺。世上的确存在这样一种儿女,便是明知道父母做的都是错的,他们依然义无反顾选择支持。 这就像古时忠臣竭尽全力辅佐暴君一样,这是愚忠。 古书典籍里常出现“忠孝两全”的字眼,但事实上,忠和孝存在共性,可以相提并论。毕竟不孝之人往往不忠,反之亦然。 所以徐旺对左漫雪不是孝顺,而是愚孝。 沈星暮几乎可以肯定,徐旺和左漫雪的母子感情非常好。不然生性放浪的徐旺不会逆来顺受到如此地步。 沈星暮发现这场游戏的难度明显比之前更高。毕竟溪隐村的善恶游戏存在最明显的重要线索,便是村后大山里的女尸。 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他和叶黎找到了许多零碎的线索,却无法将之全部联系起来,完全找不到重点。 当然,他并不着急。无论怎样复杂的游戏,都一定存在突破口。而他目前想到的最可能的突破口,便是徐旺的母亲,左漫雪。 他相信,她身上存在很重要的线索。只不过他和叶黎目前都没有合理的理由去拜访她,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而他眼下应该做的,便是把古姄约出来,让叶黎去试探她。 这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早晨的时候,沈星暮找胡海冬要到了古姄的电话号码。 他拨打她的电话,响铃许久才接通 沈星暮只说了一个“我”字,听筒里便传出“嘟嘟嘟”的挂断声。 沈星暮皱紧眉头,再次拨打古姄的电话,听筒传出的提示音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毫无疑问,古姄识出了沈星暮的声音。她明显不想再和他产生半点交集,于是她挂了他的电话,并且将他的电话拉入黑名单。 至于她为什么不想搭理他,原因多不胜数。她因为假婚事件差点被乱枪打死,就已足以使她产生警惕与戒备。而且沈星暮昨晚宛如跟踪狂的举动,自然也使得她更是不满。 沈星暮沉吟片刻,给她发去短信,内容是:我能帮徐旺。 短信发出去不到半分钟,古姄便主动打电话过来了。 电话里,沈星暮还没说话,古姄便一针见血问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她果然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知道她和沈星暮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他主动找她,并且提出帮助徐旺,就一定不是无偿的。 沈星暮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过,便淡淡说道:“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你方便出来一趟吗?我请你吃饭。” 古姄立刻拒绝道:“不行!绝对不行!” 沈星暮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强烈的戒备,大概猜到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请你吃饭?” 古姄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沈星暮冷漠道:“你不要太过高看你自己。就算我真的要找女人,也不会找你这种青涩的小姑娘。” 古姄道:“你的这句话,我只信一半。”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古姄凶道:“男人的话本来就真假参半,尤其是你这种男人,可能十句话里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我能信你一半已经算是非常看得起你了。” 沈星暮问:“莫非我骗过你?” 古姄道:“你有没有骗我,只有你自己知道。总而言之,你叫我做其他事情都行,但我拒绝陪你吃饭。” 沈星暮冷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他已经洞穿古姄的心思。她无非是想找他谈条件,只可惜她低估了他。 毕竟,若论在意徐旺的程度,她可远远高于他。真正被牵着鼻子的人当然只可能是她。 沈星暮刚刚登录《银河航线》的账号,还没起航,来电铃声便响了。打电话来的人当然是古姄。 沈星暮嘴角扯动出一抹讥诮的笑容,面无表情挂了她的电话,并且顺手将她的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 很快的,手机安全系统提示“一个拦截电话”。 沈星暮不管它,继续玩游戏。于是手机信箱有了短信提示。 沈星暮并未点开信箱,但短信提示的弹框已经把古姄的短信内容显示了出来。她的短信内容非常简单,就三个字一个符号:算你狠! 她已经服软,沈星暮便不再给她冷脸。他打电话给她,顺利地打通了。 电话里,沈星暮淡淡说道:“温平广场有一家门面看上去还算不错的海鲜店,你应该能找到。七点以前,我们在那里汇合。” 古姄道:“在这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你如何帮旺哥哥?” 沈星暮道:“我们见面再说。” 古姄问:“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约我吃饭?” 沈星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请你吃个饭而已。” 古姄嘲笑道:“你自己信吗?” 沈星暮道:“我信不信无所谓,只不过你必须相信。现在除了我,没人能帮到徐旺。” 沈星暮挂了电话,躺床上玩了一会《银河航线》,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叫上叶黎一起出门。 夕阳在山的时段,沽县的气温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下降。广场附近活动的人群大多身着短袖、短裤。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挥汗不止。 然而古姄穿了一身厚实的休闲装,把除了脸部和双手以外的所有皮肤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似乎厚实的衣服本身就能给女孩子一种强大的安全感——足够使她们忘记夏日炎热的安全感。 她比沈星暮先到,一早就候在“深海族”海鲜店的大门外。 沈星暮能看到,她的衣服口袋里鼓鼓的,像是装了一个坚硬的棍状物。那无疑是她提前准备好的防身武器,可能是一个精巧的榔头,也可能是一把铁质扳手。 沈星暮瞧着她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但他又有些笑不出来。因为古姄真的怀疑他有歹心,而她在这种极度不安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前来赴约。 这只能证明,她在意徐旺的程度已经超过在意她本身。 沈星暮并不嘲笑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先进去坐,按你的喜好点菜。” 古姄满目戒备盯着他,片刻后又看向他身后的叶黎,凶巴巴嚷嚷道:“我只答应陪你吃饭,并不包裹这个人。” 她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认为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两个大男人,方才驱赶叶黎。 沈星暮皱眉道:“那你回去。” 他叫她来吃饭的目的,是想知道叶黎能否在她身上预见到什么画面。叶黎当然不能走,所以他的这句话是对古姄说的。 古姄的双目喷出怒火,咬牙切齿道:“你真的是个混蛋!” 沈星暮道:“我并没有对你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你实在没必要如此戒备我。” 古姄讥诮道:“你只是差点让我被乱枪打死,这件事一点也不过分。” 沈星暮道:“找你的人是夏秦,并不是我。” 古姄道:“然而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沈星暮沉默片刻,偏过头去对叶黎使眼色。两人经过大半年时间的相处,已经具备一抹无声的默契。 两人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沈星暮一个箭步靠近古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扣住她的双手。 叶黎的反应也非常快。他趁着古姄被控制,当即靠近,抬手触摸她的手背。 这整个过程仅在两秒内完成,古姄甚至没来得及呼救,沈星暮便已松开她。 古姄的脸色已经涨红。她咬着牙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要制服你,一个人就够了,并不需要帮手。” 古姄怒极而笑。 沈星暮道:“好了,这顿饭不用再吃了。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不安全,早点回家去。” 古姄的眸子转动几下,惊讶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我会想办法去帮徐旺,你暂时不用做任何事情,等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然会联系你。” 古姄明显跟不上他的思路,好半晌之后才疑惑道:“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沈星暮不说话,转过身往滨江路的方向走。 叶黎则满带歉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也跟着叶黎走了。 两人回租房的路上,沈星暮问:“怎么样?” 叶黎皱着眉摇头道:“我没有预见到任何画面,古姄并不是这场游戏的关键人物。” 沈星暮思忖片刻,冷笑道:“她是不是游戏的关键人物,并不取决于你能否在她身上预见未来。” 叶黎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上一场游戏中,林绍河、周小萍、乃至是陈明霖,都是游戏的关键人物,而我只能预见林海鸥的未来画面。” 回到租房之后,沈星暮开始思索如何把监听器顺利藏进徐旺家的办法。沈星暮原本计划再找徐旺打球,趁他不备之时,将监听装置藏进他的裤子口袋里。 这个计划本身存在很大漏洞,毕竟任何人的裤子口袋里忽然多出一个东西,都很容易被发现。而且徐旺昨晚跳墙出来时,脚受了伤,短时间内不能打球。 沈星暮想到一个非常邪恶的办法,便是直接找古姄和盘托出,然后让她去徐旺家藏监听装置。 无论怎么说,她是他的女朋友。她去他的家,总归有办法进门。 只不过徐旺很害怕古姄去他家。因为他知道自己家里存在莫大的凶险,其中可能牵扯到鬼魂。 古姄去过之后还能不能平安回来便成了未知数。 古姄明显爱徐旺爱到无法自拔。沈星暮可以利用这一点,使她心甘情愿去冒险。 然而这么做还存在另一个风险,沈星暮不知道古姄遇险会不会促使潜藏在徐旺心中的恶念之花绽放。 而恶念之花绽放,便意味着他和叶黎再一次输给了仇世。 沈星暮和叶黎已经丢失一朵善念之花,如果这一次再输给仇世,后果无疑糟糕到无以复加。 沈星暮放弃了这个计划,决定等叶黎找左漫雪聊熟之后,再亲自去她家拜访,趁机藏匿监听装置。 而在这之前,他和叶黎唯一能做的,便是逐步攻克左漫雪和张美月。 往后的两天里,沈星暮安心陪夏恬玩《银河航线》,叶黎则负责分别与张美月、左漫雪聊天。 叶黎攻克张美月的速度当然远远超过左漫雪。 这两天里,左漫雪依旧对叶黎爱答不理,张美月却对他越来越热情。 她问出了更多的、夸张而奔放的话题,其中并不缺乏一些成人才懂的东西。 第三天,张美月强烈索求叶黎的照片,叶黎拒绝了。 第四天,张美月完全不搭理叶黎。 到了第五天,叶黎实在没办法,便随手照了一张非常邋遢的自拍照,发送给张美月。 他故意把自己照得非常难看,不仅头发散乱、满脸胡渣,甚至眼角的眼垢都没有清洗。 他像极了邋遢丑陋的老头子,然而张美月却好像动了心。她发了一个色眯眯的、两眼直冒粉色桃心的表情图。 于是她发来文字信息,内容是:我们见个面。 对此叶黎懊恼到了极点。他找张美月聊天的目的的确是想正式的拜访她一次,尝试从她口中问出有用的线索。 但他想的却不是这种男女网友约会式的见面。 沈星暮觉得这种事情非常有趣,忍不住笑道:“似乎张美月一开始就把你当成了网恋对象。” 叶黎皱着眉不说话。 沈星暮道:“答应她,尽快和她约好时间,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叶黎轻叹道:“如果这就是现代流行的网恋,那些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少年、少女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9章 失踪 桂花园小区离滨江路不是特别远,只有五公里左右的路程,驾车十分钟就能抵达。只不过叶黎和张美月聊天的时候声称自己一贫如洗,穷人当然不会有车,也舍不得花钱打车,于是他和沈星暮二人步行至桂花园小区。 叶黎和张美月约定的见面时间是傍晚七点。叶黎和沈星暮六点出门,抵达桂花园小区的时候,已是七点一刻。 夏日的白昼尤为漫长,七点过的夕阳红艳而幽深,轻飘飘洒在层层叠叠的楼房与横穿竖过的街道。于是残阳似血,整个沽县好像也染上一层鲜艳的血色。 桂花园小区坐落在一条寂静的巷子里,路段人迹稀少,连建筑周围建筑也少得可怜,显得尤为萧条。 半个小时前,叶黎还能收到张美月发来的催促信息。她很是着急,也很是欣喜,发了不少穿着暴露,足可令寻常男人喷鼻血的**。却不知为什么,她催促过后,就再没了消息。 叶黎抵达桂花园小区时,张美月也并不在小区门口。 他心中有了一丝非常不好的预感,皱着眉看向沈星暮,凝声道:“张美月说的在小区门口等我,但她现在不在这里,也不回信息。” 沈星暮淡淡说道:“兴许她只是不满你的迟到,所以故意不出来见你。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或许她很快就会出现。”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女人闹脾气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我心里为什么如此不安?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静站在小区门口一动不动。 两人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期间叶黎给张美月发了十几条信息,全部石沉大海,得不到半句回复。 太阳已经落山,整个巷子变得漆黑冷清,宛如沦陷到无底的黑暗深渊,比之之前若血的色调,竟还要凄厉一分。 叶黎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不打算再继续等,直接给张美月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我去你家找你。 前几天,叶黎和张美月聊天,便已知道她的具体住址。 这会叶黎和沈星暮进入小区,找到A栋,乘电梯上十八楼,找到张美月居住的房子。 十八楼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楼层,因为民间传说有“十八层地狱”的说法,在风水学上,这个楼层相当忌讳。 当然,这种说法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毕竟城市里超过十八层的大楼多不胜数,而居住十八楼的居民也都活得好好的,并没有“坠入地狱”。 叶黎却尤为敏感。从他进入这个楼层起,心中的不安之感强烈到极致,甚至影响到他的正常行动。 他连抬手敲门的动作都变得僵硬、颤抖。 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她在问:“谁啊?” 叶黎和张美月有过语音通话,能识出她的声音。他知道,屋子里的女人并不是张美月,而是她的合租室友。 叶黎不假思索道:“我是张美月的朋友。” 屋子里传出嗤笑声。女人回答道:“朋友啊?看来张美月的朋友可真不少。你稍等一会,我正在换衣服。” 她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讽刺意味,似乎她很不喜欢张美月。 叶黎和沈星暮只好安静候在门外。而楼道里的幽深灯光将他们的脸映得深邃幽冷,宛如凄厉的阎罗。 五分钟过去,门终于开了。 叶黎眼前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妙龄女孩。她的相貌很是平庸,但体态身形都非常优美,而且穿着打扮也相当朴素,像极了家境贫寒的大学女生。 叶黎感觉疑惑。张美月的年龄在三十上下,而眼前的女孩可能还不超过二十岁,两个人的形象气质天差地别,完全不像一路人,怎会合租同一个房子? 女孩看到门外是两个男人,眉梢轻轻跳了一下,却没有半点戒备之色。她脸上再次露出讽刺的笑容,询问道:“你们都是来找张美月的?” 叶黎微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道:“当然没问题。别说两个男人,哪怕来四个,她也能完全吃下。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也算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非得找她?” 叶黎立刻意识到,这个女孩误会了他们的来意。他想解释,沈星暮却抢先一步问道:“你的意思是,经常有男人来找张美月?” 女孩笑而不语,只不过她的笑是冷漠而嘲讽的笑。这种笑已是非常明显的答复。 女孩打了一个呵欠,转过身向屋里走,嘴里淡淡说道:“张美月住左边的卧房,你们自己去敲门。” 女孩自顾自回了自己的卧房。房子里就两个卧房,叶黎和沈星暮不用找,便径直走到张美月的卧房门外,继而敲门。 卧房里没有丝毫回应,似乎里面的人睡着了,抑或是根本就没有人。 两人敲门许久,终于耗光了耐心,却也没有蛮横地撞门,而是去敲旁边女孩的房门。 卧房里,女孩非常不开心地说道:“你们还想干什么?” 叶黎问:“张美月好像不在家,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女孩冷声道:“她怎么可能不在家?从昨天深夜到今天中午,她一直陪人花天酒地,这时候顶多是累得睡着了。” 叶黎心头苦笑。他现在算是知道张美月是什么人了,也难怪她能随随便便就约一个网上聊天不过几天的男人出来见面。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扭动门把手,房门从里面反锁了,完全扭不开。 他沉吟片刻,对叶黎使来眼色。叶黎能看懂他的眼神,无疑是打算撞门。只不过女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张美月现在在睡觉,他们贸然撞门进去,似乎有些不妥。 沈星暮抬腿一脚便踢向房门,然而这扇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木门却并非没有抵抗力。沈星暮只将门上踢出一个小口子,而门锁丝毫不动。 叶黎立刻制止道:“沈星暮,这里是别人的家,你不要这个样子。” 沈星暮压低声音冷笑道:“如果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今天和你聊天一下午的人是谁?” 叶黎怔了一下,思忖道:“兴许张美月是和我聊天一下午之后才睡觉的。” 沈星暮淡淡说道:“那昨天晚上和你聊天的人又是谁?莫非她和别的男人花天酒地之时,还能惦记到你?” 叶黎哑口无言。 沈星暮道:“那个女孩在撒谎。张美月很可能不在里面。” 叶黎忍不住问道:“那她为什么要撒谎?” 沈星暮道:“不知道。” 叶黎迟疑片刻,也猛地向前一撞,打算撞开门一探究竟。 两人合力,连续撞击三次,房门终于开了。 卧房里陈设简洁,挂灯明亮,窗帘和窗户都开了一半,窗明几净。床铺上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仿佛是一张新被子,还没人用过。 沈星暮猜对了,张美月并不在卧房里。 叶黎皱紧眉头,再次摸出手机给张美月发信息。他没指望得到回复,这次却又奇迹般地有了回复,只不过这不是人为的回复,而是手机本身的回复。 叶黎听到卧房里有手机响动的声音,像是聊天信息提醒。 叶黎循声找去,在方块状的被子缝隙里,找到了手机。手机没有设置锁屏,他很容易便打开聊天群,看到里面的信息内容。 这个手机竟是张美月的,叶黎的和她的聊天记录全都在里面。 叶黎准备继续翻看手机,门外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她凶巴巴吼道:“你们在干什么啊!” 沈星暮面无表情走近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反扣住她的双手。 女孩惊叫着挣扎,竟在短时间内挣开了一分。 沈星暮不再留情,手中力量加大,两人发生多次肌体触碰,最后他终于将她制住。 沈星暮将女孩按在墙上,冷厉问道:“为什么要撒谎?” 女孩吼道:“我没有撒谎!昨晚张美月的确和一个男人出去了!今天中午才回来!我不知道她这会为什么没在家里睡觉!” 沈星暮问:“她昨晚和谁出去的?” 女孩道:“我只知道那个男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并不知道名字!” 沈星暮的手猛地向前一摁,女孩的手臂发出尖利的骨头声。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当即哀求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求你放开我。” 沈星暮冷漠道:“要我放开你,没问题,你先告诉我,张美月最近有没有特别奇怪的举动,或者说,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尤为奇怪的事情。” 女孩怔了一下,仿佛忘记了手臂的疼痛,这会竟不再呻吟。 她安静片刻,忽然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分明是沈星暮在问她,现在忽然变成她问沈星暮了? 沈星暮手中发力,女孩再次喊痛,当即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张美月背后有一个虚幻的男人。他一直附在她背后,如影随形。我看到过几次,但眨眼之后,那个若隐若现的男人又消失了。” 沈星暮问:“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女孩道:“我看不清,只知道他的脸很白很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或者说根本就不像活人。” 沈星暮缓缓松开她,接着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你的身材好像非常好。” 这句话不仅女孩没听懂,连叶黎也听不太懂。 叶黎检查了张美月的手机,着重查看她和左漫雪的聊天记录。 她们的聊天内容并不多。上个月张美月第一次联系左漫雪,两人只有简单的几句招呼与问候。后来张美月又联系了左漫雪几次,她每次都说自己很害怕,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听说富国社里,只有左漫雪才能解决这类问题,才去找她帮忙。 叶黎把张美月的手机递给沈星暮看。半晌过去,沈星暮点点头,看向仍靠在墙边痛苦呻吟的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道:“阮杏文。” 沈星暮问:“你是学生?” 阮杏文道:“我在沽县财大读大二。” 沈星暮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来桂花园小区租房?你和张美月是什么关系?” 阮杏文道:“我们寝室有一个恶霸女,我害怕她,不敢住校。在外租房的价钱太贵,桂花园地段相对偏僻,租房价钱低。我和张美月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我们一起来租房,而且她愿意出百分之七十的房租费,我就答应和她合租了。” 沈星暮问:“你和她合租多久了?” 阮杏文道:“今年三月到现在,四个多月。” 沈星暮问:“你什么时候看到那个虚幻的男人的?” 阮杏文道:“第一次是在三个月前,后来我又看到两次。” 沈星暮问:“张美月自己知道吗?” 阮杏文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不过她愿意出百分之七十的房租费找我合租,证明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才愿意吃亏找人陪。” 沈星暮露出神秘的笑容,忽然道:“既然你知道张美月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为什么不尽早搬走。莫非你们寝室的恶霸女比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更可怕?” 阮杏文沉默片刻,眼角忽然有了泪。之前她被沈星暮弄得几乎骨折都没流泪,这会却泪如雨下。 她蜷缩在墙角,双手环抱着自己,惊恐道:“她才是魔鬼,纵然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也远远不如她可怕。” 沈星暮不再说话,而是面无表情往外走。 阮杏文忽然抓住他的手,求助道:“你们能帮帮我吗?” 沈星暮皱眉道:“帮你什么?” 阮杏文道:“我知道的,我住在这里也并不安全。张美月被鬼缠上了,如果她死了,下一个肯定会轮到我。你们能把那个鬼超度掉吗?” 沈星暮冷笑不语。 叶黎沉吟片刻,好心安慰道:“你还是尽快搬走,大不了多花一点钱另外租房,至少不会有危险。” 阮杏文脸上除了惊恐,还有无奈。似乎她只是一个非常贫困的大学生,并没有足够的钱用来租房。 沈星暮没管她,叶黎也爱莫能助。 两人退出桂花园小区,走出巷子便打车回滨江路。 回到宾馆,沈星暮淡淡说道:“张美月很可能出事了。” 叶黎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她的卧房是从里面反锁的,而她本人却不在房间里。就仿佛,她忽然从一个密室里消失了。” 沈星暮冷笑道:“奇怪的是,房间里的灯和窗户都是开着的。”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我们到桂花园小区时,天还没黑。那时候的光线还不是很暗,正常情况下,开了窗户就不用开灯。” 叶黎皱眉道:“这好像并不是奇怪的事情。有人喜欢开窗户,有人喜欢开灯,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喜欢同时开灯、开窗户。” 沈星暮道:“我的意思是,灯和窗户都开着,证明傍晚时分,张美月还在卧房里。不然窗户和灯不会自己打开。而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灯和窗户也都开着,人却不见了。” 叶黎大概能听懂这段话的意思。天色暗了之后,人要开灯,但没必要开窗户。张美月在卧房反锁的情况下忽然失踪,唯一的出口只有窗户。所以灯和窗户都是开着的。 可是那是十八楼啊,张美月莫非会飞,能从从楼上直接飞出去? 叶黎摇头道:“灯和窗户都不能证明任何问题。张美月的失踪或许和那个未知的鬼魂有关。这世上也只有超自然的力量才能使一个人凭空消失。” 沈星暮道:“暂时我们只能这样想。张美月去找左漫雪,是为了解决鬼魂的问题,然而她并不知道,左漫雪家里也藏着一个鬼魂。所以她的失踪,不仅和缠着她的鬼魂有关,也可能和左漫雪有关。我们接下来应该做的,便是去左漫雪家里查探虚实。” 叶黎道:“左漫雪并不待见我,就算我提出登门拜访,也会被她拒绝。” 沈星暮道:“所以你要想办法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叶黎只能苦笑。 沈星暮又道:“对了,其实我们还忽略了一个可能。张美月兴许并没有失踪。毕竟翻墙、跳墙对许多人来说都不是难事。十八楼的高度也未必能难住一个事先有准备的人。” 叶黎道:“如果有一个钩锁和一条足够长、足够结实的麻绳,大多数人都能从窗户下楼。但是人下去之后,钩锁和麻绳却必定留在卧房里。” 沈星暮笑道:“这个时代,家家户户都有空调,而空调的外机正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落脚点。如果张美月的身手足够好,不借助任何工具也能通过十八楼的窗户离开卧房。” 叶黎问:“那她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星暮思忖片刻,凝声道:“不知道。” 叶黎涩笑道:“你总是想的太多,把一目了然的问题弄得十足复杂。” 沈星暮道:“想太多也未必是坏事。” 叶黎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一个非常有趣的可能。” 沈星暮问:“什么可能?” 叶黎道:“或许张美月和左漫雪本身就是一伙人。她们在暗中设局,把人骗到左漫雪家里去,然后变成鬼魂的盘中餐。” 沈星暮惊讶道:“可是我没看出这是什么设局。” 叶黎道:“这世上色迷心窍的男人可不少,而张美月恰好是一个很能勾起男人色欲的丰腴女人。她莫名失踪,唯独手机还留着,莫非这一点不奇怪?手机里的信息恰好指向鬼魂与左漫雪的家。这莫非不是骗人去左漫雪家里寻求驱鬼的办法?” 沈星暮笑了。他的笑容显得非常愉快。 叶黎问:“你笑什么?” 沈星暮道:“我觉得你的这个推论非常有意思,至少我是完全想不到。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张美月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至少能满足不少男人的色欲心。” 叶黎失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毕竟这个推论牵强到连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0章 另类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牵强的逻辑,毕竟无论怎样好色的男人,也不太可能为了一个只在网上聊过几天的女人涉险——没有人知道,聊天框里出现的艳丽照片,是否真的是现实中未曾谋面的美女。 叶黎没对这个推测抱有任何期望。但他还是试了一下,在聊天群里点开左漫雪的头像,旁敲侧击地说了一些与张美月有关的事情,想试探她的反应。 他以为,左漫雪会如同往常一样冷漠。可没有,她立刻回复信息:张美月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叶黎敢保证,这一条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字的信息,是迄今为止,左漫雪对他发过的最长的一条信息。 似乎她很关心张美月。 叶黎思忖许久,又征求了沈星暮的意见,最后和盘托出,把最近几天,他和张美月的聊天内容以及约定见面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着重强调,张美月在卧房反锁的情况下,消失了。 手机沉默许久,叶黎以为左漫雪正在打字,便耐心等待着。然而他一等就是半个小时,连一条回复也没收到。 叶黎知道左漫雪又变得和以往一样冷漠,便只能咧嘴苦笑。 次日清晨,叶黎被语音邀请的铃声唤醒。他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语音邀请的群成员正是左漫雪。 他的精神一振,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暮色还未褪去,但天边似乎有了一线微渺的曙色,又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是五点四十。 这个时间非常早,许多上早班的人都还未起床,也就只有富国社的成员能在这时活跃。 叶黎接受语音邀请,并且点击通话录音,张口只说出一句“你好”,手机里便传出左漫雪的冰冷声线。她淡淡说道:“我查了我爱人的书籍,书里面的确记载了一些与‘人间蒸发’有关的事件。美月很可能是被鬼魂带走了。” ——书籍?专门记载妖魔鬼怪的书籍? 叶黎皱紧眉头,询问道:“左女士,你会驱鬼?” 左漫雪道:“我并没有这个本事,但我知道如何避开鬼魂。” 叶黎问:“我们能当面聊一下吗?” 左漫雪问:“聊什么?美月?莫非你真的对她动了心,想救她?” 叶黎沉吟片刻,昧着良心撒谎道:“美月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很让我心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我所能试着挽救她。只不过牵扯到玄之又玄的鬼魂,我什么也不懂,还需要你的指点,请你务必帮帮我。” 手机里传出冰凉的嘲笑声。左漫雪在笑,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再次恳求道:“左女士,麻烦你了。” 左漫雪冷漠道:“你真是个有趣的男人。换了任何人,忽然听到与鬼魂有关的事情,要么嗤之以鼻,要么敬而远之,要么呢,抱着玩玩的心理,一探究竟。你却好像一点也不怀疑鬼魂的存在。我一说你就相信了?” 叶黎的心一紧,这会竟不知该说什么。 左漫雪讽刺道:“你们男人可真够‘温柔’,为了女人连鬼魂都敢招惹。如果你不怕死的话,来沽县的滨江路找我。我会想办法尝试救回美月,只不过这并不是无偿的。” ——原来她只是误认为我色欲熏心,而非怀疑我。 叶黎心中轻轻松出一口气,连忙道谢道:“谢谢你,左女士。” 左漫雪道:“你先别急着道谢。我说了,我帮你并不是无偿的。” 叶黎问:“你需要什么报酬?” 左漫雪道:“我要你的一滴血。” 叶黎惊讶道:“我的血?” 左漫雪道:“是的。” 叶黎问:“你要我的血干什么?” 左漫雪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你只需要记住,如果你想救张美月,就必须用你的血作为交换。” 一滴血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任何人忽然摔一跤,破了皮,流的血也远远不止一滴。但叶黎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滴血很不简单。毕竟徐旺亲口说过,他的家危险得很,藏着鬼魂。 如果这滴血是和鬼魂建立某种关系的媒介,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会成为鬼魂的粮食? 叶黎思忖着,忽然坦然笑道:“没问题,一滴血而已,不痛不痒。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针管的血。” 叶黎考虑到自己本就在玩善恶游戏。纵然游戏中存在杀局,也应该是恶念空间构建的死亡游戏,左漫雪拿走的一滴血,绝对不足以对身为游戏玩家的他构成生命威胁。 而且左漫雪明显是这场游戏的关键人物之一,她索要血液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他非常好奇,她拿到他的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会不会进一步拨开这场游戏的迷雾。 左漫雪冷声道:“我只要一滴血,如果你感觉自己的血很多,可以去捐血。” 叶黎笑了笑,问:“我什么时候去找你?” 左漫雪打了一个呵欠,似乎她一整晚都没睡。这会她漠不关心地说道:“什么时候都可以。你到了之后,联系我就行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挂了语音通话。 叶黎盯着窗外沉思起来。 此时天边的曙色越来越亮,晨昏交织中,黑夜的挣扎与残喘终于消失,温柔阳光普照在大地上。 叶黎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任何人抬眼看到清晨的第一缕光,都难免感到温暖与舒畅。 上午七点过,沈星暮醒来之后,叶黎对他说了自己和左漫雪通话的事情,并且把通话录音放出来给他听。 沈星暮听完之后,嘴角忽然扯动出冷冽的笑意。 叶黎问:“你笑什么?” 沈星暮道:“我在笑,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兴许左漫雪就是用张美月为诱饵,不断骗男人去她家,然后变成鬼魂的食物。” 叶黎失笑道:“我昨天只是随口说说,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今天我和左漫雪通话之后,我反而有些怀疑张美月本身就是受害者。” 沈星暮皱眉道:“为什么?” 叶黎道:“因为张美月是去找过左漫雪之后才出事的。” 沈星暮道:“只可惜现在张美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只能进行各种逻辑牵强的猜测。” 早餐过后,叶黎想去找左漫雪,但被沈星暮制止。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们至少要等到今晚才能去找她。” 叶黎问:“因为晚上凉快一点?” 沈星暮道:“我们要假装离她家非常远,避免被怀疑的可能。距离远,行程时间当然会变长。而且你也说了,左漫雪昨晚似乎没睡,现在很可能在睡觉,我们去找她只会惹得她心里不快。” 叶黎觉得沈星暮说的非常有道理,便点点头,又问:“那我们今天干什么?” 沈星暮思忖道:“去找池世荣和俞小飞。” 叶黎问:“找他们干什么?” 沈星暮道:“询问徐旺高中时期的事情。” 叶黎不解道:“这些事情古姄已经说过一次,我们还有必要去询问池世荣和俞小飞?” 沈星暮冷声道:“同样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会说出不同的故事。而且古姄是女生,池世荣和俞小飞是男生,他们和徐旺的接触方式以及聊天方式都存在莫大的区别。兴许池世荣和俞小飞眼中,存在徐旺的另一个形象。” 叶黎点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反正我们白天没事做,正好可以去找找看池世荣和俞小飞。” 沈星暮联系了古姄,询问池世荣和俞小飞的电话。然而她并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虽然他们后来都成了徐旺的小弟,但她依旧和他们保持距离。 毕竟她是一个好女生。好女生当然不能和那些无恶不作的坏男生产生交集。 幸好池世荣和俞小飞读书的时候都是在校非常有名的人。很多人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却知道他们有一个不得了的父亲,并且知道他们的住处。 古姄恰巧知道两人的住址,只不过那是高中时期的住址,现在他们有没有搬家便是未知数。 俞小飞的父亲在教育局当官,他的家便离沽县的教育局很近。 叶黎和沈星暮上午十点就找到了他的家。俞父不在家,只有俞母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 俞母早已过了芳华正茂的年纪,但她依旧很美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身着华服,举止典雅,风韵犹存。 只不过她的风韵里藏着挥着不去的悲伤,这分悲伤使得她眼角的皱纹变得越来越密。 两人找到俞母,询问俞小飞去向。这只是简单的一问,俞母忽然就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第一时间便猜测俞小飞很可能意外离世了,不然俞母不会哭得这样伤心。 他们猜错了,俞小飞并没有意外离世,但他把一个妙龄女孩祸害得“意外离世”了。 据俞母口述,俞小飞从小被宠惯了,总是无法无天,目无王法。他高中毕业不久,便绑了一个女孩,并且强行发生关系,事后还给了钱,把这种事情当做合理的金钱交易。 只是他没想到,他绑的那个女孩是个贞洁烈女。女孩当天就自杀了,并且留了遗书,指证他的罪行。 这是情节恶劣到极致的罪行,俞小飞理所当然地坐了牢,没有任何人保得住他。 现在作为俞小飞的亲属的俞父和俞母想探监一次都麻烦不已,叶黎和沈星暮当然更难。 他们只能暂时不管俞小飞,转而去找池世荣。 叶黎在离开之前,安慰俞母道:“俞阿姨,人犯了错,就该承认后果,你也别太伤心。等俞小飞出来之后,他一定能重新做人。” 两人在驾车去池世荣住所的路上,沈星暮的脸上露出嫌弃之色,嘲笑道:“你以为俞小飞还能重新做人?” 叶黎惊讶道:“你好像很生气?” 沈星暮道:“俞小飞那种人,就应该牢底坐穿或者直接枪毙。作孽的人是他,被他害死的女孩再无机会重新做人,他凭什么还有机会?” 叶黎瞧着沈星暮嫉恶如仇的神色,当即识趣地闭上嘴。 在这个时代,被父母宠坏的小孩一点也不少,其中不少人走向犯罪道路,俞小飞只是其中一个。 但这真的是父母的错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的人,无论拥有怎样出色的父母,都难免走向最终的不归路。 池世荣的父亲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这些年城市大兴建筑,整个建筑业如雨后春笋一般活力无穷,而房地产当然也随之变得兴盛。 池家非常有钱,不仅在沽县有大别墅,在绪城以及弭城的市区也买上了价值超过五百万的大房子。 他们一家三口,每人都有一辆价值超过两百万的豪车,无论走到哪里都惹人羡慕。 叶黎和沈星暮抵达池家的别墅时,已是正午过后,太阳如当头燃烧的火球,烤得他们汗流浃背。 叶黎擦去额上的汗珠,走过别墅的护栏,到门前敲门。 很不巧,今天池世荣也不在家,别墅里只有池父一个人。他对突兀造访的叶黎与沈星暮非常不满意,一双浑圆的眼睛里满是怒意,像是他们坏了他的好事。 只不过当他认出沈星暮之后,眼中的怒意立刻消失不见。 绪城和蛰城是相邻的大城市,两城的经济流通非常频繁,因而两城之间的大人物也都变得为人熟知。 池父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当然不会是坐井观天的青蛙。他知道蛰城的沈临渊,当然也知道沈临渊膝下的两个儿子,沈星暮和沈星夜。 他在沽县乃至是绪城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但相比于蛰城的沈临渊,就宛如萤火比之皓月。 他非常客气地请二人进屋坐,并且泡上上好的碧螺春,亲切地问道:“沈大少爷,你和你的朋友忽然来我这偏僻的小地方,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星暮淡淡道:“我们来找池世荣。” 池父紧张道:“沈大少爷,莫非那个小兔崽子得罪你了?呵……你大人大量,也别和小孩子计较,他回来之后,我一定扒了他的皮!” 叶黎瞧着池父慌张却又谄媚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但他又有些笑不出来。似乎这世上能赚到大钱的人,大多都和池父如出一辙。 能屈能伸,审时度势,这无疑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 沈星暮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池老板,你不用紧张,我们找池世荣,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并没有其他意思。” 池父放下心来,又和沈星暮攀谈了几句,并且主动拨通池世荣的电话,让沈星暮去通话。 电话里,池世荣大概述说了徐旺的整个高中时期。 他的说辞和古姄说的大同小异。他和古姄都一致认为,徐旺像一颗彗星,璀璨夺目,令人自惭形秽。 而不同的是,池世荣知道徐旺也有蛮不讲理、乃至是残忍的时候。 曾经徐旺带着池世荣和俞小飞去社会上打过架,把一群社会混混打得满地找牙,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一个小混混色眯眯地看了古姄一眼。 似乎徐旺对古姄的疼惜程度已经超过常人理解的范畴,从爱变成了禁锢。 但他又从不对古姄说这些。无论她穿着怎样性感暴露,无论她和什么男生聊天,他都不指责她。 只不过事后,任何对古姄有过言语交流乃至是眼神不敬的男生,都会遭到他的猛烈报复。 他最残忍的一次,便是把一个男生打掉了好几颗牙,满口是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宛如垂死。而那个男生仅仅和古姄简单地闲聊了几句。 这些事情只有池世荣、俞小飞、以及那些挨打的当事人知道,包括古姄在内的其他学生都不知道,他们都以为徐旺是一个德智体美兼优的璀璨少年。 这个信息是叶黎和沈星暮都没想到的。徐旺仿佛把古姄视作的自己的禁脔,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这是一种另类到近乎变态的爱。可是徐旺和古姄从认识到交往,整个过程也只有高中的短短两年半时间。他爱她真的能爱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如果他真的有这么爱她,又怎么狠得下心找她分手? 徐旺和古姄的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而这其中又好像存在一条隐晦的线。只要能将这条线完全捋顺,整场游戏就变简单了。 沈星暮听完池世荣叙述,却并未急着挂电话,而是问:“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吗?比如一些抽象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池世荣道:“抽象而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曾经有一次,旺哥去打人的时候,他的脑门前好像有一个黑色的东西一闪即逝。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它好像是一朵黑色的花,而且那朵花像活的一样,居然在笑。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错觉,但后来我和小飞聊天,他居然也看到了那朵花。两个人都看到了,那就肯定不是错觉。” 沈星暮问:“还有吗?” 池世荣道:“沈哥,我知道的就这些。旺哥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星暮问:“你很关心他?” 池世荣道:“是的。虽然他曾经打过我很多次,但他也教给我很多书上没有的道理。如果不是遇到了旺哥,可能我现在也和小飞一样,在牢里待着。” 沈星暮问:“你和俞小飞都遇到了徐旺,为什么只有他犯了罪、坐了牢?” 池世荣笑道:“因为我有脑子,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尤其是女人,无论是怎样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决不招惹。”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因为徐旺用另类的方式疼爱古姄,所以你也意识到,古姄背后能有一个徐旺,其他女生背后未必就没有比徐旺更可怕的男生?” 池世荣道:“是的。”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谢谢你,池世荣。” 这通电话结束,叶黎和沈星暮正要向池父道别,别墅二楼的一间卧房里忽然走出一个身着睡衣的妙龄女孩。 这个女孩当然不是池母,因为她太过年轻。 她两手撑着楼上走廊的护栏,对着下面客厅说道:“亲爱的,你怎么还没上来啊?” 池父立刻变得脸红。 叶黎和沈星暮也都明白过来,之前池父一脸怒色,是因为他们打扰了他和他的小情人亲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1章 执念 叶黎和沈星暮在回滨江路的途中,再一次对徐旺进行探讨。两人一致认为,池世荣和俞小飞看到的、徐旺脑门上一闪即逝的黑色花朵就是恶念之花。 当然,那只是恶念之花的影子,并非完全绽放的恶念之花。毕竟那时候善恶游戏还没开始,无论善念之花还是恶念之花,都不可能绽放。 由此,叶黎和沈星暮推测出一个很可靠的结论,便是古姄的存在有可能致使徐旺心中的恶念之花绽放。而现在,徐旺因为左漫雪,不得不和古姄分开。他心中一定处于一个高度压抑的状态,这种状态下,各种负面情绪会最大限度激化,使得游戏开始时,恶念之花随时都会绽放。 似乎这场善恶游戏的最初,叶黎和沈星暮就处于劣势状态。 但这一点又显得非常不合理,违背了游戏本身的公平性。 于是叶黎有了新的猜测。如果古姄能促使徐旺心中的恶念之花绽放,那么游戏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也就是徐旺的母亲左漫雪,很可能具备促使他心中善念之花绽放的条件。 事实上,从这场游戏开始之后,叶黎和沈星暮就只能通过各种猜测来判断这场游戏的走向,毕竟游戏线索不多,而且各种线索也都显得非常独立,很难连贯成一条合理的逻辑线。 好在左漫雪已经答应和叶黎见面。而叶黎见到她之后,便有可能获得这场游戏的关键线索,进而将整个游戏的攻略推测出来。 傍晚七点过,若血夕阳再次洒在大地。 叶黎吃过晚饭便给左漫雪发信息,询问她能不能带一个朋友一同前去。毕竟左漫雪是游戏关键角色,叶黎还是希望沈星暮能一同前去查看。 左漫雪答应了,但条件是,到了她的家之后,一句话也不要说,不然后果自负。 ——不让说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她怕活人惊扰到屋子里的亡灵,然后发生恐怖事件? 叶黎思忖着看向沈星暮,见他点了头,便一口就答应了。 夕阳下山,夜幕降临。滨江路上,稀疏的路灯灯光映着一字排开的行道树,地上洒下影影绰绰的树影,竟有一分奇特的阴森感。 叶黎和沈星暮只在路边等了不到五分钟,左漫雪出现了。而她出现的一瞬,两人同时惊住,目中闪过一丝惊疑。 左漫雪是徐旺的母亲,徐旺已经十九岁,她的年龄再小也应该接近四十岁。可是她的体态与容貌完全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女模样。她的发丝像千锤百炼方才出世的光滑绸缎,她的眼睛像地底深处经年挤压形成的玛瑙,她的肌肤更是如同惊世能工巧匠历经数个年头才打磨出来的玉石。 她只是穿着打扮比较朴素,背影看上去显老,所以上次叶黎在温平广场的公共篮球场上,远远看她像一个妇人。 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她不像徐旺的母亲,反而像他的姐姐。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打破生命衰老的限制,做到永葆青春吗? 叶黎记得,电视上不少年纪不小的歌星或影视明星,他们的相貌看上去也非常年轻。只不过他们那种年轻是妆容,而非本来面貌。 左漫雪的年轻,竟与任何化妆品没有丝毫关系。因为她脸上连一抔脂粉也没有。无论是眉睫还是嘴唇,均是最朴素的色调。 左漫雪走到叶黎面前,淡淡说道:“跟我走。” 富国社的聊天群里有每个成员的寸照,她能认出叶黎。只是她和叶黎说话之时,目不斜视,仿佛并未察觉他身侧的沈星暮,抑或是直接把沈星暮视作了空气。 叶黎屏住呼吸。从左漫雪走近的那一刻,他便感觉到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压抑。那种感觉非常惊悚瘆人,令人本能的畏惧,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生命层次更为玄奇的生物。 叶黎轻轻点头,左漫雪便转过身引路。 叶黎和沈星暮跟着她的脚步走,二人心照不宣,很是默契地与她保持五步以上的距离。 这个距离,就算左漫雪忽然发难、或者作出有些奇特的举动,他们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然而左漫雪像一个安静的木偶一样,除了用整齐且轻微到近乎无声的脚步往前走,便再没有任何举动。 她走进自家的巷子,脚步猛地加重,巷子里的声控灯随之亮起。 墙壁上附着的白炽灯闪烁白森森的光芒,这分明是非常柔和的光,叶黎却感觉分外冰冷。 左漫雪顺楼道向上走。楼道里依旧是声控的白炽灯,左漫雪的脚步随之变重。 她的每一步都好像铿然落下的巨石,响亮、尖锐,甚至有点不像人世间的声音。 叶黎和沈星暮的额上都渗出汗珠。他们均察觉到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前徐旺说他们家里有鬼,两人还不完全相信。而到了现在,他们看到仿佛与人类本身格格不入的左漫雪,便完全相信了。 这是三层楼高的平房,左漫雪住二楼。从一楼到二楼,一共只有不到二十级阶梯,很短的一段路,叶黎却感觉尤为漫长。 屋子里的空间很大,一百方上下,两室一厅,且有厨房与卫生间。客厅里的陈设很是简单,除了几乎家家必备的沙发、茶几、柜子、饮水机、桌凳,便再无其他物品。 左漫雪没换鞋,直接向屋里走。 叶黎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进退。 左漫雪便回过头淡淡说道:“不用换鞋,进来就好。” 叶黎和沈星暮一边小心翼翼前进,一边打量整个屋子。 叶黎走过第二间卧房的门前时,门是虚掩的,他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景象。有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毫无疑问,那是左漫雪卧病在床的丈夫徐成俊。门缝很窄,叶黎的视野也随之变窄,但他依旧看清了男人的半边脸。 那是老态的、形如枯槁、几乎露出脸部骨头的半张脸。而且那半张脸苍白得不似人色。 那半张脸的上方,卧房上头的墙壁上,悬着一只风铃。 叶黎只看了仓促一眼,却又将它看得尤为清晰。那是一只金色的铜铃,铃铛周身刻画着晦涩而深奥的血色符文纹路。 纹路的原料像极了新鲜的血,可是血液刻画的图案,很快就会干涸,变成土色的痂。却不知为什么,铜铃上的纹路殷红如新。 这只铜铃像是电视里,捉鬼大师专门用于招魂、镇压恶灵的工具。 可是它为什么会悬在徐成俊的头上? 莫非徐成俊就是那个未知的鬼魂? 叶黎心中一个激灵。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鬼屋。虽然这个房子里的布置都和寻常人家没有太大区别,但各种家具陈设的面上,或多或少都刻有没人能看懂的血色纹路——那绝对不是诸如板砖面上,为了凸显美观而刻画的纹路。 左漫雪已经坐到沙发上,并且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绣花针以及一个小瓶子。这当然是取血的工具。 似乎她做事非常干脆利落,略过了大部分没用的寒暄之语,直接进入正题。 她做出“请”的姿势。 叶黎轻轻点头,抓起茶几上的绣花针,用针尖对着手背一戳,便有鲜红的血液溢出。 叶黎捏了捏手背,使得血液很快汇聚起来,变成一大滴,再用小瓶子接住。 它把瓶子递给左漫雪,正要张口说话,左漫雪便做出禁声的手势。 叶黎立刻回想起来,来之前她提醒过来,到她家之后就不要再说话,否则后果自负。 左漫雪将装有血的小瓶子放进茶几抽屉里,然后向外指了一下,大概是叫两人出去。 叶黎没问,很听话地往外走,沈星暮也一样。 两人走到客厅门外,房门居然无风自动,直接就关上了。 叶黎和沈星暮均目露惊疑,却又只能用眼神进行交流。 片刻过去,屋子里传出低沉的吟唱,那是一种庄严而压抑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奇怪无比,不属于任何一个汉字的发音。 两人只能确定,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左漫雪,却不知道她在吟唱什么。 没多久,屋子里的吟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脚步声。 左漫雪打开门走出来。之前她的脸上还满是血润,然而只过了这么一小会,她的脸变得苍白若纸,而且额上遍布汗珠。 仿佛这短短一小会的吟唱,对她而言比之熬夜工作一晚还要劳累的多。 左漫雪轻轻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我们上楼说话。” 二楼再向上自然是三楼。叶黎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晚徐旺就是从三楼的窗户里跳出来的。也就是说,徐旺住这栋平房的三楼。 叶黎有种预感。他这次再见徐旺,一定与上次完全不一样。 事实也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徐旺在家反而像极了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无穷活力,并没有之前在篮球场里的那种颓然与衰态。 他的脚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大部分时间只能坐着或躺着,饶是如此,他依旧不像病人。 他看到叶黎和沈星暮,脸上浮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又变成悲伤。 他张口想说话,左漫雪便先一步说道:“小旺,我和客人聊会天,你回房间休息。” 徐旺眼中的悲伤与不忍变得更加浓郁,但他依旧点了头,老老实实回了房间。 三楼的布置很正常,至少叶黎没发现半点端倪,各种家具陈设上自然不再有那种宛如鲜血刻画的符文纹路。 左漫雪再一次坐到沙发上,并抬手示意二人坐下。 叶黎和沈星暮照做,就在她对面坐下。 左漫雪道:“现在你们可以说话了。你们有什么疑问,现在大可以说出来。” 叶黎迟疑片刻,凝声问:“什么疑问都可以说吗?” 左漫雪点头道:“你尽管问,到了三楼就再无任何忌讳。只不过有的问题我未必能回答上。” ——到了三楼就不再有忌讳,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二楼的那些符文、抑或是她的丈夫徐成俊就是忌讳的根源,到了三楼就摆脱了二楼的忌讳?抑或是,因为徐旺在三楼,所以三楼没有忌讳? 叶黎思忖着,沉声道:“左女士,我很好奇二楼的客厅里,各种家具面上刻画的符文是什么。” 左漫雪道:“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容易引来祸患。” 叶黎沉默。他想问的问题非常多,可是第一个问题都没能得到回复,后面的问题当然也不可能再有答案。 左漫雪蹙眉道:“你的问题问完了?” 叶黎思索片刻,又问:“我无意中看到二楼的一间卧房里挂了一个风铃,它和寻常的风铃不一样,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左漫雪的神色变得冰冷。她冷声道:“这是你应该问的问题吗?” 叶黎苦笑。 左漫雪问:“你不担心美月了?” 叶黎愣了一下,这会才回想起来。他虽然是为了查探左漫雪才来的,但明面上却是借了拯救张美月的幌子。关于张美月,他若一句也不问,的确容易令人起疑。 叶黎问:“美月有救吗?” 左漫雪道:“她已经被恶灵抓走,不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但想救她也并非不可能,但需要承担非常大的风险。” 叶黎连忙问:“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是什么意思?莫非除了我们的世界,还有其他世界?” 左漫雪淡淡道:“活人有活人的世界,死人就有死人的世界,生和死就是两个世界的最显著界限。只不过除了生死界限,活人世界和死人世界还有另外一扇大门。怨念极强的死者可以穿过那扇大门,来到我们的世界伤害无辜的人。而美月作为活人,进入死人的世界,几乎不可能凭自身的力量打开那扇门并且顺利返回。” 叶黎问:“所以我想救她,就必须帮她打开那扇门,并且将她带回来?” 左漫雪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这里面存在多大的风险,想必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想到。” 这种事情的确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叶黎正要点头时,沈星暮忽然道:“左女士,你还是说详细一点。如果叶黎失败,会发生什么事情?” 左漫雪道:“和美月一样,再也回不来了。而且活人在死人世界,只可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觉悟,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沈星暮的脸上浮出冷漠的笑,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问:“如果我要去救美月,应该如何打开那扇门?” 左漫雪道:“这个很简单。” 她抬手指向徐旺刚才进去的卧房,淡淡说道:“这间房里有个衣柜,柜门就是接通两个世界的大门,而柜门的另一侧,就是死人世界。” 叶黎惊讶道:“就这么简单?” 左漫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叶黎不解道:“可是我打开两个世界的大门后,又该如何找到美月?大门的开启时间又是多久?” 左漫雪道:“两个活人在死人世界,存在奇特的感应关系,就如同电磁的正负极,会相互吸引,很容易就能找到对方。但是大门开启的时间非常短,只有不到五分钟。如果在这期间内,你们遇到其他恶灵阻拦,没有顺利回来,就没机会了。” 叶黎基本上懂了,这会沉思着不说话。 沈星暮冷声道:“左女士,你好像少说了一个问题。” 左漫雪问:“我遗漏了什么吗?” 沈星暮问:“活人世界和死人世界的大门怎么会在你家里?” 左漫雪蹙眉道:“这似乎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问题。” 沈星暮站起身,张开手舒展筋骨,竟有一种准备大打出手的趋势。 他还没动手,左漫雪便嘲笑道:“我劝你们不要试图试探我。” 沈星暮道:“有的人,只有吃到了苦头才懂得说实话。” 他说话时已经向左漫雪俯冲,似乎准备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制住。 左漫雪张开手心,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忽然跳跃出血色的符文,有奇特的禁锢力量涌动。 叶黎抬手,的确感觉到了非常强大的阻力,只不过这种阻力并非无法克服。他皱着眉发力,便轻而易举破开禁锢,站了起来。 沈星暮也一样,只禁止了两秒钟,便恢复了行动力。 左漫雪手心的符文快速运作,更为强大的力量席卷开来。然而这一次她明显慢了一步,沈星暮已经扼住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她手心的血色符文诡异地消散了。 沈星暮的动作非常快,一个转身便把她的两只手反扣住,接着冷声说道:“左女士,原本我来之前并不打算对你动手,只不过你的说辞实在不够高明。你的目的并不是帮叶黎救张美月,而是想骗我们打开柜子,然后变成鬼魂的粮食。” 左漫雪挣扎两下,却无法挣脱沈星暮的手。她原本至始至终淡漠的脸颊这会变得非常慌乱。她惊呼道:“你们怎么懂得‘念’的使用?” ——“念”的使用?似乎杜贞和杜昌翊大战的时候,也提及过“念”。“念”到底是什么?恶念吗?善念吗? 叶黎正准备询问。沈星暮先一步问道:“什么是‘念’?” 左漫雪越发惊愕。她不解道:“你们不知道‘念’?” 只要在沈星暮面前的女人不是夏恬,他就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他手中发力,左漫雪的双臂传出尖锐的骨头声,她本人额上也渗出大量冷汗,却不曾痛哼一声。 沈星暮冷声道:“是我在问你。” 左漫雪淡淡说道:“‘念’就是一个对某件事或某个人的某种执念产生的超自然力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2章 衣柜 沈星暮的眉头凝紧。他相信人的执念可以产生非常强大的执行力,但若因此出现超越常人极限的超自然力量,就变得有些匪夷所思。 只不过恶念空间的存在本身就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世上再存在其他神奇的事情也就不那么奇怪了。而且沈星暮见识过杜贞与杜昌翊的战斗——常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念”的战斗。 沈星暮和左漫雪闹出的动静不小,一直安静待在卧房里的徐旺这会也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一幕,立刻怒吼道:“放开我母亲!” 他捏紧拳头,气势汹汹地靠近沈星暮。沈星暮还没来得及出言威胁,左漫雪便先一步说道:“小旺,回房间休息,这里没你的事。” 徐旺明显惊了一下,尔后目中的怒火渐渐淡去,最终归于平静。他点了点头,像是完全不在乎左漫雪的死活一样,很老实地回了卧房。 ——看来徐旺真的对左漫雪言听计从,不然他也不会狠下心和古姄分开。可是他在她面前,就真的没有一点主见吗?这会不会也是“念”的力量干扰所致? 沈星暮双手如冰冷的钳子,死死扣着左漫雪的双臂,冷声道:“为什么要害叶黎?” 这话一出,连一旁的叶黎也露出费解之色,似乎他并没有察觉到危机感。 左漫雪淡淡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沈星暮道:“叶黎来你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血。他把血给你之后,你又吟唱了一番宛如咒语的东西。我还记得,你从二楼的客厅里出来时,状态非常不好,明显费了很大功夫。可是真要救张美月时,你的说辞里,却和叶黎的血没有丝毫关系。莫非你不觉得奇怪?” 左漫雪道:“救美月的事情本就和他的血没关系。” 沈星暮冷笑道:“所以你要他的血干什么?你吟唱的咒语又是什么?” 左漫雪同样冷漠地回答道:“这个和你们没关系。” 沈星暮道:“你不说,我就只能往最糟糕的方向思考。你取走叶黎的血,并吟唱咒语,目的是利用叶黎的血和‘某个东西’建立关系,也就是说,血变成了一种媒介,而叶黎会变成‘某个东西’的食物。” 左漫雪道:“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推论。” 沈星暮露出讥诮地笑容,淡淡说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另一个更精彩的推论。” 左漫雪问:“什么推论?” 沈星暮道:“张美月并没有进入死人世界,或者说死人世界本身就是你编造的一个虚假世界。因为张美月并没有失踪,就在桂花园小区里好端端地活着。” 左漫雪的神色变得狐疑,连叶黎也非常显得非常疑惑。他询问道:“张美月没有失踪?就在桂花园小区里?我们之前去过一次桂花园小区,怎么没见到她?” 沈星暮盯着左漫雪,嘲讽道:“你是不是也非常好奇这个问题?” 左漫雪道:“没什么好好奇的,全都是你信口胡诌罢了。” 沈星暮安静整理脑中思路,接着条理清晰地说道:“叶黎最初和张美月在网上聊天时,她就发过她的照片。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尤其是丰腴的胸部,很容易使男人想入非非。叶黎查过她的个人资料,里面有身高、体重、三围、乃至是她的一些生活照,却唯独没有她的年龄。在这个时代,一个年龄不详的女人,化不同的妆,就能呈现出不同的年龄。左女士,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左漫雪脸上不再淡定,变得惊讶与迟疑。片刻后,她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愉快的笑容,点头道:“你继续说,我很想知道你能说出怎样精彩的故事。” 沈星暮道:“这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这会叶黎皱着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并不知道张美月的年龄,所以她随时可以变得更老,也可以变得更年轻,甚至变成另一个女人?” 沈星暮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叶黎问:“所以你怀疑,阮杏文就是张美月?”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摇头道:“她们长得不像,而且身材上存在非常明显的差异。最主要的是,张美月住在十八楼高的楼层,并且是在房门反锁的情况下消失的。这么问题得不到合理的解释,你的推论便说不通。” 沈星暮笑了笑,问:“你还记得我和阮杏文发生过肉搏吗?之后我还说了一句‘你的身材好像非常好’。” 叶黎道:“你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沈星暮道:“我和阮杏文缠斗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她的胸口束了一块棉布,束得非常紧。意思是,她其实是一个很丰腴的女人,只不过胸部被外力大幅度挤压,变得不那么丰腴了。” 叶黎立刻反应过来,惊呼道:“阮杏文的身高、体重都和张美月差不多,如果连身材也同样丰腴,就证明她们有可能是一个人,毕竟以现在的化妆手段,让一个女人呈现两副面孔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可是最难的问题依旧得不到解决,就算阮杏文就是张美月,她是如何离开从里面反锁的卧房的?” 沈星暮笑道:“这个问题并不难。阮杏文的卧房和张美月的卧房只相隔一道墙,她完全可以先把卧房反锁,然后再从窗户翻到隔壁卧房去。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十八楼很高,但两间卧房的窗户相隔只有半米左右,只要人抓得够稳,只需要一步就能进入隔壁卧房。” 他说到这里,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 叶黎目中闪过一抹惊叹,忍不住赞道:“也就只有你能解开这么复杂的难题。”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只是稍微学到了一点童遥的思维,其中还有不少巧合和你的提醒,方才想到这一点。如果换成童遥的话,兴许她发现张美月失踪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洞穿谜底。” 叶黎苦笑道:“我已经记不清你在我面前提过几次童遥了。” 沈星暮道:“刚好想到,顺口一提。” 叶黎问:“我给过你什么提醒?” 沈星暮笑道:“你那时候随口说的,张美月和左漫雪可能是一伙的,她们的目的就是把人骗到这里,然后变成恶灵的食物。虽然这个说法非常牵强,但仔细想来,我们迄今为止遇到的事情,又有几件事不牵强呢?” 叶黎哑然失笑。 左漫雪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在。她蹙眉半晌,问:“莫非你们一早就知道我的家里藏着‘那个东西’?” 沈星暮立刻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冷着脸说道:“用你的话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现在你该回答我了,为什么要害叶黎?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左漫雪平静道:“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人。你的猜测大部分都是对的,尤其是其中最牵强的部分,你居然能直接跳过,得出我和张美月是一伙人,并且阮杏文就是张美月的结论。事实上,男人因美月来我家,并不是特别牵强的事情。美月本身就拥有些许‘念’的力量,哪怕仅仅是在网上聊天,她也能极大程度诱惑隔着屏幕的大部分男人,这也是许多男人为了她来我家的原因。只不过你们两个都拥有‘念’,对她的‘念’有了免疫,方才认为这一点非常牵强。另外,你还是说错了一点,我并没有伤害叶黎的性命的打算,或者说,来过我家的男人,都能平安的离去。甚至于,某些被恶灵缠身的人,我也能想办法帮他(她)驱除魔障。” 沈星暮的神色冷若寒霜。他不相信左漫雪没有恶意,便厉声问道:“你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左漫雪埋下头,嘴里发出悠长的叹息。她喃喃道:“成俊说的果然没错,多行不义必自毙。徘徊的亡灵,不该顿留于世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星暮皱紧眉头,还想质问。 左漫雪的眉心忽然跳动出血色的纹路,强大的排斥力量席卷开来,将沈星暮猛地弹开。 ——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故意不挣脱,莫非是为了试探我和叶黎的实力? 沈星暮站稳身子,将戒备提到最高,准备再行动手。然而左漫雪眉心的晦涩纹路忽然隐去,强大的排斥力量也随之消失。她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又大幅度舒展双臂,接着淡淡说道:“既然你们也拥有‘念’,我便不想和你们为敌,现在就离开这里。” 她说这句话时,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悲伤,似乎放他们离去对她而言是极难承受的事情。 沈星暮当然不打算就此离开。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这场善恶游戏的制胜条件在哪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便是他离答案已经非常近了。 沈星暮忽然想到游戏开始当天,郁子岩坠楼的事件。他的脑中闪过一片灵光,当即冷声道:“郁子岩的尸体就在你家!” 那天晚上,沈星暮和叶黎在绪城市区遇到唐静舒之后,决定帮郁子岩讨回公道。他们去了一趟市警局,当时遇到一个正要回家的女警察。 关于郁子岩的案子,她也非常在意。那时她明显有话要说,只不过沈星暮先一步走了。叶黎则把沈星暮的电话告诉了她。 他们到了沽县之后,叶黎先去找宾馆写房间,而沈星暮在车里玩游戏时,女警察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内容是:郁子岩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警局的尸体怎可能不翼而飞?如果是人为的,那个人得有多大本事才行? 那时沈星暮就猜测,郁子岩的尸体本身就藏了莫大的玄机,牵扯到了玄之又玄的灵异层次。 如果郁子岩也与这场游戏有关,那么他的尸体就很可能在左漫雪家里。 沈星暮忽然有些后悔,前段时间在蓝百合三星酒店遇到唐静舒时,没有询问郁子岩跳楼的前几天去过哪里。 他猜测,郁子岩是富国社的成员,而且是男人。“念”属于超自然力量,纵然他深爱着他的妻子唐静舒,也未必不会被张美月的“念”干扰,进而坠入左漫雪和张美月早就设置好的陷阱里。 果不其然,沈星暮一提郁子岩,左漫雪的神色当即变得凝重。似乎她也不曾想到,沈星暮能一语戳中要害。 沈星暮冷笑道:“看来我说对了。郁子岩的死不仅和富国社、以及赌王盟有关,也和你脱不了关系。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左漫雪轻叹道:“你的联想能力实在丰富。我不知道郁子岩为什么会死,但他的尸体的确来过我家,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虚无。” 沈星暮厉声道:“说清楚!” 左漫雪道:“郁子岩也曾因张美月来找过我。他的血现在还留在我家里。你之前也没说错,我向叶黎索要一滴血,是想以血为媒介,建立一个契约。而契约的内容是,人死后,残存的‘念’归我所有。” ——人死后残存的“念”?这是什么意思? 沈星暮问:“你要‘念’做什么?” 左漫雪道:“我的丈夫,徐成俊,他的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强大的‘念’维持生命。” ——这个女人,煞费苦心做这么多事情,仅仅是为了让她的男人活下去?所以她选择放我和叶黎走,是不愿消耗过多的“念”? 沈星暮沉吟片刻,又问:“那张美月和你合作的目的又是什么?” 左漫雪的神色变得悲伤。她抬手指向徐旺居住的卧房,小声道:“你进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沈星暮保持戒备,并不轻举妄动。 左漫雪点头道:“你不想进去也没关系。” 她对着房门说道:“小旺,你带小溪出来一下。” 紧合的房门开了,徐旺牵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幼儿出来了。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脸颊尤为粉嫩,连头发也显得非常柔软美丽,等她长大了,一定会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可惜她的眼睛非常古怪,虽然眼白、眼瞳都和寻常人一样,但她的眼中似乎藏着一分常人无法理解的邪恶。 沈星暮立刻转换为紫瞳状态,他用紫色的眼瞳看她,便看到她周身环绕着浓郁的黑光,这无疑是恶念的力量。 似乎这个小女孩早已被无孔不入的恶意侵蚀。 左漫雪俯下身,温柔地抱起小女孩,微笑道:“小溪,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听小旺的话?” 小女孩“呀呀”说道:“小溪很乖,每天都听小旺的话。” 左漫雪甜笑道:“那你以后也要听话哦。” 小女孩重重点头。 左漫雪放下她,脸上的温柔笑意却不消退。她抚着小女孩的脑袋,仿佛母亲,非常柔和地说道:“那你先和小旺回房间休息。” 徐旺牵着小女孩回房之后,左漫雪偏头看过来,淡淡说道:“小溪就是美月的女儿,你应该能察觉到她的异常。” 沈星暮凝声道:“她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左漫雪道:“她是一个鬼婴。” 沈星暮皱眉道:“鬼婴是什么意思?一出生就死了的婴儿?” 左漫雪摇头道:“鬼婴是带着无穷恶意出生的婴儿。只要和小溪沾上关系的人,都必然遭到诅咒,所以你们也最好不要和她说话。美月和我合作,目的是为了消除小溪体内的‘恶’,使她能像其他小孩一样,正常的成长与生活。” 沈星暮沉默。 左漫雪道:“两位,我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疑问,现在就离开这里。以后不要再来了,更不要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左漫雪道:“你说说看。” 沈星暮问:“如果我们打开徐旺的房间里的衣柜柜门,会发生什么事情?” 左漫雪道:“如果叶黎打开柜门,他会看到偌大的死人世界,血的契约就正式形成,叶黎死后的‘念’会归我所有。” 沈星暮问:“你手上并没有我的血,如果我打开柜门,会看到什么?” 左漫雪道:“你会看到普普通通的衣柜。” 沈星暮问:“我能试试吗?” 左漫雪疑惑道:“你确定?” 沈星暮无所谓地笑道:“你手上并没有我的血,亡灵不可能找得到我。” 左漫雪道:“如果你真的不怕死,可以去试试看。不过我必须先声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沈星暮笑了笑,做出“请”的姿势。 左漫雪真的扭开徐旺的房门,走前面领路。 沈星暮正要跟过去,叶黎忽然走过来,非常郑重地说道:“我有种预感,这个房间非常危险。如果你一定要进去,我陪你。” 沈星暮摇头道:“左漫雪手上有你的血,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叶黎无所谓地笑道:“她还说了,我们都懂得‘念’的使用,具备超自然的力量。既如此,就算是真正的鬼魂或恶灵,也未必能伤到我。毕竟我也是游戏玩家,要死也该死在死亡游戏里。” 沈星暮会心地笑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于是两人并肩走进徐旺的卧房。卧房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以及上头墙上挂着的一只金色风铃。这只风铃很正常,面上并没有刻画血色的纹路。 沈星暮走到衣柜前,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抬手拉开了柜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3章 诅咒 衣柜里很空旷,连一件衣服也没有,却有一个楠木盒子。盒子方方正正,双掌大小,分明是一个骨灰盒。 衣柜里放一个骨灰盒是什么意思? 莫非真正藏了玄机的不是衣柜,而是骨灰盒? 沈星暮皱紧眉头,俯下身想抓起盒子查看。 左漫雪忽然惊呼道:“不可以!” 她的语气非常急促,仿佛这个骨灰盒是一个可怕的禁忌。 沈星暮仿若未闻,手中动作并不停顿,畅通无阻地抓起了骨灰盒。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打开,眼中忽然有虚幻的光影闪过。 沈星暮猛地抬眼,隐隐看到一个透明的人影,他就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他的全身都散发着浓郁的死气,尤其是他的眼睛,白森森的,宛如死鱼的眼珠。 沈星暮的神色一怔,猛地回头,瞧见叶黎正单手扼着左漫雪手腕。似乎正是因为他的阻拦,沈星暮才能顺利拿到骨灰盒。 这会左漫雪的神色非常古怪,她的脸上同时夹杂了欣喜与悲伤,宛如戏台上的花脸,显得尤为滑稽。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星暮,呼吸变得急促,眼中也浮出强烈的殷切之色。就仿佛沈星暮的举动对她而言存在莫大意义。 好半晌之后,她才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怎么拿起这个盒子的?” ——莫非这个骨灰盒不能拿起来? 沈星暮淡淡说道:“用手拿起的。” 左漫雪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木偶,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再次看向衣柜里,想尝试和里面的鬼魂交流。他并不害怕蜷缩在墙角的鬼影。或者说,此刻鬼魂瑟瑟发抖的模样,反而像是在害怕他。 沈星暮平静道:“你为什么在衣柜里?” 鬼魂脸上满是惊恐,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耐心地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复,便又问:“你就是藏在这个家里的恶灵?这盒骨灰的主人?” 鬼魂依旧不说话,而且他显得越发惊恐,像街上走失的小男孩,蜷缩成一团,用双手抱着自己,止不住颤抖。 ——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他听不懂我的话吗?抑或是,他已经回答了,只是我听不懂他的话? 沈星暮沉思着,一股浓烈的邪恶力量忽然蔓延开来,他再一次感受到宛如近距离面对恶念之花的入骨恐惧。 这种宛如无数厉鬼在自己身上攀爬、狞笑的恐怖感觉,使得他的身子变得僵硬,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于是他手上的骨灰盒跌落在地,盒盖倾斜着打开了一点,露出里面的骨灰。 黑乎乎的骨灰显得尤为瘆人,奇怪的是,沈星暮心中的恐惧感竟在这时如潮水般退去。仿佛这盒骨灰具备镇压邪恶的力量。 沈星暮还没来得及思考,一股强大的撕扯力席卷全身。他一瞬间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整个身体在此刻四分五裂。 幸好这只是他的错觉。他只感觉到了疼痛,身体却并未受伤。 沈星暮咬着牙,强行忍住疼痛,蓦然转身,只见左漫雪的额上再次浮出血色的纹路。很显然,这股撕扯力就是她催动的。 沈星暮张开手,准备反击。 叶黎的动作更快。他察觉到异常的第一时间,双手便猛地发力,强行反扣住左漫雪的双臂。 她没地方躲避,沈星暮便精准地扼住她的咽喉。 左漫雪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只有亘古不化的冰冷。她冷冷地盯着沈星暮,质问道:“为什么要摔盒子!?” 她说话时,眉心的血色更为浓郁,沈星暮体内涌动的撕扯力量变得更强。似乎她动了杀心,要不惜代价杀死沈星暮和叶黎,而她如此激动的原因,正是沈星暮把骨灰盒掉到了地上。 沈星暮的脸变得苍白若纸,额上渗出大滴冷汗,但他忍住了疼痛,手中力量丝毫不减,大有掐断她的脖子的打算。 三人的交手过程以及此刻的僵局只在短短几秒内发生,徐旺终于反应过来。他怒吼着冲过来,抬手就是一拳,打在叶黎的后背。 叶黎痛哼,但双手纹丝不动。 徐旺大吼着“放开我母亲”,双手拳劲如风,一拳接一拳连续轰击叶黎的后背与双臂。 沈星暮咬着牙威胁道:“你再打一下,我就掐断她的脖子!” 徐旺怔了一下,悬在空中正要打下来的拳头缓缓松开,接着厉声道:“我停手,你也停手!” 沈星暮当然不可能停手,因为左漫雪没有停手。 叶黎算是相当机敏,他察觉到此刻必须有一方服软才能解决僵局。于是沉声道:“左女士,我们这样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都停手。” 左漫雪没说话。她眉心的符文渐渐消散,算是妥协了。 沈星暮和叶黎也都松开手,咬着牙喘气。 左漫雪俯下身,将地上的骨灰盒捡起来,并且盖好盖子,再次将它放回原位。 这一刻,她正对着柜门大开的衣柜。沈星暮看到了她的侧脸,她分明在笑,而且是那种女人对男人的、柔情似水的笑容。 衣柜里除了骨灰盒,就只剩那个仿佛不会说话的鬼魂。 她为什么对鬼魂露出这种笑容?莫非他们原本是非常恩爱的一对人? 沈星暮看了一眼衣柜里面,之前还恐惧不已的鬼魂这会已经不颤抖了。他也露出温和的笑。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一幕,脑中思绪已然飞速翻飞起来。 他想到一个可能,便是这一场善恶游戏和上一场如出一辙。 左漫雪和鬼魂的相视表情已足以证明,他们定然是夫妻关系。然而左漫雪的丈夫是徐成俊,他就在二楼的卧房里躺着。 一个活着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一盒骨灰,并且化成了鬼魂? 这原本是难以解释的事情,但有了上一场游戏的经验,沈星暮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个可能是存在的。 毕竟林海鸥也死过,连尸体都已埋葬,却还能好端端地活着。 所以在善恶游戏中,一个人有可能以两种形式同时存在。也就是说,无论是躺在二楼的床上的男人,还是放在三楼的衣柜里的骨灰,都是徐成俊本人! 沈星暮渐渐想出了这场游戏的其中一个要点。毫无疑问,左漫雪之前说的话,不少都是假的。至少她骗男人来打开柜子的目的,不是为了所谓的“死后契约”。等一个壮年男人正常死亡,那可是几十年的事情,而类似郁子岩这种自杀的男人,不可能太多。 所以左漫雪需要的“念”并不能及时得到。而柜子里的鬼魂明显很虚弱,透明得宛如空气,随时都会消散。 沈星暮得出结论,左漫雪真的在害人!她为了获得维持这个鬼魂存活下去的“念”,便只能不断骗人建立血的契约,贡献生命与“念”。 简而言之,他和叶黎最初的猜测便是对的。左漫雪只想骗人来变成鬼魂的食物。 左漫雪伤害无辜的人当然是“恶”,而徐旺受她支配,也必不可免助纣为虐。 如此情况,徐旺心中的恶念之花随时都有可能绽放。反而是古姄的存在成了他心中的、“善”的支撑。 所以这场善恶游戏的攻略,很可能是想办法让左漫雪收手,还徐旺一个自由。 可是徐旺这种不羁放纵的少年,为什么心甘情愿受左漫雪的支配?真的是因为母爱与孝道?这里面真的和“念”的力量无关? 沈星暮思忖这一小会,左漫雪已抬起手准备关闭柜门。 他当然记得,他和叶黎这次来左漫雪家,还有另一个计划,便是把监听装置藏起来。 这个衣柜无疑是藏匿监听装置的绝佳位子,眼下柜门还开着,便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沈星暮心念一转,忍着全身还未完全褪去的余痛,把手探进衣服口袋,摸出监听装置,并且趁左漫雪不注意,顺利地将它藏进去。 做好这件事,沈星暮心中轻轻松出一口气,接着很自然地向外走。 叶黎不迟疑,也大步跟了上来。 事情闹到现在这一步,他们当然没理由再留在这里。而且就算左漫雪不赶他们走,他们也绝对没办法再从她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 沈星暮快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看见小溪正用邪异的目光看过来。徐旺也在这时候仓促抬手去遮她的眼睛。 沈星暮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举动,不过这无关紧要,至少监听装置已经藏进衣柜,以后很长一段都能监听他们的一举一动。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出大厅,顺楼道走到二楼时,沈星暮恍惚听见了虚弱的求助声。他不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的主人不太可能是人。 他说:“帮——帮——我——” 沈星暮顿住脚步,看向二楼的房门。他并不能确定这个声音的声源方向,但本能地觉得,它有可能是躺在屋子里的徐成俊发出的。 他为什么求助?沈星暮为什么要帮助他?又该如何帮助他? 沈星暮静站了片刻,却再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反而楼上传出沉重的脚步声,是左漫雪下来了。 沈星暮不再停留,快步向下走。 当他和叶黎走出这栋平房,回到漆黑的滨江路上,左漫雪居然也跟了出来。 他站在门前,神色冰冷地说道:“你们最好不要再回来,下次不会再这么好运。另外,叶黎,我奉劝你一句,趁早退出富国社,否则你不会有好下场。” 沈星暮和叶黎都没说话,左漫雪则面无表情地关了门,之后再无任何动静。 这一晚的星辰非常晦涩,连整齐排开的路灯也好像因为未知原因熄掉了,不仅如此,整条滨江路上,似乎没有任何一户人家开了灯。 完全漆黑的环境里,沈星暮和叶黎也仿佛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他们像黑色的影子,并肩走着。 两人走出一段,快回到租房时,沈星暮终于压不住心绪,先一步问道:“你触碰左漫雪之后,有预见到什么画面吗?” 叶黎轻轻点头,接着满脸凝重地说道:“我看到左漫雪好像苍老了二十岁,脸颊变得褶皱,鬓边也有了白发。她脸色苍白地躺在一张木床上,嘴角含笑,却一动不动,是在等死。她的头上飘着一个透明到近乎不可见的鬼魂,同样一动不动。” 沈星暮问:“你怎么看?” 叶黎道:“结合上次游戏的经验来看,我们拿到善念之花的必要条件之一,应该是阻止我预见到的事情发生。就如同林海鸥被箭矢射穿胸膛,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之时,陶鸿心中的恶念之花绽放一般。当左漫雪的未来出现我预见到的画面,恶念之花多半也会绽放。” 沈星暮赞同道:“这个说法非常可靠。我的测谎能力以及你的预见能力,应该都是辅助我们获取善念之花的被动能力。之前左漫雪说话时,我的测谎能力出现了。我知道她说的死人世界是谎话。而她撒谎的目的,很可能是诓骗你去打开柜门,进而变成鬼魂的食物。可是你预见到的画面又是什么意思?左漫雪为什么会苍老二十岁?悬在她头上的鬼魂又是谁?” 叶黎问:“你看到柜子里的鬼魂了吗?” 沈星暮道:“我看到了。” 叶黎沉声道:“悬在左漫雪头上的鬼魂就是柜子里的鬼魂。” 沈星暮道:“这么说来,我的猜测应该是对的,那个鬼魂就是徐成俊。虽然还有一个活着的徐成俊,但在善恶游戏中,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叶黎皱眉道:“我也这样认为,只不过为了防止判断失误,我们还是需要进一步佐证才行。毕竟我们都不知道徐成俊长什么样子。” 沈星暮思忖道:“在佐证之前,我们先做一个可能性比较大的猜测。徐成俊本就死了,他的骨灰和鬼魂都在徐旺的卧房的衣柜里。而活着的徐成俊,大概就如同林海鸥复活一般,是另一个徐成俊。作为鬼魂的他看上去非常虚弱,而作为活人的他,好像也已病入膏肓。这种事情本就牵扯到超自然的层次,所以左漫雪也只能用超自然的‘念’保住他的鬼魂以及性命。而她需要的‘念’,必须通过伤害无辜的人方才可以获得,所以她和同样需要‘念’的张美月合作,郁子岩就是她们手中的受害者之一。你预见到的画面,应该是左漫雪和徐成俊的结局。” 沈星暮说着,摸出衣服口袋里的香烟,准备点支烟再说。叶黎却非常自然地顺着说道:“左漫雪是一个十九岁少年的母亲,她的年龄最小也接近四十岁,但她却是二十岁的模样。证明她的容貌也与‘念’有关。杜昌翊曾提及过,‘念’的力量可以延长人的寿命。人的寿命被拉长了,青春当然也会变得更长。所以我预见到她变老了,其实不是她真的变老,而是她变回原本的模样。她之所以恢复原貌,答案当然是‘念’的力量不足。当‘念’不足时,徐成俊必然难以继续存活。所以我看到的画面,应该是左漫雪和张美月的合作走向失败,她没有足够的‘念’支撑徐成俊存活。所以她选择了和他一起赴死。” 沈星暮安静吸了一口烟,嘴角扯动出愉快的笑容,点头道:“你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叶黎道:“还有我想说的。” 沈星暮问:“你想说什么?” 叶黎沉着脸道:“如果左漫雪和张美月的失败,便是导致恶念之花绽放的条件。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莫非要帮助左漫雪害人?帮她收集足够的‘念’?”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纵然他们已经发掘这场游戏的主要线索,但依旧找不到最关键的攻略点。 沈星暮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我们要的是善念之花,而非恶念之花。如果有人帮左漫雪害人,那人一定不是我们,而是仇世。‘念’的不足只是恶念之花绽放的条件,只要我们在那之前找到善念之花绽放的条件,这场游戏就是我们赢了。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回宾馆打开收音装置,时刻监听徐旺的房间里的动静。另外,我们还需要查清楚左漫雪和徐旺的过往,他们母子的感情到底深到何种程度。” 叶黎比划出两根手指头,微笑道:“你说漏了两点。” 沈星暮惊讶道:“我说漏了什么?” 叶黎解释道:“我们现在已经掌握足够多的线索,这意味着我们随时都会被迫进行死亡游戏。在死亡游戏开始之前,我们并不知道游戏规则,至少随时准备好食物和淡水,以及一些防身工具,以备不时之需。” 沈星暮忍不住多看了叶黎两眼,他发现叶黎的思考能力明显比以前强了很多。这个被他忽略的问题,却被叶黎提了出来。 他吸着烟,温和笑道:“第二点是什么?” 叶黎道:“我们都不知道徐成俊长什么样子,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衣柜里的鬼魂就是徐成俊。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毕竟这里一旦出错,我们后面的所有推论都是错的。所以我们必须先确定徐成俊的长相。” 沈星暮赞同道:“你说的没错。我们不能先入为主,以免出现判断失误。可是我们如何才能洞悉徐成俊的相貌?” 叶黎道:“这个并不是特别难。我们没见过他,或许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他,但古姄见过他。她手上说必定有徐旺的全家照。” 沈星暮摇头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古姄只是做过徐旺的女朋友,还不算徐家的人,应该没有徐成俊的照片。 叶黎无所谓地笑道:“我们随便问问就好。她手上有照片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有的话,我还可以找另外一个人。” 沈星暮问:“找谁?” 叶黎道:“我的老同学徐武真是徐旺的堂哥,也就是徐成俊的侄子。就算他手上没有徐成俊的照片,他的家庭相册里肯定有。” 两人聊到这里,便不再停留,安静回租房。 沈星暮取出收音装置,刚戴上耳塞,便听见徐旺在问:“小溪,你刚才为什么要看他们?你是不是已经……” 他说着,话音戛然而止。 小溪发出尖利而邪恶的笑声,道:“左阿姨说了,任何打开柜子的人都必须施加诅咒,让他们在七天内意外死亡。我只是听她的话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4章 密室 徐旺道:“可是母亲也说了,只有建立了血契的人打开柜子,才能施加诅咒。不然就算他们死去,母亲也得不到‘念’。” 小溪疑惑道:“这事和我有关吗?” 收音装置里再无声音传出,徐旺和小溪都陷入沉默。好久之后,徐旺尤为悲伤地说道:“小溪,听哥哥的话,以后不要再诅咒别人了。” 小溪问:“为什么?” 徐旺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每个人死亡,都会有人悲伤流泪。” 小溪问:“就像母亲一样?她每次带玩具来看我,虽然她的脸上在笑,但我知道她其实在流泪。” 徐旺道:“是的。” 小溪问:“母亲为什么流泪?” 又是很长的一阵沉默。徐旺斩钉截铁说道:“因为她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小溪似懂非懂地“呃”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沈星暮在听的时候,叶黎抓起另一个耳塞塞进耳朵里。两人都听完了他们这一番简短的对话。 于是他们得出结论,左漫雪骗人取血,以及打开柜子,目的不是为了让人变成鬼魂的食物,而是让小溪施加诅咒,使人意外死亡。而人死之后,留下来的“念”会因为血的契约,为她所有。 左漫雪说过,小溪是一个鬼婴。鬼婴是携带无穷恶意出生的婴儿,拥有诅咒力量不足为奇。 两人不解的是,小溪只有三四岁,但她的心智好像远不止这个年龄。毕竟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很难和一个成年人正常交流,小溪却能做到。 她心中似乎也有疑惑,不懂得爱与悲伤。或许也正是因为缺少了这些东西,她才变成了常人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存在。 沈星暮随手把耳塞丢给叶黎,淡淡说道:“你继续监听,他们或许还会交流,我去洗个澡。” 叶黎点头。 沈星暮走到淋浴室,正要脱衣服时,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有信息提醒。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夏恬发来的聊天信息,内容是一个顽皮笑脸的表情,没有任何文字。 沈星暮皱着眉回复:我洗了澡再陪你玩。 夏恬: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沈星暮已经脱光衣服,扭动水管开关,热水从莲蓬喷头里“哗啦啦”喷出。 他并不是很好奇夏恬所说的“好消息”,毕竟女人心中的好消息,很可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他没想到的是,他没询问的这个“好消息”,险些变成恐怖的梦魇。 水声欢快,沈星暮刚把身体淋湿,便突兀感觉到强烈的不适。 他无端感到目眩神迷,而且胸口尤为沉重,口鼻呼吸变得艰涩,强烈的窒息感几乎使他晕厥过去。 ——这种仿佛溺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沈星暮努力思考,却想不出半点头绪。 与此同时,淋浴室的门被人推开,叶黎匆匆跑进来,非常凝重地说道:“死亡游戏开始了!” 叶黎的话落的同时,沈星暮看到狭小的淋浴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散落成无数碎片。他脑中的眩晕感越发强烈,但在这关键时刻,他保留了理智,一个箭步靠近墙壁衣架,将之前脱下的衣服全部抱在胸前。 破碎的空间逐渐重组成型,沈星暮也渐渐恢复过来,大脑与胸口的不适感逐渐褪去。他赤身裸体站在一个黑暗密室里。 叶黎就在旁边站着。似乎他也感觉尤为尴尬,这会非常识趣地转过身去。 沈星暮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从未想过,死亡游戏会在自己洗澡的时候突兀降临,如果不是他的反应足够迅速,在空间完全崩碎前抢回了衣服,此后的游戏将变得不堪到极点。 沈星暮穿好衣服,冷声说道:“你可以转过来了。” 叶黎转过身来,干笑道:“似乎这场死亡游戏来的很不是时候。” 沈星暮问:“你怎么知道死亡游戏开始了?” 叶黎道:“因为租房在崩塌,画面和我们之前遭遇死亡游戏时一模一样。只不过淋浴室最后才崩塌湮灭,所以你第一时间并不知道。” 沈星暮冷着脸问:“这就是你冲进淋浴室的理由?” 叶黎苦笑道:“如果不是事发突然,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你放心好了,虽然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非常多,但我的性取向一点问题也没有,绝对不会践踏你的尊严。等这场善恶游戏结束,我回去就和小娟结婚。” 叶黎一提徐小娟,沈星暮心中便有了戒备。这段时间,米禾骏和朱雨都在监视徐小娟,沈星暮从他们口中得知,她有时候会坐在阳台上发呆。其余时候,她都像心智不成熟的小女孩,每天嚷嚷着要吃糖,要买布娃娃,要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类的。 似乎她那边没有丝毫异常。但有的时候,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沈星暮隐隐感觉徐小娟在谋划什么大事,兴许她坐在阳台上发呆就是为了向某人传递某个信号。徐小娟住的房子本来就是沈星暮的,他知道阳台的对面只有一栋楼,而那栋楼几乎没有人住。 沈星暮怀疑有人去对面那栋楼和徐小娟以隐晦的手法传递信息。为此他专门叫米禾骏带人去检查那栋楼,结果是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莫非徐小娟真的只是坐阳台上发呆? 沈星暮不信。因为她的话中本身就存在莫大漏洞,若说她是因为爱叶黎才陪着他,这话也只有叶黎本人才会相信。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暂时把徐小娟的问题搁下,转而目光炯炯地盯着叶黎,苛责道:“纵然死亡游戏开始了,你也没必要闯进淋浴室。” 叶黎目光凝重地解释道:“其实我进门之前也犹豫过,毕竟这太过不礼貌。只是我有些害怕,如果游戏开始时,我们没在一起,会不会被分到不同的两个游戏世界里?一旦我们被分开,死亡游戏的难度无疑变得更大。毕竟两个人总归比一个人厉害一点。而且如果我们一方通过游戏,另一方没能通过游戏,其实也相当于我们都输了。因为每一场善恶游戏都需要我们的感知力配合,才能正确地找到那个心灵纯白之人。”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沈星暮便不再多说,而是皱着眉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又是一场密室逃脱游戏,只不过这次的密室封闭得更加严实,不仅没有门窗,连一个像样的通风口都没有。唯独房顶上破开狭小的一线裂缝,有柔和的光芒照进房间,使得这个密室不算太过黑暗。 这个房间不大不小,二十平米左右,高却又四米多,无论是沈星暮还是叶黎,都无法起跳够到房顶。 裂缝里流入的光线并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使得沈星暮极难观察四壁的情况。他之前在洗澡,死亡游戏开始前只匆匆取回了衣服,手机却还在淋浴室的架子上。 他身上唯一能探照的便只有裤子口袋里的打火机。打火机当然没有手机电筒好用,而叶黎身上恰好还带着手机。 沈星暮还没说话,叶黎便已先一步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仔细打量四周。 似乎他的思考能力也变得越加敏锐,许多事情已经不需要沈星暮提醒。 四壁通体呈现黑色,并且在手机灯光下反射白森森的光泽,分明是一类金属物质。而且四壁都是整块,墙壁间的接口,便再无任何缝隙。 沈星暮抬手敲了敲墙壁,有冰凉的触感,而敲击墙壁的声响显得尤为清脆,宛如深山中的钟鸣。 毫无疑问,墙壁的硬度极高,凭沈星暮和叶黎肉体凡胎的力量,绝对无法将之击穿。 尔后,叶黎手中的手机一转,照到最后一面墙上。 两人都惊讶发现,这面墙的中心位子镶嵌着一个类似电表的物品。 两人凑近看,便看到表上有倒计时,而且表身还有一个骷髅形状的危险标志。 沈星暮立刻明白过来,神色沉重地说道:“这应该是死亡倒计时。如果我们在这个计时表的时间归零之前,没有顺利逃脱,有可能被死亡游戏规则判定失败,进而死亡。” 叶黎抬手去摸计时表,手指不断摩挲,试图将它取出来。可惜计时表镶嵌得十分严实,根本没办法取出。 叶黎沉默片刻,皱眉道:“计时表上的时间限制是四十八个小时,这是足足两天之久。如果它是死亡倒数,这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沈星暮盯着计时表上的数字,皱着眉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那你的猜测是什么?” 叶黎猜测道:“这个表上的时间,会不会是死亡游戏持续的时长?换句话说,兴许只要我们能在这两天内活下来,就可以通过这场死亡游戏。” 这个说法存在一定的可能性,但沈星暮不这么认为。毕竟一个成年男人,在没有食物与水的情况下,坚持两天也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这毕竟是死亡游戏,难度不可能这么低。 沈星暮忽然想到一个非常有趣的可能,似笑非笑道:“你还记得小溪说过的话吗?” 叶黎点头道:“她说她给我们施加了诅咒。” 沈星暮道:“诅咒的内容是,让我们七天内因意外死亡。” 叶黎问:“莫非你认为这场死亡游戏和小溪给我们的诅咒有关?” 沈星暮淡淡说道:“按理说,小溪的诅咒对我们应该是无效的,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善恶游戏的玩家。可是,这都是我们的主观想法,并没有实质的证据。” 叶黎道:“小溪的诅咒是让我们七天内死亡,但这场死亡游戏最多在两天后就会出结果。这时间差也太大了。” 沈星暮不以为意道:“两天本身也属于七天内。” 叶黎苦笑不语。 沈星暮凝声道:“如果小溪的诅咒真的和死亡游戏有关,整个善恶游戏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小溪诅咒过的其他人也会被迫进入死亡游戏。那么死亡游戏本身和善恶游戏就没有太大关系。” 叶黎摇头道:“不可能的。如果死亡游戏不是因善恶游戏而触发,那为什么我们每次找到重要的线索,就会被迫进入死亡游戏?” 沈星暮道:“我们的猜测中,死亡游戏存在,只是我们攻克善恶游戏的游戏障碍。就宛如许多网络游戏中,想要获得强大的装备,就必须面对强大的地图领主一般。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个游戏障碍就不能是人为产生的呢?” 叶黎的眼睛睁得老大,好久之后才惊呼道:“你是说‘天神’和‘大同’?” 沈星暮点头道:“我们见识过杜贞和杜昌翊的战斗,他们明显都具备远超常人的力量。我能看到杜贞体表的黑光,你能看到杜昌翊体表的白光,这似乎正好对应恶念与善念。或者说,‘天神’的力量来自于恶念空间,而‘大同’的力量来自于善念空间。既然它们的存在本身就与恶念空间或善念空间有关,那它们真的会无视我们的善恶游戏吗?” 叶黎思忖片刻,依旧摇头道:“虽然你的说法存在一定的可能性,但我还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如果死亡游戏是人为造成的,那个人得有多大的力量?莫非他(她)比恶念空间更强?” 沈星暮淡笑道:“我只是做一个假设,并没有把它当真。不过这个假设让我想到了更有趣的事情。” 叶黎问:“你想到了什么?” 沈星暮道:“在我的假设基础上,人为阻止我们完成善恶游戏,取得善念之花的势力只可能是‘天神’,因为‘天神’和恶念空间有关。小溪听左漫雪的话,而左漫雪是富国社的成员。” 叶黎惊讶道:“你怀疑富国社本身就是‘天神’旗下的一个邪教势力?” 沈星暮笑着点头道:“你的反应速度非常快。” 叶黎道:“兴许是我和你们这些聪明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所以我也变得更聪明了。” 沈星暮抬眼看向头顶的裂缝,在黑暗的环境中,似乎裂缝里的一丝微光也显得尤为刺眼。 他嘘着眼看了半晌,忽然发现天花板和四壁的质地有些不一样,它显得非常晦涩,并没有金属光泽,显然不是金属。 他立刻意识到,这场死亡游戏的关键就在天花板上。 于是他当即对叶黎说道:“你送我上去,我想检查一下天花板。” 叶黎没多问,直接蹲下身,充当人梯,把沈星暮撑上去。 这个密室高十米左右,叶黎身高一米七五,沈星暮身高一米八三。两个人的高度加起来,还要除去叶黎头部的高度,只有三米三左右。 沈星暮伸手,并且还需要踮起脚,指尖才能触到天花板。而他触到天花板时,指尖传来非常粗糙、脆弱的触感。 它像是早已腐朽的木头做的。 他意识到,天花板可以用蛮力破坏。于是他把手伸进板上的一线缝隙,指尖猛地发力,便从缝隙边上掰下一块漆黑的木块。 大量的灰尘落下来,沈星暮的眼睛进了灰,一时的疼痛令他脚步不稳,从叶黎肩膀上摔了下来。 这一摔非常沉,沈星暮的双手和双膝都磨破了皮,露出里面的鲜嫩血肉。但他仿佛不知疼痛一样,眨眼几下,把眼睛里的灰尘都眨出来,然后红着眼打量落到地上的木块。 木块只有巴掌大小,不仅面上漆黑,连内部也是漆黑,完全没有木材特有的淡黄色。若非它本身有着属于木头的纹理,沈星暮甚至不认为它是木头。 他观察木头许久,又把木头掰成好几块,却未能找到任何端倪。 叶黎忽然指着天花板说道:“外面好像有东西。” 沈星暮抬眼看去,天花板上破开一个巴掌大的洞,外面是一个像极了烟囱的通道,而且通道里侧整齐排着梯子。 沈星暮思索道:“我们可以从上面出去。” 叶黎点头道:“在这之前,我们必须把天花板的洞弄大一点。” 沈星暮道:“你再撑我上去。” 叶黎道:“你的手和脚都摔伤了,行动起来不太方便。这次换你撑我,我尽快把这个通道的口子弄大。” 沈星暮从未当过别人的人梯,这还是他的第一次。肩膀上站一个人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但他心里并没有屈辱感——两个人在死亡游戏里合作,本就没有屈辱可言。 沈星暮感觉叶黎不是特别重,他可以保持这种状态站二十分钟以上。而叶黎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把天花板上的洞弄得可通一人之大。 叶黎下来之后,盯着头顶的大洞说道:“只能弄到这么大,洞边上的木头变坚硬了,想再弄大很难。不过这个洞已经足够我们任何一人通过,我们可以先上去一个人看一下。” 沈星暮问:“你爬的上去吗?” 叶黎道:“这半年里,我几乎每天都有健身。这种攀爬运动,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 沈星暮点头道:“我再撑你上去。你在上面行动尽量慢一点,以免遗漏线索。如果发现危险,不要独自尝试,先回来再说。” 沈星暮再次把叶黎撑上去。叶黎果然没吹牛,他的身体非常强健,只见他抓着洞边上的梯子,双臂猛地一收,整个人就进去了。 沈星暮在密室等了大概十分钟,洞里面终于有了动静,是叶黎回来了。 他直接从四米高的天花板上跳下来,尔后目光凝重地说道:“这个通道并没有连接外界,它的尽头处是一块无比坚硬的钢板,完全被封死了。” 沈星暮立刻有了疑问——如果这个通道本就被封死了,那洞口的光线是从哪里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5章 同生 不只是光线,还有空气。如果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房间,他们两个在房间里已有一个多小时,消耗的氧气足够使他们感到呼吸困难。 可是这个问题也不存在,两人都能正常呼吸,并没有任何不适。 于是两人均得出结论,这个密室内一定还藏着通风口以及光源。 两人再一次起来。按照常规逻辑推断,光线从天花板上的通道里照进来,就证明光源与通风口都在通道里。 叶黎上去过一次,通道里每一处的亮度都一样,难以辨别光源。通风口更是隐秘,至少在他看来,通道里的每一处都是严严实实的钢板,不存在任何缺口。 沈星暮知道叶黎不会说谎,但他还是决定亲自上去一次。毕竟同样一个东西,在两个人眼中,便存在两种形态。 沈星暮担心叶黎疏忽了某个线索,方才感觉通道里没有破绽。然而他亲自上去之后,得出的结论和叶黎所述一模一样。 上方的通道里没有任何线索。 沈星暮沉思着,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毕竟死亡游戏本身就已经超越人的常识,在这里面出现违背物理规则的现象也不足为奇。所以光线虽然从通道里照进来,光源却并不一定在通道里,有可能是空间发生了扭曲,抑或是光线的传播规则发生了变化。 而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有光,就一定存在光源。而光源的位子,很可能就是通风口的位子。 只要他们找到那个隐秘的通风口,就能顺利完成这场死亡游戏,活着回到现实世界。 ——如果是童遥的话,她会怎么做? 沈星暮思忖着,抬手触摸冰冷的金属墙壁。他猜测,看上去严实无比的四壁可能只是视觉的假象,因为人的视觉的本质就是捕获并处理光线。在这个密室里,光线本身就存在莫大的玄机,他的视觉当然有可能产生错误或扭曲。 在这种时候,触觉明显比视觉更加有效。 沈星暮说出自己的猜测,让叶黎一起。两人用手划过四壁的每一处,包括墙角。他们都得非常仔细,使得这个看似简单的过程变得非常漫长。 当他们完毕,便又得出四壁并不存在通风口的问题。 叶黎皱着眉说道:“如果视觉可以欺骗我们,那么触觉就未必不能。说不定我们其实在一马平川的广袤大地上,只不过我们的五感欺骗了我们。” 沈星暮觉得这个猜测存在一定可能性,便很快想到实验办法。他抬手指向眼前的墙壁,沉声道:“我们闭上眼向前走,哪怕撞到墙壁也不止步,试试看能不能走出去。” 两人再次尝试,结果依旧。墙壁是真实存在的,而有墙阻挡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可能走出去。 到了现在,游戏时间已经进行三个小时有余,两人都想不出逃离此处的办法,反而感觉到饥饿与困倦。 叶黎打了一个呵欠,迷迷糊糊说道:“我们本就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睡觉,便被迫进入死亡游戏。我们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够饱满,需要足够的睡眠调整。说不定等我们睡醒之后,会想到新的思路。” 沈星暮也感觉眼皮很重,毕竟无论怎样坚强的男人,也战胜不了身体本身的弱点。是人就会饥饿与疲惫,而一个人要正常的生活与工作,就需要足够的食物与睡眠。 这场游戏要持续四十八个小时之久,他们不可能一直坚持不睡觉。 沈星暮赞成叶黎的提议,但他心中还有忧虑。他担心随着时间推移,游戏空间里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 如果出现新的线索或者危险,他们不能第一时间察觉,便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 于是他提议道:“我们轮流休息。你先睡三个小时,我继续观察这个密室,一有变故,我叫醒你。” 叶黎却摇头道:“你把这场游戏想的太过复杂。这本身就是一场密室逃脱的死亡游戏,在我们进入游戏之时,破解游戏的攻略就已经藏在这个房间里。我们没必要轮流休息,因为这样存在一个非常大弊端,便是我们之间势必有一人精神不足。如果等我们找到游戏攻略时,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完成游戏,就太滑稽了。” 沈星暮目光炯炯地盯着叶黎。他想问“你为什么说的如此自信”,到口的话却又被他吞了回去,变成了“你这么说的话,我就听你的”。 ——偶尔听一听他的话,似乎也是非常轻松愉快的事情。 沈星暮如此想着,便背靠墙壁,坐躺着睡觉。他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再一次看到她的身影。 这很奇怪。虽然他平日里经常能看到她,却几乎没再梦里见过她。她无端入梦,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沈星暮能看到她眼里的无穷悲伤,她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连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变得紊乱不堪。沈星暮不知道她看了自己多久,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年。 在人的精神极度压抑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产生“一梦一年”的错觉。当然,这个“一梦一年”并不是指睡醒之后就过了一年,而是仿佛在梦境里度过了一年之久。 沈星暮醒来的时候,额上遍布汗珠。 叶黎还在睡,他的睡脸非常安详,仿佛躺在爱妻的床上。 沈星暮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抬眼看向密室的计时表。此刻计时表的倒计时还剩三十三个小时。 两人进入游戏空间已有十五个小时。若在平时,一个人一直保持清醒状态,也不会觉得十五个小时特别长。而沈星暮在睡了超过九个小时的情况下,依旧感觉这十五个小时漫长到宛如横亘一个世纪。 这并不是死亡游戏对他造成的强大心理压力所致,他本身也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强的人。不然他也不能和他最爱的夏恬,宛如躲猫猫一般僵持两年之久。 他心中的悸动仍未褪去。他一想到她,一看到她,就感觉如鲠在喉,宛如一根钢针插在他的心头。 ——错不了的。她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证明她已经知道我的计划。可是她为什么不指责我、阻止我?莫非本就能力超凡的她,在这件事情上也无能为力? 沈星暮再一次看向叶黎,眼中的复杂渐渐变成苦涩。 半个小时过去,沈星暮的心绪已经平复,叶黎也悠悠醒来。 他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又张开手伸了一个大幅度的懒腰,显得尤为惬意。仿佛他已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沉浸在睡梦的幸福中。 沈星暮沉吟片刻,淡淡问道:“你睡醒之后,有想到新的思路吗?” 叶黎干笑着摇了摇头,竟学着徐小娟的语气说道:“我没想到新的思路。我只发现我的肚子饿了。” 沈星暮并没有冷着脸指责他,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叶黎看向嵌在墙壁里的计时表,很宽心地说道:“我们一起想,争取在倒计时归零之前想到攻略游戏的办法,不然我可不知道我饿着肚子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沈星暮点点头,安静思索起来。 在他们睡觉之前,似乎两人把能想到的可能都尝试了一遍,这会已经想不出新的可能。 沈星暮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非常蛮横的办法,便是以力破巧。 他想尝试用蛮力打碎墙壁。 这件事看上去几乎不可能,因为四壁都是非常坚硬厚实的金属墙,而沈星暮手上并没有砸墙的工具。 他当然不可能用双拳轰穿墙壁,但他依旧决定试一下,说不定这看上去坚实无比的墙壁,其实并没有足够的硬度与刚度。 沈星暮用尽全力,对着墙壁打了一拳。结果是她的两根手指骨折,指节处还破了皮,变得殷红触目。 叶黎非常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沈星暮坐躺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打穿墙壁,但这个办法好像行不通,现在该换你想办法了。” 叶黎的眼皮猛地跳动两下,接着露出非常为难的笑容,似乎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于是两人并肩坐躺着,盯着计时表上不断减少的时间,安静思考办法。 两人一坐就是六个小时,连一个办法也没想到。 沈星暮渐渐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陷入了思维的误区。结合前两次的死亡游戏经验来看,游戏本身并不具备太高的难度,只是其中存在不少误导条件,使人想不到真正的攻略。 ——只要想到最关键的一点,眼前的一切谜题都将变得豁然开朗。如果是童遥的话,她应该早就出去了。 不知从何时起,沈星暮每当遇到难题,就会下意识想到童遥。因此他越发坚信,自己喜欢的不是童遥本身,而是她的大脑。她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诡异思考能力,仿佛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她解不开的难题——当然,诸如“人体自燃”等等人类未解之谜是例外。 沈星暮尝试模仿童遥的思维,再一次仔细扫视整个密室,把能看到、能想到的东西全都结合起来,慢慢思考、慢慢斟酌。 而叶黎在久思无果之后,又安然入睡了。 在这一点上,沈星暮算是相当佩服叶黎。不过他很快又释然过来,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与特点,兴许叶黎的性格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所以他能如此安然。 ——似乎我的个子真的要比他高一点。 沈星暮忽然想到这一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计时表上的倒计时还剩二十四个小时,两人被困在密室里已有一整天之久。 沈星暮能感觉到饥饿与疲惫,连喉咙也干燥得有些发不出声。而叶黎的情况也差不多。 这场死亡游戏拖到现在,两人的身体能力都大幅度下滑,变得越发不利。 然而在这时,新的转机出现了。 地面忽然有水渗入。沈星暮定睛看去,仿佛整个地面变成了遍布塞孔的塞子,地底下的水分透过细密的塞孔,进入了密室。 ——水从地面渗进来,证明地面的确存在缝隙。莫非我们一直找不到的通风口与光源,就在地面? 沈星暮目光狐疑地盯着地面,思索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渗进密室。 计时表上最初的时间是四十八个小时,而倒计时正好过半,还剩二十四小时的时候,水忽然渗进来。 沈星暮认为这绝对不是巧合,此刻渗进来的水一定藏着莫大玄机。而沈星暮第一个想到的是,上一场密室游戏中,从房门锁洞里不断流进房间的、具备可怕腐蚀力的黑色物质。 此刻水位还非常低,水面高度还不过沈星暮和叶黎的鞋底板。 ——这些水是否也具备可怕的杀伤力? 沈星暮俯下身,用指尖触碰地面的水,指尖只有冰凉的、柔软的流体触感。似乎它真的是普通的水,对他们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如果这仅仅是普通的水,那它出现的意义是什么? 沈星暮思索之时,叶黎竟用双手捧起一把水,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他早已干涸的嘴唇得到水的滋润之后,竟变得有些血红。 他舔着嘴唇,目光却显得无比凝重。他皱眉道:“似乎我们已经过了死亡游戏的安全期,剩下的二十四小时变得危险了。” 沈星暮一时间竟有些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叶黎解释道:“水位正以一个非常不明显的速度上升。如果我没猜错,当计时器的倒数计时归零,整个密室都会被水淹没,到时候我们无路可逃,只能被淹死。” 沈星暮的脸颊轻轻一紧。他忽然发现自己也是非常愚笨的人。当他认为地面的水并没有攻击性时,却忘了水本身就对人具备莫大的威胁——人在水里不能呼吸。这世上被水淹死的人可不少。 沈星暮沉默片刻,忽然忍不住问道:“这水好喝吗?” 叶黎道:“这水很不错,像井水一样,冰凉、微甜,入口的时候非常舒服。” 沈星暮皱眉道:“井水也是普通的地表水,并没有甜味。如果你喝出了甜味,就证明它不是干净的井水,反而很可能是被污染过的水。” 叶黎惊愕道:“你是说,这水可能有毒?”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苦笑道:“我喝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我看它非常清澈,应该能喝。而且就算是被污染过的水,喝下去顶多事后闹肚子,总比一直渴着强。” 沈星暮也失笑道:“你说的对。” 沈星暮也俯下身捧一抔水,毫无忌讳地喝下去。他发现这水的确很好喝,不仅解渴,还能缓解解,于是他又多喝了几口。 时间继续倒数。 计时表还剩十八小时的时候,水位上升到一米左右的高度,已经到了沈星暮和叶黎的腰部。 沈星暮很敏锐地发现,按照目前水位上升的速度,等到倒数计时归零,水位也只能到天花板的高度,并不能漫过天花板上面的通道。 沈星暮沉吟许久,终于认真道:“叶黎,我撑你上去。” 叶黎问:“那你呢?” 沈星暮道:“是你的话,肯定能想到办法救我。” 叶黎苦笑。 沈星暮忽而笑道:“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那你就托我上去,我慢慢想办法救你。” 沈星暮自己也不曾想到,在这种危机的关头,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叶黎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头。 现在水位才过腰,他们能站稳,等到水位高过两人的头顶,他们就没办法再上去了。 被水一直泡着的感觉很不好受,全身皮肤都在发胀,伸手随便搓一下皮肤,便能搓下一把皮屑。 沈星暮脱离水面,站在通道的入口处,对叶黎认真说道:“等我回来。” 他不断向上攀爬,不断观察通道的内壁。 这条通道有好几十米长,下面的水的确不可能漫上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星暮总觉得胸口很闷,呼吸也逐渐变得艰涩,像是溺水一样。 这种感觉,在死亡游戏开始之前,他还在洗澡的时候,发生过一次。 ——莫非这种挥之不去的不适感,便是游戏攻略的线索提醒? 沈星暮想着,很快又皱着眉头摇头。这种事情能算什么线索?毕竟人在绝对健康的时候,也有可能突发一些不适感,这是身体机能运转产生的一些正常现象。 沈星暮用了接近一个小时时间,才缓慢地爬到通道的尽头。他一路观察下来,依旧没能发现任何线索。 他的上方是一块原型的钢板盖子,像极了下水道的井盖。 沈星暮沉思着,双瞳陡然一收。他终于想到自己的思维误区在哪里了。 一开始他和叶黎就想错了,光源和通气口的确就在这个通道的尽头。只不过死亡游戏的规则给了他们感官误导,让他们误认为通道尽头是密封的,转而去其他地方寻找光源与通气口。 实际上,这场死亡游戏的攻略就在这个通道盖子上。它其实是不存在的! 沈星暮想着,闭上眼,努力忽略自己的一切感官,纵然触觉上明显感觉到盖子严实而厚重,他依旧缓慢地向上伸手。 于是他的手真的穿过了盖子,触碰到了外界。 *** 叶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场死亡游戏的攻略居然是不断渗进密室的水。 游戏时间还剩不到六个小时,水位高度高达三米,在六个小时前就已经淹没叶黎全身。 然而他并没有被淹死。他居然能在水里呼吸,并且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忘了饥饿与疲惫,满身舒畅,宛如怀里正搂着自己最爱的女孩。 叶黎明白过来,他已经通过这场死亡游戏了。被水淹没看似死局,其实是绝处逢生的契机。 他很担心沈星暮,从他的身体被水彻底淹没之后,他就再也没办法浮出水面。 他联系不到沈星暮,而且这水非常奇特,目光也无法穿透睡眠。 他没办法和沈星暮做任何交流,只能暗自祈祷,希望沈星暮能发现水的谜题,进而主动跳进水里。 叶黎真的等到沈星暮了。在游戏倒计时还有不到五分钟就归零的时间点,“哗啦啦”的水花声响起,沈星暮“轰”的一声坠入水里。 他看到叶黎的第一时间便是抓住叶黎的手,急声说道:“跟我走,我知道这场游戏的攻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6章 打击 沈星暮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从进入通道到回到密室,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小时。他离开的时候,计时器上的倒计时还有十八个小时左右。然而他回来的时候,一直缓慢而有序上涨的水位竟直接淹没了整个密室,连密室上方的通道也被淹没了一截。 沈星暮立刻意识到,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密室里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可能是密室地面的塞孔变大了,导致透水速度大增,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淹没了整个密室。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因为密室透水对沈星暮和叶黎造成的最大困扰便是,当密室水位在两米上下的时候,两人都已被水面淹没,而水面距离上方通道入口还有足足两米之高,两人都不可能逃进通道,只能被淹死。 现在好了,密室水位直接抵达甚至超过通道入口,无论是沈星暮还是叶黎,都可以直接游进去。 沈星暮发现密室水位的变化时,他本人离水面还有十米左右的高度。 通道里的光线算不得明亮,但也足以使视力正常的人看清通道上下的情况。 而沈星暮第一时间便发现,叶黎并没有游到水面位子。 这一点太过奇怪。虽然左漫雪一口咬定沈星暮和叶黎都拥有“念”的力量,但两人心知肚明,他们都是肉体凡胎的人。他们的特殊之处也仅仅是和恶念空间搭上了关系。他们本身并不具备超自然的诡异力量,当然也就不可能在水里正常存活。 那么叶黎为什么没有游上来? 沈星暮心中闪过一抹惊悚。他想到了另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便是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通道和密室的连接形成了类似“光锥”的奇特空间。 在“光锥”空间中,锥体的每个高度的时间流速不同。他离开的一个小时,密室里有可能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也就是说,叶黎很可能早就被淹死了,他的尸体被密室天花板的某处卡住,导致他迟迟没有浮出水面。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此时此刻,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且说得通的可能。 ——既然时间发生了错乱,那么此刻密室里的倒计时很可能接近归零。我该怎么办?抓紧时间尽快向上爬,在倒计时归零前,独自完成这场死亡游戏?亦或是,相信渺茫到近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下水一探究竟? 沈星暮心里在挣扎。因为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如果他错过了绝佳的逃跑时机,很可能和叶黎一样,葬身在这场死亡游戏里。 最后的最后,他心中的感情竟战胜了理智,他决定疯狂一次! 他想到了自己开玩笑一般对叶黎说的“如果你觉得不妥,换你撑我上去,等我来救你”。 那时叶黎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头。 沈星暮不得不承认,叶黎是一个很好的伙伴与朋友,任何人和他产生友谊,都将是无比愉快的事情。 他决定为了这个很好的朋友,冒险赌一次。赌自己的猜测是错的,赌叶黎还好端端地活着。 于是他真的赌对了。当他纵身一跃,直接从十米高空坠入水面,便看到了活生生的叶黎。 他心中非常惊喜,以至于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东西,抓住叶黎的手便准备离开这里。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行动完全没有受到水力阻碍,而且他还能在水里正常呼吸与说话。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折叠,变得支离破碎。 这个画面可谓再熟悉不过,沈星暮已经见过它好几次。他知道,这时的空间崩塌是死亡游戏结束的标志。 而在空间完全崩塌之前,沈星暮发现自己的视线在水里也变得如水般清澈,目之所见的一切都像琉璃子一样晶莹漂亮。 他本人也感觉前所未有的舒适,似乎张手便能飞起来,像鸟一样轻快自得。 这的确是一种非常舒爽的体验,只不过持续时间太过短暂。 当沈星暮的视线再度变得清晰。他便发现自己回到了租房的淋浴室,叶黎就在他旁边。 这会沈星暮当然没有心思洗澡。他回忆着游戏结束前的奇特感觉,面无表情向客厅里走。叶黎就跟在他后面。 两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有一小会沉默,两人都有话要说,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 沈星暮先一步组织好语言,冷冰冰问道:“你一直在水里?” 叶黎则是非常欣喜地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问:“你在水里待了多长时间?” 叶黎道:“你走之后我就一直泡在水里,大概十八个小时。不知为什么,最初半个身子泡着水的感觉非常难受,但后来,整个身子逐渐被水淹没,我非但没有溺水窒息的感觉,反而尤为舒适。我意识到从地面不断渗入的水才是这场游戏的攻略。我想唤你下来,可是我离不开水面,大喊也得不到回应。于是我知道了,当我全身被淹没,我们的联系就完全断开了。” 他说着,忽然疑惑道:“你之前说你已经知道离开游戏的办法了,是指什么?” 沈星暮安静思考许久,这才缓缓述说自己在通道里的发现。 两人详细地讨论过之后,一致认为这场密室逃脱游戏就像复杂的立体几何题一样,解法不只一个。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当水淹没密室时,他们一定会发现水的玄机,那么这场游戏的难点在哪里? 沈星暮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答案——人心! 这场游戏的两个解法存在很大程度的区别:通道里的答案更省时,但必须他们主动探索才能发现,并且只能通过一个人,因为充当人梯的那个人上不去;水里的答案很费时,好在当人被淹没时答案自己会出现,两个人都能通过。 沈星暮几乎笃定,这场游戏分为两个阶段,每个阶段二十四小时。第一阶段里,他们任何一人发现通道里的玄机,并且选择离去,便很可能触发通过游戏的条件,使得两个人都能顺利离开游戏世界;第二个阶段里,真正的过关条件变成了地面的水,通道里的答案就很可能变成了死亡陷阱。而叶黎无法对沈星暮传递信息,证明沈星暮只能主动跳进水里才能通过游戏。 游戏的真正难度就在这里。 当时沈星暮已经笃定死亡游戏的出口就在通道的尽头,而那时的叶黎也很可能死了。 在那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会选择独自逃离。哪怕是沈星暮也经过了再三犹豫才决定赌一把。 如果当时沈星暮选择放弃叶黎,会发生什么事情? 沈星暮哦没再往下想。 这场游戏下来,他的身心都疲惫到极致,这会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他把收音装置抛给叶黎,淡淡说道:“你在游戏空间里已经休息得够久,现在你来监听徐旺和小溪,我要睡一会。” 叶黎微笑着点头道:“这个交给我,你放心睡。” 沈星暮还记得自己的手机在淋浴室的架子上,却几乎忘了游戏开始前,夏恬所说的“好消息”。 沈星暮回房前便发现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应该是电量不足所致。 他的手机性能非常好,电量充足的情况下可以待机一个星期以上,而他进入游戏之前,手机的电量几乎是满的。 ——似乎这场死亡游戏也和上次一样,游戏空间的时间流速比现实中慢得多。兴许游戏空间里的两天,又是现实中的半个月。 沈星暮想着,将手机充上电,然后安静睡着了。 这一睡,很深,无梦,是一个质量非常好的好觉。 而他醒来的时候,一记来自心灵深处的打击,使得他险些发狂。 他打开手机,点开夏恬的聊天头像,聊天框里弹出三条信息—— 星暮,我现在在绪城沽县的滨江路,距离你不超过一千米。怎么样,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星暮,你洗澡能洗这么久吗; 星暮,虚妄的父亲是…… 信息时间显示,前两条信息是半个月前的记录,而第三天信息是十天前的记录。 游戏里的两天果真是现实中的半个月。 到后面,他的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收到的信息最多自动保留二十四小时。 而在最近二十四小时里,没有夏恬的任何一条信息,反倒是高哲羽和夏秦发来不少信息。 高哲羽的信息只表达一个意思,便是“夏恬小姐不见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夏秦还不知道夏恬不在蛰城,念想着等枪神社和肖家的战火稍微平息一点之后,回来找他们夫妻喝酒。 幸好夏秦暂时不知道夏恬失踪了,不然他一定暴跳如雷,甚至有可能提着砍刀找沈星暮拼命。 沈星暮却完全不关心夏秦会不会找自己麻烦的问题。他心中满是悸动与不安,因为夏恬发来的三条信息里透露了太多凶机。 夏恬的第一天信息就透露了她的行踪。她来沽县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毕竟她也和恶念空间有关,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入死亡游戏。 她的第二条信息证明她有话对他说,正在等他洗完澡。可惜他一直在游戏空间里,她兴许也猜到了这一点,便没再发新的信息。 而第三条信息,信息量更是重要。“虚妄”是一个汉语词汇,意思是荒诞无稽,虽然中国有虚姓,却不会有人起名虚妄。所以夏恬很可能是打字太过仓促,把“徐旺”打成了“虚妄”。 而她并没有打出整句话,便着急地把信息发了过来,证明她当时的处境非常紧迫,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打字。 什么事情能让她着急到如此程度?毫无疑问,是死亡游戏。她明显是发现空间开始崩塌,便来不及打更多的字。 徐旺的父亲是什么? 鬼魂吗?恶灵吗? 这些信息,沈星暮和叶黎都已大概猜到。而已经知道的信息,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应该不至于触发死亡游戏。 所以夏恬到底想说什么? 沈星暮想不出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徐旺的父亲重要无比。不然夏恬不会因此进入死亡游戏。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自己的心绪,尔后怀揣侥幸,拨打夏恬的电话。 结果和他所想的一模一样,听筒里传出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夏恬啊,你是那么美丽,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能做完这么愚蠢的事情?我做了这么多,最根本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治好你,让你好好活下去。可若在这之前,你先遇到了不测,我做的这些又还存在什么意义? 沈星暮拽紧拳头,面庞抽动着,忍不住抬手一拳打向墙壁。 他的手变得血肉模糊,而他的脑袋却在这时变得无比清醒。 ——这个蠢女人死了又能怎样?只要我能拿到三朵善念之花,就能许愿让她活过来!强者恒强,只要我足够强大,我的女人就不可能死! 沈星暮如此想着,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是叶黎被他打墙的声音惊来了。 叶黎吃惊地盯着沈星暮,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 沈星暮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面无表情地问道:“徐旺和小溪有说什么吗?” 叶黎摇头道:“你睡觉的七个小时里,我连一句话也没听到。若非他们正常活动会产生一些声响,我甚至怀疑监听装置已经被他们发现并丢掉了。” 沈星暮沉着脸点头道:“你想睡的话,就趁现在赶紧睡一会。” 叶黎不解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我要洗个澡,打几个电话,再吃一点东西,我做这些事情大概半个小时就够了。不过我可以多等等你。你睡三个小时,我叫醒你,然后一起去徐旺家。” 叶黎问:“去干什么?” 沈星暮道:“拜访徐旺的父亲。” 叶黎苦笑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实在没必要如此着急。左漫雪的能力很强,如果我们没有合理的说辞,她不可能让我们见徐成俊。” 沈星暮沉默。 叶黎笑着安慰道:“要不这样,我们先联系古姄,兴许能从她手中要到徐成俊的照片。实在不行就找我的老班长徐武真。这件事做好了,我们还能再去找张美月问问,或者去找徐旺以前的班主任熊老师也行。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急着再去徐旺家。我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拿到善念之花,反而有可能因为一个错误举动催生恶念之花,导致一败涂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7章 长街 沈星暮冷冷地盯着叶黎,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的嘴脸轻轻扯动,半晌之后苦笑道:“好的,你等我半个小时,我洗个澡,再给老班长打个电话,就和你一起出门。” 他说着,摘下耳机,把整个收音装置递给沈星暮,便向淋浴室里走。 沈星暮戴上耳机,安静盯着叶黎的背影。直到他转过身准备关门时,沈星暮的双瞳猛地一收,沉声道:“你说的对,我们先不着急去找徐成俊。你洗完澡就好好睡觉,监听的事情交给我。” 他并不是因为看到叶黎略显疲惫的背影才改口,而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他冷静了下来。 叶黎露出会心的笑容,重重点头道:“好的。” 淋浴室的门已经关上,沈星暮却还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 蓦然地,他嘴里吐出悠长的叹息。 尔后他认真听耳机里的声音。徐旺和小溪都不说话,他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听到他们正常活动产生的一些杂音。 沈星暮取下一个耳塞,只用一只耳朵监听。他摸出手机,面无表情拨通高哲羽的电话。 电话里,高哲羽的声音中满是焦虑与愧疚。显然是因为他没看好夏恬,觉得自己对不起沈星暮。 沈星暮话音平静地安慰道:“哲羽,这事不怪你,你不用自责,夏恬本就是这种让人操心的女人。你也别再找她了,我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夏秦忽然找你询问她,你就说她和我在一起就行了。” 高哲羽如释重负地笑道:“星暮,夏恬在你身边,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前段时间,我给你打了至少三十个电话,没一个能接通的。我还以为你和夏恬都出事了。” 高哲羽明显没听懂沈星暮的话意。如果夏恬在沈星暮身边,他又怎会说“这事不怪你”,“夏恬本就是这种让人操心的女人”之类的话? 沈星暮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沉声说道:“我和夏恬都很好,这事不用你担心。你在集团里,多注意沈星夜和老爷子,如果你还有空闲时间,也可以帮我打听一下枪神社和霓城肖家的信息。” 高哲羽信誓旦旦保证道:“星暮,这事你大可放心。我别的本事不强,但好在有一身查人、查事的本事。沈董和沈星夜的动向我时刻都注视着,至于枪神社和霓城肖家,我花点精力也能查出不少信息。” 沈星暮道:“那就麻烦你了。” 高哲羽不以为意道:“星暮,你什么时候和我客气起来了?” 沈星暮道:“以我们的关系,的确不用客气。而我的客气,只是为了强调这些事的重要性。” 高哲羽道:“你这么说我反而感觉轻松了不少。” 沈星暮道:“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高哲羽道:“你尽管问。” 沈星暮的神色一冷,淡淡说道:“你派的谁来送监听器?” 高哲羽疑惑道:“我手下的一个打手,叫周泳航。怎么了?莫非他有问题?” 沈星暮并不回答问题,反而继续追问道:“他认识夏恬吗?” 高哲羽道:“你走之后,我去探望过夏恬两次,周泳航也在,他们见过面,也有过简单的问候。” 沈星暮问:“你弄的监听器,一共有几个收音装置?” 高哲羽道:“好像是两个。” 沈星暮心中的疑惑豁然开朗,然而他的脸色却变得更冷。他淡漠道:“哲羽,我走之前,拜托你帮忙照看夏恬,是因为信任你。你去探望她的时候实在不该带上外人。” 高哲羽立刻致歉道:“这是我的疏忽。” 沈星暮道:“好的,你去忙你的事情。” 挂了电话之后,沈星暮皱着眉思索起来。 他已经知道夏恬在这些天里做了什么。 夏恬能查到有关徐成俊的重要信息,并且被迫进入死亡游戏,原因就在于监听器。 毫无疑问,那个叫周泳航的打手早就被夏恬买通了。他来送监听器的时候,特意留了一个收音装置给夏恬。 这个监听器的性能还不错,可以多线监听。在沈星暮和叶黎进行死亡游戏之时,夏恬便悄悄来到沽县的滨江路,并且通过收音装置监听徐旺和小溪的对话。 尔后她听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打算发信息告诉沈星暮,可惜那时她已经被迫进入死亡游戏,信息没能发全。 沈星暮沉吟着,再次抓起手机,拨打夏秦的电话。 他知道,善恶游戏进行到现在,仇世和肖浅裳不可能没有行动。但他还是怀揣一分侥幸,想从夏秦口中打听肖浅裳的消息。 电话里,夏秦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抱怨之语。因为这段时间,他打不通沈星暮和夏恬的电话,以为两人一声不吭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夏秦没向最糟糕的方向想,也没见夏恬听电话,这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不然沈星暮还真不好解释。 沈星暮随口问道:“夏秦,你们枪神社和肖家的战争打的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个话题,夏秦的语气变得凝重。他冷声道:“肖元身边藏着能人。正面较量的话,肖家倾巢出动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但不知为什么,肖家的人总是能先一步读懂刘叔的想法,进而提前做出应对。刘叔组织了三次大规模进攻,其中还有一次是偷袭,全都无功而返。” 沈星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几个月里,你们和肖家并没有真的打起来?” 夏秦道:“因为肖元总能提前躲避我们或埋伏我们。” 沈星暮问:“你怎么确定肖元身边有能人?毕竟肖元本身就是一个很不得了的人物。这种人具备一丝诡异的危机直觉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夏秦讥诮道:“如果他真的有这种直觉,就不会主动来招惹我们。” 沈星暮思忖道:“既然你认定肖元没有这个本事,那你知道是谁在帮他吗?” 夏秦狠狠说道:“我就是不知道,才感到棘手。我若知道他是谁,早就把他抓来两刀劈了!” 沈星暮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暂时撤退吗?” 夏秦忽然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却不说话。 沈星暮皱眉道:“你笑什么?” 夏秦道:“肖家有个婆娘长得很合我的胃口。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有味的婆娘。我若没抓到她当老婆,舍不得走。” 沈星暮惊讶道:“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说这种话?” 夏秦毫不忌讳地回答道:“肖元的小女儿肖浅裳。我若把肖元的女儿睡了,以后肖家也变成我们枪神社的了,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沈星暮几乎没听夏秦的后一句话,当即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在霓城见过肖浅裳?” 夏秦道:“这不是废话吗?我若没见过她,怎么会想睡她?” ——这的确是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 沈星暮追问道:“你什么时候见的她?” 夏秦忽然有了戒备,厉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星暮道:“随口问问。” 夏秦似笑非笑道:“随口问问是?那我也随口不回答。” 沈星暮的眉梢一挑,很快想到说辞,搪塞道:“沈星夜也对象肖浅裳有想法。似乎他前段时间和肖浅裳在一起,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所以随口问了一句。” 夏秦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也对肖浅裳有想法,看来是我多心了。不过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只要你敢对不起恬恬,我就敢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沈星暮问:“所以你看错了吗?” 夏秦道:“你放心,我的眼睛一向很好。肖浅裳这么迷人的婆娘,我只看一眼就能记住。就在前天,她还在霓城市区大摇大摆地逛商场。我甚至记得她一共逛了三个小时,买了三条裙子、两双皮靴、以及一个挎包。若不是她身边有高手保护,我早就出手把她抓回去睡了。” 沈星暮鸟语变色道:“然后整个肖家就是你的了。” 这是一句反讽之语,夏秦却当真了,听筒里不断传出他的得意笑声。 沈星暮挂了电话,眼中泛起一抹惊疑。 从善恶游戏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月。按理说,同为游戏玩家的仇世与肖浅裳早该赶来沽县。然而就在前天,夏秦亲眼看到肖浅裳在霓城逛商场,这一点显得非常奇怪。 抛开游戏规则与玄之又玄的“念”,一个人当然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肖浅裳作为游戏玩家,条件应该与沈星暮或叶黎对等。沈星暮和叶黎都不具备这种超自然力量,她当然也不具备。 所以肖浅裳在霓城,仇世又在哪里?他也在霓城吗? ——莫非仇世和肖浅裳碍于枪神社施加的强大压力,放弃了这一场善恶游戏? ——又或者,他们其实已经来过沽县,但后来枪神社的进攻太过强烈,他们不得不回霓城支持肖家? 沈星暮目前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便是,仇世和肖浅裳真的是为了援助肖家,方才留在霓城。而夏秦所说的能人,便很可能是仇世。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少了仇世和肖浅裳的竞争,这一朵善念之花迟早变成我和叶黎的囊中之物。 沈星暮再次戴上耳机,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淋浴室里的水花声已经消失,叶黎洗完澡回房睡觉了。 这会的客厅尤为安静,沈星暮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脉搏。 于是他心中的焦躁感再次滋生。无论他怎样冷静,也终究放不下夏恬。 可是她现在在死亡游戏的空间里,他没有任何办法帮她。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担心与祈祷吗? 他忽然有些理解,自己面对危险之时,夏恬的感受了。 沈星暮咬牙坐起身,抓起手机,翻看自己和夏恬的聊天记录。 从他们结婚后,一直形影不离,手机有时变成了多余的物品。 聊天记录里,除了近段时间的少许信息,更早的信息便要追溯到半年前。 沈星暮呆呆地翻看记录,她发的每句话都让他感到如鲠在喉的难受。 他感觉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而他很快也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点击视频聊天的图标,一遍又一遍地发送给夏恬,期待她能奇迹般的接受邀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死亡游戏空间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绝,他发过去的视频邀请不可能被她接到。 然而在夏恬这里,许多不可能的事情无端地变成了可能。 沈星暮给夏恬发送十数次视频邀请之后,视频通话忽然就接通了。 沈星暮感到惊喜,当即问道:“夏恬,游戏结束了……” 这个问句的最后一个“吗”字还没说出来,他的额头猛地一抽,变得阴翳可怖。 因为他看到了夏恬身后的背景。那是一条泛着森白光亮的长街,街道两侧房屋排布鳞次栉比,不少店铺店门大开,店里闪烁明亮灯光,行道树下映着斑驳树影,连电杆与天线也清晰可见。 这的确是一条城市街道,只不过这条街道诡异无比。 分明呈现祥和之态的长街上居然没没有一个人,哪怕是正在经营的商铺的柜台后都不见人影。 街道上的森白光芒不像日光,不像月光,不像灯光,甚至不像人世间的光亮。 而真正瘆人的是,街道两旁没有正常的路灯,只有宛如先秦古董的灯台。灯柱呈现幽青而略带鹅黄的奇特色泽,像极了青铜器。柱身刻画着龙飞凤舞的图案,沈星暮一个图也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图案里透露出的狰狞与悚然。灯柱上托着花状灯台,花瓣肥硕,呈栀子花白,灯芯位子有黑色的灯油。灯油燃烧着,竟跳跃出黑色的火焰。火焰的形状不断变换,有时是骷髅头骨状,有时是狰狞猛兽状,有时则是邪恶婴儿凄厉嚎哭的形状。 沈星暮已然明白过来,夏恬还在死亡游戏的世界里。就是不知道这个视频电话是如何接通的。 沈星暮想到了上次的密室游戏里,他也顺利地接到了夏天的电话。 似乎死亡游戏的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并非完全隔绝。只是沈星暮还没弄清楚两个世界的连接点在哪里。 此刻的夏恬也显得尤为奇怪。她的脸色显得非常呆板可爱,仿佛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比平时慢得多,早已失去平日里的灵动与睿智。 好半晌之后,夏恬终于欣喜说道:“星暮,你平安回来了吗?” 她的语速慢,话音显得非常绵长,比她平时说话满了好多倍。 沈星暮反应过来,夏恬的死亡游戏时间流速也和现实时间流速存在差异,很可能也是七倍差,因而他们的交流也变得尤为麻烦——夏恬听到沈星暮的话会比平时快七倍,而沈星暮听夏恬的话会比平时慢七倍。 夏恬继续用缓慢的语速说道:“星暮,你听我说,徐旺的父亲,徐成俊是——” 沈星暮的确很想知道夏恬想说的信息,但绝对不是现在,因为他看到她身后的世界变成了黑色的火海。黑色火焰张狂呼啸,携带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从街头开始蔓延,似乎要将整条街道淹没。被黑火烧过的建筑都瞬间变成虚无。 ——如果人被这样的火焰灼烧会发生什么事情? 沈星暮当即打断夏恬的话,急声道:“快跑!” 夏恬缓慢地怔了一下,似乎她并没有听清沈星暮的话,但看到了他的焦急表情。 沈星暮的反应非常快,放缓语速说道:“快——跑——” 夏恬听懂了,缓缓地蹙了蹙眉,又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咬着牙大步向街道里面跑。 因为时间流速的差异,沈星暮眼中,夏恬的跑动速度非常慢,黑色火焰的蔓延速度则是更慢。 直到夏恬跑到街道的另一头,背对死胡同的墙壁喘气,沈星暮才用缓慢的语气说道:“你先不要说徐成俊的事情。现在时间紧迫,你长话短说,把你发现的线索都说一遍,我帮你想办法。” 夏恬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无色,而且牙龈又一次出血,她的嘴变得殷红触目。 很显然,她进入游戏世界已有不短的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她受了不少苦。 沈星暮一想到她本身就患有白血病,每天都要承受病痛折磨,而今还要承受死亡游戏带来的惊吓,心里便仿佛在滴血。 夏恬重重地喘息两声,咬着牙说道:“这是一条无人街,街道长两千米左右,排满各种房屋大楼,中间没有岔路。街头最外面是宛如太空的虚无,我现在在街尾,被一堵高墙堵死,成了死胡同。街上有许多水果店,店里最多的水果是香蕉。我进去游戏世界一天多了,天一直没亮,正上空有一勾下弦月,分明是残月,却比十五月圆时还要明亮。残月的颜色非常奇怪,呈现一种宛如死人脸的苍白颜色,月光也变成这种瘆人的白,月光下各种事物的影子,都宛如厉鬼一样吓人。街道两侧没有路灯,只有宛如古代祭坛周围的灯台。灯台上的火焰是黑色的,和正在蔓延的黑色火海一模一样。” 沈星暮听完夏恬的叙述,皱眉问道:“还有吗?” 夏恬挤紧眉头摇头道:“这一天里,我发现的就这么多。不过这时我又发现一件事。” 沈星暮问:“什么事?” 夏恬道:“以黑色火焰的蔓延速度,最多十分钟,就会烧光整条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8章 影子 沈星暮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街道被完全烧光,当然也包括靠着街尾墙壁的夏恬。 只不过夏恬说这句话并不是给沈星暮制造压力,反而大弧度缓解了他心中的焦虑。 游戏世界的十分钟,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七十分钟。沈星暮还有一个多小时思考时间,不至于惊慌失措。 饶是如此,沈星暮也用了超过两分钟时间才完全冷静下来。他抬手擦去早已遍布额头的冷汗,凝声道:“街道上有许多水果店,而店里最多的水果是香蕉,这是一个线索。香蕉的形状和天空的诡异残月非常相似。你快去最近的水果店,找一支和月亮形状最接近的香蕉,再把香蕉对着月亮看一下,说不定有线索。” 他把语速控制得不快不慢,保证夏恬能听清楚。 夏恬缓缓摇头道:“没用的。我一开始也认为这些香蕉藏了玄机,但是我摘了至少三十支香蕉对照月亮,没有任何发现。我百般无奈之下,还吃了两支香蕉。这香蕉很奇怪,不仅放进嘴里没有丝毫味道,吃下去之后肚子里也没有丝毫饱和感。仿佛我只是吸了一口空气,而非吃了一支香蕉。” 沈星暮问:“那你之后有什么不适感吗?” 夏恬摇头道:“没有。” ——如果答案不在香蕉上面,街道上出现这么多水果铺,并且盛放大量香蕉的原因是什么?简单的游戏误导吗? 沈星暮思索着,叶黎的房门忽然开了。他穿着睡衣,正打着呵欠向厕所里走,明显是起来方便的。 沈星暮当即说道:“叶黎,你别睡了,也别急着上厕所,先过来帮忙。” 叶黎明显听出了沈星暮的话中的凝重,当即闭上嘴不再打呵欠,一边点头一边向沈星暮走近。 沈星暮长话短说,把夏恬目前的处境说了一遍,并请叶黎也帮忙想办法。 叶黎皱着眉说道:“这场游戏的玄机可能在某个房屋里。” 沈星暮立刻询问夏恬:“你有进过街道两侧的民房吗?” 夏恬点头道:“大部分民房都没上锁,门窗大开。我进过至少二十间民房,每座民房都和寻常的民房摆设没区别。呃……这么说也不对。我每次走进民房,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忽视了什么。但我仔细观察之后,又发现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常。” 沈星暮凝声道:“你再进一间民房看看,说不定我能发现你忽视的东西。” 夏恬行动起来,用非常缓慢的脚步走进路边的一座民房。 民房的确没有任何异常,送楼道到房门再到大厅里的各种摆设,都是寻常的民房模样。 进门是花边精美的板砖,框架严谨的鞋架子。大厅右侧是厨房与洗浴室。厨房碗柜简洁,碗筷都整齐摆放着,洗碗池上的水龙头却好像没拧紧,水声滴答。洗浴室里有洗手池,厕所,以及淋浴。墙边的架子上挂着情侣毛巾,洗手池的台子上还放着牙膏牙刷与情侣漱口杯。似乎这座房里住着一对情侣。大厅里摆放着沙发,茶几,饮水机,电视柜,电视机,以及冰箱。天花板上挂着形状精美的挂灯,挂灯远一点的位子还挂着一串银色金属棍子组成的风铃。墙壁上有挂历与一副山水壁画。挂历上的年份与月份甚至与现实时间吻合,正是2015年7月。 这的确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房。其中唯一勉强算得上线索的,也就只有时间。 沈星暮和夏恬都想不出这个与现实时间诡异吻合的挂历有什么玄机。 沈星暮叫夏恬去检查挂历。她便缓慢地将挂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这的确是一张2015年的寻常挂历,而且挂历前面的日期里还有不少日期画了圆圈,做了备注。大概都是男人怕忘记女友生日或者其他重要日子而做的标志。 挂历检查完,他们除了进一步肯定这是一对情侣居住的租房便再无其他收获。 叶黎却在这时灵机一动,当即说道:“我们忽略了一个可能性。” 沈星暮的神色一动,连忙问道:“什么可能?” 叶黎道:“挂历上的月份页恰好和现实时间吻合,便证明这条长街有可能在现实中存在,并且有人居住。死亡游戏并非随意构建的一条长街,而是用现实中的一条街做的模本。死亡游戏本就在七月开始,所以它复制的这条街的居民的挂历,也正好翻到七月。这就是游戏世界的时间与现实时间吻合原因。” 沈星暮和夏恬都很赞成这个说法,毕竟叶黎说的有理有据,暂时没有漏洞。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游戏世界复制现实世界的街道算什么线索。 叶黎进一步解释道:“如果现实中也存在这样一条街,或许我们可以在现实中寻找死亡游戏的破解办法。” 沈星暮终于反应过来,对着夏恬说道:“你进卧房看一下,这对情侣可能有日记之类的东西,尽量找到这条街的具体位子,我和叶黎好查现实中的这条街。” 夏恬走进卧房,里面是一张大床,床上被子整齐地折叠着,床两侧的床头柜上摆放着卡通娃娃。床的对面是梳妆台,台子上放着各种化妆品,以及一个手机。 沈星暮立刻说道:“拿起手机看看,如果没有锁屏密码,就能直接获取地理位置。” 夏恬走到梳妆台前,手机屏幕也转向梳妆台的方向。梳妆镜里映出夏恬拿着手机的画面。 这一刻,沈星暮也感到一瞬的诡异。 夏恬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惊喜说道:“看来这个女孩真的很爱她的男朋友,她的手机没有设置任何密码。” 沈星暮道:“快点获取地理位置。” 夏恬行动起来,很快查到这条街所在的城市以及具体名字——霓城,匡县,黑雨三路。 沈星暮当即上网“黑雨三路”。 这一搜,黑雨三路的信息没多少,反而搜出了许多有关霓城风土人情,名胜古迹的链接。 沈星暮皱紧眉头,再次详细“霓城,匡县,黑雨三路”。 这次的结果一样,网上上千条链接,全都是霓城市区,或者匡县以及其他县的信息。沈星暮接连翻了十几页,依旧没有找到一条与黑雨三路有关的信息。 在这个网络时代,网上资料的确非常方便,只不过这其中也存在一个不好的弊端,便是许多网上没有的信息,网页会自动生成其他连接“滥竽充数”。 沈星暮知道再搜下去也不可能再搜出黑雨三路,毕竟一条街道在整个中国地图上显得太过渺小,网上没有具体记录也不足为奇。 他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叶黎说的这个看上去还算可行的线索却完全没有可的可能性。毕竟霓城离绪城太远,沈星暮和叶黎不可能在一小时内抵达并完成详细调查。 却在这时,叶黎凝声说道:“黑雨三路有一个‘黑色诅咒’链接。” 沈星暮立刻看向叶黎。 叶黎翻过手机,认真到:“既然黑雨三路与死亡游戏有关,我们就不能用常理来搜查。我直接‘霓城诡异事件’,便搜出了这个‘黑色诅咒’,而且发生地就在黑雨三路。” 沈星暮由衷感谢叶黎,在这种时候,他的思考能力的确比不上叶黎,毕竟关心则乱。 沈星暮搜到“黑色诅咒”的链接,点进去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个诅咒讲的是黑雨三路三个离奇死亡的人。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女人,以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学男生。 这三个人没有丝毫联系,彼此间也完全不认识,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宛如遭受诅咒一般,在目击人多不胜数的公共场所,由脚底开始,像是逐渐浸入墨池一般,全身都变成深邃的黑色。那些黑色像火焰跳跃一样,而当事人却好像没有丝毫感觉,直到完全变成虚无,连一声呻吟也没有。 ——黑雨三路曾发生过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没上网络头条?为什么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为什么网上只有这么一条链接? 沈星暮并不怀疑“黑色诅咒”的真实性,因为夏恬所在的死亡游戏空间,那些呼啸翻滚的黑色火焰,和“黑色诅咒”里描述的几乎一样。 所以他很快想到,这个诅咒可能与恶念空间有关,毕竟只有它才具备感染人类思维,甚至强行抹除人类记忆的力量。 不然在这个资讯大爆炸的时代,“黑色诅咒”的事件早已人尽皆知。 可是我这个“黑色诅咒”和夏恬正在进行的死亡游戏有什么关系?它能提供游戏的破局之法吗? 沈星暮想不出来,夏恬也想不出来,包括现在脑袋保持绝对清醒的叶黎也完全没有头绪。 沈星暮沉吟片刻,咬着牙说道:“夏恬,你先离开这里,回到街尾的墙边,这样能多拖一段时间。” 夏恬站起身来,梳妆镜再次映出她的面容,沈星暮脑中再一次闪过诡异的不协调感。 夏恬回到街尾时,黑色火焰已经烧过半条街。被它烧过的地方,全都变成宛如苍茫的虚无唯独那些充满诡异与邪恶气息的灯台凌空而立,不曾消散。 兴许这条街蔓延起来的黑色火光的最初火源,便是那些燃烧着黑火的灯台。 夏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牙缝里的血也越来越多,她的身体与精神明显接近极限,这会唯一能做的便是靠着墙等待死亡。 沈星暮的额上再次渗出冷汗。他捏紧拳,用尽全力思考“黑色诅咒”与死亡游戏的关系。然而无论他怎样想,两者间的唯一联系也仅仅是黑色火焰。“黑色诅咒”并不能直接提供死亡游戏的破解之法。 叶黎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他想了很久之后,忽然说道:“我们很可能被误导了。”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叶黎道:“无论是善恶游戏还是死亡游戏,都遵循游戏本身的公平性与平衡性。夏恬本身在游戏世界里,而他就算能查到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也没办法探索现实中的黑雨三路。换言之,真正的破局之法就在游戏世界里,与‘黑色诅咒’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黑色诅咒’本身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的加入,游戏变得不平衡,毕竟这是一个人的游戏难度,却有三个人解谜,违背了游戏平衡性,所以游戏难度随之增加,黑雨三路与‘黑色诅咒’很可能是死亡游戏里新增的游戏误导。” 叶黎的说法非常想有道理,沈星暮不得不抛开与“黑色诅咒”有关的任何联想,再一次把目光投向游戏世界。 他让夏恬用手机照出街道上的所有事物,包括已经被烧毁的街道,以及悬挂在天空的残月。 黑色火焰的燃烧速度好像变快了,它离夏恬不足二十米远。 夏恬缓缓说道:“还有不到一分钟,它就会烧过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抹悲伤,但更多的是释然。 她居然对着沈星暮开心地笑了。 她笑过之后,缓缓说道:“徐成俊是假的。” 这就是夏恬监听到的重要信息。可是徐成俊是假的又是什么意思? 这明显需要进一步解释。夏恬也真的准备解释。 可是她才张口,沈星暮已然宛如癫狂地大吼道:“我叫你不要说了啊!” 夏恬怔住,连一旁的叶黎也稍稍失神。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沈星暮眼角的泪光。 谁曾想过,连沈星暮这种宛如钢铁的男人也会潸然落泪? 所以他不是钢铁,他的心更不是,眼泪就是证据。 他果然很爱夏恬,爱到疯狂,爱到忘记自己。 沈星暮红着眼,一字一顿说道:“给我好好听着。现在,立刻,跑去离你最近的灯台,抱着灯柱躲在下面,闭上眼睛等待游戏结束就行了。” 夏恬愣了一下,明显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还是照他说的做,纵然那些灯台充满了邪恶与狰狞,她依旧抱着必死地觉悟,闭上眼,咬牙抱住了一根古朴灯柱。 灯台上的黑色火焰翻滚跳跃,不断变换出凄厉而狰狞的剪影。仿佛它随时都会吞噬夏恬。 可没有。夏恬好端端地活着,直到黑色火焰蔓延过来,将她整个人淹没,进而呼啸着烧光整条街道,她依旧活着。 当她疑惑地睁开眼时,游戏空间支离破碎,沈星暮与她的视频通话的信号波动也变得极为严重。 沈星暮颤抖着抬手,擦去额上冷汗,冷冰冰说道:“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洗个澡就去找你。” 夏恬露出可爱的笑容,摇头道:“我现在累得很,等我睡醒了再告诉你。” 这时信号完全中断,沈星暮的手机屏幕里,夏恬的画面完全卡着不动了。 沈星暮捏了捏早已发麻的双手,偏头看向叶黎,淡淡说道:“谢谢你。” 叶黎苦笑道:“你实在没必要谢我。我不仅没有帮到夏恬小姐,反而险些害得你们都陷入误区。” 沈星暮道:“你的确猜错了,不过也变相地帮助了我思考。” 叶黎疑惑道:“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帮了你。其实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些看上去邪恶无比的灯台会是破局的关键?” 沈星暮道:“这场游戏的关键就是影子。” 叶黎不解道:“影子?”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影子,万物都有影子,这是规则。可是街道两侧的灯台却没有影子,这一点显得太过奇怪。” 叶黎问:“因为灯台没有影子,所以它就是答案?这个逻辑好生牵强。” 沈星暮道:“游戏世界里的事物全是虚假的、宛如幻象的,这其中有两个证据。第一个证据是,夏恬曾吃过香蕉,但嘴里没有味道,肚子里也没有饱腹感;第二个证据是,夏恬在情侣卧房的梳妆台前,梳妆镜里映出了她的镜像,却没有映出她身后的床。” 叶黎皱眉道:“之前我也觉得镜子有些诡异,但没发现问题在哪里。你这么一说,我终于反应过来了。” 沈星暮继续道:“既然梳妆镜无法映出床的镜像,证明这些虚假的事物本就不受光线影响,所以它们不该有影子。天上的残月很亮,白森森的,把街道上的建筑、树木以及各种公共设施的影子都照了出来。” 叶黎道:“所以那不是真正的影子,而是类似诅咒的东西。街道的燃烧,也仅仅是因为它们有了影子诅咒,哪怕是虚假的幻象也被烧成了虚无。” 沈星暮点头道:“所以夏恬只需要把自己的影子藏起来,就能完成这场死亡游戏。” 叶黎完全明白过来,微笑着补充道:“灯台是街道上唯一没有影子的事物。之所以街道燃烧之后所有东西都不复存在,唯独灯台还在,也不是因为它看上去很邪恶,仅仅是因为它没有影子。夏恬抱着灯柱躲在灯台下面,把自己的影子也完全遮掩,避开了影子的诅咒,所以黑色火焰熊熊燃烧而过,也伤不了她分毫。” 沈星暮点头道:“残月,香蕉,乃至是与现实完全契合的挂历,都是游戏误导。真正的答案是影子。” 叶黎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沈星暮道:“忽然就想到了。” 他的确是忽然想到的。当他看到黑色火焰离夏恬越来越近,他的大脑竟以前所未有的速率高效运转起来,一下就想到了答案。 这一点,兴许和夏恬当初看出木门的玄机如出一辙。 因为他们都深爱着对方,所以能在对方遭遇危险时,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与智慧。 叶黎打了一个呵欠,转过身向厕所里走,却又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我好像看到你哭了。” 沈星暮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快关上厕所门时才淡淡说道:“你的眼睛不太好,看错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9章 善因 夏恬能得救,叶黎也由衷高兴。不仅因为他和沈星暮已经建立起一份牢固的友谊,也不仅因为夏恬曾救过他,还有另一个难以言表的原因。 叶黎第一次去夏恬的别墅,见到她本人之后,便有一种很奇特的亲切感。他有时觉得,夏恬和何思语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女人。她们同样的温柔与善良,只不过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当然,叶黎对夏恬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这一点,他敢对天发誓。 叶黎方便之后,变又回房睡觉。 很诡异的是,他居然梦到了夏恬。在一碧万顷的草原上,她像一树纯白梨花,亭亭玉立,对着他开眉而笑。 叶黎感到安详,而这份安详的背后是深入骨髓的惊恐。 叶黎醒来时,额上遍布冷汗。 窗外曙色初生,新的一条到了。天地一线的光华穿过窗户,照亮叶黎的眼睛。 这世上最能驱散人心恐惧的力量,果然是亘古明亮的阳光。 叶黎盯着窗外发呆,心中的惊惧渐渐淡去。 他冷静了下来。 可他越是冷静,便越感到这个梦的可怕。 叶黎的记忆中,自己一直是老实忠厚并且无比善良的人。他的学生时代,与他有过交集的女生,除了何思语,就只有另一个曾仰慕过他的女生。 她叫章娴,是一个很端庄,很娴静的好女生。 她是叶黎的大学学妹,两人不同级,也不同系。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两个人很难产生交集。 然而他们恰好在一个社团,也就是蛰城机械工程学院最为出名的轮滑社。 玩轮滑当然要有场地有音乐。 轮滑社的活动场地一般是学院宿舍楼与教学楼中间段的喷泉广场。 社团有一个大音响,长期立在广场上,播放一些很激情的DJ音乐。 于是整个广场好像变成了滑冰场。 叶黎偶有兴致,也会换上轮滑鞋,去广场独自滑冰。 他的滑冰技术非常不错,正滑倒滑均是行云流水,起跳摆造型更是信手拈来。而最夸张的是,他能在仅有两个波峰的波浪线上连续转身三次而不跌倒。 叶黎虽然是轮滑社的成员,但却时常孤僻,和其他成员交流极少。他经常是一个人玩,也习惯了一个人玩。 久而久之,别的社团成员便觉得他在耍帅,装深沉,便也不屑与他为伍。 不知从何时起,叶黎滑冰的时候广场外总会有一个双马尾女生安静站着。 她就是章娴。 她很早就注意到了他,他却用了好长时间才注意到她。 他们成了朋友——仅限于广场的朋友。 这种遥远到不可触碰的关系竟没使他们疏远。 一年的沉默,他们终于有了第一次正常的朋友聚餐。 那一次,一向娴静少言的章娴说了很多话,其中不少话题显得奔放,并且喝了很多酒,醉的不省人事。 叶黎并不蠢,他能听懂她的话意,也能体会到她的感情。 他想过忘记高中时代,忘记何思语,开启自己正常的恋爱与生活。 那一晚,他把她好好地送到宾馆,并泡了一支葡萄糖,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就走了。 他打算在那天以后就付诸行动,和章娴好好谈恋爱。 奇怪的是,那天以后,章娴再没有搭理过他。甚至两人偶然在喷泉广场相遇,她也对他投以仇视的目光。 后来叶黎才知道,她那晚是故意的,她在给他机会,只可惜他自己错过了。 于是叶黎刚刚升起的恋爱念头便被无情扼杀了。 不过叶黎从未因这件事后悔过,反而隐隐感到骄傲,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正直的好男人。尤其是他在职场上和何思语再遇时,他更是庆幸自己把最纯真、最懵懂、最甜美的初恋留给了她。 而今这个正直的好男人好像也变了。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夏恬是沈星暮的妻子,而沈星暮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或者说,叶黎有生的二十五年里,沈星暮可称他最信赖的朋友。 ——我怎能对夏恬怀有臆想啊!? 叶黎狠狠一咬牙,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脑中彻底摒除夏恬的身影,尔后快速起床洗漱。 叶黎推开门走到客厅时,沈星暮还在沙发上坐着。 他双目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两手以极快的频率不断做出细微操作。 毫无疑问,他在玩《银河航线》,而且是和夏恬一起玩。 他们开了组队语音,不是轻快地交谈几句。画面温馨,是无数人梦中的美好画面。 然而叶黎一听到夏恬的声音,脊背传来浓浓的凉意,随之猛地一个哆嗦。 他感觉自己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狐狸,只能用最快的速度逃跑。于是他转身就向屋里躲。 可惜沈星暮看到了他,并且温和地打招呼道:“叶黎,你终于醒了。” 叶黎不回头,干笑着回答道:“我好像打扰到你们了。你们玩,我再睡一会。” 沈星暮皱眉道:“你并没有打扰我们。相反,我们都在等你。既然现在你醒了,就赶紧吃点东西,然后和我一起去夏恬那边。” 叶黎的后背不仅发凉,还裹着浓浓的麻意。 此时此刻,夏恬仿佛变成了他心中最为羞耻的一面。他连夏恬的声音都害怕,当然不敢去见她人。 叶黎努力寻找推脱理由,但脑中一片空白,最后只问出一句“我们去找她干什么”。 这是一个白痴无比的问题。夏恬冒着生命危险才换来这场善恶游戏的重要信息,现在他们当然要坐一起商讨一下。 沈星暮略微错愕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我解释?” 叶黎扯动嘴脸发出尴尬的笑声。 沈星暮忽然厉声道:“你转过身来!” 叶黎的头皮麻到失去知觉。他有些不敢回头,毕竟沈星暮非常睿智,他怕沈星暮发现他的心绪并猜出他的思绪。 可是他若不回头,岂不是更显得心绪? 叶黎使劲咬了一下舌头,缓缓转过身,努力露出自然的笑容。 可惜这种强行露出的笑脸,绝不可能自然。 他的笑牵强无比。 他盯着沈星暮的眼睛,更是心绪到了极点。 气氛僵硬一小会。沈星暮忽然埋下头,一边玩游戏,一边漫不经心说道:“你回去睡觉,我一人去见夏恬。” ——他为什么这么冷漠?莫非他真的看穿了我的想法?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 叶黎站在原地不动。 沈星暮淡淡说道:“病了就好好休息。我去找夏恬,叫她给你煮一碗姜汤,你喝了就好了。” ——病了?我像病人吗? 叶黎迟疑好半晌,直到确定沈星暮误认为自己病了,这才如释重负地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叶黎一溜烟地逃进卧房,将房门死死合上。房门背面嵌着一面镜子,叶黎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他此刻两颊红透,神色低迷,身子还不时颤一下,的确像极了感冒发烧的病人。 ——原来是因为我极度失态,沈星暮才误认为我病了啊? 叶黎苦笑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轻手轻脚躺到床上。 这一次算是误打误撞蒙混过去了。 他暂时不用去见夏恬。可是夏恬已经来了沽县,而善恶游戏仍在持续,如果沈星暮不能说服她,让她回蛰城,他迟早会和她见面。 然而叶黎是沈星暮司机,就算夏恬这次走了,等善恶游戏结束,他也免不了见她。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不敢见夏恬?真的是因为那个毫无可信度的梦? 叶黎懊恼,又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 *** 沈星暮循着夏恬给的位置共享,很快找到她的住处。 她果然在滨江路,而且距离沈星暮的租房不超过一千米。他们两个的住处恰好把徐旺的家夹在中间。 夏恬本身是一个非常能吃苦的女孩子。她曾跟随夏秦度过了宛如地狱的十年。这世上早已不存在她吃不了的苦。 所以她对住房并不讲究。她租了滨江路上最差的房。 在这个建筑业发达的时代,高楼大厦林立,别墅豪宅遍布,哪怕是两三层楼的平房,也大多装修精致美观。 夏恬租了一座宛如永远蒙着一层灰的砖瓦土房。 房子已经有不少年份,许多地方都已风华腐朽,变得粗糙难看。 然而夏恬住进去之后,仿佛它也随之蓬荜生辉,变得金光闪闪。 房子里没有一丝灰,包括便桶在内的所有陈设都干净无垢,并且摆放整齐。 夏恬就坐在早已褪了色的方木桌前,正笑语盈盈地盯着沈星暮。 她穿了一袭月白色连衣裙,手腕与脚踝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如牛奶一般白皙细腻。 她没刻意梳妆,脸上的妆很淡,连眼角新长出的痘痘都没遮住。她的头上也没有任何饰品,乌黑长发就这般随意地披散在前胸与后背。 桌上放着收音装置,她把耳塞塞进左耳,脑袋略微向左歪了一点。 她一手捏着手机,另一首捏着收音装置的另一只耳塞,伸手递向沈星暮来的方向。 她的这种随意装扮,在沈星暮眼中却是无可替代的美丽。 沈星暮会心一笑,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耳塞,顺手塞进耳朵,又抬手捏她的鼻子,指责道:“就算你铁了心要来找我,也实在不必租这么破旧的房子。” 夏恬甜笑道:“我怕被我哥或者高哲羽的人抓回去,当然要找一个隐蔽的住所啊。我住在这里,他们肯定想不到,而且我若不给你发位置共享,连你也找不到我。” 沈星暮只好承认,夏恬在躲人这方面的确很敏锐。毕竟她曾和夏秦躲避仇家十年之久。 可是她完全没想过,她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夏秦会急成什么样子。 也亏得夏秦最近忙着对付肖家,并且瞧上了肖浅裳,没发现夏恬失踪的事。不然以他的脾性,说不定会直接提着砍刀去找深临渊,闹一个天翻地覆。 沈星暮沉默片刻,忽然把她使劲搂在怀里,凝声说道:“你以后不能再这样胡闹了。” 夏恬反驳道:“我没有胡闹。如果不是我,你和叶黎很可能找不到这场善恶游戏的关键线索。” 沈星暮皱眉道:“我们自己能找。” 夏恬道:“徐旺说出那段信息时,你和叶黎都在死亡游戏的空间里。你们听不到那段话,不知道会绕多少弯路,而且最后能不能攻略这场游戏还是未知数。” 沈星暮道:“这不能成为你来添乱的理由。” 夏恬咬着嘴道:“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 沈星暮揽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在考虑要不要留下她。 夏恬忽然问:“你心里有没有特别浪漫的感觉?” 沈星暮错愕道:“浪漫?” 夏恬莞尔道:“我们一人戴一只耳塞,我觉得很浪漫。” 沈星暮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在听歌。” 夏恬道:“其实我们在监听别人。” 沈星暮会心笑道:“这么说来,的确很浪漫。别的夫妻戴同一副耳塞,一定是听歌,只有我们是例外。” 夏恬靠在沈星暮的怀里,柔声道:“我们本就和别的夫妻不一样,所以我们的浪漫也与众不同。” 沈星暮的心忽然就软了。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在身边,真好。 夏恬撒娇一般说道:“虽然我的力气比较小,有时候帮不到你们。但我并不本,你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 夏恬开心地笑出声来。 沈星暮伸手吃她豆腐,脸色却非常淡定地说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说服周泳航帮你的。高哲羽不是无能的人,他亲自找的打手,不可能这么容易被人收买。” 夏恬道:“我也觉得高哲羽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如果换了别人,一定没办法说服周泳航,但我就不一样。” 她说着,忽然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是周泳航帮的我?” 沈星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温和说道:“我也不笨,当我看到你发来的聊天信息时,就猜到是来沽县送监听器的那个人帮的你。我只需打电话问高哲羽,是谁送的监听器,就查到周泳航了。” 夏恬鼓了鼓腮帮子,抿着嘴说道:“善恶游戏开始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好几次,我要和你一起去取善念之花,只不过你都拒绝了。我不想和你起争执,就只好听你的。原本我也不打算来这里找你,因为高哲羽一直盯着我。我怕我一走就被抓回去,反而惹得你发脾气。” 沈星暮点头道:“按理说,如果没人帮你,你的确会被高哲羽抓回去。” 夏恬嫣然道:“可是有一次,高哲羽来探望我的时候带了一个打手,那个打手正好是周泳航。我看到他,就看到了希望,有办法摆脱高哲羽来找你了。” 沈星暮问:“莫非你很早以前就认识周泳航,并且确定他一定会帮你?” 夏恬点头道:“那是大概十二年前的事情,我十一岁的时候,在蛰城外环的一个垃圾桶里捡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他是被人贩子拐卖后,到了丧尽天良的不法分子手中。他被打断腿,然后上街乞讨,为那些不法分子挣钱。然而没人能想到,他才七八岁,意志却无比坚定。他宁愿死在垃圾桶里,也不愿被那些‘采生折割’的不法分子利用。” 沈星暮问:“那个小男孩就是周泳航?” 夏恬的目中满是思忆。她点头道:“是的,她就是周泳航。我把他捡回烂房子里,哥哥发了火,准备把他丢出去。结果我一哭,哥哥就妥协了,不仅把我们为数不多的食物分给他吃,还徒手帮他接骨。周泳航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大概三个月,之后无端失踪了。我以为他又被那些不法分子抓回去了,还为此伤心了好久。却不曾想,他被一户贫民收养了,勉强活了下来。” 沈星暮沉默。 夏恬继续道:“其实我再见周泳航时,第一时间并未认出他。是高哲羽主动介绍他的名字后,我才想起他。于是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写在手心,悄悄张开手给他看。他明显认出了我,所以记下了我的电话,并且主动联系我了。” 沈星暮道:“你让他留一个收音装置给你,并且帮你逃跑。所以你来到了这里,并且从收音装置里听到了重要的线索。” 夏恬浅笑道:“是的。善良的人总会在不经意时得到回报。周泳航的出现,就是我十二年前种下的善因。” 沈星暮的脸色变得阴沉,立刻摸出手机,拨打高哲羽的电话。 夏恬说了这么多,沈星暮已经明白过来。她不希望周泳航出事,所以他要及时制止高哲羽。 电话里,沈星暮一针见血说道:“哲羽,别为难周泳航。” 高哲羽惊讶道:“星暮,你怎么知道我抓了周泳航?” 沈星暮对高哲羽非常了解。他虽然总是一脸人畜无害的和善模样,但他狠辣起来,兴许不比沈星夜差。 沈星暮昨天打电话提到周泳航时,便知道高哲羽会彻查他。 以高哲羽的能力,要查出周泳航做过的手脚并不难。 所以现在周泳航铁定买高哲羽手中。 沈星暮淡淡说道:“周泳航很小以前就是夏恬的朋友。这次事后,你肯定也不再信任他。不如这样,你暂时放过他,让他来做夏恬的保镖,这样对你没坏处。” 高哲羽失笑道:“这种小事,无关紧要。不过你的电话来晚了一点,周泳航的两只手已经被打断,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沈星暮道:“就两只手,别做的太过分。” 高哲羽道:“好的。我会送他去医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0章 假父 沈星暮深知高哲羽的脾性。他是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帅气男人,平日里,他也的确很好地维持着自己的大度与儒雅。只不过每个人都有一个底线,高哲羽的底线就是受不得别人背叛。 高哲羽曾和沈星暮聊过。他曾有一个非常交心的朋友,叫方朋。他们是同乡,一起背井离乡,远赴蛰城打拼。那时没有任何背景的他们,成了彼此心中最信赖的人。 高哲羽曾自以为,他和方朋是不需要血缘维系的亲兄弟。 然而就是他所认定的“亲兄弟”,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背叛了他,害得他九死一生。 所以高哲羽一向没有朋友,也不相信朋友。哪怕是沈星暮,在他眼中也仅仅是上下级关系。纵然他们的关系很多时候已经超过上下级的极限,他也从未承认过沈星暮是他的朋友。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高哲羽开始唤沈星暮为“星暮”了。 沈星暮知道,这会的周泳航并没有断手。高哲羽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泄愤罢了。他打算先打断周泳航的手,然后再医好。 ——只希望,他下手不要太重。 沈星暮想着,安静挂断电话。他再次看向夏恬,皱着眉说道:“你该解释‘徐成俊是假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夏恬并没有说话,而是摸出手机,点开录音记录,放出徐旺和小溪的对话—— 先说话的是小溪。她用尤为稚嫩,却又仿佛带着一分邪气的声线说道:“小旺,我一直很好奇,你父亲分明没病,为什么还要一直躺在床上?” 徐旺轻叹了一声,却没解释。 小溪问:“一个普通人,就一定拥有‘念’,哪怕它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它也确实存在着。而你的父亲,似乎完全没有‘念’,分明活着,却又像行尸走肉一般。是不是他受到了某种奇特的诅咒,本身的‘念’被剥夺了,方才需要外来的‘念’维持生命?” 徐旺再次叹息,语气低沉地说道:“小溪,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别人的事情了?” 小溪道:“我只是觉得,左阿姨把那么多的‘念’给你父亲,太浪费了。” 徐旺道:“那些‘念’并没有浪费。因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假的,他本就不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奇特的介质,也是一个很不错的灵魂载体。母亲费尽心思收集‘念’,并不是为了维持他的生命,而是以他为媒介,把‘念’传递给另一个人。” 小溪惊讶道:“‘念’的传递需要媒介?” 徐旺道:“‘念’在人与人之间传递,并不需要媒介,但若是在人与另一种层次的生命之间传递,就需要媒介。” 小溪问:“所以左阿姨是把‘念’传递给了另一种层次的生命了吗?” 徐旺道:“是的。” 手机里的录音进度条还有一半,徐旺和小溪却都没再说话。 过了好久,小溪终于问道:“左阿姨把‘念’给那个人,是为了救他吗?” 徐旺沉声道:“是的。” 小溪问:“左阿姨很爱他吗?” 徐旺道:“是的。” 小溪的牙齿咬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继续问:“左阿姨爱他,就像母亲爱我一样吗?” 又是很长的一阵沉默,徐旺终于涩声道:“这不一样。” 这简单的四个字,仿佛是徐旺咬紧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悲伤之语。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完全结束。夏恬像是怕沈星暮没听清楚,又把录音重新播放了一遍。 沈星暮按下停止键,淡淡说道:“我已经听懂了,你不用再放录音。” 夏恬咬着嘴道:“我就是通过监听器听到这段对话之后,被迫进入了死亡游戏。而徐旺透露的信息里,最关键的一句话无疑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假的,他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我还不了解你们查到了什么,但我敢肯定,徐旺的父亲,徐成俊一定是一个关键人物。” 沈星暮沉吟片刻,开始述说自己和叶黎查到的所有线索。其中着重讲了左漫雪和张美月,至于古姄和徐旺,都被他一句话带过。 他说完之后,淡淡问道:“你有什么推测?” 夏恬蹙着眉思考半晌,凝声道:“左漫雪和张美月合伙骗富国社的男人建立血契并且打开衣柜,目的是为了获取‘念’。建立血契非常好理解,大概就是一种超自然的契约,明显不可违背,可是有血为契的前提下,为什么还要打开衣柜呢?” 沈星暮问:“你想说什么?” 夏恬道:“按照这个逻辑推断,打开衣柜明显也是血契的一部分。你曾打开衣柜,看到里面的骨灰盒以及鬼魂。便可进一步推断,那些被骗的男人的血契的效忠对象,就是衣柜里的鬼魂。” 沈星暮点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你继续说,或许我们想的一样。” 夏恬道:“叶黎预见到的画面里,是左漫雪和衣柜里的鬼魂。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出,左漫雪费尽心机收集‘念’,要救的也正是这个鬼魂。由此可以进一步推断,衣柜里的鬼魂才是左漫雪的爱人、徐旺的生父,而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只是左漫雪救他的工具。” 沈星暮道:“其实我和叶黎之前就推测出了一个模糊的逻辑。你所讲的,我们大部分都提到过,只是我们都把衣柜里的鬼魂和躺在床上的男人视作了一个人。因为有林海鸥的先例,我们便觉得一个人同时以两种形态出现也不足为奇。但现在看来,这一点好像是错的。” 夏恬反复捏动手指头,尤为凝重地说道:“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依旧不全,还不足以推断出获取善念之花的必要条件。” 沈星暮问:“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夏恬道:“查徐旺的过往。我们必须弄清楚,左漫雪、徐成俊、以及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沈星暮道:“我们大概可以理解为。左漫雪和徐成俊相爱,并且在发生关系后怀上了徐旺。尔后徐成俊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死亡了。左漫雪又无意中发现了救活他的办法,于是和另一个男人结婚,并且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目的就是以他为媒介传递‘念’给早已变成鬼魂的徐成俊。” 夏恬摇头道:“应该不是这样。”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你不是说,徐旺还有一个堂哥叫徐武真吗?他曾去徐旺家里玩过。如果他的伯伯换了变成了别人,他不可能察觉不到。所以躺在床上的男人应该是真正的徐成俊。” 沈星暮立刻明白过来,点头道:“这么说来。徐旺的真姓其实不是徐,只不过左漫雪和徐成俊好上之后,他也改姓了徐。或者说,徐成俊本身并不知道徐旺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毕竟在这个时代,稀里糊涂替别人养儿子的男人可不少。” 夏恬抿嘴一笑,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说叶黎?” 沈星暮没说话。 夏恬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叶黎并没有帮别人养儿子,毕竟孩子本就没有出生。而且……” 沈星暮的脸忽然一沉,打断道:“我们还是不说叶黎的好。” 夏恬点点头,凝重道:“星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直接去徐旺家里吗?” 沈星暮摇头道:“这件事先不着急。徐旺是这场游戏的关键人物,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不打算再去找他。” 夏恬道:“这件事的确不能着急。” 沈星暮忽然把夏恬整个人抱起来,大步向床铺的方向走,嘴里温和说道:“我更着急这件事情。” *** 叶黎并没有真的生病。沈星暮走后,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对夏恬生出异样的情绪。所以他只能拼了命不去想。不去想一个人的最好办法,无疑是找一件事做,让自己忙起来。 叶黎的确有事要忙。 沈星暮去见夏恬的这段时间,他至少应该把徐成俊的照片弄到手。 叶黎和古姄很不熟,甚至连她的电话也没有。他当然不会去找她要照片。 叶黎本不想联系徐武真,毕竟善恶游戏很是危险,被牵连的人,有可能被迫进入死亡游戏,存在冤死的可能。 然而他除了联系徐武真,便想不出更多的办法了。 叶黎点开班级聊天群,发送语音邀请给徐武真,开门见山说道:“老班长,我想请你帮个忙,能把徐旺的父亲的照片发给我吗?” 通话里,徐武真非常吃惊地问道:“叶黎,你要我伯伯的照片干什么?” 叶黎编了一口借口,搪塞道:“我最近在绪城沽县游玩,忽然想起富国社里的徐旺。他那么年轻,正值朝阳,不该被这些东西祸害。我想去他家拜访,但我发现他和他母亲都是富国社里的成员,没办法沟通,唯独不确定他的父亲是不是。所以我想用他的照片对照一下。如果他不是富国社的成员,我就可以约他出来聊一下,尝试帮他们一家摆脱富国社。” 叶黎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借口,毕竟突兀要一个陌生人的照片,无论怎样巧舌如簧,都显得牵强。 徐武真越发惊讶地说道:“叶黎,我的记忆中,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叶黎问:“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徐武真道:“我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以前的你,不会这么古道热肠。” ——我从小到大,做过的好事多不胜数。为什么在徐武真眼中,我好心帮忙,就这么不可思议吗?不过这次,我的“好心”的确有些虚假。 叶黎沉声道:“老班长,麻烦你了。” 徐武真问:“为什么忽然这么认真?” 叶黎道:“助人为乐本就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我理当认真一点。” 徐武真笑道:“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昔日的我们都已消失不见。我们都长大了,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叶黎不以为意道:“这就是成长。” 徐武真道:“只不过你的成长太令我惊讶。” ——我只是随口说说,哪有什么成长啊?我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他为什么这么惊讶? 叶黎皱着眉说道:“总之,老班长,权当你满足我的热心或者虚荣心,把徐旺的父亲的照片发给我。” 徐武真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推脱的。只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连我都没办法说服他们,你肯定更不行。而且你忽然找我要伯伯的照片,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啊。这样,你等我下班,我回家翻一下相册,相册里应该有伯伯的照片。” 叶黎道:“好的。” 叶黎等了大概两个小时,徐武真发来一张像素非常低、背景也非常晦涩的男人黑白照片。九十年代的照相技术的确不高明,黑白照片的清晰度简直如斑驳模糊的树影。 照片里的男人还非常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顶着一头当时非常时髦的中分发型。 叶黎能从他的面容轮廓里,依稀分辨出,他就是衣柜里的鬼魂。 此时叶黎还不知道,沈星暮和夏恬的推断中,衣柜里的男人并不是徐成俊。 他沉吟着,想拨打沈星暮的电话,但又有些害怕听到夏恬的声音,于是压着心绪,独自思考起来。 如果衣柜里的鬼魂就是徐成俊,叶黎和沈星暮之前的推测就完全说得通。躺在床上的男人和衣柜里的鬼魂是一个人,他们都是徐成俊,只不过是以不同的形态出现而已。 左漫雪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保住徐成俊奄奄一息的人身,以及虚弱无比的鬼魂。 这一点好像没问题,但又好像存在很严重的漏洞。 叶黎很快想到,昔日的林海鸥,虽然看似是以两个形态出现,但其实真正活着的形态只有一个。她是死亡之后,再以未知而奇特的方式复活,留下一具尸体以及一个鲜活的身体。 她至始至终,只有一个活着的灵魂。 徐成俊却同时拥有鬼魂与人身,仿佛拥有两个灵魂。 这里显得有些矛盾。 叶黎想到,夏恬说过“徐成俊是假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衣柜里的鬼魂与躺在床上的男人,有一个是不存在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1章 海洋 叶黎反复犹豫之后,摸出手机给沈星暮发了一条彩信,内容是他从徐武真手上收到的黑白照片,以及一段文字:沈星暮,既然夏恬小姐来了,我就不太方便再住这里。你们手上有一个收音装置,我就把租房里的这个带走了。我找离这里近一点的地方再租一个房,你们有事可以电话或短信联系我。 叶黎的确是因为夏恬的出现才迫不得已选择搬走,只不过他不是害怕打扰沈星暮和夏恬的夫妻生活,而是害怕自己在夏恬面前失态、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 叶黎没等沈星暮回复,便收拾好行囊,快速离开。他在滨江路路口,靠近温平广场的路段找到了新的租房。 这是一座带着些许古典特征的小楼,楼外的布置和现代建筑没有丝毫区别,均是白亮的板砖以及粉刷过的白墙。而楼内却好像古代回廊一样,地板与护栏都是木制的,色泽呈现端庄典雅的琥珀色,回廊中心有凉亭与湖泊,湖泊四周还立着嶙峋假山。 它像极了袖珍版的古代别苑。 房东走在前面,温和地介绍整个房子的配置以及水电气的使用问题,最后总结道:“这里的房子比不上其他设备齐全的套房,但这里的风景绝对不比任何地方差。” 叶黎深表赞同地点头道:“这里的风景的确很别致。” 房东带叶黎进了回廊上的其中一间房,里面的装修与陈设都很精美,除了电灯、电冰箱、电热水器等少许生活必备的电器,其余的器具都是木制,并且刻有精美的图案。 叶黎非常爽快地和房东签了租房合同,便把行囊放在墙角,躺在透着些许草木气息的木床上休憩。 傍晚的时候,叶黎接到沈星暮的电话。 电话里,沈星暮并不关心叶黎是否搬走的问题,而是着重讲了他和夏恬的推测。 叶黎非常惊愕地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躺在床上的男人并不是徐成俊,而是一个超自然的媒介?” 沈星暮道:“是的。但是这里面又有了新的矛盾。徐武真发来的照片里,徐成俊的相貌和衣柜里的鬼魂一样。可是徐武真并没有见过鬼魂,只见过活着的徐成俊。也就是说,他发的其实是躺在床上的男人的照片。” 叶黎皱眉道:“所以衣柜里的鬼魂和躺在床上的男人其实是一个人。可是这又推翻了你和夏恬的推断。夏恬的录音里,徐旺的确说过‘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假的,他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既然躺在床上的男人不是徐旺的父亲,他就不应该是徐成俊的模样,而是左漫雪找来的、充当超自然媒介的另一张面孔。” 沈星暮道:“这就是目前的矛盾点。” 叶黎问:“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便是徐成俊和超自然媒介,本身并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长得非常像?” 沈星暮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就像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世上很难出现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叶黎沉默。 沈星暮道:“不过还有另一个可能。左漫雪本身就不是普通人,我们就不用用常理去看待她。她能操作‘念’的力量,年过四十仍是二十岁的模样,这一点本就玄奇。既然她能永葆青春,为什么不能改变另个一个人的模样?” 叶黎惊讶道:“你是说,那个超自然媒介,因为左漫雪的‘念’,变得和徐成俊一模一样了?” 沈星暮冷声道:“以现在的整容手段,想要弄出面容几乎相同的两个人,也并非不可能。连现代科技都能做到的事情,左漫雪当然也能做到。” 这个问题勉强算是说通了,但叶黎依旧有些踟蹰,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们离事情的真相不远了,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叶黎道:“只可惜我们都不知道这一脚该踢在哪里。” 沈星暮道:“我有一个想法。” 叶黎道:“你说说看。” 沈星暮道:“这整场游戏,明显和富国社存在不小关系,左漫雪、张美月、徐旺、乃至是已经死去的郁子岩,都是富国社的成员。但我们调查至今,却又没有找到善恶游戏本身和富国社的实质关系。” 叶黎的心一沉,凝声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应该查一下富国社,至少弄清楚,左漫雪为什么要加入富国社。” 沈星暮道:“你是富国社的成员,这件事适合你来办。” 叶黎道:“我尽力。” 两人忽然都安静下来,却又没人挂断电话。 好一阵沉默之后,沈星暮淡淡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要搬出去。” 叶黎的眼皮猛地一跳,强笑道:“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而已。” 沈星暮道:“你不擅长说谎。” 叶黎沉默。 沈星暮道:“你完全不用这个样子。其实有时候,我心中也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看到一个蒙着面纱的缥缈女人,不由自主靠近她,想揭开她的面纱一睹真容。”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我说不清楚,这种事情也没人能说清楚。总而言之,我和夏恬都等你回来。” 这通电话终于结束。通话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叶黎却感觉仿佛经历了一个冰川破碎的漫长时代。 ——他们都在等我回去,而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不敢回去? 叶黎苦笑着,整理床铺与被盖,把脑袋埋在枕头里,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往后的三天里,叶黎时刻关注着富国社的聊天群。他本身是新社员,而且近半年以来,从未在群里说过话,群里应该没几个人认识他。 然而事实和叶黎想的完全不一样。当他绞尽脑汁想和群主或者群管理员攀谈而无合理的借口的时,一个群管理员竟主动找过来了。 这三天里,叶黎在群里一共只发了不到十条信息,全都是故意引人注意而刻意附和一些群公告或者群通知的信息。 叶黎只想给群成员留下一个比较活跃的印象,方便以后询问有用信息。 他没想过有人真的能记住他,但一个备注李真洋的群管理员真的记住他了。 李真洋主动给叶黎发信息,内容却简短到只有“你好”两个字。 叶黎狐疑着回复:你好,李老师。你忽然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真洋:我这里原本没什么事情,不过我无意中看到你在群里发的信息,似乎你现在在绪城的沽县? 叶黎:是的,我在沽县。李老师,你忽然问起这个,莫非你也在这里? 李真洋:我并不在沽县,只不过我要去沽县办一件事。这件事本身不是特别麻烦,但却有些费时,而我又没有太多时间。我想着,如果我们群里有家人住沽县,就请他帮个忙。 叶黎:李老师,你需要我做什么? 李真洋:我想请你帮我送一个东西。 叶黎:送给谁? 李真洋:我们群里,一个叫左漫雪的家人。 ——左漫雪!? 叶黎的眼皮猛地一跳,当即提起精神。他原本并没有对李真洋抱希望,不指望从李真洋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事实上,沈星暮只说要查富国社,叶黎脑中却完全没有思路,他压根不知道该查什么。 现在李真洋提起左漫雪,叶黎忽然就有了思路。叶黎完全有理由相信,李真洋和左漫雪有一丝联系,不然他不会特意送东西给她。 与左漫雪有联系的人,便很可能与善恶游戏有关。 叶黎当即回复:李老师,现在交通非常便利,你若有东西想送给群里的某位家人,并不需要亲自送,可以直接寄快递。 李真洋:这个东西非常重要,我不敢把它交给快递公司。 ——不敢交给快递公司,却敢交给我,莫非我们真的是家人? 叶黎心里觉得好笑,却不戳破,迂回回复:你的意思是,你想把东西交给我,然后再由我交给左漫雪? 李真洋:是的。 叶黎:你不放心快递公司,便只能亲自来一趟? 李真洋:是的。 叶黎:既然你能来沽县把东西交给我,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左漫雪? 李真洋:这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的时间很紧,就最近两天稍微闲一点,而那个东西只能在下个月的二十八号交给左漫雪。 叶黎:现在才七月底,距离八月二十八号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李真洋:是的。 叶黎: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万一我把东西弄丢了,或者到时候忘了,岂不是误你的事吗? 李真洋:这个东西不会丢,而且我每天都会在群里提醒你,保证你到时间不会忘记。 叶黎:那好。 李真洋:我明天到沽县联系你。 叶黎:好的。 两人的聊天到这里结束。 李真洋的话里透着一抹浓浓的神秘感,似乎他要交给左漫雪的东西非常重要。 叶黎也暗自留了一个心眼,明天一定要亲眼看一下那是一个什么东西。 他有种感觉,李真洋的出现不是巧合。就如同他曾经在赫城的港口偶遇林海鸥一样,这只是善恶游戏中,看似偶然的必然。 所以李真洋以及他即将送来的东西,都将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叶黎想把这件事告诉沈星暮,当他摸出手机,心里有升起诡异的愧疚感,便下意识放弃了。 叶黎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他现在不仅不敢见夏恬,甚至连沈星暮的电话都不太敢拨打。 ——我到底得了什么魔怔!? 叶黎心里大吼着,拼尽全力摒除脑中夏恬的影子,可是没有丝毫作用。或许人的思想就奇特在这一点,当一个人说到“猴子”,另一个人脑中就会浮出猴子的形象,这种事情几乎非人力所能控制。 所以夏恬就成了某人空中无意说出的“猴子”,然后在叶黎的思想中扎了根吗? 叶黎又做了一套健身运动,让自己累起来,待汗流浃背时冲一个热水澡。 他感觉神清气爽,脑子也变得无比清晰。 ——我果然是着了魔。在这世上,看到美丽的女人而无动于衷的男人可不多。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而夏恬的确很美丽、很动人,我脑中偶尔浮出她的面容,并不是奇怪的事情。 叶黎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好。就如同无数人幻想过“银行的钱都是我的就好了”,但没有人真的会去打银行的主意。所以他梦到夏恬,脑中一直回荡她的身影,也仅仅是无意中的一个念头,他不可能打她的主意。 叶黎想明白了这一点,忽然感觉神清气爽,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粉碎了。 他觉得自己又变得正常了。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次日清晨,叶黎一大早就接到李真洋打来的电话——富国社每个成员都必须备注自己的姓名、年龄、以及电话号码。 电话里,李真洋温和说道:“叶黎,我是李真洋。” 叶黎猛地一甩脑袋,扫除满脑子的睡意,回复道:“李老师,你好。你现在到沽县了吗?” 叶黎说出“李老师”三个字时,心里便阵阵作呕。他忽然发现,虽然打字和说话都能用于聊天,但同样一句话,打出来和说出来完全不一样。 有的男孩天生羞涩,遇到心仪的女孩不敢表白,却敢通过留言、写信、甚至更为奔放的写情书等方式表达出来。 叶黎打出“李老师”三个字并不觉得不妥,但用嘴巴说出来,便感觉自己也变得虚伪无比。 李真洋道:“我从绪城市区出发,大概四十分钟能到沽县。你家在哪里?离温平广场远吗?” ——他直接问温平广场,左漫雪又恰好住在靠近温平广场的滨江路上,莫非在这之前,他已经和她见过面了?而且绪城离沽县不远,他真的忙到连来回一趟的时间都抽不出吗? 叶黎想着,顺口回答道:“这可真巧了。我就住温平广场附近。你到了之后,直接打电话联系我。” 叶黎起床洗漱,整理好行装,想了一会,又用文字的形式,把他和李真洋的聊天内容发给了沈星暮。 叶黎刚要出门,沈星暮的电话就打来了。 叶黎深吸一口气,强作若无其事,淡定地接听电话。 沈星暮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叶黎微笑道:“我不想总是坐享其成。我和你一起行动这么久,一直是你在出力、想办法,作为合作伙伴,我理当发挥足够的作用。” 沈星暮冷声道:“所以你认为,你独自把这件事处理好,就不是坐享其成了?” 叶黎道:“是的。” 沈星暮道:“好的,你防守去处理,处理好了就尽快回来,我们一起商量获取善念之花的办法。” 叶黎保持微笑,温和道:“好的。” 沈星暮认真道:“如果你在应付李真洋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叶黎同样认真地回答道:“一定。” 这通电话结束,叶黎在广场附近的便利店里随便买了一盒茶叶,便去广场中心的雕像前静等着。 没多久,他的手机响起,是李真洋到了。 叶黎远远看到,一个面容显得非常和善慈祥的中年男人正往这边来。他是年过四十的中年人,额头与两颊都长出不少皱纹,乃至是两鬓也隐隐泛白。但他的步子非常轻快矫健,像极了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叶黎一眼就认出了他,李真洋。他的相貌和聊天群里的头像一点也不像,他本人显得更和蔼可亲,甚至脸型都显得更为俊俏,不像头像那么严肃。 两人隔着五米远,李真洋便抬手打招呼道:“叶黎,让你久等了。” 他的声线非常奇特,分明很轻柔、很平静,却又仿佛藏着滔滔海浪,有种诡异的浩瀚感。 叶黎客气道:“我也刚到。” 李真洋走近,叶黎看到他手里提的黑色袋子,露出惊愕之色,问:“李老师,你说的东西,就在这个袋子里?” 李真洋点头道:“是的。” 叶黎问:“我能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李真洋随口道:“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礼物而已。” 他说话时忽然伸出手,大概是想握手示好。 叶黎盯着他的掌心,全是有序而密集的掌纹,像层层蔓延开来的海波。 叶黎心中涌出一丝不安,这种感觉和之前去见张美月以及左漫雪时一模一样。 叶黎迟疑,一时间不敢伸手。 李真洋微笑道:“你怎么了?” 叶黎连忙笑道:“没什么。” 他伸出手去握李真洋的手。这一刻,他眼中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便是看到了浩瀚无边的大海。 天是蓝色的,海也是蓝色的,水天一线的位子,蓝色与蓝色的叠加,却变得更加深邃,宛如黑墨一般触目。 叶黎失神片刻,再度定睛看向眼前,只见李真洋依旧温和地笑着,只是他的笑容好像变得更加神秘。 叶黎的手仍握着李真洋的手。 叶黎仿佛触电一般,身子猛地一个抽搐,脱离李真洋的手。 李真洋露出关切的神色,询问道:“叶黎,你怎么了?” 叶黎忍着心头的强烈不适,摇头道:“没什么,兴许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有些心不在焉。” 李真洋道:“既然这样,你就早点回去休息。” 他说话时,把手中的黑色袋子递给叶黎。 叶黎接过茶叶,疑惑道:“李老师,你难得来一趟沽县,不多玩一会?” 李真洋道:“我还有事要忙,得回绪城了。” 叶黎递出刚买的茶叶,点头道:“好的,李老师,我实在不舒服,就不留你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2章 念灵 叶黎目送李真洋离去,直到李真洋的背影消失在熙攘的人流里,他才捂住胸口,嘴里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身体忽然就虚脱了,而且心口不断涌出一种诡异的疼痛,就仿佛,身体内忽然多出了另一个意识,他正在和我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叶黎的脸色微微泛白,脚步变得柔软无力。他从温平广场回到租房,每一步都艰涩无比。全长不超过两百米的距离,他却走了接近二十分钟。 叶黎回到房间里,刚躺下,手机便又响了,来电的不是沈星暮,而是夏恬。 叶黎此刻很想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于是他真的就把手机放一边,闭上眼睡着了。 漆黑的世界里有光,是微弱的、晦涩的烛光。光线闪耀中,黑暗被驱散一分。光与暗相互撕咬、吞噬,变成了诡异的混沌。 叶黎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但这个梦的真实感不下于他曾经目睹的恶念空间以及邪恶花海。 他听到了古老的梵唱,歌声中的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高昂。奇怪的是,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却能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压抑。 这种梵唱和之前左漫雪吟唱的歌声如出一辙。 尔后叶黎听到了笑声,那是很绵长、很邪恶的声线。 叶黎猛地一个激灵,脑中不由自主想起李真洋的神秘笑容。 一条信息像闪电一般划过叶黎的脑海。他霎时惊恐,因为信息的内容是: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念灵’。 叶黎不知道‘念灵’是什么,但他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好东西。 混沌交织的空间里,四面八方都有奇怪的条状物肆虐而来。它们像冰冷的钢索,将他死死锁住。 叶黎竭尽全力挣扎,并在心中祈求自己快点醒过来。 他无比清醒,知道自己正处于类似梦境的奇特世界里。在这里,他所品尝到的疼痛与惊恐,都比现实中更为剧烈。 它似乎和恶念空间以及邪恶花海一模一样。 “嗤嗤嗤”的邪恶笑声忽然想起。 叶黎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它就是曾折磨他,使他接近崩溃的天仙子的笑声。 莫非那一朵邪恶的天仙子在这个混沌世界里绽放了? 叶黎咬着牙,更加奋力地挣扎。奇怪的是,当天仙子的笑声响起,缠绕他的钢索全都崩碎,他恢复了自由。 与此同时,之前的庄严梵唱戛然而止,叶黎心中的惊恐与不安,也诡异地褪去。 他居然在天仙子的邪恶笑声中感觉到了心安与祥和。 叶黎醒来时,窗外曙光依旧温和,似乎还是上午时段。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惊讶发现自己只睡了短短十分钟。 这个梦就像“魇”一样,人在深入骨髓的折磨中度过漫长的时间,醒来时却发现只有短短的一小会。 叶黎已经没有困意与倦意,他心口的诡异疼痛也都消失不见。 他又变得正常了。 然而他并没有把之前的梦单纯地视作“魇”。他笃定,李真洋身上一定存在大问题。 他想到李真洋的掌心与掌纹,忽然感觉李真洋伸出手时,便已透露重要的信息——人的掌纹非常细密、模糊,必须凑近了才能看到。 李真洋的掌纹却清晰无比。叶黎距他的手掌超过半米远,却能看清他掌心的所有纹路。 叶黎不认为自己的眼睛具备惊人的视力,相反,他最近有些近视,视力还不如正常人的眼睛。 所以真正的问题在李真洋的手掌或掌纹上。 叶黎回想起李真洋的掌纹形状,它就像无数条蕴含奇特规则的纹路,繁复交错,变成了某种超自然咒法。 叶黎的心猛地下沉。他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变得痛苦与不适,就是因为握了李真洋的手。 所以那个奇特的梦是李真洋力量产生的,可是梦里他所说的“念灵”是什么?梦的最后,怎会出现那朵邪恶天仙子的笑声? 莫非李真洋也和恶念空间有关? 叶黎思忖着,俯下身看床边上的黑色袋子。它就是李真洋拜托转交给左漫雪的东西。 叶黎不知道李真洋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不知道贸然打开袋子,会不会触发某种陷阱。 他想到过这一点,却并没有太过担心。 毕竟他若出了事,就没人帮李真洋送东西了。 叶黎伸手拧住袋口,打开整个袋子,只见里面安静放着一只古朴的木盒。木盒的质地和左漫雪家的衣柜里的木盒一模一样,是楠木盒子。 它无疑也是一个骨灰盒。 所以盒子里面真的装了某人的骨灰吗? 叶黎准备打开盒子,却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有来电,是沈星暮打过来的。 叶黎迟疑片刻,皱着眉接听电话。 沈星暮冷声道:“刚才夏恬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叶黎如实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李真洋接触之后,就感觉全身乏力,疲惫到极点。夏恬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好睡下了。” 沈星暮问:“李真洋有对你做过什么吗?” 叶黎把自己和李真洋的接触过程全部说了出来,包括自己的心理活动。 沈星暮惊讶道:“你在见张美月以及左漫雪时,也有过这种不可言的不安感?” 叶黎问:“你的意思是,你也有过?”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沉声道:“如果只是一个人感到不安,有可能是偶然,但我们两个都感觉到了,就一定存在原因。”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叶黎问:“原因是什么?” 沈星暮道:“‘念’。” 叶黎听不懂,便追问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解释道:“左漫雪和张美月有一个共同点,便是都会使用‘念’的力量。左漫雪亲口说过,我们也能使用‘念’,并且在我们和她战斗时得到证实。所以我们的不安,可能是自身的‘念’对未知的‘念’的本能戒备。” 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逻辑清晰,证据充足,叶黎完全赞成。于是他想到更深层次的问题,当即说道:“夏恬的监听录音里,徐旺说过,‘一个普通人,就一定拥有“念”,哪怕它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它也确实存在着’。他的意思是,其实世上的每个人都拥有‘念’,只不过它很微弱,而且很多人不懂得使用它。我们也都是普通人,我们当然也拥有‘念’,然而我们并不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哪怕是它真的发挥作用时,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 沈星暮道:“所以我们的‘念’都是被动发动的,并不受我们控制。” 叶黎道:“我的预见能力以及你的测谎能力,应该也属于‘念’的范畴,只是我们还不能熟练驾驭。” 沈星暮补充道:“还有小溪的诅咒。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我们并没有意外死亡。这应该也是‘念’的保护作用。” 叶黎沉声道:“所以我们的游戏假设存在很大的问题。我们至今还好端端地活着,不是因为游戏规则保护作为游戏玩家的我们,而是潜藏在我们体内的‘念’保护了我们。” 沈星暮道:“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忽然在我们的世界里出现的‘念’,甚至可以追溯到善恶游戏的最初。我一直没想明白,全球几十亿人类,其中比我们更出众、更特殊的人数不胜数,可是为什么,恶念空间偏偏就选中了我们?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念’存在一丝特殊性。” 叶黎道:“你说的太过深远。至少就目前而言,关于‘念’和恶念空间的关系,我们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全都是假想。” 沈星暮淡淡笑道:“你这么说也对。我现在更关心的问题是,李真洋给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叶黎道:“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只是你的电话来的很不是时候。” 电话里传出“嘟嘟嘟”的忙音,沈星暮居然直接挂了电话。 ——在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挂我的电话?莫非是信号问题,抑或是……恶念空间的干扰? 叶黎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准备再次拨打沈星暮的电话,却在这时,沈星暮先一步发来视频电话。 叶黎立刻反应过来,沈星暮挂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开视频。只是他挂得太过仓促,导致叶黎没能及时反应。 叶黎一想到接通这个视频电话,便会在手机屏幕看到夏恬,心里又是一阵古怪。 他沉吟着点下接听键,手机屏幕里果然同时映出沈星暮和夏恬的脸。 沈星暮道:“好了,你可以打开袋子了。” 夏恬非常焦虑地说道:“先不要着急,这个袋子里可能藏了陷阱。” 沈星暮问:“什么陷阱?” 夏恬道:“按照你们的推测,在你们接触懂得‘念’的人的前后,心中会有诡异的不安感觉。叶黎接触李真洋时有这种感觉,证明李真洋也懂得‘念’的使用。一个懂得‘念’的人,却非常随意地把一个重要的东西交给陌生人,这不奇怪吗?” 沈星暮道:“这一点的确有点奇怪,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把重要的东西交给陌生人保管。李真洋敢这么做,显然是早有准备。” 夏恬道:“所以他的准备很可能是某种陷阱,而那个陷阱最可能藏在袋子里。” 沈星暮却摇头道:“我们之前商量了很多关于‘念’的问题,莫非你没想过,其实李真洋的陷阱已经发动了,就是叶黎做的那个奇怪的梦。然而叶黎好端端地醒了过来,并且身体上的所有不适都消失无踪。这足以推断出,叶黎的‘念’起到了足够的保护作用,李真洋设置的陷阱已经不复存在。” 夏恬道:“你说的有些武断。” 沈星暮纠正道:“这是果断。” 夏恬道:“总之,这个袋子不能轻易打开,万一叶黎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沈星暮道:“叶黎的‘念’会保护他,不可能出事。” 视频里,两人没完没了地讨论着,叶黎反倒成了忠实的旁观者。就是不知,他们这么能聊,为什么还要打这个视频电话过来。 叶黎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音量调到最低,不去听他们的话。他俯下身,取出袋子里的楠木盒子,尝试着打开盒盖。 视频里,沈星暮和夏恬都闭上了嘴。 叶黎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以楠木盒子,沉声道:“无论李真洋有没有设置陷阱,又或者这个陷阱对我是否有效,你们都看清楚一点。盒子里的东西很可能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叶黎的手指一弯,缓缓揭开盒盖。 楠木盒子里装的并不是骨灰,而是一个金色的铃铛。铃铛周身画满血色的符文纹路,像极了电视里驱鬼或招魂的法阵。 叶黎皱紧眉头,抓起铃铛看了一眼,发现铃铛表面的血色物质像是用刀刻进去的,无论怎样摸摩挲,也磨不出来。 手机里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沈星暮和夏恬都在说话,只不过叶黎把手机音量调的很低,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叶黎思忖着,先发表自己的意见,认真说道:“这个铃铛和挂在左漫雪家里的铃铛非常相似,但又存在一丝细微的差异。这个铃铛的开口是向外弯曲的,而左漫雪家里的铃铛是向内弯曲的。就仿佛,两个铃铛,一个用于接收某物,一个用于扩散某物。” 叶黎说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沈星暮和夏恬都老老实实闭着嘴,便继续说道:“李真洋托我把这个铃铛送给左漫雪,证明两个铃铛之间存在非常密切的关系。或者说,只有两个铃铛在一起时,死去的徐成俊才有可能复活过来。” 叶黎暂时就想到这么多,全都说出来后,便调大手机音量,微笑道:“你们现在可以说话了。不过你们不要继续争吵,我听着心里有点酸酸的,不太舒服。” 夏恬莞尔道:“莫非你感觉自己吃了一嘴‘狗粮’?” 叶黎看着视频里的夏恬,便感到无比亲切,甚至有种立刻出现在她面前的冲动。 叶黎别过头去,淡淡说道:“差不多。” 夏恬保持甜美的笑容,却不再说话。 沈星暮道:“我没想到你的观察如此细致。我看到这个铃铛时,的确联想到了左漫雪家里的铃铛,却没发现两个铃铛的形状存在细微区别。” 叶黎问:“你有什么看法?” 沈星暮皱眉道:“郁子岩死前,不仅破产,还欠下了巨额债务。左漫雪曾亲口承认,郁子岩的尸体就在她的家里,这足以证明他和她曾建立过血契,最后死于小溪的诅咒。然而左漫雪需要的是‘念’,并非钱。郁子岩工作多年的存款都到谁的手里去了?” 叶黎疑惑道:“这的确是一个疑问,不过它好像和铃铛没什么关系。” 沈星暮道:“有关系的。” 叶黎问:“什么关系?” 沈星暮沉声道:“李真洋和左漫雪很可能是合作关系。左漫雪要‘念’,而李真洋要钱。滕志伟曾说过,郁子岩的钱都流进了赌王盟的账户,原因是赌马。然而郁子岩本身并不是嗜赌的人,他有美丽的妻子与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他活得这么好,不可能用全部家产去赌马。所以赌马只是李真洋与赌王盟为了把到手的钱洗干净,方才刻意制造了这么多假象。” 叶黎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李真洋不仅和左漫雪合作,还和赌王盟合作?” 沈星暮点头道:“挂在左漫雪家里的铃铛,很可能是收集‘念’的容器,而李真洋的这个铃铛则是释放‘念’的容器。这就是铃铛形状存在差异的原因。然而左漫雪本身只是一个爱丈夫的女人,就算她懂得‘念’的使用,也不应该了解那些神秘的古老梵唱。所以左漫雪的铃铛很可能本就是李真洋送的,那些咒语也是他教的,甚至于,复活徐成俊的办法都是李真洋告诉她的。” 叶黎认真听着,夏恬忽然指责道:“你的猜测好生片面,完全没有根据!” 沈星暮反驳道:“善恶游戏本就不是数学几何题,没有具体的公式,需要大量的猜测与推断。” 夏恬刚张口,话还没说出,叶黎立刻制止道:“你们两个要争论,等我挂了视频再争。” 夏恬闭上嘴,并且做出禁声的手势,似乎是在保证“我一句话也不说了”。 叶黎沉声道:“沈星暮,你的猜测有很强的逻辑性。我们只有这样想,才能把富国社、赌王盟、以及善恶游戏联系起来。” 沈星暮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在意。你说过,你在梦中,接收到一段信息,内容是叫你做某人的‘念灵’。” 叶黎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问:“你有没有想过‘念灵’是什么?” 叶黎道:“字面上的解释便是:‘念’的力量制造出来的灵体。” 沈星暮道:“我也这么想。” 叶黎问:“莫非‘念灵’存在什么玄机?” 沈星暮冷笑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衣柜里的鬼魂和躺在床上的男人长得一样了。” 叶黎皱眉道:“莫非你认为躺在床上的超自然媒介,其实是左漫雪制造的一个‘念灵’?” 沈星暮道:“不同的两个人,哪怕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完全一样。但若是一个人和一个‘念灵’,就有可能完全一样。” 叶黎沉默,安静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夏恬忽然道:“星暮,你不要胡乱猜测啊!我们连‘念灵’是什么都还不知道,怎又能肯定躺床上的男人是左漫雪制造的‘念灵’?” 沈星暮抬手按她的脑袋,理直气壮道:“我说了,这个游戏需要大胆的猜测。” 夏恬指责道:“我忽然知道你们上一场游戏为什么会输了。就是你太能猜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既然你不让我猜测,那你来说。” 夏恬道:“我就是不知道才不说啊!” 沈星暮道:“既然你不说,就老老实实闭上嘴。” 夏恬道:“你说错了,我总不能不纠正啊。” 叶黎见两人再一次“剑拔弩张”,几乎没做思考,便点下了挂断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3章 孤独 叶黎以为等不了多久,沈星暮还会打电话过来。他也做好准备,继续和沈星暮聊李真洋的问题。 然而叶黎一直等到烈日灼灼的正午,手机也没响起。似乎沈星暮和夏恬两人的争论那么容易结束,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谁又能和我这样斗嘴呢?小娟吗? 叶黎想着,便不打算再等了。他还记得李真洋说过“这个东西不会丢”。“这个东西”指的自然是楠木盒子里的奇异铃铛。 叶黎能猜到,这个铃铛一定有很重要的存在意义。可是无论如何,它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死物,它为什么不会丢?莫非它长了脚,丢了之后还能自己找回来? 叶黎把铃铛放进盒子,盒子放进黑色袋子,提着袋子出门,找到就近的垃圾桶,顺手把袋子丢进去。 他想知道这个袋子会不会自己跑回来。 他觉得自己的实验方式非常有效,可以直接证明铃铛有没有长脚。可惜他忽略了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万一铃铛没长脚,不会自己回来,反而被某个拾荒者捡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岂不是直接就没了? 叶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叶黎匆匆出门,准备把铃铛捡回来。有趣的是,他刚走到回廊,便看到两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他的神色立刻变得古怪,甚至有些心虚。因为这两个人分别是沈星暮和夏恬。 他们在回廊上漫步,观赏这里的别致风景,彼此间有说有笑。 叶黎走在他们后面,屏住呼吸,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他的思绪在转动,不知道这两人忽然来这里干什么。来找他进一步商讨李真洋的问题吗?抑或是,请他回去? 叶黎迟疑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轻唤道:“沈星暮,夏恬。” 前面两人同时止住脚步,却不回头。 叶黎大步走到他们前面,强作镇定问道:“你们怎么来这……” 他的话没说话,忽然发现了端倪。眼前的“沈星暮”的确和沈星暮本人非常像,只不过他没有沈星暮那种拒人千里的冷傲气质,反而显得温雅可亲。至于“夏恬”,她当然也不是夏恬本身,而是叶黎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古姄。 他们的背影的确和沈星暮与夏恬的背影一模一样,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黎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当即笑道:“抱歉,我看错了。” 古姄的两眼跳动着怒火,凶巴巴吼道:“你怎么在这里!” 叶黎道:“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住户啊。” 古姄愣了一下,旋即更凶地吼道:“沈星暮在哪里!为什么胡海冬一搬过来,你们就跟着搬过来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叶黎皱眉道:“你和沈星暮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古姄道:“不要绕弯子!沈星暮在哪里!” 叶黎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沈星暮的行踪,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沈星暮并不住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搬了过来。而且我搬过来之前,并不知道你们也住这里。” 古姄冷笑道:“胡海冬不只一次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如果那个人不是沈星暮,还能是谁?” 叶黎看向胡海冬,这个人和沈星暮长得太过相似,以至于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想到沈星暮说过的话,以现在的整容手段,只要动一下刀子,完全复制一个人的脸也并非难事。 叶黎明白过来,这个叫胡海冬的男人,就是通过整容,变成沈星暮的替身的苦命人。 叶黎轻叹一声,再次保证道:“小姑娘,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敢肯定,如果真的有人监视这位胡先生,那个人绝对不是沈星暮。” 古姄的眼珠子转动着,两眉稍稍上弯,怒容更盛,显然又要脱口大骂。胡海冬向前走一步,先一步说道:“你好,请问你是沈总的朋友吗?” 叶黎见胡海冬的态度还算温和,便也耐心点头道:“是的。” 胡海冬问:“可问高姓大名?” 叶黎道:“叶黎。” 胡海冬道:“叶先生,如果你是沈总的朋友,就替我转告他一句,这一带似乎藏着不干净的东西,请他尽早离开这里。” ——不干净的东西?是指什么? 叶黎皱眉道:“什么意思?” 胡海冬道:“意思是,这里不安全。” 叶黎心头苦笑。他当然知道这里很不安全,如果不是为了善念之花,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胡海冬偏过头看向古姄,微笑道:“古姄,我们走,一起去吃火锅。” 古姄凶道:“你对这个人这么客气干什么!他和沈星暮是一伙的啊!分明是想把你弄去当炮灰,然后被人打死。” 胡海冬笑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啊。” 古姄沉下脸,一句话也不说。 胡海冬又道:“古姄,吃完饭,你也快点回家,不要再来这里了。” 他说着,抬步向大门外走。古姄则是非常气愤地跟在他后面。 直到两人消失在视野尽头,叶黎还在思考胡海冬说的话。他记得,沈星暮的确找了一个替身来干扰仇世的视听。但这只是疑兵之计,对胡海冬本身并没有任何伤害。可是胡海冬为什么这么郑重,仿佛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莫非胡海冬也被牵连到善恶游戏里了? 叶黎不知道胡海冬遭遇了什么,便不再想,大步向外跑,去路边的垃圾桶找铃铛。 有趣的是,胡海冬和古姄还没走远,他们都看到叶黎宛如拾荒者一般在垃圾桶里翻找垃圾。 古姄嘲讽道:“看来沈总的确与众不同,能俯下身和卑微的拾荒者交朋友。这一点果真难能可贵。” 叶黎听到了她的话,却不回复。他的心思全在垃圾桶里。而垃圾桶“工作”一天之后,早已被塞得满满的。他必须从垃圾桶最表层的垃圾慢慢翻找。 古姄又道:“喂,叶先生,你在找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 叶黎依旧不搭理她。 古姄准备继续嘲讽,胡海冬却已出手制止。他沉声道:“古姄,我们去吃饭。” 直到两人再次离去,叶黎依旧没有找出那个黑色袋子。 他翻找了整个垃圾桶,把自己弄得脏臭不堪,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他昨天丢进垃圾桶里的黑色袋子不见了。 叶黎的心在下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巧的是,沈星暮在这时打电话过来了。 叶黎心头苦涩,不知道该如何对沈星暮说这件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电话里,沈星暮温和说道:“叶黎,李真洋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先回来。” 叶黎苦笑道:“为什么到此为止?李真洋分明存在很大问题。” 沈星暮道:“我的意思是,你独自处理李真洋的事情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人一起商量办法,一起处理。” 叶黎道:“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做。” 沈星暮道:“你见了李真洋本人,拿到了铃铛,还做了一个信息量非常大的梦。” 叶黎道:“那个梦是真是假都还未可知。” 沈星暮淡淡说道:“但你至少拿到了铃铛。” 叶黎喉咙一哽,沉吟好半晌才如实说道:“但是我又把铃铛弄丢了。” 沈星暮惊讶道:“怎么回事?” 叶黎把自己试验“铃铛有没有长脚”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星暮凝重道:“你实在不该贸然做这种实验。” 叶黎道:“我拿到了铃铛,又把它弄丢了,无异于一无是处。所以我暂时还是不和你们见面的的好,不然我会坐立不安。” 沈星暮没说话。 叶黎忽然想起胡海冬的话,便把自己遇到胡海冬和古姄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星暮道:“杯弓蛇影而已。” 叶黎道:“我也这样想。只不过胡海冬托我带话,让我想起另一个人也拖我带过话。就是那个给我们送监听器的人,他叫我转告你,高哲羽现在在集团里的处境很不好,沈星夜和赵慧妤联合打压他,甚至董皓也从中作梗。” 沈星暮道:“高哲羽的能力毋庸置疑,至少沈星夜和赵慧妤一时半会弄不垮他。他刻意叫周泳航带这句话,无非就是想叫我快点回去。” 叶黎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挂了。” 沈星暮问:“莫非你不觉得,一向一起行动的我们,现在连说句话都需要通过手机通讯,是很别扭的事情吗?” 叶黎道:“还好。” 沈星暮道:“我和你一样,该说的都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你自己决定。” 叶黎道:“好的。” 这通电话结束,叶黎用尽全力去找丢失的铃铛。他觉得,一条街上的拾荒者,可能就那么寥寥几个,只要询问这条街上的居民,很容易找到线索。 结果却并不是这个样子。他连续问了不下二十个居民,得到的结果千篇一律。大概是“拾荒者?我们这里没有拾荒者啊”,“抱歉,我不知道”,“现在社会这么好,早就没人捡垃圾了”之类的话。 叶黎见过不少拾荒者,大多是年迈的老人在本地拾荒,他们捡瓶子、纸板、易拉罐等等能卖钱的可回收垃圾,以此聊以为生。 而这样的拾荒者遍布全国各地,哪怕是最繁华的首都,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小小的沽县,经济并不发呆,不可能没有拾荒者。只是叶黎不确定,这条街上有没有。 这种事情,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分辨。毕竟寻常路人不会注意宛如活在黑暗阴影之中的拾荒者。 往后的数天里,叶黎每天都在滨江路走几次来回,寻找可能存在、可能捡走了铃铛的拾荒者。 立秋过后,沽县的持续高温不见缓和,反而越加炽热。 叶黎忽然感觉累了,累得连抬一下手都感觉无比困难。 对一个正常人而言,抬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怎会感觉到累? 叶黎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累,但心灵的某处,却无比疲累。他用了至少两个小时思考,方才明白过来,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语言能力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没有交流对象,便不需要言语沟通。 而一个人长期不说话,心里便会升起孤寂与凄凉。 叶黎忽然好希望沈星暮能打一个电话过来,哪怕是两人随随便便聊几句和善恶游戏无关的事情。 然而沈星暮不可能再打电话过来。上个电话里,他说得清清楚楚“该说的都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你自己决定”。 沈星暮愿意对叶黎说这句话,已是仁至义尽。他不会再打电话过来,叶黎也不能打电话过去。 叶黎知道,自己这时打电话,无异于妥协了,答应回去了。 他还不想回去。 归其根本,还是因为夏恬。他仍没弄清楚自己对夏恬的这份亲切感是什么。 喜欢吗?爱吗?他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对她,绝非是简单的男人对美丽女人的好感。 这是他在近几天里发现的事情。 叶黎不得不承认,夏恬的存在太过特殊。他始终害怕自己见到夏恬后,会做出不理智、且无可挽回的事情。 叶黎的心里非常矛盾复杂,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通讯录,里面就不到二十个电话备注。 他反复翻看了三遍,视线定格在备注“小娟”的电话上。 ——不知道小娟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会感到孤独吗?她的症状有好转吗? 叶黎发现自己的确是一个非常可恶的男人。他不仅对自己的朋友的妻子起了异样的心思,还忘记了一直在家里等着他的女孩。 他离开蛰城前,对徐小娟信誓旦旦地保证过“我若不爱你,又怎会因你而心痛?莫非你忘了,我们‘换过血’,我曾用血起誓,这一生决不抛弃你”。 然而他来到绪城沽县已有一月之久,却连一个电话也没给她打过。甚至于他很多时候记不起她的存在。 他忽然有点理解徐小娟常挂在眉梢上的悲伤了。兴许她早就发现了,他心里并没有她。 ——我真的对小娟连一点感情也没有吗?如果有,为什么在沈星暮派人监视她时,我却无动于衷? 叶黎安静拨通徐小娟的电话。 这个电话响铃许久,却无人接听。 叶黎的心在下沉,忍着心痛再次拨打,结果依旧。 正当沮丧之时,他的手机忽然又想了,来电的自然是徐小娟。 叶黎毫不迟疑接听电话,急声道:“小娟——” 他只说出“小娟”两个字,便没了后文。他发现,自己给徐小娟打电话,本身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电话另一头,徐小娟用非常稚嫩清亮的声线说道:“叶叔叔,你要回来了吗?” 叶黎的神色一黯。他听到“叶叔叔”这个词,便知道徐小娟还没恢复过来。 于是他又变成了温柔的父亲,用些许笑腔说道:“小娟,叔叔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去。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听阿姨的话。” 徐小娟不满道:“阿姨从来不和我说话,我想听也听不到。” 叶黎沉默。 徐小娟又道:“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叔叔,老是抢我的手机,还不开电视给我看。” 叶黎知道,徐小娟说的“奇怪的叔叔”是米禾骏。他只听沈星暮的话。沈星暮叫他监视徐小娟,他便一刻也不疏忽。 叶黎能听出徐小娟心中的委屈,便安慰道:“他只是关心里,一直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徐小娟道:“他不让我玩手机,又不让我看电视,也不给我讲故事听。他们都没有你好。” 叶黎涩声道:“小娟,等我回家,我就叫他们走。” 徐小娟道:“好的。” 两人的聊天到这里,好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静默好久之后,叶黎重复道:“小娟,等我回家。” 徐小娟再次回答道:“好的。” 叶黎的神色一怔,张口正要说话,听筒里却已传出忙音。 叶黎连忙拨打徐小娟的电话,然而听筒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叶黎坐着不动,大脑却飞速运转起来。 徐小娟说出的两个“好的”,虽然音色一样,但声线却存在很明显的差异。第一个“好的”像小女孩的声音,第二个好的却是成熟女性的声音。 一个人想要发出两种声音并不难,只要稍微压一下声带,便能发出与原本声音存在差异的另一种声音。 最常见的例子便是,某些中学女生,平日里和男生们聊天的声线又软又甜,温柔无限,也就是那种较为轻微的“嗲”,而她们独自一人时,不经意间说出某句话,却是另一种不怎么温柔的声音。 叶黎敢肯定,徐小娟是故意压着声带,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稚嫩,宛如小女孩。 她的第二个“好的”,才是她正常说话时的声音。 她忽然透露这个信息,又匆匆挂掉电话,并且把手机关机,是想传递什么隐晦信息吗? 叶黎从她的举动里,得到的唯一信息便是,她已经恢复正常了。至少和他通话时,她是正常的,却又装作只有四五岁小女孩的心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吗? 叶黎一动不动安静许久,终于抬手输入手机短信,发送给徐小娟,内容是:小娟,这次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感到孤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4章 求婚 霓城市区,一间大型商场里,肖浅裳又买了一整车的衣服。她走在前面,禹自强则亲自替她推购物车,不疾不徐跟在她后面。 早在半个月前,禹自强就叮嘱过肖浅裳,叫她平日里不要乱走,最好留在肖元身边。然而她并没有听他的话。她每天都在外购物、唱歌、邀朋友举行派对,除了睡觉时间,几乎没有一刻闲下来过。 自从肖浅裳与仇世从赫城回到霓城,她便感觉自己与他的关系变得尤为疏远。 他总是独自一人走上天台,迎着绵长不绝的风声,凭栏遥望。他的目光显得非常开阔遥远,仿佛望穿了苍穹宇宙,以及远在未知次元的那个“她”。 肖浅裳能感觉到,她和他的距离,比他仿佛望到世界尽头的目光还要遥远。 她渐渐明白过来,时常对她温柔无限的他,或许仅仅将她视作朋友,甚至有可能是利用工具。所以在那一晚,他们几乎零距离接触,却又在他简单的一句“浅裳,不可以”中,变得相隔千山万水,永远无法触及对方。 肖浅裳不只一次感到心碎,心碎的感觉便是眼泪仿佛涌进了心里的感觉。而她心碎之后,依旧无怨无悔留在他身边。 世间的痴情姑娘,岂不都是这个模样? 自从肖家和枪神社全面开战,一向沉稳、幽深,平静宛如镜湖的肖元也变得凝重无比。肖家上下,全数进入备战状态。 其中最为激进的杨浩展,也就是肖浅裳的三叔。他在先后痛失爱子与兄弟之后,变得暴怒无常,多次主张与枪神社正面一战。 原本这种主张不可能被肖元采纳,毕竟肖元不是杨浩展这种有勇无谋的人。然而肖元居然采纳了,打算在霓城北方边界的迪县与刘俊进行殊死一战。 因为杜昌翊不只是杨浩展的兄弟,同样是肖元和禹自强的兄弟。 刘俊早就布置好了埋伏,等待肖元入瓮,只可惜这一战并没有打起来。仇世识破了刘俊的计谋,说服了肖元,放弃这次出击。 此后好几次,刘俊主动出击,也都是仇世帮校园出谋划策,巧妙地避开枪神社的锋芒。 强如刘俊,在仇世眼睛竟宛如小孩一样,只能在他的指掌之间来回跳跃。 肖浅裳越发意识到仇世的睿智与强大。他能一眼洞悉整个肖家、枪神社、以及沈氏集团的势力格局,并且能在各种局势里做出最稳健的处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一场婚礼突袭。仇世一早就知道,那场突袭会失败,但肖元执意出手,他才不得不退而求次,劝谏肖元派杜昌翊前去。 当然,仇世大多时候只负责出谋划策,替他向肖元传话的人是肖浅裳。 在整个肖家,杜昌翊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突袭成功的人,只可惜他终究是失败了。 这一点可以侧面证明,如果去的人是肖元,那么他的结局不会比杜昌翊更好,反而死的更惨,整个肖家也将瞬间土崩瓦解。 从这个层次来说,仇世算是救了肖元一命。 此后刘俊稍有动作,仇世便能先一步推测出他的全盘计划。 肖浅裳发现,仇世拿到恶念之花之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那双宛如琉璃子一般璀璨清澈的双目,渐渐变得阴翳瘆人,尤其是在他沉思某事、或者发怒的时候。 而且他好像具备一股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虽然物理公式里,正常人可以从十几米的高空跳落而无碍,只要能在着地的瞬间顺势下蹲,就能大弧度缓冲下坠的冲击力,免受伤害,但现实中,一般只有经过专门跳伞训练的军人才能做到。 肖浅裳不只一次看到仇世从十几层楼高的天台上跳下去,之后宛如没事一般,淡定地走入人流。 而最奇怪的是,楼下的路人并不少,竟没有一人惊愕他的举动。仿佛所有人都没看到他跳楼一般。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是他仿佛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简单的例子就是这次肖家对抗枪神社,他总能提前知道刘俊的下一步动作。 肖浅裳不否认,仇世具备惊人的智慧,无论对付谁都能做到算无遗漏。不过他以前无论做出任何结论,都能找到足够的依据。然而他现在做任何结论,都没有依据可言,但偏偏他做出的结论又都是对的。 肖浅裳最近时常看到藏在仇世眼中的焦虑与惆怅。她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说。于是她渐渐猜到,第二场善恶游戏已经开始,他只是碍于肖家现在正承受枪神社施加的、无与伦比的压力,方才迫不得已暂时留在肖家帮忙。 可是他不是为了拿到恶念之花而不计一切代价吗? 他为什么宁愿放弃恶念之花,也要留下来帮助肖元? 莫非他是为了肖浅裳? 肖浅裳很愿意这样想,因为只有这样,她心里才有一丝温暖与慰藉。然而仇世那一双看得无比遥远的眼睛已经粉碎她的所有幻想。 肖浅裳知道,仇世愿意留在肖家,就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说不定他又能像上次一样,巧妙地从沈星暮和叶黎手中抢走恶念之花。 他留在肖家,一定不是因为她! 肖浅裳心里苦闷而悲伤,只有日复一日做许多女孩子天生爱做的事情,方才感到些许平静。 所以她每天都在购物,买上许多非常好看的、昂贵的、却也是很可能被她遗忘掉、永远不会穿的衣服、裤子、裙子、包包等。 禹自强一直都是肖浅裳的贴身护卫。无论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绝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然而禹自强和肖浅裳并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他保护她,仅仅是因为疼爱她。 这一点,肖浅裳也无比清楚。 禹自强还是十几岁的小伙子时,就在血腥与阴暗的世道里打拼。他经历过的刀山火海,足可改编成一本少年征战四方的书籍。因而他比普通人更加敏锐,或者说,他和刘俊是同一层次的存在。他也能在轻微的风吹草动里,嗅到肉眼绝对无法观测的危机。 禹自强能察觉到,有一双非常可怕的眼睛时刻注视着肖浅裳。他(她)就像一条毒蛇,潜伏在某个阴暗角落,随时都会突起发难,给肖浅裳致命一击。 肖浅裳有认真听禹自强的话,也明白这个时期非常敏感,她不能出任何事情。 但她还是选择自己的活法,不去管肖家和枪神社的战争。如果真的有人前来抓她,抑或是杀她,她也相信禹自强一定能保护好她——宛如顶天立地父亲一样保护她。 这一次她却想错了。在她心中宛如战神一般尊高伟岸的禹自强,居然在一对一的近身肉搏战中输了,输给了一个脸上有三道伤疤的男人。 就在十分钟前,肖浅裳和禹自强从商场里出来。禹自强想开车送她回家,但她拒绝了,想走走路,散散心。 人长着一双脚,若总是坐着,也是另一种层次的“暴殄天物”。 肖浅裳走进一条人迹较为稀少的巷子,仰头看着悬在头上的电线以及偶尔划过的飞鸟。 八月的霓城,虽比不得宛如火炉的绪城,却也是烁玉流金的炎热。 肖浅裳早已满头大汗,两颊变得通红。 她抬手挡住额头,回过头正想叫禹自强带她回去。却在这时惊变突起,一把砍刀在空中飞速旋转着,精准无误地落在禹自强的跟前。 一个男人从巷子里的盲区走出来。 他嘴里叼着一支烟,吊儿郎当地说道:“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方便我们动手。” 他的这句话显然是对禹自强说的。 就如同禹自强能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肖浅裳一样,这个人也能察觉到禹自强是一个身手非常了得的高手。 禹自强的脸上罕见地浮出凝重之色。 他张开手,摆出迎战的架势,嘴里却尤为沉重地说道:“浅裳,你先跑,到人多的地方去,给大哥打电话。无论枪神社怎样强大,霓城毕竟是我们肖家的底盘,他们觉得伤不了你。” 肖浅裳没走。在她的心中,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她的禹叔。她不信,这个只敢躲在暗处的男人能打败禹自强。 然而禹自强真的就败了,而且败得体无完肤。 两个人都是身手强大的高手,他们交手起来,就宛如古代侠客之间的巅峰对决,胜败往往只在一招之间。 那个陌生男人的反应能力惊人,无论禹自强从何等刁钻的角度发起攻击,他也能如同水蛇一样,巧妙地错开攻势。 当禹自强露出破绽,男人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咔咔”骨裂声接连响动。禹自强的胸骨碎了,整个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溢血,双目也变得无比黯淡。 肖浅裳被吓得花容失色,大步向禹自强靠近,想把他扶起来。 陌生男人的身影却如同鬼魅一般,肖浅裳只听到他嘴里发出轻微而戏谑的笑声,甚至没听到脚步声,他便已拦在她的身前。 肖浅裳盯着她,额上汗珠不断滑落,只不过之前的热汗变成了冷汗。 她强行镇定,厉声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男人保持戏谑的笑容,忽然抬手抓向她的脸。 肖浅裳想躲,但她的反应速度明显跟不上。男人的手在她脸上划动,尖利的指甲盖划得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肖浅裳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起了邪念,想对她无礼。 正当她厉声吼道:“放开我!不然我就……” 她的话没说完,脸上又是一凉,男人居然很自觉地收回了手。 他盯着自己的指甲盖看了半晌,喃喃道:“只有些许汗垢,没有半点脂粉,看来这婆娘还真就有这么漂亮。” 肖浅裳见男人有点失神,便立刻绕过他,跑到禹自强身前,俯下身去扶他。 禹自强的嘴里隐隐透红,似乎胸口遭受的重击使得他体内气血乱窜,忍不住吐血。 肖浅裳的眼睛忽然就湿了。她哽咽道:“禹叔,你忍住,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禹自强尤为虚弱地说道:“浅裳,我不是叫你快跑吗?” 肖浅裳悲伤道:“我以为世上没有人能打败禹叔。” 禹自强涩声一笑,摇头道:“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就算是夏秦也打不败我。” ——夏秦?这个脸上有三道刀疤的男人,就是禹叔曾郑重评价过的枪神社二把手夏秦? 肖浅裳的心猛地一颤,再回头,便见夏秦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禹自强撑着地面,努力想站起身来,可是他真的老了,老到连夏秦的一拳都承受不了。 他只能沙哑吼道:“浅裳!快跑!” 然而肖浅裳并没有跑。她一只手扶着禹自强,另一只手则指着夏秦,冷冰冰说道:“只要你再向前一步,我就让你后悔!” 夏秦仿佛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依旧用缓慢的脚步向他靠近。 肖浅裳俯下身,猛地抓起之前夏秦抛过来的砍刀。她似乎准备和夏秦拼命。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她抓起砍刀,竟用刀刃对着自己的脖子,猛地砍下。 她虽是女人,却也有男人所不能及的勇气。 她知道,夏秦来这里的目的,无疑是抓走她,然后用她威胁肖元。她不敢想象自己被夏秦抓走之后,她和肖家会落得什么下场。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便是亲自终结自己的性命。 奇怪的时,刀刃挥动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她的思绪却如同快速翻动的书页,将她的一生全数翻过。 她惊讶这种宛如时间凝滞的既视感,更惊讶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脑中想的人竟不是仇世,而是禹自强与肖家。 “呲呲——” 尖锐的摩擦声响起。在刀刃即将划过肖浅裳的脖子之时,一只手宛如钢铁所著的钳子,猛地夹住刀刃,使得它停在脖子的前一寸,再难前进分毫。 肖浅裳看到了血,是从掌心滴落的殷红血滴。 这只手的主人居然是夏秦。 夏秦手中发力,猛地一震,肖浅裳的手心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砍刀随之掉落在地。 肖浅裳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她以为自己真的完了,现在是想死也死不成了。她耳边传来夏秦的声音,是一段很长的话,她的思绪太过混乱,没听清楚,只隐隐听到“老婆”两个字。 肖浅裳使劲一咬舌头,用疼痛刺激大脑,使自己清醒过来。 她盯着夏秦,面若寒霜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夏秦用带着无限邪魅的声调说道:“我刚才说,你是要当我老婆的人,不能这么随便死掉。如果你实在想死,也得先给我生两个娃娃再说。” 肖浅裳的脸一红,霎时怒火攻心,尖声大骂道:“你不配!” 夏秦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口道:“今天是第一次,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相信你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 肖浅裳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便冷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夏秦忽地抓住她的手,单膝跪下,非常诚恳地说道:“肖浅裳,嫁给我。” 肖浅裳只觉脑中阵阵嗡鸣,思路俨然跟不上夏秦。 她咬着嘴,几乎再一次脱口说出“你不配”三个字,可是当她看到他眼中的那种仿佛无坚不摧的自信,到口的话居然又咽了回去。 肖浅裳蹙着眉不说话,夏秦则一直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 好半晌后,肖浅裳终于想明白夏秦的意思,疑惑道:“你在向我求婚?” 夏秦道:“是的。” 肖浅裳问:“为什么向我求婚?” 夏秦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这真是一个简单又直白、而且无可否认的理由。 肖浅裳摇头道:“对不起,虽然我觉得你的自信和那个人有的一拼,很让我心动,但我和你不熟,不能答应你。” 夏秦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身就走。 肖浅裳再一次愣在原地。 夏秦快走出巷子的时候,忽然回头,自信而邪魅地笑道:“老婆,我下次再来找你求婚。” 他说完这句话,两腿仿佛乘风,倏地一下便冲出巷子,消失无踪。 肖浅裳仔细回忆从夏秦出现到离去的整个过程。这个男人分明就是禹自强很早以前就感觉到的那个未知存在。他的战斗能力比禹自强更强,却又迟迟不肯出现,反而要等两人落单时,方才现身。他这么做,仿佛仅仅是为了一场“安静的求婚”。 禹自强忽然咳嗽起来,嘴里咳出许多血,整个人变得摇摇欲坠。 肖浅裳立刻扶住他,急声道:“禹叔,你要不要紧?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禹自强摆了摆手,摇头道:“不着急,刚才夏秦并没有用全力,这种程度的创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肖浅裳看着禹自强仿佛凹陷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胸膛,感到一抹发自内心的心悸——如果这还不是夏秦的全力,那么他全力打出一拳,岂不是能直接打死人? 霓城光明医院,禹自强躺在病床上,肖浅裳则守在他身侧。 关于夏秦出现一事,肖浅裳和禹自强都缄默不言,他们没告诉任何人。 禹自强懂得道义。这次夏秦放过了他和肖浅裳,他就一定会找机会还回去。在这之前,他不会说这事。 肖浅裳则感到莫名烦躁。那个叫夏秦的男人,长相狰狞可怕,还暴力得不得了,一般女孩子都不可能喜欢他。但不知为什么,夏秦在肖浅裳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有些忘不掉他,甚至暗自把他和仇世用来作比较。 毫无疑问的是,仇世和夏秦都是满腹自信的人。只不过仇世的自信来自于运筹帷幄的智慧,而夏秦的自信来自于卓尔不群的武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5章 银河 夏秦带来霓城的枪神社成员多达一千三百名,这些人里面,有超过一百名精英,均是敢打敢杀,且枪法惊人的存在。而剩余的人里面,也没有胆怯之辈。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夏秦一声令下,这群人便会变成凶厉残忍的饿狼,将目标人物或势力撕成碎片。 他敢前往霓城市区,并不是一时之勇,色欲熏心。毕竟他若不慎落到肖元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他有足够的底气,除了他本身的强大实力,还有数名神枪手随行做为后盾。 若论近身打杀能力,枪神社的成员或许不如肖家的成员,但若是枪法,肖家包括肖元在内,没人能和枪神社较量。 在这个时代,枪的力量当然远远凌驾拳脚。 夏秦回到迪县大本营时,脑中还回荡着肖浅裳的音容。他真的感觉自己恋爱了,这么多年里,除了夏恬,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让他重视至此。 而今夏恬已经嫁人,夏秦得了个清闲,反倒有些闲不住。 他想着,过一段时间,便再去霓城市区一次,最好是能请肖浅裳面对面谈一下。 这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夏秦做任何事都拥有强大的魄力,却唯独在男女感情上尤为迟钝。他不仅没谈过恋爱,甚至有权有势之后,连一个女人也没找过,这件事连夏恬都知道。 夏秦感觉自己这次去找肖浅裳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清楚,但回来之后又意识到哪里不对。他求婚,居然连戒指都没准备,这无疑是一大败笔。 夏秦想好了,下次一定把所有必备之物准备齐全,再好好找肖浅裳求一次婚。 如果她再不答应,就等下下次再想办法。 然而夏秦还在幻想之时,刘俊的电话就打来了。 电话里,刘俊对夏秦劈头盖脸一顿骂,质问他为什么要放过肖浅裳和禹自强。 在肖家,或许肖浅裳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但禹自强不一样。他是肖家结义四兄弟之一,而且是和肖元最亲近的人。 如果夏秦能把禹自强抓回来,整个霓城肖家都将成为枪神社的囊中之物。 夏秦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刘俊的眼中,这件事被他洞悉也不足为奇。 夏秦无所谓地说道:“刘叔,禹自强只不过是一个没用的老头子,抓回来也没意思。而且——” 刘俊道:“而且什么?” 夏秦道:“而且你总不能让我打一辈子单身啊。” 刘俊问:“什么意思?” 夏秦道:“我要娶肖浅裳当老婆。” 刘俊惊讶道:“小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夏秦嘿嘿笑道:“我当然知道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肖浅裳这么有味道的女人。” 刘俊问:“你想好了。” 夏秦道:“这种事情本就不用想。” 刘俊道:“我知道了。” 夏秦问:“‘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刘俊淡淡说道:“既然你想好了,现在就回蛰城。我和你好好合计一下,给肖元下一份聘礼,然后正大光明地把肖浅裳娶过来。” 夏秦惊讶道:“刘叔,我的耳朵一向没什么问题,但今天好像进了沙子,听不太清你说的话。” 夏秦的耳朵并没有问题。他能听懂刘俊的话。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刘俊向来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就在半年前,肖元为了抢夺枪神社在蛰、绪、弭三城的枪火生意,派遣杀手去暗杀刘俊。这无疑是大仇,刘俊怎会如此轻易地揭过? 或者说,刘俊说这句话本身便有着更深层次的打算? 莫非这场看似化干戈为玉帛的婚礼,会成为整个肖家的屠宰场? 刘俊重复道:“小夏,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如果你真的想娶肖浅裳,我支持你。” 夏秦沉默。 刘俊补充道:“我是认真的。” 夏秦沉声道:“好的,刘叔,我现在就带兄弟们回蛰城。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麻烦你先给肖元打一声招呼。如果我们在退走的时候遭到肖家的埋伏,这场婚礼也就没得谈了。” 刘俊道:“这个我知道。” 夏秦一向尊重刘俊,因为刘俊不仅仅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们兄妹的最强依靠。纵然外界帮派里,有不少传言称“长江后浪推前浪,夏秦的能力已经超过刘俊,迟早接管整个枪神社”,但事实上,夏秦从未有过霸占枪神社的心思。只要刘俊还活着一天,他就愿意当刘俊的刀,替他征战一天。 他没想到的是,刘俊居然会说出“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这么温柔的话。 或者说,一定意义上,他们的确非常像父子。 夏秦回到蛰城时,天已经黑透。 渔场里的豪华房子里,刘俊坐在轮椅上,一口又一口地吸着雪茄烟。 夏秦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刘俊吸烟好久之后,终于反手抓向后背,掏出两把早已遍布锈迹与划痕的手枪。上一次,杨先凌与六鬼前来暗杀,他就是靠这两把枪将他们击败的。 刘俊把两把手枪安静磕在茶几上,淡淡问道:“小夏,你认识它们吗?” 夏秦点头道:“它们是跟随你数十年之久的‘追魂’与‘夺命’。黑道里早有传言称,无论是‘追魂’还是‘夺命’,只要扳机一动,便必然见血。” 刘俊问:“你信吗?” 夏秦道:“我信。” 刘俊道:“但是这个传言是假的。很多年前,我曾用‘追魂’枪击过白虎帮的万骁,但被他躲开了。” 夏秦沉默。 刘俊道:“一直把万骁视为我的一生之敌,这世上只有他能躲过我的子弹,也只有他能打破我的不败神话。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四年前,在蛰城如日中天的万骁,会败给仅仅二十出头的你。” 夏秦依旧沉默。 刘俊发出绵长的叹息,欣慰道:“小夏,虽然很多话我都从未说明,但你应该知道,我早已有心把枪神社交给你。” 夏秦道:“刘叔,我从未想过这件事。” 刘俊道:“你想没想过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人都会老,我也一样。时至今日,我曾拥有过的热血早就燃烧殆尽,完全冷却了。这一次我大举进攻肖家,历时半年之久,却宛如猴子一般,被肖元耍得晕头转向。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老了,许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 夏秦咬牙道:“刘叔,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的。” 刘俊狠吸一口雪茄烟,冷冷说道:“莫非你认为我说的全是废话?” 夏秦道:“枪神社的社长只能是你。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一定不会取代你。” 刘俊轻叹一声,颓然道:“我猜到你会这么说。”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褶皱变得更多,仿佛变得更加苍老了。 夏秦道:“刘叔,你好好休息,肖浅裳乃至是肖家的问题,我都能妥善处理。” 刘俊摇头道:“你不用再处理了。这些年里,我赚到的财富已经够整个枪神社正常运营一百年以上。如果肖元实在垂涎我们的枪火生意,分他一杯羹也未尝不可。但前提是,他必须把肖浅裳好好地交给你。” 夏秦再一次沉默。 刘俊道:“我思来想去,我能替你送出的、最合适的聘礼,便是‘追魂’与‘夺命’。它们都是我的老朋友,跟随我很多年,早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把它们送给肖元,足可展现我的诚意——以父之名的诚意。我能做到这一步,肖元便不会以任何借口推脱或搪塞。” 夏秦急声道:“可是……” 刘俊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厉声道:“没什么可是!你现在就可以带着‘追魂’与‘夺命’去霓城拜访肖元了,这边我会替你筹备婚事。” 夏秦犹豫许久,终于俯下身,抓起茶几上早已陈旧不已的两把手枪。他把它们妥妥地收进衣服口袋里,片刻过去,他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张狂而自信的笑容,又把它们掏出来放回茶几。 刘俊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秦笑道:“刘叔,我想好了,我要的女人,还是得靠自己的能力去娶。我不想娶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回来。” 刘俊问:“只要她的人在你身边,爱与不爱,真的有区别吗?” 夏秦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区别。但我敢肯定,若是我娶了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认真看她一眼,反过来,肖浅裳应该也一样。” 刘俊道:“但我觉得,你有一种足以使不爱你的女人变得爱你的力量。” 夏秦怔住。 刘俊道:“只要男人足够优秀,哪怕他烂了半张脸,也少不了真心爱他的女人。这么多年里,我识人无数,见过不少出色的小伙子,沈氏集团的沈星暮就算一个,另外还有曾经白虎帮的小少爷万青虹,他们都是人中之龙。但他们若与你相比,却又变得晦涩无光了。” 夏秦惊讶道:“万骁的小儿子万青虹?” 刘俊道:“是的。你灭白虎帮的时候,并没有斩草除根,这是你的过失。万青虹还活着,就有可能卷土重来。” 夏秦道:“连他老子都不是我的对手,他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刘俊道:“当初万骁也想的‘连刘俊都不敢对我动手,夏秦又能翻起什么浪花’,结果却是你把他灭了。” 夏秦语塞。 刘俊道:“小夏,无论你是否把‘追魂’与‘夺命’当做聘礼送给肖元,你都得把它们收下。它们跟随我多年,甚至让我有种奇怪的错觉,便是它们像是活的,拥有生命与灵性。你带着它们,未来遇到某些危机时,或许能靠它们化险为夷。” 夏秦站着不动。 刘俊扭转轮椅,安静抽烟,不再说话。 夏秦犹豫好久,终于使劲一咬牙,沉声道:“父亲,你的恩情,夏秦终生铭记!” *** 枪神社和肖家暂时止戈,双方都得到喘息与休整的机会。 枪神社内外平静,刘俊深居简出,夏秦也随之闲了下来,每天除了打电话骚扰肖浅裳,剩下的时间便是想念她的音容。 他发现女人的确是这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他第一次给肖浅裳打电话时,才说出自己的名字,便被她挂了电话。 他以为自己的诚心不够,便不断打她的电话骚扰她。 久而久之,肖浅裳像是习惯了夏秦的骚扰。她能淡定地和他通话,并且聊上一些很平淡的琐事。 尔后肖浅裳居然主动打电话联系夏秦。 电话里,肖浅裳的声音中始终带着一丝戒备。每当夏秦问起“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她便猛地挂掉电话。 似乎夏秦的恋爱旅程还相当遥远,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明显起色。 一个偶然的机会,夏秦得知肖浅裳在玩一款叫《银河航线》的手游。他立刻想到,半年前,夏恬也提及过这款游戏,似乎其中还有一个非常值钱的四维武器,。连肖家的人都不惜买通夏恬身边的皱小梅去监听夏恬和沈星暮的对话,为的仅仅是盗取这种虚拟武器。 ——一个普普通通的手机游戏,能有什么出奇之处? 夏秦心里这样想,但还是忍不住下载了《银河航线》,并且注册了账号,开启了漫漫的银河征程。 他认真看过游戏简介。它被分类到飞行射击板块,但实际上,它和其他飞行射击游戏存在本质不同。 游戏以整个银河系为模本,构造了一场浩瀚的星河战争。 游戏玩家分为两个派系,一个是守护银河文明的人族,另一个则是破坏银河使之回归虚无的异族。 人族当然就是人类,只不过游戏里的人类具备非常强大的武力、智力、乃至是一些超自然的能力。 而异族就分为很多种,其中最为热门的是吞噬一切的虫族,以及以智能芯片维持身体机能的机械族。 夏秦隐隐记得,肖浅裳的话中透露过她选的种族。她并不是人族玩家,也不是热门的虫族或机械族玩家,而是一个相当冷门的鲛人族玩家。 夏秦创建角色之时,毫不犹豫选择了鲛人族,而选择角色模型时,选了一个脸型非常阴沉狰狞、长了一头银色长发的男性鲛人。 他给角色起的游戏昵称是“肖浅裳是我的老婆”。 尔后游戏界面切换到浩瀚星空。在游戏设定中,任何种族的玩家都能在脱离文明载具的情况下,翱翔在太空中,只不过各方各面的能力都会大幅度受限。 夏秦此刻就漂浮在璀璨的星河之中,手机屏幕右上角出现弹框,询问玩家是新手还是老玩家,其中有“新手教程”和“跳过教程”两个选项。 夏秦觉得新手教程无非就是教玩家怎么使用角色技能,便直接选择了跳过,接着弹回控制面板,发现人物唯一拥有的技能便是‘拾取’与‘降维’。 ——降维是什么意思? 夏秦没读过书,当然不懂高维世界以及降维打击等理论。 他尝试着点了一下“降维”,然后屏幕一闪,直接回到手机主菜单面。 夏秦明白过来,所谓“降维”就是退出游戏。 《银河航线》中,下线的玩家并非从游戏世界小时,而是降维到零维,成为没有长度、宽度、深度,只有质量的虚无点。 而更有趣的是,玩家长期处于离线状态,处于零维状态的角色便会因自身引力不断吸附太空中的物质,形成一个小型的黑洞。 当黑洞成长到一定程度,角色自动消失,玩家再上线便只能重新创建角色。而当新的角色生成,以前的角色形成的黑洞便随之消失。 夏秦再次登录《银河航线》账号,盯着控制面板看了许久,终于发现自己现在唯一的技能便是“拾取”,也就是在漂浮状态下,凭运气去捡各种道具或武器。 这个游戏对新手玩家有一定照顾。一般来说,新手玩家在太空漂浮数分钟,便会随机捡到一个物品。 这个物品事关玩家是否变成RMB玩家——如果玩家捡到有用道具,比如小型宇宙舱,便能摆脱漂浮状态,自主探索附近空间的环境,寻找更多的资源与武器。但若是粒子枪等攻击类武器,便成为鸡肋,能看不能用。 新手玩家唯一的优待便是必然出现的第一个物品,尔后想要再捡到东西,便只能靠运气。而运气最好的玩家,也至少要等上好几个小时,运气差一点的,有可能等好几天。 夏秦的运气就很不好,捡到的第一个物品只是一把激光剑,被收入虚空行囊中,充当饰品。 他皱着眉思考许久,终于点开商店。 商店里面能买到大部分常见物品。其中最热销的便是太空舱、小型飞船、飞碟等载具。 既然是“银河中的飞行射击游戏”,没有载具当然没办法玩。只不过这些载具的售价高得离谱。把游戏中的点券折合成人民币,仅仅是一架太空舱,便需要三百元。而小型飞船或飞碟,贵的高达一千。 夏秦并不缺钱,便毫不犹豫买了一架飞碟。 飞碟的功能非常齐全,电磁探索、高能战斗、能量防护、自我维修、超光速飞行等等应有尽有。 夏秦试着尝试了一下,只用了两次超光速飞行,飞碟能源耗尽,又变成了漂浮的宇宙尘埃。 夏秦只能再次点开商店购买能量——1KJ能量需要三百人民币,而这点能量只够超光速飞行三次,每次不超过一小时(现实中的一小时等于游戏中的一年)。 夏秦意识到这是一款非常费钱的游戏。他连门槛都没摸到,便已贡献一千多块。如此算来,肖家的人想盗取沈星暮的账号,便也很好理解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6章 斗牛 大暑节气前的一个清晨,沈星暮出门替夏恬买早餐,习惯性地去了一趟温平广场。 他想找徐旺,询问一些问题。可是自从徐旺的脚被摔伤之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温平广场的公共篮球场打球了。 沈星暮心里没抱希望,多走的这几百米路,也权当清晨散步。然而他还没到篮球场,便远远地听到篮球铿然撞击地面的声音。 徐旺的脚伤已经完全恢复,再次回到篮球场。只不过他依旧是孤身一人,唯有手中篮球相伴。他打球的身姿比之前更为灵活矫健,尤其是扣篮时的动作与气势,恢弘而振奋。 篮球宛如直线坠下的流星,穿过篮筐,重重砸在地上,尔后“砰砰砰”连续弹跳。 沈星暮悄无声息走近,并且张手抓住跳动的篮球,温和地打招呼道:“徐旺,好久不见。” 徐旺看到沈星暮,脸色立刻变得惊疑,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并不惊讶他的冷漠。毕竟前不久,沈星暮和叶黎联手对付过左漫雪。 这世上当然不会存在对伤害过自己的母亲的仇人,还笑脸相迎的少年郎。尤其是徐旺这种快意恩仇的少年,更不可能给沈星暮好脸色。 沈星暮问:“我们能聊聊?” 他说话时顺手将篮球抛给徐旺,并且走到罚球线的位子,双膝微微弯曲,双臂也向两边展开,做出标准的防守姿势。 徐旺拍打着篮球,慢慢走到罚球线外,平静说道:“斗牛。一个球,一个问题。” 沈星暮道:“在这之前得加一个前提。” 徐旺问:“什么前提?” 沈星暮淡淡说道:“谁都不能说谎。” 徐旺点了头,进而宛如猛虎下山一般,瞬间绕过沈星暮,轻而易举灌篮得分。 这整个过程只在短短三秒钟内完成,沈星暮却不觉惊讶,只是很淡定地问道:“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说。” 徐旺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沈星暮知道徐旺会问这个问题,但没打算真的如实回答。毕竟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解释起来相当麻烦,而且徐旺未必能听懂。 沈星暮摇头道:“这个问题至少等于两个问题的分量,我暂时不能回答。” 徐旺问:“为什么是两个问题的分量?” 沈星暮道:“我回答这个问题,无异于同时回答了另外两个问题。” 徐旺问:“哪两个问题。” 沈星暮道:“我已经回答你一个问题了。你若想知道是哪两个问题,就想办法再进一球。” 徐旺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中满是轻蔑。似乎他很不屑追究沈星暮的狡猾。 沈星暮拿到球权,连续使用数次假动作,却依旧无法摆开徐旺,索性原地起跳,赌中投的命中率。 结果很遗憾,球并没有投出,刚出手便被徐旺一个大盖帽拦截了下来。 徐旺拿到球,再一次行云流水地操作起来,又是短短三四秒钟,球又进了。 沈星暮笑了笑,不待徐旺发问,便直接解释道:“两个问题分别是‘你知不知道小溪的诅咒’,‘你是如何摆脱小溪的诅咒的’。” 徐旺皱眉道:“你回答这个问题时,便证明你早已知道小溪的诅咒力量。”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的下一个问题应该会问‘你是如何知道小溪的诅咒的’。” 徐旺道:“是的。” 沈星暮道:“那你想办法进球。” 沈星暮再次拿到球权。这一次,他不再用虚晃的假动作,也不再跳投赌命中,而是用最野蛮的强制冲刺灌篮。 两人在空中狠狠撞在一起。沈星暮抓住片刻漏洞,在身体下坠之前,将篮球狠狠扣进篮筐。 这次终于换沈星暮问问题了。他毫不犹豫问道:“在你心中,左漫雪和古姄,谁更重要?” 徐旺露出惊愕之色,显然是没想到沈星暮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思考片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的母亲。”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由徐旺亲口说出,却好像多了一分奇怪的味道。虽然无论对谁而言,母亲都是世上最重要的人。可是徐旺的语气太过坚定,坚定到哪怕星火陨落,哪怕末日降临,也不会动摇分毫。他的语气,宛如改变了问题本身。就如同沈星暮问的不是‘左漫雪和古姄,谁更重要’,而是‘除了左漫雪外,还有重要的人吗’。他的回答是‘没有’。如果古姄听到这句话,心里会怎么想? 沈星暮知道,古姄爱徐旺爱到无法自拔。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而他的眼中,仿佛只有左漫雪一个人。 沈星暮想起古姄满是未来憧憬的双眼,心中竟有一丝悲伤,就宛如一个多月前,在蓝百合三星酒店初见唐静舒与郁小甜母女时的无言苍凉。 沈星暮安静地站了一会,终于点头道:“你的球权。” 徐旺拿到球,便如同球场战神,进球只在数秒之间。 沈星暮渐渐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徐旺的实力。他面对徐旺,竟起不到丝毫防守作用,只能任徐旺进球。 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二十岁的自己,也很可能不是徐旺的对手。 徐旺灌篮之后,擦去额上的汗水,问:“你是怎么知道诅咒的事情的?” 沈星暮道:“因为我悄悄藏了一个监听器在你家里。你和小溪的对话被我听到了。” 徐旺的脸色一冷,却并未说话。 沈星暮再次蛮横灌篮,只可惜这一次被徐旺阻止,篮球被拍出了很远。 徐旺宛如脱缰野马,回身便一个箭步,飞速追上正向外飞的蓝球,尔后转身,在离三分线还有超过两米远的位子起跳投篮。 这个距离已经接近中场线,哪怕是常年练习远投的篮球迷,也很难保证命中。 可是球又进了,而且空心落袋。 徐旺甚至看都不看仍在地上弹跳的蓝球,仿佛他早已知道球会进。他盯着沈星暮,冷冷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在我家藏监听器?” 沈星暮道:“因为我必须完成一场游戏。” 徐旺皱眉道:“这个回答太过含糊,我不满意。” 沈星暮道:“一场和善念之花有关的游戏。” 徐旺摇头道:“我听不懂。” 沈星暮道:“我也解释不清楚。” 徐旺沉默片刻,问:“我能理解为,你只是为了拿到某个东西,才故意去我家的吗?” 沈星暮道:“这个问题算我送你的。是的。” 沈星暮再次拿到篮球,快速冲刺,三踏步起跳上篮,球进了。 沈星暮自知自己进球非常不容易,便不再绕弯子,一针见血问道:“左漫雪和李真洋是什么关系?” 这是沈星暮目前最关心的问题。毕竟叶黎已经和李真洋扯上关系,而李真洋又明显不是善类。如果这件事不处理好,叶黎出了闪失,以后的善恶游戏便不战自败。 徐旺脸一沉,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李真洋的?” 沈星暮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徐旺的神色连续变换好几次,最终咬牙道:“他们是同一个社团的成员。” 沈星暮摇头道:“这个我知道,他们都是富国社的成员。但他们远不止这一层关系,请你实话实说。” 徐旺冷声道:“你问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沈星暮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你若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徐旺冷笑片刻,终于冷冰冰说道:“李真洋和我的母亲是合作关系。李真洋替她想办法救父亲,她则帮李真洋骗钱。” ——这一点和我推测的一样,但这个问题也并非白问。徐旺敢把这种阴暗的黑幕说出来,便足以证明,他是一个非常讲信用的人。而讲信用的人,也往往是最好利用的人。 沈星暮思索着点头道:“我知道了。” 徐旺再次拿到球,准备发起猛攻。 沈星暮做好防守姿势,下定决心要把这一球守下来。因为他已经说出不少信息,如果再输球,徐旺再问,他就只能不讲信用,临时说谎了。 可惜沈星暮连这个说谎的机会都没有了。 球场外传来女人的声音,竟是左漫雪找来了。 左漫雪出现,就证明徐旺的“自由活动时间”已经结束,他必须回家做操了。 就是不知,左漫雪这么精明的人,怎会不知李真洋“创作”的体操其实还不如正规的第八套广播体操? 她有必要逼着徐旺每天都做体操吗? 徐旺抓起篮球,盯着沈星暮厉声道:“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如果你也有问题想问我,明早就来这里和我打球。” 沈星暮摇头道:“我不打算再和你打球了。” 徐旺问:“莫非你想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沈星暮道:“我想问的问题非常多,但我没把握在你面前进那么多球。” 徐旺冷笑道:“所以你怕了?” 沈星暮道:“我只是拒绝不公平的游戏而已。如果你真的还有问题想问,可以约个时间,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徐旺果断道:“不必了!我们谁也别再问谁!” 他说完这句话,抓着球便向左漫雪的方向跑了。 沈星暮看过去,只见左漫雪正冷冷地盯着他,杀机毕露。 沈星暮敢肯定,此刻左漫雪恨不得再次发动“念”,直接将他扼杀掉。只不过她碍于某种顾虑,并没有直接动手。 沈星暮等左漫雪和徐旺走远之后,也向滨江路的方向走。他在街边买了早餐,回租房时便看到夏恬正对着镜子清洗牙缝里的血迹。 沈星暮皱眉道:“生理期到了?” 夏恬道:“得了这种病,也不一定是生理期才牙龈出血。” 沈星暮点头道:“你的病情加重了?” 夏恬嫣然道:“虽然牙印出血的次数变多了,但我不觉得病情加重,反而感觉缓解了不少。”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兴许是有你在身边。” 沈星暮把早餐放到茶几上,开始述说自己遇到徐旺的经过。 夏恬听完后,非常恼怒地说道:“你怎么只问了这么简单的两个问题啊?” 沈星暮道:“因为我只进了两个球。” 夏恬道:“但你也不该问这种几乎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啊,分明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没问。” 沈星暮道:“我不觉得还有其他问题比这两个问题更重要。” 夏恬道:“你至少该问一下,徐旺为什么没有复读。” 沈星暮惊讶道:“这个问题有必要问?” 夏恬问:“莫非你知道原因?” 沈星暮道:“在徐旺心中,左漫雪的分量非常重。他放弃复读以及读大学的机会,留在左漫雪身边帮忙,并不是奇怪的事情。” 夏恬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徐旺留在家里,铁定是为了帮助左漫雪。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左漫雪骗男人到家里,然后建立血契的整个过程,都和徐旺没有丝毫关系。那他能帮她什么?” 沈星暮皱眉道:“什么意思?” 夏恬道:“意思是,徐旺留在左漫雪身边,肯定存在很关键的作用,只不过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沈星暮的脸色变得凝重。他忽然发现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夏恬指责道:“你要出去买早餐,为什么不叫我?如果我在的话,一定会提这个问题。” 沈星暮道:“你是病人,不能随便出门。” 夏恬道:“但睡觉的时候,你从不把我当病人。” 沈星暮道:“那是另外一回事。” 夏恬咬了咬嘴,走到茶几前坐下,安静吃早餐。 她吃完之后,露出一个满意而可爱的笑容,称赞道:“你买回来的早餐很美味。” 沈星暮道:“普通的稀饭馒头而已,任何人买回来都是这个味道。” 夏恬道:“我现在才发现,你好生不解风情。” 沈星暮道:“只可惜你发现得太晚。你成了我的人,想跑也跑不掉了。” 夏恬轻叹一声,忽而温柔道:“你说反了。” 沈星暮问:“哪里反了?” 夏恬道:“应该是我的成了你的人,你想甩也甩不掉了。” 沈星暮会心一笑。 夏恬也跟着笑。她笑过之后,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沈星暮一眼看出她有心事,连忙问道:“怎么了?” 夏恬道:“昨晚我失眠了。” 沈星暮道:“以后你遇到这种事情,就把我也叫醒。或许我没办法哄你睡觉,但一定能陪你一起失眠。” 夏恬莞尔道:“这就是你迷人的地方。不过我要说的不是我失眠这件事,而是我失眠之后,登录《银河航线》,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两个游戏玩家。” 沈星暮道:“任何游戏中都少不了有趣的玩家,不然游戏本身就变得无趣了。” 夏恬蹙眉道:“可是我已经猜到了,这两个玩家分别是我哥和叶黎。” 沈星暮问:“莫非你也拥有《银河航线》里的角色能力,可以在浩瀚空间里随意探索?” 夏恬道:“我并没有这种能力,可是他们两个的游戏昵称太过特殊,而且他们玩游戏的方式也和他们本身的性格一模一样。” 沈星暮来了兴致,点头道:“你说说看。” 夏恬道:“两个玩家的游戏昵称分别是‘肖浅裳是我的老婆’和‘思语的黎明’。” 沈星暮皱眉道:“第二个游戏昵称的确像极了叶黎。但第一个昵称,似乎和夏秦没有太大关系。肖浅裳是一个很迷人的女人,而且在霓城有一定名声,某些存心占便宜的玩家刻意起这个名字也就不奇怪了。” 夏恬道:“你说的没错,仅看昵称,的确不能证明‘肖浅裳是我的老婆’就是我哥。但我看了全服玩家当天的充值记录,这个玩家居然直接充值五十万,进了‘RMB玩家排行榜’的前一百名。而他充这么多钱,为的就是不断发送世界喊话,喊话的内容是‘肖浅裳,我爱你’以及‘你什么时候嫁给我’之类的莽撞之语。你觉得除了我哥,还有谁会拿这么多钱来做这种蠢事?” 沈星暮只好承认道:“这种事情的确只有夏秦才做得出来。” 夏恬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肖浅裳是仇世的搭档,如果我哥和她搭上关系,说不定会直接影响到我们正在进行的善恶游戏。” 沈星暮皱眉道:“这半年里,枪神社和肖家一直势如水火。夏秦是枪神社的二号头目,肖浅裳则是肖元的小女儿,按理说,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一想到之前我和夏秦的通话,心里就隐隐不安。” 夏恬问:“你们说了什么?” 沈星暮道:“我只是随便问了一下枪神社和肖家的战况。然而夏秦却说,他看上了肖浅裳,只要想办法娶到她,肖家就变成他的了,这场仗也不用再打了。” 夏恬的脸一黑,嘀咕道:“我哥可真敢想。” 沈星暮道:“兴许正是如此,他才有与众不同的魅力。” 夏恬不说话。 沈星暮道:“我还记得你曾经对你哥撒过的谎。他现在真的开始玩《银河航线》了,等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游戏里并没有四维武器,你的谎话也就被拆穿了。” 夏恬道:“拆穿了也无所谓。反正他又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7章 招魂 两人不再讨论夏秦。毕竟无论“肖浅裳是我的老婆”是不是夏秦,又或者夏秦能不能真的娶到肖浅裳,对眼下正在进行的善恶游戏没有直接关系。 沈星暮开始担心叶黎。从他搬出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天。虽然他的住处离沈星暮这边不远,有时候沈星暮出门还能见到他,但两人作为合作搭档,长期分开行动总归不好,容易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 沈星暮思忖着,忽然问道:“夏恬,你是怎么发现‘思语的黎明’这个游戏玩家的?按理说,《银河航线》的游戏玩家有好几百万,而游戏的世界地图广袤无边,两个玩家偶然相遇的概率并不高。” 夏恬道:“游戏的系统消息里有提示,一个叫‘思语的黎明’的玩家在一片星河残骸中挖掘出了目前全服还未出现过的逻辑扭曲武器——逻辑球。现在这个玩家已成热门人物,很多玩家打他的主意。” 沈星暮问:“你联系过他吗?” 夏恬道:“我给他发过私信,但是系统提示‘对方拒收陌生信息’。” 沈星暮迟疑着点点头,便摸出手机直接拨打叶黎的电话。 电话里,叶黎非常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玩《银河航线》的?” 沈星暮道:“夏恬比较细心,感觉那个游戏昵称比较像你,就记下了。我打电话给你,并不是为了询问《银河航线》的事情。你把弄丢的铃铛找回来了吗?” 叶黎道:“没有。” 沈星暮道:“没有就算了。距离二十八号,还有不到一个星期时间。我有种预感,这场善恶游戏会在二十八号结束,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准备。” 叶黎道:“我也有这种预感。不过我并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沈星暮皱眉道:“所以你依旧不打算回来?” 听筒里不仅没有话音,连鼻息也没有,似乎叶黎已经屏住呼吸。 沈星暮道:“我想我已经知道这朵善念之花该如何获取了。” 叶黎立刻问道:“该怎么做?” 沈星暮道:“你先回来再说。” 叶黎沉吟许久,终于松口道:“好的,我收拾一下东西,最多一个小时。” 沈星暮很在意李真洋说的时间。他对叶黎说的原话是“那个东西只能在下个月的二十八号交给左漫雪”。 那时是七月底,“下个月的二十八号”就是八月二十八号。 这个时间存在很大的玄机。 沈星暮翻日历看过,二十八号正好是中元节。中元节就是鬼节,有的地方称其为“鬼门开”。 左漫雪家里藏着鬼魂,而画面血色符文的铃铛要在鬼节当天送到左漫雪家里,这意味着什么? 沈星暮心中有一个很合理的猜想,只是目前还得不到证实。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这场游戏就变简单了。 叶黎果真在一个小时后搬回了这边租房。 这段时间里,他的变化很大,脸上长满胡渣,面容变得憔悴,仿佛忽然苍老了十岁。 沈星暮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说道:“你先去洗个澡。” 叶黎摇头道:“不用了。你先告诉我,这朵善念之花该怎么获取。” 沈星暮问:“你觉得死者真的有可能复生吗?” 叶黎不解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沈星暮道:“我们曾亲眼见过死而复生的林海鸥,似乎人死不能复生并不是绝对无法打破的规则。” 叶黎道:“是的。” 沈星暮道:“左漫雪分明是想救活已经死去的徐成俊,而人死未必不能复生。所以左漫雪的做法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叶黎道:“是的。” 沈星暮道:“真正的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忽略的就是‘生死’的问题。昔日林海鸥能复活,依赖的是陶鸿的善念的力量,或者说是陶鸿迫切希望她活过来的强烈心愿产生了奇迹。” 叶黎道:“这或许也在‘念’的范畴里。” 沈星暮问:“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林海鸥并未复活。” 叶黎不解道:“若她没复活,那我们看到的林海鸥又是谁?” 沈星暮冷笑道:“‘念灵’。” 叶黎惊愕,久久说不出话。 沈星暮道:“我暂时就说这么多,剩下的问题你自己去想,如果你实在想不出其中玄机,再来问我。” 叶黎沉思着不说话。 沈星暮站起身,伸手去拉夏恬,想带她回卧房。然而夏恬很用力地抗拒,坐在沙发上不动。 她盯着叶黎,微笑着说道:“叶黎,铃铛的事情,你不用内疚。李真洋分明懂得‘念’,他敢把铃铛交给你,就证明他心中已有万全之法。” 叶黎别过头去,小声说道:“但事实是,铃铛的确不见了。” 夏恬道:“事实也是,今天还不是二十八号。” 叶黎问:“什么意思?” 夏恬莞尔道:“意思是,说不定等到二十八号,铃铛自己就回来了。” 叶黎苦笑着不说话。 沈星暮拉着叶黎回卧房,皱着眉指责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夏恬道:“我在安慰叶黎啊。” 沈星暮问:“莫非你没发现,他不敢看你?” 夏恬惊愕。 沈星暮继续道:“叶黎突兀搬走,很可能是因为你。我想你应该能猜到原因。” 夏恬咬着嘴,好久之后才小声道:“我从未想过,我的出现会导致这种事情发生。” 沈星暮摇头道:“这和你没关系。” 夏恬道:“但我感觉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 沈星暮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叶黎和徐小娟结婚了,这件事应该就不存在了。” 夏恬轻叹道:“叶黎创建的游戏昵称偏偏是‘思语的黎明’。” 沈星暮道:“因为他还惦记着何思语。” 夏恬道:“所以他未必会和徐小娟结婚。” 沈星暮非常肯定地说道:“他会的!” 夏恬问:“为什么?” 沈星暮露出古怪的笑容,卖关子道:“你认真想的话,也一定能想出原委。” 夏恬躺在床上,挤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摇头道:“我想不出。” 沈星暮道:“你可以试着想一下,如果我换了一张脸,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夏恬斩钉截铁道:“我愿意!” 沈星暮笑道:“这就对了。” *** 八月二十八号,艳阳天,大地如火。 如夏恬所说,叶黎弄丢的铃铛,真的回来了。清晨,他才从梦中苏醒,便看到一个黑色袋子就安静躺在他的枕边。 他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楠木盒子,再打开楠木盒子,里面是一个画满血色符文的铃铛。 叶黎盯着铃铛看了好久,终于承认,它的的确确就是李真洋拜托他转交给左漫雪的铃铛。 叶黎不再迟疑,当即唤沈星暮的名字,把铃铛拿出来给他看。 沈星暮也盯着铃铛看了好久,忽然道:“你感觉到它的变化了吗?” 叶黎惊愕道:“什么变化?” 沈星暮道:“这个铃铛变得更加邪恶了。” 叶黎听不懂,便追问道:“为什么?” 沈星暮的双瞳已经变成紫色。他指着铃铛,淡淡说道:“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和寻常的铃铛没什么区别,只是铃铛周身刻画的血色符文显得有些诡异。但这一次不一样,我能清楚看到,它的表面透着浓郁的黑色光雾,像极了绽放的恶念之花。” 叶黎的神色变得郑重,当即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沈星暮的嘴角扯动出一抹冷酷的笑容,淡淡说道:“现在是清晨七点,还有十二个小时天黑,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 叶黎问:“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等到天黑再去找左漫雪?” 沈星暮道:“民间早有传言,鬼节的晚上,鬼魂才会出来活动。我们晚上去找左漫雪最合适。” 叶黎问:“在这之前,我们应该做什么事情?” 沈星暮道:“去买一个普通的铃铛,我们照着铃铛上的纹路,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铃铛出来。” 叶黎明白过来,沈星暮想来一个偷梁换柱,在破坏李真洋和左漫雪的计划的同时,也能进一步调查他们的诡计。 可是这里面存在不少问题。要找两个形状、颜色、以及大小完全一样的铃铛并不是难事,但铃铛表面的血色纹路非常复杂,如果没有精湛的临摹技术,几乎不可能将它完全复制出来。而且这些血色纹路的颜料也很难找得到。 沈星暮却完全没把这些小问题放在眼里,只是淡淡说道:“临摹的话,交给夏恬就行了。她的手很巧,能把这些纹路全部画出来。至于颜料,这个更简单。它不是像血吗?我们直接用真的血就行了。” 叶黎的眼皮一跳,忍不住问道:“用谁的血?” 沈星暮道:“用谁的血都好,反正不用我们的血。左漫雪明显能通过人血建立某种契约,我们的血尽量别到了她的手里。” 叶黎苦笑道:“你这么说来,莫非我们要去医院的血库偷血?” 沈星暮道:“滨江路上有好几个小区,小区里有的是流浪的猫狗。” 叶黎忽然回想起,遥远的中学时代,何思语像翩然落凡间的仙子,蹲在小区的垃圾桶前,温柔地向流浪橘猫们投食。 沈星暮继续道:“你去买铃铛,我去附近小区走走看。” 叶黎的心里忽然一阵难受,压低声音问道:“你抓回来的猫或狗,准备怎么处置?” 沈星暮道:“养几天就放回去。” 叶黎轻轻点头。 一个小时后,叶黎买回二十个铃铛,沈星暮也抓回来一只饿得瘦骨嶙峋的橘猫。 橘猫很小,也很可爱,它盯着叶黎“喵喵喵”地叫。 叶黎的心忽然就软了,小声提议道:“要不还是算了。这只猫这么小,放过血之后未必能活下来。” 沈星暮皱眉道:“你要是觉得于心不忍,就把铃铛放下,回房好好待着。” 叶黎沉默片刻,俯下身摸橘猫的脑袋,凝声道:“别弄死它。” 沈星暮道:“这个你放心,动物都有自我治愈的本事。我只取一点血,弄不死它。” 叶黎还是有点不放心,决定留下来看着。 沈星暮一手拿刀,另一手则捏着猫爪子。 刀刃划过猫爪,猫血缓缓流出,橘猫“喵喵喵”直叫,张牙舞爪不断挣扎。 沈星暮被猫抓了两下,皱眉道:“叶黎,你来把猫按住。” 叶黎认真心疼伸手,按住橘猫的颈子,小声安慰道:“小橘,忍一下就好了,我待会给你弄鱼吃。” 叶黎的话仿佛具备奇特的魔力,橘猫忽然就不挣扎了,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任由鲜血从爪子里不断流出。 片刻过去,沈星暮感觉血够了,便松开猫爪,淡淡说道:“你帮它包一下,弄点东西给它吃。” 叶黎立刻把橘猫抱起来,仓促撤下很长一截卫生纸,将它的爪子包得严严实实。 橘猫好像通人性,两只猫眼直直地盯着叶黎,像是有话要说。 叶黎抱着它进厨房看了看,没有鱼肉,只有牛肉。他便煮了一块牛肉给橘猫吃。 橘猫吃完后,像是忽然有了生机,猫叫声变得更加绵长欢跃。 似乎它是一只常年忍饥挨饿的可怜猫咪。 叶黎抱着橘猫回客厅的时候,夏恬正坐在茶几前临摹符文纹路。 他不打扰她,轻手轻脚往自己的卧房走。 夏恬忽然道:“叶黎,你已经帮它起好名字了吗?” 叶黎惊愕。 夏恬微笑道:“小橘,挺好听的,和它的颜色一样。” 叶黎看了夏恬一眼,只见她埋着头,用细长的画笔小心翼翼临摹,便回答道:“是的,我准备把它带回家养着。” 夏恬的手的确非常巧,铃铛表面错综复杂的符文全都被它原原本本临摹了出来。奇怪的是,她在临摹之时,不少猫血已经干涸,变成了土色,但当她把全部符文画出来后,黯淡的猫血变得鲜艳,宛如刚流出来的鲜血。 而且这些血仿佛变成了铃铛的一部分,用手使劲摩挲也无法将血迹擦掉。 对此,三人都感到惊讶,但很快又想明白原委,这应该是符文本身的力量。 夜晚七点过,三人吃过晚饭,一起前往左漫雪家。 叶黎敲开门,便见左漫雪冷冰冰站着。 她看到叶黎和沈星暮,当即戒备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叶黎道:“李老师托我带一个东西给你。” 左漫雪的神色立刻变得古怪。她盯着叶黎看了半晌,平静道:“如果是李真洋叫你来的,那就进来。” 她转过身向里走,安静领路。 叶黎跟进去,沈星暮和夏恬在外面站了一会,也都跟在后面。 叶黎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左漫雪家的楼道有路灯,而且是声控灯。有人上下楼时,灯会亮。 今天却有些奇怪,左漫雪的脚步一如既往的沉重,但楼道的灯没亮。 整个楼道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叶黎甚至看不清走在前面的左漫雪,只能循着她的脚步声跟进。 叶黎感觉到诡异的压迫感,就仿佛看不到的某处,有许多未知存在盯着他。 左漫雪走到二楼,打开房门,房间里的灯光照出来,楼道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叶黎的眼中光影一闪,仿佛看到一个异常狰狞的鬼魂一飘而过。 他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出声道:“左女士,刚才那是什么?” 左漫雪回过头,面无表情道:“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在我家不要随便说话。” 叶黎道:“我还没进门。” 左漫雪道:“今天不一样。如果你想活着离开这里,最好闭上嘴。” 叶黎再一次感觉到恐怖的压抑。这一次他能清晰感觉到,这种压抑不是来自于左漫雪,而是另一个东西。 ——今天是鬼节,而左漫雪家里藏着鬼魂。所以这种奇怪的压抑感来自于鬼魂? 叶黎想着,不再说话,安静走进屋子里。 左漫雪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却并不说话。 叶黎跟上,同样一言不发。 直到沈星暮和夏恬也跟来,四人全都坐下,左漫雪终于张开手冷冷说道:“把东西给我。” 叶黎把手探进裤子口袋,摸出画满血色符文的铃铛。 左漫雪接过铃铛,转身便向卧房里走。 叶黎准备跟上去,但左漫雪走进房间把猛地把门关上,三个人都被隔在了大厅外。 叶黎看向沈星暮,两人用眼神交流,很快达成共识——先在外面听一下,必要的时候撞门。 然而三人在外面安静听着,但房门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居然连一丝声响也听不到。 数分钟后,叶黎和沈星暮很是默契地同时向前,均侧身猛地撞击房门。 房门是木制的,门锁并不牢固,两人合力一撞,房门直接就开了。 两人看清房间里的景象。只见一个满脸苍白,毫无生机的人安静躺在床上,而左漫雪站在床上,一只手抓着天花板上挂着的铃铛,另一只手捏着叶黎给她的铃铛。 两只铃铛都“叮当”摇动着,铃铛声相互交织,变得绵长沉重,仿佛一曲古老的梵唱。 尔后,一声猫叫回旋开来。 猫叫声居然是从左漫雪手中的铃铛里发出的。 仿佛小橘就在铃铛里面。 与此同时,左漫雪的脸色变得苍白,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吐出。 手中的铃铛掉落,稳稳挂在天花板下的铃铛也诡异掉落。 左漫雪瘫坐在床上,原本精致美好的面颊,竟在一瞬间变得苍老。 她盯着面前的两只铃铛,脸上满是凄凉与绝望。 她流着泪,喃喃道:“成俊,怎么会这样?今天不是招魂的日子吗?你不是要活过来了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8章 傀儡 两只掉在床上的铃铛,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居然仍一直响动。 左漫雪的脸越来越苍老,猫叫声越来越响亮。 虚空居然以肉眼可见的形状缓缓扭曲,一只铃铛里,不断有若虚若幻的东西流出。它们缓缓凝聚成虚幻的人形模样,漂浮在整个房间里。 毫无疑问,他们全都是鬼魂。 鬼魂们全都面目凄厉,张牙舞爪,仿佛从地狱而来的索命使者。 叶黎清清楚楚看到,其中一个鬼魂就是郁子岩。他身前本是非常温和善良的人,现在却变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厉鬼。 其余鬼魂中,叶黎也能看到些许恍惚熟悉的脸。很显然,他们也都曾是富国社的成员,叶黎不经意间翻看聊天群时,看到过他们的寸照。 屋子里的鬼魂越来越多,到后面挤满整个屋子。 奇怪的是,每个鬼魂都凶相毕露,却并没有对房间里的五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相反,他们狰狞嚎叫之后,反而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 片刻过去,持续响动的铃铛声有一瞬安静,宛如正在弹奏的曲子弹到了休止符,尔后更为清脆响亮的铃铛声响起。 满屋子的鬼魂惊叫着,哭喊着,挣扎着,竟宛如无数股流水一般,缓缓汇聚在一起。超过三十个鬼魂融成一团,变成一种抽象到不可名状的瘆人形状。 尔后鬼魂们密密麻麻挤成一团的脸、手、胸、腿等等等等部位,均融化了,变成了流束状,缓缓流进另一只画满猫血符文的铃铛里。 猫叫声变得越发绵长,宛如婴儿的啼哭。 所有的鬼魂都消失后,铃铛上空有橘色的光雾扭曲,竟缓缓凝实成一只猫的轮廓。 片刻过去,铃铛不再响动,飘在空中不断交织的光雾也不再扭曲。它完全凝实了,变成了一只真实的、伸手便可触碰的橘猫。 叶黎百分之百肯定,这只橘猫就是半天前,沈星暮在某个小区抓回来的那只流浪橘猫。 虽然它不像中午时那么瘦弱,猫腿上的伤痕也消失了,但叶黎记得它的颜色以及身体表面的斑纹。 它绝对是小橘! 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以这种形式出现?莫非是因为那只画满它的血的铃铛? 它的眼睛仿佛真的有了灵性,属于人的仇恨与杀欲的眼神,在它眼中尽显无疑。而它正用这双猫眼冷冷地盯着左漫雪,就像在看老鼠一样。 仿佛下一刻,它就会一跃而起,张开尖利的爪子,将左漫雪撕成碎片。 叶黎的双瞳猛地一收,下意识呼唤道:“小橘——”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能听清楚。 沈星暮和夏恬只是微微皱眉,一句话也不说。左漫雪的满脸悲伤与绝望竟在此刻消失不见,化作了无穷无尽的仇恨。 她明显从这声“小橘”里听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左漫雪豁然站起身,眉心血色符文流转,眼中杀机毕露。她完全无视了正冷冰冰盯着她的小橘,直接张开手对向叶黎,一股强大的撕扯力量便猛地席卷开来。 叶黎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五条绳索绑着,正被五马分尸,钻心的疼痛几乎令他昏厥过去。但很快的,他想到上一次沈星暮直面左漫雪时,也承受过这种几乎麻醉人体神经的可怕痛楚。 沈星暮能忍下来,他当然也能。 他的面颊剧烈抽搐,扭曲得不成样子,尤其是双眼,已经布满血丝,宛如两个血球。 他忍着这种生不如死的剧痛,双拳紧握,颤抖着抬步向左漫雪靠近。 他想攻击左漫雪,制止这场钻心的折磨。 然而叶黎还没靠近左漫雪,沈星暮已先一步行动起来。他的身体宛如飞驰的野马,一瞬间靠近左漫雪,张手便扣住她的颈子,用力之大,几乎将她的脖子扭变形。 左漫雪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冷冰冰地盯着叶黎,宛如癫狂般问道:“你为什么认识这只猫!你给我的铃铛上的符文,是不是用这只猫的血画的!” 叶黎的身子剧烈颤抖着,深入骨髓的疼痛已经剥夺他的言语能力。他连张一下嘴都需要用尽全身力量,完全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放开叶黎,不然掐断你的脖子!” 左漫雪偏头看了沈星暮一眼,更为强大的“念”呼啸席卷。沈星暮的手剧烈痉挛起来,一瞬间脱力,松开了左漫雪脖子。 左漫雪也抓住这个空隙,空出手的如电光闪过,瞬间扼住沈星暮的咽喉。 眨眼之间,房间里的局势完全被她控制。 叶黎和沈星暮均露出震惊之色。他们此刻才明白过来,左漫雪真的拥有同时对付他们两人的力量。上一次,她只是发现他们都懂得“念”,不想节外生枝,才放他们走的。 此刻左漫雪宛如发了疯的母老虎,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咬死叶黎与沈星暮,夏恬成了他们唯一的救星。 夏恬曾经历过宛如地狱的十年煎熬,早已心志坚定,不怕任何困难。只可惜她本身只是一个体弱的病人,面对这种非人力能处理的突发事件,她显然也无能为力。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冲上前,捏起一双小拳头,不断敲打左漫雪的手腕,尖声大吼道:“放开星暮!” 左漫雪冷冷地盯着她,眉心的符文再次转动,强大的“念”席卷开来。 这一瞬,沈星暮发出震耳的吼声,咆哮道:“你敢动夏恬一下,我立刻弄死你!” 他的双目变得猩红,额上青筋跳起,整张脸狰狞到宛如厉鬼。他的双手随之剧烈颤抖起来,像是在蓄力,准备对左漫雪发动致命一击。 这是叶黎第二次见沈星暮如此失态,第一次则是夏恬在死亡游戏里险些丧命时。似乎夏恬的存在本身,便能给沈星暮带来无穷的力量。 然后沈星暮真的挣脱开了左漫雪的束缚,双手成拳,双拳齐发,结结实实打在左漫雪的腹部。 左漫雪受创倒退两步,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床上,而她躺下的位子,恰好在床上的男人的旁边。 沈星暮不依不饶,大步向前追击,似乎真的想用双拳打死左漫雪。 可惜他没能成功,左漫雪站起身,眉心的血色符文猛地一转,他再一次被束缚。只不过这一次的束缚力量明显弱了许多,沈星暮还能用极缓慢的动作向前移动。 这时弥散在叶黎全身的撕扯力如潮水般褪去,显然左漫雪已经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沈星暮身上,将他视为最强敌人。 叶黎重重喘息两声,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凝声道:“左漫雪,你到底想干什么?” 左漫雪神色凄厉地看了叶黎一眼,厉声道:“为什么要调换铃铛!它明明是我最后的希望!你们为什么要摧毁它!” 叶黎说不出话。 左漫雪嘶吼道:“我已经收集到足够的‘念’,只待中元节这一天,就可以使用招魂聚体的血咒,复活我的成俊!我为了这一天,足足准备了十九年!你们凭什么这么残忍!我明明……已经放过你们一次了啊!哈哈哈哈……在这世上,果然不能心存半点善念,因为最后受到伤害的人,一定是善良的人!” 她吼着,额上的血色符文居然逐渐放大,房间里的无声压抑成倍增长,几乎令人喘不过气。似乎她已做好动用所有“念”的准备,强行抹杀沈星暮与叶黎,替她未能复活的丈夫复仇。 叶黎的心一颤。此时此刻,他居然有些懊悔调换了李真洋给的铃铛。 如果徐成俊真的能活过来,左漫雪不会发狂,徐旺一家会回归正道,变成幸福美满的一家人。藏在徐旺体内的善念之花,也很可能随之绽放。 很快的,叶黎反应过来,事实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因为左漫雪在作恶,徐旺在帮她作恶,他们为了复活徐成俊,伤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的男人。早已怙恶不悛、罄竹难书的徐旺,心灵早已覆盖黑暗,只可能绽放恶念之花。 叶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你心里只有徐成俊,早已无关善恶。你上次放我和沈星暮走,不是出于善念,而是不愿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左漫雪狰狞道:“那又如何!只要成俊能活过来,哪怕让我杀光世间的所有人,我也在所不惜!成俊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里也只有成俊!是你们毁了成俊!你们必须付出代价!” 她说话时,强大的“念”再一次席卷。 叶黎和沈星暮被舒服,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呈螺旋状渐渐扭曲。 她想就这样将两人扭成人肉麻花! 夏恬安静站在房间里。 这时她仿佛失了神,目不转睛盯着床铺上安静站着的小橘。她好像从小橘眼中看出了某种玄机。 叶黎察觉到她的异常,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小橘目光依旧冰冷,从它出现在这里起,就一直盯着左漫雪。 它到底想干什么? 叶黎皱紧眉头,正在飞速思考时,全身传出尖锐的骨头声。他的身体的扭曲度已经超过身体韧性的极限,强烈的疼痛使得他没办法再行思考。 ——怎么办?左漫雪的强大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此时此刻,我和沈星暮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叶黎脑中升起了死亡的念头。他心里已经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左漫雪不肯放手,他就必死无疑。 他感觉很累,累到完全忘记疼痛。 强烈的困意麻木他的大脑,他的目光变得飘忽,昏昏沉沉的。 这一刻,他居然又听到了何思语的温柔声线。她说的依旧是那一句“黎,活下去”。 叶黎的精神猛地一振。他努力睁大眼,努力扫视四周的景象,然而房间里依旧只有五个人一只猫,并没有何思语的身影。 “喵喵——” 一声绵长而凄厉的猫叫声响起,一直静默的不动的小橘忽然一跃而起,张开尖利的爪子,呼啸铺向左漫雪。 小橘很小,三四个月大小。它的爪子本应该软弱无力,可是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小橘的爪子划动左漫雪的手臂,血光霎时弥漫,四条深可见骨的血痕赫然出现在左漫雪的手臂。 左漫雪发出沉闷的痛哼声,眉心的血色符文居然淡化了一分,叶黎和沈星暮收到的扭曲力量也随之消退一分。 可这仅仅是片刻喘息,左漫雪的双手猛地一张,“念”的力量像冰冷的钳子,早已锁死叶黎和沈星暮,不肯松动分毫。 左漫雪居然无视了小橘的攻击,铁了心要杀掉叶黎和沈星暮。 小橘再次跃起,两只猫爪像锋利的刀刃,不断在左漫雪身上划动。 左漫雪脸上的狰狞渐渐消失,变成了痛苦与疑惑。毫无疑问,小橘的攻击对她造成了莫大伤害,而她疑惑的也正是小橘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要攻击她。 左漫雪全身布满爪痕,鲜血不断溢出,她变成了殷红的血人。 她眉心的符文渐渐淡去,“念”变得越来越弱,已经无法控制叶黎和沈星暮,她本人也像坠落的风筝,轻飘飘地摇曳着,即将倒下。 小橘发出宛如婴儿啼哭的叫声,两只后脚使劲蹬在床上,分明在蓄力准备给予左漫雪最后一击。 此时此刻,左漫雪已然没有任何力量进行反抗。 小橘跃起,像划过天宇的橙光,呼啸掠向左漫雪。 与此同时,夏恬上前一步,扶住左漫雪的身子。 小橘的爪子精准无误地抓到了左漫雪的咽喉,动脉血管破碎,血流如注,喷射着几乎染红整个房间。 左漫雪的双目变得黯淡,随着血液的流失,生命力飞速逝去。 她显然活不成了。但似乎,夏恬扶到她的那一瞬间,又藏着某种奇妙的变化。 小橘连续攻击左漫雪之后,变得萎靡,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沈星暮对叶黎使眼色,叶黎立刻明白过来,大步靠近小橘,想在它身上一探究竟。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靠近小橘,小橘便忽地张嘴,而且并未发出“喵喵”叫声,而是像人一样,吐词清晰地说话。 它说道:“左漫雪,你好像很疑惑?” 这句话一出,叶黎和左漫雪同时惊住,因为他们都发现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李真洋! 左漫雪怔怔地盯着小橘,张了张口,分明有话要说,但她的喉咙已经破碎,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橘的猫眼宛如人的眼睛一样冷漠,它嘲讽道:“你真的以为,依靠‘念’的力量,就能使死去的人活过来吗?” 左漫雪说不出话,叶黎便沉着脸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橘道:“从一开始,徐成俊就不可能复活。十九年前,你看到的、活过来的徐成俊,只不过是你无意中制造出的、和徐成俊一模一样的‘念灵’。我看中了你的潜能,如果你的‘念’能开发出来,便能很大程度帮到我们。当然,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很惊艳你的美貌,想过替你‘驱邪’,但你对徐成俊的执念太强,强大到足以抵抗我的‘念’。” 他所说的“驱邪”,存在一层很让人作呕的含义。 叶黎冷笑道:“所以你就退而求次,谎称徐成俊可以复活,并且制定了一系列计划,让他帮你骗取其他男人的‘念’与钱?” 小橘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计划。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常常是好骗得很。唯一遗憾的是,世上被能被人骗一辈子的人实在太少,我骗不了左漫雪一辈子,所以还是在她发现真相之前,先将她处理掉的好。” 叶黎的脸色变得阴沉,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在这时冷声说道:“你的话侧面证明,左漫雪的‘念’在你之上,不然你不会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除掉她。而且你不敢亲自来送铃铛,证明你害怕她在招魂前发现端倪,先一步将你除掉。” 小橘道:“你很聪明。” 沈星暮嘲讽道:“但你却蠢得很。” 小橘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连左漫雪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都能想到,尽量不节外生枝,避免造成意料之外的变数。她曾经放过我和叶黎就是最好的证据。但你偏偏要反其道而行,故意去找叶黎,这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小橘的脸轻轻弯曲,竟露出宛如人一样的轻蔑笑容。它抬起爪子抓了抓头,懒洋洋地说道:“然而我并未察觉我找叶黎有什么不妥。我的计划照常进行,叶黎把画上‘鬼化念灵’的铃铛交给了左漫雪,左漫雪却傻乎乎地以为那是招魂聚体的血咒,幻想招回徐成俊魂魄,并帮他凝聚实体。” 叶黎的眉头一皱。他从李真洋的话里敏锐地捕捉到“鬼化”一词。半年前,杜昌翊和杜贞进行“念”的战斗时,也曾提到“鬼化”,而杜昌翊的原话是“‘天神’的鬼化力量,也不过如此”。 李真洋是富国社的群管理,而“鬼化”是“天神”的力量。如此顺推过来,富国社很可能与“天神”有关,甚至于,富国社本身就是“天神”的一个小分支。 叶黎的眼皮一跳,忍不住看向沈星暮。早在二十多天前,叶黎刚搬走时,沈星暮便提出过这个猜想。 而现在,李真洋的话已证明沈星暮的猜测的正确性。 叶黎暗自惊叹沈星暮惊人的想象力与直觉。 沈星暮盯着小橘道:“所以你以为你赢了?” 小橘淡淡说道:“我当然赢了。无论左漫雪还是叶黎,都不过是我手中的傀儡,遵照我的意愿办事。从一开始,我就立于不败之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9章 冤魂 这句话好像没错,李真洋的确赢了,叶黎成了他的旗子,左漫雪被他成功算计。到了现在,李真洋拿到了左漫雪多年来收集的“念”,而左漫雪也已油尽灯枯,再无后顾之忧。 可是这其中又藏着微妙的转机——小橘。 叶黎替换了李真洋的铃铛,铃铛上画满小橘的血,所以小橘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换言之,如果叶黎没有替换铃铛,出现在这里的人或其他东西,就不该是小橘。 李真洋的本意,绝非是将小橘召来这里。 所以这一点绝对是他的失算。 然而李真洋好像并不在意出现在这里的生物是不是小橘。甚至于,他的言语中,至始至终没有提及小橘。 叶黎的瞳孔猛地一收,隐隐觉察到这里面的玄机,便是李真洋并不知道被召唤到这里的是小橘。 沈星暮和李真洋的对话仍在继续。 沈星暮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嘲讽的笑,淡淡说道:“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小橘道:“但我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的义务。” 沈星暮仿佛没听到小橘的话,自顾自说道:“你认识杜贞吗?” 小橘的猫脸忽然僵住,两只铜铃般硕大的眼睛在此刻变得尤为悚然。它盯着沈星暮,厉声道:“你认识杜祭司!?” 沈星暮道:“看来你忽然对我的问题感兴趣起来了。” 小橘冷声道:“你和杜祭司是什么关系?” 沈星暮道:“这个由不得你管。我想说的是,既然你知道杜贞,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就变得轻松了。” 小橘的猫脸变得狐疑,半晌后轻蔑道:“纵然你和杜祭司有一丝关系,我最多不杀你,却没有和你谈话的必要。” 沈星暮依旧是宛如没听到小橘的话,语气悠悠说道:“大概在半年前,杜贞在我的眼前‘鬼化’过一次。我见识过‘鬼化’的力量,知道‘鬼化’会一定程度改变人的外貌。我甚至记得,杜贞的头上长出了两只角,尖尖的,像牛角一样,只不过被她的对手削去了一只角。” 小橘低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星暮道:“我想说的是,你的‘鬼化念灵’虽然具备一抹异常狂暴的力量,但它并没有‘鬼化’的样子。我没看到笼罩在它全身的恶念力量,当然也没看到它的角。” 小橘低吼道:“不可能!我的‘念灵’并不比杜祭司弱太多,它怎可能没有象征绝对力量的‘鬼角’!?” 沈星暮脸上的轻蔑之色越来越浓。他向小橘走近,很自然地俯下身,竟张手就把先前还狂暴不已的小橘抱了起来。 他轻轻抚摸小橘的头,尤为轻佻地说道:“你还不懂吗?被左漫雪召来的不是你的‘念灵’,而是我今天才捡回来的流浪橘猫,小橘。它刚才对左漫雪出手,只不过是因为左漫雪伤害了叶黎,而不是听从你的指令。” 叶黎怔住。他刚才只想到李真洋不知道被召唤来的是小橘,却没想过小橘为什么对左漫雪动手。 小橘趴在沈星暮的怀里,猫脸却阴沉无比。它尖声大吼道:“不可能!‘鬼化念灵’的血咒是我亲手画的,铃铛上的血是我的‘念灵’的!” 沈星暮道:“只可惜我们把铃铛换了。” 小橘的双瞳抖动,质疑道:“铃铛上的血咒,就算是我,也需要全神贯注刻画三天以上才能画出来。你们能换铃铛,却换不了铃铛上的血咒。” 沈星暮道:“很不巧,你的血咒太过简单,我们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把它完全临摹出来了。” 小橘道:“信口胡诌,血咒里面本身的玄奥与变化,岂是你们能轻易临摹的?” 沈星暮道:“换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联系叶黎,看中的无非是他恰好在沽县,离左漫雪比较近。你并不信任他。你敢把铃铛交给他,原因在于你对自身的‘念’的自信。我可以猜到,你和叶黎接触时,意图通过‘念’对他进行控制,让他变成你的傀儡,替你将铃铛送给左漫雪。” 小橘道:“是的。” 沈星暮道:“可是你的‘念’并没有起作用。叶黎不受你的控制。他送给左漫雪的铃铛也不是你的铃铛。莫非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小橘沉声道:“所以你才说我不该招惹叶黎?” 沈星暮淡淡道:“你记错了,我的原话是‘但你却蠢得很’。” 小橘沉默。 沈星暮继续道:“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从你联系叶黎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被召唤来的不是你的‘念灵’,左漫雪多年来收集的‘念’自然也没被你的‘念灵’吸收。你得不到‘念’,也除不掉左漫雪。今天过后,你将面对的是左漫雪无休无止的追杀。” 叶黎再一次愣住。沈星暮说李真洋得不到“念”,他勉强可以理解,毕竟被召唤来的不是李真洋的“念灵”,就是不知李真洋为什么能操控小橘。 至于李真洋除不掉左漫雪,这话明显有矛盾,因为现在的左漫雪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若不是夏恬一直扶着她,她早就倒下了。 叶黎思忖着,并不说话。他知道李真洋会帮他问这个问题。 果不其然,沈星暮的话一出,李真洋操控的小橘立刻变得狂暴起来。它张牙舞爪,发出阵阵绵长的猫叫声,尔后失神咆哮道:“怎么可能!左漫雪的‘念’……” 它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刚才还全身透血、宛如尸体的左漫雪忽然一跃而起,抬手扼住小橘的咽喉,使得它没办法再说半句话。 左漫雪的身体早已被鲜血染红,但她的眼睛更红。她的双目布满血丝,仿佛下一刻就会如泉涌一般喷出鲜血。 叶黎看到小橘痛苦挣扎的样子,立刻上前,准备制止左漫雪,但沈星暮伸手拦住了他。 沈星暮摇头道:“别过去,左漫雪不会杀你的猫。” 叶黎惊疑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我刚才说的话,大部分是猜的,但好像也都猜对了。只不过这里面存在很明显的逻辑漏洞。李真洋是如何控制你的猫的?你的猫为什么要攻击左漫雪。” 叶黎皱眉道:“你之前不是说了?因为左漫雪要杀我,所以小橘攻击她。” 沈星暮摇头道:“我那么说,只是为了麻痹李真洋。事实并不是这样,从你的猫出现起,就一直盯着左漫雪,就像猫看到老鼠一样,它迟早会攻击她。而那时左漫雪还没有攻击你。” 叶黎沉默。 沈星暮道:“好好看着。你的猫的异常,应该和之前那些鬼魂有关。” 叶黎只好点头。 如沈星暮所说,左漫雪并没有杀死小橘。她扼住它的脖子,迫使它张开嘴,尔后它嘴里吐出若虚若幻的流状物。 毫无疑问,那些流状物就是包括郁子岩在内的鬼魂们。或者说,那是死去的男人们残留的“念”。 左漫雪在汲取这些“念”。随着她的“念”变强,她所受的创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前后不过两分钟,她的满身伤痕全都消失不见了。 小橘拥有的“念”明显不少,但左漫雪并没有将它榨干。她治愈好自己的伤势后,便放开小橘,对着它冷声说道:“李真洋!你还能听见我的话吗!” 小橘的猫眼像弹珠一样转动,好半晌之后,它冷声道:“你为什么没死?聚念血咒里,分明不再有你的‘念’的波动。莫非你是故意的?你屏蔽了自身的‘念’,让我误认为你已经死了?” 左漫雪冷冷说道:“我没死,是因为这个小姑娘。” 她说着,转身看向夏恬,目中冷意稍稍化开一分。似乎是夏恬救了她。 小橘问:“什么意思?” 左漫雪尤为霸道地说道:“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你现在给我听好!从今以后,我、以及张美月,必将与你不死不休!如果你想死的痛快一点,现在就老老实实来我这里!” 小橘道:“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就算你没死,又能把我怎样?” 左漫雪冷冰冰说道:“等你落到我手上,就知道我能把你怎么样了。”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无视房间里的所有人,留下一屋子的狼藉。 可是她刚走出门,脚步顿住,因为门外忽然又多出了三个人。正是徐旺、小溪、以及张美月。 他们看到屋子里的血腥画面,均面色凝重。尤其是张美月,她捂着嘴,像是想吐。 左漫雪的神色忽然变得难看。她盯着徐旺,失声道:“小旺!你下来干什么!快回去啊!” 徐旺皱眉道:“母亲,我在楼上听到剧烈的响动,而且衣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我很担心你,而且三楼明显很不安全,我就带着张阿姨和小溪下来了。” 左漫雪刚刚恢复一丝血润的两颊变得苍白。 她双手环抱自己,颤抖着蹲下身子,尤为绝望地说道:“小旺,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徐旺明显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重重点头。 左漫雪咬牙道:“小旺,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你父亲的死并不是意外。虽然李真洋没说,但我能猜到,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是他制造了坠崖意外,造成你父亲的死亡。再欺骗我,声称你父亲还有可能活过来。这些都是假的!李真洋是杀害我的丈夫、你的父亲的仇人!你必须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亲手杀掉他!” 徐旺怔住,原本细润的两唇隐隐泛白,被左漫雪仿佛遗言的话吓到了。 左漫雪继续道:“小旺,你带着美月和小溪离开这里,至少在天亮前,绝对不要回来。现在这里非常危险,我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但你必须活下去!” 徐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左漫雪厉声道:“小旺!听我的话!不然就迟了!” 徐旺俯下身,抓住左漫雪的手,倔强道:“母亲,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决不丢下你。” 他的神色非常果决,话音坚定不已。 左漫雪颓然一笑,涩声道:“小旺,你和你父亲最像的就是这一点。这世上,绝对不会抛下我不管的人,也只有你们。” 徐旺道:“因为你是这世上最温柔的母亲。小时候,你保护我,现在我长大了,该我保护你了。” 左漫雪埋下头,身子不断颤抖,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不知道左漫雪到底在害怕什么。吸收小橘体内的“念”之后,这里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她,但她却仿佛已经做好必死的觉悟。 这一点非常奇怪。 叶黎抱起小橘,能感觉到它的体温。它依旧是那只健康的小猫咪。 这时小橘“喵喵喵”直叫,似乎它已经摆脱李真洋的控制,不会再说出人话。 它轻轻舔叶黎的手,忽地又跳到地上,咬住叶黎的裤脚,使劲将他往外面拽。 叶黎不解道:“小橘,你想带我走?” 小橘居然通人性,立刻点动猫头。 叶黎问:“为什么?” 小橘又“喵喵喵”地叫起来,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变得非常焦急,仿佛有大事即将发生。 叶黎看向沈星暮,他还没说话,沈星暮便先一步说道:“左漫雪害怕的应该是这满屋子的恶念。” 叶黎问:“满屋子的恶念?” 沈星暮用紫色的双瞳扫视整个屋子,缓缓点头道:“我没看错,从徐旺出现开始,这个房间便已遍布恶念。” 叶黎问:“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沈星暮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时左漫雪回过头。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叶黎等三人一眼,悲伤道:“你们走,既然你们能察觉到房间里的恶念,就应该知道,这里很危险。他们都是来找我索命的,与你们无关。如果你们还想活下去,就尽快离开这里。” 叶黎立刻问道:“‘他们’是谁?” 左漫雪道:“被我害死的男人们的冤魂。” 叶黎不解道:“那些男人的鬼魂不是已经变成‘念’,被小橘和你吸收了吗?” 左漫雪凄凉道:“你说错了。人死后,鬼魂和‘念’并不是一体。铃铛里放出的看似鬼魂的东西,其实是男人死后的‘念’的凝聚体。它们原本被铃铛上刻画的‘聚念’血咒容纳,之后通过‘鬼化念灵’的血咒释放。从始至终,它们只是人死后的‘念’,而非鬼魂。” 叶黎听懂了,但又有了更多的疑问。他正在组织语言之时,沈星暮忽然说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准确的说法是,‘念’容纳于肉身,而鬼魂是游离态,没有任何容器。或者说,‘念’在某种意义上,和肉身是一个性质。人的肉身和灵魂当然是两回事。” 左漫雪道:“是的。”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一直很疑惑,郁子岩的尸体怎会消失无踪。现在想来,这是因为血契的力量剥夺了他死后残存的‘念’,‘念’被抽走的同时,他的尸体也就化作了虚无。” 左漫雪曾经的确说过“我不知道郁子岩为什么会死,但他的尸体的确来过我家,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虚无”。 沈星暮和左漫雪说话这会,窗户紧闭的房间里居然起风了,是很阴森刺骨的冷风。 风声呼啸,窗帘、床单、以及众人的衣服都随之猎猎作响。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忽地席卷开来。 叶黎感觉呼吸困难,张大嘴使劲吸气。可他越是如此,反倒越是痛苦。 其余众人也一样,唯独夏恬、徐旺二人,以及小橘一猫完全不受影响。 叶黎按着胸膛,努力张开嘴,沉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叶黎、沈星暮、夏恬均快步向外跑。 他们跑出卧房,冲到客厅门的玄关前,可是房门无论如何都扭不开。 叶黎沉声道:“我们撞门!” 沈星暮却皱着眉摇头道:“这扇门是向里开的,我们在里面,无论怎么撞也不可能撞开。” 叶黎问:“那我们怎么——” 最后一个“办”字还没说出来,他胸口的窒息感忽然消失了。 叶黎的手肘传来非常光滑柔软的触感。他茫然垂下头,只见一只白皙若玉石的手正捏着他的手肘。 这只手的主人是夏恬。 叶黎脑中一阵恍惚,紧接着,整个身子猛地一哆嗦。 他连忙抽开手,红着脸别过头去。 而他的手一抽开,胸口便又传来浓重的窒息感。 夏恬微笑道:“叶黎,你不用这个样子,就当朋友之间握个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明显洞悉了他的心思。 叶黎捂着胸口,大步跑远,一直跑到窗户前,伸手想打开窗。可是窗户和房门一样,像是被某个坚硬的东西卡住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他终于受不了了,全身脱力,颓然瘫在地上。 他的视线非常模糊,听觉也慢慢退化。 他听到耳边不断传来凄厉的风声以及狰狞的嚎叫。 他努力睁大眼,模糊的视线里能见数之不尽的鬼魂。他们漂浮在空中,缓慢挥动着双手,嘴巴大张,露出早已腐烂的牙齿与舌头。 叶黎隐隐看到,这些鬼魂就围绕着不远处的左漫雪、张美月、小溪三人。 鬼魂们明显是找她们偿命的。 蓦然的,叶黎几乎涣散的意识苏醒过来。他看清眼前的画面的同时,胸口的窒息感消退,能够正常呼吸了。 他大口喘息几声,俯下身只见小橘正趴在他的大腿上。 小橘居然拥有和夏恬类似的力量,能驱散弥漫在整个房子里的、无孔不入的恶念。 叶黎满是感激地看着小橘,伸手抚他的脑袋。 小橘也是很粘人地张开嘴舔他的手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0章 善灵 风声急促,灯光闪烁,满屋子若虚若幻的冤魂漂浮,极致阴森,却又极致悲哀。 叶黎能看到,全身透明的鬼魂,虽然狰狞凶恶无比,却又眼角含泪,仿佛他们死后留下的不仅仅是无穷的怨,还有无穷的悲伤。 叶黎忽然又想到了郁子岩,以及他的妻女。这些冤魂兴许都和郁子岩一样,生前拥有甜蜜美满的家庭,有贤惠的妻子与孝顺的子女。他们本该幸福地过完一生,却因为左漫雪与张美月的作乱,夺走他们的性命,让他们死后还负债累累,使得未亡的妻子与子女,痛苦悲伤余生。 他们这可能不怨?怎可能不悲? 叶黎心中叹息,安静看着冤魂们包围左漫雪与张美月,却无动于衷。 他此刻想的是,左漫雪和张美月都死有余辜,如果冤魂们能索走她们的命,也只不过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沈星暮和夏恬都走了过来。他们盯着叶黎,却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不太敢去看夏恬,便别过头,小声问道:“沈星暮,你有什么看法或打算?” 沈星暮道:“我已经知道获取善念之花的必要条件了,但现在还没有具体可行的办法。” 叶黎问:“必要条件是什么?” 沈星暮道:“超度这些冤魂,拯救左漫雪。” 叶黎皱眉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沈星暮淡淡说道:“徐旺亲口说过,左漫雪是他最重要的人,甚至古姄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如果她死了,他必然发狂,恨透这些冤魂,恶念会蔓延,恶念之花便会随之绽放。” 叶黎道:“可是左漫雪本就死有余辜。” 沈星暮道:“这是一个立场问题。在我们看来,左漫雪的确该死,但在徐旺心中,就是另外一回事。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明知何思语水性杨花,甚至杀过人,本就该死,你为什么还要不遗余力去救她?” 叶黎的心一颤,强行狡辩道:“因为思语救了我。” 沈星暮摇头道:“在我面前,又何必自欺欺人?你眼中的何思语,就如同徐旺眼中的左漫雪,无论她怎样该死,你都不会希望她死。” 叶黎沉默。 这会夏恬补充道:“这些冤魂明显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他们包围了左漫雪,以左漫雪的‘念’,并不能支撑太长时间。所以我们要救左漫雪,就必须在她油尽灯枯之前,找到超度这些冤魂的办法。” 一听到夏恬的声音,叶黎的脸色变得僵硬。他抚着小橘的脑袋,不觉间加大了力量,小橘发出绵长而委屈的猫叫声。 叶黎立刻反应过来,强压着心头的情绪,回答道:“可是我们并不是普度众生的佛法大师,甚至比不上略懂河洛的游方术士。超度冤魂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们做不到。” 沈星暮问:“就因为我们不是佛法大师,也不是游方术士,所以做不到?” 叶黎反问:“莫非我说错了?” 夏恬莞尔一笑,接着耐心解释道:“你并没有说错。我们三个的确都不懂得如何超度冤魂,但你忘记了这件事的本质。我们当然不可能临时学习超度之法,而且就算我们想学,也没有相应的学习途经。我们现在正在进行善恶游戏,只要是游戏,就一定遵循公平性与平衡****本身不可能给玩家设置必死之局。所以我们一定能在这个房子里找到超度这些冤魂的办法。” 叶黎沉默。他发现自己面对夏恬时,智商真的大幅度下滑,连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需要她来解释。 沈星暮道:“我大概能想到超度冤魂的办法是什么。只不过这其中也存在很大的难度。我们必须想办法打开客厅房门,或者打开窗户也行。只要我能上到三楼,我们就赢了。” 叶黎不解道:“你想的办法是什么?” 沈星暮凝声道:“三楼的衣柜。” 叶黎立刻回想起来,三楼的衣柜里藏着一个鬼魂,那个鬼魂无疑就是徐成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楠木制作的骨灰盒。 徐成俊的鬼魂明显处于虚弱状态,一直蜷缩在衣柜里瑟瑟发抖,像是随时都会烟消云散。而那个骨灰盒,里面装的便很可能是徐成俊的骨灰。 叶黎想不明白,沈星暮怎会忽然提及那个衣柜。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衣柜本身便是左漫雪害人的主要步骤之一,应该不存在其他玄机。 沈星暮解释道:“我还记得,我打开衣柜,拿起骨灰盒时,左漫雪非常惊讶地问过‘你是怎么拿起这个盒子的’。她的言外之意,像是我不应该拿得起那个盒子,但我拿起来了。” 叶黎点头道:“我记得的确有这件事。” 沈星暮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叶黎摇头道:“没想过。” 沈星暮的嘴角扯动出一抹冷漠的笑容,定睛看向被冤魂所困的左漫雪。 叶黎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左漫雪瘫坐在地上,额上血色符文缓慢流转,正勉强维持“念”抵抗索命的冤魂。 她明显坚持不了太久。唯一奇怪的是,徐旺就站在左漫雪身边,冤魂们却并不攻击他。 沈星暮忽然厉声道:“左漫雪!你告诉我,三楼的衣柜里的骨灰盒,装的是不是徐成俊的骨灰?” 左漫雪迷茫地抬起头,呆呆地盯着沈星暮,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冷笑道:“我记得,我不小心打翻了盒子,盒盖划出了一点,露出了里面的骨灰。当时我并不觉得奇怪,但现在想来,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骨灰,而是另一种更为奇妙的物质。因为骨灰应该是灰白色的,而非纯粹的黑色。” 叶黎立刻反应过来。他当时也看到了盒子里的骨灰,黑乎乎的,除了黑,便没有其他的颜色。他当时先入为主,认为骨灰盒里装的东西就一定是骨灰。现在想来,那东西的确不应该是骨灰。 左漫雪目光空洞,没有悲伤、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神采。 似乎她已经做好死亡的觉悟,不打算再做任何挣扎。 沈星暮厉声道:“你认真听清楚,徐成俊不可能复活,你的梦早已破碎。但是人总归还活着,活人就一定拥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哪怕是街边垂死的乞丐,也一定死死守护着自己怀里的脏面包。你失去了徐成俊,却还拥有徐旺。你不想看着他成家立业吗!你希望他也替你赎罪,死在这些冤魂手里吗!” 左漫雪的眼睛动了一下,瞳孔里有了一丝黯淡的光。她偏头看向徐旺,徐旺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沈星暮继续道:“这一年多以来……不对,这十九年来,徐旺为你做出的付出与牺牲,早就不比徐成俊少。是他一直无怨无悔陪着你,昧着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甚至狠心抛下自己最爱的女孩。他一直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莫非他真的不值得你爱吗?莫非你的心真的是冷的,除了徐成俊,就装不下任何人吗?” 左漫雪忽然哭了,眼泪如雨滑落。她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显得非常触目,她的面容也已苍老不少,变成了韶华不再的普通妇人。她变得丑陋不堪,但她流泪的样子,却又仿佛少女的悲伤。 她在为徐成俊哭泣吗? 那她哭过之后,是不是应该面对事实了? 左漫雪哭泣着,额头上的血色符文居然逐渐明亮起来。她缓缓地站起身,扫视周身的冤魂,悲伤道:“惨死的冤魂们,对不起。我知道我死有余辜,你们本该向我索命,我也已经做好替你们偿命的准备,但不是现在。我的儿子是无辜的,这些年里,我一意孤行,残害你们的性命的同时,也不断伤害他。时至今日,我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如果你们一定要动手,我就只能用尽全力战斗到最后。” 她说话时,不仅额头上的符文转动,两个手心也浮出血色符文。她的“念”开始蔓延,强行驱逐索命的冤魂。 一时间,狰狞而悲伤的冤魂们,竟被她的“念”驱逐了一分。 叶黎心中暗自赞叹,没想到沈星暮说的话居然有这么强的说服力。失去爱人的痴情女人,无疑处于情绪的低谷,只会独自悲伤,不会受外界任何因素影响。沈星暮却能巧妙地找到左漫雪的情绪突破口,强行使她振作起来。 ——如果左漫雪还没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凭她的“念”,应该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叶黎如此想着,定睛看向沈星暮。他心中有疑问,又不太好开口。 夏恬便帮忙解释道:“星暮对左漫雪说这么多,仅仅是想向她问话,顺便借徐旺用一下。” 叶黎不解,夏恬便甜笑着准备进一步解释,沈星暮却在这时说话了。 他的眼睛满是睿智,仿佛已经洞悉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盯着左漫雪,淡淡问道:“骨灰盒里装的东西是这些冤魂的怨念?” 左漫雪一边抵抗冤魂侵蚀,一边回答道:“被小溪诅咒死亡的男人,因为血契,尸体都会回到我家。我提取尸体残存的‘念’,尸体便会消散,最终只留下豌豆大小的黑色物质,我称它为‘怨晶’,因为它本身蕴含强大的怨念。而这些冤魂,就是强大的怨念下产生的恶灵。” 沈星暮道:“你把它们装在骨灰盒里,并且让徐成俊的灵魂去镇压,防止它们变成冤魂来阻碍你。这就是衣柜里的鬼魂一直虚弱无比的主要原因。” 左漫雪道:“是的。成俊的灵魂一直都在衣柜里。但他并不是恶灵,只是徘徊在这个世界的亡灵。他的心愿就是消失之前再见我一面。他见过我之后就该前往亡灵的最终去处,是我用血咒把他强行留了下来。” 沈星暮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我想说的是,徐成俊的灵魂并不足以完全镇压骨灰盒里日积月累的怨念,所以你只能用其他办法进一步压制它们。” 左漫雪的眼中浮出悲伤,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断定道:“所以你镇压怨念的办法就是让徐旺一直住在三楼。徐旺本身就拥有这种力量,现在没有任何冤魂攻击他就是最好的证据。” 左漫雪涩声道:“是的。我也是在慢慢理解‘念’之后,才发现小旺的体内藏着非常强大的‘念’,他的‘念’是纯白的、无垢的,只有这种绝对干净的‘念’,才能压制无穷无尽的怨念。今天是鬼节,夜晚时,鬼魂在我们世界受到的限制会大幅度降低。小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三楼,盒子里的怨念不再遭受限制,方才变成冤魂来找我们索命。之前小旺说的、衣柜里的声音,也应该是亡灵们察觉到了美月就在衣柜外面,怨念大增,意图冲出衣柜所致。美月和我一样,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 沈星暮道:“因为骨灰盒里的怨念不断增加,徐旺必须长时间留在三楼。这就是他高三时期成绩大幅度下滑,高考失误之后,也没再选择复读的原因。” 左漫雪满目悲伤道:“是的。” 沈星暮点头道:“我知道了。” 左漫雪蹙眉道:“你问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打算?” 沈星暮道:“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这个房子被冤魂完全封锁,而能打开的房门的,也就只有徐旺。” 左漫雪问:“为什么?” 沈星暮道:“你说了,徐旺拥有绝对干净的‘念’。” 左漫雪的目中浮出一抹冷意,厉声道:“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小旺替你们开门,好逃离这里?” 沈星暮嘲笑道:“我们若想逃,一开始就不会来这里。” 左漫雪问:“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星暮道:“你当时很惊讶我能拿起骨灰盒,原因无疑是骨灰盒里装着强大的怨念,寻常人无法染指。但我好像是个例外。我能拿起骨灰盒,就能再把这些冤魂收回去。” 左漫雪失声道:“你打算去动那个骨灰盒?” 沈星暮道:“是的。想要超度或收服这些冤魂,还得靠那个骨灰盒。” 左漫雪沉默片刻,偏头看向徐旺。 徐旺咬着牙点头道:“母亲,你不用担心我,这些冤魂并不会伤害我。” 左漫雪神色尤为黯淡地说道:“小旺,你替沈星暮开门之后,就离开这里,天亮之前别回来。” 徐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说道:“母亲,你等我。” 他说完,大步向客厅房门的方向跑去。 叶黎、沈星暮、夏恬三人都快速跟上。 沈星暮的猜测是对的,徐旺能打开这扇门,而且环绕在房子里的冤魂也都不约而同为他让路。 四人一起冲上三楼。 沈星暮一马当先,冲进卧房,打开衣柜。 衣柜里的骨灰盒依旧安静放着,只不过盒盖滑开了一半,里面却是空的,那些“怨晶”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星暮抓起盒子,转身就往外走。 叶黎却较为细心地发现,徐成俊的鬼魂还在衣柜里蜷缩着。他看到叶黎,当即伸手,快速做出没人能看懂的手语,尔后又抬手指向柜子里面。 “叶黎,你怎么了?” 沈星暮和徐旺都已经出去,夏恬却发现了叶黎的迟疑,便走过来微笑着询问。 叶黎皱眉道:“徐成俊好像有话要说。” 夏恬也看向衣柜里面,徐成俊正快速变换手语。 夏恬看了一会,蹙眉道:“他好像在说,柜子后面有什么东西,想请我们帮帮他。” 叶黎点头,立刻张开双手,将比他还高出半米的大衣柜往外挪了一点。 衣柜靠墙的一面,居然刻画着繁复而深奥的血色符文。 叶黎立刻想起,左漫雪之前说过,徐成俊的鬼魂回来,只是为了再见她一面,只不过她用血咒将他强行留下了。 叶黎问:“他是想请我们将这些符文擦掉?” 夏恬点头道:“应该是这个意思。” 叶黎不迟疑,立刻伸手,用力摸索衣柜的背面。然而这些符文像是刀刻的,已经渗入木头里面,无论如何也擦不掉。 叶黎皱紧眉头,思索着想弄点水试着擦一下。 他准备去洗手台打水。 小橘却在这时跳起来。它张开嘴,“喵喵喵”地叫了几声,接着张开猫爪,对着衣柜连续抓了好几下,衣柜上刻画的符文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叶黎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一幕,衣柜里的徐成俊便飘了出来。 他忽然不像之前那么虚弱,身子站得直而挺拔,面容也显得相当精神。 他的目光扫过叶黎与夏恬,道谢道:“两位,谢谢你们。如果接下来的事情能顺利的话,我一定好好报答。” 叶黎惊讶道:“你能说话?” 徐成俊露出温和的笑容,点头道:“衣柜上的禁锢血咒极大程度削弱了我的力量。现在血咒没了,我就能说话了。” 他说完,便飞速向外飘去。 叶黎连忙追上,小橘也“喵喵”叫着快步追赶,它似乎在抱怨徐成俊没有谢它。 二楼,空间开阔的房子里,绵长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沈星暮拿到骨灰盒之后,左漫雪开始大发神威。她以强大的“念”强行击退冤魂,把它们打回“怨晶”模样,再被沈星暮收回骨灰盒。 这些惨叫声全是冤魂发出的。 徐成俊飘进房间的那一刻,忽然有一股异常温暖的力量流转开来。 他飘到左漫雪身前,温柔地说道:“漫雪,到此为止。” 左漫雪怔了一下,忽然泪流满面,掩面恸哭起来。 徐成俊温和地笑了笑,尔后转过身,双手合十,对着环绕在房子里的冤魂们俯身一拜。 他虔诚地致歉道:“冤死的亡魂们,我以灵魂为誓,护佑你们的亲人余生安康,再不被任何邪恶力量侵扰。请你们安息,回归死者应该前往的去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1章 漏洞 徐成俊生前是一个非常善念的人。他像悬挂高空的一轮明月,世界有多大,月光就能照多远。他总能用最平凡的举动,给予一个熟知或陌生的人一抹温暖的阳光。 左漫雪犹记她和他的初遇。那时她二十出头,虽算不上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却也的确是一个非常稚嫩的小女生。 她大学刚毕业,怀揣向往与憧憬,步入鱼龙混杂的社会。而毫无疑问的是,她遭到了社会的无情毒打。 她学的金融管理,毕业后也的确被分配到一家口碑非常不错的金融公司。然而上班和上学完全是两回事,她发现在校优异的自己,在职场只不过是别人的垫脚石。许多在专业上远远不如她的同事,上班时还经常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却能轻而易举升职加薪。她埋头苦干一年之久,却一直是最基层的职工,而她创造的业绩,总是莫名其妙变成别人的功劳。 后来她从一个醉酒的同事口中得知,职场真正讲究的是勾心斗角,阴谋算计,而非日以继夜,埋头蛮干。 说通俗一点就是,男的要会拍马屁、当儿子,女的要会脱衣服。 左漫雪当时不以为意,依旧恪守本职,做自己的工作。直到某一天,部门经理找她“单独谈话”之后,她的人生观终于遭到严酷的冲击。 她的同事说的果然是对的,只要学会脱衣服,任何事情都变简单了。 她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保有绝对底线的女人。 她辞了职,变成一无是处的自由人。 她不想再去那些令人作呕的公司上班,而她除了自己所学的专业,不懂得其他任何技能。 于是她从脑力工作者变成里劳力工作者。学金融管理的她,变成了酒店管理的实习生,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里端盘打杂。 在一间假藤萝点缀的优雅包厢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徐成俊。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左手按着一叠文件,右手则拿着签字笔。他斯斯文文地坐着,不紧不慢书写,不时抬起头,对着身侧的同事或领导微笑点头。 左漫雪还是学生的时候,见过不少悬梁刺股、一心苦读的少年,他们也很斯文、很温和,但却也有一分明显的呆板,也就是俗称的书呆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文尔雅,却又大方得体的少年。 她盯着他,有些出神,以至于忘了自己是来送菜的。 “服务员,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络腮胡胖子,他的声线很粗,语气也显得有些不善。 左漫雪蓦然惊醒,双手随之一抖,托在手中的菜盘子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变成一片狼藉。 左漫雪脸一红,连忙道歉,仓促俯下身捡破碎盘子。 她太过慌乱,手指被碎盘子划破,出了血。 她不敢心疼自己,只想着快点收拾好地下的垃圾,再去找经理道歉,赔偿这盘菜的钱。 她的眼前忽然一黑,灯光被一个修长的身影挡住。 “美女,这个样子是不行的,要用扫帚和簸箕才行。” 左漫雪抬眼,瞧见先前那个斯斯文文的少年走了过来,就半蹲在她身前。他的脸上映着温暖的笑,像柔和的月晕。 左漫雪还没回过神,少年已俯下身,捏住她被划破的手指头,用纸巾将它小心翼翼包裹。 左漫雪的脸霎时红透,仓促道谢之后,便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们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没过多久,左漫雪便发现,每个星期三,那个斯文少年便会与他的同事们一起来酒店吃饭,讨论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左漫雪起初很胆怯,不太敢主动接近他,却又暗自期待每个星期三的到来。 这无疑是懵懵懂懂的暗恋,只不过她的暗恋太过明显,很快就被少年以及他的同事们觉察。 左漫雪在酒店里工作了半年之久,与徐成俊见面的次数非常多。 不知从何时起,徐成俊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得很少说话,而且也很少来酒店里聚餐。 左漫雪以为他遇到了工作上的难事,便想着找机会接近他、开导他。 那时的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就是被混乱不堪的职场逼走的,完全没有资格去开导另一个被职场残害的人。 那天他们单独吃了个饭,彼此吐露心事,居然顺理成章地确定了交往关系。 她渐渐走进他的生活。她发现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善念的人。他总是古道热肠,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就一定会伸出援手。而且他有时还像小女孩一样多愁善感,每当电视剧里出现悲伤的情节,抑或是新闻里播放感人的故事,他都会悄悄擦眼泪。 他们交往不到三个月便结了婚。 而他们结婚不久,徐成俊在一次登山活动中,不幸坠崖身亡。 那时徐旺还没出生,左漫雪挺着一个大肚子。 简简单单的相遇,简简单单的交往,简简单单的婚姻,这就是简简单单的爱与幸福。只可惜最简单的爱,最后却是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 徐成俊的鬼魂出现,就像一盏照亮黑暗的明灯。狰狞而猖獗的冤魂们全都沉寂下来,他们盯着徐成俊看了好久,终于缓缓散去。 这一场凶险的杀局,居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叶黎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一幕。他心中有些激动,这些冤魂散去,就再没有人能取走左漫雪的性命,徐旺有了母亲、也有了古姄,善念之花必然绽放。 他想着,心中忽然又多出一抹诡异的不安。他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可无论他怎么去想,也想不出头绪。 左漫雪含泪盯着徐成俊。她抬手去拥抱他,可是人鬼殊途,他们的存在方式不一样,纵然近在眼前,却也宛如相隔千山万水,谁也碰不到谁。 徐成俊温柔地说道:“漫雪,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之时,就已对你心存爱慕。我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孩,却没见过比你更坚强的女孩。那时候,虽然你做出了非常滑稽的事情,但你的坚韧眼眸依旧深深触动了我。只可惜……” 左漫雪流着泪使劲摇头道:“成俊!你不要再说了!其实从李真洋对我讲解‘念’的运用时,我就已经想到这个可能。” 徐成俊轻叹道:“你想到了,但还是义无反顾想要救我。” 左漫雪咬着嘴道:“因为我喜欢你啊。哪怕不曾拥有,我也不会置你不顾。” 徐成俊摇头道:“可是你做错了。徘徊在世间的亡灵,不该顿留此地。我有我的去处,你也有你的未来。” 左漫雪埋下头,安静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徐成俊挥手道:“好了,漫雪,我的时间到了。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一定找到你,并且抢在你前面,对你说‘我爱你’。” 左漫雪猛地抬头,哽咽着哀求道:“成俊,你能不能不走?” 徐成俊温柔一笑,却不回复。 他转过头看向夏恬和叶黎,虚幻的身体渐渐消散。他像是即将魂飞魄散,只不过他的脸上依旧映着温柔的笑。 叶黎忽然感觉自己的体内充满力量。那绝对不是纯粹的肌肉力量,而是另一种,玄之又玄的诡异力量。 他甚至感觉自己能一拳打碎一堵墙。这种感觉非常真实,使得他忍不住想要立刻实验。 他没有打左漫雪家里的墙,而是摸出裤子口袋里的另一个铃铛。 这是李真洋的铃铛,铃铛上面画满晦涩而玄奥的血色符文。 叶黎的手猛然发力,铃铛便在他的手心里不断变形,最后被他捏成了畸形的一团。 叶黎盯着手中的铃铛,惊讶道:“怎么回事?” 徐成俊微笑道:“我之前说过,我会报答你们。我残存的灵魂,唯一能做的便是激发你们的‘念’。你们懂得使用‘念’之后,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们。” 他说着,身体越来越虚幻,最终变成了虚无的空气。 叶黎盯着眼前的空气发呆。 左漫雪发出痛彻心扉的哭声。 最后的最后,她终究没能救活徐成俊,反而因徐成俊才得以苟且偷生。 她活下来之后,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或者说,她真的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时间像是长了脚,走的时候慢,跑的时候快。 这一晚,时间像是在极速快跑。 叶黎感觉自己到左漫雪家里不超过两个小时,天边却已升起曙色。虽然凌晨过后就是新的一天,但大部分人眼中,旭日东升的时刻,才是真正的新的一天。 所以新的一天到了,鬼节已经成为过去。 这一场漫长的爱情故事,在日光缓缓升起的时刻,便应该画上句点了吗? 没有! 这个故事还没结束。就算它要结束,也不是因徐成俊离去而结束。 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清晨时刻运动跑步。 窗户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受任何限制,在场内的所有人都能打开窗。 徐旺像是有了心灵感应,猛地冲到窗前,毫不犹豫推开窗户。 他把头伸出窗外,定睛看向一个方向。 房间里的众人也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身着水蓝色连衣裙,正大步向这边跑。 古姄居然在这个清晨找来了。 她的出现,是否意味着新的变化? 叶黎的脸颊凝紧,心中的不安之感越发强烈。 他想不明白,之前左漫雪说的她想到的可能是指什么。就似乎,左漫雪和徐成俊之间,还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叶黎沉思着,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沈星暮。他正向这边递眼色。 叶黎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的目光隐隐偏向张美月和小溪,立刻明白过来。 张美月和小溪明显也是这场善恶游戏的关键人物,可是到了最后,她们却好像没起到任何作用。 这一点显得太不应该。 叶黎想着,忽然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 张美月和左漫雪合作的初衷便是收集足够的“念”,清楚潜藏在小溪体内的恶念,让她变回正常的小女孩。 小溪是一个鬼婴,携带无穷恶念诞生的婴儿。她生来便拥有诅咒别人的力量。这种力量源自于潜藏在她体内的无穷恶念。 恶念本身莫非不是“念”的一部分? “念”的力量真的足够祛除小溪体内的恶念吗? 或者说,就如同李真洋一开始就骗了左漫雪一般,左漫雪也骗了张美月? 如果小溪不能得救,张美月会善罢甘休吗? 叶黎的思绪飞速转动,越发意识到这场游戏还远远没有结束。 徐旺对着窗外大喊道:“姄姄,不要过来!” 楼下没有回应,只有更为急促的脚步声。 徐旺急了。他猛地翻上窗框,整个人迎着风,忽地一跃而下。 左漫雪焦急唤道:“小旺——” 她跑到窗前,探出头往外看。 二楼到地面的高度只有四米左右,这对常年活跃在球场的徐旺而言,并没有难度。 他好端端地站在地面,回过头对左漫雪说道:“母亲,我和姄姄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 左漫雪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抬手擦去汗水,转过身对着叶黎等人说道:“叶黎,沈星暮,还有这位小姑娘,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小旺。我知道你们来我家,一定有目的。只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面对你们,请你们体谅,暂时回去。” 沈星暮站在原地冷笑,像是有话要说,但偏偏不开口。 叶黎则是非常果断地摇头道:“左女士,我想这件事还是一次性解决掉的好。” 左漫雪问:“什么事?” 叶黎道:“我很好奇,你所说的你想到的可能是指什么。” 左漫雪的脸忽然凝紧,变得尤为沉重,似乎这个问题已经戳中她的要害。 她沉吟许久,终于摇头道:“抱歉,这是我家的事情,不能告诉你。” 叶黎道:“你不说我也能想到。” 左漫雪的脸色微微一一冷,满目戒备道:“你想说什么?” 叶黎已经想明白左漫雪的话里的玄机了,也察觉到了自己和沈星暮的思维漏洞。从一开始,沈星暮的猜测便很接近答案,但却差了最关键的一点。 沈星暮的猜测中,躺在床上的徐成俊是左漫雪的“念灵”,而人死不能复生,左漫雪不可能救活徐成俊,她只是被利用了。 但是无论如何,左漫雪总归是杀了人,做了恶,欠了血债,应该以血赔偿。 然而左漫雪是徐旺心中的逆鳞,她不能死,不然恶念之花会随之绽放。 所以叶黎和沈星暮想方设法去救左漫雪,为的就是善念之花。 可是现在左漫雪救下来了,善念之花却没有丝毫绽放的征兆。至少叶黎在徐旺身上看不到半点温暖白光。 所以他们错了,在最接近答案的节点,错了方向。 徐成俊的那句“哪怕不曾拥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徐成俊不曾拥有过左漫雪。这一点看上去非常矛盾,左漫雪是徐成俊的妻子,他怎可能不曾拥有她? 然而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徐成俊一定是在很早以前就死亡了,而活着的那个、与左漫雪成婚、再次死亡的徐成俊,是她的第一个“念灵”。 躺在床上的,充当复活徐成俊的媒介的另一个徐成俊,是她的第二个“念灵”。 叶黎想到曾两次复活的林海鸥,便不觉得出现几个徐成俊是很奇怪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2章 星空 叶黎直视左漫雪,一针见血说道:“我想说的是,徐成俊根本就不是你的丈夫!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丈夫!” 这句话一出,包括沈星暮在内的所有人,均露出惊疑之色。 左漫雪的脸色如霜,原本明亮好看的眼睛变成了森冷的蛇瞳。她冷冷地盯着叶黎,面无表情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黎深吸一口气,义愤填膺道:“你不用再伪装了!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既然小橘不是李真洋的‘念灵’,那它为什么会攻击你。直到徐成俊的鬼魂出现,你和他对话之后,我想明白了。从一开始,你就只是单方面地爱慕徐成俊。你和他并没有夫妻之实,否则你不会说‘哪怕不曾拥有’这样的话。徐成俊也说,你想方设法去救他,本身就是非常讽刺的事情。为什么讽刺?因为爱一个人,便不计一切代价去救他,本身是非常美丽的故事。徐成俊为什么这样说?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杀死徐成俊的人本就是你!” 叶黎的大脑仿佛在此刻全功率运转起来,这场游戏中,许多很难解释的细枝末节,他此刻都已想出答案。 他俯下身轻抚小橘的脑袋,小橘也“喵喵”叫着,很粘人地舔他的手指头。 叶黎捏紧拳,不再压抑心中的满腔怒火,用咆哮一般的语气吼道:“你一开始就是杀人凶手!小橘是一只猫,和人完全不一样的动物!它有着和我们不一样的眼睛,能看到我们不能看到的东西!所以小橘攻击你,必然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某种非常邪恶的东西!” 左漫雪面容冷漠,就这样一动不动盯着叶黎,却不做反驳。 叶黎质问道:“为什么!既然你爱徐成俊爱到无法自拔,为什么还要狠心去杀他!?爱一个人却要去杀他,杀了他之后又费尽心思去救他,这的确是讽刺到无以加复的事情。” 左漫雪的眉梢一扬,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成俊了?说到底,这些无非都是你的猜测,完全没有证据可言!” 叶黎冷笑道:“证据?你这种早就罄竹难书的人,居然问我要证据?” 左漫雪道:“我的确害死了很多人,但我从未伤害过成俊。你若在这里血口喷人,我就只能反抗到底。” 她说话时,眉心的血色符文再一次浮出,强大的“念”宛如骤起的狂风,陡然席卷开来。 叶黎还不能灵活使用自己的“念”,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强大力量。现如今,左漫雪的“念”已经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叶黎很随意地站着,无视左漫雪的“念”,冷冷说道:“事实是怎样,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并没有和徐成俊结婚,甚至于,你们并没有交往过。所以你不可能怀上徐成俊的孩子。现在的徐旺,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念灵’!” 这句话的冲击力更大。左漫雪的神色变得僵硬,连一直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沈星暮也稍稍皱眉。 叶黎道:“我能想象出,这个世上心理扭曲之人多不胜数,尤其是面对甜美的爱情果实时,许多人会发疯,做出令人费解的疯狂之事。这就是所谓的因爱生恨,爱和恨很多时候也仅仅是一线之隔。你爱徐成俊,但因为某种原因,你得不到他。所以你动了杀心。你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得到!而你杀了他之后,又后悔了。你发现没有他的世界,早已黯淡无色。于是你怀揣虚妄的幻想,希望他能活过来。你的迫切心愿,变成了你的执念,因而产生了非常强大的‘念’。这股‘念’创造了你的第一个‘念灵’,也就是和你结婚的那个徐成俊。” 左漫雪眼中的杀机忽然消退了。她的神色变得悲伤,满头隐隐泛白的发丝垂下,遮掩她已然韶华不再的颜容。 她咬着牙,轻轻抽泣道:“你继续说。我想知道你能说对多少。” 她的这句话无疑证明叶黎的猜测是对的,她果然杀死了徐成俊。 叶黎露出嫉恶如仇的凶厉表情,继续道:“你创造第一个‘念灵’之时,并不懂得‘念’的使用,你以为徐成俊的复活是一个奇迹。只可惜复活过来的徐成俊,很快又因意外死亡了。徐旺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出现的孩子。他也是你无意中创造的‘念灵’。你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那场意外是李真洋设计的。因为他察觉到徐成俊是‘念灵’,而你作为‘念灵’的主人,拥有非常大的潜力。他在设计你,想将你据为己用。他教你使用‘念’,将潜藏在你体内的‘念’最大程度激发。因而你有了足够的力量,使得徐成俊再次以‘念灵’的形态出现。” 左漫雪摇头道:“你说错了一点。” 叶黎问:“哪一点?” 左漫雪道:“成俊坠崖死亡的时候,小旺还没出生。” 叶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徐成俊坠崖死亡之时,你还怀着徐旺?” 左漫雪道:“是的。” 叶黎冷笑道:“可怜你并不知道腹中的孩子并不是你和徐成俊的孩子,那只是你的强烈愿望制造出的怀孕假象。” 左漫雪道:“未必。” 叶黎问:“‘未必’是什么意思?” 左漫雪嘲笑道:“‘念灵’也分种类,而主人无意识创造出来的‘念灵’,在某种意义上和独立的生命体没有区别。谁又能肯定,人和‘念灵’不能结合,繁衍后代呢?” 叶黎沉默。关于“念灵”,他的了解非常少,只知道它类似一个幻想产物,却并不了解它的特性。 徐旺究竟是普通人还是左漫雪创造的“幻灵”,在这一点上,叶黎的确不能拍案定论。 左漫雪嘲笑过来,话音再次变得冷漠。她淡淡说道:“你继续说。” 叶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听信了李真洋的话,认为真正的徐成俊有可能复活,但前提是需要非常强大的‘念’。为此你花了十九年时间慢慢布局,设置必死的陷阱,把那些经不住美色诱惑的男人都骗来这里。这么说也不对,世上经不住诱惑的男人很多,但被你骗来的男人,却是因为张美月的‘念’的干扰。郁子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本身是一个非常忠厚的老实人,而且还有一个比张美月迷人得多的妻子,但他还是被你们骗来了。” 左漫雪道:“你说的基本上都是对的,不过你太小看了美月。很多男人会被骗,并不是因为美月的‘念’的干扰,而是因为他们自己色欲熏心。毕竟美月本身就是一个很迷人的好女人。” 叶黎偏头看了一眼张美月。她抱着小溪,安静站着不动。似乎她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左漫雪说的很对,张美月本身的容貌也的确很迷人,如果是没有自持力的男人,很容易被她骗。 叶黎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你说的,徐成俊死后未了的心愿,就是想再见你一眼,所以他来找你了。这句话显得非常矛盾,因为杀死他的人是你,就算他想见你,也不应该是出自留恋,更应该是仇恨。” 左漫雪问:“你有喜欢过人吗?” 叶黎道:“有的。” 左漫雪道:“既然有,你就应该知道。无论那个人伤你怎样的深,你也对她难以忘怀。这就是所谓的‘衣带渐宽终不悔’。” 叶黎道:“所以我有一个还算合理的猜想。徐成俊活着的时候,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原因不在于他不爱你,而是因为其他客观原因,比如舆论、家门偏见,又或是其他未知的原因,他不敢对你表达爱意。总而言之,你们都彼此爱着对方,却又不能在一起。对他而言,你杀了他,反倒是另一种层次的解脱。所以他不恨你,反而眷念着你。” 左漫雪沉默,过了许久才缓缓解释道:“成俊活着的时候,非常尊敬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瞧不起我,说我是一个长短脚姑娘。” ——长短脚?对了,她上楼时那诡异而沉重的脚步声,就是因为长短脚。 叶黎惊讶道:“就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 左漫雪淡淡说道:“世上许多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初识原因都简单到让人懊恼。谁又能想到,仅仅是地上的一口痰,就能让好端端的一个人患上癌症呢?” 叶黎道:“所以这场悲剧的根本原因,仅仅是徐成俊的母亲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所以你杀了他。尔后的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悲剧,都是这一事件产生的蝴蝶效应?” 左漫雪道:“是的。” 叶黎轻轻点头,认真道:“我对你的遭遇感到惋惜,因为我能确切地感觉到,你的确很爱徐成俊。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你作恶的事实。你这种人也不值得原谅。” 左漫雪讥笑道:“所以你准备拿我怎么样?杀了我,替那些冤死的亡灵复仇?” 叶黎道:“我没杀过人,我从未想过要杀人。” 左漫雪道:“那你说这些干什么?” 叶黎冷声道:“但若是你这样的人,我愿意试一下。” 叶黎说话时,双拳已经捏紧。他一个箭步靠近左漫雪,抬手一拳打向她的脑袋。 他不知道怎么杀人才最有效,但知道脑袋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他只要打碎她的脑袋,她就必死无疑。 叶黎这一拳用了全力。左漫雪的“念”在他的拳头下居然变得如白纸一般脆弱。他的拳头轻而易举穿透了她的“念”的屏障,直逼她的脑门。 叶黎动了杀心。他真的恨透了这种草菅人命之人。而且他几乎可以笃定,这场善恶游戏,真正的制胜条件就是除掉左漫雪。 他的猜测中,徐旺一直对左漫雪言听计从,并不是因为母爱或孝顺。本质原因是应该是主人与“念灵”的上下级关系。 虽然左漫雪提出的疑问并没有得到合理解释,叶黎不能肯定徐旺是否是左漫雪的“念灵”。 但无论如何,徐旺的行为一定与左漫雪有直接关系。 他是热血方刚、敢爱敢恨的少年郎。他爱古姄,便不可能轻易放手,哪怕是母亲反对也不行。所以他真正放手的原因,是某种抽象层次的支配——主人对“念灵”的命令。 叶黎肯定,只要杀掉左漫雪,失去主人的徐旺就能恢复自由。他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爱自己想爱的女孩。 这么美好的事情,足以使潜藏在他心里的善念之花绽放。 叶黎对自己现在的力量非常自信。他认为自己能轻而易举打败左漫雪,这一拳下去,她就算不死,也必然遭受莫大创伤。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左漫雪站在原地连一步也没动,叶黎的拳头却莫名偏移轨道,打到了空气。 叶黎怀疑自己太累,视线出现了细微的偏差,方才致使拳头打空。而且他感觉到一种很温暖的气息,像是有一个温柔的女孩挡在左漫雪面前。 他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毫不犹豫收回拳头,再一次重拳出击。 然而事实依旧,左漫雪已经被他的拳头惊得脸色发白,甚至眼中已经有了死一般的黯淡。可是叶黎的拳头就是打不到她。 叶黎不信邪,准备再行攻击。 后边,夏恬急声喊道:“叶黎,别这样!” 叶黎回过头,只见夏恬满脸焦虑,似乎她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 叶黎使劲一咬牙,收回拳头,冷冷地看了左漫雪一眼,尔后看向夏恬,问:“为什么阻止我?” 夏恬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接着解释道:“你的推论里还存在很严重的漏洞。就算左漫雪真的该死,你杀了她之后,就真的能拿到善念之花吗?” 叶黎不解道:“什么意思?” 夏恬道:“意思是,你不能对左漫雪出手。真正的制胜条件一定不是杀了她。” 叶黎问:“那是什么?” 夏恬看向旁边的张美月与小溪,涩声道:“是她们。” ——她们? 叶黎也看向张美月和小溪,这两个人依旧如同木头一般,一动不动。 叶黎的大脑飞速运转,把关于张美月和小溪的信息全都想了一遍,但并没有想出游戏的突破口。 正当叶黎满目疑惑,准备询问时。 偌大的房间居然出现了歪曲,崩塌成无数块碎片。而房间崩塌之后,剩下的是无尽的虚无,左漫雪、张美月、小溪三人都消失无踪。 这个画面对三人而言再熟悉不过,是死亡游戏开始的征兆。 在善恶游戏即将结束的时间节点,死亡游戏先一步展开了。 叶黎明白过来,夏恬一定是发现了取得善念之花的关键线索,就差最后这临门一脚,不然不会触发死亡游戏。 以此反证,叶黎之前的推断的确存在某些纰漏。 他还是太过意气用事,若不是夏恬,他险些铸成大错。因为他此刻近距离接触夏恬,便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温柔而奇特的气息,之前他攻击左漫雪时,这种气息也出现过。证明是夏恬在关键时刻救了左漫雪。 当破碎的空间重组,叶黎终于看清眼前的画面。 这是漆黑的、深邃的、潜藏无尽黑暗与光明的星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3章 黑洞 叶黎盯着舷窗外的浩瀚星空,整个人处于失神状态。他想不明白,前几次的死亡游戏都是在非常狭小的空间里进行,而这一次的死亡游戏怎会在这样广袤的苍茫中? “喵喵喵——” 叶黎失神这会,绵长的猫叫声响起。他猛地回过神,循声低下头,只见小橘整个身子都附在他的小腿上,体表茸毛大多竖起,显然处于一个紧张状态。 叶黎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是认真观察四周。他左右扫视,发现自己在一个空间非常大的宇宙飞船里,飞船上,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飞船最前端的操作台上,各种按钮或摇杆都有对应的文字说明。 操作台前是一面宛如投影幕的虚幻光幕,光幕上映着太空中各种星云、尘埃、以及发光恒星,每个单位都有对应的立体坐标与备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能探索并识别宇宙各种天体与环境的高科技显示器。 叶黎能看到,光幕里有一个特别显眼的标注,便是前方一千多光年远的位子,有一个黑洞,而且黑洞附近有非常强的能量反应。 光幕显示器的左右两侧还有两个较小的屏幕,显示飞船的各种部件状态、性能常数,运行速率等。 叶黎盯着屏幕发呆片刻,忍不住苦笑出声。到了此刻,他再笨也能察觉到,这场死亡游戏的场地竟是手游《银河航线》的世界。 因为几个光幕里现实的画面与内容,与他玩《银河航线》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几乎如出一辙。 这艘宇宙飞船就是叶黎注册账号当天,花了六百块买的载具。他上游戏的次数不多,对这艘飞船还不是特别熟悉。 这场死亡游戏在《银河航线》的世界里,而《银河航线》是以现实中真正的银河系为模本构建。 银河系有多大? 据科学家们观测与计算,银河系的直径长达十万多光年,呈椭圆形盘。一光年是多远?光一年走的路程,相当于一个普通人不眠不休走上两亿多年。 银河系里有什么? 据各种科普书上的记载,银河系里包含一千亿到四千亿粒恒星,而太阳只是这么多粒恒星中的一粒。除此之外还包含各种星团、星云、以及各种星际气体与星际尘埃。 人类和银河系相比,渺小到以宛如被无限细分的尘埃。 而《银河航线》中的银河系,虽然不如真实的银河系一般广阔浩瀚,但它也的的确确算得上一个虚拟的银河系。 科学家们并不能完全准确地探测银河系中的每一个天体,换言之,许多天体对人类而言都属于未知,《银河航线》并不能忠实重塑那些未知天体。但人类已知的、银河系中的一些著名恒星,比如盾牌座UY、大犬座VY、猎户座α等恒星,游戏中都有。 《银河航线》中的世界,对玩家而言,也称得上宛如无边。游戏中没有确切的世界地图,游戏玩家未曾到达的星域,都属于迷雾状态。 或者说,从《银河航线》发行到现在,长达六年的漫长时间里,同时在线玩家超过三百万,节假日甚至直追五百万,如此大玩家基数,却还没有任何一个游戏玩家找到游戏的边界。 叶黎的心在下沉。关于死亡游戏的破解之法,他目前没有任何头绪。他唯一能肯定的便是,这场死亡游戏的难度非常高。 他深知自己的弱小。在离开沈星暮和夏恬的情况下,他绝对没办法独自完成这场死亡游戏。 “喵喵喵——” 小橘忽然又跳起来,张开爪子抓叶黎的左手手腕。 叶黎不知道明明只是一只猫的小橘,为什么会被牵扯到死亡游戏里面。他对它的遭遇感到惋惜,只不过他此刻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抚它。 叶黎涩声道:“小橘,如果你饿了,储备仓里有食物,你自己去找找。” 小橘很通人性,能听懂叶黎的话。它的猫头摇得像拨浪鼓,又一次跳起来抓叶黎的左手手腕。 叶黎皱着眉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有一个碗托大小、画满各种公式的环状符文。 他认识这个标志——游戏中,打开控制面板的按钮就是它。 叶黎打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很快便想到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银河航线》的控制面板里有商店、聊天框、好友列表、角色属性、装备炼化、道具炼化等等选项。 叶黎猛地一拍左手手腕,眼前果然映出一道虚幻的光幕,光幕上的确有大多和《银河航线》一样的选项,唯独没有“商店”这个选项。 似乎这是死亡游戏给的限制,禁止他们在游戏中购买任何辅助物品。又或者,他们现在本身变成了游戏里的角色,成了第一视角,而真正的游戏玩家,其实是第三视角。“商店”本身就属于第三视角的范畴,只有手机屏幕外的玩家才可以看到。 叶黎暂时不是很在意“商店”的问题。他想到了联系沈星暮和夏恬的办法。游戏中存在聊天系统,玩家之间可以相隔数以万计的光年正常交流。而且信息传递是瞬间完成的,并不受光速极限限制。 叶黎还记得,自己刚注册《银河航线》时,幸运地抽中了罕见的逻辑扭曲武器,逻辑球。世界信息里有公告,导致许多玩家私聊他,想花大价钱购买这个逻辑球,更有甚者想通过信息交流捕捉叶黎的位子,进而进行强抢。 当时叶黎感觉他们非常烦人,便设置了“拒收陌生人信息”以及“拒收好友申请”。 现在他毫不犹豫取消信息限制。 果不其然,他的信箱立刻亮起,里面有超过五百条被拦截的信息,信息内容都和逻辑球有关,以及数百个好友申请。 让叶黎哭笑不得的是,其中一个游戏昵称“从此不做小仙女”的玩家,甚至用了色诱之法。 她给叶黎发了现实中的住址,并且附带一张美少女的照片,邀请他共进晚餐。 叶黎觉得好笑。 如果这个“从此不做小仙女”真的是一个美少女的话,这条信息或许还说得通。但隔了屏幕,谁也不知道发信息的那个人是男是女。 叶黎当然毫不犹豫把她的信息删了。 只不过他还是无意识地记住了她的昵称,想来是她的昵称太好记了。 叶黎逐一翻看这些垃圾短信,花费十数分钟时间,终于看到一个很是熟悉的游戏昵称——星河无边。 叶黎隐隐记得,这个昵称的主人好像就是沈星暮。 他毫不犹豫点开信息,里面的内容却是:帅哥,商量一下,我出高价,买你的逻辑球。 叶黎的眉头一皱,当即把短信删掉,进而继续查看短信。 没多久,他终于找到一个叫“星河永驻”的玩家。 这一次他没有记错,这个人就是沈星暮。他给叶黎发的信息是:通过我的好友申请,然后发送你当前的坐标,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汇合。 叶黎毫不犹豫接受沈星暮好友邀请,尔后再一次设置“拒收陌生人信息”。 他照着控制面板的各种文字备注,复制自己当前的星河坐标,将其发送给沈星暮。 沈星暮发来游戏语音。 叶黎毫不犹豫接听。 通话里,沈星暮尤为凝重地说道:“我们现在相距七百多个光年,至少要三个小时候才能汇合。在这期间,你注意观察显示器里的内容,一有端倪,立刻告诉我。” 叶黎惊讶道:“七百多个光年,只需要三个小时?” 沈星暮问:“你想说什么?” 叶黎道:“我记得宇宙中,光速是速度的极限。而你说的速度,好像是……我一时间算不出来。” 沈星暮道:“这是游戏中超光速运动的极限,大概是光速的二十万倍。不过这还不是游戏中最快的速度,如果玩家手上拥有某种空间折叠的道具,或者改变引力常数的道具,这个速度还能以几何倍数增长。” 叶黎哑然道:“《银河航线》的这个设定好生夸张。” 沈星暮淡淡说道:“因为银河系本就广袤,如果游戏设定不打破光速的限制,许多玩家可能还没走出初始的恒星系,便已没耐心玩了。” 叶黎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感觉银河系变小了。” 沈星暮道:“但至今没有任何玩家探索到银河系的边缘。” 叶黎苦笑。 沈星暮道:“对了,我现在和夏恬在一起,关于善恶游戏,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她。” 叶黎惊讶道:“为什么你们在一起,我却落单了?” 沈星暮道:“因为我们上次玩《银河航线》时,本身就组队在一起。再次上线当然不会相隔太远。” 叶黎感觉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便又问道:“对于这场死亡游戏,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沈星暮道:“我没有任何看法,但夏恬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隐隐找到了这场死亡游戏的突破口。” 叶黎问:“她找到了什么?” 沈星暮道:“我问过她,但她没说。” 叶黎不解道:“还有这种事情?” 沈星暮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她不说,自然有她的考量。” 叶黎道:“应该是的。” 沈星暮问:“你到底要不要和她说话?” 叶黎问:“说什么?” 沈星暮道:“死亡游戏开始前,夏恬的话还没说完,莫非你不好奇?” 叶黎当然很好奇。他很想知道,夏恬为什么说善恶游戏的制胜条件在张美月和小溪身上。只不过他依旧有些害怕和夏恬对话。 叶黎沉默这会,耳边忽然响起女孩的甜美声线。 沈星暮居然不经过叶黎的同意,直接把语音转接给夏恬了。 夏恬温柔道:“叶黎,你现在的情况怎样?” 叶黎忍着心头的尴尬,勉强笑道:“还好,暂时没什么危险。沈星暮说,我们现在相距七百多个光年,要三个小时后才能汇合。” 夏恬道:“如果我们相对运动的话,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够了。只不过二十万倍的光速运动,需要非常庞大的能源支撑,你的飞船应该不具备这么多的能量。” 叶黎道:“我的能量储备有七千兆焦,控制面板显示可以超光速运动。” 夏恬道:“七千兆焦太少,我和星暮的能量储备都超过一亿兆焦,却也只能维持二十万倍的光速运动两三天。你的七千兆焦,最多支撑一百倍光速运动。而且在这途中,你还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如果撞击星云,或者被高质量的恒星吸附,会变得非常麻烦。” 叶黎苦笑道:“所以我还是在原地等你们的好。” 夏恬道:“先不说这个。我想和你说一下张美月和小溪。” 叶黎立刻来了精神,问:“她们怎么了?” 夏恬道:“你还记得小橘攻击左漫雪时,我去扶过她吗?” 叶黎道:“我记得。” 夏恬道:“就是那时候,我感觉左漫雪体内藏着一抹很隐晦、却又很邪恶的力量。而且那股力量并不属于她,或许她本身都没能察觉。” 叶黎反疑惑道:“那是一股什么力量?” 夏恬道:“兴许那就是所谓的诅咒。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力量正以一个非常不明显的速度蚕食左漫雪的身体。” 叶黎问:“然后呢?” 夏恬轻叹道:“那股力量的主人就是张美月和小溪,或者说张美月。” 叶黎听不懂这句话,正想问,夏恬便已解释道:“小溪的诅咒力量很弱,相反,张美月的诅咒力量强大无比。就似乎,小溪的力量本身就属于张美月的力量的一部分。而左漫雪正被这股力量侵蚀。” 叶黎睁大眼,忍不住惊呼道:“所以左漫雪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张美月的道。或许这一系列惨案的真正幕后黑手并不只李真洋一个,还有张美月?” 夏恬道:“是的。” 叶黎问:“所以你的猜测是什么?” 夏恬道:“我并不知道那一抹诅咒会对左漫雪造成什么影响。不过我凭直觉猜测,杀死徐成俊的人并不是左漫雪。左漫雪很可能从始至终都仅仅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女人,所以你不能杀她。” 叶黎皱眉道:“你想的就这么多?” 夏恬道:“其实我能想到更多,只是现在还是先不说的好。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通过这场死亡游戏。如果我们不能活着出去,也就不用再考虑善恶游戏的问题了。” 叶黎表示赞成,只可他目前对这场死亡游戏还没有丝毫头绪。 夏恬忽然道:“我悄悄告诉你,这场游戏的关键是黑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4章 副本 叶黎看向飞船上的显示器,显示器上的确有一个很显眼的标注,便是距这里一千多光年远的位子,有一个黑洞。 他盯着显示器上的黑洞标注看了许久,想不明白黑洞本身和这场死亡游戏有什么关系,便忍不住问道:“黑洞藏了什么玄机吗?你怎么知道这场死亡游戏的关键就是黑洞?” 夏恬发出轻微的叹息,小声解释道:“我不知道徐成俊的鬼魂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从他完全消失之后,我就好像忽然拥有了一股非常玄奇的力量。按照徐成俊的说法,这应该是我的‘念’,但我又觉得,这种力量好像与‘念’不一样。我的耳边总会出现奇怪的声音,它会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叶黎惊讶道:“所以我想杀死左漫雪时,就是它让你阻止我的?” 夏恬道:“是的。虽然我自己也有猜测,认为左漫雪并不一定是那一系列惨案的罪魁祸首,但你的指证中,她并没有反驳,我便不打算帮她。可是我耳边有声音提醒我,左漫雪不能死,我才利用那股奇特的力量阻止你。这次也一样,死亡游戏才刚刚开始,耳边的声音就告诉我,这场游戏的突破口是黑洞,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快速靠近黑洞,在不至于被黑洞引力束缚的距离停下观察。” 叶黎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沈星暮?” 夏恬惆怅道:“游戏设定中的黑洞虽然没有真正宇宙中的黑洞可怕,但它依旧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黑洞是一个引力极其强大的天体,因而它的引力场和时空曲率大到连光都无法逃逸。没人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坠入黑洞会是怎样可怕的事情。星暮玩《银河航线》好几年了,角色等级高达一百三十七级,能无限制使用各种高科技文明武器。他的账号里恰好有一个能限制时空曲率的引力武器,中子轮盘。这个‘中子’就是中子星的意思。中子星本身也拥有极其大的密度,但不及黑洞。中子轮盘限制时空曲率的远离又恰好是其高密度的质量。如果我告诉星暮,黑洞是破解死亡游戏的关键,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一定会使用中子轮盘去对付黑洞,而这么做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叶黎终于明白过来,夏恬不对沈星暮说黑洞的事情,是因为担心他。因为没人知道人坠入黑洞会落得怎样凄惨的下场,兴许连想死都成为奢求。 叶黎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叹道:“夏恬,其实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把你耳边总有声音的事情告诉沈星暮,而不是问你为什么不对他说黑洞的事情。” 夏恬沉默。 叶黎意识到,夏恬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她不说就一定存在道理。于是他尴尬地笑道:“我会替你保密。等你什么时候想对他说了,就自己告诉他。” 夏恬道:“叶黎,其实我对你说这件事,也是有原因的。” 叶黎问:“什么原因?” 夏恬又是好长一阵沉默。 叶黎感觉到一抹诡异的不协调感,就仿佛夏恬说了很多话,但他却连一句话也没听到。这种情况,他回家的那段时间,发生过好几次。 就如同他对别人说恶念空间的事情,不会有人听到一样。 漫长的沉默之后,夏恬忽然道:“我知道的,我说的这些话,你未必能听见。这样也很好,毕竟你就是你,你该为自己而活。小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不能辜负她。” 叶黎安静思索片刻,认真道:“我会如沈星暮不辜负你一般,不辜负她。”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结束,夏恬再次把语音转接给了沈星暮。 叶黎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星暮已便淡淡说道:“你才玩《银河航线》,还不懂游戏里的许多常识,我先尽量讲清楚,避免你在关键时候犯错。《银河航线》虽然是飞行射击游戏,却同时具备许多其他游戏所没有的设定。等级系统、道具系统、仓库系统、能量系统、文明系统等等比较简单的东西,我就不说了。我着重说一下玩家自保的问题。你还是新手玩家,角色等级非常低,许多道具都有等级限制,比如你抽到的逻辑球,以你现在的等级,并不能使用。所以你遇到危险时,比如有其他玩家包围你,千万不要试图用逻辑球脱险,这样非但无法顺利脱险,反而会损坏逻辑球。最有效的办法是引爆载具,游戏设定中,玩家的载具引爆可以产生相当于现实中一百颗原子弹的威力,而玩家本身不受爆炸影响;银河系中的任何一粒恒星,都可以对玩家造成致命伤害,高速飞行时,一定要提前选好飞行线路,如果离恒星太近,会瞬间融成虚无;游戏中存在许多未知的星球文明,无论显示器上显示对方的文明等级怎样低,也不要贸然靠近。未知的种族、未知的文明,随时都可能对玩家造成致命一击;虚空行囊并非绝对牢固,重要的道具或武器,尽量别放在虚空行囊里,游戏中存在虚空窃取技术,被窃取者可能导致虚空行囊损坏,进而产生大幅度的虚空扭曲,空间撕扯力量足可把玩家撕成碎片;游戏中存在反物质,显示器上如果提示附近片区存在大量反物质,一定不要轻易上前采集,最好远离反物质片区,因为反物质湮灭的强大力量足可瞬间毁灭玩家,而且反物质本身也是强大的能源,会引来大量的高等级玩家;游戏中的玩家,无论同种族和是异种族,都绝对不要轻信,他们随时都可能……” 沈星暮长篇大论说着,中间没有丝毫停顿,叶黎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沈星暮说完,叶黎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询问道:“我们接下来不是要一起行动吗?你特意说这些,怎么好像我即将独自面对这些问题一样?” 沈星暮道:“有备无患。在游戏中,组队玩家被其他玩家设计强行拆散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尤其是两支本就不善的队伍在星空中相遇,经常有玩家使用空间类的道具,强行将对方玩家送走一到两名,大幅度削减对方的战斗力。” 叶黎“呃”了一声,便开始消化沈星暮说的那些注意事项。 就在他思考这会,显示器上的戒备警报忽然响起,飞船发出语音提示“前方两光年外有三艘飞船正在靠近”。 不该来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叶黎的神色变得凝重,急声询问道:“有三艘飞船在向我靠近,我该怎么办?” 沈星暮道:“把飞船收进虚空行囊,这样可以一定程度屏蔽对方的信号感应。” 叶黎照着沈星暮的话做,点开控制面板,打开虚空行囊,毫不犹豫把飞船收进去。他整个人以失重状态漂浮在太空中,目之所及只有深邃的黑暗与遥远到不可触及的零星星光。 人在浩瀚的星空中,果真渺小得宛如尘埃。 叶黎心中升起浓浓的恐惧——星空本身便有着使人骇心动目的威慑力量。 小橘趴在叶黎的背上,一双猫眼好奇地打量如梦如幻的星空,不时张开嘴发出绵长的猫叫声。 叶黎忽然感觉在这样一个黑暗而空寂的世界里,有一只猫陪着自己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他想好了,只要自己这次能活着回去,一定每天都给小橘做好吃的,并给它买好看的衣服,让它成为世上最幸福的猫。 五分钟后,叶黎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前方极其遥远的地方,发生的大爆炸,蔓延的火浪直逼叶黎。 叶黎的瞳孔猛地一收。他不怀疑,自己一旦被这绚烂的火浪吞噬,必然瞬间尸骨无存。 此时时间仓促,他来不及询问沈星暮的意见,下意识想要取出飞船,用飞船的机体去承受火浪的冲击。 忽然,一架飞船宛如流光一般闪烁而过,叶黎忽然就上了一架陌生飞船,小橘依旧趴在他的背上。 飞船的飞行速度明显超过火浪的蔓延速度,叶黎只眨了一下眼,舷窗外的火浪全都消失不见了。 飞船的内部陈设比叶黎的飞船豪华得多,尤其是飞船的显示器,里面的内容与数据量,比叶黎的飞船高出一个量级。 叶黎能看到,飞船里有一个女性人族角色正宛如机器人一般坐在操作台前。 角色的头上有文字,是她的游戏昵称“从此不做小仙女”。 叶黎的眼皮猛地一跳。他记得这个游戏昵称。“从此不做小仙女”就是给叶黎发了照片,邀请他共进晚餐的美少女。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救下了叶黎。 叶黎心头苦笑,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脱险。这个女性玩家显然不会好心到救了他之后就放他走。 叶黎沉吟着,正想说话,“从此不做小仙女”的头上浮出弹框,弹框里有文字,内容是:思语的黎明小帅哥,我怎么说也算一个高等级玩家,还不至于下作到抢一个新手玩家的东西。我只是单纯地想请你吃个饭,你就这么不乐意吗? 叶黎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游戏中的角色,在非语音聊天的情况下,游戏角色只能通过文字信息交流。 他并不相信她的话。《银河航线》有好几百万玩家,她偏偏请他一个人吃饭,若说她没有别的心思,任谁都不会相信。 只不过叶黎现在在她的手上,只能暂时迎合她,开玩笑一般地回复了一句“美女,我并不是不乐意,只是你太漂亮,我怕自己失态犯错”。 这句话他是用嘴巴说出来的,但他的头上也如普通的游戏玩家一样,浮出文字弹框,过了十几秒才消失。 “从此不做小仙女”询问:不吃饭也行,反正我也害怕你们这些男人。要不你给我一个好友位。 叶黎犹豫片刻,只好同意她的好友申请。 尔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和小橘便又回到了虚无的太空中。 叶黎惊愕之时,信箱闪烁,里面有“从此不做小仙女”的信息,内容是:这片星域很不安全,存在一个重合奇点,是全服副本开启的征兆。等不了多久,会有大量高等级玩家出现。为了你的逻辑球,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的好。 叶黎盯着信箱里的信息,心头一阵酸涩。 “从此不做小仙女”真的就只要了一个好友位,就直接放他走了。仿佛她真的不觊觎他的逻辑球,也没想过要伤害他,只是单纯地想请他吃个饭。 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单纯的女孩子? 叶黎取出自己的飞船,在星空中漂浮一个多小时之后,沈星暮和夏恬终于找来了。 叶黎直接上了沈星暮的飞船。 叶黎被“从此不做小仙女”救走时,依旧保持和沈星暮的通话,所以他知道叶黎的遭遇。 叶黎也不废话,直接把“从此不做小仙女”的信息拿给沈星暮看。 沈星暮看完之后,脸上满是冷笑。 叶黎问:“怎么了?” 沈星暮冷声道:“你以为那个女人真的是好心放你走?” 叶黎问:“莫非不是?” 沈星暮道:“你现在是不是有一种把逻辑球送给她也无所谓的想法?” 叶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星暮冷笑道:“这就是人心。那个女人比其他玩家高明得多。在《银河航线》的世界里,抢夺新手玩家的道具或武器是非常遭人唾弃的事情。她不想成为其他玩家的攻击对象,便选择了更高明的办法。先给予你恩惠,再让你心甘情愿把逻辑球送给她。这样一来,没人可以指责或攻击她。” 叶黎说不出话。 夏恬走过来,很是温柔地笑道:“但我觉得她并没有这一层心思。如果她真的觊觎叶黎的逻辑球,至少会在叶黎身上留一个量子监控器。我刚才用量子仪仔细查过,叶黎身上并没有任何量子层次的物品。” 沈星暮则是不以为意道:“一个好友位就是最好的监视器。” 夏恬道:“可是游戏好友随时都可以删掉啊。她若真有这一层心思,就不会依赖这样一个好友位,万一叶黎直接把她删了,她不就徒劳无功了?” 沈星暮道:“你觉得叶黎会删吗?” 夏恬道:“我们都知道叶黎不会删,但‘从此不做小仙女’并不知道啊。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还这么做,证明她并没有觊觎逻辑球。” 沈星暮道:“那我换一个问题。为什么叶黎一遇到危险,她就出现了?浩瀚的银河系中,两个玩家相遇的概率何其微渺?你认为这会是巧合吗?” 夏恬道:“‘从此不做小仙女’也说了,这一片区存在重合奇点,即将出现全服副本。她本身就是高等级玩家,先来这里观察星域周遭的天体分布以及文明星辰并不是奇怪的事情。这很可能真的是巧合。” 沈星暮冷笑道:“巧合到叶黎处于角色漂浮状态,她也能发现他?” 夏恬鼓了鼓腮帮子,明显要进一步反驳。 叶黎早已听不下去,黑着脸说道:“你们两个要争论,能不能选我不在的时候?” 沈星暮和夏恬都不说话了。 叶黎皱眉道:“你们能先说一下我们接下来的打算吗?” 沈星暮道:“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叶黎道:“结合我们前几次死亡游戏的经验,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并不同步,流速大概是七倍差。我们在游戏中耗费一天时间,就相当于现实中的七天时间。七天啊,足够发生许多事情了。如果我们不快一点破解这场死亡游戏,便不能保证仇世会不会抢在我们前面行动,也不能保证左漫雪会不会先一步死在张美月手上。” 叶黎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理有据,非常有道理,就算是沈星暮和夏恬这两个聪明人,也应该无从反驳。 但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沈星暮和夏恬都露出古怪的目光,仿佛叶黎说了一个非常白痴的问题。 叶黎有些受不了他们的眼神,直接问道:“我说错了?” 沈星暮道:“你的确说错了。” 他还没没来得及解释,夏恬便抢着说道:“叶黎,你没说错。现实世界和死亡游戏世界普遍存在七倍差的时间流速。我们在死亡游戏的世界耗费一天时间,就等于现实世界的七天。但你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便是这次死亡游戏的游戏世界是《银河航线》的世界。《银河航线》的设定中,现实时间一个小时,等于游戏世界的一年。这也是数以光年计的漫长距离,在玩家眼中不是特别遥远费时的原因之一。”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他注册《银河航线》不久,没注意游戏时间与现实时间的流速差。 按照夏恬的说法,《银河航线》中的一年,便等于现实中的一个小时。也就是说,这场死亡游戏的时间非常宽裕,哪怕他们真的用了一年时间,算上死亡游戏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差,现实中也仅仅过去七个小时。 夏恬继续道:“兴许死亡游戏被设置为《银河航线》的世界,也是善恶游戏的公平性之一。” 叶黎问:“公平性?” 夏恬点头道:“是的。我们已经找到取得善念之花的办法,现在缺的只是时间。如果死亡游戏大量消耗我们的时间,就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叶黎只能点头。 夏恬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她抬眼看向飞船的显示器。这艘飞船明显比叶黎的飞船强出不止一个量级。显示器上有黑洞产生的螺旋状旋涡图,而且旋涡是双向的,就宛如两个反向的旋涡重合在一起了。 以黑洞为中心,半光年以外属于安全距离,而这安全距离的前提是运动速度能达到或超过黑洞的逃逸速度。 半光年以内,所有物质都将被吞噬。或者说,吞噬也不对,应该是粉碎。 夏恬凝重道:“‘从此不做小仙女’说的是对的,这是两个重合奇点,同时产生的黑洞与白洞,吸附力与排斥力并存。‘虎鹰’必定在这对重合奇点上大做文章,全服副本的发布已是时间问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5章 仇家 《银河航线》是一款手游,手游里的副本指的当然不是《副本》这部电影,抑或是同一书抄出的复本,而是游戏中单独或团队在一片特定区域,不受外界因素或其他玩家影响,独自或团队探索、冒险、完成任务的场所。 或者说,游戏副本有时可以称之为和游戏主线剧情无关,却又能为玩家提供大量收益的支线剧情。 而夏恬所说的,即将开启的全服副本,大概意思是,在距他们一千多光年远的地方,那一对重合奇点,将成为全服玩家探索与冒险的场地。而且服务器公告一经发布,就意味着,玩家不仅能在重合奇点区域寻找造化,率先完成副本指定任务的第一批玩家,也将得到系统馈赠的高额奖励。 换言之,等不了多久,重合奇点区域,必将蚁聚蜂屯,众多的玩家中,除了自己或自己的团队,其他玩家都是竞争对手。 游戏中的竞争很多时候会演变为生死搏杀。对于普通玩家而言,自己的角色在战斗或战争中死亡,最多掉落一定的经验值与物品,等待重生就可以了。可是对叶黎、沈星暮、夏恬三人就不一样。原本作为游戏玩家的他们,变成了游戏中的角色,如果他们在浩瀚的竞争战场中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叶黎能理解这其中的严重性。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劝沈星暮和夏恬先静观其变,确定没有风险之后再靠近重合奇点。但他作为《银河航线》的新手,在这种时候的确没什么发言权。而且这种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出奇聪明的沈星暮与夏恬怎可能想不到。 夏恬盯着显示器,细长的眉梢稍稍上挑,露出一抹果决之色。她指着显示器上标注重合奇点的区域,凝声道:“我们先靠近那片区域查看一下,最好能在那附近探索到文明星辰或者未知生物。” 沈星暮皱眉道:“你想借力?” 夏恬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不以为意道:“借力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而且我不认为普通的文明星辰或者未知生物能对我们提供有效帮助。” 夏恬凝重道:“我没记错的话,大概一年前,我们组队偷袭抢夺了‘机甲永生’战队的战争成果。‘机甲永生’是全服排名第二的战队,这个战队的队长‘血夜琴声’本身就是全服排名非常靠前的玩家,而他之下还有‘沧海一粟’、‘星雨石’、‘皎皎月华’三名能上全服排行的高等级玩家。这一年里,‘血夜琴声’不只一次世界喊话,发布私人悬赏寻找我们的行踪,只是银河系太大,他一直没能找到我们。如果这次全服副本开启,‘机甲永生’战队不说全员到达,但至少会有两名以上的高等级玩家赶来。我们一旦被他们发现,战斗就必不可免。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文明等级非常低的文明星辰,也能为我们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 沈星暮皱眉道:“你的担忧显得太过多虑。‘机甲永生’的‘血夜琴声’的确不好对付,但并不代表我们对付不了,顶多多用几个高等文明武器。至于‘机甲永生’的其他成员,‘沧海一粟’也好、‘星雨石’也好,都不过是乌合之众,一卷时间囚笼卷轴,就足可把他们全部困住。” 夏恬道:“但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机甲永生’。全服副本的高利益诱惑下,其他高等级玩家也不会对我们客气。” 沈星暮道:“但你好像忽略了我们也并非只有两个人。” 夏恬凝着脸道:“对的,我们还有叶黎与小橘。而且叶黎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他抽到了逻辑扭曲武器,逻辑球。虽然我们至今不知逻辑球有什么作用,但能肯定,它一定能给我们提供不小的帮助。” 沈星暮道:“你说错了,我说‘我们也并非只有两个人’不是指还有叶黎和小橘。” 夏恬问:“那是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的账号里除了我,几乎没有其他好友。我的好友确实也不多,但好友列表里的每一个玩家都能上全服排行。” 夏恬愣住。 沈星暮又道:“你玩《银河航线》也有好几年了,不可能不知道‘四维幻想’战队。” 夏恬道:“‘四维幻想’是全服第一战队,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星暮到:“‘四维幻想’战队的队长‘黑色极光’并不比‘血夜琴声’弱。” 夏恬疑惑道:“莫非‘黑色极光’是你的好友?” 沈星暮微笑道:“不是。” 夏恬咬着嘴道:“那你说这个干什么?” 沈星暮道:“战队之间本身也存在非常激烈的竞争。这次全服副本,‘黑色极光’和‘血夜琴声’碰面,也免不了一番较量。这对我们非常有利。而我想说的是,‘四维幻想’战队的最强成员并不是队长‘黑色极光’,而是战队元老之一的‘四维虫子’。” 夏恬道:“‘四维虫子’?我怎么不知道这个玩家?全服排行上有他的名字吗?” 沈星暮道:“‘四维虫子’是我的好友。他并没有上全服排行,因为排行本身与玩家等级息息相关,恰好他并不执着于升级。我说他强,是因为他手上有超三维武器。” 夏恬睁大眼,非常费解地问道:“超三维武器?你是说四维武器吗?” 沈星暮摇头道:“超三维武器并没有达到四维强度,而是介于三维与四维之间的武器。” 夏恬立刻问道:“那游戏中设定的第四维是什么?时间吗?” 高维空间本身只是一个科学假象理论,长度、宽度、深度便是三维,而三维向上,就是高维。 三维加上时间,被统称为四维时空。而严格意义上,空间上的第四维并不是时间,而是长宽高以外,另一个可以无限伸缩的维度。 三维生物无法理解三维以上的世界,这仿佛是公理。 游戏中的第四维,也仅仅是一个并不靠谱的假想。但假想本身也要存在一定逻辑性,至少不能让人一眼就瞧出漏洞。 沈星暮淡淡说道:“‘四维虫子’告诉我,他的超三维武器是‘冲量跳跃器’。” 夏恬惊讶道:“冲量?那不是力学层次的东西吗?怎么会扯到第四维?” 沈星暮道:“游戏中的第四维,本身就和力学有关,或者说和万有引力有关。我们的宇宙是一个动态宇宙,没有绝对静止的事物,而事物本身的运动,也因为万有引力,时刻发生变化。换言之,运动变化的同时,便引起冲量与动量的变化。所以游戏中的第四维,兴许就是一个存在隐晦规律、并且不断变化的冲量。而‘四维虫子’的‘冲量跳跃器’,就是将冲量的产生与消失的时间压缩到极致,瞬起瞬灭,而物体因冲量产生动量变化的整个过程,也将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 夏恬的眼睛一亮,欣喜道:“我明白了,这个‘冲量跳跃器’,可以做到类似空间跳转的高效运动。” 沈星暮道:“不仅仅如此。它还可以强迫改变事物的运动方式,使之因运动轨迹的严重不协调而从自然破坏。” 叶黎听着,好半晌回不过神。他曾经也是理科生,学过高中物理,关于动量和冲量,他也略微了解。但是沈星暮和夏恬的说法使得他完全理解不过来。 他沉吟着,张口便问道:“你们能细说一下‘冲量跳跃器’的原理吗?如何才能让冲量的产生与消失在一瞬间完成?” 沈星暮道:“这种事情你就别想了,或许连‘虎鹰’的程序员也说不清楚。这只是一个游戏设定,并没有合理的原理可言。” 叶黎苦笑道:“莫非这就像打怪游戏一样,没人说得清楚为什么人物刀光一挥,便电闪雷鸣?” 夏恬道:“是的。游戏而已,不要较真,只要好玩就行了。” 三人聊天这会,各自的任务图标亮了。新任务发布,内容是:星河坐标(12445415,51412441,14554558)出现重合奇点,附近文明遭遇毁灭危机,请您热心救助遇险文明,帮助他们脱离险境,重建家园。重合奇点方圆十光年内,共计十二个零级文明。每拯救一个文明,获取一件高文明武器。(注:此任务对全服玩家开放) 叶黎看着任务信息,非常不解地问道:“我们的任务不是去探索重合奇点吗?” 沈星暮和夏恬都不说话。 叶黎问:“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凝重?” 夏恬抬手捏了捏额头,蹙眉道:“零级文明本身并不具备征服星空的能力。拯救这些零级文明的难度非常大。我们首先便要找到适合原本星球生物生活的另一个星球,其次还必须具备强大的能源与科技,让星球上百分之一左右的生命顺利移民过去,最后还要让移居过去的生命都成功存活下来。” 沈星暮道:“难度的确很大,不然系统也不会以高文明武器为报酬。” 夏恬道:“我玩了好几年,现今拥有的高文明武器也只有两个,你似乎也只比我多一个。” 沈星暮道:“其他高等级玩家也一样,强如‘血夜琴声’,最多也就两三个。” 夏恬轻叹道:“这次全服副本,系统直接给出了十二个高文明武器,恐怕全服的高等级玩家都会蜂拥而来。”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银河航线》发行六年有余,最初两年火爆无比,一家独大,力压其他所有手游。但它的风靡度在近两年有了些许下滑趋势,‘虎鹰’如果不趁这次机会来一场盛典,《银河航线》的生命力便会逐渐消退。” 夏恬问:“我们要去做这个任务吗?” 沈星暮斩钉截铁道:“必须去!” 夏恬道:“我们正在进行死亡游戏,当务之急是找到突破口回归现实世界。至于这个全服副本,或者说高文明武器,我们完全可以放弃,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沈星暮淡淡说道:“那你找到游戏的突破口了吗?” 夏恬咬了咬嘴不说话。 叶黎立刻想到,夏恬不想告诉沈星暮关于黑洞的问题。重合奇点同时产生了黑洞与白洞,如果白洞的力量强于黑洞,黑洞会不会逐渐消失?如果黑洞消失了,他们还有离开这个游戏的办法吗? 叶黎思忖着,见夏恬悄悄向这边递了一个眼色,便识趣地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走到操作台前,尝试着按了一下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键,然而飞船并没有循着指示行动。 夏恬莞尔道:“这个操作台应该是装饰品。我们想要操作这艘飞船,还得使用游戏的控制面板。” 这艘飞船本就是沈星暮的,只有他的控制面板能操作飞船。 沈星暮打开控制面板,淡淡说道:“这个我知道。我只是想尝试一下,说不定死亡游戏和《银河航线》存在一些细微区别。我们可以从那些区别里找突破口。” 夏恬道:“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能用嘴巴说话。” 沈星暮点头道:“目前的确是这样。” 他操作飞船,用二十万倍光速向重合奇点的方向飞掠。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哪怕飞船速度提升到极致,也需要四个小时以上才能抵达。 飞船在飞行途中,夏恬的量子探测仪响过两次,均是提示附近有高等级玩家活动。 夏恬道:“不行,既然我们要参加这个全服副本,就尽量抢在别的玩家前面。” 沈星暮问:“你的‘曲率推进器’还剩多少耐久度?” 夏恬道:“全功率推进的话,最多还能使用五次。通过空间曲率拉伸,最多可以提升我们现有速度的六到八倍,每次持续一个小时。” 沈星暮忽然把飞船收入虚空行囊,三人一猫都悬浮在漆黑的太空中。 夏恬会意,当即打开控制面板,取出她的飞船。曲率推进器装备在她的飞船上,也只有她的船能以最极致的速度航行。 三人乘上飞船,使用飞船本身超光速二十倍的极致速度的情况下,再全功率使用‘曲率推进器’,行程被缩短了六倍多。 三人只用了四十分钟左右,便抵达任务所标注的星空坐标的十光年外。 夏恬接触曲率推进,同时也解除超光速飞行,飞船逐步降低到音速左右。 她再一次打开量子探索仪,星域数光年内的生命反应。 很快的,量子探索仪有了反应,在前方右侧面略微向下倾斜方向的三光年处,有生命迹象,无疑是任务提示中的十二个文明星辰之一。 夏恬再一次开启二十万倍的超光速航行,在不到一分钟时间内,便找到那一粒通体呈现橙色的星球。 飞船穿越星球大气层,沈星暮先一步着落,说是要查看这个星球的天候、地质、空气、以及结构等概况,方便寻找与这粒星球类似的移民星球。 飞船里只剩叶黎的和夏恬两个人。 潜藏在叶黎心中的悸动再一次活跃起来。他隐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下意识别开头,往外走远一点,与夏恬保持距离。 夏恬盯着舷窗外的异世界风景,忽然说道:“叶黎,刚才我和星暮说的话,你能听懂多少?” 叶黎道:“你们说的那些高文明武器,我连一个也没听懂。不过有一点我听懂了,你们在游戏中有非常强大的仇敌。” 夏恬道:“其实没听懂也很正常,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虚构的。现实中的科学技术根本就没办法超越光速,游戏中却能轻而易举达到二十万倍光速,而其他高文明武器,除了尤为模糊的理论基础,其他都是游戏设计师们编造的。至于你说的仇敌,的确是我们即将面对的一个大问题。” 叶黎忍着心头的尴尬,平静道:“沈星暮说了,他和一个昵称叫‘四维虫子’的玩家是好友。‘四维虫子’能在关键时刻帮我们。” 夏恬摇头道:“哪怕是现实中的好友,在攸关利益之时,也未必能做到鼎力相助。游戏好友,兴许只有聊天时才显得友好,真正遇到麻烦事,谁又顾得上谁呢?” 叶黎苦笑着不说话。 夏恬道:“我之前说的,我有两个高文明武器。其中一个就是‘曲率推进器’,这个武器其实并没有太强的攻击性,主要偏向航行上的辅助。如果‘血夜琴声’来袭,它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叶黎问:“你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夏恬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的第二个高文明武器是空间类的‘超电磁融合器’。这个融合器的作用可不是简单地把两个东西融合在一起。游戏设定中,空间存在体积,是无数块块状空间镶嵌在一起的,就像砌墙的砖块。‘超电磁’融合器”可以强行融合单位空间,强行打破它们的间隙,融合成一块更大的空间。而原本稳定的单位空间被强行打破限制,便会产生可怕的歪曲,直至湮灭。” 叶黎仍不知道夏恬说这个干什么。 夏恬的神色变得尤为忧虑,正当她要说话时,她的量子探索仪发出警报,飞船里的显示器也不断发出警告声。 夏恬的睫毛一颤,猛地打开控制面板,信息栏里忽然多出一条陌生人信息。内容是:哈哈哈,星河永驻、初夏时光,昔日耻,今日偿,你们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粒星球! 叶黎看着光幕上、信息栏里的内容,神色变得狐疑。 他一直知道,沈星暮和夏恬都是《银河航线》中的高手玩家,寻常的玩家对他们避之不及,怎会有人主动找他们麻烦? 毕竟发来信息的游戏玩家并不是“血夜琴声”,而是一个叫“白龙咆哮”的陌生人。 夏恬正要回信息询问时,新的信息又来了。 “白龙咆哮”:老子是‘血夜琴声’的小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6章 优势 叶黎的神色变得凝重,虽然他不知道游戏里的“血夜琴声”到底有多强,能不能同时对付沈星暮和夏恬,但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血夜琴声”的小号出现,便免不了一场生死大战。 叶黎此刻非常好奇,沈星暮和夏恬在一年前到底抢夺了“机甲永生”的什么成果,居然能让“血夜琴声”记恨至今。 相比于叶黎的凝重,夏恬却显得有些疑惑。她盯着聊天框看了好久,忽然问:“叶黎,你有没有感到不协调?” 叶黎皱着眉思考片刻,摇头道:“我没发现任何不协调。” 夏恬道:“‘白龙咆哮’的两条信息的时间间隔超过两分钟,这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又是时间?莫非这两分钟存在什么玄机? 叶黎努力思考,还没想出半点头绪,夏恬便先一步说道:“我们现在是在《银河航线》的游戏世界里。现实世界的一个小时,等于游戏世界的一年,换言之,时间流速差高达八千多倍。‘白龙咆哮’在现实中用手机输入并发送两条信息,至少需要半分钟。而现实中的半分钟,等于游戏世界的七十个小时左右。” 叶黎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遇到‘从此不做小仙女’时,我和她交流并没有明显的滞塞感。这会的‘白龙咆哮’的两条信息,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间隔。” 夏恬道:“但还是存在细微的不协调感。像‘血夜琴声’这种老练的手游玩家,九键打字不会太慢,这两条信息绝对用不了两分钟之久。” 叶黎瞧见夏恬的睿智双眸,立刻知道她有了合理的猜想,便顺着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夏恬抿嘴一笑,自信道:“游戏内外的时间存在一个极度混乱、却又微妙平衡的关系。这种时间混乱,应该类似于你和星暮曾在溪隐村的后山上的遭遇。我想,这应该是恶念空间刻意为之。它保证我们不浪费过多的现实时间的同时,也让我们在游戏世界里顺畅一些。毕竟,如果游戏里的其他玩家的反应速度都比我们慢八千多倍,这场游戏也就没有任何难度可言。” 这个说法非常可靠。现如今,也只有恶念空间能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叶黎惊叹夏恬的聪慧,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然而他定睛一看她,心头便不断躁动,使得他不敢多看,连忙别过头去。 夏恬继续道:“虽然恶念空间大幅度削减了我们在游戏中的时间优势,但总归并非完全没有优势。‘白龙咆哮’的两条信息花费两分钟之久便是证据。” 叶黎道:“但这种优势非常微渺,至少无法为我们创造绝对的胜势。” 夏恬甜笑道:“你说错了。这看似短暂的时间差,对于《银河航线》的高端玩家而言却至关重要。当两个高等级玩家正面较量时,谁的出招速度与反应速度更快,谁就占据绝对的优势。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正常情况下,我并不一定能打过‘血夜琴声’,但现在,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叶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发现自己在《银河航线》的游戏世界里,的确是一无是处。 两人聊天这会,“白龙咆哮”再次给夏恬发送信息,内容是:星河永驻、初夏时光,你们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夏恬感觉心烦,便回复:不要强行找我聊天,如果你不想再丢一个高等文明武器,就最好趁我们现在还没功夫搭理你,快点离开。 夏恬回复完信息,脸上露出不耐之色,抱怨道:“这个游戏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强行聊天系统。现在‘白龙咆哮’离我们不超过一个行星系的直径距离。因为银河系太过浩瀚,这个距离便如同现实中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哪怕其中一方并不想听另一方的话语,另一方也可以拉大嗓门吼话。” 叶黎问:“屏蔽聊天系统也没用?” 夏恬道:“屏蔽聊天系统当然有用,就像现实中的聋子,无论对方离多近说话,也不可能听到。可是现在我明显不能屏蔽聊天系统,最多设置拒收陌生人信息,毕竟游戏系统本身也会不时发送许多有用的公告,我不能完全闭目塞听。” “白龙咆哮”:你们两个的确很强,但和我们整个战队相比,就显得太不够看了。 夏恬收到这条信息时,飞船里的警报再次响起。显示器捕捉到星球大气层外的四名高等级玩家,分别是“血夜琴声”、“沧海一粟”、“星雨石”、“皎皎月华”。 叶黎看着不断闪烁红灯的报警器,神色沉重地说道:“这几个玩家都是你之前提及过的。他们同时出现,你们真的能应付吗?” 夏恬微笑道:“不是‘你们’,而是‘我们’。” ——这种高等级玩家的较量,居然还把我这个新手算在里面。夏恬啊,你是怕伤到我的自尊心吗?你的内心到底有多温柔啊? 叶黎想着,捏着拳重重点头道:“我们一定能打败他们!” 叶黎话落的同时,飞船的舱门开了,沈星暮正全副武装走来。 他全身上下都是探测仪器,而他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基本上探测出这粒橙色星球的生物的适宜环境。 沈星暮脱下身上的各种探测器,换成一身白色的宇航装,淡淡说道:“‘血夜琴声’找来了。” 夏恬点头道:“是的。不只是‘血夜琴声’,‘机甲永生’战队前几名的玩家都来了。” 沈星暮道:“正常情况下,我们会陷入苦战,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夏恬微笑道:“因为我们有优势。”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远远不如他们。 小橘趴在他的背上,发出绵长的猫叫声,尔后跳到地上,两只前爪不断挥舞,一副摩拳擦掌准备出击的模样。 叶黎疑惑道:“小橘,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小橘:“喵喵喵——” 叶黎的神色猛地一滞。这一瞬间,他居然听懂了小橘的话。它在说“我能使用‘念’”。 事实上,如果小橘不提醒,叶黎几乎忘了自己已经勉强懂得“念”的使用。在游戏世界里,他的“念”处于屏蔽状态,他本身也变成了没有任何超能力的普通人,这无疑是恶念空间为了制衡游戏难度,故意设置的限制。 就是不知,小橘为什么能在这个世界使用“念”。 叶黎把小橘想说的话都告诉了沈星暮和夏恬,他们都认为小橘毕竟不是人类,在某些地方具备人类所没有的优势也不奇怪。 或者说,恶念空间本身只针对人类。因为动物大多单纯,并没有善与恶可言。 夏恬驾驶飞船向大气层外飞掠,明显打算主动出击。 有的时候,攻击的确是最好的防守。 大气层外,四艘高等级载具呈一字型悬浮着。居中偏左的一架通体呈现血红的飞船已经打开能量喷射口,强大的能量光束即将喷射而出。 毫无疑问,这架载具的主人就是‘血夜琴声’。 另外三艘高等级载具也一样,各自准备着强大的能力攻击。 《银河航线》也存在冷却系统与读条系统。游戏里的绝大多数技能都需要准备时间,而且技能使用之后会陷入或长或短的冷却期。 而此刻四艘载具蓄势待发的能量冲击是星河战争中最常见的攻击方式。 这种程度的攻击对沈星暮与夏恬没有任何威胁。 夏恬的飞船打开能量防护罩,沈星暮也第一时间跳出飞船,取出自己的飞船,准备更为强大的能量设计。 对于这些高等级玩家而言,载具里的能源储备超过一亿MJ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星河中的战斗,意味着可怕的能量消耗,如果一方能源储备不足,便几乎不可能在战斗中取得胜利。 而一亿MJ的能量储备,很多时候只够玩家们尽全力较量一次。 普通的能量光束射击,只不过是双方的简单试探。 夏恬的能量防护罩轻而易举挡下了“血夜琴声”等四名玩家的能量冲击,而沈星暮准备强大射击,也并未对“血夜琴声”等人造成任何损伤。 初次试探中,两股强大能量剧烈撕咬,行程了细微的空间涟漪,众人的视线都略微受损。 这尤为短促的时间间隔里,沈星暮的飞船里忽然掠出一个细小的物品。 那是一个画满各种奇特公式而卷轴,而卷轴本身似乎蕴含尤为可怕的能量。 卷轴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围绕四艘载具飘过。这个过程显得尤为漫长,奇怪的是,以‘血夜琴声’为首的四名高等级玩家,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安静悬浮在太空中。 好半晌之后,卷轴回到沈星暮的飞船里。 四艘载具依旧静默不动。而沈星暮和夏恬的飞船已经开始准备最高功率的能量冲击。 “血夜琴声”的载具上空浮出文字弹框,内容是:好一个“时间囚笼卷轴”,星河永驻,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连贯的操作。不过你也太低估我了,区区一个一级文明武器,还不足以困住我! 文字弹框还未消失,一直静默不动的血红色载具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尔后有细微的响动声接连绕开。 这声音很是奇怪,不像任何物品碰撞或摩挲发出的声音,反而像某种抽象层次的事物突兀发生变化而产生的声响——时间碰撞产生的诡异声响。 夏恬的脸色变得凝重。她看向叶黎,小声道:“‘血夜琴声’很强,他手中也有时间类的高等文明武器,不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破时间囚笼。叶黎,你先离开这里。我的‘超电磁融合器’的攻击并不会区别敌我。你的角色等级太低,无法抵抗这种强度的冲击。” 叶黎会意,当即不迟疑,脱离飞船便准备远离战场。 然而“血夜琴声”注意到了他,并且第一时间对他发动极光攻击。 极光类的攻击对沈星暮与夏恬这种高等级玩家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叶黎不一样,他的等级非常低,而且虚空行囊里没有任何可以抵御极光的道具。 如果这束极光命中叶黎,他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的时间点,夏恬的飞船飞速一闪,再次将叶黎接回船舱。 她的飞船承受了极光攻击,却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损伤。 夏恬面色凝重道:“失算了,‘血夜琴声’并不是善茬,他刚才故意攻击你,便是算准我们不会弃你不顾。” 夏恬在攻击准备阶段高速移动,便打断了当前的攻击,汇聚在能量喷射口的大量能量也随之冷却消散。 沈星暮和夏恬的这次奇袭,因为“血夜琴声”敏锐地抓住两人的弱点,宣告失败。 唯一幸运的是,目前摆脱时间禁锢的只有“血夜琴声”,其他三名玩家还无法行动。 夏恬给沈星暮发送语音,焦急说道:“星暮,叶黎在我的飞船里,我不敢随便发动‘超电磁融合器’。” 沈星暮淡淡说道:“没关系的。你载着叶黎飞远一点,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夏恬睁大眼,面目凝重道:“莫非你打算使用‘那个东西’?” 沈星暮无所谓地说道:“反正那个二级文明武器‘粒子运作摇杆’本就是从‘机甲永生’战队手中抢来的。既然‘血夜琴声’这么想报仇,我就让他瞧瞧它的力量。” 夏恬咬着嘴道:“那你小心一点,‘粒子运作摇杆’制造的瞬间高温,兴许连你也承受不了。你发动它之后,就第一时间离开,不要想着再回收它了。” 沈星暮道:“我知道。” 夏恬话落的同时,开启二十万倍的光速,却并不开启“曲率推进器”。 飞船一闪即过,瞬间远离战场。 *** 沈星暮盯着显示器上的“血夜琴声”,嘴角扯动,露出冷酷的笑。 他做事,向来果决无比。 现如今,对“血夜琴声”等玩家而言,死亡只不过是游戏中的角色死亡,并不会威胁自身姓名。 但对沈星暮等三人而言,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两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沈星暮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打败“血夜琴声”。而今两相敌对,他能做的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弄死“血夜琴声”。 “血夜琴声”的飞船上空浮出一个奇怪的沙漏,沙漏的沙子竟是倒着流的。 毫无疑问,他能摆脱时间禁锢就是靠的这个高等文明道具。 此时沙漏依旧倒流,时间力量开始流转。 然而沈星暮根本不给“血夜琴声”强力发动沙漏能力的机会。他的虚空行囊中滑出一个唤形物品与一个游戏摇杆。 它们分别是“中子轮盘”与“粒子运作摇杆”。 “中子轮盘”宛如旋转的飞刀,豁然飞向“血夜琴声”的载具,尔后可怕到足可将空间扭成肉眼可见的旋涡的强大引力席卷开来。 “血夜琴声”等四名玩家均处于旋涡的中心,一时间受到强力禁锢,几乎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行反击。 沈星暮却看到,随着“血夜琴声”的沙漏的倒流,空间旋涡的转速正在逐渐降低,仿佛局部时间倒流。 血红色的载具上空再次浮出文字弹框:星河永驻,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初夏时光走后,你想凭区区一个一级文明武器打败我们? 沈星暮冷笑,却不回复。 下一刻,“中子轮盘”忽然停止旋转,强大的引力随之消散。 这并不是倒流沙漏的力量阻止了“中子轮盘”的运转,而是沈星暮刻意为之,制止了“中子轮盘”继续运转。 ——哪怕是顶级玩家,也不能同时使用两个高级文明武器。这是游戏的铁则,不然多种高等文明武器同时生效,强大的力量会产生尤为紊乱的视觉效果,引起服务器崩塌。 沈星暮刻意终止“中子轮盘”运转,是为了启动“粒子运作摇杆”。 两个高等文明武器的使用间隙在沈星暮眼中超过三秒,但在“血夜琴声”眼中,可能还不到一秒钟。 这就是优势。 “粒子运作摇杆”全功率运作,微观粒子立刻以数十万倍的光速运转起来。 粒子运动必然产生热能。现实中,理论上粒子运动达到光速,便可以产生无限大的温度。 然而《银河航线》的设定中,光速并不是极限。不然玩家载具不可能轻而易举达到二十万倍光速。 微观粒子也一样,光速不是极限,而超越光速的极致运动,必将产生绝对可以融化一切的高温。 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间隙里,以“血夜琴声”的载具为中心,可见陨石燃烧了、微观粒子燃烧了、虚无空间燃烧了、仿佛连不可触摸的时间也随之燃烧。 熊熊燃烧的火光,温度超过恒星万倍以上。 这就是二级文明武器的力量! 以“血夜琴声”为首的四名高等级玩家,居然在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抵抗措施的情况下,变成了虚无。 而沈星暮本人早已驾驶飞船逃逸。 他以二十万倍的光速远离,机体居然发出危险警报。 似乎极致高温的蔓延速度还在二十万倍的光速以上。 沈星暮极速飞掠了接近五分钟,飞船后方已经融化大半,好在飞船本身拥有自我修复功能,在半损坏的情况下,勉强逃脱了出来。 至于他身后的那个行星系,已然变成什么也没有的真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7章 幻想 数光年外,夏恬的飞船发出急促的警报声,有强大的能量波浪正席卷而过。 夏恬及时开启能量防护,抵挡掉扑面袭来的炽盛火浪。 待到能量余波渐渐散去,夏恬的眼中浮出一丝忧色。就在数分钟前,她和沈星暮的游戏语音完全断掉。 在《银河航线》中,游戏语音忽然断掉只有三种可能。其一是对方玩家下线或掉线,其二是对方玩家死亡,其三则是强大的能量极大程度干扰了通讯。 在这一点上,《银河航线》的确要比其他游戏做的真实一些。毕竟在其他游戏中,只要双方玩家没有挂断游戏语音,通话就不会受任何因素影响。 夏恬的心里不断传来尖锐的绞痛。她忽然感觉自己不该离开沈星暮,在这场游戏中,她和他的语音断掉,无论是出于何种情况,她都难免心神恍惚,甚至于忧从中来。 幸好她最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仅仅过去五分钟,沈星暮的游戏语音邀请发过来了。 这个语音邀请的出现便意味着沈星暮还好端端地活着。夏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连忙接听语音。 通话中,沈星暮淡淡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机甲永生战队,包括血夜琴声在内的所有玩家都已死亡。” 夏恬急声问道:“那你呢?有没有受伤?” 她刚说出这句话就发现自己变傻了。在《银河航线》中,玩家只有存活和死亡两种状态,没有受伤的设定。 沈星暮道:“我没事,只是飞船储能消耗很大,飞船本身也受损较为严重。这些问题暂时不足为虑,只不过粒子运作摇杆全功率启动的力量太过强大,我的中子轮盘就处于能量爆破的中心,应该是被高温熔化了。” 夏恬的忽地睫毛一颤,眉宇中忽然有了一丝放松。她甜笑道:“中子轮盘只是一级文明武器,损毁了就算了。” 沈星暮沉声道:“在《银河航线》中,文明等级大于或等于一级的武器,都属于高等文明武器。” 夏恬点头道:“我知道。” 沈星暮道:“失去中子轮盘后,我就只剩时间囚笼卷轴和粒子运作摇杆两件高等文明武器。之后还会有大量高等级玩家赶来这片星域。如果我们的力量底牌不够,便不能保证不败。” 夏恬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小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沈星暮道:“我要再回去检查一下,进一步确定血夜琴声是否死亡。另外,如果能侥幸回收中子轮盘自然更好。” ——我宁愿中子轮盘真的被销毁了。 夏恬心里这样想,却并未说出来。她咬着牙,斩钉截铁说道:“你给我你的坐标,我先和你汇合,然后和你一起去。” 沈星暮很随意地说道:“不用了。粒子运作摇杆产生的绝对高温并未完全冷却,你去的话,载具可能会受损。你把你的坐标发给我,我一会去找你。” 夏恬蹙眉,果断反驳道:“不行!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然而她话落的同时,游戏语音已经断掉。毫无疑问,这次语音中断不是因为其他因素,仅仅是沈星暮挂了语音。 夏恬盯着控制面板发呆片刻,心中的忧虑快速攀升。她有种预感,沈星暮再回战场,很可能遇到大麻烦。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直接去之前的战场时,叶黎忽然惊叫起来。 他东张西望,双手捂成喇叭状,不断呼唤小橘的名字。听他的语气,似乎小橘不见了。 夏恬有些疑惑,小橘之前一直在船舱里好好待着,舱门至始至终未曾打开过,它怎会消失? 叶黎的神色尤为焦急,明显是担心小橘出事。 夏恬蹙眉道:“叶黎,你先冷静一下。小橘毕竟只是一只小猫咪,飞船上可以供它藏匿的地方非常多。说不定它只是无聊,想和你捉迷藏,方才悄悄躲起来了。” 叶黎尤为颓然地摇头道:“飞船的内部空间并不大,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却找不到小橘。” 夏恬沉默。 叶黎恳求道:“夏恬,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我一定要找到小橘。” 夏恬摇头道:“对不起,叶黎,这种情况我从未遇见过,一时半会,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小橘。星暮那边的情况很让我担心,我现在必须回之前的战场一趟,也就是那一粒橙色星球的大气层外。” 叶黎的神色僵了一下,半晌之后苦笑道:“人总归比猫重要。既然你担心沈星暮,我们就先去找他。” 夏恬再次道歉,接着操作飞船,调头极速飞掠。 数分钟过去,夏恬抵达之前的战场。战场变成了漆黑的真空,而什么也没有的虚空中,居然还残留着可以瞬间融化一架低级载具的高温。 夏恬找到沈星暮时,只见他抱着小橘悬浮在虚空中。他的载具已经消失不见,而他的一身高等级装备也变得残破不堪。 似乎他之前又和某个高等级玩家战斗过,不然不会显得如此狼狈。 沈星暮的形象相当不堪,但他的眼中有光,仿佛看到了这场死亡游戏的突破口。 就是不知,小橘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沈星暮抱着小橘乘上夏恬的飞船,随手打开控制面板,换了一身高等级的宇航服,接着温和地笑道:“我的收获很不小。” 夏恬正要询问,小橘忽然叫起来,双腿一蹬沈星暮的身子,便扑向了叶黎。 叶黎抱住小橘,欣喜道:“小橘,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得难受不知多长时间。” 小橘:“喵——喵——” 叶黎睁大眼,露出惊奇之色。片刻后问道:“你说你帮沈星暮打败了血夜琴声?” 小橘:“喵!” 叶黎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橘:“喵,喵。喵喵喵——喵、喵!” 叶黎的表情变得越发惊讶,居然整个人开心得举起大拇指,对着小橘赞叹连连。 夏恬完全听不懂这一人一猫的对话,却也很耐心地听完。直到小橘张大嘴打了一个呵欠,趴在叶黎背上睡下了,她才忍不住问道:“小橘和你说什么了?” 叶黎还没回答,沈星暮抢着说道:“其实我更好奇你为什么能和这只猫对话。” 叶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上次忽然就听懂了它的话,它说它能使用‘念’。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听不懂它的话,现在忽然又能听懂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么说来,你能听懂它的话,很可能是因为它的‘念’。或者说,它和你对话本身,便需要消耗‘念’。”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叶黎点头表示赞成,夏恬便也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 她看向叶黎,再次询问道:“小橘和你说什么了?” 叶黎道:“小橘说它感觉到血夜琴声的身上带着非常厉害的武器。它原本不想招惹他,但后来沈星暮打败了他,它就趁机去拿他的武器了。只是它没想到,沈星暮比它先到,而且血夜琴声也并未死亡。沈星暮被血夜琴声偷袭,差点死掉,还是它在关键时候救了他。” 夏恬看向小橘,它已经闭上眼睡着了,似乎这一趟消耗了它不少‘念’,需要时间休整恢复。 夏恬盯着它的可爱猫脸,忍不住偏头看向沈星暮。 沈星暮点头道:“叶黎说的都是对的。我的确没想到血夜琴声能抗下粒子运作摇杆全功率下的高温冲击。他只是损耗了大量的能源储备以及一个悖论沙漏。我找回去时,他用空间技术藏在虚空裂隙中,对我发动了偷袭。好在这只猫及时出现,用奇特的‘念’消去了他的能量冲击波。” 夏恬问:“那小橘说的‘非常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沈星暮打开虚空行囊,从空间裂缝中取出一个弹珠大小、晶莹剔透的八面体晶状物。它像一粒普通的水晶,安静磕在沈星暮的手心,表面映出沈星暮、叶黎、夏恬的镜像。 夏恬立刻打开量子探测仪,想检测这个物品的能量强度。 然而量子探测仪上没有丝毫显示,仿佛它只是一块没用的碎石头。 夏恬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量子探测仪没有探测到能量波动。莫非我的量子探测仪除出了问题?” 沈星暮皱眉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和叶黎一样,老是说出无需解释的问题。我们在《银河航线》的世界里,只要量子探测仪的耐久度没有消耗完,它就一定不会出问题。” 夏恬凝着眉梢,却不说话。 沈星暮道:“你应该用鉴定器鉴定一下这个物品。” 夏恬照着沈星暮的话做,然而鉴定器只鉴定出这个晶状物的名字与文明等级——幻想水晶,二级文明造物。 鉴定器上的简单文字让夏恬的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物品,居然是和粒子运作摇杆一个等级的武器? 它本身既不蕴含能量,又没有高深的公式加持,为什么能成为二级文明造物? 夏恬疑惑之时,沈星暮不疾不徐解释道:“幻想水晶的能力并不体现在能量操控这一层面,更不在时间或空间层面,而是另一种更高深的精神层面。如它的名字一样——幻想。” 夏恬不解道:“幻想?”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幻想。幻想水晶的强弱就在于持有玩家的幻想能力。如果玩家本身的想象力足够丰富,并且精神承受能力足够强大,就能幻想成真。” 夏恬感到不可思议。她玩《银河航线》好几年,游戏中出现过不少古怪的武器,却从未出现过依靠想象力攻击对手的武器。 如果一个人仅靠想象就能杀死其他人,那他无疑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沈星暮补充道:“当然,幻想水晶游戏角色等级以及精神力等使用限制,它本身的能力也有很大的限制。毕竟这里是游戏世界,玩家的想象力不可能穿透屏幕变成游戏角色的想象力,所以对玩家而言,这所谓的想象力,其实就是几个固定的选项。” 夏恬问:“都是些什么选项?” 沈星暮道:“幻想自己提升十级、幻想对手死亡、幻想好运到来、幻想绝境脱险之类的选项。” 夏恬摇头道:“这么说来,就算这些幻想都能成真,幻想水晶的能力也算不上特别强,至少配不上二级文明武器的称号。” 沈星暮道:“或许。不过就目前而言,幻想水晶对我们的作用非常明显。至少我们遭遇无法脱困的危险时,可以依靠它三次以上。” 夏恬并不否认这个说法。她更为好奇沈星暮是怎么知道幻想水晶的能力的,便直接问:“你以前就知道幻想水晶?” 沈星暮摇头道:“幻想水晶的能力是血夜琴声死亡之前告诉我的。” 夏恬问:“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沈星暮道:“因为我告诉他,只要他说出幻想水晶的能力,我就放他走。” 夏恬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你用这个条件交换了幻想水晶的信息?”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并不确定血夜琴声说的是否是真的,就像他不确定我会不会真的放他走一样。” 夏恬轻叹道:“所以他讲解了幻想水晶的能力之后,你直接杀了他?” 沈星暮道:“是的。血夜琴声对我们始终是个祸患。这次他同时丢掉了幻想水晶与悖论沙漏,而且死亡之后必不可免再遗失一个高等文明武器。他对我们的威胁便大幅度降低了。” 夏恬凝着脸不说话。 沈星暮忽然笑道:“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中子轮盘并没有被粒子运作摇杆制造的绝对高温销毁。血夜琴声在即将被高温熔化的瞬间,全功率启动悖论沙漏,使得局部时间暂时停顿乃至倒流。他逃过了高温熔化的危机,代价是悖论沙漏完全损坏。为此他拼尽一切力量保护我的中子轮盘。他当时大概想的是,悖论沙漏交换中子轮盘,并不算亏。只可惜他没想到,中子轮盘最终也回到了我的手里。” 一提到中子轮盘,夏恬的神色再一次变得凝重。 她一想到耳边传来的那个声音,就仿佛看到沈星暮手持中子轮盘去对抗黑洞的画面。 她把忧虑压在心底,什么也不说,只暗自祈祷,自己最害怕的那一幕不要发生。 这个行星系完全毁灭,全服副本指定的十二个零级文明无疑少了一个,沈星暮之前得到的勘测得到的星球数据也全然无用。 现如今,三人要做的就是再找重合奇点十光年范围内的其他文明星球,试图从这个副本任务中找到游戏的突破口。 寻找文明星球并不是太麻烦的事情,毕竟飞船本身的最高航行速度便可达二十万倍光速。他们飞遍这整片星域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然而真正麻烦的事情不是这个。 随着游戏时间的推进,继血夜琴声之后,陆续有高等级玩家或团队乃至是战队出现。其中人族玩家与异族玩家各半。 剩下的十一个文明星球,已经有七个被其他玩家率先占据。这其中也有一些等级与实力稍低的玩家,但三人并没有巧取豪夺,欺负这些玩家。 没有人知道,一个低级玩家的背后,会不会藏着一个顶级的大号。 三人的意见一致,在进行副本任务之时,尽量不节外生枝。 夏恬的飞船在距离重合奇点五光年左右的位子,找到还没有玩家占据的文明星球。 这是一粒通体呈现绿色的星球,似乎整个星球文明还处于原始阶段,生命进化程度非常低,星球上的植被还未遭到文明步伐的破坏。 这一次,夏恬不让沈星暮去勘察星球环境,而是决定自己去一趟。 不知为什么,她起初不是很在意叶黎的目光,因为她知道他心里有底线,不会做出越界的事情。 但她和叶黎单独相处的时间久了,竟猛然发现自己也对叶黎存在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是酸涩,像怜悯、像疼惜、并隐隐带着一抹哀伤。 这是喜欢吗? 夏恬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爱的人当然是沈星暮,叶黎只是她的普通朋友。或者说,若非恶念空间的存在,沈星暮不可能认识叶黎,夏恬便不会与他产生半分交集。 她视叶黎为朋友的大前提是,他是沈星暮的合作搭档。 换言之,她是因为沈星暮需要叶黎,她才把叶黎当成朋友。 她怎么可能喜欢他?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发生。 可是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因什么出现的? 叶黎在夏恬面前的那种无法掩饰的不自在感,又是因什么出现的? 夏恬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便是恶念空间。 恶念空间的力量难以想象,它未必不能改变人的主观情绪,使人浮想,乃至是犯错。 夏恬换上勘测装,着陆的第一时间便着手勘察这粒绿色星球的地质环境、气候温度、土壤pH值与湿度、空气成分等等数据。 现实中,人类发射勘察器测量星球各类数据的工作量非常大,而且需要耗费大量的科技、财力、与时间,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 但在游戏中,这些事情都变得简单无比。 夏恬只需启动勘察仪器,它便能在不超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内把整颗星球的各方面数据计算出来。 夏恬拿到勘察数据之后,便准备查探星球生命的身体结构与生存条件。 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便有一支箭矢宛如挥舞的银蛇,忽然射向她的咽喉。 这是普通的箭矢,属于最原始的攻击手段。 夏恬是高等级玩家,哪怕是极强的能量冲击也未必能对她造成伤害,这样的箭矢当然不会起作用。 箭头在触碰到夏恬的脖子的一瞬,箭矢自然粉碎。 这并非夏恬动用了什么防御手段,而是玩家角色等级本身的免疫系统起了作用。 夏恬蹙着眉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一株粗大的乔木后面,探出了某种奇异生物的半边脑袋。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仿佛没有眼白,只有黑色的瞳。 他就用那只硕大的眼瞳死死地盯着夏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8章 混战 夏恬一个箭步冲到大树后面,一眼便看清躲在树后面的生物模样。 他全身长满黄褐色容貌,呈现一种尤为荒凉萧索之感。而他的脸部乃至是四肢,都充满狮子的特征,显得壮硕而有力。只不过他并非真正的狮子,而是拥有高级智慧、能有效使用工具、并且懂得思考问题的直立类人生物。 他看着夏恬,张开嘴“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尔后转身就逃。 夏恬立刻拦下他,并打开语言翻译器,询问道:“为什么攻击我?” 狮子人激动道:“飞星!大石头!” 夏恬问:“什么意思?” 狮子人张口“嗷嗷”大叫着,却并不解释。 夏恬蹙眉,索性使用记忆探测仪,直接读取狮子人的记忆。 仪器显示,狮子人是这粒星球的统治者,数量大概在二十亿,氛围几百个大型族群。他之前想说的是,前不久,这片广袤森林的中心有一块小型陨石坠落,造成了他们族群的大量伤亡。他们一族已经进入高度备战状态,而他只是一名保护族群的护卫,在此戒备可能对族群造成伤害的生物或其他威胁。 夏恬对狮子人的进化史没有丝毫兴趣,便不再探索他脑中更深的记忆,而是松开他,一针见血说道:“你们种族已经到了末日,如果想活下去,就带我去见你们的族长。” 狮子人“嗷嗷”大叫,明显不信夏恬的话。 夏恬抬手捏了捏眉心,暗自考量拯救这个种族所需时间,便一个手刀打晕这个烦人的狮子人,独自前往狮子人的部落。 *** 星球数万里的高空中,沈星暮收到夏恬发来的星球数据,便准备立刻行动,寻找另一粒与这粒星球环境类似的其他星球。 沈星暮的飞船在和机甲永生的战斗中损坏,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麻烦的事情,他的虚空行囊中还有备用的载具。 他取出新的飞船,冲出星球大气层,再打开量子探测仪,快速寻找环境适宜的星球。 在游戏世界中,寻找两粒环境高度类似的星球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沈星暮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便在二十多光年外,找到新的星球。 他打开控制面板联系夏恬。 通话中,夏恬的话音变得凝重。她说:“星暮,你暂时不要回这片星域。星空中已经发生大规模的星河战争,我的量子探索仪中显示,全服排行前十的战队出现的四个,其中包括四维幻想战队。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星河舰队,应该属于某个战队的附属文明,文明等级已经高达零点八级。这场战争有可能破坏周遭数十个行星系,全服副本任务也将变得不复存在。” 沈星暮立刻问道:“你现在的处境怎样?有被其他高等级玩家发现吗?” 夏恬道:“整片星域都是高等级玩家,我早就被发现了,只是暂时还没人对我发动攻击。” 沈星暮皱眉道:“你找机会离开那片星域,尽量不要节外生枝。” 夏恬道:“我有点好奇,这场战争怎会突兀展开?” 沈星暮道:“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夏恬道:“我想知道这场战争的双方分别是谁。” 沈星暮皱紧眉头,重申道:“别去管这种事情。” 夏恬微笑道:“好的。” 沈星暮把自己的星河坐标发给夏恬,便停在星空中安静等她找来。 大概半个小时后,夏恬来了。她的飞船大范围受损,各方面性能接近瘫痪,连她的曲率推进器也消耗了一定耐久度。 夏恬登上沈星暮的飞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四维幻想战队想直接霸占整个副本任务,除开我们毁掉的那一粒橙色星球,剩下的十一个零级文明星球,他们全都想要。” 沈星暮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去查探过?” 夏恬道:“我并未靠近战场中心,只在战场外围拦截了几名等级稍低的玩家,这些信息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的。” 沈星暮问:“那你怎么会这么狼狈?连曲率推进器都用上了,是谁在追击你?” 夏恬道:“四维虫子。” 沈星暮的双瞳猛地一收,沉声道:“莫非你没告诉他,你是我的好友?” 夏恬轻叹着摇头道:“四维幻想战队由黑色极光带队,一共七名能上全服排行的高等级玩家,这其中还不包括四维虫子。除此之外,他们还带来了战队统治多年的一支机械文明战队。其投入战力之强,全服没有任何一个战队或文明可以与他们抗衡。他们对全服副本中的十一件高等文明武器志在必得,黑色极光早已下达了屠杀令,在重合奇点十光年范围内、所有等级超过一百三十级的玩家,不分战队、不分种族,全都是他们的屠杀对象。” 沈星暮冷声道:“所以你根本没机会和四维虫子交流?” 夏恬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安静思考起来。夏恬所说的信息无疑重要至极。四维幻想战队意图霸占整个全服副本,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强力镇压其他一切高等级玩家。四维幻想战队虽强,却还没有强大到足可力压所有高等级玩家的程度。尤其是他们的举动已经完全触怒其他高等级玩家,所有的高等级玩家势必联合起来,纵然四维幻想战队早有准备,也绝对无法力敌。 毫无疑问,此刻重合奇点区域发生的星河战争,正是四维幻想战队力战其他高等级玩家。 沈星暮能猜到,这场战争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四维幻想战队败北。 这种事情,稍有游戏常识的玩家都能想到,黑色极光怎会想不到? 这种玩火自焚的事情,作为《银河航线》中首屈一指的高手玩家的黑色极光真的做得出来? 或者说,他这么做,存在其他原因?他故意挑起战争,为的就是掩盖他的真正目的? 沈星暮思考这会,夏恬忽然说道:“全服排名第四的冥王叹息战队、排名第五的永动齿轮战队、排名第九的血蝴蝶战队都是四维幻想战队的攻击对象。而我离开战争区域之时,三大战队和四维幻想战队的战争已经完全白热化。我的显示器里显示,至少在那时,四维幻想战队还占据绝对优势。” 沈星暮有些不解,当即询问道:“冥王叹息战队的队长是不死族的邪神佐克、永动齿轮战队的队长是机械族的安静死亡、血蝴蝶战队的队长是虫族的血色斑斓。他们三个都是全服非常靠前的玩家,而且他们的战队中也并不缺乏强大的高等级玩家。以他们三个战队的实力,想要击败四维幻想战队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他们怎会陷入被动?莫非黑色极光手中有文明等级二级以上的强大武器?” 夏恬抬手捏了捏眉心,摇头道:“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显示器中的确显示四维幻想战队已经掌握重合奇点区域超过三分之一的能量。这股强大的力量随时可以毁灭上百名高等级玩家,哪怕是全服排名第四、第五、第九的三大战队也绝对无法抗衡。” ——能量?掌握星空能量只需要二级文明武器就够了。可是方圆十光年内的能量总和的三分之一,这个数量太过夸张,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才能积累出来。全服副本开启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四维幻想战队是怎么做到的?莫非他们很早以前就知道全服副本即将开启,提前在重合奇点区域收集能量了? 沈星暮思忖着,觉得这种事情发现的可能性非常低,除非黑色极光手中拥有可以预见未来的强大文明武器。而那种玄之又玄的武器,至少是四级文明以上,而目前全服的三级文明武器还不超过三件,怎可能出现四级文明武器? 一直在一旁充当装饰品的叶黎忽然插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 沈星暮问:“什么可能?” 叶黎一脸睿智地说道:“其实四维幻想战队并非想要独占整个全服副本。他们故意对外说这样的话,再逼得其他三个战队向他们开战。全服第一战队对抗其他三个强大战队,势必引起可怕的战争余波,其他高等级玩家就会为了避免遭受波及或被动参战而选择暂时离开。而其他高等级玩家一旦离开,副本任务区域内,就只剩他们四个战队。这样一来,僧多粥少的情况就被大幅度避免了。他们完全可以坐地分赃,将十一件高等文明武器瓜分掉。” 叶黎这么一说,沈星暮立刻点头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毕竟黑色极光不是蠢货,他绝对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招惹三个强大战队。如果他们只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为的就是逼其他高等级玩家退出,这就很好理解了。” 夏恬却非常不赞成地摇头道:“虽然这个说法逻辑上能说通,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个样子。如果四维幻想战队只想逼其他高等级玩家退出副本任务,四维虫子就不会真的对我穷追猛打,他只需要把我驱逐出副本任务区域就可以了。事实却是,他动用了一个一级文明武器,是一类高能量武器,几乎焚毁我的飞船。这还不够,他还同时启动了冲量跳跃器,强迫改变我的运动轨迹,让我险些再次回到任务区域。若不是我及时启动了曲率推进器,便很可能会死。” 沈星暮看向叶黎,叶黎则是露出尴尬的笑容,尤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胡乱猜测。如果夏恬都否认了,那我的猜测肯定是错的。” 沈星暮摇头道:“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很惊讶,连我都没想到的可能,你却想到了。” 叶黎道:“偶然的灵光一动而已。” 沈星暮点点头,偏头看向夏恬,凝声道:“那你认为四维幻想战队能赢吗?” 夏恬斩钉截铁道:“他们不可能赢!”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这个全服副本任务可是对全服玩家开启的啊。除了邪神佐克、安静死亡、血色斑斓三名高等级玩家,区域内的其他高等级玩家也不少。至少我的量子探测仪上探测到的一百三十级以上的玩家便超过三十名。而且全服排名前十的战队还没到齐,除了已经被我们击败的机甲永生战队,剩下的五支战队也明显不是浪得虚名。等到所有高等级玩家蜂拥而至,必将爆发异常大规模的混战,而这场战争中,作为始作俑者的四维幻想战队必然首当其冲,很可能最先团灭。” 沈星暮道:“我也这样想。但我有些不明白,四维幻想战队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掌握那片星域的三分之一能量的?” 夏恬道:“说不定黑色极光手中真的有三级文明武器。毕竟他是全服第一战队的队长,藏着一些强大武器也不足为奇。” 沈星暮摇头道:“不太可能。我目前见过的唯一的三级文明武器,便只有全服排名第七的玩家,飞雪明灯手中的星空切割刀。甚至于,全服目前也只有这样一件三级文明武器。” 夏恬道:“你只见过一个,不代表游戏中真的只有一个。毕竟我路过战场时,就见过超过五件二级文明武器。这些玩家能拿出这么多二级文明武器,谁忽然拿出一件三级文明武器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星暮道:“如果黑色极光手中有三级文明武器,那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一个好消息。等到这场战争接近尾声,高等级玩家们的底牌都消耗殆尽时,我们再趁虚而入,说不定能抢到不少高等文明武器。” 夏恬的眼睛一亮,欣喜道:“我们又要像上次偷袭机甲永生战队一样,去偷袭其他高等级玩家吗?” 沈星暮微笑道:“可以尝试一下,只是未必能成功。” 夏恬跃跃欲试道:“我们两个在自由玩家中明显是非常强的存在。如果那些强大战队的玩家都陷入力量低估,就没有其他玩家能对我们构成威胁。那些能耗过度,或者高等文明武器处于冷却期的高等级玩家,都将成为待宰的羔羊。” 沈星暮轻轻点头,抬手抚夏恬的脑袋。他发现她在现实中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子,但在游戏中却变成了丧心病狂的封豕长蛇。 他记得,上次提议偷袭机甲永生战队的,也正是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9章 智能 沈星暮和夏恬的算盘打空了。他们距离战场二十光年外的距离等待了超过四个小时之久,量子探测仪中捕捉到的总能量波动越来越弱,可是四维幻想战队聚集的能量强度却没有丝毫削减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强。 就仿佛,四维幻想战队在浩瀚的战场中吸收了其他战队与高等级玩家的储能,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沈星暮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他有种预感,这场死亡游戏的关键就藏在这场星河战争里面,如果他选择放弃参加这场战争,便极有可能遗漏掉关键的破局线索,进而永远被困在游戏世界里。 可是目前四维幻想战队强大无比,三大战队再加上超过三十名的高等级玩家联手也没能打败他们,沈星暮和夏恬当然也不可能取胜。 沈星暮得出结论,在全服副本任务结束之前,他和夏恬断不能踏入任务区域哪怕一步。 这会夏恬目光炯炯地盯着量子探测仪,像是在等四维幻想战队的能量渐渐削弱;叶黎则像哄孩子一样,抱着小橘轻轻晃动,嘴里还哼着曲调绵长的催眠曲。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眼下形势十分严峻。 沈星暮沉吟许久,终于凝声说道:“我们放弃这个任务,另外寻找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 夏恬惊了一下,当即摇头道:“不行!我们刚进入游戏世界,全服副本任务便紧随而至。毫无疑问,这个任务关系到我们能否平安离开游戏世界。如果我们放弃这个任务,就有可能再没机会离开这里了。” 沈星暮皱眉道:“四维幻想战队的强大远远超出我们的预计。到了现在,冥王叹息、永动齿轮、血蝴蝶三大战队的败北已成定局。而黑色极光击败三大战队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独霸副本任务,我们已经没机会动手了。” 夏恬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总不能还没尝试就放弃啊。四维虫子不是四维幻想战队的元老吗?他恰好是你的好友,你可以尝试联系他试试。说不定他能说服黑色极光,心甘情愿分我们一两粒文明星球。” 沈星暮摇头道:“从四维虫子对你动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可能再卖我这个面子了。在《银河航线》的游戏世界里,我们两个也算一定程度上的名人。毕竟我们曾偷袭过机甲永生战队,血夜琴声也不只一次发世界喊话通缉我们。兴许四维虫子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对你动了手。” 夏恬咬着嘴道:“果然如此,游戏好友并不可靠。” 沈星暮道:“四维幻想战队能击败参加全服副本任务的大量高等级玩家,显得太过不可思议。我现在不再怀疑,黑色极光手中真的有三级文明武器。而且这个武器的强大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至少比飞雪明灯手中的星空切割刀强得多。” 夏恬道:“文明等级达到三级的武器,多半是偏向规则类的。星空切割刀我也有所耳闻,它是一柄无论什么物质、只要文明等级低于三级,都可以一刀两断的强大武器。这就是规则,因文明等级而形成的天然规则。” 沈星暮点头道:“换句话说,黑色极光手中的三级文明武器也一样。只要我们手中没有同等级的文明武器,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夏恬沉默许久,不甘心地说道:“你的手中的有粒子运作摇杆和幻想水晶两件二级文明武器,而我的超电磁融合器也是二级文明武器。或许我们可以碰一下运气,使用游戏中的熔炉系统,尝试把三件二级文明武器熔炼出一件三级文明武器。” 沈星暮的眉头猛地一皱,几乎没做思考便果断摇头道:“不行!” 夏恬问:“为什么不行?” 沈星暮道:“这三件二级文明武器已经是我们的最强底牌。游戏中的熔炉系统本身就是非常依赖运气的一个系统,或许一些玩家用稀有材料熔炼出一些一级文明武器还说得过去。三件一级文明武器熔炼出二级文明武器的几率在千分之一,而三件二级文明武器熔炼出三级文明武器的几率至少在万分之一以上。我们绝对不能用三件二级文明武器去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夏恬自信道:“这和几率没什么关系。反正熔炼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成功,一个是失败。只要我们的运气足够好,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也能熔炼出三级文明武器。” 沈星暮皱眉道:“你真认为我们有这么好运?” 夏恬莞尔道:“《银河航线》存在一个隐藏积分,也就是道德值。道德值关乎幸运度。我们在游戏中干的坏事可不少。凭我们的道德值,的确不可能熔炼出三级文明武器。但你别忘了叶黎啊。他可是非常好运的。一个刚注册账号就能抽到高等文明武器的人,熔炼出三级文明武器的几率肯定比我们高很多。” 沈星暮忍不住看向叶黎。夏恬这么一说,他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是他至今不知逻辑球是几级文明武器。 他盯着叶黎看了一小会,沉声道:“叶黎,把你的逻辑球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 叶黎没问缘由,很是干脆地从虚空行囊中取出逻辑球,直接递给沈星暮。 逻辑球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球状物,球面透明,能看到内部错综复杂的奇特经络,而每一条经络中,都隐隐刻着非常玄奥的计算公式。 夏恬尤为好奇地看着沈星暮,问:“你要叶黎的逻辑球干什么?莫非你也和其他玩家一样,对逻辑球动了心思。” 沈星暮道:“我还没有无耻到这种程度。叶黎是我的搭档,就算是与现实无关的虚拟武器,我也绝不会觊觎。我只是觉得游戏奇怪,似乎游戏中抽到一级文明武器的玩家也不算特别少,但游戏系统鲜少发过中奖公告。” 夏恬问:“你想说什么?” 沈星暮道:“我记得,上次系统发布中奖公告,便是飞雪明灯抽到星空切割刀。那时还没人知道星空切割刀是三级文明武器,我也是运气好,偶然见过他一次,方才知道他抽到的是三级文明武器。” 夏恬的睫毛一颤,呼吸变得急促,兴奋道:“你是说,逻辑球很可能也是三级文明武器?” 沈星暮道:“我们一开始有些先入为主,认为它很可能是一级文明武器,哪怕超出我们的预期,也最多是二级文明武器。却从未想过它是三级文明武器的可能。” 沈星暮说话时,已经从虚空行囊中取出鉴定器。他打算鉴定逻辑球的文明等级。 却在这时,沈星暮和夏恬的量子探测仪同时闪烁红光,发出“嘟嘟”警告声,有高等级玩家正在接近。 两人同时看向量子探测仪,只见屏幕上写着“飞雪明灯”四个字。 向他们飞速靠近,尔后一跃而过的高等级玩家竟是掌握星空切割刀的飞雪明灯。而且他身边还有两个高等级玩家,一个是“从此不做小仙女”,一个是“异乡梦声”。 这三名玩家的载具飞速掠向重合奇点区域,似乎他们也是去挑战四维幻想战队的。 夏恬的眸子里闪出亮光,显然很期待飞雪明灯和黑色极光的战斗。 毕竟在他们的推测中,黑色极光手中掌握极其强大的三级文明武器。现如今,能和黑色极光正面战斗的高等级玩家,也只剩飞雪明灯一人了。 沈星暮偏头看向叶黎,沉声道:“从此不做小仙女是你的游戏好友。你现在给她发一条信息,询问她去重合奇点区域干什么。” 叶黎会意,小心翼翼放下正在熟睡的小橘,接着打开控制面板,给从此不做小仙女发送信息。 从此不做小仙女很快给了回复,是一句简单到没有任何悬念的话,“我和我的朋友去挑战一下全服第一战队”。 沈星暮看了信息,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淡淡说道:“看来飞雪明灯的团队也抱着和我们一样的想法,便是等黑色极光和三大战队的战争结束之后,再行介入战场,强抢战争成果。只不过他们也没想到四维幻想战队竟强大到可以力压其他所有高等级玩家的程度,他们的投机取巧变成了严酷挑战。” 夏恬问:“你认为他们能赢吗?” 沈星暮摇头道:“他们赢不了的。虽然飞雪明灯非常强,但就目前的战绩而言,显然远远不如黑色极光。而且四维幻想战队还有多名高等级玩家,其中的四维虫子也是非常可怕的高手。” 夏恬甜笑道:“就算他们赢不了,也一定能为我们创造新的契机。” 沈星暮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希望飞雪明灯能大幅度消耗黑色极光的力量。” 沈星暮将鉴定器对准逻辑球。鉴定器上浮出鉴定数据,内容也就寥寥一句话,“逻辑球,三级文明武器”。 ——逻辑球果真是三级文明武器! 沈星暮感觉体内热血沸腾。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场死亡游戏的公平性在哪里。兴许叶黎注册账号并且幸运地抽取到逻辑球并不是偶然,这只是看似偶然的必然。 如果他们三人中没有一件三级文明武器,便绝对无法参与这场星河战争。换言之,这一颗逻辑球,本身就是恶念空间送给他们的。 沈星暮盯着鉴定器,斩钉截铁说道:“我们也去战场!” 此刻夏恬已是跃跃欲试地跳起来。 叶黎则是一头雾水,似乎并不明白发什么了什么。 沈星暮道:“叶黎,逻辑球的文明等级太高,而你的角色等级太低,根本无法使用它。就算你强行使用,并且侥幸使用成功,也无法发挥出它的真正力量。这颗逻辑球能暂时交给我保管吗?” 叶黎非常豁达地点头道:“一个虚拟物品而已,你想要的话,我送给你就行了。” 沈星暮摇头道:“你还是暂时别说这样的话。你若能平安回归现实世界,再把逻辑球卖掉,至少能拿到两百万人民币。” 叶黎完全怔住。 沈星暮补充道:“这还只是低价,如果稍微炒作一下,卖到四百万也并非不可能。” 叶黎露出尴尬的笑声,小声道:“你用完之后,记得把逻辑球还给我。我和小娟结婚、买房还需要钱。” 沈星暮忍俊不禁,很是爽快地点头道:“我一定把逻辑球好端端地还给你。” 三人抵达战场已是十分钟之后。 距离重合奇点三光年的距离处,飞雪明灯和黑色极光正面对峙,而从此不做小仙女和异乡梦声已经被四维幻想的其他成员包围。 沈星暮等三人介入战场的第一时间,便也有高等级玩家包围而来。 一辆宛如巨大蠕虫的载具漂浮到沈星暮的战舰面前。载具掌控浮出弹框,是四维虫子发出的信息,内容是:星河永驻,好久不见。 沈星暮回复道:我也没想过我们会在这种场合再见。 四维虫子:老朋友,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还是说一句忠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个副本任务只属于我们四维幻想战队。如果你们现在离开,我还能和队长说句好话,让你们走。 星河永驻:我也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你现在宣布退出四维幻想战队,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四维虫子:呵呵呵呵。 星河永驻:你要笑现在赶紧笑,不然一会就没机会了。 蠕虫载具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强大的能量脉冲正在汇聚光芒,有超强的能量冲击即将喷射。 沈星暮笑了笑,虚空行囊中,一卷时间囚笼卷轴飞掠而出,四维虫子即将喷射的能量冲击忽然静止。 沈星暮知道时间囚笼卷轴并不能困住四维虫子。他这么做,也仅仅是暂时限制住他,然后让夏恬全力对付四维幻想战队的其他高等级玩家。 四维虫子只被禁锢短短几秒钟,而夏恬的超电磁融合器已经发动。 空间发生大范围的扭曲与坍塌,强大的空间撕扯力席卷开来。 而夏恬在发动超电磁融合器之时,同时引爆了自己的载具。 她知道,超电磁融合器的攻击足以摧毁自己的载具,便索性启动载具自爆系统,加大超电磁融合器的威力。 一瞬间,光电环绕,火光翻腾,空间呜咽,超过十辆高等级载具被卷入其中,瞬间化作齑粉。 两名玩家当场死亡,而剩下几名侥幸逃脱的玩家,也消耗了极强的能量储备,陷入了绝对的虚弱期。 夏恬带着叶黎逃跑,摆脱开强大的空间撕扯力。沈星暮则专心对付已经摆脱时间囚笼卷轴的四维虫子。 从此不做小仙女和异乡梦声继续牵制四维幻想战队剩下的高等级玩家。 与此同时,之前已经败北,侥幸未死的邪神佐克以及安静死亡也都杀了回来。他们都还留有一定力量,可以对许多高等级玩家构成威胁。 至于血蝴蝶战队的血色斑斓已经死亡,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复活归来。 飞雪明灯和黑色极光的战斗还在继续。 这场星河战争持续到现在,四维幻想战队居然还占据绝对优势。 飞雪明灯的星空切割刀竟不敌黑色极光的三级文明武器的对手。 飞雪明灯先后三次切割虚空,空间中甚至出现肉眼可见的切面,其中一道切缝正中切过黑色极光的载具,然而黑色极光居然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被切开的虚空中荡开无数细小的碎片,宛如破碎的金属残屑,铺天盖地掉落。 隐隐的,飞雪明灯的载具也渐渐破碎,变成无数细小的碎屑。 飞雪明灯的载具上空出现文字弹框,内容是: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攻击过我? 黑色极光:这是三级文明武器,智能同化器的力量。除了同为三级文明武器的星空切割刀,你的其他物品都将无限智能化,最终由我的意念随意变化,可以变得更强,也可以变成碎片。 飞雪明灯:看来我还是太过高估自己的力量了。 黑色极光:你已经很强了。至少比邪神佐克以及安静死亡这些名不副实的玩家厉害得多。你若不想死在这里,我可以考虑让你加入我的战队。 飞雪明灯:抱歉,我还没有加入任何战队的打算。 黑色极光:你若死在这里,你的星空切割刀也很可能不保。 飞雪明灯:我是一个运气非常好的玩家。就算没了星空切割刀,我还能抽到其他三级文明武器。 黑色极光:那你就去碰运气。 两名玩家的对话到这里结束。黑色极光发动了致命一击,飞雪明灯的载具通体智能化,变成由黑色极光随意支配的物品。 载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碎片。 而载具里的飞雪明灯却还好端端活着。他用星空切割刀保护自己的同时,砍下了最后一击。 空间仿佛被巨大的刀刃切成了两片,切口向外翻转,露出空间内部的深邃与虚无,宛如一张来自于黑暗深处的巨口,即将吞噬一切。 然而这样强大的一个斩击,依旧没对黑色极光造成伤害。 三级文明武器,智能同化器,可以将虚空裂缝一起同化,变成由黑色极光支配的东西。 飞雪明灯释放这一击之后,星空切割刀陷入冷却期,而黑色极光还留有攻击手段。 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飞雪明灯输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0章 鲛人 黑色极光是一名杀伐果断的玩家。既然飞雪明灯已经拒绝他的入队邀请,他就不会再留任何余地。 智能同化器的力量席卷,时间、空间、物质、能量、乃至是什么也没有的虚空,都变成由他随意支配的元素。 战场中心,飞雪明灯的载具变成齑粉。而载具里的玩家角色居然是鲛人族——“沧海月明珠有泪”、“怕是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的鲛人。 在《银河航线》的世界里,最强大与最热门的种族无疑是人族、机械族、以及虫族。全服排名前一百的玩家,大部分被这三个种族的玩家霸占。没人想到的是,全服排名第七的飞雪明灯是鲛人族玩家。 ——鲛人族玩家?我想起来了,全服排名第三的小河浅浅以及全服排名第二十九名的惊鸿游龙也都是鲛人族玩家。 夏恬盯着几乎失去战斗能力的飞雪明灯,心中忽然升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重合奇点十光年范围内的三分之一以上的能量早已被黑色极光的智能同化器操控,而此刻他正汇聚极致的能量冲击,准备给予飞雪明灯致命一击。 却在这时,时间流速仿佛凝滞,黑色极光蓄势待发的高能量冲击居然变为静止状态,连在能量喷射口的成流速撞的高能物质都还清晰可见。 ——时间静止了?是谁在这时发动了时间类的高等文明武器? 夏恬思忖着,忽然看到飞雪明灯的手中多出了一只怀表。怀表上的指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跳动,而时间也好像随着怀表的缓慢跳动而流动。 在这时,时间流速变得极度缓慢。 飞雪明灯的头上跳动出文字弹框,内容是:成辑、小月,你们离开这里。 毫无疑问,飞雪明灯的信息中的“成辑”与“小月”,分别是异乡梦声与从此不做小仙女。 他在这种时候发送这种信息,就仿佛他发动时间武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同伴离开。 极其缓慢的时间中,飞雪明灯再次发出第二条信息,内容是:黑色极光,你真的很强,至少以我们三个的力量,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还是太过托大,从我出现在这里的一刻起,你和你的战队就已经输了。 飞雪明灯怎么说出这么自信的话?现在被逼入绝境的不应该是他和他的同伴吗?莫非他还留有强力后手?抑或是他还有非常可靠的盟友? 在场包括夏恬和沈星暮在内的所有高等级玩家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然而黑色极光根本就没做任何思考。他什么没做任何一句回复,便再一次启动已经过了冷却期的智能同化器。 飞雪明灯的怀表被同化,不再具备延缓时间流速的作用 黑色极光的高能冲击呼啸而至,无数条极光飞掠而过,每一缕光线都蕴含无穷无尽的强大力量,宛如划过天宇的流星雨,直指飞雪明灯。 在电光火石的瞬间,飞雪明灯战败。但他极其幸运,死亡之后不但没有掉落星空切割刀,连一级文明武器都未曾掉落一件,有的也仅仅是弥散在虚空中的成吨反物质。 高等级玩家的世界里,能量就是一切。而飞雪明灯掉落的这些反物质,兑换成点券或人民币,也仅仅值两三百块。 这种细小损失轻微到几乎可以不计。飞雪明灯真的是一名非常幸运的玩家,他的死亡对他本身没有丝毫影响。 异乡梦声和从此不做小仙女在飞雪明灯死亡之后,第一时间并未逃离战场,而是同时发动高等文明武器,试图偷袭黑色极光。 黑色极光和飞雪明灯战斗之后,智能同化器的力量、耐久都有不小的损耗,最重要的是,智能同化器此刻处于冷却期。黑色极光已经发动过一次高能冲击,再次发动需要不短的读条时间。此时此刻,他正处于力量低谷。任何一个高等级玩家都足以对他构成致命威胁。 夏恬定睛看着,希望从此不做小仙女和异乡梦声的这组合一击能起到奇效。然而强大到足可力战数十名高等级玩家的黑色极光,当然不会这么轻易被人偷袭。 他手中还有二级文明武器,向量反射镜子。游戏中,线性的能量冲击也被化为向量这一块,向量自然有大小、有方向。 向量反射镜子的作用便是以光线反射规律的方式将冲击过来的线性向量反射回去,其中不含任何能量消耗。换言之,敌人发动的攻击有多强,折射回去的攻击就有多强。 好在从此不做小仙女和异乡梦声是从两个方向发动的攻击,向量折射镜子不能直接一百八十度反射他们的攻击。 因为反射存在不小的角度偏差,两人很容易便避开了攻击。 这一击不成,他们没做丝毫停顿,启动二十万倍光速,瞬息跳转而过。 他们明显打算迅速逃离这里。毕竟不是每个玩家都像飞雪明灯那样好运,如果他们在这里死亡,不知道会掉落怎样珍贵的高等文明武器。 可惜他们并未逃跑成功。 前后不过三秒钟,飞速远去的他们又飞速归来。 竟是不远处正和沈星暮战斗的四维虫子启动了冲量跳跃器。两人都被反向冲量阻碍,被迫改变运动路径,原路回到战场。 而此刻,黑色极光的智能同化器已经冷却结束,可以再次使用。 这场战争再无任何悬念,飞雪明灯败北之后,再无任何玩家有可能击败黑色极光与四维幻想。 ——如果此刻还有一个人能改变战局,那他一定是星暮! 夏恬如此想着,也如此深信着,因为现如今在场玩家中,只有沈星暮持有三级文明武器,逻辑球。 只不过现在还没人知道逻辑球究竟具备怎样的力量、能否战胜黑色极光手中的智能同化器。 夏恬看向沈星暮那边,只见他在没动用逻辑球的情况下,还有些不敌四维虫子。 夏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沈星暮一直束手束脚,放不开手,主要原因还是戒备着四维虫子的冲量跳跃器。这个武器可以说是无限接近三级文明武器,一旦使用起来,棘手程度并不比智能同化器低太多。 而今四维虫子为了强行留下异乡梦声与从此不做小仙女,使用了冲量跳跃器。那么它必然显然一个使用的冷却期,而这段时间,也正是沈星暮反击的绝佳时机。 果不其然,沈星暮突兀发动中子轮盘,强大的吸引力直接将四维虫子卷入中子星中心。 尔后,强大引力散去,粒子运作摇杆启动。强大的热力宛如爆炸的恒星,呼啸席卷而开。在场高等级玩家,除了黑色极光与四维虫子,其余玩家均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战场。 全功率启动的粒子运作摇杆极强,哪怕是全服排名前十的玩家也未必能强行承受它的攻击,而其他高等级玩家更是无法抵挡。 不少玩家遭受热力波及,载具大幅度受损,储能也打量损耗,陷入绝对低谷。 这其中包括邪神佐克、安静死亡、异乡梦声。至于其他四维幻想战队的成员更是伤亡惨重。 夏恬有先见之明,在沈星暮启动粒子运作摇杆之前,就已经先一步抽身而退。 她直接后退了数光年远,勉强避开恐怖热浪的冲击。 而剩余的逃出来的高等级玩家,大多没能力再行战斗,要不选择直接离开战场,要不隔岸观火,等待新的契机。 夏恬的接到沈星暮发来的语音邀请。通话中,他淡淡说道:“保护好叶黎,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夏恬惊讶道:“你还在战场?” 粒子运作摇杆在二级文明武器中也算非常强的存在,以沈星暮的载具与储能,绝对无法强行吃下这种宛如恒星爆炸的可怕火浪。 然而沈星暮还在战场。不仅他在,黑色极光与四维虫子也都在。 沈星暮发出冷漠的笑声,很随意地说道:“血夜琴声送给我的幻想水晶起了作用。我靠它免疫了粒子运作摇杆带来的伤害。” 夏恬连忙问道:“所以现在战场中心只剩你和黑色极光了?” 沈星暮道:“四维虫子还好端端地活着,不过他的能量储备几乎消耗殆尽,没能力战斗。若不是黑色极光护着他,他现在已经死了。” 夏恬疑惑道:“这种情况下,黑色极光为什么要保护四维虫子?战队友谊?” 沈星暮道:“不可能。黑色极光保护四维虫子伴随着非常庞大的能量消耗,而就算如此,也不过是护下了一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累赘。如果真的是为了战队友谊,他就应该任由四维虫子死亡,然后拾取四维虫子掉落的高等文明武器,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四维虫子就行了。毕竟他现在还要面对我,如果能量消耗太过剧烈,他和四维虫子都会死亡。” 夏恬道:“所以黑色极光保护四维虫子一定存在我们所不知道原因。” 沈星暮道:“是的。” 夏恬道:“我的超电磁融合器还能使用几次,需要我帮忙吗?” 沈星暮道:“我说了,你等我就好。” 夏恬沉默片刻,正要反驳时,量子探测仪忽然发出警报声。 夏恬看向量子联络仪,只见仪器上显示两名高等级玩家正在飞速靠近。 他们分别是小河浅浅和惊鸿游龙! 这两人和飞雪明灯一样,也是鲛人族玩家! 所以飞雪明灯死亡之前发出的那条信息,并不是无的放矢? 现在赶来的小河浅浅和惊鸿游龙具备打败黑色极光的强大力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1章 任务 夏恬正准备把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出现的事情告诉沈星暮,她的量子探测仪却再一次发出警报声。继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之后,还有成群的高等级玩家赶来,却不是全服排名靠前的那些战队或玩家,而是一些不算太过出名的自由玩家。 仪器上显示超过十名高等级玩家。夏恬的眉梢猛地一跳,她在诸多游戏昵称里看到一个非常扎眼的昵称——肖浅裳是我的老婆。 夏恬脑中一阵嗡鸣。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她和沈星暮谈及过的夏秦。他们都认为,“肖浅裳是我的老婆”很可能是夏秦,只不过夏恬不想干涉夏秦的事情,并未打电话找他确认。 如果肖浅裳是我的老婆真的是夏秦,他也为这场全服副本而来。他们兄妹会不会在这个战场爆发一场血淋淋的骨肉相残? 夏恬恍惚失神这会,她的耳边再次响起话音。那个不知藏在某处的未知存在再一次指引她,叫她拦下肖浅裳是我的老婆。 夏恬立刻回过神来,如果这个玩家是夏秦,那她只需要表明身份,他就一定会无条件支持她。 于是她目光凝重地盯着量子探测仪,在肖浅裳是我的老婆离她最近的时候,她猛地发起强制吼话。 文字信息强行传递给肖浅裳是我的老婆,内容是:你是哥哥吗!我是夏恬! 这条信息一发出去,肖浅裳是我的老婆忽然停下来。他在距离夏恬不超过一万里的距离回复:恬恬,原来这个“初夏时光”是你的账号啊。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去任务区域看一下,如果弄到好东西,回来送你一个。 这句回复已然证明他就是夏秦。 夏恬见夏秦急着要走,连忙发送信息:哥哥,你先别急着走啊! 夏秦:恬恬,你要和我组队吗?对了,你在这里,那沈星暮呢? 夏恬并不知道耳边的声音为什么叫自己拦下夏秦,但她敢肯定,这件事一定与攻克死亡游戏有关。 此时此刻,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夏秦走。 她直接对夏秦发送好友申请,待他接受之后,便和仍在通话的沈星暮说了一句“星暮,你注意一点,小河浅浅和惊鸿游龙也去找你们了”,接着挂断通话。 她毫不犹豫发送语音邀请给夏秦。 语音接通之后,夏秦非常疑惑地问道:“恬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这些天里,你和沈星暮都去哪里了?我早从霓城回来了。” 夏恬道:“哥,你先告诉我,和你在一起的这些玩家都是谁?” 夏秦非常得意地说道:“你说他们啊?都是我的小弟。” 夏恬惊住,忍不住问道:“你才多少级?怎么有这么多高等级的小弟?” 夏秦道:“我有钱啊。小弟这种东西,拿钱买不就有了?” 夏恬的脸一黑,似笑非笑问道:“你花了多少钱去请他们?” 夏秦无所谓地回答道:“也就十几万块。” 夏恬还记得多年前,她和夏秦颠沛流离的苦日子,一听到他这样挥金如土、铺张浪费,便觉得心疼。只不过现在并不是指责他的时候,夏恬顺着问道:“你请他们干什么?帮你完成这个副本任务吗?十几万块的话,已经够买两三个一级文明武器了,你完全没必要请他们帮你完成任务,而且这个任务也并不是他们可以完成的。” 夏秦笑道:“我可不在乎这个全服副本的奖励。我花钱请他们,只是为了帮浅裳的忙。” ——“帮浅裳的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现在肖浅裳也在战场中心? 夏恬想着,脑中灵光一闪,当即问道:“哥,你的意思是,小河浅浅就是肖浅裳?” 夏秦道:“是的。她可是全服排名中,仅次于逍遥浪客与黑色极光的玩家。” ——小河浅浅是肖浅裳,那惊鸿游龙是谁?仇世吗?善恶游戏持续到现在,他们依旧没有现身,是因为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在这场死亡游戏中阻碍我们吗?不对,死亡游戏本身存在不可预估的随机性,在游戏开始前,谁也不知道游戏场地在哪里、游戏规则是什么,他们不可能提前知道《银河航线》的世界就是死亡游戏的游戏世界。所以他们的出现仅仅是巧合? 夏恬蹙着眉思索,久久没有头绪。 夏秦继续道:“恬恬,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去了,浅裳还等着我呢。” 夏恬咬着牙道:“哥,你有没有一种被肖浅裳当做猴子玩的感觉?” 夏秦惊讶道:“恬恬,你怎么说话的?浅裳可是要当你嫂子的人,她怎么会玩我?” 夏恬撒娇道:“我不管,反正你必须留在这里陪我,直到星暮回来为止!” 夏秦吞吞吐吐道:“这个……我、哎……” 夏恬吼道:“哥!你是不是觉得肖浅裳比我还重要!” 夏秦立刻回答道:“哥留下陪你,叫他们去帮浅裳,这样就行了?” 夏恬急声道:“不可以!你们谁也不能去帮肖浅裳!” 肖浅裳和仇世的出现存在太大的变数,如果他们的出现不是巧合,他们是想在游戏中杀掉沈星暮,那她一定不能再让这群高等级玩家过去帮肖浅裳。 夏秦发出非常为难的苦笑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似乎他早已习惯夏恬的无理取闹。而且至少就目前而言,夏恬在他心中比肖浅裳更为重要。 夏恬挂了夏秦的通话,再一次发送语音给沈星暮,她想把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可惜信号受到了干扰,像是战场中心正爆发尤为激烈的战斗,夏恬的语音邀请迟迟无法接通。 夏恬非常焦虑,一时间不知所措。她很想冲进战场帮助沈星暮,可是沈星暮和黑色极光的战斗已经牵扯到三级文明武器的层次,她去了也很可能变成累赘,拖沈星暮的后退。 她只能愣在原地,苦苦等着。 好久之后,她的好友界面忽然亮了一下,沈星暮发送语音邀请过来了。 夏恬心中暗自松出一口气的同时,毫不迟疑接听语音。 沈星暮用非常快的语速说道:“夏恬,去我们之前找到的那粒和绿色星球极其类似的星球着陆,然后想办法找一个能开启虫洞的高等文明武器。我已经知道这场死亡游戏的突破口了,我们只要按照全服副本任务指引,抢在黑洞完全消失之前,拯救一个零级文明就可以了。” 夏恬不解道:“什么意思?” 沈星暮尤为耐心地道:“重合奇点同时产生了黑洞与白洞。白洞只是科学假想中,一个和黑洞相对的模型,但游戏中将它实现了。黑洞吞噬物质,而白洞倾吐物质。黑洞和白洞连起来就像一根连接管,一个管口吸收物质,一个管口释放物质,而奇特的是,这两个管口恰好重合了。现在是白洞的力量强于黑洞,黑洞迟早会消失。而黑洞的存在时间,便是我们完成这场时间限制。当黑洞消失,白洞便会释放黑洞多年来吸收的物质,一瞬间产生堪比宇宙大爆炸的强大力量,整个任务区域都将被摧毁,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完成副本任务。” 夏恬问:“你怎么知道完成副本任务就能通过这场死亡游戏?” 沈星暮道:“我抢夺了四维虫子的三级文明武器,因果计算器。因果计算器本身就是这场游戏的关键道具,我通过它,洞悉了死亡游戏的突破口。现在我们缺的就是时间。你带上叶黎,尽快行动!” ——四维虫子手中居然也有三级文明武器?这也难怪黑色极光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保护他,想来这个因果计算器便是帮助四维幻想战队趋吉避凶、抢夺资源与造化的主要武器。 夏恬思考这会,沈星暮已经挂了通话,明显是打算全力对付黑色极光。 夏恬立刻想到,自己还没说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的身份。而她再发语音邀请过去,却无人接听。 夏恬只好发文字信息:星暮,你小心一点,刚才赶去战场的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分别是肖浅裳和仇世。 沈星暮没有回复,夏恬也不打算再等他回复。 夏恬还记得,自己着陆过那一粒狮子人统治的绿色星球。她见过其中一个狮子人部落的族长。族长毕竟是游戏NPC,夏恬找到他一说意图,他就轻而易举答应了星球移民的计划。 事实上,随着四维幻想战队强势霸占整个副本,大规模的星河战争爆发,夏恬已经忘记这件事情。 而现在想来,她和沈星暮、叶黎三人相比于其他玩家,还占据一定优势。他们提前勘察了绿色星球的各种数据,并且找到了合适狮子人生存的另一颗星球。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快找到能连接虫洞的高等文明武器。 她再次联系夏秦。很巧的是,夏秦的一批小弟中,的确有一个拥有虫洞技术的高等级玩家。 夏恬暗自庆幸,幸好耳边的声音让她拦下了夏秦。不然这一时半会,她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连接虫洞的办法。 夏恬带着夏秦等一群高等级玩家前往之前早就寻找好的移民星球。 她一边组织组建虫洞,另一边又暗自懊恼起来。 她现在才知道,耳边的声音告诉她的、关于黑洞的秘密,其实是时间。这场死亡游戏并不是让他们去挑战黑洞,而是提醒她,黑洞消失的前一刻,就是他们通过死亡游戏的最后时限。 *** 时间稍稍回退一些。粒子运作摇杆启动之后,整片星域处于绝对高温的状态。沈星暮使用幻想水晶避开了强大热力的冲击,而黑色极光抵抗高温的同时,保护了四维虫子。 待到星空温度渐渐降低,沈星暮和黑色极光再一次对峙。 然而沈星暮并没有天真到放下四维虫子这样一个明显的突破口不管。他不断对四维虫子发动攻击,黑色极光就只能消耗更强大的能量去保护四维虫子。 沈星暮一直很好奇,在这种情况下,黑色极光为什么还要保护四维虫子。他想知道答案,便不停对四维虫子发动攻击。 某一刻,黑色极光终于忍无可忍。他的载具上空浮出文字弹框,内容是:星河永驻,你是真的想死! 智能同化器再一次全功率启动,黑色极光打算一击击杀沈星暮。 沈星暮在这时也只能选择豪赌,赌逻辑球的力量能战胜智能同化器。 他启动了逻辑球,一瞬间,虚空中浮现无数深奥而晦涩的计算公式,而计算公式的最终结果却是一排文字信息:这次攻击无效,能量全由己方收获。 这种突兀发生的事情,饶是沈星暮也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他查看自己的飞船储能,发现自己多出了上亿MJ的能量,而黑色极光的这一击也完全消失无踪。 黑色极光也明显惊住,他发信息询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智能同化器是三级文明武器,你怎么可能抵挡这种程度的攻击! 沈星暮没回复,而是回想之前虚空中映出的大量公式。他渐渐明白过来,逻辑球的力量在于通过计算公式强行扭曲常规逻辑。 比如乌云密布便要下雨就是常规逻辑,可是逻辑球可以通过非常不合理的公式,把这一个常规逻辑更改,使得乌云密布反而艳阳破云。 所以之前黑色极光发动的绝杀攻击,也因逻辑的扭曲变得无效化,反而为沈星暮提供了大量能量。 高等级玩家的战斗拼的就是能量储备,毕竟发动任何一件高等文明武器都必将伴随可怕的能量消耗。 黑色极光通过智能同化器,宛如工程上的本桩利用,将环境中的能量据为己用,最大限度的自给自足,免去了惊人的能量消耗。 方圆十光年内,三分之一的能量被他掌控,他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因为逻辑球的出现,他的不败地位被强行撼动了。 这会沈星暮和黑色极光都不再发动高等文明武器,而是用高能射击相互试探,试图抓住对方的防守破绽,一击决定胜负。 两人的试探没完没了,久久没有结果,反倒得到片刻喘息的四维虫子有了异动。 他被焚毁得残破不堪的载具上空浮出了一道光幕,光幕中也有玄奥的计算公式。 他明显也发动了等级不低的高等文明武器,只不过这个武器并不是进攻型的。 很快的,光幕上出现计算结果,同样是一排文字信息:速战速决,仍有胜机。 沈星暮盯着四维虫子那边,立刻意识到,黑色极光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得罪全服接近一半的高等级玩家,靠的就是那个能计算最优策略的高等文明武器。 想来那个武器很可能计算出他们四维幻想战队能力压所有高等级玩家,他才如此强势。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凝重,因为黑色极光看到那排文字之后,第一时间便启动智能同化器,准备一击定胜负。 逻辑球的力量虽然诡谲莫测,却也存在很大的瑕疵,便是使用冷却期太长。智能同化器已经冷却结束,而逻辑球还有十多秒的冷却时间。 这个时间差,对沈星暮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除去逻辑球,他没有任何手段足以抵抗智能同化器的力量。 正当沈星暮决定发动时间囚笼卷轴并引爆载具强行拖延时间时,一向杀伐果断的黑色极光忽然静止不动了。 他的量子探测仪发出警报声,有两名高等级玩家正在极速靠近战场,他们正是夏恬在通话中提及过的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 他们明显发动了极其强大的高等文明武器,强行限制了黑色极光的攻击。 沈星暮抓住这个时间间隙,毫不犹豫冲向四维虫子。 四维虫子准备用最后的能量储备发动冲量跳跃器,可惜慢了,沈星暮在这场游戏中失踪占据时间流速的细微优势。 他的操作速度比四维虫子快上一两秒。 就如同他之前战胜血夜琴声以及整个机甲永生战队一般,这细微的优势给了他绝佳的机会。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摧毁四维虫子的载具,并且强行抢走了四维虫子手中的高等文明武器。 沈星暮做完这一些,却并未击杀四维虫子,而是发了一条嘲讽意味极浓的信息,内容是:我早和你说过,主动脱离四维幻想战队,我就放你一马。 四维虫子立刻回复:星河永驻,求你把它还给我! 沈星暮的嘴角扯动出冷酷的笑,不杀他,也不理会他,驾驶载具便飞速远离战场。 他知道小河浅浅和惊鸿游龙的出现,必然和之前战死的飞雪明灯有关。 他们现在来找黑色极光,明显是为了替飞雪明灯复仇。 沈星暮可以抓住这个时间间隙做很多事情。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鉴定四维虫子的这个像极了普通计算器的高等文明武器。 而他用鉴定器一鉴定,便得出鉴定结果——三级文明武器,因果计算器。 这居然是一件三级文明武器! 这一点有点颠覆沈星暮的认知。毕竟在这之前,他认为整个《银河航线》中,三级文明武器不超过三个,而现在,继星空切割刀、智能同化器、逻辑球三大三级文明武器之后,出现了第四个三级文明武器,因果计算器。 沈星暮有种预感,游戏中的三级文明武器可能还不止这四个。现在赶来战场,并且直接对上黑色极光的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定然也有着强大的后手,很可能也是三级文明武器。 不然他们不敢来找黑色极光的麻烦,飞雪明灯死亡之前也不会说黑色极光已经输了。 沈星暮思忖中,因果计算器的冷却期已经过了。他毫不犹豫启动因果计算器,想用它计算出眼下的最优策略。 而他没想到的是,因果计算器竟是这场死亡游戏的关键道具。 他没计算出战胜黑色极光的办法,反而计算出了离开游戏世界的办法——完成副本任务,至少拯救一个零级文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2章 回归 沈星暮得知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的身份之时,他们已经和黑色极光激战在了一起。 肖浅裳很强,纵然她的排行低于黑色极光,但她真实的战斗力却完全不比他逊色。尤其是现在,黑色极光经历过连番大战,智能同化器的耐久已经接近损点。肖浅裳在和他的一对一战斗中,处于绝对优势。 而且不远处还有惊鸿游龙为她掠阵。 黑色极光的败北已是时间的问题。 沈星暮有些惊疑。他想不明白,肖浅裳和仇世怎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他们和飞雪明灯一样,都是鲛人族玩家,所以他们是来替飞雪明灯复仇的? 沈星暮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无论是善恶游戏还是死亡游戏,都遵循公平性、平衡性,但《银河航线》的游戏世界不太一样。 如果肖浅裳和仇世知道星河永驻就是沈星暮,他们还会对他视若无睹吗?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他立刻查看重合奇点的运作状态,白洞的力量已经压过黑洞,重合奇点中心,不断有物质倾吐而出。等不了多久,黑洞的力量完全被消失,白洞便会大爆发,堪比宇宙大爆炸的力量会疯狂席卷,而副本任务区域也将毁于一旦。 沈星暮沉思着,决定不再管肖浅裳与黑色极光的战斗,启动二十万倍光速,即刻前往之前的绿色星球。 沈星暮还未着陆,便在大气层外看到星球表面坑坑洼洼的毁灭痕迹。几个小时前还绿意澎湃、充满朝气的绿色星球,这时却仿佛变成了星河残碎,死气沉沉。 毫无疑问,这是因为白洞偶尔倾吐的一些陨石轰击所致。 沈星暮即刻着陆,想在最短的时间内集合星球上的智慧生物,然后联系夏恬,想办法弄到虫洞技术,把他们都救走。 然而沈星暮还未开始行动,便有一支机械军队将他层层包围。 他们全都是智能机器人,全身镀满银色的金属,手持高能武器,在遥远恒星的映照下,闪着冰寒的光。 沈星暮立刻用量子探测仪查看这支军队的文明等级以及归属。果不其然,他们属于四维幻想战队的附属文明,是黑色极光带来任务区域威慑其他高等级玩家的手段之一。 沈星暮之前赶去战场时,并未看到这支文明等级高达一点二级的机械军队,现在却遇到了。想来是黑色极光故意遣他们来征服附近星域的十一粒文明星球,暗中完成副本任务。 这粒绿色星球上有机械军队,那么其他十粒星球上也必然早被机械军队占据。 沈星暮意识到,自己离开游戏世界的机会只有一次,便是击败这支机械军队,然后迅速拯救这个星球文明。 如果他这一次失败了,便没有时间再找其他文明星球完成任务。 若在平时,沈星暮要解决这样一支机械军队轻而易举,但现在却尤为棘手。这是一支文明程度高达一点二级的机械军队,换言之,沈星暮必须使用一点二级以上的文明武器才能横扫他们。 时间囚笼卷轴和中子轮盘都是高于一点二级的文明武器,可是时间囚笼卷轴只能禁锢军队,而无法直接毁灭他们,中子轮盘虽然足以毁灭他们,却也会对绿色星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这粒绿色星球的文明遭受毁灭,沈星暮、叶黎、夏恬三人也就完了。 沈星暮脸色一冷,决定用普通的能量攻击,尽量减少星球的损坏,逐个击破这支机械军队。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连沈星暮也不能肯定,自己能否在白洞爆发前将这支军队毁灭。 很幸运是,战斗才开始,沈星暮只解决了不到五只机器人,剩余的机械军队竟如同瞬间短路一般,体表闪出肉眼可见的电光,内部的机械结构也发出“咔咔咔”的艰涩摩擦声。 他们居然突兀就瘫痪了。 沈星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争分夺秒的节点,他也没时间去思考其中原委。 他立刻行动起来,用量子探测仪查看附近的生命活动迹象,很快找到狮子人的部落。 沈星暮正准备联系夏恬,一条冰冷的信息却在他的信息框里浮出。 这是惊鸿游龙发出就近吼话,内容是:沈星暮,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沈星暮的双瞳猛地一收,神色变得无比阴沉。 片刻过去,惊鸿游龙的信息再一次发来:你就不好奇,黑色极光的智能机械军队怎会突兀瘫痪? 沈星暮冷着脸,安静打字,回复:我只好奇,你的游戏昵称为什么叫惊鸿游龙?莫非蛰城北科大的大三学生宛游龙真的是你? 惊鸿游龙:我不认识什么宛游龙,不过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如果他还有一个姐姐,就该叫宛惊鸿。 沈星暮冷笑。 惊鸿游龙:包围你的机械军队是黑色极光用智能同化器创造出来的一个文明,他们的正常运转依赖核心的智能芯片,而芯片本身需要智能同化器的力量维持。机械军队瘫痪,便证明浅裳已经击败了黑色极光。 沈星暮:所以你是想告诉我,等不了多久,肖浅裳也会过来,我绝对不是你们两个的对手? 惊鸿游龙:我对这个游戏并不感兴趣,如果不是浅裳在玩,我不会玩。我和浅裳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全服副本,而是替我们的一个游戏好友复仇。只不过浩瀚的银河系对我们而言也显得太小,我没想到能在游戏中遇到你。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和肖浅裳联袂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替飞雪明灯复仇?他们并不知道死亡游戏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在游戏中杀死我,就等于真的杀死了我? 沈星暮的思绪飞速转动,却不回复。 惊鸿游龙继续发送信息:如果我想打败你,一定是在现实中。我刻意过来找你,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 沈星暮:我们并没有熟悉到可以相互打招呼的地步。 惊鸿游龙:你找了一个很好的女人,而你的女人又有一个很好的哥哥。 沈星暮:什么意思? 惊鸿游龙:就在几分钟前,夏秦给浅裳发了一条信息,说他要留在任务区域外陪他的妹妹夏恬。这句话透露出,初夏时光就是夏恬,而常年与她组队的星河永驻,当然就是你,沈星暮。 沈星暮面无表情询问:你说这件事,就是想告诉我,是夏秦害了我们? 惊鸿游龙:前段时间,夏秦单枪匹马前往霓城,并且一对一正面打败禹自强,成功拦截浅裳。如果他直接把浅裳掳走,枪神社和肖家的战争也不用再打了,肖家输定了。可是夏秦没有这么做。他放了浅裳。 沈星暮皱紧眉头,询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惊鸿游龙:从我进入游戏起,就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现实时间和游戏时间的流速发生了变化,游戏时间加快了数倍,又或是现实时间徐缓了数倍。我一开始只以为是服务器出了问题,很快就会修正。但是这个漏洞迟迟没有修补,“虎鹰”没发布补丁公告,在线数百万的游戏玩家也没有任何一人提交漏洞。这一点显得太过奇怪。直到我隔着手机屏幕感觉到了强大的“念”——游戏中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念”,这看似诡谲的谜题瞬间豁然开朗。我已经可以笃定,你、叶黎、甚至包括夏恬,都在进行死亡游戏,而死亡游戏的场地,就是《银河航线》的游戏世界。 沈星暮没做回复,只是暗自捏紧逻辑球,做好与仇世殊死一战的准备。 惊鸿游龙继续发送信息: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游戏世界,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希望下一次,你们不要再以如此不堪一击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不然这场游戏就变得太无趣了。 沈星暮的额头猛地一抽搐。他冷着脸询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惊鸿游龙:我说了啊,我只是来找你打一个招呼。现在招呼已经打完了,我也该走了。 沈星暮:但是我没说过我要放你走! 沈星暮手中的时间囚笼卷轴猛地全功率启动,整个绿色星球的所有事物完全静止,包括藏在星球某处的仇世。 沈星暮打开量子探测仪,快速仇世的位置。很快的,他发现仇世就在离自己数万公里的高空。 他不信仇世在知道自己正在进行死亡游戏的情况下,还若无其事放自己走。仇世发这些信息,一定存在更深层次的目的! 沈星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这没关系,无论他心里藏着怎样的计划,只要在这里将他击杀,便能除去后患。 然而仇世真的走了。他手中的某一类高等文明武器发动,挣脱时间囚笼卷轴的禁锢,进而宛如流光一般,瞬间消失无踪。 而他离开的前一刻,还给沈星暮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内容是:夏秦放了浅裳,所以我这次放过你们。如果再有下次,你们不会再这么好运。另外再告诉你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黑色极光的强大还在你的想象之上,除了智能同化器,他还有另一件三级文明武器,星空湮灭机甲。这是一件可以瞬间毁灭数个行星系的高能武器,瞬间释放的力量足可直接毁灭整个任务区域。虽然浅裳依靠情绪同调光谱击败了他,却无法阻止他启动星空湮灭机甲,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拉浅裳以及附近区域的所有玩家陪葬。星空湮灭机甲的读条时间很长,不过现在也快到时间了,我由衷希望你能在星空完全坍塌破碎的情况下活下来。 沈星暮冷着脸看完这一条信息,量子探测仪便忽然响起警报声,有强大的力量正飞速席卷而来。 他看到了,远远星河之中,宛如萤火的一簇微弱火苗,以燎原之势,迅速扩散起来。 这一刻,星火燎原,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大气层外,强大的火光已然笼罩整粒绿色星球,无数陨石与星空尘埃飞速穿过大气层,化作短促而明亮的流星雨。 这是狮子人文明的再难,同时也是沈星暮、叶黎、夏恬三人的生死浩劫。 沈星暮毫不犹豫启动幻想水晶,燃烧飞船的储能,幻想绿色星球能平安无事。 幻想水晶是二级文明武器,其能力兴许还在粒子运作摇杆之上。 可是它要保护一个人容易,要保护一粒星球却非常困难。 沈星暮迫于无奈,只能收回幻想水晶,再次发动逻辑球。 三级文明武器,逻辑球的力量足可抵抗这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毕竟星空湮灭机甲也仅仅是三级文明武器,还不是存在传说中的四级文明武器。 逻辑计算公式飞速蔓延,各种公式相互交错,经过无数次反复计算,终于得出沈星暮希望的答案。 绿色星球被保全了,可是沈星暮的储能也已用光。他已没办法拯救这个星球的文明,更没办法抵抗即将爆发的白洞力量。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凝重。到了现在,他已然束手无策,只能静等命运的最终答案。 狮子人们汇聚在偌大的空地上,成成叠叠,黑压压一片。 他们都在祷告,希望在种族即将灭亡的时刻,有天神下降,救他们于水火。 现实世界没有天神,游戏世界更没有。 天神没有来,只来了一只猫——一只橘色的小猫咪。 它竟是小橘。 “喵喵喵——” 绵长的猫叫声响起,像婴儿的啼哭。可这声音并不瘆人,反而使人感到温暖。 重合奇点方圆十光年内,只剩这一粒绿色星球。 而白洞的力量也已完全压制黑洞。 无数物质从虚无的空间里倾吐而出。 宛如宇宙大爆炸一般的恢弘画面在此刻展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就紧迫不已的时间,在黑色极光启动星空湮灭机甲之后,便已没有任何时间。 沈星暮在这时接到了夏恬发来的游戏语音。 通话中,夏恬急声说道:“星暮,我已经构建好虫洞,你想办法在你那边打开虫洞,再送那些狮子人进入虫洞就可以了。” 沈星暮露出看淡生死的淡漠之色,平静说道:“我的飞船储能已经用光,就算你已经把虫洞入口扩展到这粒星球上,我也没办法打开虫洞了。” 夏恬当即惊叫道:“星暮!在这种时候,你别和我开玩笑!”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没开玩笑。” 夏恬焦急道:“那你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沈星暮道:“不用了,已经来不及了。” “小橘——小橘——你在哪里?” 沈星暮忽然听到叶黎的呼唤声,似乎小橘又不见了。 沈星暮的后背一软,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忽然黏在他身上。 他猛然回头,只见小橘正靠着他惬意地睡着。 沈星暮还没回过神,便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视界无限扭曲、崩塌、化作细小碎片。 毫无疑问,这是死亡游戏结束的征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白洞爆发的时间点,我什么都没做,死亡游戏却结束了? 沈星暮思忖着。当他眼前的画面再次重组,他已回归现实世界,就在左漫雪的家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3章 如梦 弭城,丁县,明月镇。 元成辑盯着电量不足,即将关机的手机屏幕,陷入漫长的沉思。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初阳正缓缓升腾,还是清晨时分。 他隐隐记得,天快亮的时候,自己被舒博的电话惊醒,说是《银河航线》发布了全服副本任务。他登录账号,一直玩到整个副本任务结束。 《银河航线》的世界里,一个副本至少需要三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刷完。他也感觉自己的确玩了三个小时以上,但现实中却只过了短短十几分钟。 这一点显得好生奇怪。 正当他努力思考之时,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次来电的不是舒博,而是小月。 电话里,小月欢快地说道:“成辑,今天周末,我们一起去登山野炊?” 元成辑立刻有了兴致,欣然回复道:“好啊,我们几点钟集合,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器材和食材?” 小月道:“其实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八点钟,我就在蓝云市场外的十字路口等你,你人到就行了。” 元成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距离八点还有一段时间,便笑道:“我吃个早饭,收拾一下,就和舒博一起去找你。” 小月惊讶道:“舒博?他也来吗?” 元成辑微笑道:“登山野炊这么有趣的事情,舒博肯定很乐意来。” 小月道:“可是……” 元成辑自顾自说道:“说起来,大学毕业这几年来,舒博帮了我不少,我还没怎么回报过他。今天我多准备一些食材,给他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小月安静好久之后才小声道:“好,我在十字路口等你们。” 元成辑挂了电话,快速洗漱,着手准备早餐。 他在厨房忙碌时,整个人忽然怔住。 ——咦,我之前在想什么来着?好像是和《银河航线》有关的事情。 元成辑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静站片刻,忽而扬眉一笑,喃喃道:“管他的,《银河航线》再怎么好玩,也没有最喜欢的女孩和最好的朋友重要。” *** 绪城,沽县,滨江路上。 清晨的风声带着暖意,路边的垂柳与青松都“簌簌”扬起枝叶,呈现一副温暖而祥和江边美景画卷。 徐旺和古姄的衣襟也轻轻扬起。 他们站在绵长而细软的风声中,似乎早已熟知对方的两个人,却都又有些看不清对方。 风把人吹得缥缈高深了。 缥缈的他们用缥缈的目光安静对视。坚毅的眼瞳与温柔的眼波交错,蓝天,白云,初阳,长河,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丽、那么祥和。 可是他们眼中又都充满悲哀。 似乎他们都明白了某件事情。彼此深爱对方的他们,在此刻变得无语凝捏。 好久好久之后,古姄抬手挽了挽鬓边不断飘摇的发丝,咬着嘴说道:“旺哥哥,我来找你了。” 徐旺点头道:“姄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昔日你遗忘掉的最重要的问题,迟早会被你想起来,也一定会从你的口中问出来。” 古姄忽然就哭了,温热的眼泪打湿她的两颊。原本美丽姣好的妆容,在此刻变得凌乱而滑稽。 她一边擦拭两颊的泪水,一边哽咽道:“旺哥哥,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你转去沽县三中,并且一口就叫出我的名字,并不是巧合?” 徐旺点头道:“是的。” 古姄满目悲伤,却久久不语。 徐旺道:“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孩,那个给了我无限希望与憧憬,最后却落入虎口,成为老虎盘中餐的双马尾小女孩。” 古姄道:“我就是那个小女孩。只不过十三年后,昔日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徐旺道:“我知道的,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当她用天真的笑颜,把我推出铜墙铁壁一般的栅栏时,她就再不可能出现了。我只记得她叫古姄,一个蹲在地上玩泥巴,把小手和整张脸都弄得脏兮兮的可爱女孩。她笑的时候会露出嘴里右侧的一颗尖利小虎牙,眼睛弯的像月亮一样。她说话时,声线清脆,像雨水滴答落在莲叶上的声音。” 古姄悲伤道:“可是她最后出现了。她同样叫古姄,只是那颗尖利的小虎牙不见了,她笑起来时,眼睛也不像月亮了。她的声音变得很凶,一点也不清脆,反而比一些男生的声音还要难听。” 徐旺道:“她就是你,你就是她。我记忆中的她,变成了现实中的你。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讽刺,越是美丽的憧憬,带来的便是加倍讽刺的虚妄。” 他伸出手,轻抚她的泪脸,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温柔道:“姄姄,我们的再一次相遇,真的是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的讽刺吗?从一开始,我们就真的不该存在吗?” 古姄使劲摇头,眼里流出更多泪水,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徐旺将她抱在怀里,同样是久久不语。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能相拥在一起。无关真实与虚假,无关憧憬与虚妄,他们能切实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与心跳。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 古姄红着脸,小声啜泣道:“旺哥哥,那天晚上,你叫住了我,并且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当时你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你摸我的脑袋,并且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你说我以后就懂了,当我和你恋爱之后,我以为我真的懂了,或许恋爱就是某个男生不经意看了某个女生一眼,就这样产生了。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才发现我的想法好生天真。旺哥哥,我梦到了我们以前在动物园偶遇发生的事情。那原本是非常平淡、许多小女孩都经历过的事情,我却感觉非常陌生。我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可是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到宛如我的前世。” 徐旺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他的眼睛变得越发悲哀,仿佛藏着万千即将喷涌而出的洪流。 古姄问:“旺哥哥,那个梦是真的吗?” 徐旺忍着心痛,点头道:“是真的。” 古姄凄然一笑,流出更多眼泪。她问:“我不是应该永远沉睡在漆黑沉寂,宛如永夜的世界里吗?现在的我,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徐旺悲伤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我是谁?我来自何方?该去往何方?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相遇?我们的相遇为什么满是血色?现在的我们,为什么还能相拥?” 古姄道:“我想就这样,一直靠在你的怀里。” 徐旺摇头道:“姄姄,我也想就这样,一直拥你在怀。可是我还有必须做的事情。” 古姄问:“是左阿姨吗?” 徐旺点头道:“是的。” 古姄没问徐旺还要做什么,而是斩钉截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徐旺安静地盯着她,又抬眼看向头顶大开的窗户,重重点头道:“好!” 徐旺紧紧捏住古姄的手,拉着她抬步向屋子里走。 他知道,左漫雪就在这栋房的二楼。他和她,仅相隔一条长廊和十几级阶梯。 他还知道,自己和左漫雪的这次见面,可能是他以生命形式存在的最后时光。 那之后会发什么什么,他便不知道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艳阳高照的夏日,距离温平广场数公里远的动物园里,那一场血淋淋的惨案。 发狂的老虎挣脱了锁链,硕大的身子不断撞击栅栏。他被吓到了,双脚发软,从观赏台坠落到栅栏里面。 动物园的安保人员仓促打开栅栏,催促他快出来。他却呆若木鸡地瘫倒在地上,就像待宰的羔羊,静等老虎的吞食。 是一个小女孩把他推了出来,她就是古姄。 那时他们仅有一面之缘,她在地上玩泥巴,他则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完全不懂得交情与友谊与爱的年纪,义无反顾地救了他,代价是她的死亡。 那原本是一件足可轰动整个绪城的大新闻。却不知为什么,古姄的死没被任何人记住。 动物园照常对外开放,游客也照常前来观赏。 仿佛这世上记得那件事的人只有徐旺。 年仅六岁的徐旺还什么都不懂,他能做的便是记住她的模样,把她深埋在心里。 可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奇迹。 当他渐渐走出古姄死亡的阴影,她却又活了过来,以他的同学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大了的她更加美丽,比任何同龄的女孩都要美丽得多。 而那时的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谜题。他敢百分之百肯定,自己绝对不是左漫雪的亲生儿子,因为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知道,徐成俊是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就如同他不知道古姄怎会奇迹般地活过来。 但他依旧深爱着左漫雪,将她视作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论她是不是他的生母,对他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他记得自己懵懵懂懂的时候,她温柔地抱着自己,对自己讲《打火匣》《丑小鸭》的童话故事; 他记得自己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她站得远远地对自己拍手,把甜美的糖果递到自己手里; 他记得自己病重得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她便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神秘而古老的歌谣,唱到喉咙沙哑,唱到两颊苍白,唱到嘴角含血,直到他完全好过来为止; 他记得自己迷茫的时候,她便拉着他的手,讲述一个又一个励志故事。 只要是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一定在他身边,这已足以证明她是世上最温柔、最慈祥的好母亲。 时至今日,许多徐旺未曾想明白的谜题,却都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有了明确的答案。 这个长达十九年的漫长故事,这一起又一起满是鲜血与悲伤的惨剧,这一次又一次照亮天涯的阳光,一切都都如梦一般,起于美好,终于虚妄。 所以他的名字叫徐旺。 所以是虚妄中衍生了美好,还是美好中幻化了虚妄? 徐旺推开门的时候,左漫雪就安静坐在画满血色符文的沙发上。小溪和张美月在一旁站着,宛如木偶。沈星暮、叶黎、夏恬三个人则满目戒备地盯着他们。 徐旺牵着古姄,缓缓走到左漫雪面前,接着弯腰一拜,认真道:“母亲,我有话要和你说。” 左漫雪露出苍白的笑,轻轻点头道:“无论什么事,你想说就说。” 徐旺捏紧古姄的手,沉声道:“母亲,我喜欢她。不对,我爱她,就如同你爱父亲一样。” 左漫雪安静点头。 徐旺压着心头的情绪,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想和她在一起。” 左漫雪再次点头。 徐旺道:“可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所知道的真相。” 左漫雪的眉梢轻轻紧了一下,问:“什么真相。” 徐旺道:“我并不是你的儿子,而是一朵花。” 左漫雪惊讶道:“小旺,你在说什么?” 徐旺咬着牙,沉声道:“我是一朵无色的花,我可能变成黑色,也可能变成白色。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你的儿子。这些都不再重要。母亲,这么多年里,我能切实地感受到,你对父亲的爱早已超越了时间与生死的界限,是你的温柔与爱让我变成了一朵白色的花。” 左漫雪站起身,眉心的血色符文再一次浮出。她在使用“念”,似乎是为了确认徐旺的话的真假。 徐旺不受“念”的影响,因为他本身便有着无比纯净的“念”。 他盯着她,悲伤道:“母亲,你一开始就被骗了。我的父亲……不、不对,应该说是徐成俊,他很早以前就死了。复活过来和你结婚的那个男人,并不是真正的徐成俊,而是李真洋制造的‘念灵’,你一开始就被他利用了。” 左漫雪惊讶道:“你是说,成俊是李真洋的‘念灵’,而非我的‘念灵’?” 徐旺点头道:“是的。这一切都是李真洋的计划。不,这么说也不对。李真洋也仅仅是一颗棋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 他说话时,猛然指向宛如木偶一般静站着的张美月。 张美月抱着小溪,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旺道:“你才是富国社的幕后者,你和母亲的相遇并不是偶然,你察觉到母亲身体里藏着非常强大的力量,而你想要的也正的她的力量。所以你接近她,并且故意制造了一个‘鬼婴’,也就是小溪。你悄悄使用了诅咒力量,使得母亲的意识不断混乱,让她误认为自己杀了徐成俊。实际上,徐成俊也是你杀的!” 张美月冷着脸道:“证据呢?” 徐旺道:“你怀里的小溪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说话时,面无表情走到小溪面前,张开手心按住她的脑袋。温柔而奇特的力量流转开来,小溪的身体居然变得虚幻而扭曲,甚至于直接消失无踪了。 徐旺道:“小溪本身就是你用‘念’制造出来的虚假生命体,她并不是‘鬼婴’,这世上也没有真正的‘鬼婴’,至少现在还没有。你谎称小溪是一个‘鬼婴’,需要极其强大的‘念’才能驱逐他体内的恶意,为的就是借这个理由与母亲合作,一边收集‘念’,一边侵蚀母亲的身体。” 张美月的脸渐渐沉下,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徐旺看向左漫雪,悲伤道:“母亲,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成为你的儿子,便一定不会让她害死你的爱人徐成俊。” 左漫雪怔怔地看着徐旺,仿佛时至今日,她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儿子。 徐旺继续道:“母亲,你怀孕并且生下我都是假象。事实上,你至今还是处子之身。没人知道我从哪里来,更没人知道我将去往何处。我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以后我将不复存在。” 他走近左漫雪,挽住她的手臂,用纯白温柔的力量驱散她体内的诅咒。 到了现在,他该做的事情终于做完了。 他转过头,牵着古姄向沈星暮、叶黎、夏恬三人靠近。 他深深鞠躬,尤为感激地说道:“三位,谢谢你们在冤魂肆虐的时候救了我的母亲。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找来这里。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 “小旺!你要干什么!” 左漫雪在这时惊叫起来。她发疯一般向徐旺冲来。 徐旺轻轻摇头,抬手对着虚空一指,温柔的力量便已束缚左漫雪的举动。 徐旺微笑道:“母亲,早点嫁人。如果我能投胎的话,一定当你真正的儿子。” 左漫雪早已容颜不复的脸上遍布泪痕。她像是预见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小旺!不要啊!我已经没了成俊,怎么能再失去你!?” 徐旺忍着眼泪,强笑着说道:“母亲,你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人,你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并且好好地活下去。你不要再去找李真洋和张美月复仇。他们背后还藏着不可想象的强大组织,真正能战胜他们也只有这三位。” 左漫雪哭喊出声,徐旺却已不敢再看她。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沈星暮、叶黎、夏恬三个人。 他能看见叶黎那充满希望的蓝色双瞳,也能看到沈星暮那象征高贵的紫色双瞳。 这两个人联合起来便是这个世界最高贵的希望。 或者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同时战胜这两个人——如果他们至始至终信赖对方的话。 而当徐旺看向夏恬时,他的双瞳陡然收紧。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东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4章 梦初 沈星暮皱眉盯着眼前的一幕。他不知道死亡游戏结束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更不知道一向沉默寡言的徐旺怎会在这时醒悟过来。 就仿佛,当他们离开死亡游戏的世界,这一整场善恶游戏也已画上句点。 所有未解的谜题都被徐旺阐述清楚,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左漫雪,而是张美月。 所以他之前的判断是对的,要想获取善念之花,就必须救下左漫雪。 沈星暮盯着徐旺,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惊愕,立刻问道:“你一直看着夏恬干什么!” 沈星暮还记得,夏恬本身也存在不少秘密。为什么小橘狂化,即将杀掉左漫雪时,她能轻而易举化解小橘的攻势?为什么冤魂环绕,所有人都被冤魂的强大怨念影响,变得无法呼吸,痛不欲生,她却不受影响? 徐旺似乎知道什么。 然而徐旺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沈星暮追问道:“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徐旺道:“纯白而美丽的花。她的存在,远比我尊贵得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纯白而美丽的花?是指善念之花吗?可是夏恬本身就是病人,她若拥有善念之花的力量,怎会日夜承受病痛的折磨? 沈星暮思考这会,徐旺又道:“沈先生,你的球技非常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再和你交手一次。”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再年轻几岁,你不是我的对手。” 徐旺道:“我也这样想。” 他偏头看向叶黎,深吸一口气,张口便说出杜昌翊曾说过的话,“叶黎先生,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纯粹的善良,希望你能守住最初的本心,不然善良的尽头可能是滑稽而讽刺的伪善。” 叶黎的神色僵了一下,当即问道:“什么意思?” 徐旺笑而不语。 一直静默不语的夏恬忽然问道:“徐旺,必须这样吗?” 徐旺点头道:“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却已知道我的最终归宿。我存在的目的,或许就是等待你们出现。我是一朵花,就该以花的形态存在。做人好累,这么多年,我已经累够了。可是做人又好幸福,这种幸福是身为善念之花的绝对无法理解的。” 他的神色变得悲伤,却不再说话,而是偏头看向古姄。 古姄的两眼早已湿透,泪如雨下。 他轻吻她的额头。她便闭上眼,安静拥着他。 这一瞬的安静,宛若永恒。 可是亘古冰冷的时间终究打破了这永恒的瞬间。 徐旺的身体变得氤氲,纯白的光雾缓缓荡开,温柔而瑰丽的力量在房间里流转开来。 房间里各种陈设上画满的血色符文均在此刻烟消云散,一直冰凉凉站在原地的张美月也好像遭受剧烈冲击,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的脸皮居然化作了碎片,宛如碎纸一般不断掉落,露出脸皮里面的另一张脸——一张完美到宛如瑶台仙女的女人脸。 沈星暮盯着她。光洁的额,细密的睫,纤长的眉,微挺的鼻,温润的唇,洁净的牙,她的脸居然不存在哪怕一丝瑕疵,而她的脸型也惊艳无双,是微圆的瓜子状,没有哪怕一簇棱角,平滑若一望无垠的冰川。 她的发丝细长浓密,安静搭在前胸与后背,宛如蔓延的紫藤萝瀑布。 她的身段曼妙饱满,宛如平缓山峦上的一座突起山崖,惊心动魄的震撼。 她的穿着简单随和,却又有一种朴素中的尊高,宛如古时偶然偷偷出宫的顽皮公主。 这个世界居然存在这种宛如梦里的女人? 沈星暮见过的女人多不胜数,而其中最为惊艳的当属童遥。然而童遥的美还存在于现实中,张美月的美丽,已难以用现实的眼光去打量。 她的神色依旧冰冷,就这样一动不动盯着徐旺。 徐旺发出悠长的叹息,整个身体渐渐扭曲,最终幻化成一朵晶莹美丽的白色花朵,凌空盘旋着,最终飘向叶黎,涌入他的胸口。 在这一刻,沈星暮居然也感觉到了强大的力量涌入身体。仿佛善念之花刻意分了一半力量给他。 徐旺完全消失了,左漫雪和古姄均哭得撕心裂肺。 而下一刻,古姄忽然就不哭了。她露出甜美的笑颜。 她目光温柔地盯着叶黎,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看的不是叶黎,而是变成善念之花,融入叶黎体内的徐旺。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双手捏紧拳头,露出无比坚强的神色。 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女孩,便是心甘情愿陪着心爱的男孩共赴黄泉,哪怕在最后一刻依旧淡然若素,无怨无悔。 古姄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在这一点上,她和夏恬真的很像。 古姄的身体渐渐透明,变得虚幻。 在主人死亡的情况下,身为“念灵”的她,也将消亡。 她很平静地站在,静等生命的结束。 夏恬立刻惊呼道:“不行!古姄!你不能死!” 古姄只是温柔一笑,却一句话也不说。 夏恬急了。她立刻抓住叶黎的手臂,急声道:“善念之花!叶黎,你现在拥有善念之花的力量!现在能救古姄的只有你!” 叶黎仓促抽开手,尔后发出苦涩的叹息,摇头道:“在这之前,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古姄是徐旺的‘念灵’。维持‘念灵’存在的基础力量便是主人的‘念’的供给。徐旺并没有真正死亡,他只是回到了最初、最原本的形态,放弃了人的思想与意志。他的力量分别给了我和沈星暮,只要我们供给‘念’给古姄,她就能一直活下去。但真正的难题是,她拒绝我们供给的‘念’。” 古姄淡淡一笑,很平静地说道:“你们不用再管我了,旺哥哥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 叶黎沉默,夏恬沉默,沈星暮则是冷冷地盯着她,嘲笑道:“一个敢对我拳脚相向的女人,居然会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德性?” 古姄摇头道:“沈星暮,你不用激将我。我已经做了决定,旺哥哥活着,我就活着,旺哥哥死了,我也不活了。” 沈星暮冷笑。 古姄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幻,透明到宛如一抔洁净的水。 她的消失只在片刻之间。 却在这时,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她越发透明的身体居然有一分凝实。 这只手的主人是左漫雪,是她用强大的‘念’强制保住了古姄的形体。她早已哭哑了喉咙,此刻她连说话都尤为吃力,但她还是咬着牙,用尤为艰涩地话音说道:“古姄,你还不能死。小旺说过,她爱你,就如同我爱成俊一样。” 古姄盯着左漫雪,低郁道:“阿姨,你实在不该在我身上浪费力量。” 救一个一心想死的人,的确是浪费力量。 左漫雪却非常坚决地摇头道:“小旺故意对我说他喜欢你,就是希望我能救下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念灵’,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一定不会死!” 古姄沉默。 左漫雪继续道:“无论如何,活人总比死人强大。你和小旺,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一定还有机会。就如同本该分别的你们,却能以奇特的方式重逢一样,在未来,你们未必不能再见。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古姄安静站着,她的身体已经凝实,晶莹的泪水再次打湿她的脸颊。她咬着牙点头道:“好!” 左漫雪把古姄抱在怀里,就如同温柔的母亲抱着亲爱的女儿。 沈星暮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尔后偏头看向美得不可思议的张美月,冷声道:“你们要哭也好,要笑也好,现在都还不是时候。” 左漫雪忽然转过头,眉心的血色符文流转,强大的“念”席卷开来。 很显然,她也意识到,张美月的存在始终是一个威胁。 张美月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反讽刺的笑容。她很随意地抬手,长袖无风自动,更为可怕的“念”如潮水般呼啸袭来。 仅在眨眼之间,沈星暮,叶黎,夏恬,左漫雪,古姄五人均受到无形的重击,各自倒飞两米之远,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沈星暮的眼中闪过冷意,单手一撑地面,整个人便如脱弦的长箭,猛然冲向张美月。 他的拳头打出的破风声,仿佛具备排山倒海的强大力量。 只要这一拳能打到张美月,这场战斗便再无悬念。 然而张美月的强大远在沈星暮的想象之上。她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身体便受到无形的束缚,击出的拳头僵在空中,连挪动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 与此同时,叶黎和左漫雪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夹击而来。 他们两人的力量也明显不弱,但在张美月面前依旧是如白纸一般脆弱。她很随意地抬了抬手,两人便再一次受创倒飞。 剩下的夏恬和古姄同样承受莫大的压力,甚至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这场战斗,在短短几秒钟里结束。张美月的力量强出五人不止一个数量级。 此时此刻,似乎只要她愿意,便能很轻易地杀死在场五人。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安静地盯着沈星暮,好久之后才抿嘴一笑,赞叹道:“杜贞说她有一个很优秀的儿子,名叫沈星暮。我起初不怎么相信,直到我多次和你接触之后,才发现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的笑宛如春风过绿野,雨水落山林,沉鱼落雁,倾城倾万甲。 饶是沈星暮也有片刻失神。但很快的,他的面色变得冷漠,厉声道:“我的母亲叫杜茜,不叫杜贞。” 张美月道:“至少杜贞是你父亲的女人,你该叫她一声后妈。” 沈星暮冷声道:“你说这些,证明你也是‘天神’的人!杜贞接近我父亲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们‘天神’到底想干什么!?” 张美月道:“我没有回答你这些问题的义务。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天神’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可怕,我们要的东西和你们要的东西并不冲突。今天看在杜贞的份上,我原谅你们坏我好事,放你们离开。” 沈星暮冷笑道:“你本就杀不了我们,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张美月问:“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沈星暮道:“你若能杀我们,在你还是阮杏文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或者说,你原本的目的就是引诱我和叶黎来找左漫雪,帮你完成某件事情。” 张美月的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点头道:“你说说看,我引诱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沈星暮道:“关闭恶念空间的入口。” 张美月的眼中闪过惊讶,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星暮冷声道:“‘天神’的力量来自于恶念空间,我的眼睛能看到你掌握的黑暗的‘念’,这和恶念空间的力量几乎完全一样。” 张美月问:“所以呢?” 沈星暮道:“恶念空间能赋予你们力量,当然也能收回你们的力量。而你们想要留住的自己的力量,最好的办法便是关闭恶念空间的入口。” 这是沈星暮刚才想到的。上一场善恶游戏中,恶念空间的入口是林海鸥的坟墓,而这场善恶游戏中,恶念空间的入口便很可能是三楼的衣柜。 张美月再次开眉而笑。她抬手,轻轻拍沈星暮的肩头,留下一抹淡淡的栀子花香,尔后满意地点头道:“你说对了。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张美月只是我的化名,我的名字可不会这么大众庸俗。” 沈星暮嘲笑道:“这种事情我能想到。既然阮杏文是你的假名,张美月当然也是假名。只不过不管你有怎样美妙的名字,怎样惊世的容貌,都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庸俗。” 张美月道:“杜贞说,你和谈话是非常不愉快的事情,看来这也是对的。” 沈星暮道:“所以你该闭上嘴。” 张美月的手轻轻一抬,禁锢五人的力量便如潮水般褪去。 沈星暮恢复了行动能力,但他没有再行攻击。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纵然他已得到善念之花的力量,但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相比,依旧是萤火比之皓月。 他不想再做徒劳的事情,只希望这个女人早点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不远处的叶黎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但左漫雪不一样。徐旺说过,杀死徐成俊,并且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便是张美月。先后经历爱人与爱子离去的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她再次向张美月发动攻击,只可惜她的任何举动都是徒劳之举。 张美月的手对着虚空一按,左漫雪的动作便完全定住。 张美月道:“左漫雪,我本来无心利用你,只不过你拥有的‘念’实在让人垂涎。最初设计杀死徐成俊的人是李真洋,虽然这不是我的主意,但他总归是我的人。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三天之内,我会把李真洋交给你,任由你处理。这也算了却我们之间的一段因果,只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来自讨苦吃。” 左漫雪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你敢发誓,说你和成俊的死无关?” 张美月举起手,淡淡说道:“我发誓,徐成俊的死和我无关。” 左漫雪怔住,半晌之后,泪水再次泉涌一般流出。 张美月看向沈星暮,莞尔一笑:“沈星暮,我叫安梦初,梦境的梦,初始的初。我想我们以后很难再见,毕竟我已经违背‘天神’和‘大同’的协议,没时间再和你们玩这些小打小闹的游戏。以后你若遇到无法对付的敌人,对他说我的名字,或许能保住一命。” 安梦初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她的脚步很是轻快,而且具备某种奇特的法则。她的每一步落下,坚实的地板便荡出一圈宛如水波的涟漪。 她只走了几步,虚空中便也荡开涟漪,仿佛有一扇无形的门。 她的身体穿过那扇门,便消失无踪了。 至此,这一场善恶游戏终于宣告结束。沈星暮和叶黎在溪隐村丢失一朵善念之花之后,终于拿到了第一朵善念之花,同时也掌握了纯白的“念”。 可是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他们拿到善念之花的同时,便剥夺了徐旺作为人生存的权力。而徐旺的离去,对左漫雪和古姄又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为什么,他们丢失第一朵善念之花之时,反而成全了陶鸿和林海鸥?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是不是太过矛盾? 杜昌翊和徐旺先后说出类似的话——世上没有纯粹的善良,而许多看似善良的尽头,其实是更为做作的伪善。 他们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沈星暮的目光渐渐软化。他看向左漫雪和古姄,她们的眼中满是悲伤与痛苦,不知得何年何月才能走出阴影。 他心中叹息,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只淡淡说道:“古姄,你有我的电话,如果你们以后在生活上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古姄看了沈星暮一眼,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又道:“左女士,你以前的恶行,归根结底不是出自你的本心,而是安梦初的诅咒蛊惑所致。但无论如何,你的手都已沾满鲜血,我至今犹记唐静舒牵着郁小甜的萧索画面。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不然就算无关善念之花,我也一定来取你的性命。” 他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后边,叶黎和夏恬快步跟上。 他们现在的目的非常明确,便是直上三楼,封锁恶念空间的入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3章 如梦 弭城,丁县,明月镇。 元成辑盯着电量不足,即将关机的手机屏幕,陷入漫长的沉思。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初阳正缓缓升腾,还是清晨时分。 他隐隐记得,天快亮的时候,自己被舒博的电话惊醒,说是《银河航线》发布了全服副本任务。他登录账号,一直玩到整个副本任务结束。 《银河航线》的世界里,一个副本至少需要三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刷完。他也感觉自己的确玩了三个小时以上,但现实中却只过了短短十几分钟。 这一点显得好生奇怪。 正当他努力思考之时,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次来电的不是舒博,而是小月。 电话里,小月欢快地说道:“成辑,今天周末,我们一起去登山野炊?” 元成辑立刻有了兴致,欣然回复道:“好啊,我们几点钟集合,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器材和食材?” 小月道:“其实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八点钟,我就在蓝云市场外的十字路口等你,你人到就行了。” 元成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距离八点还有一段时间,便笑道:“我吃个早饭,收拾一下,就和舒博一起去找你。” 小月惊讶道:“舒博?他也来吗?” 元成辑微笑道:“登山野炊这么有趣的事情,舒博肯定很乐意来。” 小月道:“可是……” 元成辑自顾自说道:“说起来,大学毕业这几年来,舒博帮了我不少,我还没怎么回报过他。今天我多准备一些食材,给他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小月安静好久之后才小声道:“好,我在十字路口等你们。” 元成辑挂了电话,快速洗漱,着手准备早餐。 他在厨房忙碌时,整个人忽然怔住。 ——咦,我之前在想什么来着?好像是和《银河航线》有关的事情。 元成辑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静站片刻,忽而扬眉一笑,喃喃道:“管他的,《银河航线》再怎么好玩,也没有最喜欢的女孩和最好的朋友重要。” *** 绪城,沽县,滨江路上。 清晨的风声带着暖意,路边的垂柳与青松都“簌簌”扬起枝叶,呈现一副温暖而祥和江边美景画卷。 徐旺和古姄的衣襟也轻轻扬起。 他们站在绵长而细软的风声中,似乎早已熟知对方的两个人,却都又有些看不清对方。 风把人吹得缥缈高深了。 缥缈的他们用缥缈的目光安静对视。坚毅的眼瞳与温柔的眼波交错,蓝天,白云,初阳,长河,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丽、那么祥和。 可是他们眼中又都充满悲哀。 似乎他们都明白了某件事情。彼此深爱对方的他们,在此刻变得无语凝捏。 好久好久之后,古姄抬手挽了挽鬓边不断飘摇的发丝,咬着嘴说道:“旺哥哥,我来找你了。” 徐旺点头道:“姄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昔日你遗忘掉的最重要的问题,迟早会被你想起来,也一定会从你的口中问出来。” 古姄忽然就哭了,温热的眼泪打湿她的两颊。原本美丽姣好的妆容,在此刻变得凌乱而滑稽。 她一边擦拭两颊的泪水,一边哽咽道:“旺哥哥,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你转去沽县三中,并且一口就叫出我的名字,并不是巧合?” 徐旺点头道:“是的。” 古姄满目悲伤,却久久不语。 徐旺道:“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孩,那个给了我无限希望与憧憬,最后却落入虎口,成为老虎盘中餐的双马尾小女孩。” 古姄道:“我就是那个小女孩。只不过十三年后,昔日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徐旺道:“我知道的,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当她用天真的笑颜,把我推出铜墙铁壁一般的栅栏时,她就再不可能出现了。我只记得她叫古姄,一个蹲在地上玩泥巴,把小手和整张脸都弄得脏兮兮的可爱女孩。她笑的时候会露出嘴里右侧的一颗尖利小虎牙,眼睛弯的像月亮一样。她说话时,声线清脆,像雨水滴答落在莲叶上的声音。” 古姄悲伤道:“可是她最后出现了。她同样叫古姄,只是那颗尖利的小虎牙不见了,她笑起来时,眼睛也不像月亮了。她的声音变得很凶,一点也不清脆,反而比一些男生的声音还要难听。” 徐旺道:“她就是你,你就是她。我记忆中的她,变成了现实中的你。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讽刺,越是美丽的憧憬,带来的便是加倍讽刺的虚妄。” 他伸出手,轻抚她的泪脸,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温柔道:“姄姄,我们的再一次相遇,真的是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的讽刺吗?从一开始,我们就真的不该存在吗?” 古姄使劲摇头,眼里流出更多泪水,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徐旺将她抱在怀里,同样是久久不语。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能相拥在一起。无关真实与虚假,无关憧憬与虚妄,他们能切实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与心跳。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 古姄红着脸,小声啜泣道:“旺哥哥,那天晚上,你叫住了我,并且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当时你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你摸我的脑袋,并且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你说我以后就懂了,当我和你恋爱之后,我以为我真的懂了,或许恋爱就是某个男生不经意看了某个女生一眼,就这样产生了。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才发现我的想法好生天真。旺哥哥,我梦到了我们以前在动物园偶遇发生的事情。那原本是非常平淡、许多小女孩都经历过的事情,我却感觉非常陌生。我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可是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到宛如我的前世。” 徐旺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他的眼睛变得越发悲哀,仿佛藏着万千即将喷涌而出的洪流。 古姄问:“旺哥哥,那个梦是真的吗?” 徐旺忍着心痛,点头道:“是真的。” 古姄凄然一笑,流出更多眼泪。她问:“我不是应该永远沉睡在漆黑沉寂,宛如永夜的世界里吗?现在的我,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徐旺悲伤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我是谁?我来自何方?该去往何方?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相遇?我们的相遇为什么满是血色?现在的我们,为什么还能相拥?” 古姄道:“我想就这样,一直靠在你的怀里。” 徐旺摇头道:“姄姄,我也想就这样,一直拥你在怀。可是我还有必须做的事情。” 古姄问:“是左阿姨吗?” 徐旺点头道:“是的。” 古姄没问徐旺还要做什么,而是斩钉截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徐旺安静地盯着她,又抬眼看向头顶大开的窗户,重重点头道:“好!” 徐旺紧紧捏住古姄的手,拉着她抬步向屋子里走。 他知道,左漫雪就在这栋房的二楼。他和她,仅相隔一条长廊和十几级阶梯。 他还知道,自己和左漫雪的这次见面,可能是他以生命形式存在的最后时光。 那之后会发什么什么,他便不知道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艳阳高照的夏日,距离温平广场数公里远的动物园里,那一场血淋淋的惨案。 发狂的老虎挣脱了锁链,硕大的身子不断撞击栅栏。他被吓到了,双脚发软,从观赏台坠落到栅栏里面。 动物园的安保人员仓促打开栅栏,催促他快出来。他却呆若木鸡地瘫倒在地上,就像待宰的羔羊,静等老虎的吞食。 是一个小女孩把他推了出来,她就是古姄。 那时他们仅有一面之缘,她在地上玩泥巴,他则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完全不懂得交情与友谊与爱的年纪,义无反顾地救了他,代价是她的死亡。 那原本是一件足可轰动整个绪城的大新闻。却不知为什么,古姄的死没被任何人记住。 动物园照常对外开放,游客也照常前来观赏。 仿佛这世上记得那件事的人只有徐旺。 年仅六岁的徐旺还什么都不懂,他能做的便是记住她的模样,把她深埋在心里。 可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奇迹。 当他渐渐走出古姄死亡的阴影,她却又活了过来,以他的同学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大了的她更加美丽,比任何同龄的女孩都要美丽得多。 而那时的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谜题。他敢百分之百肯定,自己绝对不是左漫雪的亲生儿子,因为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知道,徐成俊是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就如同他不知道古姄怎会奇迹般地活过来。 但他依旧深爱着左漫雪,将她视作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论她是不是他的生母,对他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他记得自己懵懵懂懂的时候,她温柔地抱着自己,对自己讲《打火匣》《丑小鸭》的童话故事; 他记得自己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她站得远远地对自己拍手,把甜美的糖果递到自己手里; 他记得自己病重得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她便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神秘而古老的歌谣,唱到喉咙沙哑,唱到两颊苍白,唱到嘴角含血,直到他完全好过来为止; 他记得自己迷茫的时候,她便拉着他的手,讲述一个又一个励志故事。 只要是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一定在他身边,这已足以证明她是世上最温柔、最慈祥的好母亲。 时至今日,许多徐旺未曾想明白的谜题,却都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有了明确的答案。 这个长达十九年的漫长故事,这一起又一起满是鲜血与悲伤的惨剧,这一次又一次照亮天涯的阳光,一切都都如梦一般,起于美好,终于虚妄。 所以他的名字叫徐旺。 所以是虚妄中衍生了美好,还是美好中幻化了虚妄? 徐旺推开门的时候,左漫雪就安静坐在画满血色符文的沙发上。小溪和张美月在一旁站着,宛如木偶。沈星暮、叶黎、夏恬三个人则满目戒备地盯着他们。 徐旺牵着古姄,缓缓走到左漫雪面前,接着弯腰一拜,认真道:“母亲,我有话要和你说。” 左漫雪露出苍白的笑,轻轻点头道:“无论什么事,你想说就说。” 徐旺捏紧古姄的手,沉声道:“母亲,我喜欢她。不对,我爱她,就如同你爱父亲一样。” 左漫雪安静点头。 徐旺压着心头的情绪,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想和她在一起。” 左漫雪再次点头。 徐旺道:“可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所知道的真相。” 左漫雪的眉梢轻轻紧了一下,问:“什么真相。” 徐旺道:“我并不是你的儿子,而是一朵花。” 左漫雪惊讶道:“小旺,你在说什么?” 徐旺咬着牙,沉声道:“我是一朵无色的花,我可能变成黑色,也可能变成白色。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你的儿子。这些都不再重要。母亲,这么多年里,我能切实地感受到,你对父亲的爱早已超越了时间与生死的界限,是你的温柔与爱让我变成了一朵白色的花。” 左漫雪站起身,眉心的血色符文再一次浮出。她在使用“念”,似乎是为了确认徐旺的话的真假。 徐旺不受“念”的影响,因为他本身便有着无比纯净的“念”。 他盯着她,悲伤道:“母亲,你一开始就被骗了。我的父亲……不、不对,应该说是徐成俊,他很早以前就死了。复活过来和你结婚的那个男人,并不是真正的徐成俊,而是李真洋制造的‘念灵’,你一开始就被他利用了。” 左漫雪惊讶道:“你是说,成俊是李真洋的‘念灵’,而非我的‘念灵’?” 徐旺点头道:“是的。这一切都是李真洋的计划。不,这么说也不对。李真洋也仅仅是一颗棋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 他说话时,猛然指向宛如木偶一般静站着的张美月。 张美月抱着小溪,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旺道:“你才是富国社的幕后者,你和母亲的相遇并不是偶然,你察觉到母亲身体里藏着非常强大的力量,而你想要的也正的她的力量。所以你接近她,并且故意制造了一个‘鬼婴’,也就是小溪。你悄悄使用了诅咒力量,使得母亲的意识不断混乱,让她误认为自己杀了徐成俊。实际上,徐成俊也是你杀的!” 张美月冷着脸道:“证据呢?” 徐旺道:“你怀里的小溪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说话时,面无表情走到小溪面前,张开手心按住她的脑袋。温柔而奇特的力量流转开来,小溪的身体居然变得虚幻而扭曲,甚至于直接消失无踪了。 徐旺道:“小溪本身就是你用‘念’制造出来的虚假生命体,她并不是‘鬼婴’,这世上也没有真正的‘鬼婴’,至少现在还没有。你谎称小溪是一个‘鬼婴’,需要极其强大的‘念’才能驱逐他体内的恶意,为的就是借这个理由与母亲合作,一边收集‘念’,一边侵蚀母亲的身体。” 张美月的脸渐渐沉下,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徐旺看向左漫雪,悲伤道:“母亲,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成为你的儿子,便一定不会让她害死你的爱人徐成俊。” 左漫雪怔怔地看着徐旺,仿佛时至今日,她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儿子。 徐旺继续道:“母亲,你怀孕并且生下我都是假象。事实上,你至今还是处子之身。没人知道我从哪里来,更没人知道我将去往何处。我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以后我将不复存在。” 他走近左漫雪,挽住她的手臂,用纯白温柔的力量驱散她体内的诅咒。 到了现在,他该做的事情终于做完了。 他转过头,牵着古姄向沈星暮、叶黎、夏恬三人靠近。 他深深鞠躬,尤为感激地说道:“三位,谢谢你们在冤魂肆虐的时候救了我的母亲。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找来这里。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 “小旺!你要干什么!” 左漫雪在这时惊叫起来。她发疯一般向徐旺冲来。 徐旺轻轻摇头,抬手对着虚空一指,温柔的力量便已束缚左漫雪的举动。 徐旺微笑道:“母亲,早点嫁人。如果我能投胎的话,一定当你真正的儿子。” 左漫雪早已容颜不复的脸上遍布泪痕。她像是预见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小旺!不要啊!我已经没了成俊,怎么能再失去你!?” 徐旺忍着眼泪,强笑着说道:“母亲,你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人,你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并且好好地活下去。你不要再去找李真洋和张美月复仇。他们背后还藏着不可想象的强大组织,真正能战胜他们也只有这三位。” 左漫雪哭喊出声,徐旺却已不敢再看她。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沈星暮、叶黎、夏恬三个人。 他能看见叶黎那充满希望的蓝色双瞳,也能看到沈星暮那象征高贵的紫色双瞳。 这两个人联合起来便是这个世界最高贵的希望。 或者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同时战胜这两个人——如果他们至始至终信赖对方的话。 而当徐旺看向夏恬时,他的双瞳陡然收紧。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东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5章 情人 三楼的衣柜真的是恶念空间的入口。而奇怪的是,叶黎和沈星暮都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柜子,夏恬却能看到柜子里宛如一口黑色旋涡的入口。 这一点和上一次有些相似,只不过上一次发现林海鸥坟头的入口的人是徐小娟。 为什么作为善恶游戏玩家的叶黎与沈星暮无法察觉恶念空间的入口,反而是无故被牵扯到游戏里面的夏恬与徐小娟能发现? 夏恬与徐小娟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们之间又有什么共同点? 叶黎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因为某种规则限制,只有女人能看到恶念空间的入口,而夏恬和徐小娟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她们都是女人。 恶念空间的景象还是一层不变,一望无垠的邪恶花海,每一朵花都像一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扯动出邪恶的笑容。 那一朵触目的天仙子依旧立在叶黎面前,它发出“嗤嗤嗤”的邪恶小声,像是讽刺他的愚蠢与无知。 叶黎早已习惯恶念空间里的邪恶气息,时至今日,那种入骨的恐惧感早已消失殆尽。他没有行走在尸山血海的惊悚感觉,反倒有种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的感觉。 如果这些充满邪恶花语的花朵能换一下,变成丛生的梅兰竹菊,兴许他的心情会变得更好。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恶念空间的邪恶花海,怎么可能生出梅兰竹菊“四君子”? 叶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安静向前走。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便是自己身处恶念空间之时,便是自己离何思语最近的时候。 他在等何思语的呼唤。 他希望她的声音不再那么焦急而短促。他希望她不要只说那句“黎,活下去”。他希望她能和他多说几句话。 可惜事实很是残酷。叶黎满怀期待的等待,换来的只有漆黑的沉默。直到恶念空间的入口被温柔的力量封锁,他依旧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就仿佛,她故意躲着他,不愿与他说话。 又或者,从始至终,他听到的她所说的话,全都是他的幻听。幻听只有在他无意识的时候才会出现。他今天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反而妨碍的幻听的出现,所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叶黎失魂落魄地回到现实世界。 他对着半开的柜门发呆,沈星暮却已牵着夏恬往外走了。 叶黎沉思许久,终于发出无奈的叹息,转身就往外走。 而他转过身时,沉寂的柜子却又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木制的柜壁居然像流体一样荡出涟漪,渐渐幻化成一张美丽的脸。 她盯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 叶黎跟着沈星暮和夏恬走出充满阴森之意的大房子,再次回到滨江路,沐浴几乎烤烂整个城市的阳光时,他没有感到灼烫与难受,反而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左漫雪的房子,回想着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再一次轻叹出声。 沈星暮拉着夏恬向前走,冷漠的声音便悠悠绕开。他说:“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夏恬没说话,叶黎便顺着问:“什么事?” 沈星暮道:“如果和左漫雪结婚的那个男人是李真洋的‘念灵’,那么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左漫雪的‘念灵’吗?” 叶黎几乎脱口说出“肯定是这样”,但话到口中,他又感觉到不对。如果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左漫雪的“念灵”,她又怎可能察觉不到两个“念灵”的区别? 可是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左漫雪的“念灵”,又能是谁? 夏恬忽然发出清甜的笑声,定论道:“说不定徐成俊早就回到左漫雪身边了,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 叶黎的身子猛地一颤,忍不住问道:“你们是说,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真正的徐成俊?” 沈星暮道:“有这个可能性。只不过到了现在,无论那个男人是不是徐成俊,徐成俊能否再回到左漫雪身边,都与我们没关系。” 叶黎捏着拳道:“有关系的。” 沈星暮问:“有什么关系?” 叶黎道:“如果徐成俊还能以‘念灵’以外的奇特形式回到左漫雪身边,那徐旺也有可能再回到古姄身边。” 沈星暮淡淡说道:“或许。” 叶黎抬手抚住自己的胸膛,这个部位早已没有知觉,但自从徐旺变成善念之花融入他的体内,他便感觉宛如空虚的胸口,变得充实了许多。 他沉默许久,终于涩声道:“是的。徐成俊也好,徐旺也好,随着这场游戏结束,这些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三人回到租房,收拾各自的行李。叶黎只有一箱子衣服,沈星暮和夏恬便没什么好收拾的。 三人退了房,准备即刻回蛰城。 沈星暮把车钥匙递给叶黎,随口道:“叶黎,你带着夏恬去取车,开车到滨江路的路口等我。” 叶黎问:“你还有事?” 沈星暮道:“胡海冬是一个相当可靠的人,虽然他这次并没有为我们提供实质帮助,但未来总归有用得到他的时候。我去见他一面,和他打个招呼。” 叶黎忽然想上次自己和胡海冬见面,他那仿佛已经做好必死觉悟的决然表情,心头也是微微一沉。 叶黎沉吟着,提议道:“我和你一起去。” 沈星暮没说话,夏恬便伸手抓过叶黎手中的车钥匙,嫣然道:“好啊,你们去,我去取车就行了。” 古香古色,花香鸟语的回廊上,原本怡人的风景好像多出了一丝异样。 叶黎敏锐地觉察到,空气中藏着淡淡的血腥味,只是不知道这是谁的血。 他的神色变得郑重,凝声道:“沈星暮,小心一点,这里有些不对。” 沈星暮冷着脸道:“这种事情不用你提醒。” 回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叶黎却还记得胡海冬的租房。 他顺着回廊向前走,闻到的血腥味便越重。直到他走到胡海冬的房门前,便已识别出,血腥味就是从这扇木门的门缝里飘出来的。 他再一次想到胡海冬眼中的死气与坦然赴死的决然,心脏猛地下沉。 叶黎耐着心性敲门,沈星暮却已顾不得这么多,他一脚就把整扇门踢翻。 两人看清房间里的画面,各种精致陈设都安静放着,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安静睡着。茶几上的一只花瓶刚好挡住两人的视野,他们只看到那个人的下半身,看不到他的脸。 沈星暮大步向前冲,尔后整个人猛地怔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黎压着心绪往前走,视线错开花瓶,看清木床上的画面。 胡海冬就安静躺在床上,表情非常安详,像是睡着了。只不过他的脖子上多出了一条鲜红的血痕,血已干涸,变成了土色的痂。 他悄无声息地死了,而且死得安详,死得瞑目,双眼就那样安静地合着。 沈星暮安静站了片刻,忽然摸出手机,似乎要联系谁。 叶黎知道,沈星暮怒了。无论是谁杀了胡海冬,他都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叶黎便看到枕头旁的一把短小的匕首。毫无疑问,它就是凶器,只不过没人知道这只匕首的主人是谁。 沈星暮的电话已经接通。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哲羽,帮我查一下绪城赌王盟的势力,尤其是游万金的家人,一天内查清楚。”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杀害胡海冬的人必然是赌王盟的人。因为沈星暮曾砸了裴方舟的车,而裴方舟明显不是无能的人,不然他也不能靠区区一个警局局长的身份住上豪宅,开上豪车。 他必定调动警方的监控力量,查出了砸车的人就是沈星暮。 他是警察,当然不能调动警力去杀人。但他是警察的同时,又是赌王盟的走狗。他只需要在游万金面前添油加醋,说沈星暮想打赌王盟的主意,便能轻而易举借刀杀人。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大前提,便是裴方舟并不知道沈星暮的身份,只知道他的相貌。不然就算是赌王盟的游万金,也不敢这么轻易地动手。 胡海冬是因为和沈星暮长的像,方才被赌王盟的杀手误杀。 所以他说感觉有人在盯着他,这不是错觉。 叶黎感到自责,恨自己当时没有问清楚。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赌王盟的人盯上了胡海冬,胡海冬便不会这样枉死。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沈星暮打完电话,转身便往外走。 叶黎快步跟上,急声问:“沈星暮,你要干什么?不管胡海冬的后事吗?” 沈星暮冷冷道:“我会给老爷子打电话,叫他联系胡海冬的家人来领尸体。他的身后事就交给他的家人处理,而我能做的,就是帮他除掉赌王盟。” 当天傍晚,高哲羽带了两车人抵达沽县,其中包括一干训练有素,力量强大的打手,以及胡海冬的妹妹。 沈星暮不由分说,叫人强行送走夏恬。 夜晚八点过,叶黎跟着沈星暮抵达绪城。而他们去的第一站便是绪城外环,一间豪华的地下赌场。 当然,他在来之前,已经让沈临渊和游万金打过招呼。 无论赌王盟怎样强大,也不可能直接不给沈临渊面子。 沈星暮行事虽然高调,暂时却不用害怕遭遇危险。 他在赌场里大放异彩,仅在短短半个小时里,便赢了上千万现金筹码。这和赌运无关,他已掌握“念”的使用,能很轻易地将“念”运用到赌桌上。 赌场经理邀请沈星暮到豪华赌桌与绪城的各方富豪进行豪赌,但沈星暮拒绝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赢那些富豪的钱没意思。我今天运气好,想试试能不能把你们的赌场变成我的赌场。” 赌场经理的笑容完全僵住。 叶黎暗自心惊,毕竟任何赌徒在赌场里说这种话,都无异于自找死路。 无论怎样的赌场,都存在一些常年无法发觉的黑幕。一些小赌场在赌桌上做手脚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而赌王盟经营的大赌场,黑幕可不仅仅在赌桌上。 如果沈星暮赢的钱真的超过赌王盟承受的上限,他便很难活着回去。 对此,沈星暮却丝毫不在意。 他来的时候只兑换了一百万的现金筹码,而现在他的筹码已经超过两千万。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把两千万筹码押在骰桌的五豹子上。 且不说摇骰子的庄家是不是摇骰高手,随便换一个门外汉来摇骰子也绝难摇出五豹子。 然而骰盅一开,真的出了三个五。 豹子的赔率是一赔三十六,两千万立刻变成七亿两千万。 这已然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然而沈星暮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把七亿二千万的筹码又押到五豹子上。 摇骰子的庄家已经怔住,迟迟不肯摇骰子,而看热闹的赌徒们全都吆喝起来。 毫无疑问,沈星暮的出现,已对赌场造成莫大冲击。 喧闹的吆喝声中,庄家放下骰子,转过身看向某处。 尔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一个相貌妖娆,身材婀娜,穿着暴露,手臂上还纹了一只蜈蚣图案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伸出白皙若玉石的手,按住骰盅,甜美笑道:“沈总,一别多日,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再见。”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幽深,漆黑的眼睛宛如利刃,不断在这个女人身上扫动,像是想从她身上寻找某样东西。 叶黎同样是双眼一收,变得尤为震惊。因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郁子岩的遗孀,唐静舒。 郁子岩死后,她和郁小甜母女,不应该相依为命,清贫度日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且她的装扮变化怎会如此巨大?昔日那个清纯而贤惠的好女人哪去了? 叶黎沉思这会,沈星暮淡淡说道:“唐小姐,比起我们的再见,我更欣慰你能记住我这个人。” 唐静舒保持妖娆的笑容,一边摇动骰盅,一边淡淡说道:“滕老板是一个好人,他对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还说如果我能请到你帮忙,就一定有办法——” 她说着,“噗”地一声按下骰盅,改口道:“沈总,你想好了?真的要押五豹子?” 沈星暮站起身,面无表情说道:“帮我换六豹子。” 筹码全都被移到六豹子上,骰盅还没开盖,沈星暮却已起身往外走。 叶黎小声道:“沈星暮,你不看结果?” 沈星暮道:“不用看了。绪城这边已经没我们的事了,今晚就连夜回蛰城。” 叶黎完全怔住。毕竟白天的时候,沈星暮还怒不可遏,明显是下定决心要灭了赌王盟,却不知为什么,唐静舒已出现,他就改变主意了。 叶黎刚跟着沈星暮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激烈的哗然声。赌桌上的骰盅开了,结果是五豹子,而沈星暮把筹码全都押到六豹子上了。 叶黎知道,沈星暮绝对是故意的。对已经懂得“念”的他们而言,要悄悄动手脚,改变骰子的点数已是轻而易举。 就是不知,沈星暮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却为何还要故意输钱? 两人退出赌场,还没来得及取车,不远处高哲羽便怒吼起来。有人跟踪他们,从赌场里面跟到外面,看他们的穿着装扮,像是赌王盟的小喽啰。 高哲羽已经将他们制服,各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其中一个小喽啰非常委屈地求饶道:“沈总,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唐大姐叫我们来送个东西而已。”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心里放着一张卡片,卡片上有一个手写的电话号码,还有一个鲜红的唇印。 沈星暮接过卡片看了一眼,淡淡说道:“哲羽,放他们走。我来之前老爷子和游万金打过招呼,赌王盟的人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叶黎上了车,他现在仍是沈星暮的司机,驾驶座是他的。 沈星暮上车时,他手中仍捏着那一张简易却香艳的名片。 叶黎见他眉头紧皱,像是在沉思某事,便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星暮道:“我在想唐静舒为什么要送这张名片给我。” 叶黎道:“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唇印,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星暮冷笑道:“莫非你真以为,唐静舒想当我的情人?” 叶黎问:“莫非不是?” 沈星暮把名片揉成一团,直接丢出车窗,冷冷说道:“唐静舒在钓鱼,我是水里的肥鱼,她则是香艳的鱼饵。” 叶黎道:“说通俗一点,这就是所谓的美人计。” 沈星暮摇头道:“唐静舒的确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只不过这并不是美人计。从她叫人给我送名片起,我就已经和游万金结仇了,因为她本身就是游万金的情人。我之前在想,要不要给她打一个电话,简单直白地和她说清楚。她要怎么对付赌王盟和游万金是她的事情,不要把我拉进去。不过仔细想想,说不定现在游万金就在唐静舒身边,我打电话过去反而真上了她的当。” ——唐静舒是游万金的情人?对哦,她会出现在地下赌场,并且形象穿着显得那么狂野,足以证明她在赌王盟具备很高的地位。而她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获得地位与权力的最快办法,就是当龙头老大的情人。 叶黎明白过来,忍不住叹道:“她是想引虎拒狼,坐观你和游万金斗个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利。” 沈星暮皱眉道:“‘引虎拒狼’不是什么好词,不过的确是这个意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4章 梦初 沈星暮皱眉盯着眼前的一幕。他不知道死亡游戏结束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更不知道一向沉默寡言的徐旺怎会在这时醒悟过来。 就仿佛,当他们离开死亡游戏的世界,这一整场善恶游戏也已画上句点。 所有未解的谜题都被徐旺阐述清楚,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左漫雪,而是张美月。 所以他之前的判断是对的,要想获取善念之花,就必须救下左漫雪。 沈星暮盯着徐旺,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惊愕,立刻问道:“你一直看着夏恬干什么!” 沈星暮还记得,夏恬本身也存在不少秘密。为什么小橘狂化,即将杀掉左漫雪时,她能轻而易举化解小橘的攻势?为什么冤魂环绕,所有人都被冤魂的强大怨念影响,变得无法呼吸,痛不欲生,她却不受影响? 徐旺似乎知道什么。 然而徐旺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沈星暮追问道:“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徐旺道:“纯白而美丽的花。她的存在,远比我尊贵得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纯白而美丽的花?是指善念之花吗?可是夏恬本身就是病人,她若拥有善念之花的力量,怎会日夜承受病痛的折磨? 沈星暮思考这会,徐旺又道:“沈先生,你的球技非常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再和你交手一次。”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再年轻几岁,你不是我的对手。” 徐旺道:“我也这样想。” 他偏头看向叶黎,深吸一口气,张口便说出杜昌翊曾说过的话,“叶黎先生,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纯粹的善良,希望你能守住最初的本心,不然善良的尽头可能是滑稽而讽刺的伪善。” 叶黎的神色僵了一下,当即问道:“什么意思?” 徐旺笑而不语。 一直静默不语的夏恬忽然问道:“徐旺,必须这样吗?” 徐旺点头道:“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却已知道我的最终归宿。我存在的目的,或许就是等待你们出现。我是一朵花,就该以花的形态存在。做人好累,这么多年,我已经累够了。可是做人又好幸福,这种幸福是身为善念之花的绝对无法理解的。” 他的神色变得悲伤,却不再说话,而是偏头看向古姄。 古姄的两眼早已湿透,泪如雨下。 他轻吻她的额头。她便闭上眼,安静拥着他。 这一瞬的安静,宛若永恒。 可是亘古冰冷的时间终究打破了这永恒的瞬间。 徐旺的身体变得氤氲,纯白的光雾缓缓荡开,温柔而瑰丽的力量在房间里流转开来。 房间里各种陈设上画满的血色符文均在此刻烟消云散,一直冰凉凉站在原地的张美月也好像遭受剧烈冲击,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的脸皮居然化作了碎片,宛如碎纸一般不断掉落,露出脸皮里面的另一张脸——一张完美到宛如瑶台仙女的女人脸。 沈星暮盯着她。光洁的额,细密的睫,纤长的眉,微挺的鼻,温润的唇,洁净的牙,她的脸居然不存在哪怕一丝瑕疵,而她的脸型也惊艳无双,是微圆的瓜子状,没有哪怕一簇棱角,平滑若一望无垠的冰川。 她的发丝细长浓密,安静搭在前胸与后背,宛如蔓延的紫藤萝瀑布。 她的身段曼妙饱满,宛如平缓山峦上的一座突起山崖,惊心动魄的震撼。 她的穿着简单随和,却又有一种朴素中的尊高,宛如古时偶然偷偷出宫的顽皮公主。 这个世界居然存在这种宛如梦里的女人? 沈星暮见过的女人多不胜数,而其中最为惊艳的当属童遥。然而童遥的美还存在于现实中,张美月的美丽,已难以用现实的眼光去打量。 她的神色依旧冰冷,就这样一动不动盯着徐旺。 徐旺发出悠长的叹息,整个身体渐渐扭曲,最终幻化成一朵晶莹美丽的白色花朵,凌空盘旋着,最终飘向叶黎,涌入他的胸口。 在这一刻,沈星暮居然也感觉到了强大的力量涌入身体。仿佛善念之花刻意分了一半力量给他。 徐旺完全消失了,左漫雪和古姄均哭得撕心裂肺。 而下一刻,古姄忽然就不哭了。她露出甜美的笑颜。 她目光温柔地盯着叶黎,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看的不是叶黎,而是变成善念之花,融入叶黎体内的徐旺。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双手捏紧拳头,露出无比坚强的神色。 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女孩,便是心甘情愿陪着心爱的男孩共赴黄泉,哪怕在最后一刻依旧淡然若素,无怨无悔。 古姄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在这一点上,她和夏恬真的很像。 古姄的身体渐渐透明,变得虚幻。 在主人死亡的情况下,身为“念灵”的她,也将消亡。 她很平静地站在,静等生命的结束。 夏恬立刻惊呼道:“不行!古姄!你不能死!” 古姄只是温柔一笑,却一句话也不说。 夏恬急了。她立刻抓住叶黎的手臂,急声道:“善念之花!叶黎,你现在拥有善念之花的力量!现在能救古姄的只有你!” 叶黎仓促抽开手,尔后发出苦涩的叹息,摇头道:“在这之前,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古姄是徐旺的‘念灵’。维持‘念灵’存在的基础力量便是主人的‘念’的供给。徐旺并没有真正死亡,他只是回到了最初、最原本的形态,放弃了人的思想与意志。他的力量分别给了我和沈星暮,只要我们供给‘念’给古姄,她就能一直活下去。但真正的难题是,她拒绝我们供给的‘念’。” 古姄淡淡一笑,很平静地说道:“你们不用再管我了,旺哥哥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 叶黎沉默,夏恬沉默,沈星暮则是冷冷地盯着她,嘲笑道:“一个敢对我拳脚相向的女人,居然会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德性?” 古姄摇头道:“沈星暮,你不用激将我。我已经做了决定,旺哥哥活着,我就活着,旺哥哥死了,我也不活了。” 沈星暮冷笑。 古姄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幻,透明到宛如一抔洁净的水。 她的消失只在片刻之间。 却在这时,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她越发透明的身体居然有一分凝实。 这只手的主人是左漫雪,是她用强大的‘念’强制保住了古姄的形体。她早已哭哑了喉咙,此刻她连说话都尤为吃力,但她还是咬着牙,用尤为艰涩地话音说道:“古姄,你还不能死。小旺说过,她爱你,就如同我爱成俊一样。” 古姄盯着左漫雪,低郁道:“阿姨,你实在不该在我身上浪费力量。” 救一个一心想死的人,的确是浪费力量。 左漫雪却非常坚决地摇头道:“小旺故意对我说他喜欢你,就是希望我能救下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念灵’,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一定不会死!” 古姄沉默。 左漫雪继续道:“无论如何,活人总比死人强大。你和小旺,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一定还有机会。就如同本该分别的你们,却能以奇特的方式重逢一样,在未来,你们未必不能再见。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古姄安静站着,她的身体已经凝实,晶莹的泪水再次打湿她的脸颊。她咬着牙点头道:“好!” 左漫雪把古姄抱在怀里,就如同温柔的母亲抱着亲爱的女儿。 沈星暮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尔后偏头看向美得不可思议的张美月,冷声道:“你们要哭也好,要笑也好,现在都还不是时候。” 左漫雪忽然转过头,眉心的血色符文流转,强大的“念”席卷开来。 很显然,她也意识到,张美月的存在始终是一个威胁。 张美月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反讽刺的笑容。她很随意地抬手,长袖无风自动,更为可怕的“念”如潮水般呼啸袭来。 仅在眨眼之间,沈星暮,叶黎,夏恬,左漫雪,古姄五人均受到无形的重击,各自倒飞两米之远,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沈星暮的眼中闪过冷意,单手一撑地面,整个人便如脱弦的长箭,猛然冲向张美月。 他的拳头打出的破风声,仿佛具备排山倒海的强大力量。 只要这一拳能打到张美月,这场战斗便再无悬念。 然而张美月的强大远在沈星暮的想象之上。她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身体便受到无形的束缚,击出的拳头僵在空中,连挪动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 与此同时,叶黎和左漫雪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夹击而来。 他们两人的力量也明显不弱,但在张美月面前依旧是如白纸一般脆弱。她很随意地抬了抬手,两人便再一次受创倒飞。 剩下的夏恬和古姄同样承受莫大的压力,甚至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这场战斗,在短短几秒钟里结束。张美月的力量强出五人不止一个数量级。 此时此刻,似乎只要她愿意,便能很轻易地杀死在场五人。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安静地盯着沈星暮,好久之后才抿嘴一笑,赞叹道:“杜贞说她有一个很优秀的儿子,名叫沈星暮。我起初不怎么相信,直到我多次和你接触之后,才发现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的笑宛如春风过绿野,雨水落山林,沉鱼落雁,倾城倾万甲。 饶是沈星暮也有片刻失神。但很快的,他的面色变得冷漠,厉声道:“我的母亲叫杜茜,不叫杜贞。” 张美月道:“至少杜贞是你父亲的女人,你该叫她一声后妈。” 沈星暮冷声道:“你说这些,证明你也是‘天神’的人!杜贞接近我父亲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们‘天神’到底想干什么!?” 张美月道:“我没有回答你这些问题的义务。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天神’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可怕,我们要的东西和你们要的东西并不冲突。今天看在杜贞的份上,我原谅你们坏我好事,放你们离开。” 沈星暮冷笑道:“你本就杀不了我们,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张美月问:“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沈星暮道:“你若能杀我们,在你还是阮杏文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或者说,你原本的目的就是引诱我和叶黎来找左漫雪,帮你完成某件事情。” 张美月的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点头道:“你说说看,我引诱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沈星暮道:“关闭恶念空间的入口。” 张美月的眼中闪过惊讶,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星暮冷声道:“‘天神’的力量来自于恶念空间,我的眼睛能看到你掌握的黑暗的‘念’,这和恶念空间的力量几乎完全一样。” 张美月问:“所以呢?” 沈星暮道:“恶念空间能赋予你们力量,当然也能收回你们的力量。而你们想要留住的自己的力量,最好的办法便是关闭恶念空间的入口。” 这是沈星暮刚才想到的。上一场善恶游戏中,恶念空间的入口是林海鸥的坟墓,而这场善恶游戏中,恶念空间的入口便很可能是三楼的衣柜。 张美月再次开眉而笑。她抬手,轻轻拍沈星暮的肩头,留下一抹淡淡的栀子花香,尔后满意地点头道:“你说对了。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张美月只是我的化名,我的名字可不会这么大众庸俗。” 沈星暮嘲笑道:“这种事情我能想到。既然阮杏文是你的假名,张美月当然也是假名。只不过不管你有怎样美妙的名字,怎样惊世的容貌,都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庸俗。” 张美月道:“杜贞说,你和谈话是非常不愉快的事情,看来这也是对的。” 沈星暮道:“所以你该闭上嘴。” 张美月的手轻轻一抬,禁锢五人的力量便如潮水般褪去。 沈星暮恢复了行动能力,但他没有再行攻击。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纵然他已得到善念之花的力量,但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相比,依旧是萤火比之皓月。 他不想再做徒劳的事情,只希望这个女人早点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不远处的叶黎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但左漫雪不一样。徐旺说过,杀死徐成俊,并且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便是张美月。先后经历爱人与爱子离去的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她再次向张美月发动攻击,只可惜她的任何举动都是徒劳之举。 张美月的手对着虚空一按,左漫雪的动作便完全定住。 张美月道:“左漫雪,我本来无心利用你,只不过你拥有的‘念’实在让人垂涎。最初设计杀死徐成俊的人是李真洋,虽然这不是我的主意,但他总归是我的人。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三天之内,我会把李真洋交给你,任由你处理。这也算了却我们之间的一段因果,只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来自讨苦吃。” 左漫雪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你敢发誓,说你和成俊的死无关?” 张美月举起手,淡淡说道:“我发誓,徐成俊的死和我无关。” 左漫雪怔住,半晌之后,泪水再次泉涌一般流出。 张美月看向沈星暮,莞尔一笑:“沈星暮,我叫安梦初,梦境的梦,初始的初。我想我们以后很难再见,毕竟我已经违背‘天神’和‘大同’的协议,没时间再和你们玩这些小打小闹的游戏。以后你若遇到无法对付的敌人,对他说我的名字,或许能保住一命。” 安梦初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她的脚步很是轻快,而且具备某种奇特的法则。她的每一步落下,坚实的地板便荡出一圈宛如水波的涟漪。 她只走了几步,虚空中便也荡开涟漪,仿佛有一扇无形的门。 她的身体穿过那扇门,便消失无踪了。 至此,这一场善恶游戏终于宣告结束。沈星暮和叶黎在溪隐村丢失一朵善念之花之后,终于拿到了第一朵善念之花,同时也掌握了纯白的“念”。 可是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他们拿到善念之花的同时,便剥夺了徐旺作为人生存的权力。而徐旺的离去,对左漫雪和古姄又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为什么,他们丢失第一朵善念之花之时,反而成全了陶鸿和林海鸥?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是不是太过矛盾? 杜昌翊和徐旺先后说出类似的话——世上没有纯粹的善良,而许多看似善良的尽头,其实是更为做作的伪善。 他们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沈星暮的目光渐渐软化。他看向左漫雪和古姄,她们的眼中满是悲伤与痛苦,不知得何年何月才能走出阴影。 他心中叹息,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只淡淡说道:“古姄,你有我的电话,如果你们以后在生活上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古姄看了沈星暮一眼,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又道:“左女士,你以前的恶行,归根结底不是出自你的本心,而是安梦初的诅咒蛊惑所致。但无论如何,你的手都已沾满鲜血,我至今犹记唐静舒牵着郁小甜的萧索画面。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不然就算无关善念之花,我也一定来取你的性命。” 他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后边,叶黎和夏恬快步跟上。 他们现在的目的非常明确,便是直上三楼,封锁恶念空间的入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5章 情人 三楼的衣柜真的是恶念空间的入口。而奇怪的是,叶黎和沈星暮都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柜子,夏恬却能看到柜子里宛如一口黑色旋涡的入口。 这一点和上一次有些相似,只不过上一次发现林海鸥坟头的入口的人是徐小娟。 为什么作为善恶游戏玩家的叶黎与沈星暮无法察觉恶念空间的入口,反而是无故被牵扯到游戏里面的夏恬与徐小娟能发现? 夏恬与徐小娟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们之间又有什么共同点? 叶黎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因为某种规则限制,只有女人能看到恶念空间的入口,而夏恬和徐小娟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她们都是女人。 恶念空间的景象还是一层不变,一望无垠的邪恶花海,每一朵花都像一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扯动出邪恶的笑容。 那一朵触目的天仙子依旧立在叶黎面前,它发出“嗤嗤嗤”的邪恶小声,像是讽刺他的愚蠢与无知。 叶黎早已习惯恶念空间里的邪恶气息,时至今日,那种入骨的恐惧感早已消失殆尽。他没有行走在尸山血海的惊悚感觉,反倒有种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的感觉。 如果这些充满邪恶花语的花朵能换一下,变成丛生的梅兰竹菊,兴许他的心情会变得更好。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恶念空间的邪恶花海,怎么可能生出梅兰竹菊“四君子”? 叶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安静向前走。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便是自己身处恶念空间之时,便是自己离何思语最近的时候。 他在等何思语的呼唤。 他希望她的声音不再那么焦急而短促。他希望她不要只说那句“黎,活下去”。他希望她能和他多说几句话。 可惜事实很是残酷。叶黎满怀期待的等待,换来的只有漆黑的沉默。直到恶念空间的入口被温柔的力量封锁,他依旧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就仿佛,她故意躲着他,不愿与他说话。 又或者,从始至终,他听到的她所说的话,全都是他的幻听。幻听只有在他无意识的时候才会出现。他今天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反而妨碍的幻听的出现,所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叶黎失魂落魄地回到现实世界。 他对着半开的柜门发呆,沈星暮却已牵着夏恬往外走了。 叶黎沉思许久,终于发出无奈的叹息,转身就往外走。 而他转过身时,沉寂的柜子却又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木制的柜壁居然像流体一样荡出涟漪,渐渐幻化成一张美丽的脸。 她盯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 叶黎跟着沈星暮和夏恬走出充满阴森之意的大房子,再次回到滨江路,沐浴几乎烤烂整个城市的阳光时,他没有感到灼烫与难受,反而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左漫雪的房子,回想着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再一次轻叹出声。 沈星暮拉着夏恬向前走,冷漠的声音便悠悠绕开。他说:“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夏恬没说话,叶黎便顺着问:“什么事?” 沈星暮道:“如果和左漫雪结婚的那个男人是李真洋的‘念灵’,那么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左漫雪的‘念灵’吗?” 叶黎几乎脱口说出“肯定是这样”,但话到口中,他又感觉到不对。如果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左漫雪的“念灵”,她又怎可能察觉不到两个“念灵”的区别? 可是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左漫雪的“念灵”,又能是谁? 夏恬忽然发出清甜的笑声,定论道:“说不定徐成俊早就回到左漫雪身边了,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 叶黎的身子猛地一颤,忍不住问道:“你们是说,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真正的徐成俊?” 沈星暮道:“有这个可能性。只不过到了现在,无论那个男人是不是徐成俊,徐成俊能否再回到左漫雪身边,都与我们没关系。” 叶黎捏着拳道:“有关系的。” 沈星暮问:“有什么关系?” 叶黎道:“如果徐成俊还能以‘念灵’以外的奇特形式回到左漫雪身边,那徐旺也有可能再回到古姄身边。” 沈星暮淡淡说道:“或许。” 叶黎抬手抚住自己的胸膛,这个部位早已没有知觉,但自从徐旺变成善念之花融入他的体内,他便感觉宛如空虚的胸口,变得充实了许多。 他沉默许久,终于涩声道:“是的。徐成俊也好,徐旺也好,随着这场游戏结束,这些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三人回到租房,收拾各自的行李。叶黎只有一箱子衣服,沈星暮和夏恬便没什么好收拾的。 三人退了房,准备即刻回蛰城。 沈星暮把车钥匙递给叶黎,随口道:“叶黎,你带着夏恬去取车,开车到滨江路的路口等我。” 叶黎问:“你还有事?” 沈星暮道:“胡海冬是一个相当可靠的人,虽然他这次并没有为我们提供实质帮助,但未来总归有用得到他的时候。我去见他一面,和他打个招呼。” 叶黎忽然想上次自己和胡海冬见面,他那仿佛已经做好必死觉悟的决然表情,心头也是微微一沉。 叶黎沉吟着,提议道:“我和你一起去。” 沈星暮没说话,夏恬便伸手抓过叶黎手中的车钥匙,嫣然道:“好啊,你们去,我去取车就行了。” 古香古色,花香鸟语的回廊上,原本怡人的风景好像多出了一丝异样。 叶黎敏锐地觉察到,空气中藏着淡淡的血腥味,只是不知道这是谁的血。 他的神色变得郑重,凝声道:“沈星暮,小心一点,这里有些不对。” 沈星暮冷着脸道:“这种事情不用你提醒。” 回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叶黎却还记得胡海冬的租房。 他顺着回廊向前走,闻到的血腥味便越重。直到他走到胡海冬的房门前,便已识别出,血腥味就是从这扇木门的门缝里飘出来的。 他再一次想到胡海冬眼中的死气与坦然赴死的决然,心脏猛地下沉。 叶黎耐着心性敲门,沈星暮却已顾不得这么多,他一脚就把整扇门踢翻。 两人看清房间里的画面,各种精致陈设都安静放着,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安静睡着。茶几上的一只花瓶刚好挡住两人的视野,他们只看到那个人的下半身,看不到他的脸。 沈星暮大步向前冲,尔后整个人猛地怔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黎压着心绪往前走,视线错开花瓶,看清木床上的画面。 胡海冬就安静躺在床上,表情非常安详,像是睡着了。只不过他的脖子上多出了一条鲜红的血痕,血已干涸,变成了土色的痂。 他悄无声息地死了,而且死得安详,死得瞑目,双眼就那样安静地合着。 沈星暮安静站了片刻,忽然摸出手机,似乎要联系谁。 叶黎知道,沈星暮怒了。无论是谁杀了胡海冬,他都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叶黎便看到枕头旁的一把短小的匕首。毫无疑问,它就是凶器,只不过没人知道这只匕首的主人是谁。 沈星暮的电话已经接通。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哲羽,帮我查一下绪城赌王盟的势力,尤其是游万金的家人,一天内查清楚。”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杀害胡海冬的人必然是赌王盟的人。因为沈星暮曾砸了裴方舟的车,而裴方舟明显不是无能的人,不然他也不能靠区区一个警局局长的身份住上豪宅,开上豪车。 他必定调动警方的监控力量,查出了砸车的人就是沈星暮。 他是警察,当然不能调动警力去杀人。但他是警察的同时,又是赌王盟的走狗。他只需要在游万金面前添油加醋,说沈星暮想打赌王盟的主意,便能轻而易举借刀杀人。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大前提,便是裴方舟并不知道沈星暮的身份,只知道他的相貌。不然就算是赌王盟的游万金,也不敢这么轻易地动手。 胡海冬是因为和沈星暮长的像,方才被赌王盟的杀手误杀。 所以他说感觉有人在盯着他,这不是错觉。 叶黎感到自责,恨自己当时没有问清楚。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赌王盟的人盯上了胡海冬,胡海冬便不会这样枉死。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沈星暮打完电话,转身便往外走。 叶黎快步跟上,急声问:“沈星暮,你要干什么?不管胡海冬的后事吗?” 沈星暮冷冷道:“我会给老爷子打电话,叫他联系胡海冬的家人来领尸体。他的身后事就交给他的家人处理,而我能做的,就是帮他除掉赌王盟。” 当天傍晚,高哲羽带了两车人抵达沽县,其中包括一干训练有素,力量强大的打手,以及胡海冬的妹妹。 沈星暮不由分说,叫人强行送走夏恬。 夜晚八点过,叶黎跟着沈星暮抵达绪城。而他们去的第一站便是绪城外环,一间豪华的地下赌场。 当然,他在来之前,已经让沈临渊和游万金打过招呼。 无论赌王盟怎样强大,也不可能直接不给沈临渊面子。 沈星暮行事虽然高调,暂时却不用害怕遭遇危险。 他在赌场里大放异彩,仅在短短半个小时里,便赢了上千万现金筹码。这和赌运无关,他已掌握“念”的使用,能很轻易地将“念”运用到赌桌上。 赌场经理邀请沈星暮到豪华赌桌与绪城的各方富豪进行豪赌,但沈星暮拒绝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赢那些富豪的钱没意思。我今天运气好,想试试能不能把你们的赌场变成我的赌场。” 赌场经理的笑容完全僵住。 叶黎暗自心惊,毕竟任何赌徒在赌场里说这种话,都无异于自找死路。 无论怎样的赌场,都存在一些常年无法发觉的黑幕。一些小赌场在赌桌上做手脚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而赌王盟经营的大赌场,黑幕可不仅仅在赌桌上。 如果沈星暮赢的钱真的超过赌王盟承受的上限,他便很难活着回去。 对此,沈星暮却丝毫不在意。 他来的时候只兑换了一百万的现金筹码,而现在他的筹码已经超过两千万。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把两千万筹码押在骰桌的五豹子上。 且不说摇骰子的庄家是不是摇骰高手,随便换一个门外汉来摇骰子也绝难摇出五豹子。 然而骰盅一开,真的出了三个五。 豹子的赔率是一赔三十六,两千万立刻变成七亿两千万。 这已然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然而沈星暮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把七亿二千万的筹码又押到五豹子上。 摇骰子的庄家已经怔住,迟迟不肯摇骰子,而看热闹的赌徒们全都吆喝起来。 毫无疑问,沈星暮的出现,已对赌场造成莫大冲击。 喧闹的吆喝声中,庄家放下骰子,转过身看向某处。 尔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一个相貌妖娆,身材婀娜,穿着暴露,手臂上还纹了一只蜈蚣图案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伸出白皙若玉石的手,按住骰盅,甜美笑道:“沈总,一别多日,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再见。”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幽深,漆黑的眼睛宛如利刃,不断在这个女人身上扫动,像是想从她身上寻找某样东西。 叶黎同样是双眼一收,变得尤为震惊。因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郁子岩的遗孀,唐静舒。 郁子岩死后,她和郁小甜母女,不应该相依为命,清贫度日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且她的装扮变化怎会如此巨大?昔日那个清纯而贤惠的好女人哪去了? 叶黎沉思这会,沈星暮淡淡说道:“唐小姐,比起我们的再见,我更欣慰你能记住我这个人。” 唐静舒保持妖娆的笑容,一边摇动骰盅,一边淡淡说道:“滕老板是一个好人,他对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还说如果我能请到你帮忙,就一定有办法——” 她说着,“噗”地一声按下骰盅,改口道:“沈总,你想好了?真的要押五豹子?” 沈星暮站起身,面无表情说道:“帮我换六豹子。” 筹码全都被移到六豹子上,骰盅还没开盖,沈星暮却已起身往外走。 叶黎小声道:“沈星暮,你不看结果?” 沈星暮道:“不用看了。绪城这边已经没我们的事了,今晚就连夜回蛰城。” 叶黎完全怔住。毕竟白天的时候,沈星暮还怒不可遏,明显是下定决心要灭了赌王盟,却不知为什么,唐静舒已出现,他就改变主意了。 叶黎刚跟着沈星暮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激烈的哗然声。赌桌上的骰盅开了,结果是五豹子,而沈星暮把筹码全都押到六豹子上了。 叶黎知道,沈星暮绝对是故意的。对已经懂得“念”的他们而言,要悄悄动手脚,改变骰子的点数已是轻而易举。 就是不知,沈星暮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却为何还要故意输钱? 两人退出赌场,还没来得及取车,不远处高哲羽便怒吼起来。有人跟踪他们,从赌场里面跟到外面,看他们的穿着装扮,像是赌王盟的小喽啰。 高哲羽已经将他们制服,各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其中一个小喽啰非常委屈地求饶道:“沈总,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唐大姐叫我们来送个东西而已。”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心里放着一张卡片,卡片上有一个手写的电话号码,还有一个鲜红的唇印。 沈星暮接过卡片看了一眼,淡淡说道:“哲羽,放他们走。我来之前老爷子和游万金打过招呼,赌王盟的人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叶黎上了车,他现在仍是沈星暮的司机,驾驶座是他的。 沈星暮上车时,他手中仍捏着那一张简易却香艳的名片。 叶黎见他眉头紧皱,像是在沉思某事,便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星暮道:“我在想唐静舒为什么要送这张名片给我。” 叶黎道:“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唇印,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星暮冷笑道:“莫非你真以为,唐静舒想当我的情人?” 叶黎问:“莫非不是?” 沈星暮把名片揉成一团,直接丢出车窗,冷冷说道:“唐静舒在钓鱼,我是水里的肥鱼,她则是香艳的鱼饵。” 叶黎道:“说通俗一点,这就是所谓的美人计。” 沈星暮摇头道:“唐静舒的确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只不过这并不是美人计。从她叫人给我送名片起,我就已经和游万金结仇了,因为她本身就是游万金的情人。我之前在想,要不要给她打一个电话,简单直白地和她说清楚。她要怎么对付赌王盟和游万金是她的事情,不要把我拉进去。不过仔细想想,说不定现在游万金就在唐静舒身边,我打电话过去反而真上了她的当。” ——唐静舒是游万金的情人?对哦,她会出现在地下赌场,并且形象穿着显得那么狂野,足以证明她在赌王盟具备很高的地位。而她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获得地位与权力的最快办法,就是当龙头老大的情人。 叶黎明白过来,忍不住叹道:“她是想引虎拒狼,坐观你和游万金斗个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利。” 沈星暮皱眉道:“‘引虎拒狼’不是什么好词,不过的确是这个意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章 糖果 叶黎基本上听懂了沈星暮的话,但更多的疑惑又随之出现。他想不明白,沈星暮明显下定决心要替胡海冬复仇,为什么忽然就放弃了?就因为唐静舒以游万金的情人的身份出现?这两件事存在什么特殊的关联吗? 唐静舒愿意做游万金的情人,显然是为了替郁子岩复仇。她并不知道郁子岩的死还牵扯到左漫雪、李真洋、以及安梦初,游万金只不过是其中罪孽最小的帮凶。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游万金的报复。一个失去所爱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游万金是她现在能看到的、唯一的凶手,她必定不折手段杀死他。 在这一点上,她和沈星暮的目的岂不完全相同? 沈星暮为什么不选择与她合作,直接里应外合打倒游万金与赌王盟? 叶黎安静开着车,小橘就趴在他的大腿上睡觉。他没有问这些问题,沈星暮却仿佛洞穿他的心思,淡淡解释道:“我和老爷子在大多数问题上存在意见分歧,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小问题争吵许久,但唯一在看待女人这个问题上,我们的观点至始至终完全一致,便是绝对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唐静舒恰好是一个女人,而且她有着比其他女人更为决然的狠劲。她狠起来,可以抛弃作为女人的一切。从她成功靠近游万金的那一刻起,游万金就已经输了。” 叶黎盯着前方,认真开车。 沈星暮问:“你觉得我说错了?” 叶黎道:“你的结论下得太过草率。女人的确存在可怕的一面,但更多的时候,她们比男人柔弱得多。我不知道游万金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但他能成为绪城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便证明他有着不弱的能力。说不定唐静舒的万千算计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并不说破,装作一无所知的同时,又把唐静舒当成肆意蹂躏的玩偶。等到唐静舒自以为准备充足、发动绝杀一击的时候,却发现游万金早有准备。她的一切牺牲都是笑话,宛如跳梁小丑一般,被游万金从里到外玩成烂泥。” 这次换沈星暮不说话了。 叶黎轻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唐静舒足以击败游万金与赌王盟,她替郁子岩报仇的同时,也替胡海冬报了仇。所以你想抽身而退,安静回到自己的温柔乡,守着夏恬安稳度日。毕竟在你眼中,世间的一切都不如夏恬重要。你珍惜和夏恬在一起的一分一秒,有人帮你解决游万金与赌王盟,你便不用浪费陪伴夏恬的时间。” 沈星暮的神色一冷,厉声道:“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叶黎问:“哪句话?” 沈星暮道:“世间的一切都不如夏恬重要。” 叶黎的神色猛地僵住。他从沈星暮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戾气,不敢再随便说话。 沈星暮抬手捏了捏眉心,忽然又改口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在我眼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夏恬重要。老爷子如此,沈星夜如此,高哲羽如此,乃至是童遥也是如此。” 他的这句话说的非常平静,甚至于有些温和,一点也不像平日的他。叶黎却从他的温和中听出了淡淡的哀伤。就似乎,在这世上,除了夏恬,还有另一个对他无比重要的人。 叶黎勉强笑了笑,更换话题说道:“唐静舒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其实与我们也没有太大关系。如果她成功自然是最好,算是帮胡海冬报了仇,但如果她失败了,你再出手也不迟。毕竟赌王盟主要经营赌博行业,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想让游万金输得倾家荡产也不是难事。对了,沈星暮,你对小橘有什么看法?” 沈星暮偏头看了一眼趴在叶黎腿上睡觉的小橘,淡淡说道:“它是一只很不寻常的猫。” 叶黎道:“它是我们的幸运猫。我们能从《银河航线》的世界回归,还是靠的它。” 沈星暮皱眉道:“我记得我当时的飞船储能已经用完,已经没办法打开虫洞,而且重合奇点的白洞也已爆发。我几乎必死无疑的时候,小橘来了,就趴在我的后背,然后死亡游戏就结束了。” 叶黎道:“千钧一发的时候,是小橘打开了虫洞,并且用强大的‘念’强行把那些狮子人送进虫洞。” 沈星暮惊讶道:“穿梭星空、打开虫洞、强制传送,这些事情我们绝对做不到。小橘的‘念’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叶黎道:“《银河航线》的世界毕竟是虚拟世界,虚拟世界里忽然多出一股崭新的力量,便有可能打破力量体系的平衡。兴许小橘的‘念’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强,至少就目前而言,它绝对打不过我们。就是不知,小橘为什么能在死亡游戏的世界里使用‘念’。” 沈星暮道:“或许恶念空间的规则只限制人,却不限制动物。” 叶黎点头道:“只有这个答案比较合理。” 小车驶到蛰城境内时,天边晨曦微亮,两人的这一趟绪城之旅终于宣告结束。 这一次,他们成功拿到了善念之花,并且掌握了“念”的使用,收获不可谓小。 但是两人的心情都不是特别好。因为他们拿到了善念之花,所以徐旺消失了,这个结果对一些人而言,太过残忍。 叶黎不知道,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左漫雪和古姄将怎样度过。 或许这就是杜昌翊和徐旺提及过的、善良尽头的伪善。 如果叶黎和沈星暮摘取善念之花便必不可免产生悲剧,那他们的做法到底是善是恶? 车子停好之后,沈星暮竟没急着去找夏恬,反而要跟着叶黎一起回家。 他淡淡说道:“这几个月里,我还没去你家做过客,今天想去你家坐坐。” 叶黎知道,他并不是想去自己家里做客,而是想去看看徐小娟。 他至今不相信徐小娟。而且他也说过,他从徐小娟的话里察觉到了隐晦的漏洞,这个漏洞事关善念之花,他不能掉以轻心。 事实上,叶黎上次和徐小娟通话之后,心中也有了疑惑。他从电话里得知,徐小娟并没有真正忘记心智,她一直装作四五岁的小女孩,不可能没有其他用意。 叶黎思忖片刻,决定先不回家。 他还记得,两个月前,自己出门时对徐小娟保证过,回来时要给她买狗她吃一年的糖果。 他决定现在就去买糖果。 天色还太早,街上大部分店面都没开门,糖果店也一样。 叶黎很耐心,站在糖果店门外安静等着。 今天的沈星暮也出奇耐心。他站在一旁安静玩手机,不时吸一支烟,连一句催促的话都没说。 糖果店开门时已是清晨七点过。 叶黎上门就送了店老板一单大生意,买了一千块的糖果,分别用五个透明袋子装了接近一百斤。 这些糖果的确够徐小娟吃上一年了。 叶黎一个人提不动这么多袋子,沈星暮便帮忙。 两个大男人提着几袋糖果走在街上,倒是引得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叶黎的家门前,米禾骏和朱雨像财神一样,一左一右安静守在门外。 叶黎记得,沈星暮专门请他们两个来二十四小时监视徐小娟。按理说,他们应该在屋子里,却不知为什么守在门外。 他们看到沈星暮,立刻鞠躬问好。 米禾骏西装革履,身子站得笔直。他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沈总,你交待的事情,我时刻遵守,请问你有什么新的指示?”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若去当兵,一定能成为非常好的士兵。” 米禾骏再次鞠躬,却不说话。 沈星暮问:“你们站在门外干什么?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叫你们来守门了。” 米禾骏道:“昨天深夜,夏恬小姐来了,她说她有话要和徐小姐聊,叫我们在门外等着。” 沈星暮的双瞳一收,厉声道:“你的意思是,从昨天深夜到现在,夏恬一直在屋里面,和徐小娟单独在一起!?” 米禾骏明显听出到沈星暮的话中的冷意,埋头道:“是的。沈总,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沈星暮将两袋子糖果一放,大步向前,直接推开米禾骏,抬腿便要一脚踢开门。 叶黎立刻制止道:“沈星暮,你别着急,我手上有钥匙。” 叶黎连忙摸出衣服口袋里的钥匙,将门打开。 他知道沈星暮为什么这么激动。沈星暮怀疑徐小娟有问题,而现在夏恬和徐小娟独处了这么久却没动静。沈星暮分明是害怕夏恬出事。 叶黎的心头也是微微一紧,如果徐小娟真的对夏恬动了手,他也将面对数之不尽的难题。 好在最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夏恬和徐小娟都好端端地坐在茶几前。她们相对而坐,手中都还捧着热腾腾的茶,脸上映着甜美的笑容,似乎在聊非常有趣的话题。 沈星暮大步跑到夏恬面前,盯着她打量许久,直到确定她没事之后,这才皱眉道:“夏恬,你来这里干什么?” 夏恬甜笑道:“小娟一个人生活这么久,肯定很无聊,我来找她聊天解闷啊。” 沈星暮脸上的冷意渐渐融化,轻轻点头道:“你和徐小娟聊得开心吗?” 夏恬道:“很开心啊。” 沈星暮问:“你们聊了什么?” 夏恬道:“我们女孩子聊的话题,可不能随便说给你听。” 沈星暮沉默片刻,问:“你们聊完了吗?” 夏恬道:“原本还有很多话聊,但你们来了,我们就不聊了。” 她站起身,抓住沈星暮的手,便抬步向外走。 徐小娟开眉道:“夏恬姐姐,下次你来的时候,一定记得提前和他们说一声,别让他们来捣乱。” 她的声音很正常,是十八岁少女的声色,而非四五岁小女孩的稚嫩声线。 似乎她已不打算再隐瞒了。 沈星暮冷着脸道:“还有下次?” 夏恬莞尔道:“当然有下次。而且不只是下次,还有下下次、下下下次。” 沈星暮好像还有话说,却被夏恬使劲拽走了。 米禾骏和朱雨原本想进来,但夏恬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们都回家”,而沈星暮也没多说什么,他们便只能老实回家。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叶黎和徐小娟两个人了。 她坐在茶几前,两手托着香腮,安静盯着叶黎。 叶黎把门外的糖果全都提到茶几上,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微笑道:“小娟,你要吃的糖果,我都帮你买回来了。” 徐小娟问:“为什么?” 叶黎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徐小娟道:“你明知道我的脑子没出问题,我一直装成四五岁的小女孩,为什么还买这么多糖果回来?” 叶黎把手心按在衣服上摸索,擦去手中的汗水,接着抬手抓住她的手,会心笑道:“不管你是四五岁的小女孩,还是十八岁的大姑娘,说想吃糖果的人是你,我便把糖果都买回来。” 徐小娟道:“这么多的糖,一年也吃不完。” 叶黎道:“我可以陪你一起吃啊。” 徐小娟道:“我们把它们全都吃下去,不但会长胖,还会长蛀牙。” 叶黎道:“所以我们要多运动,多刷牙。” 徐小娟轻叹,精致的小脸凝紧,欲言又止。 叶黎拆开袋子,取出一粒浑圆的白色奶糖,拆掉包装纸袋,递到她的嘴里,问:“怎么样?好吃吗?” 徐小娟咀嚼片刻,点头道:“甜的。很甜很甜很甜。” 她说话时也从袋子里抓出一粒糖果,不由分说喂到叶黎嘴里。 叶黎不喜欢吃糖,但毫无疑问,糖的确是甜的。嘴里甜,心里也甜。 再见到徐小娟,他心里有千言万语,但这些话都好像融进了甜蜜的糖果,吃到了他的嘴里。 叶黎没问徐小娟和夏恬聊了什么,他也没问徐小娟为什么装作心智失常。 他相信她,就如同相信太阳每天都会从东边升起。 叶黎吃过糖之后,嘴里还甜着,人却出奇疲惫。他忽然回想起来,从鬼节当天到现在,已过去两天两夜,他的眼睛还未合上过。 叶黎亲吻徐小娟的侧脸,尔后打着呵欠向浴室里走。他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徐小娟在浴室门外安静盯着他。 叶黎关门时看到了她,便问:“一起洗?” 徐小娟摇头道:“我已经洗过了,不过你若叫我帮你搓背,我不会拒绝。” 叶黎会心道:“那就麻烦你了。” 这一天,叶黎睡得很沉,小橘趴在他的背上,徐小娟缩在他的怀里。 他的心里真的很甜,一瞬间的顿悟,比一百斤的糖果更甜。 这一次,他真的下了决心,不再自欺欺人。 无论何思语能否再活过来,他都已不打算再与她再续前缘。 少年时的梦,早就该醒了。何思语应该存在缥缈的天宇抑或是“人来鸟不惊”的画中。 他应该看清现实,现实中属于他的女孩,不正是徐小娟吗? 他决定娶徐小娟,珍惜她一辈子。就如同沈星暮珍惜夏恬一般。 *** 绪城市区,一间装修诡异,所有家具陈设都画满血色符文的房间里。 李真洋在连番召唤“念灵”无果之后,终于承认一个事实,便是从他联系叶黎的那一刻起,他就真的输了。 他得不到左漫雪多年来收集的“念”,并且因为未知原因,还把自己的“念灵”搭了进去。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莫大的损失。 幸好他还有钱。这些年里,每一个被左漫雪欺骗的男人,也都被他“洗劫”过一次。 因为血咒的力量,被骗的男人很容易被人控制。 李真洋控制他们,将他们的的存款全部打到赌王盟的账户,再伪造成他们自己豪赌输掉了。 那些钱被赌王盟分走了一部分,而剩下的钱全都在他的账户里。 这是一笔巨款,够他挥霍一辈子。 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这次失败,很可能危及自己的性命。他不敢再逗留于此,准备携款远逃国外。 纵然他知道,“天神”的势力遍布世界各地,逃亡国外也依旧难逃一死,但他依旧选择逃跑。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拼命逃跑,才有活着的感觉。 只可惜他慢了一步,连逃跑的机会都已失去。 一个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女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房子里,并且轻而易举将他束缚。 李真洋看清了这个女人。这一瞬,他那强大到宛如翻滚海洋的一般的“念”也变得苍白无力。 因为这个女人是安梦初。 李真洋的喉咙滚动,好久之后才涩声求饶道:“圣女大人,我的这次失败完全出自意外,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将功补过。” 安梦初摇头道:“你不用再补过了。从你设计杀死徐成俊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意料到这一天的发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杀死徐成俊,不正是为“天神”效力吗? 李真洋想问,但强大的压迫力使得他无法开口。 安梦初轻叹道:“徐成俊是一个非常纯洁的人,他拥有的潜力比起左漫雪只强不弱。哪怕他死后,也变成了纯粹的善灵。他有着驱散世间冤孽的力量,只可惜你设计杀死了他,不能让他为我所用。李真洋,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富国社我会交给别人打理。至于你,我答应过左漫雪,将你交给她处理。我也不知道失去挚爱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情,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李真洋的目中闪过惊恐,他努力张开嘴,却只说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整个人便遭受重击,昏迷了过去。 *** 古姄在左漫雪家里住了三天,期间冷眼看过左漫雪对李真洋的无情折磨。 新学年快开学了,她决定回一次家。而她回家之后才发现,家里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徐旺的消失,身为“念灵”的她的的存在也发生了微渺的变化,她的父母居然不记得她了。甚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 这原本对古姄而言,应该是非常大的打击,但她表现得非常平静,只是站得远远的,对着二老深深一拜,便转身离去。 左漫雪真的把古姄视作女儿。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应该好好上学,于是她坚持要送古姄去北科大继续念书,至于学费、生活费之类的问题,她都可以解决。 奇怪的是,古姄的父母已经忘了她,但她的老师、同学都还记得她。 九月初,蛰城的暑气早已褪去,但大部分女孩子依旧穿着暴露,宛如行走的桃花蕾。 古姄和她们不一样。她的穿着非常保守,一声休闲装,把除了脸部与双手的所有部位全都严实包裹。 在大学校园,天生丽质的她,却显得尤为平凡。鲜少有男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对此,她丝毫不在意。 能让她认真打扮,注重着装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徐旺。其他男生不愿看她,就如同她不愿看其他男生一样。 谁也不在意谁,这样也非常好。 某一天,古姄偶然路过学校的露天篮球场。 “砰”的一声钝响回旋,竟是篮球陡然砸到地上的声音。 古姄循声看去,只见篮球还在地上跳动,一个高大男生的背影一冲而过,单手便抓起篮球,尔后纵身一跃,又是一个大灌篮,篮球再一次发出“砰砰”的蹦跳声。 古姄睁大眼看着那个男生,他的背影让她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仿佛他是徐旺。 他的背影的确非常像徐旺。 一起打篮球的其他男生在吼“好球,阿旺”! 似乎他的名字也有一个“旺”字。 古姄压着心头的悸动,隔着网状护栏,大声道:“旺哥哥!” 高大男生的背影一转,疑惑地看向这边。 古姄怔怔地盯着他,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他不是徐旺,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的眼中没有星辰与她,只有漆黑的瞳仁。 男生道:“美女,你在叫我?” 古姄擦去眼角泪水,摇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男生满眼疑惑,却不说话。 男生身后,不少篮球少年起哄,他们嘲笑道:“徐望,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乡村姑娘了?” 古姄再次惊住,忍不住问道:“你叫徐旺!?” 徐望道:“是的。” 古姄问:“徐缓的徐,旺盛的旺?” 徐望摇头道:“是希望的望。” 古姄埋下头,眼泪再次滑落。 她没再说话,安静向前走,走出这个篮球场。 仅片刻,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望追了上来。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美女,我是应用物理系的大二学生,方便留个电话交个朋友吗?” 古姄盯着他,再一次怔住。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里装的是星辰与她,和当初的徐旺一模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章 糖果 叶黎基本上听懂了沈星暮的话,但更多的疑惑又随之出现。他想不明白,沈星暮明显下定决心要替胡海冬复仇,为什么忽然就放弃了?就因为唐静舒以游万金的情人的身份出现?这两件事存在什么特殊的关联吗? 唐静舒愿意做游万金的情人,显然是为了替郁子岩复仇。她并不知道郁子岩的死还牵扯到左漫雪、李真洋、以及安梦初,游万金只不过是其中罪孽最小的帮凶。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游万金的报复。一个失去所爱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游万金是她现在能看到的、唯一的凶手,她必定不折手段杀死他。 在这一点上,她和沈星暮的目的岂不完全相同? 沈星暮为什么不选择与她合作,直接里应外合打倒游万金与赌王盟? 叶黎安静开着车,小橘就趴在他的大腿上睡觉。他没有问这些问题,沈星暮却仿佛洞穿他的心思,淡淡解释道:“我和老爷子在大多数问题上存在意见分歧,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小问题争吵许久,但唯一在看待女人这个问题上,我们的观点至始至终完全一致,便是绝对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唐静舒恰好是一个女人,而且她有着比其他女人更为决然的狠劲。她狠起来,可以抛弃作为女人的一切。从她成功靠近游万金的那一刻起,游万金就已经输了。” 叶黎盯着前方,认真开车。 沈星暮问:“你觉得我说错了?” 叶黎道:“你的结论下得太过草率。女人的确存在可怕的一面,但更多的时候,她们比男人柔弱得多。我不知道游万金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但他能成为绪城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便证明他有着不弱的能力。说不定唐静舒的万千算计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并不说破,装作一无所知的同时,又把唐静舒当成肆意蹂躏的玩偶。等到唐静舒自以为准备充足、发动绝杀一击的时候,却发现游万金早有准备。她的一切牺牲都是笑话,宛如跳梁小丑一般,被游万金从里到外玩成烂泥。” 这次换沈星暮不说话了。 叶黎轻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唐静舒足以击败游万金与赌王盟,她替郁子岩报仇的同时,也替胡海冬报了仇。所以你想抽身而退,安静回到自己的温柔乡,守着夏恬安稳度日。毕竟在你眼中,世间的一切都不如夏恬重要。你珍惜和夏恬在一起的一分一秒,有人帮你解决游万金与赌王盟,你便不用浪费陪伴夏恬的时间。” 沈星暮的神色一冷,厉声道:“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叶黎问:“哪句话?” 沈星暮道:“世间的一切都不如夏恬重要。” 叶黎的神色猛地僵住。他从沈星暮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戾气,不敢再随便说话。 沈星暮抬手捏了捏眉心,忽然又改口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在我眼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夏恬重要。老爷子如此,沈星夜如此,高哲羽如此,乃至是童遥也是如此。” 他的这句话说的非常平静,甚至于有些温和,一点也不像平日的他。叶黎却从他的温和中听出了淡淡的哀伤。就似乎,在这世上,除了夏恬,还有另一个对他无比重要的人。 叶黎勉强笑了笑,更换话题说道:“唐静舒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其实与我们也没有太大关系。如果她成功自然是最好,算是帮胡海冬报了仇,但如果她失败了,你再出手也不迟。毕竟赌王盟主要经营赌博行业,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想让游万金输得倾家荡产也不是难事。对了,沈星暮,你对小橘有什么看法?” 沈星暮偏头看了一眼趴在叶黎腿上睡觉的小橘,淡淡说道:“它是一只很不寻常的猫。” 叶黎道:“它是我们的幸运猫。我们能从《银河航线》的世界回归,还是靠的它。” 沈星暮皱眉道:“我记得我当时的飞船储能已经用完,已经没办法打开虫洞,而且重合奇点的白洞也已爆发。我几乎必死无疑的时候,小橘来了,就趴在我的后背,然后死亡游戏就结束了。” 叶黎道:“千钧一发的时候,是小橘打开了虫洞,并且用强大的‘念’强行把那些狮子人送进虫洞。” 沈星暮惊讶道:“穿梭星空、打开虫洞、强制传送,这些事情我们绝对做不到。小橘的‘念’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叶黎道:“《银河航线》的世界毕竟是虚拟世界,虚拟世界里忽然多出一股崭新的力量,便有可能打破力量体系的平衡。兴许小橘的‘念’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强,至少就目前而言,它绝对打不过我们。就是不知,小橘为什么能在死亡游戏的世界里使用‘念’。” 沈星暮道:“或许恶念空间的规则只限制人,却不限制动物。” 叶黎点头道:“只有这个答案比较合理。” 小车驶到蛰城境内时,天边晨曦微亮,两人的这一趟绪城之旅终于宣告结束。 这一次,他们成功拿到了善念之花,并且掌握了“念”的使用,收获不可谓小。 但是两人的心情都不是特别好。因为他们拿到了善念之花,所以徐旺消失了,这个结果对一些人而言,太过残忍。 叶黎不知道,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左漫雪和古姄将怎样度过。 或许这就是杜昌翊和徐旺提及过的、善良尽头的伪善。 如果叶黎和沈星暮摘取善念之花便必不可免产生悲剧,那他们的做法到底是善是恶? 车子停好之后,沈星暮竟没急着去找夏恬,反而要跟着叶黎一起回家。 他淡淡说道:“这几个月里,我还没去你家做过客,今天想去你家坐坐。” 叶黎知道,他并不是想去自己家里做客,而是想去看看徐小娟。 他至今不相信徐小娟。而且他也说过,他从徐小娟的话里察觉到了隐晦的漏洞,这个漏洞事关善念之花,他不能掉以轻心。 事实上,叶黎上次和徐小娟通话之后,心中也有了疑惑。他从电话里得知,徐小娟并没有真正忘记心智,她一直装作四五岁的小女孩,不可能没有其他用意。 叶黎思忖片刻,决定先不回家。 他还记得,两个月前,自己出门时对徐小娟保证过,回来时要给她买狗她吃一年的糖果。 他决定现在就去买糖果。 天色还太早,街上大部分店面都没开门,糖果店也一样。 叶黎很耐心,站在糖果店门外安静等着。 今天的沈星暮也出奇耐心。他站在一旁安静玩手机,不时吸一支烟,连一句催促的话都没说。 糖果店开门时已是清晨七点过。 叶黎上门就送了店老板一单大生意,买了一千块的糖果,分别用五个透明袋子装了接近一百斤。 这些糖果的确够徐小娟吃上一年了。 叶黎一个人提不动这么多袋子,沈星暮便帮忙。 两个大男人提着几袋糖果走在街上,倒是引得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叶黎的家门前,米禾骏和朱雨像财神一样,一左一右安静守在门外。 叶黎记得,沈星暮专门请他们两个来二十四小时监视徐小娟。按理说,他们应该在屋子里,却不知为什么守在门外。 他们看到沈星暮,立刻鞠躬问好。 米禾骏西装革履,身子站得笔直。他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沈总,你交待的事情,我时刻遵守,请问你有什么新的指示?”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若去当兵,一定能成为非常好的士兵。” 米禾骏再次鞠躬,却不说话。 沈星暮问:“你们站在门外干什么?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叫你们来守门了。” 米禾骏道:“昨天深夜,夏恬小姐来了,她说她有话要和徐小姐聊,叫我们在门外等着。” 沈星暮的双瞳一收,厉声道:“你的意思是,从昨天深夜到现在,夏恬一直在屋里面,和徐小娟单独在一起!?” 米禾骏明显听出到沈星暮的话中的冷意,埋头道:“是的。沈总,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沈星暮将两袋子糖果一放,大步向前,直接推开米禾骏,抬腿便要一脚踢开门。 叶黎立刻制止道:“沈星暮,你别着急,我手上有钥匙。” 叶黎连忙摸出衣服口袋里的钥匙,将门打开。 他知道沈星暮为什么这么激动。沈星暮怀疑徐小娟有问题,而现在夏恬和徐小娟独处了这么久却没动静。沈星暮分明是害怕夏恬出事。 叶黎的心头也是微微一紧,如果徐小娟真的对夏恬动了手,他也将面对数之不尽的难题。 好在最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夏恬和徐小娟都好端端地坐在茶几前。她们相对而坐,手中都还捧着热腾腾的茶,脸上映着甜美的笑容,似乎在聊非常有趣的话题。 沈星暮大步跑到夏恬面前,盯着她打量许久,直到确定她没事之后,这才皱眉道:“夏恬,你来这里干什么?” 夏恬甜笑道:“小娟一个人生活这么久,肯定很无聊,我来找她聊天解闷啊。” 沈星暮脸上的冷意渐渐融化,轻轻点头道:“你和徐小娟聊得开心吗?” 夏恬道:“很开心啊。” 沈星暮问:“你们聊了什么?” 夏恬道:“我们女孩子聊的话题,可不能随便说给你听。” 沈星暮沉默片刻,问:“你们聊完了吗?” 夏恬道:“原本还有很多话聊,但你们来了,我们就不聊了。” 她站起身,抓住沈星暮的手,便抬步向外走。 徐小娟开眉道:“夏恬姐姐,下次你来的时候,一定记得提前和他们说一声,别让他们来捣乱。” 她的声音很正常,是十八岁少女的声色,而非四五岁小女孩的稚嫩声线。 似乎她已不打算再隐瞒了。 沈星暮冷着脸道:“还有下次?” 夏恬莞尔道:“当然有下次。而且不只是下次,还有下下次、下下下次。” 沈星暮好像还有话说,却被夏恬使劲拽走了。 米禾骏和朱雨原本想进来,但夏恬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们都回家”,而沈星暮也没多说什么,他们便只能老实回家。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叶黎和徐小娟两个人了。 她坐在茶几前,两手托着香腮,安静盯着叶黎。 叶黎把门外的糖果全都提到茶几上,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微笑道:“小娟,你要吃的糖果,我都帮你买回来了。” 徐小娟问:“为什么?” 叶黎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徐小娟道:“你明知道我的脑子没出问题,我一直装成四五岁的小女孩,为什么还买这么多糖果回来?” 叶黎把手心按在衣服上摸索,擦去手中的汗水,接着抬手抓住她的手,会心笑道:“不管你是四五岁的小女孩,还是十八岁的大姑娘,说想吃糖果的人是你,我便把糖果都买回来。” 徐小娟道:“这么多的糖,一年也吃不完。” 叶黎道:“我可以陪你一起吃啊。” 徐小娟道:“我们把它们全都吃下去,不但会长胖,还会长蛀牙。” 叶黎道:“所以我们要多运动,多刷牙。” 徐小娟轻叹,精致的小脸凝紧,欲言又止。 叶黎拆开袋子,取出一粒浑圆的白色奶糖,拆掉包装纸袋,递到她的嘴里,问:“怎么样?好吃吗?” 徐小娟咀嚼片刻,点头道:“甜的。很甜很甜很甜。” 她说话时也从袋子里抓出一粒糖果,不由分说喂到叶黎嘴里。 叶黎不喜欢吃糖,但毫无疑问,糖的确是甜的。嘴里甜,心里也甜。 再见到徐小娟,他心里有千言万语,但这些话都好像融进了甜蜜的糖果,吃到了他的嘴里。 叶黎没问徐小娟和夏恬聊了什么,他也没问徐小娟为什么装作心智失常。 他相信她,就如同相信太阳每天都会从东边升起。 叶黎吃过糖之后,嘴里还甜着,人却出奇疲惫。他忽然回想起来,从鬼节当天到现在,已过去两天两夜,他的眼睛还未合上过。 叶黎亲吻徐小娟的侧脸,尔后打着呵欠向浴室里走。他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徐小娟在浴室门外安静盯着他。 叶黎关门时看到了她,便问:“一起洗?” 徐小娟摇头道:“我已经洗过了,不过你若叫我帮你搓背,我不会拒绝。” 叶黎会心道:“那就麻烦你了。” 这一天,叶黎睡得很沉,小橘趴在他的背上,徐小娟缩在他的怀里。 他的心里真的很甜,一瞬间的顿悟,比一百斤的糖果更甜。 这一次,他真的下了决心,不再自欺欺人。 无论何思语能否再活过来,他都已不打算再与她再续前缘。 少年时的梦,早就该醒了。何思语应该存在缥缈的天宇抑或是“人来鸟不惊”的画中。 他应该看清现实,现实中属于他的女孩,不正是徐小娟吗? 他决定娶徐小娟,珍惜她一辈子。就如同沈星暮珍惜夏恬一般。 *** 绪城市区,一间装修诡异,所有家具陈设都画满血色符文的房间里。 李真洋在连番召唤“念灵”无果之后,终于承认一个事实,便是从他联系叶黎的那一刻起,他就真的输了。 他得不到左漫雪多年来收集的“念”,并且因为未知原因,还把自己的“念灵”搭了进去。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莫大的损失。 幸好他还有钱。这些年里,每一个被左漫雪欺骗的男人,也都被他“洗劫”过一次。 因为血咒的力量,被骗的男人很容易被人控制。 李真洋控制他们,将他们的的存款全部打到赌王盟的账户,再伪造成他们自己豪赌输掉了。 那些钱被赌王盟分走了一部分,而剩下的钱全都在他的账户里。 这是一笔巨款,够他挥霍一辈子。 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这次失败,很可能危及自己的性命。他不敢再逗留于此,准备携款远逃国外。 纵然他知道,“天神”的势力遍布世界各地,逃亡国外也依旧难逃一死,但他依旧选择逃跑。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拼命逃跑,才有活着的感觉。 只可惜他慢了一步,连逃跑的机会都已失去。 一个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女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房子里,并且轻而易举将他束缚。 李真洋看清了这个女人。这一瞬,他那强大到宛如翻滚海洋的一般的“念”也变得苍白无力。 因为这个女人是安梦初。 李真洋的喉咙滚动,好久之后才涩声求饶道:“圣女大人,我的这次失败完全出自意外,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将功补过。” 安梦初摇头道:“你不用再补过了。从你设计杀死徐成俊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意料到这一天的发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杀死徐成俊,不正是为“天神”效力吗? 李真洋想问,但强大的压迫力使得他无法开口。 安梦初轻叹道:“徐成俊是一个非常纯洁的人,他拥有的潜力比起左漫雪只强不弱。哪怕他死后,也变成了纯粹的善灵。他有着驱散世间冤孽的力量,只可惜你设计杀死了他,不能让他为我所用。李真洋,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富国社我会交给别人打理。至于你,我答应过左漫雪,将你交给她处理。我也不知道失去挚爱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情,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李真洋的目中闪过惊恐,他努力张开嘴,却只说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整个人便遭受重击,昏迷了过去。 *** 古姄在左漫雪家里住了三天,期间冷眼看过左漫雪对李真洋的无情折磨。 新学年快开学了,她决定回一次家。而她回家之后才发现,家里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徐旺的消失,身为“念灵”的她的的存在也发生了微渺的变化,她的父母居然不记得她了。甚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 这原本对古姄而言,应该是非常大的打击,但她表现得非常平静,只是站得远远的,对着二老深深一拜,便转身离去。 左漫雪真的把古姄视作女儿。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应该好好上学,于是她坚持要送古姄去北科大继续念书,至于学费、生活费之类的问题,她都可以解决。 奇怪的是,古姄的父母已经忘了她,但她的老师、同学都还记得她。 九月初,蛰城的暑气早已褪去,但大部分女孩子依旧穿着暴露,宛如行走的桃花蕾。 古姄和她们不一样。她的穿着非常保守,一声休闲装,把除了脸部与双手的所有部位全都严实包裹。 在大学校园,天生丽质的她,却显得尤为平凡。鲜少有男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对此,她丝毫不在意。 能让她认真打扮,注重着装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徐旺。其他男生不愿看她,就如同她不愿看其他男生一样。 谁也不在意谁,这样也非常好。 某一天,古姄偶然路过学校的露天篮球场。 “砰”的一声钝响回旋,竟是篮球陡然砸到地上的声音。 古姄循声看去,只见篮球还在地上跳动,一个高大男生的背影一冲而过,单手便抓起篮球,尔后纵身一跃,又是一个大灌篮,篮球再一次发出“砰砰”的蹦跳声。 古姄睁大眼看着那个男生,他的背影让她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仿佛他是徐旺。 他的背影的确非常像徐旺。 一起打篮球的其他男生在吼“好球,阿旺”! 似乎他的名字也有一个“旺”字。 古姄压着心头的悸动,隔着网状护栏,大声道:“旺哥哥!” 高大男生的背影一转,疑惑地看向这边。 古姄怔怔地盯着他,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他不是徐旺,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的眼中没有星辰与她,只有漆黑的瞳仁。 男生道:“美女,你在叫我?” 古姄擦去眼角泪水,摇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男生满眼疑惑,却不说话。 男生身后,不少篮球少年起哄,他们嘲笑道:“徐望,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乡村姑娘了?” 古姄再次惊住,忍不住问道:“你叫徐旺!?” 徐望道:“是的。” 古姄问:“徐缓的徐,旺盛的旺?” 徐望摇头道:“是希望的望。” 古姄埋下头,眼泪再次滑落。 她没再说话,安静向前走,走出这个篮球场。 仅片刻,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望追了上来。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美女,我是应用物理系的大二学生,方便留个电话交个朋友吗?” 古姄盯着他,再一次怔住。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里装的是星辰与她,和当初的徐旺一模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章 风雨 绪城市区,六百米呈饱和环状的赛马场上,数名劲装骑手手持缰绳,飞驰而过。 赛场外,欢呼声此起彼伏,似乎不少人已经预见六号马“飞星夺月”的夺冠。而它的夺冠意味着无数人的一夜暴富与倾家荡产。 这是赛马的角逐,也是无数赌徒们最后的疯狂。 有人在观众席外狂笑哽咽至死,也有人悲伤狂嚎心肌梗塞至死,但更多的赌徒死在数十米高楼的楼下。 赌马有时候就赌命。赌徒们的命和奔跑的赛马系在一起。 游万金也是赌徒,比赛马场外任何一个赌徒都要疯狂得多的赌徒。只不过他现在不再赌命,从他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战胜赌王盟上一任龙头俞宏旭起,他就再没有和任何人赌过命——至少在绪城范围内,没有有资格让他赌命。 这小小的赛马场也一样。纵然每一场赛马关乎十数亿的资金流动,对他而言却和普通人的一顿火锅钱没太大区别。 观众席上方的包间里,游万金身着宽松的白色长袍,坐在仿佛镶金的柔软转椅上,一手按着扶手,另一手则端着圆润的红酒杯,饶有兴致地盯着透明的玻璃窗外。 他看的不是赛场上奔跑的赛马,而是赛场外,赌徒们的狂呼。 人总归比马好看,尤其是人在喜极或悲极之时,总能做出一些戏剧性极强的事情,使人捧腹大笑。 游万金并不爱喝酒,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喝酒。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却是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这本身便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游万金的脸部几乎完全破碎,遍布狰狞的伤疤,其中最长的一条伤疤,从右眼眼角一直蔓延到左边嘴角,宛如一条鲜活的蜈蚣。他是一个看上去宛如残废的中年男人,却又有着翻手覆手间决定无数赌徒生死的力量。 游万金又喝了一口澳大利亚红酒,他的眼睛变得有些迷离,像是醉了。 他打了一个酒嗝,反手往身后一抓,便抓到一个美丽而饱满的女人。 唐静舒一直侍奉在他身侧。 他把她当做柔软的枕头抑或是被盖,他需要她的时候,便一定将她捏在手里。 关于郁子岩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他也知道,唐静舒接近他,必定怀揣邪恶的意图。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无论唐静舒暗中做什么手脚,都如同蜉蝣撼大树一般可笑。 他敢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她眼前,丝毫不害怕突兀袭来的短刀或匕首,便是最好的证据。 唐静舒红着脸,温柔地靠在他的怀里,温言细语说道:“万金,钱霄汉昨天打电话找过你,说是弭城的格局有了新的变化,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游万金淡淡说道:“这事我知道。巨鼎门的钱霄汉一向刚愎自用、目空一物,却忽然请我帮忙,你不觉得有问题?” 唐静舒问:“有什么问题?” 游万金道:“如果我没猜错,钱霄汉忽然坐卧不安,与蛰城的枪神社有关。枪神社的势力网太过强大,早已遍布蛰、绪、弭三城,尤其是弭城,枪火生意早已被他们垄断。现在的弭城,明面上的霸主像巨鼎门,实际上早已被枪神社抓住命脉。钱霄汉无非就是想找我联手对付枪神社。” 唐静舒道:“蛰城枪神社常年经营枪火,早已富可敌国。以巨鼎门的力量,绝对没办法和它抗衡。” 游万金似笑非笑道:“但如果我和钱霄汉联手,就有可能打败枪神社,从惊人的枪火利润中分走一杯羹。” 唐静舒保持温柔而迷人的笑容,像粘人的小猫咪靠着游万金,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游万金捏着她的脸,目光幽深地说道:“坐享其成总归比用命去拼强得多。钱霄汉要对枪神社出手,那就让他们去斗,最好能把霓城肖家也牵扯进去。这趟水越汹涌混乱越好,成功的赌徒总是能在扑朔迷离的赌局中找到买到必胜的筹码,就像这场赛马一样。” 场外传来震天动地的惊叫声,赛马场上一马当先、势如破竹的“飞星夺月”在最后冲刺阶段体力不济,被身后的三号马“荒漠旋风”一举反超。 这场赛马又爆了冷门,有人狂欢有人忧。 *** 霓城市区,爬满锈迹的铁门外,肖寒承捧着一盒茶叶,恭恭敬敬候着。而肖元在铁门里的菜园边上翻土,施肥。 在肖家,肖元的子女的地位甚至不如肖元的三个结义兄弟。禹自强、杨浩展、杜昌翊都可以随意进出这扇铁门,但作为肖家大公子肖寒承却没有这个资格。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肖元把整个菜园打理好,终于有身着汉服的靓丽姑娘出来传唤。她笑语嫣然道:“大少爷,老爷叫你把东西交给我就行了。” 肖寒承皱眉道:“你替我转告父亲,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小姑娘踮着脚轻快地跑回菜园,没一会又跑出来,抿着嘴摇头道:“老爷说了,你若有事就直接去找禹二爷。” 肖寒承安静站着,目光穿过铁门,看到了菜园边上正张手舒展筋骨的老人。他的目光有一瞬变得冷漠,自然垂下的双臂也已捏紧成拳。仅片刻,他目中的冷意散去,捏紧的双拳也缓缓松开。 他点头道:“好的,请你们照顾好父亲。” 一座外观古朴,内部装修陈设去镀金镶玉的大豪宅里。 肖寒承一遍又一遍地把玩着手中的信纸。这封信是唐静舒写的,然后托人送到他的手上。信纸上的内容他看了三遍以上,每一遍都看得他热血沸腾。 赌王盟是一个主要经营赌博业的黑帮,里面的黑幕深不见底,其中牵扯到的利益网更是蔓延到政府层次。 它能多年屹立不倒,一方面靠的它独特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靠的游万金强大手腕。或者说,游万金本身就是疏通黑白两道关系网的枢纽,只要他还活着,绪城地界内,没人敢打赌王盟的主意。 当然,绪城也并不缺乏一些妄图另辟蹊径击垮赌王盟的黑帮头目。他们专门请身手了得的杀手去暗杀游万金,其中不缺乏一些来自欧美的强大杀手。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成功,因为游万金身边永远守着两个人。 他们分别叫莫哭和莫笑,是一对名字非常奇怪的双胞胎。传闻中这对兄弟的武力早已超越人类本身的极限,曾经有百发百中的狙击手在百米外的高楼狙击游万金,可是锐利的子弹穿破玻璃之后,在距离游万金的脑门不到半米远的距离,被莫哭两指夹住。 能徒手夹子弹的人,无疑超越常人的认知。然而弟弟莫笑比莫哭更强,他把子弹放在手心,拇指一弹,子弹便划出破风声,原路返回,精准无误地击穿狙击手的脑袋。 只要这一对兄弟还活着,就绝对没人能动游万金一根手指头,当然也别想觊觎赌王盟的惊人利益。 肖寒承收到的这封信,清清楚楚写着击杀游万金的办法。而且肖寒承专门遣人查过,实际情况和信上的内容完全一致。换言之,这个办法的可行性非常高。 只要他能成功击杀游万金,再提拔一个傀儡上去代管赌王盟,肖家就将同时成为霓城与绪城的地下霸主。 肖寒承去找肖元,为的就是说这件事。为此他还专门把自己都舍不得喝一盒普洱茶送了出去。 只可惜他连和肖元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肖寒承的心里不可能不怨。只不过他怨怼过后,嘴角又扯动出冷漠的笑容。 肖家三兄妹中,他是长兄,二妹肖梦兮,三妹肖浅裳。 肖浅裳年纪还小,而且她追求的是爱情与浪漫,丝毫不贪图肖家的家业。因而肖寒承一向对她很好,真正地将她视为亲妹妹——一个不会触及他的利益,并且偶尔能帮他一点小忙的妹妹,的确很好。 肖梦兮就不一样。她有自己的势力,而且日渐壮大,早已达到足以和肖寒承分庭抗礼的地步。不止如此,肖元的结义兄弟杨浩展还和肖梦兮走得非常亲近,最可怕的是,杜昌翊死后,他曾训练的那群强大杀手,大部分也归到了她的旗下。 肖寒承隐隐意识到,如果正面碰撞,他有可能不是肖梦兮的对手。 在肖家,肖元从不重男轻女。肖寒承也从未得到肖家继承人的身份。 他和肖梦兮免不了一番争斗,而这争斗的结果很可能是手足相残,二者不可同存。 肖寒承下了决定,自己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只要他能击败游万金和赌王盟,到时候肖元会认可他,肖梦兮也无力再和他争斗。 于是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唐静舒回信。他同样用信纸手写了一段内容,将它装订好,遣自己信得过的人去送信。 而他回信的内容是:唐静舒小姐,你说的事情非常让我心动,只不过我并不是肖家的主人,并不能调动整个肖家的势力。如果你对这个计划势在必行,我个人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是在这之前,我想我有必要看一下你的诚意。 *** 肖元的住所,古香古色的木房里,禹自强和肖元相对而坐。 肖寒承来之前,禹自强就在这里。肖元不想见肖寒承,禹自强也一样。他们都了解肖寒承的心性,他若说有事,十有八九牵扯到霓城乃至是周遭数个大城市的地下格局。因为他一向不是爱说话的人。 而现在肖元和禹自强都不关注其他城市的事情,他们只关注肖浅裳和夏秦的事情。无论肖寒承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他们都不在意。毕竟就算肖寒承做出天大的事情,也动摇不了肖家的根基。 肖浅裳和夏秦的事情就不一样。 肖元和禹自强都知道,肖家和枪神社的战斗并没有真正结束。刘俊提出休战,绝对不是想和肖家结秦晋之好。他们都知道,刘俊是一头猛虎,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真正驯服这头猛虎,他表面上的服软,只不过是以退为进,想用联姻的方式,从内部击垮整个肖家。 他们都在斟酌,要怎样处理这场联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场联姻绝不是点头或摇头这么简单。毕竟在电话里,刘俊亲口透露过,他愿意用“追魂”与“夺命”做聘礼,为的仅仅是娶走肖元的小女儿。 以肖家现在的力量,想和枪神社以及沈氏集团正面战斗,还是太过勉强。前几次,他们能避开刘俊的大规模进攻,依靠的是仇世仿若先知的能力。 然而仇世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他总归有计算失误的时候,他的失误有可能对肖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且他并不是肖家的人,他并没有义务一直帮着肖家。 这一点,肖元和禹自强都无比清楚。所以枪神社的难题还是得靠他们自己解决。 肖浅裳知否嫁给夏秦?嫁给夏秦之后又该干什么? 这是数天里肖元和禹自强共同思考的问题。 只是他们一直得不出一致的结论。毕竟肖元更多时候像肖浅裳的叔叔,禹自强才像她的父亲。 肖元认为,他完全可以和刘俊出同一张牌,刘俊想借这场联姻从内部破坏肖家,他也可以。 禹自强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无论肖浅裳嫁不嫁给夏秦,都该由她自己决定。 没人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禹自强也一样。 为此他专门找肖浅裳谈过心,询问她对夏秦的看法。 平心而论,夏秦给禹自强的印象很不错。虽然他败在夏秦手上,却没有太过沉重的屈辱感,反而感觉夏秦是一个非常可靠、且有底线的人。 毕竟在那时,换了任何人,都绝对不会放禹自强和肖浅裳走,但夏秦这么做了。 或者说,这世上也只有夏秦做得出这种事情。 如果肖浅裳也心仪夏秦,愿意嫁给他,禹自强便不会反对。 然而肖浅裳的反对态度非常激烈。她甚至质问道:“禹叔,当初父亲要把我嫁给沈星夜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就算我的父亲要绑架我,你也不会。你现在居然叫我嫁给那个脸上有三道疤,看上去就吓人的夏秦?” 禹自强只能苦笑。既然肖浅裳不愿意,他就不会逼她。甚至于,他为了肖浅裳和肖元起过正面冲突。 肖家结义四兄弟中,也只有性情刚烈的禹自强能对着肖元大吼大叫。 原本这件事基本作罢,但近期肖浅裳的态度有了转变。她似乎不那么讨厌夏秦了。有的时候,她还会对禹自强讲一些她和夏秦组队玩游戏的事情。 禹自强听不懂游戏,却能从她的话中听出些许心意。似乎她渐渐对夏秦有了好感。 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消息。 禹自强顺势问道:“浅裳,如果你想嫁给夏秦,随时都可以点头。” 然后肖浅裳真的甜笑着点了头。 禹自强盯着她看了好久,问:“浅裳,你真的想好了?” 肖浅裳道:“禹叔,我知道你疼我,但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啊。我总得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夏秦就非常可靠。” 禹自强看出来,她的甜美笑容中藏着浓浓的悲伤。所以她做的这个决定也是非常悲伤的决定。 禹自强没问她“是不是仇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之类的问题。 年轻人的事情,他也的确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询问。 禹自强再三询问,肖浅裳再三点头之后,这件事终于落实。 当然,这只是肖家内部落实,肖浅裳答应嫁给夏秦的事情,肖元还没告诉刘俊。 肖元和禹自强今天商量的便是,如果答应这桩婚事,就必须让刘俊交出“追魂”与“夺命”两把枪,以表他的诚意——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诚意这种东西都是装出来的,但明面上总归需要面子。 既然是男婚女嫁,刘俊要给聘礼,肖家当然也要给嫁妆。 肖元决定把霓城迪县的地下市场全部交给枪神社。 这桩买卖看上去肖家吃亏到了极点,毕竟一个县的资金流动远比两把没用的手枪有用得多。 但实际上,周遭各个大城市的黑帮集团都知道,“追魂”与“夺命”本身便代表着一种权威,那是“枪的世界”的绝对权威。 如果这两把枪落到肖元手中,便能发挥很奇特的妙用,至少够他征服双数以上的中小型帮派。 当天下午,肖元与刘俊通话,禹自强就在一旁听着。 肖元和刘俊一拍即合,把肖浅裳和夏秦的婚期定在十月初,也就是人人欢喜的国庆期间。 *** 蛰城边郊,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原上。 夏秦推着轮椅,一边走,一边吸烟,嘴里不时哼唱几声只有他自己觉得不难听的调子。 天很蓝,云很白,草很绿,路很长,人的心情也很好。 坐在轮椅上的刘俊像是雕像一般,头颅微扬,一动不动盯着广袤的蓝天。若不是他的眼睛一直睁着,夏秦会误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夏秦很喜欢现在的感觉。他推着刘俊,就仿佛推着早已过世的父亲,尽了未尽的孝道。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和刘俊很像父子。 他们在草原走着,很是安静,很是祥和。 兴许他们都在享受这一刻的无言舒畅。 只不过供人享受的时光总是很短。 刘俊忽然抬手指着天,沙哑道:“要下雨了。小夏,推我回去。” 夏恬盯着万里蔚蓝的天空,不解道:“刘叔,今天天气这么好,怎么会下雨?” 刘俊道:“风雨总是藏在蔚蓝的天空后面,就如同越是强大的杀手,越要从人的背后偷袭一样。” 夏秦怔住。 刘俊继续道:“先推我回去。” 夏秦照着刘俊的话做。可是他们还没走出草原,早一刻还明亮蔚蓝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风声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淅沥大雨忽如其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章 风雨 绪城市区,六百米呈饱和环状的赛马场上,数名劲装骑手手持缰绳,飞驰而过。 赛场外,欢呼声此起彼伏,似乎不少人已经预见六号马“飞星夺月”的夺冠。而它的夺冠意味着无数人的一夜暴富与倾家荡产。 这是赛马的角逐,也是无数赌徒们最后的疯狂。 有人在观众席外狂笑哽咽至死,也有人悲伤狂嚎心肌梗塞至死,但更多的赌徒死在数十米高楼的楼下。 赌马有时候就赌命。赌徒们的命和奔跑的赛马系在一起。 游万金也是赌徒,比赛马场外任何一个赌徒都要疯狂得多的赌徒。只不过他现在不再赌命,从他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战胜赌王盟上一任龙头俞宏旭起,他就再没有和任何人赌过命——至少在绪城范围内,没有有资格让他赌命。 这小小的赛马场也一样。纵然每一场赛马关乎十数亿的资金流动,对他而言却和普通人的一顿火锅钱没太大区别。 观众席上方的包间里,游万金身着宽松的白色长袍,坐在仿佛镶金的柔软转椅上,一手按着扶手,另一手则端着圆润的红酒杯,饶有兴致地盯着透明的玻璃窗外。 他看的不是赛场上奔跑的赛马,而是赛场外,赌徒们的狂呼。 人总归比马好看,尤其是人在喜极或悲极之时,总能做出一些戏剧性极强的事情,使人捧腹大笑。 游万金并不爱喝酒,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喝酒。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却是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这本身便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游万金的脸部几乎完全破碎,遍布狰狞的伤疤,其中最长的一条伤疤,从右眼眼角一直蔓延到左边嘴角,宛如一条鲜活的蜈蚣。他是一个看上去宛如残废的中年男人,却又有着翻手覆手间决定无数赌徒生死的力量。 游万金又喝了一口澳大利亚红酒,他的眼睛变得有些迷离,像是醉了。 他打了一个酒嗝,反手往身后一抓,便抓到一个美丽而饱满的女人。 唐静舒一直侍奉在他身侧。 他把她当做柔软的枕头抑或是被盖,他需要她的时候,便一定将她捏在手里。 关于郁子岩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他也知道,唐静舒接近他,必定怀揣邪恶的意图。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无论唐静舒暗中做什么手脚,都如同蜉蝣撼大树一般可笑。 他敢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她眼前,丝毫不害怕突兀袭来的短刀或匕首,便是最好的证据。 唐静舒红着脸,温柔地靠在他的怀里,温言细语说道:“万金,钱霄汉昨天打电话找过你,说是弭城的格局有了新的变化,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游万金淡淡说道:“这事我知道。巨鼎门的钱霄汉一向刚愎自用、目空一物,却忽然请我帮忙,你不觉得有问题?” 唐静舒问:“有什么问题?” 游万金道:“如果我没猜错,钱霄汉忽然坐卧不安,与蛰城的枪神社有关。枪神社的势力网太过强大,早已遍布蛰、绪、弭三城,尤其是弭城,枪火生意早已被他们垄断。现在的弭城,明面上的霸主像巨鼎门,实际上早已被枪神社抓住命脉。钱霄汉无非就是想找我联手对付枪神社。” 唐静舒道:“蛰城枪神社常年经营枪火,早已富可敌国。以巨鼎门的力量,绝对没办法和它抗衡。” 游万金似笑非笑道:“但如果我和钱霄汉联手,就有可能打败枪神社,从惊人的枪火利润中分走一杯羹。” 唐静舒保持温柔而迷人的笑容,像粘人的小猫咪靠着游万金,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游万金捏着她的脸,目光幽深地说道:“坐享其成总归比用命去拼强得多。钱霄汉要对枪神社出手,那就让他们去斗,最好能把霓城肖家也牵扯进去。这趟水越汹涌混乱越好,成功的赌徒总是能在扑朔迷离的赌局中找到买到必胜的筹码,就像这场赛马一样。” 场外传来震天动地的惊叫声,赛马场上一马当先、势如破竹的“飞星夺月”在最后冲刺阶段体力不济,被身后的三号马“荒漠旋风”一举反超。 这场赛马又爆了冷门,有人狂欢有人忧。 *** 霓城市区,爬满锈迹的铁门外,肖寒承捧着一盒茶叶,恭恭敬敬候着。而肖元在铁门里的菜园边上翻土,施肥。 在肖家,肖元的子女的地位甚至不如肖元的三个结义兄弟。禹自强、杨浩展、杜昌翊都可以随意进出这扇铁门,但作为肖家大公子肖寒承却没有这个资格。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肖元把整个菜园打理好,终于有身着汉服的靓丽姑娘出来传唤。她笑语嫣然道:“大少爷,老爷叫你把东西交给我就行了。” 肖寒承皱眉道:“你替我转告父亲,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小姑娘踮着脚轻快地跑回菜园,没一会又跑出来,抿着嘴摇头道:“老爷说了,你若有事就直接去找禹二爷。” 肖寒承安静站着,目光穿过铁门,看到了菜园边上正张手舒展筋骨的老人。他的目光有一瞬变得冷漠,自然垂下的双臂也已捏紧成拳。仅片刻,他目中的冷意散去,捏紧的双拳也缓缓松开。 他点头道:“好的,请你们照顾好父亲。” 一座外观古朴,内部装修陈设去镀金镶玉的大豪宅里。 肖寒承一遍又一遍地把玩着手中的信纸。这封信是唐静舒写的,然后托人送到他的手上。信纸上的内容他看了三遍以上,每一遍都看得他热血沸腾。 赌王盟是一个主要经营赌博业的黑帮,里面的黑幕深不见底,其中牵扯到的利益网更是蔓延到政府层次。 它能多年屹立不倒,一方面靠的它独特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靠的游万金强大手腕。或者说,游万金本身就是疏通黑白两道关系网的枢纽,只要他还活着,绪城地界内,没人敢打赌王盟的主意。 当然,绪城也并不缺乏一些妄图另辟蹊径击垮赌王盟的黑帮头目。他们专门请身手了得的杀手去暗杀游万金,其中不缺乏一些来自欧美的强大杀手。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成功,因为游万金身边永远守着两个人。 他们分别叫莫哭和莫笑,是一对名字非常奇怪的双胞胎。传闻中这对兄弟的武力早已超越人类本身的极限,曾经有百发百中的狙击手在百米外的高楼狙击游万金,可是锐利的子弹穿破玻璃之后,在距离游万金的脑门不到半米远的距离,被莫哭两指夹住。 能徒手夹子弹的人,无疑超越常人的认知。然而弟弟莫笑比莫哭更强,他把子弹放在手心,拇指一弹,子弹便划出破风声,原路返回,精准无误地击穿狙击手的脑袋。 只要这一对兄弟还活着,就绝对没人能动游万金一根手指头,当然也别想觊觎赌王盟的惊人利益。 肖寒承收到的这封信,清清楚楚写着击杀游万金的办法。而且肖寒承专门遣人查过,实际情况和信上的内容完全一致。换言之,这个办法的可行性非常高。 只要他能成功击杀游万金,再提拔一个傀儡上去代管赌王盟,肖家就将同时成为霓城与绪城的地下霸主。 肖寒承去找肖元,为的就是说这件事。为此他还专门把自己都舍不得喝一盒普洱茶送了出去。 只可惜他连和肖元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肖寒承的心里不可能不怨。只不过他怨怼过后,嘴角又扯动出冷漠的笑容。 肖家三兄妹中,他是长兄,二妹肖梦兮,三妹肖浅裳。 肖浅裳年纪还小,而且她追求的是爱情与浪漫,丝毫不贪图肖家的家业。因而肖寒承一向对她很好,真正地将她视为亲妹妹——一个不会触及他的利益,并且偶尔能帮他一点小忙的妹妹,的确很好。 肖梦兮就不一样。她有自己的势力,而且日渐壮大,早已达到足以和肖寒承分庭抗礼的地步。不止如此,肖元的结义兄弟杨浩展还和肖梦兮走得非常亲近,最可怕的是,杜昌翊死后,他曾训练的那群强大杀手,大部分也归到了她的旗下。 肖寒承隐隐意识到,如果正面碰撞,他有可能不是肖梦兮的对手。 在肖家,肖元从不重男轻女。肖寒承也从未得到肖家继承人的身份。 他和肖梦兮免不了一番争斗,而这争斗的结果很可能是手足相残,二者不可同存。 肖寒承下了决定,自己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只要他能击败游万金和赌王盟,到时候肖元会认可他,肖梦兮也无力再和他争斗。 于是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唐静舒回信。他同样用信纸手写了一段内容,将它装订好,遣自己信得过的人去送信。 而他回信的内容是:唐静舒小姐,你说的事情非常让我心动,只不过我并不是肖家的主人,并不能调动整个肖家的势力。如果你对这个计划势在必行,我个人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是在这之前,我想我有必要看一下你的诚意。 *** 肖元的住所,古香古色的木房里,禹自强和肖元相对而坐。 肖寒承来之前,禹自强就在这里。肖元不想见肖寒承,禹自强也一样。他们都了解肖寒承的心性,他若说有事,十有八九牵扯到霓城乃至是周遭数个大城市的地下格局。因为他一向不是爱说话的人。 而现在肖元和禹自强都不关注其他城市的事情,他们只关注肖浅裳和夏秦的事情。无论肖寒承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他们都不在意。毕竟就算肖寒承做出天大的事情,也动摇不了肖家的根基。 肖浅裳和夏秦的事情就不一样。 肖元和禹自强都知道,肖家和枪神社的战斗并没有真正结束。刘俊提出休战,绝对不是想和肖家结秦晋之好。他们都知道,刘俊是一头猛虎,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真正驯服这头猛虎,他表面上的服软,只不过是以退为进,想用联姻的方式,从内部击垮整个肖家。 他们都在斟酌,要怎样处理这场联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场联姻绝不是点头或摇头这么简单。毕竟在电话里,刘俊亲口透露过,他愿意用“追魂”与“夺命”做聘礼,为的仅仅是娶走肖元的小女儿。 以肖家现在的力量,想和枪神社以及沈氏集团正面战斗,还是太过勉强。前几次,他们能避开刘俊的大规模进攻,依靠的是仇世仿若先知的能力。 然而仇世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他总归有计算失误的时候,他的失误有可能对肖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且他并不是肖家的人,他并没有义务一直帮着肖家。 这一点,肖元和禹自强都无比清楚。所以枪神社的难题还是得靠他们自己解决。 肖浅裳知否嫁给夏秦?嫁给夏秦之后又该干什么? 这是数天里肖元和禹自强共同思考的问题。 只是他们一直得不出一致的结论。毕竟肖元更多时候像肖浅裳的叔叔,禹自强才像她的父亲。 肖元认为,他完全可以和刘俊出同一张牌,刘俊想借这场联姻从内部破坏肖家,他也可以。 禹自强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无论肖浅裳嫁不嫁给夏秦,都该由她自己决定。 没人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禹自强也一样。 为此他专门找肖浅裳谈过心,询问她对夏秦的看法。 平心而论,夏秦给禹自强的印象很不错。虽然他败在夏秦手上,却没有太过沉重的屈辱感,反而感觉夏秦是一个非常可靠、且有底线的人。 毕竟在那时,换了任何人,都绝对不会放禹自强和肖浅裳走,但夏秦这么做了。 或者说,这世上也只有夏秦做得出这种事情。 如果肖浅裳也心仪夏秦,愿意嫁给他,禹自强便不会反对。 然而肖浅裳的反对态度非常激烈。她甚至质问道:“禹叔,当初父亲要把我嫁给沈星夜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就算我的父亲要绑架我,你也不会。你现在居然叫我嫁给那个脸上有三道疤,看上去就吓人的夏秦?” 禹自强只能苦笑。既然肖浅裳不愿意,他就不会逼她。甚至于,他为了肖浅裳和肖元起过正面冲突。 肖家结义四兄弟中,也只有性情刚烈的禹自强能对着肖元大吼大叫。 原本这件事基本作罢,但近期肖浅裳的态度有了转变。她似乎不那么讨厌夏秦了。有的时候,她还会对禹自强讲一些她和夏秦组队玩游戏的事情。 禹自强听不懂游戏,却能从她的话中听出些许心意。似乎她渐渐对夏秦有了好感。 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消息。 禹自强顺势问道:“浅裳,如果你想嫁给夏秦,随时都可以点头。” 然后肖浅裳真的甜笑着点了头。 禹自强盯着她看了好久,问:“浅裳,你真的想好了?” 肖浅裳道:“禹叔,我知道你疼我,但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啊。我总得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夏秦就非常可靠。” 禹自强看出来,她的甜美笑容中藏着浓浓的悲伤。所以她做的这个决定也是非常悲伤的决定。 禹自强没问她“是不是仇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之类的问题。 年轻人的事情,他也的确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询问。 禹自强再三询问,肖浅裳再三点头之后,这件事终于落实。 当然,这只是肖家内部落实,肖浅裳答应嫁给夏秦的事情,肖元还没告诉刘俊。 肖元和禹自强今天商量的便是,如果答应这桩婚事,就必须让刘俊交出“追魂”与“夺命”两把枪,以表他的诚意——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诚意这种东西都是装出来的,但明面上总归需要面子。 既然是男婚女嫁,刘俊要给聘礼,肖家当然也要给嫁妆。 肖元决定把霓城迪县的地下市场全部交给枪神社。 这桩买卖看上去肖家吃亏到了极点,毕竟一个县的资金流动远比两把没用的手枪有用得多。 但实际上,周遭各个大城市的黑帮集团都知道,“追魂”与“夺命”本身便代表着一种权威,那是“枪的世界”的绝对权威。 如果这两把枪落到肖元手中,便能发挥很奇特的妙用,至少够他征服双数以上的中小型帮派。 当天下午,肖元与刘俊通话,禹自强就在一旁听着。 肖元和刘俊一拍即合,把肖浅裳和夏秦的婚期定在十月初,也就是人人欢喜的国庆期间。 *** 蛰城边郊,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原上。 夏秦推着轮椅,一边走,一边吸烟,嘴里不时哼唱几声只有他自己觉得不难听的调子。 天很蓝,云很白,草很绿,路很长,人的心情也很好。 坐在轮椅上的刘俊像是雕像一般,头颅微扬,一动不动盯着广袤的蓝天。若不是他的眼睛一直睁着,夏秦会误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夏秦很喜欢现在的感觉。他推着刘俊,就仿佛推着早已过世的父亲,尽了未尽的孝道。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和刘俊很像父子。 他们在草原走着,很是安静,很是祥和。 兴许他们都在享受这一刻的无言舒畅。 只不过供人享受的时光总是很短。 刘俊忽然抬手指着天,沙哑道:“要下雨了。小夏,推我回去。” 夏恬盯着万里蔚蓝的天空,不解道:“刘叔,今天天气这么好,怎么会下雨?” 刘俊道:“风雨总是藏在蔚蓝的天空后面,就如同越是强大的杀手,越要从人的背后偷袭一样。” 夏秦怔住。 刘俊继续道:“先推我回去。” 夏秦照着刘俊的话做。可是他们还没走出草原,早一刻还明亮蔚蓝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风声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淅沥大雨忽如其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章 延期 沈星暮的手机里还保留着他与徐小娟的对话录音。那时也是在恶念空间里,他认识她才短短几天。录音里清楚记录着她的一段原话,便是“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从未遭遇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什么‘恶念空间’、‘死亡游戏’、‘善念之花’、‘恶念之花’之类的词汇,我根本就没听说过。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到恶念空间的入口啊?” 这段话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徐小娟的确是在遇到沈星暮和叶黎之后才遭遇这些光怪陆离却又惊险无比的事情。可是这段话中也藏着一个隐晦的漏洞,当时沈星暮并没有察觉,但后来被夏恬发现。 在徐小娟说那段话之前,沈星暮和叶黎提及过“恶念空间”、“死亡游戏”、“善念之花”,却绝对没有提及过“恶念之花”。 如果徐小娟一开始就和恶念空间没有任何关系,她是怎么知道恶念之花的? 这个漏洞的确存在一定的牵强成分,但沈星暮又不得不重视这个漏洞,毕竟事关善念之花。 沈星暮回蛰城已接近半月,这段时间里,他除了去集团大楼开了两次高层会议,在会议中着重打击沈星夜和赵慧妤之外,剩余时间都在家里陪伴夏恬。 值得一提的是,沈星夜和赵慧妤真的走得很近,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然而他们明显不是善男信女,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必然在筹划某些阴谋。 对此沈星暮只是冷眼看过。他知道,凭他们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扳倒沈临渊。 沈星暮真正好奇的是,夏恬和徐小娟到底聊了什么。他直言问过,但夏恬拒绝回答,拒绝理由依旧是“我们女孩子聊的话不能随便告诉你”。 沈星暮盯着她,好久之后才质问道:“莫非你忘了徐小娟本身的问题?” 夏恬莞尔道:“是我们多虑了。小娟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她和叶黎在一起,一定会非常非常幸福。” 沈星暮冷笑道:“善恶相对,有善念之花就有恶念之花,这勉强可以解释徐小娟说出‘恶念之花’这个词。但她为什么要假装失智?你可不要告诉我,她仅仅是为了让叶黎更关心她,才装成弱智?” 夏恬欢快地拍手道:“星暮,你真是太聪明了,我还没解释你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沈星暮的眼角轻轻抽动,面无表情道:“莫非你听不出,我刚才的话完全出自反讽?你认为我会相信这个解释?” 夏恬忽然不笑了。她的眼中泛起淡淡的忧伤,用尤为低郁的语气说道:“星暮,具体原因我不好解释,这件事牵扯太多,为了小娟的安全,我不能对你透露太多。不过你刚才的解释的确对了一半。小娟装成小女孩,有一半原因,的确是为了得到叶黎的关怀。至于另一半原因,我不能说,你只能自己去想。” 沈星暮想不出来,便不去想。他盯着她,忽然温和一笑:“我忽然发现,佯装漠不关心、佯装什么都已忘记,好像是你们女人管用的、以退为进的招式。” 夏恬道:“可是你把这招用得更好。” 沈星暮忍俊不禁。 夏恬继续道:“星暮,你相信我,小娟没有任何问题,以后不要再叫人去监视她了,这样只会越加僵化你和叶黎的合作。” 沈星暮点头道:“我相信你。” 关于徐小娟的问题在此告一段落。沈星暮完全相信夏恬,在他心中,这个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值得相信的人。 现在他们该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就在前天,夏恬接到夏秦的电话,说是肖浅裳已经答应这场婚事,十月初,他们就要结婚了。 这无疑是一个重磅消息。肖浅裳不仅仅是霓城肖家的三公主,更是仇世的合作搭档。她忽然答应嫁给夏秦,这其中不可能没有猫腻。 无论她是为了做肖家的内应,还是为了不可控的善恶游戏,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眼下是九月中旬,距离夏秦和肖浅裳结婚的日子还有半个月。而这半个月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沈星暮和夏恬最希望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便是夏秦与肖浅裳的婚事能取消。 可是这种事情只靠祈祷是完全没用的。冥冥中的神明可不会眷顾凡人的祷告,不然每个人都亿万富豪。 他们必须付诸行动。而他们的行动便是找夏秦谈心,最好是能用言语说服他,让他放弃这场婚事。 夏恬是夏秦最爱的妹妹,他一向宠她,只要她撒一个娇,就能轻易改变他的决定。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意外。夏秦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因夏恬的三言两语而动摇。乃至是夏恬使出“最终武器”,佯作委屈、掉眼泪,他也不为所动。 然后夏恬就真的感觉到了委屈,仿佛最爱自己的哥哥忽然就变成了别人的了。她咬着嘴,一边哽咽,一边指责道:“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啊!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在你心中,居然还不如一个长得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 夏秦抬手抚了抚脸上的伤疤,淡淡说道:“恬恬,其他事情也就算了,这次你就不要再胡闹了。哥也是人,总不能形单影只一辈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浅裳,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很好,好到甚至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相信,以后你就不讨厌她了。” 夏恬吼道:“你明知道肖浅裳嫁给你是有阴谋的,你还帮着她说好话。我看你是色欲熏心,迷了心智,连我这个妹妹也不要了!” 夏秦挠头,干笑着安慰夏恬,但嘴上却不松口。他是铁了心要娶肖浅裳。 沈星暮坐在一边安静听着这对兄妹的对话,直到夏恬完全没了词,这才很随意地开口道:“夏秦,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比肖浅裳漂亮的女人并不少?” 夏秦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漂亮又如何,不漂亮又如何?只要我看得顺眼,哪怕她满脸麻子也无所谓,如若我看不顺眼,纵然她倾国倾城我也不屑一顾。恰巧不巧的,我看肖浅裳非常顺眼。” ——这像极了男人们标准式的诡辩。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看一个满脸麻子、丑陋不堪的女人顺眼? 沈星暮心里嘲笑他,脸上却没有表情,淡淡问道:“那肖浅裳看你顺眼吗?你有没有想过,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是什么感觉?” 夏秦问:“是什么感觉?” 沈星暮道:“是一种明明吃过饭,却又好像饿着肚子的感觉。” 夏秦的眉目一冷,厉声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星暮皱眉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夏秦冷声道:“我是问,你是怎么知道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是什么感觉?莫非你认为恬恬不爱你?沈星暮,你给老子听好,就是因为恬恬一直爱着你,老子才没有一刀劈了你!你若只是这样想想也就算了,如果你敢做对不起恬恬的事情,老子一定把你剁成肉酱——”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星暮便面无表情地接下后文:“然后倒进潲水桶喂狗。” 夏秦怔了一下,尔后讥诮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沈星暮道:“我知道你没有开玩笑,但你实在不该偷换概念,转移话题。我为什么知道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这种事情不是用脑子想一下就知道了吗?一定要亲身体会才知道?夏秦,你还是如实说一下你对肖浅裳的看法的好。毕竟你们的婚事牵扯到许多问题,其中不仅关乎枪神社与肖家,我们沈氏集团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夏秦沉默。 夏恬在这时添油加醋道:“哥哥,你就相信我们。肖家和枪神社早就结了仇,肖浅裳忽然答应嫁给你,一定藏着很深的阴谋。说不定整个枪神社都有可能因此而覆灭。如果你真的想结婚,换谁都好,我一定尊重并支持你,但肖浅裳不行,她太危险。” 夏秦安静掏出衣服口袋里的香烟,正要点上,沈星暮便一把抓过他手中的香烟,皱眉道:“夏恬是病人,别在她面前吸烟。” 夏秦又老老实实把烟盒收回口袋,沉吟着说道:“恬恬,沈星暮,你们来找我,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叫我别娶肖浅裳。” 沈星暮和夏恬同时点头。 夏秦目光幽深地盯着夏恬,问:“恬恬,如果当初我不答应你嫁给沈星暮,你会难过吗?” 夏恬立刻反驳道:“哥,你不要随便举例子,这两件事完全不能混为一谈。” 夏秦沉声道:“恬恬,你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夏恬埋下头,小声道:“会难过,可能难过到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夏秦尤为平静地说道:“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夏恬扬起头,张开嘴想说什么,可她看到夏秦的脸之后,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沈星暮把从夏秦手中抢来的香烟塞到嘴里,打火机一响,香烟就燃了起来。 夏秦立刻吼道:“你他妈是不是脑子不好!不让老子吸烟,你反倒吸起来了!?” 沈星暮淡淡道:“我出去吸支烟,你们慢慢聊。” 沈星暮真的扭开门就出去了。 他在门外吸了一支烟,又等了几分钟,夏恬出来了。 沈星暮的目光透过虚掩的门看到夏秦正坐在沙发上吸烟,似乎他此刻也非常郁闷。 夏恬抓起沈星暮的手,嫣然道:“星暮,我们回家。” 沈星暮问:“怎么样?夏秦怎么说?” 夏恬道:“这件事基本上解决了。哥哥已经答应我,要找肖浅裳好好谈一谈。我知道,哥哥并不是蠢货,肖浅裳喜不喜欢他、爱不爱他,他自己能看出来。” 沈星暮却摇头道:“有的男人精明得不得了,但在女人面前就变成了头脑简单的蠢货。” 两人回了家,却都有些无聊。他们打算再去附近的景区旅游,叫上叶黎和徐小娟。 沈星暮还记得,叶黎的家乡在蛰城,辞县,云鱼镇,那里有一个雪林山,山上有寺庙,冬季可以赏雪,秋季也能观赏山林风景。 沈星暮想去叶黎的家乡看一看,顺便拜访一下叶黎的父母,便提议去雪林山旅游。 夏恬答应了。 沈星暮当天就给叶黎打了电话,想即刻出行。电话里,叶黎尤为抵触地说道:“要不过两天,后天的样子再去。我和小娟都有点怕我的父母,我们想先过两天安宁的日子。” 沈星暮想到叶黎的父母也都是富国社的成员,便知道叶黎所说的“安宁的日子”是什么意思了。 他答应了,决定后天再去旅游。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后天,夏秦的电话便先一步打来了。 让沈星暮没想到的是,肖浅裳居然来了蛰城。而且她身边并没有任何随行保镖,连禹自强都没来。 她来的时候还带了许多礼物,大多是保健品,送给逐渐年老体衰的刘俊。 最不可思议的是,所有人都认为刘俊不会轻易服用肖浅裳送的东西,他却当着她的面,直接就吃了一剂。 莫非他不怕这些保健品有毒?抑或是,他已百分之百认可了肖浅裳,对她不设任何防范? 当然,这件事是夏秦在电话里说的,沈星暮和夏恬都没有亲眼目睹。 夏秦大咧咧说道:“恬恬,沈星暮,你们来边郊,就是恬恬以前住的那栋别墅,我和浅裳都在这里。呃,对了,恬恬不会打麻将,沈星暮,你再多叫一个人来。” ——打麻将?莫非夏秦叫我们过去是为了陪肖浅裳打麻将? 沈星暮感觉好笑,但他没有拒绝。这是沈星暮第一次有机会见肖浅裳,他也想知道这个比夏恬还瘦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和照片长得一样。 沈星暮原本想打电话叫高哲羽一同前去,因为高哲羽的麻将技术很好。但转念一想,他过去可不是为什么打麻将,肖浅裳是仇世的搭档,她本身便存在莫大的玄机,他还是叫叶黎一同前去的好。 沈星暮打电话给叶黎说明了这一趟出行的重要性,叶黎一口便答应了,并且要带徐小娟一同前去。 沈星暮,叶黎,夏恬,徐小娟四人抵达别墅时,夏秦和肖浅裳就在牛奶白的栅栏里静候着。 自从夏恬搬走,这栋别墅变得寂寥,没有保镖,没有司机,没有佣人,连别墅外小狗屋里的狗子也被夏秦牵走。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们六个人。 原本别墅里并没有麻将机,因为夏恬并不打麻将。现在别墅大厅里中心的茶几不见了,被麻将机取代,而且桌子还非常新,像是今天才买回来的。 夏秦和肖浅裳连招呼都不打就已入座,沈星暮和叶黎对视,均心照不宣地点头,也跟着坐上去。 麻将机运转,麻将在桌子里“哗啦啦”碰响,直到麻将洗出来,立在沈星暮面前,他仍目不转睛盯着肖浅裳。 她的确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的美丽不仅仅体现在柳棉一般纤细的身段上。她的面容光洁、平滑,没有一丝瑕疵。她的发丝柔顺细长,宛如乌黑的绸缎。她的肌肤雪白、细腻,且肌肉匀称,线条平顺,像名匠打磨出的羊脂玉。 她身着浅绿色纱衣,纱衣很长,当她坐下时,便旖旎至地面,风情万种,迷人无限。 哪怕是她打牌的时候,纤细的手指抓起麻将的动作,也显得优雅美好。 她的确是一个世间少见的美少女。 沈星暮看着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夏秦。他的相貌原本还算英俊,只不过脸上多出三道疤之后,英俊变成了凶厉,像行走在尸山血海的杀神,显得凶恶无比。 一个甜笑如雪的美少女和一个行走黑道的杀神,果真是一点也不般配。 可是他们坐在一起时,又显得好生融洽。仿佛他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 沈星暮的麻将技术非常糟糕,而叶黎还不如他。 他们两个坐在麻将桌前,就好像慈悲无限的“善财童子”。 不到三个小时,沈星暮和叶黎各自输了好几千块。这些钱换成糖果,又够徐小娟吃上好几年。 太阳渐渐西沉,兴致高昂的肖浅裳与夏秦也都有些累了。 最后一把牌打完,肖浅裳伸了一个懒腰,忽而甜笑着对沈星暮和叶黎伸手。她说:“沈星暮,叶黎,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指教。” 沈星暮迟疑片刻,握了握她的手,淡淡说道:“其实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上次我有见过你。” 肖浅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上次我们没有好好打个招呼,还真有点遗憾。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我还等着你们两位来给我送零花钱呢。” 沈星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肖浅裳和叶黎握过手之后,忽然看向夏恬。她的目中有一丝惊讶,兴许是被夏恬不弱于她的美貌惊住了。 尔后她看向徐小娟。两个女人对视了好一会,却连一句话也没说。 肖浅裳并不急着回霓城,但在这之前,她也并不与夏秦同居。肖浅裳觉得这栋别墅非常不错,就决定先在这里住几天。 晚饭过后,肖浅裳便打着呵欠下了逐客令,仿佛这栋别墅已经变成她的,她要洗澡睡觉了,其他人就必须离开。 五人从别墅里出来,沈星暮和夏恬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夏秦便先一步说道:“恬恬,我和浅裳的婚礼延期了。” 夏恬惊讶道:“为什么延期?我看你们在一起时不时很融洽吗?莫非她还在考虑,所以提出延期?” 夏秦淡淡说道:“延期是我提出来的。脸上的融洽不代表心里的融洽。她的目光很是飘忽遥远,像是在遥望着未知远方的某个人。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夏恬问:“这就是你提出延期的原因?” 夏秦道:“是的。” 夏恬问:“延到什么时候?” 夏秦斩钉截铁道:“延到她真正注意到我的时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章 延期 沈星暮的手机里还保留着他与徐小娟的对话录音。那时也是在恶念空间里,他认识她才短短几天。录音里清楚记录着她的一段原话,便是“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从未遭遇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什么‘恶念空间’、‘死亡游戏’、‘善念之花’、‘恶念之花’之类的词汇,我根本就没听说过。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到恶念空间的入口啊?” 这段话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徐小娟的确是在遇到沈星暮和叶黎之后才遭遇这些光怪陆离却又惊险无比的事情。可是这段话中也藏着一个隐晦的漏洞,当时沈星暮并没有察觉,但后来被夏恬发现。 在徐小娟说那段话之前,沈星暮和叶黎提及过“恶念空间”、“死亡游戏”、“善念之花”,却绝对没有提及过“恶念之花”。 如果徐小娟一开始就和恶念空间没有任何关系,她是怎么知道恶念之花的? 这个漏洞的确存在一定的牵强成分,但沈星暮又不得不重视这个漏洞,毕竟事关善念之花。 沈星暮回蛰城已接近半月,这段时间里,他除了去集团大楼开了两次高层会议,在会议中着重打击沈星夜和赵慧妤之外,剩余时间都在家里陪伴夏恬。 值得一提的是,沈星夜和赵慧妤真的走得很近,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然而他们明显不是善男信女,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必然在筹划某些阴谋。 对此沈星暮只是冷眼看过。他知道,凭他们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扳倒沈临渊。 沈星暮真正好奇的是,夏恬和徐小娟到底聊了什么。他直言问过,但夏恬拒绝回答,拒绝理由依旧是“我们女孩子聊的话不能随便告诉你”。 沈星暮盯着她,好久之后才质问道:“莫非你忘了徐小娟本身的问题?” 夏恬莞尔道:“是我们多虑了。小娟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她和叶黎在一起,一定会非常非常幸福。” 沈星暮冷笑道:“善恶相对,有善念之花就有恶念之花,这勉强可以解释徐小娟说出‘恶念之花’这个词。但她为什么要假装失智?你可不要告诉我,她仅仅是为了让叶黎更关心她,才装成弱智?” 夏恬欢快地拍手道:“星暮,你真是太聪明了,我还没解释你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沈星暮的眼角轻轻抽动,面无表情道:“莫非你听不出,我刚才的话完全出自反讽?你认为我会相信这个解释?” 夏恬忽然不笑了。她的眼中泛起淡淡的忧伤,用尤为低郁的语气说道:“星暮,具体原因我不好解释,这件事牵扯太多,为了小娟的安全,我不能对你透露太多。不过你刚才的解释的确对了一半。小娟装成小女孩,有一半原因,的确是为了得到叶黎的关怀。至于另一半原因,我不能说,你只能自己去想。” 沈星暮想不出来,便不去想。他盯着她,忽然温和一笑:“我忽然发现,佯装漠不关心、佯装什么都已忘记,好像是你们女人管用的、以退为进的招式。” 夏恬道:“可是你把这招用得更好。” 沈星暮忍俊不禁。 夏恬继续道:“星暮,你相信我,小娟没有任何问题,以后不要再叫人去监视她了,这样只会越加僵化你和叶黎的合作。” 沈星暮点头道:“我相信你。” 关于徐小娟的问题在此告一段落。沈星暮完全相信夏恬,在他心中,这个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值得相信的人。 现在他们该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就在前天,夏恬接到夏秦的电话,说是肖浅裳已经答应这场婚事,十月初,他们就要结婚了。 这无疑是一个重磅消息。肖浅裳不仅仅是霓城肖家的三公主,更是仇世的合作搭档。她忽然答应嫁给夏秦,这其中不可能没有猫腻。 无论她是为了做肖家的内应,还是为了不可控的善恶游戏,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眼下是九月中旬,距离夏秦和肖浅裳结婚的日子还有半个月。而这半个月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沈星暮和夏恬最希望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便是夏秦与肖浅裳的婚事能取消。 可是这种事情只靠祈祷是完全没用的。冥冥中的神明可不会眷顾凡人的祷告,不然每个人都亿万富豪。 他们必须付诸行动。而他们的行动便是找夏秦谈心,最好是能用言语说服他,让他放弃这场婚事。 夏恬是夏秦最爱的妹妹,他一向宠她,只要她撒一个娇,就能轻易改变他的决定。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意外。夏秦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因夏恬的三言两语而动摇。乃至是夏恬使出“最终武器”,佯作委屈、掉眼泪,他也不为所动。 然后夏恬就真的感觉到了委屈,仿佛最爱自己的哥哥忽然就变成了别人的了。她咬着嘴,一边哽咽,一边指责道:“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啊!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在你心中,居然还不如一个长得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 夏秦抬手抚了抚脸上的伤疤,淡淡说道:“恬恬,其他事情也就算了,这次你就不要再胡闹了。哥也是人,总不能形单影只一辈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浅裳,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很好,好到甚至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相信,以后你就不讨厌她了。” 夏恬吼道:“你明知道肖浅裳嫁给你是有阴谋的,你还帮着她说好话。我看你是色欲熏心,迷了心智,连我这个妹妹也不要了!” 夏秦挠头,干笑着安慰夏恬,但嘴上却不松口。他是铁了心要娶肖浅裳。 沈星暮坐在一边安静听着这对兄妹的对话,直到夏恬完全没了词,这才很随意地开口道:“夏秦,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比肖浅裳漂亮的女人并不少?” 夏秦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漂亮又如何,不漂亮又如何?只要我看得顺眼,哪怕她满脸麻子也无所谓,如若我看不顺眼,纵然她倾国倾城我也不屑一顾。恰巧不巧的,我看肖浅裳非常顺眼。” ——这像极了男人们标准式的诡辩。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看一个满脸麻子、丑陋不堪的女人顺眼? 沈星暮心里嘲笑他,脸上却没有表情,淡淡问道:“那肖浅裳看你顺眼吗?你有没有想过,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是什么感觉?” 夏秦问:“是什么感觉?” 沈星暮道:“是一种明明吃过饭,却又好像饿着肚子的感觉。” 夏秦的眉目一冷,厉声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星暮皱眉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夏秦冷声道:“我是问,你是怎么知道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是什么感觉?莫非你认为恬恬不爱你?沈星暮,你给老子听好,就是因为恬恬一直爱着你,老子才没有一刀劈了你!你若只是这样想想也就算了,如果你敢做对不起恬恬的事情,老子一定把你剁成肉酱——”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星暮便面无表情地接下后文:“然后倒进潲水桶喂狗。” 夏秦怔了一下,尔后讥诮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沈星暮道:“我知道你没有开玩笑,但你实在不该偷换概念,转移话题。我为什么知道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这种事情不是用脑子想一下就知道了吗?一定要亲身体会才知道?夏秦,你还是如实说一下你对肖浅裳的看法的好。毕竟你们的婚事牵扯到许多问题,其中不仅关乎枪神社与肖家,我们沈氏集团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夏秦沉默。 夏恬在这时添油加醋道:“哥哥,你就相信我们。肖家和枪神社早就结了仇,肖浅裳忽然答应嫁给你,一定藏着很深的阴谋。说不定整个枪神社都有可能因此而覆灭。如果你真的想结婚,换谁都好,我一定尊重并支持你,但肖浅裳不行,她太危险。” 夏秦安静掏出衣服口袋里的香烟,正要点上,沈星暮便一把抓过他手中的香烟,皱眉道:“夏恬是病人,别在她面前吸烟。” 夏秦又老老实实把烟盒收回口袋,沉吟着说道:“恬恬,沈星暮,你们来找我,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叫我别娶肖浅裳。” 沈星暮和夏恬同时点头。 夏秦目光幽深地盯着夏恬,问:“恬恬,如果当初我不答应你嫁给沈星暮,你会难过吗?” 夏恬立刻反驳道:“哥,你不要随便举例子,这两件事完全不能混为一谈。” 夏秦沉声道:“恬恬,你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夏恬埋下头,小声道:“会难过,可能难过到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夏秦尤为平静地说道:“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夏恬扬起头,张开嘴想说什么,可她看到夏秦的脸之后,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沈星暮把从夏秦手中抢来的香烟塞到嘴里,打火机一响,香烟就燃了起来。 夏秦立刻吼道:“你他妈是不是脑子不好!不让老子吸烟,你反倒吸起来了!?” 沈星暮淡淡道:“我出去吸支烟,你们慢慢聊。” 沈星暮真的扭开门就出去了。 他在门外吸了一支烟,又等了几分钟,夏恬出来了。 沈星暮的目光透过虚掩的门看到夏秦正坐在沙发上吸烟,似乎他此刻也非常郁闷。 夏恬抓起沈星暮的手,嫣然道:“星暮,我们回家。” 沈星暮问:“怎么样?夏秦怎么说?” 夏恬道:“这件事基本上解决了。哥哥已经答应我,要找肖浅裳好好谈一谈。我知道,哥哥并不是蠢货,肖浅裳喜不喜欢他、爱不爱他,他自己能看出来。” 沈星暮却摇头道:“有的男人精明得不得了,但在女人面前就变成了头脑简单的蠢货。” 两人回了家,却都有些无聊。他们打算再去附近的景区旅游,叫上叶黎和徐小娟。 沈星暮还记得,叶黎的家乡在蛰城,辞县,云鱼镇,那里有一个雪林山,山上有寺庙,冬季可以赏雪,秋季也能观赏山林风景。 沈星暮想去叶黎的家乡看一看,顺便拜访一下叶黎的父母,便提议去雪林山旅游。 夏恬答应了。 沈星暮当天就给叶黎打了电话,想即刻出行。电话里,叶黎尤为抵触地说道:“要不过两天,后天的样子再去。我和小娟都有点怕我的父母,我们想先过两天安宁的日子。” 沈星暮想到叶黎的父母也都是富国社的成员,便知道叶黎所说的“安宁的日子”是什么意思了。 他答应了,决定后天再去旅游。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后天,夏秦的电话便先一步打来了。 让沈星暮没想到的是,肖浅裳居然来了蛰城。而且她身边并没有任何随行保镖,连禹自强都没来。 她来的时候还带了许多礼物,大多是保健品,送给逐渐年老体衰的刘俊。 最不可思议的是,所有人都认为刘俊不会轻易服用肖浅裳送的东西,他却当着她的面,直接就吃了一剂。 莫非他不怕这些保健品有毒?抑或是,他已百分之百认可了肖浅裳,对她不设任何防范? 当然,这件事是夏秦在电话里说的,沈星暮和夏恬都没有亲眼目睹。 夏秦大咧咧说道:“恬恬,沈星暮,你们来边郊,就是恬恬以前住的那栋别墅,我和浅裳都在这里。呃,对了,恬恬不会打麻将,沈星暮,你再多叫一个人来。” ——打麻将?莫非夏秦叫我们过去是为了陪肖浅裳打麻将? 沈星暮感觉好笑,但他没有拒绝。这是沈星暮第一次有机会见肖浅裳,他也想知道这个比夏恬还瘦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和照片长得一样。 沈星暮原本想打电话叫高哲羽一同前去,因为高哲羽的麻将技术很好。但转念一想,他过去可不是为什么打麻将,肖浅裳是仇世的搭档,她本身便存在莫大的玄机,他还是叫叶黎一同前去的好。 沈星暮打电话给叶黎说明了这一趟出行的重要性,叶黎一口便答应了,并且要带徐小娟一同前去。 沈星暮,叶黎,夏恬,徐小娟四人抵达别墅时,夏秦和肖浅裳就在牛奶白的栅栏里静候着。 自从夏恬搬走,这栋别墅变得寂寥,没有保镖,没有司机,没有佣人,连别墅外小狗屋里的狗子也被夏秦牵走。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们六个人。 原本别墅里并没有麻将机,因为夏恬并不打麻将。现在别墅大厅里中心的茶几不见了,被麻将机取代,而且桌子还非常新,像是今天才买回来的。 夏秦和肖浅裳连招呼都不打就已入座,沈星暮和叶黎对视,均心照不宣地点头,也跟着坐上去。 麻将机运转,麻将在桌子里“哗啦啦”碰响,直到麻将洗出来,立在沈星暮面前,他仍目不转睛盯着肖浅裳。 她的确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的美丽不仅仅体现在柳棉一般纤细的身段上。她的面容光洁、平滑,没有一丝瑕疵。她的发丝柔顺细长,宛如乌黑的绸缎。她的肌肤雪白、细腻,且肌肉匀称,线条平顺,像名匠打磨出的羊脂玉。 她身着浅绿色纱衣,纱衣很长,当她坐下时,便旖旎至地面,风情万种,迷人无限。 哪怕是她打牌的时候,纤细的手指抓起麻将的动作,也显得优雅美好。 她的确是一个世间少见的美少女。 沈星暮看着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夏秦。他的相貌原本还算英俊,只不过脸上多出三道疤之后,英俊变成了凶厉,像行走在尸山血海的杀神,显得凶恶无比。 一个甜笑如雪的美少女和一个行走黑道的杀神,果真是一点也不般配。 可是他们坐在一起时,又显得好生融洽。仿佛他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 沈星暮的麻将技术非常糟糕,而叶黎还不如他。 他们两个坐在麻将桌前,就好像慈悲无限的“善财童子”。 不到三个小时,沈星暮和叶黎各自输了好几千块。这些钱换成糖果,又够徐小娟吃上好几年。 太阳渐渐西沉,兴致高昂的肖浅裳与夏秦也都有些累了。 最后一把牌打完,肖浅裳伸了一个懒腰,忽而甜笑着对沈星暮和叶黎伸手。她说:“沈星暮,叶黎,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指教。” 沈星暮迟疑片刻,握了握她的手,淡淡说道:“其实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上次我有见过你。” 肖浅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上次我们没有好好打个招呼,还真有点遗憾。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我还等着你们两位来给我送零花钱呢。” 沈星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肖浅裳和叶黎握过手之后,忽然看向夏恬。她的目中有一丝惊讶,兴许是被夏恬不弱于她的美貌惊住了。 尔后她看向徐小娟。两个女人对视了好一会,却连一句话也没说。 肖浅裳并不急着回霓城,但在这之前,她也并不与夏秦同居。肖浅裳觉得这栋别墅非常不错,就决定先在这里住几天。 晚饭过后,肖浅裳便打着呵欠下了逐客令,仿佛这栋别墅已经变成她的,她要洗澡睡觉了,其他人就必须离开。 五人从别墅里出来,沈星暮和夏恬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夏秦便先一步说道:“恬恬,我和浅裳的婚礼延期了。” 夏恬惊讶道:“为什么延期?我看你们在一起时不时很融洽吗?莫非她还在考虑,所以提出延期?” 夏秦淡淡说道:“延期是我提出来的。脸上的融洽不代表心里的融洽。她的目光很是飘忽遥远,像是在遥望着未知远方的某个人。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夏恬问:“这就是你提出延期的原因?” 夏秦道:“是的。” 夏恬问:“延到什么时候?” 夏秦斩钉截铁道:“延到她真正注意到我的时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章 无情 大厅的挂钟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这是报时的声音,现在已是凌晨零点。 九月的蛰城已有些许寒潮,凌晨的气候不再暖和。 初秋的风声扫着满街的枯叶,从高高的窗户外看去,仿佛每一支树叶都变成了黑暗里的鬼影,抑或是妖娆妩媚的花蕾。 肖浅裳盯着窗外发呆。她的心也好像漫天飘飞的枯叶,像极了妖娆的花蕾,却已成凋零的残叶。 冷风穿过窗户,扬起她的纱衣与发丝,她整个人变得缥缈,而她的眼睛也在此刻变得悲伤迷离。 ——他的心真的是冷的吗?他对我真的就一点也不在乎吗?我说的清清楚楚,只要他今天凌晨前不回我的信息,我就真的嫁给夏秦。 肖浅裳的眼角有了泪痕。她用模糊的眼看沉寂的手机,手机信箱非常安静,信箱里只有她发给他的信息,却没有他的哪怕一条回信。 肖浅裳的手紧紧捏着手机,和着她心跳的频率一起颤抖。她的指节已经发白,不是若雪的白,而是森森惨白,仿佛她的手指下一刻就会断裂。 她咬着嘴,破了唇,鲜血渗透牙缝,最后从嘴角挤出来。 这一刻,她的心宛如被千万根钢针穿过,剧烈的痛疼使她悲伤委屈流泪。 她明白了,仇世至始至终没喜欢过她。就如同她看夏秦时,看的却是遥远到不可触及的仇世一般,仇世看她时,看的也是远在天边那个未知的“她”。 所以在那一晚,几乎零距离接触的他们,仿佛随时都会迸发狂热而炽盛的火花的他们,最终归于了平静。 因为已然力竭的他,拼尽全力说出的一句话却是“浅裳,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吗?他们不是终将成婚吗?莫非他们真的活在封建保守的古代? 他们当然不是古人。他说不可以,仅仅是因为,肖浅裳不是那个“她”。 所以他为什么接近她?为什么要在她情窦初生时挑拨她那一刻懵懂的心?为什么要在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时候,才告诉她真相? 他说:“浅裳,夏秦放过你一次,所以我放过沈星暮和夏恬。你不再欠夏秦任何人情,不用在意他所说的那些流氓般的话语。” 她知道沈星暮是仇世的大敌,沈星暮的对他的威胁程度远在叶黎之上。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仇世能在游戏中杀死沈星暮,以后的善恶游戏就再没有任何悬念。他势必取得恶念之花,压抑在他心中的无穷恨意也将天崩地裂一般迸发出来,他希望看到的末日浩劫也将接踵而至。 可是他主动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他选择了放虎归山。因为夏秦放过了肖浅裳,夏恬和夏秦是亲兄妹,沈星暮是夏恬的丈夫。 这个逻辑关系好生牵强,但毫无疑问,仇世真的是因为肖浅裳才放了沈星暮。 肖浅裳欣喜道:“所以你在枪神社对肖家大举进攻的时候,选择放弃善恶游戏,留在肖家帮助父亲,也是为了我?” 她以为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她想看着他点头,看着他对自己温柔地笑。她希望他能俯下头亲吻她的额头。 可没有。仇世很冷漠地摇头道:“浅裳,你说错了。我不参加这一场善恶游戏是出于意外,与枪神社和肖家的战争没有任何关系。” 肖浅裳睁大眼看着他,他的眼里只有真实的冷漠。 她知道,仇世从来不是轻易说谎的人,尤其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恶念之花的价值在他心中远超肖浅裳与肖家。 肖浅裳怀揣侥幸,强笑道:“但是你还是留下来帮了父亲。所以你心中总归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情侣啊。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喜欢你,你当然也该喜欢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卑微的话?为什么要将这种早已板上钉钉的事情变得那么飘忽、那么不确定?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如果这句话能收回来,她宁愿让人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上两巴掌。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仇世盯着她看了好久,轻轻点头道:“是的,我是喜欢你的。” 肖浅裳的脸忽然就红了。她正为自己之前患得患失的浮想而懊恼时,仇世的下一句话却像透骨的冷箭,陡然穿透他的身体。 他说:“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我的姐姐一样。” 肖浅裳的身体已经完全僵住。她知道的,仇世有一个姐姐,非常美丽、非常聪明的姐姐。只不过他的姐姐的命很不好,分明是芳华无限的年纪,却过早地埋葬在腐烂的泥土里。 姐姐和弟弟之间的喜欢是什么?那是手足情,那是亲情。 这种喜欢和肖浅裳想的那种喜欢完全不一样。 在这世上,能忠贞而无悔陪着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一定是他(她)的爱人。无论是父母还是手足,均不可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肖浅裳想要的,就是仇世永远陪着她。 然而仇世的平淡话语已然打碎她的所有幻想。 她忽然想起来了,仇世从未承认过她是他的女朋友。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可是她依旧不相信这是事实。 她发了狠。如果她要嫁的人不是仇世,那嫁给其他任何人都好像不在有区别。夏秦也好,或者街边的某个乞丐也好,都已无所谓。 于是她在赌气。 她对他说,她和夏秦相处得非常好。她觉得夏秦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男人。甚至于,在某些方面,仇世还远远不如夏秦。 她对他说,她要去蛰城找夏秦,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在凌晨以前不打电话或发短信联系她,她就真的嫁给夏秦。 她怀揣微渺而可怜的奢望,只身一人来了蛰城。 她知道蛰城本身就是龙潭虎穴。纵然刘俊不扣留她,沈星暮和叶黎也未必让她活着离去。 可她还是来了。 有的时候,女人做事就是这么干脆利落。肖浅裳就这么干脆,干脆到再无半点回旋余地。就如同入戏太深的戏子,已经分不清戏和现实。 凌晨已过,仇世没有联系她,所以她该嫁给夏秦吗? 她嫁给夏秦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她还能像小女孩一样天天逛街、吃零食、看电影、无忧无虑地生活吗? 她会成为肖家和枪神社一决雌雄的导火线吗? 她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她只知道,仇世不要她了。她的心是空的,什么都不复存在。或者说,在这一刻,她真的达到了佛家所说的“空”的境界? 没有。 她不是吃斋念佛的出家人,她超脱不了凡俗的七情六欲。 空空的心,空空的脑袋,装的全是他。 所以她在悲伤,她在流泪。她在心里一次又一次问他,问他为什么能这么狠心、这么无情。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抑或是早就有了答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原因,也不需要任何解释。 肖浅裳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双膝,头埋得非常低,细长发丝遮掩她的整张脸。她像是是流落街边遭人破坏的失足少女,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到。 外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却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 凋零的树叶飘起又落下,如同她死去又活来的心。 这一刻,她的心已经死了,她的人还活得久吗? 这一刻,还有谁能借她一个肩膀,让她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人死不能复生,心死却未必不能活过来。 有一个肩膀走了过来。 她此刻需要的也正是一个肩膀。 短促有力,却又不显得焦躁的脚步声在房间外面响起,有人正在靠近。 肖浅裳茫然抬眼,看到门口一个漆黑的剪影。 他很高、很壮,像一个顶天立体的巨人。 他无疑是夏秦。 夏秦就这样安静站在门口,不进也不退,一句话也不说。 肖浅裳哽咽着,好久之后才咬着嘴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问出这句话就发现自己真的变蠢了。她本就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而别墅真正的主人想进出此地,当然是易如反掌。 但是她依旧想不明白。在这么不巧的时候,夏秦怎么这么巧地出现在这里? 莫非他遗忘了什么东西,恰巧回来了一趟? 肖浅裳努力压抑心绪,努力不让自己抽泣出声,可她越是如此,她便哭得越厉害。 某一刻,肖浅裳终于不再压抑,张开嘴嚎哭起来。 她哭喊道:“夏秦!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进来啊!我就在这里!” 夏秦依旧像不动的大山一样,安静立在门口,不进也不退,只不过他自然垂下的双臂稍稍绷紧了一分。 肖浅裳冷声道:“莫非你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我就在这里,你却不敢碰我?” 夏秦发出低郁的叹息,柔声道:“浅裳,我知道你一定会哭,所以我一直没走。” 肖浅裳问:“你若没走,又藏在哪里?” 夏秦道:“我就在你隔壁的房间里。这两个房间原本完全隔开,没有任何缝隙。可不知为什么,从恬恬搬到这里来住之后,两个房间的隔墙多出了一个拇指大的洞。如果把眼睛凑到洞口,能清楚看到隔壁房间的情况。” 肖浅裳问:“所以你一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夏秦摇头道:“我一直以为这个洞是沈星暮为了偷看恬恬洗澡用电转转出来的。但后来我仔细看过之后,发现洞的确是电转打的,只不过是从恬恬的房间打到对面去的。所以这个洞很可能是恬恬自己弄出来的。” 肖浅裳咬着嘴道:“我不喜欢和你说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夏秦道:“我没有偷看你,哪怕我知道你光着身子在洗澡的时候,也没有凑过去看。我说这件事,想表达的意思大概是,就像恬恬愿意为沈星暮打出这样一个墙洞一般,你也为那个男人开出了一个洞。” 肖浅裳的心一颤,流着泪却又无比冷厉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心里装的别的男人,所以你不碰我?” 夏秦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肖浅裳嘲笑道:“你们这些男人不都这个德性?你现在还能站着不动,仅仅是因为我还穿着衣服。你会在意我心里装的是谁?你要的不过是我的身体罢了。” 夏秦依旧不说话。 肖浅裳红着眼道:“如果你不进来,现在就可以滚了!” 夏秦道:“我不进你的房间,但也不想走。” 肖浅裳问:“所以你要当我的门神?” 夏秦道:“我若要走,至少也要等到你不哭的时候再走。” 肖浅裳别过头,安静哭泣,却不说话。 夏秦继续道:“我叫夏秦,今年二十七,没读过书,连小学文凭也没有。我的嘴巴很笨,只会骂人和说狠话,说不出温柔的情话。我时常在想,以后某个女人嫁给了我,一定会倒霉透顶。因为我不懂得如何呵护她,会让她成天受委屈。直到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好像我所不懂的事情又都懂了。我知道,至少在你需要的时候、在你哭泣的时候,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 肖浅裳依旧在哭。可是她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 有的女人就是这样,无论哭再怎样伤心,也可能因为一句话忽然笑出来。 肖浅裳指责道:“你在口是心非。你嘴巴上说不懂得情话,但你说的这些话,还不都是骗女孩子的情话?” 夏秦道:“你笑了?” 肖浅裳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点头道:“是的,哭着哭着就笑了。因为你说的这些话真的很好笑。” 夏秦问:“哪里好笑?” 肖浅裳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找我求婚的时候做了什么?” 夏秦道:“我一拳把禹自强打飞了。我知道,你和禹自强的感情非常好,如果你介意这件事,我不是不可以向他道歉。” 肖浅裳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夏秦问:“那是什么?” 肖浅裳道:“你用指甲盖划我的脸,想知道我脸上涂了多少粉。” 夏秦点头道:“是的。” 肖浅裳问:“你为什么好奇我的脸上有没有涂粉?” 夏秦道:“因为我想知道那是不是你本来的面貌。” 肖浅裳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夏秦道:“是的话,就证明你本来就长得好看。不是的话,就证明的你的脸是靠那些化妆品撑起来的。” 肖浅裳道:“所以你在乎的是我的脸。你向我求婚,也仅仅是因为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夏秦道:“是的。” 肖浅裳嘲笑道:“所以你不觉得你所说的话非常矛盾吗?你喜欢的是我的脸,我的人,而不是我心。现在我还是这张脸,我的人就在这里,你却说些莫名其妙的大道理,你不觉得好笑?” 夏秦道:“你这么说,的确是有些好笑。但我不觉得你在嘲笑我,反而觉得你真的是开心地笑了。” 肖浅裳问:“我很开心吗?” 夏秦道:“至少在我看来,你的笑非常开心。” 肖浅裳问:“光线这么暗,你看得清我?” 夏秦道:“肉眼看不清,心眼却看得非常清楚。” 肖浅裳问:“那我为什么笑?” 夏秦道:“因为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来了。” 肖浅裳问:“这是你的猜测?” 夏秦道:“这是我的自信。在这世上,除了恬恬,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这么上心的女人。” 肖浅裳问:“如果有一天,我和夏恬都出了事,你又只能救一个人,你怎么办?” 夏秦道:“这是一个不存在的问题。” 肖浅裳问:“什么意思?” 夏秦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出事。而我一旦死了,无论你们谁出事,我也都管不了。” 肖浅裳道:“看来你的确是一个很自信的男人。只可惜你长得太凶,不儒雅,不和气,也不讨人喜欢。” 夏秦道:“所以我在努力让你喜欢我。” 肖浅裳沉默。这一番对话让她意识到,夏秦的确和她想的不一样。至少他绝对不是贪图她的美貌与身体才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蛰城,是枪神社和沈氏集团的天下。哪怕肖浅裳是霓城肖家的小公主,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如果夏秦稍微有一点邪念,便早已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因为他本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因为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是。 肖浅裳心中那血淋淋的伤疤似乎愈合了一分。她发现夏秦的确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哪怕现在她一点也不喜欢他。 但是最原本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肖浅裳再次问道:“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夏秦道:“我说了啊,因为你长得好看。” 肖浅裳道:“可是比我好看的女人并不少。” 夏秦道:“因为我看你顺眼。” 肖浅裳不说话了。 夏秦在门口站了一会,转过身似要走。 肖浅裳问:“真的不进来?” 夏秦道:“还不到时候。” 肖浅裳问:“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夏秦道:“你真的想嫁给我的时候。” 肖浅裳道:“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夏秦道:“也可能就是明天。” 肖浅裳沉默。而她沉默这会,夏秦已经离去。他走的时候没有半点声响,也是那么的无情。 莫非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一定不会推开他? 肖浅裳使劲捏着拳,尖利指甲盖刺得掌心极痛,她的心却不那么痛了。 一个女人总会遇到那么几个奇特的男人。他可能冷血无情,也可能仿佛无情。 所以仇世和夏秦,谁才无情,谁更无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章 无情 大厅的挂钟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这是报时的声音,现在已是凌晨零点。 九月的蛰城已有些许寒潮,凌晨的气候不再暖和。 初秋的风声扫着满街的枯叶,从高高的窗户外看去,仿佛每一支树叶都变成了黑暗里的鬼影,抑或是妖娆妩媚的花蕾。 肖浅裳盯着窗外发呆。她的心也好像漫天飘飞的枯叶,像极了妖娆的花蕾,却已成凋零的残叶。 冷风穿过窗户,扬起她的纱衣与发丝,她整个人变得缥缈,而她的眼睛也在此刻变得悲伤迷离。 ——他的心真的是冷的吗?他对我真的就一点也不在乎吗?我说的清清楚楚,只要他今天凌晨前不回我的信息,我就真的嫁给夏秦。 肖浅裳的眼角有了泪痕。她用模糊的眼看沉寂的手机,手机信箱非常安静,信箱里只有她发给他的信息,却没有他的哪怕一条回信。 肖浅裳的手紧紧捏着手机,和着她心跳的频率一起颤抖。她的指节已经发白,不是若雪的白,而是森森惨白,仿佛她的手指下一刻就会断裂。 她咬着嘴,破了唇,鲜血渗透牙缝,最后从嘴角挤出来。 这一刻,她的心宛如被千万根钢针穿过,剧烈的痛疼使她悲伤委屈流泪。 她明白了,仇世至始至终没喜欢过她。就如同她看夏秦时,看的却是遥远到不可触及的仇世一般,仇世看她时,看的也是远在天边那个未知的“她”。 所以在那一晚,几乎零距离接触的他们,仿佛随时都会迸发狂热而炽盛的火花的他们,最终归于了平静。 因为已然力竭的他,拼尽全力说出的一句话却是“浅裳,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吗?他们不是终将成婚吗?莫非他们真的活在封建保守的古代? 他们当然不是古人。他说不可以,仅仅是因为,肖浅裳不是那个“她”。 所以他为什么接近她?为什么要在她情窦初生时挑拨她那一刻懵懂的心?为什么要在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时候,才告诉她真相? 他说:“浅裳,夏秦放过你一次,所以我放过沈星暮和夏恬。你不再欠夏秦任何人情,不用在意他所说的那些流氓般的话语。” 她知道沈星暮是仇世的大敌,沈星暮的对他的威胁程度远在叶黎之上。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仇世能在游戏中杀死沈星暮,以后的善恶游戏就再没有任何悬念。他势必取得恶念之花,压抑在他心中的无穷恨意也将天崩地裂一般迸发出来,他希望看到的末日浩劫也将接踵而至。 可是他主动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他选择了放虎归山。因为夏秦放过了肖浅裳,夏恬和夏秦是亲兄妹,沈星暮是夏恬的丈夫。 这个逻辑关系好生牵强,但毫无疑问,仇世真的是因为肖浅裳才放了沈星暮。 肖浅裳欣喜道:“所以你在枪神社对肖家大举进攻的时候,选择放弃善恶游戏,留在肖家帮助父亲,也是为了我?” 她以为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她想看着他点头,看着他对自己温柔地笑。她希望他能俯下头亲吻她的额头。 可没有。仇世很冷漠地摇头道:“浅裳,你说错了。我不参加这一场善恶游戏是出于意外,与枪神社和肖家的战争没有任何关系。” 肖浅裳睁大眼看着他,他的眼里只有真实的冷漠。 她知道,仇世从来不是轻易说谎的人,尤其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恶念之花的价值在他心中远超肖浅裳与肖家。 肖浅裳怀揣侥幸,强笑道:“但是你还是留下来帮了父亲。所以你心中总归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情侣啊。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喜欢你,你当然也该喜欢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卑微的话?为什么要将这种早已板上钉钉的事情变得那么飘忽、那么不确定?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如果这句话能收回来,她宁愿让人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上两巴掌。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仇世盯着她看了好久,轻轻点头道:“是的,我是喜欢你的。” 肖浅裳的脸忽然就红了。她正为自己之前患得患失的浮想而懊恼时,仇世的下一句话却像透骨的冷箭,陡然穿透他的身体。 他说:“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我的姐姐一样。” 肖浅裳的身体已经完全僵住。她知道的,仇世有一个姐姐,非常美丽、非常聪明的姐姐。只不过他的姐姐的命很不好,分明是芳华无限的年纪,却过早地埋葬在腐烂的泥土里。 姐姐和弟弟之间的喜欢是什么?那是手足情,那是亲情。 这种喜欢和肖浅裳想的那种喜欢完全不一样。 在这世上,能忠贞而无悔陪着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一定是他(她)的爱人。无论是父母还是手足,均不可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肖浅裳想要的,就是仇世永远陪着她。 然而仇世的平淡话语已然打碎她的所有幻想。 她忽然想起来了,仇世从未承认过她是他的女朋友。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可是她依旧不相信这是事实。 她发了狠。如果她要嫁的人不是仇世,那嫁给其他任何人都好像不在有区别。夏秦也好,或者街边的某个乞丐也好,都已无所谓。 于是她在赌气。 她对他说,她和夏秦相处得非常好。她觉得夏秦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男人。甚至于,在某些方面,仇世还远远不如夏秦。 她对他说,她要去蛰城找夏秦,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在凌晨以前不打电话或发短信联系她,她就真的嫁给夏秦。 她怀揣微渺而可怜的奢望,只身一人来了蛰城。 她知道蛰城本身就是龙潭虎穴。纵然刘俊不扣留她,沈星暮和叶黎也未必让她活着离去。 可她还是来了。 有的时候,女人做事就是这么干脆利落。肖浅裳就这么干脆,干脆到再无半点回旋余地。就如同入戏太深的戏子,已经分不清戏和现实。 凌晨已过,仇世没有联系她,所以她该嫁给夏秦吗? 她嫁给夏秦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她还能像小女孩一样天天逛街、吃零食、看电影、无忧无虑地生活吗? 她会成为肖家和枪神社一决雌雄的导火线吗? 她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她只知道,仇世不要她了。她的心是空的,什么都不复存在。或者说,在这一刻,她真的达到了佛家所说的“空”的境界? 没有。 她不是吃斋念佛的出家人,她超脱不了凡俗的七情六欲。 空空的心,空空的脑袋,装的全是他。 所以她在悲伤,她在流泪。她在心里一次又一次问他,问他为什么能这么狠心、这么无情。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抑或是早就有了答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原因,也不需要任何解释。 肖浅裳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双膝,头埋得非常低,细长发丝遮掩她的整张脸。她像是是流落街边遭人破坏的失足少女,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到。 外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却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 凋零的树叶飘起又落下,如同她死去又活来的心。 这一刻,她的心已经死了,她的人还活得久吗? 这一刻,还有谁能借她一个肩膀,让她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人死不能复生,心死却未必不能活过来。 有一个肩膀走了过来。 她此刻需要的也正是一个肩膀。 短促有力,却又不显得焦躁的脚步声在房间外面响起,有人正在靠近。 肖浅裳茫然抬眼,看到门口一个漆黑的剪影。 他很高、很壮,像一个顶天立体的巨人。 他无疑是夏秦。 夏秦就这样安静站在门口,不进也不退,一句话也不说。 肖浅裳哽咽着,好久之后才咬着嘴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问出这句话就发现自己真的变蠢了。她本就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而别墅真正的主人想进出此地,当然是易如反掌。 但是她依旧想不明白。在这么不巧的时候,夏秦怎么这么巧地出现在这里? 莫非他遗忘了什么东西,恰巧回来了一趟? 肖浅裳努力压抑心绪,努力不让自己抽泣出声,可她越是如此,她便哭得越厉害。 某一刻,肖浅裳终于不再压抑,张开嘴嚎哭起来。 她哭喊道:“夏秦!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进来啊!我就在这里!” 夏秦依旧像不动的大山一样,安静立在门口,不进也不退,只不过他自然垂下的双臂稍稍绷紧了一分。 肖浅裳冷声道:“莫非你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我就在这里,你却不敢碰我?” 夏秦发出低郁的叹息,柔声道:“浅裳,我知道你一定会哭,所以我一直没走。” 肖浅裳问:“你若没走,又藏在哪里?” 夏秦道:“我就在你隔壁的房间里。这两个房间原本完全隔开,没有任何缝隙。可不知为什么,从恬恬搬到这里来住之后,两个房间的隔墙多出了一个拇指大的洞。如果把眼睛凑到洞口,能清楚看到隔壁房间的情况。” 肖浅裳问:“所以你一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夏秦摇头道:“我一直以为这个洞是沈星暮为了偷看恬恬洗澡用电转转出来的。但后来我仔细看过之后,发现洞的确是电转打的,只不过是从恬恬的房间打到对面去的。所以这个洞很可能是恬恬自己弄出来的。” 肖浅裳咬着嘴道:“我不喜欢和你说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夏秦道:“我没有偷看你,哪怕我知道你光着身子在洗澡的时候,也没有凑过去看。我说这件事,想表达的意思大概是,就像恬恬愿意为沈星暮打出这样一个墙洞一般,你也为那个男人开出了一个洞。” 肖浅裳的心一颤,流着泪却又无比冷厉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心里装的别的男人,所以你不碰我?” 夏秦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肖浅裳嘲笑道:“你们这些男人不都这个德性?你现在还能站着不动,仅仅是因为我还穿着衣服。你会在意我心里装的是谁?你要的不过是我的身体罢了。” 夏秦依旧不说话。 肖浅裳红着眼道:“如果你不进来,现在就可以滚了!” 夏秦道:“我不进你的房间,但也不想走。” 肖浅裳问:“所以你要当我的门神?” 夏秦道:“我若要走,至少也要等到你不哭的时候再走。” 肖浅裳别过头,安静哭泣,却不说话。 夏秦继续道:“我叫夏秦,今年二十七,没读过书,连小学文凭也没有。我的嘴巴很笨,只会骂人和说狠话,说不出温柔的情话。我时常在想,以后某个女人嫁给了我,一定会倒霉透顶。因为我不懂得如何呵护她,会让她成天受委屈。直到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好像我所不懂的事情又都懂了。我知道,至少在你需要的时候、在你哭泣的时候,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 肖浅裳依旧在哭。可是她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 有的女人就是这样,无论哭再怎样伤心,也可能因为一句话忽然笑出来。 肖浅裳指责道:“你在口是心非。你嘴巴上说不懂得情话,但你说的这些话,还不都是骗女孩子的情话?” 夏秦道:“你笑了?” 肖浅裳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点头道:“是的,哭着哭着就笑了。因为你说的这些话真的很好笑。” 夏秦问:“哪里好笑?” 肖浅裳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找我求婚的时候做了什么?” 夏秦道:“我一拳把禹自强打飞了。我知道,你和禹自强的感情非常好,如果你介意这件事,我不是不可以向他道歉。” 肖浅裳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夏秦问:“那是什么?” 肖浅裳道:“你用指甲盖划我的脸,想知道我脸上涂了多少粉。” 夏秦点头道:“是的。” 肖浅裳问:“你为什么好奇我的脸上有没有涂粉?” 夏秦道:“因为我想知道那是不是你本来的面貌。” 肖浅裳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夏秦道:“是的话,就证明你本来就长得好看。不是的话,就证明的你的脸是靠那些化妆品撑起来的。” 肖浅裳道:“所以你在乎的是我的脸。你向我求婚,也仅仅是因为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夏秦道:“是的。” 肖浅裳嘲笑道:“所以你不觉得你所说的话非常矛盾吗?你喜欢的是我的脸,我的人,而不是我心。现在我还是这张脸,我的人就在这里,你却说些莫名其妙的大道理,你不觉得好笑?” 夏秦道:“你这么说,的确是有些好笑。但我不觉得你在嘲笑我,反而觉得你真的是开心地笑了。” 肖浅裳问:“我很开心吗?” 夏秦道:“至少在我看来,你的笑非常开心。” 肖浅裳问:“光线这么暗,你看得清我?” 夏秦道:“肉眼看不清,心眼却看得非常清楚。” 肖浅裳问:“那我为什么笑?” 夏秦道:“因为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来了。” 肖浅裳问:“这是你的猜测?” 夏秦道:“这是我的自信。在这世上,除了恬恬,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这么上心的女人。” 肖浅裳问:“如果有一天,我和夏恬都出了事,你又只能救一个人,你怎么办?” 夏秦道:“这是一个不存在的问题。” 肖浅裳问:“什么意思?” 夏秦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出事。而我一旦死了,无论你们谁出事,我也都管不了。” 肖浅裳道:“看来你的确是一个很自信的男人。只可惜你长得太凶,不儒雅,不和气,也不讨人喜欢。” 夏秦道:“所以我在努力让你喜欢我。” 肖浅裳沉默。这一番对话让她意识到,夏秦的确和她想的不一样。至少他绝对不是贪图她的美貌与身体才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蛰城,是枪神社和沈氏集团的天下。哪怕肖浅裳是霓城肖家的小公主,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如果夏秦稍微有一点邪念,便早已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因为他本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因为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是。 肖浅裳心中那血淋淋的伤疤似乎愈合了一分。她发现夏秦的确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哪怕现在她一点也不喜欢他。 但是最原本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肖浅裳再次问道:“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夏秦道:“我说了啊,因为你长得好看。” 肖浅裳道:“可是比我好看的女人并不少。” 夏秦道:“因为我看你顺眼。” 肖浅裳不说话了。 夏秦在门口站了一会,转过身似要走。 肖浅裳问:“真的不进来?” 夏秦道:“还不到时候。” 肖浅裳问:“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夏秦道:“你真的想嫁给我的时候。” 肖浅裳道:“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夏秦道:“也可能就是明天。” 肖浅裳沉默。而她沉默这会,夏秦已经离去。他走的时候没有半点声响,也是那么的无情。 莫非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一定不会推开他? 肖浅裳使劲捏着拳,尖利指甲盖刺得掌心极痛,她的心却不那么痛了。 一个女人总会遇到那么几个奇特的男人。他可能冷血无情,也可能仿佛无情。 所以仇世和夏秦,谁才无情,谁更无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章 姐弟 霓城边郊,一望无垠绵延起伏的大山上,疏影横斜,花木扶疏,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就这样立在花草间。 木屋很陈旧,房梁与四壁大多已经腐朽,长满了青苔与不知名的虫蚁。 腐烂的木头味道荡开,仿佛木屋四周的一切都将随之腐朽。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木屋虽然腐烂,但木屋四周的草木却越加繁茂,连唯一一条通向木屋的小石路也完全被草木掩盖。 木屋前立着一株桃树,花季早已过去,而今是果实成熟的季节。树上挂着一个又一个硕大而鲜美的大红桃。 树前是一张石砌的小茶几,茶几四方都有小石凳,而茶几面上刻画着纵横交错的棋盘。 仇世就坐在桃树前的石茶几前。 一向阴冷邪意的他,在这样一个奇特的环境里,却又变得安静而祥和。他盯着茶几上的期盼,又抬眼看头上的硕果,一双仿佛亘古冰冷的双眼在此刻变得柔和而凄凉。 他犹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林小孩。从小与山林为伴,鸟兽为友,过着捉襟见肘却又换了充实的生活。 他的父母很爱他,他的姐姐也非常爱他。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登上陡峭的悬崖,因脚步不稳,颓然叠下时。是姐姐一把抓住了他。她伏在山崖上,一只纤细而小巧的手臂却具备无穷大的力量。她死死拽着他,一拽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路过的好心樵夫出现。 那时他八岁,姐姐十三岁。 仇世永远记得姐姐的笑,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子。她笑起来,右脸上会浮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就仿佛比常人多出了一只明亮的眼睛。 她的笑,比漫山遍野的鲜花还要美丽。在这世上,也只有一生无忧的她,才会拥有这种笑容。 仇世的父母是非常不普通的农民。他们的不普通并不是指比其他农夫厉害,相反,他们比世上所有的农夫都要惨淡得多。 在这个人人丰衣足食的幸福时代,他们用尽全部的生命力量,也只能勉强养活一家四口。 因为他们活在远离城市与人烟的大山里,因为他们没本事、也没机遇走出大山。 然而他们依旧过得非常知足。哪怕是每天只能喝上一碗浑浊的糟糠,只要他们能看到茁壮成长的姐弟二人,依旧能笑逐颜开,继而更加努力地生活。 仇世一直非常不理解,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有着清秀非凡的面容,以及傲骨铮铮的气质,他们至少比大部分普通人出众一点,却为什么要住在这么凄寒的地方。 仇世十二岁的时候,姐姐已经走出大山,去了遥远的大城市,与一群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同读一所大学。 每当姐姐放假回家时,都会坐在破烂的木桌前给家里人讲城里的故事。无论她说什么,父母都保持温和的笑,只有仇世一个人两眼直冒星星。 他也想去大城市里看一下,想知道姐姐口中的“山竹”到底是什么水果,姐姐所说的“电视、电冰箱、电热水器”又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一如既往地深信着,只要自己再长大一点,就能和姐姐一样,走进如梦如幻的美丽世界,结交一群不可思议的好朋友。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仇世的确走出了大山,只不过他那时还并未长大。 他犹记,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雨水仿佛无数轰然袭来的拳头,一拳又一拳打在深山里,也打在摇摇欲坠的木屋上。 那时是天高气爽的秋天,但那一晚却尤其寒冷,仿佛外界早已积雪封霜,只有燃着些许柴火的小木屋才能给予一家四口些许温暖。 仇世一生最深刻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一晚。那是冰冷的、血色的一晚。 有四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冲进了小木屋。他们不由分说便砸东西,把木屋内所有能见的东西都翻出来砸得粉碎。 他们像是在找某样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们的动作是那么的焦急,又是那么的激动。仿佛早已忘记这个木屋里还住着人。 仇世早已被惊醒,但他被眼前的画面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姐姐哭了,她流着泪,却一言不发,只是使劲捂着仇世的嘴。 父亲大喊着,冲上去便要打那四个人。 父亲的拳脚非常厉害,他一拳就将其中一个人打倒,那个人的胸骨已经碎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 只可惜他没机会再出第二拳。他还没来得及收拳,其余三个人已将他包围,拳脚宛如疾风骤雨,疯狂打在他的身上。 父亲就是这样被人活活打死的。 而母亲和姐姐的遭遇更是凄惨。她们被男人扒光了衣服,一遍又一遍地践踏。 可是她们没哭,她们的眼中也没有半点绝望与死气。就仿佛,她们心中还藏着莫大的希望。 那个希望就是仇世。 那几个黑衣人殴打父亲的时候,仇世已经被送进木屋地板下的暗道。 当时仇世不知道家里怎会存在这样一条漆黑的通道,一直通向遥远的山脚下,与城市边郊的公路相接。他同样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不愿和他一起逃走。 后来仇世知道了,那条暗道是父母早就准备好的。似乎他们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来,也已经做好必死的觉悟,唯一放不下的便只有仇世。姐姐不走,也仅仅是为了用身体掩藏那条暗道的入口。 仇世犹记,当时他在暗道里,地板与暗道存在一丝非常狭小的缝隙,那一条缝隙便露出了姐姐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美丽与灵动。就仿佛,在她生命的最后关头,她依旧在笑,对着他笑。她的笑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太真烂漫。 她大概是把自己的生命与所有都寄托到了仇世身上。 那一晚过后,仇世变成了孤儿,年仅十二岁便要面对未知世界的可怜孤儿。 那时他对城市再无任何向往,他只想回家,回到父母与姐姐的身边。 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本就陈旧的木屋被弄得一团糟,几乎被拆掉,屋子里再无任何可用的生活用品。 唯一让仇世欣慰的是,木屋总归没塌。寒夜袭来的时候,他总归可以躲在里面避风避寒。 仇世回木屋已是三天后的事情。 那三天里,他从一个活力少年变成了邋遢的小乞丐。 他回到木屋时,父母与姐姐的尸体就躺在地板上。因为天气很凉,他们的尸体还没腐烂。 仇世用干瘦的小手,亲手将他们埋葬,就埋在木屋的后面。 所以时隔十年之后,屋后的草木长得是那么的繁盛。 仇世一个人在木屋里住了十天。他每天都在父母与姐姐坟前磕头跪拜。他渴了就去离木屋不远的茂林里采野果,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把昔日的那些朋友,白绒绒的小兔子生吞进肚子里。 他就这样似人非人地活了十天。 直到某一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一片花海,花海中生长着无数邪恶的花朵。 那些花在笑,尤其是其中一朵天仙子,它长得像一个人的脸,而它笑起来的时候,也的的确确像极了人。 仇世没有感觉到恐惧,邪恶花海的力量无法对他造成半点干扰。或者说,在那时,年仅十二的他,心中所潜藏的黑暗与邪恶,已经凌驾在整片邪恶花海之上。 仇世离开了木屋,去的第一站便是霓城。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活下去,并且查出杀害自己父母与姐姐的凶手。 这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至少以他当时的力量,绝对没办法做到。 但这个世界好像处处都为他开出了一扇宽敞的大门,无论他做什么,都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他去乞讨,一个不知名的富人便很随意地向他的破碗里丢进一个皮包,皮包里的钱够他生活两个月之久; 他去拾荒,走进一条肮脏的街道,俯下身便捡到了刚好合身的全套新衣服; 他稍微有点钱了,学着一些小贩子摆地摊卖小东西,他的摊子总是顾客如火,而且只要是他摆摊的路段,城管一定不会出现; 渐渐的,他的钱越来越多,便租房子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没多久,病重的房东居然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临死前把房子送给了他; 再后来,他十六岁了,接触到了城市的阴暗一面,无意中得罪了一些小帮派的头目。然而黑社会的报复总会因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灰头土脸地回去。 仇世思想逐渐成熟,他蓦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地早熟啊。好多好多事情,尤其是关于人性的,没有任何人教他,他便无师自通。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天才,而且世上也没有天生全能的天才。他能洞穿人心,主要原因来自于那个梦,那个遍生邪恶花朵的梦。 仇世十八岁的时候,便已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被霓城一个名叫火焰帮的帮派害死的。 这件事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从他接触黑帮起,就开始调查时常黑衣蒙面行事的帮派。他认识了肖家的人,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肖浅裳。 她是肖家的小公主,从小养尊处优,无法无天。但她并不像其他大小姐一样刁蛮无理,她的胡闹,很多时候只是出于偶然的任性与撒娇。 肖浅裳也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而且她想起来的时候非常像姐姐,分明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女孩子,笑起来却是同样的天真烂漫。 兴许就是因为她是笑,仇世才愿意接近他。或者说,他只是把她当成姐姐的替身。纵然她的年纪比他小,更像是他的妹妹。 肖家在霓城一向一手遮天。仇世和肖浅裳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她能发动肖家的些许力量帮助他。 纵然肖浅裳给予仇世的帮助微乎其微,他便顺藤摸瓜查到了火焰帮。 仇世的父母曾是火焰帮的干部,他们只不过是想脱离黑社会,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已。这是非常微渺且非常容易完成的心愿,但在黑社会不一样。 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封建社会早已消失,也不再有行侠仗义,千里之外取狗官首级的侠客,但那鱼龙混杂的江湖依旧存在。 仇世的父母脱离火焰帮,归隐山林,依旧被火焰帮的人找到,并且残忍地杀害。这便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火焰帮是一个中等帮派。它在霓城的势力虽比不上如日中天的肖家,但强于大部分小帮派。帮内帮众超过一千名,干部也有双掌之数。他们在霓城从事一些非法活动牟取暴利,同时开拓展了海外市场,进口或出口许多违禁物品,其中包括毒品与珍稀动植物。 仇世的父母在脱离火焰帮以前,就是负责进出口这一块的干部。 他们手上掌握着大部分火焰帮的犯罪证据,而且他们本身也是戴罪之身。这样的他们,想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已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其实他们最好的退路就是携带火焰帮的犯罪证据去自首。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大概是想给自己和别人都留一条退路。 仇世凭一己之力覆灭了火焰帮。也是在那一场血腥的杀戮中,他深切体会到杀人的感觉。有的时候,杀人和杀猪真的没区别,都是一刀见血。 大仇得报的他,心好像完全分裂了。他的心里藏着懵懂时的纯真,以及惨遭灭门之后的仇恨与罪恶。 他的心分裂了,人好像也分裂了。 于是他又梦到了恶念之花。在那个梦里,他看到了花海上静站着的叶黎,以及躲在花丛里的沈星暮。 他认识了恶念空间,也在最迷茫的时候找到了方向。 或许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本就不该存在。 如果说,他的父母是罪有应得,那他的姐姐呢?她那么美丽、善良、与世无争,凭什么成为罪孽的牺牲品? 仇世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到三朵恶念之花,让本就满身罪孽的世人,体会一下真正的绝望! 仇世的双眼忽然不那么飘忽了。 他回这里已有三天,而三天前,正是他父母和姐姐的忌日。 他的祭奠结束,该回霓城了。 在来这里之前,他有收到肖浅裳的短信。信息里,她说了很多偏激的话。 在仇世看来,如果肖浅裳真的喜欢夏秦,那么他愿意祝福她。 只不过现在的蛰城对肖家的人而言是龙潭虎穴。肖浅裳独自前往蛰城,实在太过危险。 纵然夏秦和枪神社的人没有对付她,沈星暮和叶黎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他抬眼看着十年不变的桃树,又回头看了木屋后的三个小坟包,默然下山。 而他下山之前,摸出手机给肖浅裳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我去接你回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章 姐弟 霓城边郊,一望无垠绵延起伏的大山上,疏影横斜,花木扶疏,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就这样立在花草间。 木屋很陈旧,房梁与四壁大多已经腐朽,长满了青苔与不知名的虫蚁。 腐烂的木头味道荡开,仿佛木屋四周的一切都将随之腐朽。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木屋虽然腐烂,但木屋四周的草木却越加繁茂,连唯一一条通向木屋的小石路也完全被草木掩盖。 木屋前立着一株桃树,花季早已过去,而今是果实成熟的季节。树上挂着一个又一个硕大而鲜美的大红桃。 树前是一张石砌的小茶几,茶几四方都有小石凳,而茶几面上刻画着纵横交错的棋盘。 仇世就坐在桃树前的石茶几前。 一向阴冷邪意的他,在这样一个奇特的环境里,却又变得安静而祥和。他盯着茶几上的期盼,又抬眼看头上的硕果,一双仿佛亘古冰冷的双眼在此刻变得柔和而凄凉。 他犹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林小孩。从小与山林为伴,鸟兽为友,过着捉襟见肘却又换了充实的生活。 他的父母很爱他,他的姐姐也非常爱他。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登上陡峭的悬崖,因脚步不稳,颓然叠下时。是姐姐一把抓住了他。她伏在山崖上,一只纤细而小巧的手臂却具备无穷大的力量。她死死拽着他,一拽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路过的好心樵夫出现。 那时他八岁,姐姐十三岁。 仇世永远记得姐姐的笑,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子。她笑起来,右脸上会浮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就仿佛比常人多出了一只明亮的眼睛。 她的笑,比漫山遍野的鲜花还要美丽。在这世上,也只有一生无忧的她,才会拥有这种笑容。 仇世的父母是非常不普通的农民。他们的不普通并不是指比其他农夫厉害,相反,他们比世上所有的农夫都要惨淡得多。 在这个人人丰衣足食的幸福时代,他们用尽全部的生命力量,也只能勉强养活一家四口。 因为他们活在远离城市与人烟的大山里,因为他们没本事、也没机遇走出大山。 然而他们依旧过得非常知足。哪怕是每天只能喝上一碗浑浊的糟糠,只要他们能看到茁壮成长的姐弟二人,依旧能笑逐颜开,继而更加努力地生活。 仇世一直非常不理解,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有着清秀非凡的面容,以及傲骨铮铮的气质,他们至少比大部分普通人出众一点,却为什么要住在这么凄寒的地方。 仇世十二岁的时候,姐姐已经走出大山,去了遥远的大城市,与一群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同读一所大学。 每当姐姐放假回家时,都会坐在破烂的木桌前给家里人讲城里的故事。无论她说什么,父母都保持温和的笑,只有仇世一个人两眼直冒星星。 他也想去大城市里看一下,想知道姐姐口中的“山竹”到底是什么水果,姐姐所说的“电视、电冰箱、电热水器”又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一如既往地深信着,只要自己再长大一点,就能和姐姐一样,走进如梦如幻的美丽世界,结交一群不可思议的好朋友。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仇世的确走出了大山,只不过他那时还并未长大。 他犹记,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雨水仿佛无数轰然袭来的拳头,一拳又一拳打在深山里,也打在摇摇欲坠的木屋上。 那时是天高气爽的秋天,但那一晚却尤其寒冷,仿佛外界早已积雪封霜,只有燃着些许柴火的小木屋才能给予一家四口些许温暖。 仇世一生最深刻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一晚。那是冰冷的、血色的一晚。 有四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冲进了小木屋。他们不由分说便砸东西,把木屋内所有能见的东西都翻出来砸得粉碎。 他们像是在找某样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们的动作是那么的焦急,又是那么的激动。仿佛早已忘记这个木屋里还住着人。 仇世早已被惊醒,但他被眼前的画面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姐姐哭了,她流着泪,却一言不发,只是使劲捂着仇世的嘴。 父亲大喊着,冲上去便要打那四个人。 父亲的拳脚非常厉害,他一拳就将其中一个人打倒,那个人的胸骨已经碎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 只可惜他没机会再出第二拳。他还没来得及收拳,其余三个人已将他包围,拳脚宛如疾风骤雨,疯狂打在他的身上。 父亲就是这样被人活活打死的。 而母亲和姐姐的遭遇更是凄惨。她们被男人扒光了衣服,一遍又一遍地践踏。 可是她们没哭,她们的眼中也没有半点绝望与死气。就仿佛,她们心中还藏着莫大的希望。 那个希望就是仇世。 那几个黑衣人殴打父亲的时候,仇世已经被送进木屋地板下的暗道。 当时仇世不知道家里怎会存在这样一条漆黑的通道,一直通向遥远的山脚下,与城市边郊的公路相接。他同样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不愿和他一起逃走。 后来仇世知道了,那条暗道是父母早就准备好的。似乎他们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来,也已经做好必死的觉悟,唯一放不下的便只有仇世。姐姐不走,也仅仅是为了用身体掩藏那条暗道的入口。 仇世犹记,当时他在暗道里,地板与暗道存在一丝非常狭小的缝隙,那一条缝隙便露出了姐姐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美丽与灵动。就仿佛,在她生命的最后关头,她依旧在笑,对着他笑。她的笑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太真烂漫。 她大概是把自己的生命与所有都寄托到了仇世身上。 那一晚过后,仇世变成了孤儿,年仅十二岁便要面对未知世界的可怜孤儿。 那时他对城市再无任何向往,他只想回家,回到父母与姐姐的身边。 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本就陈旧的木屋被弄得一团糟,几乎被拆掉,屋子里再无任何可用的生活用品。 唯一让仇世欣慰的是,木屋总归没塌。寒夜袭来的时候,他总归可以躲在里面避风避寒。 仇世回木屋已是三天后的事情。 那三天里,他从一个活力少年变成了邋遢的小乞丐。 他回到木屋时,父母与姐姐的尸体就躺在地板上。因为天气很凉,他们的尸体还没腐烂。 仇世用干瘦的小手,亲手将他们埋葬,就埋在木屋的后面。 所以时隔十年之后,屋后的草木长得是那么的繁盛。 仇世一个人在木屋里住了十天。他每天都在父母与姐姐坟前磕头跪拜。他渴了就去离木屋不远的茂林里采野果,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把昔日的那些朋友,白绒绒的小兔子生吞进肚子里。 他就这样似人非人地活了十天。 直到某一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一片花海,花海中生长着无数邪恶的花朵。 那些花在笑,尤其是其中一朵天仙子,它长得像一个人的脸,而它笑起来的时候,也的的确确像极了人。 仇世没有感觉到恐惧,邪恶花海的力量无法对他造成半点干扰。或者说,在那时,年仅十二的他,心中所潜藏的黑暗与邪恶,已经凌驾在整片邪恶花海之上。 仇世离开了木屋,去的第一站便是霓城。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活下去,并且查出杀害自己父母与姐姐的凶手。 这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至少以他当时的力量,绝对没办法做到。 但这个世界好像处处都为他开出了一扇宽敞的大门,无论他做什么,都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他去乞讨,一个不知名的富人便很随意地向他的破碗里丢进一个皮包,皮包里的钱够他生活两个月之久; 他去拾荒,走进一条肮脏的街道,俯下身便捡到了刚好合身的全套新衣服; 他稍微有点钱了,学着一些小贩子摆地摊卖小东西,他的摊子总是顾客如火,而且只要是他摆摊的路段,城管一定不会出现; 渐渐的,他的钱越来越多,便租房子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没多久,病重的房东居然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临死前把房子送给了他; 再后来,他十六岁了,接触到了城市的阴暗一面,无意中得罪了一些小帮派的头目。然而黑社会的报复总会因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灰头土脸地回去。 仇世思想逐渐成熟,他蓦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地早熟啊。好多好多事情,尤其是关于人性的,没有任何人教他,他便无师自通。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天才,而且世上也没有天生全能的天才。他能洞穿人心,主要原因来自于那个梦,那个遍生邪恶花朵的梦。 仇世十八岁的时候,便已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被霓城一个名叫火焰帮的帮派害死的。 这件事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从他接触黑帮起,就开始调查时常黑衣蒙面行事的帮派。他认识了肖家的人,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肖浅裳。 她是肖家的小公主,从小养尊处优,无法无天。但她并不像其他大小姐一样刁蛮无理,她的胡闹,很多时候只是出于偶然的任性与撒娇。 肖浅裳也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而且她想起来的时候非常像姐姐,分明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女孩子,笑起来却是同样的天真烂漫。 兴许就是因为她是笑,仇世才愿意接近他。或者说,他只是把她当成姐姐的替身。纵然她的年纪比他小,更像是他的妹妹。 肖家在霓城一向一手遮天。仇世和肖浅裳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她能发动肖家的些许力量帮助他。 纵然肖浅裳给予仇世的帮助微乎其微,他便顺藤摸瓜查到了火焰帮。 仇世的父母曾是火焰帮的干部,他们只不过是想脱离黑社会,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已。这是非常微渺且非常容易完成的心愿,但在黑社会不一样。 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封建社会早已消失,也不再有行侠仗义,千里之外取狗官首级的侠客,但那鱼龙混杂的江湖依旧存在。 仇世的父母脱离火焰帮,归隐山林,依旧被火焰帮的人找到,并且残忍地杀害。这便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火焰帮是一个中等帮派。它在霓城的势力虽比不上如日中天的肖家,但强于大部分小帮派。帮内帮众超过一千名,干部也有双掌之数。他们在霓城从事一些非法活动牟取暴利,同时开拓展了海外市场,进口或出口许多违禁物品,其中包括毒品与珍稀动植物。 仇世的父母在脱离火焰帮以前,就是负责进出口这一块的干部。 他们手上掌握着大部分火焰帮的犯罪证据,而且他们本身也是戴罪之身。这样的他们,想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已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其实他们最好的退路就是携带火焰帮的犯罪证据去自首。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大概是想给自己和别人都留一条退路。 仇世凭一己之力覆灭了火焰帮。也是在那一场血腥的杀戮中,他深切体会到杀人的感觉。有的时候,杀人和杀猪真的没区别,都是一刀见血。 大仇得报的他,心好像完全分裂了。他的心里藏着懵懂时的纯真,以及惨遭灭门之后的仇恨与罪恶。 他的心分裂了,人好像也分裂了。 于是他又梦到了恶念之花。在那个梦里,他看到了花海上静站着的叶黎,以及躲在花丛里的沈星暮。 他认识了恶念空间,也在最迷茫的时候找到了方向。 或许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本就不该存在。 如果说,他的父母是罪有应得,那他的姐姐呢?她那么美丽、善良、与世无争,凭什么成为罪孽的牺牲品? 仇世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到三朵恶念之花,让本就满身罪孽的世人,体会一下真正的绝望! 仇世的双眼忽然不那么飘忽了。 他回这里已有三天,而三天前,正是他父母和姐姐的忌日。 他的祭奠结束,该回霓城了。 在来这里之前,他有收到肖浅裳的短信。信息里,她说了很多偏激的话。 在仇世看来,如果肖浅裳真的喜欢夏秦,那么他愿意祝福她。 只不过现在的蛰城对肖家的人而言是龙潭虎穴。肖浅裳独自前往蛰城,实在太过危险。 纵然夏秦和枪神社的人没有对付她,沈星暮和叶黎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他抬眼看着十年不变的桃树,又回头看了木屋后的三个小坟包,默然下山。 而他下山之前,摸出手机给肖浅裳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我去接你回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章 杀心 叶黎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安静打字。连续活过两场善恶游戏的他,对生命与生活有了新的理解,因而他的写作能力也随之提高了不少。他有信心完成昔日答应县二中那个老人的事情,将曾虔迫害学生的故事如实写出来。只不过他的文字功底太过拙劣,成了他写作上的硬伤。 好在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他所不懂的字词成语乃至是典故,都可以上网查询。他本身也是一个相当严谨的人,对生活严谨,对文字也严谨。他勤于查询,勤于修改,慢慢的将一篇极其生硬的短故事变得生动了许多。 徐小娟就坐在他对面和小橘玩。她和小橘相处得非常融洽,这才短短不到半个月,小橘便好像变成了她的猫。 最直观的现象便是,叶黎和徐小娟在一起时,小橘一定会跳到徐小娟怀里。 对此,叶黎并不感觉郁闷。毕竟小橘是一只很不寻常的猫,它的硕大猫眼好像能识别人的善恶,如果它愿意粘着徐小娟,便能侧面证明她心中并没有任何恶意。 叶黎仍在写作,徐小娟却好像有点枯燥不耐。她一边拨弄小橘的小猫爪,一边抱怨道:“叶黎,你能不能找点别的事情做?虽然我也很支持你把曾虔迫害海鸥的故事写出来,但你总不能整天都坐在电脑前啊。而且我们现在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叶黎拆开一颗奶糖送到嘴里,有些不解地问道:“因为肖浅裳的出现,沈星暮提出来的雪林山旅游的事情也搁置了,我们现在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徐小娟鼓着腮帮子,也往嘴里送了一颗糖,指责道:“莫非你不知道,肖浅裳的出现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莫非你想把这件事完全交给沈星暮去处理?” 叶黎当然关心肖浅裳的问题,毕竟她是仇世的搭档,她出现在这里,多半藏着很深层次的阴谋。 可是肖浅裳本身也牵扯到非常多的事情。且不说善恶游戏,仅仅是她夹在枪神社和肖家中间的微妙关系,叶黎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如果肖浅裳再找他打麻将,他当然会去。他也想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现在她并没有找他,他便不好主动找过去。 叶黎沉吟道:“无论肖浅裳打的什么算盘,这里总归是蛰城,一旦她有异动,沈星暮和夏秦便足够让她吃上一壶。而且我也不认为她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毕竟她本身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仇世和肖家的人也都没有来。” 徐小娟板着脸道:“你以为我在担心肖浅裳有什么阴谋?” 叶黎问:“不然你还能担心什么?” 徐小娟道:“我只担心沈星暮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肖浅裳弄死在蛰城。” 徐小娟这么一提,叶黎的脑中立刻浮现出沈星暮的冷漠面孔。 在沈星暮眼中,除了夏恬,别人的命可不那么重要,昔日死在河床上的桃桃就是最好的例子。 叶黎也感觉沈星暮很可能起了杀心,想将肖浅裳直接扼杀在蛰城。 “念”的力量并不足以根治夏恬的病症,杜昌翊也说过,“念”只能延长一个人的寿命,却不足以改变一个必死之人的命运。 沈星暮依旧需要三朵善念之花,而阻碍他获取善念之花的人正是仇世和肖浅裳。现如今肖浅裳只身一人来了蛰城,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羔羊。以沈星暮的冷厉与狠辣,怎可能让她安然无恙地活着? 叶黎一想到美丽可人的肖浅裳将躺在血泊里,变成再也不会动的尸体,额上便渗出冷汗。 无论肖浅裳有无居心,无论她是不是可怕的敌人,叶黎都不愿她死。 人的生命,总归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叶黎立刻摸出手机拨打沈星暮的电话。以往的时候,沈星暮总是二十四小时待机,而叶黎这次打过去,语音提示竟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叶黎意识到事态的不妙,沈星暮很可能已经行动起来。 叶黎仓促往外走,准备赶往东郊的别墅,希望抢在沈星暮动手前阻止他。 徐小娟却一把拉住叶黎的手,提醒道:“叶黎,你先别急啊。沈星暮的电话打不通,你还可以打夏恬的电话啊。” 叶黎回过神来,便连忙拨打夏恬的电话。好在夏恬并没有关机,这个电话顺利接通了。 电话里,叶黎焦急问道:“夏恬小姐,你和沈星暮在一起吗?” 夏恬道:“对啊,我和星暮一直在一起。” 叶黎问:“就你们两个人吗?你们现在在哪里?” 夏恬道:“肯定只有我们两个人啊。我们现在在城西的海天游乐场坐摩天轮,你和小娟要不要一起过来玩?” ——肖浅裳住在蛰城东郊的别墅里,他们却在城西,两者距离已经横跨整个蛰城市区。莫非沈星暮并没有起杀心? 叶黎思忖着,如释重负地笑道:“你们难得一起出行游玩,我和小娟就不打扰你们了。” 夏恬问:“你找星暮有什么事吗?” 叶黎随口道:“我只是有些奇怪,沈星暮的手机怎么关机了,忍不住打电话问问你。既然你们在一起,我也就不——” 叶黎的话没说话,夏恬便急声道:“等等!你说什么!星暮的手机关机了?” 听筒里有“簌簌”的声音,不知夏恬在干什么。 叶黎皱眉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夏恬喃喃道:“错了、我错了,看来我还是着了道……” 叶黎疑惑道:“夏恬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夏恬凝重道:“叶黎,我现在离别墅非常远,你的话应该还能赶得上。你快点去我以前住的别墅,星暮很可能去了那里。我昨晚就感觉到了,星暮对肖浅裳起了杀心。他现在一定动手了。” 叶黎越发疑惑,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沈星暮和你在一起吗?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夏恬道:“是‘念’啊。和我在一起的星暮是他用‘念’制造的幻象。我就是害怕他对肖浅裳动手,今天才强拉着他来城西的游乐场玩。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趁我不备使用了‘念’,现在我来了城西,他本人反而去了东郊的别墅。我已经赶不过去了,你一定要快啊。” 叶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道:“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急匆匆出门。 徐小娟在唤他的名字,他便回头道:“小娟,你在家等我,吃了糖记得刷牙。” 他连鞋子都没换,便冲了出去。而他后面,徐小娟没追过来,反倒是小橘“喵喵”叫着,像一条飞掠的闪电,一下子就跳到他的背上。 似乎小橘也发现了问题,准备一起去帮忙。 *** 肖浅裳没想到,长相粗犷,面目凶厉的夏秦居然还有一双巧手。他的手当然不像女人一样白皙细腻,相反,他的手很粗糙,肤色也显得枯黄晦涩,很是难看。可正是这样一双手,居然能做出一桌让肖浅裳忍不住吞口水的大餐。 肖浅裳坐在饭桌前,桌上已经摆上七个菜,除了稍显清淡的炝炒莲白和虎皮青椒,其他菜都是油亮且色香味俱全的大肉。 夏秦还在厨房忙碌,肖浅裳却已忍不住抓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 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了幸福。排骨早已剔了骨,只有细嫩的肉,肉质非常细腻,火候恰到适中,调料也用得非常搭配,甜味、酸味、咸味、乃至是芝麻香味,均完全融入肉里。 排骨入口的那一刻,仿佛直接融化在嘴里,这种无与伦比的美食享受,甚至让肖浅裳怀疑自己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了。 她忽然觉得,以后哪个女孩嫁给夏秦,一定会幸福无比。 她还想多吃几筷子,但一想到夏秦还在厨房里忙,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她强忍着口腹欲望,保持良好的教养,端端正正坐着。 当夏秦把最后一道清蒸鱼端上餐桌,肖浅裳便不再忍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食物。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非常不好,但她心里不是很在意。毕竟每个人每天都要吃饭,不吃饭就得饿死。而且人吃饭本身的目的也仅仅是填饱肚子,补充营养与能量,并不在于礼仪与形象。 肖浅裳像一只饿坏了的小猫咪,风卷残云一般将一大桌菜消耗了大半,直到肚子再也撑不下了,这才背靠靠椅消停下来。 夏秦一直盯着她,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肖浅裳休息了好一会,终于疑惑问道:“你怎么不吃?” 夏秦道:“这些菜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 肖浅裳问:“因为这些菜是为我做的,所以你就不吃?” 夏秦道:“是的。” 肖浅裳问:“你是不是拘谨过头了?” 夏秦道:“我害怕我吃过的菜,你便不愿再吃。” 肖浅裳怔了一下,忍不住问:“你是害怕我不吃,所以你才不吃?” 夏秦微笑道:“是的。” 肖浅裳叹息道:“你的确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虽然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并不介意这种事情,但的确有人介意别人的口水。” 夏秦不说话。 肖浅裳问:“我现在已经吃过了,你依旧不吃?” 夏秦道:“不饿。” 肖浅裳问:“莫非我不介意你的口水,你反倒介意我?” 夏秦道:“我用你用过的筷子也不会介意。” 肖浅裳问:“所以你是真的不饿?” 夏秦摇头道:“假的。” 肖浅裳问:“那你为什么不吃?” 夏秦道:“我学过做菜,但从未吃过自己做的菜。” 肖浅裳问:“为什么?” 夏秦道:“因为我对恬恬说过,我只做菜给她吃,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吃,包括我自己。” 肖浅裳蹙眉道:“你实在不该说这句话。” 夏秦问:“为什么?” 肖浅裳道:“你的嘴里总是恬恬前、恬恬后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恬恬是你的女朋友。” 夏秦道:“她是我妹妹。” 肖浅裳道:“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妹妹。我听禹叔说过,你们兄妹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一直相依为命活到现在。你疼爱她是应该的。但你不该把她挂在嘴边,尤其是在别的女孩子面前。” 夏秦问:“哥哥疼爱妹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肖浅裳道:“在这个时代,哥哥和妹妹发生荒唐的事情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夏秦的脸微微冷了一分,指责道:“你也不该说这样的话。” 肖浅裳问:“你生气了?” 夏秦道:“有一点。” 肖浅裳道:“所以你等的那一天肯定不会到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活在别的女人的阴影下。我几乎可以肯定,以后不管谁嫁给了你,都一定会活在夏恬的阴影下。因为你在意夏恬的程度早已高于一切,当然包括你那未来或许会出现的老婆。” 夏秦道:“这就是我必须克服的问题。” 肖浅裳忍不住苦笑。 夏秦问:“为什么笑?” 肖浅裳道:“我笑,你仅仅是为了克服这个问题才做菜给我吃。或者说,你想证明你像疼夏恬一样疼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男人疼爱女人,并不需要强行证明。就如同现在没有任何人怀疑你疼爱夏恬的事实一样。” 夏秦沉默。 肖浅裳站起身,对着夏秦认真道谢道:“夏秦,谢谢你的收留与招待,不过上午的时候我已经收到他的短信,我要回霓城了。” 夏秦没问那个“他”是谁,而是平静问道:“现在就走?” 肖浅裳道:“是的。” 夏秦问:“我送你?” 肖浅裳摇头道:“不用了。” 夏秦问:“他来接你吗?” 肖浅裳道:“他的确有说来接我,但我决定自己回去。” 夏秦点头道:“好的,欢迎你下次再来。” 他说完,便安静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送她。 肖浅裳深深地看了夏秦一眼。她知道,自己以后很难再忘记这个男人。如果她能和他成为最普通的朋友,也一定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 她再次道谢,便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她刚抬起的脚凝在空中。她惊讶,连忙发力行动,然而她依旧是如同中了定身术一般,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肖浅裳的第一反应是夏秦在菜里下了某种奇特的药物,使得她的身体完全僵硬。 但很快的,她否定了这个猜测。毕竟她现在的动作很不协调,如果身体僵住,无疑会跌倒在地面。而且夏秦如果真的想对她做什么,也完全没必要下作到使用药物。 毕竟这里是蛰城,枪神社遮去半边天的蛰城。 肖浅裳努力张开嘴,询问道:“夏秦,怎么回事?我怎么动不了了?” 好半晌之后,夏秦才沉声回答道:“我也动不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原本锁紧的房门忽然自动打开了,门外一个漆黑的剪影正缓缓向大厅里走。 肖浅裳的眼中闪过悸动。她之前正要出去,所以她正对着房门,此刻她一眼就看清了门口的人,正是不苟言笑的沈星暮。 他手中捏着一把短小的匕首,面无表情走来。 看到这种画面,肖浅裳再蠢也能想到,沈星暮是来杀她的。因为她是仇世的助手,因为她帮仇世坏了他的好事。这次她来蛰城,便是自投罗网,他不会放她走。 肖浅裳的脸色变得苍白,嘴角却扯动出嘲讽的笑,淡淡说道:“因为夏秦放过我一次,所以仇世放了你。如果他知道,他放了你,你却杀了我,不知道会发生怎样有趣的事情。” 沈星暮安静走着,每一步都轻微到几乎没有脚步声。他就像一个幽灵,轻飘飘而来,只为取肖浅裳的性命。 夏秦背对着门,看不到身后的沈星暮,但他还是从肖浅裳的话中猜出了不少信息。他急声道:“浅裳,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沈星暮来了?” 肖浅裳闭上眼,一句话也不说。 她知道,自己落到沈星暮手中,已是必死无疑。 夏秦怒吼道:“沈星暮!你给老子听着!如果你敢动浅裳一下,老子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沈星暮冷漠道:“你不会让我后悔的。等我把肖浅裳解决之后,你就会忘掉这件事。” 夏秦道:“你真以为老子不敢劈了你?” 沈星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为了夏恬才要杀肖浅裳呢?” 夏秦骂道:“少给老子胡扯!” 沈星暮没再说话。肖浅裳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极其轻微,却又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知道,死亡离自己很近了,只待匕首划过颈子,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这一刻,她心里只有遗憾与不甘。她不想死,她还想见仇世,还想挽着他的手对他撒娇,还想换上美丽的婚纱与他走进喜庆的礼堂。 可是这些幻想随着沈星暮的逼近,都已成为不可触及的泡影。 肖浅裳闭着眼,眼泪便从眼缝里泌出来。 她听到了急促的破风声,分明是尖利匕首在空中飞速划过。 她已经预见到自己的死亡。 然而她并没有死。在死神无限接近的一瞬,她听到了凌乱的碰撞声,像是椅子倒在了地上,尔后有“嗤嗤”的细微声响,像正在艰涩冒水的泉眼发出的声音。 肖浅裳猛地睁开眼,只见一把冷锐的匕首与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毫无疑问,这只手的主人是夏秦。 夏秦居然挣脱了那一股诡异的束缚力,在电光火石的一瞬,起身一跃,在匕首即将划过肖浅裳的脖子之时,抬手捏住了匕首。 此刻绽放在他手心的血花,不少已经溅到肖浅裳的脸上。 她感觉这点点滴滴的血好生温热,比她眼角的泪水还要温暖得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章 魔术 沈星暮的手轻微颤抖,目中闪过一抹悸动。但转瞬间,他的神色再度变得冰冷若霜。嵌在夏秦手心的匕首被他猛地抽出,继而再次刺向肖浅裳。 夏秦嘴里大骂着,猛地抬腿,一脚踢向沈星暮的胸膛,同时伸出那只血淋淋的手,将宛如雕像的肖浅裳推向一边。 沈星暮避开了夏秦的攻击,但他的这一刺同样击空。 沈星暮正要追击,夏秦却像耍流氓一般,双手一张就将他整个人抱住,使得他一时间无法动弹。 沈星暮反捏匕首,用匕首握柄狠敲夏秦的后背,发出“噗噗噗”的沉闷声响,不时还有“咔咔咔”的骨头声。 夏秦的脸色变得苍白,但他的人却像钢铁一般,死死抱着沈星暮,连一刻也不肯松懈。 就似乎,只要沈星暮不打死他,他就绝对不会放开沈星暮。 沈星暮皱着眉盯着他,冷漠的眸子里多出一丝复杂。他在想,如果夏恬知道他这样对待夏秦,她心里会这么想?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反抓匕首,将匕首向地面一刺,淡淡说道:“夏秦,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 夏秦红着眼道:“老子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沈星暮道:“我刚才没撒谎。我杀肖浅裳,是为了夏恬。即使如此,你也要阻拦我?” 夏秦大吼道:“恬恬只是有些不喜欢浅裳,我不信她会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就叫你来杀浅裳。恬恬一直是非常善良的好女孩,她从不主动伤害任何人,哪怕被人伤害,很多时候也是闭口不言。” 他吼着,忽然又有些哽气,急促咳嗽起来。 沈星暮以为他会咳出一滩血,可没有,他咳过之后,整个人反而精神了不少,仿佛之前沈星暮对他殴打造成的伤害已经完全消失。 他松开沈星暮,举起双拳,做出“接招”的架势。似乎他已不打算耍流氓,而是准备正面击败沈星暮。 沈星暮冷笑道:“所以你不顾夏恬的死活,也要救这个女人?” 夏秦同样冷漠地说道:“少废话。恬恬活得好好的,和浅裳能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想动浅裳,就先打倒我再说。” 沈星暮轻叹一声,同样举起双拳,做出拳击动作,准备与夏秦来一场拳拳到肉的肉搏战。 夏秦很强,比沈星暮预计的要强得多。 沈星暮在学会“念”的使用之后,不仅掌握了超自然能力,本身的身体能力也极大程度提高。 他的出拳速度、力度、乃至是角度,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换言之,哪怕沈星暮不使用“念”,也应该能轻易击败夏秦。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两人在短短几秒钟内快速交手数个回合,沈星暮的每一拳都从极其刁钻的角度打出,但夏秦竟也能用尤为别扭的动作巧妙避开。 沈星暮居然没碰到夏秦一下,反而被他连续轰了两拳。 夏秦的拳头当然不弱。他可是能一拳将曾经叱咤风云的禹自强打趴下的狠人。 沈星暮的胸膛与右肩先后遭到强烈拳击,肌肉大幅度松弛软化,体内气血上涌,竟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他右手无力垂下,左手则按着胸膛,强行压下不断上涌的血液。 这一刻,沈星暮露出了最明显的破绽,夏秦却没有乘胜追击。 他满眼不屑,斜斜地瞥了沈星暮一眼,接着转身向肖浅裳的位子走去。 他先前推了她一下,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夏秦将她整个人抱起来,一边擦拭她眼角的泪水与脸上的血迹,一边温柔安抚道:“浅裳,你放心,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肖浅裳的眼睛睁得老大,定定地盯着夏秦,像是思绪还处于游离状态,一句话也不说。 夏秦把她放到靠椅上,稳稳地坐下后,这才拍手道:“等我一小会,我把沈星暮这混蛋收拾之后,再送你回家。” 肖浅裳的眼睛动了一下,却依旧不说话,但眼眶里变得更湿了。 沈星暮冷眼看着夏秦的一举一动。他露出破绽的时候,夏秦转过身去抱肖浅裳,何尝不是一个破绽? 夏秦没有趁势攻击他,所以他也任由夏秦安置好肖浅裳。 夏秦双手向上张开,伸了一个大幅度的懒腰,脸上浮出纨绔之色,轻佻道:“沈星暮,你能挨我两拳还不趴下,这一点值得夸奖。不过你并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识趣的话,现在就滚回去。我看在恬恬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 沈星暮冷声道:“你说反了。” 夏秦问:“哪里反了?” 沈星暮道:“应该是我看在夏恬的面子上才不杀你。” 夏秦道:“我不知道你变了什么戏法,忽然让我和浅裳都无法动弹。不过现在我能动了,便证明你已经没办法杀死我了。” 沈星暮道:“试试就知道了。” 两人的战斗再次展开。 这一次,沈星暮不再像之前一样自负。他的每一次闪身与出击,都经过快速而缜密的思考。至少在他看来,他的攻防不存在任何破绽。 两人快速交手,从大厅一楼打到大厅二楼,所过之处,家用陈设全都倒塌或粉碎。 沈星暮把夏秦逼到了二楼走廊的护栏边上。 他抓住一瞬间的机会,跃身一个飞腿,斜斜踢向夏秦的胸膛,想将他直接踢飞到大厅一楼。 可是他依旧低估了夏秦的战斗能力。 夏秦在千钧一发之际,同样纵身一跃。他跳得很高,离地接近一米,而他双手向上一抓,便稳稳地抓住了吊灯。 他的人悬在空中,双腿一收,巧妙地避开沈星暮的腿击的同时,整个人像荡秋千一样荡出很远,然后猛地荡回来,一脚踢到沈星暮的左肩。 沈星暮受力倒飞,整个人跌倒在长廊上,肩膀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使得他一时之间站不起来。 夏秦松开吊灯,宛如空中飞人一般直接飞到大厅一楼。 这是接近六米的高度,寻常人绝不会一股脑跳下去,夏秦的落地却很稳,落地之后整个人宛如没事一般,拍了拍手,便向肖浅裳走去。 沈星暮已经站起身,他站在长廊上,单手按着栏杆,冷冷地盯着下方两人。 夏秦抬眼道:“沈星暮,你是打不过我的。因为恬恬爱你,我不忍心出手太重,不然你现在已经昏厥过去。” 沈星暮依旧冷冷地盯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 夏秦不再看他,而是看向肖浅裳,温柔说道:“浅裳,我送你回家。” 肖浅裳问:“你今天救了我,万一某一天夏恬真的因我而死,你会不会再杀了我?” 夏秦皱眉道:“你们女人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我说了,只要我还活着,你们谁都不可能出事。” 肖浅裳道:“可是我回霓城之后,你就不能保护我了。你不怕我出什么意外?” 夏秦道:“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盯着你,你一定不会出事。” 肖浅裳问:“万一我在洗澡呢?” 夏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肖浅裳道:“夏秦,你的手疼吗?” 夏秦道:“还好,也就破了皮,见了骨而已。这种小伤,我十年前就已不当一回事了。” 肖浅裳道:“你的手心炸开血花的时候,看上去好漂亮。” 夏秦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只不过你一定不想再看第二次了。因为你会心疼。” 肖浅裳睁大眼,立刻反驳道:“你可不要胡说。” 夏秦“哈哈”笑了两声,张开手准备把肖浅裳直接抱起来时,他的笑容忽然僵住,一瞬间变成一动不动我雕像。 沈星暮作为旁观者,面无表情听着他们仿佛煽情的对话。 他也想知道,夏秦到底有多喜欢肖浅裳,肖浅裳又是否喜欢夏秦。 现在他心中已经大概有个数了,这场闹剧也该在此时画上句点了。 沈星暮再一次发动“念”。他的“念”并不如左漫雪或安梦初强大,但对付夏秦这种不懂“念”的普通人却是易如反掌。 他知道,在抛开“念”的情况下,自己绝对不是夏秦的对手。或者说,至少在蛰、赫、霓、绪、弭五个大城市里,哪怕是最顶级的打手,也同样打不过夏秦。 沈星暮用“念”禁锢夏秦,自己则顺长廊的楼道,不疾不徐向楼下走。 他回到大厅一楼,捡起之前插在地上的匕首,再一次向肖浅裳走去。 夏秦的身体剧烈颤抖,似乎在抵抗“念”的禁锢。 他咬着牙,沉声大骂道:“混账东西!你又变了什么戏法!” 沈星暮冷漠道:“其实从一开始你就输了,我只是不想用这种手段对付你而已。我不管你心里怎样爱肖浅裳,我都必须除掉她。” 沈星暮已经走近,锋锐匕首直至肖浅裳的咽喉。 这一次,夏秦没再做出任何举动。他没能挣脱“念”的束缚。只不过沈星暮依旧没有成功,因为叶黎来了。 叶黎身着白色衬衫,站在光亮的大门口,白亮亮的剪影宛如从天而降的天神。 他的“念”一瞬间席卷,强行制止了沈星暮的举动。 与此同时,小橘“喵喵”叫着,像一道橘色的闪电,一飞而过,直接张开嘴叼走了沈星暮的匕首。 叶黎大步跑过来,一把抓住沈星暮,急声道:“沈星暮,你听我说,无论如何,你不能杀死肖浅裳。” 沈星暮冷笑。 叶黎继续说:“你信我一次。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星暮面无表情问道:“我信与不信还有什么关系?从你出现的这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可能成功了。” 沈星暮的手臂一振,挣脱叶黎的手,转身便向大厅外走。 当沈星暮走出大门,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冷漠宛如冰雪一般融化开来。 沈星暮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抹随和的笑容,尔后大步走出别墅。 *** 夏恬回到家时,沈星暮正坐在沙发上玩《银河航线》。他的衣服显得有些破旧,胸口处的衣服还映着鞋底板的花纹。 夏恬非常吃惊地盯着他,好半晌之后才小心翼翼问道:“星暮,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沈星暮道:“杀肖浅裳去了。” 夏恬睁大眼,尤为恼怒地指责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啊?肖浅裳那么美丽、大方的女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沈星暮盯着手机屏幕,淡淡说道:“你不用着急,我并没有成功。” 夏恬盯着他,他的脸上只有平静,仿佛在述说非常不起眼的小事。 夏恬越发感觉狐疑,咬着嘴追问道:“为什么没有成功?以你现在的力量,想杀一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如果你没杀掉肖浅裳,只能证明你根本就不想杀她。” 沈星暮摇头道:“不是我不想杀她,而是夏秦的强大超乎我的意料。” 夏恬惊愕道:“哥哥的强大?” 沈星暮道:“是的。夏秦挣脱了‘念’的束缚,并且和我打了一架。我在不使用‘念’的情况下,打不过他。” 夏恬道:“可就算如此,他也绝对无法阻止你。” 沈星暮道:“他的确阻止不了我,只可惜叶黎在很不巧的时间赶来了。有叶黎阻拦,我就没办法再下手了。” 夏恬静静地盯着他,却不说话。 沈星暮放下手机,忽然咧嘴一笑,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夏恬的确想到了一个相当可靠的猜测。 她走到沈星暮身边坐下,抓起他的手,咬着嘴说道:“是哥哥叫你去演戏的。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死肖浅裳,不然你早就得手了。一定是哥哥想扮演一场‘英雄救美’,以此打动肖浅裳,才叫你去演坏人的。”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我没想杀死肖浅裳。昨天下午和肖浅裳打麻将时就发现了,她并不懂‘念’,而且我的眼睛也看不到她身体里的黑暗。或者说,她和仇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并不是仇世的搭档。” 夏恬抿着嘴不说话。 沈星暮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夏恬的确知道这件事,不然她也不会着急地叫叶黎去救人。只是她没想到,沈星暮根本就没想杀死肖浅裳。 夏恬沉默许久,很坚定地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肖浅裳不像坏人,并不知道她是不是仇世的搭档。” 沈星暮道:“我还记得胡海冬的死。” 夏恬的心里传来一阵绞痛。她知道的,虽然沈星暮一直没说这件事,但他心中依旧有了一根刺。 沈星暮继续道:“我去绪城沽县的那两个月,古姄不只一次说过,我想把胡海冬弄去当炮灰,然后被人打死。” 夏恬道:“那时你把古姄当成不懂事的小丫头,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心上。却没想到,一语成谶,胡海冬真的因你而死。” 沈星暮道:“背负人命的感觉并不好受。昔日桃桃因我而死,我并不觉得沉重或内疚,因为我绝对那种女人本就该死。但胡海冬不一样,我能看到他眼中的光,那是对生命与生活的热爱。他活着,一定能做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死了。” 夏恬沉默。 沈星暮道:“肖浅裳的眼中也有这种光亮。” 夏恬道:“所以无论她是不是仇世的搭档,你都不会杀她。” 沈星暮道:“如果夏秦真的能娶到肖浅裳,我们都应该祝福他们。” 夏恬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道:“今天以后,夏秦和肖浅裳的关系会变得非常亲近。但这份亲近本身就起于欺骗。你能猜到我和夏秦在演戏,仇世也一定能猜到。如果仇世告诉肖浅裳真相,夏秦就没有任何机会再靠近肖浅裳了。” 夏恬摇头道:“我不认为仇世会说。”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哥哥说过,肖浅裳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毫无疑问,那个人绝对是仇世。她在喜欢仇世的情况下,还答应嫁给夏秦,这件事本身就存在很大的矛盾。” 沈星暮道:“因为仇世并不喜欢肖浅裳,所以肖浅裳才赌气答应嫁给夏秦。” 夏恬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仇世不喜欢肖浅裳,他当然不会在意夏秦用什么办法去追肖浅裳。” 沈星暮道:“很对。” 夏恬抬手挽了挽脑后的头发,好奇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对哥哥解释‘念’的。” 沈星暮道:“这本就没什么好解释的。如果不出意外,等不了多久,夏秦就会忘记‘念’产生的超自然现象。就像杜贞和杜昌翊的战斗一样,事后所有人都忘记了。” 夏恬问:“所以你什么都没解释?” 沈星暮微笑道:“也不是没解释。我告诉夏秦,我会魔术,有办法让肖浅裳无法动弹。” 夏恬惊愕道:“魔术?” 沈星暮道:“是的。世上本就又魔术师这个行业。魔术师们无一不能制造一些看上去无法解释的现象。我用魔术禁锢了肖浅裳,这样就说得通了。” 夏恬摇头道:“再奇怪的魔术的解密都非常容易理解,你就不怕哥哥找你询问谜底?” 沈星暮无所谓地笑道:“魔术师可不会随便把魔术的谜底说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章 合作 肖浅裳当天下午就离开了蛰城,由夏秦亲自护送。而两人刚出城不久,仇世就来接肖浅裳了。他们并没有错开,肖浅裳半道上了仇世的车,夏秦便只能调头回蛰城。 这件事是夏秦打电话向沈星暮致谢时,顺口说的。 沈星暮敏锐地捕捉到夏秦说的话中隐藏的重要信息,便是夏秦和仇世碰过面。 关于仇世的相貌与身份,这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沈星暮曾怀疑仇世就是宛游龙,并且派人跟踪观察他很长一段时间,查出来的结果却无一不证明宛游龙就是普普通通的大三学生。 当然,这并不能直接排除仇世就是宛游龙的可能性。毕竟仇世的智商极高,他想要刻意制造出自己不是宛游龙的假证据也并非不可能。 这一次,夏秦见到了仇世,便能有效地辅助证明仇世到底是不是宛游龙。 沈星暮的证明方法非常简单。他以前派人查宛游龙的时候,暗中拍过他的照片,现在只需要把他的照片拿给夏秦看,对比照片上的人和仇世长得是否一样就可以了。 沈星暮联系了昔日查宛游龙的下属,拿到宛游龙的照片,进而用彩信的方式把照片发给夏秦看。 他没等多久,夏秦便回了短信,内容是:这两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看到的仇世相貌非常英俊,下巴和灌骨的菱角非常明显,而且眉宇中带着一丝正气。照片上的人脸型比较圆,显得很平滑,而且肤色太白,视觉上也非常细腻,甚至有点像女人。他们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沈星暮皱着眉打字询问:那他们的眼睛呢? 夏秦没回复,而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沈星暮安静接听电话。 电话里,夏秦非常不耐烦地说道:“我的眼睛没有瞎,我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就绝对不是。我不想掺和你这些过家家一般的侦探游戏,若不是你帮过我一次,我都懒得看这些照片。” 沈星暮皱眉道:“所以他们的眼睛也不一样?” 夏秦道:“人的眼睛不都一样?” 沈星暮道:“好的,我知道了。” 沈星暮挂了电话,安静思考起来。他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如果仇世不是宛游龙,那就无法解释童遥的提包里的追踪器是谁放的。 莫非追踪器是童遥自己放的?莫非童遥本身就和肖家有关系? 沈星暮当然不会怀疑童遥,毕竟他认识她已有多年,深知她的大部分事情。像她那种高傲的女人,也不屑玩这种阴险下作的手段。 夏恬走过来,莞尔道:“星暮,其实你也不用太过在意仇世的身份。只要我们能在善恶游戏中击败他,无论他是谁都无所谓。” 沈星暮点头道:“你说的对。” 肖浅裳走后,沈星暮和夏恬的生活再次回到平静。两人每天腻在一起,逛街,游玩,吃零食,看电影,偶有时候还故意弄些恶作剧出来,比如吃“霸王餐”。 值得一提的是,夏恬并不是贪吃的女孩,她唯一爱吃的零食便是糖画。沈星暮担心路边摊子做出来的糖画不干净,还专门学了糖画的制作工艺。 糖的配比很容易学会,但做糖画的手法并不容易。沈星暮花了一个多星期学习,也只能画出较为简单的糖画,龙、凤、鹿、蝴蝶等比较复杂的,他便画不出来。 夏恬拉着沈星暮专程去人民医院看过周泳航。 高哲羽的下手的确很重,周泳航不仅断了一条胳膊,五脏六腑也遭受莫大冲击,出了不少血。 他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胳膊接上了,但内脏还需继续调养。 沈星暮盯着周泳航看了很久。周泳航长得很平凡,身材也显得较为消瘦,给人一种荏弱之感。 但沈星暮却看出了他眼中的坚韧。毕竟他是一个孩童时代就被人贩子拐卖过的大男人,意志与韧性比寻常人强得多。 周泳航非常感激夏恬。不仅感激她以前救过他,还感激她愿意来探望他。 夏恬温和笑道:“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是朋友了,你实在不用谢我。而且是我考虑不周,忽略了高哲羽的脾气,才害你住院。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她真的很认真地向周泳航说“对不起”。 周泳航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挣扎着想起身下床,沈星暮便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淡淡说道:“好好休息,等你出院之后,你就是夏恬的保镖。我给的工资不会比高哲羽低。” 周泳航怔住。 沈星暮板着脸问:“你不愿意?” 周泳航重重点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沈先生你放心,夏恬小姐救过我的命,从今天开始,我定然鞍前马后,衔环结草,以报大恩!” 两人从病房里出来后。夏恬蹙着眉指责道:“星暮,你明知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干吗还请周泳航当我的保镖?” 夏恬懂得“念”,寻常人根本伤不到她,周泳航这个保镖的确是多余的。 沈星暮淡淡说道:“他因你被打得这么惨,我总得给他一份安稳的工作。” 夏恬沉默片刻,轻轻点头,片刻后却又说:“我总感觉不安。刚才周泳航说那些话,就好像他迟早会因我而死一样。” 沈星暮道:“你这叫杞人忧天。” 夏恬吐吐舌头,开眉而笑,不再争论。 三天后,沈星暮去集团大楼开董事会。 会议室里,沈星暮惊讶发现集团董事会成员少了好几名,连董皓都不在席位。 他虽然是沈氏集团的总经理,但很多时候比沈临渊还要闲得多。集团里的事情,他几乎没有插手过,不管什么项目,都是沈星夜、赵慧妤、高哲羽等人着手处理。 他并不知道这段时间里,集团内发生了什么。 不仅他不知道,连一直在集团里卖力工作的高哲羽也不知道。 这个会议里并没有人提及离开的那几位董事会成员,沈临渊着重讲了弭城楼盘开发的项目,似乎是要和虎鹰集团合作,把弭城开发成大型的游戏城市。 沈星暮安静听完会议,却连一个字的笔记都没写。 散会后,沈星夜拉着赵慧妤走了,其余几位董事会前辈也都个个面容沉重地离去,只有沈临渊和高哲羽还坐在原位上。 沈星暮也准备走,沈临渊却忽然叫住他。 沈星暮皱眉道:“沈董,还有事?” 沈临渊道:“会议已经结束,你不用叫我沈董。” 沈星暮便问:“父亲,有什么事?” 沈临渊淡淡说道:“难得见你和哲羽同时出席董事会会议。我正好趁这次机会,和你们说一件事。” 沈星暮还没说话,高哲羽便苦笑道:“沈董,我并不是董事会成员。今天我并不知道沈总也会参加会议,就按照你的指示,和往常一样,来会议室替沈总做笔记。” 沈临渊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真正的董事会成员了。董皓手中的股份,现在是你的了。” 高哲羽惊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沈星暮顺着问道:“父亲,你的意思是,没来的那几位董事会成员的股份都到了你的手中?” 沈临渊摇头道:“我只收购了董皓的股份。其余那几位股东的股份都到了星夜和赵慧妤手中。他们现在持有的股份加起来已经超过百分之三十。” 沈星暮冷着脸道:“沈星夜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沈临渊不以为意地笑道:“没关系的。星夜那孩子从小就比较要强,虽然能力不出众,但好在从不认输。而且他做这些事情也不一定是坏事。他的这次行动,或许能进一步巩固我们在集团内的绝对地位。” 沈星暮冷冷说道:“等到他把你赶出集团的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 沈临渊道:“如果他真有这个本事,我会笑得更开心。” 沈星暮沉着脸不说话。 沈临渊继续道:“星暮,哲宇,从今天开始,你们必须捏紧自己手中的股份。我这么说,你们能听懂吗?” 沈星暮道:“其实我可以把我的股份全都转让给你。” 沈临渊摇头道:“这样不好。” 沈星暮问:“为什么不好?” 沈临渊道:“总之,你照我说的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星暮点头,转身便往外走。 沈临渊道:“星暮,明天就是国庆节,你带夏恬回家吃个饭。” 沈星暮问:“沈星夜去吗?” 沈临渊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去你就不去?” 沈星暮道:“是的。” 沈临渊点头道:“你和夏恬一起过来就行。我并没有请星夜和慧妤。” 沈星暮回家之后,和夏恬大致说了一下今天的会议内容。夏恬的眼睛立刻泛出光亮,非常欣喜地问道:“星暮,你是说,沈氏集团要和虎鹰集团合作?” 沈星暮道:“原计划是这样,但这个项目能不能顺利合作还是未知数。毕竟领域跨度太大,我们集团以前从未接触过游戏这一块。” 夏恬跃跃欲试道:“如果合作顺利,这个项目预计多久能完成?” 沈星暮道:“两年到三年。” 夏恬道:“等弭城变成了游戏城市,我们就搬去弭城住!” 沈星暮淡淡说道:“兴许等到那个时候,你早就不玩《银河航线》了。” 次日正午,沈星暮和夏恬去了沈临渊的大宅子。 偌大的宅子里,没有管家,没有佣人,只住着沈临渊和杜贞两个人。 大厅右侧立着一架很高的书柜,书柜的每一格都放满书籍,只有居中的一格没有书,只有一张照片。 那是沈星暮的母亲,杜茜的遗照。 沈星暮拉着夏恬对着遗照作揖,便走到沙发前坐下。 沈临渊和杜贞都在厨房里忙碌,他们准备亲自下厨,做一顿大餐。 没多久,厨房里传出抱怨声,杜贞把沈临渊骂了出来。因为沈临渊不会做饭,在厨房里打下手都显得碍事。 沈临渊出来时,脸上也罕见地映着尴尬之色。 杜贞在厨房里大喊着“星暮,你进来帮忙”。 沈星暮坐着不动。 沈临渊皱眉道:“就算你不喜欢杜贞,也不该这样摆架子。” 沈星暮指着书柜里的遗像,淡淡说道:“我怕我和杜贞相处太久,真把她当做我的母亲。” 沈临渊的脸立刻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星暮道:“父亲,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杜贞和母亲很像?” 沈临渊本就满是皱纹的脸,这会挤得更紧。他尤为严肃地说道:“我也说过,她们一点也不像。” 沈星暮道:“只是长得不像而已。” 沈临渊道:“还有一点不像。” 沈星暮问:“哪一点?” 沈临渊面无表情道:“茜茜已经死了,杜贞却还好端端地活着。活人与死人,总归是不像的。” 沈星暮的双瞳陡然一收,胸腔中宛如燃烧起熊熊大火,难以遏制的怒意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星暮,你来了吗?” 忽然,厨房里再次传来杜贞的声音。 沈星暮的思绪变得更加恍惚,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他心中的怒意如潮水般退去,完全恢复理智。 他沉声应了一句“来了”,便站起身向厨房里走去。 杜贞真的会做饭,而且厨艺非常不错。炖在锅里的全鸡散发着浓郁的肉香,饶是并不讲究吃食的沈星暮也稍稍失神。 他看了一眼早已翻滚起来的沸汤,随口道:“你炖的汤好像还不错。” 杜贞转过身来,正甜甜笑道:“要不要我先帮你盛一碗?” 她的手里捏着锅铲,身前捆着围腰,俨然成了贤惠的家庭主妇。 沈星暮摇头道:“不用了。我并不是来吃饭的。” 杜贞问:“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沈星暮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杜贞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梦初和我说了,她在绪城见过你。你若想问‘天神’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这本身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沈星暮摇头道:“我并不问这个问题。” 杜贞问:“那你想问什么?” 沈星暮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是认识我的母亲?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杜贞怔了一下,明显没想到沈星暮会这样问。仅片刻,她露出温柔的笑,摇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认识沈临渊时,他的老婆已经过世好几年,我怎么会认识她?” 沈星暮直视她,质问道:“你没撒谎?” 杜贞道:“我有必要撒谎吗?” 沈星暮安静盯着她,她竟不躲避,同样平静地与他对视。 半晌过去,沈星暮转身就走。 杜贞问:“你不帮我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的厨房本领很强,不需要人帮忙。我不想像老爷子一样被你骂出去,所以还是自己走出去的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章 危机 杜贞的厨艺的确很好,她做出来的菜,只要是味觉正常,并且在蛰城土生土长的人,就一定不会觉得难吃。而且她很懂菜色的搭配,一顿家常菜,两荤两素一汤,却也能做到既不清淡也不油腻,无论怎么吃都爽口无比。 然而沈星暮的注意力并不在搭配合理的菜色上。他安静盯着餐桌上的一盘葱郁一盘香菜,这是专门用来泡汤的辅料,很多人盛热汤前,都会先在汤碗里加上一点香葱或香菜。 沈星暮记得清清楚楚,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三父子都不吃香菜,只有母亲一个人吃。所以餐桌上放的香菜,常常是母亲给自己准备的。 母亲过世之后,沈星暮已有十年没在餐桌上见过香菜。 沈临渊喝了一口酒,忽然问:“星暮,你怎么不吃?” 沈星暮回过神来,淡淡说道:“我在想,我有多少年没回家吃过饭了。” 沈临渊道:“你成年之后就没回来过。” 沈星暮道:“因为你从未叫我回来过。” 父子俩都陷入长久的沉默。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他们父子都在等,父亲等儿子回家,儿子等父亲呼唤回家。这一等就是八年有余。 沈星暮默不作声吃了一口菜,神色再一次僵住。这一块红烧牛肉入口的味道与口感居然和记忆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软软的、略带嚼劲、咸咸的、还隐约带着一丝甜味。 沈星暮记得,母亲做出来的红烧牛肉就是这个味道。 他忍不住看向杜贞,杜贞却好像并未看到他。她抓起一只小勺子,将盘子里的香葱和香菜各舀一点,小心翼翼倒进汤碗里,尔后用大汤勺舀满一勺子热汤,宛如冲茶一般冲进汤碗。香菜和香葱的独特气味便忽地飘散开来。 她端起汤碗,张开嘴轻轻吹气,不时伸出舌头抿一口,像是怕烫。 沈星暮的心跳陡然加剧。因为他发现,杜贞盛汤与喝汤的动作,竟也和母亲一模一样。 这是巧合吗?这有可能是巧合吗? 沈星暮的呼吸变得急促,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唤道:“母、母亲……”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连坐在他身侧的夏恬都没听到,但杜贞却好像听到了。 她抬眼,对着沈星暮温柔一笑,却又一言不发。 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和母亲一样温柔。 沈星暮的思绪在飘飞,飘到遥远的少年时代,飘到母亲牵着他手、走在望不到尽头的麦田上的美好时代。 还是少年的他,便永远记住了母亲的手心的温度与触感。 他此刻只想抓住杜贞的手,寻找那一抹遗失的温暖。 他站起身来,缓缓地、缓缓地向杜贞伸手。 可是他的手才稍稍抬起,沈临渊的声音忽然闯入他仿佛封闭的世界。 沈临渊沉声道:“星暮,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突然站起来。” 沈星暮的手僵了一下,尔后面无表情说道:“我的腿有点发麻,稍微站一下就好了。” 饭后,杜贞收拾餐桌,沈临渊则坐在沙发前看电视。 沈星暮抓住这个机会,想再询问杜贞几句,夏恬却忽然抓住他的手,小声道:“星暮,我们回家。” 沈星暮道:“你等我一小会。” 夏恬紧紧拽着他的手,摇头道:“星暮,我已经知道你要干什么了。不过你还是不要再去找杜贞的好。” 沈星暮问:“为什么?” 夏恬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不知道咱妈生前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性格。我也不知道杜贞和咱妈究竟怎样相似。但毫无疑问的是,咱妈已经死了,杜贞不是咱妈。” 沈星暮沉默。 夏恬又道:“杜贞是‘天神’的人。‘天神’无疑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组织,它比枪神社以及肖家都要强大得多。我们至今不知道安梦初和杜贞有什么目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尽量避开她们,不要再被她们利用。” 沈星暮不由自主捏紧拳,轻轻点头道:“你说的对。” 夏恬的神色变得低郁,小声道:“星暮,你又捏疼我了。” 沈星暮怔住,立刻松开手。 夏恬道:“上次你捏疼我,也是因为我们聊天提到了咱妈。” 沈星暮道:“因为在遇到你之前,母亲是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每当想起母亲葬身火海的画面,心脏便好像被无数支利箭穿透。” 夏恬问:“那你遇到我之后呢?” 沈星暮道:“你就成了最重要的人。” 夏恬道:“因为咱妈已经过世了。” 沈星暮默认。 往后的两个月,沈星暮变得忙碌起来,毕竟沈氏集团和虎鹰集团的合作项目已经谈妥。 弭城的楼盘开发、游戏城市的打造、继《银河航线》之后的多款游戏的开发,都是大项目。 以往的时候,沈星暮几乎可以把自己的所有工作交给高哲羽去办,这一次却不一样。 他必须亲自去弭城勘察地形地貌,做项目预算与工程招标,以及应酬虎鹰集团的高层。 夏恬是病人,需要静养。虽然她多次要求一同前往弭城,但都被沈星暮拒绝了。 沈星暮独自一人去了弭城,着手处理这个漫长而复杂的工程。 而让沈星暮没想到的是,他去弭城的第三天,便见到了夏秦。 自从枪神社与肖家休战,夏秦就变成了成天无所事事的大闲人。他这样的人,出现在哪个城市都不足为奇。只是沈星暮想不明白,既然夏秦闲的没事,为什么不去霓城追肖浅裳,反而来了弭城? 夜市的饭桌前,夏秦像是不怕冷,把本就单薄的衬衫脱下来,拧成一团搭在肩上,宛如地痞流氓一般光着膀子,一只手夹烟,一只手捏着啤酒瓶。 他一边抽烟,一边喝酒,嘴里却喋喋不休地抱怨道:“我是你老子请来帮你忙的。” 沈星暮皱眉道:“老爷子请你来帮我?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夏秦扬起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啤酒,打着酒嗝道:“我也觉得这个玩笑不好笑,但问题是我并没有开玩笑。” 沈星暮问:“你懂预算吗?” 夏秦摇头。 沈星暮问:“你懂楼盘规划吗?” 夏秦依旧摇头。 沈星暮继续问:“你懂招标吗?” 夏秦一脸嫌弃地“呸”了一声,大骂道:“老子要是懂这些东西,还混什么黑社会!?” 沈星暮问:“那你能帮我什么?” 夏秦道:“我能帮你应酬啊。” 沈星暮的脸一沉,淡淡说道:“我只怕你把虎鹰的高层都劈了。” 夏秦问:“无冤无仇的,我劈人家干什么?” 沈星暮道:“他们每个人都精明得很。你去应酬他们,兴许被他们灌酒灌得上吐下泻,他们也没喝两口酒。” 夏秦不以为意道:“酒这个东西,不是自己喝自己得吗?不喝是他们的损失,我又不亏,为什么劈他们?” 沈星暮冷着脸道:“我不想和你绕弯子,你直接说,你来弭城干什么?” 夏秦又喝了半瓶啤酒,似乎还不过瘾,便从箱子里拧出一瓶酒,张口咬开瓶盖,又对着瓶口“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沈星暮问:“你心情不好?” 夏秦道:“我实话告诉你,我的确是你父亲请来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但实际上,我是来找人谈判的。” 沈星暮顺着问:“找谁?” 夏秦道:“一个叫严振峰的人。” 沈星暮立刻回想起来,两天前自己去应酬时,大圆桌前坐满虎鹰集团的高层,其中一个策划经理似乎就叫严振峰。 夏秦继续道:“最近弭城的巨鼎门变得有些不老实,开始干预我们枪神社的生意。严振峰本是我们枪神社的成员,是刘叔信任的人之一。他被刘叔安插在巨鼎门里当卧底,怎知巨鼎门的钱霄汉又把他安插在虎鹰集团里当卧底。现在我要弄清楚钱霄汉到底是抽了什么筋,就只能去问严振峰。严振峰是虎鹰集团的高层,你们沈氏集团又恰好在和虎鹰集团搞合作,所以我就来了。” 沈星暮基本上弄懂夏秦的意思了,皱眉道:“你是怕明目张胆找过来,太过引人耳目,不仅让钱霄汉有了防范,还可能暴露严振峰这个卧底,方才借我们沈氏集团的名义过来?” 夏秦嘿嘿笑道:“我妹妹是你老婆,所以你是我的妹夫。你来这里做项目,我这当舅子的过来帮忙,并不奇怪。” 沈星暮道:“所以不是老爷子请你来,而是刘俊请我父亲帮忙,他才佯作请你过来帮忙。” 夏秦又抬起头大口喝起酒来。 沈星暮道:“但我依旧不知道你为什么闹脾气。” 夏秦道:“我原本是准备去霓城的。” 沈星暮问:“找肖浅裳?” 夏秦道:“是的。” 沈星暮问:“你不怕被肖元扣留在肖家?” 夏秦道:“就算肖元要这么做,禹自强也不会同意。” 沈星暮问:“你和禹自强很熟?” 夏秦道:“一面之缘。” 沈星暮冷笑。 夏秦语气幽深地说道:“有的人,生来就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而那种人,一般是只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星暮问:“你是在说你自己?” 夏秦道:“我在说禹自强。” 沈星暮的神色稍稍凝紧。 夏秦道:“虽然我出手打伤过他,但他绝对不会记仇,反而牢记我的恩情。” 沈星暮道:“因为你放了他和肖浅裳。” 夏秦道:“是的。” 沈星暮道:“但禹自强并不是肖家的主人。” 夏秦笑道:“我也不是枪神社的主人,但我很多时候能左右刘叔的决定。” 沈星暮不再说话。 夏秦拧着酒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街上走。他一边走,一边醉醺醺地说道:“如果巨鼎门并没有和我们枪神社作对的意思,我大概明后天就会去霓城。如果我不小心成了肖家的金龟婿,记得把份子钱给我捎过来。” 沈星暮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如同即将上战场的战士,对战友们说“等这一场仗打完,我一定卸甲还乡取村里那位爱慕已久的女孩”一样,他再也回不去了。 沈星暮的心一沉,对着夏秦的背影大吼道:“你直接回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夏秦没回头,只是很潇洒地挥了挥手。他的挥手表达的不是再见的意思,而是拒绝沈星暮的提议。 沈星暮忽然疑惑起来,既然夏秦明面上是来帮他处理项目的,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 虎鹰集团的大楼在弭城市区的卡通广场边上。 这一片区,网、电玩厅、球馆、电影院比较多,没有茶馆、酒、KTV,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休想娱乐区域。 夏秦在虎鹰集团大楼的边上的酒店写了房间,准备就近两天私下约严振峰出来谈一下。 他见严振峰,原本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便是与沈星暮同行应酬。 事实上,刘俊专门拜托沈临渊去请夏秦来,就是为了帮夏秦制造一个出现在弭城的合理理由。 夏秦没这么做,原因是他不想让夏恬变成寡妇。 夏秦和刘俊是一类人,能在危机发生之前,嗅到诡异的杀气。 而他踏进弭城的地界的那一刻,便已感觉到一股潜在的危机感。他心中的诡异不安时刻提醒着他,这一趟弭城之旅危险不已。 夏秦不想把这种未知的、且随时都会发生的危险带给沈星暮。或者说,若不是刘俊反复叮嘱,叫他到弭城之后至少见沈星暮一面,他甚至不会和沈星暮碰面。 夏秦已经洗过澡,将“追魂”与“夺命”压在枕头底下。 夏秦很相信刘俊说过的话。他曾说过“追魂”与“夺命”能在夏秦遇险的时候起到奇效,还说过夏秦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后备。 所以夏秦很信任这两把早已陈旧不已、并且刻有不少划痕的手枪; 所以夏秦不打算在这时联系刘俊寻求人手支援。 如果“追魂”与“夺命”都救不了他,那么他叫再多的人来也是送死。而且现在还没发生危险,他便急着叫人来帮忙,也俨然对不起刘俊对他那么高的评价。 夏秦想好了,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都决不联系刘俊,也决不拖累沈星暮。 事情想清楚了,他便安然睡下。 他睡得很香,梦中又看到了肖浅裳。只不过在他沉浸梦乡之时,房间天花板的通风口有了异动,宛如老鼠在通风管道里跳窜一样,不断发出“咚咚咚”的细微声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章 太阳 夏秦的预感是对的。他在睡梦中感觉到了入骨的冰冷,仿佛一把冰凉的钢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下一刻就会划破他的咽喉,夺走他的性命。 于是深度睡眠的他忽然就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藏在天花板通风口的漆黑的脸。 那个人手持枪械,隔着通风口的条状护栏,正冷冷地瞄着夏秦。 光线太暗,夏秦看不清他的脸,却看清了他的眼睛。仅在一瞬间,夏秦便已笃定,这个人是活在黑暗世界的顶尖杀手——只有黑暗世界的人,才会有这种仿佛淡漠世间一切的眼神。 夏秦不怀疑,此刻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人便会立刻开枪。他甚至知道,那人之所以这么久不开枪,是因为没有十足的自信。 在这世上,连被誉为“枪神”的刘俊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击中夏秦,这个未知而强大的杀手,当然也没有绝对的信心。 强者自强。 强者往往能察觉到与自己相当、甚至更强的强者。 而此刻,夏秦察觉到了杀手的强大,杀手当然也意识到夏秦的强大。 时间在流逝,两个人都一动不动,房间里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夏秦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跳与脉搏。他发现自己的心跳速度变快了,这不是因为紧张或畏惧,而是兴奋。 夏秦上一次兴奋至此,还是在四年之前,他和白虎帮的万骁对峙之时。 这种久违的热血澎湃,使得夏秦一瞬间有了战无不胜的自信。 他的手指轻轻动了,缓缓地抓紧床单。通风口里的杀手的手也动了,缓缓扣紧扳机。 是生是死,就在这一瞬之间! 夏秦猛地一扬床单,白色的床单飞起,挡住通风口的同时,也挡住杀手的视线。 与此同时,细微的枪响声荡开。 杀手手持的枪械自然是微声手枪,连串的枪响声中,床单还处于浮空状态,便已被打出四五个窟窿。 夏秦没事。他在扬起床单之前,就暗自计算过杀手可能出枪的方向。虽然大部分人在失去视野的情况下,出枪会变得随机、不可控。但这个杀手不是一般人,他的出枪也一定经过短促而缜密的思考,打向他认为必中的方向。 所以床单上的五个窟窿呈现半径约一米的四方形,窟窿位置分别是正方形的四角与中心。 这的确是非常刁钻的打法,因为夏秦的身体本身就占有床单的很大一部分面积,而扬起的床单也大致呈现一米多长的正方形形状。 正常情况下,杀手的五枪里面,必定有一枪命中。 事实却是,夏秦的身体呈弯曲状,宛如早已撑不起背的佝偻老人。他以这种奇特而滑稽的姿势,巧妙地避开了杀手的五枪。略微惊险的是,有一颗子弹,几乎贴着他的腹部飞过。 当扬起的床单落下,夏秦已经抓起枕头下的“追魂”与“夺命”。两把手枪的枪口均对准通风口。 黑暗里的杀手一动不动。 片刻过去,他的手一松,手枪便脱手。 他的这个举动无疑是认输。 ——生活在黑暗世界的杀手,在执行任务之时,除了杀人和被杀,还能有“认输”这个选项? 夏秦心里觉得好笑,但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淡淡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杀手不说话。 夏秦道:“你不用害怕说出来之后会引来杀身之祸。是钱霄汉雇你来的也好,或者是其他地头蛇也好,这些都无所谓。你的枪法很不错,只要你来我们枪神社,他们都不敢拿你怎么样。” 杀手依旧不说话。 夏秦皱紧眉头,正要耐着性子准备再说几句。可他还没张口,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的双瞳陡然收缩,因为他看到杀手的眼睛比之前更冷了,冷得宛如死人。 只有将死之人,才会露出这种宛如死人的眼神。 夏秦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这个杀手来之前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夏秦不敢迟疑,翻身而起,抓起床头柜上的衣服,便一跃撞向窗户。 他撞碎窗户玻璃,越出房间之时,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爆破声,整个房间爆炸了,烟雾与火光弥漫,砖瓦与各种陈设全都被炸飞。 夏秦也遭受了波及,右腿被插上一块尖锐的玻璃,伤口很深,几乎到骨。 夏秦忍着剧烈的疼痛,大步向长廊外跑。 他能猜到,这一场爆破,既是杀死他的计划一环,也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来杀的他的人,显然不只那个杀手一个。 当爆炸声响起,其他杀手也一定会蜂拥而至。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刚冲到长廊尽头,还未转入楼道,便再次听到爆破声响。 这次的爆破声不是从之前的房间里传出的,而是地底。 ——地底爆破?莫非这栋楼都被炸了? 长廊在剧烈摇晃,许多房间已经崩塌,楼道也被落下来的墙壁封死。 毫无疑问,最多半分钟,这栋楼会变成废墟。而他身处楼里,就算不被砸下来的碎砖碎墙砸死,也会被埋在废墟里窒息或饥渴至死。 夏秦的目光变得冷漠。在这种退无可退的时刻,他唯一能想到的脱困办法,便是他手中的“追魂”与“夺命”。 刘俊说过,这两把手枪跟了他很多年,他甚至感觉它们具备生命。夏秦在遇到绝境之时,或许可以靠它们脱险。 夏秦心里清楚,物品就是物品,不可能具备生命。刘俊认为“追魂”与“夺命”拥有生命,无疑是他的错觉。 任何人用一个东西数十年,都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感情,便是它好像是活的。 然而它并不是活的。 “追魂”与“夺命”的确不是活的,但它们却又好像具备普通手枪绝对无法匹敌的力量。 一块超过一米宽、两米长的碎墙从高空中砸下来,砸落方向正是夏秦的脑袋。 他怀揣微渺的侥幸,同时扣动“追魂”与“夺命”的扳机。 然后奇特的事情发生了。 接连两声枪响之后,砸落而下的碎墙居然直接变成了无数比拳头还小的细小碎石。而且它们坠落的冲击力也好像完全被缓和,变得不具备任何杀伤力。 夏秦被碎石头砸了许多下,甚至没有明显的疼痛感。 夏秦感到不可思议,忍不住又端详了一下“追魂”与“夺命”。它们依旧是普普通通的手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并没有任何生命特征。 夏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追魂’、‘夺命’,如果你们真的有刘叔说的那么神奇,就带我离开这里。” 他说完,抬步便向前走。前方的所有障碍,都被他一两枪打成碎片。 他就这样蛮横地走出了废墟,回到了地面。 正当他心里略微庆幸之时,细微的枪响声再一次响起。一颗子弹划过他的右臂,带起一片血肉,“砰”的一声打到地面。 夏秦猛然回头,只见废墟之上还站着超过十名以上的杀手。 他们全都手持枪械,面无表情盯着这边。 夏秦的头皮翻起麻意,心中升起一抹强烈的无力感。 他知道,这十几名杀手也和之前那名杀手一样,强大、冷漠、不畏生死。 若是在平日里,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处于全盛,兴许还可以同时对付这样十几名杀手。 但现在不行,他的体能消耗已经非常巨大,足以影响他的身法,而且他的右腿受了伤,行动也大幅度受限。 最重要的是,这些杀手全都使用枪械,进行远程战斗。夏秦的“追魂”与“夺命”所剩的子弹加起来也远远不够处理掉这么多人。 今晚是一轮上弦月,仲秋的夜晚总是那么冰凉。 冷酷月光和惨白的路灯灯光交织在一起,映在碎石瓦砾遍布的废墟上,仿佛比遥远的北极还要冷。 夏秦的身体微微一颤,视线变得模糊迷离,这是即将昏厥的征兆。 而下一刻,夏秦猛地一咬舌头,强烈的疼痛感刺激他苏醒过来。 他毫不迟疑抬起“追魂”与“夺命”,对着其中一名杀手便扣动扳机。 枪响声中,夏秦百发百中,短短片刻间,便打倒了四名此刻,而代价是,他的右肩,左腿,以及腹部均已中枪。 鲜血如泉涌一般不断流出。 夏秦的生命力也在此刻飞速消散。 夏秦还记得,“追魂”与“夺命”各剩了一颗子弹。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下,一定还能打死两名杀手。 可是他打死他们又有什么用? 他已然没机会活着回去了。 夏秦的心里在叹息,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无论怎样挣扎都已无济于事。 他心中忽然涌出许多遗憾。 他不知道,自己死后,刘俊的枪神社还能否正常运营下去;肖浅裳又将嫁给谁;夏恬会生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夏秦的双腿在颤抖,汨汨流出的鲜血不断剥夺他的力量。他已然站不稳了,但他依旧咬牙站着。 英雄末路,纵然是死,也必定是站着的。 所以夏秦站着迎接即将打碎自己脑袋的最后一颗子弹。 然而这颗子弹并没有打过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了夏秦的世界。他说:“夏秦,你怎么说也是我的内哥,大舅子。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可不好和夏恬交待。” 夏秦猛然回头,只见沈星暮正闲庭信步一般走来。 在这种时刻,沈星暮居然出现了。他分明是来救夏秦的。可是夏秦面对的是十几名顶级杀手,纵然沈星暮出现又能怎样? 夏秦忽然有了力量,脱口说出的却是:“沈星暮,你快点滚!你要是也死了,就没人照顾恬恬了!” 沈星暮一句话也没说。白色路灯灯光下的他,惨白而冰冷,比早已淡漠生死的十几名杀手还要冷得多。 沈星暮缓缓走着,而杀手们也已开火。 十数发子弹交错着,分别打向夏秦与沈星暮。 这些子弹的精准度无一不是出类拔萃,因为这些杀手早已具备顶尖的枪法。 然而他们的子弹全都打空了。 这么说也不对。这些子弹不是打空了,而是全都凭空消失了。因为无论是废墟上面,还是卡通广场周遭,均没有子弹划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他们打出的子弹都到哪里去了? 夏秦飞速思考着,沈星暮却已走近。 他抬手轻拍夏秦的肩头,夏秦便感觉到一股非常温暖的力量。早已凉透的身体在此刻有了温度,伤口处的剧烈疼痛感也在此刻消失无踪,连一直止不住的血也忽然不流了。 夏秦惊愕道:“你做了什么?” 沈星暮道:“没什么。变了一个魔术而已。” ——魔术?对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叫这混蛋去演戏时,他也变过奇怪的魔术,把我和浅裳都禁锢了。可是我怎么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了?事后居然忘了问他那个魔术是怎么变的。 夏秦失神这会,沈星暮已向废墟的方向走去。废墟上的杀手们都像中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站着,任由沈星暮夺走他们的枪械。 夏秦忽然觉得好笑。他笑自己愚蠢。能然子弹消失,还能让活生生的人动弹不得,这怎么可能是骗人的魔术? 他居然还在思考这个魔术是怎么变出来的。 沈星暮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把杀手集团全部收拾。 当然,他并没有杀死他们,只收走了他们的手枪,再用手枪将他们打晕。 沈星暮留了一个还醒着的杀手,无疑是打算拷问他们。 对于拷问之事,夏秦有的是经验。哪怕是铁骨铮铮、宁死不屈的男子汉,他也有办法使其开口。 只不过这次拷问完全轮不到夏秦出手,沈星暮轻而易举就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沈星暮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杀手道:“钱四小姐。” 沈星暮问:“钱四小姐是谁?” 杀手道:“钱漫欣。” 沈星暮问:“钱霄汉知道这件事吗?” 杀手道:“这是主人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 沈星暮问:“你们是隶属巨鼎门的杀手组织?” 杀手道:“是的。我们隶属巨鼎门的太阳组织。” 沈星暮问:“你们听钱霄汉的还是听钱漫欣的?” 杀手道:“都听。” 沈星暮问:“除了他们两个,还听其他人的命令吗?” 杀手道:“不听。” 沈星暮问:“钱漫欣为什么要杀夏秦?” 杀手道:“不知道。”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你可以回去了,替我向钱四小姐带一句话。就说沈氏集团的沈星暮仰慕钱大小姐已久,想请她吃个饭,当面聊一下。” 杀手道:“好的。” 沈星暮道:“如果钱漫欣不知道怎么联系我,可以直接联系虎鹰集团的总裁濯天虎。” 杀手道:“好的。” 沈星暮很随意地挥了挥手,杀手便宛如木偶一般,机械地转身,尔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秦看完沈星暮询问的整个过程,皱着眉问道:“你不怕他说谎?”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像在说谎吗?” 夏秦道:“我看他像一个机器人,机器人的话,一般是按程序做事。如果程序是你做的,他应该不会对你说谎。” 沈星暮道:“钱漫欣,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高哲羽对她的评价还很高,至少容貌身材都不比肖浅裳差。” 夏秦皱眉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沈星暮淡淡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实在追不到肖浅裳,可以换个目标试试。” 夏秦冷声道:“钱漫欣要杀我,你却叫我去追她,你不觉得很可笑?” 沈星暮道:“几个月前,你去霓城不也是为了击垮肖家?最后连肖家都不打了,反而要去追肖浅裳,这本就足够可笑,你还在乎再可笑一点?” 夏秦语塞,因为沈星暮说的似乎一点也没错。只不过他并不是花花公子,无论外人怎样吹嘘钱漫欣,抑或是钱漫欣真的漂亮得不可思议,他也不会动心。 追女人这种事情,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而且夏秦也不想去追一个随时都会两刀劈死自己的狠辣女人。 沈星暮道:“在你离开弭城之前,还是和我在一起的好。谁也不知道钱漫欣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这次暗杀失败之后,会不会派更强的杀手来也是未知数。” 夏秦点头道:“和你在一起的确很安全,毕竟你是一个魔术师。只是我很好奇,你的那些魔术是怎么变出来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最好可以教我几手防身的魔术。” 沈星暮摇头道:“你是学不会的。” 夏秦问:“你不教,怎么知道我学不会?” 沈星暮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上,我就教你。” 沈星暮随口问道:“你知道恶念空间吗?” 夏秦不假思索摇头道:“恶念空间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沈星暮的神色明显僵住。 夏秦问:“怎么了?” 沈星暮反问道:“你能听到‘恶念空间’这个词?” 夏秦不解道:“为什么不能听到?它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不也是四个汉字组成的奇怪词汇吗?” 沈星暮久久不语。 夏秦问:“你之前对付那些杀手用的手段,并不是魔术?” 沈星暮道:“并不是。只不过我不好向你解释‘念’的问题,所以撒了谎。既然你能听到宛如禁忌一样的‘恶念空间’,我不妨如实告诉你。我使用的力量被称为‘念’,‘念’是一种因执念产生的超自然力量,它可以……” 夏秦认真听着,直到沈星暮把“念”解释完,这才问道:“所以你要教我如何使用‘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章 烈马 夏秦的心里很是激动。他本是强者,比世上绝大多数普通人都要强得多的强者。而他这样的强者得知崭新而未知的力量时,就如同一个在大海航行数十年的人忽然发现了新大陆,抑或是在沙漠中日复一日行走的人看到了绿洲。 夏秦跃跃欲试,早已忘记自己的满身伤痕。 只可惜沈星暮摇了头。他很冷漠地说道:“我教不了你。或者说,没人能教你。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念’,只不过它大多时候处于沉睡状态,很难发挥作用。或者在人极度危险的时候,强烈的、活下去的愿望,能一定程度激发沉睡在体内的‘念’,进而绝处逢生。总而言之,‘念’的触发与使用,需要一把钥匙,而那把钥匙是什么,也因人而异。” 夏秦略感沮丧的同时,想到之前轻而易举打碎厚实碎墙的“追魂”与“夺命”。它们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手枪,纵然它们跟随刘俊数十年,早已成为“枪的世界”的绝对权威,但它们终究是凡物。凡物当然只具备凡物的力量。所以“追魂”与“夺命”忽然爆发的强大力量并不是因为它们本身,而是作为使用者的夏秦,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激发了自身的“念”? 夏秦沉思着,再一次掏出“追魂”与“夺命”,如实述说自己在酒店即将坍塌时发生的事情。 沈星暮听完后,也盯着两把手枪看了许久,皱眉道:“你想错了。救你的不是你的‘念’,而是刘俊的‘念’。” 夏秦怔住。 沈星暮道:“我看着这两把枪,就仿佛正面对着刘俊本人,这种感觉是错不了的。或许刘俊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这两把手枪给予的厚望,使它们产生了强大的力量,在关键时刻救下了你。” 夏秦忽然有些理解刘俊说的那句话了,便是他感觉“追魂”与“夺命”都是活的。因为刘俊赋予了它们强大的“念”,所以它们才像活的。 两人说话这会,已经走出卡通广场,抵达一条昏暗的长街。 沈星暮的住处就在这条街的深处的一家酒店。 夏秦在沈星暮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取出了身体里的子弹,并且狰狞张开的伤口都以非常快的速度愈合。 夏秦看着已经结痂的双腿,心中再次惊叹“念”的力量。而他惊叹之余,也在想自己解开“念”的密码的钥匙。 沈星暮已经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夏秦猜到他多半在和夏恬聊天,忽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当即问道:“沈星暮,既然你拥有这么强的力量,为什么不治好恬恬的病?” 沈星暮盯着手机,面无表情说道:“‘念’并不是全能的,它不能改变一个必死之人的结局。简单的例子就是杜昌翊。” 夏秦惊愕道:“杜昌翊?” 他说着,脑中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他想起来了,早在大半年前,他就见识过“念”。杜昌翊和杜贞的战斗,便是超过普通人认知的、“念”的战斗。 沈星暮道:“杜昌翊的‘念’无比强大,但他依旧阻止不了日益剥夺他的生命力的病痛。我也一样,我没办法治好夏恬。或者说,如果‘念’真的能包治百病,不需要我出手,夏恬便能自己治好自己。” 夏秦的神色一凝,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恬恬也会使用‘念’?” 沈星暮淡淡说道:“她不仅会使用‘念’,甚至很可能比我和叶黎还要强。” 夏秦沉默。 沈星暮道:“我知道你听到这话,心里不是滋味。毕竟拼尽全力保护一个比自己还强大得多的妹妹,本身就显得滑稽无比。只不过夏恬并不是有心瞒你,‘念’的存在本身便有着一层奇怪的限制。关于‘念’的信息,并非任何人都能听得到。就如同‘恶念空间’这个词一样。” 夏秦依旧沉默。 沈星暮翻过身,面向墙壁玩手机,也不再出声。 夏秦安静许久之后,小声道:“如果钱漫欣愿意给你这个面子,陪你吃顿饭,记得叫上我。” 沈星暮问:“莫非你想找机会杀掉她?” 夏秦道:“我想我有必要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我。” 沈星暮道:“好的。” 这段简短的对话结束后,两人再无半点交流。 夏秦安静躺着,脑中思绪飘飞,最终所有思绪都融成了一团,变成了浆糊。 脑子里乱成浆糊并不是舒服的事情,而人不舒服的时候常常会选择睡眠,于是夏秦闭上眼就睡了。 次日清晨,夏秦跟着沈星暮去两大集团合作开发的楼盘区域看了一下。那边地势很好,不仅靠山,还临江,鸟语花香,风景怡人,远离喧嚣,算是繁华弭城里的一片净土。 沈星暮和虎鹰的高层们聊天,夏秦便站在一边独自抽闷烟。 等沈星暮和虎鹰高层们聊够了,便到了午饭时间。 吃饭时间就是应酬时间,而所谓应酬,无非是一群虚与委蛇的人,坐在一起说一大堆客客气气的话。 夏秦知道,他们在餐桌前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剩下的一句真话也一定是没有丝毫营养的废话。 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一群虚情假意的人坐在一起,说一大堆仿佛真情的话,早已成为一种无法逆转的现象。而夏秦早已看惯了这种现象,便也不觉得恶心作呕了。 饭局进行到一半,沈星暮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变得凝重,随口招呼了在场的几位虎鹰高层几句,便走出包间听电话去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他回来了。 他之前还是醉眼惺忪的模样,这会却显得尤为清醒。 他直接无视餐桌前的虎鹰高层们,对夏秦说道:“我们走。” 夏秦立刻明白过来,刚才给沈星暮打电话的人,不是濯天虎就是钱漫欣。 夏秦起身便准备走。 一名虎鹰高层酒酣耳热道:“沈总,夏先生,我们还没喝痛快,你们就急着走,是不是太失礼了?” 其余高层纷纷附和。 夏秦冷冷地盯着这群高层,一句话也不说。 他知道,这些人无非就是想把沈星暮灌醉,然后从中捞点好处,再不济也要打听到一些关于沈氏集团的内幕。 好好的一顿饭,因为档次太高,反而变成了“无间道”。 沈星暮把手机屏幕对着虎鹰高层们,淡淡说道:“濯天虎找我有事,如果你们觉得我失礼的话,可以亲自去和濯天虎说。” 高层们立刻都不说话了。 夏秦乘上沈星暮的车,双手十指交错,安静放在膝盖上。 他在想,钱漫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为什么花这么大代价来杀他? 沈星暮则是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刚才的电话是濯天虎打的,他说钱漫欣现在就在他的办公室,正等我们过去。” 夏秦道:“钱漫欣能随意进出濯天虎的办公室,证明虎鹰集团和巨鼎门也存在不浅的关系。说不定钱漫欣已经串通好濯天虎,布置好杀局,就等着我们闯进去。” 沈星暮摇头道:“就算濯天虎愿意帮钱漫欣对付我们,也不会把杀局布置在他的办公室里。” 夏秦觉得这话有道理。连钱漫欣都只敢派人来暗杀他,而不敢光明正大地宣战,濯天虎作为一个生意人,当然更是不敢剑走偏锋。 而且到目前为止,夏秦也想不出钱漫欣杀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谁会无缘无故去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背后还有着一个强大的势力? 如果钱漫欣不是为了惊人的利益,就只能证明她是一个疯婆娘。 然而她并没有疯,甚至比世上绝大部分女人都要清醒得多——至少她的外貌看上去是这样。 办公室的装修非常别致,四角有盆栽,四壁还挂着波浪状的藤萝。 这些植物都是真的,透着淡淡地草本香味。 而优雅寂静的办公室里,钱漫欣就像一株生长在绿草丛中的一株妖艳玫瑰。 她的脸很细致,呈鹅卵石状,平滑而缓和,没有丝毫棱角。而她的五官更是标致,毫无瑕疵,却又显得尤为奔放,像一匹奔跑的烈马,尤其是那两瓣红艳而妖娆的唇,以及细嫩两耳下轻轻摇曳的火焰状坠子,更是将她的火辣美貌衬托到极致。 她染了一头火红的长发,发丝卷成大捆的麻花状,绕过脑后直接搭在胸前。而她头上高高盘起的发髻,被两支金灿灿的步摇牢牢固定。 是的,步摇,中国古典首饰的步摇。 她本就穿了一身古典汉服。 红色的丝衣,龙飞凤舞的刺绣,宽阔到几乎露出她半只手的袖子,以及宽松衣摆下的一环蓬松流苏,均将她刻画成古香古色的古典美女。 只不过她并没有古典美女的恬静与温雅,满身充斥的是宛如莳萝一般的强烈辛香气息。 事实上,她的腰间的确别着一只香囊。 夏秦不怀疑,她的香囊里定然装了大量的莳萝,以及其他辅助调味的草本植物。 钱漫欣看到夏秦和沈星暮,第一反应便是微微欠身,如古代女人一般向人问好。 她开眉一笑,欢欣道:“夏先生,沈先生,漫欣这厢有礼了。” 她说话时,分明在欢笑,却又像脱缰的烈马,正嘶鸣冲杀而来。 夏秦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忽然皱着眉摇头道:“你长得是不错,不过和浅裳还是有最本质的区别。” 钱漫欣睁大眼问道:“浅裳?霓城肖家的三小姐肖浅裳?我和她有什么区别?” 夏秦道:“浅裳是能和人结婚,好好生活的女人。你的话——” 他故意只说一半,戛然而止,剩下的另一半让钱漫欣自己去想。 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钱漫欣却好像完全没听懂。她嫣然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瞧不上任何男人,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夏秦心里冷笑,此刻也不打算再留余地,几乎脱口说出“你只适合当一个让人玩的婊子”时,沈星暮却先一步说话了。 他甚至看都没看钱漫欣一眼,而是对一旁一直静坐着的中年男人问候道:“濯董,我来弭城也有好些天了,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夏秦忍不住循着沈星暮的目光看过去,便也看到了一直如安静大山一般静坐着的濯天虎。 在弭城,濯天虎无疑也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而他本身也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高贵而威严的气质。 他长得很平庸,甚至可以说略显丑陋,毕竟他脸上长了一块拇指大的黑色斑纹。哪怕是天生丰神俊朗的美男子,脸上忽然多出这样一点斑纹之后,也不可能再英气俊俏。 可是他这张平庸甚至略丑的脸,却透着一种不怒自威,仿佛早已藐视众生的尊高气质,使得旁人无法将他无视。 夏秦只好承认,钱漫欣的确有着她的独特之处。因为在任何时候,夏秦看到濯天虎这种级别的人物,一定能一眼就注意到。但今天不一样,如果不是沈星暮向濯天虎打招呼,夏秦甚至没发现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男人。 他的目光锁在钱漫欣身上。钱漫欣本身也有着吸引男人的注意力的妖娆魅力。 濯天虎微笑道:“小沈总,你能亲自来弭城指导我们合作项目的开展与继续,实在出乎我的预料。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你会来,一定望眼欲穿,提前推掉那些烦人的差事,奉茶相迎。” 沈星暮道:“遗憾的是,最后还是因为钱四小姐,我才有幸见到你。” 濯天虎道:“这不是遗憾。漫欣小姐无疑是人中之凤,小沈总当然也是人中之龙,今天我得以同时见到你们两人,荣幸至极。” 夏秦听到这样的话,本该胃里收缩想吐,却不知为什么,这话从濯天虎口中说出来,便好像确有其事,而非普通的吹捧之语。 夏秦皱着眉道:“濯董,还有这位小沈总,你们要聊天的话,可以出去聊吗?” 濯天虎道:“这里好像是我的地方。” 夏秦道:“但我现在要借你的地方。” 濯天虎问:“这位朋友,刚才漫欣小姐似乎称呼你为夏先生,可否问一下你的大名?” 夏秦道:“秦。” 濯天虎的神色僵了一下,沉声问:“你是夏秦?” 夏秦道:“是的。” 濯天虎沉默片刻,点头道:“如果你有话要和漫欣小姐单独聊,我可以先出去。不过我还是事先说一句,请你不要对漫欣小姐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夏秦不说话,这时候不说话就是默认与答应的意思,所以濯天虎和沈星暮都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夏秦和钱漫欣两个人。 钱漫欣莲步款款走到办公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壶,甜笑道:“夏先生,喝杯茶?” 夏秦摇头道:“我暂时还不想死,所以不喝你的茶。” 钱漫欣娇噌道:“原来你这么害怕我啊?” 夏秦面无表情道:“你有一次机会。” 钱漫欣问:“什么机会?” 夏秦反手掏出别在腰间的“追魂”,枪口指着钱漫欣,冷冷说道:“说一个我不杀你的理由。” 面对冰冷枪口,钱漫欣却仿佛一点也不害怕。她笑语嫣然道:“我长得比你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好看,而且我可以做你的女人,这个理由可以吗?” 夏秦脸上的冷意更浓,手指缓缓收紧,似乎随时都会扣动扳机。 钱漫欣依旧是撒娇一般说道:“夏大哥,我一直很仰慕你,听说曾经在蛰城如日中天的白虎帮就是被你除掉的。不可一世的万骁也是败在你手上的。” 夏秦嘲讽道:“你仰慕我的方式就是叫人来杀了我?” 钱漫欣扁着嘴,一脸委屈地说道:“我仰慕的男人,当然不能比我弱啊。如果只是太阳组织的十三名成员,我一个人也能对付啊。若你对付不了,就证明我眼瞎了。” 夏秦道:“所以你的眼瞎了吗?” 钱漫欣扬眉一笑,庆幸道:“幸好我的眼没瞎,你现在还好端端活着。” 夏秦冷冷地盯着她,“追魂”的枪口也一刻不离指着她。 他不相信她说的话。或者说,换了任何有脑子的男人,都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夏秦现在想的是,现在杀她还是之后杀她。 正当他思绪转动只是,眼中只见光影一闪,上一刻还优雅坐在办公椅上的钱漫欣,竟在眨眼间来到他面前,甚至已经踮起脚吻住了他的脸。 夏秦的瞳孔在收缩。 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数个念头。而最为强大的念头便是,立刻杀了钱漫欣。 因为至少有一点她没撒谎,便是她能独自一人对付十三名杀手,仅凭她刚才宛如雷霆闪烁的身法,便足以证明这件事。 这也侧面证明,她不会比他弱太多。 钱漫欣的可怕程度,还在夏秦的想象之上。 夏秦猛地反手一抓,直接拧起钱漫欣的麻花辫子。 他用力很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他看着她,她的眼里竟没有丝毫痛苦与悲伤,只有深深的眷恋。只不过这一分眷恋也藏着宛如烈马奔腾的野性。 夏秦的神色一滞,冷冰冰问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钱漫欣居然张开手环抱住夏秦,温柔道:“我本就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章 自杀 沈星暮和濯天虎在办公室外的长廊里聊了一会,办公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并且外面的窗户玻璃镀了膜,看不进去。 他们均不知道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沈星暮很淡定。他刻意约钱漫欣,其实就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夏秦。现在夏秦自己去处理这件事,他反而得了清闲。 无论夏秦对钱漫欣做了什么,哪怕他把她杀死在办公室里,沈星暮也不会感到奇怪。 濯天虎却相对焦躁许多。他和沈星暮聊天时,总是偏头看向办公室的门,分明是担心钱漫欣。 沈星暮淡淡说道:“濯董,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濯天虎微笑道:“小沈总客气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好,只要是我的知道的,我一定如实相告。” 沈星暮道:“严振峰哪去了?前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今天却没见到他。” 濯天虎的眉头皱了皱,平静道:“严振峰已经离职。他的工作本身就和我们公司的财务有关,他想暗中偷点回扣更是轻而易举。就在昨天,有员工向我提交了他中饱私囊的证据,我直接将他革职了。” ——夏秦昨天才到弭城,目的是为了找严振峰打听巨鼎门近期的动静。严振峰恰好在昨天离职。这是巧合? 沈星暮点点头,不动声色。 濯天虎问:“小沈总,你忽然问严振峰干什么?” 沈星暮随口道:“我感觉他的人还不错,能喝酒,会说话,我和他聊得来,却不曾想,他暗地里还做偷鸡摸狗的龌龊事。” 濯天虎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星暮也跟着笑,却不说话。 两人安静这会,紧合的办公室门终于开了。 夏秦面无表情走了出来,钱漫欣则像粘人的小猫咪,笑语盈盈跟在他后面。 濯天虎连忙问道:“两位聊完了?” 夏秦没说话,钱漫欣则一把抱住夏秦的手臂,甜笑道:“还早着呢。我们只是换一个地方聊。” 濯天虎的脸色明显变得阴沉了一些,张开嘴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又没说出来。 沈星暮道:“濯董,你业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你了。以后再有时间,一定登门拜访。” 濯天虎微笑道:“好的。” 他分明是在和沈星暮说话,目光却锁在钱漫欣身上。 夏秦冷着脸下楼,钱漫欣便如影随形跟着他。 沈星暮心里相当好奇,想知道夏秦和钱漫欣到底聊了什么。钱漫欣好像忽然变成了夏秦的女人。 三人到楼下之后,夏秦冷着脸推开钱漫欣,冷冷说道:“我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管你想对付谁。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不然我不敢保证你还能像今天一样好运。” 钱漫欣温柔道:“夏大哥,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你是觉得我长得不够好,配不上你吗?” 夏秦冷笑道:“钱四小姐,你怎么说也是巨鼎门钱霄汉的千金,请你说话做事最好自重一点。” 钱漫欣摇头道:“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是巨鼎门的人了。” 夏秦问:“莫非你以为你是枪神社的人?” 钱漫欣开眉道:“夏秦的女人,当然是枪神社的人啊。” 夏秦道:“但我好像从未有过女人。” 钱漫欣道:“你现在就有了。” 夏秦道:“一个随时都可能一刀劈了我的女人,我不敢要。” 钱漫欣扭捏着身子,撒娇道:“夏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啊?我都说了,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夏秦冷声道:“任何事情?” 钱漫欣重重点头道:“是的。” 夏秦抬手指着她,邪魅一笑,道:“我要你去死,你去死吗?” 钱漫欣居然没有丝毫迟疑,就点了头。而她点头的瞬间,竟然也已付诸行动。她的手猛地环过夏秦的腰,像是想掏他腰间的“追魂”与“夺命”。 她的神色非常决然,像极了想掏枪自杀。 然而夏秦并不是蠢人。他可不会把“追魂”与“夺命”交给钱漫欣。且不说这两把手枪本身的存在意义,钱漫欣本身就是一个身手非常好的女人,她拿到枪,难保不一枪崩了夏秦。 钱漫欣的动作很快,但夏秦更快。在钱漫欣的手即将触碰“追魂”之时,夏秦向后一个闪身,轻而易举避开了。 钱漫欣失手之后,脸上没有失望,只有浓浓的悲哀。 她咬着嘴委屈道:“夏大哥,你不是希望我死吗?你不给我枪,我怎么死啊?” 夏秦嘲讽道:“一个想死的人,有的是办法去死,不一定要枪。” 钱漫欣的眼睛一亮,甜笑道:“对哦,我怎么这么笨啊?” 她话落的同时,整个人已如奔跑的烈马,豁然冲到大路中间。 一辆公交汽车,宛如一个在冰上滑行的大方块,正急促鸣笛而来。 能开公交车的司机当然具备足够灵活的开车技术,在钱漫欣冲向大路的那一刻,车子便已大幅度减速。 只不过两者距离太近,而且钱漫欣并没有躲避的打算。公交车就这样斜斜地撞到了钱漫欣的右肩。 当然,钱漫欣本是双手张开,面对公交车的。她真的准备用肉身正面承受公交汽车的撞击。 是夏秦在千钧一发之时,一冲而过,抓住钱漫欣的手便往回拉。这才导致车子只撞到她的右肩。 公交车在地面划出一条滑稽的弧线,尔后停在路边。 公交车司机沉着脸下了车,嘴里骂着一大堆难听的脏话。 夏秦冷冷说道:“要么现在就滚,要么就赔完钱再滚。” 兴许是夏秦的语气太过冷厉,将他与生俱来的霸者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司机一下就怔住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敢问,便灰溜溜上车,驶车离去。 沈星暮安静看完了钱漫欣自杀到夏秦救她的整个过程,心中也狐疑起来。 他能看得出,刚才钱漫欣是真的想死。就仿佛,她真的已经把自己整个人交给了夏秦,夏秦叫她干什么,她就一定会干。 巨鼎门无疑是弭城一手遮天的大帮派。而钱漫欣作为巨鼎门门主钱霄汉的女儿,天生养尊处优,从不缺任何东西,尤其是男人。她怎会心甘情愿为夏秦去死?或者说,她真的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 沈星暮思忖这会,夏秦的冷漠声音已经响起。他冷冷说道:“你要死的话,应该选一个好的方案,至少别拖累其他人。” 钱漫欣的右肩已经骨折,就这样无力地吊着,但她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而满是温馨的笑容。 她开心道:“夏大哥,你刚才救了我。” 夏秦冷冷说道:“我只是不想害人。如果刚才那辆公交车撞死了你,浪费一车乘客的时间不说,司机也将面对无数的麻烦。” 钱漫欣的眸子一黯,抿着嘴道:“那么我找一个楼层高一点的大楼跳下去,应该不会害到别人了。” 夏秦道:“万一你跳下去侥幸没死,反而全身瘫痪怎么办?” 钱漫欣道:“不会的,我可以找上百米高的大楼。这么高的话,任谁摔下去都会粉身碎骨,我也不会例外。” 夏秦道:“一百米太高,看不清楼下的情况。万一你跳下去砸到了某个行人,岂不是又害了别人?” 钱漫欣问:“那我该怎么办?回家找把刀子割脖子吗?” 夏秦道:“这是一个好办法。既简单,又不会害人。不过我怕你一刀下去不够狠,人没死,反而惊动了钱霄汉。到时候又引来一堆太阳组织的杀手找我麻烦。” 钱漫欣道:“不会的,我的力气很大,保证一刀锁喉。” 夏秦道:“前提是你得有一只健康的右手。” 钱漫欣问:“为什么是右手?” 夏秦道:“因为大多数人的右手都比左手灵活有力。右手不灵活的那些人都是左撇子。你是左撇子吗?” 钱漫欣摇头道:“我不是左撇子,我的左手很笨。” 夏秦道:“不巧的是,你的右手被撞伤了,可能连拿刀都拿不稳。” 钱漫欣眨眨眼,低郁道:“那我该怎么办啊?” 夏秦道:“所以你应该先治好你的右手。” 钱漫欣道:“我能感觉到,我的右肩与右臂,都有明显的骨折。现在去做骨头矫正,再用最好的骨肽片和跌打药,也需要半个月到三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康复。” 夏秦道:“所以你至少又多活了半个月。” 钱漫欣问:“这半个月时间,够我做什么?” 夏秦道:“至少够你向我解释清楚。” 钱漫欣问:“解释什么?” 夏秦问:“为什么要自杀?” 钱漫欣道:“因为你叫我去死啊。” 夏秦问:“为什么要听我的话?” 钱漫欣红着脸道:“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啊。” 夏秦问:“喜欢一个人,就可以为他去死?” 钱漫欣斩钉截铁道:“当然。” 夏秦问:“为什么喜欢我?” 钱漫欣反问:“那你为什么喜欢肖浅裳?” 夏秦皱眉道:“我有说过我喜欢她的吗?” 钱漫欣道:“之前在办公室里,你已经拿我和她比较过了。你说我和肖浅裳有本质区别。” 夏秦道:“我的确说过这句话。但我没说我喜欢肖浅裳。” 钱漫欣道:“你若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拿我和她比较?” 夏秦点头道:“算你说对了。男人的确喜欢把自己瞧上的女人和别的女人做比较。尤其是某些长得尤为出众的女人。” 钱漫欣问:“所以你为什么喜欢她?” 夏秦道:“因为她长得好看。” 钱漫欣莞尔道:“对啊。我喜欢你的理由也一样,因为你长得帅。” 夏秦抬手抚了抚脸上的伤疤,摇头道:“我不认为我长得帅。” 钱漫欣不假思索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在我眼中,夏大哥就如青铜一样坚韧,玉礼一样庄严。” 夏秦沉默。 钱漫欣问:“夏大哥,你要陪我去看医生吗?” 夏秦摇头道:“我不认为你一个人看不了医生。” 钱漫欣的确很听夏秦的话。夏秦叫她去死,她就真的想方设法自杀。夏秦叫她自己去看医生,她就真的走了。 只不过她在离开之前,不依不饶吵着要夏秦的电话号码。 夏秦冷着脸给她了。 钱漫欣走后,沈星暮和夏秦都回了酒店。 沈星暮对钱漫欣的各种奇怪举动很是好奇,但他一句话也没多问。因为他知道,夏秦现在的心情糟糕透顶,不适合与人正常交流。 至于夏秦为什么郁闷,沈星暮也隐隐猜到一二。 沈星暮躺着玩手机,却不玩《银河航线》,而是陪夏恬聊天。他们聊的也都是些很平淡无趣的小话题。 自从沈星暮经历过那场宛如虚拟实境一般的死亡游戏之后,便觉得《银河航线》不那么好玩了。 原因非常简单,就像开过真车的人,就不会稀罕玩具车一样。 隔着手机屏幕看狭小星河世界的感觉,和置身在茫茫星海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沈星暮忽然想到,虎鹰集团这次也下了血本,决定下血本研究与开发虚拟实境。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虽然虚拟实境的理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已提出,但时隔四十多年之后,依旧没能将它实现。 濯天虎的虎鹰集团当然有着绝对强大的实力,只不过开发虚拟实境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不知道虎鹰集团是因此亏空破产,还是一鸣惊人震惊世界。 沈星暮对沈氏集团与虎鹰集团的这次合作有了一点期待。希望虎鹰真的能弄出更真实、更好玩的游戏。 而此刻,沈星暮和夏恬聊的就是这个话题。 只不过两人的聊天还没完全展开,夏秦便说话了。 他坐在阳台前,一边抽闷烟,一边沉思道:“沈星暮,你觉得是钱漫欣疯了,还是我疯了?” 沈星暮问:“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夏秦道:“钱漫欣叫人来杀我,我是不是应该杀了她?” 沈星暮道:“是这样。” 夏秦道:“可是我给了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沈星暮问:“她怎么解释的?” 夏秦道:“她说她仰慕我、喜欢我。她喜欢的男人,不能比她弱。所以她派了十三名杀手来试探我的实力。” 沈星暮道:“这个解释很拙劣。” 夏秦道:“昨晚如果不是你来救我,我已经死了。” 沈星暮道:“所以你该杀了钱漫欣。” 夏秦道:“我也这么想,但却没忍心下手。” 沈星暮问:“为什么不忍心?因为她长得比肖浅裳还好看?” 夏秦道:“或许。” 沈星暮轻叹。他也扪心自问,自己面对一个和钱漫欣一样美丽的女人,是否下得去手。 夏秦道:“我心软放过她,她却不知好歹,还要一直缠着我。” 沈星暮道:“这个我有看到。” 夏秦道:“我叫他去死,其实就是希望她赶紧滚。” 沈星暮道:“但你没想到她真的想去死。我们都能想到,那时飞驰而过的大公交车,绝对不是钱漫欣刻意设计的。如果你当时不拉开钱漫欣,她真的会被撞死。” 夏秦道:“所以我感觉我和她,至少有一个人疯了。” 沈星暮淡淡说道:“或许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夏秦道:“阳台的空气很好、很清新,但我却仿佛能闻到像极了莳萝一样的辛香气味,就像钱漫欣还在我身前站着。” 沈星暮没再说话。他知道,钱漫欣已经给夏秦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任何一个敢为心爱的男人去死的女人,都很容易让人记住。 至于夏秦准备怎么去处理钱漫欣,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沈星暮管不了,也给不了建议。 沈星暮唯一可以保证的便是,如果钱漫欣还敢对夏秦下杀手,且不说沈星暮和夏秦本就有了一分交情,仅仅是看在夏恬的面子上,沈星暮也一定不会放过钱漫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章 安睡 沈星暮以为,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钱漫欣会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着夏秦。他也做好陪夏秦一起应付钱漫欣的准备。 然而一连过去一个多星期,钱漫欣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至少夏秦没有接到她的半个电话。 就仿佛,她真的被夏秦伤透了心,不再喜欢这个男人了。 沈星暮当然不信钱漫欣真的不再打扰夏秦。她很可能只是表面显得平静,其实暗地里又在做某些不好的举动。 沈星暮觉得,钱漫欣的存在本身,对夏秦便是一个潜在威胁。 夏秦也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主动提议道:“我们去巨鼎门走一趟,查探一下钱漫欣的虚实。” 这原本是夏秦自己的事情,但沈星暮依旧好言建议道:“不管钱漫欣在打什么算盘,我们都不用着急。最多再等一个星期,她的手就该完全康复了。我很想知道,她的手恢复之后,会不会真的割脖子。如果她真的为了表达她对你的爱,自杀了,你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夏秦皱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忽略了一件事。” 沈星暮问:“什么事?” 夏秦道:“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加可怕。钱漫欣是钱霄汉的女儿。如果钱漫欣真的自杀了,并在自杀前留下遗书,诬陷是我逼死了她,势必引起巨鼎门和枪神社的战争。” 沈星暮道:“你们枪神社并不惧怕巨鼎门。” 夏秦道:“一个巨鼎门的确没什么好可怕的,只要刘叔还活着,钱霄汉就翻不出什么浪花。但是我们和肖家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目前也仅仅是暂时休战。如果巨鼎门对我们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肖元定然也会顺势打来。” 沈星暮摇头道:“你想的太过深远。首先,我不认为钱漫欣还会自杀;其次,她就算自杀也未必会诬陷你;最后,钱霄汉也未必愿意为钱漫欣与枪神社开战。” 夏秦问:“那你怎么看?” 沈星暮道:“说不定钱漫欣真的丧心病狂地爱上你了。” 夏秦的两颊轻轻抽动,脸上的伤疤也变得尤为古怪狰狞。 沈星暮道:“我们还是先等一个星期再说。如果你实在等不了,也可以主动打电话给钱漫欣。” 夏秦摇头道:“钱漫欣是一个疯婆娘,我不想再和她有半点交集。” 沈星暮道:“既然你不想再看到她,就不该在弭城逗留这么久。” 夏秦道:“我还没找到严振峰。” 沈星暮道:“严振峰明显是故意躲着你。人海茫茫,只要他一天不想见你,你就一天找不到他。” 夏秦沉默。 沈星暮道:“或许严振峰早就不是你们枪神社安插在巨鼎门的卧底了。这个时代的人,大多经不住诱惑。如若钱霄汉许以他更多、更光鲜的金钱与地位,他还愿意替刘俊卖命吗?” 夏秦道:“无论怎么说,我来弭城的任务便是打听巨鼎门最近的动向。我来了这么久,结果却空着手回去,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沈星暮道:“所以你还是得去一趟巨鼎门。” 夏秦问:“去找钱霄汉?” 沈星暮道:“以你的本事,想从钱霄汉嘴里套出点信息并不难。” 夏秦似笑非笑道:“以钱霄汉的本事,想搪塞糊弄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星暮道:“所以我们不得不继续聊钱漫欣。” 夏秦问:“怎么聊?” 沈星暮道:“近期巨鼎门开始抵制枪神社,导致你们散步在弭城的生意网亏损不少。他的做法非常巧妙,明面上只是树立弭城黑道的和谐风气,压制其他中小型帮派的争斗,但实际上,他这么做,极大程度阻断了枪支的买卖交易,干涉了枪神社的利益。” 夏秦道:“我就是为能打听这件事的原委才来的。” 沈星暮思忖道:“巨鼎门主要经营酒、迪、舞厅等行业,虽然其中也牵扯到一些擦边违法的活动,但这和你们枪神社的生意并没有任何冲突。而且据我所知,蛰城枪神社和白虎帮还没决出胜负之前,钱霄汉就有依附刘俊的意思。而现在,白虎帮早已被灭掉,枪神社变得更加强大,钱霄汉应该更加敬畏刘俊,不应该再暗中使绊子。” 夏秦惊讶道:“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沈星暮道:“这些信息都是老爷子无意中和我谈起的。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夏秦问:“所以你想说什么?这些事情和钱漫欣有什么关系?” 沈星暮道:“我并不知道钱霄汉有几个儿女。但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他的次子钱风竹壮志凌云,年仅十九时就已接管巨鼎门的大半事物,并且亲手扫除大多巨鼎门发展上的障碍。钱风竹本身也是傲然若竹,不羁世俗,当然也不敢屈于人下。” 夏秦皱眉道:“你是说,这次巨鼎门的异动,有可能不是钱霄汉的意思,而是钱风竹的意思。因为他不想一直活在他父亲的影子下面,所以故意树立我们枪神社这样的强敌。他是想借我们枪神社的力量除掉钱霄汉。” 沈星暮道:“你说错了。钱风竹傲然若竹,当然不是嗜父夺位之人。而且钱霄汉一旦死了,巨鼎门到底落在谁的手上还不一定呢。钱风竹的不屈,并不是不愿屈于钱霄汉之下,而是不愿巨鼎门一直被枪神社压着。毕竟在弭城,巨鼎门才是真正的地下霸主,却不知从何时起,枪神社的势力已经完全渗透进来。” 夏秦道:“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这和钱漫欣有什么关系。” 沈星暮道:“具体关系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钱漫欣忽然暗杀你,绝对不是偶然。你应该亲自找她问问,看她和钱风竹是不是一伙人。” 夏秦问:“你以为她会对我说实话?” 沈星暮道:“如果你真的深爱一个人,你会对她说谎吗?” 夏秦迟疑片刻,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毕竟我本身就骗过浅裳一次了。” 沈星暮道:“那是因为你对肖浅裳仅仅是喜欢,而不是爱。” 夏秦问:“喜欢和爱的区别是什么?” 沈星暮道:“区别是。喜欢可以变成爱或讨厌,爱却只能变成恨。” 夏秦道:“我听不懂。” 沈星暮道:“你听不懂很正常,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不过你的确应该找钱漫欣问一下,至少她有可能说真话。” 夏秦问:“我是现在去找她,还是等一个星期再去?” 沈星暮道:“我把我能想到的都说完了,该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夏秦静坐着思考了很久,终于摸出手机,拨通钱漫欣的电话。 他捏着手机静候,响铃很长时间,另一头却无人接听。 夏秦愣住,好半晌之后才皱着眉说道:“我隐隐觉得,钱漫欣有可能真的自杀了。” 钱漫欣的确在自杀,一个一次性服用二十多粒安眠药的人,不可能不是自杀。只不过她的自杀并没有成功,被强行闯入的夏秦救了,并且第一时间送去了医院。 钱家的府邸非常大,是一栋装修上同时具备欧美风格与中国古典风格的大院子。尤其是大院子的东厢,古香古色,红墙绿瓦,宛如古代民房。 十分钟前,肖浅裳就躺在东厢房的木榻上面。而她的枕边,放着一盒明显才开封,却已少了二十多粒的安眠药瓶。 钱霄汉和钱风竹都不在家,大院子里只有几个负责打扫卫生、裁剪花圃的佣人。 沈星暮没有跟着夏秦去医院,而是留在院子里询问那几个佣人。 他从佣人的口中得知,钱漫欣早上还出来活动过,大概在四个小时前回的房。三个小时前,有佣人去她的房间给花瓶换水,就看到她已经睡着了。 佣人比较粗心,并没有发现枕边的安眠药瓶。以致于没人知道钱漫欣在服用安眠药自杀。 这些佣人说话时都非常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惶恐或忧虑之色。就好像钱漫欣是否死掉,都和他们没关系。 若不是沈星暮能明显看出来,他们都是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普通人,兴许会怀疑他们都是太阳组织的杀手。 只有杀手才会这样淡漠生命与死亡。 沈星暮暗自计算时间。夏秦给钱漫欣打电话,大概是两个小时前,而钱漫欣在三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吃下了超过二十粒的安眠药。 这无疑证明钱漫欣真的很听夏秦的话,他叫她去死,于是她真的想着各种法子去自杀。而且她在自杀前,根本没想过再打扰他。 ——钱漫欣死后,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这会引发巨鼎门和枪神社的战争吗?可她若真想将自己作为导火线引发战争,为什么不留一封遗书诬陷夏秦? 沈星暮感觉这件事情越发扑朔迷离,就宛如一口随时都会引起惊天爆破的火药桶。而他现在仍不知道火药桶是谁、在哪里。 沈星暮继续询问几名佣人,其中提出许多关于钱霄汉和钱风竹的问题,然而他们均是一个字也不说。 就仿佛,钱霄汉或钱风竹给他们下了严令,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他们家的事情。 沈星暮忽然觉得好笑,因为他和夏秦来到这间府邸时,被两个看门的门卫拦在外面,理由是钱家府邸,除了钱家的人,任何人不得出入。 直到夏秦自报身份之后,门卫放行了,而他们放行的理由却不是夏秦大名如雷贯耳,而是因为钱漫欣对他们说过“如果有一个叫夏秦的帅哥来找我,就放他进来”。 沈星暮感觉这间府邸不像富人家的住处,更像一间豪华的监狱。钱漫欣以及她的家人,全都被囚禁在里面。 沈星暮沉默许久,便也不再为难这些佣人。毕竟他没被赶出去已算幸运。 沈星暮又回东厢房看了一眼。房间非常简洁,窗明几净,除了床、柜、梳妆台等寥寥几样生活必备的陈设,便再没有其他物品。 沈星暮再三检查之后,忽然发现了异常。 他隐隐闻到,房间里除了淡淡的莳萝辛香味,还有另一种非常古怪的气味——只有男人才会有的气味。 沈星暮脑中忽然有了新的猜测,只不过这个猜测太过荒唐,他也不愿过多去想。 沈星暮抵达弭城第三医院时,已是下午时分。 钱漫欣被抢救了过来,毕竟她服用安眠药的量不算特别多,而且夏秦发现的也比较及时。 她在医院经过输液、洗胃、注射解毒剂,便已经脱离危险期。只不过她现在的神志还非常迷糊,半睡半醒的,眼中满是迷离。 沈星暮站在病房门口,冷眼盯着病房里的两个人。 钱漫欣好像被驯服了,不再是那一匹无拘无束的烈马,反而变成了乖巧听话的小猫咪。 她抓着夏秦的手,眼里却已噙满泪水。 她尤为委屈地问道:“夏大哥,你不是叫我去死吗?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好的自杀办法,你怎么又来救我了?” 夏秦道:“我记得我说过,你应该等右手好了之后,拿把刀割脖子。” 钱漫欣道:“可是你这么多天也不联系我,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夏秦道:“你本来就不是我的人。” 钱漫欣道:“但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夏秦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我不信。” 钱漫欣问:“我要怎么做,你才信?” 夏秦道:“现在我不要你去死了。我只要你当着我的面扇钱霄汉两巴掌,你敢吗?” 钱漫欣几乎没有思考便点头道:“我当然敢!” 夏秦皱眉道:“你不怕钱霄汉杀了你?” 钱漫欣道:“只要是你叫我做的事,我都不怕。” 夏秦沉默,久久不语。 沈星暮推开虚掩的房门,慢慢走到钱漫欣面前,一针见血问道:“你们家有几个男人?” 钱漫欣不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星暮看向夏秦,夏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即厉声道:“沈星暮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钱漫欣道:“三个男人,除了钱霄汉,还有钱风竹和钱俊飞。” 沈星暮问:“昨天晚上,他们都在家?” 钱漫欣张开嘴打呵欠,似乎有些困了。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便闭上眼不再说话。 沈星暮冷着脸道:“你在回避这个问题?” 钱漫欣闭着眼说道:“沈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星暮定睛看向她,只见她紧合的眼缝里似乎有泪水溢出。 他明白过来,钱漫欣闭上眼,不仅仅是为了回避问题,还为了阻止眼泪流出。 她为什么回避这个问题?她为什么忍不住想哭?奔跑的烈马,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 沈星暮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没说出来。 这种事情,也的确无法宣之于口。 沈星暮心里轻轻叹息,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他淡淡说道:“钱四小姐,既然你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他说着,对夏秦使了一个眼色,便先一步退出病房。 他在病房外的长廊上静等一会,夏秦也出来了。 沈星暮单手按着长廊边上的栏杆,面无表情盯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弭城周遭有环山,于是夜间的弭城影影绰绰,就好像埋没在层峦叠嶂的山脉里。 看上去就像一张安详的棺木,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在棺木里沉睡。 所以钱漫欣想要安睡。 沈星暮看向夏秦,目光罕见的柔软了一分。他平静道:“夏秦,你不用再怀疑钱漫欣的任何举动。我可以单方面且负责人地向你保证,她绝对不会害你。” 夏秦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沈星暮道:“我不好解释,也不能解释。如果你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她,她或许会告诉你。” 夏秦道:“她只会告诉我‘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害你’,却不会说更深层次的原因。” 沈星暮道:“那是因为你和她的相处时间还不够长,彼此都还没有亲切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夏秦板着脸道:“莫非你的意思是,叫我好好和钱漫欣相处?莫非你还没发现,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星暮道:“疯子有疯子的好处。身陷囹圄、无法自拔的人,又有几个不是疯子?或者说,你本身也是一个疯子。” 夏秦道:“我很清醒,并没有疯。” 沈星暮冷笑道:“你若没疯,早就一枪把钱漫欣崩了。” 夏秦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有点——” 沈星暮不听夏秦的解释,冷漠地打断他的话,继续道:“你不用做任何解释,因为你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去杀钱漫欣了。” 夏秦问:“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会杀她?” 沈星暮道:“你先后救了她两次。” 夏秦道:“那只不过是因为我叫她去死,她就真的去自杀。如果她真的死了,我岂不成了罪人?” 沈星暮嘲笑道:“你杀的人并不少。为什么独独在意她的死活?” 夏秦明显语塞,几次张开嘴,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星暮道:“夏秦,你相信我,虽然钱漫欣不如肖浅裳那么干净、单纯,但她绝对是最适合你的女人。” 夏秦问:“因为我们都是疯子?” 沈星暮摇头道:“因为无论是行善还是作恶,她都能为你提供最强的助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章 新年 时间匆匆,大雪节气过后,很快到了年底。 沈星暮在弭城的工作基本上完成,无论是和虎鹰集团的合作项目合同,还是工程设计、预算、招标等工作,也都处理妥善。剩下的工作均是细枝末叶,完全可以交给高哲羽或者沈氏集团的其他高层来接手。 沈星暮决定在冬至之前回蛰城,然后留在家里陪夏恬,直到下一场善恶游戏开始。 夏秦一直没走。自从他认识钱漫欣之后,他也仿佛变成了疯子。 他疯起来的时候,简直无法无天、甚至是六亲不认。 沈星暮还记得,就在半个月前,夏秦和钱漫欣再一次去了钱家的府邸。 钱漫欣真的当着夏秦的面扇了钱霄汉两巴掌,并且恶狠狠大骂道:“去你妈的巨鼎门!去你妈的钱家!老娘现在是枪神社的人了!” 那两巴掌无疑闹出了莫大风波。钱霄汉动怒了,当时就准备拿下夏秦和钱漫欣。只不过他们的身手非常好,而钱家的府邸内没有足够数量的高手,没能拦住他们。 之后夏秦和钱漫欣先后两次遭到太阳组织的暗杀,结果均是以太阳组织的失败告终。 沈星暮原以为,他们闹够了就会回蛰城。可没有。这两个疯子把钱霄汉得罪彻底之后,居然还留在弭城四处观光。 为此刘俊的电话甚至打到了沈星暮的手机里。 电话里,刘俊的声音非常沉重,他询问道:“沈星暮,小夏和你在一起吗?” 沈星暮道:“他和钱漫欣一起去观光旅游了。” 刘俊问:“你能联系到他吗?” 沈星暮道:“我联系不到,不过夏恬肯定可以。” 刘俊道:“那我麻烦你帮个忙。让夏恬联系夏秦,叫他快点回来,弭城毕竟是钱霄汉的地方,他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各方大势力都等着看好戏。” 沈星暮皱眉道:“我尽力。” 之后沈星暮对夏恬说了夏秦的事情。夏恬很担心她那位天生桀骜的哥哥,当天就给他打了电话。 然而夏秦并没有给夏恬面子,他在电话里说道:“恬恬,你在家里好好待着,过年之前,我会回来。” 夏恬问:“那你一直留在弭城干什么?” 夏秦道:“我想找个机会,把钱家里里外外的人都抬出来扇上两巴掌。” 沈星暮从夏恬口中得知夏秦说过的话,也感觉颇为奇怪。就仿佛,夏秦真的接受了钱漫欣,准备不计代价捣毁整个钱家。 沈星暮回蛰城的当天,接到了夏秦主动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夏秦的语气依旧轻佻随意。他淡淡说道:“沈星暮,我现在不方便联系刘叔,你回蛰城之后,去渔场那边帮我向刘叔做个任务报告。” 沈星暮道:“我并不是枪神社的人,这不太合适。” 夏秦道:“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反正你是我妹夫,刘叔不会拿你怎么样。” 沈星暮问:“我该对刘俊说什么?” 夏秦道:“你告诉刘叔,严振峰早就背叛了我们,他现在是钱风竹的人,被安插在虎鹰集团做内应。钱风竹是一个非常有志气的人,他不仅反抗我们枪神社,还想找机会从内部击垮虎鹰集团,从中获取惊人的利益。严振峰之所以会失踪,就是钱风竹害怕自己的计划暴露,才不得已将他召回巨鼎门。” 沈星暮问:“就这些?” 夏秦道:“当然不止这些。钱霄汉患了绝症,活不过明年开春,不然钱漫欣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扇他两巴掌。钱霄汉一死,巨鼎门会被钱风竹接手。而钱风竹一直主张联合其他几个大城市的大势力围剿我们枪神社,在几年前,他就已经在筹划这件事。他的主要拉拢对象是绪城的赌王盟,至于钱风竹和游万金有没有达成一致共识,我就不知道了。” 沈星暮点头道:“还有吗?” 夏秦道:“钱漫欣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女人。她能从钱风竹手中抢来太阳组织的使用权,便可见一斑。现在钱漫欣已经完全叛离巨鼎门,我希望刘叔能收留她,让她在我们枪神社做个部长什么的。有她在,对我们枪神社的发展百利无一害。” 沈星暮皱眉道:“你已经接受她了?” 夏秦不以为意道:“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当然容易被人接受。不过你可不要乱想,我可没对她做过什么,我们只是暂时同仇敌忾而已。” 沈星暮问:“关于钱风竹的事情,都是钱漫欣告诉你的?” 夏秦道:“是的。” 沈星暮问:“钱漫欣为什么要暗杀你?” 夏秦道:“这件事说来话长。钱漫欣一直想毁掉赌王盟,至于原因是什么,我也有些猜不透。她派人暗杀我,为的是吸引枪神社的仇恨。如果她暗杀成功,枪神社势必对巨鼎门宣战,而以巨鼎门现在的力量,很可能被枪神社完全灭掉。” 沈星暮道:“如果她暗杀失败,无法挑起枪神社和巨鼎门的战争呢?” 夏秦道:“她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夏秦道:“意思是,她只能用美人计色诱我,然后唆使我对巨鼎门发动进攻啊。” 沈星暮心头轻叹,沉声说道:“你想错了。” 夏秦问:“哪一点错了?” 沈星暮道:“你错得非常离谱。钱漫欣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暗杀你。她派遣的十三名杀手,其实都是实力非常弱的那种,只不过他们都被钱风竹暗中替换成了顶级杀手。” 夏秦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星暮道:“我先后和太阳组织的杀手以及钱漫欣对话之后,便知道这件事了。” 夏秦问:“这也是‘念’的力量?” 沈星暮道:“这是脑子的力量。” 夏秦久久不语。 沈星暮道:“钱漫欣对你说的每句话基本上都是真的,她的确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仰慕你了。她愿意为你去死,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至于她为什么憎恨钱家,我也知道原因,但我不方便告诉你。” 夏秦问:“所以钱漫欣根本没疯?” 沈星暮道:“大智若愚,看上去像疯子的人,反而是最清醒的人。” 夏秦问:“那我该怎么办?真的把她领回去当老婆?” 沈星暮道:“这是你的事情,我已经给过建议,至于怎么处理,由你自己决定。我现在开着车,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挂了。” 夏秦急声道:“等等!” 沈星暮问:“还有事?” 夏秦道:“你告诉刘叔,我昔日没斩干净的祸患也在弭城。” 沈星暮不解道:“什么祸患?” 夏秦道:“万青虹也在弭城,并且和钱风竹走到了一起。” 沈星暮回到蛰城时才得知,夏恬又搬去了东郊的别墅,而原因是别墅里有麻将机。 自从上次沈星暮和叶黎坐在麻将桌前辈肖浅裳“血洗”之后,夏恬居然也对麻将产生了兴趣。 沈星暮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的娱乐方式从《银河航线》渐渐变成了麻将。 沈星暮为她新聘的保镖周泳航成了她的牌友,不只周泳航,连叶黎和高哲羽也没能逃脱。 一张麻将桌前,一个女人对战三个男人,而结果是,麻将技术最好的高哲羽输得体无完肤,反倒是几乎不会打牌的夏恬赢得盆满锅满。 沈星暮怀疑高哲羽在故意放水,为此他专门留在别墅里看夏恬打了一下午麻将。 夏恬的确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女人,兴许她的不幸都在宛如地狱的十年挣扎里耗尽,现在的她只有好运。 她只是刚入门的新手,但每一把牌都好得出奇,而起手就听牌更是屡见不鲜。 这样的手气,想不赢钱也难。 下午的时候,夏恬居然要亲手做晚饭,让沈星暮顶替她的位子去打麻将。 同样的位子,但换成沈星暮之后,就不再好运。 沈星暮只坐了不到半个小时,便成功送出一千多块。 当然,以沈星暮现在的能力,想用“念”在牌桌上做一点手脚,容易至极,只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做。 沈星暮发现叶黎变得非常爱吃糖了。他坐在牌桌前,几乎每过十分钟,便会塞一颗糖果进嘴里。 为此沈星暮专门问过他,而他的回答是“吃糖补脑”。 沈星暮忍俊不禁。 晚饭过后,客人们都走了,沈星暮和夏恬又是一晚缠绵。 次日清晨,沈星暮去了刘俊的渔场。他知道,这家规模浩大的渔场,不仅仅卖鱼,还出售枪支,是枪神社最重要的基地。 渔场里的每一个渔夫都像极了身经百战的高手,饶是沈星暮走在渔场里,也能感觉到凝重的压抑感。 渔场深处的豪华房间里,刘俊依旧是安静坐在轮椅上,一口有一口地抽着雪茄烟。 沈星暮把夏秦说的话如实转告给刘俊,却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 刘俊递了一支雪茄烟给沈星暮,慈祥道:“你还有事吗?” 沈星暮道:“刘先生,有一件事我非常不理解,希望你能帮我解惑。” 刘俊问:“什么事?” 沈星暮问:“你叮嘱夏秦一定要去找我,是不是早就猜到他会遇到危险,并且在他遇险的时候,我会救他?” 刘俊摇头道:“你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沈星暮盯着他,一瞬间只觉他的双眼包罗万象,仿佛洞穿世间一切。 沈星暮的手心泌出汗珠,好久之后才不卑不亢道:“刘先生,我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 他的确不用再问了,因为他在刘俊身上感觉到了甚至不弱于安梦初的强大压迫。 刘俊慈祥道:“星暮,你和小夏是一辈人,在我面前不用太过拘谨,叫我‘刘叔’就可以了。” 沈星暮重重点头道:“好的,刘叔再见。” *** 冬至过后,帝都的雪变得越发纯白凝实。 这一年已经到了尾声,繁华的帝都也将迎来新的气象。 元旦过后,日历翻到2016年。 一月底,厚实的雪还未融化,苏家卫已收拾好沉重的行李,用不断愈合却又不断冻坏的手拉着行李箱,乘上归乡的火车。 弭城没有雪,所以弭城的孩子都想看雪。苏家卫的小女儿苏小雪也一样。 他犹记,小雪睁着像雪一样明亮的眼睛,向他询问雪的形状时,那种遥远的向往与憧憬。 可是雪除了美丽的外观,剩下的只有透骨的冰冷。 苏家卫的手被冰冷的雪冻结,仿佛连心也一并被雪冰封。 远赴异国他乡,为家庭、为生活而饱经风霜的男人,谁又不曾被异乡的梦声冰封? 苏家卫的心还在跳动,所以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帝都的雪,不足以冻死他整颗火热的心。 因为他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她们的欢笑与泪水,均是他百折不挠的最强动力。只要她们能茁壮成长,他便能吃得下全天下所有的苦楚。 隆隆启动的火车不断送走异乡的雪。 向后奔跑的雪原与雪山,都好像正张开手向他道别。 苏家卫也在心中向它们道别。 帝都的雪,异乡的梦。 火车持续前进,两个车厢的连接处,是厕所与垃圾桶的位子。 苏家卫没有坐票,就只能把行李放在这个位子,然后坐在行李上静等时间的流逝。 厕所堵了,淡黄的粪水溢出门缝,传来强烈而恶心的恶臭。 垃圾桶里,方便面与各种油腻食物的腐烂气息,同样是腐臭熏天。 苏家卫没有感觉到不适。帝都的雪已经麻痹他的嗅觉,他依旧能安然入睡。 他就这样静静地睡着。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时,车厢内的乘客好像又换了一批,而且窗外的天光也已消失不见。 已经到晚上了。 他想摸出自己的“砖块”手机查看时间。 而他的手向衣服口袋里一探,整个人已经完全怔住。 他的手机不见了。 在火车上,出现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也并非奇怪的事情。 苏家卫知道,自己的手机已经找不回来了。 他的心里在滴血,因为那个手机陪伴了他五年之久,因为那个手机是他花三百多块买来的。 没人知道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人群里露出脆弱到几乎流泪的画面是怎样的。 苏家卫就是这个男人。 他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独自蜷缩在角落里,悄悄流只属于自己的眼泪。 而很快的,他的眼泪全都消失不见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就在行李箱里。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绝对没把手机放进去,却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 他仔细检查了行李箱,里面只有又脏又旧、而且贴上许多补丁的衣服。而那些衣服中间,夹着一板AD钙以及一袋雪饼。 因为快过年了,这些零食都是他买给小女儿苏小雪的。若在平日里,他自己绝对舍不得买——一个为了省钱便能戒掉烟酒的男人,绝不会因为馋嘴多用一分钱。 苏家卫发现,行李箱里还多出了一袋面包。面包袋子是透明的,里面的面包泛着油亮的光泽。 他忽然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在熟睡之时经历了什么。 他点开手机,便看到手机屏幕里有一条编辑好、却没发出去的短信草稿。内容是:吃饱肚子,回家过年。 苏家卫心里百感交集,其中有感动,而更多的是浓浓的悲哀。 一个能让小偷可怜的男人,又是何等的凄凉? 苏家卫在心里说“谢谢”,便把行李箱的拉链小心翼翼拉上。 哪怕仅仅是一袋面包,他也想留给自己的女儿。 火车依旧在跑,一跑就是一天两夜,从遥远的帝都,横跨大半个中国地图,跑到热闹喧嚣的弭城。 苏小月很早就守在弭城火车站的出口。 苏家卫在拥堵的人流中挤来挤去,却仍旧一眼看到了早已长得亭亭玉立的大女儿。 苏家卫向她招手,她却好像没看到他,依旧是左顾右盼。 苏家卫好不容易挤到苏小月的面前,笑着对他打招呼时,她才茫然地反应过来。 苏家卫欣慰道:“小月,天这么冷,你怎么还来接我啊?” 苏小月蹙着柳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苏家卫的神色忽然变得严厉,板着脸指责道:“从咱温雨镇到弭城,坐好几个小时的车,车费都得好几十块。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还花这种钱?” 苏小月咬着嘴,好久之后才说道:“爸,你回家过年,我专程来接你,你怎么还不开心啊?” 苏家卫看到女儿眼中的委屈,终于松口道:“爸没有不开心。走,咱一起回家,我叫你妈给你们姐妹包饺子吃。” 他去抓她的手,她的手却很忙,两只手都捏着手机快速按动,像是在给谁发信息。 苏家卫便只好等着。 没一会,苏小月的手终于不忙了。 苏家卫才抓到她,熙攘的人群里便有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他在大喊道:“小月,我在这里!” 苏家卫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长相英气,并且打扮非常时髦的小伙子正欢笑着向这边招手。 苏小月埋着头不说话。 苏家卫立刻明白过来,她不是来接自己的,而是来接那个小伙子的。或许她根本就忘了苏家卫今天会到家。 苏家卫心里有些难受,但脸上依旧笑道:“小月,这个小伙子是你的同学吗?” 苏小月点头道:“是的。” 苏家卫道:“叫你的同学一起回家吃个饭。” 苏小月犹豫许久,却摇头道:“爸,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她说着,忽然看向已经走近的时髦小伙子,甜笑道:“舒博,你终于回来了。成辑已经为你准备好庆功宴,我们去找他。” 她的手就这样随意却无情地从苏家卫手里抽开。 苏家卫看着苏小月和舒博并肩走远的背影,一时的悲哀,比之前手机丢失时的悲哀还要强烈得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章 挚友 初春的弭城还残留严冬的冷意,哪怕是人群拥堵的公交车里,依旧不显燥热,冷风顺车窗的缝隙流进车厢,料峭如刀割。 舒博抓着公交车的抓手,宛如苍松一般笔直站着,任由车厢里的乘客跌来撞去,他依旧不动如山。 公交车驶过一站又一站,车上的乘客换了又换,而他的目的地路远迢迢。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公交车终于临近终点站,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舒博也终于有了座位。 他依旧安静站着,就站在苏小月的旁边。 他从上车起就一直在思考,之前在火车站出口的中年男人是谁。 他问过苏小月,但她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于是舒博猜到了,那个中年男人很可能是苏小月的父亲。可他若是她的父亲,她的举动又显得太过离奇。 世上不缺乏无心的人,把自己的亲生父母当成陌生人的少年、少女同样不少。特别是在某些奇特的场合,子女认为父母的存在会让自己丢脸时,他们便装聋作哑,仿佛不认识站在眼前的、白发苍苍的那位老人。 ——苏小月真的是这样的女人吗? ——如果她真的这么无情,我还能放心成辑和她交往吗? 舒博思考着,公交车却已驶入终点站,正是弭城北站。 北站同时包括公交车站和汽车客运站。 舒博还要换乘前往丁县的汽车。 舒博一直认为,乘车并不是折磨人的事情。甚至有时候,他心情烦躁或心情大好的时候,会一个人乘上公交车或地铁,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然后不做任何停留,又返回原地。 他觉得,坐车本身就是非常愉快的事情。或者说,一个人能走多远,就看脚下的车子能跑多远。 他想走更远,所以要坐更多的车。 舒博的心性一向很好,从不焦躁,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失态过。 漫长的车程中,翘首盯着窗外的苏小月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的眉毛弯弯的,就像石头落入水面扬起的卷卷波纹。 她凝着弯弯的愁眉,惆怅道:“舒博,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舒博皱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苏小月道:“我能感觉到,每次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缄默不语,甚至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舒博道:“沉默是金。能不说话的时候,我不说话。” 苏小月摇头道:“据我所知,你和成辑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你们早上聊《银河航线》,中午聊大学时代的趣事,下午聊生活里的琐事,晚上还聊未来的规划与展望。你们有时候甚至不像朋友,更像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舒博凝着脸问道:“更像是恋人?” 苏小月抿着嘴不说话。 舒博道:“我和成辑都正常得很。朋友和女朋友的区别,我们还是能分清楚的。你觉得我和成辑的关系亲近过头,只不过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们相识近二十年里,有过怎样过命的交情。” 苏小月掰着手指头道:“一起逃课,一起打架,一起打游戏,一起骗父母、老师,一起吸烟、喝酒,一起追女孩,一起偷看女生洗澡。” 舒博皱眉道:“偷看女生洗澡?” 苏小月道:“是的。” 舒博道:“我不记得我和成辑什么时候做过这么羞耻的事情。” 苏小月道:“成辑说过。他刚毕业的那一年,去过一家销售公司。公司的男女员工宿舍只隔了一堵墙,而且浴室是公用的。你有一次去找他玩,恰好他的主管章娴在浴室里洗澡。你们一起推开门就进去了。” 舒博道:“那是两年前的事情,而且章娴还脱衣服,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苏小月道:“成辑不是这么说的。” 舒博问:“他怎么说的?” 苏小月道:“他说他看到了章娴的大腿,之后还是因为这件事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舒博问:“什么风波?” 苏小月道:“章娴骂成辑,说他是没用的废物,和她大学时遇到的那个叫什么黎的男人一模一样,是人模狗样的混蛋。” 舒博皱着眉思考,却实在想不起元成辑何时闹出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苏小月道:“成辑叫我来接你,我原本很乐意,哪怕是现在,我看到你,就由衷感到高兴。因为你是成辑最好的朋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总有一种奇怪的心虚感,就好像我一直欠着你什么。” 舒博道:“你实在不该胡思乱想。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苏小月问:“是因为我从你手中抢走了成辑吗?” 舒博怔住,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 苏小月涩笑道:“我听成辑说过,男人也会吃醋,而且不仅仅为女人吃醋,有时还为男人吃醋。简单的例子就是,你忽然和某个人的关系变得特别亲近,成辑就会不高兴。就好像谁把你从他身边抢走了。” 舒博沉默。他在思考苏小月的话的正确性。 苏小月埋下头不再说话。 舒博盯着她,黑色的发丝完全遮掩她的脸颊,他的心里忽然穿啦一抹奇怪的绞痛。 汽车抵达丁县时,元成辑以及另外几位工作室成员都在车站候着。 元成辑远远地招手,整个人奔跑如风,倏地一下就冲到舒博面前。 元成辑欣喜道:“舒博,怎么样,这个项目谈成了吗?” 舒博微笑道:“我一向是非常幸运的人。不管是玩游戏还是在现实里。” 元成辑道:“你是说,于老板真的愿意投资我们工作室?” 舒博点头道:“于老板的确答应用五十万投资我们,只不过这里面还存在一个大前提。” 元成辑问:“什么大前提?” 舒博道:“我们必须创建一支战队,而且战队的排名不能低于全服前五。” 元成辑惊讶道:“战队排名前五?” 舒博道:“是的。《银河航线》的战队排名里,四维幻想和机甲永生几乎稳居一二名,我们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他们。但除开一二名,我们想争夺第三名并不是特别困难,唯一的竞争对手也仅仅是永动齿轮战队。” 元成辑不以为意道:“其实第四名也无所谓。前五而已,仅凭你我以及小月三个人,就足够挤进去了。” 舒博道:“但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毕竟《银河航线》中处于自由状态的高等级玩家非常多。典型的例子就是星河永驻与初夏时光。他们也随时都可能组建战队。” 元成辑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他小声嘀咕道:“一提到这两名玩家,我就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 舒博抬手拍他的肩,会心笑道:“你能遗忘什么?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不用过多思考,反而伤脑。” 元成辑也笑出声来。 元成辑领着舒博、苏小月以及另外三名工作室成员一起去了租房。 他的确准备了非常丰盛的庆功宴,除了大鱼大肉,竟还有蛋糕与香槟。而且整个租房也布置过,挂满的了流光溢彩的彩幅。 舒博知道,元成辑只是一个物流装卸工,几乎每天都上夜班,接近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几乎掏空他的整个身体。 然而最累的工作并没有最好的回报。 元成辑的工资只够养活他自己。 今天这一顿庆功宴,无疑是他下血本弄出来的。 舒博心里有些酸涩,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喜悦压下去。 他已经预见到元成辑的辉煌腾达。只要这个“成博”工作室能顺利组建起来,他就一定可以一鸣惊人。 而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又莫名想到苏小月说过的话。 ——我和成辑的关系是不是亲近过头,早已在朋友之上?如果我不仅仅把他当做朋友,还能当成什么?恋人吗?可是我并不喜欢男人啊。所以我把他当成了兄弟?不需要血缘维系的亲兄弟? 舒博喜欢喝酒,却又不胜酒力。他喜欢吟诗,却又没有自己创作的诗,全都是古代诗人的现成作品。 所以他成不了现代的李白。 他每次喝酒的时候,都会面容庄重地吟唱那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在他眼中,做任何事情都像上战场一样。哪怕是出门买一个普通的生活用品都要抢在别人前面。 所以创建工作室更是浩瀚无边的战场。 只不过他也不能肯定,这个“成博”工作室是否能够顺利运营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舒博醉了。 他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压在一个非常柔软的东西上面,就像刚弹出来的棉花。 他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言细语地诉说什么,像是是诉苦,又像是诉说开心的事情。 舒博睡得很沉,似乎还做了一个好梦,梦到了美好的温柔乡。 而晨光穿过窗户,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真的躺在“温柔乡”里。 他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居然和苏小月睡在一张床上。 *** 叶黎感觉这个新年非常折磨人。因为这一次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余彤彤和叶正凯的唠叨,还有数年未见的“初恋”的打扰。 章娴居然找到了蛰城辞县的云鱼镇。她找到了叶黎的家,为的就是问当初那句没问出的话。 她想问:“你喜欢我吗?爱我吗?” 而且她真的问了出来。 只不过她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徐小娟。 叶黎的心中满是苦水。 他实在想不明白,昔日那个爱玩轮滑的活泼少女,怎会变成仿佛早已老去妇人。 章娴的确变得非常老了。 她的容貌没老,心却好像老了。 叶黎盯着她,好久之后才苦笑道:“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认为自己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人,就一定听得懂这句话。 但章娴却好像没听懂。 以前那个落落大方、行事果断的女孩子,现在却变得有些不可理喻。 从大年三十到元宵,整整半个月时间里,叶黎几乎每天都能偶然或必然地见到章娴。 她总是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而且远远地对他笑。 叶黎总觉得她的笑容里满是悲伤,就仿佛她早已被某个狠心的男人伤得体无完肤。 为此徐小娟也发过火。 徐小娟把叶黎的手臂咬了个遍,每一次都咬出一圈血红的牙印。 甚至有时候,她当着章娴的面抓住叶黎就咬。似乎她是在向章娴示威。 叶黎肚子里全是苦水,却不知向何处倾泻。 幸好元宵过后,叶黎回蛰城后,章娴没再出现,不然叶黎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草长莺飞的三月,夏恬再一次约叶黎去别墅里打牌。 人在清闲的时候,打打牌的确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只不过长期输钱的人,就不觉得打牌愉快。 叶黎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沈星暮了。以往的时候,他总是和夏恬形影不离。近期却不知为什么,夏恬变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夏恬很贤惠,从不抱怨沈星暮,至少不当着叶黎或其他人的面抱怨。 叶黎时常会想,如果徐小娟能有夏恬的一半温柔,他的生活一定甜蜜无比。 但事实偏偏不是这个样子。 自从章娴出现之后,徐小娟像是到了更年期,脾气越来越大,有时候还摔东西,甚至在外人面前也不给叶黎面子。 叶黎在麻将桌前被徐小娟劈头盖脸大骂,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来的时候忘带她最喜欢吃的奶糖。 叶黎觉得自己是脾气非常好的男人,至少他几乎不会对人大吼大叫,更不会动手打人。 近期徐小娟太过无理取闹,饶是叶黎也有些忍不住了。 终于在某一天夜晚,徐小娟再一次无端发火,把叶黎踢下床时,叶黎忍不住说了一句中肯的反驳之语,便是“我没找女人,也从未主动惹你生气,如果你嫌我老,嫌我穷,嫌我丑,可以直接提分手,不用变着花样折磨我”。 叶黎说出这段话时,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他没想过自己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因为他知道,徐小娟从未想过要离开他。 她只不过是像小女孩一样撒娇胡闹而已。 所以徐小娟真的就哭了。她问了一句让叶黎心如刀绞的话,原话是:“如果是何思语胡闹,你会对她说这种话吗?” 叶黎沉默。这时候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往后的一个月里,徐小娟很少说话,平日里与小橘为伴,她也安静得像一只小猫。 直到她开始呕吐,经常焦躁,坐立不安,叶黎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他带徐小娟去验孕。果不其然,她怀上小孩了。 叶黎对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并且连番保证,绝对再也不惹她生气,要一直陪着她养胎,顺利产下小孩。 然而事情发展就是这么戏剧性。 徐小娟被验出怀孕还不过两天,叶黎接到沈星暮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他淡淡说道:“善恶游戏开始了。你收拾一下行李,和我一起去弭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章 难题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叶黎的思绪也在飘飞。他离开蛰城已有三个小时,而这段时间里,他的脑中无时无刻闪烁着徐小娟的笑脸。 他临行前,她的确在笑。那是非常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同时也是释怀的美丽笑容。 他的再一次远离,她不应该伤心吗?她为什么能笑出声?因为她由衷释怀,所以能开怀而笑? 叶黎发现自己越来越愧对她。因为他为何思语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她的莫大伤害。 或者说,因为何思语的存在,叶黎和徐小娟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天堑。他们都在试图逾越这条天堑,然而无论他们怎样努力,最终仍是徒劳无功。 叶黎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他真的能够拿到三朵善念之花,如果何思语真的能再次活过来。他真的能心安理得、心无旁骛地陪徐小娟相守吗? 他真的做得到吗? 叶黎的神情变得麻木。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汽车在飞驰。某一刻,急促的鸣笛声响起,后视镜里,一辆小车正飞速靠近。 叶黎的手一颤,便感觉有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略微不稳的方向盘再度变得稳定。 这只手的主人当然是沈星暮。 他冷着脸审视叶黎,片刻后才皱眉道:“我记得你的车技不算特别差,至少不会在高速路上犯这种错误。是因为徐小娟吗?” 叶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压着两条车道的分隔线在开车,后面的的汽车飞速追来,险些追尾。 叶黎深吸一口气,认真开车的同时凝声道:“沈星暮,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沈星暮问:“什么问题?” 叶黎问:“你觉得我有必要去救何思语吗?”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冰冷,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皱眉道:“这个问题很敏感?” 沈星暮道:“你有必要救何思语。或者说,你必须救她,因为你欠她太多。” 叶黎道:“我欠她一条命。”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问:“所以我真的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方才想尽办法去救她?” 沈星暮道:“这是你的问题,答案是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叶黎沉默片刻,小声道:“小娟怀孕了。” 沈星暮的神色一振,张开却问出一个相当古怪的问题。他问:“那徐小娟的大腿上有没有大痣?” 叶黎的嘴角猛地抽搐两下,果断摇头道:“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沈星暮冷声道:“你不要忘了,我对她始终不放心。” 叶黎道:“但是我和夏恬都对她非常放心。莫非你不相信夏恬?” 沈星暮沉默。 叶黎道:“因为年龄的原因,要等到今年年底小娟才满二十,我和她要等到那时候才能真正结婚。我和她商量好了,孩子先生下来,等到今年年底,我和她结婚。” 沈星暮冷冷说道:“你有了孩子之后,还能和我一起行动?”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你该留在家里,好好照顾老婆孩子,没必要再和我一起冒险。” 叶黎沉默。 沈星暮也沉默。 两人的沉默中,太阳渐渐西沉,汽车也已驶入弭城地界。 叶黎循着沈星暮的指示,将车子驶入弭城丁县。 到了丁县之后,叶黎的感知力开始发挥作用。他很快感知到那个心灵纯白之人的位子,在丁县靠近边郊的棚户区的一座勉强还算不错的砖瓦房里。 棚户区的环境非常糟糕,每一座房子都是土木搭建,经年风化之后,变得腐迹斑斑,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叶黎和沈星暮连续询问当地居民之后,得知这里曾经是一个规模非常大的化工厂,而这片棚户区以前是工人们的工棚。 一般来说,工厂的工人都有勉强过得去的员工宿舍,不会像建筑工人一样住破旧的工棚。 据说以前的化工厂老板是弭城巨鼎门的干部。这个人的心非常黑,经营化工厂的同时,将工人们个个压榨干净。 这个破旧的工棚便具备明显的标志性。 数年前,化工厂忽然就宣布倒闭了。具体原因没人知道,但可以肯定,它不是因为政府打压,更不是因为同行竞争。 毕竟这里是弭城地界,巨鼎门具备无比强大的话语权。 沈星暮想去废弃的化工厂看一下,但被叶黎制止。 他认为,现在的首要目的是确定那个心灵纯白之人的姓名与身份,至于化工厂和棚户区的问题,完全不在探索范围内。 沈星暮没意见。 于是两人找到靠近棚户区的砖瓦房。 这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平房,占地很广,一条老旧的长廊横过六户人家。 叶黎很快感知到,那个人就住在二楼的顺数第二间房子。 叶黎想上楼查看,沈星暮却抬手制止。 他沉声道:“天已经黑透,不方便我们行动。我们已经找到他(她)的住处,大可在附近租房,明天再来拜访。” 叶黎觉得有道理,便点了头。 两人在附近区域走动,很快便发现这里太过偏僻,连供旅人夜宿的小旅店都没有,遑论酒店与宾馆。 两人在破破烂烂的面馆里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再次回到之前的老房子前。 两人决定碰碰运气,试着寻找这栋房子的主人。如果这里有空房,并且方便出租的话,他们就选择在这里住下来。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两人只在房子前站了一会,房东便主动找过来了。 她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她的背很弯,头发很白,脸上的褶皱更是数不胜数。 她杵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二人面前,笑呵呵地问道:“你们也是慕名来工作室应聘的?” 叶黎惊讶道:“工作室?应聘?” 老妇人慈祥道:“是啊,你别看我这地方破旧,像是没人住,实际上这里的人可不少,而且全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他们在这里弄了一个工作室,每晚灯火通明,有时候还会开篝火晚会,很热闹的。” 叶黎思考之时,沈星暮问:“你是这栋房的主人?” 老妇人道:“是的。” 沈星暮问:“还有空房吗?” 老妇人道:“如果你们是来应聘的,元老板或许会给你们安排住宿。” 沈星暮摇头道:“我们并不是来应聘的。” 老妇人道:“那你们只能自行交付租房费,三百块一月,水电自付。” 沈星暮道:“没问题。你带我们去看房。” 一楼顺数第四间房,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只有破旧的木桌、木床、以及老式的电视机,厨房只有一个石砌的灶台,厕所是天然的茅坑,浴室则是长廊尽头的公用大澡堂。 这里的环境的确很不好,一般的年轻人绝对不会住到这里。 沈星暮原本想租两间房,一人一间。 叶黎却摇头道:“我们还是住一起的好,毕竟没人知道死亡游戏什么时候展开。如果我们到时候被分开了,难度会增大不少。” 沈星暮没意见,直接交了半年的房租。 老妇人简单地交待了一下租房的事项,连租房合同都没一张,便转过身要走。 沈星暮叫住他,微笑着问道:“房东,我能问一下做工作室的元老板吗?” 老妇人道:“你想问什么?” 沈星暮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做工作室多久了?” 老妇人道:“他叫元成辑,二十四五的样子,做工作室快两个月了。” 沈星暮问:“他住哪间房?” 老妇人道:“他住二楼顺数第一间房,第二间和第三间房,就是弄出来的工作室,里面很多电脑,每天都有很多小伙子在里面忙。” 沈星暮点头道:“谢谢。” 老妇人走后,沈星暮张手伸了一个懒腰,整个人向木床上一倒,便不动了。 叶黎惊愕道:“你准备睡觉了?” 沈星暮道:“现在本就是睡觉时间。” 叶黎道:“可是我们什么都还没做。” 沈星暮道:“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好做的。” 叶黎沉默。 沈星暮静躺着,仅过去片刻,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明显是睡着了。 叶黎盯着他苦笑,心想着近期的气候并不暖和,他这样睡容易着凉,便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床薄薄的被盖,替他盖上。 就在这时,惊变忽起。 一直熟睡的沈星暮像是受了惊。他一把抓住叶黎的手,就仿佛是抓着夏恬一样,死死拽着,不肯松手。 叶黎使劲抽出手,又忍不住看了沈星暮一眼,只见他的眉宇中满是焦虑,像是做噩梦了。 ——说起来,这几个月里,很少看到沈星暮和夏恬在一起,莫非他们之间闹矛盾了? 叶黎想了一会,脸上再一次露出苦涩的笑。 他现在连自己的问题都还没处理好,哪里还有多的精力去担心沈星暮与夏恬? 不过有一点让叶黎非常在意,便是夏恬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按理说,现在的夏恬也掌握了非常强大的“念”,而且她的脑袋也非常聪明。她若来,一定能给二人提供不小的帮助,而非成为负担。 叶黎坐在木桌前打盹,快到凌晨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嘈杂的脚步声以及细小的议论声,分明是有一群人顺长廊走过。 叶黎立刻感知到,那个心灵纯白之人就在门外。 他迟疑片刻,狠狠一咬牙,推开门走出去。 长廊上的灯光很暗,叶黎只看到影影绰绰的几个背影,甚至无法区分他们的性别。 他们全部走近长廊尽头的澡堂,分明是去洗澡的。 叶黎不犹豫,随手取出毛巾,带上换洗的衣服,也向澡堂里走。 澡堂不大,面积和普通的租房差不多,不到二十平米,被隔出六七个洗浴间。 叶黎顺着过道走,走进其中一个没人的洗浴间,顺手关上门。 他没有放水,而是耳朵贴向隔墙,安静听隔间的人的对话。 他能感知到,与自己相隔一堵木墙的人,就是那个心灵纯白之人。 “哗哗”水声中,一个人兴奋道:“元老大,我今天在盾牌座UY附近单刷了一个文明星球,刷出来一件一级文明武器。” 另一个人鄙视说:“一件一级文明武器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又一个人说道:“一件一级文明武器也能卖好几千块,算是非常不错的成果。如果我们平均每天都能刷出一级以上的文明武器,迟早大富大贵。” 叶黎隔墙的人淡淡说道:“舒博,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把刷到的高等文明武器都储存起来,用来提升战队的实力,或许有可能超越机甲永生成为全服第二战队,到时候于老板也不可能再次食言。” 被唤作舒博的人回答道:“没用的。于信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我们。哪怕我们超越四维幻想,成为全服第一战队,他也不可能投资赞助我们。” 一个人愤然骂道:“于信那家伙太可恶了,拿走了我们两件二级文明武器,最后却言而无信。” 叶黎隔间的人说道:“求人不如求己,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于信不帮我们又如何?现在我们已经把工作室建起来了。最多两年,我们一样可以辉煌腾达。” 舒博道:“成辑,如果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但是我依旧很担心你的贷款。如果工作室的运营出现偏差,无法及时交还贷款,问题就变麻烦了。” 叶黎隔间的人不以为意道:“其实我更担心你。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真的没有关系吗?” 澡堂变得安静,只有不断溅响的水花声。 叶黎静等片刻,隔间外的水花声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不断远去的脚步声。 叶黎知道,那群谈论工作室与未来的少年都已离去。 他拧开水管,一边洗澡一边思考。 很明显,这群少年讨论的游戏正是《银河航线》。他们组建的工作室,也是以玩《银河航线》为主。 不过有一点很让叶黎费解。《银河航线》是手游,需要的是手机,并不是电脑工作室,这群少年怎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组建起电脑工作室? 叶黎还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个问题,便是这个工作室的老大,也就是元成辑,正面临贷款难题,而另一个叫舒博的少年,也顶着家庭施加的压力。 叶黎不知道他们能否克服这些难题,同样不知道这些难题对之后即将展开的善恶游戏有什么影响。 他把少年们的谈话内容都记下了,准备等到明早再和沈星暮商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章 融入 在叶黎的印象中,沈星暮是一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至少他从不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床。可是他今天就是这个样子,火红的太阳已经爬上山头,沉睡的城市也已完全苏醒,他却依旧在睡。 叶黎能看到,他的眉宇非常凝重,睡姿也相当凌乱,而且他的身体还不时抽搐一下。这种睡相一点也不安详,反而像是在做漫长的噩梦。 叶黎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抬手去推沈星暮,想制止他继续做噩梦。 沈星暮没醒,反而无意识的、却又尤为用力地抓住叶黎的手腕。 这一幕和昨晚时一模一样,但叶黎发现端倪。 沈星暮抓着叶黎时,脸上除了焦虑,还有无助,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男孩。他不像是梦到了夏恬,因为夏恬绝不会让他如此无助。可若不是夏恬,又能是谁? 叶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沈星暮,该起床了。” 他连续呼唤好几声,沈星暮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他面无表情盯着叶黎,好半晌之后才冷冷说道:“你抓着我干什么?” 叶黎无语道:“是你抓着我,不是我抓着你。” 沈星暮明显愣了一下,尔后松开手,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叶黎好心问道:“沈星暮,你是不是和夏恬闹矛盾了?我很少见你一睡十几个小时,而且你睡觉的时候很不正常,像是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沈星暮捏了捏手,随口道:“你应该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叶黎只能涩笑。 沈星暮斜瞥他一眼,撑着木床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和夏恬没有任何矛盾。最多半个月,等我们摸清楚这场善恶游戏的难度与危险程度,夏恬会过来帮我们。” 叶黎问:“她不能直接来吗?” 沈星暮道:“夏恬现在的麻烦事也不少。夏秦和钱漫欣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她要帮着穿针引线,需要不少时间。而且最近的弭城也很不安全,巨鼎门的钱霄汉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病逝,钱风竹接管了巨鼎门。而钱风竹一向不甘受枪神社的压制,枪神社和巨鼎门必然有一场大战,夏恬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弭城,太容易出事。” 叶黎听懂了,便不再询问夏恬。但他依旧很好奇,沈星暮到底梦到了什么,怎么会睡这么久。事实上,从昨天开始,沈星暮的状态就一直不对,总是心不在焉的。 沈星暮随口解释道:“一个沉醉在梦境里的人,哪怕睡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我并没有做噩梦,只不过是梦到了我的母亲。” 叶黎盯着他的幽深眼睛,识趣地不再多问。 沈星暮忽然又问:“你觉得杜贞怎么样?” ——杜贞? 叶黎立刻回想起杜贞在沈星暮和夏恬的结婚礼堂里大发神威的模样。毫无疑问,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饶是叶黎与沈星暮已经掌握“念”的运用,但他们加起来也绝对不是杜贞的对手。 于是叶黎很中肯地评价道:“她是一个长得好看,却绝对不能招惹的女人。” 沈星暮道:“我是问,她的性格怎样?” 叶黎皱眉道:“我只见过她一次,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沈星暮道:“正是因为你和她不熟,我才想问你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叶黎道:“高傲,顽皮,不近人情。” 沈星暮问:“还有吗?” 叶黎道:“还有一种很难形容的东西,像是温柔,但又不全是。” 沈星暮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两人快速洗漱,吃过简单的早餐之后,叶黎提议先去县城购物,毕竟棚户区这边环境太过糟糕,许多生活必须去很远的地方才能买到。 叶黎对沈星暮说了自己昨晚在澡堂听到的信息内容,并且发表自己的建议。他觉得,既然元成辑组建的工作室主玩《银河航线》,那么同为《银河航线》玩家的他们,当然也可以考虑融入工作室,这样更加方便接触元成辑。 沈星暮点头道:“你的提议非常好,但同时也存在非常大的弊端。毕竟我们并没有摸清楚元成辑的现状,也没找到游戏线索与制胜条件,贸然靠近他,便有可能无意中触发恶念之花绽放的条件,导致一败涂地。” 叶黎问:“所以你认为我们还是应该暗中观察再做决定?” 沈星暮静默片刻,很果断地摇头道:“暗中观察太过被动,非常耗时,而且更容易让元成辑怀疑与戒备。” 叶黎道:“仔细想来,之前两场游戏中,无论是陶鸿好是徐旺,都对我们心怀抵触甚至是敌意。或许我们的确该尝试用正当而友好的方式去接近元成辑。” 沈星暮道:“在这之前,我们至少要弄清楚元成辑长什么样子,最好能摸索到他的些许性格。” 两人在县城里购物,买了大量的食物与水,以及少许生活用品与实用工具。 日中时分,叶黎和沈星暮各提一袋子水果,直上租房二楼,敲开顺数第二间房,便看到房间里整齐排布的四台电脑以及四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他们全都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双手不断操作鼠标与键盘,而电脑上的画面正是《银河航线》的游戏画面。 叶黎下意识思考手游怎么能在电脑上玩的问题,坐在最边上的少年便已站起身,微笑着打招呼道:“你们好,请问你们来这里有事吗?”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们听说这里组建了一个《银河航线》工作室,而我们恰好是《银河航线》玩家,最近闲着,想来工作室里工作。” 他说着非常友好地将手中的水果袋子递给陌生少年。 少年很憨厚地笑了笑,却并不伸手去接水果,而是为难道:“朋友,我们这里的确是《银河航线》工作室,但我并没有发布招聘成员的广告。而且我的工作室一共只有八台电脑,正好够八名成员用,并没有多余的电脑供你们工作。” 叶黎打量这个皮肤显得有些黝黑,个子稍矮,发型简洁,脸型俊俏却长了不少痘子的少年。 叶黎已经从他的音色里辨别出,他就是元成辑,这个工作室的老大。 叶黎盯着他,想在元成辑的平庸的相貌里找出一些出奇之处。然而无论叶黎怎么观察,都看不出他的半点不凡。 他穿着简陋,身无长物,兴许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挂在他脖子上的一块玉佩。玉佩的色泽非常晶莹光滑,显然质地上佳,而且玉佩上还刻着刻工非常精细的字体。 字太小,叶黎无法看清楚。 沈星暮听闻元成辑的逐客之语,脸上没有丝毫失望,而是很淡定地问道:“朋友,我叫沈星暮,我旁边这位叫叶黎,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挠头道:“我叫元成辑。” 沈星暮道:“元成辑,你看这样行吗。电脑我们可以自行准备,包括住宿与生活费用,我们都可以自己解决,并不给你和你的工作室制造任何负担。我们只想加入你的工作室,和你们一起玩《银河航线》。游戏的话,不是人越多越好玩吗?” 元成辑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进一步拒绝的理由。 元成辑旁边戴眼镜的高个子少年却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他站起身,简单而直接地说道:“两位朋友,还请你们不要在这里胡闹。我们这里是工作室,不是网。《银河航线》对你们来说只是休闲娱乐的游戏,对我们而言却是另一个性质。我们这里并不需要以娱乐为目的的《游戏玩家》。” 叶黎识出了这个眼睛少年的音色,他就是昨晚在澡堂和元成辑说话最多的舒博。 叶黎还记得,他是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来到这里的。似乎《银河航线》对他而言,是事业与未来,的确无法用“娱乐”二字来形容。 叶黎盯着他,神色猛地滞住。他连忙扫视另外两位仍坐着工作的少年,片刻间便确定,元成辑与舒博绝不仅仅是同事关系,因为这间工作室里,四个少年,只有他们两个佩戴了形状、大小、款式完全一样的玉佩坠子。 叶黎回想起昨晚元成辑和舒博的对话,他们彼此对对方的关心也非常多。毫无疑问,他们是一对关系非常亲近的好朋友。 叶黎安静打量舒博,发现他其实比元成辑更高、更帅、更有气质。纵然眼镜镜片遮掩了他的眼睛,叶黎依旧从镜片折射的细微光华里,看出了他眼中的高傲与坚毅。 叶黎对这种气质非常熟悉,因为时常与他一起行动的沈星暮,就是这类似的气质。 叶黎有种感觉,舒博便有可能是这场善恶游戏的关键人物。 沈星暮并不因舒博的激烈态度而松口。他淡淡说道:“《银河航线》对你们或对我们而言,是不是一个性质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们让我们加入工作室,我们就一定能为你们提供意想不到的大收获。” 舒博一脸傲慢,嗤之以鼻,明显不相信沈星暮说的话。 元成辑则是相当和善地问道:“沈星暮,你为什么这么说?莫非你本身也是玩《银河航线》的高手?” 沈星暮道:“高手不敢当。不过若在游戏里战斗,我一个人可以打败你们全工作室的所有成员。” 叶黎还记得,上一场死亡游戏结束时,沈星暮手中的高等文明武器数量已达到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并且他本身也是全服能排上号的高等级玩家。以他的战斗能力,想要击败一群以赚钱为目的工作室玩家,明显不难。 然而元成辑和舒博,乃至是其他两名仍在工作的成员都露出古怪之色,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正忍俊不禁。 沈星暮问:“我说了很好笑的事情?” 元成辑道:“对不起,我们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不过凭你一个人,基本上是不可能战胜我们全工作室的成员的。” 沈星暮问:“为什么这么说?” 元成辑道:“因为就算是全服排名第二的黑色极光也不可能同时打赢我们所有成员。” 沈星暮沉默。 叶黎也还记得黑色极光,犹记他手中的三级文明武器,智能同化器,连飞雪明灯的星空切割刀也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连黑色极光都打不过这群看似平凡的工作室成员,那么沈星暮肯定也打不过。 只不过叶黎并不确定元成辑是不是在撒谎。 舒博再一次不耐道:“两位,你们闹够了就请离开这里,我们现在是工作时间。” 沈星暮依旧沉默。 叶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纵然沈星暮一个人打不过你们所有人,也不代表他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弱。如果你们加起来真的比黑色极光还要强,就证明你们也都是在全服都排的上号的高等级玩家。你们不会不知道一名叫‘星河永驻’的玩家。” 叶黎一提“星河永驻”四个字,工作室内,包括元成辑和舒博在内的所有人都露出惊疑之色。 星河永驻毕竟是《银河航线》中非常出名的玩家,元成辑等人显然也听说过。 这会元成辑吃惊地盯着沈星暮,不时又偏过头看向叶黎,欣喜道:“莫非你们两个就是星河永驻与初夏时光?” 叶黎摇头道:“沈星暮是星河永驻,但我不是初夏时光。” 元成辑问:“那你的游戏昵称是什么?” 叶黎道:“思语的黎明。” 元成辑兴奋地拍手道:“思语的黎明,这个昵称我也知道。你就是那个上线就抽到逻辑球的幸运玩家。” 叶黎干笑道:“过奖。” 元成辑继续道:“我所知道的游戏玩家里,除了舒博,没人比你更幸运。你知道吗,舒博曾经随手一抽,就抽到了非常不得了的高等文明武器。现在在游戏里,哪怕是排名非常靠前的玩家,也绝对不敢——” 元成辑絮絮叨叨地说着,舒博却沉着脸打断他的话,质疑道:“口说无凭。如果你们真的是星河永驻和思语的黎明,就请你们现在立刻登录自己的账号,让我们看一下。” 沈星暮皱着眉头不动,叶黎却快速行动起来。 叶黎用手机登录《银河航线》账号,递给元成辑和舒博查看。 两人看完之后,均看向沈星暮。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你们想看我的账号,没问题,不过在这之前,我有必要看一下你们的账号。我很想知道,你们凭什么认为黑色极光也不是你们的对手。” 元成辑和舒博对视,两人心照不宣,均坐到电脑前,快速切换账号。尔后两个显眼的昵称映在沈星暮和叶黎的眼前。 元成辑和舒博,分别是异乡梦声和飞雪明灯。 叶黎心中暗自惊讶之余,忽然想到曾经和他们一起组队的“从此不做小仙女”。 上一场死亡游戏中,她算是救了叶黎一次。 叶黎思索这一小会,沈星暮也已登录自己的账号。 元成辑和舒博确认沈星暮的账号之后,均陷入沉思。 沈星暮把手中拿的水果袋子放到房间的角落,淡淡问道:“现在我们可以加入你们的工作室了吗?” 元成辑欣喜地张开嘴,却还没来得及说出话,舒博便先一步说道:“抱歉,就算你是星河永驻,也只能证明你是一个游戏高手,你加入工作室,能否给我们带来收益,还是未知数。我们需要时间考虑与商量,请你们理解。” 沈星暮点头道:“这个没问题,你们可以商量与考虑,不过还请给一个确切的回复时间。” 舒博不假思索道:“今天天黑以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3章 工作 叶黎和沈星暮准备离开,舒博却叫住他们,很细心地问道:“你们能留一个电话号码吗?我们商量好之后,无论成与不成,都打电话通知你们。” 叶黎微笑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就住一楼。你们有了决定,随时可以下楼找我们。” 舒博露出疑惑之色,明显还有话想问,叶黎和沈星暮却已退出去。 两人回到自己的租房,沈星暮居然又一声不吭躺床上,似乎是准备继续睡觉。 叶黎皱眉道:“你还睡得着?” 沈星暮淡淡说道:“想做梦的人,随时都睡得着。” 叶黎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只不过这世上爱做梦的人不少,却很少有人成天都躺在床上做梦。 沈星暮翻过身面向墙,便没了动静。似乎他真的能睡着,而且很快就入睡了。 叶黎没事做,便坐在木桌前,拆开之前去购物时顺便买的糖果,一边吃糖,一边等元成辑和舒博的回复。 夕阳在山的时候,有人敲门,来的却不是舒博或元成辑,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相貌精致的女孩。 她站在门外,亭亭玉立,正对着叶黎甜笑。她的笑容非常可爱,眉毛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巴也弯弯的,像挂在天上弯弯的月亮。 她的头发卷卷的,像丛生的豌豆尖,纤细,柔嫩,密密麻麻搭在后背。她的腰很细,腿很长,身材曼妙如柳枝。月白色的连衣裙也很长,裙摆几乎旖旎在地。 她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启唇便笑道:“叶黎,好久不见。” 仿佛她早就认识他。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叶黎疑惑地盯着她,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但他仍是出于礼貌与她握手。 握完手,女孩很自然地挽了挽脑后头发,甜笑道:“我能进去坐坐吗?” 叶黎回头看了一眼,沈星暮依旧安静躺在床上,或许没人叫他,他睡到明早也不会醒。 叶黎迟疑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进来坐。” 女孩落落大方地向里走,好奇地打量四周的同时,便很自然地抽出一只小木凳,端端正正坐下。 叶黎发现租房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食物或茶水,便也干笑着坐下。 女孩盯着她,疑惑道:“这里是你的住处,你为什么显得这么拘谨?” 叶黎如实道:“因为你是一个很容易让男性拘谨的美丽女孩。” 女孩掩嘴笑道:“你说话的方式很令人愉快。” 叶黎道:“既然你觉得愉快,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蹙眉,有些不开心地指责道:“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叶黎苦笑道:“抱歉,我实在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女孩道:“我的好友列表里,一共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你居然不记得我。” 叶黎一听到“好友列表”,便立刻想起《银河航线》。他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曾在游戏里救过他一命的“从此不做小仙女”。 叶黎微笑道:“我明白了。你和飞雪明灯、异乡梦声本来就是现实中的好友,你也是这个工作室的成员。我们去年在游戏里见过,你是我的游戏好友。” 女孩开心道:“你可算想起来了。” 叶黎问:“你来这里,除了和我打招呼,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女孩问:“什么事?” 叶黎道:“我和我的朋友想加入元成辑的工作室,中午的时候我们去找过他们,他们说天黑之前给我们回复。” 女孩摇头道:“抱歉,虽然我知道你们想加入‘成博’工作室的事情,但我真的只是来找你打个招呼,并不能给你们任何回复。” 叶黎看向窗外,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天快黑了,却仍不知元成辑和舒博的回复是什么。 女孩道:“我本人是非常希望和你成为同事,因为你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我想跟着你沾沾好运。只可惜我在工作室里并没有话语权,你们能不能加入,还是得舒博说了算。” 叶黎惊讶道:“沾沾好运?” 女孩嫣然道:“是啊,《银河航线》系统公告里说你抽到了高等文明武器逻辑球,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并且给你发过私信,想加你好友,只不过你没回复我。我用二级文明武器空间洞悉眼一直关注着你。直到那一次,你遇到了危险,而且离你很近,就救了你,要到了你的好友位。” 叶黎问:“所以你真的只是为了加我好友,才救我的?” 女孩点头道:“当然啊。我是一个很倒霉的人,不管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中,经常遇到各种倒霉的事。我想着,多认识几个幸运的人,自己肯定也能沾到好运。” 叶黎不能理解她的思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们工作室的老大不是元成辑吗?为什么我们能不能加入工作室是舒博说了算?” 女孩道:“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反正我是解释不清楚,大概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种。如果你们真的能加入工作室,和他们相处时间长了,自然就明白了。对了,你现在应该问的不是另外一个问题吗?” 叶黎问:“我该问什么问题?” 女孩道:“你应该问,我叫什么名字。” 叶黎哑然失笑,顺着问道:“美女好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道:“我叫苏小月,不是舒博的舒,而是大文豪苏轼的苏。” 叶黎道:“这是一个很好记,也很好听的名字。” 苏小月道:“谢谢夸奖,但我有自知之明。‘苏小月’只不过是一个大众到不用脑子去想就能起出来的简单名字。在我的家乡,这类似的名字多不胜数。因为我家在农村,老一辈的人不是农民就是做苦力的工人,他们没文化,给子女起的名大多都是这个格式,一个姓和一个较为常见的字,中间再加一个‘小’,就成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叶黎立刻想到,徐小娟的名字也是这个格式,而且她也的确是农村的小姑娘。 苏小月站起身,莞尔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了。” 叶黎也站起身准备送客。却在这时,一直面对墙侧躺着睡觉的沈星暮说话了。他没转过身,而是背对着两人淡淡说道:“苏小月,你先不要急着走,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沈星暮能叫出苏小月的名字,证明至少在叶黎和苏小月聊天的时候,他是醒着的。 苏小月转过身,露出礼貌的微笑,点头道:“你想问什么?” 沈星暮翻身而起,面无表情道:“你知道惊鸿游龙和小河浅浅吗?” 苏小月点头道:“他们都是排名极高的玩家,尤其是小河浅浅,全服排名第三,我作为《银河航线》的四年老玩家,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 沈星暮问:“你说的你好友列表里的三个好友,除了叶黎,就是惊鸿游龙和小河浅浅?” 苏小月莞尔道:“当然不是他们,兴许他们也不屑加我这么弱的好友。我的另外两个好友就是工作室里的成辑和舒博。” 沈星暮问:“那你和元成辑、舒博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苏小月的神色变得严肃,像是心里有些不快,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成辑是我的男朋友。舒博的话,和我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沈星暮的神色明显僵了一下,尔后似笑非笑道:“所以你对舒博并不熟悉?” 苏小月道:“是的。” 沈星暮道:“元成辑或舒博,是不是认识现实中的惊鸿游龙与小河浅浅?” 苏小月摇头道:“我不知道。” 沈星暮问:“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和元成辑交往多久了?” 苏小月终于不耐了。她板着脸说道:“我记得成辑说过,你好像是叫沈星暮。”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苏小月道:“沈星暮,你无端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沈星暮道:“当然可以。” 苏小月问:“你和我们很熟吗?” 沈星暮皱眉道:“不熟。” 苏小月道:“既然不熟,你就不该问这么多问题。我来看你们,仅仅是出于礼貌,打个招呼。我想我并没有得罪你,你却一连问我这么多问题,而且其中还有我的私事,你不觉得过分吗?” 沈星暮道:“你说了,你只问我一个问题,这是第二个问题。” 苏小月愤愤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原本还挺希望你们能加入工作室的,现在只希望你们快点走!” 沈星暮道:“可惜工作室收不收我们,并不是你说了算。” 苏小月的眼中已有怒火。她睁大眼瞪着沈星暮,嘴巴动了动,大概是想骂人,但又忍住了。 她压着怒火,还算平静地说道:“看来我实在不该打扰你们。好了,再见。不、不对,应该是再也不见!” 她说完就气鼓鼓地走了。 租房里只剩叶黎和沈星暮两个人了,叶黎便直接问道:“苏小月有什么问题吗?你为什么忽然问她那么多奇怪的问题?” 沈星暮冷笑道:“你认为的问的问题很奇怪?” 叶黎道:“非常奇怪。” 沈星暮道:“我还记得,上一场死亡游戏里,重合奇点区域,飞雪明灯被黑色极光打败后,发出了一条很有趣的信息。他说当他出现在任务区域时,黑色极光就已经输了。” 叶黎问:“这条信息里藏着玄机?” 沈星暮道:“之后黑色极光的确输了,输给了同为鲛人族玩家的惊鸿游龙与小河浅浅。而惊鸿游龙与小河浅浅分别是仇世和肖浅裳。” 叶黎反应过来,立刻询问道:“你是说,舒博很可能认识仇世与肖浅裳?” 沈星暮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现实中是否认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是《银河航线》的游戏好友。” 叶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忍不住叹道:“如果仇世和肖浅裳很早以前就认识舒博,那么这场善恶游戏对我们就太不公平了。” 沈星暮道:“这个问题还是其次。我询问苏小月的时候,发现了新的问题。” 叶黎问:“什么问题?” 沈星暮道:“苏小月在说谎。” 叶黎当即明白过来。在善恶游戏中,自己拥有奇特的预见能力,而沈星暮拥有洞察人心的测谎能力。 虽然这两个能力存在非常大的局限性,但当这两个能力任意一个出现是,就证明善恶游戏的线索出现了。 叶黎连忙问:“她的哪句话是在撒谎?” 沈星暮道:“她说她和舒博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她对他并不熟悉。” 叶黎皱眉道:“就这句?”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苦笑道:“就算这句话并不是事实,也有可能是随口说的搪塞之语。毕竟你和她不熟,她没必要对你说自己的私事。” 沈星暮道:“奇怪的是。她能告诉我,元成辑是她的男朋友,却不愿透露她和舒博的关系。莫非她和舒博的关系比男女朋友更加隐秘、更不方便说出来?” 叶黎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查清楚苏小月和舒博的关系。” 沈星暮点头道:“目前我们只有这一个线索。如果舒博同意我们加入工作室,这件事查起来就容易许多。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只能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去查。” 叶黎问:“什么极端手段?” 沈星暮道:“这个很简单。我们只要把苏小月绑了,关起来饿她两三天就行了。哪怕是意志坚定、守口如瓶的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恐惧与饥饿时,便很难继续坚持。” 叶黎的嘴角轻轻抽搐,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因为他还不想当绑架犯。 太阳落山,天已黑透,叶黎和沈星暮坐在木桌前吃罐头晚餐的时候,元成辑和舒博终于找来了。 两个人并排着站在门口,均是面色温和。 叶黎微笑道:“两位,先进来坐。” 元成辑摇头道:“我们来就说两句话,不用这么麻烦。” 叶黎问:“我们能加入你们的工作室吗?” 元成辑点头道:“我和舒博商量好了,同意你们加入工作室。不过这里有一个大前提。我们可以支付你们工作所需的电脑以及平日的生活与住宿费用,但暂时并不许诺你们固定的工资。”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在你们证明自己能为我们制造营收之前,我们不会发工资给你们。” 叶黎看向沈星暮,沈星暮则是不以为意道:“没问题。你们要说的就只有这件事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正式工作?” 元成辑道:“我要说的暂时就这一件事。至于工作的话,你们至少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行。” 沈星暮问:“为什么?” 元成辑道:“因为现在天黑了,我去县城也赶不上采购电脑,只能明天去。” 沈星暮问:“在这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用干?” 元成辑道:“如果你们实在没事做,也可以去楼上工作室看看我们是怎么工作的,你们看不懂的也可以直接问我或者其他工作室成员。”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 他说着,便抬步向外走,明显是准备随元成辑、舒博一起上楼。 叶黎见状,也只好默不作声跟上。 舒博推了推眼镜,很冷漠地说道:“两位,我先把话说在前面。因为成辑相信你们,我才同意你们加入。至于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想加入我们工作室,这些问题我都不想问。只希望你们既然来了,就好好工作,不要让成辑血本无归,不然我也不会对你们客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4章 纸人 《银河航线》是一款联网手机游戏,手机游戏当然得用手机玩。只不过当代的文明进程已经极大程度打破手机与电脑的使用限制。许多电脑游戏能直接用手机玩,反过来手机游戏也能用电脑玩。 元成辑的工作室与其说是以玩《银河航线》为主,不如说是只玩《银河航线》。 大部分《银河航线》玩家都用手机玩,但元成辑等人不能用手机。工作室本身讲究工作效率,从某种意义上说,效率就是金钱,而电脑操作的效率远远高于手机操作。形象的说法便是,两只手十个手指头总归比两个大拇指强得多。 这便是元成辑下血本采购电脑,组建电脑工作室的主要原因。 工作室的经营模式并不复杂,大概分为三个部分:其一是刷怪、刷副本,打高级材料、装备、文明武器、能源等能通过交易赚钱的物资;其二是接代练、陪练、雇佣任务等订单赚钱;其三是参加虎鹰集团举办的各种大型比赛,拿到名次,领取奖金。 这些赚钱途经说简单,的确也比较简单,如果是一命普通玩家,想通过贩卖物资、代陪练赚一点零花钱很容易,但若要靠这个成家立业、养家糊口,那无疑是困难无比。 至少目前的元成辑与舒博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这也并非元成辑与舒博的经验与能力不足,无法制造高额收益。相反,他们的能力非常强,甚至不比许多老练的游戏商人弱。然而工作室行业,更讲究的是名气与口碑,只有知道“成博”工作室的人多了,元成辑与舒博才能接到更多的订单,卖出更多的物资。 “成博”工作室一共两间电脑房,四台电脑。叶黎和沈星暮心照不宣,两人各自走进一间电脑房,一边学习工作室的工作技能,一边暗中观察工作室里的人。 叶黎原本更想去元成辑和舒博工作的那间电脑房,只不过沈星暮以“苏小月存在很大的问题,你去观察一下”为理由,把他赶去了苏小月工作的电脑房。 电脑房的环境很简陋,除了电脑桌椅与电脑,便只有墙角边的一台饮水机。 这种一眼就能看全的环境,的确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 叶黎只是晃眼扫了一下,便把目光锁在苏小月身上。 其实叶黎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苏小月身上观察出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找苏小月搭话。毕竟下午的时候沈星暮对她说了不少气人的话,指不定她现在还在气头上,而且很可能把没消退的怒气撒在叶黎身上。 苏小月坐在电脑前,安静玩游戏,仿佛并不知道叶黎就在她旁边。 叶黎像木头人一样静站着看了许久。他不仅看懂了苏小月的操作手法,还看懂了她的另一种美丽。 苏小月本身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而当她玩游戏时,开朗、明亮的美丽变得认真、庄重。她认真起来的模样,似乎比她笑起来的时候还要好看。 叶黎敢肯定,她对《银河航线》有着一种宛如滚滚岩浆般的炽盛热情,如若不然,她不会认真到十几分钟也不眨一次眼。 在这一点上,苏小月又和曾经的夏恬有一点像。 叶黎一想到夏恬,心里又一次浮出诡异的酸涩感。 他暗自咬紧牙,努力集中注意力,把目光锁在苏小月的电脑屏幕上。 蓦然的,叶黎感觉到一股如芒在背的冰凉感。他猛然偏头,只见坐在苏小月旁边的少年正盯着他。 这是一个年龄在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身材瘦小,一头短发,眉清目秀。 他的眼睛很亮,却不是如同琉璃子的晶莹明亮,反而像是刀锐划过虚空时闪烁的寒光。 他就这样冰冷地盯着叶黎,仿佛叶黎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叶黎心里微微发悚,几乎脱口问出“你为什么盯着我”,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少年再一次转动脑袋,平视前方的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他为什么那么看着我?我有得罪过他吗? 叶黎皱紧眉头,却不多问。 时间慢慢推移,很快过了十一点,已经接近凌晨时分。 叶黎记得,昨晚就是在凌晨左右,元成辑和舒博等人才去澡堂。也就是说,现在离他们的下班时间已经非常近了。 叶黎站了太久,双腿发麻,脑袋也有点犯困。正当他想一声不吭地离开时,眼角余光忽然扫到苏小月的电脑桌的抽屉里的一个物品。 抽屉虽然是开着的,但只开出了一条狭小的缝隙,里面的任何物品在叶黎的眼中都只有一线大小,不可能看到全貌。 然而叶黎只看到按个白色物品的一角,便已猜测出它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看到的是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一只铅笔画的眼睛,眼睛下面还扎着图钉一类物品。 叶黎的联想能力不算强,但同时看到画了眼睛的白纸和钉子,任谁都会想到电视剧里常出现的纸人诅咒。当一个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害另外一个人时,就会用一张人形的剪纸写上他(她)的名字,然后用钉子一下又一下地扎在纸人上面。 在叶黎没接触到恶念空间以前,不会相信纸人诅咒,也不会把苏小月的抽屉里的纸人放在心上。然而他已经见识过太多超自然的事情,诅咒之类的力量也确实存在着。 他不但不会忽视这个纸人的存在,甚至将它视作这场善恶游戏的重要线索。 叶黎忽然就不困了。他像笔直的苍松,安静站着,一动不动,大脑却已飞速转动起来。 他不能贸然打开苏小月的抽屉,任谁都不可能当着主人的面翻找主人的抽屉。 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等工作室下班后,自己最后一个走,趁机查看纸人。 但很快的,他又觉得不妥。工作室里放了四台电脑,算是相当贵重的物品,工作室成员下班之后,肯定会锁门。换言之,工作室的四个人里,至少有一个人是保管钥匙的。就如同学校的教室一样,总会有一个班干部保管钥匙。而保管钥匙的人,必定是在人都走完之后才锁门。 叶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下班后最后一个走的人,便只能另想办法。 他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使用“念”才能悄无声息地打开抽屉。 叶黎启动“念”,尝试短时间屏蔽在场四人的感官。 很快的,叶黎发现一个事实,便是工作室的其他成员都受了“念”的影响,但苏小月却不受丝毫影响。 她依旧认真操作着游戏,两只手的动作迅速而协调,精致的小脸微微凝紧,眼睛更是好几分钟不眨一下。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念”对苏小月无效,应该也是恶念空间有意干扰所致。 毕竟“念”的力量诡谲莫测,只要叶黎和沈星暮能利用好“念”,便能很容易从苏小月、舒博、乃至是元成辑口中问出想要的信息。 这样一来,善恶游戏失去了大部分难度,游戏平衡性也不复存在。 正当叶黎暗自发愁,想不出有效的办法时,“办法”居然主动找来了。 苏小月埋下头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伸了一个大幅度的懒腰,便起身向外走。 叶黎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便主动问道:“苏小月,到下班时间了吗?” 苏小月蹙眉道:“什么下班时间?” 叶黎翻译道:“就是工作结束,可以离开工作室,自由安排的时间啊。” 苏小月摇头道:“你还真当我们在大公司里上班啊?我们工作室没有明确的上班时间和下班时间,闲了就工作,累了就休息。” 叶黎的眼皮一跳,忍不住问道:“所以工作室随时都有人?” 苏小月随口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我们偶尔也会集体放假,一起出去玩一下,弄一个篝火晚会,烤几只兔子吃。” 叶黎问:“所以你现在是准备回房休息了?” 苏小月眉毛忽地一横,凶道:“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多问题了?今天你那朋友故意说了那么多气我的话,我还没发火呢,你又来了?” 叶黎讪讪地笑了一声,尴尬道:“我并没有问你的私事啊。” 苏小月道:“我肚子不舒服,想去上厕所,可以了。” 她说完,大步走到外面,将房门猛地一关,整个人就不见了。 叶黎记得,这里的租房虽然简陋,但每个房间都配有厕所,不知道苏小月上厕所为什么非得出去。 他看向工作室的厕所门,立刻发现门破了一个巴掌宽的长条破口。目光透过破口,甚至能看到粪坑里没冲干净的大便。 叶黎觉得就算自己是一个男的,也绝对不愿在这样的厕所里上厕所。所以苏小月出去也就不奇怪了。 叶黎暗自觉得好笑之时,忽然想到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苏小月出去了,而工作室里的其他三个成员都可以利用“念”的力量暂时屏蔽感官。 叶黎毫不犹豫俯下身,准备抽开电脑桌的抽屉。 却在这时,叶黎又感觉到了如芒在背的冰凉感。 刚才那个仿佛与叶黎苦大仇深的少年又偏头看了过来,他的眼睛仍是冷冰冰的,仿佛那细润的瞳仁里,潜藏着数之不尽的污秽咒骂之语。 叶黎忍着心头的别扭感,运转体内的“念”,屏蔽掉这个少年的感官,继而毫不犹豫拉开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非常多,眉笔,香水,口红,发夹,发箍,指甲油等等等等女孩子打扮用得到的东西都整齐排布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提包,叶黎没打开提包看,便知道里面装的都是苏小月的各种证件、手机、现金等东西。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抽屉,只不过这个抽屉普通过头,就显得有些奇怪——这里是工作室,是苏小月工作的地方,而不是她住的地方。电脑桌抽屉也不是梳妆台抽屉,这些化妆物品与工具,怎么会在这个抽屉里?莫非苏小月喜欢在工作室里打扮?那这里是不是还少了一面梳妆镜? 叶黎觉得这一点非常古怪,但他没有细想,而是快速抓起小提包边上的一张白宣纸剪出来的、巴掌大小的纸人。 纸人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娟秀字体,内容赫然是舒博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叶黎看到纸人上画的眼睛与其他五官,竟都透着一丝诡异,尤其是它的嘴巴,向右边轻轻扯动,仿佛正露出鲜活的、邪恶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叶黎甚至怀疑这个纸人是活的。 他的手轻轻颤抖,而手指挪开之后,看到纸人腹部位子写的一排文字: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下油锅,钩舌头,翻指甲,千刀万剐…… 叶黎看到这些恶毒的诅咒之语,头皮隐隐发麻。他实在想不明白,苏小月这种相貌甜美,而且为人处世都比较活泼温和的人,怎会用这么恶毒的言语去诅咒舒博?莫非她和舒博之间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 叶黎思忖之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显然是苏小月上完厕所回来了。 叶黎的“念”对苏小月没有任何作用,他只能将纸人放回去,快速合上抽屉。 叶黎保持苏小月离开之前的动作,安静站在电脑椅后面。他的“念”也在此时完全解除。 旁边的少年依旧用冰冷如刀割的目光盯着他,直到苏小月推门而进,静默的少年忽然说话了。 他抬手揉着太阳穴,皱着眉说道:“我怎么有点晕乎乎的,是工作太长时间了吗?” 另外两个成员也附和道:“我们今天工作得是蛮久的。人总是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难免困乏。” 三个人说话这会,叶黎有种奇特的恍惚感,就好像从黑暗的地底世界回到了阳光普照的地面。 他终于发现,自己在工作室的这几个小时里,气氛太过沉重压抑,因为无论苏小月还是另外三位工作室成员,都是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这会他们说话了,凝重的气氛随之变得轻快,叶黎的心绪也稍稍松弛一分。 三个男性成员都认为很累,他们随便闲聊几句,便一致决定回房休息。 只不过那个眉清目秀、眼神却冰冷若霜的少年在离开之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这次他看的不是叶黎,而是苏小月。 苏小月坐回自己的位子,准备继续工作。 叶黎沉吟许久,便也决定回去。他临行前对苏小月随口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熬夜不好”。 这是一句非常随意、而且非常常见的话语,但苏小月的神色却变得非常不自然。 她定定地盯着叶黎,好半晌之后才小声问道:“你关心我?” 这次换叶黎怔住。他怔了片刻,微笑道:“明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同事之间相互问候几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苏小月抿着嘴点头道:“这的确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苏小月只说了短短的两句话,叶黎却听出了浓浓的悲哀。 她的心里好像藏着很沉的心事。 叶黎想着,忽然又忍不住想笑——一个能在纸人上写满恶毒的诅咒之语的女人,城府何其深,怎可能没心事? 叶黎回到一楼,拧开门打开灯便看见沈星暮像死猪一样躺在床上。似乎他很早就回来了,并且已经洗完澡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黎想起沈星暮说过的话,“想做梦的人,随时都睡得着”,因为他在想念梦里的母亲,所以他能没日没夜地睡觉。 叶黎忽然很想知道沈星暮的母亲是一个怎样了不起的女人——能生育并教育出沈星暮这么优秀的儿子的女人,当然有着寻常女人无法比拟非凡之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5章 依赖 月光如水,天地悠远,万籁俱寂。 现在是深夜,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叶黎却迷迷糊糊地听到了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门外有人,而且不只一个。 叶黎醒来时,沈星暮依旧酣睡如泥。 他想翻身起床,查看门外的情况。然而他刚一动,便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沈星暮死死拽着。沈星暮居然又把他当成了只存在梦里的母亲,紧握着不肯松手。 叶黎开始后悔提议只租一间房了。他感觉,自己和沈星暮在一起住上一段时间,一定会变得精神失常。 正当他想发力挣脱沈星暮的手时,门外有细微的交谈声响起。 一个男人用做贼一般的声音说道:“小熊哥,我们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被唤作小熊哥的人回答道:“那个叫叶黎的,从下午进入工作室开始,一直盯着小月姐看。他和他的同伴明显不缺钱,而是怀着某种目的来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一定是在打小月姐的主意。” 男人道:“可是这只是你的猜测,万一冤枉了好人怎么办?” 小熊哥道:“冤枉了就冤枉了。我们工作室人手已经够了,他们两个来了也是浪费粮食与资源。” 男人苦涩道:“有的人天生胆小,人吓人,吓死人,万一我们把他们吓出问题了,岂不是难辞其咎?” 小熊哥道:“两个大男人,哪有这么容易被吓出问题?”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结束,尔后又有绵长而细微的摩挲声响起,有点像人卷被子的声音。 叶黎忽然感觉好笑。外面的两个家伙分明是要来这里干坏事,却还敢在门外说话,而且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叶黎手中发力,挣脱开沈星暮的手,尔后目光炯炯盯着窗外。他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两个家伙打算怎么吓人。 叶黎静等片刻,忽然看到窗外有幽暗微蓝的光亮。那光很诡异,有点像鬼屋游戏里的瘆人冷光。 尔后,微蓝的光亮中有了人形剪影。那影子很纤细,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长袍,双手呈鹰爪状,不断向前缓慢地抓动。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个家伙是想扮鬼吓唬他和沈星暮。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叶黎和沈星暮连真正的鬼魂都见过了,怎会害怕人为假扮出来的鬼魂? 尔后,有“哗哗哗”的撞击声响起,像是起了大风,外面的细小碎石与杂草都被卷了起来。 这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丝毫停息的迹象。 叶黎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正思考时,身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沈星暮居然说话了。 他冷冷说道:“扮鬼可吓不到熟睡的人。既然他们想扮鬼吓唬我们,就必须保证我们是清醒状态。现在的这些噪音,就是他们故意弄出来好吵醒我们的。” 叶黎偏头看过去,黑漆漆的房间里,他和沈星暮相隔不过半米,他却看不到沈星暮的面容轮廓。 饶是如此,他仍从沈星暮的话语中听出了入骨的冷意。 叶黎不怀疑,如果外面的两个家伙敢做太过分的事情,沈星暮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呼啸的风声仍在持续,混乱的碰撞声中,一个低沉、沙哑、怨毒、绝望的声线忽然响起。 那个漂浮的“幽灵”森森说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似乎他只会说“还我命来”这四个字,而且每一次都把最后一个“来”字拖得很长很长。 叶黎觉得,这种和电视剧、电影里如出一辙的情景,任谁都能想到眼前的鬼魂是人为假扮的,却不知外面的两个小家伙怎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法来吓人。 叶黎思忖着,小声问道:“我们要不要出去教训他们一下?” 黑暗里没有回复,只要绵长而平稳的鼻息声。 叶黎的嘴角随之抽动起来,因为沈星暮居然又睡着了,只不过他这次睡得比较老实,至少没有伸手过来乱抓。 叶黎看着窗外的滑稽鬼影,思忖片刻,索性闭上眼继续睡。反正无论外面两个家伙怎么闹,也不可能直接把这个房子炸了。 初阳缓缓升起,照亮弥漫的春雾,今天居然是必定有雨的一天。 叶黎听到了敲门声,起床推开门便看见元成辑和舒博都端端正正站在门外。 元成辑很温和地问道:“你们睡醒了吗?” 叶黎道:“我从不贪睡,这个时间本就该醒了。你们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元成辑道:“我们现在要去县城帮你们采购电脑,虽然工作室的电脑都是一个牌子与型号,但我还是想最大限度尊重你们的意见。你们需要什么型号与品牌的外设,现在可以和我说,我直接帮你们买回来。” 叶黎道:“我们都不挑剔,你们随便买就可以了。” 元成辑点头道:“另外,我还想和你们说一件事。” 叶黎道:“你尽管说。” 元成辑道:“你们一旦加入工作室,出去玩的时间就变得非常少了。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今天可以带你们去丁县多玩一会。” 叶黎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很想一口答应下来。但他回头看了一眼像死猪一样睡着的沈星暮,便又觉得不妥。 关于纸人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和沈星暮商量。 叶黎沉吟着,微笑着推辞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都不贪玩。” 元成辑道:“那好,你们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从今天中午开始,你们就是我们工作室的正式员工。” 元成辑转身就走,舒博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黎问:“舒博,你是不是也有事情要说?” 舒博抬手推了推眼镜,淡淡说道:“我想问一下,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叶黎立刻想到昨晚有两个家伙在窗外扮鬼吓人,弄出了许多奇怪的声响。却是不知,舒博为什么会问起这件事,莫非那两个家伙也吵得他睡不好? 叶黎如实道:“听到了。” 舒博问:“知道那些声音是怎么来的吗?” 叶黎点头道:“知道。” 舒博惊讶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淡定?而且你现在的气色非常好,丝毫不像夜不能寐的人。” 叶黎微笑道:“就是因为知道那些声音都是人为弄出来的,所以能睡好。如果那些声音不是出自人手,反而真的让人害怕。” 舒博安静地盯着叶黎,透明的镜片里折射出智慧的光芒。 他点头道:“我问你这件事,其实是为了向你澄清。那些声音并不是我弄出来吓人的。” 叶黎道:“可是你并不需要澄清。” 舒博问:“为什么?” 叶黎笑道:“虽然你对我们的态度比较冷淡,但你绝不是表里不一,暗地里做手脚的人。如果你一开始就不希望我和沈星暮加入工作室,直接拒绝我们就行了,实在没必要同意我们加入之后,又故意弄些疑神疑鬼的东西来吓唬我们。” 舒博道:“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多解释了。” 他真的不做任何解释,转身就走。 叶黎在门里站了一会,决定跟出去看看。 就在破旧的平房右侧,停着一辆同样是破破烂烂的电动载货三轮车。这会元成辑已经做到驾驶座上,舒博却没有坐货箱,而是也向驾驶座上挤。 载货三轮车只有一个驾驶座,虽然座位很宽,足够坐下两个人,但这样无疑会影响驾驶。 元成辑却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反而温和地笑着。 叶黎看着他们,心中有种奇怪的错觉,便是他们不像关系好的朋友,而是正在交往,并且处于热恋中的一对恋人。 在这个时代,男人和男人谈恋爱,似乎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叶黎很快想到,元成辑有女朋友。苏小月是一个相貌甜美,而且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美丽女人。 虽然她也在暗中诅咒舒博,但至少在明面上,她绝对比舒博更配元成辑——女人当然比男人更配男人。 叶黎的想着,一个畸形而可怕的推测在他脑中浮出——苏小月为什么憎恨舒博?她为什么要诅咒他?因为啊,他抢走了她的男朋友元成辑! 叶黎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毕竟苏小月是元成辑的女朋友,而舒博又是元成辑很好的朋友,苏小月和舒博之间不该存在如此可怕的仇隙,因为他们中间有一个元成辑作为彼此关系的联系纽带。 正常来说,无论苏小月和舒博之间发生过怎样不快的事情,苏小月也会因为元成辑的存在,不那么讨厌或憎恨舒博,反过来舒博也一样。 能让苏小月憎恨舒博的可能只有一个,便是作为他们中间的关系纽带的元成辑出了问题。 ——一定是舒博想用男人的身份从苏小月身边抢走元成辑,抑或是他已经抢走了元成辑,只不过三人都还没有说破。苏小月只可能因为这件事憎恨乃至是诅咒舒博。 叶黎回到租房里,沈星暮还在睡。他的睡相仍是充满焦虑与不安,完全没有平日的冷静与安详。 叶黎推醒他,他便睁开眼冷冷地盯着叶黎。 叶黎早已习惯他的冰冷目光,便直接说正题,把纸人的事情和自己的推测全部告知沈星暮。 沈星暮听完之后,眼中大梦方醒的惺忪感已经褪去。他皱着眉思忖道:“你说的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但我不是很赞同。” 叶黎问:“为什么?” 沈星暮冷冷说道:“我们都是男人,现在却一直住在一起,晚上还睡在一起,别人会把我们当成同性恋吗?” 叶黎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沈星暮道:“不要杯弓蛇影,胡乱猜测。元成辑和舒博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叶黎问:“为什么?” 沈星暮道:“我昨晚看到了元成辑和舒博的玉佩坠子上写的内容。” 叶黎问:“写的什么?” 沈星暮道:“元成辑的坠子上写的是‘深交季作友’,舒博的坠子上写的‘义重伯为兄’。” 叶黎的瞳孔轻轻一收,忍不住惊呼道:“季友伯兄?” 沈星暮点头道:“他们是纯粹的朋友关系,只不过有时候表现得太过亲近,反而容易让一些脑子不正常的人乱想。” ——脑子不正常的人?莫非是在说我? 叶黎忍不住苦笑。 沈星暮道:“你说的苏小月的纸人诅咒,我大概也能想到原因。” 叶黎问:“什么原因?” 沈星暮道:“爱情,友情,亲情,有时候存在非常剧烈的冲突。情敌不一定是指两个女人抢一个男人,也不一定是两个男人抢一个女人。友情和爱情,有时候也存在这样奇怪而另类的冲突。” 叶黎好像听懂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苏小月憎恨舒博,原因仅仅是舒博和元成辑的关系太过要好?”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沉默。 沈星暮继续道:“或许这场游戏的关键就是处理好元成辑、舒博、苏小月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叶黎道:“处理好他们的关系的必要条件便是让苏小月不再憎恨舒博。” 沈星暮摇头道:“这只是其中一点。” 叶黎问:“还有什么?” 沈星暮道:“人和人的关系,往往是相互的。既然苏小月憎恨舒博,舒博就未必不憎恨苏小月。” 叶黎只好点头。 沈星暮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淡淡说道:“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叶黎问:“什么事情?” 沈星暮道:“昨天晚上,元成辑工作太久,肚子饿了,准备泡方便面吃。” 叶黎皱眉道:“然后呢?” 沈星暮道:“方便面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舒博不让元成辑吃。但当时元成辑的确饿得很厉害,于是舒博就亲自给他煮吃的。” 叶黎道:“这像极了夫妻。” 沈星暮摇头道:“我要表达的不是这个。” 叶黎问:“那是什么?” 沈星暮道:“如果我想吃方便面,你会以吃方便面对身体不好为理由阻止我吃吗?” 叶黎道:“不会。而且就算我阻止,你也会以肚子饿为理由坚持吃。” 沈星暮道:“元成辑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就仿佛舒博对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他必须遵守。” 叶黎沉默。 沈星暮皱眉道:“这么说也不对。似乎元成辑对舒博存在一种另类的依赖关系,无论舒博说什么,他都听。就如同小孩子依赖父亲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6章 伤痛 在南方,春天起雾便意味着白天有雨。 这一天的确下了雨,不过并非瓢泼大雨,而是宛如绵绵情丝的细雨。因为“春雨贵如油”,所以老天也会吝啬,这场春雨并没有持续太久。 中午的时候,云销雨霁,天朗气清,整个天地都透着琉璃子的清晰以及各种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 雨过天晴,无疑又是美好的一天。 元成辑和舒博回来了,他们买回了两台电脑设备,还带了不少生鲜肉类与蔬菜。电脑自然是替叶黎和沈星暮配备的,而肉类与蔬菜是晚上开烧烤晚会用的。 两台电脑的外设配置都非常不错,机械键盘与游戏鼠标都是中高档层次,显卡也是偏高档的x1060。 叶黎曾在销售公司上过班,拥有过自己的工作电脑,对电脑的行情稍有了解,知道这两台电脑的总价值在一万块以上。 他心里暗自高看元成辑的同时,元成辑却很淡定地解释道:“这两台电脑都是主人用过一年后的二手电脑,并不是特别贵,你们不用记在心上。” 叶黎哑然失笑。 午饭时间,全工作室成员都在二楼第四间空出来的休息室里吃饭。 元成辑的确管员工们的餐饮,只不过餐饮条件很一般,和路边卖的十块钱盒饭没太大区别。 叶黎吃饭的时候,再一次察觉到那个不知名的少年的冰冷磨光。他就蹲坐在叶黎对面,吃东西的同时,两眼略带疑惑,却又冰冷无比地盯着叶黎。 叶黎昨晚就从音色中判断出,扮鬼吓人的两个人中,被称作“小熊哥”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少年。 叶黎在想,他肯定在疑惑自己和沈星暮为什么还能处变不惊,淡然若素。 午饭过后,叶黎被分配到二号工作室,也就是二楼顺数第三间房,而且位子和苏小月相邻。 沈星暮去了一号工作室,挨着一个名叫颜景康的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被分到两个工作室,原因很简单。一个工作室只不过是不到二十平米大的房间,隔开过道之后,最多只够放下五张电脑桌。 在其他成员不愿意换工作室的情况下,叶黎和沈星暮只能分开在两个工作室里。 叶黎工作的同时也在学习,而他学习的第一件事便是认识《银河航线》中各种高等文明武器的售价分布。 苏小月帮叶黎做了一个价格列表,接着耐心讲解道:“《银河航线》中的虚拟武器并没有固定的价格,就像菜市的菜价总在波动一样,但它们总体存在两个大致规则。其一是文明武器的文明等级越高,价钱便越高。其二是同等级文明武器中,属性和侧重领域不同,价格也不同,简单的规则是,逻辑类武器高于时空类武器高于能量类武器高于辅助类武器。” 叶黎能听懂,但脑中依旧没有明确的概念,便问道:“有没有较为明确的价值尺度,也就是俗称的常价?” 苏小月道:“这个很简单。一般来说,高等文明武器中最低级的一点零级文明武器的最低价在五百上下,一点九级文明武器最低价在两千上下;二点零级的文明武器的最低价在三千上下,二点九级的文明武器的最低价在二十万上下,三点零级文明武器乃至是三点零级以上的文明武器,都是五十万起步。” 叶黎问:“舒博的星空切割刀能卖多少钱?” 苏小月淡淡说道:“至少一百万。” ——星空切割刀能卖一百万以上,而文明等级明显高于星空切割刀的逻辑球,肯定更值钱。 叶黎听着鼻子里直入冷气。虽然沈星暮也曾说过,他的账号里的逻辑球至少可以卖两百万,但现在再一次从苏小月口中得到证实,他的心也开始发痒。 叶黎用了大概半个小时时间,基本上记住了各种文明武器的价值。而这期间,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像谦虚的学徒一样,和苏小月组队,一起刷星空里的各种高级文明与副本。 《银河航线》中,一个文明的覆灭可能只在现实世界的一两个小时之内。但一个副本的时长往往超过三个小时。而上次的重合奇点全服副本,正常耗时在六个小时以上,只不过因为恶念空间的干扰,所有玩家的时间概念都发生了错乱而不自知。 一下午下来,叶黎和苏小月击破了两个零点七级文明,从中得到了不少能源与材料。 苏小月很高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她很大方地对叶黎伸出手,甜笑道:“看来我认识你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情。” 叶黎犹豫片刻,和她握手,便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苏小月道:“因为你让我从不幸变得幸运。我们今天一下午的收获可比我平日里一个星期的收获还多得多。” 叶黎只能干笑。 苏小月道:“你玩《银河航线》的时间不长,可能不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们今天刷出来的材料中,有好几个材料都有一定几率熔炼合成成高等文明武器。这些珍惜材料加起来应该能卖八百到一千块。” ——一下午就赚了八百块,换成我肯定也非常高兴。 叶黎这么想的时候,却完全忘记了他给沈星暮当司机,几乎每天都闲着的情况下,每月还能领到好几万块的工资。 下午的工作结束,苏小月哼着欢快的曲子,大步往外跑。 元成辑和舒博已经在平房外的宽阔平地上架起烧烤架子,清洗好各种食材。 在夕阳若血的时间点,烧烤晚会便开始了。 舒博、元成辑、苏小月、以及工作室的其他成员,都端端正正,盘膝围坐在地上,聊一些和工作无关的话题。 叶黎也坐在其中,沈星暮却尤为不合群地独自回房间睡觉了。似乎从这场善恶游戏开始起,睡觉便成了沈星暮每天必修的重要功课。 当兴趣变成了工作,兴趣本身便会消失无踪,甚至变成无形的负担,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些热爱《银河航线》的少年也一样,当他们把玩《银河航线》当成工作,便恨不得躺着一动不动睡上三五天,完全不去想与《银河航线》有关的任何事情。 所以他们现在的聊天非常愉快。 普通的闲话家常,一些平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的言语,却能使他们露出心平气和的笑容。 元成辑和舒博似乎都不爱说话,其他成员在聊天时,他们便忙着准备各种食物,而且他们好像存在一抹很强的默契,彼此间不需要任何言语交流,便将整个烧烤晚会打理得井井有条。 香喷喷的烧烤菜色出炉,成员们各自享受盘中的美味,不时喝上一口白酒或一杯啤酒。 男性成员们喝酒的本事都不小,几乎都是举杯便一饮而尽,痛快洒脱,宛如古代的豪爽侠客。 连苏小月也好像变成了不拘世俗的女侠。她喝酒同样干脆利落,无论谁向她举杯子,她均是甜甜一笑,尔后仰头便喝。 叶黎变成了这里最不合群的人,因为他才第一天来这个工作室工作,因为他本身也不喝酒。 叶黎知道,虽然元成辑和舒博都没说,但这场烧烤晚会其实他们庆祝自己和沈星暮的加入而准备的。 沈星暮完全没给他们面子,事后免不了让人诟病。 而叶黎,现在却也有些身不由己。 成员们推杯换盏时,当然也有不少人对他举酒杯,他再三推脱之后,便感觉其他人的神色都变得古怪,像是嘲笑,也像是不满。 苏小月嘴里吐着酒气,轻轻扯叶黎的衣角,小声道:“其实喝醉了就埋头大睡,也是非常难得的体验。那种体验有可能让你仿佛飞上天堂,也可能让你置身地狱。如果你不尝试一下,就实在太可惜了。” 叶黎的眉头立刻皱紧。他并不是滴酒不沾,至少在他和何思语结婚的那一晚,他喝过酒,而且喝出了数之不尽的噩梦,喝出了恶念空间以及自己与妻子的生离死别。 叶黎知道,那一场令他至今耿耿于怀的悲剧其实与酒水没有任何关系。恶念空间选中了他,无论他喝不喝酒,也都绝对逃不出魔爪。 但他依旧本能地抵触酒水的气味。他不喜欢酒烧喉咙与心肺的灼热感觉。 叶黎思索着准备再次拒绝时,眼睛却猛地一收,因为他看到了泪光。 苏小月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中竟满是悲伤,悲伤到潸然泪下,却又佯作坚强,悄无声息擦去眼中的泪水。 ——她为什么哭泣?喝醉了便埋头大睡,便可能让自己置身地狱?所以他曾因喝酒,而承受了至今不愿回想的经历? 叶黎思忖着,点头道:“我陪你喝一点。” 一个悲伤的女人,举起酒杯向一个男人劝酒,男人却以“不喝酒”为理由回绝,便显得太过不解风情。 叶黎只喝了两罐啤酒,每一罐都简单地和苏小月碰一下,让后一饮而尽。 啤酒的酒精度数不高,大部分会喝酒的人,喝一两罐啤酒和喝一两罐水没太大区别。但叶黎不一样,一个从内心深处抵触酒水的人,往往极容易醉。仅仅两罐啤酒,便让他彻底醉了。 叶黎的脑袋发胀,视线越来越暗,只隐隐看到不断晃动的酒杯。他听到苏小月在轻言细语说什么,似乎要伸手扶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离她很近很近,近到足以闻到了她的独特体味。他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可是他的脑子已经变成一团浆糊,除了痛就是胀,于是他没有丝毫挣扎就已不省人事。 当叶黎再次睁开眼时,烧烤晚会已经结束,他躺在一张温暖的木床上。 木床原本只有一个架子和一张木板,没有棕垫,没有棉絮,只有一张薄薄的床单。这原本是非常坚硬、冰冷的床,叶黎却的确感觉到了温暖。 因为苏小月就坐在他旁边,她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乌黑浓密的发丝垂下,几乎盖住他的整张脸。 叶黎心里一个激灵,立刻翻身避开苏小月,靠在墙边急声问道:“苏小月,你在干什么?” 苏小月安静地盯着叶黎,只不过她的安静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恬静,而是另一种冷到极致的安静。 叶黎低头看向检查自己的衣服,发现除了外套被脱下了,其他衣物都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他扫视四周,很快确定这是苏小月的房间,因为只有她的房间才会摆放化妆品与布娃娃之类的东西。 叶黎沉着脸跳下床准备出去。 苏小月却伸手拦住他,冷冰冰说道:“这就走了?” 叶黎道:“我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现在当然要走。” 苏小月嘲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一个正人君子。” 叶黎道:“我不是什么君子,但有一点我无比清楚。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女人,便不能再和别的女人发生这种荒唐而滑稽的事情。” 苏小月问:“所以你看不上我?” 叶黎皱眉道:“你曾经阴差阳错地救过我一命,我不想对你说太过分的话。” 苏小月道:“你能说我什么?水性杨花?荡妇**?” 叶黎问:“莫非不是?” 苏小月道:“你说是就是,因为我现在的确像极了恬不知耻的下贱女人。” 叶黎问:“只是像?而非真的是?” 苏小月道:“有的时候,像就是是,是就是像。” 叶黎问:“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小月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加入成辑的工作室,而是怀着其他目的。我甚至已经猜到你们想干什么。” ——莫非她知道善恶游戏? 叶黎的神色微微一沉,凝声道:“你继续说。” 苏小月道:“成辑的性格温和,却也并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曾受过的苦难,早已刻进人的骨子里。纵然他本身不记仇,但他也不会容忍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在别人身上继续发生并持续下去。他创建工作室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梦想,还为了获得知名度,揭发那个学校的丑恶罪行。” ——苦难?天怒人怨?学校?罪行?她在说什么啊? 叶黎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但他很聪明,知道这很可能也是攻略善恶游戏的重要信息,便面无表情把手探进裤子口袋,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 苏小月继续道:“成辑曾报过案,也在网上曝光过他们的罪行,只可惜口说无凭,没有切实的证据,警方也拿那群人没办法。而且那群人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犯罪,原因也是他们背后有着强大的靠山。任何一条利益链,都少不了最顶端无恶不作却还能横行无忌的封豕长蛇。成辑的举动非但没有伤到他们丝毫,反而引来了莫大的麻烦。他接到许多恐吓电话与短信,其中的一些赤裸裸的威胁之语更是令人发麻。可是成辑没有认输,他创建工作室,有了知名度之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动手。” 叶黎淡淡问道:“然后呢?” 苏小月道:“那个学校的人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叶黎问:“他们做了什么行动?” 苏小月自信道:“你和沈星暮就是他们派来监视成辑的。只要成辑稍有异动,哪怕是触犯法律,背负罪名,你们也会毫不犹豫杀掉他!” 叶黎不动声色。 苏小月款款走到叶黎面前,抬手托住他的下巴,口吐芬芳,妖娆问道:“我说的对吗?” 她说的当然不对,她从一开始就完全想错了。 叶黎没有纠正,而是淡淡说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苏小月道:“因为我想和你做一场交易。” 叶黎问:“什么交易?” 苏小月脸上的温柔尽数散去,变得宛如冤死女鬼般狰狞。她语气森森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人,你想拿我怎样就怎样,但作为交换,你必须帮我杀掉舒博!” 叶黎的心“咯噔”一跳,但脸上仍装作沉着淡定。他随口问道:“为什么要杀舒博?” 苏小月冷声道:“因为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叶黎问:“莫非你不知道,舒博是元成辑的好朋友?” 苏小月道:“就是因为他是成辑的好朋友,我才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叶黎问:“所以元成辑身边连一个朋友也不能有?” 苏小月厉声道:“如果换了任何人,我都不会这么绝望!你知道吗?我被舒博强奸了。就在今年年初的某一晚,我喝醉了,被舒博抱到了他的床上。哈哈哈……深交季作友,义重伯为兄,多么讽刺的诗句?多么滑稽的友谊?我那么爱成辑,成辑也那么爱我。成辑把舒博当成一生是挚友,可他干了什么?你告诉我,舒博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死!?是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 她的脸越来越狰狞,可她的眼睛却湿了,眼泪如雨滑落。狰狞的极致,却是绝对无法抚平的伤痛。 ——这就是苏小月诅咒舒博的原因?我的天啊,这世上居然存在这么另类的事情?如果苏小月真的被舒博侮辱过,那这场游戏的制胜条件到底是什么? 叶黎再难掩饰心绪,脸上满是凝重。他盯着她,沉声问道:“所以你为了复仇,宁愿把自己整个人送给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7章 学校 夜很深,万籁俱寂,连星光与萤火都隐于黑色的夜幕。如水凉风不断吹响,“哗啦啦”扬起不远处的破房子的塑料棚子。 叶黎走过长廊,顺楼道回到一楼,路过的每一间房都静谧无声。所有人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然入睡,没有人知道苏小月在某个夜里受过的残酷摧残,同样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她是何等绝望。 叶黎回想起苏小月苍白若死的脸,以及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眼泪,心里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的负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租房很暗,比外面的夜幕更暗。伸手不见五指的狭小房间里,叶黎看到了细微的光,那是沈星暮的眼睛折射的光亮。 沈星暮居然没睡,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木桌前。而且房间内荡着浓烈的酒精气息,似乎他正坐在黑暗里独酌。 黑暗里的无声悲伤,竟比苏小月的泪光更动人。 叶黎不知道沈星暮在干什么,但还是选择尊重此刻奇特的意境。他推开门,却没有顺手开灯,而是用几乎不可闻的脚步缓缓走到沈星暮面前,他就坐在沈星暮对面。 黑暗中,两个人都不说话。 叶黎闻到醇厚的酒香味,便立刻想起烧烤晚会时,自己喝下去的两罐啤酒。 他的胃有些难受,脑子也隐隐发胀,但他依旧抬手寻找酒杯。 他准备陪沈星暮喝一杯,就在这无声的黑暗里。 叶黎找到了酒杯,而且酒杯里居然有酒,就好像沈星暮很早以前就替他倒好了酒。 叶黎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白酒果真比啤酒更为猛烈,叶黎只觉从喉咙到肺腑,全身都在发热。 如果是三九严冬,喝上这么一杯灼烫的酒水,兴许也是非常不错的享受。 叶黎感觉脑袋有点晕,想继续睡觉,但他没来得及上床,一直安静不语的沈星暮终于说话了。 他问:“为什么不答应苏小月?” 叶黎的身子猛地一僵。因为沈星暮能问出这个问题,便证明他已知道叶黎今晚的遭遇。 叶黎沉默片刻,问:“能开灯说话吗?” 沈星暮道:“我从来没说过不能开灯。” 叶黎走到墙边,抬手按开开关,昏黄的灯光照满房间,便见沈星暮头发蓬松,面容惺忪,像极了邋遢的流浪汉,正坐在某个破烂的酒馆喝酒发牢骚。 叶黎轻叹道:“你现在的模样的确不太好看。” 沈星暮盯着桌上的酒瓶,淡淡说道:“彻夜喝酒的人,样子本就不好看。” 叶黎问:“为什么忽然喝这么多酒?” 沈星暮道:“你们在开烧烤晚会的时候,我听到舒博吟了两句诗。” 叶黎皱眉道:“什么诗?我怎么没听到?” 沈星暮道:“舒博吟诵的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至于你为什么没听见,你应该知道。” ——一个喝两罐啤酒就变得不省人事的人,的确是无论没听见什么都不足为奇。 叶黎想着,忍不住问道:“因为舒博吟了这两句诗,所以你想喝酒?” 沈星暮道:“我只想知道喝醉之后能不能梦到那一船的星河,只不过你没给我这个机会。” 叶黎问:“为什么这么说?” 沈星暮道:“因为我还没喝醉,你就被苏小月背走了。我若继续喝下去,难保苏小月不对你做什么。” 叶黎苦笑。 沈星暮问:“苏小月用自己做交换,让你去杀舒博。你为什么不答应?” 叶黎不假思索道:“我不是苏小月所认为的那个学校的人,同样不是拿钱办事的杀手。无论苏小月怎样漂亮,也无论舒博该不该死,我都不会答应。” 沈星暮道:“如果你稍微聪明一点,就该答应下来。” 叶黎问:“为什么?” 沈星暮道:“你在苏小月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一个普通人想设计杀死另一个普通人,当然需要不少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和苏小月是合作关系,你便很容易从她口中问出我们想要的信息。” 叶黎沉默。 沈星暮继续倒酒,继续喝酒,似乎不打算再说话了。 叶黎揉了揉眉心,沉吟道:“沈星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答应苏小月,会产生怎样可怕的后果?” 沈星暮道:“无非就是你又多了一个女人。” 叶黎皱眉道:“不要开这种玩笑。” 沈星暮道:“苏小月被舒博抱到床上,就如同她把你抱到床上一样简单。” 叶黎问:“你想说什么?” 沈星暮道:“你躺在苏小月的床上,但衣服还好端端地穿着。” 叶黎明白过来,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虽然苏小月曾躺在舒博的床上,但舒博不一定侵犯过她。”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道:“可是苏小月言之凿凿肯定过,那天晚上她的确被人侵犯了。” 沈星暮问:“如果你醉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和人发生关系,你能看清那个人是谁吗?” 叶黎摇头道:“恐怕不能。” 沈星暮道:“所以这件事还存在另外一个可能。苏小月那一晚喝醉了,然后被工作室的某个成员趁虚而入。那人侵犯苏小月之后,再悄悄将她抱到舒博的床上。这样就造成了舒博侵犯了苏小月的假象。” 叶黎不得不承认,硬钻牛角尖的话,的确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只不过他完全没想过。 沈星暮喝下一杯酒,淡淡说道:“我的眼睛在舒博身上看不到半点黑暗。纵然他心里的确藏着某些恶念,但总归是善念强于恶念。他应该不会对苏小月做这种事情。毕竟他和元成辑是关系非常亲近的朋友。” 叶黎问:“我们需要查清楚这件事吗?” 沈星暮摇头道:“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们想查也已经找不到调查的方向。而且就算我们把侵犯苏小月的罪魁祸首查了出来,也改变不了苏小月曾被人侮辱的事实。” 叶黎道:“至少能证明舒博是无辜的。” 沈星暮道:“证明舒博是无辜的又能怎样?元成辑、舒博、苏小月三个人的关系依旧如蜘蛛网一般交织缠绕,无论如何也算不清楚。而且我怀疑,苏小月现在还活着,是因为她对舒博的恨。一旦这件事被查清楚,支持苏小月活下去的仇恨也消失无踪,那她很可能会选择自杀。” 叶黎皱眉道:“你怎么会想到苏小月会自杀?她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 沈星暮道:“虽然我来这里的时间不长,和苏小月接触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但我一眼就能看出,苏小月和世上的大部分女人不一样。她很爱元成辑,而她的爱,大概是不容半点沙子那种。当她认为自己已不配再和元成辑在一起的时候,便有可能选择自我了结。” 叶黎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星暮问:“农村的小姑娘,又有几个不是天生淳朴,视忠贞如命?” 叶黎再一次沉默。 沈星暮道:“苏小月和舒博的事情,我们先不管。苏小月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就算她对舒博恨之入骨,有了杀心,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筹备暗杀计划。而在她完成那个杀人计划之前,可能这场善恶游戏已经宣告结束。所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昔日迫害过元成辑的那个学校。” 叶黎道:“苏小月对那个学校的描述非常含糊,几乎没说半句有用的线索,我们怎么查?” 沈星暮静坐着自斟自饮,眉头却已慢慢挤紧,似乎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叶黎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再多想,打着呵欠躺下就睡。 次日清晨,苏小月一大早就来敲门。叶黎醒了,沈星暮却还在睡。 隔着门,叶黎皱着眉盯着正眉开眼笑的苏小月。 她很活泼地拉住叶黎的手,蹦跳着向长廊尽头的楼道走。 叶黎皱着眉抽回手,问:“你这是干什么?” 苏小月甜笑道:“现在是早饭时间啊,我们作为工作室的组队搭档,我当然要带你去吃早餐啊。” 叶黎盯着她的如花笑靥,便很难想象她昨晚的狰狞面孔。 叶黎轻叹一声,问:“你还没放弃?” 苏小月歪着脑袋疑惑问道:“放弃什么?” 叶黎当然不会在这里说“放弃雇我去杀舒博”这样的话。他盯着她,沉吟好久,终于规劝道:“你是一个很美丽、也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你应该看向明天,而不是停留在伤心的过往。” 苏小月眨眨眼,甜笑道:“看向明天?” 叶黎点头道:“是的。” 苏小月问:“明天有什么?” 叶黎道:“你所想要的一切,都在明天。” 苏小月问:“所以明天你就会变成我的男朋友?” 叶黎沉下脸不说话。 苏小月展颜道:“我开玩笑的。走,我们一起去吃饭。” 早饭过后,工作室成员们开始忙碌。 叶黎和苏小月组队刷副本。然而说是组队,其实游戏里的各种工作几乎都被苏小月一人承包,叶黎的作用便是充当移动的行囊,帮她收集刷副本时掉落的各种材料与武器。 大概十点钟,隔壁工作室的元成辑忽然造访。 他走到苏小月旁边,俯下身凑近她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便露出满怀期待的微笑。 苏小月蹙眉道:“舒博去吗?” 元成辑轻轻点头。 苏小月果断摇头道:“那我就不去了!” 元成辑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 苏小月大声问道:“试婚纱和礼服不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吗?为什么还要多加一个人?” 元成辑的脸涨红到耳根子,干笑着不说话。 苏小月愤愤道:“元老板,我现在在工作,请你别打扰我。” 元成辑在原地静站片刻,居然真的就走了。 叶黎敢肯定,刚才苏小月是故意让元成辑难堪的。毕竟元成辑是用悄悄话说的试婚纱和礼服的事情,她却大声说了出来。 叶黎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思绪却已飘飞起来。 ——只有快结婚的恋人才会试婚纱和礼服。元成辑和苏小月要结婚了吗?如果他们能正常结婚,苏小月会不会忘记对舒博的仇恨? 叶黎思考之时,再一次察觉到边上的冰冷目光。 烧烤晚会之后,叶黎已经记住工作室的大部分成员的名字,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有一个非常别致的名字——顺着念、倒着念都完全一样的“熊小熊”。 据说熊小熊很早以前就认识元成辑和舒博,他也算这个工作室的元老之一。所以其他成员喜欢叫他小熊哥。 这会叶黎偏头看过去,和熊小熊对视,一眼便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许多东西。 似乎熊小熊也对苏小月有着一分不同于同事与朋友的异样情感。 叶黎忽然有了一个猜想——如果熊小熊暗恋着苏小月,依照沈星暮的推测,那一晚侵犯苏小月的人会不会是他? 叶黎看着他眉清目秀的青涩脸颊,忽然感觉他是一个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的小屁孩。 叶黎的感觉是对的。 就在熊小熊发呆这一会,苏小月忽然看向他,微笑着说道:“小熊,饮水机的水好像没了,你去换一桶水。” 熊小熊的脸立刻变成了红苹果,甚至不敢与苏小月对视,只埋着头小声应了一声“好的”。 叶黎看着熊小熊的羞涩模样,便仿佛看到中学时代的自己。那时他站在何思语面前,说话同样是结结巴巴的,甚至连看她一眼都难以遏制地脸红。 这样单纯可爱的小伙子,当然不会如狼似虎地残害自己心爱的女孩。 叶黎加入工作室之后,便感觉一天时间过得非常快,就好像只在工作室里坐了一会,然后天就黑了。 这一天,叶黎的苏小月的收获也还算不错。 苏小月像是早就忘了试婚纱的事情,连一直守在长廊口子等她的元成辑都被她完全无视。 她硬送叶黎回房,并且在门外欢快地挥手道别,仿佛在期待明天的重逢。只不过她的笑容很快凝固,因为房间里的沈星暮正冷冰冰地盯着她。 似乎她有些害怕沈星暮,挥过手之后,连一句话都没说,便快步跑了。 叶黎关上门,打着呵欠准备睡觉,沈星暮却先一步说道:“不要急着睡觉,学校的事情高哲羽已经查清楚了。” 叶黎惊讶道:“这才短短不到一天时间,又没有比较好的线索,高哲羽能查到什么?” 沈星暮淡淡说道:“害人的学校,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线索。我只叫高哲羽查一下弭城境内,有没有恶名昭彰的学校,他便查到了三十多所中学,五十多所大学。” 叶黎不解道:“这么大的范围,能算什么线索?” 沈星暮道:“高哲羽查到的这些学校,无非都是教育质量较差,频频闹出学生打架、早恋、酗酒、吸烟、聚赌等事件,被外界各种冷嘲热讽而已。” 叶黎道:“老师领导不负责任、不管学生,任由学生们在学校胡闹,只管自己的工资与奖金。这样的学校本就不少。”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样的学校的确很普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逼着林海鸥割肉喂狗的曾虔?” 叶黎当然记得曾虔,就是因为她的恶行,叶黎才打算写一本短篇小说,把这种为人师表,却实为社会败类的人公之于众。 沈星暮冷笑道:“弭城有一个蓝天精英学校。这所学校有些特殊,学校老师并不讲知识,而是讲做人。他们不仅嘴上讲,手脚也会付诸行动。叛逆期的少年、少女,一旦被送进这所学校,再出来时,必定成为社会精英。所以这所学校有个标语,内容是‘拨开眼前的迷雾,仰望生命的蓝天’。” 叶黎听着沈星暮的冷漠语气,便意识到这个学校存在问题。他思忖着问道:“你是在说学校,还是在说少管所或戒网中心?” 沈星暮道:“我说的的确是学校,而且是外界评价非常高的一所学校。只不过高哲羽很有本事,他查到了不少关于蓝天精英学校的黑幕。学校的老师并不是真正的老师,大多是社会上的混混,他们并不懂教育,只懂骂人与拳脚。被送进学校的学生,除了每天挨打,还有承受许多非人的折磨。比如住在老鼠、蟑螂横行的黑屋子里,吃早已硬得咬不动的馒头,喝早已发酸的菜汤。无论怎样叛逆的少年,经受过这种宛如地狱的折磨之后,也必定乖巧懂事。而讽刺的是,他们越乖巧,便证明他们对那学校越是恐惧。没人知道那所学校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怎样可怕的阴影。” 这次叶黎完全听懂了,心中怒气随之上涌,沉声道:“这不是学校,而是监狱。这样的学校不该存在。” 沈星暮冷笑道:“这样的学校的确不该存在,只可惜它有很硬的后台,寻常人根本拿它没有任何办法。” 叶黎问:“它的后台是什么?” 沈星暮道:“弭城的地下霸主巨鼎门。” 叶黎对各个大城市的黑帮势力并没有明确的认知,便继续问:“巨鼎门比枪神社更厉害吗?” 沈星暮道:“巨鼎门和枪神社谁强谁弱我不知道,但巨鼎门绝对比‘成博’工作室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强得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8章 偷袭 叶黎和沈星暮经过一番探讨,一致认为,帮助元成辑揭露蓝天精英学校的丑恶是获取善念之花的必要条件之一。只不过蓝天精英学校有弭城的地下霸主巨鼎门撑腰,以叶黎和沈星暮现在的能力,很难在短时间内击败它们。 好在沈星暮从夏秦口中得知了不少枪神社的内部信息。因为巨鼎门改朝换代,新任门主钱风竹非常不老实,正极力遏制枪神社在弭城的发展,并且暗地里又拉拢了不少中小型帮派,明显是要强行摆脱枪神社的控制。而枪神社的刘俊和夏秦当然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势力在弭城经营多年,弭城也早已成为枪神社的固定市场,钱风竹要断他们的财路,他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枪神社和巨鼎门的战争早已必不可免,它们就像两只连在一起的火药桶,只需要一丁点火星,便会引起惊天爆破。 于是叶黎和沈星暮决定暂时不去考虑击败蓝天精英学校的问题,他们只需要静心等待,等夏秦挥军直入,覆灭巨鼎门之后,蓝天精英学校也就不攻自破了。 当然,他们不能一直闲着。在枪神社和巨鼎门各自摩拳擦掌、布置战备的这段时间,他们也必须进一步寻找攻克这场善恶游戏的线索。 沈星暮觉得线索可以从元成辑的过往里寻找,而要查询他的过往,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他的家里,拜访他的父母。 叶黎则认为,现在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线索,便是元成辑和舒博的友谊。任何感情都存在一个源头,元成辑和舒博的友谊不会无端形成,他们一定共同经历过什么。 两人并没有各持己见持续争论。沈星暮很随意就认同了叶黎的观点,并且极力支持他去查询。 于是叶黎第二天就行动起来。 苏小月依旧是像单纯的小女孩一样,从早餐时间开始,便时时刻刻粘着叶黎。 叶黎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和自己打好关系,然后再商量杀死舒博的事情。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但叶黎嘴上并不说破,而是旁敲侧击地询问元成辑和舒博的过往。 苏小月的回答非常简单,“他们是同乡,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所以是好朋友啊”。 叶黎不得不承认,“元成辑和舒博是同乡,而且是幼时玩伴”的确是一条有用的信息,但他不认为这是元成辑和舒博的友谊的源头。 叶黎继续追问,苏小月却也说不出多的信息。只不过她的随口一句话,反倒让叶黎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的原话是:“成辑和舒博曾一起偷看女生洗澡,那个女生就是成辑做物流装卸工时的主管,名字叫章娴。” 叶黎对这一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从某种意义上说,章娴算是他的“初恋”。而且年初那会,章娴还专门去蛰城辞县找过叶黎,为的就是问那一句“你喜欢我吗”。 元成辑认识章娴,而且还险些看到她不着片缕的样子,这或许也算一条信息。只不过这条信息有没有价值便是未知数了。 往后的一个多星期里,叶黎每天白天正常工作,晚上便和沈星暮探讨彼此的收获。然而两人在这一个多星期里,连一点收获也没有。 沈星暮并不是每天晚上都早睡,有时候会捏着手机和夏恬聊上一些平淡的话题。 叶黎当然也没忘记家里的徐小娟。他惦记她,也惦记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经常给她打电话,只不过电话里的她,总是冷冰冰的。 一个怀孕的女人,却没有男人陪,这的确足以使她闹脾气很长一段时间。 某一晚,叶黎感觉有些累,提前下了班,回房躺下之后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忘在工作室了,便想回去拿手机。 他走到灯火通明的工作室外,没来得及推门而进,变成虚掩的门缝里看到里面的苏小月。 她没有认真工作,而是坐在电脑桌前,对着黑漆漆的屏幕梳妆打扮。 ——难怪电脑桌的抽屉里那么多的化妆品与化妆工具,却没有一面梳妆镜。原来直接把电脑关了,黑漆漆的电脑屏幕就成了梳妆镜。 叶黎从未见过女人大晚上梳妆打扮,至少何思语和徐小娟都没有这样做过。 叶黎觉得疑惑,便默不作声站在门外。他一站就是二十多分钟,直到苏小月把自己打扮成娇滴滴的鲜嫩公主。 苏小月打扮完之后,脸上露出如花笑靥,手上动作却尤为狠辣狰狞。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纸人,一只手按着纸人,另一只手则捏着尖锐的钉子。 钉子不断钉向纸人,而随着纸人上的钉子越来越多,苏小月的笑容就越发狰狞。 ——她果然在诅咒舒博。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在钉钉子之前,要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 叶黎决定不去打扰她,正准备离去时,电脑桌上的手机响了。 那个手机正是叶黎忘在工作室里的手机。 苏小月看向手机,猛地抬眼看向门外,便看到了叶黎。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询问道:“叶黎,你是回来拿手机的吗?” 叶黎只能点头。 苏小月抓起叶黎的手机看了一眼,问:“小娟是谁?” 叶黎明白过来,这会打电话来的人正是徐小娟。他不做迟疑,大步走进工作室,接过自己的手机,连忙接听电话。 电话里,徐小娟尤为痛苦地说道:“叶黎,你快回来,我肚子好痛!” 叶黎的瞳孔猛地一收,连忙道:“小娟,你是不是动了胎气?你听我说,赶紧联系夏恬,她离你非常近,只有她能帮到你。” 徐小娟悲伤道:“所以我怀着你的孩子,却要找别人帮忙吗?” 叶黎的心猛地一颤,沉声道:“等我!我马上回去!” 叶黎转过身大步跑,苏小月却非常矫健地拦在他前面。 叶黎问:“有事?” 苏小月道:“你还没回答我,小娟是谁?” 叶黎心急如焚,不再理会苏小月,抬手将她一推,便大步向前跑。然而苏小月死缠烂打地从他身后抱住他,硬拉着不让他走。 叶黎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小月冷冷说道:“不就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吗?你想要孩子的话,我随时可以替你生啊。” 叶黎愣了一下,旋即从脚底到头顶,泛起浓浓的麻意。他完全没想到,苏小月居然会说这么无耻的话。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女人,似乎早已不在乎自尊与羞耻。 叶黎深吸一口气,身子猛地向前一冲,摆脱苏小月,便毫不犹豫冲进楼道,回到自己的租房。 叶黎找沈星暮借了车钥匙,当晚便连夜赶往蛰城。 晨曦微亮的时段,叶黎抵达蛰城人民医院。 妇科病房外,夏恬温婉地笑道:“叶黎,你不用担心,小娟没事,只是最近吃太多补血的食物,有点闹肚子。” 叶黎来之前联想到许多糟糕的后果,比如徐小娟下楼梯不小心碰了肚子,又或是突然发高烧导致胎儿死亡。 现在他听到夏恬的安慰,终于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夏恬认真建议道:“叶黎,小娟最近很忧郁,总是坐在阳台上发呆,我担心这样下去,她会做出傻事。要不你留在家里陪小娟,陪她养胎,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善恶游戏交给我和星暮去完成。” 叶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摇了头。要救何思语的人是他,却让沈星暮和夏恬去冒险,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而且他的胸膛才是善念之花的容器,他若不参加善恶游戏,就算沈星暮和夏恬最后赢了,也没办法保存善念之花。 叶黎决定留在家里陪徐小娟几天,等她情绪稳定了再走。 然而当天下午,叶黎便被徐小娟赶走了。 她的情绪非常稳定,笑起来像一颗颗甜美的糖果。她笑道:“老公,我现在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把宝宝健康地生下来。你不是还要救何思语吗,得快点去弭城才行啊。” 叶黎严重怀疑这句话是充满嘲讽之意的反语。 他不走,她便直接把他赶出去。他守在门外不走,她便隔着门温柔说道:“老公,对不起,我不应该闹脾气,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就让你大老远回来一趟。你走,我真的没有赌气。我知道的,何思语救过你的命,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弃她不顾。只要你一天没能救活她,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为了我们和宝宝的未来,你放手去救她,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叶黎第一次发现徐小娟也是如此善解人意。他听了她的话,对她道过谢之后,再次自驾赶往弭城。 叶黎从弭城到蛰城来回一趟,一天一夜有余。 他回到丁县的棚户区时,天早已黑透,工作室的所有成员都已安睡,当然包括近期一向嗜睡的沈星暮。 沈星暮就睡在黑暗的房间里,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叶黎从这平淡而熟悉的画面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沈星暮睡得很安详,他的眉宇与嘴角都扯动出浅浅的笑意,仿佛沉浸在美好的温柔乡里。 叶黎记得清清楚楚,沈星暮睡觉时,眉头总是凝得老紧,仿佛每夜都在做噩梦。 今晚显得太过异常。 叶黎皱着眉思忖片刻,下意识催动自己的“念”,一瞬间,他便发现沈星暮全身都环绕着强大的“念”,这股“念”的力量非常邪恶,宛如狞笑的恶念之花,它绝不是沈星暮自身的“念”。 这些“念”已经有一部分浸透沈星暮的身体,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叶黎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沈星暮被人偷袭了。而且偷袭他的那个人,只可能是仇世,因为只有仇世有能力偷袭沈星暮,也只有他的“念”会显得如此邪恶。 叶黎忍着自身的疲惫,利用自己的“念”去驱散环绕在沈星暮全身的邪恶的“念”。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叶黎用了足足三个小时,才将那些邪恶的“念”全数驱除。 叶黎的额头已经遍布汗珠,脸色也变得苍白若纸。 他撑着床沿喘息之时,安详熟睡的沈星暮终于醒了过来。 叶黎看了一眼沈星暮,轻叹道:“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星暮坐起身,皱着眉捏了捏眉心,淡淡说道:“我做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梦,那个梦的真实感非常强,让人流连忘返。” 叶黎问:“你在梦中看到了你的母亲?”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我梦到我的母亲熬过了十年前的那场恶病,直到现在都还好好活着。” 叶黎苦笑道:“只可惜那是梦,而且是人为制造的梦。这个梦的目的就是让你沉醉在梦境中,再也醒不来。” 沈星暮道:“我现在还有一种奇特的恍惚感。我在想,如果那个梦能永远持续下去,我或许宁愿一直活在梦里。” 叶黎叹道:“因为只有在那个梦里,你才能同时拥有母亲与夏恬。” 沈星暮冷声道:“是你唤醒了我的美梦。” 叶黎道:“或许再过几天,连我也没办法唤醒你了。” 沈星暮道:“所以你回来的很不是时候。” 叶黎问:“你认为我应该晚几天再回来?” 沈星暮摇头道:“我是说,你应该早半天回来。如果那时候你在,仇世就跑不了了。” 叶黎沉默。 沈星暮道:“仇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他的‘念’仿佛来自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纵然我拼尽全力,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恶念空间的游戏规则限制,他会毫不犹豫杀死我。” 叶黎道:“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仇世才不敢动手。” 沈星暮道:“所以你不该走。” 叶黎问:“如果夏恬怀上了小孩,恰恰在这时候需要你,你会走吗?” 沈星暮道:“当然会。” 叶黎问:“那我为什么不该走?” 沈星暮道:“因为徐小娟不是夏恬。莫非你不觉得,徐小娟出事的时间太巧了?为什么你一走,仇世就出现了?” 叶黎道:“这和小娟出事的时间没关系。我一走,仇世就出现,只能证明他一直在暗处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无论小娟在什么时候出事,只要我们一分开,他就一定会出现。” 沈星暮冷笑道:“所以你一点也不怀疑徐小娟?” 叶黎问:“所以你在怀疑夏恬的判断?” 沈星暮沉下脸不说话。 叶黎淡淡说道:“仇世的这一次出手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个好消息。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他就在这附近潜伏着。” 已知的敌人和未知的敌人,总归不是一个性质。仇世现身和不现身,同样不是一个性质。 沈星暮忽然切换话题,淡淡说道:“昨天晚上,你走后不久,苏小月来找过我。” 叶黎问:“她找你干什么?” 沈星暮道:“苏小月好像疯了。她问我想不想要孩子,她说她可以帮我生小孩。” 叶黎问:“你怎么说的?” 沈星暮道:“我直接把她轰出去了。” 叶黎道:“你实在不该这么冷漠,至少说几句安慰她的话。” 沈星暮摇头道:“一个发了疯的女人,没什么好安慰的。因为我越安慰,她就越得寸进尺。” 叶黎也觉得苏小月疯了,昨晚他准备走的时候,她的确说过很疯狂的话。 沈星暮道:“仇世就像躲在暗处的毒蛇,随时都会给我们致命一击。从现在开始,到整场游戏结束,我们最好能做到形影不离。” 叶黎点头。 沈星暮翻过身,居然闭上眼就睡了。 叶黎苦笑几声,同样是躺下就睡。 *** 时间稍稍回退一点,凌晨前后,叶黎还没回来,沈星暮已经安睡。 苏小月坐在床边发呆。她在想舒博的死相,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油锅烹杀,每一种死法都在她的脑中闪过。 她的脸上有了狰狞的笑,但很快的,眼角又有了悲伤的泪。 她杀不了舒博。因为她是一个思想单纯的农村姑娘,她没有力量,也没有足够的心机,她除了憎恨他、诅咒他,竟想不出报复他的办法。 他想借叶黎和沈星暮的力量动手,可是这两个男人好像都不近美色,她唯一引以为傲的容貌,却无法成为她复仇的资本。 她除了一遍又一遍幻想舒博的凄惨死相,居然什么也做不到。 某一刻,昏黄的灯光下忽然有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苏小月茫然抬头,头戴黑色斗笠,背披黑色斗篷的怪人无声走进她的房间。 这个人的面部被黑色的面巾遮挡,只露出一双晶莹若琉璃子的眼睛。 苏小月的睫毛一颤,眼中闪过惊恐。 这个人仿佛全身上下都遍布黑暗与邪恶,令人望而生畏。 苏小月意识到,这个人才像那个学校的人,叶黎和沈星暮一点也不像。 苏小月忍着心头的恐惧,颤声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黑衣人发出轻佻却又满带邪恶的笑声。他淡淡说道:“你想杀舒博?” 苏小月咽了一口唾沫,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这个很简单,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听我的。” 不知为什么,苏小月盯着这个黑衣人,心中对舒博的恨意居然诡异地消退了许多。她此刻不想再讨论杀舒博的事情,只希望这个人快点走。 黑衣人问:“你不是宁愿卖身成奴,也要杀死舒博吗?现在你的机会来了,你却想放弃?” 苏小月使劲一咬牙,问:“你要我做什么?脱衣服还是跟你走?” 黑衣人冷冷说道:“抱歉,我对你并不感兴趣。衣服还是留在你身上的好。” 苏小月问:“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人邪笑道:“我想帮你报仇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9章 同桌 元成辑满目真挚地向苏小月伸出手,他的笑容温暖而会心。似乎他无比深信,当苏小月了解到他和舒博的过往之时,便一定会理解他们的友谊。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苏小月抓完脑袋,忽然抬起头,厉声问道:“为什么!” 元成辑怔住,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苏小月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那个夏天,弭城西北大学的人工荷塘边上,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元成辑皱眉道:“那天我说了很多话,我不知道你问的是那些话。” 苏小月道:“你说我的眼中藏着深深的忧郁,我的忧郁深深地打动了你。” 元成辑点头道:“我的确说过这类似的话。” 苏小月道:“你还说我的头发非常好看,卷卷的,像小月牙,像丛生的南瓜藤、豌豆尖,鲜嫩、新绿,迷住了你的眼。” 元成辑再次点头,并且很认真地保证道:“那并不是我为了接近你,临时想出来的情话。那就是我的第一感觉,发自内心的赞美。哪怕是现在,你依旧和我们初见时一样美丽。” 苏小月冷冰冰说道:“你说的当然是真话。因为范云汐的眼中总是藏着忧郁,因为她的头发也是卷卷的。你只不过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仿佛看到多年后已经长大的她,你关心我、疼惜我,无非是想在我身上寻找心灵的慰藉。你在自欺欺人,你以为对我好,就能偿还昔日犯下的错。可是我不是范云汐,我叫苏小月,家住斛县的温雨镇,从小活在贫穷的阴影里。我的忧郁不是因为校园暴力,仅仅是因为贫穷。然而无论我的生活怎样贫困,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 元成辑的双瞳在收缩,似乎他自己也才意识到这个尖锐的问题。 苏小月凄然一笑,问:“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从未喜欢过我,你仅仅是把我当成别人的替代品。你真的好可恶!甚至比舒博还要可恶得多!” 元成辑张了张嘴,想否认,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苏小月便斩钉截铁说道:“我不会和你结婚!我嫁给任何人也不会嫁给你!从现在开始,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分手了!” 元成辑呆呆地站在原地,张口却只说出苍白无力的“不要”二字。 连拒绝分手都说得如此苍白,他又怎能留住苏小月? 叶黎依旧静坐着,他的思绪也在飘飞。他完全没想到,元成辑讲述的这个故事会产生这样剧烈的后果。 如果苏小月坚持和元成辑分手,这场善恶游戏的走向会变得如何? 或者说,这场游戏的制胜条件至始至终都和苏小月无关?真正的关键点在元成辑和舒博的友谊上面? 苏小月大步向外走,元成辑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此时此刻,元成辑的双目变得尤为空洞,而空洞中潜藏着无尽的悲伤与惶恐。 于是他的大脑变得恍惚,视觉发生扭曲,产生了幻想。 他在这种时候,说出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 他无助地大喊道:“云汐,别走!” 这句话已然证明,他的确是把苏小月当做了范云汐。这种事情换了任何一个女孩都不可能容忍。 苏小月大笑,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她此时的表情古怪不已,却绝对无法用“哭笑不得”这样的词汇来形容。 她咬着牙,使劲抽出手,毅然决然地向外走。 元成辑的指节已经发白。他抓着从苏小月衣袖上扯下的月白寸缕,陷入了深度沉思。 与此同时,叶黎神色大变。 他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画面。狭小的休息室在扭曲,破旧的墙壁在坍塌,仿佛一切都将湮灭。 这个画面叶黎当然认识。 这是死亡游戏即将开启的征兆。 叶黎的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恐惧。 对多次攻克死亡游戏的叶黎而言,本该淡然若素,平淡视之。然而这一次却与以往完全不一样。以往的每次,他都和沈星暮在一起,同进同退,就仿佛心中存在很大的倚仗,而这次,他不再有任何倚仗,因为他将独自一个人去面对接下来的死亡游戏。 ——我果然从内心深处依赖着沈星暮。这一场死亡游戏,不仅仅是恶念空间对我的考验,同时也是我对自己的考验。 叶黎想着,暗自捏紧拳,努力压制心中的不安。 同时他也在思考,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游戏究竟意味着什么? 元成辑讲述的故事里的确透露了许多线索,但这些线索还不足以构成制胜条件,甚至不足以指明攻克善恶游戏的方向。 ——莫非我已经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游戏线索?只不过我自己还没察觉。 叶黎盯着虚空中的无数碎片,大脑变得沉重,仿佛一瞬间成了粘稠的浆糊。 他居然在此刻陷入了长久的“忘我”状态。 下一刻,虚空再次重组,新的世界在叶黎眼中展现。 *** “叮铃铃——” 绵长而响亮的上课铃声响起,晚自习时间到了。上一刻还闹哄哄的教室,忽然变得安静,但是只过了片刻,没有老师进来,教室便又变得喧闹沸腾。 元成辑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嘴里哼唱着轻快的歌曲,双手却探进课桌抽屉,不断翻看今天买回来的卡袋。 现在是2007年9月,元成辑刚上初二的学年,同时也是《游戏王》卡片游戏最火热的年份。 俞县七中是一所全封闭式学校,氛围初中部和高中部两个校区。 说是两个校区,其实就是相邻的两座教学楼,中间只隔了一个四百米跑道的沙地操场。 这所学校的占地面积非常大,超过四百亩,比之一些较小的大学校园还不遑多让。或者说,在某些方面,这所学校比之许多大学还要奔放得多。 毕竟大学生开房也是在校园外面,但俞县七中的男女学生开房,有可能是在校园内。 元成辑很喜欢这个校园的氛围。虽然老师从不负责,在校学生也是隔三差五闹出乱子,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从未有人影响过元成辑的正常生活。 元成辑喜欢玩卡片,在这个可以上网、打游戏、甚至吃夜市、唱KTV的混乱学校里,他却觉得卡片游戏好玩得多。 教室的喧闹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班主任出现,教室终于稍稍安静一分。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晚自习要发书本,还要换座位。 书本在换完座位之后再发。而换座位的规则很简单,全班同学都去走廊上,每个同学按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依次走进教室,坐自己想坐的位子就可以了。 元成辑的成绩长期倒数前几名,所以换座位不是他选座位,而是座位选他。 这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什么事儿。 反正前面的同学选完位子之后,最后排总会留下一两个位子,而他自己选,本身也会选最后排的位子。 这很好,最后排的宝座,总归是属于他的。 待前面的同学鱼贯而入,长廊上只剩他和一个女生以及几个成绩比他更糟糕的男生。 元成辑有些惊讶。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半晌倒数前十名,早被男生们占完,怎会有女生留在外面。 那个女生的个子有些矮小,但脸蛋很精致可爱,而且还有一头卷卷的、却异常油亮的头发。 元成辑觉得,长得这么好看的女生,却和他一样,是半晌最差劲的那一类学生。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至少他有机会和她做同桌了。 他的运气很好,她的确成了他的同桌,而且是她主动坐到他旁边来的。原因是,她的个子很矮,和个子高的男生坐一起会有心理压力,就好像坐在一个巨人旁边,一直被藐视。而元成辑恰好是后排男生中,个子最矮的一个,所以她主动坐到了他的旁边。 这个女生很善谈,这件事其实是她主动说出来的,元成辑并没有问。 她喜欢说话,而且说话时总是带着浅淡的笑意。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眉毛、眼睛、嘴巴都像弯弯的小月牙。 她自我介绍道:“我叫范云汐,云朵的云,潮汐的汐。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怪的感觉。我是转校生,以前在俞县二中读初一,但是后来搬家了,俞县七中离我家近,所以我就转来七中了。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我又不是走读生,离家近和离家远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放学后就回学校宿舍吗?” 元成辑盯着她,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显得可爱至极。 于是他开玩笑道:“或许你转来七中就是冥冥中的安排,是老天在为我们做媒,安排我们的美好邂逅。” 范云汐睁大眼,好半晌之后才掩嘴笑道:“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就开始开这种玩笑了。” 元成辑也觉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至少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微笑道:“我可没开玩笑,不过我的确应该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元成辑,成功的成,逻辑的辑。” 范云汐笑而不语。 待全班的书本都发下来之后,范云汐开始认真预习课本。她看书的样子也很可爱,细长的睫毛盖着明亮的眼睛,漆黑的瞳一动不动盯着书本。 元成辑不怀疑,如果自己读书有她一半认真,便不可能是倒数前几名。 元成辑盯着她的课本看了一眼,她正在看一篇文言文,名字叫《桃花源记》。这种通篇都是“之乎者也”的古文,平日里元成辑是看一个字都感觉头疼,但他今天罕见的认真了许多。 他也跟着范云汐一起看。 他看着看着,忽然发现文言文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难,至少其中有些词汇,他能看懂,并且准确翻译出来。 比如那句“阡陌交通”,很显然,“阡陌”就是田野的意思,“交通”当然是指各种传输行业的总称,所以这句话就是田野上的传输。 元成辑觉得这个翻译非常奇怪,但他依旧很骄傲,认为自己是对的,结果惹来范云汐的一阵窃笑。 “阡陌交通”的正确翻译是田野小路交错相通。 范云汐道:“《桃花源记》是东晋文学家陶渊明写的一篇文章,也是《桃花源诗》的序章。全文把现实和理想结合起来,塑造了一个与世无争的桃花仙境。通过对桃花源的安宁、祥和的描写,表达作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当时社会的批判。” 元成辑完全惊住。因为他发现范云汐的讲解,居然和语文老师讲课时的话语差不多。似乎阅读理解本身就有一个固定的格式,便是通过对某物的描写,表达作者的某种心境。 范云汐似乎很不简单,随口就能说出这么高深的理解。 当晚元成辑便做了决定,一定要认真读点书,至少让自己和范云汐的聊天变得轻松愉快一点。 事实上,元成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毫无疑问,身边做一个巧笑嫣然的可爱美少女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但元成辑似乎没有必要为了她做改变。 莫非他真的喜欢她? 这当然不是真的。任何小男孩看到漂亮的小女孩都会有本能的好感。谁又不喜欢美丽的人和事呢? 不过这也不排除一些天生以焚琴煮鹤为乐的混蛋家伙。 元成辑当然不是这样的家伙。 快下晚自习的时候,元成辑忽然想到了同班的米依依。她也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只不过她的心一点也不漂亮,总是忌妒别人。 比她优秀的女孩子总会遭到她的各种针对,她过分起来的时候,甚至逼女生吸烟喝酒,还脱光人家的裤子,涂牙膏在人家腿上用橡皮筋来弹。 元成辑忍着心头的不安,笑着问道:“你住哪个寝室?” 范云汐道:“我住女生宿舍145寝室。” ——415不就是米依依的寝室吗?范云汐居然和米依依是同寝室友,她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元成辑沉吟着劝道:“要不这样,趁着你才转校过来,对班主任提一个请求,就说自己对415寝室的环境不太适应,想换其他寝室。” 范云汐问:“我为什么要换其他寝室?” 元成辑压低声音说道:“因为415寝室有个可怕的女恶霸。” 范云汐不以为意地笑道:“没关系的。我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当然也不会为难我。” ——可是在这个学校,受欺负的人常常是那些不招惹别人的人。 元成辑想多劝几句,下课铃声却已响起。 范云汐收拾了几本课本,便捧着书向外跑。 元成辑犹豫片刻,决定追出去继续劝。 然而范云汐的行动非常矫健,她跑起来的时候,步子抬得非常高,看上去异常欢快,但速度却极快,元成辑一路追到女生宿舍楼大门前,居然也没追上她。 ——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范云汐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该说的都说了,仁至义尽,还是回寝室睡觉。 元成辑往回走。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相隔很长一条林荫道。 元成辑走着,却又忍不住回头。 他心乱如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那个才认识几个小时的小丫头片子影响了。 ——我怎么老想着她的样子?我这么关心她干什么?她又不是我的谁。 元成辑的眉头越皱越紧,仅片刻,他忽然扬眉一笑,明白过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好看,不穿衣服的时候肯定更好看。我没疯,我只是馋她而已。 这个疑惑解开了,元成辑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在俞县七中这种鱼龙混杂的学校,本就没有思想单纯的学生。那些老老实实,刻苦学习的,无一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成天提心吊胆,仿佛推开门就会迎来贴脸的一巴掌。 他不想当老实学生,因为他不想被人欺负。 他不老实,所以他的思想也很邪恶。 他决定为了自己的邪恶思想做出最大的努力——不计一切代价也要看到范云汐不穿衣服的样子。 当天晚上,元成辑翻墙出校,把本就不多的生活费分出一半,买了一束花,一个小镯子,准备明早送给范云汐。 漂亮的女孩子不都喜欢花朵,喜欢漂亮的饰品吗? 他认为自己下了血本,把这些东西送给她,她一定会开开心心地做他的女朋友。 ——等她变成我女朋友之后,我又该怎么做?先一步一步的来,牵手,拥抱,接吻,最后才是开房? 元成辑皱着眉直摇头。他觉得这样太慢了,自己没有那么好的性子慢慢等。 于是他有了更邪恶的计划。 只要确定他和范云汐确定了交往关系,他就想办法把她约出去玩。 到时候孤男寡女,他只需要领着她去开一间房,那时候愿不愿意就由不得她了。 元成辑得意地笑着,认为自己聪明极了。但隐隐的,他心中又有了一分空虚感。 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正用一个满是孔子的竹篮在打水,无论装多少水,篮子里的水都一定会顺孔子流出去。 ——对哦。如果我成功了,之后又该怎么办?女人再蠢,也不会蠢到被同一个办法两次骗到床上。 元成辑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不对。 似乎两个人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最好的办法依旧是真心相待。 所以他要的是一晌贪欢还是至少两年的缠绵? 所以他应该步步为营,循序渐进,还是直接启动那个邪恶计划? 元成辑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索性睡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0章 凝视 次日上午,冗长沉闷的开学典礼结束之后,全校学生有了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 范云汐不活动,而是安静坐在座位上预习初二新增的物理学科。 元成辑早自习时就把自己买好的花和桌子偷偷塞进她的课桌抽屉,可是她学习太过认真,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元成辑盯着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便是等到今天晚自习下课,她也未必能发现抽屉里的东西。因为她的课本并没有放在抽屉里,而是整整齐齐叠在课桌的左上角。 在不用打开抽屉拿书的情况下,似乎也没多少学生会没事开抽屉玩。 元成辑坐不住了,便暗示道:“云汐,你有没有闻到比较特殊的气味。” 他昨天买了一束紫色郁金香,足足二十支,花了他一百多块。而郁金香散发一种极其浅淡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只不过人需要留意一点才能闻到。 范云汐疑惑地盯着元成辑,好半晌之后才摇头道:“我没闻到特殊的气味,如果有的话,就是你今天用了佳洁士草本牙膏刷牙。对了,你可以叫我全名,或者小范,或者小汐,但不要直接叫我云汐,这样听起来很怪,因为除了我的父亲,没人会这么叫我。” 元成辑思索道:“还是云汐好听一点。你想啊,大海因天体引力而产生的周期性运作被称为潮汐。那么云汐就是白茫茫的云海,聚散漂浮时的各种变化,感觉也很不错。” 范云汐惊讶道:“你居然知道潮汐?而且还能想出这么有趣的比喻?” 元成辑干笑着挠头。 范云汐继续道:“不过还是算了,不同的称呼,代表着不同的关系,我可不希望其他同学误会。” 元成辑发现自己很不会聊天,这么好的一个话题,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后文。于是他只能继续干笑,笑着笑着就往了花和镯子的问题。 当天午休,范云汐没回宿舍休息,而是在教室看完书之后,趴在课桌上小憩。 她睡觉时,面容安详,呼吸平顺,像极了精致的布娃娃。 元成辑觉得她很可爱,甚至有种悄悄往她脸上亲上一口的冲动。 他没行动,反倒是另一个人行动了起来。 教室前排的一个男生径直走了过来,他盯着范云汐看了片刻,便抬起手想捏她的脸。 元成辑在这个班读了一年,却不能认全班上的同学,不过他刚好认识这个人,正是米依依的男朋友华志昂。 元成辑的记忆中,华志昂和米依依是一丘之貉,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总能把无辜的学生欺负得体无完肤,却又能仗着强大的家庭背景,从不遭人报复,连学校的老师领导也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华志昂这会走来,明显是没安好心。 元成辑静坐着,眼见着华志昂就要捏到范云汐的脸。他忽然有了莫大的怒气,猛地抬手,扼住华志昂的手腕,强行制止他的下一步举动。 华志昂盯着元成辑,厉声道:“你干什么?” 元成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华志昂道:“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元成辑看到教室门口有人,恰好是米依依领着她的一众姐妹来教室了。他默不作声地指向教室门口,华志昂循着他的手指看去,当即变得老实起来。 他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回了自己的座位。 元成辑心里轻轻松出一口气,忍不住反复捏动早已遍布冷汗的两只手。 若在平时,他绝对不愿得罪华志昂,毕竟没人知道这混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不过今天的情况不一样,如果一个男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瞧上的姑娘被人轻薄,这个男生就太窝囊了。 下午下课之后,班上的同学都三三两两离去,准备吃晚餐,元成辑则准备多等一会,等范云汐要走的时候,邀请她一起吃饭。 然而范云汐还没走,华志昂又找来了。 这次他连一句话也没说,抬手便想扇元成辑的巴掌。 元成辑的个子小,却不代表他打架弱。他的身子很矫健,侧身便避开华志昂的巴掌,同时反手扣住华志昂的右臂,企图强行制住华志昂。 华志昂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嘴里大骂着,抬腿就反踢元成辑的裤裆。 元成辑不怀疑,如果这一脚真的结结实实命中,自己也就不用再打范云汐的主意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避开,华志昂便一脚踢到了范云汐的课桌。 元成辑的反应很快,在课桌即将倒下之时,一把将仍处于呆滞状态的范云汐拉开。 课桌重重砸在地上,书本散落一地,抽屉里的花和镯子也都滑了出来。 一束郁金香被砸烂不少,但好在镯子并没有碎。 元成辑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正想蹲下身扶起课桌,华志昂便又大吼着打了过来。 元成辑能感觉到,华志昂就是一条疯狗。他这样胡乱挥动拳脚,难保不无伤范云汐。 元成辑心中来了怒气,顺手将范云汐推一边,飞身一脚便踢向华志昂的胸膛。 两个人在教室最后面的空地缠打。 元成辑挨了好几拳,鼻子被打肿了,还在流血。 华志昂当然也不好过,他的手臂浮出了好几块淤青,全都是元成辑的拳头打出来了。 两人没完没了地缠打,直到某一刻,元成辑一拳打到华志昂的胸膛。这一拳很用力,打出了沉闷却绵长的撞响声。 华志昂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额上渗出大量冷汗,显然是痛得不轻。 他嘴里说着狠话,却没再继续动手,而是怒气冲冲地走了。 元成辑揉了揉酸痛不已的鼻子,又擦去鼻孔的鼻血,这才对范云汐笑道:“华志昂就是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刚才有没有吓到你?” 范云汐摇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不可能被这种打架场面吓到,因为我父母打架的时候可比你们凶的多。你的鼻子好像肿了,需要擦点药。” 元成辑挠头干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俯下身扶起课桌,收拾地上的书本。 范云汐捡起地上那束被砸烂的郁金香,疑惑道:“你上午时询问我的奇特气味,就是郁金香的香味?” 元成辑红着脸点头。 范云汐问:“为什么送花给我?还有这个镯子,好像还是银质的。” 元成辑不假思索回答道:“男生送女生礼物,好像只有一个理由。” 范云汐把郁金香和镯子上沾的灰都拍掉,将它们双手托在手心,递到元成辑的面前。她微笑着摇头道:“不可以的。” 元成辑问:“为什么不可以。” 范云汐莞尔道:“因为我们都是学生啊。” 元成辑只能沉默。 这个回复的确简单而中肯,无法抨击。因为他们是学生,学生不能谈恋爱,所以不可以。 当送出去的礼物又回到自己手里是什么感觉? 元成辑以前不知道,现在却完全体会到了。 酸酸涩涩的,好像塞了一嘴的杨梅。 元成辑接过花和镯子,脑中气血上涌,一时间竟有直接把它们丢进垃圾桶的冲动。不过他一想到这些东西花了他一半的生活费,便又忍住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心疼钱,所以要把郁金香和镯子都当宝贝一样供着。 然而事实却是,他知道的,无论自己心里怎样不舒服,都一定不能做这么冲动的事情,不然就真的没机会了。 元成辑努力压着情绪,捏着肿胀的鼻子勉强笑道:“我们至少还是同桌,做个朋友总没问题?” 范云汐甜笑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元成辑道:“朋友的话,一起吃顿饭应该是没问题的。” 范云汐愉快而大方地回答道:“岂止是没问题。看你打架那么英勇的份上,哪怕是你要我请你吃饭,我也答应。” 和美丽的同桌一起吃饭是什么感觉? 似乎很愉快。无论谁抬眼就能看到一张赏心悦目的脸,都不会觉得不愉快。 元成辑也感觉很愉快,愉快到几乎忘了被婉言拒绝的不快。 所以哪怕范云汐比较吝啬,只请他吃了一顿食堂的大锅饭,他也胃口大开,连续添了两次饭。 范云汐问:“刚才那个男生为什么要打你?” 元成辑不以为意道:“我都说了,他是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疯狗咬人,似乎是不需要理由的。” 范云汐问:“万一他以后还找你麻烦该怎么办?我可记得,他之前说过,这事和你没完。” ——对哦,华志昂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最迟今天晚自习下课,他一定会叫人来围殴我。 元成辑也开始考虑怎么应付华志昂的问题。 元成辑在学校,也属于较为孤立的那一类学生。他和其他无恶不作的坏学生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学习成绩差到连最优秀的老师日夜授课也无法提升。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成绩和其他坏学生一样差,所以他也变成了坏学生。坏学生只喜欢欺负好学生,所以从不欺负他。 元成辑并没有自己的关系网,家境也平庸,没用强大的背景后台支撑。 华志昂再来找元成辑麻烦,元成辑便很可能只能被动挨打。 不过幸好元成辑并非没有半点依靠。 他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名字叫舒博。 他们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便经常玩在一起,彼此之间也算有一分干净的友谊。 只不过上初中之后,舒博的变化非常大。他不再老实,开始拉帮结派,成了学校里的“大哥”之一。 元成辑曾亲眼看到舒博把一个男生打得鼻青脸肿,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和舒博不再是儿时的玩伴,他们之间有了微渺的地位差异。 毕竟舒博的家境非常雄厚,家里的一辆豪车便足够其他平民奋斗一辈子,而元成辑的家庭只够管他吃饱。 元成辑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就下意识疏远舒博。一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和陌生人差不多。 元成辑觉得自己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才想到舒博,是非常滑稽可笑的事情。可是他除了找舒博帮忙,似乎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晚餐过后,元成辑再次劝说范云汐,叫她早点搬出145寝室。 范云汐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元成辑去了舒博的班级,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的簇拥中心,找到了舒博。 舒博的确今非昔比,一身名牌着装便值好几千块,而他手腕上套着的手表,也是金光闪闪,价值不菲。 他静站着不动,便鹤立鸡群,烨然若神人。 元成辑越发感觉自卑,也越发不确定舒博愿不愿意帮自己。 他硬着头皮走到舒博面前,强笑着打招呼。 舒博盯着他,脸色先是平静,尔后变得开怀,很是会心地笑道:“成辑,你是不是又淘到什么好歌要和我分享?” 元成辑并不喜欢听歌。以前他经常淘歌,为的不是给自己听,而是分享给舒博听。因为舒博喜欢听歌,元成辑只有多听歌、多淘歌,才有共同话题和舒博说。 元成辑瞧着舒博开心的样子,很是羞愧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来分享歌曲的,而是来找舒博帮忙的。 元成辑怀揣忐忑之心,把自己遇到的麻烦全都告诉了舒博。 舒博听完之后,很随意地笑道:“我也听说过,你们三班的华志昂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却是没想到,一向不喜欢动手的你,反而有胆量打他。” 元成辑沉默。 舒博又问:“就为了那个叫范云汐的女生?” 元成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舒博很爽快地点头道:“没问题。如果今晚华志昂敢带人来找你麻烦,你就叫他去楼下的沙地操场,我帮你收拾他。” ——他这么爽快就答应帮忙了?莫非他没察觉到,我一直有意在疏远他? 元成辑心里有疑惑,好在他并没有傻到自己把这个疑惑问出来。 晚自习结束后,华志昂果真叫人来找麻烦了。 元成辑暗自数过,堵在教室门口的男生,大概有十个。如果他们每人都打他一拳,他就可以去医院住上好几天了。 虽然元成辑已经确定舒博愿意帮自己,但眼下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么多高高壮壮的男生,心里难免恐慌。 于是他说话变得结巴,连走路都略微颤抖。 华志昂指着元成辑的鼻子大骂道:“你他妈的,白天的时候不是很拽吗?你再拽一个给老子看看!” 元成辑想着范云汐就在身后盯着自己,哪怕心里慌乱,嘴上也不能服软。他硬着头皮,用更凶的语气骂道:“本人才不屑和不忠不孝、天打雷劈、色迷心窍、恬不知耻、衣冠禽兽、丢人现眼的王八蛋较劲。” 元成辑敢发誓,这绝对是自己说过的、最有文采的一句话。他骂完这段话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知道这么多成语。 华志昂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元成辑死到临头还敢说这样的话。他反应过来,当即便抬手扇元成辑巴掌。 元成辑很敏捷,身子向后一跳就躲过了。 元成辑见华志昂还要追击,立刻吼道:“要打架是吗?没问题,我们换一个宽阔点的地方慢慢打?” 华志昂像是没听到元成辑的话,追上来就打。 元成辑抬手招架,可是华志昂身后那群人也不是吃素的。 元成辑很快被一群男生淹没,在人堆中挨打。 ——失策失策!舒博叫我把他们带去沙地操场,可是他们又不是我的儿子,怎么可能听我的话? 元成辑感觉自己脑袋至少挨了十拳,有的拳头打在脸上,有的打在后颈,有的就打在天灵盖上。 他的整个大脑已经麻木,忘了痛,也忘了思考。 他不知道这顿毒打持续了多久,直到背上传来软绵绵的触感,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这一刻,他的心中跳跃出无尽的怒火。 因为被打倒在他背上的人居然是范云汐。 华志昂真的是一条疯狗,疯狗咬起人来,往往不需要理由。和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的范云汐,居然也挨了打。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群混蛋怎么下得去手啊! 元成辑盯着范云汐眉头紧蹙,痛苦却低沉的吃痛呻吟,凭借心中一抔怒火,猛地拔地而起,发疯了一般扑向华志昂。 他已顾不得其他人的殴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计一切代价,把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混蛋打趴下。 元成辑把华志昂按在地上,身后有人拉扯他,还有人对他拳打脚踢,他全都置之不顾。 元成辑看到华志昂的脸上全是血,似乎都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他觉得大快人心,下午的“鼻血之仇”终于得报。 只不过报这个仇的代价相当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背上挨了多少拳、多少脚。强烈的麻木感从后背一直蔓延到全身,仿佛体内力量都已被抽空,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累了,这会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最好是能睡上一觉。 所以他真的就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打,打出任何问题都由我负责!” 元成辑猛然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舒博。他明显是在沙地操场等了很久而没见到人,便察觉到异常,来教室里查看情况了。 舒博身后的一群人冲进教室,对着华志昂那群人一顿毒打。 元成辑仿佛置身古代战场,金戈铁马、刀剑鸣响,但他的心却异常宁静,因为舒博正凝视他的双眼也如镜湖一般宁静。 似乎他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本身便拥有使人心神宁静的力量。 但很快的,元成辑的心绪不再那么宁静,因为他发现舒博凝视的人好像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范云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1章 白头 因为舒博的介入,华志昂的气焰瞬间消失无踪。前后不过两分钟,华志昂已经趴在地上求饶。 舒博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至少在别人不得罪他的情况下,他不会攻击别人。这次他是来帮元成辑的忙,现在问题解决了,他便没多说什么,放华志昂走了。 这场斗殴风波到这里便结束了。 元成辑的回过神来时,全身宛如江河翻涌的剧烈疼痛使他龇牙咧嘴,但他脸上依旧在笑。 微笑也是对人道谢的方式之一。 此刻元成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笑。 舒博淡淡说道:“是我疏忽了,不该去沙地操场等你,让你挨了不少打。不过这次事后,华志昂应该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元成辑笑了好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谢谢”两个字。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显得非常勉强,非常言不由衷,因为舒博分明是在对他说话,但眼睛好像一直锁在范云汐身上。 元成辑暗自留了心眼。如果舒博也打范云汐的主意,他哪怕被打死,也绝对不让舒博得逞。 舒博领着他的一堆“兄弟”,挥挥手就走了。 这会教室里就寥寥几个人,元成辑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俯下身,单手穿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扶起来。 元成辑见她脸色发白,额上满是汗珠,便关切道:“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范云汐开眉笑道:“我原本只想劝架,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个人打了一拳,背上好像肿了一块,不过这没关系,我在家里也没少挨打,自己有准备创伤药、创伤贴。” ——被人打了还能笑这么开心,这个女孩可真乐观。不过话说回来,她之前似乎也说过,她父母经常打架,现在又说她在家里没少挨打,莫非她活在一个暴力家庭中? 范云汐站直身子,原地跳了两下,便好像把后背的伤痛直接抖落了。她语气欢快地说道:“好了,我得回寝室洗漱睡觉了。” 她说着,大步就跑了。 元成辑感觉自己还有好多话说,可是顶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千言万语都变成了无声的风。 当天晚上,元成辑的寝室炸开了锅。 毕竟元成辑和华志昂的打架事件存在目击者。学校就是一个缩小的社会,信息的传播速度极快,一传十、十传百,原本的事实可以被传成无数个稀奇古怪的版本。 所以有人说,元成辑在和范云汐谈恋爱,他为了保护她才和华志昂打架。 元成辑很喜欢这个版本的流言,因为有的事情,原本不是事实,但相信的人多了,就变成了事实。 他的确想和范云汐谈恋爱。 还有一个版本,说是元成辑勾搭华志昂的女朋友米依依,完全惹怒了华志昂,才会有这一场群架。 元成辑觉得这些人疯了,米依依那种疯女人,无论她长得怎样好看,他也绝对不可能去勾搭她。 因为他还不想过早地离世。 元成辑洗了热水澡,身上的多出淤青在反复揉捏之后,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次日清晨,元成辑感觉自己完全复活了,虽然身体的各处还偶尔传来疼痛,而且大幅度拉伸身子也会引起剧烈疼痛,但总归不影响他的正常学习与生活。 新一天的范云汐依旧美丽。她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翻开的数学教材被他立在课桌上,而数学教材下面藏着另外一本书。 她完全没听课,而是在看那本未知的书上的内容。她看书时非常认真,有时候看到精彩部分,睫毛还会轻轻颤一下,脸颊也稍稍绷紧,似乎非常惊喜与兴奋。 数学老师说,函数是初中的重点,只要同学们能把这学期的一次函数完全融会贯通,中考至少能考及格。 元成辑连最简单的相交线、平行线、对顶角、内错角都没弄清楚,当然听不懂函数。 而且他的心早已不在课堂上,目光全被范云汐夺走了。 或者说,就算他身边没有范云汐,他的注意力也不在课堂上,而是他的那一套没完全配好的炎族卡组上。 下课后,元成辑毫不犹豫问道:“云汐,你在看什么?武侠小说吗?我听说武侠界的古龙大师写的小说非常精彩,尤其是《七种武器》系列。” 范云汐温婉一笑,摇头道:“我不看小说。” 她说话时,把课桌上的书翻过来,露出书壳子的封面,封面上是一副水墨画,画的远山白云与流水人家,而是悠悠白云中,印着五个端正的正楷字——辛弃疾词集。 元成辑隐隐记得,小学五六年级的课本里,似乎有一个名叫辛弃疾的词人的作品。 他对古文一向不感兴趣,“之乎者也”尚且如此,而更是玄之又玄的诗词,更让他提不起劲。 不过他也完全不算一无是处。至少他知道有个叫李白的诗人,有个叫苏轼的词人,他们分别是唐诗宋词的两座高峰。 于是他不懂装懂,一脸满腹经纶的表情,淡淡说道:“辛弃疾啊,我知道这个人。他的词……呃,还算凑合。我觉得苏轼的词更厉害。” 范云汐惊讶地盯着他,好半晌之后才摇头道:“虽然我也挺喜欢苏轼的词,但他在填词的成就上还是略输辛弃疾。毕竟他不仅仅是豪放派代表词人,还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两篇《赤壁赋》写得文采飞扬,可以算是他的杰出代表作。但若填词,我无论怎样想,也不觉得他的哪句词能比辛弃疾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更惊艳。” ——豪放派词人?唐宋八大家?《赤壁赋》?这些都是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元成辑完全愣住。 范云汐忽然又甜笑道:“不过苏轼的《水调歌头》《江城子·密州出猎》《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定风波》《蝶恋花》也都是非常厉害的词。” 元成辑只能干笑,因为他发现范云汐说的那些词,他连一首都不知道。 范云汐问:“你最喜欢苏轼的哪句词?” 元成辑想了好久,似乎小学课本里的确出现过苏轼的词,而且他还被语文老师强迫背了下来。然而到了现在,他几乎忘干净了。 他盯着范云汐的期待眼神,几次张口,却一个字也不说。 好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范云汐立刻坐端正,取出这堂课的教材,做好听课的准备。 元成辑趁机转移话题,询问道:“你不是不听课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积极?” 范云汐道:“我要听课啊。只不过今天的数学课内容太简单,我自己看了一下就懂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去听老师讲。” 元成辑只能苦笑。 这一整节课里,元成辑一直在想苏轼的词。或许爱情真的有助于学习,元成辑在脑子一团浆糊的情况下,真的想起了苏轼的两句诗。 下课后,元成辑满目认真地吟诵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范云汐掩嘴笑出声,纠正道:“我们聊的不是词吗?你背的《饮湖上初晴后雨》是一首七绝诗,并没有词牌,不算词。” 元成辑只好红着脸询问道:“诗和词有什么区别吗?” 他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的同时,便原形毕露,暴露了自己不懂装懂的本来面貌。 范云汐却不嘲笑,而是很耐心地解释道:“诗和词都是古代文学艺术的表现形式。诗在唐朝达到巅峰,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诗佛王维,诗鬼李贺,都是唐朝极负盛名且才华横溢的大诗人,词在宋朝达到巅峰,豪放派的苏轼,辛弃疾,婉约派的李清照,柳永,都是宋朝杰出词人。诗和词的形式与结构存在区别,诗有固定的句式,五绝,七绝,五律,七律,词没有固定句式。另外它们的标题名字也有区别,每首诗都有固定的名字,词的话可以直接用词牌,也可以起一个名字再加词牌。” 元成辑露出惊讶之色,因为范云汐说的这么长的一段话,他居然全都听懂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不是不能学习,只是缺一个好的老师。如果范云汐当他的老师,他一定能成为让人仰慕的优等生。 元成辑还在消化范云汐讲述的内容,上课铃声又一次响起。 这是一堂英语课。元成辑决定好好听课,哪怕一句也听不懂,也尽量记下几句老师讲过的话,下课后再询问范云汐。 他想试一下,自己在得到范云汐的帮助的情况下,能不能学到知识。 事实是,范云汐的英语也是一塌糊涂,她不能给他任何帮助。 午休时间,范云汐依旧坐在座位上翻看那本《辛弃疾词集》。 元成辑想找她聊天,又有些不忍心打扰她。于是他也把脑袋凑过去,跟着她一起看。 范云汐的翻看速度非常慢,似乎她是在逐字逐句的看,要把每一句都看懂之后才翻页。 元成辑看到一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其中第一句便是“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元成辑玩过《三国战纪》,并且在游戏厅听说过不少关于三国时期的故事。他知道孙仲谋,三国时期吴国的创立者。孙仲谋无疑是一代英豪,能够凭借江东水师与长江天堑,与曹操、刘备呈鼎足之势分庭抗礼,成为三国时期的一大巨头。 元成辑第一次知道,三国时期的故事居然也曾出现在辛弃疾的词集里。 他有些被惊艳到了,忍不住继续向下看。 他看到那句“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时,仿佛置身在厮杀漫天的战场,号角嗡鸣,短兵相接,浩瀚壮阔。 ——辛弃疾的词,竟是如此恢弘庄严美丽? 元成辑越凑越近,某一刻,他闻到了淡淡的体香味,猛地抬眼,发现自己离范云汐已经很近很近,近到几乎吻到她的脸。 范云汐蹙眉道:“你干什么呢?” 元成辑忙缩回脑袋,干笑道:“我忽然辛弃疾的词也非常精彩,看得有点入神。” 范云汐安静盯着他,仿佛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片刻过去,她莞尔一笑,点头道:“那我们一起看。” 她把书放在两张课桌的中间,两个人一起看。 辛弃疾的词的确精彩缤纷,其中大多包含强烈的爱国主义、战斗精神、以及对北方国土的怀念,激扬壮阔,字字珠玑。然而爱国并不是他的全部,他同时也是温柔的男儿。《青玉案·元夕》的解析中,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玄之又玄。说词人看到了他的满腔抱负,也说看到了他的妻子范如玉,还说那个“他”是一种远离远离喧嚣,孤高淡泊,超凡脱俗的境界。 元成辑理解不了,范云汐便向他解释。她对辛弃疾的了解很深,讲了他的生平,其中却着重讲他的退隐生活。 《西江月·遣兴》中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辛弃疾喝醉了把树当成人,还问她它“我醉得怎么样”,这既是悠闲,也是倔强。 范云汐越说,眼睛便越亮,元成辑看她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 快上课的时候,范云汐把书翻到一首《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其中一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直接惊艳了元成辑。 元成辑睁大眼看着这句词,只觉好美。 他忍不住继续看,后文的“相思重上小红楼”之类的句子,同样精致美丽。 他真的体会到了宋词的美,至少在此时,他觉得书上的《鹧鸪天》和范云汐一样美。 元成辑看了整首词的翻译,“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眼下正被离愁别恨折磨,根本不会相信世上真的会有一夜白头的事。 元成辑体会到了辛弃疾的浓浓悲伤,同时他心里也庆幸无比,因为他还不曾体会离愁。 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和范云汐在一起,这一辈子也不会白头。 很快他又对这个念头感到惊讶,因为他认识范云汐的的确确只有短短两天时间。 莫非这就是少年的一见钟情,终身相许? 往后的半个月里,元成辑沉浸在那本辛弃疾词集里,他感觉词人的每一句词都美丽无比。 而他学的多了,也越发意识到范云汐的博学。 她自学过的词,可远远不止辛弃疾的词,许多宋词名篇,她都能随口背出来。比如岳飞的《满江红》,李清照的《声声慢》。 不知从何时起,元成辑开始崇拜范云汐。她恬静、温柔、善谈、爱笑,最主要的是,她比最精美的宋词还要美丽。 元成辑感觉自己和范云汐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两人在讨论宋词的时候,像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然而也仅仅是朋友。 元成辑偶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一些较为暧昧的话,她便温婉一笑,真把他的话当成玩笑话。 元成辑并不气馁。他看的宋词多了,自身的智慧也有了提升,他懂得了来日方长的道理。 只要她还是他的同桌,他就一定有机会。 他每天都能看到她的笑,她笑起来是那么的美丽迷人,令人沉醉。 元成辑能看到她的笑,便觉得心里很充实,很满足。 然而他的满足与充实,很快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打破。 某一天,范云汐的笑忽然变难看了,因为无论怎样美丽的女孩子,当她脸上有了一条狰狞的血痕之后,她的笑就不可能再美丽。 范云汐的脸上就有了这样一条狰狞而触目的伤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2章 温暖 元成辑真的怒了,他问范云汐,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可是她不解释,而且还温婉地笑,说这只是小伤,等几天伤疤自己就愈合了。 女孩子脸上的伤,怎么可能是小伤?这么长、这么宽、这么深的一条血痕,纵然结了痂,愈合了,也不可能不留疤。 她为什么还能笑?莫非她不知道,因为这条伤疤,她已经不如以前美丽了? 她被某个蛇蝎女人毁了脸啊。 元成辑好想抚她的脸,安慰她,向她保证,“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可是他说不出这种深情到宛如言不由衷的做作之语。因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孩子,她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柔弱。她总是在笑,笑得那么触目,那么令人心碎。 元成辑觉得,如果自己对她表露关怀,对她反而是另一种层次的伤害。 所以他也什么都不说。只不过不说不代表不闻不问,更不代表不做。 元成辑能猜到,在这个班级里,能狠下心做这种事情的女生只有一个,那就是米依依。 她长了一张美丽的面孔,还拥有与生俱来的富硕与优越。只有常年娇生惯养,宛如贵族公主的她,才会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才会甜笑着说一些焚琴煮鹤的混账事。 元成辑做了决定,无论自己的举动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也无论自己能不能承受那样的后果,他也一定不会让米依依好过。 当然,他也不会什么都不查,就对米依依实施报复的蠢货。至少在他进行报复之前,要进一步确认,划伤范云汐的脸的女生,是不是米依依。 他不能傻到仅凭猜测就胡乱行事。 为此元成辑花了两百块从米依依的一个同寝室友的口中购买消息。他的猜测得到了确认,伤害范云汐的人真的是米依依。 学校围墙前的大杨树下,女生露出怜悯而无奈的神色,叹息道:“范云汐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室友,在寝室里,她总是主动打扫卫生,并且帮室友们打热水。她从不抱怨任何事情,有时候还会耐心地给其他室友讲题。她很好,但有的时候,越好的人,越容易遭人忌妒。华志昂的抽屉里藏了情书,是他准备写给范云汐的。这封情书被米依依发现了,所以范云汐遭了秧。米依依一口咬定,说范云汐勾引她的男朋友,就叫人按住范云汐,拿圆珠笔划伤范云汐的脸。” 元成辑冷声问道:“米依依还对云汐做过什么?” 女生苦涩道:“暂时没有,不过可以肯定,只要范云汐还在学校一天,她的日子就不会好过。米依依说了很多狠话,骂范云汐是一个贱人,婊子,甚至扬言要弄死她。” 元成辑给了钱,默不作声,转过身就走。 女生急声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些话是我告诉你的啊。我只想平安毕业,米依依这种女生,我是真的得罪不起。” 元成辑不回头,只淡淡地应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另外,谢谢你。” 虽然俞县七中很大,校园里有不少商店,出售许多生活用品,但没有元成辑想买的东西。 元成辑当天旷课翻墙出校,买了老鼠贴,去了县城外的一栋废弃的烂房子。 房子破破烂烂的,梁柱大多腐朽,黑漆漆的,有些地方还爬上了青苔。 房子里面,漆黑一片,老鼠四处窜动。 元成辑没做思考,便把老鼠贴取出来,放到烂房子的门口,并在老鼠贴上撒上细碎的饼干做诱饵。 天黑之前,元成辑抓到了七只老鼠,全都被他装在尼龙口袋里。 他准备把这些活老鼠全都塞进米依依的课桌抽屉,吓她个魂飞魄散。 但很快的,元成辑觉得这样不妥。老鼠最多只能吓吓米依依,并不能对她造成实质的伤害。米依依这种女生,如果不受到实质的教训与威胁,不可能学乖。 元成辑想弄一条活蛇塞进米依依的抽屉,那条蛇最好能咬上她一口,这样才能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元成辑本身不怕蛇,但自己又确实不会抓蛇,便只能想办法买蛇。可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哪里有卖蛇的地方。 元成辑最后没弄到蛇,但他想到了好办法,便是写纸条恐吓威胁米依依。 当天晚自习下课,班上同学差不多都走完了,范云汐却一直坐在座位上不动。 元成辑问:“云汐,你还不回寝室吗?” 范云汐莞尔道:“我和你说了,别叫我云汐。” 元成辑问:“小汐,你什么时候回寝室?” 范云汐道:“我想安静看会书再走,辛弃疾的词很多,我还没看完呢。” 元成辑点头道:“我陪你一起看。” 范云汐甜笑一声,又一次把那本《辛弃疾词集》放到两张课桌中间,两个人一起看。 元成辑很喜欢和范云汐一起看书,他觉得这是莫大的享受。 可是今天他并不享受,心中只有浓浓的悲伤与怒火。 他看到一首《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里面有一句“娥眉曾有人妒”,翻译是“只因太过美丽遭人忌妒”。 元成辑也认为,米依依是忌妒范云汐,方才找借口对她动手。 女生的忌妒,的确可怕到无边无际。 可是一个女生忌妒另一个女生的同时,千万别忘了可能存在的、某个小男生的怒火。 快熄灯的时间,范云汐准备回寝室,并且想邀元成辑结伴,元成辑拒绝了。 范云汐走后,元成辑几乎把事先藏好的老鼠袋子取出来,并且写了一张纸条,内容是“如果你再敢伤害米依依,我就放蛇咬你”。 他把老鼠袋子解开,同纸条一起塞进米依依的课桌抽屉,并把抽屉紧紧合上。 做完这些,他感觉愉快极了。 他一想到米依依明早惊叫哭喊的样子,就忍不住笑。 然而事实是,他做了最错误的行动。 次日清晨,米依依没有惊叫,也没有哭喊,在她抽屉里乱窜的老鼠,竟被她一巴掌一个拍翻在地上。 她甚至抓起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的尾巴,将活老鼠当玩具一样悬在空中晃来晃去。 元成辑终于意识到,自己花一下午时间去抓老鼠,本就是徒劳之举。 若强加一个逻辑关系,因为蛇蝎不怕老鼠,所以心里装着蛇与蝎的女生,当然也不会害怕老鼠。 元成辑暗中懊恼自己的失策,准备另想办法报复米依依。 然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写的那张纸条,已经埋下了祸根。 元成辑再次找舒博帮忙,希望能弄一条蛇。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搞定的事情,舒博未必没有办法。 他的想法是对的,舒博的确有办法弄到蛇,只不过舒博帮忙有个前提,便是必须弄清楚事情原委。 元成辑想到舒博对范云汐的凝视,心中些许迟疑,有些害怕舒博趁火打劫。但他一想到舒博之前爽快地帮了自己,便有了一丝侥幸,希望舒博始终惦记着两人友谊,便把范云汐的遭遇如实说了出来。 舒博听完之后,冷冷问道:“你的报复方式就这么简单?” 元成辑愣住。 舒博道:“华志昂也好,米依依也好,对付这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一杆子打死,不然事情只会没完没了,到最后受伤害的人依旧是范云汐。” 元成辑忍不住捏紧拳头。他不得不承认,舒博的说法非常有道理,无懈可击。可是他自己并没有对付米依依的实力。 舒博道:“要不这样,我去找米依依谈一下。如果谈的顺利的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如果不顺利,那就只能好好打一场了。虽然我不喜欢打女生,但有的女生,的确是不打不行。” 元成辑重重点头道:“谢谢你,舒博。” 当天晚自习,元成辑清清楚楚看见,范云汐哭了。她的眼角有泪水,似乎非常伤心。 元成辑不能想象,被人划伤脸都能温婉而笑的坚强女孩,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悲伤哭泣? 范云汐哭了一整个晚自习,眼睛哭得肿肿的,本就不太好看的脸,变得更加难看。 晚自习下课,同学们都三三两两离去,范云汐却不走,她坐在座位上继续哭。 元成辑忍着心疼,小声询问道:“云汐,你怎么了?” 范云汐忽然大叫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云汐!我们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好到,可以直接省姓叫名的地步!” 元成辑完全怔住。他认识她差不多一个月了,却从未见她发过火。仿佛她有着一颗永远淡薄俗世的出尘之心,所以她总能温婉甜笑。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忽然哭了,发火了。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发生了些许坍塌。 原来她并不是超凡脱俗的仙子啊。九天上的仙子只会笑,笑得宛如幸运女神,范云汐会哭,会大吼大叫,所以她也仅仅是普通的小女生。 元成辑心里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什么。 范云汐忽然大声问道:“为什么!” 元成辑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范云汐擦着眼泪,红着眼问道:“为什么要把老鼠放进米依依的抽屉?为什么要写那一张纸条?莫非你不知道,你这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 元成辑无言以对。 范云汐抽泣道:“你知道吗。尖锐的笔头在脸上划动是什么感觉?好痛、好难过、好想哭,我没做错任何事情,却为什么要承受这种折磨?我好不容易从失落与绝望中走出来,你又要把我扔回失落的深渊?我完全不敢想象,我今天回寝室,米依依又会对我做什么事情。把我按在地上扇巴掌?用烟头烧我的手?还是直接用钢针扎我?” 她哭着,每句话都充满悲伤与绝望,仿佛她变成了即将步入地狱的苦命人。 元成辑的心在颤抖。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会给范云汐带来如此深层次的恐惧。 他现在该做什么?安静看着她哭?抑或是陪着她哭? 元成辑没哭。纵然他心里宛如千刀万剐,他也只能忍着痛,不流一滴眼泪。 如果他也哭了,她的世界会不会轰然崩塌? 元成辑想了好久,脑中无端浮出辛弃疾的词句。于是他咬着牙,认真说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范云汐的睫毛轻轻一颤,忽然大吼道:“你知道这两句词的意思吗?你总是自以为是,不懂装懂!” 元成辑沉声道:“我的确不懂辛弃疾。如果不是你前段时间忽然拿出一本《辛弃疾词集》,我或许根本就不记得以前还学过这个词人的词。” 范云汐道:“不懂,就不要随便吟诵别人的词。” 元成辑道:“但我知道,你现在的确在寻那个‘他’。” 范云汐安静流泪,却不说话。 元成辑道:“你害怕米依依再对付你,那就不回寝室。” 范云汐怔住,问:“什么意思?” 元成辑道:“现在是九月,夜晚的气温不是特别凉,稍微咬咬牙,在教室里睡一晚也是可以的。” 范云汐道:“我能在教室睡一晚,却不能睡一年。” 元成辑沉声道:“可以的。” 范云汐问:“天冷了怎么办?” 元成辑道:“我可以把被子抱来教室,也可以替你添衣服,只要你不嫌弃我的衣服太难看。” 范云汐问:“我洗澡怎么办?” 元成辑道:“学校里有民房,也有一些悄悄对学生开房的宾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洗。” 范云汐道:“我没有那么多钱。” 元成辑道:“虽然我家不富有,父母都给不了我太多钱,但我会撒谎,有的时候,我随便撒个谎,就能从父母手上骗来好几百块。” 范云汐道:“我一个人在教室里会害怕。” 元成辑道:“所以我留在教室里陪你。” 范云汐道:“有你在我更害怕。” 元成辑道:“我可以离你远远的。” 范云汐沉默,红红的眼圈里似乎有了些许期待。 元成辑认真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范云汐问:“真的?” 元成辑道:“真的。” 范云汐不哭了。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忽然问:“我是不是变得很难看了?” 元成辑道:“是的。” 范云汐问:“既然难看,为什么还要陪我?” 元成辑道:“因为我也长得难看。” 范云汐掩住嘴,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件事说定,两个人真的决定留在教室里过夜。 似乎范云汐目前面对的难题,真的迎刃而解了。 两个人分别坐在教室的两个角落,保持一个极其安全的距离各自睡觉。 傍晚的时候,窗外的风声绵长不息,哪怕窗户紧闭,依旧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凉意。 范云汐开始打喷嚏,似乎冷得不轻。 元成辑斩钉截铁道:“我回寝室帮你拿被子。” 范云汐拒绝道:“不要。” 元成辑问:“为什么?” 范云汐道:“谁知道你走后还会不会回来?” 元成辑道:“可是没有被子,你会着凉。” 范云汐道:“这时候就该体现你的男士风度,你该借一件衣服给我御寒。” 元成辑把薄薄的外套脱下来,小心翼翼搭在她的肩上。 范云汐轻轻哆嗦一下,小声道:“还是有点冷。” 元成辑思索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光膀子的话,我可以把里衣也借给你。” 范云汐道:“还是算了,你若脱光,我反而更冷。” 元成辑问:“更冷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范云汐道:“你不穿衣服我会害怕,我一害怕就会背脊发凉,然后就会更冷。” 元成辑问:“那我该怎么办?” 范云汐道:“你过来一点。” 元成辑挪动凳子,向范云汐靠近一点。 范云汐道:“我叫你过来一点,不是真的‘一点’,你直接来我身边。” 元成辑端起凳子,摸黑走到范云汐身边坐下。 下一刻,元成辑只觉胸口一暖,竟是范云汐直接凑到了他的怀里。 元成辑的身子一僵,瞬间变成木偶,一动不动。 范云汐道:“这样就不冷了。” ——这样岂止是不冷,简直暖到了心窝里。人的体温与爱的力量,果真是温暖无比。 元成辑这样想,忍不住伸出手,想将她整个人抱住。 范云汐没有抵抗,只是低语道:“你不准有别的想法,不然我直接就走,哪怕被米依依打死,也不和你在一起。” 元成辑道:“我早已没办法再有更多的想法。” 今晚的一切,如梦如幻,美妙温暖,元成辑的确不会再奢求更多。 范云汐小声道:“元成辑,你之前叫我什么?” 元成辑思索道:“小汐。” 范云汐道:“不是这个称呼。” 元成辑道:“我还叫你云汐,但你不让我这么叫。” 范云汐道:“以后你就叫我云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微不可闻。 元成辑听到了,便回答道:“好的,云汐。” 范云汐没再说话,像是睡着了。 元成辑不忍心打扰她,便也不说话。 黑暗的教室里,两个人相互依偎,安然入睡,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元成辑在想,如果自己是一个画师,一定画出此夜此景;如果自己是琴师,一定弹出此夜此情;如果自己是诗人,一定写出此夜此感。 只可惜他不是画师,不是琴师,也不是诗人,只是一个没有颜料、没有音符、没有词汇的小男生。 所以他能做的,仅仅就是牢牢铭记这一抹温暖。 而在他享受温暖之时,仿佛听见怀里的梦呓。她似乎在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3章 刻血 黑暗里,元成辑再一次听到细微的抽泣声。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国庆长假已经过去一个星期。元成辑和范云汐依旧留宿在教室里。 元成辑记得自己与范云汐共同度过的每一个夜晚。她的生活非常规律,晚上十一点必然入睡,她睡觉的时候非常安详,嘴里会吐出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但有的时候,她会半夜惊起,仿佛做噩梦了一般,大口喘气,偶尔还低声呜咽,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元成辑曾问她为什么哭。她回以温婉的笑容,却不做任何解释。 似乎女孩子在黑暗的环境中惊起,因害怕而忍不住抽泣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范云汐本就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当然会哭。 天气越来越冷,深夜的冷空气与凉风肆虐,身为男生的元成辑也有些承受不住,范云汐无疑更难受。 元成辑将她环抱在怀里,关切道:“是不是太冷了?” 范云汐抽泣道:“我不冷。” 元成辑道:“如果你实在受不了,我想办法弄点钱,然后帮你租个房,你以后就不用挨冻了。” 范云汐重申道:“我不冷。” 元成辑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哭?” 范云汐小声道:“不知为什么,从我在教室留宿开始,经常做到同一个梦。” 元成辑问:“什么梦?” 范云汐悲伤道:“我梦到你忽然就不见了,宛如人间蒸发一般。不仅你人不见了,而且班上的所有人都忘了你,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你。我拼命去寻找你,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找不到你留下的任何痕迹。当我以为你的存在本就是我的幻想时,我的耳边又响起了你的声音,你在吟诵辛弃疾的词句。” 元成辑微笑着安慰道:“你只是心理压力太大,做噩梦了。你放心好了,我就在这里,一刻也不离开你。” 范云汐摇头道:“你不知道那个梦有多真实。哪怕是现在,我都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元成辑,你告诉我,你真的存在吗?” ——我真的存在吗?这是一个怎样奇怪的问题?我若不存在,此刻又怎能拥你在怀,与你闲聊? 元成辑脱口应道:“我当然存在。” 他嘴里言之凿凿肯定着,但思绪又有些恍惚,忍不住更深层次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为什么有生命?生命是从哪里来的?“我”是谁?“我”存在吗?百年之后,我又将去往何处? 元成辑想着,忽然又听到范云汐的惊恐呼唤。她在唤元成辑的名字,声音很急切,双手胡乱向前抓,仿佛想从空气里抓到他。 她仓皇大喊着“成辑,你在哪里?你快点回来啊”。 元成辑立刻抓住她的手,回答道:“云汐,我就在这里啊。” 范云汐的身子僵了一下,好半晌不说话。 元成辑问:“云汐,你怎么了?是不是天太冷,着凉了?” 范云汐小声道:“我好像又睡着了,而且把那个噩梦接上了。” 元成辑笑道:“原来是在梦呓啊。你刚才的样子差点吓死我。” 范云汐不语。 元成辑道:“你休息一会再睡,不然噩梦又得接上。” 范云汐摇头道:“这和我什么时候睡觉没关系,因为我一睡着就一定会做相同的梦。我觉得我还是不睡的好。” 人怎么可能不睡觉?不睡觉的人,又怎么活得下去? 元成辑只好宛如发誓一般保证道:“云汐,你放心睡。那只是梦,我就在你身边,我不会失踪。” 范云汐没说话,似乎又睡着了。 元成辑轻轻捏范云汐的脸,脑中回想她说过的话,不知不觉中也睡着了。 这一睡,元成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范云汐的恐惧。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梦境极其真实,仿佛与现实世界完全契合,没有任何不协调的地方。在这个梦境里,元成辑发现范云汐不见了,宛如江水蒸发一般,不留任何痕迹。 最可怕的是,班上的所有同学,无论是暗恋范云汐的华志昂,还是仇视她的米依依,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梦境的世界里,只有元成辑一个人还记得她。 元成辑拼命地寻找,找遍了教室与学校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把那本《辛弃疾词集》一页一页翻过,想从书页的夹缝里把她找出来。 他没找到她。而她唯一存在过的痕迹,便是那本《辛弃疾词集》。 于是元成辑开始诵读辛弃疾的词,他知道她非常喜欢辛弃疾,或许她藏在未知的某处,只要一听到辛弃疾的词,就会开心地跳出来。 然而元成辑将辛弃疾的六百多首词逐一诵读完毕,范云汐依旧没有出现。 元成辑醒来的时候,天色微亮,借助晦涩的天光,他看到了范云汐的侧脸。 她靠在他的怀里,原本恬静的脸上满是焦虑,额上汗珠遍布,明显是在做噩梦。 元成辑想到范云汐述说过的梦的内容,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惧——两个人都做了类似的梦,这真的是巧合吗? 元成辑不断安慰自己,说服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范云汐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害怕米依依随时都会发起的恶毒攻势,害怕她唯一的依靠,元成辑也撒手不管,才会做这种噩梦。而元成辑是在范云汐说过梦的内容之后,才做的那个梦。 元成辑觉得这个逻辑完全没有问题。人做噩梦的根本原因,也只可能是心理压力所致。 元成辑希望范云汐能找到摆脱噩梦的困扰,于是他再一次找舒博帮忙。 上次舒博找米依依谈过,米依依也明确表示,会给他面子,不再对范云汐动手。 当然,恶毒女生说的话,有时候和放屁差不多。别说元成辑和范云汐不相信米依依会就此罢手,只要是认识米依依的人,都不会相信她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会与人冰释前嫌。 所以范云汐依旧每晚都在教室里留宿。 元成辑希望舒博能帮忙帮到底。而舒博也很无奈地摊手道:“米依依已经向我保证过,不会再对付范云汐。虽然我也不太相信她说的话,但至少在她再次对范云汐动手前,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对付她。” 元成辑问:“你对付一个人的话,会怎么做?” 舒博不假思索道:“几拳打趴下。” 元成辑问:“那你知道米依依对付一个人会怎么做吗?” 舒博道:“米依依的一些恶行我也有所耳闻,她可比许多男生恶毒得多。似乎她想出来的千奇百怪的整人手段,无一不是变态至极。” 元成辑道:“既然你知道米依依是那种女人,为什么要等她动手之后才对付她?云汐的脸已经被她划伤了啊,如果她再对付云汐一次,指不定又在云汐身上留下怎样的烙印。云汐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忍心看她遍体鳞伤的模样吗?” 舒博沉默。 元成辑苦笑道:“我知道的,这件事本就和你没关系,你能帮我们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实在没脸再请你帮忙。” 舒博道:“给我三天时间。” 元成辑惊讶道:“什么意思?” 舒博道:“对付米依依那种女生,至少要做足事前准备工作。贸然行动的话,有可能打草惊蛇、适得其反,引来更剧烈的报复。三天时间,足够我准备许多东西,至少可以弄几把钢刀、一台绞肉机。” ——钢刀?绞肉机? 元成辑的眼皮猛地一跳,连忙劝阻道:“舒博,你可不要乱来啊。无论怎么说,你也不能把她绞成肉酱啊。到时候我们都会坐牢,说不定这辈子都得在牢里度过。” 舒博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弄这些东西,只是想吓吓米依依而已。她那种女生,如果没有感觉到死亡的威胁,是不可能老实的。我只想把她按地上,然后当着她的面打开绞肉机,剁几块猪肉,绞成肉酱给她瞧瞧。” 元成辑只觉胃里翻滚,有了强烈的呕吐感。 他不得不佩服,舒博恐吓人的办法的确出类拔萃。任谁在被人制住的时候,又看到不断绞肉的绞肉机,难免不联想到自己被切碎丢进绞肉机的画面。 那种时候,再怎样桀骜不驯的人,也会变成乖巧的小兔子。 元成辑对着舒博郑重道谢,并表示他愿意支付舒博在行动时花掉的钱,而且准备在事后再请舒博好好吃个饭。 舒博随口道:“朋友之间,说什么谢?不过你若真的想谢我,就去淘几首好歌分享给我听。我的歌单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更新了。” 元成辑爽快地答应道:“这是小事。虽然我不爱听歌,但我一向是淘歌好手。” 当天晚上,元成辑把舒博的计划全盘告知范云汐,并且很温柔地安慰道:“云汐,你再坚持三天就好了。到时候米依依不会再针对你,你也可以回寝室好好睡觉了。” 范云汐问:“那你呢?” 元成辑惊讶道:“我?” 范云汐问:“你还留在教室里睡觉吗?” 元成辑笑道:“你不在这里了,我当然也得回自己的寝室。” 范云汐问:“你的意思是,无论米依依对不对付我,只要我在教室留宿,你就一定在这里?” 元成辑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 范云汐甜笑道:“那我还是留在教室里睡。有你在,我睡得心安一点。” 元成辑道:“前提是你不怕冷。” 范云汐道:“我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冷?” 元成辑微微心惊,忙问道:“为什么提到‘死’字?” 范云汐道:“那天,米依依用圆珠笔使劲划我的脸的时候,我真的有过一瞬间想死的冲动。只不过后来我又冷静了。我这么美丽、这么聪明,还没好好享受生活,怎么能随便死掉?” 元成辑使劲抱住她,沉声道:“是的,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绝对不能随便死掉,不然就太遗憾了。” 范云汐问:“我们?” 元成辑点头道:“是的。” 范云汐道:“我可没说过要和你过一辈子。” 元成辑道:“你说过。” 范云汐问:“什么时候?” 元成辑道:“你允许我叫你云汐的时候。” 范云汐道:“那只是一个普通称呼。” 元成辑道:“这个称呼对你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范云汐咬着嘴不说话。这时候的沉默就是默认。 元成辑愉快地笑道:“米依依的事情解决了,我们今晚终于能做个好梦了。” 范云汐问:“你的意思是,你也在做噩梦?” 元成辑道:“日夜为你担惊受怕,当然会做噩梦。不过现在好了,舒博出手的话,无论米依依怎样无法无天,也不敢再对你怎样。” 范云汐蹙着眉没说话,似乎在想其他事情。 舒博的确说话算话。他说三天,结果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便把米依依的问题彻底解决了。一向目空一物的米依依,在舒博手中却像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舒博把绞肉机向她眼前一放,她便噤若寒蝉,甚至对天发誓,绝对不再做任何伤害范云汐的事情。 然而元成辑和范云汐的噩梦并没有因此终结。 范云汐晚上经常梦呓,或者忽然惊醒。她总在呼唤元成辑的名字,她的声音焦急而悲伤。 元成辑就在她身边,但睡梦中的她,意识不到他的存在。所以她在拼命地寻找他、呼唤他。 后面几天,她忽然不再梦呓,也不再呼唤元成辑的名字。 似乎她已经摆脱噩梦的纠缠,不再被玄之又玄的梦境困扰。 可是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元成辑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惊恐。因为他知道,范云汐不是不再做噩梦,而是梦中的她,已经忘记他的存在——就如同他已经忘记她。 人不是对感情异常执着的生物吗? 越是刻骨铭心的感情,越不容易忘记。 可是梦里的他们,却已记不住对方的姓名与面容。 元成辑意识到,即将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而范云汐的意识更加敏锐。 某一晚,她取出一支钢针。这支针是曾经米依依用来恐吓她的工具,但她现在很容易就借到了这支针。 又粗又长的钢针当然不适合绣花,而且她也不会绣花。 她要用钢针刻字。 记不住的事情,就牢牢刻在身体上,这样就绝对不会忘记。只不过这个过程比较痛而已。 她当时就是这么对元成辑说的,还问元成辑怕不怕痛。 元成辑不怕痛,于是她用钢针在元成辑的左臂刻写她的名字。 细长的睫毛覆着她的眼,白亮的眼白包裹着漆黑的瞳。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认真到宛如沉溺网络游戏的靓丽少女,好几分钟不眨一次眼。 偶有时候,她的脸会稍稍凝滞一下,仿佛在替元成辑承受疼痛。 殷红的鲜血顺针孔溢出,仿佛夕阳一般绚烂。 元成辑的眼睛也像夕阳一样红艳美丽。 他无比深信着,当“范云汐”这个名字印刻在他的肩膀上,他就绝对不会再忘记她。 所以这就是爱吗? 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邪念,他是因一抹邪念而靠近范云汐的。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邪念消失无踪,变得纯白纯粹,一如纯洁的她。 元成辑心里默念着,“云汐,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然而下一刻,他的脑子仿佛陷入长久的空旷,隐隐回荡着“云汐”两个字。 似乎这两个字对他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可是——云汐是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4章 遗憾 时间稍稍回退一些,当元成辑、舒博、苏小月等工作室成员都去休息室开会时,沈星暮声称自己不舒服,要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沈星暮的确回了自己的房间,只不过他并没有睡觉。近日里,他总能梦到记忆里那位温柔而慈祥的母亲,所以他总是在睡觉。他很想知道,母亲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她为什么总活跃在自己的梦里。可是梦里的母亲,什么也不说,她对他笑,她的笑依旧是温暖如融化严冬的春风。 沈星暮渐渐意识到,这个不断重复的梦和杜贞有关。她和母亲实在太像,她们除了相貌不像,其他方面都宛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沈星暮怀疑杜贞暗中对自己施加了“念”,或许她也想悄悄传递什么信息给他,但碍于她背后的强大势力,使得她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信息。 所以杜贞到底想说什么? 沈星暮至始至终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所以他总在梦中寻找答案。 这个不断重复的梦不知将持续到几时。如果沈星暮真的有时间一直睡觉的话,他愿意在漫长的梦境里摸索寻找。 然而沈星暮并没有这么充足的时间。当仇世出现,并且用强大的“念”将他困在梦境里时,他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醉梦境。 有的时候,梦境和现实的界限极其模糊,甚至无法区分。沈星暮还不想放弃现实追寻梦境,因为夏恬还等着他,他不能为了已故的母亲,放下心爱的女孩。 沈星暮人在一楼的租房里,“念”却已蔓延到二楼。他能洞悉工作室其他成员的一举一动,当他确定所有人都去了休息室,一号工作室空无一人时,便已行动起来。 沈星暮在一号工作室与元成辑共事近一月时间。虽然这期间,他们之间的交流非常少,但他依旧发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沈星暮发现元成辑的工作电脑存在很深的玄机,它拥有非常强大的“念”。死物当然不会拥有“念”,只有活人能赋予它“念”。 毫无疑问,元成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赋予了这台电脑非常强大的“念”。 沈星暮敢断定,这台工作电脑藏着很关键的线索。 他好几次想查看元成辑的电脑,可是很难找到机会。因为元成辑一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电脑前坐着,而另一半时间,舒博也基本上在工作室里坐着。 沈星暮尝试过,用“念”屏蔽其余人的感官,然后查看电脑。可是元成辑和舒博都不受“念”的影响。 这一点和苏小月非常像。 这明显是恶念空间的干扰所致,只要是善恶游戏中的重要角色,都一定不受超自然的“念”的影响。 沈星暮并不着急,而是慢慢等待机会。而今天,机会来了。 沈星暮抓紧时间,悄无声息回到一号工作室,毫不迟疑打开元成辑的电脑。 这台电脑很普通,桌面上只有电脑端的《银河航线》以及其他工作软件。 沈星暮皱着眉一一扫过,没发现任何端倪,便点开“计算机”,在D盘中发现一个未命名的独立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非常显眼,比其他标明工作内容的文件夹要显眼的多。 沈星暮点开这个文件夹,便发现里面是两个未命名的文本。 沈星暮点开其中一个文本,便弹出长篇的文字。这居然是一篇内存高达68K的文章。沈星暮对程序稍有了解,知道计算机里,1K内存等于1024字节,而一个字等于2字节,换言之,1K的文字内存,大概等于五百字,68K的文字内存,便约等于三万四千字。 这无疑是一篇超长的文章。而且这个文章还有题目与题记。题目是“云海潮汐下的我”,题记是“云舒云卷,潮起潮落。辛幼安而心有安。眼底无你,心却无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就是你,你就是‘他’。我不是我,我还是我。你不是你,你永远是你”。 沈星暮曾是文科系大学生,当然知道辛幼安就是辛弃疾,因为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居士。而且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正是辛弃疾的名句。 沈星暮对这篇文章有了好奇。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三万多字篇幅的文章,纵然沈星暮一目十行,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看完。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电脑屏幕上,原本生硬的文字仿佛有了生机,它们像是活的,文章里的主要内容,竟呈现简易的梗概,全都浮现在沈星暮眼前。 沈星暮只用了短短不到五分钟,便把这篇三万多字长的文章完全读懂。 这是一个悲伤的校园故事,所有的悲剧都源于永远无法根除的校园暴力。 在遥远的少年时代,元成辑居然有过那样一段青涩懵懂、却又满是绝望的感情经历。 沈星暮不怀疑,元成辑早就爱上了范云汐,只不过年幼的他,并不能看清自己的感情,也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如果当时他大胆一点,如果当时他对她伸出双手,如果他们能在无人打扰的教室里安静拥抱,这个故事便是另外一个结局。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如果的前提便是事情已经发生,无论如何都已无法再行更改。 文章中多次出现辛弃疾的词,其中有辛弃疾的名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等。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辛弃疾的生僻句子,“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我望云烟目断,人言风景天慳”等。 毫无疑问,辛弃疾的词句便是贯穿这个青涩的、甚至还没来得及表达的爱情故事线索。 所以元成辑背下了许多辛弃疾的词,甚至其中不少连身为文科系高材生的沈星暮都未曾读到过。 沈星暮明白过来,辛弃疾的词,便是攻略这场游戏的主要线索之一。 他记下了第一个文字文本的主要内容,再次点开第二个文本。 果不其然,第二个文本也是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内存更大,高达134K。 篇幅长达六万七千字的文章,到底能写什么内容?其中蕴含多少少年热血、懵懂感情、红豆相思? 然而这篇文章里没有热血,没有爱情,没有相思,只有最纯粹的兄弟友谊。 这篇文章的题目便是“深交季作友,义重伯为兄”。 沈星暮甚至不需要思考,便已猜到这篇文章记录的是元成辑与舒博的友情故事。 这一篇文章和上一篇文章一样,文章里的主要内容鲜活地浮现在沈星暮眼前。堪比一篇中篇小说的文章,除去许多细枝末节,剩下的主要内容却不是特别多。 沈星暮看着,瞳孔蓦然收缩。 这篇文章记录的是两个调皮少年,因和社会混混打架,最后被父母送进蓝天精英学校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两个少年被关在两个相邻的黑屋子里,每天承受非人的折磨。其中元成辑比较幸运,因为一股未知的力量的帮助,他虽受了不少苦,但却没有受到生理上与心理上的实质伤害。 舒博就没有这么幸运。他被剥光衣服,关在潮湿、腐臭,各种下水道动物横行的黑屋子里。 因为环境恶劣,而且他没有半件衣服,很快患上了恶疾。 蓝天精英学校的老师只将他送医院进行简单的治疗,并不做深度检查,便又关回黑屋子里。 长此以往,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已不复少年时的风华意气。 他变成了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身上遍布各种难看的斑癣,连走路都颤颤巍巍,宛如年过花甲的佝偻老人。 然而对他而言,最可怕的还不是病痛的折磨。 舒博因为长期没衣服穿,肮脏恶劣的环境中,各种病毒细菌蔓延,侵蚀了他的生殖系统。 他失去了生育能力,变成了拥有男人身体的女人。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严肃,因为这条信息已经足以证明,年初的那一晚,侵犯苏小月的人绝对不是舒博。 一个没有性能力的男人,怎么可能侵犯女人? 元成辑的记录中写道,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提前爆发。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拥有非人的力量,他在极度绝望的时候,便有着足可一拳将整个黑屋子完全打碎的力量。 他的力量来得太晚。当他打碎房门,救出舒博时,舒博的手腕满是鲜血。 舒博在品尝过极致的绝望之后,居然选择了自杀。 幸好元成辑的行动不是太慢,他没能挽救舒博的生理创伤,但在关键的时刻救下了舒博的命。 弭城人民医院,舒博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人。 他呆呆地看着白炽灯照耀的天花板。他的眼里早已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生气。 一个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好男儿,突兀丧失生命中最重要的能力,怎可能不绝望? 那一晚,宛如时间回溯一般。 一如舒博在天台上抱住了即将一跃而下的元成辑,元成辑也在白森森的病房里,抱住了生无可恋的舒博。 人的救赎果真是相互的。 时隔三年之后,曾经被舒博救赎过的灵魂,反过来以更温暖的方式救赎了他。 人的拥抱,果真潜藏着无穷的生命力量。人的鼻息、心跳、脉搏、体温,无一不是生命长河中的耀眼浪花。 舒博最终走出了绝望,顽强且乐观地面对未来。 这个漫长的故事到这里基本上结束。 最后一段是两个少年的友谊宣誓,“深交季作友,义重伯为兄”的誓言,便是这段没有终点的伟大友谊的开始。 沈星暮坐在电脑前沉思。前后两篇文章,透露的其实是一个主题。虽然其中表达的爱情与友情都纯粹无暇,但它表达得更多的是遗憾。 有人说,人的青春必须有点遗憾,这才叫青春。 这句话好像非常有道理,人生,尤其是最美好的青春时期,若没有一点遗憾,反倒显得平庸。 可是有谁想过,有的遗憾,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的。 元成辑的笔下,透露的是入骨的悲伤。因为这两个遗憾都是他亲手造成的。在范云汐最需要他的时候,元成辑没有勇气面对,选择了逃避;在舒博病入膏肓的时候,元成辑分明有力量拯救舒博,但自身却逡巡彷徨,活在恐惧之中,错过了最佳的时间。 最甜美的爱情与最可靠的友情,都在元成辑的手中支离破碎。这种深层次的遗憾与打击,兴许早已腐蚀他的内心。 或许《落难的王子》讲的道理非常中肯,无论怎样的灾难,只要降临在人的身上,无论那个人是否承受得起,都必须承受着。 因为人总归想活下去。 遗憾和灾难,其实是一样的。 元成辑一直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心理负荷,他的本心真的不会变吗? 沈星暮渐渐意识到,这场善恶游戏的关键其实不在苏小月身上,因为元成辑喜欢的女孩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便是与他一起看《辛弃疾词集》的范云汐。 这场游戏的制胜条件无疑是消除元成辑心中的遗憾。 可是遗憾已经产生,又该如何消除? 范云汐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遗憾只会埋在元成辑的心灵最深处,陪伴他终生。 舒博的伤残也已是既定事实,如果现代医学无法治好他的伤病,那么“念”的力量同样无济于事。 ——所以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没办法救活范云汐、治好舒博,是不是该另辟蹊径,从悲剧的源头寻找突破口? 沈星暮想到了一个非常好、而且具备一定可行性的办法。 直接害死范云汐的人是米依依。杀人偿命,如果沈星暮杀了米依依,是否能消除元成辑的爱情遗憾? 舒博被蓝天精英学校残害。如果沈星暮毁了这所学校,并让那些披着人皮的狼承受应有的惩戒,是否消除元成辑的友情遗憾? 沈星暮想着,很快又觉得不妥。无论如何,他和叶黎想要的是善念之花,如果杀人放火能促使善念之花绽放,那么这所谓的“善念”是否太过虚伪? 正当沈星暮苦思冥想之时,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居然在跳动,它们就像一张张小丑的脸,正对着他尖锐嘲笑。 沈星暮感觉到强大的“念”的蔓延,这股“念”源自元成辑的工作电脑。 沈星暮立刻想到了,这台电脑很可能就是恶念空间的入口。就像林海鸥的坟冢,左漫雪家里的衣柜一样,这台电脑也能连接现实世界与恶念空间。 ——如果我现在封闭恶念空间的入口,这场善恶游戏的难度会不会大幅度降低? 沈星暮毫不犹豫发动自己体内的“念”。他想用“念”的力量寻找恶念空间的大门。 然而无论他如何寻找,都无法将那扇门找出来。 沈星暮想到前两次打开恶念空间的大门事的情景。第一次是徐小娟发现了恶念空间的入口,第二次则是夏恬。 徐小娟和夏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她们都是女人。 或许只有女人才能找到恶念空间的大门,而沈星暮恰好是个男人,所以他无法找到这扇门。 可是善恶游戏中,男人和女人究竟存在什么区别? 沈星暮忍不住再一次细想。他认为恶念空间的大门一定存在其他玄机,至少决定能否找到它的关键,一定不是性别。 徐小娟和夏恬,究竟存在哪一点特殊之处? 沈星暮想到近期夏恬和徐小娟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他几乎笃定,夏恬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 他做了决定,等这场善恶游戏结束,自己回到蛰城,无论如何都要找她问清楚。 沈星暮听到长廊外有脚步声,似乎元成辑召开的游戏会议已经结束,员工们都要回工作室工作了。 沈星暮毫不犹豫关掉电脑,快速走到自己的工作电脑前。 门外传来舒博的声音,他略微疑惑地问道:“沈星暮,你不是在房间里休息吗?” 沈星暮很随意地笑道:“我回房间躺了一会,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就回来工作了。” 舒博淡淡说道:“只希望你每天都能这么认真地工作。” 沈星暮笑道:“对了,舒博,听说你也很喜欢古代的诗词。我最近玩手机,无意中看到一首很不错的宋词,想向你请教一下。” 舒博问:“谁的词?” 沈星暮道:“辛弃疾的词。” 舒博问:“哪首词?” 沈星暮道:“《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忆少年时事,戏作》。” 舒博面无表情背诵道:“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沈星暮的神色稍稍一凝,心中已有重要的线索。 舒博能把辛弃疾的这首较为生僻的《鹧鸪天》随口背出来,本身便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正当沈星暮开口准备追问时,眼前的空间宛如破碎的纸片,零落交织,变成了漆黑的虚空。 沈星暮立刻意识到,自己察觉了重要的游戏线索,触发了死亡游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5章 孤女 元成辑没见舒博怕过任何人,更没见他向任何人服软妥协。但今天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舒博罕见地服输了。毕竟他是一个已经成年的大男人,大男人的话,对女人动粗总归不太好。 舒博松开涂思婷,冷着脸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涂思婷道:“很简单啊。我要你们做我的保护伞,别让李小苏再来骚扰我。以你们的本事,应付一个地痞混混,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你们也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和我较劲。” 舒博道:“我们没有义务帮你。” 涂思婷道:“就是因为你们没有这个义务,我才缠着你们啊。” 舒博沉下脸不说话。 元成辑皱着眉思考片刻,看向舒博劝说道:“舒博,就依她,不然这样闹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舒博道:“如果我依她,只会更加没完没了。” 元成辑问:“那你想怎么办?” 舒博道:“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这样站着。” 元成辑笑道:“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就顺水推舟。反正真要出了什么事,也是涂思婷自己顶着。” 舒博道:“好主意。” 这件事说定,涂思婷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上了舒博的车。 她似乎和别的女孩不太一样,她没有太强的自尊心,也没有过多的矫揉造作。哪怕舒博频频给她冷眼,说一些指桑骂槐,甚至于不加掩饰的讽刺之语,她也是一笑置之。 或者说,人不要脸到一定程度,真的是无敌的。 现在是2010年10月,元成辑和舒博上了高中,是俞县七中高二的同班同学。 当天晚自习下课,元成辑和舒博还没走出教室,便见涂思婷在教室门外笑语盈盈候着。 似乎她也怕两人反悔,毕竟再怎么不要脸的人,也得锁定纠缠对象。人总不能对着空气撒娇。如若元成辑和舒博言而无信,一走了之,涂思婷便没办法应付李小苏了。 元成辑想回寝室睡觉,便随口说道:“舒博,你送她回去。” 舒博问:“这个女人为什么找到我们?” 元成辑道:“因为我们收拾了李小苏。” 舒博问:“我们为什么收拾李小苏?” 元成辑道:“因为李小苏叫人打了我。” 舒博问:“李小苏为什么叫人打你。” 元成辑皱眉道:“因为我找涂思婷搭讪。” 舒博淡淡说道:“所以涂思婷会缠着我们,归根结底是因为你。” 元成辑只好承认。 舒博道:“你困了,想睡觉,没问题,不过你得先陪我走一趟。你至少别把涂思婷交给我一个人应付。女人一旦疯起来,从别人身上咬下一块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元成辑看着仍在甜笑的涂思婷,心中略微不快,但依旧点了头。 涂思婷的家离俞县七中不是特别远,公交车七个站的距离,走路的话,大概半个小时。舒博开车送她回去,中途频频遇到红灯,前后也不过十分钟就到了。 涂思婷的家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这片地域较为偏僻,房子也大多破旧,地处城市边缘,大多居住孤寡老人。 这条巷子很破旧,而且很窄,不方便行车,舒博便把车子停在巷子外,三人徒步进巷子。 元成辑闻到了浓烈的酸臭味道,偏头看了一眼路肩,只见路肩下的排水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敲碎了板砖,排水沟像一条黑色的河沟,里面什么垃圾都有,就这样汨汨流动着。 元成辑忍不住捂鼻子,舒博也是如此。 涂思婷却落落大方地向前走,似乎早就闻惯了下水道的恶臭。 巷子的最深处,左边是一堵墙,墙外面是垃圾堆,右边则是一栋平房,平房虽然是坚固的砖块与混凝土砌筑,但经年风化已经破碎不少,方形的窗户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而窗叶无法遮掩的破口,便被泛黄的纸板糊上。 毫无疑问,这栋平房的住户很穷,穷到家徒四壁的程度,而涂思婷就是这里的住户之一,另一个住户则是她的外婆。 元成辑和舒博将涂思婷送到家门前,李小苏没出现,他们的任务便基本上结束,可以回学校了。 涂思婷站在腐朽的木门前,忽而转身,嫣然笑道:“虽然我家很破旧,但我还是想请你们进去喝杯茶。” 元成辑打着呵欠摇头道:“不用了。不管你们家穷困还是富硕,都和我们没关系。而且你也不用耍心机,我们都不是恻隐心泛滥的人。” 涂思婷的脸颊轻轻凝了一下,却没说话。 舒博道:“好的,我也想进去坐坐,不过茶就免了,我不认为你家有好茶叶。” 涂思婷咬着嘴补充道:“岂止是没有好茶叶,连一杯干净的水都没有。” 没人知道她的这句话是嘲讽舒博还是嘲讽自己。 房子里的确很破旧,原本很小的空间,却显得尤为宽阔,因为家具陈设极少,除了床铺,饭桌,椅凳,衣柜等必备用具,几乎没有其他家具。 床铺上躺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她已经睡着了,干枯的手露在被子外,居然只有三根手指。 涂思婷小声道:“她是我外婆,年轻的时候在工厂里上班,结果机器出了故障,搅碎了她的小指和无名指。” 舒博走到饭桌前坐下,淡淡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的人生下来就是畸形,正常人少两根手指,似乎也不是特别新奇的事情。” 涂思婷板着脸问:“你们喝什么?” 舒博问:“莫非想喝什么还可以选?” 涂思婷骄傲道:“当然。” 舒博问:“都有什么选项?” 涂思婷道:“牛奶,可乐,红茶。” 舒博摇头道:“虽然我很好奇你能从哪里拿出这些饮料,但从我走进这条巷子起,胃里就装不下任何东西。” 涂思婷冷笑道:“所以你该回去睡大觉。” 舒博道:“其实我并不认床,无论在哪里都睡得着。” 涂思婷道:“莫非你想留在这里睡觉?” 舒博张嘴打了一个呵欠,转过身就向外走。 涂思婷问:“什么意思?” 舒博淡淡回答道:“我想来过这里一次的人,就绝对不想再来第二次。所以我们还是尽快把你的问题解决的好。” 他说话时,抬腿猛地向前一踢,脚板踢在墙上,映出一个脚印和一只蟑螂的尸体。 元成辑思考着,在这时插嘴道:“我喝可乐。” 涂思婷像是没听到元成辑的话。她盯着舒博的背影,冷冷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舒博道:“我去车上睡觉,就在巷子外,如果李小苏找来了,我会帮你把问题解决。” 涂思婷问:“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舒博道:“是的。” 涂思婷道:“那你赶紧睡觉去。” 舒博真的推开门就走了。 元成辑坐在饭桌前,重复道:“我想喝可乐。” 涂思婷问:“你不去车上睡觉?” 元成辑道:“我原本不想进来,但舒博要进来。” 涂思婷道:“现在舒博已经走了,你也该走了。” 元成辑道:“既然进来了,总得喝点东西再走。” 涂思婷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过身走向隔间。隔间没门,元成辑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就一个破破烂烂的灶台。 毫无疑问,隔间就是厨房。 涂思婷走进厨房,仅过去片刻,便提着一罐可乐出来了。 她把可乐放到桌上,淡淡说道:“喝,喝完就赶紧走。” 元成辑拉开罐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吐着气道:“以前我和舒博一起去网包夜的时候,也会喝可乐。” 涂思婷问:“为什么?” 元成辑道:“因为可乐比较提神。我现在喝了可乐,好像又不困了。” 涂思婷问:“所以你想干什么?” 元成辑站起身,安静盯着涂思婷。 涂思婷像是意识到了不好的事情,双手抱胸,凶道:“你在看什么?” 元成辑道:“你不用戒备。至少现在,我对你没有丝毫兴趣。我说不困了,只不过是想和你聊会天。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和外婆住一起?你的父母呢?” 涂思婷冷着脸问道:“这和你有关吗?” 元成辑问:“你的父母是不是遇到意外,死了?” 涂思婷讽刺道:“我倒希望他们死了。” 元成辑道:“既然他们还活着,为什么不管你?” 涂思婷道:“我才三岁,我的父母就欠下高额赌债,丢下我走了。十五年里,他们没回来过一次,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管我?连自己都管不了的人,还管得了别人?” 元成辑明白过来,涂思婷是一个孤女。虽然她的父母都还活着,但对她而言,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元成辑思忖着,小声道:“天无绝人之路,你现在总归是好端端地活着。” 涂思婷道:“你也不用安慰我。其实我现在能挣钱,虽然才起步,而且工资非常少,但财富总归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我相信,等不了多久,我和外婆就能搬出这里,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元成辑问:“你做什么工作?” 涂思婷道:“陪酒。” 在这时代,半大不小的姑娘在酒陪酒,似乎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只不过长期出入酒的姑娘,就像长期放在湿热环境中的食物,容易变质。 元成辑道:“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课堂上的好。你不是高三学生吗?还有不到八个月就要高考了。” 涂思婷问:“纵然我考上大学又能如何?你帮我交学费?” 元成辑说不出话。 涂思婷道:“其实我连高中都不该上。如果我早点挣钱,外婆就不会这么辛苦。” 元成辑道:“但你外婆不这么想。” 涂思婷沉默。 元成辑也沉默。 两人都静坐着,一直过去好久,静谧的房间里终于有了声音,那是细微的、悲伤的抽泣声。 涂思婷在哭。 元成辑知道她为什么哭,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女孩子哭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个肩膀。 然而元成辑并没有做这个肩膀。他安静盯着她,直到她抽泣够了,这才淡淡说道:“你放心好了,从今天开始,李小苏绝对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哪怕舒博心里千万个不愿意帮你,只要我开口,他就一定能把李小苏的问题彻底解决。” 涂思婷红着眼问道:“我是不是很无耻、很不要脸?” 元成辑道:“我之前的确这么想,但现在不这么想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而且你也并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只不过是请我们帮忙罢了。” 涂思婷问:“之后呢?” 元成辑问:“什么之后?” 涂思婷问:“你们帮我解决掉李小苏之后,就真的不来了吗?” 元成辑沉默。 涂思婷咬着嘴道:“元成辑,我之前没骗你,你的确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元成辑问:“他是谁?” 涂思婷摇头道:“我不知道。” 元成辑皱眉道:“你说我长得像某个人,却又不知道我像谁?” 涂思婷道:“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荒诞,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感觉。你是否有过一种奇怪的经历,便是上一刻在做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下一刻又忘得一干二净,而且自己能意识到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元成辑思索片刻,摇头道:“好像没有。” 涂思婷道:“我的确是第一次见你,但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你。我甚至知道,你的手臂上有一条伤疤。” 元成辑的双目在收缩,忍不住定睛看向涂思婷。 涂思婷继续道:“你的伤疤是圆珠笔划出来的,而且是你自己动手划的。伤口很长、很宽、也很深,哪怕愈合之后,也留下了抹不去的难看痕迹。” 元成辑怔怔地盯着她,仿佛梦呓一般低语道:“云、云汐?” 涂思婷像是没听到元成辑的话,挤着眉梢回忆道:“你还会背辛弃疾的词,尤其喜欢那首《青玉案·元夕》。” 元成辑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跳起身子,大步靠近涂思婷,张开手便把她抱在怀里,神色激动道:“云汐!你是云汐!” 涂思婷用力推元成辑,并且很慌张地反抗道:“你干什么啊。放开我!” 元成辑听到涂思婷的话,但大脑回路好像出现短暂的滞塞,一时间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他嘴里激动地说着“云汐,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你走之类的话。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荡开,却是涂思婷一巴掌扇在了元成辑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使他回过神来。 他看清了眼前的女孩,也看到了被连串响动惊醒的老人。 元成辑意识到,自己做了非常失态的事情。 他盯着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转身向外走。 涂思婷再次问道:“云汐是谁?” 元成辑道:“她叫范云汐,和你一样,卷卷的长发,以及一双忧郁的眼睛。” 涂思婷道:“我不知道范云汐。” 元成辑道:“所以我该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6章 舍弃 元成辑走出巷子便看到车窗里的一点火星。这一片区没有路灯,唯有微弱的星月光辉充当烛光。一丁点的火星,透过车窗映射出来,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元成辑的心的确被点燃了。他记得,自己用圆珠笔划自己的手臂,是三年前的事情。时至今日,手臂上的伤痕早已愈合,只留下非常浅淡的一条疤。 元成辑自信,这条疤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舒博。或者退一步说,纵然有人偶然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疤,也绝对不可能一眼看出它是用圆珠笔划出来的。 可是他仅认识一天的涂思婷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她不仅知道他手臂上的伤疤,还知道他爱背辛弃疾的词,甚至知道他最喜欢那句人尽皆知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元成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涂思婷就是范云汐。三年前倒在血泊里的美好女孩,以奇特的方式回到了这个世界。 元成辑知道,这种事情显得荒诞,像鬼故事一样。但他依旧愿意这样相信,也只有这样,他早已枯死的心,才能得到春雨的滋润。 元成辑走到车窗前时,晦涩的视线看不清里面的画面,只隐约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形剪影,以及剪影手指处夹着的一簇火星。 毫无疑问,那团火星是正在燃烧的香烟。 元成辑已经闻到呛人的烟味。 而在车上吸烟的人,无疑是舒博。 他宁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皱眉道:“舒博,你怎么了?” 黑暗里,他看不清舒博的表情,只隐隐看到舒博的眼睛动了一下。 漆黑的环境中,人的眼睛无疑是最明亮的部位。或者说,无论在什么环境中,人的眼睛都是最显眼的部位。因为眼神本身就是表情的分类之一,人的表情变化,也往往藏在眼睛里。 所以元成辑看到了舒博眼中的忧伤。 舒博把烟嘴递到嘴里,使劲吸了一口,火星便忽然旺盛如熊熊燃烧的火把。 他嘴里吐着烟雾,话音却显得尤为平静。他淡淡说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知道吸烟是什么感觉。” 元成辑和舒博自幼相识。今天的确是他第一次看到舒博吸烟。 舒博继续道:“网上流传着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哥抽的不是烟,而是寂寞’。我不会吸烟,但心里的确感觉落寞,便想试一下,吸烟的感觉。” 元成辑问:“所以你的车里一直备有香烟?” 舒博道:“并没有。这盒香烟是我半个小时前买的。” 元成辑抬眼扫视四周,视野的最远处也看不到半点灯光,便忍不住问道:“这个时间,在这附近还能买到香烟?” 舒博好像被呛了,忽然咳嗽起来。他咳得非常急促剧烈,甚至咳出了鼻涕。他抽出卫生纸擦鼻涕,顺手把还燃完的半支烟丢出车外,抱怨道:“早知道吸烟是这么难受的感觉,我就不该浪费时间、浪费力气、浪费汽油、浪费金钱去夜市买这样一盒烟。” 元成辑忍俊不禁。 舒博问:“怎么样?” 元成辑不解道:“什么怎么样?” 舒博问:“你和涂思婷聊的怎么样?” 元成辑道:“不是特别愉快。” 舒博问:“她在闹脾气?” 元成辑道:“没有。” 舒博问:“你在刁难她?” 元成辑摇头道:“不是。” 舒博问:“那为什么不愉快?” 元成辑如实道:“我情不自禁抱了她,然后挨了她一巴掌。这似乎并不是愉快的事情。” 黑暗里没有回应,元成辑只见舒博安静得宛如木雕,一动不动。 元成辑皱眉道:“舒博,你怎么了?” 舒博沉声问道:“为什么会情不自禁抱她?” 元成辑很想说“因为她就是范云汐”,但他一想到这个说法极其荒诞可笑,索性撒谎道:“你也说了,我需要一个女朋友。我和她聊了一会,忽然感觉她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美丽、大方、而且爱笑,所以情不自禁吃她豆腐。” 舒博沉默。 元成辑问:“你呢?为什么忧郁落寞?” 舒博道:“有的人生来就奇怪无比。开心不需要理由,忧郁也不需要理由。我好像就是那类人。” 元成辑摇头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莫非我还不了解你?你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一定有原因,何必在我面前撒谎?” 舒博道:“你了解我,莫非我不了解你?我知道你一开始很对涂思婷很是抵触,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因为几句闲聊就失态到情不自禁去抱她。所以是你撒谎在先。” 元成辑说不出话。 舒博道:“要不这样。我不问你,你也不问我。哪怕是自幼同吃同住同睡的双胞胎兄弟,彼此也得给对方留一点私人空间。我们也该稍微留点空间给对方。” 元成辑觉得这样很好,便点头道:“好极了。不过你可不要再借烟消愁,不然车子里太闷,我睡不着。” 舒博问:“莫非你打算睡车里?” 元成辑道:“你一开始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舒博道:“我睡车里的前提是,你一直留在涂思婷家里不出来。现在你出来了,莫非我们不该回宿舍睡觉?” 元成辑道:“万一李小苏半夜来找涂思婷怎么办?” 舒博皱眉道:“李小苏是地痞混混不错,但他不是夜半闯门的强盗。你不要绕弯子,直接说实话。” 元成辑道:“追一个女孩,当然要尽最大努力宠她。无论李小苏来不来,明早我们都得接她去学校。” 舒博问:“追涂思婷的人是你,不是我。为什么是我们接她,而不是你一个人?” 元成辑道:“在我们国家,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不能考驾证。我比你小半岁,还有一个多月才满十八岁,所以我并没有机动车驾驶证。” 舒博道:“你不仅没驾证,而且也没车。” 元成辑道:“所以你必须留下来。” 舒博道:“你不怕我这颗灯泡太亮,闪到你们的眼睛?” 元成辑笑道:“我只怕我们太耀眼,刺伤你的眼睛。” 十月中旬的俞县,黑夜便被拉长了许多。 初阳还未升起,蒙蒙晨雾里,天边只有一线光亮,涂思婷便推开门蹦跳着走了出来。 元成辑早就醒了,并且一直盯着巷子深处。 直到涂思婷走到巷子出口,元成辑便立刻推门下车,宛如耍流氓一般,三大步便冲到她面前,毫不犹豫抱住她。 涂思婷似乎对拥抱有了免疫力。她认出眼前的人是元成辑之后,第一时间居然没有挣扎,而是像飘香的花树,安静站着不动。 元成辑抱够之后,松开她,斩钉截铁说道:“涂思婷,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涂思婷问:“这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元成辑道:“当然是陈述句。毕竟你昨天已经说了,只要我帮你解决李小苏的问题,你就做我的女朋友。” 涂思婷摇头道:“抱歉,我忽然不想做你的女朋友了。” 元成辑皱眉道:“为什么?” 涂思婷道:“第一,我昨天说做你的女朋友,完全是被逼无奈。现在我想好了,李小苏虽然挺烦人,但对我总归还算尊敬,至少不会用强;第二,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就算我真的想谈恋爱,也不会去当某个女人的替身;第三,纵然你没有把我当成那个什么云汐的替身,谈恋爱不也应该循序渐进吗?你至少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再说。” 元成辑盯着她,蒙蒙亮的光线里,她的脸好像变得更加皎洁美丽。 他重重点头道:“没问题。我退一步,从现在开始,我追你。” 涂思婷问:“我想吃肯德基,你带我去吃?” 元成辑点头道:“当然。” 涂思婷问:“我想买一身好看的衣服,你帮我买?” 元成辑毫不犹豫回答道:“必须的。” 涂思婷问:“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元成辑道:“求之不得。” 涂思婷问:“我扇你巴掌,你不生气?” 元成辑无所谓地笑道:“爱吃豆腐的少年郎,从不因美女的巴掌动怒。” 涂思婷问:“我至少陪十个男人睡过,你还追我?” 元成辑怔住。 涂思婷的脸上浮出讥诮的笑容,冷冷道:“男人!” 元成辑回过神来,当即纠正道:“第一,我还未满是十八岁,只是一个可爱的少年郎,而非大男人;其二,就算我满了十八岁,也还没行‘成人之礼’,算不得大男人。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就一个多月,我就可以从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变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涂思婷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似乎她也被元成辑油腔滑调的语气逗乐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目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巴也弯弯的。 元成辑继续道:“我相信你。” 涂思婷问:“你相信我什么?” 元成辑道:“之前你对舒博说,你还是处女,他不信,但我相信。” 涂思婷问:“为什么相信我?” 元成辑道:“我若不相信你,又怎么好意思追你?” 涂思婷莞尔道:“好,勉强算你过关。不过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的脾气坏得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出刁难人的法子来折磨你了。” 元成辑自信道:“法子你可以慢慢去想,不过现在你该把手给我了。” 涂思婷疑惑道:“手?” 她虽疑惑,但还是伸出了手。 元成辑毫不犹豫抓住她的手,牵着她便大步向车里走。 涂思婷使劲甩手几下,没挣脱开,便蹙眉道:“我好像还不是你的女朋友。” 元成辑道:“对啊。” 涂思婷问:“那你还不放开我?” 元成辑道:“就是因为你还不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我只牵你的手。” 涂思婷蹙眉道:“如果我真成了你的女朋友,又会怎样?” 元成辑邪笑道:“吃你的肉。” 元成辑拉着涂思婷坐到汽车后排座。 前往俞县七中的路上,元成辑的手脚很不老实,吃了涂思婷不少豆腐,但她并没有特别抗拒,甚至还偷偷笑。 就仿佛,从他们的对话结束起,他们就确定了交往关系。 这期间,舒博一直专心开车,不曾回头一次。 到校后,元成辑亲自送涂思婷去班级教室。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涂思婷居然就读高三二十九班。 俞县七中是一所规模很大的学校,虽然内部管理非常松,学生之间经常闹出不得了的大事。但毫无疑问的是,一所学生容量上完的中学,里面少不了优异的尖子生。 元成辑在这所学校读了四年多,从初中部读到高中部,大概了解学校里的班级等级分布。 一般来说,一个年级,前面的二十个班左右,都是平行班,也就是那种最普通的班级。这种班级里,形形色色的学生都有,教室风起基本上是乌烟瘴气一团糟; 二十班到二十五班便是实验班。这种班级的优秀生较多,基本上都是要冲击高考的好苗子,再不济也是中规中矩在认真学习的老实学生。所以二十班以后的班级,像正常的高中班级; 而二十五班以后的班级,便是火箭班。这种班级里的学生全都是尖子生,毫不夸张的说,随便从里面抓一个学生出来,至少也是二本大学以上的苗子。 涂思婷读二十九班,已然证明她正是俞县七中里,为数不多的好苗子。 涂思婷在教室门外愉快地挥手,便蹦跳着跑进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认真看书。 元成辑站在外面看了一眼,发现这个班安静得出奇,偶有声响,便是书本翻动的声音。他站在教室外,甚至能听出声源的大致方向。 ——这才像高中教室,这个教室里的人才像高中生。 元成辑这样想着,心中忽然有了一抹惆怅。他意识到了自己和涂思婷之间的现实隔阂。虽然他们年龄差不多,但总归在学习上差一个年级。 还有不到八个月就高考了,而涂思婷是火箭班的尖子生,这种学生想考出一个好成绩并不是难事。 高考结束后,她便离开这个城市,去遥远的未知城市上大学。 到那时,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一次,他们还能保持亲密联系吗? 元成辑回到自己的教室,高二三班的教室和高三二十九班的教室果真是天壤之别。早自习的铃声早就响了,而高二三班的教室想正赶集的菜市场。喧嚣声不断,聊天的、打牌的、躲在墙角吸烟的、甚至于明目张胆卿卿我我谈恋爱的,在这个教室里,没有最奇怪的学生,只有更奇怪的学生。 或者说,坐在第一排的舒博是唯一的例外,只有他一个人在看书。他在看一本《宋词三百首》,这类书的版本非常多,有的都是《菩萨蛮》《西江月》《生查子》《十六字令》等简短且好理解的词,有的却是《水龙吟》《钗头凤》《摸鱼儿》《贺新郎》等上百字长的复杂词。 舒博看的这本《宋词三百首》,恰恰是比较复杂的一本。而他现在看的一首词,正是《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辛弃疾的词! 元成辑的神色轻轻凝住,安静坐到舒博身边,定睛看向词本。 元成辑很早以前就会背这首词。虽然辛弃疾的词非常多,六百多首,以他的记忆力,哪怕是三五年也很难背完。但辛弃疾的比较出名的高水平作品,他现在都会背了。 元成辑很喜欢这首词里面的那句“道‘男儿到死心如铁’”,似乎现在舒博也被这句词惊艳了。 他闭上眼,嘴里反复背诵记忆这一句。 元成辑沉默片刻,轻唤道:“舒博。” 舒博没听见,仍自顾自背词。 元成辑一把按住课桌上的词本,加大声音唤道:“舒博。” 舒博终于应了一句“我能听见”,但他并不睁开眼。 元成辑沉声道:“你喜欢辛弃疾的词?” 舒博闭着眼摇头道:“词中之龙辛弃疾的词,我当然喜欢。不过我喜欢的不仅仅是辛弃疾的词,任何让我感到惊艳的诗词,我都喜欢。” 元成辑凝声道:“睁开眼说话。” 舒博道:“我闭上眼的时候,记忆力更强。” 元成辑道:“我们现在是在聊天,而不是背词。” 舒博沉默。 元成辑问:“你昨晚说的忧郁落寞,到底是什么?” 舒博道:“我们已经说好了。我不问你,你不问我。” 元成辑道:“但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能不问。” 舒博道:“我现在的样子怎么了?” 元成辑沉声道:“很悲伤。” 元成辑的确从舒博的脸上捕捉到了悲伤,那是一抹沉寂的、宛如潜藏着镜湖最深处的忧郁。 他到底为什么忧郁?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让他忧郁至此? 舒博询问道:“成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元成辑道:“别说一个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不管多少个问题,我都回答。” 舒博深吸一口气,闭着眼问道:“假如你遇到莫大的危机,只有舍弃一只手或者一只脚才能活下来。你会舍弃什么?” ——手和脚,必须舍弃一个?这是什么问题? 元成辑沉默许久,沉声道:“我舍弃手。” 舒博问:“为什么?” 元成辑道:“因为人要走路、要走得远,就必须拥有一双健康的脚,两只脚缺一不可。手的话,少了一只应该也能吃饭喝水。” 舒博忽然睁开眼,安静地盯着元成辑,好久之后才轻叹道:“我们果然是好朋友,因为我们的选择是一样的。” 元成辑的神色已经完全绷紧,因为他看到了舒博的双眼。那是一双同时包含矛盾、挣扎、悲伤、欣慰、欢喜等各种情绪的眼睛。 仅在这一瞬,元成辑便意识到,自己和舒博之间的友谊有了裂痕,不再如以往那般坚不可摧。 因为完全他看不懂舒博的眼神,无论是忧伤还是欣喜、悲伤还是欢乐,他都无法与舒博分享或分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7章 保留 时间匆匆,寒露节气过后,霜降与立冬相继走过,时令推移到了小雪。 小雪节气前后,气温骤降,大部分地区甚至下降到冰点,但地面并非过于寒冷。有的地方会下雪,降雪量却不大。虽然冷,但飘飞的雪花,却是冰雪温柔。 弭城是南方城市,终年不见雪。 所以这里只有冷,没有温柔的雪。 这是一个糟糕的节气,东北风不知疲惫地呼啸着,入骨的冷意早已覆盖整个城市。 舒博病了,一病就是数天,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倔强的他,在几番强忍之后,终于住进了医院。 没有舒博的俞县七中,对元成辑而言,似乎少去了一半光华。 元成辑有时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与他头对头的舒博不见了,再没人和他说悄悄话了。 但这种空虚感并不是持续的。因为涂思婷还在学校里。 每天上下学,他都能见到她。而他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范云汐。 而事实是,她就是她,并不是任何人。 元成辑意识不到这一点,因为她美丽、大方、爱笑、并且能背诵许多辛弃疾的词句。她的头发卷卷的,眼底藏着深深的忧郁。她笑起来的时候,像翻腾的云海潮汐。 这些特征,都是范云汐才有的。 然而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当然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元成辑总在期待周末的到来。在这一点上,他和其他学生没有任何不同。只不过其他学生期待的是周末放假的闲暇安逸,元成辑的周末却异常忙碌疲惫。 只有在周末放假的时候,元成辑才能牵着涂思婷逛街、吃零食、看电影。 元成辑每次抓起她的手,便有种仿佛抓住了少年的梦的奇特感觉。 所以他忘了疲惫,甚至忘了现实。 从十月中旬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周末。 俞县七中和其他中学不一样,其他中学的高三学生几乎都是放月假,一月只有一天乃至半天的假期休息。俞县七中却是每周都有假期,虽然只有一天假,但也算得上奢侈与放纵。 一天的假期,能做很多事情。 元成辑敢肯定,自己周末一天的步行步数,绝对超过在校的六天。 放假的时候,他便陪着她逛街。俞县的街道很多,横七竖八,小吃街,夜市街,娱乐街,商业街,步行街,滨江路,各种街道交错相通,仅凭普通人的双脚,很难在一天内将它们走完。 元成辑把这些街道走完了——负重走完。 涂思婷总能在街道边的各种商铺里找到自己喜欢的物品,然后叫元成辑掏钱并充当劳力。 她喜欢的东西大多很便宜,都是些几块钱、十几块钱的小东西。 元成辑觉得她在这一点上和其他女生不一样。毕竟许多女生逛街,动辄几百上千的消费。而她很理智,虽然不是她花钱,她也不会挑特别贵的东西。 或者说,她心中有一台计算能力精密的计算器。她总能计算出,什么东西才是元成辑买得起的。 毕竟就算她看上上千元的名牌衣服,并且撒娇要买,元成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元成辑替涂思婷买过的、最贵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一件标价两百九十九的外套。 似乎涂思婷也是非常容易满足的女孩子。当元成辑答应替她买那件外套时,她开心得跳了起来,像得到甜腻糖果的小女孩。 天越来越冷,涂思婷穿上厚实的外套,整个人胖了一大圈,却好像变得更加可爱了。 她没再去酒上班,因为元成辑从不让她饿着肚子。 少了生活压力的她,似乎变得更加精神、更有活力,也显得更加美丽。 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她的眼睛像发光的宝石,静静锁着电影屏幕,随着屏幕帧数跳转,光线闪动,她的眼睛也变得五彩缤纷。 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有着与其他女生不一样的光亮。 快乐的时光总是非常短。 短暂的一天假期结束,她依旧要回学校上课。因为她是尖子生,是考好大学的苗子,无论生活怎样艰难,她的课程从未落下。 似乎她自己也清楚,只有不断努力,考上好的大学,以后找到好的工作,才能摆脱生活中的一切苦楚与无奈。 元成辑是高二学生,他每周有两天假。周六和周日都是他的假期。 涂思婷回学校上课,他便闲了下来。 他并不是有了女孩就忘了朋友的人。他还记得,舒博病了,同样需要关照。 元成辑去了医院,坐在病床前替舒博削苹果。 据医生口述,舒博并没有患上重病,只是着凉了,又一直拖着,导致感冒症状越来越严重,发了高烧,到后面长期食不下咽,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舒博已经退烧,随时可以出院。 但他没有选择出院,而是留在医院调养身子。 医院是安静的地方,这里不仅治疗人身体上的病症,有时也可以治疗某些奇怪的心病。 元成辑削好苹果,递到舒博手里,微笑着劝他早点出院。元成辑的原话是“没有你的教室,我一个人不好过”。 舒博只笑了笑,却没答应。 他从裤子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元成辑,很随意地说道:“你谈恋爱,总归需要钱。这张卡你拿着,里面的钱不是特别多,但应该够你们消费一段时间。” 元成辑沉默。 两人相识十几年。元成辑从不主动找舒博拿钱,无论是借,还是给,他都不曾开口。同样的,舒博也从不主动拿钱给元成辑。 有那么一瞬间,元成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舒博的关系,真的变得越加疏远了。 但他依旧接过了银行卡。 他嘴里在道谢,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虽然涂思婷嘴上一直没说,但元成辑知道,她很喜欢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标价两千多的、金灿灿的项链。 那时他们路过首饰店,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她目不转睛盯着货柜上的项链。 元成辑向舒博道谢,并且连番保证,以后有钱了,一定把钱还给他。 没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钱,所以也没人知道,随口保证的这句“以后”,到底会拖到什么时候。又或者,这句“以后”,真的在以后的某天出现吗? 金钱具备无穷的魔力,友谊与爱情中间穿插金钱之后,会催生怎样奇怪的反应? 元成辑从医院出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涂思婷发短信。 他在校门口等她,等她下晚自习之后,一起与珠宝首饰店买那一条项链。 等人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对某些心急如焚的人而言,一秒钟的时间可以被无端拉长成两秒钟。 元成辑从夕阳在山的时间,等到黑夜降临,暮色笼罩,漫天繁星闪烁。 元成辑的眼睛好像也跟着漫天星星一起闪烁。 下课铃声响了,在校的高三学生们终于可以回家或回寝室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校门里走出来。 暮色里,他们挤成一团,黑压压地流动,仿佛变成一个浑然的整体。 元成辑依旧一眼从熙攘的人群中捕捉到了涂思婷。 她果真有着与众不同的美。她站在人群中,便仿佛鹤立鸡群一般,闪着明亮的光,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个人。 元成辑抓着她,抓着梦,大步跑。 他要带她去买那条项链。 他在短信里没有说,但她好像已经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她在笑,她笑起来依旧是那么美丽,令人如沐春风。 元成辑飞快地跑着,脚步如风。 这是非常欢快的步伐,所以他的心里真的非常愉快。就仿佛自己的人生在下一瞬便将步入最幸福的时刻。 可是幸福的来临并没有这么快。 有的时候,仿佛只需要一瞬就能完成的事情,却总会因莫名其妙的外力,变得尤为漫长。 元成辑跑动之时,手机响了,这不是来电铃声,而是短信提示。 元成辑停下脚步,涂思婷却还在向前跑。 她拉着他向前滑了好几步,这才停下来。 元成辑看着她,她的笑如同持续不断的东北风,不曾褪去。 元成辑抬手擦去她额上的汗水,微笑道:“我看一条短信。” 元成辑点开手机信箱,里面的未读短信是舒博发来的。短信内容是不长不短的一段话:兄弟,你走的匆忙,我忘了提前祝福你。明天是你的生日,我应该不会出院,就提前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对哦,我明天就满十八岁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会忘掉? 元成辑盯着手机屏幕沉思许久,忍不住抬眼看向涂思婷。 她还在笑,只不过笑容变得浅淡了许多。 元成辑忽然发现,此时的她,和范云汐是多么的不像啊。 范云汐也爱笑,但她只有在和人说话时才笑,因为这样才显得友好。 涂思婷一直在笑,仿佛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容可掬。 元成辑沉默片刻,便又拉着涂思婷向前跑。 他没跑去首饰店,而是跑进一家水。 他觉得,他和她,有必要好好聊一下。 元成辑替涂思婷叫了奶茶,便找了空位坐下。 涂思婷眼中明显有疑惑,却没多问。 元成辑问:“思婷,你能背辛弃疾的词吗?” 涂思婷犹豫着点头道:“辛弃疾是大词人,语文课本上,就有好几首词是他的。” 元成辑问:“那除了语文课本上的,你还会被他的其他词吗?” 涂思婷道:“能背一点。比较出名的《一剪梅·中秋元月》《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鹧鸪天·代人赋》。” 元成辑随口背诵道:“满堂唯有烛花红。杯且从容。歌且从容;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愁边剩有相思句,摇断吟鞭碧玉梢。” 涂思婷甜笑道:“看来你也会背这三首词啊。” 元成辑道:“辛弃疾的词,我会背一两百首。” 涂思婷惊叹道:“你可真厉害。” 元成辑道:“或许再等几年,我能把辛弃疾的词全部背下来。” 涂思婷道:“辛弃疾好像是现存词最多的大词人,六七百首呢,不知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全部背下来。” 元成辑道:“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怕的不是时间不够,而是过早的放弃。” 涂思婷重重点头。 元成辑问:“知道我为什么要背辛弃疾的词吗?” 涂思婷摇头道:“不知道。” 元成辑道:“因为范云汐喜欢辛弃疾的词。” 涂思婷蹙眉道:“在我的面前,提你的前女友,好像不太好。” 元成辑道:“她不是我的前女友。” 涂思婷咬着嘴沉默。 元成辑忽然问:“为什么?” 涂思婷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元成辑道:“这么久过去了,李小苏为什么没来找你?” 涂思婷道:“或许是他怕你。” 元成辑道:“高卫海好像很忌惮李小苏,你知道为什么吗?” 涂思婷思忖片刻,凝声道:“你说的高卫海,我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恶霸,在校里校外都有人脉。按理说,他不应该怕李小苏。只不过李小苏也和别的地痞混混不太一样。他的一个亲戚在蓝天精英学校当领导。” 元成辑疑惑道:“蓝天精英学校?就是弭城那个,专门管教叛逆学生的学校?” 涂思婷道:“是的。我从一些小道消息得知,这个学校很可怕,进去过的学生,十有八九都会患上精神疾病。高卫海忌惮李小苏,可能是害怕那个学校。” 元成辑问:“高卫海又不是那个学校的学生,为什么要怕?” 涂思婷道:“那个学校里的人,有的是办法骗家长把学生送进去。而学生一旦进去,可能就真的生无可恋了。” 元成辑点点头,又问:“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和你开过的玩笑?” 涂思婷道:“你一直油腔滑调的,说的玩笑话多了,我怎么知道是哪句玩笑话?” 元成辑道:“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天,早上我接你去上学,对你说过的玩笑话。” 涂思婷的脸一红,埋着头浅笑好久,轻轻点头。 元成辑皱眉道:“点头,就表示你还记得?” 涂思婷羞涩道:“点头不仅仅表示我还记得,还表示我愿意。” 元成辑问:“你愿意什么?” 涂思婷解释道:“你说你还是一个未成年,没行‘成人之礼’,不算大男人。你还说,只要我愿意的话,你很快就能变成大男人。” 元成辑沉默。 涂思婷的笑脸稍稍凝紧,问:“你怎么了?” 元成辑道:“你并不知道我问的重点在哪里。” 涂思婷道:“在哪里?” 元成辑道:“那时我说的,再过一个多月,我就可以变成大男人。” 涂思婷思忖片刻,不解道:“什么意思?” 元成辑问:“你真的想不明白?” 涂思婷想了好久,终于明白过来,惊呼道:“你说那句话是上个月的事情,而现在已经是一多月之后。也就是说,你快过生了?” 元成辑道:“是的。就在明天。” 涂思婷的脸忽然红透。她一只手捏着奶茶杯子,另一只手则有些局促地不断在桌上划动。 她压低声音说道:“明天我要上课,可以把时间换在下周周末吗?” 元成辑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他越发感觉到,她就是她,不是其他任何人。 范云汐已经死了,她从高楼坠下的那一刻,就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他活在活人的世界,惦记的却是一个死人。 这好像是一个非常讽刺的活法。 元成辑安静向外走。 涂思婷则吸着奶茶大步跟上。 元成辑领着她去了首饰店,找店员包装好那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并把项链盒子稳稳地递到涂思婷面前。 涂思婷甜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条项链?” 元成辑道:“有的事情,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涂思婷道:“你今天的说话语气好奇怪。换在以往,你一定会说‘因为我们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啊’。” 元成辑问:“所以你在我身上看出了什么吗?” 涂思婷道:“你比以前更沉着、更迷人了。” 元成辑皱眉道:“就这些?” 涂思婷问:“莫非还有?” 元成辑道:“有,而且非常重要。” 涂思婷盯着元成辑看了好久,摇头道:“我眼睛笨,看不出来。” 元成辑道:“所以我打算亲自向你解释。” 涂思婷双手捧着项链盒子,递到元成辑面前,温婉道:“在这之前,你应该先帮我戴上项链。” 元成辑盯着她的笑脸,心中传来强烈的悸动。 她的的确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而且一定拥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前程。 任何男人俘获到这样一个美丽温柔,而且大方爱笑的女孩子,都是幸事。 元成辑觉得,纵然抛开范云汐的影子,涂思婷也是一个非常值得交往的好女孩。 他也的确该找个女孩好好谈一次恋爱了。 只可惜,这个人不能是涂思婷。 元成辑轻叹道:“对不起?” 涂思婷不解道:“为什么道歉?” 元成辑忍着心疼道:“这条项链,不是我向你求爱的礼物,而是我送你的分手礼物。从现在开始,我是我,你是你。项链的话,你留着自己戴也好,退掉换钱也好,抑或是直接丢垃圾桶里也好。总而言之,我们已经分手了。” 涂思婷的手一颤,精致的盒子掉到地上,盒盖开了,里面的项链滚了出来,沾了灰尘。 她没看地上的项链,而是怔怔地盯着元成辑。她咬牙切齿问道:“你说什么?” 元成辑重复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啊啊啊!!” 涂思婷忽然双手抱头,发了疯一般尖叫起来。 她用咆哮一般的语气问道:“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从你出现在我的世界起,我甚至没和别的男生说过半句话!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元成辑转过身,小声道:“就是因为你没做错任何事情,所以我才向你道歉。对不起,错的是我,不是你。” 涂思婷质问道:“就因为我没记住你的生日!?” 元成辑狠着心摇头道:“你记不记得住都没关系,我本身也不在意这个。舒博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是他不打算出院,提前祝我生日快乐。我去医院看过他,他的病早就好了。我过生,他不打算出院,原因是什么我也想清楚了。” 涂思婷问:“原因是什么?” 元成辑道:“我想,当你像无赖一样,死死拽着车后排的靠背垫不肯下车时,就已经深深地吸引了舒博。思婷,你很美丽,也很迷人。或许这就是你的缺点。我和舒博都喜欢你,但这并不是好事。当舒博把我从天台上拉下来,拯救我早已枯死的心时,我和他的友谊就不容任何外力破坏。” 涂思婷尖声大吼道:“我又没去勾引他!我甚至没和他说过几句愉快的话!我怎么就成了破坏你们的友谊的外力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吼着,眼泪便掉了出来。 她哭得很悲伤,和多年前无助落泪的范云汐一模一样。 元成辑再次道歉道:“思婷,对不起。你别哭,喜欢你的男生多不胜数,总会有人入你的眼。只不过那个人不可能是我或者舒博。” 涂思婷抽泣道:“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男生会像你一样,尊敬我、疼惜我、相敬如宾。他们只会迫不及待脱掉我的衣服。” 元成辑道:“所以你需要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双足以看穿男人内心的眼睛。我不是好人,我在利用你、欺骗你,以后你也记得留一个心眼。看上去仿佛对你真心真意的人,未必没有暗藏祸心。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涂思婷伤心恸哭,嘴里大喊道:“你别走,无论舒博喜欢我什么,我都改掉。只要他不喜欢我,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女孩卑微之时,居然也是这般让人心碎。 元成辑轻叹道:“对不起。” 元成辑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瘫在地上无助嚎哭的女孩。这一刻的他,的确像极了人渣。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县人民医院。 舒博躺在病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把玩着浑圆的苹果。 元成辑推开门,大步走到床边,张口便说:“兄弟,出院了。” 他说着,便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舒博疑惑道:“这是干什么?” 元成辑笑道:“你不是问我,当手和脚必须舍弃掉一个之时,该舍弃什么吗?” 舒博道:“你已经回答过了。” 元成辑道:“或许有一点,我们想的完全一样。一个正常人,手和脚都不可或缺。手就像爱情,它可以拥抱她、抚摸她,替她遮风挡雨;脚就像友情,它可以陪着他,同进同退,天南地北闯荡。我说了,我想走得更远,需要一双健康的脚。所以我保留了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8章 伏笔 县人民医院,窗明几净的病房,寂寥无声的长廊,乃至是正推着推车,忙碌的护士,都在此刻变得氤氲扭曲。 元成辑的双瞳在收缩,因为他眼前的舒博也在扭曲崩坏。 仿佛一瞬间天崩地裂,世界末日到了,所有一切都将化作虚无。 元成辑怔怔地坐着,在此刻本该惊慌失措的他,却显得尤为平静。 他的大脑仿佛遭受一股强大洪流的冲击,许多陌生而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冲进他的大脑。 他想起来了。他根本不是元成辑,而是沈星暮。 他现在是在死亡游戏的世界里。而现在,眼前世界崩碎的画面,无疑是死亡游戏即将结束的征兆。 沈星暮盯着脸上仍映着会心笑容的舒博,一瞬间明白了好多事情。 眼前的画面完全崩塌,再次重组成型时,他回归了现实世界,就坐在自己租房的木床边。 *** 同一时间,俞县七中,初中部,初二十班,宽广却黑暗的教室里。 元成辑看不清范云汐的脸,甚至察觉不到范云汐的存在。可是隐隐的,他依旧感觉到了平稳的鼻息与温润的体温。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那么温暖。 ——可是,云汐是谁? 元成辑绞尽脑汁思考着,怀里的温暖却瞬间变得宛如黑铁般冰冷刺骨。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漆黑的教室在崩塌,眼前的一切,包括黑暗在内的所有东西,都以肉眼可见的形状,变成碎片。 元成辑的神色猛地僵住。因为在这连一秒钟也被无限细分的短促时间里,他完全想起来了。 大脑中,那一段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时刻提醒着他。他不是元成辑,而是叶黎。 他正在进行一场死亡游戏,只不过这场游戏有些奇怪,他被抹除了所有记忆,以少年元成辑的身份,度过了这一场至今不知难点在哪里的死亡游戏。 崩碎的空间重组,叶黎回归现实世界,同样是在自己租房的茶几前。 叶黎看到了沈星暮,沈星暮也皱着眉向这边看来。 叶黎抬手按住额头,压住心中的万千思绪,沉声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死亡游戏开始之前,我应该在一号工作室里,游戏结束后,我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叶黎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连忙问道:“你也进入了死亡游戏?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沈星暮开始述说他查看元成辑电脑的事情。他的讲述虽然简洁,但其中的重要信息都有提到。元成辑的工作电脑里,保存的两篇文章,分别是他初二的时候,范云汐被校园暴力折磨到跳楼的故事,以及他高二时,和舒博一起找社会上的混混打架,最后被父母送进蓝天精英学校,舒博因此生理残废的故事。 叶黎听完沈星暮的讲述,沉思道:“死亡游戏里,我被恶念空间抹除了自身记忆,取而代之的是元成辑的记忆。我以元成辑的身份,就读俞县七中的初中部。而那时的时间线,恰好是2007年9月,元成辑刚上初二,认识范云汐的时候。只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和元成辑写的文章内容不一样,范云汐只是被米依依划破了脸,却没有被她逼死。” 沈星暮皱着眉沉声说道:“看来这两场死亡游戏本身存在很强的逻辑联系。游戏里,我也被抹除了记忆,同样以元成辑的身份就读俞县七中的高中部。那时的时间线是2010年10月。我和舒博的确和社会混混打过架,但没有被父母送进蓝天精英学校。舒博从始至终是一个健全的人,并没有受到蓝天精英学校的恶意伤害。”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这两场死亡游戏,关键点在于拯救范云汐与舒博。当然,游戏里,无论叶黎还是沈星暮,都忘了自身,误以为自己就是元成辑。事实上,从记忆层次上而言,他们的确成了真正的元成辑,只不过他们和原本的元成辑存在一些区别,性格上,思维上,为人处世上,都完全不同。 所以原本的元成辑,在经历那两件事情时,产生了最悲惨的结局。而换成叶黎与沈星暮去参与,结局就完全变了。 范云汐没有死,反而成了元成辑的女朋友;舒博也没有受到残害,而且他与元成辑的友谊也并未破碎。 可是既定事实已经发生,这两场死亡游戏本身又存在什么意义?范云汐总归是香消玉殒,而舒博也始终是个太监。 叶黎沉思着,忍不住拆开墙角的糖袋子,取出一粒糖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道:“你对这两场死亡游戏有什么看法?我总觉得,游戏里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还存在另一种层次的意义。” 沈星暮沉吟道:“这两场游戏存在很深的玄机。首先,死亡游戏本身就是善恶游戏的障碍,这两场死亡游戏都存在死亡陷阱。你回到了元成辑还在读初中二年级的时段。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你也只有十四五岁。你的心性同样尚未成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容易怯弱。范云汐被米依依欺负,如果你选择袖手旁观,或许范云汐被逼跳楼的那一刻,也就是你被游戏规则宣判死亡的一刻。” 既然是死亡游戏,当然存在触发死局的陷阱。叶黎完全赞成沈星暮的说法,便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可是我并没有袖手旁观,并且借舒博的力量完全遏制了米依依的暴力举动。按理说,从那时起,死亡游戏就该结束。可没有,这场游戏是在范云汐在我手上刺下她的名字时,方才结束。” 沈星暮道:“这就是死亡游戏的第二层陷阱。你只拯救范云汐,还不足以脱困。在元成辑的心灵深处,一定是深爱着范云汐的。所以你不仅要救范云汐,还要俘获她,得到她的爱情。” 叶黎回以起当时范云汐在自己手臂上刻字的表情,那是深深的眷恋,以及对未知与失去的恐惧。 毫无疑问,那时的范云汐,的确是深深地爱上了元成辑。 叶黎只好点头,沉声道:“手臂刻血,不是做作,不是虚情假意,而是纯澈的爱。” 沈星暮道:“所以我的脱困条件,同样不仅仅是避免舒博受害,还必须留住元成辑与舒博的友谊。舒博提起钢棍,准备砸李小苏的脑袋时,我制止了他。或许正是我的无意识举动,避免了此后惨剧的发生。因为李小苏和蓝天精英学校有关,如果舒博把他得罪得太死,他便会想方设法把舒博骗进蓝天精英学校进行报复。然而那时死亡游戏并没有结束,游戏中有新的人物出现,那就是涂思婷,一个和范云汐非常像的女孩子。” 叶黎不解道:“涂思婷的出现,对元成辑与舒博的友谊存在什么影响吗?” 沈星暮道:“女孩子长得美丽迷人,原本是非常好的事情,可当她同时迷倒一对至交好友,那就是另外一个性质。元成辑和舒博都喜欢涂思婷,涂思婷的存在便成了这对好朋友的残酷考验。这就是死亡游戏的第二层陷阱,爱情与友情的剧烈冲突。死亡游戏里,舒博选择了安静退出。但在游戏的最后,我也选择了放弃。元成辑和舒博的友谊保存了下来,只可惜涂思婷成了游戏中的悲剧女孩。” 叶黎听着,脸色猛地僵住。他想起来了,游戏中,他第一次请舒博帮忙时,在初二十班的教室门口,舒博对范云汐的凝视。 游戏里,叶黎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还不能敏锐地捕捉人的眼神情感。但现在,他回想起来,那时的舒博,无疑是被范云汐的美丽迷住了。他的凝视,便是少年对心仪少女的失神眷念。 可是在游戏世界里,舒博从未说过这件事。毫无疑问,无论是范云汐还是涂思婷,也无论舒博是否喜欢,只要是元成辑喜欢的女孩子,他都选择了安静退出。 叶黎沉思之时,沈星暮再次说道:“另外,在游戏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就是辛弃疾的词句。” 叶黎当即点头道:“范云汐很喜欢辛弃疾的词。元成辑也因此背下了许多千古名句。” 沈星暮道:“在我进入死亡游戏之前,舒博刚好回到一号工作室。我和他聊过几句,问他能不能背辛弃疾的词。他随口就把辛弃疾较为生僻的一首《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忆少年时事,戏作》背了出来。而在死亡游戏中,舒博也在背辛弃疾的词。他说,只要是让他感觉惊艳的词句,他都会记下来。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幌子。他其实一直在背辛弃疾的词。” 叶黎轻叹道:“元成辑和舒博,果真是志趣相投。用辛弃疾的词句形容就是‘元龙臭味,孟公瓜葛’。他们在审视女孩的眼光上,总是出奇一致,所以他们总是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子。毫无疑问,元成辑和舒博都是因为范云汐,才不断背诵辛弃疾的词。唯一不同的是,元成辑可以光明正大地背,舒博却要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沈星暮略微惊讶道:“你不是理科生吗,居然能随口背出《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里的词句?” 叶黎苦笑道:“游戏里,我就是元成辑,元成辑就是我。托他的福,我现在也能背不少辛弃疾的词句了。或者说,因为元成辑,我才知道辛弃疾竟是这么伟大的卫国战士与宋词高峰。不愧是与大文豪苏轼并称的大词人。” 沈星暮道:“辛弃疾的确是大词人,豪放派的泰斗。可是他与苏轼相比,文学地位总归稍逊一筹。毕竟苏轼是全才,各个领域都有他的影子。” 叶黎沉默。 沈星暮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神色忽然凝住。 叶黎问:“怎么了?” 沈星暮道:“今天是四月二十九日,这个月的倒数第二天。我在死亡游戏的世界里,度过了一个多月时间,但现实世界中,只过去不到半个月。” 叶黎闻言,忍不住说道:“我在游戏世界里也度过了一个多月。” 沈星暮道:“看来死亡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并没有特定的规律。以前我们猜测的七倍差并不可靠。” 叶黎道:“我只好奇,这段时间,我们都在死亡游戏的世界里。那现实世界中的我们,是否凭空消失了?” 沈星暮道:“说不定现实世界中,我们依旧存在,只不过是按照固定的公式,每天上班、下班的机器人。又或者说,我们的确消失了,但因为恶念空间的逻辑干扰,元成辑、舒博等人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协调。” 叶黎道:“但我很好奇,这段时间里,元成辑、舒博、苏小月等人都在干什么。还有,一直藏在暗处的仇世,是否有新的行动。” 沈星暮随口笑道:“不过是一段空白期而已。无论元成辑等人有什么举动,抑或是仇世有什么行动,都无关紧要。善恶游戏遵循公平性,在我们进行死亡游戏时,元成辑等人能做的无疑是准备五月初的《银河航线》全网竞赛,而仇世也未必相安无事,说不定他正在更残酷的死亡游戏世界里挣扎。” 叶黎看手机时间,现在是夜晚十一点过,但他没有丝毫困意,还在思考死亡游戏中经历过的事情。 沈星暮玩了一会手机,大概是给夏恬发信息,尔后翻身躺到床上,面对墙壁一动不动,显然是准备睡觉。 叶黎盯着他的背影,皱眉道:“你很想念你的母亲?” 沈星暮道:“想念与否都不重要。天黑睡觉,这是正常人的作息。” 叶黎问:“阿姨是个怎样的人?”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看杜贞是个怎样的人,我的母亲就是怎样的人。” ——可是我怎么知道杜贞是怎样的人? 叶黎苦笑,却不再多问。 夜越来越深,沈星暮已经睡熟,嘴里吐出绵长的吐息,睡得尤为安详。 叶黎把双肘抵在茶几上,双手托着下巴,静心思考。 他觉得,这场死亡游戏就像一场漫长的梦——一个真实到无法否认的梦。 在梦里,虽然他是元成辑,脑中只有属于元成辑的记忆,但本性依旧是属于他叶黎的。 他还记得,在自己第一次见到范云汐时,心里油然而生的一抹抹邪念。 那一抹邪念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顺理成章。 那时他居然只想着如何剥掉范云汐的衣服,甚至还为此付诸行动。 叶黎的后背生出冷汗,感受到强烈的不真实感。 在他自己的记忆中,自己不是自幼老实,做什么事情都中规中矩,从不想着伤害别人吗? 他想到余彤彤曾说过的话。她说他小时候很不老实,做了许多讨嫌的事情。 可是叶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究竟做过什么可恶的事情? ——莫非是我在自欺欺人?其实我真的是一个非常可恶的人,只不过我忘了自己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又或者,那只是恶念空间的影响下产生的邪念,我只是在胡思乱想而已。 叶黎使劲捏了捏脸,想遏止自己的思绪。可他越是如此,就越忍不住向下想。 他在想,十四五岁的自己,不就是刚认识何思语的年纪吗? 在游戏世界中,他看到范云汐会因爱产生邪念。 那么在现实世界中,他看到何思语,真的还能淡然若素?抑或是是像熊小熊一样,连对心爱的女孩说一句话都局促不安,羞涩脸红? 叶黎的额上生出冷汗。 他想到了最可怕的事情。 ——如果我的记忆,原本就被恶念空间干扰篡改过,那么会怎样? 叶黎不敢再想,便抬手使劲拍了一下脑袋,捏着手机大步跑出门外。 他站在空旷的平地上,看着影影绰绰的破烂工棚,以及更远处被化工厂污染得异味不断的长河。 他没有大吼大叫,这个时间弄出太大声响,只会惊扰到别人。 他觉得,现在能让自己心平气和的东西只有糖果。 于是他又跑回房间,抓出一大把糖,坐在空旷的平地上,安静吃糖。 吃糖的时候,嘴里是甜的,所以心里也是甜的。 叶黎又想到了徐小娟。她的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们虽然没有国家认可的夫妻名分,但早已是实际上的夫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有了徐小娟的情况下,还在念想别的女人,便是精神上的背叛,是异常可耻的事情。 叶黎沉默着,忍不住拨通徐小娟的电话。 这场死亡游戏,造成了现实世界中近半个月的空白期。无论如何,他都该给徐小娟打个电话报平安。 这个电话在响铃数秒后接通了,只不过电话另一头的人并不是徐小娟,而是夏恬。 夏恬温婉说道:“叶黎,小娟睡着了,我帮你照看着她。” 叶黎的心里一阵空落,但仍勉强笑道:“是这样啊。夏恬,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小娟就麻烦你了。” 夏恬温柔道:“小娟不仅仅是你的妻子,还是我的朋友,你不用这么客气。” 叶黎道:“总之,谢谢你。” 叶黎准备挂电话,夏恬却急声道:“先别急。” 叶黎问:“还有事?” 夏恬认真道:“不久前,星暮给我发了短信,说了他在死亡游戏中的经历。我帮他想了一下,这场死亡游戏中的涂思婷,可能是一个暗示。游戏中的她,和现实中的苏小月有点像。怎么说呢,反正接下来,你们一定多注意苏小月。” 叶黎沉默片刻,小声问道:“这件事是你耳边那个未知的声音告诉你的?” 夏恬道:“是的。” 叶黎道:“好的,我会把你说的话转告给沈星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9章 同行 次日清晨,叶黎被轻快的敲门声惊醒,苏小月居然又一大早来找他了。 叶黎揉着睡眼,随口应付了她几句,准备回房继续睡觉。但很快的,他回想起夏恬的叮嘱,便使劲咬了咬舌头,强行提起精神,微笑着说道:“你等我一会,我洗漱一下。” 夏恬说过,一定要多注意苏小月。虽然叶黎不知道苏小月身上能有什么重要线索,但夏恬说的话,总归存在不小的可信度。 叶黎看着仍在熟睡的沈星暮,心中微微叹息,但手上动作并不迟钝。他快速洗漱好,换好鞋便出了门。 和上次一样,苏小月总盯着他笑。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美丽,眼睛弯弯的,嘴巴也弯弯的,像挂在天上的小月牙。 她捏着拳头,信心满满地说道:“今天我们一定要再创新高,争取来一次日进三千。” 就仿佛,她仅仅是为了两人组队的工作,才每天都一大早来找叶黎。 然而叶黎心里清楚,苏小月憎恨着舒博。她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为了对舒博进行报复。 叶黎心知肚明,却不再把这个敏感的话题提出来。他思忖着,旁敲侧击问道:“对了,这段时间,起早贪黑地工作,我的脑子有点混乱。你还记得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小月歪着脑袋思考片刻,开眉笑道:“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啊。我们组队刷怪、刷副本,总能刷出高额的收益。而且我们工作室最近的生意也变得非常好了,成辑总能接到价格丰厚的好单子。然后,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了。”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凝声问道:“你真的不要元成辑了吗?” 叶黎还记得,在死亡游戏开始之前,苏小月在发脾气,要和元成辑分手。那件事已经过去近半个月,却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分手。 苏小月露出如花笑靥,竟是非常大方地点头道:“对啊,我和成辑分手了。我叫他和舒博结婚去。反正在这个时代,两个大男人结婚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他们顶多受一些世俗的白眼和家庭的压力,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黎喝了一大口粥,沉着脸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苏小月咬着亮晶晶的贝齿,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灿烂。她捏着小拳头保证道:“我可没开玩笑。莫非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叶黎看着她的精致笑脸,喉咙一哽,被嘴里的食物呛到,继而急促咳嗽起来。 叶黎的咳嗽非常剧烈,喷出不少米汤与米粒,其中有少许几滴米汤喷到了苏小月的脸上。 叶黎捂着嘴,正想道歉。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出来,神色便猛地僵住。因为苏小月居然伸出舌头,把叶黎喷到她脸上的米汤都舔进了嘴里,并且做出非常享受的表情。 叶黎只觉胃里翻滚,有了强烈的呕吐欲。好在他的手本就捂着嘴,不至于忽然就吐出来。 苏小月甜笑道:“叶黎,你看我怎样?头发好看,眼睛好看,笑起来也好看。最重要的是,我的身材非常好,又高又瘦,还懂得穿着搭配。你要是娶了我,一定不会后悔。” 叶黎神情麻木地说道:“你说的都对。你的确全身上下都漂亮。不过很抱歉,我有老婆,而且我也不想当杀人犯。” 苏小月掩嘴笑的同时,还很自然地伸手,用指尖戳叶黎的手背,反问道:“一个抬手一拳就能把人打死的大男人,怎么能把人命看得这么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抬手一拳打死人了?不、不对。我曾经的确是差点一拳将左漫雪打死。可是苏小月怎么知道这件事? 叶黎沉下脸,冷声问道:“谁告诉你的?” 苏小月“咯咯”笑了两声,居然又改口道:“你这么认真干什么?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的胳膊肘子这么细小,怎么可能一拳打死人啊?” 叶黎已然没有丝毫胃口。他把手中的餐盒放下,皱眉说道:“苏小月,我不管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苏小月伏下身子,很自然地把脑袋搭在叶黎的肩上,温声细语问道:“叶黎,你的底线是什么?” 叶黎豁然站起身,强大的“念”凝聚在手中,抬手一拳便打向苏小月的面门。 这一拳的出拳速度极快,宛如划过天宇的闪电。仅在一瞬之间,夹带“隆隆”拳风的拳头已经到了苏小月的鼻尖前。 苏小月的衣领和头发都不断向后飘飞,她的整张脸也已完全凝住,光洁的额上渗出大颗冷汗。 毫无疑问,这一拳的强大杀伤力,足可让一个普通人嗅到死亡的气息。 叶黎并没有真的打下这一拳。他知道,就算他真的想打死苏小月,在关键时刻,恶念空间也会进行干扰。而且他是一个大男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也绝对不会对女人动手。 叶黎的这一拳,仅仅是出于警告。 当叶黎把拳头收回,苏小月的脸颊依旧是宛如凝固的蜡油,没有半点神采。 叶黎冷声道:“苏小月,以后不要拿我开这种玩笑。你原本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好女孩,你爱元成辑,就应该能体会到,离开元成辑之后的痛苦。我也一样,我有我爱的人。就如同你不希望你和元成辑之间有任何第三者出现一样,我也讨厌强行夹在我和小娟中间的人。” 苏小月怔怔地坐着,安静的眼珠子好半晌之后才轻轻动了一下。她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面无表情问道:“如果有人强行把你和小娟分开,你会不会报复那个人?” 叶黎道:“会。” 苏小月咬牙切齿问道:“舒博拆散了我和成辑,那我应该报复他吗?” 叶黎摇头道:“害你们的人不是舒博,或者说,以我对舒博的了解,他疼爱你的程度,可能还在元成辑之上。他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苏小月冷笑。 叶黎道:“那一晚,侵犯你的人不是舒博。” 苏小月依旧冷笑。 叶黎继续道:“而且就算没有那一晚的事情,你和元成辑也迟早分手。你们对对方的爱,原本就不在同一个次元。你爱的是他,他爱的却是你身上的、像极了范云汐的影子。你甘愿做别人的替身吗?你甘愿像个玩偶一样,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托付给别人吗?” 苏小月的笑容越来越冷,连她的美丽面容也冷得扭曲,变成了狰狞的鬼脸。 叶黎轻叹道:“听我一句劝,你的未来还长着。元成辑不是唯一的爱,舒博也不是唯一的恨,这世上没有值得你恨的人,却一定还有更值得你爱的人。” 苏小月嘲笑道:“那你怎么不听我一句劝?小娟能为你做的事情,我都能做。而且我可以对天发誓,一生一世不背叛你。” 叶黎问:“起于仇恨的誓言,又有什么意义?” 苏小月没说话,只是神色越来越冷。 对前路与未来迷茫的女孩子,又有几个不偏激? 苏小月并不是特例。 因为人要活下去,总归需要一个方向。而她找到的方向,恰恰是仇恨。 这一整天,叶黎和苏小月组队工作,彼此之间却没有半句言语交流。 期间叶黎有几次察觉到旁边熊小熊投来的目光。他好像在仇视叶黎,又好像在偷看苏小月。 叶黎忽然觉得,其实熊小熊挺好的。 如果苏小月能放下元成辑,放下仇恨,正视熊小熊,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下午四点过,叶黎接到徐小娟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像甜腻的糖,说着暖人心脾的话语,而且听筒里还有小橘的叫声。 叶黎感觉心神祥和的同时,又有了强烈的离思。 他迫不及待想要完成善恶游戏,拿到善念之花,然后回到徐小娟身边。 夜晚十一点过,一整天的高强度工作终于宣告结束。 苏小月打着呵欠回了自己的房间,旁边的熊小熊以及另外两个成员也都已回房休息。 叶黎趁着没人,拉开苏小月的电脑桌抽屉,想检查里面的纸人与化妆品。 果不其然,抽屉里各种化妆品一应俱全,而且写满舒博生辰八字的纸人也多出了好几个。 这次的纸人和上次完全不一样。虽然都是白宣纸裁剪出来的纸人,但这次的纸人多出了新的颜色——妖艳的血的颜色。 叶黎敢肯定,纸人上的血色纹路绝对是鲜血刻画的。而且这符文显得非常深奥,和昔日李真洋的那个刻画“鬼化念灵”符文的铃铛极其相似。 叶黎一瞬间想到非常不好的可能。 他将抽屉里的纸人拿出来清点,一共五个纸人,每个纸人面上都画满血色符文,但只有其中一个纸人的右肩、右肘、右腕三个关节钉有钉子。 叶黎的脸色变得凝重。他不怀疑,这个血色纸人真的具备诅咒力量。而且他能想到,这种血色纹路的刻画手法,是仇世教给苏小月的。 早上的时候,苏小月的话里藏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一个普通人,想要一拳打死另一个人,可能性极低。叶黎懂得使用“念”,利用“念”的力量才能打出超乎常理的拳头。这件事对苏小月而言,本该非常不可思议,但她却一口说了出来。 叶黎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仇世见过苏小月,他能一拳打死人,也是仇世告诉她的。 既然仇世和苏小月见过面,那么这个血色符文,也只可能是仇世传授给她的。 叶黎沉思着,抬手便想拔掉纸人上的钉子。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叶黎用尽全力,竟无法把钉子从脆弱的纸人上拔出来。 而且这纸人也出奇坚韧,无论叶黎怎样用力,纸人不仅没有半点损坏,甚至连一点褶皱也没有。 叶黎明白过来。这也是恶念空间的干扰。作为游戏玩家的他,不能强行干预游戏中几个关键角色的行为。 叶黎想把这些纸人全都丢进厕所里。但他一想到曾经失而复得的铃铛,便知道这样做也是徒劳之举。 他沉吟片刻,顺手把纸人放回抽屉,快速回到自己的租房。 他要找沈星暮讨论这件事情。可是沈星暮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还不到凌晨,他便睡得宛如死猪一样。 叶黎心中苦笑,只好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明天再找沈星暮商量。 次日清晨,叶黎又一次被苏小月的敲门声唤醒。 今天的苏小月格外美丽。五月初,气候已逐渐炎热,她穿上水蓝色的连衣褶裙,裙摆却不长,刚刚过膝,露出膝盖以下的细润肌肤。她的头上扎了发夹,额头上面还套了发箍,柔顺的发际线与整个细腻额头也都露了出来。两耳挂着浑圆却晶莹的大耳环,脖子上戴着一个类似项圈的黑色饰品,似乎是源于法国的choker,也就是贴颈项链。她的整张脸也经过精心打扮,变得白皙柔嫩,吹弹欲破。 房门外,她脚踏内增高运动鞋,背后则挂着一个陈旧却干净的女士旅行背包。 她笑着,春风过绿野,皓月映繁星。 亭亭玉立,口吐芬兰的她,宛如精心打扮过后,整装待发,即将去未知的远处寻觅梦中的那个“他”的痴情美少女。 叶黎完全怔住,好半晌之后才忍不住问道:“你的这身打扮是干什么?” 苏小月莞尔道:“《银河航线》全网联赛明天正式开展。我们全工作室成员今天都要去弭城蓝梦电竞馆抽签,因为抽签决定每轮竞争战队的流程,也是全网直播。似乎虎鹰集团的老总和沈氏集团的老总都会到场。” 叶黎惊愕道:“莫非这场庆祝赛,要在电竞馆里进行?” 苏小月开眉道:“这是《银河航线》发型以来的第一场官方隆重举办的大型比赛,当然足够正式,你以为就在我们工作室就可以打了啊?” 叶黎沉默。 苏小月道:“叶黎,你们不是有车吗?我准备坐你们的车子去弭城,你觉得怎样?” 叶黎问:“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一起走?” 苏小月甜笑道:“因为你们能给我安全感啊。” 叶黎摇头道:“虽然车子上的座位够坐,但那辆车不是我的。你还是直接去问沈星暮。” 叶黎提到沈星暮,苏小月便不笑了。似乎沈星暮在她心中还残留着非常可恶的印象。 苏小月在门口站着,眉梢接连跳动几次,似乎在斟酌考虑。片刻过去,她转过身准备走。 却在这时,安静躺在屋里的沈星暮忽然说道:“多坐一个人而已,完全没问题。不过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一起走?” 苏小月道:“我说了啊,你们能给我安全感。” 沈星暮冷声道:“你信吗?” 苏小月沉默。 沈星暮道:“你刻意避开元成辑和舒博一定有其他原因。” 苏小月道:“原因就是小车比大巴车坐着更舒服。我这样的女人,比较贪图享受,有小车坐,肯定不会挤大巴车。” 沈星暮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苏小月道:“其实什么时候都无所谓,毕竟去电竞馆抽签的人并不是我们,正式比赛也要明天才开始。我们只要今晚之前能抵达弭城蓝梦电竞馆就行了,到时候虎鹰集团会给我们安排住处。” 沈星暮翻过身,淡淡说道:“那你先回去睡一觉,等我睡醒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苏小月点头道:“好的,我等你睡醒。” 她说完,转过身便莲步款款走了。 叶黎关上门,走到茶几前,正对着沈星暮,皱眉问道:“你认为苏小月在打什么算盘?” 沈星暮打着呵欠坐起身,很平淡地摇头道:“不知道。” 叶黎道:“我有一个想法。” 沈星暮道:“你说说看。” 叶黎道:“在我看来,现在苏小月恨的人不仅仅是舒博,包括元成辑,包括我们工作室的所有成员,她都恨。虎鹰集团举办的这场庆祝赛,对整个‘成博’工作室具备莫大的意义。她现在最想做的,当然是破坏这场比赛。最理想的结局,便是天外妙音战队在比赛第一轮便败下阵来,宛如跳梁小丑一般,惹人笑话。” 沈星暮道:“你继续说。” 叶黎道:“如果我没猜错。苏小月故意避开元成辑与舒博,为的是独自去见某个人。她只需要把整个战队的信息卖给其他战队,便很容易使我们首战溃败。” 沈星暮点头道:“无论你的猜测是对是错,我们都必须盯紧她。这场比赛不仅对‘成博’工作室意义重大,同样影响整场善恶游戏的走向。” 叶黎见沈星暮真的闭上眼准备继续睡,便连忙说道:“你先别睡,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沈星暮道:“你说。” 叶黎把那些画满血色符文的纸人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并且着重提醒道:“仇世一直躲在暗处推波助澜,想引诱苏小月杀掉舒博。” 沈星暮皱眉道:“右肩、右肘、右腕三个大关节钉上钉子,足够废掉一个人的整条右臂。看来苏小月的心肠的确是狠毒无比。” 叶黎问:“我们怎么办?” 沈星暮翻身而起,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我们现在就出发,看看苏小月打的什么算盘。” 清晨不到七点,天光虽已明亮,晨雾却未完全消散。 苏小月坐上了沈星暮的车,像课堂上听课的小女孩,双腿并拢,双手搭着双膝,端端正正坐着。 三人同行。两个怀揣目的的男人,与一个心术不正的女人坐在同一辆车上,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车子隆隆启动的一刻,沈星暮和苏小月同时偏头看向右边,似乎那边有什么显眼的东西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叶黎也向右看过去,淡淡的晨雾里,他依稀看到一辆小车的轮廓。 原来破破烂烂的棚户区,除了沈星暮,还有其他人开车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0章 人命 从丁县到弭城,路途遥远,车程超过两个小时。 对叶黎和沈星暮这种早已习惯坐在车上的人而言,别说两个小时,就算是两天两夜,他们也能轮流开车坚持下来。 苏小月却显得相对焦躁许多。虽然她一直老老实实坐在车后排座玩手机,但依旧从言语中透露出些许急躁。 她很安静,一共只说过三句话。第一句话是“我们上高速路吗”,第二句话是“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第三句话是“我真想看看弭城是一个怎样美丽的城市”。 仿佛她心里非常着急,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弭城。因为这三句话只有一个重点,就是快点到弭城。 然而沈星暮并没有满足她的微渺心愿。他没上高速路,反而走的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老路。而且他好像故意放慢了车速,无论是否是限速路段,车子的时速均没有超过四十。 路程被拉长了,两个小时变成了三个半小时。 三人出发的时候,晨雾氤氲,而他们快抵达弭城境内时,烈日已经高悬。 五月一日,全民放假的劳动节。本该是一个非常闲暇、惬意的好日子,但天公不作美,今天的气温高得离谱,还不到正午,大地变得金光闪闪,仿佛整个城市都已化作火炉。 沈星暮又偏偏不开空调。 车子里的三个人,不知不觉便已汗流浃背。 小车越过郊区,隆隆驶入城市。 而城市外环,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的路段,周遭是广阔的工地。 虎鹰集团与沈氏集团合作开发楼盘,要在弭城境内创造一个游戏国度。这里正在修建开发的楼盘,便是两家大企业的合作项目之一。 苏小月流着汗,眼睛里却仿佛带着一丝雪亮,目不转睛盯着车窗外的浩瀚工程。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星暮也在此时说话了。他眼睛盯着前方,面无表情说道:“过了这片施工区,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能抵达蓝梦电竞馆。” 车内后视镜里,苏小月露出疑惑的神色,眨巴着眼睛问道:“你在和我说话?” 沈星暮道:“如果在场超过两个人,我和叶黎说话会加上称呼。” 苏小月似笑非笑道:“所以我还不配被你称呼?” 沈星暮道:“我没说这句话。不过你若要这么想,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 苏小月问:“为什么和我说话?” 沈星暮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的样子很不雅。待会下了车,说不定会被人围观。” 苏小月怔住。 叶黎也看向后视镜,只见镜子里的苏小月早已被汗水打湿,脸上有了厚厚的一层汗垢,妆容完全凌乱。而这还是其次。她的水蓝色连衣褶裙非常薄,像透光的蝉翼。而现在,她的上身完全汗湿,原本好看的连衣褶裙仿佛完全透明,她的肌肤乃至是文胸的颜色都清晰可见。 苏小月抬手拨了拨脑后早已腻成一团的头发,露出不以为意的甜笑,回答道:“这个不用你担心。被人围观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孩子穿的漂漂亮亮的,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沈星暮嘲讽道:“如果你喜欢被人看,可以不穿衣服试试,我敢保证,那样的话,看你的的人会更多。” 苏小月笑而不语,只不过她笑的时候,眼中满是冷意。 蓝梦电竞馆离卡通广场不是特别远,两者只相距一条两千米的城市主干道。 电竞馆很大,呈城堡状,装修上呈现一种玄奇的二次元风格,宛如一个正在甜笑的二次元少女。 电竞馆外同样是一个广场,广场上多个角落都有摆放各种网游中的游戏角色。 沈星暮把车子驶进附近的地下停车场,找空位停了车,便默不作声向外走。 叶黎看了一眼苏小月,试探着问道:“你还和我们一起走吗?” 苏小月莞尔一笑,摇头道:“下次。弭城这么漂亮,我想好好玩玩。” 叶黎点头道:“祝你玩的开心。” 苏小月道:“谢谢。” 她说着,双手抓着背包吊带,大步跑进了电梯。 沈星暮没坐电梯,而是站在楼梯间一动不动。 叶黎走到沈星暮边上,小声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星暮淡淡说道:“等。” 叶黎问:“等什么?” 沈星暮道:“等舒博。” 叶黎不解道:“舒博?他和元成辑以及其他工作室成员一起过来,恐怕至少要等到下午才能到。” 沈星暮淡淡解释道:“我们离开棚户区时,路边有一辆宝马车,那辆车的主人是舒博。死亡游戏里,我坐过他的车,虽然没记车牌号,但能记住车的颜色与型号。我们出发的时候,我隐隐看到,有人上了那辆宝马车。若无意外,那个人就是舒博。我故意不上高速路,选择不太好走的老路,并且放慢车速,就是想知道,舒博会不会追上来。” 叶黎明白过来,老路和高速路不一样。高速路上车流量极大,车道多,同类型的车子也不少,不方便观察。老路就不一样,就一条车道,而且车子极少,如果有车在后面尾随,非常容易察觉。 叶黎当时并没有注意观察后视镜,便忍不住问道:“舒博追上来了吗?” 沈星暮点头道:“追上来了。而且他的尾随技术非常不错,总是借用地形的遮掩,避开我的视线。如果不是老路上也有不少较长的直行路段,兴许我都会被他骗过。” 叶黎正想惊叹时,忽然听到汽车的跑动的声音。 两人从楼梯间探出头,果真看到一辆宝马车驶进了地下停车场。车主人的技术非常好,倒库过程行云流水,只用了不到半分钟,便已停好车跑了出来。 那个人果真是舒博。 他下了车,便凝着目光左右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片刻过去,他把目光停在沈星暮的奔驰车上,尔后大步冲进电梯厢,离开了这里。 叶黎迟疑着,直到舒博离开,方才疑惑道:“我们不是在等他吗?既然他来了,怎么不和他打招呼?” 沈星暮道:“舒博明显是追着苏小月来的,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有更深的秘密。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尾随他。” 沈星暮说话时,已抬腿向楼上跑。 叶黎只好大步跟上。 地面上,舒博抬眼张望,分明在寻找苏小月。 叶黎和沈星暮都没看到苏小月,舒博却好像心有灵犀一般,仅用了不到两秒钟,便确定了苏小月的方向,继而大步追上去。 叶黎和沈星暮便也小心翼翼尾随而上。 漫长的追踪过程中,沈星暮像是有了兴致,意味深长地笑道:“似乎苏小月也察觉到了什么。”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在来的路上,苏小月旁敲侧击地催促过我,希望我开快一点。大概在那时,她也看到了后面的宝马车,知道舒博追上来了。” 叶黎苦笑道:“你不去当侦探或者谍报员,的确是屈才了。” 沈星暮凝声道:“苏小月每走一段路就会回头看一眼,相当谨慎。我们接下来也小心一点,不然一旦被苏小月或舒博发觉,就基本上前功尽弃了。” *** 苏小月大口喘息着,火辣辣的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的确不太好受,她有些后悔没带一把遮阳伞出来。 苏小月忍着太阳,不时抬手扯一下上身衣服。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确是全身上下都汗湿了。她的形象非常邋遢不雅,妆容变得滑稽,原本好看的连衣裙也变成了透明物。 林荫道上,有不少行人向她投来古怪的目光。那些眼神就像几天没吃肉的狼忽然看到了一只小羔羊。 ——我的确像一只美味的小羔羊。只不过不是什么狼都能吃得下的。 苏小月这样想着,心情忽然又变得愉快了许多。 她在一个星期前就联系了于信。于信就是那个昔日和舒博谈过交易,之后又言而无信的大老板。 名字有个“信”字的人,反倒是一个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人,的确有些可笑。 或者说,名字和人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她苏小月的确也不像月亮那般皎洁纯澈。 苏小月和于信多次交流得知,他临期失误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瞧不上“成博”工作室,而是他察觉到了元成辑与舒博的主要目的,方才及时收手。 因为于信曾经也是蓝天精英学校的领导。如果元成辑和舒博借助工作室出名之后,再曝光蓝天精英学校以往的丑事,于信也得不到好处。 而今虎鹰集团举办的《银河航线》大型联赛,对于信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毕竟《银河航线》的受众非常广,玩家基数极大。元成辑和舒博又都是游戏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的天外妙音战队一旦拿到比赛的高名次,有了声誉,对于信本身也是非常大的威胁。 所以苏小月和于信做了交易。 她愿意把天外妙音所有成员的账号信息卖给于信。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于信有了天外妙音的全部账号信息,那么他旗下的战队,想不胜也难。 毕竟《银河航线》全服排名第一的玩家,逍遥游侠就在他的“笃志而体”战队里。 苏小月还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当初于信食言,拒绝投资“成博”工作室后,选择了弭城的另一个工作室,也就是逍遥游侠创建的“逍遥”工作室。 逍遥游侠能排到全服第一,实力上绝对不弱于舒博。 毕竟拥有星空切割刀的舒博,总体实力也仅仅排全服第七。 只可惜逍遥游侠的战队并不算特别强,除了逍遥游侠本人,其余战队成员都相对较弱。 所以于信需要天外妙音战队的成员与账号信息。 除此之外,苏小月还把元成辑与舒博的账号密码记住了。 苏小月曾是元成辑的女朋友,想知道他的密码并不难。而元成辑和舒博是至交好友,彼此间也知道对方的账号密码。 苏小月很容易就拿到元成辑和舒博的账号密码。 虽然他们都有各自的账号防盗措施,苏小月和于信极难盗走他们的账号,但苏小月的目的也并不在盗号上。 如果是在比赛期间,元成辑和舒博的账号,忽然被顶了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苏小月感觉愉快极了。只要她能破坏元成辑和舒博视若希望的比赛,她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便仿佛得到了最温柔的治愈。 现在苏小月要去见于信。 她不是一个傻姑娘。无论是天外妙音的账号与成员信息,乃至是元成辑与舒博的账号密码,都是非常重要的交易工具。 她把这些信息卖给于信,从中报复元成辑与舒博的同时,还准备狠敲于信一笔。 于信是大老板,以前在蓝天精英学校捞钱,现在又从事游戏工作室投资,早已赚得盆满锅满。 苏小月早就想好了,至少要从于信手上诓出五十万。她只有拿到这笔钱,才能回家孝敬父母、供妹妹继续上学。 苏小月循着于信给的地址,很快找到于信所在的旅馆。 一条漆黑的巷子深处,垃圾堆和下水道的恶臭终年不散。 房门仿佛被涂上了一层黑漆,甚至比倒在地上的黑墨水还要黑。 苏小月推开门,便看到一个光着膀子,正坐在长椅上,一边喝酒一边吃花生米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相貌不仅丑,而且畸形,左右脸不对称,左边脸满是麻子,右边脸又附着几大颗瘤子。 他张开嘴喝酒时,一口乌黑、宛如吸了十年香烟也未曾洗刷过的牙齿。 苏小月只觉胃里翻滚,但依旧勉强笑道:“你好,我来找于老板。” 男人仰头喝了一口酒,定睛打量苏小月,尔后露出古怪无比的笑容,抬手指向房间深处的楼道,打着酒嗝道:“于老板就在二楼。” 苏小月的背上生出鸡皮疙瘩,匆匆道了一声谢,便大步向楼上跑。 然而她还没上楼,便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是关门的声音。 她回头看,只见男人已经把房门关上,并且上了锁,钥匙被他紧紧捏在手心里。 苏小月意识到不妙,但装作镇定,问:“你这是干什么?要囚禁我?” 男人嘿嘿笑道:“于老板说了,今天有贵客要来谈大事,不能让任何人打扰。” 他说话时,居然又猛地一抬手,把楼道外的门也猛地关上。 关门的“砰砰”声很响,苏小月的心跳声仿佛也骤然加大,“砰砰”直响。 此时苏小月后悔无比。她渐渐意识到,无论自己心里有什么底牌或筹码,自己总归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与于信公平谈判的资格。 此刻苏小月只希望,于信能讲一次信用,好好谈完这件事,就放她走。 可是连舒博都被于信当猴子玩,苏小月一个小姑娘,真的有那么走运? 苏小月暗自捏紧拳头,顺楼道上二楼,推开门便只见一个黑漆漆的屋子。 这个屋子没有窗户,也没开灯,完全没有照明光线。 苏小月只隐隐看到房间里影影绰绰站着好多身影,从身形轮廓上看,无疑都是男人。 苏小月忍着心悸,勉强问道:“于老板在吗?” 黑暗里没有回应,只有一连串猥琐的笑声。 苏小月转过身就想跑,可是黑暗里已经有人关了门。她被至少两个男人反扣住了双手,完全动弹不得。 苏小月惊叫道:“你们干什么!信不信我报警!” 连串的猥琐笑声中,墙壁某处传来“啪”的声响,灯忽然开了。 明亮的白炽灯下,苏小月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这是一个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间,房间里没有过多的陈设,只有几张长椅,一个电视柜,以及一张床。 房间里一共六个男人,除了坐在长椅上的男人相貌相对斯文,并且戴着眼镜,其余人均是人高马大,宛如地下拳场的拳击手。 苏小月看向眼镜男人,挣扎着问道:“你就是于信!?” 男人推了推眼镜,温和笑道:“小姑娘,你很漂亮,也很聪明,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说话时,其余男人又一次发出一连串“桀桀”邪恶笑声。 苏小月使劲挣扎,嘴里大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于信淡淡说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群不听话的小孩子。他们总让父母操心、让老师生气,有时候还招惹社会上的混混,把家庭和学校都弄得一团糟。幸好这世上又有一群专门教育这群熊孩子的好人,他们总能把叛逆的少年与小姑娘教育得乖巧无比,绝对不会对家庭、学校、以及社会造成任何危害。” 苏小月立刻明白过来,于信说的就是蓝天精英学校那些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学生。数年前,元成辑和舒博也曾是那个学校的受害者。 苏小月忍着心头的恐惧,厉声吼道:“你想把我送进那所学校!?抱歉,我早已不是学生。你敢这么做,一定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于信笑道:“你好像会错意了。不听话的孩子,不管是不是学生,都需要教育。” 苏小月问:“你到底想怎样?” 于信道:“你不是想要五十万吗?你到底知不知道天高地厚?五十万能做多少事情,你心里面有数吗?我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一个矿场里出了人命,矿老板按人头计算,五条命一共也才赔偿一百三十多万,不追究任何法律责任。” 苏小月彻底怕了。她完全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内心已被深层次的恐惧弥漫。 于信温和笑道:“小姑娘啊,你可真不懂事,一条人命才二十多万,你要的五十万,已经够杀你两次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1章 保护 苏小月的双瞳不停颤抖,整张脸变得苍白若纸。她从于信的话中听出了冰冷的杀机,就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只知道数钱的机器。它只遵照赚钱的程序办事,只要能赚钱,哪怕是触犯法律也在所不惜。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分明笑得温和如春风,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地狱死神的索命狞笑。 苏小月的思绪一团糟,早已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甚至忘了报复元成辑与舒博。她现在只想尽早离开这里,便毫不犹豫说道:“我不要你的一分钱!我甚至可以把我身上的所有钱都给你!请你们放开我!” 于信盯着苏小月看了好一会,温雅地摇头道:“你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值不了多少钱。所以我还是不要你的钱好,免得你以后起诉我抢劫。这样,你先把天外妙音战队的参赛成员的账号信息告诉我。他们的角色种族、等级、技能、全服排行名次,以及账号里的载具、道具、点券、能源储备、高等文明武器,这些全都要说。我们这里并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说。” 苏小月使劲动了一下,企图摆脱两侧男人的控制,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挣脱不开,便咬着嘴说道:“他们这样抓着我,我会紧张,我一紧张就容易语无伦次。这个房子里全是你的人,反正我也跑不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于信点头,很随意地抬了抬手,苏小月两侧的男人便松开她。于信拍了拍长椅上的空位,温和说道:“一直站着也挺累的,你可以坐着说。” 苏小月揉着酸痛的双肩,下意识摇头道:“不了,我站着也能说。” 于信笑道:“那你就说。” 苏小月问:“在这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于信点头道:“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苏小月问:“我把天外妙音战队的全部信息、以及元成辑和舒博的账号密码告诉你之后,你就放我走吗?” 于信问:“我说会放你走,你信吗?” 苏小月沉默。 于信笑着安抚道:“小姑娘,你大可放心。虽然我暂时不会放你走,但也不至于欺负你。你把该说的说完之后,就在这里好好住着。等虎鹰举办的这场庆祝赛结束,整个赛程也就半个月的样子,到时候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发生,我会放你走的。” 苏小月咬着牙问道:“我能信你吗?” 于信随口道:“你可以选择不信。” 苏小月再一次沉默。她不相信于信的话,可是现在她除了随波逐流,却已没有任何选择。 于是她开始述说,从元成辑开始,战队里的每个成员的信息,她都详细说出来。其中也提到过沈星暮和叶黎,只不过这两个人加入工作室的时间不长,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工作账号进行工作,她便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具体底细。 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提到沈星暮的名字时,于信以及周围五六个男人均变得面目凝重。 于信询问道:“你刚才说的沈星暮,长什么样子?” 苏小月压着心中的疑惑,努力回忆沈星暮的面容,描述道:“他的个子很高,体型中等,穿着比较富贵,偶尔还会穿西装。他的脸相当冷峻,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好像古井无波,但又好像藏了数之不尽的情绪。总而言之,他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男人。” 于信皱着眉沉思,片刻后又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加入你们工作室的?” 苏小月道:“四月中旬,到现在也就半个多月。” 于信问:“他是哪里人?” 苏小月道:“这个我不知道,但他的同伴,也就是叶黎,是蛰城的人。有一晚,叶黎的老婆怀孕闹脾气,他还专门回过蛰城一趟。” 于信看向苏小月身后的其中一个男人,两人似乎存在很强的默契,仅仅是一个随意的眼神,那个男人便已明白于信的用意。 男人转过身,正要打开门,似乎是要出去办事。 却在这时,惊变突起。 男人的手刚抓到门把手,却还没来得及扭开,门便自己开了。“砰”的沉闷响声绕开,好端端的一扇门,忽然就脱离门框,宛如坠落的风筝,豁然砸到大厅里面。 苏小月离房门很近,并且背对着门,门砸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机会反应。好在房门并没有砸到她的脑袋,而是贴着她的右臂,呼啸划了出去。 她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创伤,但她的手依旧是出了血,被门上的钉子划出了一条鲜艳的血痕。 苏小月蹙着眉小声呻吟,同时抬眼向门口看去。 她这一看才发现,刚才去开门的男人已经满脸是血倒在地上。这显然是被门砸的。 门外的长廊上没灯,黑漆漆的。大厅里的灯光顺着破开的门洞照出去,便照出一个细长而坚韧的人形剪影。 ——舒博!他果然开车跟着沈星暮来了这里吗?可是、可是……他来这里干什么?是单纯地为了对付于信,还是为了来救我? 苏小月盯着舒博,心里五味杂陈。一时的出神,竟忘了任在汨汨流血的右臂。 血落到地面的声音和屋檐上水滴话落的声音不太一样。水滴的声音很轻快,像一曲儿歌,而血滴的声音更为沉重,像庄重而古老的梵唱。 血液滴落的一瞬,苏小月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渐渐传来冰凉之感的身体忽然又变暖和了。 一件显得非常老土的咖啡色外套就这样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 苏小月的睫毛一颤,猛地后退两步,失声惊呼道:“滚开!舒博!谁叫你来这里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舒博微笑道:“我原本就不太放心沈星暮和叶黎,你单独和他们一起走,我当然得跟上来看一下。只是我没想到,我跟上来没见到他们两个,反而见到了于大老板。” 他说话时,已偏头看向于信。 于信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皱眉盯着舒博,平静道:“小伙子,我们以前好歹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纵然最后生意没谈成,你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砸我的场子啊。” 舒博淡淡说道:“于老板,我觉得我们还是不绕弯子的好。我不知道小月为什么找你,我也不在乎你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过节。现在我来了,就必须带小月一起走。” 于信问:“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舒博道:“菜市场。” 于信问:“我这里是菜市场,那这位姓苏的小姑娘岂不成了菜市场里明码标价的蔬菜?” 舒博道:“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于信悠悠说道:“买菜当然要付钱,这个道理在哪里都说得通。小伙子,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给你打个八五折,就八十五万。” 舒博问:“你在抢钱?” 于信道:“我在和你谈价钱。” 舒博道:“幸好我不是生意人。” 于信问:“什么意思?” 舒博道:“意思是,我从不和人谈价钱。你想要钱,没问题,想办法把我留下,就可以找我爸要钱了。” 两人的一番对话均平静无比,似乎两人都已胸有成竹。 苏小月怔怔地盯着舒博。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向来阴险奸诈的舒博,怎么会心甘情愿冒这么大危险来救她。 她仔细盯着舒博,忽然发现他的面容与眼神均是那么的迷人。 或者说,无论是家境、相貌,还是智慧、气质,舒博都远远强于元成辑。 ——如果我先遇到了舒博,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滑稽可笑的事情了。 苏小月想着,心中忽然又升起憎恨与仇怨。 害了她的人终究是舒博。无论现在舒博做什么事情,都已然无法弥补她心里的创伤。 于是她冷着脸说道:“于老板,把这个人轰走。我们的事情还可以继续谈。” 于信的神色微微一滞,旋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淡淡说道:“我们不用再谈了。你也好,他也好,你们都走不了。” 他说话时,轻轻一抬手,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便已包围苏小月与舒博。 苏小月冷声问:“于老板,你确定?” 于信问:“确定什么?” 苏小月道:“我自愿和你谈,你还不至于犯法。如果你要强行动手,似乎触犯的法律远远不止一条。” 于信问:“法律是什么?” 苏小月道:“惩恶扬善的武器。” 于信摇头道:“小姑娘,你又说错了。法律只不过是有钱人的保护伞罢了。” 苏小月一句话也说不出。 与此同时,包围过来的五个男人都动手了。他们虽然身材高大,显得笨重,然而动起手来却相当矫健,显然是练过拳脚的。 舒博的反应非常快,一个侧身便避开迎面打来的两拳,同时抬腿一脚,把侧面正如狼似虎扑来的男人踢飞。 正当苏小月惊讶舒博的身手之时,只听见“咔”的一声,好像是某人的骨头错位了。 苏小月茫然回过神来,便看到舒博已经护到自己身前,他张开手,用后背挡住一个正持木凳敲打过来的男人。 木凳结结实实地打在舒博的后背。这一击的力量无疑可怕,连舒博这种铁骨铮铮的大男人也忍不住轻声呻吟。 苏小月的眉梢颤动着,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帮我挡?” 然而舒博并不回答,而是抬手将她一推,转过身便是一个飞腿,将持凳子的男人也踢翻在地。 苏小月被推到了墙边,舒博则站在她身前半米远的位子,宛如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将五个男人全都挡在外面。 五个人一起向前冲,每个人都拳脚如电光,但无论他们怎么进攻,舒博却不曾后退一步。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外乎如此。 五个人全都被舒博打了回去。似乎舒博本人也准备用这种束手束脚的方式,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苏小月盯着舒博的背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万千思绪,忍不住再次问道:“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啊!” 舒博没回头,话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他回答道:“男人保护女人,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这真是一个简单到让人绝对无法反驳的回答。 苏小月心中有怒火,有仇恨,而再次吼道:“既然你这么勇敢,这么正直,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舒博一拳打翻一个人,淡淡说道:“我已经解释过了,那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小月嘲笑道:“你不知道?千杯不醉的你,几乎没人见过你醉酒的样子,偏偏在那一晚,你醉得不省人事?” 舒博俯身避开一拳,同时抬腿又踢翻一人,沉声说道:“既然我说了,你不信,那就随你怎么想。一个男人想要占有心爱的女人,好像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心爱的女人?什么意思? 苏小月的睫毛猛地一颤,凄然道:“所以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可以不顾你们所谓那‘季友伯兄’的友谊?” 舒博发出沉闷的呻吟,有人用钢棍狠敲了他的胸膛一下,但他依旧是一步不退,反而抬手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将钢棍夺了过来,进而一棍一个,将前边的五个男人全都敲趴在地上。 这场以一敌五的战斗,似乎已在这时画上句点。舒博和苏小月都能平安离开了。 可没有。倒下的五个男人,很快又站了起来。长椅上看戏一般坐着的于信也站了起来,他脱掉了衬衫,露出坚韧而强劲的上身肌肉,似乎他也是一个打架的高手。 舒博的对手从五个变成了六个,但他的背脊依旧撑得笔直,宛如巍然耸立的高峰。 他没再回答苏小月的问题。有的问题,问到了最尖锐的节点,许多人都会悬在回避。 所以舒博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无法回答某些问题时,便不作回答。 苏小月却已不管这些问题是否尖锐敏感,她只想求一个回复。所以她忘了自身此时的处境,发疯了一般吼道:“你回答我啊!” 舒博轻轻叹息,悠然说道:“等我们离开这里,我慢慢和你说,我和成辑一起经历过的事情。” 苏小月厉声道:“元成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不想再听!” 舒博道:“既然成辑已经说过一次,你就该知道,‘季友伯兄’并不是滑稽的笑话。这世上,我们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也都绝对不会背叛对方。” 他说话时,身子忽然一颤,竟颓然跌倒在地。 苏小月惊疑之时,只见舒博左手死死捂着右臂,就仿佛他的右臂受了很重的创伤。 可是苏小月记得,舒博打架这么久,似乎只有面部、胸膛、与后背受过重击,双臂几乎没受过伤。 他怎会突兀如此痛苦? 苏小月的表情一凝,忽然想起来了。画满血色符文的纸人上,右肩、右肘、右臂,都钉上了钉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2章 寄托 苏小月冷冷地盯着舒博。她知道,纸人的诅咒力量生效了,舒博的整条右臂已经完全废掉。而舒博在少了一条右臂的情况下,绝对无法战胜眼前的六个男人。她和他都将变成于信的阶下囚,这其中必将伴随许多非人的折磨。 可是她心中没有丝毫畏惧,甚至于,她感觉到一丝欣慰。 能拉着自己的仇人一起去死,的确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苏小月闭上眼,静等那些男人再一次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哪怕明知下场凄惨,她也不准备再做任何抵抗。 ——最多十秒钟,他们会抓住我,然后把我送进没人的黑屋子里。就像成辑曾说过的蓝天精英学校一样。 苏小月静等着,可是那些狰狞的手迟迟没有抓过来。她忍不住睁开眼,便看到刚才颓然倒下的舒博,居然又站了起来。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下,而左手捏紧成拳,仿佛准备用一只手解决眼前的所有敌人。 苏小月能看见,此时的舒博甚至连站着都已痛苦不已,他时刻颤抖的背影便是最好的证据。他的身体分明已经到了极限,可他为什么还能站起来?人在极度疲惫与痛苦的时候,不应该瘫倒在地上,无助呻吟吗?就如同挨了打的小女孩,会哇哇大哭一样。这像公理一样的常识,怎么到了舒博这里就不适用了? 尔后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舒博每一次挥出的拳头,便宛如滚落的千钧巨石,力量无限。 每个被他打到的人,身体某处便传出尖锐的骨裂声。仿佛他一拳便能将一个人的骨架完全打散。 这种拳头苏小月见过。就在昨天,叶黎因愤怒而打出的拳头,便是如此强悍,足可让人嗅到死亡的气息。 或者说,此时的舒博,已经和叶黎一样强大了? 短短不过两分钟,舒博将扑过来的男人全都打飞出去。这一次,他们再也没有站起来,而是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有于信还站着。 他眼中的自信完全消失不见,变得凝重,甚至有些逡巡惶恐,宛如被冰封的人形雕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舒博喘息着,用沙哑而狂暴的语气问道:“于老板,你也要来试试吗?” 于信站着不动。 苏小月还没回过神,便感觉手心一湿,却是舒博已抓住她的手。他看着她,只轻声说了一句“我们走”,便牵着她向外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们又将去哪里? 苏小月不说话。此时此刻,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绝对问不出这两个问题。或许所谓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就是眼下的情景。 “我们走”,这是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啊?可是这样仿佛随口的一句话,却又具备无与伦比的温暖力量。 在某人极度绝望、痛苦、悲伤,以致于潸然泪下之时,有人对他(她)伸出手,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走”。那他(她)应该破涕为笑吗? 苏小月笑不出,她的心里复杂无比。悲伤与仇恨与感动交织,使得她不停流泪。 坚强的人,往往习惯于忍受眼泪,不让它滑出眼眶,但苏小月并不坚强。从今年年初起,她便不只一次崩溃流泪。所以她现在也没必要压抑眼泪,她放声哭了出来,越哭越悲伤,越哭越绝望。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寻找不到方向。幸好舒博一直在前面领着她,她只需要跟着他走,就一定能走出这个乌烟瘴气的黑屋子。 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原本上午时分还灼热不堪、宛如烘炉的大地,此时竟变得有些暖和舒爽。 气象万变,没人能琢磨透,所以气象专家也频频出现失误。女人的心,有时候也和千变万化的天象一样,哪怕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感情专家,也极难摸透女孩子的心思。 所以苏小月擦去眼泪,忽然又笑了。她的笑一如既往的美丽,眉毛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巴也弯弯的,像天边悬挂的弯月。 皎洁,美丽,出尘,让人沉醉。 穿过绵长巷子,两人走到人流熙攘的大街。这不是城市主干道,而是一条喧闹的支路,街上车水马龙,士农工商叫卖,呈现一片繁荣与祥和。 阳光只会洒在这样美丽的地方,漆黑与罪恶的巷子,只适合于信那群人驻足。 舒博的后背浸出了血斑,原本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衬衫,他的皮肤完全被遮掩,但苏小月依旧看到了衬衫的另一面,妖艳的血红。 不只是他的后背。他的脸、他的胸、他的腰、他的双腿与膝盖,均是伤痕累累。而最让人心疼的是,他那只无力垂下的右手,干瘦而苍白,仿佛早已残废,这辈子再难抬起来。 苏小月知道舒博全身都痛,但他没说一个痛字,或者说,他连一个字也没说。 苏小月不知道舒博要带自己去哪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便只能跟着他走。 她相信他,连于信那种凶神恶煞,宛如毒蛇的可怕男人,都被他完全震慑。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所以他一定能带她去非常安全、舒适的地方。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两人穿过这条街道,转角向右,还没走出几步,舒博的身子忽然摇曳起来,原本强劲有力、宛如大山的男人,在此刻忽然就倒下了。 苏小月怔怔地盯着他。此时她才发现,他的嘴里有血痕,像是吐过血,只不过他又强行吞回去了。 舒博缓缓张开嘴,说的却是“小月,你走”。 苏小月的睫毛一颤,静站着不动。 舒博继续说道:“于信不一定会放过我们,你快走,去找成辑,他一定有办法保护你。” 苏小月冷着脸问:“那你呢?” 舒博咧嘴一笑,淡淡说道:“你本就希望我早点死,何必在乎我?” 苏小月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舒博道:“所以你快走。” 苏小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真的抬步就走,任他睡在大街上。 可是她每走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她回过头,看到他依旧在笑。他的笑是那么的温和、那么的让人心安。 苏小月捏紧拳,尖利的指甲盖戳得手心生疼。她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舒博现在的下场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与罪有应得。 可是她无论怎么劝说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 人心就是这么讽刺。一个发了疯、下定决心要报复某人的女人,却在即将达到目的时,忽然就心软了。 这种事情好像很是不可思议,但也并非不可理解。 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孩不温柔、不善良?她们曾受过的伤害,又有几次确切报复? 苏小月咬着牙,俯下身将舒博扶起来,冷冷说道:“你的状况非常严重,必须去医院。” 舒博沉默。 苏小月又道:“你不用谢我,就当是我还你的。今天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苏小月扶着舒博大步向前走。 她焦急地想拦车,可是这里不是主干道,车流量非常少,一般没有出租车经过。 苏小月走着,渐渐也感觉到了疲惫。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右臂被门上的钉子划了一条血痕,之前还流了不少血。 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痛,似乎干涸的伤口,又一次流出血来。 她在想,如果自己某一刻走不动了,就真的丢下舒博不管了。 可是她每次感觉自己走不动时,使劲咬咬牙,便又有了一股子气力。 如此周而复始,她终于扶着舒博走到了城市主干道,打到了出租车。 原本苏小月想送舒博去大医院,但舒博强烈反对。他认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进医院必然住院。而他一旦住院,便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比赛。 苏小月便骂道:“你想死的话,就赶紧去死!” 舒博没有死,只不过身体多个部位遭受重击,形成了淤青与浮肿,严重的地方有些透血。这些创伤说严重也严重,但对一些意志坚定的人而言,其实除了疼痛,并不是特别影响整场活动,稍微忍一忍就可以了。 真正麻烦的是他的右臂。医生检查他的右臂,没有任何属于生物肌体的特征。若不是舒博和苏小月都一口咬定这是真的手臂,医生甚至会怀疑这是一条比较逼真的义肢。 小诊所的医生给舒博开了药,大多是消炎、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的药物,外敷内服均有。至于舒博的右臂,医生没有丝毫办法。 舒博居然也不在意,只是随口说道:“可能是最近玩游戏右手用得多,短时间神经堵塞,脱力了,等明天睡醒就好了。” 苏小月除了冷笑,似乎什么也说不出。因为废掉舒博的右臂的人,正是她本人。 舒博来弭城之前和元成辑打过招呼,“成博”工作室的其他成员都要等到下午才会来。 这期间,苏小月和舒博都没去处。 苏小月反复思考,终于决定写两间房,好好休息一会。 她把舒博丢进一间单人间,便关上门不管了。她自己则独自带着小房间里发呆,今天的事情,让她感触太多。 她甚至有些相信,那一晚侵犯她的人真的不是舒博。 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有可能是别人故意制造的假象。 可是不知为什么,苏小月已经意识到舒博不是这种人,却又有些愿意相信那人就是他。 或者说,这也是一种奇怪的爱? 下午三点,苏小月还在午睡,门外便有敲门声响起。 门外站的人不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推销员,正是之前还奄奄一息的舒博。 他睡了一会,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但身上各处的伤势还没有好转。 他的表情显得尤为滑稽,似乎稍微笑一下,便会引起肌肉疼痛,继而龇牙咧嘴。 舒博走进房间,很随意地坐在床铺边上,淡淡说道:“小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苏小月问:“什么问题?” 舒博道:“你为什么要去找于信?” 苏小月沉默片刻,冷笑着解释道:“我想把我们全工作室成员的账号信息卖给于信,好让我们战队第一轮就输掉。” 这既是实话,也是一句挑衅意味极重的话,毕竟元成辑和舒博都把这场全网联赛视作蓝天与希望。 可是舒博并没有发火,他很平淡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苏小月道:“除此之外,我还想把你和成辑的账号密码都透露给于信。让你们在比赛时,忽然被人顶号。” 舒博道:“你不该这样做。” 苏小月问:“为什么?” 舒博道:“如果你只是想报复我,可以直接来找我。你可以扇我两巴掌,甚至是把我踩在地上吐口水,我绝对不会还手。可是你的做法太过偏激,这场比赛对我来说其实并不是太大的事情,可对成辑而言,的确是意义重大。你忍心以伤害成辑的方式来报复我?” 苏小月淡淡问道:“我为什么不忍心?从一开始,元成辑就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和她交往好几年,没去过他家,没和他同房过,甚至连牵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性格比较含蓄、思想比较保守,婚前并不做这些婚后才该做的事情。直到他和我说起范云汐,我才明白过来,他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他只不过是把我当成范云汐的影子、替身。他能这样对我,我还应该心疼他吗?” 舒博说不出话。 苏小月道:“不过现在好了。我已经做了决定。我要退出你们的工作室,回老家找工作,留在父母身边,偶尔教妹妹写题,之后再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嫁了,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舒博点头道:“这样的确很好,至少可以远离纷争。可是在这之前,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苏小月问:“我们的关系有好到可以请对方帮忙的程度吗?” 舒博道:“就是因为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帮我,所以我才说‘请’。” 苏小月道:“那你说说看。如果不是特别难的事,而且我的心情比较好的话,说不定会答应帮你。” 舒博沉声道:“小月,你知道我的账号密码,也基本上知道我的所有账号信息,我想请你上我的号去比赛。” 苏小月不解道:“为什么?” 舒博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的抽屉里放了很多纸人。我的手为什么会这样,我心里有数。我知道的,我的手基本上是不可能再好起来了,而少了一只手的我,当然没办法比赛。” 苏小月沉默。 舒博继续道:“这场比赛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把我的账号送给你。无论你以后还玩不玩《银河航线》,我的账号总归还算值钱。你可以把它卖了,以后过更好的生活。” 苏小月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为什么?” 舒博失笑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苏小月问:“我问你,既然你知道我恨你、我害了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舒博道:“男人若不相信女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喜欢那个女人?” 苏小月的脸忽然就红了。他从未想过,一向不苟言笑的舒博,居然也会说这种令人神思遐想的情话。 或者说,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就如同他也未曾了解过她一样。 而现在,苏小月对舒博有了新的了解。她终于明白,舒博为什么总是对她冷漠。他不是讨厌她,而是喜欢她,因喜欢不得不对她冷漠。因为那时她还是元成辑的女朋友,而舒博和元成辑以“季友伯兄”相称。 原来啊,喜欢一个人也是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苏小月咬着嘴,忍不住问道:“那一晚,那个人真的不是你?” 她想好了,只要舒博摇头,从今以后,她便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牵扯。哪怕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确对他有些动心了。 可是这一次,舒博奇迹般地点了头。 他露出温暖如万里阳光的笑容,认真道:“是我。” 苏小月的心猛地一颤,眼泪忽然又流了出来。 以往舒博说真话的时候,她不相信,而今他说假话,她却选择相信。 所以女人就只能活在谎言的世界里? 苏小月红着眼,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是你,你就应该对我负责。” 舒博竟没做任何思考便摇了头。 苏小月问:“为什么摇头?” 舒博道:“你是成辑的女朋友。” 苏小月道:“早就不是了!” 舒博道:“就算不是,我们也不能。” 苏小月惨然一笑,讥诮道:“你果然该死。” 舒博忽然又道:“人活着,总归需要一个心灵上的寄托。如果你看得够远,如果你愿意等,我倒是耗得起。” 苏小月问:“等什么?” 舒博淡淡说道:“等成辑什么时候真的有女朋友了,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苏小月问:“为什么一定要等?我们交不交往,和元成辑有什么关系?” 舒博轻叹道:“有的事情,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系,但实际上存在一条无形的线,它总能把毫不相干的事物串联起来。小月,如果你要回家,我送你。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那我们就一起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3章 泣血 元成辑以及工作室的其他成员,均在下午三点过后才抵达弭城的蓝梦电竞馆。 《银河航线》全网比赛采用两两敌对,分组淘汰制。一共三十二支参赛队伍,每支队伍只抽一次签,便完全决定往后半个月的赛程。 赛前抽签也是全网直播,只不过各个战队出席的成员并不多,大多都是队长前去。当然,其中也不缺乏一些满心好奇的青少年,想一睹虎鹰集团总裁的尊荣,便也跟了过来。 电竞管里,没有主持人,也没有闪亮的舞台,只有一口黑色的箱子。巷子里便是三十二张纸条。 似乎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抽签活动,没有任何娱乐性,甚至没有搬上荧幕的必要。 光线幽暗的电竞馆里,《银河航线》中许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玩家也都逐一出现了。 没人会想到,血夜琴声居然是一个女人。虽然她的相貌很普通,而且戴了眼镜,看上去非常文弱。但她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明亮的光,这种光只有接触过电竞的人,才看得到。 同样的,更没人会想到,黑色极光居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个子不高,相貌不帅,穿着也相当不讲究,完全没有出众之处。然而他的笑非常自信,仿佛只要是与《银河航线》有关的事情,他都早已了然于心。 其他几个排名靠前的战队队长,均和游戏昵称有些相称。血蝴蝶战队的血色斑斓果真是一个穿着与相貌都尤为妖娆的女人;永动齿轮战队的安静死亡真的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人;冥王叹息战队的邪神佐克也的确是一个相貌看上去相当邪恶的男人。 另外,还有一个相貌非常俊朗阳光,穿着也十分时髦的二十岁青年。据他介绍,他是笃志而体战队的队长,游戏昵称是逍遥游侠。 而《银河航线》中,全服玩家排名中,第一名正是逍遥游侠。强如黑色极光与小河浅浅,均排在他的后面。 逍遥游侠的确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潇洒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均尽显洒脱。 他的阳光与温和,很难令人联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也和于信同流合污,企图用歪门邪道打赢这场全网联赛。 濯天虎来了,连带他的美女助理也在一旁协助。 今天的濯天虎和往常一样,无论他怎样丑,他的那种不怒自威、仿佛高高在上睥睨尘世的气质,便绝对不可能使人轻视。 甚至于,不少花季少女还对他芳心暗许,浮想联翩。 除此之外,还有蓝梦电竞馆的老总,以及周边各个想借机蹭热度的集团高层也来了。 唯独沈氏集团没有人来。 或者说,沈氏集团的人已经来了,只不过大多数人都还不认识他。 叶黎站在台下,轻轻拍了一下沈星暮,皱着眉询问道:“这场庆祝赛,似乎对你们的沈氏集团也相当重要。你父亲没来的情况下,莫非你不上台说几句话?” 沈星暮淡淡说道:“早在去年九月,老爷子就把这个合作项目交给我全权处理了。我原本有必要以主办方的身份出席这场抽签活动,但我本身也是参赛玩家。这两个身份叠加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场比赛没有黑箱操作。所以我和濯天虎说清楚了,这场比赛就又他的虎鹰集团主办,我好好打比赛就行了。” 叶黎点点头,又问:“万一你打比赛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沈星暮道:“所以我要买一个口罩。” 叶黎哑然失笑。 元成辑抽到了B组的第三位,明天的第一场比赛对阵血蝴蝶战队。另外,四维幻想战队与笃志而体战队也都在B组。换言之,天外妙音战队在B组要打的四场比赛,其中两场都是硬战。毕竟黑色极光和逍遥游侠,都是《银河航线》中的绝对强者。 抽泣结束之后,濯天虎给各个战队安排了住处,就在离蓝梦电竞馆不远的满江红酒店。 这家酒店的配置相当高档,和绪城的蓝百合三星酒店一个等级,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还提供不少娱乐活动,其中有台球馆、篮球馆、健身室等结构。 天外妙音战队,也就是“成博”工作室,一共十名成员,除了临时有事的颜景康,其余成员都到了。 濯天虎给他们准备了五个标间,但被舒博婉言退掉一个。 舒博的手受了伤,决定退出比赛,天外妙音的参赛者变成了八个。八个人当然只需要四个标间,舒博本人则要独自回丁县的棚户区。 有人帮忙省钱,濯天虎当然不会介意。 然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天外妙音战队虽然只有八个人参赛,但其中总归有一个女孩子。若在以前,苏小月和元成辑在交往,两人住一个标间,或许没什么。但现在,他们分手了,苏小月变成了单身女孩。这种情况下,似乎她和谁住都不太合适。 于是众人商量决定,让苏小月独自住一个标间,另外三个人挤一个标间就行了。 元成辑是队长,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当然要出面解决。于是他挤到了叶黎和沈星暮的房间。 房间里忽然多出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不受“念”影响的人,这无疑会极大程度影响到叶黎与沈星暮的交流。 沈星暮觉得这样不好,便打算自己掏钱,单独给苏小月写一个房间,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惜苏小月拒绝了,工作室的其他成员也都不愿平白无故欠人钱,于是沈星暮有钱也用不出去。 对此,叶黎倒觉得无所谓。或者说,这样不但不会影响他们的善恶游戏,反而有助于寻找更多、更有利的线索。 毕竟元成辑才是这场善恶游戏的最关键人物,善念之花就藏在他的体内。 当天晚上,元成辑独自出了一趟门,似乎是去送舒博。这对好朋友,总归有说不完的话。元成辑一出去,便没了音讯,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少了元成辑,叶黎和沈星暮便可以放心聊天。 白天的时候,苏小月和舒博的全部遭遇,都被叶黎和沈星暮看在眼里。甚至其中有好几次,叶黎有些忍不住想出手,好好教训一下于信,但被沈星暮阻止了。 沈星暮的原话是:“舒博是一个很不幸的人。游戏里,他喜欢涂思婷却不敢说出来,而今他喜欢苏小月也一样。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毕竟苏小月已经和元成辑分手了。” 雪中送炭,患难与共,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似乎的确是非常美丽的表白方式。 叶黎听了沈星暮的话,安静充当旁观者。 舒博的确很厉害。寻常的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几乎不可能以一打五且全面压制无名人高马大的壮汉,舒博却能做到。 叶黎当时想到了徐旺。他觉得,如果有人伤害古姄,徐旺也一定能把五个人全部大趴下。 而他一想到徐旺,心中便又传来刀绞般的疼痛。 上一次,因为他取走了善念之花,所以徐旺消失了。 那这一次呢? 如果他再一次取走善念之花,元成辑是否也会消失无踪? 叶黎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可是世上有的事情就这这么的让人心碎。 当叶黎以为舒博已经赢了,变化就出现了。苏小月的纸人诅咒居然在那种时候起效了。舒博的整条右臂瘫痪了。 叶黎再一次忍不住想出手,但沈星暮抢先了。 沈星暮能很好地控制“念”。他利用“念”的力量,使得于信等人的动作变迟钝,身体变脆弱,连十来岁的毛头小子都能赤手空拳将他们放倒,他们却不自知。 这便是原本虚弱无比的舒博,能打赢于信等一干人的主要原因。 这件事从始至终,叶黎和沈星暮都未曾露头。他们都在想,发生这起事件之后,游戏走向又将变成什么。 夏恬很郑重地叮嘱叶黎,一定要盯好苏小月。 而叶黎也的确做到。而今苏小月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甚至知道,苏小月真的变了心,有些被舒博打动了。 苏小月和舒博分别是元成辑的前女友与好哥们,如果他们好上了,会产生怎样的连锁效果? 叶黎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事情。毕竟元成辑喜欢的人一直是范云汐,那个宛如只存在梦里的女孩子。 苏小月不是范云汐,所以她想和谁好就和谁好,这件事本应该与元成辑无关。 可若换位思考,一个人的前女友,忽然和自己的好哥们好上了,这是不是带着一丝无形的讽刺? 沈星暮已经把目光完全放在元成辑身上,寻找新的突破口。叶黎则觉得,这场游戏最终的制胜关键很可能在苏小月身上。或者说,与她最后的选择有关。 这场长达半个月的漫长比赛结束之后,苏小月是选择回家,还是选择留下。这两个选择,一定会很大程度影响到善恶游戏的结局。 叶黎决定继续观察苏小月,至少在这场全网联赛结束之前。 而现在,叶黎和沈星暮讨论的也正是这个问题。 游戏的重心到底在谁身上? 叶黎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便是他的预见能力。他和苏小月曾握过手,而且还有过其他身体接触,但他并没有预见到任何画面。这足可证明,纵然苏小月很重要,也绝对不是这场游戏中最重要的人物。就如同上一场游戏中的古姄一样。 除开苏小月,元成辑最亲近的人当属舒博。 叶黎有些懊悔,这么久以来,竟没想办法去触碰一下舒博。如果他能预见到未来或会发生的事情,一定能做出许多有效并正确的判断。 可是现在元成辑已经送舒博回丁县了。叶黎想见舒博已变成非常麻烦的事情。 然而麻烦的事情,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变得不那么麻烦了。 房间里的挂钟“咚咚咚”跳动着,像敲门声一样,于是门外真的就有了敲门声。 叶黎打开门,见苏小月亭亭玉立站在门外。 这种画面对叶黎而言再熟悉不过,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一次又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以往的时候,叶黎总能在苏小月的眼中捕捉到仇怨与憎恨,而现在,她的眼睛像雨过天晴的皎洁天空,抑或是洁净无瑕的琉璃子。 她好像真的变成单纯可爱的小姑娘了。 叶黎迟疑着询问道:“苏小月,你找我们有事吗?” 苏小月开眉一笑,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竟是无端地要找叶黎握手。 叶黎问:“这是干什么?” 苏小月甜笑道:“我来向你道谢啊。” 叶黎问:“谢我什么?” 苏小月道:“谢谢你,以往对我说了那么多好话。也谢谢你,在我发疯的时候,没有趁虚而入。” 叶黎失笑道:“看来你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苏小月道:“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可惜就是老了点。虽然我们肯定没办法交往了,不过做个朋友似乎也非常不错。朋友的话,偶尔串个门,聊会天,握个手,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 叶黎深表赞同,便微笑着握住苏小月的手。 这一瞬,叶黎只觉视线恍惚,一个模糊的画面,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苏小月。她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娇小的身子没受任何伤,但她的嘴角却在流血。 她的神色非常悲伤,两眼的泪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她张开嘴在嘶吼着什么,双手却已捏成小拳头,在捶打地面。 就仿佛,她正为某件事懊悔,懊悔到痛不欲生。 这个画面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叶黎的视线便恢复正常。苏小月依旧巧笑嫣然站在他面前,并且很调皮地开玩笑道:“朋友,普通的握手是友谊,但握太久,就好像在吃豆腐了。” 叶黎的眼皮一跳,猛地抽开手,尔后干笑道:“苏小月,你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还是先回房间休息。我们这里也准备洗漱睡觉了。” 苏小月点点头,转身便走。 叶黎关上门,整个人却已怔住。他想不明白,从善恶游戏开始到现在,他和苏小月不只一次发生肌体上的接触,但他从未预见到任何画面。可唯独这一次,他在惋惜舒博的离开时,却在苏小月身上遇见到了未来。 ——莫非随着善恶游戏进行,关键人物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叶黎思索着,将这件事详细地告知沈星暮。 沈星暮皱着眉点头道:“你的猜测应该是对的,最初之时,这场游戏的关键人物不是苏小月,但经过一系列变化之后,关键人物变成了她。” 叶黎道:“我有些不解,既然苏小月已经不打算找舒博报仇了,那么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悲伤至此?” 沈星暮道:“很可能就是因为舒博。”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星暮继续道:“总而言之,从今天开始,我们必须时刻盯着苏小月。另外还需要提防仇世的来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4章 荧幕 范云汐又做了那个熟悉的梦,梦里有个男孩,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辛弃疾的词。他的声音很沙哑、很粗糙,但原本的音色却非常清越,就仿佛,他是因不停地的吟诵,才使得喉咙干哑,变难听了。 她没见过梦里的那个男孩,不知道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男孩子。她看不到他、摸不到他,却能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节,均是那么的失落、悲伤,就如同离开水的鱼,即将干涸致死。 范云汐有种预感,如果某一天,那个男孩真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一定能一眼认出他。 她也喜欢辛弃疾的词。南宋抗金英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辛幼安,他的一生都是那么的传奇悲壮。 范云汐还记得,小学六年级以前,她脑中甚至没有宋词的概念,她知道唐诗,并且很崇拜潇洒不羁的李白。直到她上六年级,语文课本上出现了一篇《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范云汐当时就被这首词惊艳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是多么欢愉、多么美好的词句啊。 她以为,辛弃疾是一位闲云野鹤的山间词人,也只有醉卧山里的词人,才能写出这么幸福美丽的丰收词句。 然而她错了。当她买来《辛弃疾词集》,并且看完词集的前言,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啊,辛弃疾是一位爱国将领,史上著名的、文武双全的大词人。 范云汐对辛弃疾的生平越发好奇。她忍不住去认识他,于是她知道了辛弃疾带五十人于五万人中生擒敌军将领传奇故事,也知道了辛弃疾南归之后,满腔抱负难以施展的无奈,还知道了辛弃疾与范如玉美丽爱情故事。 范云汐最喜欢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里面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讲的故事好像是,元夕佳节,辛弃疾与范如玉游街赏灯,街上花灯千树,鼎沸非凡,他们便在赏灯之时走散了。尔后辛弃疾不断寻找范如玉,久寻而无果,蓦然回首之时,看到灯火阑珊的对面,范如玉就亭亭玉立站在哪里。 范云汐知道,自己的理解可能不对。毕竟书上对这段话的解析也非常模糊,辛弃疾善用比兴,许多看似欢跃的词句,兴许映射的是南宋朝廷的腐败、自己对主和派的痛恨、以及自己壮志难酬的苦闷。 这之类的比兴词句在辛弃疾的词中比比皆是。比如“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辛弃疾把自己比作遭人忌妒的阿娇,映射朝中主和派对自己的打压,又比如“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一番风雨过后,花径里满目狼藉,落后都随流水流走,绿叶反而变多了,映射的却是苟且偷安的南宋朝廷早已七零八落。 所以这句“蓦然回首”到底看到了什么,“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他”又是什么,范云汐也不知道。 不过范云汐愿意相信自己的理解。她甚至预见到自己和那个未知少年见面时的画面,他会像辛弃疾一样,蓦然回首,看到正含笑的她。 那时他肯定也会情不自禁诵出那首《青玉案·元夕》。 现在是五一假的第二天。范云汐在家里闲着。她大学毕业已有两年,期间只回过一次家,每当她看到仿佛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母亲,便不敢再多逗留片刻。 她的父母在她初中时就离了婚。范云汐也不知道他们离婚的具体原因,可能是因为家庭条件太过糟糕,也可能是因为两人没熬过七年之痒。 范云汐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回想起遥远的中学时代,范云汐心里仍忍不住悸动。她至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个满是暴力的少女时代的。 现在好了,范云汐熬出头了,学有所成,有了稳定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逢年过节还放假,既轻松,也舒适。 范云汐不用再回家了,只需要每过一段时间,给母亲打点钱,报答她的生育与养育之恩就够了。至于母爱,实在无从说起。 范云汐闲时喜欢玩游戏,只不过她并不玩近几年大火的《银河航线》。她喜欢玩一些简单的网页小游戏,比如推箱子、蜘蛛牌、找渣渣、敲地鼠之类的游戏。 今天也一样,她坐在电脑前,乐此不疲地推箱子。 忽然,电脑屏幕出现一个弹框,是一条咨询信息,似乎在宣传今天正隆重召开的《银河航线》全网联赛。 范云汐本想顺手“×”掉这条咨询,但她用鼠标的手法不是很准,没点到“×”,反而点到了咨询页面,然后屏幕上又弹出一个大弹框,将这个电脑屏幕都盖住了。 弹框里自然是《银河航线》全网直播的画面。 画面里是浩瀚的星河,以及各种外形炫酷的飞行载具。每一辆载具都装备有攻击力极强的武器。 现在正爆发大规模的星河战争,两个排名极靠前的战队,以及他们统治的附属文明,在星空中全面开战了。 屏幕的左右下角,有选手的视频,这个视频并非固定,而是间歇性地切换,似乎游戏的玩家第一视角,也随着战争局势的变幻,不断切换。 游戏解说讲解得非常激情,说什么“漂亮!天外妙音战队已经控制星空一半以上的能量,这场比赛的走向已经可以预见”、“啊!?什么?血色斑斓手中居然还有无限接近三级文明的高等文明武器,看来局势完全扭转了,以异乡梦声为首的天外妙音战队,如果没有更强的高等文明武器,可能就无力回天了”。 范云汐看了一会,也听了一会,看不懂也听不懂,便想顺手关掉这个直播界面。 忽然,玩家第一视角一转,右下角的玩家变成了一个相貌甜美的女孩子。 范云汐惊讶地盯着右下角的女孩,她的游戏昵称叫飞雪明灯,非常优雅美丽,而她的相貌,也的确甜美至极。 而让范云汐惊讶的是,这个女孩子的相貌,居然和她有几分相似。当然,脸型并不是很像,主要是天然卷的头发,几乎完全一样。 范云汐读书多年,又就业两年,实在没见过头发和自己一样漂亮的女孩子,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她想着,如果自己和这个女孩子能见上一面,定然能成为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 解说依旧在继续:“天啊!三级文明武器,星空切割刀!看来天外妙音战队也不再做任何保留,这把刀一出,恐怕整个血蝴蝶战队没有任何人能抵抗。” 范云汐看到,屏幕里,一架头上顶着“飞雪明灯”的载具上空,忽然跳跃出一把发光的刀刃,刀光一划,整个星空都被切成两片。 画面的精细度非常高,看起来非常精彩炫酷。 范云汐渐渐明白过来,《银河航线》大火的确是有原因的。这等高质量的游戏画面,在其他游戏里的确是很难看到。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的一个同事为了玩这个游戏,天天吃泡面度日,凄惨无比,便放弃了尝试玩这个游戏的念头。 范云汐再一次准备关掉游戏直播,继续玩自己的推箱子。 却在这时,玩家的第一视角又切换了。右下角的视屏里,出现了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 范云汐的脸色猛然凝住,脑海中不断回荡一个声音“是他!那个吟诵《辛弃疾词集》的少年就是他”。 这个少年的肤色略微泛黑,面容也显得非常平凡,一点也不帅。 但范云汐只看了他一眼,就被他深深迷住了。 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坚毅、明亮,宛如黑暗中的灯塔。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温雅、随和,宛如偶然莅临世间的谪仙。 仅在这一瞬,范云汐便做了决定,一定要去找这个男子。纵然视频里的他,和她幻想中的他完全不一样,少年变成了成年男子,而且不高、不帅、似乎还不怎么有钱,这些都无关紧要。 范云汐只知道,就当是自己发疯也好,一定要走到他面前,问他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在哪”。 范云汐再也没有玩推箱子的闲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男子,直到这正常比赛结束,虽然整个战争过程出现过几次悬念,但天外妙音战队依旧以压倒性的力量击败了血蝴蝶战队,进军十六强。 画面切换,接下来是解说们的相互闲聊、打发时间、等待下一场比赛的展开。 范云汐记住了天外妙音战队,也记住了那个男子的游戏昵称,异乡梦声。 她见赛程表里,今天已经没有天外妙音战队的比赛,便毫不犹豫关掉直播界面,进而上网查询这一场全网联赛的具体地点。 这一查,范云汐立刻激动起来。因为这场电竞比赛的赛场就在弭城的蓝梦电竞馆,而范云汐大学毕业之后,就直接留在弭城市区工作。换言之,范云汐现在的租房就在弭城,虽然弭城很大,她的住处离蓝梦电竞馆也有不短的一段距离,但她只需要打个车,最多两个小时,便能见到那个梦里的少年。 范云汐的呼吸变得急促,一向思路清晰的大脑,在此刻完全短路,变成了一锅浆糊。 她静坐了好久,终于回过神。 ——不对,就算我知道怎么去找他,也不能这么贸然前去,必须做好许多事前准备。而且我不能表现得太过焦躁,甚至不用今天就急着去,不然就太不像女孩子了。 范云汐凝着眉梢思索,决定先买一套档次稍高的化妆品,再买一身漂亮的衣服。 女孩去见梦中的男孩,当然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范云汐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认真打扮过自己。一半原因是她不愿把太多的钱花在化妆品与衣物这种好看却不实用的东西上,她经历过贫穷时代,知道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纵然她现在有能力过得更好了,也很少铺张浪费,花不必要的钱;另一半原因是,女孩子打扮自己,当然是为了给人看,尤其是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看,而她活了二十多年,也的确没遇到能让自己满心欢喜的男孩子。 虽然范云汐的左脸上有一条淡淡的伤疤,但伤疤本身已经很难影响到她的美丽。纵然她经常素面朝天,便也美丽无比。而今天,一套两千多块的化妆品,完全掩盖了她的伤疤,把她的美丽点缀得淋漓尽致。 范云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十分满意,认为那个不知名的少年看了她也一定欣喜无比。 衣服的话,范云汐觉得裙子更好。五一过后,气候本就逐渐升温,穿裙子既舒服又好看,所以她又下血本,买了一条八百多块的雪白色吊带裙。 换上漂亮的裙子,范云汐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童话里,美丽又迷人的公主。 ——然后我就可以去找他了?总觉得哪里不对,是我忽略了什么吗? 范云汐蹙着眉思索,而时间便在她的反复斟酌中,渐渐走过了。 天已经黑透,范云汐今天不能去找那个少年,便按捺心绪,早早睡觉,想着明天再做打算。 而在她睡前,忽然想明白了自己忽略了什么。 无论谁,忽然被一个陌生人找到,然后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已经疯了。 范云汐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疯,但她又不想被别人视作疯子,所以必须想一个合理的、接近那个少年的办法。 范云汐想着,脑子里便有了主意。 既然那个少年是打《银河航线》全网联赛的选手,那么自己宣称是他的粉丝,不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上前献花与拥抱了吗? 范云汐感觉自己聪明极了,所以她的心情非常愉快,很快就睡着了。 *** 时间稍稍回退一点。 弭城,苦瓜县,某偏远小镇。 天外妙音战队和血蝴蝶战队的对抗赛正如火如荼进行。 一栋陈旧的老房子里,女孩把两只小凳子叠在一起,便成了高凳子,再抽一只小凳子坐在高凳子前,便可以写作业了。 女孩用红扑扑的手,捏着粗糙不已的铅笔,盯着数学练习册快速写题。 她已经小学六年级了,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普通的练习题已经难不倒她,因而她总是能在写作业时,还顺便做其他事情,比如看电视。 弭城地界有一个电竞频道,只要装上机顶盒的家庭,都能在电视机里收到这个频道。 女孩没玩过电竞游戏,但她却很喜欢看别人玩,尤其是游戏解说慷慨激昂地激情讲解、台下观众又热烈欢呼之时,她也无端感到高兴。 她觉得,坐在电脑前,仅凭双手便让无数观众欢呼雀跃的比赛选手们,都是来自遥远天际的神奇存在。 他们像云外云、天外天的战士。 今天女孩也一样,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写题,一边看电视。 隔房传来急促的切菜声,女孩的母亲正在忙着做饭。 女孩闻到了腊肉的香味,忍不住询问道:“母亲,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为什么要煮腊肉?” 隔房里传来母亲温婉的声音,她含笑道:“小雪,你爸今天要回来。以后他就在家里,不出去了。” 小雪就是苏小月的妹妹苏小雪。 苏小雪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非常模糊,因为她每年只能见父亲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匆匆而别。 但她记得父亲的好,他每次回家都会带很多零食,并且把她捧得高高的,说很多有趣的故事。 他说:“帝都的雪非常美丽,就像我们家小雪一样。” 所以雪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像电视里一样,白白的、软软的、漫天飘飞,还是说,雪就是人,人就是雪? 自然书上,清清楚楚写着,雪就是雨的另一种形态,而雨又是水的形态之一。所以雪就是水变的。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但苏小雪总归没见过真正的雪。 苏小雪听到父亲要回来了,便忍不住问道:“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除了过年的时候,一家人的确很少吃团圆饭。而去年过年,父亲回来了,姐姐却没回来,听父亲说,她和她的一个同学走了。 所以姐姐以后还回来吗? 苏小雪不知道,所以要问。 母亲温和说道:“姐姐很快也回家了。所以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别等姐姐一回家,又指责你不听话。” 苏小雪开心笑道:“等姐姐回来,我给她讲题。” 她继续写作业,不经意间抬眼,看到了电视机。 “姐姐!母亲,你快看,姐姐在电视里!” 苏小雪的的确确看清楚了,电视屏幕的右下角,那个戴着耳机,正专心打比赛的女孩子,就是她的姐姐苏小月。 隔房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早已年老色衰的妇女急匆匆跑了出来。 苏小雪指着电视机,两眼满是星星,开心叫道:“母亲,姐姐在打电竞比赛,她成了最了不起的战士!” 妇女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盯着电视机。 苏小雪问:“母亲,你怎么了?” 妇女摇头道:“小雪,你姐姐不是战士,真正的战士是戍守边关,保卫国土的那群英勇的小伙子。” 苏小雪忍不住问道:“那姐姐是什么?” 妇女露出慈祥的笑容,抬手揉了揉苏小雪的脑袋,回答道:“姐姐和你一样,也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5章 蜂拥 五月四日,晴空万里,艳阳普照。 天外妙音战队的第一场比赛结束已有两天。这段时间里,叶黎的确想尽办法监视苏小月,试图从她的言行举止里找出新的线索。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容易,苏小月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不受“念”的影响,叶黎也就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她。 叶黎花了很多心思,平日里苏小月出门,他一定找借口与她同行,而她出门,无非就是上街随便走走,买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比如发夹、指甲油之类的物品。而她不出门的时间,也不在酒店的各个场所里活动,宛如守家的小女孩,闭门不出。因此叶黎只能借朋友的身份,去敲她的房门。 苏小月的确把叶黎当成很好的朋友,女孩子的房间一般不让男人进,但这里是酒店的包房,并不是她的闺房,所以她也很大方地请他进屋里坐。 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精致,窗明几净,灯光柔和,暗香流溢,像一处令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 世间不知多少好汉,醉倒在这样的温柔乡里。 叶黎没醉。他很仔细地打量房间,发现房间里的所有物品都是酒店的配置,除了苏小月自己携带的小背包。 背包的确很小,和小学生的书包一样大,里面的空间只够装下化妆品、卫生纸、各种证件、以及现金等物品。 叶黎在想,苏小月的纸人是否在那个小背包里。他预见到的画面,是否与那些纸人有关。 毕竟诅咒力量本身就带着一种不确定性。施加诅咒害人的人,也可能在无意识中,被诅咒侵蚀。这就像快意江湖的武侠小说中常出现的一个理论——当你挥起屠刀之时,你自己也必将死于刀下。 叶黎很想找机会检查苏小月的背包。可是一个大男人去翻找一个女孩子的随身背包,像极了变态。 叶黎不想当变态,所以他干脆直言问道:“苏小月,你这次来弭城参加比赛,有带那些纸人吗?” 苏小月点头道:“我带了,不过现在已经丢掉了。” ——丢掉了?这种与诅咒沾边的东西,真的丢得掉? 叶黎思索着,又问道:“你确定丢掉了?” 苏小月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证明自己身上没藏任何东西,又主动打开背包,里面的确只有一些女性的随身物品,没有纸人,也没有血符。 叶黎不死心,继续追问道:“你把那些纸人丢哪里了?” 苏小月抬手指向窗外,凝着眉说道:“我把那些纸人丢到酒店外,路口处的垃圾桶里了。我在丢纸人之前,把纸人上扎的针都拔了出来,我想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叶黎,你忽然变得这么郑重,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针已经拔了出来,好像是没问题了。 叶黎思忖着,轻轻点头道:“没事,我就随口问问,你不要多想。” 苏小月问:“叶黎,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叶黎怔住。 苏小月轻叹道:“我也没见过鬼,但是我见过一个人,他全身都是黑色,连脸部也被一张黑色的面巾裹住,只露出一双奇怪的眼睛。那个人给我的感觉非常冰冷,不寒而栗,仿佛他本身就来自地狱。我想,如果世上有鬼的话,那他一定是鬼。” 叶黎之前就猜到,仇世找过苏小月。她说的那个像鬼的人,当然就是仇世。 苏小月埋下头,忧伤道:“最初我以为他只是一个邪教分子,也不是太相信他的话。只不过我那时的确恨透了舒博,也没管太多,就照着他的话做了。却没想到,我用他教我画的血符诅咒舒博,真的起效了。是我害了舒博,只希望他的手早点好起来。” 叶黎问:“那个人之后还找过你吗?” 苏小月摇头道:“他教会我画血符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叶黎好言安慰苏小月,并叮嘱她,以后不要再相信那个人说的任何话。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叶黎的心情也非常好,因为徐小娟发了一张图片给他,是她在家里,和小橘一起吃烛光晚餐的画面。 一个美女的女人和一只可爱的小橘猫,在烛光下吃东西,看上去的确赏心悦目。 同样的,沈星暮的心情似乎也相当不错。叶黎罕见的听见了他哼小曲,似乎哼唱的还是夏恬原创的《闹剧》。 “幻想尽头少年音容闹剧终点偏偏腾飞化龙雾锁荒原几经枯荣飞雪安抚城外温柔坟冢……” 叶黎觉得这首歌的意境非常深远,也非常悲哀。如果夏恬坚持唱下去,不断发行新专辑,一定能成为知名的歌手。 沈星暮却淡淡说道:“你不要信口开河。夏恬的确有点唱歌的天赋,但比起当红的那些天王巨星,还差得远。她不继续做歌手,是最明智的选择。” 叶黎干巴巴说道:“对的,她不唱歌,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沈星暮冷着脸不说话。 叶黎道:“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沈星暮道:“你应该能猜到原因。” 叶黎思考片刻,能让沈星暮开心的人并不多,而夏恬却是一个。所以叶黎猜到了答案,笑着问道:“莫非夏恬要来陪你打比赛?” 沈星暮道:“夏秦和钱漫欣的事情基本上告一段落,因为无论夏恬怎么撮合他们,夏秦也不吃这一套。夏恬不打算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准备来弭城帮我们。她今早就已经出发,估计晚饭之前能到。” 叶黎点头道:“这是一个好消息。有夏恬帮忙的话,仇世便更不是我们的对手。” 沈星暮道:“另外,这段时间,你也不必把目光一直锁在苏小月身上,多注意周围。弭城要变天了,夏秦一直秣兵历马,想对巨鼎门动手。而唐静舒也在近期有了异动,她和肖寒承的往来更加频繁,他们也都盯着巨鼎门。钱风竹和万青虹,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等不了多久,弭城会爆发一场大战,其中或许存在会使用‘念’的强者。” 叶黎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他变得疑惑起来,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掺和这场黑道之间的战争?” 沈星暮冷笑道:“你真以为我不打算替胡海冬报仇?” 叶黎沉默。 沈星暮道:“我们离开绪城的前一晚,赌王盟经营的地下赌场外,唐静舒差人送给我的名片,本就藏了莫大玄机。” 叶黎还记得,那张名片上有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个红艳的唇印。 沈星暮继续道:“那不是名片,而是信纸。虽然隐晦,但我能察觉到,名片上几乎不可见的字体。唐静舒利用那张名片告诉我,游万金比我所想的更难对付,他手下的有两个强大无比的保镖,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分别叫莫哭与莫笑。我若想弄死游万金,就必须先把这对兄弟解决。而这对兄弟,也都掌握了‘念’,以我当时的力量,很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唐静舒找我合作,设计引蛇出洞,一举将游万金拿下。” 叶黎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叶黎摇头道:“你当时并不打算让我掺和这件事,所以没说。而你现在说,是因为你也没想到,你和唐静舒的复仇计划会和善恶游戏发生时间上的冲突。现在善恶游戏还没结束,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你怕我事发前没有半点准备,着了别人的道。” 沈星暮道:“你越来越聪明了。” 叶黎笑道:“我很笨,不过和聪明的人在一起久了,好像又变得不那么笨了。比如——” 叶黎偏头看向窗外。 叶黎和沈星暮住在酒店七楼,这已经算是非常高的楼层,但在弭城这等大城市里,高楼林立,比七楼高的楼层,多不胜数。 就在满江红酒店的斜对面,便有一座三十多层楼高的写字楼。 叶黎看着写字楼的十楼,那里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两者距离相当远,叶黎凭肉眼已经无法判断那扇窗户里藏了什么,但他依旧知道,有人正用狙击枪瞄着沈星暮。 叶黎甚至猜测到,沈星暮忽然说这么多秘密,和那一支瞄准他的狙击枪有关。 沈星暮背对着窗户,皱着眉说道:“传闻中,曾经有百发百中的狙击手,在百米外的高楼狙击游万金。可是尖利的子弹在飞行的途中被哥哥莫哭两指夹住,而弟弟莫笑更是把子弹当做弹珠子,放在手心一弹,子弹便原路返回,击杀了狙击手。” 叶黎看着窗外,暗自估算道:“这个距离好像还不到一百米。” 沈星暮愉快地笑道:“所以我或许比那对兄弟强一点。” 他说话之时,忽然反手向后一抓,就仿佛背痒,正在抓背。这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而他再次收回手时,手心已捏住一发子弹。 叶黎苦笑道:“我仿佛又看见了昔日的杜贞。普通的狙击枪,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好像玩具一样。” 沈星暮把子弹放在手心把玩一阵,把指尖放进嘴里,咬破指肚,血滴变成了细细的流束,有序地落在子弹上。 片刻过去,沈星暮随手将子弹一弹,子弹便打回了对面的写字楼里。 叶黎好奇道:“你在子弹上写了什么?” 沈星暮道:“我叫那个杀手转告钱风竹。我现在只想安静打比赛,叫他别再来打扰我。” 叶黎问:“你怎么知道那个杀手是钱风竹派来的?” 沈星暮道:“前几天,苏小月和于信对话时,提到了我的名字。于信的反应很奇怪,现在想来,他可能不仅仅是蓝天精英学校的领导,还有可能是巨鼎门的干部。现在知道我的行踪的人并不多,而知道的那些人也不会轻易透露。所以是于信把我的行踪告诉了钱风竹。而钱风竹也担心我在两个帮派大战在即的时候,帮元成辑揭发蓝天精英学校的黑幕,给巨鼎门制造新的麻烦。” 叶黎哑然道:“看来这些黑帮老大想的问题都挺深远的。” 沈星暮道:“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如果钱风竹连这丁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夏秦早就将巨鼎门一锅端了。”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苏小月在房间里呆久了之后便想出去散步。叶黎便只好跟着她同行。 阳光下,苏小月像金灿灿的转日莲,美丽、丰满,却又显得有些忧郁。 忧郁的少女,总有一种别致的美,让人忍不住伸手抚慰。 叶黎不会抚慰她,只是单纯地盯着她。 他们一起去了路口的垃圾桶,两个人居然也像拾荒者一样,翻找垃圾桶里的垃圾。 叶黎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所以也没感觉不适。 苏小月的举动倒是引来不少人的唏嘘。 路人感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苏小月是鲜花,叶黎是牛粪。 叶黎在想,如果某一天,自己真的带着徐小娟上街拾荒,那自己就真的侮辱了“牛粪”这个词,应该是遗臭万年的狗屎。 两人把垃圾桶翻了个遍,没找到纸人。 苏小月道:“现在国家的城市环保做的非常好,几天前的垃圾,早就被垃圾车拉走了。” 叶黎笑道:“没关系的。反正你已经把针拔掉了。” 苏小月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两人一起逛街,苏小月罕见地聊起了元成辑。她觉得最近的元成辑有点奇怪。因为舒博受了那么重的伤,最后还退出比赛,他居然还不闻不问。 叶黎则不以为然。男人的友谊,岂是女人能看得懂的?说不定元成辑的不闻不问,其实是更深层次的关心,只不过外人难以察觉。 苏小月道:“我想元成辑应该在生舒博的气。” 叶黎惊讶道:“元成辑为什么生气?” 苏小月道:“舒博的家里很有钱。他来我们工作室,其实是瞒着家里一声不吭就走了的。换言之,他随时都可以回家过好日子。” 叶黎知道这件事,但他不觉得这里面存在什么玄机。 苏小月轻叹道:“莫非你没发现,我们来弭城之前,舒博忽然有车了,而且是一辆宝马车。” 叶黎道:“发现了,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苏小月道:“舒博忽然有车了,证明他回过家,那辆宝马车是他从家里开出来的。这个迹象是不是表明,舒博等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工作室,回家过好日子了?” 叶黎思索着点头道:“这么说来,元成辑或许真的在生气。毕竟舒博是最支持元成辑的人,如果他要走,元成辑不可能无动于衷。” *** 蛰城到弭城的高速路上。周泳航开车,夏恬抱着小橘,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嫌弃地盯着后视镜里的两个人。 夏秦和钱漫欣,像是忽然发神经了,忽然就挤上了夏恬的车,说是要顺路去弭城。 钱漫欣像书香门第的美丽小姐,坐车上也不忘翻看书本。只不过她看的书有些另类,名字叫《如何俘获你的男人》。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自在,看到书中的精辟段落时,还不忘抬眼问夏秦几句。 她问“夏秦,如果我在你面前被石头绊倒了,你会不会伸手扶我”,“我忽然感冒发烧了,你会不会顶着大雨来给我送药”,“如果我和夏恬都掉水里了,你救谁”之类的问题。 夏秦基本上无视她的所有问题,直到她提到夏恬时,他便毫不犹豫回答道:“这种问题还需要问,我当然救恬恬啊!” 换做其他女孩子,听到这样的回答不是伤心就是愤怒,钱漫欣却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不仅不生气,反而开眉笑道:“这就对了,如果你说你救我,我反倒觉得你很虚伪,瞧不上你呢。” 一路上,夏恬听他们聊天,其实也挺有趣。 不过夏秦上车前就说明白了,他要去弭城解决掉钱风竹和万青虹,这件事还得沈星暮帮忙才行。 夏恬觉得心里不舒服。她好不容易能去找沈星暮了,偏偏夏秦也要跟过去。而且沈星暮和叶黎现在正在进行善恶游戏,再摊上这些乱七八糟的黑道纷争,哪里抽得开身。 最最最重要的是,夏恬真的想沈星暮了。她只想和沈星暮一起逛逛街、吃点零食,这么简单的心愿,也被夏秦完全搅乱了。 夏恬在想,如果夏秦以前对她坏一点就好了,她现在就可以毫不犹豫把他丢下车去。可惜夏秦的确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哥哥,夏恬实在没办法在夏秦身上挑刺,便只能委屈一点,由着他。 ——只希望,黑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影响到善恶游戏的走向。 夏恬想着,嘴里又忍不住呢喃着“星暮”之类的字眼。 *** 绪城,浩瀚的赌马场外,最高档的观马包厢里。 游万金又喝了一口红酒,抬手轻轻抚着他脸上的伤疤,翘起的二郎腿不时向前踢一下。 唐静舒就像一块白绒绒的垫脚凳。她伏在地上,作用是替游万金垫脚。 游万金喝着酒,满心愉快地问道:“静舒,钱霄汉死后,钱风竹终于沉不住气了。巨鼎门和枪神社的战争一触即发。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弭城凑个热闹?” 唐静舒柔声道:“万金,这种大事,你怎么能交给我做决定?” 游万金的神色一冷,猛地抬脚,像踢皮球一样,将唐静舒踢得滚出好几米远。 他站起身,冷冷说道:“我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这种事情还要我教?” 唐静舒立刻匍匐着再次伏到游万金身前,温柔说道:“弭城是一块大蛋糕,我们当然要去。” 游万金俯下身子,伸手拧住唐静舒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拽起来,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说的对,我们的确要去一趟。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想好好地蹂躏你一下。” 他说话时,便猛地一巴掌打在唐静舒脸上。 唐静舒非但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反而像羞涩的小女孩,红着脸,露出娇媚而享受的笑容。 游万金剥掉唐静舒的外套,用皮鞭一遍又一遍地抽打她的身子。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唐静舒的身上满是血痕,鲜血甚至浸透衣服,但她依旧没有痛哼一声,脸上只有疯狂的笑容。 游万金打够了,转过身对着包厢门淡淡说道:“莫哭,你出去备车。莫笑,大概还有五分钟时间,这个女人交给你,别做得太过就行了。”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 唐静舒像肉市上一块新鲜的猪肉,血淋淋的,就趴在地上。 她在笑。因为她这次是真的预见到了游万金的凄惨下场。只要她能替郁子岩复仇,那么她所受的一切苦,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听到了脚步声,有人正在向她靠近。 毫无疑问,来的人是莫笑。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莫哭和莫笑都是好色之徒,这半年时间里,她被这对兄弟侵占过无数次。 可是她从不放在心上。 因为这对兄弟也是她的复仇工具。 工具是没有生命的。所以没人会介意在工具面前脱光衣服。 *** 霓城,古老的铁门外,肖寒承再一次像受罚的小学生一样,安静站着。 铁门里,肖元在收菜。 五月是一个忙碌的月份,尤其是对农夫而言。 肖元身着破旧的麻布衣服,迈着蹒跚的步伐,在菜园里劳作。 肖寒承等着,日光将他晒得汗流浃背,甚至有汗水顺额头留到了眼睛里,他依旧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宛如镇守边关的英勇战士。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某一刻,肖寒承感觉自己快虚脱了,急需喝水时,铁门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身着古装汉服的可爱姑娘跑到铁门前,笑语盈盈说道:“大少爷,老爷说了,你想做什么,可以放手去做,杜四爷以前培养的杀手,你也可以调动一部分。前提是,只要他还活着,你就不能伤害二小姐和三小姐。” 肖寒承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连忙回答道:“我知道了,麻烦你替我向父亲问好。” 汉服姑娘嫣然一笑,转身便又向菜园里跑去。 肖寒承也笑了,这会他的笑容比汉服姑娘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的眼睛里满是光,仿佛看到了乾坤的流转与时代的更新。 无论是肖家还是巨鼎门,他都要。 所以他现在要去弭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6章 挑拨 仇世醒来的时候,周遭一片漆黑。他用了数秒钟时间适应眼前的昏暗光线,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化工厂的一间隔房,化工厂早已废弃,房间里散落着各种化工药品,穿刺刺激性极强的气味。 他皱着眉,捡起地上的一个药瓶,凑近看,便发现这是罂粟的粉末。 ——我进入死亡游戏时,应该是在棚户区外的一间破房子里,而非在化工厂里。而且这个化工厂怎么这么奇怪?罂粟的确具备一定的医学作用,但化工厂里出现罂粟,无论如何都显得奇怪。莫非这家废弃的化工厂,原本是生产毒品的? 仇世思索着,顺手将药瓶捏成粉末。 他大步冲出房间,来到地面。此时星月当空,已是深夜时分,凉风习习,天地辽阔。 仇世意识到不到,立刻摸出手机查看时间。 手机显示时间五月四日。 仇世猜到时间已经大幅度流逝,却没想到,死亡游戏的时间与现实世界的时间区别有如此之大。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死亡游戏的世界里只度过了短短不到一天时间,而现实世界里,时间已流逝近半月之久。 ——莫非我想错了?我不是误打误撞地破了局,而是在游戏时间已经极限逼近临界之时,才被动离开游戏世界? 仇世回忆起死亡游戏的内容。 这一场死亡游戏和以往的任何一场都不一样。因为在游戏里,他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那是在去年年底时,发生在丁县的一个小故事。 那时元成辑的“成博”工作室还没有完全组建成型。舒博与于信谈投资工作室的项目成功之后,元成辑、苏小月、熊小熊、颜景康、以及一名名叫张全的成员在丁县汽车站接舒博,并一同举办庆祝晚会。 那时元成辑还是物流公司的装卸工,只不过他并没有住员工宿舍,而是租了房单独居住。 庆祝会就在元成辑的租房里展开。 这个租房的位置很不错,虽然离闹市区远,但好在附近有街道,衣食住行等方面都十分方便。 那一晚,众人都喝得很开心。尤其是舒博,喝得醉眼惺忪时,还吟诗。 他没有自创诗的文采,所以他只能吟诵古人的佳作。 他会吟“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等等名句。 在他眼中,年华转瞬即逝,所以他做任何事情都十足认真,把整个人世当做浩瀚的战场。 但有时他又会吟唱一些比婉约的词句,其中有大文豪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有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的“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以及稼轩居士辛弃疾的“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 他吟诵得最多的诗词,似乎正是“词中之龙”辛弃疾的词。 元成辑很早就醉了,被苏小月扶回房睡下了。 颜景康和张全也不胜酒力,吃过、喝过、笑过之后,也打招呼离去了。 房间里只剩苏小月,舒博,熊小熊三个人。 死亡游戏中,仇世就是熊小熊,只不过他忘了属于自己的记忆。 原本的熊小熊一直暗恋着苏小月,所以仇世对苏小月也有一种异样的情愫。 仇世明显比原本的熊小熊要理智得多,无论喜不喜欢,他对不会对苏小月这种好女孩做过分的事情。 所以他一直中规中矩坐着,偶尔吃点菜,喝口酒,偷偷看苏小月一眼。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舒博吟诵的诗词句子越来越多,其中比较婉约含蓄的情诗更是层出不穷。 仇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以及“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仇世敏锐地察觉到,舒博其实也偷偷喜欢着苏小月。而且他喝过酒之后,压抑的情绪如即将破闸的洪水,随时都可能倾泻出来。 在这种推杯换盏,酒酣耳热的夜晚,人往往容易变得不理智,然后做出一些夸张的事情。 苏小月好像也喝醉了,坐不稳更站不稳。 她红着脸,摇摇晃晃地对二人打招呼,说是困了,想睡觉,然后躺在沙发上就不懂了。 那时是冬天,这样躺着容易着凉。 仇世便思忖着说道:“舒博大哥,先送小月姐回家。” 然而舒博仍在吟诗,这次又变成了辛弃疾的《满江红》,随口便是“天与文章,看万斛,龙文笔力。闻道是、一时曾赐,千金颜色”。 看来他真的醉得不轻,已经听不清别人说话了。 仇世没办法,便去就近的宾馆开了两间房,分别把舒博和苏小月送过去。他自己则回了家。 死亡游戏到这里就结束了。 短短不到一天时间。 仇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正确的做法,当然不是如现实中的熊小熊一般,趁虚而入,侵犯苏小月。而是把舒博和苏小月脱光衣服丢进一个房间。 当然,无论对与错,仇世现在都不再在意。至少他知道了,那天晚上,侵犯苏小月的人是熊小熊。 这是一个很好的线索。如果他能利用好,便能把整个“成博”工作室搅一个天翻地覆。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舒博和苏小月自相残杀,最后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再自杀。这样一来,藏在元成辑体内的恶念之花,不可能不绽放。 所以他现在要改变方向,从舒博身上下手。 仇世走到棚户区的外的旧房子前时,各个房间都熄了灯,唯独一号工作室还亮着灯。 坐在工作室里的人正是舒博。 这和仇世预想的完全一样。因为他教苏小月使用诅咒,而舒博就是被诅咒的对象。今天是五月四日,《银河航线》的全网联赛已经开始,工作室的其他成员都去了弭城,废了一条手的舒博却去不了。 仇世站在窗户看了一会,只见舒博用左手玩游戏,眼睛像电灯,明亮而安静。 仇世不惊动舒博,小心翼翼退到空旷的平地上,然后摸出手机,登录《银河航线》的账号。 他向飞雪明灯发送私信,内容是:飞雪,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仇世只等了一小会,飞雪明灯便回复:惊鸿游龙?你找我有什么事?莫非你现在也在打全网联赛? 仇世:我不打比赛。我也不说比赛的事情。我联系你,只是想告诉你。那一晚,你喜欢的女孩子,背叛了你。 飞雪明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仇世:那一晚,你们都喝醉了。那个女孩却没醉。他原本是想和你睡,但是被你推开了,她一气之下,就陪熊小熊睡了,然后再上你的床。 飞雪明灯: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小熊的名字? 仇世:你别管我是谁。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在游戏中,总归合作过不少次。我没必要骗你。 飞雪明灯: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仇世:那个女人本来是你的好朋友的女朋友。她不仅背叛了你的好朋友,也背叛你对她的爱慕,更可恶的是,她最后还嫁祸给你。莫非你不生气? 飞雪明灯:我的确很生气。 仇世:如果你想报复他,我可以教你。 飞雪明灯:抱歉。这种事情,我想还是我自己去处理的好。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下了。 仇世刚看完这条信息,便看到好友列表里的“飞雪明灯”变成了灰色。他的确下线了。 仇世抬眼看向楼上,工作室的灯还亮着,笃定舒博此刻心乱如麻,正在沉思。 仇世感觉心情愉快极了。他在死亡游戏中,继承了熊小熊的记忆,便对舒博有了较深的了解。 舒博这样的人,最容不得别人背叛。 现在他知道苏小月不仅背叛了元成辑,而且还嫁祸他,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苏小月至今认为舒博侵犯了她,同样不会轻易罢手。 这一男一女,必定斗个你死我活。而坐收渔利的人,当然是他仇世。 只不过仇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很可能被记忆中的熊小熊影响了。熊小熊是一个非常青涩的少年郎,想法常常单纯。所以仇世的想法也变得单纯了,他的计算里出现了不只一个大漏洞。 舒博并不是傻子,不可能只听别人一句话,就不分青红皂白,提刀杀人。 而且现在“飞雪明灯”的主人并不是舒博,而是苏小月。 仇世转过身,准备找个地方过夜,却在这时,身后有了光亮,一个房间的灯被打开了。 仇世皱着眉看过去,只见窗户里出现了一个尤为苍老的人形剪影。 毫无疑问,那个影子的主人正是这栋房的房东老婆婆。 她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 ——这种奇怪的冷意是怎么回事?对了,在这样破旧的地方,这个老太婆怎会拥有这么大一座房子?她真的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吗?如果她不是,那她一直守在这里做什么?莫非和那个废弃的化工厂有关? 仇世思忖着,脚步却不顿留。 他不知道那个老太婆有没有看到他,他只是不习惯这种诡异的冰冷感,下意识想快点离开这里。 *** 弭城,满江红酒店,苏小月的房间里。 苏小月做躺在床铺上,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她还记得,很早以前,沈星暮问过她关于小河浅浅与惊鸿游龙的问题。 今天惊鸿游龙突兀找来,并且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让苏小月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从字面上已经判断出,惊鸿游龙在诬陷自己,并且挑拨舒博憎恨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苏小月很快想到了那个黑衣蒙面,宛如鬼魅的男人。那个人无条件教她画血符报复舒博,似乎也藏了什么玄机。 苏小月将黑衣人和惊鸿游龙联系起来,很容易便想到,这两个人可能是同一个人。 因为他们都在做损人不利己的混账事。虽然这世上喜欢焚琴煮鹤,专做损人不利己之事的混蛋,但很少有人把别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苏小月想到叶黎似乎也非常忌惮那个黑衣人,便想向叶黎寻求帮助。 可是她还没起身,便又想到,惊鸿游龙在游戏中联系自己,那黑衣人会不会在现实中找到舒博? 苏小月冷静几天之后,心中已经做了决定,既然元成辑心中的女孩不是她,她也就没必要再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她觉得,舒博很好。她愿意听舒博的话,不再回家,而是留下来陪他一起等。 但在这之前,她不容许别人再来挑拨他们的关系。哪怕是那个像鬼一样恐怖的黑衣人也不行。 苏小月给舒博打了电话。 现在已经是凌晨过,她并没有对这个电话抱太大期望,电话另一头的人却快速地接听了。 苏小月压低声音问道:“舒博,你睡了吗?” 舒博道:“睡着的人,是接不到电话的。” 苏小月失笑道:“这么说好像是没错。既然你醒着,我就不怕打扰你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舒博道:“你尽管问。” 苏小月问:“你回工作室的这几天,有没有奇怪的人找你?” 舒博否定道:“没有。我回来这几天,一直没出门。连吃饭都是在房东婆婆家里吃的。” 苏小月问:“就是说,除了房东婆婆,你没见到过任何人?” 舒博道:“是的。” 苏小月轻轻松出一口气,尔后认真说道:“舒博,你听我说,你的游戏好友惊鸿游龙联系过我。他不知道是我登的你的账号,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 舒博冷冷说道:“我们的关系不需要挑拨。” 苏小月一惊,蹙眉问:“什么意思?” 舒博道:“意思是。打完比赛,你就回家。” 苏小月的心一沉,质问道:“你之前是这么说的吗?” 舒博斩钉截铁说道:“我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但我现在后悔了。我觉得,你这样的女人,的确不适合我,我实在没必要再你身上浪费时间。” 苏小月仿若遭受重击,脑袋里一阵嗡鸣。 舒博继续道:“就这样。好好打比赛,然后回家,做个好姑娘,会有人爱你的。” 苏小月张口还想说话,听筒里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舒博已经挂了电话。 苏小月心中一阵疼痛。她没想到男人变脸居然也和翻书一样快。 可是舒博为什么忽然就变了脸呢? ——对了,一定是因为那个黑衣人。虽然舒博没说,但只有这样才说得通。那个黑衣人找到了舒博,并且巧舌如簧,各种挑拨,才让舒博误认为我曾欺骗他、嫁祸他。 苏小月想明白了这一点,心里同样生气,她气舒博不相信自己。 不过这种气愤,总比被人抛弃的悲伤让人舒服一点。 苏小月想着,只要自己找机会和舒博解释清楚就没问题了。 她没急着发短信和舒博说,因为她猜测到,这条短信发过去,必然造成一个不眠的长夜。 天外妙音战队的第二次比赛就在明天,而且对手是笃志而体战队。 今晚她必须好好睡觉,养足精神。 于是苏小月真的就睡了,完全忘了舒博说的那些过分无比的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7章 驱邪 初阳刚刚升起,叶黎便又听到了轻快而有节拍的敲门声。 毫无疑问,苏小月又找来了。因为也只有她,才能敲出这么清越的敲门声。 叶黎换好衣服,拧开房门,便见苏小月亭亭玉立站在门外。 苏小月显示含蓄一笑,尔后问道:“叶黎,我有事想和你聊,能让我进去吗?” 叶黎迟疑片刻,点头道:“朋友的话,当然可以进屋里坐。” 昨天下午,夏恬、夏秦、钱漫欣、周泳航四人抵达弭城之后,沈星暮便和夏恬一起去了别的酒店开房,剩下的三个人,也宛如高等特工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莫名其妙地消失无踪了。 现在房间里只有叶黎一个人住,他便没有太多讲究。 叶黎坐到床边,微笑着问道:“苏小月,你有什么事?” 苏小月咬着嘴,反手抓了抓小背包的侧包,抓出手机,顺手将手机递给叶黎。 叶黎看手机上的内容,却是《银河航线》账号的聊天记录。叶黎一边看,苏小月便一边解释,并把她自己的猜测也都说了出来。 在那一场宛如虚拟实境的死亡游戏中,沈星暮便已得知惊鸿游龙就是仇世。而今仇世联系飞雪明灯,分明没安好心。 叶黎看着手机思索片刻,凝声问道:“你确定惊鸿游龙不知道飞雪明灯账号的主人已经换人了?” 苏小月点头道:“他肯定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发送这么多暴露自身意图的信息。” ——怎么回事?那么精明的仇世,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莫非这本身并不是错误,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可若他是故意的,又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 叶黎久思无果,便只能暂且把这事放下,微笑着安慰苏小月:“你放心,那个黑衣人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可怕。他只能暗中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不敢明目张胆对你做什么。你放心打比赛,就算他真的想害你,我也会帮你。” 苏小月目露感激之色,重重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叶黎皱眉道:“别说这种满是歧义的话。” 苏小月开眉笑道:“这哪有什么歧义啊?我们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啊。认识你之后,我的运气都变好了很多。” 叶黎问:“你以前很倒霉吗?” 苏小月道:“简直倒霉透顶。我读书的时候,总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老师骂,还经常差一两分及格。而我认识元成辑和舒博之后,更是霉运不断。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总会出现预期之外的干扰,导致我的所有计划全盘落空。” 叶黎问:“能举一个例子吗?” 苏小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思索道:“简单的例子就是,我在工作室工作的时间比其他所有成员都长,但不管我怎么努力,赚的钱也远远不如其他成员多。不过这种状况在你和我组队之后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们两个才是工作室的黄金搭档,每天都能赚取大量收益。” 叶黎失笑道:“这可能只是你的心理作用。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运霉运,其实没人说得清楚。都只不过是一时的感觉而已。” 苏小月甜笑道:“无论怎么说,人总是趋吉避凶,希望自己好运。既然我这么倒霉,当然要找一个好运的男孩。” 叶黎道:“舒博就是一个非常好运的男孩。” 苏小月深表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 叶黎和苏小月一起吃了早餐,又聊了一会下午两点就会展开的比赛。 上午十点过,沈星暮带着夏恬回来了。 狭小的酒店房间里,忽然从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显得有些挤。苏小月便含笑道:“你们聊,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夏恬盯着苏小月,温婉笑道:“小月,你身上好像有奇怪的东西。” 苏小月愣住,连叶黎和沈星暮也微微一惊。 夏恬保持温柔的笑容,继续道:“我能去你的房间坐坐吗?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苏小月迟疑片刻,点了头。 夏恬要去苏小月的房间,沈星暮便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而叶黎目前算是苏小月的朋友,她也不好把叶黎晾在一边,便也把叶黎叫了过去。 于是四个人依旧挤在同一个酒店房间里,只不过换了一个房间而已。 叶黎认为夏恬不会无的放矢,她说的话,就一定存在道理。于是他把自己的“念”扩散开来,仔细房间,可未果。 沈星暮也皱着眉头仔细看了好久,最后轻轻摇头。 夏恬则是拉着苏小月的手,嘴里说着很温柔的问候之语,但她的眼睛却似乎打量着四周。 两个女孩坐到床铺边上,夏恬仿佛察觉了什么,伸手一翻枕头,下面只有平整的床单,什么也没有。 夏恬却并没有收手,又翻开床单,床单下床垫,床垫上依旧是空无一物。 夏恬看向苏小月,温和道:“小月,你先起来,我好像发现了很吓人的东西。” 苏小月疑惑地站起身。叶黎和沈星暮野都满脸不解地盯着夏恬。 夏恬张开手伸了一个懒腰,尔后温和的“念”缓缓席卷开。她的双手忽然变得力量百倍,轻轻一抬床垫,便将整个床垫举了起来。 夏恬是个身子骨很瘦小的女孩子,而且还是病人。娇小的她,忽然举起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确是一件显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叶黎和沈星暮都了解夏恬的能力,便不觉得惊讶。 苏小月却好像变成了木头人,呆呆地盯着夏恬,好半晌说不出半句话。 夏恬举着床垫,浅笑着说道:“星暮,床架子上面有一叠纸人,你把它拿出来。” 沈星暮的动作很快,夏恬的话还没落音,他便抓起了床架子上的诅咒纸人。 夏恬的手缓缓放下,厚重的床垫子便也“砰”的一声回到床架子上。 夏恬拍了拍手,嫣然笑道:“我说,我不来的话,你们两个铁定还蒙在鼓里。” 沈星暮有没有被蒙在鼓里,叶黎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确被蒙在鼓里。 之前苏小月说了,她把纸人上的钉子都拔了,纸人也都丢到酒店外,路口处的垃圾桶里了。 垃圾桶里的东西,当然不会无端出现在厚重的床垫子下面。而且被拔掉的钉子,现在也好端端地扎在纸人的右肩、右肘、右腕上。 叶黎看向苏小月。他不认为她在撒谎,毕竟他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李真洋给他的铃铛,被他丢掉之后又莫名其妙回来了。 苏小月盯着沈星暮手中的纸人,也是一脸疑惑地说道:“我早把它们丢了啊。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叶黎等三人都不说话。 夏恬抓过沈星暮手上的纸人,蹙着眉凝视许久,轻叹道:“这个纸人的血符诅咒非常强大。如果几个纸人的诅咒同时生效,可以直接致死。” 她说话时,咬紧亮晶晶的贝齿,伸手逐一把纸人上的钉子拔出来。 苏小月立刻说道:“夏恬姐姐,我之前把钉子拔出来过,但不知为什么,这些钉子又钉回去了。” 夏恬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微笑道:“你放心好了,这次我把钉子拔出来,它们就不会再扎回去了。” 苏小月目中有了忧色,几次欲言又止。 夏恬把钉子拔出来,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尔后盯着纸人不语。 叶黎问:“夏恬,莫非还有问题?” 夏恬点头道:“有问题的。这些纸人本身就具备非常强大的诅咒力量,纵然把钉子拔除了,只要纸人上的血符还在,被诅咒的舒博依旧难逃厄运。” 叶黎立刻从夏恬手中拿过一张纸人,将“念”汇聚在指尖,试图擦掉纸人上的血符。 然而叶黎的力量仿佛空气,竟无法破坏血符丝毫。 沈星暮也拿过纸人尝试了一下,结果依旧。 夏恬深吸一口气,蹙眉道:“这种诅咒,你们是除不掉的。叶黎,还记得左漫雪家里的衣柜吗?衣柜背面的血符,你擦不掉,小橘却擦掉了。” 叶黎当然记得。但那时的他,并不懂“念”的运用,小橘却懂。 现在叶黎的“念”已经非常强大,不应该擦不掉血符。 夏恬解释道:“这和‘念’没关系,纵然你再获取一朵善念之花,拥有更加强大的‘念’,也擦不掉血符。这种诅咒,只有我、或者小娟、或者小橘能擦掉。” 叶黎问:“为什么?” 夏恬道:“因为你和星暮的‘念’都不够纯粹。” 叶黎似懂非懂。 沈星暮则冷着脸摇头道:“夏恬,你有事情瞒着我?” 夏恬莞尔道:“我并没有瞒你任何事情。如果有,那也肯定是为你好。” 沈星暮面无表情盯着夏恬,却不说话。 夏恬继续道:“就算是我,要擦掉这些纸人上的血符,也需要下很大的功夫,而且需要不少时间。” 沈星暮问:“会影响你的身体吗?” 夏恬摇头道:“这倒不至于。只不过会很累,可能接下来你们再有麻烦,我也帮不了你们了。” 沈星暮问:“你现在开始擦血符,需要多少时间?” 夏恬道:“好几个小时。” 沈星暮道:“两个小时和九个小时,都叫几个小时。” 夏恬便估算道:“四五个小时。” 沈星暮点头道:“好的,我在这里陪你。” 夏恬摇头道:“下午两点,有你的比赛。你不要忘了,这场比赛,你们的对手是笃志而体战队。如果你不参加比赛,你们战队几乎必败无疑。” 沈星暮沉默。 夏恬凝视手中的纸人,尔后伸出指尖,一点一点擦拭纸人上的血色符文。 符文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不过这个速度非常慢。如夏恬所说,这个过程的确要持续好几个小时。 沈星暮安静守在夏恬身边,一动不动。 叶黎迟疑着,安静退出房间。而他刚出门不久,苏小月也跟了出来。 苏小月叫住叶黎,满脸忧虑,却又吞吞吐吐,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黎此刻也有些心浮气躁。他已经知道自己预见到的画面是怎么来的了。苏小月自以为纸人上的钉子已经拔出,并且纸人也已丢掉,诅咒不会再伤害舒博的身体,所以留在弭城安心打比赛。然而她并不知道,纸人的诅咒仍在持续。很可能就在苏小月打比赛的这半个月里,舒博便因无孔不入的诅咒力量死于非命。 叶黎预见中的,苏小月绝望到生无可恋的画面,便是因舒博的死。 *** 苏小月犹豫了许久,终于把几乎说出口的话再次咽回心里。 她明白了,昨晚舒博的态度之所以那么冰冷,不是因为黑衣人的巧言蛊惑,而是因为不曾消退的诅咒。 ——舒博一定以为我还想报复他,一直用钉子扎纸人,企图取走他的性命。他为此变得心如死灰,做好了安静赴死的准备。可是、可是……这种误会,不是随便提一句,就能解开的吗?他为什么不说?男人为什么都这么自以为是,这么主观,这么要强,这么不负责任! 苏小月想着,心中有了怒气与悲伤,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亲眼看过舒博被诅咒力量侵蚀的右手。他的右手几乎已经废掉,比断臂人的义肢还不如。 这么多天里,诅咒还在持续侵蚀舒博的身体。那么他除了右手,还有其他部位瘫痪吗? 苏小月越想心里越难受。 他安静站着,待叶黎回了房间,终于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舒博。 她很担心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可是她的指尖僵在拨号键上,久久按不下去。 她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可笑可悲、恬不知耻的女人。 曾经她以为她爱元成辑爱得无法自拔,这一生一世必须和他在一起才行。 直到她得知元成辑的过往,知道他心里早早装着另外一个女孩子。 她真的就放手了。 而今她又喜欢上了舒博。可是伤害舒博的人,偏偏又是她自己。 无论如何,纸人是她做的,钉子是她钉的。纵然她真的丢掉了纸人,可是造成舒博受苦受难的始作俑者,依旧是她。 她现在该用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问候他? 或者说,在这种难以启齿的时候,干脆就闭口不言? 那么她和他,一如她和元成辑一样,又一次相忘? 苏小月咬紧牙,终究还是拨通了舒博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电话另一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沉重却平稳的鼻息。 苏小月犹豫许久,终于使劲一咬牙,认真说道:“舒博,我喜欢你!我不回家了!我要陪你一起等!一天也好!一年也好!哪怕是十年或者更久,我都陪你等!” 电话另一头依旧只有沉重的鼻息。 好久好久之后,舒博终于说话了。他用尤为沙哑的声线说道:“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8章 揭发 快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叶黎去苏小月的房间看了一眼,夏恬还在擦拭纸人上的血符。其中三张纸人已经擦干净,变成了普通的白宣纸,而剩下的最后一张纸人,还有近半血符需要擦掉。 夏恬满头大汗,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变得略微苍白,显然累得不轻。 沈星暮就守在她旁边,一动不动。 叶黎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叫了沈星暮一声。毕竟这场比赛也很重要,关乎善念之花。 沈星暮静站着,像是没听到。叶黎便不忍心再去打扰他们,独自去了电竞馆。 元成辑,苏小月,熊小熊等人一早就到了。 大屏幕上是比赛开始倒计时,舞台上各种彩灯闪烁,舞台下,观众云集。 叶黎看到了挥舞的荧光棒,像黑暗中的一道道彩虹。不少观众窃窃私语,电竞馆里嘈杂一片。 叶黎忽然就想到了元成辑和范云汐最喜欢的那一首《青玉案·元夕》。虽然现在不是元宵佳节,没有灯笼与通宵闪烁的彩灯,但眼下的热闹,也的确称得上“东风夜放花千树”了。 密闭的电竞房里,叶黎向元成辑等人打了招呼,便坐到自己的电脑前。 《银河航线》比赛规定,一支战队的参赛成员在五到七个人。现在电竞房里已有六个人,沈星暮没来,其他人似乎也不太关心。 毕竟六个人也可以开赛,而且战队还有候补。 随着一阵激扬的音乐响起,主持人的致辞开始了。舞台上,他说了一大堆寒暄之余,尔后话锋一转,激动说道:“天外妙音与笃志而体究竟鹿死谁手,我们拭目以待!” 台下响起热烈的欢呼与掌声。 叶黎抬眼随便看了一眼大屏幕,只见屏幕镜头在观众台上不断切换。其中一个镜头,闪过一个卷发女孩子。 ——那个女孩是范云汐? 叶黎的心猛地一颤,旋即又释然一笑。 他觉得自己看错了,因为范云汐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纵然她没死,长成了大姑娘,相貌也一定发生了不少变化,肯定不会是那个坐在观众台上的女孩子。 双方选手上台亮相,打招呼的环节,沈星暮终于来了。 叶黎心中暗自松出一口气。虽然苏小月有舒博的账号,但这场比赛的对手是有着全服排名第一玩家的笃志而体战队。如果战队里少了沈星暮这么强的战力,的确堪忧。 比赛开始,以逍遥游侠为首的笃志而体战队率先发动攻击。在方圆十光年内的星河战场,三级文明武器,星轨运作仪启动。 这一瞬间,仿佛星空内的所有天体与尘埃都受逍遥游侠控制,无数大型天体化作流星,呼啸轰向天外妙音战队。 元成辑身为战队队长,第一时间下达指令,沉声说道:“我们暂时分散,各自想办法避开逍遥游侠的攻击,再汇合进行——”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星暮便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方圆三光年外,一颗直径大约在太阳七倍的天体,是逍遥游侠的进攻核心。只要我们合力摧毁那一粒恒星,逍遥游侠的攻势不攻自破。现在我把那粒恒星的定位发给你们。” 收到恒星的动态定位,除了叶黎,其余战队成员均疑惑不解。 元成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星暮随口说道:“三级文明武器,因果计算器,可以轻而易举计算出当前战局的最优选项。” 元成辑没再多说什么,其余成员便也听从沈星暮的,集合起来,以二十万倍光速,飞速靠近那粒核心恒星。 这过程中,无数天体轰向整个战队。 沈星暮发动二级文明武器,幻想水晶,大幅度错开天体的冲击。 同一时间,其他战队成员也发动高等文明武器,将环绕在战队四周的天体都焚烧成灰烬。 数分钟后,天外妙音战队找到那粒燃烧着无穷烈焰的恒星。 沈星暮率先说道:“这粒恒星是笃志而体战队的进攻核心,逍遥游侠等人绝对在星域附近潜伏。苏小月,用你的星空切割刀,尽快毁掉这粒恒星。其他人注意四周,随时准备反击。” 这时候,沈星暮说话指挥,纵然他说的都是对的,也会引来不少人的不满。 熊小熊反驳道:“你又不是队长,不要随便发号施令。” 沈星暮笑而不语。 苏小月却已行动起来。 同一时间,一束高能量冲击从熊小熊的方向冲击而来。 熊小熊第一时间没做出反应,遭受重击,载具损坏百分之六十以上。而能量流束的还未消散,呼啸着轰向苏小月。 苏小月正准备用高能脉冲反击之时,星空中飞出一个卷轴,正是沈星暮的时间囚笼卷轴,使得星域周遭的时间暂时停顿。 沈星暮道:“量子探测仪显示,我们四周有超过一千个天体正包围冲击而来。苏小月,不要浪费时间,快用星空切割刀。” 苏小月明显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不再迟疑,启动星空切割刀。 然而星空切割刀还在读条这会,四周又有高能量冲击呼啸而来。 这次沈星暮没再说话,元成辑便沉声说道:“大家保护小月,别让她的读条被人打断。” 除了遭受重创的熊小熊,其余成员均围绕苏小月做出防御阵型。 天外妙音战队成员合力保护苏小月,暗中的笃志而体战队显然也感到棘手。他们不再潜伏,而是驾驶载具出现在众人的视野范围内。 一场激烈的战斗就此展开。 元成辑是队长,当然要牵制对方的队长逍遥游侠。可是元成辑并不是逍遥游侠的对手,两人交手仅几分钟,元成辑便被一件无限接近三级的二级文明武器击败。 逍遥游侠乘胜追击之时,沈星暮也已击败与他对战的对手。他驾驶载具,飞速靠近元成辑,中子轮盘启动,强大的吸扯力暂时控制逍遥游侠,将元成辑救下。 沈星暮道:“元成辑,你去对付笃志而体的其他成员,我来对付逍遥游侠。” 元成辑凝重道:“你小心一点,逍遥游侠手中的高等文明武器非常多,可能还有其他三级文明武器。” 而元成辑说话这一会,众人的屏幕均完全凝滞。 元成辑果然说对了,逍遥游侠又发动了三级文明武器,空间绝对静止器。 这不是时间的静止,而是空间的绝对静止。 换言之,空间局部凝滞,时间却在流动。 所以苏小月的星空切割刀迟迟无法启动,星域外,无数大型天体依旧在靠近天外妙音战队。 遇到此等绝境,叶黎作为战队的吊车尾,当然没办法破局。 其余成员也都是一脸忧色。 沈星暮道:“叶黎,用你的逻辑球。逻辑球的文明等级绝对高于逍遥游侠的空间绝对静止器。” 叶黎立刻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启动逻辑球。 叶黎的角色等级不够高,载具的能量储备也不够支撑逻辑球的运转。不过他总归是将逻辑球的力量发挥出了一丝。 逻辑变换,空间的静止力量削弱了一分。 叶黎勉强可以行动了,但战队的其他成员依旧处于静止状态。 沈星暮道:“把你的逻辑球借给我用,目前只有我和苏小月的能量储备足够支撑逻辑球运转。苏小月必须驾驭星空切割刀,只有我能使用逻辑球。” 叶黎不迟疑,立刻将逻辑球交给沈星暮。 而当沈星暮拿到逻辑球,整个战局又一次改变走向。 逻辑球的诡异力量强行湮灭了空间绝对静止器的力量。战队所有成员都恢复了行动。 苏小月的星空切割刀读条完成。 星空中,刀光闪动,整个星域仿佛被无限切割。 高温高热的恒星,在冰冷的刀锐下,顷刻化作碎片。 而星域外,呼啸席卷而来的大量天体,也在此刻运动紊乱,相互撞击,发生大规模的天体湮灭。 逍遥游侠的战术再次宣告失败。 而剩下的,便是两个战队的最后厮杀。 沈星暮手中还有无线接近三级的二级文明武器粒子运作摇杆。 而逍遥游侠手中也有同等强大的绝对零度喷雾。 两名玩家的冲击越来越激烈,到后面,两人都陷入绝对的力量低估。 苏小月的星空切割刀冷却完毕,准备再一次启动。 同一时间,笃志而体的另一名成员居然也有三级文明武器,不朽之盾。 高等级文明的碰撞,总是这么惊心动魄。 这场比赛久久无法画上句点。 就在双方僵持着,难分上下,无法预判战局走向的时间节点,元成辑居然又有了新的行动。 在高度紧张的战场,他忽然启动了一件三级文明武器,唤龙笛。 《银河航线》的背景设计中,有远古时代,强大生物主宰的历史。 而元成辑的唤龙笛,便能唤醒沉睡的远古生物前来作战。 元成辑召唤了一只通体泛红的巨龙。 毫无疑问,这条举动的原型正是《游戏王5Ds》中的红龙。 巨龙咆哮,笃志而体战队节节败退。 游戏的最后一刻,叶黎遭受强大的能量冲击,死亡。 连元成辑本身也因承受不了唤龙笛的可怕能量消耗,被卷进战斗的余波之后,死亡。 天外妙音战队最后只剩沈星暮和苏小月两个人,而他们的状态也糟糕到了极点,似乎随便一件一级文明武器就足以击败现在的他们。 然而他们不会再遭受任何攻击。因为包括逍遥游侠在内,笃志而体战队全灭。 与此同时,电竞房的门被打开了。 隔音效果消失,天外妙音全员都听到了场外的激烈高呼声。 主持人在舞台上惊呼着:“天啊!这绝对是我、以及台上所有观众所看过的最精彩的一场比赛。天外妙音与笃志而体,不愧为《银河航线》的王者战队!战斗的最后,天外妙音战队以微弱的优势战胜笃志而体战队,打架掌声恭喜天外妙音战队获胜!” 现在是双方战队上台握手与敬礼的环节。 叶黎跟着战队成员们走上台。 主持人还絮絮叨叨说着许多废话。 元成辑走在战队最前面,沈星暮则走在第二位。 正当元成辑与逍遥游侠握手这会。 沈星暮与主持人错身。 他没再向前走,而是面无表情地抓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 主持人完全愣住,台上的两个战队的成员也完全愣住。观众台上的观众们也在此刻完全安静下来。 主持人小声道:“星河永驻选手,现在还不是选手致辞时间,请你麦还——” 他的话没说完,沈星暮便已对着话筒淡淡说道:“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我想大家一直都很好奇,这场由虎鹰集团与沈氏集团合作举办的庆祝赛,为什么没有沈氏集团的人到场。在此,我向大家致歉。” 沈星暮轻轻鞠躬,尔后摘下口罩,继续说道:“我是沈氏集团的集团总经理沈星暮。我作为比赛的主办方之一,又以参赛选手的身份参加比赛,实在有些不应该。或许不少观众会觉得这场比赛存在黑幕,是我们沈氏集团暗中做了手脚。这一点,我不做澄清,因为我要说的,也是和比赛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观众台上短暂的安静之后,又一次爆发激烈的欢呼声。 沈星暮的确是个名人,至少在许多少女眼中是完美的成功人士。在蛰城附近的数个大城市里,知道他的女孩子的确不少。 当然,苏小月以及“成博”工作室的其他成员都是例外,他们只关注《银河航线》,并不观众其他娱乐八卦。 这也是沈星暮在“成博”工作室工作这么久,却没人发现他的身份的主要原因。 沈星暮捏着话筒,语气沉痛地说道:“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所认知的学校,应该是什么样子?” 观众台上不少观众回答,学校是教书育人、培养社会精英的地方,当然神圣、庄严、无垢。 沈星暮也尤为赞同地点头道:“我认为大家都说的对。学校不仅是培养、教育学生的地方,更是让人肃然起敬的机构。我们每个人都上过学,在不同的学校里,有哭有笑,跌跌撞撞地成长。每当我们回忆起学生时代的过往,无一不感怀。少年时代的我们,总是那么的美好。可是今天,我要说的学校,却不是有着大家幸福回忆的那种学校,而是另一种,让人不寒而栗,令人发指的另一种学校。 在场的众位,应该有不少是弭城本地的人。想必大家也都听说过,在弭城有一座盛名不断的好学校,蓝天精英学校。它的声誉一向很好。传闻中,无论怎样叛逆的少年,只要进过这所学校,再出来时,一定会变成乖巧的好孩子。 可是有谁知道,这所学校的收费标准甚至是其他学校的十倍以上?这种高额的学费,换来的又是什么?我请问,在场的众位,有人知道吗?” 观众台上没人说话,似乎所有人都被沈星暮的沉重话语引导了。 沈星暮冷着脸,沉声说道:“蓝天精英学校和其他学校不一样,这所学校里的老师,甚至算不上老师,因为他们本身也没有知识,只懂得折磨与鞭挞。进入蓝天精英学校的学生,学不到任何知识,只能体会到无尽的痛与绝望。 我们的队长,异乡梦声,以前便是这所学校的受害者之一。他的经历想必大家一定闻所未闻。一辆改装过的面包车,后排没有座位,只有一个宛如闹房的大铁笼。他被关在黑暗的铁笼里,磕磕碰碰数个小时,没有一口食物,也没有一口水,唯一一次看到阳光,就是从面包车换到禁闭室里。 什么是禁闭室?当然是关押受罚紧闭的人的地方。那时我的队长不到十八岁。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一关就是一个星期。屋子很湿,甚至长了青苔,满是腐臭。没有床,没有厕所,他困了只能睡潮湿的地面,想上厕所也只能自己在墙角解决。每天的食物是三个硬得发黑的馒头与一瓶水。 这样的生活只需要一天就可以把好端端的一个人折磨得面目全非。队长却被关了一个星期,期间不能大叫。因为他只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就会有人手持棍子,进来不由分说一顿打。 被关在禁闭室里的人,常常被打得血肉模糊。 人在恶劣的环境中容易生病。所以队长病了,只能自己忍着,直到病情糟糕到无法行动时,才有人送他去医院,只做简单的治疗,便又送回学校继续受罚。 禁闭室只是蓝天精英学校的一部分,甚至这还不算最折磨人的。从禁闭室出来的学生,每天也面临无数的棍棒教育。而且学生被打的时候,还不能哭喊,这样只会换来更多的棍棒。其他的、更令人发指的事情,我不再多说。 我想说的是。这种人神共愤的学校,实在不该存在。可是一旦有人揭发这所学校,便一定伴随各种无形的威胁。就在三天前,甚至有人想取走我的性命。连我尚且如此,其他为此愤愤不平的人,也变得敢怒不敢言。 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有限。而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的力量就完全不一样。我今天说这件事,根本原因是我的队长,创建工作室与战队的初衷,便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知名度、更强的号召力,号召大家,一起对付这种不该存在世间的邪恶势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9章 回首 天外妙音战队与笃志而体战队的比赛结束已有半个小时,沈星暮的揭发演讲却还远远没有结束。他讲着,每一个字都平静到不起半点波澜,却又好像潜藏着无尽怒火,疾风骤雨将至。整个观众台,数千名观众早已被他的言语感染,变得义愤填膺、嫉恶如仇。不只他们,相比无数电视机或电脑前的观众,同样热血沸腾,恨不得生吞那群披着光鲜外表的狼。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沈星暮所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关于恶魔的故事。 此时此刻,偌大的电竞馆里,除了沈星暮的平静话音,便再无任何人出声。满堂的呼吸声、心跳声、脉搏声,宛如无数条银色的蛛丝,它们渐渐地靠拢了,结成了一张严密的蛛网,随时都会拨网而下,网住那群无声无息将一个个少年摧毁的恶魔。 长廊里有脚步声响起,濯天虎以及一众虎鹰高层来了。 他们站在舞台边上,一动不动。 濯天虎的脸色有些沉郁,但很快又变得平和。 沈星暮面无表情讲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有利益的存在,就一定会衍生出罪恶。我们谁也不是全能的神,肉体凡胎的我们,阻止不了罪恶的诞生。但我们总归还有一颗曾几何时,如烈火一般燃烧的心脏。少年的心,其实并没有世人所想的那么坚韧,所谓‘莫欺少年穷’,其实无数少年长大成人之后也依旧‘穷’,真正生而不凡的少年,少之又少。而那些属于大众的‘少年之心’,总是在不断向前折叠的岁月长河上冷却结冰。他们变得淡漠了、无情了,对眼前的一切都无动于衷。毫不夸张的说,某一刻,我知道蓝天精英学校的真相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原来我也是这么无情的人。似乎无情本身,就好像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幸好这世上终究有着那么一群生而桀骜、生而为龙的超凡少年。我的队长,异乡梦声,他就是这样温暖的一个好男儿。他有一个梦,希望有朝一日,蓝天精英学校这等宛如人间炼狱的场所,可以彻彻底底从人间蒸发。他一直为此努力着,哪怕屡屡受到挫折,不断接到恐吓电话,乃至是遭受人身攻击,也从未放弃过。今天,我贸然说了这么多,大概也是因为,我还是一个人。人都会哭会笑,有感情,懂得感动,懂得珍惜与不舍,懂得残酷与悲伤,懂得贪恋与爱慕,懂得手足与友谊,也懂得英雄与幻想。如果,我说如果,你们都有这样一个成为少年英雄的机会,你们会怎么选?继续麻木不仁,视若无睹,无动于衷?抑或是,伸出曾属于热血少年的双手,紧握成拳,彻彻底底击垮蓝天精英学校,以及其他更多诸如此类的邪恶势力?” 观众台上越来越安静,仿佛每个人都在沉思,仿佛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他们变得沉郁,变得愤怒,仿佛随时都会仰天长啸,高声附和。 沈星暮的讲话还在继续。可是早已有人听不下去。 黑暗的某个角落,终于有了异动。 尖锐的枪响声忽然绕开,一颗子弹精准无误地打向沈星暮的头颅。 沈星暮没有使用“念”的力量抵抗,而是侧身一跳,用肩膀硬生生挡下这一颗子弹。 绽放的殷红血花,一瞬间弥漫在场所有人的双眼。 黑暗的角落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分明是有人在跑动。 一直充当忠实听客的叶黎终于在此刻回过神来。他明白了沈星暮这一场演讲的用意,许多事情,无论嘴巴上说的怎样精彩,但终究是口说无凭,时间一久,曾被言语感动的人也会渐渐忘却。 所以沈星暮在引蛇出洞,他想将蓝天精英学校事件的风波最大化。 而现在,忽然出手枪击沈星暮的杀手,便是最好的证据。 叶黎不做迟疑,一个箭步便快速追了出去。 杀手的身手非常矫健,叶黎追到长廊上,只能见一个即将冲出电竞馆的黑色背影。 那个背影看着有点熟,但叶黎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毕竟只是一个背影,只要是身材与身高相似的人,背影便极其相似。 叶黎当即使用“念”,准备禁锢那个杀手,再把他抓回电竞馆,当着在场观众以及屏幕前的观众指证蓝天精英学校。 然而叶黎的“念”刚刚释放出去,便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是另一股“念”在阻碍他的行动。 叶黎当即惊住,因为他认得这股“念”,它是属于沈星暮的力量。 ——沈星暮怎会阻止我?莫非这个杀手是他有意安排的? 叶黎迟疑片刻,终于丢下杀手,大步跑回电竞馆。 沈星暮脸色苍白地站在舞台上,面无表情说道:“这就是蓝天精英学校的真面目。任何企图揭发他们的人,都将受到生命威胁,连我也不会例外。不过大家不用惊慌,我来之前就已经报警,现在警方已经介入,那群犯罪分子不敢再肆意妄为。” 叶黎的嘴角轻轻抽搐。这一刻,他已经想起那个背影的主人了,就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泳航。 这一场枪击案,居然完全是沈星暮自导自演做出来的。 叶黎暗自惊叹沈星暮的狠辣。他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毕竟无论子弹打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好受。 观众台上的观众完全被带动了,声讨蓝天精英学校的呼声变得越来越高,这一场电竞比赛渐渐演变为一场讨伐会议。 而在沈星暮演完这场戏的同时,网络咨询也出现了大爆炸。蓝天精英学校上了头条,各种质疑、唾骂、声讨、以及威胁的声音不断,只不过蓝天精英学校官方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没多久,全副武装的刑警来了。他们包围了整个电竞馆,引导观众们有序离场。沈星暮则被濯天虎送去了医院。 元成辑等人也在观众们离去之后,相继离开电竞馆。 满江红酒店,叶黎刚回房,元成辑便紧随而至。 元成辑叫住叶黎,一针见血问道:“你们是不是一早就有这样的安排?” 叶黎能听懂元成辑的问话,便点头道:“没错,这一场《银河航线》全网联赛是沈星暮主动向濯天虎提议的。而沈星暮愿意花这么多心思举办这一场击败,就是为了找机会揭发蓝天精英学校。” 元成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黎微笑道:“沈星暮已经说了,他被你的执着感动了,所以想找机会帮你。” 元成辑摇头道:“你说的虽然是实话,但其中一定还有隐瞒。舒博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你们从一开始,申请加入我们的工作室,就一定有其他目的。” 叶黎点头道:“是的。” 元成辑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叶黎愣住。 元成辑抬手抚着胸口,小声说道:“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很温暖、很祥和,就像一朵美丽的花正在我心里绽放。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也在脑海里浮出。你们想要的是一朵花,一朵纯白的、充满善意的花朵。” 叶黎沉默。 元成辑会心一笑,点头道:“如果你们想要这朵花,我可以给你们,但不是现在。我还有必须做的事情。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向你致谢。另外,也请你替我向沈星暮致谢。” 叶黎惊愕道:“为什么说谢?” 元成辑笑道:“谢谢你们,救了云汐,也救了舒博。” 叶黎有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元成辑却不解释,而是继续说道:“也替我谢谢那位素未蒙面的好人,他救了小月。” 叶黎的脑子里全是雾水,一时之间完全想不出头绪。 却在这时,一个清越而熟悉的女声响起,叶黎顿时恍然大悟。 她说:“元成辑,我一直在找你!” 半开的房门外,一头卷发、身着雪白色吊带裙的女孩正亭亭玉立嫣然而笑。 叶黎盯着她,立刻想起在电竞馆大屏幕上看到的那个卷发女孩。他万万没想到,那时的仓促一瞥,看到的竟正的是活生生的范云汐。 在遥远的中学时代,已经坠楼死亡的范云汐,居然活了过来,并且长得越发美丽了。 元成辑蓦然回首,温柔地盯着她,微笑道:“我也一直在找你。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我用尽全力寻找,做着永远没有终点的梦,像傻子一样。” 范云汐甜笑道:“或许你不是在找我,只是在等那一次充满无限希望的‘蓦然回首’。” 元成辑闭上眼,轻声吟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范云汐道:“这是我最喜欢的《青玉案·元夕》。” 元成辑笑道:“其实远远不止这一首,我还会背很多你喜欢词。” 范云汐道:“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少年,我看不到他、也摸不到他,却能听到他朗朗诵读辛弃疾的词的声音。我在想,如果某一天,我在某个地方看到了他,一定能一眼认出他。” 元成辑道:“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梦。虽然我很不忍心,但还是必须告诉你,你的确认出了我,但依旧认错了人。” 范云汐不解道:“什么意思?” 元成辑微笑道:“你很快就明白了。” 他们的对话很平和,也非常温馨,但隐隐的,又有了一丝悲凉。 叶黎明白过来,自己和沈星暮所经历过的那两场死亡游戏,其实是一个莫大的伏笔。他们在游戏世界经历过的事情,变换成了现实。 所以已经死去的范云汐,又以生命的形式回归了这个世界,而曾经被蓝天精英学校伤害得体无完肤的舒博,也免受了生不如死的灾难。 或者说,在那两场死亡游戏结束的瞬间,这场善恶游戏的结局便几乎固定。 元成辑最重视的两个人,都得到了最根本的救赎。藏在他心中的善念之花,便因此悄然绽放了。 可是,这其中还藏着新的问题。 叶黎又一次想到了徐旺的消失。古姄与左漫雪的无助泪光,至今还漂浮在他眼前,历历在目。 这一次呢?纵然范云汐活了过来,舒博也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若是,元成辑最后消失了呢? 善念的终点,真的是令人作呕的伪善? 叶黎心乱如麻,甚至有点不敢再往下想。 他识趣地退出房间,给元成辑和范云汐独处时间。因为他知道,这短暂的时间,对他们而言,弥足珍贵。 然而叶黎前脚退出房间,元成辑便拉着范云汐跟了出来。 叶黎不解道:“你们阔别重逢,不多聊一会?” 元成辑摇头道:“该和云汐聊天的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我。” ——这是什么意思? 叶黎不懂,但元成辑没做半点解释。 元成辑拉着范云汐向苏小月的房间走。 房间里,夏恬累瘫了,正躺在苏小月的床上小睡。 床边散落着几个白生生的纸人,每个纸人上面都写满了舒博的生辰八字。 苏小月则坐在床边,安静地守护着夏恬。 元成辑看到夏恬,哑然失笑道:“我还真笨,居然忘了向这位美女道谢。” 他对着仍在熟睡的夏恬深深一拜,尔后看向苏小月,温和说道:“小月,我们走。” 苏小月看到范云汐,脸上全是疑惑。但她没多问,只是轻轻点头道:“好的。” 元成辑道:“有三个人在酒店外等你,你一定很乐意见到他们。” 苏小月脸上的疑惑越多,却依旧没有多问。 元成辑,范云汐,苏小月三人向外走。叶黎看着正在熟睡的夏恬,不放心她一个人,便暗自用“念”设置一层屏障,用以保护她,并用手机给她留言,叫她睡醒之后直接去医院找沈星暮。 满江红酒店的门口,安静站着三个人,分别是一个满目沧桑的男人,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以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他们三个正是苏小月的父母与妹妹。 苏小月看到他们,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她大步靠近他们,张开手将他们三个紧紧相拥。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 这个拥抱结束,苏小月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询问道:“爸妈,小雪,你们怎么找来了?” 苏小雪蹦跳着,笑嘻嘻地说道:“姐姐,我们都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今天原本是想去电竞馆看你打比赛的,可是门票实在太贵了,我们就只能在外面等你。后来听说来打比赛的选手都在这家酒店暂时居住,我们就找过来了。” 苏小月破涕为笑。 元成辑对着苏小月的父母打招呼,并且温和地邀请道:“叔叔,阿姨,还有这位小妹妹,小月现在要去找她的男朋友,你们也一起去。我敢保证,他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小伙子,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苏家卫一家均点头。 叶黎原本想把沈星暮的车借来,载他们一行人去丁县。但转念一想,一辆小车也坐不下这么多人,便不多说,跟着他们一起去坐汽车。 从弭城到丁县,两个多小时车程。 元成辑,范云汐,以及苏小月一家人均有说有笑。 棚户区,破破烂烂的大房子前,舒博就安静站在一马平川的空地上。 苏小月大步向前跑,一把就抱住了舒博,并拉着他向苏家卫等人介绍道:“爸,妈,小雪,这就是我的男朋友,舒博。” 苏家卫早前见过舒博一次,那次有些仓促,而今再见,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 简单的招呼过后,舒博看向了元成辑。 元成辑笑道:“兄弟,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 舒博捏了捏胸前的玉佩,沉声道:“其实我的确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现在见到你之后,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元成辑道:“原本我有点生你的气,因为你瞒着我回过家。我以为你打算离开我们,回家过好日子了。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你回家只不过是为了替我们以后的计划做铺垫。毕竟要打倒蓝天精英学校,光有声誉还不够,还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撑。你回家一定是找你父母谈这件事情的。” 舒博淡淡笑道:“用辛弃疾的词句说,应该是‘知我者,二三子’。” 元成辑道:“舒博,以后你别再背辛弃疾的词了,不然小月会吃醋,我也会吃醋。” 舒博忍俊不禁。 元成辑又道:“舒博,能认识你,绝对是我的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舒博皱眉道:“你的语气好奇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元成辑摇头道:“我这里能有什么事情?这次叔叔阿姨难得来一次,你应该带他们去吃一顿大餐,好好聊一下。你和小月,也算是老相识了,而且年龄也到了,要不选个日子把婚结了。” 舒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元成辑又道:“我知道,你喜欢坐公交车,无论心烦时还是开心时,都要去坐公交车,两块钱,坐很远很远,然后再花两块钱坐回来。这是很有趣的事情,不过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小月这么好的女孩子,你得开上你的宝马车载她兜风才行。” 舒博沉声道:“成辑,你到底怎么了?” 元成辑保持微笑,却不解释。 叶黎的双目猛地一收,这一刻,他看到元成辑的胸膛不断绽放纯白的光华,是善念之花绽放了。 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叶黎的胸膛。叶黎能感觉到强大的生命力量,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祥和,他的“念”再一次得到巨幅提升。 这个过程并不长。 当叶黎再一次定睛看去,便看到元成辑依旧站在原地。只不过他的表情变得尤为呆滞,似乎脑子里全是浆糊。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某一刻,他蓦然回首,便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范云汐。 这一刻,他的眼角一湿,眼泪如雨落下。 “云汐!我终于找到你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0章 怨塔 夕阳下的旧房,红艳的影子越来越长,而夕阳下的人,似乎也变得越发鲜艳灼目。 最苦无过于生离死别,最悲无过于相顾无言。元成辑与范云汐,舒博与苏小月,普普通通的四个人,波澜壮阔的两段感情。 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此刻画上句点? ——完美而温馨的句点? 叶黎只觉脑中嗡鸣,所有的谜团都在此刻完全解开。但他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挥之不去的忧伤。 他看得到,眼前的温馨,建立在无数的悲伤与泪水之上。因为,此刻的元成辑,已不再是之前的元成辑。 之前的元成辑,变成了善念之花,融入了叶黎的体内。 叶黎抚着胸口,他能触摸到自己的心跳,进而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仿佛也随着元成辑的加入而改变了节奏。 那是轻缓的、冗长的、充满悲伤与不舍、但又满是决然的心跳声。 ——原来这场善恶游戏比我所想的要简单的多啊。简单到让人懊恼! 叶黎懂了,这场善恶游戏大概可以分为两条主线。一条线索是元成辑和范云汐的懵懂情愫,另一条线索便是元成辑和舒博的纯粹友谊。至于苏小月,只不过是夹杂在这两条线索中的混淆因素。 元成辑心中一直藏着两个遗憾,分别是范云汐的死、以及舒博的致残。 而叶黎和沈星暮分别经历过的两场死亡游戏,便是他们弥补元成辑的遗憾的唯一途径。 死亡游戏中,叶黎没让范云汐死掉,沈星暮也没让舒博受害。 看似虚幻的游戏世界,其实也是另一种层次的真实世界。 叶黎不知道,科学界一直讨论不休的多元时空理论是否真的存在。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是恶念空间的话,纵然多元理论并不存在,它也能强行将它构建出来。 所以原本平行的时空线发生了错乱,有了短暂的交错,甚至有了无迹可寻的断层。在原本的世界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经过不同时空线的干扰,变成了理所当然。 已经死去的范云汐,却还好端端地活着,甚至一直在寻找那个梦中的“他”,而曾经被蓝天精英学校致残的舒博,也变成了身心健康的大男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抓起苏小月的手。 可是—— 曾经死去的范云汐又到哪里去了?曾经被致残的舒博又到哪里去了? 叶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就像两条分别断掉一截的绳子,绳子本身是残缺的,但两条绳子重合在一起之后,各自残缺的部分被完美地嵌合上了。一如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相互扶持,相互依偎,也并非不如一个健康的人。 叶黎忍不住捏紧了拳。眼前的一切都美好到不容破坏,可是元成辑终究成了最初与最后的牺牲品。 在这一点上,他和徐旺一模一样。 或者说,牺牲本身就是善念之花绽放的必要条件。 叶黎的神色变得麻木,双目越来越冷。有那么一瞬,他想亲手扼杀眼前的美好。 在他体内,零星的、属于元成辑的意识,遏制了他的恶意。 而当他惊讶自己怎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之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正是沈星暮。 电话里,沈星暮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说了一声“等我和夏恬过来”,便挂了电话。 平地上,元成辑、范云汐、舒博、苏小月一家人,相互闲聊一阵,便要一起去县城吃饭,并且向叶黎提出了邀请。 叶黎随口拒绝了。 待所有人都走后,叶黎独自站在平地上,安静等候。 他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己,若无意外,那个人应该是仇世。 就如同叶黎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赢了一般,仇世当然也不会想到他忽然就输了。 叶黎能猜到,接下来免不了一场战斗。不过他心里并不担心。至少就目前而言,他的“念”绝对不会比仇世弱。 然而叶黎猜错了,在暗处盯着他的人不是仇世,而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妪。 黑漆漆的窗户里,房东老太婆的眼睛就像两颗黑溜溜的葡萄,不时转动一下,安静地盯着叶黎。 叶黎此时才意识到,这栋房的房东一点也不简单。因为他得到两朵善念之花之后,才察觉到她的“念”。 换言之,在这之前的叶黎,因为“念”的强度与房东相差太多,所以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强大。 叶黎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暗自将自身的戒备提到最高,同时也在思考这个房东老太婆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 叶黎目前所知的,懂得“念”的势力,除了“天神”,就只有“大同”。 “天神”的人,叶黎见过杜贞与安梦初,而“大同”的人,似乎一个也没见过。 叶黎企图用自己的蓝瞳去观察房东,可是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如潮水般翻滚的强大的“念”,却完全看不到“念”的颜色。 此时此刻,叶黎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老太婆的“念”,至少达到了安梦初的层次。 以叶黎目前的力量,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叶黎持续释放“念”,身体逐渐虚弱下来,而窗户里的老太婆,泰然自若,就仿佛她可以保持如此高强度的“念”释放一直到月落日升。 某一刻,叶黎终于撑不住了,被迫收回自己的“念”,颓然半蹲在地,大口喘气。 与此同时,窗户里的房东终于说话了。 她淡淡说道:“我一直以为,善念之花真的强大到可以比肩怨塔,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多虑了。就是不知道,梦初那丫头,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功夫去抢夺善念之花的力量。” 叶黎的神色变得惊疑,忍不住抬眼看向房东。 她的外貌的确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子佝偻的老太婆,但她的声音却是中年男子的音色,声线略粗,却不刺耳,反而带着些许吸引人的磁性。 叶黎立刻想到当初安梦初也是变脸一般,先后以阮杏文、张美月的身份出现。 “念”强大到一定程度的人,哪怕是做一张覆盖全身的人皮套装,也不足为奇。 所以这个房东老太婆,原本并不老,甚至不是女人,而是一个正直巅峰壮年的男子。 叶黎不说话,仔细思考这个人话中的信息。 他提到了“怨塔”,还提到安梦初想尽办法抢夺善念之花的力量。这明显都是很有价值的信息。另外,他提到安梦初时说的是“梦初那丫头”,似乎他和安梦初有很深的渊源。 叶黎想着,双目陡然一收。因为夕阳下的斜影,忽然就盖到了他身上。 叶黎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到他身前的,只知道他突兀出现,挡住了天边的斜阳,留下了一地阴影。 叶黎捏紧拳,冷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淡淡说道:“我叫佟深眠,目前算是‘大同’的主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并不会对你做什么。虽然梦初喜欢违约,但我向来说话算话,绝对不对恶念空间选中的人出手。而且我一向很给梦初面子,只要是她点名不能动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动。” 叶黎问:“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佟深眠道:“这话原本是我要对你和沈星暮说的,现在沈星暮不在,你就记得转告他。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怨塔的凝聚速度越来越快,现在连我也无法计算它何时能成型。如果你们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愿望,就一定要抢在怨塔成型之前,拿到三朵善念之花。” 叶黎扼住话中的重点,立刻问道:“怨塔是什么?” 佟深眠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却不解释。 而他笑出声时,叶黎看到地上飘落许多皮肤碎片。很显然,此刻佟深眠已经露出他本来的面貌。 叶黎撑着地面,用力抬头,想看清佟深眠的脸,可是强大的“念”压迫着他,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到佟深眠。 佟深眠轻叹道:“恶念空间选中过不少人,其中不缺乏诸如杜昌翊一般惊艳的人,但最终没有一个逃出罪恶的魔爪。我和梦初也不例外。就是不知,你们最后又会做什么选择。” 叶黎忍着强大的压力,沉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佟深眠道:“最纯粹的善良,往往是最残忍的抉择。或者如杜昌翊所说,世上没有绝对的善良,许多善良的尽头,其实是不加掩饰的伪善。你已经拿到两朵善念之花,应该对这句话深有体会。但等你真的触碰到第三朵善念之花的时候,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世间极致的折磨。” 叶黎沉默。 佟深眠微笑道:“记得把我对你说过的话,也转告给沈星暮。” 他的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叶黎只觉眼前光线变亮,背上宛如千钧重的压力也随之消失无终。 叶黎终于能动了。他猛地抬眼,能见的只有越来越暗的夕阳,以及夕阳下的一片苍凉。 佟深眠早已不见踪影。 叶黎已经疲惫到极致,站了一会,身子便猛地摇曳起来,尔后颓然瘫倒在地上。 佟深眠说的话,叶黎全都记下来,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理解。 傍晚八点过,元成辑等人还没回来,沈星暮和夏恬却已到了。 叶黎向沈星暮详细地讲述了自己遭遇佟深眠的经过。 沈星暮听完之后,也是眉头直皱。 叶黎问:“你能听懂他的话中的意思吗?” 沈星暮摇头道:“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抓起夏恬的手,淡淡说道:“我只想要三朵善念之花,治好夏恬的病,至于其他什么抉择,与我无关。哪怕把一万个人的性命和夏恬的姓名放在一个天平上,我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夏恬。” 叶黎只能沉默。 沈星暮和夏恬急着赶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封锁恶念空间的入口。 据沈星暮推测,这个入口就在元成辑的工作电脑里,因为他曾在那台电脑上感知到了非常强大的“念”波动。 沈星暮对自己的推测尤为自信,可是事实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恶念空间的入口不是元成辑的工作电脑。 叶黎、沈星暮、夏恬三个人把整个一号工作室里里外外找了不止一遍,却并未找到恶念空间的入口。 沈星暮皱眉道:“元成辑的工作电脑上的确有‘念’的波动,除此之外,再找不出其他端倪。莫非我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误区?” 夏恬温婉笑道:“元成辑本身就对范云汐与舒博深怀愧疚,愧疚本身也是‘念’的一种,他把范云汐与舒博的故事都记录在工作电脑里,导致电脑产生‘念’的波动并不奇怪。”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点头。 叶黎思忖道:“或许我知道恶念空间的入口在哪里了。” 叶黎大步跑出一号工作室,尔后用“念”打开二号工作室的房门,径直走到苏小月的工作电脑前。 沈星暮和夏恬都跟了进来,但两人都轻轻摇头,不认为恶念空间的入口在这个房间里。 叶黎抽开苏小月的电脑桌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似乎苏小月之前去弭城时,就把抽屉里的化妆工具以及纸人等物品都收拾干净了。 叶黎至今没想明白,苏小月为什么要在电脑桌抽屉里放那么多化妆品,但现在却有了头绪。 如果这个抽屉就是恶念空间的入口,那么苏小月受恶念空间影响,做出了奇怪的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 毕竟恶念空间有着腐蚀人心的力量。 叶黎的猜测是对的,这个抽屉就是恶念空间的入口。虽然叶黎和沈星暮都看不到,但夏恬能看到,并且先一步进去了。 叶黎再一次来到邪恶花海,再一次看到那一朵“嗤嗤嗤”邪笑的天仙子。 他的心中不再有任何恐惧。 他甚至能像最初的仇世一样,若无其事地俯下身,直接掐断天仙子的脖子。 他真的这样做了。当他把邪恶的花托托在手心,凝视天仙子的邪笑时,脑海里一阵恍惚,有了新的记忆片段涌出。 叶黎的双瞳在收缩,因为他在一瞬间,想起了好多分明印在脑海中,却又陌生到宛如前世的记忆碎片。 那些记忆非常零碎,完全无法连缀,但叶黎依旧想起了自己将何思语摁在地上的那一幕。 他还记得,那个暑气未消的下午,何思语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提着精致的小提包,停在小区的垃圾桶前。 几只小橘猫饿坏了,不断把脑袋探进垃圾桶里寻找食物。 夕阳下,何思语就像圣洁的仙子,浅笑着解开提包,取出里面早就买好的猫粮,向小橘猫们投食。 就是那一刻,叶黎看到了她。然后记忆中断,跳动出另一个记忆碎片,便是叶黎一把将何思语摁倒在地上。 她没挣扎,睁着一双明亮如琉璃子的眸子盯着他。 而他却越发猖狂,仿佛恨不得直接掐断她的脖子。 只有这丁点的记忆碎片,陌生到近乎虚假,但又确实存在叶黎的脑海里。 叶黎捂住脑袋,脑中忽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阻止他继续回忆。 与此同时,纯白的光华封锁了恶念空间的入口。 叶黎,沈星暮,夏恬三人均回到了二号工作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1章 师生 五月七日,劳动节长假的最后一天,弭城边郊,蓝天精英学校发生大规模围堵事件。因为沈星暮在蓝梦电竞馆揭发罪恶而遭受枪击的事件,在网络上掀起了滔天海浪,诸多热血青年同仇敌忾,其中甚至不缺乏一些生而胆大的美少女。 最初两天,他们只在网络上疯狂攻击蓝天精英学校。而蓝天精英学校的高层们都在装聋作哑,连续两天没做丝毫回复,仿佛是在等这一事件自然消停。 大多数人具备一个共性,便是随波逐流。当一个人在网络上声讨某人或某个势力,只要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便一定会引来一大堆人附和。而在现实中,同样存在这样一类现象。当一个人要自告奋勇,组建义士大军,便也少不了一大群跟风跟浪的热血少年跟随。 蓝天精英学校被围堵,而这一事件又立刻掀起大浪,记者们蜂拥而至,讨伐的义士大军也是越发壮大。 据悉,前后不过三个小时,蓝天精英学校数千名学生,几乎全数倒戈,变成义士。而其中一些惨绝人寰的景象,更是直接透过记者的镜头,传向全国。 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女生,一双娟秀可人的小手,居然生生断掉五个指节,却得不到任何医治; 一个年仅十岁的小男生,进学校之前还是活蹦乱跳的小顽童,而现在竟只能靠木棍支撑着走路; 更可怕的是,十六岁、正值青春芳华的豆蔻少女,居然挺着大肚子,跪倒在地上恸哭。 还有更多的、无法描述的惨相,都能在这个学校里找到。 如沈星暮所说,这不是学校,而是人间炼狱。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而现在,便是正义审判恶魔的时刻。 蓝天精英学校的校长、副校长、各级主任,被超过千人的少年义士围追堵截。 而在这之前,有着独特鸣笛声的警车车队已经赶到。 场面实在太过混乱,记者们的报道越来越浮夸,而警察们的行动,却越来越迟缓。 混乱在持续,附近交通大规模瘫痪,高举的旗帜越来越多,场面已经酝酿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电视机前,作为造成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的沈星暮,随手关掉电视,却又躺下继续睡觉。 这一次,他睡得非常安稳,因为他枕着夏恬的腿。 这世上绝对没有比这更舒适的枕头。 只可惜好梦常常不会持续太久。 沈星暮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只能勉强算是一个午睡,便被夏秦打来的电话惊醒。 电话里,夏秦“叽叽喳喳”说了许多事情,其中一大半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他接到肖浅裳的电话,要找几个高手一起组队刷副本。 只要是夏秦提及的,与肖浅裳有关的事情,沈星暮直接选择性滤过。 而这些事情滤过之后,夏秦所说的便只有一件事——钱风竹已经对枪神社宣战了,时间定在五月八日,而地点定在弭城艾县,一个名叫栀子镇的偏远小镇。 这原本是巨鼎门和枪神社之间的战争,与沈星暮没有太大关系。 但这两大帮派的战争同时又引来了好几头饿狼,其中一头狼便是赌王盟的游万金。 沈星暮当然记得胡海冬的死。甚至于,他每次想起古姄怒气冲冲地指责自己、骂自己的画面时,便有种由衷的愧疚感。 胡海冬的仇,沈星暮必报。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想办法联系到唐静舒。 现在是战争前夕,钱风竹和夏秦作为两方势力的头目,当然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游万金作为隔岸观火的饿狼,当然也不会没有任何戒备。 沈星暮能猜到,现在唐静舒一定被游万金盯得死死的,只要她稍有异动,下场便是万劫不复。 但是沈星暮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唐静舒一定有办法联系到自己。 沈星暮在沈临渊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一个道理,便是绝对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这也是沈家两父子为数不多的,有着高度共识的观点。 当然,沈星暮也并非只关心唐静舒的问题,夏秦即将面临一场硬战,钱风竹和万青虹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也是一件不可忽视的事情。 夏秦毕竟是夏恬的亲哥哥,如果他出了事,沈星暮心里也不会好受。 沈星暮在电话里回复道:“如果你没有十足的信心打败钱风竹和万青虹,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调一批人。” 夏秦不以为意道:“我打电话和你说这件事,不是想请你帮忙,而是叫你赶紧带恬恬回蛰城。至于那庆祝赛什么的,你也别再去打了。你们沈氏集团和虎鹰集团的合作,再过两天也就彻底崩坏了。”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夏秦道:“意思是,五月八日过后,虎鹰集团就不复存在了。” 沈星暮皱眉道:“你要对濯天虎动手?” 夏恬冷笑道:“虽然钱漫欣不是我的女人,但总归算我半个朋友。我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个看得顺眼的人,当然不能让她吃亏。无论是钱风竹、钱俊飞,还是濯天虎,凡是碰过她的人,都绝对活不过五月八日。” 沈星暮沉默。数月前,他在钱家府邸,钱漫欣的房间里闻到那股奇怪的气味时,便已知道,钱家有男人对钱漫欣做过不伦不类的事情。他当时没告诉夏秦,却没想到钱漫欣会主动告知夏秦。而且,听夏秦的语气,似乎连濯天虎也睡过钱漫欣。 沈星暮回想起那次夏秦和钱漫欣的单独谈话,自己和濯天虎在办公室外,那时濯天虎便一直心不在焉,显然很在意办公室里的两个人,而且后来他看钱漫欣的眼神也尤为奇怪。 ——濯天虎这种男人,居然也会跪倒在钱漫欣的石榴裙下? 沈星暮思忖着,淡淡说道:“那你加油,等你把这几个人都除掉之后,钱漫欣就是你一个人的女人了。” 听筒里传出愤怒的吼声,沈星暮却已挂了电话。 寂静的房间里,沈星暮就这样靠着夏恬,的确是非常幸运与幸福的事情。只不过这份温馨并不能长久保存。 沈星暮能看到夏恬的手臂已有病态的苍白,似乎还起了些许青色的斑纹。这无疑是病情恶化的征兆。 沈星暮坐起身,将夏恬环抱在怀里,小声问道:“还有多久?” 夏恬浅笑着并不回答。 沈星暮道:“还差一朵善念之花,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夏恬摇头道:“那三朵善念之花是叶黎的,而叶黎要许的愿望是救活何思语。” 沈星暮的眼睛一黯,埋下头不说话。 夏恬莞尔道:“星暮,你觉得哥哥和钱漫欣合适吗?” 沈星暮道:“很合适。” 夏恬问:“哪里合适?” 沈星暮道:“他们除了相貌上落差比较大之外,其他方面都非常合适。尤其是在‘狠’这方面。” 夏恬道:“我也这么想。但哥哥就是不喜欢钱漫欣。” 沈星暮问:“为什么忽然提这个话题?” 夏恬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有点期待哥哥结婚的那一天。” 沈星暮只能沉默。 不知从何时起,彼此交付真心的两个人,如此轻松随和的对话,却无端多出了一分悲伤。 *** 蛰城市区,叶黎拉着徐小娟,走在喧嚣的大街上,小橘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徐小娟已有接近三个月的身孕,肚子明显变大了一些。 叶黎喜欢摸她的肚皮。每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肚皮,便好像触到了生命的鼓动。有一个顽皮的小家伙,正茁壮成长着。 叶黎回蛰城已有两天。 这期间,他一刻也不曾离开徐小娟。 这一次漫长的别离,使得他越发意识到徐小娟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 两天里,他偶会想起恶念空间里突入浮出的记忆碎片。可是零碎的记忆宛如镜花水月,遥远到不可触及。 真正在他身边的、抬手便能碰到的人,至始至终只有徐小娟一个人。 他居然有些累了。 他开始犹豫还找不找第三朵善念之花。 可是他无论怎样犹豫,得出的结论也只有一个。无论他愿不愿意,何思语总归用生命救了他。 他欠她一条命,便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还给她。 叶黎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矛盾的旋涡,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变得进退不得了。 某一刻,徐小娟指着路边的小摊子嚷嚷道:“老公!我要圈娃娃!” 所谓“圈娃娃”,就是用一个竹圈,站在两米外,投掷早就摆在地上的各种陶瓷小饰品,如果竹圈能圈中饰品,就能把饰品带走。 叶黎微笑着点头,便领着徐小娟一起去圈娃娃。 叶黎记得,自己小时候也玩过这个,只不过那时的他并不知道站位距离与竹圈大小组合起来,构成的命中概率何其之低。 正常情况下,一个眼力正常的人,投掷十个竹圈能圈中一个饰品就算非常幸运了。 然而徐小娟的运气似乎非常好。 她买了十个竹圈,每投都随意无比,但偏偏每投都中了。 叶黎看到摊子老板黑着脸,双目几乎喷出火的模样,忍俊不禁。 但很快的,叶黎察觉到了端倪。 徐小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吗? 她的眼里与投掷准度不应该和正常人一样吗? 那她命中饰品的概率不也该在十分之一以下? 她为什么能十投十中? 叶黎想到了答案,因为徐小娟也懂得“念”。也只有“念”这种超自然力量,才能使她如此幸运。 叶黎盯着徐小娟,徐小娟开眉一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饰品,便蹦跳着向前跑了。 ——小娟,你是想向我传递什么信息吗? 叶黎沉思着,一瞬间想到许多关于徐小娟的古怪问题。她当初为什么要假装心智失常?尔后为什么又主动暴露出来?既然她懂得“念”,前段时间又为什么吵着肚子痛要他回来?她的“念”平静到连他也感觉不到,那她的“念”到底有多强? 一连串的疑问悬在叶黎的脑中,但他最后连一个问题也没问。 他相信她,就如同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 *** 霓城,一座冲天大厦的天台上,仇世脱下了黑色行装,摘掉了黑色面巾,安静站在护栏前,临风而立,不动如山。 肖浅裳就站在他身后。他不动,她也一动不动。 楼越高,风越凉,人越冷。 肖浅裳的确感觉到了冷,不仅人冷,心也冷。 她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她到底有多少次就这样站在他身后?她站在抬手就碰到他的距离,却又仿佛相隔千万重山,永远无法触及。 肖浅裳咬着牙,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情绪,压低声音问道:“游龙,你在看她吗?” 仇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答道:“我很早以前就说了,我叫仇世,不叫游龙。” 肖浅裳捏紧拳,指甲盖使劲向掌心里陷,尖锐的疼痛感使她保持清醒。 她悲伤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叫宛游龙。你还告诉我,你有一个姐姐,叫宛惊鸿。” 仇世依旧没回头,但话音稍稍平和了一分。他问道:“浅裳,你哭了?” 肖浅裳道:“我早已不是随随便便就流泪的小女孩了。” 仇世道:“但我能听出来,你的确哭了。哭泣,有时候在心里,并不表现在眼泪上。” 肖浅裳问:“我哭,你会心疼吗?” 仇世问:“这一次我输给了叶黎和沈星暮,你心疼吗?” 肖浅裳沉默。 仇世道:“这一场游戏,从一开始,我就必输无疑。决定善恶游戏走向的关键,居然是一场死亡游戏。而死亡游戏中,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有着邪念的少年,却因我变得不那么邪恶了。” 肖浅裳埋头道:“你本来就不是坏人。” 仇世摇头道:“你错了。浅裳,我一直都是坏人,只不过在你面前不坏而已。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眺望的那个‘她’是谁吗?我现在告诉你,她是蛰城北科大的应用物理系讲师,叫童遥,童话的童,遥远的遥。她的确美得像一曲遥远的童谣。” 肖浅裳的睫毛一颤,欲言又止。 仇世继续道:“仇世和宛游龙,原本是同一个人,现在又好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真正我宛游龙,一直在蛰城北科大,做童遥的学生。他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的清丽外貌迷住了。而我,恰恰沉醉在童遥的抬眼一笑里。讽刺的是,宛游龙在童遥身边,而你却在我身边。好像从一开始,我们站的位置就完全错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2章 报复 绪城市区,蓝百合三星酒店,一间装修别致的包厢里。 郁小甜左手捏着崭新而精致的布娃娃,右手则放在茶几上,不断捏动紫色的橡皮泥。 小孩子往往很容易满足,他们只需要糖果和玩具。郁小甜就是这样容易满足的小女孩,布娃娃和橡皮泥,便成了她的世界里的全部。 她忘记了超过半年未曾见到的父亲,也忘记了一天前还微笑着抚自己的脑袋的母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家酒店,这间包厢。 滕志伟坐在沙发上喝闷酒,一杯接着一杯。如果有人在此,定能一眼看出他眼中的焦虑与忧心。 作为蓝百合三星酒店的老板,他已然是大部分平民眼中的成功人士。而成功人士,常常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质,他们总是彬彬有礼,却又不苟言笑,偶有时候还喜欢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们的心事,当然只放在心里,不会写在脸上。 然而作为成功人士的滕志伟,却已忘了属于他自己的气质,变得不那么沉着。 只不过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年仅五岁的郁小甜,不懂得察言观色,更不懂得揣摩人的心思。她只知道母亲叫她暂时在这里玩一会,她便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玩,决不多问半句。 某一刻,晴空万里的窗外,忽然变得阴翳,似乎有一场夏雨将至。 滕志伟关上窗户,沉吟着走到郁小甜面前,小声问道:“小甜,你告诉滕叔叔,妈妈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郁小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摇头道:“妈妈只说,最多三天,她就回来接我。然后就没说其他的了。” 滕志伟追问道:“三天?” 郁小甜不耐烦地点头,尔后把目光移回到手心的橡皮泥上。她这一看,精致的小脸好像也跟着怔住了。 她随手揉捏的橡皮泥,居然隐隐揉出了一个人脸的轮廓,而且这个人似乎在哭。 *** 绪城边郊,杳无人烟的荒野边上,居然莫名立着一间木房。木房的搭建非常简陋,木料的切面尤为粗糙,没上漆,风一吹,切面上沾了灰,便好像垂垂老矣的老人皮肤。屋顶没密封好,房梁居中的位子有一个大窟窿。木料还很新,完全没有岁月风化的痕迹,似乎木房是近几天才搭建起来的。 木房里面,一个被脱光了衣服的男人正悬挂在房梁下面。他的双手被麻绳死死捆着,绳子已在他的手腕留下血色的勒痕。而他的身体其他部位,更是惨不忍睹,皮肤大部分都被鞭子一类的武器抽破了,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本就干瘦的身子,在此刻更显得瘦骨嶙峋,触目惊心。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甚至裂缝都已经结出血色的痂,似乎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吃食物,没喝水了。 他好像承受不了这种极致的折磨,人已经昏厥过去。只不过他昏迷之后,两唇还轻轻张合着,似乎在说“不是我”之类的字眼。 仅片刻,一盆冰镇过的凉水陡然泼到他的头上。 昏迷的男人,猛地一个哆嗦,醒了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早已面目全非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仿佛看到地狱恶鬼的恐怖神色。 他的喉咙完全干哑,但他依旧拼了命地大叫道:“静舒,你听我说,子岩的死真的和我无关!” 不错,站在男人面前的一众人里,其中一个便是唐静舒。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目中只有冷意。 若在以往,她对他十足尊敬,纵然他本身是一个游手好闲、人见人恶的地痞混混。因为他是郁孟杰,郁子岩唯一的亲哥哥。 唐静舒还记得,郁子岩没出事之前,郁孟杰便屡屡惹事,然后又他们夫妇去帮忙解决。郁子岩曾为郁孟杰花过的冤枉钱,至少在百万以上。 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毕竟郁子岩本身也仅仅是一个三星酒店的经理,一百万足够他奋斗两年以上,而且期间还必须不吃不喝,不做任何消费。 郁子岩无疑对郁孟杰有大恩,恩情甚至超过手足亲情的极限。 可是郁孟杰非但不记恩,反而恩将仇报,串通富国社与赌王盟的人设局陷害郁子岩。 毫不夸张的说,郁子岩的死,与郁孟杰有着自己关系。因为郁子岩天生就是一个非常老实、而且非常知足的人,他从不冒任何险,做任何事情也一定把家庭放在第一位。 因为郁子岩把郁孟杰当成家人,所以才听信他的胡话,加入富国社,被人算计,最后欠下巨额债务,走投无路选择自杀。 这件事当然是唐静舒亲力亲为查清楚的。甚至现在她手上还有郁孟杰算计郁子岩的证据,便是赌王盟账户打给他的五万块钱。 仅仅五万块,就可以驱使郁孟杰去害郁子岩。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而这之类的事情,还不是绝无仅有。在这世上,不知多少手足兄弟,因为不起眼的一笔钱,反目成仇,甚至痛下杀心。 所以钱真的是万恶之根吗? 如果没有钱,这世上就不会再有此类的丑恶之事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怕的从古至今都不是钱,而是人,人心! 唐静舒面无表情地盯着郁孟杰,待他嘶吼够了,这才对身边的男人招了招手,淡淡说道:“继续打,别弄死就行了。” 男人抓起小几上的荆棘鞭子,便毫不犹豫抽打在郁孟杰的身上。 木屋里的惨叫声、嚎哭声持续不断,而随着时间推移,郁孟杰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痛苦。 唐静舒不会心软,对待任何害过郁子岩的人,她都不会留有半点怜悯。 她现在还没杀郁孟杰,仅仅因为时间还没到。 就在今天上午,她已经遣人去抓裴方舟了。 从她成功便成游万金的情人起,她就不断经营自己的势力。现如今,她手下已有一批随时为她效命的人,而这群人的本事也非常大,轻而易举就摸清楚了裴方舟的生活习惯。 裴方舟喜欢喝酒,而且号称千杯不醉。 但实际上,世上没有不醉的人,哪怕他(她)真的酒量惊人,也不可能绝对不醉。 裴方舟不醉,只不过是喝了又吐,吐了又喝,给人一种他非常能喝的感觉。 唐静舒查到,裴方舟每次喝酒之后,至少要睡十个小时以上。而且这段时间,哪怕是天打雷劈,他也不会醒。 从昨晚十点到今天凌晨四点,裴方舟一直在陪市区的其他领导喝酒。 毫无疑问,他要睡一个白天。换言之,纵然裴方舟平日谨慎无比,但唐静舒选在今天下手,也必定成功。 果不其然,才过晌午,太阳稍稍向西倾斜一点,木屋外便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两个男人抬着一个黑漆漆的大袋子,袋子里的东西不停蠕动,像猪一样。他们把袋子向木屋中间一摔,再解开袋口,便露出裴方舟酒意惺忪的脸。 唐静舒冷冷地盯着裴方舟,打招呼道:“好久不见,裴局长。” 裴方舟左右扫视四周,尔后挣扎着想站起身,然而他的手脚都被绑死了,完全动弹不得。 他只能口头威胁道:“你是唐静舒!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想牢底坐穿!?” 唐静舒温婉一笑,嘲讽道:“裴局长,我记得我去警局报案时,见过你。当时你还给了我非常隐晦的暗示。似乎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把你伺候好,你就能把子岩的案子查清楚,还我们孤女寡母一个交代。” 裴方舟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静舒抬手指向悬在梁下的郁孟杰,温柔笑道:“裴局长,我就是想好好伺候你一下——像伺候他那么伺候你。” 裴方舟转过头看到宛如挂在肉市贩卖的猪肉的郁孟杰,陡然色变。 他嘴里快速说着“还可以商量”之类的话,但唐静舒已经不打算听他的任何废话。她抬手示意,便有两个男人把裴方舟扶起来,尔后缓缓吊到房梁下面。 裴方舟厉声大吼道:“唐静舒!你这个臭婊子!你以为你巴结到游万金,就有好果子吃?哈哈哈……今天我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可是你的下场一定比我惨一百倍!” 唐静舒问:“怎么个惨法?” 裴方舟冷着脸道:“你想替郁子岩报仇,就必定要对付游万金。在绪城,游万金黑白通吃,除了我,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他没办法。你现在放我下来,再把绳子解开,我告诉你对付他的办法。” 唐静舒微微蹙眉,凝声问:“你真的知道办法?” 裴方舟道:“我是绪城警局局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然留了后路,不然我也坐不到这个位子。游万金这种人,实在太过危险,我若没有完全的把握,当然不敢和他接触。” 唐静舒犹豫着点头道:“如果你真的有办法,我可以考虑和你合作。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裴方舟问:“什么问题?” 唐静舒问:“子岩的尸体哪去了?” 裴方舟思忖道:“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郁子岩的尸体的确是在警局的冰库里无端失踪的,具体是谁把它弄走的,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在绪城警局,除了我,只有游万金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冰库里的尸体。” 唐静舒问:“游万金偷子岩的尸体做什么?” 裴方舟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先放我下来,我们慢慢商量对付游万金的事情。” 唐静舒摇头道:“我还不能放你下来。” 裴方舟的脸一冷,厉声道:“你以为把人吊着很好玩?” 唐静舒经常被游万金吊着当沙包一样蹂躏,他折磨她的时候,的确开心得像个小男孩,所以吊人的确很好玩,只不过被人吊就不那么好玩了。 唐静舒道:“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裴方舟问:“什么问题?” 唐静舒似笑非笑问道:“你以为我是脑子里不想事情的蠢女人?” 裴方舟皱眉道:“什么意思?” 唐静舒嘲讽道:“意思是,我放你下来,和你商量完对付游万金的事情后,再放你走。然后你一方面可以动用警方的力量,发通缉令抓我,另一方面还可以把我做过的事情告诉游万金,让他来对付我。” 裴方舟的脸色越来越冷,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唐静舒道:“一个聪明的女人,绝对不会把自己要完成的事情托付给某个男人。除非那个男人和子岩一样可靠。我能骗游万金,还能抓到你,证明我纵然不聪明,也不会太蠢。而你显然也不是子岩那类人。裴局长,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裴方舟冷冷说道:“除了我,没人知道对付游万金的办法。如果你想落得比我更惨百倍的下场,现在就可以一枪崩了我。” 唐静舒露出如花笑靥,小心翼翼问道:“裴局长,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问话的时候,她身侧已有一个男人,很是默契地掏出手枪,枪口正对裴方舟的脑门。 裴方舟明显慌了,急声道:“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名字,那个人就是对付游万金的关键。你放我下来,不要开这种玩笑!” 唐静舒笑道:“名字?你是说龙启阳?” 裴方舟的双目猛地一收,惊呼道:“你知道他?” 唐静舒忽然又不笑了。她目若冰霜盯着裴方舟,讥诮道:“我若连龙启阳都不知道,怎么敢去对付游万金?裴局长,现在看来,你心中唯一的筹码,好像也不再有用。你说我该怎么对付你?是一枪崩了你?还是先把你打个皮开肉绽,再用滚水烫个五分熟丢到野外喂狗?” 裴方舟红了眼,满脸狰狞道:“你在耍我!?” 唐静舒摇头道:“也不全是耍你。其实你一开始聪明一点,拿子岩的尸体和我迂回,兴许还真有机会逃脱。可惜你太蠢了,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女人要对付一个男人,必须事先做多少次功课,多少次演练。同样的,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她可以在意他到什么地步。哪怕他已经死了,变成尸体了,在她心中也无比重要。” “啊啊啊——” 裴方舟狰狞大吼,尔后发疯了一般恳求道:“一枪打死我!” 唐静舒冷冷说道:“没那么便宜。你身上也沾了子岩的血,居然想痛快的一死了之?放心,你肯定是死定了,不过不是现在。至少在今天凌晨以前,你和郁孟杰都绝对不会死。” 裴方舟目眦欲裂,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他还没说话,火辣辣的鞭子已经抽在他的身上,他的话语变成了惨嚎。 唐静舒在木屋里静站了一会,安静退了出去。 她看了手机时间,今天是五月七日,她已经在绪城逗留两天一夜,明天就是枪神社和巨鼎门的决战。 她不能再耽搁了,毕竟莫哭和莫笑都不是一般人,金蝉脱壳这种伎俩,时间久了必定被识破。 她必须尽快去弭城,把那个可怜的女孩换回来。 而在这之前,她必须联系沈星暮,共同制定接下来的刺杀计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3章 青虹 五月七日下午,沈星暮接到濯天虎的电话。电话里,濯天虎说了很多关于两家合作,以及之后《银河航线》全网联赛的问题。 虽然濯天虎的说话语气显得非常客气,但沈星暮依旧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威胁意味。很显然,沈星暮在蓝梦电竞馆的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触怒了他。 毕竟巨鼎门在弭城算是庞然大物。纵然虎鹰集团声望高,人脉广,经济实力强,可一旦和巨鼎门结怨,便难以讨到好。 蓝天精英学校是巨鼎门经营的一个分部,沈星暮在电竞馆的讲话早已散播到全国各地,蓝天精英学校的倒塌已是时间的问题,而蓝天精英学校一倒,便意味着巨鼎门又少了一个收入渠道——在枪神社全面停止对巨鼎门的枪支交易之后,巨鼎门的任何一个收入渠道都不可或缺。沈星暮的举动,无疑是直接将巨鼎门得罪透了。 现在沈氏集团和虎鹰集团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沈星暮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沈氏集团,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巨鼎门也已将沈氏集团视作敌人。 濯天虎分明是不想蹚浑水,方才在犹豫好几天之后,才打电话过来试探虚实。 这会濯天虎完全没提及巨鼎门的问题,沈星暮却不想和他继续绕弯子,面无表情说道:“濯董,据我说知,你的虎鹰集团也算不上绝对干净。事实上,单从游戏行业而言,你们开发的《银河航线》便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未成年少年,不少家长早对你们恨得牙痒。这并不是说你们开发游戏有错,在这个时代,游戏行业的确具备莫大的优势。而未成年少年们沉迷游戏,归根结底还是家长们的问题。” 濯天虎问:“小沈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从事游戏行业,本身就有罪?莫非我们现在合作的项目不是游戏项目?” 沈星暮淡淡说道:“我们合作游戏项目的前提是,先把目前的游戏城建筑项目做好。弭城外环的游戏城,还需要至少半年以上的工期。在这之前,我们沈氏集团和贵集团并未合作过任何游戏开发项目。至于从事游戏行业是否有罪,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现在有不少人,巴不得虎鹰集团倒闭。” 濯天虎冷声道:“小沈总,你这是话里有话?” 沈星暮道:“在游戏城的建筑项目上,我们沈氏集团可下了不少功夫,而且我们集团给出的建筑预算也比贵集团高得多。沈董,如果你仅仅是担心巨鼎门的人找你麻烦,就想解除我们两家的合作关系,未免太过唐突?毕竟,纵然从事游戏行业不算罪行,你的虎鹰集团也沾染了不少其他罪行。” 濯天虎问:“你在威胁我?” 沈星暮淡淡说道:“濯董,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早就知道枪神社和巨鼎门起了大冲突,巨鼎门已经向枪神社宣战,日期就在明天。现如今,仅仅是弭城,就有超过三十个中小型帮派注视着他们,而其他一些挂着正当职业招牌的企业或公司,大多也想从中获利。决定弭城未来地下秩序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想要在这场战争中获利的人可不少,而获利的前提,是站对位置。我想,贵集团应该也有不少打算。” 濯天虎冷哼一声,讽刺道:“小沈总,你说了老半天,就是想告诉我,现在我应该全力支持枪神社?” 沈星暮道:“你想支持谁,是你的问题。至少在游戏城建造完成之前,我不希望我们的合作终止。毕竟沈氏集团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好几个亿的预算,不能平白无故折掉。” 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似乎濯天虎在沉思。 沈星暮道:“濯董,我就不等你的回复了。如果你那边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挂了。” 沈星暮真的挂了电话,尔后静坐着思考起来。 夏恬替她剥了一个橘子,递到他嘴里。 橘子很甜,像糖一样,沈星暮嘴里甜甜的,心里好像也甜甜的。 沈星暮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叶黎嘴里老嚼着糖了。 沈星暮思忖片刻,凝声问:“夏恬,你觉得夏秦能打赢这一场大战吗?” 夏恬莞尔道:“哥哥或许在其他方面显得呆滞,甚至于有些愚蠢,但若是和人单挑,抑或是带人打群架,我从未见他输过。” 沈星暮点头道:“夏秦给人的印象的确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但是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我们不去一个人盯着夏秦,他可能被钱风竹或万青虹算计,最后一败涂地。” 夏恬的眉梢轻轻颤了一下,小声道:“我最近也眼皮老跳,总是莫名不安。以往的时候,无论哥哥去对付谁,我都很安心,但这次好像真的不一样。” 沈星暮盯着夏恬,安静吃完手中的橘子,凝声道:“要不你先回蛰城,这边交给我处理。” 夏恬摇头道:“我不放心。” 沈星暮道:“你自己都是一个不让人放心的人,你还能不放心别人?” 夏恬开眉而笑,却不言语。 沈星暮道:“唐静舒已经联系过我。今晚我要去找一个叫龙启阳的男人。如果之后的事情顺利的话,游万金明天必死无疑。如若唐静舒的计划有漏洞,最后没能抓住游万金,我也会第一时间赶去艾县栀子镇,帮助夏秦。” 夏恬反驳道:“你又没有分身术,哪里能在短短一天内完成这么难的两件事啊?要不你专心对付游万金,我去帮哥哥。虽然我好像真的病得更厉害了,但我也比一百个男人还要有用。” 一个懂得“念”的女人,哪怕她早已病入膏肓,也绝对比一百个普通男人有用。 昔日的杜昌翊就是最好的例子。身患重疾的他,甚至逼得杜贞使用了“鬼化”的力量。 现在的夏恬,“念”的强度不弱于昔日的杜昌翊。 沈星暮沉吟片刻,果断反驳道:“不行!你现在的状态,随时都可能晕倒,不能去那种血腥的战场。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叶黎,请他过来帮忙。只要有他陪着夏秦,无论钱风竹或万青虹耍什么手段,都无异于哗众取宠,只增笑料。” 夏恬轻叹道:“小娟怀着孩子,叶黎才回蛰城两天,你又把他叫过来,实在不好。” 沈星暮再一次沉默。 夏恬问:“星暮,关于小娟,你是不是一直怀有很深的疑问?”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我怀疑她一开始就是仇世的人。” 夏恬摇头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不过你错了。人总是按照自己的逻辑去思考问题,所以总是犯主观错误。小娟的确有问题,但绝对不是你所想的那种问题。她是普普通通的农村姑娘,从小受了很多苦,年纪轻轻就去城市里打工,受人欺负,最后还被人骗,莫名其妙欠下巨额债务。在她眼中,对她好的人只有叶黎,她做的一切,也仅仅是想留住叶黎的心。” 沈星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 夏恬道:“总而言之,现在叶黎必须陪在小娟身边。这边的事情,要由我们自己想办法处理。” 沈星暮盯着夏恬,她脸上只有恬静而美丽的笑。 沈星暮明白了,她已经做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夏秦万无一失。 于是他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就送你去找夏秦,明天你和他一起行动,如果夏秦真的被算计了,以你的能力,想保住他的命也不难。” 夏秦就在弭城,而且离沈星暮和夏恬的住所非常近。 沈星暮驾车不到半个小时,便找到夏秦暂时居住的地下台球馆。 虽然台球馆在地下一楼,但光线却比地面上更亮。每一张台球桌上都有明亮的白炽灯,而且楼道、四壁、以及天花板各处,也都装上了反光极强的瓷砖。 沈星暮清清楚楚看到,夏秦把钱漫欣摁在一张台球桌上,像是在做什么不可言的事情。 夏恬远远地捂着嘴,好半晌说不出话。 而两人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两人只是在单纯地切磋较量。 刚才那一幕,只不过是钱漫欣耍了小伎俩,夏秦一拳把她打退的同时,她死死拽着夏秦的领子,两人就一上一下坠到了球桌上。 沈星暮和夏恬来了之后,两人也不再切磋。 夏秦揉着嘴角的淤青,大大咧咧问道:“恬恬,还有我的好妹夫,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沈星暮简单地说了一下来由,便转过身向外走。 夏秦大骂道:“你脑子不好是不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你把你的女人交给老子保护?” 沈星暮不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不要本末倒置。我把夏恬送来,不是要你保护她,而是要她保护你。” 沈星暮送走了夏恬,自己的行动好像也变得灵活了许多。 他想单独见唐静舒一面,不过唐静舒在电话里告知,她本人还在绪城,现在在弭城的她,是一个替身。 沈星暮便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去唐静舒给的地址,找一个叫龙启阳的男人。 唐静舒并没有说具体的原因,她只告诉沈星暮,只要能把龙启阳活捉,就能逼游万金就范,甚至叫他脱掉衣服唱歌,他也不会反驳。 沈星暮很想知道,这个龙启阳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他又有什么东西,能把游万金这种巨擘牵制到那一步。 龙启阳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一栋冲天大厦的二十楼楼道里,沈星暮的视线穿过猫眼,清楚地看清了龙启阳的相貌。 他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相貌非常清秀,皮肤白皙细润,尤其是那双手,嫩得像初春的白葱花,若不是他的下巴和鼻子下都有明显的胡渣痕迹,他反而更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男人,便是游万金心中的逆鳞? 沈星暮想着,但也没有过多犹豫。他拧开房门,尔后一个手刀,将龙启阳直接敲晕在地,尔后用麻袋将他整个人装上,悄无声息地将他绑走了。 *** 弭城市区,黄金乡。 黄金乡的原名叫柳河街,这条街的确临河,而且河边的柳树也的确窈窕曼妙,尤其是莺飞草长的三月,嫩绿的柳叶宛如少女的笑靥般动人。 然而这里的一河美景,却远远不及满地黄金迷人。 黄金乡是整个弭城最繁华、也最混乱的地方。在这里,看上去像农民一样,提着一个黑袋子走着的人,可能是一掷千金的大老板,袋子里装的是十几斤现金;而一些看上去像上流人士,西装革履,开豪车,抱美女的人,却可能早已一贫如洗,下一刻就可能走到万丈天台,一跃而下。 挂着发廊牌子的店子,长椅上坐满靓丽的美少女,她们不但会做头发,还会跳曼妙迷人的舞蹈——不穿衣服的舞蹈; 没有牌子的饭馆子,里面不仅贩卖各种豪华菜色,甚至一些被国家明文保护的动物,也被摆上了餐桌; 闪烁着彩色牌子的酒、迪、KTV,里面不仅有各种高档次的酒,还有让人欲仙欲死的药; 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最最华丽的当属那个挂着“天国大道”的茶楼。旋转的骰盘上,每一个数字,便意味着几百上千万的赌资流动。 所以这家茶楼里的确有一条大道,只不过那不是通往天国的瑰丽大道,而是通往地狱的火照之路。 钱风竹就在这座茶楼里,而且坐在最高档次的VIP包厢里。和他同坐一个赌桌的人,却并非那些远近闻名的大老板,而且赌桌上也没有任何赌具,只有几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钱风竹喝着茶,眼睛却安静盯着桌对面的男人。 他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相貌非常爽朗阳光,而且嘴角总是扯动着温和的笑容。 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平易近人的小伙子,几年前便双亲因黑帮纷争离世,连他自己也是从血淋淋的尸山里勉强逃出来的。 他就是万青虹。意为划过长空,横穿苍穹的万千光虹。 万青虹只用了短短不到五年时间,就从一无所有、朝不虑夕的过街老鼠,变成了弭城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 他现在有资格和巨鼎门门主钱风竹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便是最好、最有力的证据。 钱风竹盯着他,嘴巴没说话,但眼睛好像却已发问。 万青虹微笑道:“钱门主,我说过的话一向有效。只要你能把这场战争挑起来,我就有办法让你们巨鼎门赢得这场战争。” 钱风竹淡淡说道:“几年前的万骁也认为,只要枪神社敢动手,他就能直接灭掉枪神社。结果却是他的白虎帮一夕之间变成历史。虽然无论有没有你的存在,我们巨鼎门和枪神社的战争也在所难免,但我还是想提前知道,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不然我不介意,在明天的大战开始之前,先把近两年声名鹊起的万帮主也变成历史。” 万青虹保持脸上的笑容,但眼睛好像冷了一分。 钱风竹盯着他,心中忽然一个寒颤,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之感无由来地滋生在心里。其恐惧感之强,甚至让钱风竹的双腿止不住颤抖,在空调调温16℃的房间里流出汗水。 万青虹轻叹一声,目中的冷意渐渐淡去,略带遗憾地笑道:“钱门主,你没有惊恐地叫出声来,的确很令我惊讶。不过这并不代表你比其他人好多少。” 钱风竹重重地喘息两声,抬手擦掉额上的汗水,冷着眼问道:“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万青虹道:“我什么也没做。这仅仅是普通的注视而已。当然,如果你想知道我真正的实力,我也不介意向你透露一点。” 他说话时,单手猛地一拍赌桌。由纯玉带石打造的、重达半吨的赌桌,竟陡然变成石屑碎末——不是粉碎成数块,而是变成了比指甲盖还小的无数碎末。 钱风竹的神色猛然凝住。他以前只知道万青虹很不简单,却从未想过,这个曾经宛如丧家犬的小伙子,居然拥有这种非常人所能理解的诡异力量。 别说一张桌子,哪怕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无论一个人的击打力怎样强,最多让石头碎成几小块,绝不可能把石头打成灰。 钱风竹俯下身,捡起一块石屑检查,这的确是玉带石的质地,哪怕是非常细小的碎屑,也坚硬无比。 钱风竹心里发凉的同时,万青虹再一次悠悠笑道:“钱门主,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你不可能不懂。无论枪神社怎样强大,社内的主心骨终究只有刘俊和夏秦两个。而现在,刘俊已是残废,对我们真正有威胁的人,只有夏秦一个。你可以试想一下,五年前,夏秦赤手空拳打败了我的父亲,并将他抛尸河里。而现在,我以万骁的儿子的身份再一次向他提出单挑,他会拒绝吗?” 钱风竹沉声道:“关于夏秦,我的了解不是特别多。但如果他还是一个男人,就绝对不会拒绝这种决斗。” 万青虹露出如沐春风的温暖笑容,称赞道:“钱风竹,我们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夏秦不会拒绝和我单挑。现在你只需要客观判断,我和夏秦一对一单挑,最后赢的人会是谁就可以了。” 钱风竹不得不承认,万青虹随手就能把一张纯玉带石桌拍成碎片,在这个世界,只要还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就绝对不可能单挑打赢他。 钱风竹沉默片刻,点头道:“明天,艾县,栀子镇,照你的计划行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4章 绝杀 肖寒承到弭城已有三天,这期间,他一直在黄金乡,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事情也没做。他玩得开心的时候,可以随手将一张存有好几十万的银行卡送给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陪酒姑娘,而他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凶相毕露,翻手覆手间剥夺一个人的下半生。就仿佛,他专程来弭城,真的只是为了玩。等他玩开心了,自然就会回霓城。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任谁都能想到,在弭城即将大乱,山雨欲来的时刻,肖寒承出现在这个城市,便一定有所企图。 肖寒承在黄金乡的这段时间,已经和巨鼎门一半以上的高层有过接触。霓城肖家是一个庞然大物,哪怕是在弭城称王称霸的巨鼎门,也绝对不愿招惹肖家的人。 所以肖寒承在弭城过得很好,至少巨鼎门的高层们不敢随便打他的主意。 而他和巨鼎门的高层多次接触之后,发现这个大势力,看似强大,不可撼动,实则外强中干,内部已发生很严重的腐化。 首先便是经济问题。现在巨鼎门的财务非常吃紧,毕竟钱风竹上任的第一时间,便已切断了所有与枪神社有关的枪支交易。虽然终止这些交易可以一定程度影响到枪神社在弭城的发展,但毫无疑问的是,巨鼎门本身也将承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其次还有巨鼎门内部争斗的问题。巨鼎门并不是钱霄汉一个人打下来的天下,其中还有不少元老。而这些元老的能力与资历,当然不比钱风竹弱。巨鼎门不是古时的王朝,“皇位”当然也不是世袭制,钱霄汉死后,最适合坐上巨鼎门门主宝座的人,不一定是钱风竹。钱风竹力排众议,强行坐上巨鼎门的龙头位子,短时间内当然很难坐稳。 眼下枪神社和巨鼎门的大战一触即发。如果巨鼎门的高层们在这时候做一点手脚,钱风竹便很容易自顾不暇,遑论打败枪神社和夏秦。 钱风竹心中已有结论,钱风竹很可能活不过明天,巨鼎门很快又会改朝换代。 他的眼光一向看得很远,既然现在巨鼎门存在如此多的矛盾与问题,他便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在巨鼎门内建立属于自己的威望。 或许假以时日,连巨鼎门也将落入他的囊中。 不过他并没有急功好进,他还记得自己来弭城的最初目的。早在半年前,肖寒承便和唐静舒取得了联系。他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关于绪城赌王盟的信息,尤其是击败游万金的办法。 赌王盟和周遭其他大势力有着本质区别。在赌王盟内,不谈义气,也不谈感情,第一宝座永远是能者居之。简而言之,只要有人能打败游万金,哪怕那个人是一个街头乞丐,也会被赌王盟的高层们拥为龙头老大。 从巨鼎门存在之初,好几十年里,一直如此。 肖寒承这次来弭城,就是为了配合唐静舒的计划,一举击溃游万金,进而将赌王盟收入囊中。 唐静舒的计算中,在枪神社和巨鼎门决战的当天,游万金会强制召集赌王盟内没参战的所有高层,用绝对强硬的手腕,拿下整个巨鼎门。而那个时候,游万金势必动用武力,他手下的最强武力,无疑是莫哭与莫笑。 除非遭遇特殊事件,这对双胞胎兄弟永远形影不离跟着游万金。游万金有他们保护,哪怕是世界最顶尖的杀手,也绝难动他一根毫毛。 然而事无绝对,这对兄弟早已被唐静舒离间。哥哥莫哭现在已经算是唐静舒的人,只有弟弟莫哭对游万金忠心耿耿。 游万金想要一举拿下巨鼎门这种大势力,莫哭和莫笑便至少要有一个人出手威慑。 换言之,那时候留在游万金身边是也只有一个人。 唐静舒说过,游万金更喜欢莫哭,因为莫哭比莫笑更会说话,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所以那时候,留在游万金身边的很可能是已被唐静舒收买的莫哭。 肖寒承思忖着。他认为唐静舒的计划的确很缜密,其中许多细节、乃至是人心都有计算到。但事无绝对,万一游万金不对巨鼎门的高层们示威呢?万一留在游万金身边的人是莫笑呢? 而且唐静舒把整个刺杀计划计算得这么好,甚至她独自一个人都能完成,为什么还要找肖寒承帮忙? 肖寒承自己也有点想不明白这一点。虽然唐静舒说清楚了,他去了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便是压制住跟随游万金的其他高手。 可是连莫哭都被唐静舒收买了,其他高手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这些天里,肖寒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而随着他深思,渐渐想出一个很可怕的可能。便是唐静舒找他合作,并不是为了合作,而是想利用他应付某些难局。 肖寒承暗自留了心眼,在确定唐静舒的计划万无一失之前,他不会贸然行动。 一夜过去,枪神社和巨鼎门的决战时间终于到了。 这一天的黄金乡依旧繁华喧闹,有人在赌坊里猖獗大笑,也有人蜷缩在墙角独自恸哭懊悔。 肖寒承收到唐静舒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寥寥一段话,“游万金已经动手了,就在黄金乡的天国大道茶楼”。 肖寒承看了短信,却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叫人先去天国大道茶楼查看虚实。 很快,肖寒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的口述和唐静舒所述一模一样,巨鼎门超过一半的高层,包括钱风竹的亲兄弟钱俊飞都在。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至少两个保镖,正在贵宾包厢里谈话,只不过包厢的隔音效果非常好,肖寒承派出去的人听不到他们的聊天内容。 肖寒承暗自估量,如果游万金要对巨鼎门的高层们施压,这个过程不会太久,可能就前后几分钟,便会闹出很大的动静。 肖寒承想确定游万金动手之后,才带人去包厢里。不过在这之前,他也没有太过顾虑,直接带了一批人,彼此假装不认识,先后走进天国大道茶楼,坐在大厅里安静等候。 果不其然,肖寒承进入天国大道茶楼还不超过五分钟,楼上便传出尖锐刺耳的响动,这是枪响声。 茶楼里顿时乱成一团,有一半以上的赌徒在此刻选择逃出茶楼,而另一小半赌徒居然没逃,反而兴奋地大笑着,蜂拥着向楼上跑,大概是为了看热闹。 似乎在这个茶楼,出现枪响声,甚至有人血溅一地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赌徒们不仅赌钱,有时候还赌命,而且赌命的那些人,在接触赌博之前,可能是百万、千万富翁。他们一旦赌输了,不仅家财散尽,连命也必须留下。 一夜暴富或一夜倾家荡产,前一刻生龙活虎,后一刻黯然离世。这就是赌博的规则。这就是赌徒的世界。 所以现在向楼上冲的赌徒们,大概是想看哪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老板又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了。 然而赌徒们的猜测错了。这次的枪响声和以往有些不一样。这些子弹并不是因赌博而射出的。 一声枪响之后,更多的枪响声随后荡开,宛如放鞭炮一样“噼噼啪啪”的,绵长不绝。 充在最前面的赌徒,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长廊某处打出的子弹射穿胸口,瞬间变成血淋淋的尸体。 其他赌徒们终于反应过来。没人愿意为了看热闹把自己的性命打进去,他们宛如受惊的鸭子,惊恐大叫着,又转身向楼下跑。 而在这个过程中,肖寒承以及他带来的一群好手,都已行动起来。 肖寒承拥有很强的身体能力。他并不跟着赌徒们挤楼梯,而是徒手攀墙,轻而易举就攀上二楼。 他带来的人,大部分是杜昌翊生前训练出来的杀手,实力并不比六鬼弱。 当肖寒承领着一群杀手冲进二楼长廊,便看到一个面容冷漠,宛如完全没有感情的男人正持枪站在长廊上。 肖寒承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人不是莫哭就是莫笑。 而他的身前,已倒下十几具尸体。 其中有身体强韧的保镖,也有茶楼服务员,还有一些原本在二楼赌钱,但运气倒霉到极点的赌徒。 巨鼎门的高层们都还活着。 有人站在长廊边上,战战兢兢,冷汗直冒。 还有人干脆就趴在地上装死,只不过装得一点也不像。 ——这个人到底是莫哭还是莫笑?包厢里的情况怎么样?唐静舒是否已经得手。 肖寒承快速思索着,额上猛地渗出冷汗,因为那个面无表情的那人已经把枪口指向了他。 肖寒承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莫哭还是莫笑!” 男人不回答,但扣在扳机上的食指轻轻动了一下,明显是准备开枪。 同一时间,肖寒承身后,数名杀手一跃而起,宛如古代轻功高强的侠客,一瞬间靠近那个男人。 这些杀手都是杜昌翊亲手训练的,昔日的六鬼,被刘俊视作世间最顶级的杀手,而这群杀手,当然不会比六鬼弱。 他们同时出手,藏在衣服里的武器均在一瞬间泛出寒光,组成绝杀之势,似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诛杀那个男人。 可是他们快而凌厉的攻击,却仿佛小孩子在打架一般,凭空挥动武器,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的攻击却莫名全打空了。 正当肖寒承惊疑之时,男人很随意地抬手一挥。他的手根本就没打到任何人,包围他的杀手们却仿佛都已遭受重击,均喷血倒飞而出。 肖寒承的心里微微发凉,正想张口企图和那个男人交谈时,包厢里忽然有声音传出来。 那是游万金的声音,他说:“莫笑,够了,先回来。” ——这个男人是莫笑?那留在包厢里的无疑是莫哭。莫哭不是早就被唐静舒收买了吗?游万金怎么还活着? 肖寒承飞速思考之时,莫笑已经走进包厢。 肖寒承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正想转身离开之时,包厢里再次传出游万金的声音,他冷冷说道:“小兄弟,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肖寒承的心中忽然升起难以形容的惊恐感,这感觉甚至比直视莫笑时还要强烈得多。他忍着心悸,压着声音问道:“你想怎么样?” 游万金道:“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坐一下?” 肖寒承只能硬着头皮跨过一地的尸体,走进包厢里。 这会包厢里有八个人,除了游万金、莫哭、莫笑、唐静舒,剩余的四人都是巨鼎门的高层。 包厢外,还有几名巨鼎门高层,只不过他们这会没敢再进来。 肖寒承的胃在收缩,眼前的画面几乎让他呕吐出来。 因为除了游万金、莫哭、莫笑,包括唐静舒在内,所有人都被扒光了衣服。 巨鼎门的高层们还好,他们虽然受惊不少,但本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唐静舒就不一样,她此刻早已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很显然是才受过非常严酷的拷打。 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可她并没有死,因为她的眼睛还能动。她的眼睛里充斥的是无穷无尽的杀机。 她对游万金早已恨之入骨。 游万金坐着,安静地喝了一口茶,淡淡问道:“小伙子,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穿衣服?” 肖寒承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游万金道:“他们都是巨鼎门的高层人物,在弭城权势之大,一呼百应,横行无忌,就像古时无法无天的地方官。他们站得太高,所以把自己的声望名誉看得反非常重。如果他们被某人抓住某个不得了的把柄,地方官很容易变成狗奴才。” 肖寒承懂了,现在游万金无疑已经拿到巨鼎门高层们的裸照。他有了这个,想控制、支配这些巨鼎门高层已是易如反掌。 无论钱风竹能否打赢今天这场战争,巨鼎门的最后主人也将变成游万金。 游万金似笑非笑说道:“我听说霓城有个肖家,肖家有个大少爷,名字叫肖寒承。” 肖寒承的脸色在下沉。 游万金继续道:“肖家可是庞然大物啊。如果我拿到肖寒承的某些把柄,似乎也能从肖家捞到不少好处。” 肖寒承冷声道:“你想叫我也脱光衣服?” 游万金道:“你可以不脱。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你和唐静舒密谋的一切。” 他说话时,忽然一抬腿,就把倒地上的唐静舒踢出很远,一直滚到墙角边上才停下。 肖寒承看着满身是血的唐静舒,已然知道,她的计划全部落空了。 他不想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便沉声说道:“唐静舒第一次联系说时,说是知道你的弱点,如果能利用好这一点,便能直接将你击倒。” 游万金问:“我的弱点是什么?” 肖寒承道:“你的弱点是一个叫龙启阳的男人。” 游万金的眉头猛地一皱,冷声问:“然后呢?” 肖寒承道:“她告诉我,只要我能想办法把龙启阳抓到手,就能轻而易举控制你。” 游万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抓龙启阳?” 肖寒承道:“因为龙启阳的行踪一向很隐秘,唐静舒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游万金问:“所以你们临时更改计划?在今天出手对付我?” 肖寒承道:“唐静舒说他已经买通了莫哭,今天你对巨鼎门的高层们动手,莫哭和莫笑必定会分开行动。而你只要把莫哭留在身边,就必死无疑。” 游万金似笑非笑道:“莫哭和莫笑的确分开了,留在我身边的人也的确是莫哭,但我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 肖寒承道:“所以我知道,唐静舒一开始就输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你看在眼里。莫哭一开始就没被唐静舒收买,他只是在演戏罢了。” 游万金道:“但是我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唐静舒临时制定的这个计划,有没有你都无所谓,你为什么还要来。” 肖寒承心中一阵酸涩,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无缘无故受这么大的气,甚至于命悬一线,这的确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不过现在,肖寒承知道自己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了。他对唐静舒有了新的认识,越发意识到女人的可怕。 唐静舒一开始就知道,莫哭只是假装被她收买,但她依旧将计就计,佯装不知,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 直到现在,巨鼎门的高层们全数被控制,肖寒承被迫和游万金对话,这一切都在唐静舒的算计之中。 肖寒承看到了唐静舒递来的眼色。她虽然像死人一样蜷缩在墙角里,但她并没有死,而且还留有后手。 肖寒承现在的任务就是吸引游万金的注意力,为唐静舒制造绝杀的契机。 果不其然,当游万金问道这个问题时,唐静舒忽然动了。 她反手抓起头发里的一支尖锐簪子,猛地刺向游万金的后颈。 这一击,动如闪电,快如雷霆,连一秒钟都被无限细分的短促时间里,簪子豁然刺穿游万金的颈子。 同一时间,莫笑抬手一拳打向唐静舒,而莫哭闪身而前,竟帮唐静舒挡下了莫笑的攻击。 这一刻,肖寒承的心里不断升起凉意。 他发现自己又错了,莫哭居然真的被唐静舒收买了,不然他不会替她挡下致命的攻击。所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掌握之中。 ——这到底是几重布局?唐静舒为了计算出这绝杀一击的时机,究竟做了多少次演算?女人狠辣起来,居然真的可以把自己当畜生一样任人蹂躏? 肖寒承心中忽然有些后悔了。他感觉,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唐静舒利用了。他们不是合作关系,更不可能共赢,哪怕现在莫笑一拳打死肖寒承,唐静舒也不会心痛半分,甚至有可能拍手叫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5章 硬战 游万金的脖子在喷血,鲜血宛如泉涌一般,竟片刻便已将包厢染上一层殷红。然而他并没有死,甚至脸上没有半点绝望与死气,有的只有愤怒与冷漠。 人在行将就木之时,脑中想到的不应该是过往的点点滴滴吗?因为人死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一具必将腐化,回归大自然的骸骨。为什么游万金在此刻还能愤怒与憎恨,莫非他已经忘记了死亡本身? 肖寒承隐隐意识到了不妙,因为他又察觉到了新的问题。 既然莫哭真的被唐静舒收买了,那么之前莫笑不在包厢里时,唐静舒和莫哭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非要等到莫笑回来之后,再找机会偷袭?这不是画蛇添足,无端给自己的计划增加难度吗? 而且之前唐静舒的那一刺好快,不但肖寒承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兴许连一直站在游万金左右两侧的莫哭与莫笑也没察觉到。 既然唐静舒有这么凌厉的身手,那么她做游万金的情人那么久,必然有无数次机会发动这种神鬼难测的刺杀,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才动手? 这种种的疑问交织在肖寒承的脑中,他很快便想出新的可能。 唐静舒无疑对游万金恨之入骨,她若有机会,当然会毫不犹豫动手。她一直不动手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便是她没有信心能得手。 她的手法那么凌厉,甚至比杜昌翊训练出来的一流杀手还要迅猛得多,为什么会没有信心、没有把握?原因当然是游万金比她还要强大。 这么说也不对,正确的答案是,游万金比莫哭和唐静舒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强大。这便是当时莫笑离开包间,唐静舒和莫哭却没有急着动手的原因。 而现在,唐静舒动手了,但她和莫哭没有丝毫松懈,就仿佛,这对任何人都足以致命的一刺,却无法对游万金构成生命威胁。 其实稍微想想就能明白,莫哭和莫笑这种非常人所能理解的人类强者,本该目空一物,视人间万物如蝼蚁,却心甘情愿做游万金的保镖,像奴才一样受他使唤,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游万金和莫哭、莫笑一样,具备常人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而且他比这对兄弟要强大得多,不然他们不可能如此卑躬屈膝为他效命。 肖寒承的额上泌出大片冷汗,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被卷入怪物之间的斗争了。 眼下无论是唐静舒与莫哭,还是游万金与莫笑,都可称之为怪物。 而作为人的肖寒承,当然无法在怪物的战斗中独善其身。 此刻肖寒承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快点离开这里。 他站起身正要转身时,便看到游万金被洞开的脖子,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睛越来越冷,明显是动了杀机。 游万金必定要杀掉唐静舒与莫哭,而包厢内,包括肖寒承在内的所有人,亲眼目睹了游万金的能力,当然也很难再活下来。 毕竟游万金一直隐藏实力,便一定是不愿让人看到。所以看到他的能力的人,必定得死。 肖寒承转身就跑,他身后的杀手们也是很默契地一跃而前,掩护他撤退。 包厢门是开着的,游万金大步流星向外跑,可是人刚冲到玄关处,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推了回来。 看似大开的房门,居然有着一道无形屏障,阻止任何人进出。 肖寒承忍着心中的凉意,转身看了一眼,便见唐静舒已经穿好衣服,手持发簪,目光幽冷地盯着游万金。 而游万金脖子上的血洞已经完全消失,他那张遍布伤疤的脸上只有冰冷的杀意。他捏着拳,静止的拳头好像具备无形的力量,拳头四周的空气居然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流束旋涡。 莫哭与莫笑对峙着,这对兄弟似乎也已反目成仇,随时都会大打出手。 血色的包厢尤为安静,安静到房间内所有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极致的安静便意味着极致的压抑。 肖寒承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甚至有些脑缺血,即将昏厥过去。 此刻的安静,无疑是暴风雨降临的前兆。这就像一口堆满火药的油桶,现在只需要一丁点火星,就会引发惊天的爆破。 然而这四个人都还没动手,房门外忽然传来冷漠的声音。有一个男人在说话,他的话音非常冷,甚至比游万金的冰冷表情还要冷。他冷冷说道:“游万金,游老板,对付一个丧偶的可怜女人,你有必要慎重到这一步吗?” 游万金、唐静舒、莫哭、莫笑四个人闻言,表情都有细微的变化。游万金和莫笑是惊疑,而唐静舒与莫哭便好像如释重负,尔后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 肖寒承不解,忍不住转过头看向门外。 只见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单手挟持一个相貌清秀、宛如洋娃娃的男人走了进来。 房门的无形屏障竟对他们没有丝毫阻碍。 肖寒承完全怔住,尝试着向外走,可惜又被无形的力量推了回来。 *** 沈星暮昨晚就收到了唐静舒短信,洞悉了她的全盘计划。在她的计算中,她、莫哭、再加上沈星暮,也不足以击败游万金与莫笑。 所以她设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局。在战斗开始之前,先对游万金发动偷袭,大幅度消耗他的“念”,尔后再用龙启阳威胁游万金,攻击他的心理防线。 在这种双管齐下的攻势下,强如游万金,也绝对无法从容应付,最后的结果也只可能是含恨死亡。 这时沈星暮像拧鸭子一样拧着龙启阳,冷冷说道:“游大老板,听说你一直有一个另类的癖好,就是比较喜欢男人,尤其是那种相貌稚嫩,像极了小姑娘的男人。这个龙启阳,做了你的爱人多年,想必你也不忍心他就这样‘香消玉殒’。” 龙启阳就是唐静舒所说的,游万金的弱点。因为唐静舒是游万金的情人,而她侍奉他的这大半年时间里,他除了用鞭子抽打她,竟没碰过她的身子哪怕一次。 后来,时间长了,唐静舒便发现游万金不近女色,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他找情人,无非就是为了麻痹外人的视听,掩盖他的另类癖好。 此刻沈星暮挟持着龙启阳,无疑已经抓住游万金的把柄。 然而事实和沈星暮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星暮的话音刚落,游万金便猛地抬手一拳打出,他的拳头打在空气上,却好像产生了强大的气流。 这股气流异常锋锐,宛如无数把无形的短刀。 这些短刀精准无误地打到了龙启阳的身上。 龙启阳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全身便被轰击得体无完肤,变得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死。 沈星暮的双目轻轻一收,偏头看向唐静舒,唐静舒却也满目疑惑,明显是未曾想到游万金会这么做。 沈星暮看了一眼龙启阳,他的眼神非常复杂,像是眷恋,又好像是释然。似乎他也很喜欢游万金,而且愿意为游万金而死。 他就这样闭上了双眼,尔后变成了再也不会动的尸体。 沈星暮顺手将龙启阳的尸体抛下,冷冷说道:“游万金,论狠辣,可能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你。” 游万金淡淡说道:“无毒不丈夫。龙启阳的确很让我喜欢,不过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忽然不喜欢他了。” 他说着,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邪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沈氏集团的大少爷沈星暮。你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丰神如玉,一表人才,而且眼中有傲气,桀骜不驯,是我最喜欢的那类男人。” 听到这种令人作呕的话,沈星暮忍不住皱紧眉头,冷着脸问道:“莫非你不知道,当我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死人了?” 游万金哈哈大笑,尔后双手猛地一张,强大的“念”便如潮水翻滚一般不断涌出。 尔后他的身体居然有了奇特的变化,本就狰狞的脸,逐渐扭曲,变得抽象,甚至不像存在人间的脸。 而且他的头部也出现了奇特的变异,居然长出了一对角。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凝重。他曾见过这样一双角,杜贞对付杜昌翊的时候,使用了“鬼化”的力量,而她的“鬼化”形态,便有这样一双角。 沈星暮将自身的力量提到最高,抵挡游万金的“念”的同时,身形猛地向前冲刺,一拳打向游万金的脑袋。 与此同时,唐静舒也没有丝毫停顿。她的发簪凝聚了异常强大的“念”,再一次刺向游万金的脖子。 两人前后夹击,游万金便将双手左右张开,竟轻而易举地挡下了二人的攻击。 沈星暮的身形一转,忽然一个跳跃,一脚横扫游万金的胸膛。 游万金不闪不避,胸前强大的“念”凝聚成无形屏障,强行挡下沈星暮的飞腿。 而唐静舒也抓住游万金露出破绽的短促时间间隙,左手化作尖锐的鹰爪,陡然抓向游万金的胸膛。 游万金的身形非常敏捷。他向后一跃,避开了唐静舒的爪击,但他胸口的衣物被唐静舒抓到了,胸口的皮肤露了出来。 沈星暮惊讶发现,游万金的胸膛上居然也有一个诡异的纹身。这是一张性别难辨的人脸,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它便有不一样的表情,而当人平视过去,便发现这张人脸好像是活的,它正邪魅大笑,宛如邪恶花海里的那一朵天仙子。 这种纹身,沈星暮曾见过,便是在沈星夜的胸膛上。 沈星暮当时问过沈星夜,他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纹身。 而现在看来,这个纹身果真存在莫大的玄机,很明显是某个势力特有的标志。 沈星暮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天神”,因为富国社和赌王盟有过合作,而富国社本身就是“天神”的一个分支,那么与富国社有联系的赌王盟,便很可能也是“天神”的分支。 沈星暮的神色一冷,厉声问道:“你是‘天神’的人!?” 游万金的神色微微一滞,似笑非笑道:“既然你知道‘天神’,就不要不知好歹与我作对。‘天神’的强大,远超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想象。沈星暮,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就离开这里,我既往不咎。” 沈星暮面无表情说道:“既然你是‘天神’的人,那我就更不能走了。你告诉我,杜贞的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她和杜茜是什么关系!” 游万金疑惑片刻,尔后释然道:“对了,杜祭司现在是沈临渊的情人,你认识她也不足为奇。不过你认识杜祭司,并不能成为我放你一马的理由。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你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现在就走,另一个就是留下来陪唐静舒一起死!” 沈星暮叹道:“看来你依旧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啊。” 沈星暮再一次动手,这一次,他的“念”变得更强,已经足够以蛮力击破游万金的“念”屏障。 而沈星暮攻击时,唐静舒便在一旁协防,两人一攻一守,彼此配合,短短不到十个回合,便将游万金彻底压制住。 当叶黎拿到第二朵善念之花之时,沈星暮的“念”便有了质的飞跃。现在的沈星暮,甚至有自信和杜贞正面一战。 虽然游万金也掌握了“鬼化”,但他和杜贞相比,总归要弱上一分。毕竟按职位等级来看,杜贞明显是仅次于安梦初的“天神”干部。 沈星暮、唐静舒、游万金三人大打出手之时,莫哭与莫笑也没闲着。这对兄弟也在交手,而且他们下手极狠,每一拳落下,便隐隐伴随空间的爆破声。 这个包厢实在是太小,完全不够这群人施展拳脚。 他们的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整个包厢便已一片狼藉,桌椅等陈设不少被打成了粉末,墙壁也被轰碎不少。 巨鼎门的高层们早就被吓破了胆,他们见墙壁破了,可以找机会逃跑了,便毫不犹豫向墙体的破口鱼贯而入。 可是游万金并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他在对付沈星暮和唐静舒的同时,居然还分出心神关注巨鼎门的高层们。 毫无疑问,试图逃跑的那群巨鼎门高层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而游万金分心攻击巨鼎门的高层们的同时,便必不可免露出防守上的破绽。 沈星暮和唐静舒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两人联合进攻,攻击精准无误地打碎游万金的胸膛。 游万金明显感觉到吃力,不愿与这两人一直近身缠斗,便想拉开距离,打拉锯战。 于是他对着窗户一跃而出。 他并没有跳到大街上,而是直接一跃跳到了对面大楼的天台上。 沈星暮和唐静舒当然不会犹豫,均是一跃跟上。 这栋楼有十几层高,天台上一马平川,凉风习习,很适合战斗。 沈星暮不留任何余地,对游万金展开疯狂攻击,唐静在一旁舒协助进攻。 游万金则是流着血不断躲避。 这样的追逐战持续了大概五分钟,沈星暮敏锐地察觉到,游万金在暗中筹划什么。因为他的左手几乎一直贴着左腿,只有在极度危险、仅靠右手无法抵挡攻击的时候,才抬起左手稍作抵抗。 沈星暮抬手一拳,轰向游万金的左腿。 游万金抬手抵挡。 而唐静舒抓住一瞬间的时间间隙,一爪抓向游万金的左腿。 当她把他的裤子抓掉一块,露出大腿的皮肤时,沈星暮便清楚看到,他的大腿上刻画着血色的符文纹路,明显是一道强大的咒术。 游万金仰头大笑,扯动嘴角揶揄道:“沈星暮,唐静舒,你们的反应果真迟钝,现在才发现我的诅咒。”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现在发现好像也不算太晚。虽然我对咒术符文不是特别了解,但我能看出来,你的符文并不完全,还没有构成饱和的回路。” 游万金嘲笑道:“你说对了,这道符文的确没有完全画好,但是不完全的‘恶灵咒术’,也完全足够应付你们两个了。” 他说话时,他的体表流动出黑色的光华。黑光交织着,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居然化作了一个黑色的旋涡。 外界不断有黑色的流光涌入旋涡,使得它越发深邃、强大。 沈星暮的双瞳轻轻颤动,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那些黑色的流光,无疑是只有他的紫瞳才看得到的恶念。 游万金居然试图吸取恶念让自身变得更强。 唐静舒的脸色变得苍白,明显是被这股越来越强的“念”震慑到了。 她咬着牙,沉声道:“沈星暮,我们一起出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沈星暮当然知道先发制人的道理。唐静舒的话音还没落下,他便已箭步向前,一拳打向游万金的脑门。 唐静舒也动用了全身的“念”,将所有“念”汇聚在簪子上,对着游万金的心口猛地刺下。 游万金不躲避,两人的强烈攻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游万金身上。 他的头骨碎了至少一半,心脏也已被簪子刺穿。 这种重创,哪怕是沈星暮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活下来。 可是游万金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甚至还狂傲地大笑了起来。 一股无比强大的“念”席卷而开,沈星暮和唐静舒均被震飞好几米远,坠落在地上。 唐静舒全身颤抖,挣扎着想站起身。但她好像已经全身脱力,久久站不起来。 沈星暮却没有这么糟糕。他的“念”比唐静舒强,哪怕战斗到现在也还留有不弱的力量。 他站起身,目光凝重地盯着游万金。 他知道,唐静舒已经不具备任何战斗力,接下来的这场硬战,只能靠他自己打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6章 决斗 弭城边郊,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个曼妙身影,幽然独立。一袭白衫风中细细,乌黑发丝融入风声,变成飘逸的瀑布。这一瞬间的奇特风韵,将她渲染得尊高、圣洁、缥缈、梦幻,宛如翩然落凡间、挥洒无尽光辉、普度人间万苦的慈悲仙子。 她是安梦初,不是慈悲善良的仙子,而是“天神”的圣女,同时也是“天神”的最高主宰。 她安静站在绿草蓬松的草原上,埋头低眉,注视脚下的泥土以及从泥土里拔地而起的植被。 湛蓝的天,凝雪的云,不知哪家小孩牵引的风筝,不知哪户人家杳杳升起的炊烟。绿油油的草,白茫茫的人,以及不可触的风。 飞鸟栖息,虫蚁忙碌,以及入夏以来不曾止息的蝉鸣,这一切都好像梦里的画面,像一幅杰出画师无数次调色、无数次落笔,勾勒出的野外风景画。 于是真的有人蹲坐在远处,一架黄匡端端正正立着。他在临摹,每一笔都出奇认真,每一笔落下,都带着奇特的神韵。 于是画中人与现实中的人惊人的重合在一起。 人的世界和画的世界,仿佛交织,一如梦与现实,真假难辨。 某一刻,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安梦初忽然就哭了。她埋着头,用细长的发丝遮住面容,眼泪便随两颊融入发丝,从发丝的缝隙里轻轻滴落。 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脆弱?总是忍不住流泪? 强如安梦初,早已拥有睥睨世间一切的力量的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流下了泪水? 安梦初啜泣着,纤细的身子不断颤抖,仿佛瘦弱的她,此刻正背负千钧负荷,随时都会因体力不支而倒下。 她咬着牙,用吼一般的语气说道:“深眠,你终于来了?” 画框前的男人,正是将叶黎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佟深眠。 他的面容很是温润秀气,却又不缺乏属于男人的英气与魄力,尤其是那一双安静而沉寂的双眼,仿佛望穿世间炎凉。凡俗中的一切,都已被他淡漠,而独独眼前这个女人,使得他眼波荡漾,变得痴迷。 佟深眠盯着画纸上的画,又看向草原上的人,轻叹道:“梦初,你的执念实在太深。其实我们都明白,无论是你我,抑或是‘天神’与‘大同’,都绝对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与命运。只要这个世界还有生命,就一定无法抹去与生命共存的恶意。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人,方才有无止境的恶,方才有恶念空间。末日浩劫,三朵善念之花,古老的梵唱,最终的抉择,这一切都好像世上最滑稽的笑话。五十年的轮回,又一次来到终点。怨塔成型与否,沈星暮是否对叶黎下手,又或者,叶黎能否找到属于他的那一丝纯善,都不存在任何意义。其实啊,早在五十年前,我们都还懵懂稚嫩之时,这一场漫长到足可横跨整个人类漫长纪元的游戏就已经结束。最终的选择权,依旧在你手中。” 安梦初的嘴角轻轻扯动,浮出一丝讥诮,嘲笑道:“所以你来找我,仅仅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佟深眠道:“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 安梦初道:“五十年前,我们定下契约,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许干扰善恶游戏的进程。我们的结局,由游戏中的当事者决定。” 佟深眠道:“但是你还是出手了。你利用左漫雪和徐旺汲取了大量的‘念’,那股力量原本属于善念之花。” 安梦初道:“我破坏了契约,你现在应该对我出手,最好直接将我扼杀在此。” 佟深眠沉默。 安梦初道:“这片大地的深处,藏着浩瀚的大世界。一座高塔,即将成型。” 佟深眠道:“怨塔成型之后,便无关善恶游戏,这个世界必将迎来末日。” 安梦初抬起头,抬手拭去眼角泪水,厉声道:“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死掉,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佟深眠道:“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 安梦初道:“可是命运偏偏让我遇到了你。对,五十年前的一朵善念之花,佟深眠。” 佟深眠再一次沉默。 安梦初道:“我能感觉到,善念之花的力量越来越弱了。沈星暮和叶黎先后拿到了两朵善念之花,可是他们的力量与你相比,宛如萤火比之皓月。” 佟深眠道:“我去丁县的棚户区住过一段时间,元成辑就是第二朵善念之花。” 安梦初道:“所以你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佟深眠摇头道:“我并不认为善念之花的力量变弱了。至少我能感觉到,叶黎的体内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在这一点上,沈星暮应该也一样。” 安梦初问:“他们的力量源泉是什么?” 佟深眠摇头道:“我不知道。” 安梦初问:“他们的力量足够拯救这个世界?” 佟深眠再一次摇头道:“我还是不知道。” 安梦初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阻止我?莫非在你眼中,我还不如那些早就该死的凡人?” 佟深眠沉默。 此时的沉默只能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默认。 安梦初惨然一笑,尔后骄傲的抬起头,冷冰冰地盯着佟深眠,淡淡说道:“既然你铁了心要阻止我,现在就动手。不然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怨塔的修建就不会终止。” 佟深眠小心翼翼地收拾画框上嵌着的画纸,将它卷成画卷,收到衣袖里,尔后站起身,强大到宛如大海翻滚的“念”汹涌席卷开来。 他盯着她,小声道:“对不起,梦初。” *** 弭城,艾县,栀子镇。 栀子花是一种白色的、芳香迷人的花朵。而栀子镇,也的确是被栀子花树环绕的绿色小镇。 这个镇子的风景非常好,山无重数,花不知名,四处弥漫着属于大自然的气息。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这里甚至没有多少文明造物,除了一条水泥砌筑的小路,剩下的只有原生态气息极浓的自然风景。 枪神社和巨鼎门的决战就在这个人烟稀少,宛如世外桃源的镇子里。 太阳当空的时间段,夏秦已经领着人到了。 他身边除了钱漫欣和夏恬,还有数十名好手。他带的人,无一不是枪法卓越,而且敢打敢杀的汉子。 夏秦对打架,尤其是打群架,信心十足。因为这二十八年来,他从未打输过任何一场架。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所以他现在相当闲适,很是惬意地倒在一片花丛中,嘴里叼着一支不知名的草,偶尔还尤为愉快地哼唱几句曲子。 此时的他,完全不像即将和人血拼的样子,反而像是来这个花香鸟语之地度假的旅人。 对此,夏恬和钱漫欣也都没说什么。 两个女孩均目光凝重地戒备着四周,防止钱风竹忽然带人冲杀过来。 然而钱风竹并没有躲在暗处伺机偷袭。 他带着一群人从夏秦等人的正面走了过来。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也都尤为随意,手上没拿任何武器,也像是前来漫步休憩的自由人。 夏秦看到了钱风竹,立刻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并且远远地招手,向钱风竹打招呼。 他的表现太过热情,就好像是在和阔别多年的好朋友问好,显得尤为古怪。 钱风竹走近之后,皱着眉淡淡说道:“夏秦,那些客套话就免了,我们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我想,我也不必再重申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夏秦懒洋洋地伸了个腰,随口道:“我的确准备好了,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公子哥,我一个能打十个。我看你手无寸铁,实在太过弱小,要不你再准备准备,我今天闲得很,有的是时间等你。” 钱风竹面无表情道:“你好像弄错了什么。” 夏秦问:“我弄错了什么?” 钱风竹道:“我来这里,不是找你单挑的。” 夏秦道:“这个我知道。” 钱风竹道:“要和你单挑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说话时,人群里走出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 夏秦的神色忽然一怔。他本身便是强者,强者往往能从其他强者身上嗅到异样的气息。而此刻,夏秦察觉到了这个人的强大,而且他一眼也认出了这个人,正是昔年从他手中逃过一劫的万青虹。 万青虹走到夏秦面前,微笑着说道:“夏秦,好久不见。” 夏秦想了一会,点头道:“我们的确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五年前那个抱头鼠窜的小家伙,现在居然长得一表人才。看来我当初放你走的确是对的,不然今天哪有机会再认真一次?” 万青虹保持温和的笑容,摇头道:“恕我直言,你放我走实在大错特错。” 夏秦问:“为什么?” 万青虹的笑容越来越温和。他含笑道:“你当初除掉我,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十年,最终寿终正寝。可是你放走了我,亲自给自己挖了坟墓。” 夏秦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自信能杀得死我?当初你老子好像也和你一样自信,只不过最终的死相着实难看得很。” 万青虹问:“所以你敢和我决斗吗?” 夏秦道:“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件事情是我不敢做的。” 夏秦话落的同时,抬起双拳,已做出接招的架势。 万青虹向钱风竹招了招手,一群人便直觉地后退,给二人让出场地。 夏秦后面,数十名神枪手在迟疑。 夏恬便说:“你们都后退,别干扰哥哥。” 待所有人都退开之后,夏秦和万青虹也终于动手了。 夏秦虽然脸上漫不经心,但心中已将警惕提到最高。他能察觉到,万青虹很强,比万骁更强,甚至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强得多。 若硬拼拳脚,他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打赢万青虹。但这种生死决斗,谁会拘泥于拳脚? 夏秦是枪神社的人。虽然他平常打架杀人,几乎都只用双手,很少用枪,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用枪。 他的枪法,在枪神社内,除开刘俊,绝对没人比他更好。 而他身上带着两把手枪,正是刘俊曾送给他的“追魂”与“夺命”。 上一次,太阳组织的杀手来袭,夏秦九死一生,若不是有这两把手枪在手,他绝对无法坚持到沈星暮前来相救。 夏秦深知这两把手枪的力量,它们随便一枪便有着将一栋大楼轰成碎片的力量。 夏秦不信,万青虹能接下“追魂”和“夺命”打出来的子弹。 所以战斗一开始,夏秦便没有和万青虹缠斗,不断后退、跳跃、躲避。 夏秦的的身手敏捷至极,但万青虹的拳法似乎更加凌厉。 夏秦在先后避开近十次攻击之后,终于露出了细微破绽。而万青虹的眼睛狠辣无比,当即抓住这一瞬的破绽,对着夏秦的胸膛猛轰而下。 夏秦努力变换身形,在拳头抵达胸口之前,险险避开。 然而他只是避开了拳头,没避开拳风。 万青虹打出的拳头,仿佛带动了无数空气,使得空间呜咽,宛如化作无数把细小的刀刃。 夏秦胸口的衣物当即破碎,连胸膛也受了创伤,变得血肉模糊。 夏秦惊讶万青虹的拳劲之余,当然也没有闲着。 他抓住万青虹收拳的一瞬间隙,以身体半浮空的状态,反手抓住腰后的“追魂”,在一秒钟也被无限细分的时间间隙里,“追魂”枪口颤动,发出尖锐的枪响声,一颗夹带无穷力量的子弹猛然打向万青虹的脑门。 ——赢了!这个距离,就算是刘叔也不可能避开。“追魂”的力量,足可将万青虹打成肉泥。 夏秦刚刚放下心,整个人还没来得及站稳,便听到“隆隆”响动的破风声。 这分明是万青虹的拳头又打来了,而且目标是夏秦的脑袋。 夏秦的双目在收缩,因为他看清了万青虹的手。万青虹的左手捏住了子弹,虽然子弹打破了他的手心,溅开了血花,但完全没有造成夏秦所想象的伤害。而更可怕的是,夏秦开了这一枪之后,身体处于一个极度不协调的状态,万青虹迎面打来的这一拳,已然避无可避。 这一瞬,夏秦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万青虹的拳头之强,仅仅是拳头带动的空气,便足以将夏秦的胸口打得血肉模糊。而这对着头部猛然打下来的一拳,显然足以将他的脑袋打碎。 这千钧一发之际,夏秦仿佛听到了两个女人的声音。 钱漫欣在唤他,叫他快点躲开。 夏恬这惊呼着“哥哥、哥哥”。 ——就这样结束了吗?老子刀山火海、枪林弹雨,叱咤蛰城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输了! 夏秦狠狠一咬牙,在这宛如电芒闪动的瞬间,竟又强行扭动身子,使得他的头部极大程度避开了万青虹的拳头。 可是这还不够,以万青虹的力量,哪怕只打到夏秦小半边脑袋,结局同样是将他打死。 夏秦咬着牙,怒吼着向上抬手,企图用手抵挡这致命一击。 当夏秦抬起手,古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万青虹的拳头居然莫名其妙就打空了。 对的,上一刻,夏秦已经看清了万青虹的拳头的轨迹,可是下一刻,拳头的轨迹发生了奇特的歪曲,诡异地错开了夏秦的脑袋。 这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干扰万青虹,使得他无法对夏秦痛下杀手。 夏秦茫然回头,只见夏恬双手抱拳,放在胸前,闭上眼念念有词地吟诵或祈祷着什么。他本就显得病态的脸,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而且汗如雨下,仿佛跑了数公里路,身体疲惫到了极点。 这一刻,夏秦终于明白了。是夏恬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自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6章 决斗 弭城边郊,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个曼妙身影,幽然独立。一袭白衫风中细细,乌黑发丝融入风声,变成飘逸的瀑布。这一瞬间的奇特风韵,将她渲染得尊高、圣洁、缥缈、梦幻,宛如翩然落凡间、挥洒无尽光辉、普度人间万苦的慈悲仙子。 她是安梦初,不是慈悲善良的仙子,而是“天神”的圣女,同时也是“天神”的最高主宰。 她安静站在绿草蓬松的草原上,埋头低眉,注视脚下的泥土以及从泥土里拔地而起的植被。 湛蓝的天,凝雪的云,不知哪家小孩牵引的风筝,不知哪户人家杳杳升起的炊烟。绿油油的草,白茫茫的人,以及不可触的风。 飞鸟栖息,虫蚁忙碌,以及入夏以来不曾止息的蝉鸣,这一切都好像梦里的画面,像一幅杰出画师无数次调色、无数次落笔,勾勒出的野外风景画。 于是真的有人蹲坐在远处,一架黄匡端端正正立着。他在临摹,每一笔都出奇认真,每一笔落下,都带着奇特的神韵。 于是画中人与现实中的人惊人的重合在一起。 人的世界和画的世界,仿佛交织,一如梦与现实,真假难辨。 某一刻,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安梦初忽然就哭了。她埋着头,用细长的发丝遮住面容,眼泪便随两颊融入发丝,从发丝的缝隙里轻轻滴落。 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脆弱?总是忍不住流泪? 强如安梦初,早已拥有睥睨世间一切的力量的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流下了泪水? 安梦初啜泣着,纤细的身子不断颤抖,仿佛瘦弱的她,此刻正背负千钧负荷,随时都会因体力不支而倒下。 她咬着牙,用吼一般的语气说道:“深眠,你终于来了?” 画框前的男人,正是将叶黎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佟深眠。 他的面容很是温润秀气,却又不缺乏属于男人的英气与魄力,尤其是那一双安静而沉寂的双眼,仿佛望穿世间炎凉。凡俗中的一切,都已被他淡漠,而独独眼前这个女人,使得他眼波荡漾,变得痴迷。 佟深眠盯着画纸上的画,又看向草原上的人,轻叹道:“梦初,你的执念实在太深。其实我们都明白,无论是你我,抑或是‘天神’与‘大同’,都绝对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与命运。只要这个世界还有生命,就一定无法抹去与生命共存的恶意。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人,方才有无止境的恶,方才有恶念空间。末日浩劫,三朵善念之花,古老的梵唱,最终的抉择,这一切都好像世上最滑稽的笑话。五十年的轮回,又一次来到终点。怨塔成型与否,沈星暮是否对叶黎下手,又或者,叶黎能否找到属于他的那一丝纯善,都不存在任何意义。其实啊,早在五十年前,我们都还懵懂稚嫩之时,这一场漫长到足可横跨整个人类漫长纪元的游戏就已经结束。最终的选择权,依旧在你手中。” 安梦初的嘴角轻轻扯动,浮出一丝讥诮,嘲笑道:“所以你来找我,仅仅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佟深眠道:“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 安梦初道:“五十年前,我们定下契约,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许干扰善恶游戏的进程。我们的结局,由游戏中的当事者决定。” 佟深眠道:“但是你还是出手了。你利用左漫雪和徐旺汲取了大量的‘念’,那股力量原本属于善念之花。” 安梦初道:“我破坏了契约,你现在应该对我出手,最好直接将我扼杀在此。” 佟深眠沉默。 安梦初道:“这片大地的深处,藏着浩瀚的大世界。一座高塔,即将成型。” 佟深眠道:“怨塔成型之后,便无关善恶游戏,这个世界必将迎来末日。” 安梦初抬起头,抬手拭去眼角泪水,厉声道:“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死掉,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佟深眠道:“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 安梦初道:“可是命运偏偏让我遇到了你。对,五十年前的一朵善念之花,佟深眠。” 佟深眠再一次沉默。 安梦初道:“我能感觉到,善念之花的力量越来越弱了。沈星暮和叶黎先后拿到了两朵善念之花,可是他们的力量与你相比,宛如萤火比之皓月。” 佟深眠道:“我去丁县的棚户区住过一段时间,元成辑就是第二朵善念之花。” 安梦初道:“所以你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佟深眠摇头道:“我并不认为善念之花的力量变弱了。至少我能感觉到,叶黎的体内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在这一点上,沈星暮应该也一样。” 安梦初问:“他们的力量源泉是什么?” 佟深眠摇头道:“我不知道。” 安梦初问:“他们的力量足够拯救这个世界?” 佟深眠再一次摇头道:“我还是不知道。” 安梦初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阻止我?莫非在你眼中,我还不如那些早就该死的凡人?” 佟深眠沉默。 此时的沉默只能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默认。 安梦初惨然一笑,尔后骄傲的抬起头,冷冰冰地盯着佟深眠,淡淡说道:“既然你铁了心要阻止我,现在就动手。不然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怨塔的修建就不会终止。” 佟深眠小心翼翼地收拾画框上嵌着的画纸,将它卷成画卷,收到衣袖里,尔后站起身,强大到宛如大海翻滚的“念”汹涌席卷开来。 他盯着她,小声道:“对不起,梦初。” *** 弭城,艾县,栀子镇。 栀子花是一种白色的、芳香迷人的花朵。而栀子镇,也的确是被栀子花树环绕的绿色小镇。 这个镇子的风景非常好,山无重数,花不知名,四处弥漫着属于大自然的气息。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这里甚至没有多少文明造物,除了一条水泥砌筑的小路,剩下的只有原生态气息极浓的自然风景。 枪神社和巨鼎门的决战就在这个人烟稀少,宛如世外桃源的镇子里。 太阳当空的时间段,夏秦已经领着人到了。 他身边除了钱漫欣和夏恬,还有数十名好手。他带的人,无一不是枪法卓越,而且敢打敢杀的汉子。 夏秦对打架,尤其是打群架,信心十足。因为这二十八年来,他从未打输过任何一场架。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所以他现在相当闲适,很是惬意地倒在一片花丛中,嘴里叼着一支不知名的草,偶尔还尤为愉快地哼唱几句曲子。 此时的他,完全不像即将和人血拼的样子,反而像是来这个花香鸟语之地度假的旅人。 对此,夏恬和钱漫欣也都没说什么。 两个女孩均目光凝重地戒备着四周,防止钱风竹忽然带人冲杀过来。 然而钱风竹并没有躲在暗处伺机偷袭。 他带着一群人从夏秦等人的正面走了过来。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也都尤为随意,手上没拿任何武器,也像是前来漫步休憩的自由人。 夏秦看到了钱风竹,立刻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并且远远地招手,向钱风竹打招呼。 他的表现太过热情,就好像是在和阔别多年的好朋友问好,显得尤为古怪。 钱风竹走近之后,皱着眉淡淡说道:“夏秦,那些客套话就免了,我们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我想,我也不必再重申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夏秦懒洋洋地伸了个腰,随口道:“我的确准备好了,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公子哥,我一个能打十个。我看你手无寸铁,实在太过弱小,要不你再准备准备,我今天闲得很,有的是时间等你。” 钱风竹面无表情道:“你好像弄错了什么。” 夏秦问:“我弄错了什么?” 钱风竹道:“我来这里,不是找你单挑的。” 夏秦道:“这个我知道。” 钱风竹道:“要和你单挑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说话时,人群里走出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 夏秦的神色忽然一怔。他本身便是强者,强者往往能从其他强者身上嗅到异样的气息。而此刻,夏秦察觉到了这个人的强大,而且他一眼也认出了这个人,正是昔年从他手中逃过一劫的万青虹。 万青虹走到夏秦面前,微笑着说道:“夏秦,好久不见。” 夏秦想了一会,点头道:“我们的确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五年前那个抱头鼠窜的小家伙,现在居然长得一表人才。看来我当初放你走的确是对的,不然今天哪有机会再认真一次?” 万青虹保持温和的笑容,摇头道:“恕我直言,你放我走实在大错特错。” 夏秦问:“为什么?” 万青虹的笑容越来越温和。他含笑道:“你当初除掉我,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十年,最终寿终正寝。可是你放走了我,亲自给自己挖了坟墓。” 夏秦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自信能杀得死我?当初你老子好像也和你一样自信,只不过最终的死相着实难看得很。” 万青虹问:“所以你敢和我决斗吗?” 夏秦道:“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件事情是我不敢做的。” 夏秦话落的同时,抬起双拳,已做出接招的架势。 万青虹向钱风竹招了招手,一群人便直觉地后退,给二人让出场地。 夏秦后面,数十名神枪手在迟疑。 夏恬便说:“你们都后退,别干扰哥哥。” 待所有人都退开之后,夏秦和万青虹也终于动手了。 夏秦虽然脸上漫不经心,但心中已将警惕提到最高。他能察觉到,万青虹很强,比万骁更强,甚至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强得多。 若硬拼拳脚,他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打赢万青虹。但这种生死决斗,谁会拘泥于拳脚? 夏秦是枪神社的人。虽然他平常打架杀人,几乎都只用双手,很少用枪,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用枪。 他的枪法,在枪神社内,除开刘俊,绝对没人比他更好。 而他身上带着两把手枪,正是刘俊曾送给他的“追魂”与“夺命”。 上一次,太阳组织的杀手来袭,夏秦九死一生,若不是有这两把手枪在手,他绝对无法坚持到沈星暮前来相救。 夏秦深知这两把手枪的力量,它们随便一枪便有着将一栋大楼轰成碎片的力量。 夏秦不信,万青虹能接下“追魂”和“夺命”打出来的子弹。 所以战斗一开始,夏秦便没有和万青虹缠斗,不断后退、跳跃、躲避。 夏秦的的身手敏捷至极,但万青虹的拳法似乎更加凌厉。 夏秦在先后避开近十次攻击之后,终于露出了细微破绽。而万青虹的眼睛狠辣无比,当即抓住这一瞬的破绽,对着夏秦的胸膛猛轰而下。 夏秦努力变换身形,在拳头抵达胸口之前,险险避开。 然而他只是避开了拳头,没避开拳风。 万青虹打出的拳头,仿佛带动了无数空气,使得空间呜咽,宛如化作无数把细小的刀刃。 夏秦胸口的衣物当即破碎,连胸膛也受了创伤,变得血肉模糊。 夏秦惊讶万青虹的拳劲之余,当然也没有闲着。 他抓住万青虹收拳的一瞬间隙,以身体半浮空的状态,反手抓住腰后的“追魂”,在一秒钟也被无限细分的时间间隙里,“追魂”枪口颤动,发出尖锐的枪响声,一颗夹带无穷力量的子弹猛然打向万青虹的脑门。 ——赢了!这个距离,就算是刘叔也不可能避开。“追魂”的力量,足可将万青虹打成肉泥。 夏秦刚刚放下心,整个人还没来得及站稳,便听到“隆隆”响动的破风声。 这分明是万青虹的拳头又打来了,而且目标是夏秦的脑袋。 夏秦的双目在收缩,因为他看清了万青虹的手。万青虹的左手捏住了子弹,虽然子弹打破了他的手心,溅开了血花,但完全没有造成夏秦所想象的伤害。而更可怕的是,夏秦开了这一枪之后,身体处于一个极度不协调的状态,万青虹迎面打来的这一拳,已然避无可避。 这一瞬,夏秦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万青虹的拳头之强,仅仅是拳头带动的空气,便足以将夏秦的胸口打得血肉模糊。而这对着头部猛然打下来的一拳,显然足以将他的脑袋打碎。 这千钧一发之际,夏秦仿佛听到了两个女人的声音。 钱漫欣在唤他,叫他快点躲开。 夏恬这惊呼着“哥哥、哥哥”。 ——就这样结束了吗?老子刀山火海、枪林弹雨,叱咤蛰城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输了! 夏秦狠狠一咬牙,在这宛如电芒闪动的瞬间,竟又强行扭动身子,使得他的头部极大程度避开了万青虹的拳头。 可是这还不够,以万青虹的力量,哪怕只打到夏秦小半边脑袋,结局同样是将他打死。 夏秦咬着牙,怒吼着向上抬手,企图用手抵挡这致命一击。 当夏秦抬起手,古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万青虹的拳头居然莫名其妙就打空了。 对的,上一刻,夏秦已经看清了万青虹的拳头的轨迹,可是下一刻,拳头的轨迹发生了奇特的歪曲,诡异地错开了夏秦的脑袋。 这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干扰万青虹,使得他无法对夏秦痛下杀手。 夏秦茫然回头,只见夏恬双手抱拳,放在胸前,闭上眼念念有词地吟诵或祈祷着什么。他本就显得病态的脸,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而且汗如雨下,仿佛跑了数公里路,身体疲惫到了极点。 这一刻,夏秦终于明白了。是夏恬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自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7章 救援 万青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拳头。在他出拳以前,他有绝对的把握,一拳彻底击杀夏秦。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绝对能够命中的一拳,偏偏打到了空气上。 他怔在原地,并没有急于追击。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一股非常奇特的“念”,就缠绕在夏秦的体表。刚才就是这股“念”阻止了他,让夏秦逃过一劫。他敢肯定,这股“念”绝对不是夏秦的,因为夏秦这种天生放浪、无拘无束、而且没有强烈愿望的人,几乎不可能掌握“念”。哪怕退一步,就算夏秦掌握了“念”,他的“念”也绝对不会这么温柔。因为“念”的性质与使用者的性格息息相关。 万青虹抬眼扫视,一眼便看到几十米外,一个女人正安静站着,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祷。 万青虹的双目陡然一收。他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念”极度纯粹,宛如一张纯白的宣纸,不受任何污秽玷染。也正是如此,她的“念”强大无比,至少比现在的万青虹强得多。 万青虹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恨意。他牢牢记得五年前的那一天,夏秦彻底粉碎白虎帮,并且亲手击杀了他的父亲万骁。从那一刻气,他与生俱来的优越便已完全崩溃。他宛如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日复一日的风餐露宿,日复一日的挣扎折磨。 他心中只有无穷的恨意。他恨夏秦,恨的却不是夏秦杀了他的父亲,而是恨夏秦让他体会到了人间极致的痛苦。 他心中一直藏着这一股恨意。似乎憎恨本身便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这股恨意,一次又一次支撑他从垂死的边缘活过来。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奇特的变化,仿佛忽然变强壮了,有了无穷的力量。 慢慢的,他认识了“念”,并且能熟练地使用“念”。 他越是了解到“念”的玄奥,便越是明白掌握“念”的困难。 甚至某些时候,他认为自己所掌握的“念”已经足够支撑他统治蛰、绪、霓、弭、赫五个大城市。 因为他掌握了玄奥的“念”,而其他人很难将之掌握。 但现在看来,万青虹发现自己错了。纵然“念”的掌握千难万难,也并不代表只有他一个人懂得“念”。 这场战斗,比他所想的要难得多。 万青虹暗自将自己的戒备提到最高,开始稳扎稳打,不再急于击杀夏秦。 他发现了一件事,虽然远处的那个女人拥有非常强大的“念”,但她本身的身体状况不是特别好。她不是有伤在身,就是得了什么疾病。 若打僵持战,万青虹有信心满满将那个女人耗到油尽灯枯。而那个女人一旦倒下,夏秦便必死无疑! 万青虹试探性地打出几拳之后,决定再次下杀手。 他知道,自己打出的每一次致命攻击,都能大幅度消耗那个女人的“念”。 事情也果真向万青虹预见的方向发展。 那个女人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瘦小的身子不断摇曳,宛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万青虹心中慢慢放心下来,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一声枪响猛然绕开。 万青虹的双眼猛地一收。在“念”的作用下,他看清了子弹的轨迹,赫然射向他的脑袋。 万青虹想起自己被打伤的左手,立刻意识到,这一枪若打到自己的脑袋,纵然能用“念”进行快速治愈,但也未必不会威胁生命。 毕竟夏秦手上的两把枪,也藏着非常强的“念”。 万青虹下意识后仰,子弹贴着他的额头划过,虽然破了皮,流了血,却也只能算不起眼的小伤。 当万青虹站稳身子,准备再次出击,夏秦竟又连续开了两枪。 万青虹只能扭动身子,变换身形,躲避子弹。 两把手枪,一共十二发子弹,夏秦已经用了四发,而剩下的八发子弹,对万青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他的确没办法无伤接下夏秦打出的子弹,但他若想躲,便是轻而易举。 接下来的数分钟里,万青虹干脆与夏秦拉开距离,先把他的子弹骗光。 万青虹的意图很明显,但夏秦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思考。他的神色显得尤为焦急,八发子弹,一发也没留,全都打了出来,但都被万青虹避开了。 当夏秦的子弹用完,万青虹的嘴角扯动出一抹冷笑,整个人宛如化作光影,倏地一下便靠近夏秦,抬手一拳打向他的脑袋。 这一次的结果和之前一样,因为那个女人的“念”的干扰,打空了。 万青虹却不着急,从容冷静地继续挥动拳头。 他能感觉到,缠绕在夏秦体表,保护他的“念”越来越弱了。 他最多再出三拳,那个女人必定倒下,而夏秦也将插翅难逃。 *** 夏秦的额头不断滴出冷汗。战斗到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场战斗和以往的任何一场战斗都不一样。 夏秦虽是打架的高手,连禹自强这种老一辈的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这是在没有“念”的前提之下。 眼前的万青虹明显掌握了“念”。 一个懂得使用“念”的人要对付一个不懂“念”的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事实上,若不是刘俊的“追魂”与“夺命”,以及远处夏恬的帮助,夏秦早被打成了肉泥。 夏秦终于慌了。当他注意到是夏恬在帮助自己时,就已发现她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夏恬会因为他而先一步透支,继而威胁生命。 夏秦捏着拳,被汗水打湿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 他想起来了,那个血色的夜晚,父母躺在冰冷的地面,自己只能带着夏恬仓皇逃跑的绝望。 他从未想过,自己带着妹妹,熬过了宛如地狱般的十年之后,还能再一次体会这种极致的绝望。 人为什么活着?因为希望是属于活人的。 那么人为什么会绝望?因为希望是从绝望中诞生的? 夏秦想起沈星暮曾说过的话。每个人的体内都藏着一股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念”,这股“念”正常情况下处于潜伏状态,很少有人能唤醒它的力量。 “念”是一种执念,一种迫切的愿望。人的极致念头,便可能激发潜藏在体内的“念”。 而现在,夏秦心中便有了强烈的愿望,便是尽快打倒万青虹,不让夏恬再进一步消耗“念”与体力。 他不敢想象,与自己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妹妹,忽然倒下的画面。 这一刻,夏秦真的感觉到了不可言的力量。 他体内的血液在飞速流动,心跳与脉搏也随之加快频率。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感觉自己能一拳将整个大地打碎。 这当然是他的错觉,天之大,地之阔,以人类的双拳,不可能打碎整个大地。 但毫无疑问的是,夏秦真的摸索到了一丝使用“念”的门径。 他现在忽然有信心和万青虹正面战斗了。 他咬着牙,双拳紧握,在万青虹拳头即将打下来的一瞬,猛然一个侧身,一拳打向万青虹的右肋。 这一拳,夏秦用了全力。 若是一个普通人,上身骨头绝对破碎大半。哪怕是换成懂得“念”的万青虹,也一定很难吃得消。 然而结果和夏秦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的这一拳的确是结结实实打到了万青虹的右肋,但这一击的效果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计。 万青虹只皱了皱眉,就像是被某个虫子咬了一下,有点痛、有点痒,然后就没事了。 夏秦的双瞳不断颤动。他意识到自己才掌握的些许“念”,还无法对万青虹构成任何威胁。 他猛地收拳,极速后退,想要拉开距离,再找机会摸索“念”的使用。 可是万青虹完全不给机会。他乘胜追击,将夏秦逼得躲闪连连,甚至连身子都鲜少站稳。 两人的战斗逐渐呈现一面倒的局势。 夏秦带来的那群神枪手终于站不住了。 有人躲在数米高的大树上,用狙击枪狙击万青虹。 纵然夏秦和万青虹缠斗在一起,很容易造成误射,但枪神社的精英成员无一不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一颗子弹划过长空,“碰”的一声打到万青虹的右臂。 只不过这颗子弹就像小孩子用玩具枪打出来的,虽然命中,却没有任何伤害。 而这一枪,同时也宣布了另一个开战讯号。 钱风竹大手一挥,他带了的人便从袖口抑或是腰侧掏出武器,大吼着冲杀了过来。 夏秦带来的枪神社成员,以及钱漫欣也都正面迎战。 刀光不断闪烁,枪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不已。 夏秦和万青虹的战斗也受到了干扰。因为不少枪神社与巨鼎门的人也都冲杀了过来。 夏秦抓住这个机会,转身就跑,想尽快带夏恬离开这里。 万青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冲上来帮夏秦做后盾的枪神社成员,居然没对万青虹造成丝毫阻碍。他轻而易举就杀了好几名枪神社成员,继而快步追了上来。 夏秦刚抓住夏恬,拉着她还没跑出几步,便感觉脊背发凉。 万青虹那无坚不摧的拳头,居然又打了过来。 夏恬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若纸,但她还是用了最后一丝力量,错开了万青虹的攻击。 而夏恬这一次强行使用“念”之后,身体已经完全透支,再难帮助夏秦。 这一刻,兄妹两人对视,一句话也没说。但他们又都同时做出了相同的举动,便是回头,用自己的身体替他(她)抵挡接下来的那一拳。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拳无论打在谁身上,都是必死无疑。而他们都不愿对方死。 此刻两人的回头,便好像毅然决然赴死的一对战士。 不过他们并没有死。 万青虹那一对宛如象征死亡的拳头的确打了下来,可是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 尔后,一声绵长的猫叫声响起,一只橘猫一跃而起,尖利的猫爪对着万青虹的手臂一抓,便抓出三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间点,早已回蛰城的叶黎,居然带着小橘赶了过来。 不只是叶黎和小橘,连徐小娟也来了,她就在远处的一株栀子树下,挺着大肚子安静站着。 夏秦认得叶黎,知道他是沈星暮的朋友,便悄悄松出一口气来。 夏秦扶着夏恬,沉声道:“叶黎,接下来麻烦你了。恬恬的状况非常糟糕,我必须尽快送她去医院。” 叶黎背对着夏秦,只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去。 夏秦抱着夏恬快步跑,在混乱的战场中横冲直撞。 其中好几次有巨鼎门的人持刀砍过来,但都被突兀冲过来的钱漫欣拦截了。 夏秦急声道:“钱漫欣,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你拿下钱风竹之后,想怎么处置都行。我先送恬恬去医院,之后回来陪你对付濯天虎。” 钱漫欣没说话,只是安静站在夏秦身后,替他断后。 夏秦冲出战场,找到自己的车子,便将夏恬扶上去,尔后不作思考,驾车以最快的速度驶向艾县。 *** 叶黎皱着眉盯着万青虹,又低头看了看伏在自己脚下的小橘,疑惑道:“你是‘天神’的人还是‘大同’的人?” 万青虹面目狰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黎道:“既然你既不是‘天神’的人,也不是‘大同’的人,那我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万青虹冷哼一声,抬手便一拳打了过来。 小橘再一次跳起,猫爪一挥,万青虹的手臂上便又多出三条触目的血痕。 叶黎也顺势向前反手便锁住万青虹的右臂,皱眉道:“你的‘念’掺杂了很强的戾气,这种力量,完全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用来保护人的。” 万青虹原本笑口常开的脸早已变得阴翳无比。 他盯着叶黎,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 叶黎道:“我是夏恬的朋友,今天专门过来帮她的。” 万青虹沉着脸,冷冷说道:“你很强,我不是你的对手,甚至连你带的这只猫都打不过。” 叶黎点头道:“因为你的‘念’过于暴戾,难以控制,反而失去了它原本的力量。” 万青虹没说话,而是转过身就走。 叶黎盯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问:“你之后还会对付夏恬他们兄妹吗?” 万青虹冷声道:“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过夏秦!” 叶黎轻叹道:“看来我果然是不能放你走。夏恬是我的朋友,夏秦是夏恬的哥哥,他们兄妹的感情很深。如果你质疑要找夏秦的麻烦,我就只能把你五花大绑交给他处理了。” 叶黎说话时,整个人如光影一闪,便出现在万青虹的身侧。尔后抬手一个手刀,便将他拍晕在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7章 救援 万青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拳头。在他出拳以前,他有绝对的把握,一拳彻底击杀夏秦。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绝对能够命中的一拳,偏偏打到了空气上。 他怔在原地,并没有急于追击。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一股非常奇特的“念”,就缠绕在夏秦的体表。刚才就是这股“念”阻止了他,让夏秦逃过一劫。他敢肯定,这股“念”绝对不是夏秦的,因为夏秦这种天生放浪、无拘无束、而且没有强烈愿望的人,几乎不可能掌握“念”。哪怕退一步,就算夏秦掌握了“念”,他的“念”也绝对不会这么温柔。因为“念”的性质与使用者的性格息息相关。 万青虹抬眼扫视,一眼便看到几十米外,一个女人正安静站着,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祷。 万青虹的双目陡然一收。他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念”极度纯粹,宛如一张纯白的宣纸,不受任何污秽玷染。也正是如此,她的“念”强大无比,至少比现在的万青虹强得多。 万青虹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恨意。他牢牢记得五年前的那一天,夏秦彻底粉碎白虎帮,并且亲手击杀了他的父亲万骁。从那一刻气,他与生俱来的优越便已完全崩溃。他宛如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日复一日的风餐露宿,日复一日的挣扎折磨。 他心中只有无穷的恨意。他恨夏秦,恨的却不是夏秦杀了他的父亲,而是恨夏秦让他体会到了人间极致的痛苦。 他心中一直藏着这一股恨意。似乎憎恨本身便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这股恨意,一次又一次支撑他从垂死的边缘活过来。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奇特的变化,仿佛忽然变强壮了,有了无穷的力量。 慢慢的,他认识了“念”,并且能熟练地使用“念”。 他越是了解到“念”的玄奥,便越是明白掌握“念”的困难。 甚至某些时候,他认为自己所掌握的“念”已经足够支撑他统治蛰、绪、霓、弭、赫五个大城市。 因为他掌握了玄奥的“念”,而其他人很难将之掌握。 但现在看来,万青虹发现自己错了。纵然“念”的掌握千难万难,也并不代表只有他一个人懂得“念”。 这场战斗,比他所想的要难得多。 万青虹暗自将自己的戒备提到最高,开始稳扎稳打,不再急于击杀夏秦。 他发现了一件事,虽然远处的那个女人拥有非常强大的“念”,但她本身的身体状况不是特别好。她不是有伤在身,就是得了什么疾病。 若打僵持战,万青虹有信心满满将那个女人耗到油尽灯枯。而那个女人一旦倒下,夏秦便必死无疑! 万青虹试探性地打出几拳之后,决定再次下杀手。 他知道,自己打出的每一次致命攻击,都能大幅度消耗那个女人的“念”。 事情也果真向万青虹预见的方向发展。 那个女人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瘦小的身子不断摇曳,宛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万青虹心中慢慢放心下来,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一声枪响猛然绕开。 万青虹的双眼猛地一收。在“念”的作用下,他看清了子弹的轨迹,赫然射向他的脑袋。 万青虹想起自己被打伤的左手,立刻意识到,这一枪若打到自己的脑袋,纵然能用“念”进行快速治愈,但也未必不会威胁生命。 毕竟夏秦手上的两把枪,也藏着非常强的“念”。 万青虹下意识后仰,子弹贴着他的额头划过,虽然破了皮,流了血,却也只能算不起眼的小伤。 当万青虹站稳身子,准备再次出击,夏秦竟又连续开了两枪。 万青虹只能扭动身子,变换身形,躲避子弹。 两把手枪,一共十二发子弹,夏秦已经用了四发,而剩下的八发子弹,对万青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他的确没办法无伤接下夏秦打出的子弹,但他若想躲,便是轻而易举。 接下来的数分钟里,万青虹干脆与夏秦拉开距离,先把他的子弹骗光。 万青虹的意图很明显,但夏秦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思考。他的神色显得尤为焦急,八发子弹,一发也没留,全都打了出来,但都被万青虹避开了。 当夏秦的子弹用完,万青虹的嘴角扯动出一抹冷笑,整个人宛如化作光影,倏地一下便靠近夏秦,抬手一拳打向他的脑袋。 这一次的结果和之前一样,因为那个女人的“念”的干扰,打空了。 万青虹却不着急,从容冷静地继续挥动拳头。 他能感觉到,缠绕在夏秦体表,保护他的“念”越来越弱了。 他最多再出三拳,那个女人必定倒下,而夏秦也将插翅难逃。 *** 夏秦的额头不断滴出冷汗。战斗到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场战斗和以往的任何一场战斗都不一样。 夏秦虽是打架的高手,连禹自强这种老一辈的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这是在没有“念”的前提之下。 眼前的万青虹明显掌握了“念”。 一个懂得使用“念”的人要对付一个不懂“念”的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事实上,若不是刘俊的“追魂”与“夺命”,以及远处夏恬的帮助,夏秦早被打成了肉泥。 夏秦终于慌了。当他注意到是夏恬在帮助自己时,就已发现她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夏恬会因为他而先一步透支,继而威胁生命。 夏秦捏着拳,被汗水打湿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 他想起来了,那个血色的夜晚,父母躺在冰冷的地面,自己只能带着夏恬仓皇逃跑的绝望。 他从未想过,自己带着妹妹,熬过了宛如地狱般的十年之后,还能再一次体会这种极致的绝望。 人为什么活着?因为希望是属于活人的。 那么人为什么会绝望?因为希望是从绝望中诞生的? 夏秦想起沈星暮曾说过的话。每个人的体内都藏着一股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念”,这股“念”正常情况下处于潜伏状态,很少有人能唤醒它的力量。 “念”是一种执念,一种迫切的愿望。人的极致念头,便可能激发潜藏在体内的“念”。 而现在,夏秦心中便有了强烈的愿望,便是尽快打倒万青虹,不让夏恬再进一步消耗“念”与体力。 他不敢想象,与自己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妹妹,忽然倒下的画面。 这一刻,夏秦真的感觉到了不可言的力量。 他体内的血液在飞速流动,心跳与脉搏也随之加快频率。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感觉自己能一拳将整个大地打碎。 这当然是他的错觉,天之大,地之阔,以人类的双拳,不可能打碎整个大地。 但毫无疑问的是,夏秦真的摸索到了一丝使用“念”的门径。 他现在忽然有信心和万青虹正面战斗了。 他咬着牙,双拳紧握,在万青虹拳头即将打下来的一瞬,猛然一个侧身,一拳打向万青虹的右肋。 这一拳,夏秦用了全力。 若是一个普通人,上身骨头绝对破碎大半。哪怕是换成懂得“念”的万青虹,也一定很难吃得消。 然而结果和夏秦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的这一拳的确是结结实实打到了万青虹的右肋,但这一击的效果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计。 万青虹只皱了皱眉,就像是被某个虫子咬了一下,有点痛、有点痒,然后就没事了。 夏秦的双瞳不断颤动。他意识到自己才掌握的些许“念”,还无法对万青虹构成任何威胁。 他猛地收拳,极速后退,想要拉开距离,再找机会摸索“念”的使用。 可是万青虹完全不给机会。他乘胜追击,将夏秦逼得躲闪连连,甚至连身子都鲜少站稳。 两人的战斗逐渐呈现一面倒的局势。 夏秦带来的那群神枪手终于站不住了。 有人躲在数米高的大树上,用狙击枪狙击万青虹。 纵然夏秦和万青虹缠斗在一起,很容易造成误射,但枪神社的精英成员无一不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一颗子弹划过长空,“碰”的一声打到万青虹的右臂。 只不过这颗子弹就像小孩子用玩具枪打出来的,虽然命中,却没有任何伤害。 而这一枪,同时也宣布了另一个开战讯号。 钱风竹大手一挥,他带了的人便从袖口抑或是腰侧掏出武器,大吼着冲杀了过来。 夏秦带来的枪神社成员,以及钱漫欣也都正面迎战。 刀光不断闪烁,枪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不已。 夏秦和万青虹的战斗也受到了干扰。因为不少枪神社与巨鼎门的人也都冲杀了过来。 夏秦抓住这个机会,转身就跑,想尽快带夏恬离开这里。 万青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冲上来帮夏秦做后盾的枪神社成员,居然没对万青虹造成丝毫阻碍。他轻而易举就杀了好几名枪神社成员,继而快步追了上来。 夏秦刚抓住夏恬,拉着她还没跑出几步,便感觉脊背发凉。 万青虹那无坚不摧的拳头,居然又打了过来。 夏恬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若纸,但她还是用了最后一丝力量,错开了万青虹的攻击。 而夏恬这一次强行使用“念”之后,身体已经完全透支,再难帮助夏秦。 这一刻,兄妹两人对视,一句话也没说。但他们又都同时做出了相同的举动,便是回头,用自己的身体替他(她)抵挡接下来的那一拳。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拳无论打在谁身上,都是必死无疑。而他们都不愿对方死。 此刻两人的回头,便好像毅然决然赴死的一对战士。 不过他们并没有死。 万青虹那一对宛如象征死亡的拳头的确打了下来,可是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 尔后,一声绵长的猫叫声响起,一只橘猫一跃而起,尖利的猫爪对着万青虹的手臂一抓,便抓出三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间点,早已回蛰城的叶黎,居然带着小橘赶了过来。 不只是叶黎和小橘,连徐小娟也来了,她就在远处的一株栀子树下,挺着大肚子安静站着。 夏秦认得叶黎,知道他是沈星暮的朋友,便悄悄松出一口气来。 夏秦扶着夏恬,沉声道:“叶黎,接下来麻烦你了。恬恬的状况非常糟糕,我必须尽快送她去医院。” 叶黎背对着夏秦,只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去。 夏秦抱着夏恬快步跑,在混乱的战场中横冲直撞。 其中好几次有巨鼎门的人持刀砍过来,但都被突兀冲过来的钱漫欣拦截了。 夏秦急声道:“钱漫欣,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你拿下钱风竹之后,想怎么处置都行。我先送恬恬去医院,之后回来陪你对付濯天虎。” 钱漫欣没说话,只是安静站在夏秦身后,替他断后。 夏秦冲出战场,找到自己的车子,便将夏恬扶上去,尔后不作思考,驾车以最快的速度驶向艾县。 *** 叶黎皱着眉盯着万青虹,又低头看了看伏在自己脚下的小橘,疑惑道:“你是‘天神’的人还是‘大同’的人?” 万青虹面目狰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黎道:“既然你既不是‘天神’的人,也不是‘大同’的人,那我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万青虹冷哼一声,抬手便一拳打了过来。 小橘再一次跳起,猫爪一挥,万青虹的手臂上便又多出三条触目的血痕。 叶黎也顺势向前反手便锁住万青虹的右臂,皱眉道:“你的‘念’掺杂了很强的戾气,这种力量,完全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用来保护人的。” 万青虹原本笑口常开的脸早已变得阴翳无比。 他盯着叶黎,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 叶黎道:“我是夏恬的朋友,今天专门过来帮她的。” 万青虹沉着脸,冷冷说道:“你很强,我不是你的对手,甚至连你带的这只猫都打不过。” 叶黎点头道:“因为你的‘念’过于暴戾,难以控制,反而失去了它原本的力量。” 万青虹没说话,而是转过身就走。 叶黎盯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问:“你之后还会对付夏恬他们兄妹吗?” 万青虹冷声道:“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过夏秦!” 叶黎轻叹道:“看来我果然是不能放你走。夏恬是我的朋友,夏秦是夏恬的哥哥,他们兄妹的感情很深。如果你质疑要找夏秦的麻烦,我就只能把你五花大绑交给他处理了。” 叶黎说话时,整个人如光影一闪,便出现在万青虹的身侧。尔后抬手一个手刀,便将他拍晕在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8章 反噬 此刻的战场非常混乱,据叶黎目测,现在冲杀在一团的两派成员,已经超过两百人,而这些人倒下后,立马又有人前仆后继冲入战场。而战场更外围,还有不少人严阵以待,其中大部分是枪神社的神枪手。 叶黎有点担心徐小娟,怕她也被卷入这种混乱的战斗中,便不做迟疑,俯下身,准备将万青虹整个人背起来,之后交给夏秦处理。 不过他刚伸手,便有人持刀怒吼着箭步冲来。 叶黎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必然也是某个帮派的头目。虽然他对各个城市的黑道以及地下秩序没有明确的认知,但总归从电视上学到了一点,便是出来混的,必须讲义气。 或者说,如果某个黑道老大被外人挟持了,而他手下的小弟们没有丝毫反应,那就只能证明这个老大做得太失败了。 万青虹显然并不是特别失败,至少还有小弟讲义气,冒着枪林弹雨前来救人。而且来救他的还不只一个人,第一个冲上来之后,立刻又有一群人冲上来。 只不过这些人在叶黎眼中,弱小得和刚学会走路的小狗子没什么区别。 叶黎随手挥了挥,只动用了轻微的“念”,便将冲来的一群人全都逼退。他再次俯下身,准备抓起万青虹时,神色猛然滞住,因为分明被他打晕的万青虹,居然睁着眼,而且他的眼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恨意,比之古代冷宫嫔妃怨恨还要强烈得多。 叶黎嗅到了危机感,身子猛地向上仰起。与此同时,万青虹一拳向上打去,拳头几乎贴着叶黎的下巴划过。 小橘发出凶厉的猫叫声,瘦小的身子宛如橘色的闪电,忽地一闪而至,抬起猫爪便抓向万青虹的脖子。 万青虹冷哼一声,单手对地一拍,身子蓦然浮空而起,并且凌空做出一个巧妙的转身,避开小橘的爪击的同时,抬腿一脚将它踢飞数米远。 小橘受了伤,发出委屈又绵长的猫叫声,一时间猫眼瞪得像铜铃一般,盯着万青虹一动不动,似乎它也认真起来了。 叶黎亲眼目睹了万青虹和小橘交手的短促经过,便立马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比自己所想的要可怕得多。而且他也清晰地感知到了,万青虹的“念”比之前强出了至少一个量级。 就仿佛,万青虹的体内藏着一个容量极大的容器,当他濒临危险、抑或是遭遇某些突发事件时,这个容器便会打开,源源不绝地为他提供“念”。 叶黎的神色变得凝重,暗自捏紧双拳,把自己的“念”提升到最强,准备与万青虹来一场硬战。 然而万青虹并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他冷冷地盯着叶黎,沉声道:“我承认你很强,但我若倾尽全力,就算不能同时打败你和你的猫,也必然让你们讨不到好。” 叶黎感受着万青虹体内深邃得宛如无底深渊的“念”,便只能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现在叶黎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轻而易举击败万青虹。 万青虹又道:“今天的闹剧到此为止。你回去后记得转告夏秦,今天算他运气好。不过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放弃对他的报复。哈哈哈……现在的他,兴许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就让他每天担惊受怕地活着。” 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就走。 叶黎盯着他的背影,迟疑好片刻,紧捏的拳头终于轻轻松开。 叶黎知道,纵然自己比万青虹更强,但他若想走,自己也很难留得住。 叶黎转过身,抬眼看到战场外,徐小娟亭亭玉立,开眉而笑,小橘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脚下,正用脸蹭她的脚踝。 叶黎从战场中心慢慢走过去。兴许是他的“念”本身就能给人一种畏惧之感,战场中喊杀的黑道成员们,居然很自觉地为他让出了路。 叶黎走到徐小娟面前,神色平和地盯着她,对着她笑。 就在昨天下午,叶黎和徐小娟逛完街回家后,他们原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好庆祝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但徐小娟心中好像有奇特的感应力,她居然知道夏恬遇到了麻烦,并且撒娇胡闹一般,要求叶黎星夜兼程赶到弭城艾县,来帮夏恬。 叶黎不知道徐小娟为什么能知道夏恬有危险。她不说,他便不问。 这一趟行程虽然有些枯燥,但好在叶黎最后赶上了,在夏秦和夏恬兄妹快撑不住的时候救下了的他们。 这会,叶黎站在战场外,他甚至不知道谁是枪神社的人,谁是巨鼎门的人。于是他不介入这场战斗,而是看向徐小娟,微笑着问道:“小娟,现在夏恬没事了,我们该做什么?” 徐小娟抿着嘴想了一会,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叶黎问:“夏秦送夏恬去医院了,要不我们也去医院看看?” 徐小娟摇头道:“我的确有点担心夏恬,想去看她。不过你不能去。现在沈星暮的情况应该也不是特别乐观,你还是去帮他。” 叶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沈星暮有麻烦?” 徐小娟道:“这个很简单啊。如果不是遇到特别棘手的事情,沈星暮怎么会把夏恬一个人丢在这种混乱的地方?如果夏恬这里的局势就已足够危险,那只能证明,沈星暮那边更危险。” 叶黎只好承认,以沈星暮的性格,哪怕他自己被人千刀万剐,也绝对不愿夏恬受到任何伤害。现在沈星暮和夏恬分开行动,的确足以证明沈星暮那边要危险得多。 不过叶黎并不知道沈星暮现在在哪里,便犹豫着掏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 电话响铃好久之后,终于接通了。 不待电话另一头出声,叶黎便先一步说道:“沈星暮,我现在在弭城艾县的栀子镇,夏恬和夏秦现在都没事了。你那边有没有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听筒里响起沈星暮的凝重话音。他沉声道:“我这里的情况非常糟糕。游万金比我预想的还要难对付得多。现在唐静舒已经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了。而游万金似乎拥有吸收世间恶念的能力,他的‘念’越来越强,但好在现在还处于一个奇特的凝滞状态,并没有对我发动攻击。” 叶黎道:“既然游万金并没有攻击你,那你直接带着唐静舒走啊。” 沈星暮冷声道:“今天若不杀掉游万金,我绝对不会走。” 叶黎沉默片刻,沉声道:“你说你的位置。” 沈星暮道:“你直接来弭城市区的黄金乡。你一到这里,就一定能感知到游万金的‘念’。” 叶黎认真道:“等我!” 这通电话结束,叶黎不再迟疑,拉住徐小娟便想找车子。 徐小娟扯了扯手腕,蹙着眉说道:“叶黎,你别管我,这里的人都伤不了我。你先去帮沈星暮,我自个儿去找夏恬就可以了。” 叶黎盯着她的脸,只见她脸上满是温柔,便点头道:“好的,小娟,我让小橘陪着你,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一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叶黎大步向镇子外跑。他获得第二朵善念之花之后,不仅“念”得到了深度的强化,连身体机能也发生了惊人的蜕变。他现在仅凭双脚跑动的速度,便可以达到时速一百,而且可以持续至少两个小时。 从艾县到市区,大概七十公里路,叶黎若跑过去,半个多小时就够了。 不过这样跑,明显过度耗费体力,于是他在路过一家摩托店时,几乎没有犹豫,便掏了四千多块,买了一辆性能还算不弱的越野摩托。他并不管牌照的问题,骑着摩托车便向弭城市区驶去。 *** 弭城市区,黄金乡,一座高楼的天台上。 沈星暮低估了唐静舒对游万金的恨。他以为她不再具备战斗力,思考独自对付游万金的方略时,她居然咬着牙站了起来。 唐静舒被游万金的“念”击飞之后,身体状态已经完全跌入低估。但她没有停手,勉强站起身后,又强行透支自身的“念”,对游万金发动攻击。 然而游万金启动“恶灵咒术”之后,全身笼罩的“念”宛如一口深邃的黑色旋涡。无论唐静舒发动什么攻击,都无法对游万金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黑色旋涡里反弹出来的“念”,将她轰击得宛如坠落的风筝,掠起又坠下。 这一次,唐静舒真的受了重创,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原本丰满的身子,这会也宛如枯槁一般让人心疼。 她闭着眼,似乎已经昏厥过去,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醒来了。 有了唐静舒的前车之鉴,沈星暮便不会强行对游万金发动攻击,因为这无异于自讨苦吃。 沈星暮安静站着,静等游万金汲取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恶念,看着他逐渐变强。 沈星暮能感觉到,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很可能不是游万金的对手。但他并没有选择放弃,仓皇逃走。他至今犹记,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胡海冬,以及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的古姄。 沈星暮早就下定决心,若不能替胡海冬复仇,那他真的不配做人。 所以他在等,等一个或许会发生的奇迹。 毕竟游万金现在所汲取的恶念,已经超过沈星暮所能想象的极限。如果说,沈星暮现在掌握的“念”像一口井,那游万金的“念”就宛如一口大湖。 在“恶灵咒术”发动之前,游万金的“念”不如沈星暮强。而在这之后,游万金的“念”却强到无法理解。 沈星暮不得不怀疑,游万金本身能否驾驭那么强大的“念”。 或者说,沈星暮现在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游万金被自身的“念”吞噬。 不然这场战斗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游万金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而环绕在他体表的黑色旋涡,变得越发浩瀚深邃。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他想起来了,游万金刻画的咒术符文,本身并不完整。 如果一道不完整的符文,便能使他拥有这么强大的“念”,那么完整的符文又将强大到何种地步? 沈星暮沉吟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盯着游万金,冷声说道:“这么强的‘念’,绝对不是你能驾驭的。如果你还不想死,最好现在就停下‘恶灵咒术’,兴许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沈星暮说出这段话时,自己都感觉到好笑。因为游万金不是傻子,若现在解除‘恶灵咒术’,黑色旋涡溃散,他无疑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沈星暮宰割。 可是沈星暮除了说这类心理打击的话语,却也想不出能说的话了。 游万金站在原地,神色无比阴沉,嘴巴动了一下,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盯着游万金,继续说道:“你身上的恶念越来越强,这种‘念’可不是任何人都承受得起的。当它强大到某一刻,一定会反噬你。” 游万金的嘴巴又动了一下,但依旧没说出半句话。 沈星暮皱紧眉头。他渐渐发现,游万金的状态好像不太对。他的神色与其说是阴沉,不如说是痛苦。 他似乎正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楚,痛到全身麻木,面无表情,连张嘴说一句话都做不到。 沈星暮看着越发浩瀚的黑色旋涡,心中蓦然一寒。 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可能——或许完整的‘恶灵咒术’并没有这么强大,游万金之所以能无休无止地汲取恶念,根本原因是‘恶灵咒术’的符文并不完整。 沈星暮的脸色变得凝重。他猜测,现在游万金也是身不由己,或许等不了多久,游万金的身体便会被那无数的恶念占据,变成某种未知而强大的存在。 沈星暮想到了这一点,原本坚定的决心出现了些许动摇。 如果游万金选择玩火自焚,沈星暮还有必要执意向他出手吗? 沈星暮安静思考片刻,终于做出决定,先带唐静舒离开这里,毕竟现在的游万金太过危险,随时都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 沈星暮单手拧起唐静舒,弯腿一跃,便要跳下天台。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天台上居然有了一道奇特的“念”屏障。天台四周都被无形的“念”封住了,沈星暮没跳出去,反而被强大的“念”反震得受了伤。 沈星暮刚站起身子,便听到游万金说话了。 游万金麻木的脸颊轻轻抽动了一下,嘴里说的却是“救我”。 这两个字轻微得像偶然飘起的风声,游万金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量才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他为什么呼救? 答案只有一个。 沈星暮之前想到了,游万金被无尽恶念反噬的情况,终于出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8章 反噬 此刻的战场非常混乱,据叶黎目测,现在冲杀在一团的两派成员,已经超过两百人,而这些人倒下后,立马又有人前仆后继冲入战场。而战场更外围,还有不少人严阵以待,其中大部分是枪神社的神枪手。 叶黎有点担心徐小娟,怕她也被卷入这种混乱的战斗中,便不做迟疑,俯下身,准备将万青虹整个人背起来,之后交给夏秦处理。 不过他刚伸手,便有人持刀怒吼着箭步冲来。 叶黎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必然也是某个帮派的头目。虽然他对各个城市的黑道以及地下秩序没有明确的认知,但总归从电视上学到了一点,便是出来混的,必须讲义气。 或者说,如果某个黑道老大被外人挟持了,而他手下的小弟们没有丝毫反应,那就只能证明这个老大做得太失败了。 万青虹显然并不是特别失败,至少还有小弟讲义气,冒着枪林弹雨前来救人。而且来救他的还不只一个人,第一个冲上来之后,立刻又有一群人冲上来。 只不过这些人在叶黎眼中,弱小得和刚学会走路的小狗子没什么区别。 叶黎随手挥了挥,只动用了轻微的“念”,便将冲来的一群人全都逼退。他再次俯下身,准备抓起万青虹时,神色猛然滞住,因为分明被他打晕的万青虹,居然睁着眼,而且他的眼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恨意,比之古代冷宫嫔妃怨恨还要强烈得多。 叶黎嗅到了危机感,身子猛地向上仰起。与此同时,万青虹一拳向上打去,拳头几乎贴着叶黎的下巴划过。 小橘发出凶厉的猫叫声,瘦小的身子宛如橘色的闪电,忽地一闪而至,抬起猫爪便抓向万青虹的脖子。 万青虹冷哼一声,单手对地一拍,身子蓦然浮空而起,并且凌空做出一个巧妙的转身,避开小橘的爪击的同时,抬腿一脚将它踢飞数米远。 小橘受了伤,发出委屈又绵长的猫叫声,一时间猫眼瞪得像铜铃一般,盯着万青虹一动不动,似乎它也认真起来了。 叶黎亲眼目睹了万青虹和小橘交手的短促经过,便立马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比自己所想的要可怕得多。而且他也清晰地感知到了,万青虹的“念”比之前强出了至少一个量级。 就仿佛,万青虹的体内藏着一个容量极大的容器,当他濒临危险、抑或是遭遇某些突发事件时,这个容器便会打开,源源不绝地为他提供“念”。 叶黎的神色变得凝重,暗自捏紧双拳,把自己的“念”提升到最强,准备与万青虹来一场硬战。 然而万青虹并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他冷冷地盯着叶黎,沉声道:“我承认你很强,但我若倾尽全力,就算不能同时打败你和你的猫,也必然让你们讨不到好。” 叶黎感受着万青虹体内深邃得宛如无底深渊的“念”,便只能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现在叶黎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轻而易举击败万青虹。 万青虹又道:“今天的闹剧到此为止。你回去后记得转告夏秦,今天算他运气好。不过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放弃对他的报复。哈哈哈……现在的他,兴许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就让他每天担惊受怕地活着。” 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就走。 叶黎盯着他的背影,迟疑好片刻,紧捏的拳头终于轻轻松开。 叶黎知道,纵然自己比万青虹更强,但他若想走,自己也很难留得住。 叶黎转过身,抬眼看到战场外,徐小娟亭亭玉立,开眉而笑,小橘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脚下,正用脸蹭她的脚踝。 叶黎从战场中心慢慢走过去。兴许是他的“念”本身就能给人一种畏惧之感,战场中喊杀的黑道成员们,居然很自觉地为他让出了路。 叶黎走到徐小娟面前,神色平和地盯着她,对着她笑。 就在昨天下午,叶黎和徐小娟逛完街回家后,他们原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好庆祝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但徐小娟心中好像有奇特的感应力,她居然知道夏恬遇到了麻烦,并且撒娇胡闹一般,要求叶黎星夜兼程赶到弭城艾县,来帮夏恬。 叶黎不知道徐小娟为什么能知道夏恬有危险。她不说,他便不问。 这一趟行程虽然有些枯燥,但好在叶黎最后赶上了,在夏秦和夏恬兄妹快撑不住的时候救下了的他们。 这会,叶黎站在战场外,他甚至不知道谁是枪神社的人,谁是巨鼎门的人。于是他不介入这场战斗,而是看向徐小娟,微笑着问道:“小娟,现在夏恬没事了,我们该做什么?” 徐小娟抿着嘴想了一会,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叶黎问:“夏秦送夏恬去医院了,要不我们也去医院看看?” 徐小娟摇头道:“我的确有点担心夏恬,想去看她。不过你不能去。现在沈星暮的情况应该也不是特别乐观,你还是去帮他。” 叶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沈星暮有麻烦?” 徐小娟道:“这个很简单啊。如果不是遇到特别棘手的事情,沈星暮怎么会把夏恬一个人丢在这种混乱的地方?如果夏恬这里的局势就已足够危险,那只能证明,沈星暮那边更危险。” 叶黎只好承认,以沈星暮的性格,哪怕他自己被人千刀万剐,也绝对不愿夏恬受到任何伤害。现在沈星暮和夏恬分开行动,的确足以证明沈星暮那边要危险得多。 不过叶黎并不知道沈星暮现在在哪里,便犹豫着掏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 电话响铃好久之后,终于接通了。 不待电话另一头出声,叶黎便先一步说道:“沈星暮,我现在在弭城艾县的栀子镇,夏恬和夏秦现在都没事了。你那边有没有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听筒里响起沈星暮的凝重话音。他沉声道:“我这里的情况非常糟糕。游万金比我预想的还要难对付得多。现在唐静舒已经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了。而游万金似乎拥有吸收世间恶念的能力,他的‘念’越来越强,但好在现在还处于一个奇特的凝滞状态,并没有对我发动攻击。” 叶黎道:“既然游万金并没有攻击你,那你直接带着唐静舒走啊。” 沈星暮冷声道:“今天若不杀掉游万金,我绝对不会走。” 叶黎沉默片刻,沉声道:“你说你的位置。” 沈星暮道:“你直接来弭城市区的黄金乡。你一到这里,就一定能感知到游万金的‘念’。” 叶黎认真道:“等我!” 这通电话结束,叶黎不再迟疑,拉住徐小娟便想找车子。 徐小娟扯了扯手腕,蹙着眉说道:“叶黎,你别管我,这里的人都伤不了我。你先去帮沈星暮,我自个儿去找夏恬就可以了。” 叶黎盯着她的脸,只见她脸上满是温柔,便点头道:“好的,小娟,我让小橘陪着你,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一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叶黎大步向镇子外跑。他获得第二朵善念之花之后,不仅“念”得到了深度的强化,连身体机能也发生了惊人的蜕变。他现在仅凭双脚跑动的速度,便可以达到时速一百,而且可以持续至少两个小时。 从艾县到市区,大概七十公里路,叶黎若跑过去,半个多小时就够了。 不过这样跑,明显过度耗费体力,于是他在路过一家摩托店时,几乎没有犹豫,便掏了四千多块,买了一辆性能还算不弱的越野摩托。他并不管牌照的问题,骑着摩托车便向弭城市区驶去。 *** 弭城市区,黄金乡,一座高楼的天台上。 沈星暮低估了唐静舒对游万金的恨。他以为她不再具备战斗力,思考独自对付游万金的方略时,她居然咬着牙站了起来。 唐静舒被游万金的“念”击飞之后,身体状态已经完全跌入低估。但她没有停手,勉强站起身后,又强行透支自身的“念”,对游万金发动攻击。 然而游万金启动“恶灵咒术”之后,全身笼罩的“念”宛如一口深邃的黑色旋涡。无论唐静舒发动什么攻击,都无法对游万金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黑色旋涡里反弹出来的“念”,将她轰击得宛如坠落的风筝,掠起又坠下。 这一次,唐静舒真的受了重创,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原本丰满的身子,这会也宛如枯槁一般让人心疼。 她闭着眼,似乎已经昏厥过去,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醒来了。 有了唐静舒的前车之鉴,沈星暮便不会强行对游万金发动攻击,因为这无异于自讨苦吃。 沈星暮安静站着,静等游万金汲取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恶念,看着他逐渐变强。 沈星暮能感觉到,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很可能不是游万金的对手。但他并没有选择放弃,仓皇逃走。他至今犹记,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胡海冬,以及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的古姄。 沈星暮早就下定决心,若不能替胡海冬复仇,那他真的不配做人。 所以他在等,等一个或许会发生的奇迹。 毕竟游万金现在所汲取的恶念,已经超过沈星暮所能想象的极限。如果说,沈星暮现在掌握的“念”像一口井,那游万金的“念”就宛如一口大湖。 在“恶灵咒术”发动之前,游万金的“念”不如沈星暮强。而在这之后,游万金的“念”却强到无法理解。 沈星暮不得不怀疑,游万金本身能否驾驭那么强大的“念”。 或者说,沈星暮现在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游万金被自身的“念”吞噬。 不然这场战斗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游万金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而环绕在他体表的黑色旋涡,变得越发浩瀚深邃。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他想起来了,游万金刻画的咒术符文,本身并不完整。 如果一道不完整的符文,便能使他拥有这么强大的“念”,那么完整的符文又将强大到何种地步? 沈星暮沉吟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盯着游万金,冷声说道:“这么强的‘念’,绝对不是你能驾驭的。如果你还不想死,最好现在就停下‘恶灵咒术’,兴许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沈星暮说出这段话时,自己都感觉到好笑。因为游万金不是傻子,若现在解除‘恶灵咒术’,黑色旋涡溃散,他无疑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沈星暮宰割。 可是沈星暮除了说这类心理打击的话语,却也想不出能说的话了。 游万金站在原地,神色无比阴沉,嘴巴动了一下,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盯着游万金,继续说道:“你身上的恶念越来越强,这种‘念’可不是任何人都承受得起的。当它强大到某一刻,一定会反噬你。” 游万金的嘴巴又动了一下,但依旧没说出半句话。 沈星暮皱紧眉头。他渐渐发现,游万金的状态好像不太对。他的神色与其说是阴沉,不如说是痛苦。 他似乎正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楚,痛到全身麻木,面无表情,连张嘴说一句话都做不到。 沈星暮看着越发浩瀚的黑色旋涡,心中蓦然一寒。 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可能——或许完整的‘恶灵咒术’并没有这么强大,游万金之所以能无休无止地汲取恶念,根本原因是‘恶灵咒术’的符文并不完整。 沈星暮的脸色变得凝重。他猜测,现在游万金也是身不由己,或许等不了多久,游万金的身体便会被那无数的恶念占据,变成某种未知而强大的存在。 沈星暮想到了这一点,原本坚定的决心出现了些许动摇。 如果游万金选择玩火自焚,沈星暮还有必要执意向他出手吗? 沈星暮安静思考片刻,终于做出决定,先带唐静舒离开这里,毕竟现在的游万金太过危险,随时都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 沈星暮单手拧起唐静舒,弯腿一跃,便要跳下天台。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天台上居然有了一道奇特的“念”屏障。天台四周都被无形的“念”封住了,沈星暮没跳出去,反而被强大的“念”反震得受了伤。 沈星暮刚站起身子,便听到游万金说话了。 游万金麻木的脸颊轻轻抽动了一下,嘴里说的却是“救我”。 这两个字轻微得像偶然飘起的风声,游万金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量才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他为什么呼救? 答案只有一个。 沈星暮之前想到了,游万金被无尽恶念反噬的情况,终于出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9章 生魂 黑色旋涡无限扩散,游万金体表溢出的“念”已攀升到一个远超沈星暮认知的高度。 此时此刻,沈星暮嗅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一股死亡的气息弥漫他的身心。他甚至不怀疑,如果游万金忽然抬手对他打一拳,哪怕他们相距二十米以上,这一拳产生的高频率、高冲力气浪便足以将他打成碎片。 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便想尽办法试图离开这里。可是天台上的“念”屏障极强,以他现在的力量绝对无法突破。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有效的办法,不然就算游万金不对他发动攻击,这不断积攒起来的恶念,也会在某个时间点达到爆破的临界。 由无数恶念交织起来的黑色旋涡,一旦爆破,必将产生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沈星暮没有信心抵挡旋涡的爆破,便只能争分夺秒,努力压榨自己的大脑,迫使自己去想办法。 而他现在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把唐静舒当做人肉盾牌,试着碰运气躲过这一劫。 这样做的确能一定程度提高他的存活率,但这对唐静舒似乎又显得太过残忍。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沈星暮不打算这么做。因为他至今犹记蓝百合三星酒店里,唐静舒牵着郁小甜远去的凄凉背影。 虽然唐静舒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但毫无疑问的是,她也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女人,可怜到让人心碎。 沈星暮拼命去想办法。说来讽刺,他最爱的人是夏恬,但在这极度危急的时间点,他想到的人却是童遥。 因为童遥有着让人琢磨不透的脑洞,她总能在看似死局的难题里,另辟蹊径,想出有趣的办法,轻而易举破局。 ——如果是童遥的话,她会怎么做? 沈星暮想到这句话时,忽然想起,自从他和夏恬结婚以后,童遥便好像从他的世界完全消失了。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们一次也没见过,哪怕是逢年过节,也未曾有过半句短信问候。 他不联系她,她便绝对不会打扰他的生活。就仿佛,他们早已变成“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沈星暮不得不承认,在干脆利落这方面,她的确比世上不少女人都要强出一大截。或者说,抛开她的美丽面容,她的这一性格,也足以吸引不少男性。 沈星暮发现自己越想越多,便猛地一咬牙,止住自己的思绪,继续思考眼下的破局之法。 他埋头看着地面,蓦然的,一个很好的办法浮出脑海。 纵然天台的四周被“念”屏障覆盖又能怎样?跳天台又不是唯一的、离开天台的办法。 天台上有门,他完全可以拧起唐静舒走楼梯下去啊。哪怕天台门是锁着的,而且门是向里开的,这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一拳将门打碎就行。或者说,再退一步,天台上的门也被强大的“念”封锁了,他也可以直接打碎天台的地面,跳到下一层楼,再走楼梯逃脱。 沈星暮一念及此,便毫不犹豫拧起唐静舒,快速向天台门跑去。 游万金的位子距天台门比较近,沈星暮越靠近,便越感觉到恐怖的压迫力。那无尽的恶念,仿佛随时都会侵蚀他的身心。 当沈星暮距离天台门还有三米距离时,他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已是他能靠近的极限,若再向前,黑色的恶念旋涡便足以对他构成伤害。 沈星暮沉吟片刻,放弃了走天台门的想法,而是后退数步,抬手一拳轰向地面。 地面破开一个锅底大的窟窿,碎落的墙壁砸到下一层房子的客厅里。沈星暮探过头看了一眼,确定碎墙没有砸到楼下的人之后,便毫不犹豫抓起唐静舒,蛮横地将她整个人丢下去。他知道,纵然唐静舒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这三米多的高度也不足以摔死她。 正当沈星暮准备一跃而下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簌簌”的摩挲声,仿佛一只风筝正迎风飞舞。 沈星暮猛地回头,便看到天台边上多出了一个人,正是叶黎。 沈星暮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之前他和叶黎通过电话,知道叶黎正向这边赶来。可是后来游万金的情况越来越不对,沈星暮已经放弃再对付他的念头,只打算尽早脱困,却忘了在这之前,打电话告诉叶黎。 而且天台四周分明笼罩着异常强大的“念”屏障,沈星暮无法突破的情况下,叶黎也应该无法突破。 此刻叶黎的出现,已然超出沈星暮的预计。 沈星暮能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个,便是叶黎在打完电话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向黄金乡这边赶来。而四周的“念”屏障,只禁止天台上的人出去,却不阻止天台外的人进来,这才导致叶黎可以从外面一跃而上。 这会沈星暮已来不及解释。他能感觉到,以游万金为中心的恶念旋涡已经狂暴到即将爆破的临界,当即大吼道:“叶黎!打碎地面,然后跳下去!” 叶黎才来这里,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手上虽然照着沈星暮的话做,但动作不是特别快,而且还满是疑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个满脸伤疤的男人就是游万金吗?” 沈星暮厉声道:“不要多问!先听我的就对了!” 他说完,便先一步跳到了楼下的房子客厅。这座房子虽然有人住,但现在主人不在,这算是免去了不少麻烦。 仅片刻,叶黎也从房顶的另一个窟窿跳了下来。 而他刚着地的那一刻,天台上似乎发生了很汹涌的能量爆破。 恶念的爆破和炸弹爆破不一样,这种爆破没有尖锐的声响,也并不会造成大规模的建筑破坏。但高浓度的恶念一瞬间炸开,所产生的灵魂等抽象层次的冲击,便宛如火山爆发抑或是海啸翻滚一般强大。 沈星暮将自身的“念”提升到极致,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拧起唐静舒冲出房门,顺楼梯连下六七层楼,这才勉强撑下来。 而他熬过这一劫的代价也不小。他的“念”几乎消耗殆尽,全身疲惫到了极点,连站着都有些吃不消,只能靠在楼道的墙角喘气。 沈星暮逃跑的时候,叶黎也快步跟上了。他的情况并不比沈星暮好太多,同样是脸色苍白,全身脱力。 两人都靠在墙边喘气,感受被强大恶念侵蚀过的余悸。反倒是仍处于昏厥状态的唐静舒,此刻还能安静睡着。 两人休息片刻,叶黎终于先一步开口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星暮把游万金启动“恶灵咒术”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并且补充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赶过来,也没想到天台上的‘念’屏障不会拦截你,所以之前没打电话告诉你。” 叶黎苦笑道:“所以我不仅白来了一趟,而且还差点被卷入无妄之灾?” 沈星暮点头道:“你总结得非常透彻。” 两人闲聊这会,也慢慢恢复了些许体力,便都站起身,准备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天台上的游万金到底怎么样了,两人都不想再去探查。 然而世上的许多事情往往是身不由己。 他们想走,却已走不了了,一股强大到几乎令他们窒息的压迫感陡然席卷开来。 两人刚站稳身子,便又猛地一颤,瘫倒在墙角边。 一个若虚若幻的灵体,居然缓缓地飘到了他们这一层楼道。 灵体悬浮着,虽然是透明状,但面容与身形轮廓都清晰可见,正是之前的游万金。 只不过此刻的灵体面部是黑色的,宛如浓墨滴在白纸上那种深邃的黑色。这种黑到完全无法捕捉表情的脸,仿佛时刻强调着,它就是黑暗与邪恶的一部分。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凝重,双手撑地,试图站起身来。然而灵体的压迫力宛如大山一般,强大的精神负荷,几乎完全麻痹他的身体。 旁边叶黎的情况也几乎一样。 此时此刻,两人又一次变成俎上鱼肉,这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和他们上次直面安梦初时一模一样。 灵体漂浮着,缓缓地、缓缓地靠近二人。 他的脚没有着地,却好像飘出了脚步声,那是地狱死神的脚步,正以极其缓慢、极其折磨人的速度,前来向二人索命。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绞尽脑汁去想办法。然而现在无论他想到什么办法都已无济于事,因为面对这种局面,哪怕是有着惊艳思考能力的童遥也绝对无法破局。 眼下的形式,如果没有外力出现,沈星暮和叶黎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被游万金化身的灵体夺走性命。 然而外力偏偏就在这时出现了。 当灵体抬起手,缓缓抓向沈星暮的头颅,一声清亮的女声从楼道下面响起。她用清脆动听的声线说道:“我说游万金,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恶灵咒术’不要随便使用,因为使用者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吗?” 灵体伸出的手忽然僵在空中,一动不动,仿佛移动的提线木偶忽然被人控制了线条。 沈星暮没偏头看向楼下,却已知道来人是谁。他能识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身为“天神”祭司的杜贞,能用这样欢快的语气说话。 杜贞身着蓝紫色连衣裙,衣裙接口处还捆了一条月白色腰带,走动中,乌黑长发与衣袂旖旎交织,宛如来自梦中的绝色仙子。 她莲步款款而来,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早已化作灵体的游万金,而是嬉笑着看向沈星暮,调皮地问道:“儿子,别怕,妈妈来救你了。” 沈星暮冷冷地盯着她,心中却已翻滚起万千思绪。他能听出来,杜贞说这句话绝非出于调侃,因为在遥远的少年时代,他的母亲杜茜,的的确确对他说过这句话。而且那时她说这句话的神态与语气,和现在的杜贞一模一样。 ——杜贞,你到底想向我传递什么信息?你和母亲,到底有着什么关系? 这样的问题,沈星暮早已问过,但杜贞从未回答过,而且此时此刻,也明显不是再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沈星暮盯着杜贞,一句话也不说,安静看她处理游万金的灵体。 从杜贞出现开始,灵体就一直处于静止状态。而当杜贞伸手向灵体抓过去,灵体那漆黑的脸上忽然浮出了强烈的惊恐之色。它睁大眼,发出尖锐的呼声,像是在诉说什么或祈求什么。 杜贞保持甜美的笑容,很温和地摇头道:“游万金啊,你怎么说也是当过不少年赌王盟龙头的人,怎么到了现在还这么天真啊?我很早以前就对你说过,你只需要听我们的,保你荣华富贵,作威作福一生。可是你偏偏不识好歹,偷偷组织自己的势力就算了,还私自招纳懂得‘念’的高手,企图与我们作对。这些也就算了,反正你和那对莫姓兄弟,在我们眼中也算不得什么,顶多视作跳梁小丑图一乐就算了。我们一直容忍你,只不过是看你经营的赌王盟的确能给我们带来不少收益。现在好了,你为了扩大势力,不仅对巨鼎门下手,还对我的儿子下手,最要命的是,你还用了一道不完整的血符把自己变成要死不活的生魂。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什么理由救你?” 杜贞说的这一大段话,沈星暮都记下了。其中大部分信息,沈星暮都能理解,但“生魂”是什么,他目前还不懂。 杜贞的话刚说完,灵体立刻发出尖锐的咆哮声,抬手便抓向她的脑袋。 沈星暮心中一凛,因为这一抓蕴含的强大力量,足可将他瞬间抓成碎片。却不知,杜贞怎么应付。 在沈星暮的注视中,杜贞很随意地抬了抬手,宛如接东西一样,很自然地遏制了灵体的攻势,并且手腕一转,轻轻扭动,便将灵体的整条手臂扭了下来。 灵体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却没有就此收手,再一次咆哮着攻击过来。 杜贞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手对着灵体的胸膛轻轻一拍,灵体便瞬间扭曲起来,变成不可名状的畸形物,滚落在地上。 尔后杜贞抬腿轻轻一踩,灵体便彻底消失无踪了。 沈星暮看完杜贞对付灵体的整个过程,便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强大,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或者说,当初的杜昌翊其实也是非常强大的人,毕竟他能逼得杜贞使用“鬼化”的力量。只不过那时的沈星暮还不懂得“念”,对他们的力量没有明确的认知。 杜贞做完这一切,甜笑着蹲下身子,像是哄小孩子一样问道:“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杜贞抿嘴道:“那可不行。” 沈星暮问:“生魂是什么?” 杜贞莞尔道:“生魂就是活人的灵魂啊。活人的身体与灵魂原本高度契合,宛如早就被拧紧的螺钉与螺帽,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分开的。只有在人死之后,身体腐烂回归大地,灵魂则前往最终去处。但游万金不知天高地厚,强行使用‘恶灵咒术’,而且还是符文回路不完整的‘恶灵咒术’,直接导致弥漫在这附近的无形恶念不断汇聚,逐渐冲破了他的身体与灵魂的契合,使得他的灵魂被剖离出来,并且被恶念完全侵蚀,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沈星暮又问:“灵魂的最终去处是哪里?” 杜贞嬉笑道:“我又没死过,当然不知道灵魂的最终去处在哪里。” 沈星暮沉默。 杜贞问:“你没有其他问题了?” 沈星暮道:“我的问题非常多,但我知道,就算我问出那些问题,你也不会回答。” 杜贞拍拍手,甜笑道:“既然你不问,那我就回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9章 生魂 黑色旋涡无限扩散,游万金体表溢出的“念”已攀升到一个远超沈星暮认知的高度。 此时此刻,沈星暮嗅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一股死亡的气息弥漫他的身心。他甚至不怀疑,如果游万金忽然抬手对他打一拳,哪怕他们相距二十米以上,这一拳产生的高频率、高冲力气浪便足以将他打成碎片。 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便想尽办法试图离开这里。可是天台上的“念”屏障极强,以他现在的力量绝对无法突破。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有效的办法,不然就算游万金不对他发动攻击,这不断积攒起来的恶念,也会在某个时间点达到爆破的临界。 由无数恶念交织起来的黑色旋涡,一旦爆破,必将产生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沈星暮没有信心抵挡旋涡的爆破,便只能争分夺秒,努力压榨自己的大脑,迫使自己去想办法。 而他现在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把唐静舒当做人肉盾牌,试着碰运气躲过这一劫。 这样做的确能一定程度提高他的存活率,但这对唐静舒似乎又显得太过残忍。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沈星暮不打算这么做。因为他至今犹记蓝百合三星酒店里,唐静舒牵着郁小甜远去的凄凉背影。 虽然唐静舒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但毫无疑问的是,她也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女人,可怜到让人心碎。 沈星暮拼命去想办法。说来讽刺,他最爱的人是夏恬,但在这极度危急的时间点,他想到的人却是童遥。 因为童遥有着让人琢磨不透的脑洞,她总能在看似死局的难题里,另辟蹊径,想出有趣的办法,轻而易举破局。 ——如果是童遥的话,她会怎么做? 沈星暮想到这句话时,忽然想起,自从他和夏恬结婚以后,童遥便好像从他的世界完全消失了。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们一次也没见过,哪怕是逢年过节,也未曾有过半句短信问候。 他不联系她,她便绝对不会打扰他的生活。就仿佛,他们早已变成“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沈星暮不得不承认,在干脆利落这方面,她的确比世上不少女人都要强出一大截。或者说,抛开她的美丽面容,她的这一性格,也足以吸引不少男性。 沈星暮发现自己越想越多,便猛地一咬牙,止住自己的思绪,继续思考眼下的破局之法。 他埋头看着地面,蓦然的,一个很好的办法浮出脑海。 纵然天台的四周被“念”屏障覆盖又能怎样?跳天台又不是唯一的、离开天台的办法。 天台上有门,他完全可以拧起唐静舒走楼梯下去啊。哪怕天台门是锁着的,而且门是向里开的,这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一拳将门打碎就行。或者说,再退一步,天台上的门也被强大的“念”封锁了,他也可以直接打碎天台的地面,跳到下一层楼,再走楼梯逃脱。 沈星暮一念及此,便毫不犹豫拧起唐静舒,快速向天台门跑去。 游万金的位子距天台门比较近,沈星暮越靠近,便越感觉到恐怖的压迫力。那无尽的恶念,仿佛随时都会侵蚀他的身心。 当沈星暮距离天台门还有三米距离时,他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已是他能靠近的极限,若再向前,黑色的恶念旋涡便足以对他构成伤害。 沈星暮沉吟片刻,放弃了走天台门的想法,而是后退数步,抬手一拳轰向地面。 地面破开一个锅底大的窟窿,碎落的墙壁砸到下一层房子的客厅里。沈星暮探过头看了一眼,确定碎墙没有砸到楼下的人之后,便毫不犹豫抓起唐静舒,蛮横地将她整个人丢下去。他知道,纵然唐静舒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这三米多的高度也不足以摔死她。 正当沈星暮准备一跃而下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簌簌”的摩挲声,仿佛一只风筝正迎风飞舞。 沈星暮猛地回头,便看到天台边上多出了一个人,正是叶黎。 沈星暮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之前他和叶黎通过电话,知道叶黎正向这边赶来。可是后来游万金的情况越来越不对,沈星暮已经放弃再对付他的念头,只打算尽早脱困,却忘了在这之前,打电话告诉叶黎。 而且天台四周分明笼罩着异常强大的“念”屏障,沈星暮无法突破的情况下,叶黎也应该无法突破。 此刻叶黎的出现,已然超出沈星暮的预计。 沈星暮能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个,便是叶黎在打完电话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向黄金乡这边赶来。而四周的“念”屏障,只禁止天台上的人出去,却不阻止天台外的人进来,这才导致叶黎可以从外面一跃而上。 这会沈星暮已来不及解释。他能感觉到,以游万金为中心的恶念旋涡已经狂暴到即将爆破的临界,当即大吼道:“叶黎!打碎地面,然后跳下去!” 叶黎才来这里,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手上虽然照着沈星暮的话做,但动作不是特别快,而且还满是疑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个满脸伤疤的男人就是游万金吗?” 沈星暮厉声道:“不要多问!先听我的就对了!” 他说完,便先一步跳到了楼下的房子客厅。这座房子虽然有人住,但现在主人不在,这算是免去了不少麻烦。 仅片刻,叶黎也从房顶的另一个窟窿跳了下来。 而他刚着地的那一刻,天台上似乎发生了很汹涌的能量爆破。 恶念的爆破和炸弹爆破不一样,这种爆破没有尖锐的声响,也并不会造成大规模的建筑破坏。但高浓度的恶念一瞬间炸开,所产生的灵魂等抽象层次的冲击,便宛如火山爆发抑或是海啸翻滚一般强大。 沈星暮将自身的“念”提升到极致,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拧起唐静舒冲出房门,顺楼梯连下六七层楼,这才勉强撑下来。 而他熬过这一劫的代价也不小。他的“念”几乎消耗殆尽,全身疲惫到了极点,连站着都有些吃不消,只能靠在楼道的墙角喘气。 沈星暮逃跑的时候,叶黎也快步跟上了。他的情况并不比沈星暮好太多,同样是脸色苍白,全身脱力。 两人都靠在墙边喘气,感受被强大恶念侵蚀过的余悸。反倒是仍处于昏厥状态的唐静舒,此刻还能安静睡着。 两人休息片刻,叶黎终于先一步开口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星暮把游万金启动“恶灵咒术”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并且补充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赶过来,也没想到天台上的‘念’屏障不会拦截你,所以之前没打电话告诉你。” 叶黎苦笑道:“所以我不仅白来了一趟,而且还差点被卷入无妄之灾?” 沈星暮点头道:“你总结得非常透彻。” 两人闲聊这会,也慢慢恢复了些许体力,便都站起身,准备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天台上的游万金到底怎么样了,两人都不想再去探查。 然而世上的许多事情往往是身不由己。 他们想走,却已走不了了,一股强大到几乎令他们窒息的压迫感陡然席卷开来。 两人刚站稳身子,便又猛地一颤,瘫倒在墙角边。 一个若虚若幻的灵体,居然缓缓地飘到了他们这一层楼道。 灵体悬浮着,虽然是透明状,但面容与身形轮廓都清晰可见,正是之前的游万金。 只不过此刻的灵体面部是黑色的,宛如浓墨滴在白纸上那种深邃的黑色。这种黑到完全无法捕捉表情的脸,仿佛时刻强调着,它就是黑暗与邪恶的一部分。 沈星暮的神色变得凝重,双手撑地,试图站起身来。然而灵体的压迫力宛如大山一般,强大的精神负荷,几乎完全麻痹他的身体。 旁边叶黎的情况也几乎一样。 此时此刻,两人又一次变成俎上鱼肉,这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和他们上次直面安梦初时一模一样。 灵体漂浮着,缓缓地、缓缓地靠近二人。 他的脚没有着地,却好像飘出了脚步声,那是地狱死神的脚步,正以极其缓慢、极其折磨人的速度,前来向二人索命。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绞尽脑汁去想办法。然而现在无论他想到什么办法都已无济于事,因为面对这种局面,哪怕是有着惊艳思考能力的童遥也绝对无法破局。 眼下的形式,如果没有外力出现,沈星暮和叶黎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被游万金化身的灵体夺走性命。 然而外力偏偏就在这时出现了。 当灵体抬起手,缓缓抓向沈星暮的头颅,一声清亮的女声从楼道下面响起。她用清脆动听的声线说道:“我说游万金,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恶灵咒术’不要随便使用,因为使用者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吗?” 灵体伸出的手忽然僵在空中,一动不动,仿佛移动的提线木偶忽然被人控制了线条。 沈星暮没偏头看向楼下,却已知道来人是谁。他能识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身为“天神”祭司的杜贞,能用这样欢快的语气说话。 杜贞身着蓝紫色连衣裙,衣裙接口处还捆了一条月白色腰带,走动中,乌黑长发与衣袂旖旎交织,宛如来自梦中的绝色仙子。 她莲步款款而来,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早已化作灵体的游万金,而是嬉笑着看向沈星暮,调皮地问道:“儿子,别怕,妈妈来救你了。” 沈星暮冷冷地盯着她,心中却已翻滚起万千思绪。他能听出来,杜贞说这句话绝非出于调侃,因为在遥远的少年时代,他的母亲杜茜,的的确确对他说过这句话。而且那时她说这句话的神态与语气,和现在的杜贞一模一样。 ——杜贞,你到底想向我传递什么信息?你和母亲,到底有着什么关系? 这样的问题,沈星暮早已问过,但杜贞从未回答过,而且此时此刻,也明显不是再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沈星暮盯着杜贞,一句话也不说,安静看她处理游万金的灵体。 从杜贞出现开始,灵体就一直处于静止状态。而当杜贞伸手向灵体抓过去,灵体那漆黑的脸上忽然浮出了强烈的惊恐之色。它睁大眼,发出尖锐的呼声,像是在诉说什么或祈求什么。 杜贞保持甜美的笑容,很温和地摇头道:“游万金啊,你怎么说也是当过不少年赌王盟龙头的人,怎么到了现在还这么天真啊?我很早以前就对你说过,你只需要听我们的,保你荣华富贵,作威作福一生。可是你偏偏不识好歹,偷偷组织自己的势力就算了,还私自招纳懂得‘念’的高手,企图与我们作对。这些也就算了,反正你和那对莫姓兄弟,在我们眼中也算不得什么,顶多视作跳梁小丑图一乐就算了。我们一直容忍你,只不过是看你经营的赌王盟的确能给我们带来不少收益。现在好了,你为了扩大势力,不仅对巨鼎门下手,还对我的儿子下手,最要命的是,你还用了一道不完整的血符把自己变成要死不活的生魂。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什么理由救你?” 杜贞说的这一大段话,沈星暮都记下了。其中大部分信息,沈星暮都能理解,但“生魂”是什么,他目前还不懂。 杜贞的话刚说完,灵体立刻发出尖锐的咆哮声,抬手便抓向她的脑袋。 沈星暮心中一凛,因为这一抓蕴含的强大力量,足可将他瞬间抓成碎片。却不知,杜贞怎么应付。 在沈星暮的注视中,杜贞很随意地抬了抬手,宛如接东西一样,很自然地遏制了灵体的攻势,并且手腕一转,轻轻扭动,便将灵体的整条手臂扭了下来。 灵体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却没有就此收手,再一次咆哮着攻击过来。 杜贞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手对着灵体的胸膛轻轻一拍,灵体便瞬间扭曲起来,变成不可名状的畸形物,滚落在地上。 尔后杜贞抬腿轻轻一踩,灵体便彻底消失无踪了。 沈星暮看完杜贞对付灵体的整个过程,便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强大,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或者说,当初的杜昌翊其实也是非常强大的人,毕竟他能逼得杜贞使用“鬼化”的力量。只不过那时的沈星暮还不懂得“念”,对他们的力量没有明确的认知。 杜贞做完这一切,甜笑着蹲下身子,像是哄小孩子一样问道:“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杜贞抿嘴道:“那可不行。” 沈星暮问:“生魂是什么?” 杜贞莞尔道:“生魂就是活人的灵魂啊。活人的身体与灵魂原本高度契合,宛如早就被拧紧的螺钉与螺帽,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分开的。只有在人死之后,身体腐烂回归大地,灵魂则前往最终去处。但游万金不知天高地厚,强行使用‘恶灵咒术’,而且还是符文回路不完整的‘恶灵咒术’,直接导致弥漫在这附近的无形恶念不断汇聚,逐渐冲破了他的身体与灵魂的契合,使得他的灵魂被剖离出来,并且被恶念完全侵蚀,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沈星暮又问:“灵魂的最终去处是哪里?” 杜贞嬉笑道:“我又没死过,当然不知道灵魂的最终去处在哪里。” 沈星暮沉默。 杜贞问:“你没有其他问题了?” 沈星暮道:“我的问题非常多,但我知道,就算我问出那些问题,你也不会回答。” 杜贞拍拍手,甜笑道:“既然你不问,那我就回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0章 铁石 杜贞真的转身就走,没有丝毫逗留的意思。就仿佛,她出现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处理对“天神”存在潜在威胁的游万金。她救下沈星暮和叶黎也只是心情好顺手为之,现在游万金已不复存在,她便没有必要再顿留于此。 沈星暮安静盯着杜贞远去的背影。之前和游万金战斗之后,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这会眼皮笨重,眼睛干涩,双瞳也变得尤为模糊。但他依旧从她的模糊背影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影子。 她做完事、扬长而去的随意动作,居然也和沈星暮的母亲一模一样。 这一刻,沈星暮再也压不住宛如火山喷涌的心绪。他睁大眼,张开嘴,即将大吼出声的话语,却在唇齿之间徘徊后,变成了一句轻微的、艰涩的“母亲”。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甚至于,他都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轻微的话语像无声的风。而人们常常能记住席卷天地的****,却下意识忽略扑面舒爽的微风。 所以杜贞有听到沈星暮的呼唤吗? 沈星暮蓦然,目送杜贞走到楼道转角,消失在视野范围。 可下一刻,一抹蓝紫色衣角又从沈星暮的视野死角跳跃出来。杜贞巧笑嫣然地扬眉看过来,会心道:“儿子,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我现在真的有急事,你们看不到的、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开始了。我能来这边一趟,实在不容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说话时,脚步轻快,倏地一下便来到沈星暮面前。她伸出手双,端起沈星暮的脑袋,俯下身,对着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这整个过程自然而流畅,仿佛她的举动本就理所当然。 下一刻,她松开沈星暮,单手按住他的肩头,温柔的“念”源源不断流入他的体内,替他驱除身体疲惫的同时,还让他的“念”有了些许变化。 杜贞做完这些,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变得严肃而凝重。 她抬手指了指沈星暮旁边的空位,认真道:“儿子,唐静舒在几分钟前,从你的眼皮底下偷偷离去,你却一点都没察觉。这一点很不好,以后容易上当吃亏。你记住,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只要彼此间牵扯到‘念’,关系就不再那么单纯。上一刻的朋友可能在下一刻置你于死地,反之,生死仇敌也可能在某一刻并肩作战。因为‘念’的存在已经超脱世俗的枷锁,它本身便代表着无数种的可能性。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更强、哪怕你倾尽全力也无法战胜的敌人,抑或是更洒脱、更可靠、随时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朋友,到底该怎么去对待他们,这需要你自己去判断。但你必须时刻谨记,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最后的最后,你能依靠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沈星暮怔怔地盯着她,喉结连续鼓动好几下,但干涩的喉咙里,一句话也没有。 杜贞温柔道:“儿子,我要走了。如果不出意外,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谁也见不到谁。你心里的那些疑问,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一定知无不言,和盘托出。” 这一次,杜贞真的走了,细长的背影缥缈远去,只留一袭若有若无的暗香。 沈星暮埋下头,阔别已久的泪水,似乎又一次变得顽皮,开始冲击他的眼眶。 沈星暮彻底明白了。杜贞并不是像他的母亲杜茜,而是她本就是他的母亲。也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杜贞的种种行为。 可是,既然杜贞就是杜茜,那她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要蒙上这样一层神秘的面纱?是因为“天神”吗?是因为安梦初吗?今天一别,她又将去何处?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说,她还能回来吗? 无数问题交织在沈星暮的脑海里,变成了无论怎么梳理也理不清的蛛网。 他已很久没有心乱至此。或者说,以往的时候,只有在夏恬遇到危险时,他才会如此慌乱局促。 而现在,杜贞无疑填补了沈星暮心中的一片空白,那是唯一的、只属于母亲的位置。 沈星暮静默片刻,直到眼睛不再发热,这才冷着脸站起身,看向旁边仍瘫坐着的叶黎,沉声道:“我们走。” 叶黎深吸一口气,勉强站起身,问:“去找唐静舒?” 沈星暮点头道:“游万金启动‘恶灵咒术’之后,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连你我都无法承受游万金的灵体施加的无形压力,唐静舒却能一直装晕,并且抓住我们的疏忽,偷偷离开,这足以证明她藏了心机,正在暗中筹划某事。我们现在必须找她对质,至少要确定她对我们是否存在威胁。” 叶黎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并不知道唐静舒在哪里。” 沈星暮冷笑道:“唐静舒绝对在天台!” 天台上,冷风习习,唐静舒遍体鳞伤站在游万金的尸体面前,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沈星暮和叶黎抵达天台时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们不知道唐静舒想干什么,但又都意识到,这时绝对不能靠近她。因为她的样子显得非常诡异,像极了即将爆发莫大能量的怨女。 两人严阵以待,远远地盯着唐静舒,只要她表现出丝毫攻击性,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对她发动攻击。 然而唐静舒并没有对二人没有丝毫敌意。她站了片刻,俯下身,单手按住游万金的尸体,她的手仿佛变成了奇特的吸尘器,一点一点的,居然将整个尸体完全吸收了。 她做完这件事,转过身看向沈星暮,非常认真地鞠躬一拜,致谢道:“沈星暮,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绝对斗不过游万金。” 沈星暮皱眉道:“你不用谢我。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想办法对付游万金。我们只不过是相互合作,达到共同的目的而已。” 唐静舒点头道:“现在我们的共同目的已经达成,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沈星暮道:“所以我们现在不再是合作伙伴。” 唐静舒道:“是的,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很好,我们就当彼此都不认识对方,最好以后再也不见。你这样的男人,若某天变成了我的敌人,的确会非常棘手。” 沈星暮道:“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想的完全一样。这世上,什么人都可以得罪,但绝对不能得罪你这样的女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唐静舒凄然一笑,却不言语。 沈星暮问:“你把游万金体内残留的‘念’全都吸收了?” 唐静舒道:“是的。” 沈星暮问:“为什么这么做?莫非你不知道,不同的‘念’,或多或少存在冲突,你强行汲取他的‘念’,很难保证自身无恙。” 唐静舒道:“事到如今,我自身是否无恙早已无关紧要。虽然游万金已经死了,但对我而言,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莫哭和莫笑,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大麻烦。和游万金战斗过后,我的‘念’已如风中残烛,如果那对兄弟抓住这个时机对我动手,我的下场只可能是变成他们的奴隶,被他们当成玩偶肆意玩弄。” 沈星暮问:“所以你强行汲取游万金残留的‘念’,只是为了对付接下来的莫哭与莫笑?” 唐静舒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问:“莫哭不是早就被你收买了吗?” 唐静舒自嘲一笑,反问道:“你以为我是拿什么收买的他?” 沈星暮沉默。一个女人,尤其是长得美丽的女人,她的身体便是最诱人的武器。 唐静舒道:“从我计划对付游万金起,莫哭与莫笑也已被我列入必杀的名单。莫哭愿意帮我,仅仅是因为我答应做他的女人。而我之所以答应他,也只不过是为了对付游万金。现在游万金已死,我没必要再委曲求全。我和莫哭必然有一场战斗,而莫笑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他们都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沈星暮问:“莫非你没有别的选择?” 唐静舒问:“什么选择?” 沈星暮道:“滕志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男人。” 唐静舒蹙眉道:“为什么提他?” 沈星暮道:“你愿意不计一切代价为郁子岩报仇,证明你的确很爱他。但他终究是死了,而且是他主动抛弃你们母女,选择了自杀。人总归是为自己而活,你爱郁子岩的前提,便是爱你自己。现在郁子岩的大仇已经得报,你为什么不能放下郁子岩,看看身边的人?我和滕志伟打过交道,深知他的为人。曾在蓝百合三星酒店,我和他闲聊时,他说过,他愿意不求回报照顾你们母女。” 唐静舒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认为我现在应该去找滕志伟?” 沈星暮道:“至少他不会抛弃你们母女。” 唐静舒问:“然后呢?” 沈星暮道:“做个普通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平平安安,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 唐静舒嘲笑道:“你以为这种事情我自己做得了主?我现在去找滕志伟,不出两天,莫哭和莫笑绝对会找到我。到时候,不仅我自己危险,连小甜和滕志伟也难逃厄难。” 沈星暮沉声道:“我可以帮你解决莫哭和莫笑。” 唐静舒怔住。 沈星暮继续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唐静舒道:“我并没有请你帮忙,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沈星暮不理会她,直接问:“游万金发动‘恶灵咒术’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任何攻击对他都无效,但依旧对他发动了攻击?” 唐静舒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你对游万金发动攻击,引起强大的‘念’震荡,以此制造你已受到重创,昏厥过去的假象。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唐静舒咬着嘴不说话。 沈星暮道:“你不说,我就只能靠猜。你假装昏厥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坐等和我游万金拼个你死我活,你只需要坐收渔利就够了。” 唐静舒问:“你现在说这件事,为的就是找我要个交待?” 沈星暮摇头道:“我没想找你要什么交待。毕竟我与游万金对峙时,曾想过直接用你的身体当做盾牌,抵挡恶念旋涡的爆破冲击。” 唐静舒道:“所以我们都是心狠手辣,满腹心计的人。” 沈星暮淡淡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做选择了。是直接回绪城找滕志伟与郁小甜,还是留下来继续和莫哭、莫笑战斗。如你所说,你不愿与我敌对,我同样不愿树立你这么可怕的敌人。现在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们的交集也都到此为止。” 唐静舒沉默。 一直安静的叶黎却在这时插嘴道:“唐静舒,我能理解你心中的痛。可是人活着,谁也不曾体会过痛与绝望?我们能做的,不正是努力战胜这些消极而负面的东西,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吗?” 唐静舒厉声问道:“不曾体会挚爱离世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叶黎沉声道:“我体会过!” 唐静舒微微一怔,盯着叶黎看了一会,却不说话,只是不断冷笑。 叶黎又道:“谁都有穷途末路的时候,谁都期待着柳暗花明。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很多人做了无数次正确的选择,并且坚持了一辈子,也未曾等到苦尽甘来的那天。而你不一样,你比很多在命运中苦苦挣扎的人要幸运得多,光明就在你身后,你只需要回过头,便将拥有最珍贵的一切。” 沈星暮颇为诧异地看着叶黎。他忽然发现,叶黎的说话技巧似乎有了显著的提升。这种时候,叶黎说的这番话,无疑具备非常强的说服力。 哪个女人不期待一个温柔的男人、一个温暖的家? 无论唐静舒再怎么冷傲、再怎么倔强,她也终究是一个女人。别的女人想要的东西,她当然也想要。 沈星暮想好了,只要唐静舒愿意回归绪城,从此不问世事,他现在就动手,亲自处理掉莫哭与莫笑这对兄弟。 然而叶黎的话语并没有真正触动唐静舒。 每个人都有一颗独一无二的心,所以这个世上存在形形色色的人,五彩斑驳的心。 而唐静舒那颗纯真美好的心,早已被污秽的世俗玷染,变得不那么清澈,不那么美丽。她想要的东西,不再是爱自己的男人与温暖的家庭,不知从何时起,她有了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野心。 所以她要的是金钱、权力、地位、世间极致的荣华、无与伦比的尊高。 而她想要这些,就必须舍弃以往的牵念,乃至是以往的自己。 唐静舒冷冰冰说道:“沈星暮,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看不用了。我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她说话时,转身向天台边上走去,尔后纵身一跃,便跳向“天国大道”茶楼的楼顶。 毫无疑问,她现在要去找莫哭与莫笑,之后势必爆发一场激烈的大战。 沈星暮走到护栏前,俯瞰下去,恰好见唐静舒凌空回望。 两人在短促到转瞬即逝的时间间隙里对视。 沈星暮看到了唐静舒眼中的淡漠,那是无视世间一切人或物,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傲然姿态。 沈星暮终于明白了,从唐静舒变成游万金的情人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也变得宛如铁石一般,坚硬而冰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0章 铁石 杜贞真的转身就走,没有丝毫逗留的意思。就仿佛,她出现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处理对“天神”存在潜在威胁的游万金。她救下沈星暮和叶黎也只是心情好顺手为之,现在游万金已不复存在,她便没有必要再顿留于此。 沈星暮安静盯着杜贞远去的背影。之前和游万金战斗之后,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这会眼皮笨重,眼睛干涩,双瞳也变得尤为模糊。但他依旧从她的模糊背影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影子。 她做完事、扬长而去的随意动作,居然也和沈星暮的母亲一模一样。 这一刻,沈星暮再也压不住宛如火山喷涌的心绪。他睁大眼,张开嘴,即将大吼出声的话语,却在唇齿之间徘徊后,变成了一句轻微的、艰涩的“母亲”。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甚至于,他都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轻微的话语像无声的风。而人们常常能记住席卷天地的****,却下意识忽略扑面舒爽的微风。 所以杜贞有听到沈星暮的呼唤吗? 沈星暮蓦然,目送杜贞走到楼道转角,消失在视野范围。 可下一刻,一抹蓝紫色衣角又从沈星暮的视野死角跳跃出来。杜贞巧笑嫣然地扬眉看过来,会心道:“儿子,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我现在真的有急事,你们看不到的、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开始了。我能来这边一趟,实在不容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说话时,脚步轻快,倏地一下便来到沈星暮面前。她伸出手双,端起沈星暮的脑袋,俯下身,对着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这整个过程自然而流畅,仿佛她的举动本就理所当然。 下一刻,她松开沈星暮,单手按住他的肩头,温柔的“念”源源不断流入他的体内,替他驱除身体疲惫的同时,还让他的“念”有了些许变化。 杜贞做完这些,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变得严肃而凝重。 她抬手指了指沈星暮旁边的空位,认真道:“儿子,唐静舒在几分钟前,从你的眼皮底下偷偷离去,你却一点都没察觉。这一点很不好,以后容易上当吃亏。你记住,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只要彼此间牵扯到‘念’,关系就不再那么单纯。上一刻的朋友可能在下一刻置你于死地,反之,生死仇敌也可能在某一刻并肩作战。因为‘念’的存在已经超脱世俗的枷锁,它本身便代表着无数种的可能性。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更强、哪怕你倾尽全力也无法战胜的敌人,抑或是更洒脱、更可靠、随时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朋友,到底该怎么去对待他们,这需要你自己去判断。但你必须时刻谨记,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最后的最后,你能依靠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沈星暮怔怔地盯着她,喉结连续鼓动好几下,但干涩的喉咙里,一句话也没有。 杜贞温柔道:“儿子,我要走了。如果不出意外,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谁也见不到谁。你心里的那些疑问,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一定知无不言,和盘托出。” 这一次,杜贞真的走了,细长的背影缥缈远去,只留一袭若有若无的暗香。 沈星暮埋下头,阔别已久的泪水,似乎又一次变得顽皮,开始冲击他的眼眶。 沈星暮彻底明白了。杜贞并不是像他的母亲杜茜,而是她本就是他的母亲。也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杜贞的种种行为。 可是,既然杜贞就是杜茜,那她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要蒙上这样一层神秘的面纱?是因为“天神”吗?是因为安梦初吗?今天一别,她又将去何处?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说,她还能回来吗? 无数问题交织在沈星暮的脑海里,变成了无论怎么梳理也理不清的蛛网。 他已很久没有心乱至此。或者说,以往的时候,只有在夏恬遇到危险时,他才会如此慌乱局促。 而现在,杜贞无疑填补了沈星暮心中的一片空白,那是唯一的、只属于母亲的位置。 沈星暮静默片刻,直到眼睛不再发热,这才冷着脸站起身,看向旁边仍瘫坐着的叶黎,沉声道:“我们走。” 叶黎深吸一口气,勉强站起身,问:“去找唐静舒?” 沈星暮点头道:“游万金启动‘恶灵咒术’之后,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连你我都无法承受游万金的灵体施加的无形压力,唐静舒却能一直装晕,并且抓住我们的疏忽,偷偷离开,这足以证明她藏了心机,正在暗中筹划某事。我们现在必须找她对质,至少要确定她对我们是否存在威胁。” 叶黎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并不知道唐静舒在哪里。” 沈星暮冷笑道:“唐静舒绝对在天台!” 天台上,冷风习习,唐静舒遍体鳞伤站在游万金的尸体面前,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沈星暮和叶黎抵达天台时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们不知道唐静舒想干什么,但又都意识到,这时绝对不能靠近她。因为她的样子显得非常诡异,像极了即将爆发莫大能量的怨女。 两人严阵以待,远远地盯着唐静舒,只要她表现出丝毫攻击性,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对她发动攻击。 然而唐静舒并没有对二人没有丝毫敌意。她站了片刻,俯下身,单手按住游万金的尸体,她的手仿佛变成了奇特的吸尘器,一点一点的,居然将整个尸体完全吸收了。 她做完这件事,转过身看向沈星暮,非常认真地鞠躬一拜,致谢道:“沈星暮,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绝对斗不过游万金。” 沈星暮皱眉道:“你不用谢我。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想办法对付游万金。我们只不过是相互合作,达到共同的目的而已。” 唐静舒点头道:“现在我们的共同目的已经达成,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沈星暮道:“所以我们现在不再是合作伙伴。” 唐静舒道:“是的,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很好,我们就当彼此都不认识对方,最好以后再也不见。你这样的男人,若某天变成了我的敌人,的确会非常棘手。” 沈星暮道:“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想的完全一样。这世上,什么人都可以得罪,但绝对不能得罪你这样的女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唐静舒凄然一笑,却不言语。 沈星暮问:“你把游万金体内残留的‘念’全都吸收了?” 唐静舒道:“是的。” 沈星暮问:“为什么这么做?莫非你不知道,不同的‘念’,或多或少存在冲突,你强行汲取他的‘念’,很难保证自身无恙。” 唐静舒道:“事到如今,我自身是否无恙早已无关紧要。虽然游万金已经死了,但对我而言,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莫哭和莫笑,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大麻烦。和游万金战斗过后,我的‘念’已如风中残烛,如果那对兄弟抓住这个时机对我动手,我的下场只可能是变成他们的奴隶,被他们当成玩偶肆意玩弄。” 沈星暮问:“所以你强行汲取游万金残留的‘念’,只是为了对付接下来的莫哭与莫笑?” 唐静舒点头道:“是的。” 沈星暮问:“莫哭不是早就被你收买了吗?” 唐静舒自嘲一笑,反问道:“你以为我是拿什么收买的他?” 沈星暮沉默。一个女人,尤其是长得美丽的女人,她的身体便是最诱人的武器。 唐静舒道:“从我计划对付游万金起,莫哭与莫笑也已被我列入必杀的名单。莫哭愿意帮我,仅仅是因为我答应做他的女人。而我之所以答应他,也只不过是为了对付游万金。现在游万金已死,我没必要再委曲求全。我和莫哭必然有一场战斗,而莫笑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他们都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沈星暮问:“莫非你没有别的选择?” 唐静舒问:“什么选择?” 沈星暮道:“滕志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男人。” 唐静舒蹙眉道:“为什么提他?” 沈星暮道:“你愿意不计一切代价为郁子岩报仇,证明你的确很爱他。但他终究是死了,而且是他主动抛弃你们母女,选择了自杀。人总归是为自己而活,你爱郁子岩的前提,便是爱你自己。现在郁子岩的大仇已经得报,你为什么不能放下郁子岩,看看身边的人?我和滕志伟打过交道,深知他的为人。曾在蓝百合三星酒店,我和他闲聊时,他说过,他愿意不求回报照顾你们母女。” 唐静舒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认为我现在应该去找滕志伟?” 沈星暮道:“至少他不会抛弃你们母女。” 唐静舒问:“然后呢?” 沈星暮道:“做个普通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平平安安,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 唐静舒嘲笑道:“你以为这种事情我自己做得了主?我现在去找滕志伟,不出两天,莫哭和莫笑绝对会找到我。到时候,不仅我自己危险,连小甜和滕志伟也难逃厄难。” 沈星暮沉声道:“我可以帮你解决莫哭和莫笑。” 唐静舒怔住。 沈星暮继续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唐静舒道:“我并没有请你帮忙,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沈星暮不理会她,直接问:“游万金发动‘恶灵咒术’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任何攻击对他都无效,但依旧对他发动了攻击?” 唐静舒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你对游万金发动攻击,引起强大的‘念’震荡,以此制造你已受到重创,昏厥过去的假象。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唐静舒咬着嘴不说话。 沈星暮道:“你不说,我就只能靠猜。你假装昏厥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坐等和我游万金拼个你死我活,你只需要坐收渔利就够了。” 唐静舒问:“你现在说这件事,为的就是找我要个交待?” 沈星暮摇头道:“我没想找你要什么交待。毕竟我与游万金对峙时,曾想过直接用你的身体当做盾牌,抵挡恶念旋涡的爆破冲击。” 唐静舒道:“所以我们都是心狠手辣,满腹心计的人。” 沈星暮淡淡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做选择了。是直接回绪城找滕志伟与郁小甜,还是留下来继续和莫哭、莫笑战斗。如你所说,你不愿与我敌对,我同样不愿树立你这么可怕的敌人。现在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们的交集也都到此为止。” 唐静舒沉默。 一直安静的叶黎却在这时插嘴道:“唐静舒,我能理解你心中的痛。可是人活着,谁也不曾体会过痛与绝望?我们能做的,不正是努力战胜这些消极而负面的东西,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吗?” 唐静舒厉声问道:“不曾体会挚爱离世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叶黎沉声道:“我体会过!” 唐静舒微微一怔,盯着叶黎看了一会,却不说话,只是不断冷笑。 叶黎又道:“谁都有穷途末路的时候,谁都期待着柳暗花明。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很多人做了无数次正确的选择,并且坚持了一辈子,也未曾等到苦尽甘来的那天。而你不一样,你比很多在命运中苦苦挣扎的人要幸运得多,光明就在你身后,你只需要回过头,便将拥有最珍贵的一切。” 沈星暮颇为诧异地看着叶黎。他忽然发现,叶黎的说话技巧似乎有了显著的提升。这种时候,叶黎说的这番话,无疑具备非常强的说服力。 哪个女人不期待一个温柔的男人、一个温暖的家? 无论唐静舒再怎么冷傲、再怎么倔强,她也终究是一个女人。别的女人想要的东西,她当然也想要。 沈星暮想好了,只要唐静舒愿意回归绪城,从此不问世事,他现在就动手,亲自处理掉莫哭与莫笑这对兄弟。 然而叶黎的话语并没有真正触动唐静舒。 每个人都有一颗独一无二的心,所以这个世上存在形形色色的人,五彩斑驳的心。 而唐静舒那颗纯真美好的心,早已被污秽的世俗玷染,变得不那么清澈,不那么美丽。她想要的东西,不再是爱自己的男人与温暖的家庭,不知从何时起,她有了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野心。 所以她要的是金钱、权力、地位、世间极致的荣华、无与伦比的尊高。 而她想要这些,就必须舍弃以往的牵念,乃至是以往的自己。 唐静舒冷冰冰说道:“沈星暮,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看不用了。我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她说话时,转身向天台边上走去,尔后纵身一跃,便跳向“天国大道”茶楼的楼顶。 毫无疑问,她现在要去找莫哭与莫笑,之后势必爆发一场激烈的大战。 沈星暮走到护栏前,俯瞰下去,恰好见唐静舒凌空回望。 两人在短促到转瞬即逝的时间间隙里对视。 沈星暮看到了唐静舒眼中的淡漠,那是无视世间一切人或物,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傲然姿态。 沈星暮终于明白了,从唐静舒变成游万金的情人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也变得宛如铁石一般,坚硬而冰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1章 天道 “天国大道”茶楼里爆发了强大的“念”风暴,数十米外的沈星暮和叶黎都有感知到。他们知道,唐静舒的另一场生死战斗已经展开,她正以一敌二对战莫哭与莫笑。这一次,不会有任何人帮她,结果无论是生是死,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沈星暮安静站在天台上,脑中不断回想昔日在蓝百合三星酒店第一次见到唐静舒和郁小甜的画面。那时的她,是一个丧偶的妻子,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同时还是一个让人看着心碎的可怜女人。 谁都不曾想到,这才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昔日那个可怜的女人完成了惊人的蜕变,变得傲然如霜、强势如雷,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沈星暮沉默片刻,终于转过身向楼道里走。他准备离开这里,尽快回到夏恬身边。唐静舒已经把话说明白,他便没有任何立场再去插手她的事情。 如果他们下一次以敌人的身份再次相遇,沈星暮也不会心慈手软。 叶黎跟在沈星暮身侧,几次欲言又止。 沈星暮便直接说道:“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叶黎道:“杜贞说了,我们看不到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展开,你有想过这是指的什么吗?” 沈星暮思忖道:“杜贞是‘天神’的祭司,以她的能力,能让她重视的事情并不多。而这世上,除了‘天神’,还有另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势力,也就是‘大同’。如果我没猜错,她说的大战,应该是指‘天神’和‘大同’的战争。” 叶黎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上次我们在左漫雪家里时,安梦初说过,她单方面撕毁了‘天神’和‘大同’的契约。这应该是两大势力忽然开战的主要原因。” 沈星暮皱着眉不说话。 叶黎继续道:“之前我在丁县的棚户区里,见过‘大同’的主人,也就是佟深眠。虽然我没看到他的脸,但能从他的声色里听出,他的年纪并不大。而且他对安梦初的称呼非常亲昵,仿佛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深刻的故事。” 沈星暮道:“这件事你说过。当时佟深眠还提及过‘怨塔’,叫我们一定要在‘怨塔’成型之前集齐三朵善念之花。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叶黎叹道:“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安梦初是‘天神’的主人,佟深眠是‘大同’的主人,而他们之间又有很深的渊源,很可能曾是恋人。既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大动干戈,相互开战呢?” 沈星暮淡淡说道:“在这世上,因爱生恨的故事并不少。” 叶黎哑口无言。 沈星暮道:“比起那些遥远的事情,其实我更担心左漫雪和古姄。”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唐静舒之所以能掌握‘念’,原因无非是她对郁子岩强烈的爱,以及对害死郁子岩那群人的入骨之恨。而她掌握‘念’之后,便有的是办法查出郁子岩自杀的真相。虽然左漫雪当初也是被李真洋利用才会作恶,但无论怎么说,郁子岩的确是受她算计而死。唐静舒迟早会找到左漫雪,甚至有可能找到安梦初。” 叶黎的神色变得严肃,沉声道:“这不行!郁子岩以及富国社的一系列受害者的事件里,左漫雪本身也是受害者,而且她早已洗心革面,不再害人,只想和古姄相依为命度日。我绝对不允许唐静舒再去伤害她们!” 沈星暮道:“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说了那么多看似有理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想法罢了。你不愿左漫雪和古姄受到伤害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徐旺。” 叶黎埋下头,抬手抚住自己的胸口,久久不语。 沈星暮淡笑道:“你放心好了。不但你不愿左漫雪和古姄再受伤害,我也一样。无论唐静舒怎样可怕,她也不能同时对付我们两个人。而且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死在莫哭和莫笑的手中了。” 叶黎跟着释然一笑。 两人顺着黄金乡的主街道走,这里依旧繁花似锦,各种能见光的、不能见光的行业,都在这里生根发芽,潜藏着无数的黄金。 “天国大道”茶楼里,尖锐的枪响,赌徒的亡命,以及倒在地上的冰冷尸体,似乎都无法对这里的秩序造成丝毫影响。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阴影,而黄金乡,恰好处于光暗交错的位置。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无法引导早已被世俗熏陶得发臭的人心。 沈星暮取了车,坐到副驾驶座上,让叶黎开车。 叶黎好像在思考什么,眉头一直紧皱着,开车显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险些越出车道。 某一刻,叶黎忽然惊呼一声,大声道:“糟了!” 沈星暮问:“怎么了?” 叶黎急声道:“你记不记得,杜贞踩碎游万金的灵体时,发生了什么?” 沈星暮仔细回想杜贞和游万金的灵体战斗的过程,凝声道:“她先扭断了灵体的手臂,然后一掌将灵体拍成扭曲恶心的一团,最后一脚将它踩成了灰烬。” 叶黎摇头道:“不对。” 沈星暮问:“哪里不对?” 叶黎道:“我好像知道‘怨塔’是什么了。你还记得吗,左漫雪的家里,衣柜里的骨灰盒,里面装的其实不是骨灰,而是‘怨晶’。”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叶黎道:“左漫雪也曾说过,‘念’和怨念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念’可以理解为人的身体的一部分,而怨念则是人的灵魂的一部分。换言之,‘怨晶’其实就是灵魂的怨念凝聚而成的。游万金的灵体虽然是生魂,但也是灵魂,所以他的怨念也会形成‘怨晶’。” 沈星暮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黎沉声道:“虽然当时杜贞的动作非常快,但我还是依稀看到了她的动作残影。她在踩碎游万金的灵体的那一瞬,似乎俯下身捡起了什么东西,并将它收进了衣袖里。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甚至以为那是我的错觉,现在想来,她捡起的东西,很可能是游万金的灵体溃散之后剩下的‘怨晶’。而她收集‘怨晶’的目的,兴许也只有一个,便是构建‘怨塔’。所以佟深眠所说的‘怨塔’,很可能是由无数‘怨晶’汇聚而成的奇特复合体!” *** 弭城市区,虎鹰集团大厦,董事长办公室。 濯天虎坐在转椅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办公桌上的文件。起初他的动作很随意,尔后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神色逐渐变得凝重,甚至连捏着文件夹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一叠由二十多张A4纸装订起来的纸质文件,文件上除了第一页的内容是集团各部门正常运营的总汇表,往后翻的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濯天虎曾犯下的罪行,其中甚至还有配图以及不少证人的证词。 濯天虎曾做过毒枭,而且诱骗未成年少年替他运毒。而他做过的最让人发指的罪行是,帮他运毒的少年懵懂无知地对外讲述这件事情,他怕引火烧身,便残忍地杀死了这个少年。更可怕的是,他为了毁尸灭迹,甚至将少年煮熟了,分食给贫民区的流浪汉。 而贩毒还仅仅是濯天虎曾犯过的其中一条罪行。 沈星暮说的是对的,从事游戏行业的确不犯罪,但濯天虎犯下的累累罪行,早已和游戏行业沾不上边。 毫无疑问,这个不起眼文件夹便是足可将濯天虎打入大牢,终生不见天日的铁证。 濯天虎再难宁静。他冷着脸将手中的文件全都是撕成碎片,尔后抬眼看向办公桌对面的男人。 这是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的黑胖子。他很矮,很胖,而且头发极短。他双手趴在办公桌上,整个人向前伏着,便像极了肥硕的大冬瓜。 他就是被刘俊安插在巨鼎门,尔后又被派到虎鹰集团当间谍的严振峰。濯天虎手中的这份文件,便是他送来的。 濯天虎盯着他,压着心中的怒火质问道:“你送这些东西来,是想威胁我?” 严振峰微笑道:“濯董,你先别动怒。愤怒只会让你失去理智,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濯天虎冷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严振峰保持愉快的笑容,安抚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有人久仰你的大名,打心里尊敬,想请你喝一杯,希望你能赏脸。” 濯天虎问:“谁?” 严振峰似笑非笑道:“濯董,你在弭城打拼这么多年,从一无所有变成国内首屈一指的企业家,不可能想不到这个人?” 濯天虎问:“沈星暮?” 严振峰摇头。 濯天虎又问:“夏秦?” 严振峰依旧摇头。 濯天虎皱眉道:“不是沈星暮,也不是夏秦,那就只可能是钱风竹。今天是五月八日,钱风竹忙着对付夏秦,应该没时间找我喝酒。说,他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严振峰拍手笑道:“濯董果然是爽快人。既然你把话说的这么直接,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濯董也曾在弭城地下世界显赫一时,不但有强大的关系网,还掌握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如你所知,钱门主和夏秦已是水火不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在这种关键时刻,钱门主自然希望濯董能给予援手。” 濯天虎问:“你知道我金盆洗手多少年了吗?” 严振峰道:“曾经的‘毒虎’,已消失二十年之久。” 濯天虎道:“我现在是正当的商人,不再是昔日的毒虎。钱风竹和夏秦的事情,就算我想管,也是力不从心。” 严振峰摇头道:“濯董何必自谦?如果你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商人,又何必花大心血培养‘夜鹰’呢?” 濯天虎的神色猛地凝住。“夜鹰”是濯天虎二十年来一直培养着的杀手组织,他培养这个组织的目的,仅仅是未雨绸缪,以防不备。二十年里,他从未动用过“夜鹰”的力量。而“夜鹰”的存在,也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他完全没想到,严振峰居然知道这么多。 严振峰微笑道:“濯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并且创业获得如此成就,本是非常不容易,非常励志的故事。你的经历足可编撰成一本激励无数少年积极向上的书籍。可若你的以往被公之于众,以现在的媒体,不知道会写出怎样有趣的新闻报道。到时候,无论是对钱门主,还是对你,都没有任何好处。我们钱门主的要求也非常简单,只希望你们从‘夜鹰’里分一支小队出来,埋伏在艾县栀子镇的几处出口,伏击夏秦。无论这件事成与不成,钱门主都将永远视你为朋友。” 濯天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在冷笑。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怎会不知,这世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但他现在好像别无选择,只能暂时答应钱风竹的要求。 不过濯天虎并不是任人揉捏的小猫咪,而是一头能吃人的猛虎。纵然他答应帮助钱风竹,也必须附带一个大前提。 濯天虎冷冰冰说道:“你说的这件事,的确可以商量。不过朋友就免了。严振峰,我且问你,你现在能替钱风竹拿主意吗?” 严振峰笑道:“这要看是什么主意。” 濯天虎淡淡说道:“我可以调一支十人小队去帮钱风竹。但条件是,我要钱漫欣。” 严振峰不笑了,肥硕的脸上满是迟疑。 濯天虎皱眉道:“我冒着与枪神社树敌的风险,却只要一个女人,莫非我的要求很过分?” 严振峰咬牙道:“钱门主说了,只要濯董能答应出手,无论您提什么要求都可以考虑。这件事我可以先替钱门主答应下来。不过钱漫欣现在是枪神社的人,您若想要她,就请您务必尽全力帮我们打赢这场战争!”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结束。 严振峰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匆匆离去。 濯天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他远离刀光剑影、朝生暮死的黑暗世界已有二十年之久。时至今日,他甚至忘记自己曾有过那样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一面。 然而天道轮回,冥冥中都有定数。 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没那么容易涉足光明世界。手里曾沾染鲜血的人,同样不是金盆洗手就能洗得干净的。 所以从黑暗世界出来的人,无论怎样向往光明,也终将回归黑暗。 濯天虎的脸色变得沉郁。但很快的,沉郁又变成了兴奋。 黑暗世界也好,光明世界也罢,只要活得足够风光,又有什么所谓? 最重要的是,那个足以让他忘记时间与衰老的女人——钱漫欣,即将回到他的身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1章 天道 “天国大道”茶楼里爆发了强大的“念”风暴,数十米外的沈星暮和叶黎都有感知到。他们知道,唐静舒的另一场生死战斗已经展开,她正以一敌二对战莫哭与莫笑。这一次,不会有任何人帮她,结果无论是生是死,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沈星暮安静站在天台上,脑中不断回想昔日在蓝百合三星酒店第一次见到唐静舒和郁小甜的画面。那时的她,是一个丧偶的妻子,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同时还是一个让人看着心碎的可怜女人。 谁都不曾想到,这才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昔日那个可怜的女人完成了惊人的蜕变,变得傲然如霜、强势如雷,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沈星暮沉默片刻,终于转过身向楼道里走。他准备离开这里,尽快回到夏恬身边。唐静舒已经把话说明白,他便没有任何立场再去插手她的事情。 如果他们下一次以敌人的身份再次相遇,沈星暮也不会心慈手软。 叶黎跟在沈星暮身侧,几次欲言又止。 沈星暮便直接说道:“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叶黎道:“杜贞说了,我们看不到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展开,你有想过这是指的什么吗?” 沈星暮思忖道:“杜贞是‘天神’的祭司,以她的能力,能让她重视的事情并不多。而这世上,除了‘天神’,还有另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势力,也就是‘大同’。如果我没猜错,她说的大战,应该是指‘天神’和‘大同’的战争。” 叶黎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上次我们在左漫雪家里时,安梦初说过,她单方面撕毁了‘天神’和‘大同’的契约。这应该是两大势力忽然开战的主要原因。” 沈星暮皱着眉不说话。 叶黎继续道:“之前我在丁县的棚户区里,见过‘大同’的主人,也就是佟深眠。虽然我没看到他的脸,但能从他的声色里听出,他的年纪并不大。而且他对安梦初的称呼非常亲昵,仿佛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深刻的故事。” 沈星暮道:“这件事你说过。当时佟深眠还提及过‘怨塔’,叫我们一定要在‘怨塔’成型之前集齐三朵善念之花。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叶黎叹道:“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安梦初是‘天神’的主人,佟深眠是‘大同’的主人,而他们之间又有很深的渊源,很可能曾是恋人。既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大动干戈,相互开战呢?” 沈星暮淡淡说道:“在这世上,因爱生恨的故事并不少。” 叶黎哑口无言。 沈星暮道:“比起那些遥远的事情,其实我更担心左漫雪和古姄。”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唐静舒之所以能掌握‘念’,原因无非是她对郁子岩强烈的爱,以及对害死郁子岩那群人的入骨之恨。而她掌握‘念’之后,便有的是办法查出郁子岩自杀的真相。虽然左漫雪当初也是被李真洋利用才会作恶,但无论怎么说,郁子岩的确是受她算计而死。唐静舒迟早会找到左漫雪,甚至有可能找到安梦初。” 叶黎的神色变得严肃,沉声道:“这不行!郁子岩以及富国社的一系列受害者的事件里,左漫雪本身也是受害者,而且她早已洗心革面,不再害人,只想和古姄相依为命度日。我绝对不允许唐静舒再去伤害她们!” 沈星暮道:“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叶黎问:“什么意思?” 沈星暮淡淡说道:“你说了那么多看似有理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想法罢了。你不愿左漫雪和古姄受到伤害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徐旺。” 叶黎埋下头,抬手抚住自己的胸口,久久不语。 沈星暮淡笑道:“你放心好了。不但你不愿左漫雪和古姄再受伤害,我也一样。无论唐静舒怎样可怕,她也不能同时对付我们两个人。而且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死在莫哭和莫笑的手中了。” 叶黎跟着释然一笑。 两人顺着黄金乡的主街道走,这里依旧繁花似锦,各种能见光的、不能见光的行业,都在这里生根发芽,潜藏着无数的黄金。 “天国大道”茶楼里,尖锐的枪响,赌徒的亡命,以及倒在地上的冰冷尸体,似乎都无法对这里的秩序造成丝毫影响。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阴影,而黄金乡,恰好处于光暗交错的位置。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无法引导早已被世俗熏陶得发臭的人心。 沈星暮取了车,坐到副驾驶座上,让叶黎开车。 叶黎好像在思考什么,眉头一直紧皱着,开车显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险些越出车道。 某一刻,叶黎忽然惊呼一声,大声道:“糟了!” 沈星暮问:“怎么了?” 叶黎急声道:“你记不记得,杜贞踩碎游万金的灵体时,发生了什么?” 沈星暮仔细回想杜贞和游万金的灵体战斗的过程,凝声道:“她先扭断了灵体的手臂,然后一掌将灵体拍成扭曲恶心的一团,最后一脚将它踩成了灰烬。” 叶黎摇头道:“不对。” 沈星暮问:“哪里不对?” 叶黎道:“我好像知道‘怨塔’是什么了。你还记得吗,左漫雪的家里,衣柜里的骨灰盒,里面装的其实不是骨灰,而是‘怨晶’。” 沈星暮点头道:“是的。” 叶黎道:“左漫雪也曾说过,‘念’和怨念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念’可以理解为人的身体的一部分,而怨念则是人的灵魂的一部分。换言之,‘怨晶’其实就是灵魂的怨念凝聚而成的。游万金的灵体虽然是生魂,但也是灵魂,所以他的怨念也会形成‘怨晶’。” 沈星暮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黎沉声道:“虽然当时杜贞的动作非常快,但我还是依稀看到了她的动作残影。她在踩碎游万金的灵体的那一瞬,似乎俯下身捡起了什么东西,并将它收进了衣袖里。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甚至以为那是我的错觉,现在想来,她捡起的东西,很可能是游万金的灵体溃散之后剩下的‘怨晶’。而她收集‘怨晶’的目的,兴许也只有一个,便是构建‘怨塔’。所以佟深眠所说的‘怨塔’,很可能是由无数‘怨晶’汇聚而成的奇特复合体!” *** 弭城市区,虎鹰集团大厦,董事长办公室。 濯天虎坐在转椅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办公桌上的文件。起初他的动作很随意,尔后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神色逐渐变得凝重,甚至连捏着文件夹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一叠由二十多张A4纸装订起来的纸质文件,文件上除了第一页的内容是集团各部门正常运营的总汇表,往后翻的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濯天虎曾犯下的罪行,其中甚至还有配图以及不少证人的证词。 濯天虎曾做过毒枭,而且诱骗未成年少年替他运毒。而他做过的最让人发指的罪行是,帮他运毒的少年懵懂无知地对外讲述这件事情,他怕引火烧身,便残忍地杀死了这个少年。更可怕的是,他为了毁尸灭迹,甚至将少年煮熟了,分食给贫民区的流浪汉。 而贩毒还仅仅是濯天虎曾犯过的其中一条罪行。 沈星暮说的是对的,从事游戏行业的确不犯罪,但濯天虎犯下的累累罪行,早已和游戏行业沾不上边。 毫无疑问,这个不起眼文件夹便是足可将濯天虎打入大牢,终生不见天日的铁证。 濯天虎再难宁静。他冷着脸将手中的文件全都是撕成碎片,尔后抬眼看向办公桌对面的男人。 这是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的黑胖子。他很矮,很胖,而且头发极短。他双手趴在办公桌上,整个人向前伏着,便像极了肥硕的大冬瓜。 他就是被刘俊安插在巨鼎门,尔后又被派到虎鹰集团当间谍的严振峰。濯天虎手中的这份文件,便是他送来的。 濯天虎盯着他,压着心中的怒火质问道:“你送这些东西来,是想威胁我?” 严振峰微笑道:“濯董,你先别动怒。愤怒只会让你失去理智,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濯天虎冷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严振峰保持愉快的笑容,安抚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有人久仰你的大名,打心里尊敬,想请你喝一杯,希望你能赏脸。” 濯天虎问:“谁?” 严振峰似笑非笑道:“濯董,你在弭城打拼这么多年,从一无所有变成国内首屈一指的企业家,不可能想不到这个人?” 濯天虎问:“沈星暮?” 严振峰摇头。 濯天虎又问:“夏秦?” 严振峰依旧摇头。 濯天虎皱眉道:“不是沈星暮,也不是夏秦,那就只可能是钱风竹。今天是五月八日,钱风竹忙着对付夏秦,应该没时间找我喝酒。说,他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严振峰拍手笑道:“濯董果然是爽快人。既然你把话说的这么直接,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濯董也曾在弭城地下世界显赫一时,不但有强大的关系网,还掌握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如你所知,钱门主和夏秦已是水火不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在这种关键时刻,钱门主自然希望濯董能给予援手。” 濯天虎问:“你知道我金盆洗手多少年了吗?” 严振峰道:“曾经的‘毒虎’,已消失二十年之久。” 濯天虎道:“我现在是正当的商人,不再是昔日的毒虎。钱风竹和夏秦的事情,就算我想管,也是力不从心。” 严振峰摇头道:“濯董何必自谦?如果你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商人,又何必花大心血培养‘夜鹰’呢?” 濯天虎的神色猛地凝住。“夜鹰”是濯天虎二十年来一直培养着的杀手组织,他培养这个组织的目的,仅仅是未雨绸缪,以防不备。二十年里,他从未动用过“夜鹰”的力量。而“夜鹰”的存在,也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他完全没想到,严振峰居然知道这么多。 严振峰微笑道:“濯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并且创业获得如此成就,本是非常不容易,非常励志的故事。你的经历足可编撰成一本激励无数少年积极向上的书籍。可若你的以往被公之于众,以现在的媒体,不知道会写出怎样有趣的新闻报道。到时候,无论是对钱门主,还是对你,都没有任何好处。我们钱门主的要求也非常简单,只希望你们从‘夜鹰’里分一支小队出来,埋伏在艾县栀子镇的几处出口,伏击夏秦。无论这件事成与不成,钱门主都将永远视你为朋友。” 濯天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在冷笑。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怎会不知,这世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但他现在好像别无选择,只能暂时答应钱风竹的要求。 不过濯天虎并不是任人揉捏的小猫咪,而是一头能吃人的猛虎。纵然他答应帮助钱风竹,也必须附带一个大前提。 濯天虎冷冰冰说道:“你说的这件事,的确可以商量。不过朋友就免了。严振峰,我且问你,你现在能替钱风竹拿主意吗?” 严振峰笑道:“这要看是什么主意。” 濯天虎淡淡说道:“我可以调一支十人小队去帮钱风竹。但条件是,我要钱漫欣。” 严振峰不笑了,肥硕的脸上满是迟疑。 濯天虎皱眉道:“我冒着与枪神社树敌的风险,却只要一个女人,莫非我的要求很过分?” 严振峰咬牙道:“钱门主说了,只要濯董能答应出手,无论您提什么要求都可以考虑。这件事我可以先替钱门主答应下来。不过钱漫欣现在是枪神社的人,您若想要她,就请您务必尽全力帮我们打赢这场战争!”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结束。 严振峰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匆匆离去。 濯天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他远离刀光剑影、朝生暮死的黑暗世界已有二十年之久。时至今日,他甚至忘记自己曾有过那样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一面。 然而天道轮回,冥冥中都有定数。 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没那么容易涉足光明世界。手里曾沾染鲜血的人,同样不是金盆洗手就能洗得干净的。 所以从黑暗世界出来的人,无论怎样向往光明,也终将回归黑暗。 濯天虎的脸色变得沉郁。但很快的,沉郁又变成了兴奋。 黑暗世界也好,光明世界也罢,只要活得足够风光,又有什么所谓? 最重要的是,那个足以让他忘记时间与衰老的女人——钱漫欣,即将回到他的身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2章 拦截 弭城,艾县,栀子镇外的老路上。 夏秦用手机导航查询了艾县周遭的各个医院,而目前离他最近的医院超过三十公里远。这是一个非常不理想的距离。 若在平时,夏秦不在乎这点距离。平日里,他偶尔飙车玩,二十分钟也不止跑三十公里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纵然他的车技没问题,乡村老路并不能大幅度影响他的行车速度,但老路总归颠簸,而以夏恬现在的糟糕状态,也显然承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劳顿。 夏秦很担心夏恬,他看着她苍白无色的脸,以及被细密睫毛覆盖的眼缝,心里便仿佛被万千刀锐搅动,痛而深沉。 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说服自己,夏恬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女孩子,而且她本身也有着无比坚强的心智,区区白血病,绝对不足以击败她。 夏秦如此深信着,在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力量能从他手中夺走夏恬的性命。 所以他的神色冷静而睿智,双手平静而有力。 他开着车,把车速控制在时速六十上下,不断观察前方路段地形的同时,也时刻注意着后视镜里的景象。 他心里很清楚,钱风竹和万青虹挑起的这一场两派大战,最根本、最直接的目的,便是杀掉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们只有杀掉他,才能真正意义上撼动枪神社在弭城的微妙统治,确定巨鼎门在弭城的地下霸主地位。 现在夏秦带着夏恬强行脱离战场,两派火拼的结局反而不再重要。无论是枪神社还是巨鼎门,都有大量的帮众,而这些帮众最大的作用,便是制造声势,而他们的死活,对帮派本身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正面战场中,无论枪神社和巨鼎门谁输谁赢,都已无关紧要。钱风竹和万青虹显然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在第一时间调遣追兵追杀夏秦。 夏秦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能追上来,但毫无疑问的是,在他抵达医院之前,势必还有一场苦战。 他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叶黎和钱漫欣能最大限度拦住钱风竹和万青虹,只要追上来的追兵不是特别多、特别强,夏秦便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全数解决。 毕竟“追魂”和“夺命”不是普通的手枪,纵然它们的力量不足以打死万青虹,却也足够对付普通的杀手与帮众了。 夏秦的担忧一直没有发生。后视镜里,只有不断向后奔跑,尔后没入视野尽头的逶迤老路,没有车辆鸣笛追来,更没有身手了得的杀手徒步追赶。 手机导航里,还有不到十五公里路,车子便要驶入艾县县城。而车子一旦进入人流熙攘,车水马龙的城市,便宛如一滴水融入大海,再难寻找。 夏秦的神色变得振奋,再次发力踩踏油门踏板。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冲进城里。 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夏秦的视线也随着两侧自然山水风景的飞速倒退而显得略微模糊。他的眼角余光能看到各种不知名的行道树,以及路肩外,倾斜向下蔓延开来的田野,似乎还能看到田野外的潺潺流水以及杳杳炊烟。 夏秦感觉这些风景美丽极了。他甚至在想,这次事后,一定要找个安静的世外桃源,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那时候可不光有眼前美景,还必须带上一个相貌清甜的美人,美人最好懂画工与音律,能奏出动听的曲子,画出美妙的山水。 夏秦失神的片刻,车子便已驶过这一山水路段,前路变得阴翳,因为路两侧都变成高耸而平整的山壁。山壁很高,直入天际,壁上爬着各种顽强的灌木植被,不时飘落些许枯叶藤蔓,落到路面,也落到车窗上。 夏秦有种错觉,仿佛这条路原本是不存在。它像是被一个手持巨斧的巨人,对着巍峨连绵的大山,对半劈下,开辟出来的一线之天。 这种鬼斧神工的震撼之美,再次令夏秦心思飘飞。 仅片刻,夏秦猛地回过神来,因为他听到了绵长的曲子。他不懂音律,不知道这曲子是用什么乐器奏出来的。但曾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他,对曲子中的某种东西尤为敏感——杀气! 这世上,有的东西的确存在无形的力量。原本没有生命的东西,却仿佛栩栩如生。那种不可言的既视感,也只有身经百战,浴血前行的强者才能嗅得到。 夏秦的双瞳在收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已然弥漫他的身心。 他没做半点犹豫,闪电般转动方向盘,车子直接向右侧山壁斜斜撞过去。 下一刻,路中间,连串的枪响声宛如鞭炮响动一般不断绕开,将路边打出无数拇指大的眼。 夏秦使劲一咬牙,将夏恬背起来,一脚踢开车门,便沿着山壁大步向前跑。 在枪响的那一瞬,夏秦便已知道,自己计算错了。万青虹和钱风竹并没有派追兵追过来,因为他们早已在他逃亡的路上,设下了埋伏。 现在他只知道有杀手在这条路上埋伏自己,却不知道杀手有多少人、手上拿着什么武器、更不知道他们具体位置。 绵长的曲音仍在回荡,声源忽远忽近,调子忽起忽落,节拍忽急忽缓,感情忽喜忽悲,只有那滚滚杀气一层不变,刺骨冰凉。 夏秦不由得想到,如果这首曲子是一个女人奏出来的,那她一定是世上最复杂、最难被征服、比之钱漫欣更具野性的烈马。 *** 弭城,艾县,栀子镇。 两派的厮杀仍在继续,双方投入的人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人**织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钱漫欣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但她敢肯定,今天绝对是自己杀人最多的一天。 殷红的血破体而出,宛如泉涌一般弥漫在空气里,最终安静下来,汇聚在地面,变成艰涩流动的血流。 ——大概古代打仗,流血漂橹的画面,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钱漫欣的身体宛如水蛇一般扭动,在刀枪嘶鸣的战场上不断收割人命,脑中想的却是古代打仗的画面。 她觉得,如果自己活在古代,一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代女将。只要是她请缨出战的战争,便一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是她镇守的城市,一定太平万里,不见刀声。 所以只有与她同样惊艳的少年将军才配得上她。所以这世上最与她相配的人,只有夏秦。 她想着,早已染血的嘴唇,轻轻扯动出妖异的笑容。 仅片刻,她的思绪被明亮的刀光拉回现实。她蹙着眉一个闪身,避开迎面砍来的大刀,反手一刀收割掉眼前的男人,细长的眉梢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随着血拼长时间持续,倒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而钱漫欣也从战场的一头慢慢杀到了另一头。 她看到了钱风竹,他就站在战场外面,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正满脸享受地吞云吐雾。 钱漫欣眼睛忽然一热,藏在心里的委屈与怨恨,在此时宛如潮水般倾斜而出。 她永远不会忘记,姓钱的一家人对她做过的事情。 她原本如出尘的雪莲,遗世独立,不可亵玩,至少曾经见过的她的男人都这样认为。甚至有些时候,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所以她拥有与生俱来的骄傲,而她的那一分骄傲,却被姓钱的一家人硬生生撕扯粉碎。 她的母亲曾是钱霄汉的女人。钱霄汉曾对她的母亲甜言蜜语,许诺不断。可是那些都是假话。钱霄汉拥有过的女人数之不清,钱漫欣的母亲,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被他当做玩偶的傻女人而已。 钱漫欣的母亲后来无法忍受钱霄汉的背叛,一气之下红杏出墙,怀上了她。 那时钱霄汉并不知道钱漫欣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对她百般疼爱。 然而后来,钱漫欣的母亲的酒后胡言,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秘密说了出来。 结果是,钱漫欣的母亲被钱霄汉活活折磨致死,年仅十五岁的钱漫欣,也被钱霄汉、钱风竹、钱俊飞欺凌得体无完肤。 ——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十五年的父女之情,宛如粪土一般不值一提。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我,那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钱漫欣十五岁的时候就已下了决心,无论花多少年、受多少屈辱,也一定不会让钱霄汉一家人付出代价。 她深信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手刃钱家这三个衣冠禽兽! 当然,她能有这么强烈的反抗之心,很大程度是受了夏秦的影响。因为就在那一年,她听说蛰城有一个叫夏秦的少年,堪比越王卧薪尝胆,楚庄王一鸣惊人,在受尽宛如地狱般的十年折磨之后,浴火重生,一举粉碎不可一世的白虎帮,更手刃了杀父杀母的仇人,“百人敌”万骁。 毫不夸张的说,那时的夏秦,便已成为钱漫欣心中的英雄,宛如明亮的灯塔,为她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所以钱漫欣总是游走在钱家父子三人中间。她总是想尽办法离间他们、找机会对付他们。 所以钱霄汉的死,与癌症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另有原因。 此时此刻,刀枪无情的战场上,钱漫欣盯着钱风竹,藏在她心中的、无尽的仇恨,在此刻宛如潮水般宣泄而出。 钱霄汉已死,现在轮到钱风竹了! 钱漫欣手持短刀,灵巧的身子宛如斑斓起舞的舞蝶,以一个看似缓慢,却又流畅不已的速度,不断靠近钱风竹。而在这过程中,所有试图阻拦她的人,都变成了冰凉的尸体。 *** 钱风竹有注意到钱漫欣的动作。他知道她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以她的身手,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结束他的性命。 毕竟钱漫欣曾统领过太阳组织,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可以算是太阳组织的一员——比太阳组织首领“耀斑”还要强出半个等级的顶级杀手。 钱风竹有自知之明,深知钱漫欣一旦靠近自己,自己便必死无疑。但他并不惊慌,反而宛如看戏一般,很随意地抽出一只椅子,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抽烟。 有的时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无论钱漫欣拥有怎样强大的身手,只要她攻击不到目标,那就毫无意义,宛如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钱风竹接管巨鼎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帮派最顶级的战力,也就是太阳组织。 太阳组织是钱霄汉花费数十年时间辛苦创建起来的强大杀手组织。组织里一共六十三名成员,每一名成员都拥有翻手覆手取人首级的强大身手。 钱风竹现在有太阳组织作为最强后盾,哪怕是枪神社最顶级的神枪手,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生命威胁,区区一个钱漫欣当然不值一提。 不过钱风竹也并非不把钱漫欣放在眼里。或者说,钱漫欣离开巨鼎门的这段时间里,他非常想念她——想念她不穿衣服的样子。 事实上,如果不是今早严振峰和濯天虎交涉时,濯天虎明确提出的条件是要钱漫欣,钱风竹还有些舍不得她。因为她实在是一个非常诱人的女人,诱人到足可让无数男人分不清梦与现实。 钱漫欣不断靠近,拦在钱风竹面前的人越来越少。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七步,五步,三步。 当钱漫欣距离钱风竹只有不到三步,一直藏在暗处的太阳组织成员终于现身了。 三步距离,对顶级杀手而言,杀人只在眨眼之间。 钱漫欣无疑是顶级杀手,然而她又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杀手。她拥有顶级杀手具备的身手与杀人手段,却又无法像真正的杀手一样,杀人不带丝毫感情。 仇恨终究是影响了钱漫欣的出手速度。她刺出的短刀,看似凌厉,实则在出手之前,就已延缓了太多。 一道寒光闪过,“叮”的一声脆响绕开,却是一把匕首从侧面飞掠而来,精准无误地刺到钱漫欣的短刀的刀身。 匕首和短刀相撞又弹开,均在空中划出冷光闪闪的弧线。 与此同时,十数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宛如光影闪动般,瞬间便出现在钱风竹面前,并在眨眼之间,将钱漫欣包围。 钱风竹淡淡地看了钱漫欣一眼,随口道:“抓活的。” 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身便走。 夏秦在逃亡的路上,会被濯天虎的夜鹰组织拦截,而且以“耀斑”为首的一众太阳组织成员也去追击他了。夏秦插翅难逃。 现在钱风竹只需要再活捉钱漫欣,便可宣告这场战争的结束。是他大获全胜。至于之后怎么对付万青虹,以及枪神社的刘俊会做出什么事情,抑或是濯天虎会不会闹出什么变故,都是以后的事情。 钱风竹有着十足的野心与自信。他相信,从今天开始,没有任何事情再能难倒自己。而在不久的将来,他必将君临整个地下世界。 只是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他的想法是怎样的滑稽可笑。 黑暗中,至始至终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如果钱风竹是捕蝉的螳螂,那双眼睛的主人便是黄雀。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里,似乎除了蝉,螳螂,黄雀,还有第四者,便是那个手持弹弓瞄着黄雀的主人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2章 拦截 弭城,艾县,栀子镇外的老路上。 夏秦用手机导航查询了艾县周遭的各个医院,而目前离他最近的医院超过三十公里远。这是一个非常不理想的距离。 若在平时,夏秦不在乎这点距离。平日里,他偶尔飙车玩,二十分钟也不止跑三十公里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纵然他的车技没问题,乡村老路并不能大幅度影响他的行车速度,但老路总归颠簸,而以夏恬现在的糟糕状态,也显然承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劳顿。 夏秦很担心夏恬,他看着她苍白无色的脸,以及被细密睫毛覆盖的眼缝,心里便仿佛被万千刀锐搅动,痛而深沉。 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说服自己,夏恬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女孩子,而且她本身也有着无比坚强的心智,区区白血病,绝对不足以击败她。 夏秦如此深信着,在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力量能从他手中夺走夏恬的性命。 所以他的神色冷静而睿智,双手平静而有力。 他开着车,把车速控制在时速六十上下,不断观察前方路段地形的同时,也时刻注意着后视镜里的景象。 他心里很清楚,钱风竹和万青虹挑起的这一场两派大战,最根本、最直接的目的,便是杀掉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们只有杀掉他,才能真正意义上撼动枪神社在弭城的微妙统治,确定巨鼎门在弭城的地下霸主地位。 现在夏秦带着夏恬强行脱离战场,两派火拼的结局反而不再重要。无论是枪神社还是巨鼎门,都有大量的帮众,而这些帮众最大的作用,便是制造声势,而他们的死活,对帮派本身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正面战场中,无论枪神社和巨鼎门谁输谁赢,都已无关紧要。钱风竹和万青虹显然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在第一时间调遣追兵追杀夏秦。 夏秦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能追上来,但毫无疑问的是,在他抵达医院之前,势必还有一场苦战。 他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叶黎和钱漫欣能最大限度拦住钱风竹和万青虹,只要追上来的追兵不是特别多、特别强,夏秦便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全数解决。 毕竟“追魂”和“夺命”不是普通的手枪,纵然它们的力量不足以打死万青虹,却也足够对付普通的杀手与帮众了。 夏秦的担忧一直没有发生。后视镜里,只有不断向后奔跑,尔后没入视野尽头的逶迤老路,没有车辆鸣笛追来,更没有身手了得的杀手徒步追赶。 手机导航里,还有不到十五公里路,车子便要驶入艾县县城。而车子一旦进入人流熙攘,车水马龙的城市,便宛如一滴水融入大海,再难寻找。 夏秦的神色变得振奋,再次发力踩踏油门踏板。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冲进城里。 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夏秦的视线也随着两侧自然山水风景的飞速倒退而显得略微模糊。他的眼角余光能看到各种不知名的行道树,以及路肩外,倾斜向下蔓延开来的田野,似乎还能看到田野外的潺潺流水以及杳杳炊烟。 夏秦感觉这些风景美丽极了。他甚至在想,这次事后,一定要找个安静的世外桃源,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那时候可不光有眼前美景,还必须带上一个相貌清甜的美人,美人最好懂画工与音律,能奏出动听的曲子,画出美妙的山水。 夏秦失神的片刻,车子便已驶过这一山水路段,前路变得阴翳,因为路两侧都变成高耸而平整的山壁。山壁很高,直入天际,壁上爬着各种顽强的灌木植被,不时飘落些许枯叶藤蔓,落到路面,也落到车窗上。 夏秦有种错觉,仿佛这条路原本是不存在。它像是被一个手持巨斧的巨人,对着巍峨连绵的大山,对半劈下,开辟出来的一线之天。 这种鬼斧神工的震撼之美,再次令夏秦心思飘飞。 仅片刻,夏秦猛地回过神来,因为他听到了绵长的曲子。他不懂音律,不知道这曲子是用什么乐器奏出来的。但曾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他,对曲子中的某种东西尤为敏感——杀气! 这世上,有的东西的确存在无形的力量。原本没有生命的东西,却仿佛栩栩如生。那种不可言的既视感,也只有身经百战,浴血前行的强者才能嗅得到。 夏秦的双瞳在收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已然弥漫他的身心。 他没做半点犹豫,闪电般转动方向盘,车子直接向右侧山壁斜斜撞过去。 下一刻,路中间,连串的枪响声宛如鞭炮响动一般不断绕开,将路边打出无数拇指大的眼。 夏秦使劲一咬牙,将夏恬背起来,一脚踢开车门,便沿着山壁大步向前跑。 在枪响的那一瞬,夏秦便已知道,自己计算错了。万青虹和钱风竹并没有派追兵追过来,因为他们早已在他逃亡的路上,设下了埋伏。 现在他只知道有杀手在这条路上埋伏自己,却不知道杀手有多少人、手上拿着什么武器、更不知道他们具体位置。 绵长的曲音仍在回荡,声源忽远忽近,调子忽起忽落,节拍忽急忽缓,感情忽喜忽悲,只有那滚滚杀气一层不变,刺骨冰凉。 夏秦不由得想到,如果这首曲子是一个女人奏出来的,那她一定是世上最复杂、最难被征服、比之钱漫欣更具野性的烈马。 *** 弭城,艾县,栀子镇。 两派的厮杀仍在继续,双方投入的人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人**织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钱漫欣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但她敢肯定,今天绝对是自己杀人最多的一天。 殷红的血破体而出,宛如泉涌一般弥漫在空气里,最终安静下来,汇聚在地面,变成艰涩流动的血流。 ——大概古代打仗,流血漂橹的画面,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钱漫欣的身体宛如水蛇一般扭动,在刀枪嘶鸣的战场上不断收割人命,脑中想的却是古代打仗的画面。 她觉得,如果自己活在古代,一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代女将。只要是她请缨出战的战争,便一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是她镇守的城市,一定太平万里,不见刀声。 所以只有与她同样惊艳的少年将军才配得上她。所以这世上最与她相配的人,只有夏秦。 她想着,早已染血的嘴唇,轻轻扯动出妖异的笑容。 仅片刻,她的思绪被明亮的刀光拉回现实。她蹙着眉一个闪身,避开迎面砍来的大刀,反手一刀收割掉眼前的男人,细长的眉梢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随着血拼长时间持续,倒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而钱漫欣也从战场的一头慢慢杀到了另一头。 她看到了钱风竹,他就站在战场外面,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正满脸享受地吞云吐雾。 钱漫欣眼睛忽然一热,藏在心里的委屈与怨恨,在此时宛如潮水般倾斜而出。 她永远不会忘记,姓钱的一家人对她做过的事情。 她原本如出尘的雪莲,遗世独立,不可亵玩,至少曾经见过的她的男人都这样认为。甚至有些时候,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所以她拥有与生俱来的骄傲,而她的那一分骄傲,却被姓钱的一家人硬生生撕扯粉碎。 她的母亲曾是钱霄汉的女人。钱霄汉曾对她的母亲甜言蜜语,许诺不断。可是那些都是假话。钱霄汉拥有过的女人数之不清,钱漫欣的母亲,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被他当做玩偶的傻女人而已。 钱漫欣的母亲后来无法忍受钱霄汉的背叛,一气之下红杏出墙,怀上了她。 那时钱霄汉并不知道钱漫欣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对她百般疼爱。 然而后来,钱漫欣的母亲的酒后胡言,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秘密说了出来。 结果是,钱漫欣的母亲被钱霄汉活活折磨致死,年仅十五岁的钱漫欣,也被钱霄汉、钱风竹、钱俊飞欺凌得体无完肤。 ——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十五年的父女之情,宛如粪土一般不值一提。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我,那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钱漫欣十五岁的时候就已下了决心,无论花多少年、受多少屈辱,也一定不会让钱霄汉一家人付出代价。 她深信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手刃钱家这三个衣冠禽兽! 当然,她能有这么强烈的反抗之心,很大程度是受了夏秦的影响。因为就在那一年,她听说蛰城有一个叫夏秦的少年,堪比越王卧薪尝胆,楚庄王一鸣惊人,在受尽宛如地狱般的十年折磨之后,浴火重生,一举粉碎不可一世的白虎帮,更手刃了杀父杀母的仇人,“百人敌”万骁。 毫不夸张的说,那时的夏秦,便已成为钱漫欣心中的英雄,宛如明亮的灯塔,为她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所以钱漫欣总是游走在钱家父子三人中间。她总是想尽办法离间他们、找机会对付他们。 所以钱霄汉的死,与癌症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另有原因。 此时此刻,刀枪无情的战场上,钱漫欣盯着钱风竹,藏在她心中的、无尽的仇恨,在此刻宛如潮水般宣泄而出。 钱霄汉已死,现在轮到钱风竹了! 钱漫欣手持短刀,灵巧的身子宛如斑斓起舞的舞蝶,以一个看似缓慢,却又流畅不已的速度,不断靠近钱风竹。而在这过程中,所有试图阻拦她的人,都变成了冰凉的尸体。 *** 钱风竹有注意到钱漫欣的动作。他知道她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以她的身手,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结束他的性命。 毕竟钱漫欣曾统领过太阳组织,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可以算是太阳组织的一员——比太阳组织首领“耀斑”还要强出半个等级的顶级杀手。 钱风竹有自知之明,深知钱漫欣一旦靠近自己,自己便必死无疑。但他并不惊慌,反而宛如看戏一般,很随意地抽出一只椅子,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抽烟。 有的时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无论钱漫欣拥有怎样强大的身手,只要她攻击不到目标,那就毫无意义,宛如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钱风竹接管巨鼎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帮派最顶级的战力,也就是太阳组织。 太阳组织是钱霄汉花费数十年时间辛苦创建起来的强大杀手组织。组织里一共六十三名成员,每一名成员都拥有翻手覆手取人首级的强大身手。 钱风竹现在有太阳组织作为最强后盾,哪怕是枪神社最顶级的神枪手,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生命威胁,区区一个钱漫欣当然不值一提。 不过钱风竹也并非不把钱漫欣放在眼里。或者说,钱漫欣离开巨鼎门的这段时间里,他非常想念她——想念她不穿衣服的样子。 事实上,如果不是今早严振峰和濯天虎交涉时,濯天虎明确提出的条件是要钱漫欣,钱风竹还有些舍不得她。因为她实在是一个非常诱人的女人,诱人到足可让无数男人分不清梦与现实。 钱漫欣不断靠近,拦在钱风竹面前的人越来越少。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七步,五步,三步。 当钱漫欣距离钱风竹只有不到三步,一直藏在暗处的太阳组织成员终于现身了。 三步距离,对顶级杀手而言,杀人只在眨眼之间。 钱漫欣无疑是顶级杀手,然而她又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杀手。她拥有顶级杀手具备的身手与杀人手段,却又无法像真正的杀手一样,杀人不带丝毫感情。 仇恨终究是影响了钱漫欣的出手速度。她刺出的短刀,看似凌厉,实则在出手之前,就已延缓了太多。 一道寒光闪过,“叮”的一声脆响绕开,却是一把匕首从侧面飞掠而来,精准无误地刺到钱漫欣的短刀的刀身。 匕首和短刀相撞又弹开,均在空中划出冷光闪闪的弧线。 与此同时,十数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宛如光影闪动般,瞬间便出现在钱风竹面前,并在眨眼之间,将钱漫欣包围。 钱风竹淡淡地看了钱漫欣一眼,随口道:“抓活的。” 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身便走。 夏秦在逃亡的路上,会被濯天虎的夜鹰组织拦截,而且以“耀斑”为首的一众太阳组织成员也去追击他了。夏秦插翅难逃。 现在钱风竹只需要再活捉钱漫欣,便可宣告这场战争的结束。是他大获全胜。至于之后怎么对付万青虹,以及枪神社的刘俊会做出什么事情,抑或是濯天虎会不会闹出什么变故,都是以后的事情。 钱风竹有着十足的野心与自信。他相信,从今天开始,没有任何事情再能难倒自己。而在不久的将来,他必将君临整个地下世界。 只是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他的想法是怎样的滑稽可笑。 黑暗中,至始至终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如果钱风竹是捕蝉的螳螂,那双眼睛的主人便是黄雀。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里,似乎除了蝉,螳螂,黄雀,还有第四者,便是那个手持弹弓瞄着黄雀的主人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3章 名单 夜莺身着黑色劲装,全身上下,除了眼睛以外的全部皮肤都被紧凑且柔韧的衣物遮掩。在一线之天的深谷里,她像一道黑色的影子,或者说,她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然而仿佛生于黑暗,终生也必将活在黑暗中的她,却有一双明亮无比,比肩皓月清辉的漂亮眸子。 任谁看到这样一双大大的、灵动的、而且充满温柔与阳光的秋水眼眸,都绝难将她和“杀手”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然而她的的确确是杀手,而且她现在就在进行刺杀工作。站在她眼前,宛如得了魔障,痴呆傻笑,无视外界一切的夏秦,就是她即将刺杀的目标。 夜莺盯着夏秦,原本明亮动人的眸子里,有着属于杀手的平静,古井无波,麻木生死,但隐隐的,又好像藏着些许只属于多情少女的忧伤与惆怅。仿佛作为杀手的她,却并未完全变成杀人工具。她还留有身为人的感情。 只不过这种感情仅仅表现在极其细微的眼神里,只有尤为细心的人才能发现。 夜莺的心里的确有一丝惆怅。在遥远到宛如前世的孩童时代,她曾有过一个哥哥,他们孤苦无依,相依为命,像被世界遗弃的过街老鼠,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那段记忆留给她的本该只有寒冷与饥饿,但自从她加入“夜鹰”起,她便无数次怀念那一段痛苦往昔。 七岁大的小男孩,在饼子铺偷了一张葱油饼,被老板打得鼻青脸肿,连走路都困难,却依旧愿意笑容可掬地将艰苦得来的饼子分一半给她。原因是她的声音好听,他喜欢听她说话,所以他不让她饿肚子。 那是多么悲伤、多么温暖的故事? 夜莺对那个男孩的了解并不多,她只知道他和她一样,是被人抛弃的孤儿。命运让同样孤苦伶仃的他们相遇,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称呼他为哥哥。 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仿佛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都能想办法解决。而他们需要解决的、最根本的问题只有一个,便是温饱。 那时他总能想出办法,让她吃到香喷喷的饼子。 而今夜莺回想起来,仍感觉心里暖暖的。 只可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那时的夜莺脑中也没有特别明确的季节概念,她只知道,那一晚很冷很冷,她蜷缩在稻草堆里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了男人的声音,那人似乎只说了一句“跟我走”,之后就只剩脚步声了。 她醒来之后,男孩不见了。她以为他只是出去找吃的了,没上心。但一天、两天、三天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离开了他,就宛如鱼离开了水,死定了。 然而她并没有死。在她饿得几乎没办法再站起来时,一个男人出现了。他也对她说“跟我走”,他的声音和那天晚上她依稀听到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站在夜莺面前的男人当然是濯天虎。他也认为夜莺的声音很好听,很适合做杀手,所以他把她带了回去。 当然,当时夜莺也心甘情愿跟濯天虎走,她以为跟着他走,就能见到她那失踪的哥哥。 然而结果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并没有见到那个男孩,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走入了另一个地狱。 夜莺止住思绪,再次定睛看向夏秦。她觉得,之前的夏秦与夏恬,就仿佛以往的她和哥哥。 不过这些事情都已无关紧要。她接到的任务是拦截并杀掉夏秦,除此之外的事情,都不是她应该去想、去考虑的。 因为她是杀手。 或者说,纵然夏秦不是她的暗杀目标,她也必须杀掉他。因为她引以为傲,并且自信绝对不会失手的笛声,用来对付夏秦居然没有显著作用。 如若换个人,从笛声响起,到他完全沉睡,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而夏秦在不知道笛声具备催眠作用的情况下,背着夏恬不断奔跑、闪避、并且熬过了好几拨子弹扫射,历时超过半个小时,才被催眠。 夏秦的存在,就仿佛是夜莺的天敌。 作为“夜鹰”的首领,最顶级的杀手,她便不能让自己无法百分之百确保暗杀成功的人存在。 夜莺手心翻转,一直被她捏在手中的笛子忽然收入衣袖,同时一把匕首从袖口滑出。笛子换成匕首,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下一刻,匕首划动空气,擦出尖锐的破空声,匕尖直指夏秦的咽喉。 杀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无论被杀者生前怎样尊高、强大、不可一世,当匕首刺穿脖子的那一瞬,一切都将化作尘埃,只留彻骨的冰冷。 死人不存在任何区别,哪怕是天生的强者夏秦也一样。 然而夜莺意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在匕首尖口距离夏秦脖子不到一寸之时,“簌簌”破风声突兀响起,一把短刀从侧面飞掠而来,精准无误地打到夜莺的匕首上。 夜莺的手心遭受冲击,一时间竟失去知觉,整只手都剧烈地痉挛起来。而刺向夏秦的匕首,也自然脱手而出。 这必杀的一击,居然在最后的关头出了变数! 夜莺的眼中闪过一抹惊疑,几乎毫不犹豫滑出袖子里的笛子,并且第一时间向后飞掠。她的身手非常敏捷,看似光滑的岩壁,其实存在许多细微的着脚点。她便借助这些着脚点,仅用短短不到十秒钟,便已攀登十数米高。 她的行动便代表着整个“夜鹰”的行动,其余杀手也和她做出同样的行动,向着各个方向散开,并以最快的速度攀上岩壁,尽可能寻找遮掩物掩藏自己的身子。 夜鹰把身体掩藏在岩壁上一处草木略微浓密的地方,凝着眸子仔细观察刚才投掷短刀的人。 在三十多米远的公路上,一个消瘦的人影正缓缓向这边走来。他也身着黑色劲装,并且用面巾蒙住了脸。 在青天白日下,以如此行装出行的人,当然是杀手。而且他绝对不是普通的杀手,至少在夜莺看来,这个突兀出现的人,拥有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在场“夜鹰”成员全灭的实力。 夜鹰捏了捏发麻的手心,明亮的眸子变得凝重。她在犹豫,要不要再次吹响笛子,与这个未知杀手斗上一场。 而她反复犹豫之后,选择了放弃。因为她是杀手,不是死士,杀手的任务是杀人,而非送死。 夜莺轻轻挥手,比划出一个撤退的手势,便准备领着“夜鹰”的其余成员离去。至于任务失败的处罚,她完全不在意。因为她是“夜鹰”的最强杀手,濯天虎还需要她的力量,不会拿她怎么样。 却在这时,马路上的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细、很嘶哑、甚至显得有些苍老,但不难听出,他是一个男人。 他淡淡说道:“夜鹰的人,你们不用再回去了。濯天虎死了,你们失去了效忠对象,可以考虑加入我们太阳组织。” *** 时间回退到上午,初阳蒸腾,轻飘飘洒在大地上,光线透过半掩的窗户,落到濯天虎的半张脸上。 他的脸变得有些诡异,一半阴翳,一半明亮。 他的脸便犹如他的人。曾经他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毒虎”,哪怕是黑道巨擘,也对他礼让三分,而现在他是虎鹰集团的老总,业界名流,是无数企业家推崇、尊敬的对象。 濯天虎自认,自己的这一生,无论是做好人还是做坏人,都已做到常人无法触及的高度。 所以他的人生总归算是成功的。 只不过这成功的背后,常常是风云变幻。无论他怎样谨慎行事,依旧拂不去仿佛早已刻进骨子里的恐慌。似随时都会祸从天降,祸起萧墙。 半个小时前,濯天虎已经给夜莺下达了暗杀指令,令她带一支十人小队去栀子镇外埋伏,务必击杀夏秦。 他非常相信夜莺的能力,深信只要由她出手,夏秦便插翅难逃。遑论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强大的杀手也将追踪夏秦。 钱霄汉培养出来的太阳组织里,有一名被冠以“耀斑”称号的无情杀手。耀斑是一种发生在太阳大气局部区域的、剧烈无比的爆发现象,仅在一瞬间,便能释放无与伦比的强大能量。 所以耀斑杀人,常常是眨眼之间,手起刀落,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太阳组织存在的这些年里,只要是耀斑参与的刺杀任务,就绝对没有失败过哪怕一次。 夜莺加上耀斑,无论夏秦拥有怎样通天彻地的手段,也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然而濯天虎并不关心夏秦的死活。在他眼中,被黑道各界吹捧得神乎其神的夏秦,也只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濯天虎真正担心的是以后的事情。这一次,他出手帮了钱风竹,便再无可能抽身而退。因为夏秦是枪神社的骨干,甚至可以说是枪神社的未来继承人。他一死,刘俊必定发狂,枪神社和巨鼎门之间势必爆发生死决战。 大帮派的战争,往往意味着伏尸百万。而混乱的战局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活下来,濯天虎也一样。 仿佛时间又回退到二十年前,濯天虎再一次为同一个问题懊恼。二十年前,他自导自演了一场枪击事件,使得他逃过一劫,二十年后的今天,他却无法再用同样的手段了。 因为钱风竹是一头狂妄的狼。狼发起疯来,什么东西都会咬。 当濯天虎和钱风竹绑到一根绳上之时,钱风竹便绝对不会任由濯天虎使诈避战。 濯天虎很快想出了新的办法。 如果普通的枪击无法消除钱风竹的疑虑,那么他就炸死! 对的,没人会和一个死人过不去,哪怕是发了疯的狼也一样。 濯天虎想到这个办法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忽然又想到了新的东西。 今年年初,巨鼎门传出钱霄汉的死讯,说他死于癌症,好像没什么不妥。 但濯天虎觉得这里面有蹊跷。虽然癌症很可怕,但并非没有治疗的空间。如果钱霄汉患有癌症,怎会直接放弃治疗,留在家里等死? 像钱霄汉这种人,高居一大帮派的龙头宝座,有权有势,风光无限,无疑是越老越怕死。别说是癌症,哪怕是被人砍掉半边脑袋,只有还有一线生机,他就绝对不可能放弃。 濯天虎有些怀疑钱霄汉并没有死。 如若钱霄汉没死,那接下来又会发生怎样有趣的事情? 濯天虎想到答案了。 钱霄汉诈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蒙蔽钱风竹的双眼。而今钱风竹看似接管了巨鼎门,实则只是钱霄汉手中的一粒棋子。待他的利用价值完全消耗殆尽,钱霄汉便会毫不犹豫除掉他! 黑帮的内部斗争,有时就宛如古代宫廷的储位之争,骨肉亲情实在不值一提。 濯天虎做了决定,从现在开始,断绝和钱风竹的一切往来。哪怕钱风竹发了疯要咬他,他也不予丝毫回应。 他要赌一把,赌钱霄汉没有死,赌钱风竹终将死于钱霄汉的刀下。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取消这次伏击计划。 他看了手表上的时间,从他对夜莺下达指令到现在,也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夜鹰”成员出行任务时,不会携带任何联络工具。濯天虎无法用手机联系夜莺,但他可以通过联系“夜鹰”总部,再用人力传递信息。这个过程或许比较费时,但最多两个小时也能完成。 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正当濯天虎掏出手机,准备联系夜莺总部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面前。 门没开,窗没开,甚至连天花板上的通风口都是紧闭的。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濯天虎的眼皮一跳,猛地抬眼,便看到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影,就安静站在办公桌对面。 濯天虎感觉到了入骨的冷意。他毫不怀疑,这个黑衣人是一个杀手,而且是刺杀能力出类拔萃的顶级杀手。 这样一个杀手,忽然出现在濯天虎的办公室里,并且没有惊动任何人,证明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刺杀濯天虎! 濯天虎的双瞳不断收缩,但依旧强压着心悸,试图与眼前的杀手交流。他询问道:“这位小兄弟,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杀手安静地盯着他,却不言语。 濯天虎冷静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大可直接说出来。” 杀手淡淡说道:“我要‘夜鹰’的成员名单。” 濯天虎皱紧眉头,一时间摸不清杀手的意图。不过这一点无关紧要,只要杀手没有第一时间动手,便是最好的消息。 濯天虎能活到今天,当然有着不弱的自保手段。哪怕是在虎鹰集团大楼,各个角落也藏匿了不少“夜鹰”成员,以防不时之需。 濯天虎思考着,正准备迂回敷衍几句,然后想办法唤“夜鹰”成员前来救场。 然而他的满腹心计居然没有丝毫的施展空间,便已全部烂在肚子里面。 濯天虎没看清杀手是怎么出手的,只见他的手好像向后轻轻拍了拍,便感觉脖子上一阵冰凉。 连眨眼功夫都不容许的短促时间段里,杀手竟已割破濯天虎的脖子。 濯天虎木然倒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隐隐听到杀手在说“你回答得太慢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 4章 诈死 耀斑潜入虎鹰集团大楼时,便已对整栋楼的布防了如指掌。杀手和普通人,存在及其本质的区别,便是前者活在黑暗里,后者活在阳光下。普通人难以伪装成杀手,因为他们模仿不了只属于杀手的淡漠与冰冷。杀手同样难以乔装成普通人,原因依旧是那宛如与死亡同行的彻骨冰冷。所以能成功融入普通人的世界、从容从事刺杀工作的杀手,必然是最顶级的杀手。 然而“夜鹰”组织里的杀手,显然并不具备这么高超的伪装能力。无论他们怎样入戏,演的怎样神似,耀斑依旧能一眼识出他们的身份。 所以耀斑不仅能轻易避开分布在大楼各处的“夜鹰”成员,探囊取物一般取走濯天虎的性命,如果他愿意的话,也能在十分钟之内,将隐藏在集团大楼里的杀手全部除掉。 他的确这么做了。 虎鹰集团大楼,无人问津的储物仓里,横七竖八倒着十数具尸体,他们全都是“夜鹰”的杀手。 杀手并不是以杀人为乐的职业。耀斑是太阳组织的首领,最顶级的杀手,更不会因一时兴起胡乱杀人。 耀斑想要“夜鹰”的名单。之前濯天虎没说出来,他就只能找“夜鹰”的其他成员询问。然而“夜鹰”里的成员无一不是杀手。杀手常常能做到守口如瓶。 所以藏在虎鹰集团内部的杀手全都被耀斑除掉了,而他想要的名单,没有丝毫头绪。 或者说,耀斑想要的并不是所谓的名单,而是名单里或会出现的某个人的名字。 但他仔细回想,遥远的少年时代,那个笑声如雪的女孩,似乎并没有名字。 他想尽办法去找一个名单,为的却是从名单上找一个根本就没有名字的小女孩。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荒诞滑稽,宛如愚昧的渔夫妄图从大海里捞起一把火,徒增笑料。 所以身为太阳组织首领的耀斑也并非时刻冷静。他也会犯错,做出毫无理智的事情。 或许从这个层面讲,耀斑并不适合做杀手。 耀斑从虎鹰集团大楼出来之后,马不停蹄赶往艾县栀子镇。 他知道,栀子镇正爆发大规模的帮派斗争,而且钱漫欣以枪神社高层的身份参与了这场战争。 他必须尽快赶过去保护她。 若在以往,耀斑并不关心钱漫欣的死活,而且钱漫欣这种女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与保护。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昔,钱漫欣亲口答应过耀斑,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帮他找到那个女孩。 杀手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人,而是工具。使用工具的人,往往不会在意工具损坏与否,遑论与工具提出许诺。而作为工具的耀斑,更不应该期待这种遥遥无期的许诺。 耀斑却依旧动了心,把自己心中有且仅有的一簇光亮,寄托给了钱漫欣。 在这一点上,他又落了下乘,甚至有些不配被称为杀手。 关于钱家,耀斑知道许多事情。 明面上,现在钱家乃至是整个巨鼎门,都落到了钱风竹的手中。而太阳组织作为巨鼎门最神秘、也最强大的秘密武器,同样被钱风竹接手。 而今太阳组织的所有杀手,都应当无条件听从钱风竹的命令,因为他们都不想全身腐烂致死。 但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耀斑不仅是太阳组织的首领,更是钱霄汉最信任的利剑。所以耀斑一直知道,钱霄汉并没有死,他只是诈死,以求更多的方便罢了。太阳组织的真正主人,至始至终只有钱霄汉一个人。 钱风竹在和夏秦开战之前,就给耀斑下达过指令,便是协助“夜鹰”的成员,拦截并击杀夏秦。 而在钱风竹之前,钱霄汉也给耀斑下达了一个指令,便是在巨鼎门和枪神社的战争结束之后,杀掉钱风竹。 耀斑先后接到两个任务,却都没有执行,反而偷偷潜入虎鹰集团,杀掉了濯天虎。 因为他现在只听钱漫欣的指令。 或者说,在耀斑看来,钱漫欣和他曾有过的其他主人都不一样。无论是钱霄汉还是钱风竹,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杀戮与黑暗,作为杀手的他,也只配以杀人为生。钱漫欣却能带给他光明与希望,她并未将他视作冰冷的利剑,而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耀斑知道,现在钱漫欣的处境非常危险。不仅钱风竹和万青虹要对付她,还有一直藏着暗处、宛如毒蛇的钱霄汉也不会放过她。 他绝对不能让她死。所以哪怕没有她的指令,他也做出决定,一定要赶回去保护她。 耀斑跑动如风,敏捷的身形在街角一闪而过,尔后冲进一辆黑色的大众车。 正当他准备启动车子,赶往栀子镇时,身后忽然有光影闪烁。 耀斑平静地看过去,便见车窗外,一个黑衣人正冷冰冰站着。 这个人也是太阳组织的杀手。他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重要的信息要传递给耀斑。 耀斑没说话,只将车窗摇开一点,窗外的杀手便递来一张纸条,尔后转身奔跑,在漆黑的巷子里跳跃几下便没了踪影。 耀斑摊开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阻止夜鹰,保护夏秦。 耀斑并不懂书法,认不出钱漫欣的字,纸条后面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文字密码,但他依旧能确定,这张纸条是钱漫欣写的。 杀手间传递信息,往往具备非常隐晦的暗号。而这张纸条上、能确定它是由钱漫欣书写的暗号便是浅淡的香水气味。 这是玫瑰味的香水,气味很淡很淡,寻常人将纸条凑到鼻子前也未必能闻出来。 耀斑安静思考片刻,终于决定照纸条上写的做。 他相信钱漫欣的判断。既然她在这种时候给他下达新的指令,就证明她自身没有丝毫生命隐患。 毕竟钱漫欣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她不仅不弱,反而强的离奇。 如果只比暗杀手法,或许钱漫欣比之耀斑略有差距。但若比战斗技巧与战斗能力,耀斑也没有绝对的信心打败钱漫欣。 *** 钱漫欣反手向腰后一抓,便又抽出一把短刀。娇小的身子一跃而起,对空一个大范围横扫,便将四周的杀手都逼退一步。而她本人也抓住这个短暂的时间间隙,落地的一瞬,几乎没有片刻停顿,便又鹰击长空一般一跃而起,灵巧地跳出杀手们的包围圈。 这一系列动作看似很难,但对钱漫欣而言,宛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她突破包围之后,第一时间并未抽身而退,而是隔着近十米的距离,冷冰冰地盯着钱风竹的背影。 便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以日冕为首的一众太阳组织成员,在接收到钱风竹的指令之后,居然没有行动起来。 他们宛如木桩一般站在原地,有的盯着钱风竹,也有的盯着钱漫欣,手上却没有丝毫动作。 战场本就混乱无比,两派成员的厮杀还在持续,这一片区却显得诡异宁静。 原本转过身,似是准备扬长而去的钱风竹也明显有些疑惑。他弹掉手中的烟头,转过身,沉着脸扫视日冕等杀手,厉声道:“我叫你们抓活的,听不懂我的话吗?” 杀手们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钱风竹的话,只有日冕上前走了两步,平静说道:“抱歉,钱大公子,我们只负责救下你,并没有听从你的命令的义务。” 钱风竹的额头明显鼓动了一下,怒斥道:“莫非你们至今还不知道,谁才是你们的主人?莫非你们都想七窍流血、痛不欲生,直到全身变成腐肉为止?” 日冕道:“我们会怎样,并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恕我直言,你应该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处境。” 钱风竹的神色微微一怔,尔后冷声问道:“什么意思?” 日冕没说话,但更远处,却有个男人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回答道:“意思是,你这个嗜父不仁、心狠手辣的不孝子也该尝一下‘梦幻’的滋味。” 这句话响起之时,钱风竹面色大变,似乎整个身子也好像瘫软了,变得颤颤巍巍的,却还在极力拔腿跑。 他没跑掉,日冕身形一闪,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而在他后面,之前说话的那个男人,正手持折扇,一边一扇风,一边缓缓走来。 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的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却尤为凌厉,宛如电芒闪烁般,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他的身子显得尤为干瘦,但他走动起来,龙骧虎步,精神十足,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霸道气质。 毫无疑问,此时出现的男人,正是钱霄汉! 钱霄汉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不但矮得宛如侏儒,还丑得不堪直视,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宛如被苍蝇蛆虫完全嚼烂的一滩腐泥。 钱风竹看到活生生的钱霄汉,嘴里叨念着“不可能”之类的话语,整个身子却已瘫倒在地上,宛如发酒疯的醉汉,居然咧嘴痴笑起来。 钱霄汉注视着钱风竹,讥诮道:“我的好儿子,你是不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你亲眼看到我断气,并且亲手将我埋掉之后,我还能活着出现在你面前?” 钱风竹像是完全疯了,一直笑,一直说“不可能”,仿佛没听到钱霄汉的话。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当钱霄汉出现的这一刻,他的所有计划、所有野心都在顷刻间变成可笑的闹剧。他的下场会很惨,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种强烈的精神打击,使得他精神失常,宛如疯子。 钱霄汉淡淡说道:“大概在前年,你便开始实行毒杀我的计划。我吃的饭菜里,总会被你加入少量的慢性毒药。我的身体慢慢的变差,最后被诊断患有癌症,死于病痛。这样一来,没人会怀疑到你。” 钱风竹痴痴的笑,却不回答。 钱漫欣冷眼盯着钱霄汉,嘲笑道:“只不过钱风竹万万没想到,他在对你设局的同时,你也在将计就计,利用他的愚昧,好将他以及巨鼎门内所有企图对付你的高层一举拔除。” 钱霄汉看了钱漫欣一眼,冷冷说道:“钱风竹素来野心大于实力,这是他最明显的弱点。他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隐忍了这么多年。而他隐忍期间,当然不会一无是处。他会暗中勾结巨鼎门内那群表面对我奉承、暗地里却巴不得我早点死的高层。这些年里,他的确经营出了不小的势力,几乎将整个巨鼎门对等分割成两半。不然就算我真的死了,他也没那么容易接手整个巨鼎门。” 钱漫欣失笑道:“只可惜姜还是老的辣,钱风竹想破脑袋计算出这么完美的计划,在你眼中却宛如跳梁小丑,可悲又可笑。” 钱霄汉伸手抓住钱风竹的头发,宛如踢皮球一般,一脚将他踢出很远,尔后转过身看向钱漫欣,略微疑惑地问道:“漫欣,你似乎很淡定?” 钱漫欣开眉一笑,宛如春风过绿野,千树花开一般美丽。 她开心地点头道:“我当然淡定。能看到你们钱家闹这么一出‘父慈子孝’的感人故事,好比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样精彩刺激。” 钱霄汉皱眉道:“这的确是一出非常感人的故事。只不过这故事感人的地方还在后面。” 钱漫欣问:“是什么?” 钱霄汉道:“孝女为报答父亲的恩情,终生伺候在父亲身边,不管是青春还是爱情,也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全都无私奉献出来。你认为这样的故事感人吗?” 钱漫欣不笑了。她能听懂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钱霄汉果真不打算放过她,甚至打算将她当做玩偶奴隶一般,永远囚禁下去。 不过这对钱漫欣而言也没什么不好。就如同钱霄汉不会放过她一般,她也从未想过要饶他一命。 他们从始至终便不是父女,没有丝毫亲情可言,横在两者中间的天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钱漫欣面无表情举起手中的短刀,已做出准备战斗的姿势。 钱霄汉却慈祥地笑道:“漫欣,我们好不容易再见,你实在不用如此着急。其实我们可以再聊一会,关于你,我还有不少疑问。” 钱漫欣蹙眉道:“你想问什么?” 钱霄汉道:“我承认,你的确是一个很让人着迷的女人,有色迷心窍的男人愿意为你发疯,这很好理解。但夏秦可不是一般的男人,我不认为你只凭这张脸就能迷倒他。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 5章 背叛 钱漫欣闻言,心里传来强烈的刺痛,原本冷如冰霜的脸也随之变得飘忽迷茫。 她自己也无比清楚,夏秦从未贪恋过她的美色。她那一张美艳如芙蓉,柔情似秋水的脸,在他眼中什么也不是。 他们本无任何交集,活在彼此的世界里,互不侵犯。直到她安排了一场针对他的暗杀计划,他们的命运便诡异地交缠在了一起。 钱漫欣曾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自己愿意对夏秦投怀送抱,他就一定愿意倾尽全力替她复仇。 她所预期的事情的确发生了,夏秦愿意帮助她。然而事情的根由,又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并不贪图她的任何东西,哪怕她主动凑到他面前,他也不屑一顾。 所以他们为什么能走到一起?他为什么愿意帮助她? 钱漫欣起初并不知道答案。但随着两人的接触次数变得频繁,她渐渐发现了他眼中的异样,那不是爱慕,更不是垂涎,而是微不可察的怜悯。 他仅仅是因为可怜她,才不计较她曾安排太阳组织的杀手去暗杀他,甚至大方到愿意称她为朋友,同她一起行动。 钱漫欣觉得可笑。在外人眼中,无法无天,宛如杀神的夏秦,居然是一个温柔到不可理喻的男人。 谁的恻隐心能泛滥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然而夏秦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那从不表达在言语里的温柔,使得她真的爱上了他。 钱漫欣无比肯定。她爱他,绝非出于最初的敬仰情怀。她爱的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卧薪尝胆、一鸣惊人的黑道少年夏秦,而是她眼前的,言出必行、杀伐果断,骨子里却又藏着不可言的温柔的男人夏秦。 可是爱与被爱,又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 当钱漫欣发现自己彻底因夏秦而沦陷之后,内心深处便不免涌出无限的悲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已遍体鳞伤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期待他的回顾? 她懂这个道理。虽然夏秦嘴上从未说过,但她知道,纵然这个世上没有肖浅裳,他也不会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因为夏秦追求的是纯粹又干净的爱情,而她早已不那么干净了。 可是懂这些道理又能如何? 她的心还是会痛,还是会无声地祈祷,希望他能看到她。 钱漫欣使劲咬了咬舌头,用疼痛止住自己的思绪,尔后捏紧短刀,冷眼盯着钱霄汉,漠然嘲讽道:“夏秦没有被我迷倒,他那种男人,也不可能被任何人迷惑。他愿意接纳我、帮助我,甚至没有特别的原因,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开心,心情好。这种事情,就算我告诉你,你也绝对不会理解。因为你天生就是一个无心的人。而你这种人,无论背叛谁或者被谁背叛都不足为奇。同样的,身陷囹圄之时,谁也不会指望你,你也指望不了谁。” 钱霄汉的额头轻轻挤紧,宛如电芒一般威严的目光锁在钱漫欣身上不断扫动,仿佛要洞穿她的全部心思。 钱漫欣手持短刀,安静站着,漫天的喊杀声与不断扬起的风声,将她的长发与衣角扯动得猎猎作响。 此时此刻,她仿佛战无不胜的巾帼将军,气势凛然,杀气重重。 钱霄汉却忽然笑出声来,饶有兴致地问道:“莫非你是在和我说爱?” 钱漫欣不说话。 钱霄汉淡淡说道:“漫欣啊,你在我们家活了这么多年,莫非还不懂,‘爱’这个字,本身就是天大的笑话。如果我相信爱的话,早在二十年前,就去见了阎王。人的本质就是自私,没有人不是为自己而活。而人一旦自私起来,身边的一切人或物,都将变成可利用的工具。或者说,人要活得久、活得漂亮,就必须把自私的本性展露到极致。” 钱漫欣道:“所以我才说,我和夏秦的事情,你永远不会理解。另外,我再补充一句,虽然你二十年前靠自私活了下来,但不代表自私可以让你活得长久。拖了二十年,时间的确是晚了一点,好在你今天终于可以去见阎罗王了。” 钱霄汉失笑道:“漫欣,我能问你,说这些话的自信在哪里吗?” 钱漫欣捏紧短刀,冷冷说道:“自信就在我的刀上。” 钱霄汉挑逗道:“我必须承认,你的学习能力非常强,比太阳组织里的许多成员都要强得多。哪怕把你放到太阳组织里,你的实力也是数一数二。但你还是太狂妄了。且不说你能否战胜耀斑,只说站在我身边的日冕,你有信心打败他并杀死我吗?” 钱漫欣蹙眉道:“所以你认为日冕就是你的最强盾牌?” 钱霄汉笑而不语。 钱漫欣问:“你活了半辈子,莫非到现在还这么天真?” 钱霄汉皱眉道:“什么意思?” 钱漫欣道:“看得见的刀,无论再怎么锋利,也无法绝对保证一刀锁喉。真正可怕的是看不见的刀,哪怕它已经钝了,锈迹斑斑,却依旧是最强的刀。因为它总能在目标毫无察觉之时,直指要害,瞬间索命。” 钱霄汉明显怔住,像是在思考钱漫欣的这段话的含义。而钱漫欣话落的瞬间,手臂微不可察地向上抬了一下。 这是一个非常隐晦的信号。 钱霄汉四周,接收到这个信号的杀手们,动如雷霆,飞掠着眨眼间便靠近钱霄汉。他们均使用自己最强的杀人手段,各种兵器划动寒光,向着钱霄汉的几处身体要害切割而过。 这个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一共五名杀手,每名杀手都是熬过了地狱般的折磨之后,浴火重生的顶级高手。 他们同时出手,且攻其不备,组成了绝杀之势。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名武术高手,也绝难脱险。遑论钱霄汉这种年过半百,且手无寸铁的枯槁老人。 然而事实是,钱霄汉的反应极其迅速。在五名杀手组成天罗地网的一瞬间,他一跃而起,同时在浮空状态下连续避开数次攻击,并徒手将其中两名杀手打得喷血倒飞。 剩下三名杀手见突袭失败,第一时间便飞速后退,来到钱漫欣身边。 钱漫欣的目中浮出一抹惊讶。她事先有料到,这一次突袭未必能够成功,因为一直站在钱霄汉身边那个又矮又丑的男人明显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钱漫欣远远地看着他,便有一种诡异的压迫感。 可是那个男人并没有出手救钱霄汉,反倒是钱霄汉以自己的身手,化解了这一次绝杀突袭。 这一点便让钱漫欣很难理解。 但很快的,钱漫欣反应过来。既然钱霄汉能培养出太阳组织这么强大的杀手集团,那么他本身肯定不会是没有丝毫战斗力的普通人。 只不过钱霄汉隐藏得太深,迄今为止,还没人见过他出手,当然也就没人知道他的身手竟有如此强大。 钱漫欣的目光变得凝重。她意识到,这次绝杀失败,接下来便免不了一场生死未知的决战。 钱霄汉击退杀手们之后,第一时间并未发动反击,苍老的脸上同样满是惊讶。 他盯着钱漫欣,尤为不解地问道:“太阳组织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虽然我曾授予你一定的控制权,但毫无疑问,这个组织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这些杀手来帮你的?” 钱漫欣淡淡说道:“你自己培养出来的杀手,最后却要出手杀你,这只能证明你的控制手腕还不够强硬。” 钱霄汉皱眉道:“我不认为‘梦幻’剧毒的控制力不够强大。如果你能说服他们,就证明你已经找到破解‘梦幻’剧毒的办法。” 弭城,丁县,边郊。那里曾有一个大型的化工厂,厂内主要经营炼油、冶金等项目。当然,那只是对外宣称而已。化工厂本身就是巨鼎门的产业,而厂内主要研究化学毒品。 钱霄汉曾对化工厂投入大量财富与精力,费时五年之久,总共研制出三种以苯基为基础的化学毒品。 其中两种化学毒品具备强烈的致幻作用,效果类似于海洛因。 钱霄汉也曾打算利用这种化学毒品丰富自己的市场经营模式。然而苯物质本就对人体具备强烈危害,而多重苯基构成的化学毒品,危害性更强,很容易导致吸食者死亡。 人死得太快,当然无法为苯基毒品制造可观的收益。 钱霄汉最终想尽办法,也无法克服化学毒品致死率高的难题,这个项目也最终宣告失败。 但还有一种化学毒品并不算完全失败,它就类似于电视里常出现的“蛊”。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痛不欲生,最终七窍流血,全身腐烂而死,不具备商业价值。 钱霄汉却找到了这种化学毒品的价值,便是利用它来控制整个太阳组织。 这类化学毒品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名字——梦幻。 被“梦幻”控制的杀手,的的确确时刻畏惧着那宛如梦幻的折磨。 钱霄汉的控制手腕的确不可谓弱。只有他有办法帮杀手们压制“梦幻”剧毒,杀手们便绝对无法生出谋反的念头。 所以他的猜测不无道理,钱漫欣只有在得到破解“梦幻”的办法,才有可能说服杀手们倒戈。 然而他的猜测是错的,钱漫欣并不知道破解“梦幻”的办法,她也没对杀手们做任何隐瞒,但杀手们依旧选择了跟随她。 钱漫欣只向他们保证,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会提他们想办法。 这原本是轻飘飘的、不存在任何信服力的许诺,却依旧说服了好几名杀手。 杀手果真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思想,想要为自己而活,而非受人掣肘,身不由己,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活着。 这一次,钱漫欣没做回复,她也不需要对钱霄汉做任何回复。因为钱霄汉这种自私自利、无情无义、而且心狠手辣到极致的男人,永远不会懂,身为人的感情。 钱漫欣凝视钱霄汉,手中短刀不断移动,刀口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便代表着她构想的每一招。 钱霄汉却依旧神色如常,似乎他依旧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事实的确也是如此。纵然有几名杀手倒戈,但对钱霄汉而言,算不得什么损失。 双方的战斗能力依旧存在很大的差距。 毕竟钱霄汉本身已是身手卓越的高手,而他身边还有个深藏不露的矮子,以及实力并不比耀斑弱太多的日冕。 钱漫欣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断构想足以击败钱霄汉的招式。然而她见过钱霄汉的身手之后,无论怎么想,也再难想出万无一失的办法。 ——无论是身手怎样了得的高手,脖子也是肉长的。只要刀口划过脖子,任他手段通天,同样是必死无疑。我打不过他们三个,但不代表我输了。在他下一次眨眼的时候,用刺击突袭,无论成与不成,都只有这一次机会! 钱漫欣思索着,手中的刀已不在变化角度。 她注视着钱霄汉,安静等待最好的时机。 然而这种安静对峙,看似平静,实则极度消耗心力。 钱漫欣的专注力渐渐出现松动,是精力即将消耗殆尽的征兆。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息。 强者相对,率先出现精力不继的一方,便已意味着接踵而至的失败与死亡。 钱漫欣终于承认,自己终究是低估了钱霄汉。她在等那个完美时机之时,一连好几分钟,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仿佛钱霄汉早已洞穿她的意图,就等她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 随着精力的渐渐涣散,钱漫欣心中泛起强烈的苦涩。她已知道这一战的结局,自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彻底输了。 正当钱漫欣目中泛起颓然之色时,钱霄汉笑了。他手持折扇,跑动如风,分明是要抓住这一瞬的绝好时机,对钱漫欣出手。 钱漫欣咬紧牙,努力提起精神,准备做最后的奋力一搏。 却在这时,异变突起。 日冕忽然出现在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位子,正是钱霄汉进攻时的死角,抬手一刀,从侧面剜进钱霄汉的心口,刀进刀出,干净利索。 这个变化,不仅钱霄汉想不到,连钱漫欣也完全没有想到。 此时画面仿佛凝滞,所有人都安静不动。 直到钱霄汉的心口发出艰涩的声响,殷红的血宛如搅成一股洪流,滔滔喷涌。静默的时间终于动了。 钱霄汉不可思议地盯着日冕,张口道:“你、你——” 他只说出一个“你”字,嘴里便已涌出鲜血,再难说出其他字眼。 日冕淡淡说道:“钱四小姐没说错,有的事情,你永远不会懂。无论你背叛谁或者谁背叛你,也都不是奇怪的事情。我是经过严酷训练,拥有绝对素质的杀手。这么多年以来,莫非你一直没发现,我从未听从过耀斑以外的任何人的指令。” 钱霄汉瞪大了眼,喷着血,却说不出话。 日冕道:“太阳组织的首领是耀斑,而不是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 6章 野心 心脏无疑是人类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器官之一,只要是一个人体构造正常的人,哪怕他的身体机能比常人高出两倍、三倍,在心脏被洞穿的情况下,也绝对无法存活。 钱霄汉的确很强,强到钱漫欣也自愧不如。但他的强总归属于人类范畴,他也总归是一个普通人。 在日冕刺穿他的心脏的那一刻,钱霄汉便已必死无疑。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却没有完全放弃挣扎。他用左手捂着被洞穿的心口,右手则不断向前抓。他的嘴里不断吐出鲜血,几乎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但他依旧努力说着什么。 他伸手抓去的方向,正是之前和他同行的那个矮丑男人所在的方向。他像是拼了命在求那个男人救他。 莫非钱霄汉在生命弥留时刻,还怀揣着美丽的幻想,认为这个矮丑男人能在最后时刻救他一命? 钱漫欣感觉奇怪,哪怕明知钱霄汉必死,她也不敢放松警惕。因为那个矮丑男人给她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他的存在很可能是一个变数。 男人看着钱霄汉拼命求救的模样,露出丑陋不堪的笑容,摇头道:“钱门主,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了?你可是被人刺穿了心脏啊。哪怕我真有妙手回春的手段,也救不了你。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趁这最后的时间,找个干净一点的地方,好好躺下,认真体会一下死亡的感觉。毕竟无论是谁,死亡都只有一次,这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钱霄汉的双眼越发收缩,已经翻出了鱼白,整张脸变得惨无人色。而矮丑男人话音落下之时,钱霄汉便已站不住了。宛如枯槁般的身子猛地抽搐两下,豁然倒在地上,再无任何动静。 生前老谋深算,唯利是图,不顾任何人死活的钱霄汉,作威作福风光了大半辈子,最后的死相却凄凉惨淡。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存在一双审判罪恶的巨手,手中沾了血、犯了罪的人,无论拥有怎样通天的本事,也逃不过恢恢五指大山。 钱漫欣盯着钱霄汉的尸体看了好久,直到确定他真的已经死亡,并且是翻着白眼而死,这才轻轻松出一口气。 仅片刻,钱漫欣又感觉到浓浓的空虚与悲伤。 钱霄汉死了,钱风竹也疯了。最后剩下一个钱俊飞,也只不过是个游手好闲,没有任何本事的公子哥,这场战争结束后,钱漫欣随时都可以找他复仇。 这长达五年之久的复仇计划,在今天已基本画上句点。 可是,大仇得报又能如何? 钱漫欣曾受过的伤害,就真的消失不见了吗?身与心都已脏乱不堪的她,就不那么脏了吗?曾被人殴打得遍体鳞伤的人,看到打自己的人被更狠的人打得更惨,自己就不疼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有的伤害,一旦出现,便永远不可能消失。 所以懂得爱与珍惜的人,从不主动伤害任何人。 夏秦就是一个懂得爱与珍惜的人,只可惜钱漫欣没能早一点遇到他。 钱漫欣冷眼扫过钱霄汉的尸体,便抬眼看向更远处,仍在痴呆傻笑的钱风竹。 ——欠了债,就该还债,无论还不还得起,都得还。这一点,疯子也不例外! 钱漫欣手持短刀,一脚踏过钱霄汉的尸体,面无表情靠近钱风竹。毫无疑问,她准备杀掉他。 日冕和太阳组织的其他杀手已经明确立场,而巨鼎门的其他喽啰,也都是些乌合之众。现在唯一能阻止钱漫欣的,只有那个不知名的矮丑男人。 钱漫欣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和钱霄汉在一起,更不知道他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不过之前钱霄汉濒死之时,他的脸上明显带着一分戏谑之色,证明他并不关心钱霄汉的死活。 既然他连钱霄汉都不顾,当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去救钱风竹。 钱漫欣如此深信着,现在没有任何人会阻止她找钱风竹索命。 可是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她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在钱漫欣瞄准钱风竹的脖子,准备一刀割下之时,那个笑容可掬的男人忽然动了。 他的身子很是矮小,甚至有些畸形另类。但他行动起来,动作却快如雷霆。 钱漫欣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便感觉手腕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一时脱力,短刀“叮当”滚落在地。 钱漫欣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便发现手腕处有一个细小的血痕,分明是被小石子击打的痕迹。 她的神色变得凝重,因为她已知道,男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投掷了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打断她的动作。而最可怕的是,她没看到他的动作,甚至在检查自己手腕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男人有心杀她,刚才那一瞬,便足以夺走她的性命。 钱漫欣努力压抑满心的情绪,抬眼看向男人,蹙眉道:“这位前辈,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微笑道:“小丫头,你的本事很不小。我在钱霄汉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为的就是弄一个方便控制的傀儡出来。却没想到,他这样的老狐狸,居然这么容易栽倒在你的手里。” 钱漫欣问:“所以你是为了控制巨鼎门,才和钱霄汉走到一起?” 男人道:“不然我为什么花这么大功夫帮他对付钱风竹?” 钱漫欣沉默。 男人道:“钱风竹的下毒手段非常高明。他用了类似食物中毒的手法,将两种分开食用非但无毒,反而有利舒筋活血的药物混合起来,组成一种逐步吞噬人体机能的慢性毒药。起初钱霄汉根本没有发现钱风竹的意图,若不是我将之点破,钱霄汉早就被钱风竹毒死了。” 钱漫欣道:“你帮钱霄汉的目的,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男人不屑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信任。我帮钱霄汉,仅仅是因为他在巨鼎门拥有绝对的声望,不少高层的心还是向着他的。钱风竹苦心经营多年,也未能将钱霄汉完全孤立起来,便是最好的证据。” 钱漫欣问:“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控制巨鼎门?” 男人微笑着点头,片刻又摇头,却不解释。 钱漫欣问:“什么意思。” 男人皱眉道:“小丫头,你现在还活着,就已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了。你要明确一点,如果我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杀掉你。我心情好,随便回答你两个问题,你就应该知足,实在不该刨根问底。” 钱漫欣微微一怔。他在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诡异的压迫感,这种无形的压抑,甚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但很快的,钱漫欣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抿嘴一笑,嘲讽道:“我还活着,不是因为你心情好不想杀我,而是你心中有顾虑,不敢随便动手。” 男人问:“你真这么想?” 钱漫欣自信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我敢肯定,你绝对有顾虑,而且是非常深的顾虑。” 男人饶有兴致道:“你说说看。” 钱漫欣道:“你帮助钱霄汉,为的是利用他在巨鼎门的地位与声望,制造一个听话的傀儡。现在钱霄汉死了,你的计划却并不算完全落空,因为钱风竹还活着。虽然钱风竹在巨鼎门的影响力远远不如钱霄汉,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现在的的确确是巨鼎门的门主,而且他姓钱。失去钱霄汉之后,你只能退而求次,将钱风竹塑造成你想要的傀儡。这就是你阻止我杀钱风竹的原因。” 男人点头道:“你说对了。还有呢?” 钱漫欣道:“现在战场一片混乱,枪神社和巨鼎门的厮杀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刀剑无情,任何人不小心陷入这种战场,都有可能被砍成碎片。钱风竹现在的精神状态明显很不对,无论他是真疯还是装疯,无可否认的是,他在这里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生命危险。你现在无疑是非常需要他,正常情况下,你不该与我闲聊这么久,而是用最快的办法,将他带离这里。但你没这么做,反而故作高深,云淡风轻说了许多闲话。这只能证明,你不是不想带钱风竹走,而是因为你心中有很深的顾虑,暂时没办法行动,方才佯作和我交谈。”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点头道:“小丫头,你果然很聪明。居然只靠这么点信息,就几乎洞察了我的意图。或许在这一点上,连钱家这对父子也比不上你。” 钱漫欣问:“看在我这么聪明的份上,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人略微惊讶,但依旧回答道:“我叫向腾,一个无名之辈罢了。” ——向腾? 钱漫欣快速翻阅自己的记忆,把她所知道的各个大势力里的高层名字都想了一遍。结果是,如向腾所说,他好像真的是无名之辈,钱漫欣所知道的黑道高层里,没有这个名字。 向腾像是来了兴致,颇为愉快地问道:“你最想问的,不应该是我顾虑的东西吗?为什么只问我的名字?” 钱漫欣莞尔道:“这种问题我还是不问的好。既然是你顾虑的东西,你肯定不会主动说出来。不然你一个不开心,又要说狠话吓唬我。” 兴许是两人都感觉对方比较投缘。他们的立场分明不同,但闲聊中,气氛却越发轻松愉悦。 向腾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姑且告诉你。我顾虑着一只猫。我和你聊天的时候,有几次很不错的机会。我完全可以打晕你,然后将钱风竹抢过来。只不过那只猫一直盯着我,就像瞪着大眼的老虎,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猫? 钱漫欣猛地回头,只见混乱的人群中,两派成员拼杀着乱成一团,完全没有猫的影子。 向腾微笑道:“以你现在的本事,看不到它也很正常。” 钱漫欣想起来了。在夏秦和万青虹决斗的时候,的确有人带着一只猫前来救场。若无意外,向腾所说的猫,就是那人带来的那只小橘猫。 钱漫欣想着,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夏秦和万青虹的战斗分明远超常人的认知,甚至摆脱了物理规则的束缚,进入了玄之又玄的超自然层次。 这明显是非常重要、而且非常具备冲击性的事情,她居然一直觉得理所当然。 她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不仅是她,之前目睹夏秦和万青虹战斗的两派成员,均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就仿佛,这场远超常理的战斗,在他们的意识里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就像原本的逻辑常理完全扭曲了一样,所有人都把不正常的事情看得正常,甚至于下意识将之忽略并遗忘。 钱漫欣的眉目变得凝重。她渐渐发现,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看到了一部分仿佛不曾存在的真实。 向腾保持温和的笑容,继续道:“小丫头,要不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让我带钱风竹走,我就不对你们出手。” 钱漫欣蹙眉道:“这个交易并不公平。你害怕那只猫,本就不愿对我们动手。” 向腾大幅度张手,体内传出一连串骨头声,尔后又挺直身子,沉声说道:“我不愿动手,仅仅是因为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种高强度的折腾。如果你实在不肯让步,我就只能豁出这把老骨头,再拼一次命了。” 钱漫欣的脸颊凝紧,她发现向腾说这话并非威胁恐吓。他是真的准备动手了。 钱漫欣看着他毅然决然的神色,心中已明白,他一旦动手,她和日冕,以及太阳组织的其他成员加起来,也无异于螳臂当车。 她现在还能和他闲聊,也仅仅是因为那只猫的存在。 钱漫欣低头看了一眼仍在傻笑的钱风竹,几经迟疑,抬眼看向向腾,凝声道:“你想带钱风竹走,没问题,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向腾眼中的严肃淡去,再次变得温煦和蔼。他点头道:“你问。” 钱漫欣问:“你为什么对巨鼎门这么执着?” 向腾保持微笑,轻叹道:“在这世上,事与愿违、身不由己的事情实在太多。就如同你必须手刃钱家父子一般,我也有必须诛杀的仇敌。” 钱漫欣疑惑道:“所以控制巨鼎门,也仅仅是你复仇的第一步?” 向腾道:“这也不全对。其实我活到现在,许多事情也早已看淡,仇恨之事,如果能随风飘散或许更好。青虹那孩子有志气、有野心,他要做的,早已不是找夏秦复仇这么简单。他要控制巨鼎门,然后横扫枪神社在内的所有强大势力,君临整个地下世界。而我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帮他。” 钱漫欣的神色猛地滞住。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向腾是万青虹的人。换言之,他也是夏秦的强敌。 向腾慈祥道:“小丫头,我能说的,差不多就这些。把钱风竹交给我。” 钱漫欣几乎没做任何思考,俯下身捡起之前脱手的短刀,抿嘴一笑,狡黠道:“向叔叔,和你聊天的确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只可惜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不已。既然你是万青虹的人,那就是夏秦大哥的敌人。抱歉,如果你只是让我放过钱风竹,我可以考虑。但你想利用钱风竹去对付夏秦大哥,那我可不同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