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锁梁园1(方才走过的红袍官员,恰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牡丹亭》 -- 龙成五年的春夜,雨降如瀑,电若走蛇。 霹雳雷声响彻寒夜,电光将厢房照得一室如冰。 侍女兰时被雷电声惊醒,摸索着下榻,迷糊地揉着眼睛去内舍。她被“噼噼啪啪”的雨打窗棂声激得浑身战栗,点亮烛台: “娘子?” 她寻找的娘子不在床榻间,她转个身,忽而全身僵硬,瞪大眼—— 窗子被雨敲打,开了半扇,哐哐地摇晃着。 单薄纤细的女郎立在窗下,衣裙被雨打湿,乌黑发丝凌乱贴面。雨声与雷电交映下,她一双子夜清湖般的眼睛,闪着碎冰般惨然的光。 这名叫徐清圆的女郎听到侍女唤声,迷离地转过眼。人影映在雪白墙上,如同狰狞鬼怪。 侍女看到徐清圆手中握着的匕首,匕首上的血湿淋淋地顺着女郎的手腕向下淌,滴滴答答。 徐清圆声音幽若,齿间打颤:“兰时,我杀人了。” “咣”一声响,侍女手中的烛台滚落。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门窗轧轧作响,烛火微弱闪一下,整个屋舍,陷入了彻底的幽黑中。 -- 次夜,华灯初上,火如游龙。胭脂水粉气息与淅淅沥沥的雨点交融,整片北里如同浸在一个睡不醒的红颜梦中。 北里是整个长安夜里最繁华的地段,无论官宦还是贵族子弟,都愿意来此由美人陪伴,一醉方休。 春雨绵绵,亦无损北里的热闹。 在这片灯火辉煌的地方,有两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徐清圆一身红氅与素白帷帽,在侍女兰时的陪伴下,静静地走在这片绵延艳光中。 她低着视线,帷帽下透出的一点儿光,让她看到郎君和娘子们穿梭而过的鞋履,偶有人不小心碰到她,她便要绕过路。 “郎君慢走啊。” “小娘子我来了!” 酥软与靡丽的交相唤声中,徐清圆和兰时在雨水中行走,浑若未觉周围人窥探的目光。 兰时一径紧张。 她紧跟着自家娘子,防备娘子被这里的男子碰到,又在发现两边楼上郎君们感兴趣的目光后,愈发害怕。 她拉扯徐清圆的袖口,小声:“娘子,不如我们还是走吧,这里实在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纵是寻林家郎君,改日登门拜访,不好吗?” 她们来这里,是寻找林宰相府中的郎君,林斯年。 昔日徐清圆进长安时,曾有恩于那位郎君。 彼时那郎君不过是一亡命小乞儿,徐清圆好心给对方送饼送水,救了那乞儿一命。不想有一日,那昔日乞儿摇身一变,成了林宰相府中的唯一郎君,林斯年。 徐清圆想向那位郎君讨个情,请对方看在一饼之恩上,救她一命。 此时此夜,听到侍女这么说,徐清圆声音轻轻弱弱:“兰时,发生了昨夜的事,我哪里还有时间登门求助?林郎君未必愿意帮我……我只能在有人发现之前,来堵一堵林郎君,盼他还记得那一点儿恩情。” 兰时伤心道:“但是自从我们来了长安,那位林郎君就像不认识我们一般,对娘子从来视若不见。又听闻他花心桀骜,相好无数,荒唐无比。他真的会帮娘子么?” 徐清圆心中并没有底。 隔着白色纱帘,她透过帷帽看北里的一重重人烟。春雨滴滴答答不断蜿蜒,帷帽后,她眼中雾濛濛,也如同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不绝。 徐清圆指甲掐入手心,垂下眼眸。 半晌,她咬唇道:“总要试一试。” 她之前听人说过林斯年喜欢夜宿北里,便妄图在命案被人发现前,求得权贵之人庇护自己。 她昨夜手里握着匕首,她也知道死的人是谁。 自她来长安,独身周旋于群狼之间,何其辛苦。她怎会牵扯进这般凶杀案…… 徐清圆恍恍惚惚想着这些,忽而视线中出现一个有些印象的人影。她蓦地抬头,向那从楼外扶梯上走下的人—— 青年郎君和周围寻欢作乐的人都不同,他穿着绯色官服,雨丝落于周身,他却并未撑伞。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对面楼阁灯笼中的火光摇晃着偷来一束,落在他低垂的浓密长睫上。 短短下楼阁这几步,他缓步而行。 天地光影在这一瞬静下。 帷帽被风吹起一些,视线微明,徐清圆看得怔住。 在他身后,一个娃娃脸的侍卫领着人手,捆绑着几个喝醉酒的官家子弟,费劲地跟随。 被捆的官家子弟还不老实,拍着栏杆大呼直骂: “你就是我阿爹的走狗,他让你抓老子回府你就来抓。你一个大理寺的,天天忙这些吗?” “晏清雨,你放开老子!” 那被骂的身着绯色官服的大理寺官员,向身后侍卫说一声:“堵了他们的嘴。” 侍卫快速照做,又听郎君吩咐:“你们将人送回他们各自府上,我进宫面圣一趟。” 娃娃脸侍卫说道:“这么晚了,郎君还要进宫……要不要给郎君留晚膳呢?” 红袍官员回答:“不必了。” 他向徐清圆和兰时的方向走来。 两边楼阁上的娘子们笑嘻嘻挥帕子,语调婉婉如酥: “晏四郎,讨厌!总是把奴家的恩客抢走!” “晏四郎何时来找我们姐妹,而不是来抓人啊?四郎,奴家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那些带着钩子的娇嗔,听得徐清圆面红耳赤,尴尬无比。她隔着帷帽看到官袍郎君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不禁垂下眼。 世界幽静,她低下去的余光中,看到红色宽袍飞扬的袖口。 那人与她擦肩而过。 徐清圆垂着眼。 侍女兰时凑到她耳边,嘀咕:“娘子,你认出这人了吗?咱们当初进京时,见过他一面……原来他是大理寺的人啊。 “娘子,你的案子会不会移交到大理寺那里?如果再加上郎主的事……我有点怕大理寺,咱们快走吧。” 徐清圆仰头,看到华丽灯火烛光下,觥筹交错、歌舞升平间,女郎们吃吃而笑、身姿摇曳,郎君们醉而吟诗,转头与美貌娘子们抱作一团。 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要找的林郎君,必然和这些郎君一样,未必会多看自己一眼。 而方才走过的红袍官员,恰如暮色雨至,寒潭鹤影。遍地芳菲璀璨间,他让人产生零星孤零感——美好之余,唯有寂寥。 徐清圆握住兰时的手,忽然道:“兰时,打听一下那位郎君的府邸……我们去求他。” -- 晏倾从宫中出来,回到府邸的时候,只差一刻便到亥时。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他坐在马车中,头靠着车壁,一路都在想圣上嘱咐他的事。 马车停下的时候,他从车中撩袍而下。车夫要为他撑伞,被他摆手拒绝。他正要进府,听到一个柔弱的女声从旁侧传来: “郎君!” 晏倾侧过头看去。 黑压压的古柏树下,水洼亮晶晶,一对主仆撑着伞立在树下。 隔着距离,那戴着帷帽的女郎屈膝行礼,衣袂在寒风中微微飞扬,翩跹若仙。 虽然撑着伞,但春夜的雨斜飞不住,这位女郎袖尾一片水渍,已经不知道在寒夜中站了多久。 晏倾沉默着侧过脸,府门口,撑着伞急奔而出的侍卫风若长着一张少年娃娃脸,却分明是青年身材。 他十分紧张:“我回来就见她们两个非要等四郎回来!她们说有事求四郎,我怎么说,她们既不进府,也不离开。 “她们被雨淋湿,不关我的事啊。” 他这话,隐隐有两个女子拿乔的意思。 那两位女子也听到了风若的抱怨,侍女还没说什么,那女郎便急声道:“只是怕影响郎君名誉,才不敢进府,并不敢威胁郎君什么。” 晏倾说:“那便与我一同进府吧。” 徐清圆听到他温润清和的声音,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微微地松了一松。 她和这人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她两次惊鸿一瞥,看到他擦肩而过的风采。 而她牢牢记着长安城对这人的评价—— 晏倾,字清雨,家排第四,人称一声“晏四郎”。 他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与当朝新科状元共誉为“长安双璧”。 这样的人,也许真的会帮她。 -- 晏倾换了一身家常青色襕衫,回到书房。 他坐下歇息片刻,家中仆从就将来求助的徐清圆领了过来。他这里并无女子衣饰,徐清圆便仍是来时穿的那身雪青色裙裾,披着的红绒大氅。 青年郎君靠着案头,低垂着脸,露出的下巴肤色微白,神色些许疲惫。 侍女打帘,徐清圆弯腰进屋、向他悄然打量的那一眼,被他察觉到,他回望过来。 女郎腰肢纤纤,风致楚楚。 屋舍中只有他二人,熏炉中的烟香浮浮冉冉,晏倾起身迎接她。自她进来书房,晏倾周身那疏冷之气便消散很多。 他示意她入座,行止清正,温润如玉,和她进来前、他独处时的疲惫判若两人。晏倾分寸拿捏得好极: “原来是徐娘子。许久未见,娘子安好?” 徐清圆摘掉帷帽,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苍白面容。她跪地,低垂下头: “郎君,我来投案。 “我好像……杀了人。” 烛火微晃,荜拨一声。晏倾眸子轻轻一缩,徐清圆抬起脸。 屋外雨滴青荷,鹤羽沾露。潺潺雨声后,斗室间鸦雀无声,二人四目相对。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2(“看娘子见晏家郎君一趟,...) 密雨如针,敲打窗棂,四壁幽静。 兰时立在潮湿阴霾的廊口,不肯听府中仆从的劝慰进屋去歇脚。她手揪着衣角,半边身伏贴在斑驳掉漆的木柱上,盯着书房窗口映照出的豆粒烛光瞧。 她跟随的女郎徐清圆,被请入了大魏朝最年轻能干的大理寺少卿晏倾的书房中。虽然女郎进去前让她不要担心,但是兰时怎能不忧心? 一道高大的身影挪过来,挡住了兰时的视线。兰时受惊后抬头,看到来人是晏倾身边那个长着娃娃脸的高大侍卫。 风若挡住了兰时不甘的窥探目光,自己却侧过身。 他巍峨的半边身子被廊外雨淋湿,目光盯着书房的灯火,心中抱怨连连。 他想:徐家是个麻烦的火坑。 那位天下闻名的大儒徐固才以“疑似叛国”的罪名失踪没多久,郎君尚未就此给出陛下一个合理答复,郎君何必又搅和进徐固女儿,徐清圆的事情上? 不管徐清圆身上发生任何事,郎君离这家麻烦的人远远的,才应该最妥当。郎君千万不要怜悯病犯,去管徐固女儿的事情啊。 而无关两个仆从心中在想什么,书舍中,烛火幽幽一闪。晏倾用半册书挡了一下摇曳的火光,侧过头俯下目光,再一次看向跪在地上的憔悴女郎。 徐清圆低着头,朝着他的半张脸莹莹若若,美丽万分,却毫无血色。 她耻辱无比地跪在这里,等待着书舍主人的审判,赌书舍主人的品德高尚,会帮她一遭。这短短几息,屋中寂静无比,她手心已出了一层汗。 徐清圆紧咬下唇,脊背挺得更直。 她听到晏倾带点儿诱引的温润低声:“你杀了谁?” 徐清圆道:“一个叫卫渺的女郎。” 她微抬头,湖水般的眼睛看向晏倾。 徐清圆轻声:“先前我随我阿爹住在云州的时候,有一天,阿爹失踪,朝廷来责问他去了哪里,我自然不知道。我无地可去,幸好阿爹以前的一个姓梁的学生伸出援手,将我接到长安城暂住。 “梁家修了一个很大的园子,唤作梁园。这些,大理寺应该是知道的。” 二人目光对一下,又各自若无其事地偏离。 晏倾睫毛微闪,听出了这位柔弱女郎话里努力藏起来的对大理寺的不满。他看过她的卷宗,她今年不过二九之龄,没有将情绪完全藏住的本事。 他没有多生事端,只问:“那么,谁是卫渺?” 徐清圆目露恍惚,垂着眼喃喃自语: “我们一众女子住在梁园,姐妹互称,偶尔也有一些龃龉。卫渺便是这些女子中极为出色的一人……” 晏倾道:“据我所知,梁家这一辈,只有一位年轻郎君,好像叫梁丘。” 他说“好像”,语气却很肯定。 听他这么说,徐清圆一下子呼吸微急,面颊染血,因难堪而说话断断续续:“是,梁家有位郎君,叫、叫梁丘……但是梁家主人心善,接济了很多如我一般无家可归的女郎一起住在梁园。 “我们一众女子和他一同陪梁家祖母住在梁园,女郎们确实经常因梁郎君而发生争执。但是我身上罪名存疑,我岂会有心思与人、与人……行争风吃醋之事。” 徐清圆眼神飘忽,声音虚弱:“昨日傍晚,我们如往常一样,和梁家祖母一起在园中玩耍。祖母心情好,让我们饮酒。我不擅饮酒,却推辞不过,只能喝了……之后、之后我便醉了,模模糊糊中,我好像有见过卫渺一面。 “昨夜三鼓,我可能是酒醒了,口干得厉害,又觉得冷。兰时在外头睡着,我不想打扰侍女,就一人起夜去找水喝。 “我看到窗子没关,雨下的很大,整张案面都被淋湿。我就去关窗子……” 晏倾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他垂下眼,观察到她手指甲紧紧掐入手心,她身子微晃,单薄伶仃。 徐清圆茫茫然然:“我关窗的时候,捡起了那把沾着血的匕首。那光照到我眼睛里,我手上染满了血,于是我想起我似乎醉酒中,和卫渺发生争吵。兰时说她睡得沉,不知道我夜里是否出门行凶……但是今日,卫渺是确确实实的不见了!” 她目中水波闪烁,怔怔看着晏倾。这么波光粼粼的一双眼,潋滟多情,不知多少郎君会因为这双眼而忍不住同情她,相助她。 晏倾只是安静地听着,烛火的光和屏风的阴影一重落在他身上,一半亮一半暗。 徐清圆仰着脸,忽有这么一刻,觉得他像是深渊中的幽鬼般吓人。但是晏倾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身子向前坐了几分,他回到烛火光华处,便仍如孤鹤般清矍。 他判断着她话中真假,却不动声色,声音依然温而静:“所以,你觉得是你杀了卫女郎?你是来找我投案自首的?” 徐清圆压下心头凄茫,默默点头:“我白日没有见到卫渺,也四处找不到卫渺。虽然梁园风景如旧,我却满心不安,怕我如恶魔般逍遥法外。我若杀了卫女郎,自然应当自首。可是我醉了酒,我又确实没有太多记忆。” 晏倾缓缓说:“梁家没有人报案。” 徐清圆没有注意他的话,幽幽静静道:“卫渺不应死的悄无声息,我也不该心安理得地当做无事发生。若我没有杀人,我求郎君帮我洗清冤屈;若我真的杀了人,我愿意赔命……” 晏倾再次重复:“梁家没有人报案。” 他稍顿一下:“大理寺没有收到梁家死人的报案,刑部应该也没有收到。” 徐清圆怔一下,她仰着头看他,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完全明白。 晏倾终于站了起来,从矮案后走出,走到徐清圆身前。他的影子罩住她时,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拂来,暖融又端然。 徐清圆低着头,看到云履如烟。 晏倾平静得近乎疏离:“我知道你的诉求了。这件事若发生在旁家女郎身上,恐怕旁家女郎不敢如娘子你这般来找大理寺官员投案。” 他袖子微展,示意她站起来,却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并没有伸手来扶。 徐清圆恍惚地站起来,身子微微发抖,心神仍是迷离的。 她听晏倾说:“若是梁园死了人,梁家却无人报案,这件事便远比女郎你想的复杂了。你明明酒性不佳却被灌酒,再加上无人报案,某方面来说,大约你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 “若你无罪,我会帮你的。” 徐清圆猛地抬头看他。 他清逸秀挺,进退有度,温和之余,可见克制。 她眼中烟波浩渺:“我不信我会杀人……” 晏倾看她惶惑的眼神片刻,眼神略空,不知在想什么。 在徐清圆再观察之前,他回了神,仿佛十分认真:“我也不信你会杀人。” 也许他只是安慰她,但是从昨晚到今晚所经受的惶惑和焦心,在他的目光下,好似烟消云散了一半。 她孤身来长安,四处碰壁,出了事也不知道寻谁求助。一个陌生郎君的相信,让她心中泛酸泛暖。 她分明不想,但她睫毛颤一下,一滴泪滚出眼眶,垂在腮畔上。 徐清圆当即面染红霞,向后快速退开一步。她有些懊恼地侧过肩,急忙用手背擦泪,擦得面颊绯红。 她背对着他,声音含糊:“失、失礼了。” 此番仓促姿态,不见方才刻意端出来的稳重,方见几分少女娇憨。 晏倾移开的目光略微泛空,如同没看到她的狼狈。 -- “娘子!” 书舍门打开,兰时冲过去,扶住重新戴上帷帽的徐清圆。徐清圆扶住她的手握紧,兰时放下心,向徐清圆身后看去。 雨水哗哗,徐清圆拉住兰时,声音嗡嗡的:“我们走吧。” 兰时迷茫地被徐清圆拖下台阶,跟着徐清圆向府外走。身后,一把清润、迟疑的声音响起:“且等等。” 头顶一暗。 徐清圆没感觉到,只听到兰时呼吸一滞。她便抬起头,隔着帷帽纱帘,雾濛濛的水汽中,看到一把黑伞撑在上方,晏倾低着头看她们主仆二人。 徐清圆受惊地向后一退,晏倾竟也被吓到般地向后一退。 雨幕之下,他低着眉眼,露出的苍色下巴紧绷着,看不清神色。 徐清圆有些不解,忍不住想探究,却觉得这不礼貌。她低着头压抑自己的冲动,多亏有帷帽挡着。 她无话可说,便屈膝行礼。 晏倾沉默一下后,与她对着作揖。 徐清圆一慌,再次行礼。 晏倾再作揖,衣袖微飞,清光熠熠。 徐清圆被兰时拉住袖子晃了晃,便僵住身子而不动。 晏倾身后追出来的风若目瞪口呆,见自家郎君犹豫片刻后,将伞送到侍女手中,道:“我会再联络女郎的。这几日,女郎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的话,既显得冷静,又有几分温情。徐清圆再次屈膝行礼。 风若本来不满意自家郎君淋雨,却是看到这女子一而再地屈膝,温婉娴雅,他便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 徐清圆在兰时的陪伴下离开了晏府,晏倾本想让车夫送她,她却说怕梁家人生疑,她仍和侍女走回去便是。 雨水滴滴答答,混着徐清圆模糊的声音:“我说我与侍女出门买璎珞做坠子,必然要……” 有风吹来,帷帽飞扬,一把从玉佩上拆下的璎珞坠子递到了她眼前。 她扬起脸,透过飞起的纱幕与他对望,乌眸如水。 他说:“这把璎珞坠子是风若的,是新的,改日风若再向娘子取回。” 风若:“……?” 自家郎君快速地把他的璎珞坠子给人,他想说什么,但是看看晏倾,风若诡异地沉默下去了。 而徐清圆和兰时,也因他的安排而微顿: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给出他自己的坠子吗…… 徐清圆不敢多想,她收了璎珞,悄悄瞥了那个绷着脸的侍卫一眼,给双方找补道:“……那我先替风郎君保管几日。” 晏倾礼貌地“嗯”了一声。 天地黑黝,雨雾浮动。风若受晏倾的命令,在后护送二女回去,徐清圆并未拒绝。走出很远,徐清圆忍不住回头,向灯火幽若的晏家府邸门口看去。 她看到府邸门口的两只摇晃灯笼下,雨水拍袖,郎君腰背挺直,骨貌皆清,其余皆看不甚明。 静落小雨中,兰时扭头,看到徐清圆紧紧握住手中的璎珞坠子。 兰时揶揄:“看娘子见晏家郎君一趟,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晏郎这么好吗?” 徐清圆没说话。 在今夜之前,她还见过晏倾一面。那时她入长安,他出长安,她隔街望他,见到惊鸿之美。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3(可是徐清圆看的人不是状元...) 风若护送两位女郎回梁园,他在梁园外徘徊数圈,没发现有异常动静,才回返晏府。 此时雨已经停了,寒夜长行,听到院中梧桐叶声簌簌,衬着廊下悬挂的金红纱栀子灯,有一种幽深阴冷感。 风若敲了至少五声门,叫了几次“郎君”,寝舍中传来轻轻的“嗯”一声。风若这才推开门,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端着药碗往里舍走去。 他大咧咧道:“四郎,我把药给你端来了。” 穿过屏风,他看到晏倾立在盥洗木盆前,正在拿巾帕擦手。 晏倾低垂着脸,手指被搓得通红,手背上青筋都因此凸出。他缓缓地将巾帕叠好后,才走回书案坐下,接过那碗药。 只是一个时辰不见,郎君面色更见苍白,只眸色幽黑清澈,平静无比。 风若注意到晏倾的发尾微湿,身上衣衫也重新换过。衣衫拢得严密无比,晏倾仰颈喝药,只看出一点喉结滚动,上翘的浓长睫毛。 风若关好门窗,如同做贼一般偷偷问他:“郎君又病重了?因为见了徐女郎的缘故吗?我们今日不应该见那么多人。” 晏倾安静清雅:“无碍。” 他将一碗苦药喝得一干二净,放下药碗时,还用帕子将唇碰过的地方擦干净。之后他提笔伏案,垂着眼作出要写字的架势,并询问风若:“梁园四周可有异常?” 风若正看着晏倾出神。 他跟去晏倾身边的时候,晏倾身上发生了些事,致使他内里虚弱,精神极差。那一次事故掏空了晏倾,让晏倾的身子从此坏了。在那之前,风若只从教自己武功的哥哥口中听说过晏倾,哥哥说晏倾自幼是一个童昏语迟、极度羞涩的人。 那次事故后,晏倾为了能看上去像寻常人一样,不得不服用一种烈性药压制他虚弱体质,而这药与慢性“毒”无异。 靠药吊着身体的晏倾,今夜不应见徐清圆。这般超乎计划的事情,会带给晏倾极大疲惫和痛苦。 晏倾硬撑着不适,和徐女郎说了那么久的话,徐清圆离开后,晏倾必是精力耗损太过,去洗漱换衣了。 他分明没有碰到徐清圆一丝一毫,却仍因不适而将手背搓得通红。 晏倾没听到风若回答,就抬起头,耐心地再问一遍。眼眸乌澈,清明若水。 风若回过神:“梁园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只是大的有些过分,快占据一整个坊了……郎君,你要管徐女郎的事?万一她真的杀了人,却主动报案诱导我们,让我们觉得她没杀人呢?” 风若犹豫一下,为了郎君的身体,他睁眼说瞎话: “徐固失踪了,疑似叛国。他女儿坚持自己不知道父亲的事,大理寺没证据,只好放过徐清圆。但是徐固是一代大儒,他教出的女儿又岂会简单? “徐固一失踪,长安梁家就伸出援手来照顾徐清圆。这说不定是徐固和他女儿早就做好的准备,徐清圆装作不知道罢了!再说,梁家一直平平安安的没出过事,怎么她才去梁家住了几天,梁园就死人了? “四郎,说不定就是徐女郎中意那个梁家郎君,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杀了人。现在装失忆,说自己没杀……” 风若兴致勃勃还要再分析,发现晏倾闭了一下眼睛,眼神憔悴,他倏地闭嘴。 风若大受打击:“难道我跟郎君说话,郎君也会不适?我都跟着您好多年了……” 晏倾默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侍卫,且他沉默的时间久了,已经错过了安慰的最佳时机。 晏倾低睫轻颤,重新提笔写字,悄然转移话题道:“徐女郎是否有罪,要查了再说。梁园为何不报案,本就奇怪。你既然提供不了线索,就回去歇着吧。” 风若沉默许久,惭愧行礼,退出了屋子。出门前,他回头看晏倾—— 青年袖口轻挽,用一根木簪束发,伏案书写,露出的手骨劲瘦苍然。他半个身影投在窗上,如鹤展翅,却振飞不得。 一盏灯火相照,晏倾恐怕又要为不相干的人和事熬夜,在还没有拿到卷宗前就要为梁园的凶杀案做准备了。 这位郎君,相貌清雅,性情却强忍孤勇,世间罕有。 -- 和晏倾相反,回到梁园的徐清圆主仆二人,松了口气。 梁园素来夜间清冷,女郎们都已入睡。就算有龃龉,恐怕也要等天亮以后了。 徐清圆和兰时摸回她们住的院子后,进了屋,兰时就开心:“有晏四郎帮我们,女郎放心吧。” 徐清圆微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嘱咐侍女洗漱后去睡,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兰时走后,徐清圆简单洗漱后,悄悄将昨夜的凶器,那把匕首取了出来。 她用帕子包着匕首,也不敢多碰,如今匕首上的血迹已干,斑驳地挂在锋刃上。 徐清圆想了片刻,将匕首压在枕下,趴在榻间闭上了眼,青丝凌乱散落。 她脑子乱哄哄,一会儿想着昨夜那么大的雨,一会儿想卫渺幽怨地瞪视她,一会儿是晏倾从楼上走下来的侧影…… -- 徐清圆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进长安那日—— 张灯结彩,车马拥挤。 梁家派车马来接徐清圆,入长安这日,正好撞上登第士子游街,整个长安城为之振奋。 马车中,徐清圆和兰时安静无比地坐着。二女还在为徐固失踪的事而心焦,并没有心情和长安的繁华共鸣。 马车被困在了半道上,因百姓太多,他们进退不得。车外的一个老婆婆便在车壁上拍打,劝说车中女郎: “徐娘子,何必闷闷不乐?你阿爹的事,你又不知情。大理寺没有证据,不也只能不管你吗?来到咱们梁家,你只管放心,我们老祖宗啊,最喜欢漂亮年轻的小娘子。” 车中传来徐清圆轻柔的声音:“谢婆婆指点。” 那老婆子撇了撇嘴,又忽而大声:“看,状元游街了,状元郎、探花郎他们都骑马往这边来了……娘子真的不看看?” 街道两边早有士兵维持秩序,却拦不住百姓们瞬间的雀跃:“来了来了,郎君们来了。这是大魏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了吧?” “状元郎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说不定早有公主看上了,哪轮得到你?” “公主?哼……” 徐清圆听着外面嘈杂声音,心中惊讶,想长安百姓如此豪放,敢讨论皇室。她到底年少,虽因父亲的事而心中闷闷,却也被外面的人勾起了好奇心。 有另一辆马车隔着街面,与徐清圆这辆马车相对,同样被士子们的游街堵在了路口。这辆马车拐入偏巷,躲避人群。属于公主府的标记一闪而过,没被人注意。 同时间,清圆掀开车帘,望向人山人海之处。 数马并辔而行,英俊年轻的士子们在状元郎的率领下,风采卓然。人群外,有另一队人御马而行,飒飒踏风。 徐清圆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士子游街,而是斜刺里的那队出城骑士。 路径拥堵难行,骑士中有人喝道:“大理寺出城办差,闲杂人等退散,勿要挡道!” “让开!” 乱糟糟中,状元郎拉住缰绳,与众儿郎让路。徐清圆的马车也被吆喝着让出通道,车轮转动时,徐清圆靠着车帘,看向大理寺的人。 当所有人都去围观士子游街时,徐清圆要看的却是大理寺出城的这批人。她心中想,不知道今日出城的大理寺官员,是否有人在审她阿爹的案子…… 满堂耀耀,士子风流。百姓喧哗声在耳,车上的徐清圆与出城的大理寺官员们擦肩。距离极近的时候,徐清圆目光对上一人。 大理寺官员中为首的青年御马而行,绯色衣袍飞扬间,他面容秀丽,气度端华。 梁府马车让开道路的时候,他旁边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徐娘子”,于是擦肩之际,青年俯下眼睛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恰如一阵薄薄清雨落入她心头。 “状元郎果真俊俏!” ——可是徐清圆看的人不是状元郎,而是出城办案的大理寺少卿,晏倾。 -- 清晨,鸟鸣啁啾,帷帐低垂。 梁园在朝阳中复苏,晨曦之中,徐清圆昏昏沉沉全身酸痛,她仍沉睡在梦中时,被外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惊醒—— “徐清圆呢?昨晚晚膳就没见她,她是不是装病了?她这么矫情,装模作样,该不会是想让老祖宗关心她吧?” “难道是想靠这个夺得梁郎的爱?美得她!” 兰时苦劝:“冯娘子,我们女郎还没醒……” 院中大早上来闹的女子绞着帕子哼了一声,她生性泼辣,见这侍女竟然敢拦自己,当即就要破口大骂。 而这时,屋中打帘,露出清丽的芙蓉面一点: “兰时,让冯娘子稍等,我这便起身。” 两个女郎隔着窗口帘子,对望一眼。 屋舍中赤足立在窗下的徐清圆收回目光,捂着砰砰不安的心脏,收整自己的心情:卫渺的尸骨还未找到,正是心烦之时,她在梁园的死对头,冯亦珠就又来无事生事了。 冯亦珠的到来,会不会和卫渺有关?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4(这突然撞来的人……莫不是...) 冯亦珠不耐烦地等了许久,门帘卷起,竹竿撑窗,弱不胜衣的女郎挽着侍女的手,自屋内步出—— 徐清圆腰下松松系着一条翠蓝拖泥百裥裙,风动时,璎珞珠冠下,腰际素色丝绦与臂间金色披帛一同微扬。 美人云鬓楚腰,娇喘细细,慵懒望来一眼,霎时间,秋波流连,万般姿色。 冯亦珠低头啐一口:狐媚样! 徐清圆不在意她的黑脸,尚且与她微微一笑:“冯娘子,你找我一同去向祖母请安么?这个时辰,祖母尚未起身吧?” 梁家主人孝诚,修建梁园以讨好梁家老夫人,让老夫人住在梁园。而老夫人收留了许多如徐清圆一般无家可归的女郎,这些女郎随梁家儿郎,一同称老夫人为“祖母”。 只是这位祖母年老体弱,精神不佳。虽日上三竿,她却不一定已经起身。 冯亦珠也是极为美丽的女子,她眉头挑起,一张清丽面容迎着日光,几分张扬:“哪个有好心约你一同去见祖母?徐清圆,我问你,昨晚你是不是出了梁园?” 徐清圆心口一跳,挽着兰时的手便一紧。 冯亦珠见她不说话,便越发得意,冲了过来围着她转一圈,幸灾乐祸:“好哇,我昨晚找你你不在,你居然敢私自跑出梁园!祖母不让我等随意离开这里,离开的人就再不能回来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兴冲冲抓住徐清圆的手腕。 兰时立刻:“放开我家女郎!” 冯亦珠眉飞色舞:“走,跟我一同去祖母面前理论。你私自出园,活该被赶出去!” 赶出去么…… 徐清圆被她拽着走了几步,心中有了些想法。她回头冲着急的侍女摇了摇头,示意侍女不要冲动。 兰时便只好按捺下脾气,跟着两位女郎出院子:“冯娘子,你放开我们女郎的手。我们女郎与你不一样,自来柔弱……” 冯亦珠不屑:“家都没了,还摆什么大家闺秀的架子?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被梁家收留的孤女。祖母就算再喜爱你,你私自出园,按照规矩,也要被赶出去的。” 确实,这是徐清圆一直以来不解的——为何祖母不许女郎们离开梁园,为何离开梁园的女郎便再也不能回来。 徐清圆一边被冯亦珠拖着走,一边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自私出府,我与梁郎说过,出去买璎珞打坠子。” 冯亦珠才不信:“府上没有侍女没有璎珞?” 徐清圆说话兀自轻柔:“我挑的这款,府上真没有。” 她忍着紧张,从怀中取出昨夜晏倾赠给她的璎珞给冯亦珠看。晏倾赠她的是一把完整的坠子,她特意将线头拆了一大半,借此来蒙蔽他人。 徐清圆取坠子时,手指碰到怀里藏着的那把冰凉匕首。这让她指尖一颤,再次想到了卫渺的死。 而冯亦珠看到徐清圆真的拿出了坠子,便迟疑起来。 冯亦珠松开了拽着徐清圆的手,不甘地咬紧下唇,纠结而恼怒地瞪视徐清圆:又让这个女子躲过去了。 冯亦珠真是不喜欢徐清圆。 徐清圆貌美,性柔,低调,自她到来,所有人都沦为了徐清圆的陪衬。梁家祖母非常喜欢徐清圆,隐隐有将徐清圆配给梁家郎君的意思。 可是梁家郎君那么好的身世姻缘,冯亦珠已在梁园磋磨数年,如何能甘心放弃? 徐清圆见冯亦珠如此,迟疑一下后,主动过来挽住冯亦珠的手。 时値暮春,鸟语啁啾,古园清幽。 二女相携而行,泉水叮咚中,只听到徐清圆婉婉的声音:“似乎两日都没见到卫渺了,亦珠,你没有去找过她吗?” 冯亦珠一听便来气:卫渺,是徐清圆来梁园之前,祖母最看好的梁家郎君的良配。 卫渺失踪两日,冯亦珠哪里会多问,只会开心。 冯亦珠正懊恼于自己此次无法斗倒徐清圆,便漫不经心回答:“卫渺住的院子人空了,大概离开梁园,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吧。” 徐清圆呼吸一僵。 兰时在后面轻拽她衣袖,让她不要多说。但是徐清圆仍轻声问:“一个妙龄女子不见了,便不找了吗?万一、万一……她出什么意外呢?” 冯亦珠奇怪地看她一眼,说:“能有什么意外?可能就是她有什么亲戚找来,带她去嫁人了吧。她走了,你就是祖母最看好的孙媳妇了,你不应该高兴?” 冯亦珠低头,看到裙畔停着一只蝴蝶。她用手轻挥,蝴蝶受惊,展翅而逃。 冯亦珠目光追随着蝴蝶,喃喃自语:“这在梁园是常有的事。” 徐清圆:“这在梁园是常有的事?” ——生死不知,不闻不问,是常有的事? 她身后的兰时满头冷汗,紧张无比,生怕冯亦珠发现徐清圆的异常。 幸好冯亦珠不够聪明,冯亦珠瞪一眼徐清圆,抬高声音:“怎么了?年轻貌美的女郎不能嫁给梁家郎君的话,被遣出去嫁给别人,不很正常吗?” 徐清圆:“可是卫娘子一夜之间突然不见,没有只言片语,谁也不提她……” 冯亦珠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地向左右看了看,说:“你别乱说话,连累我!祖母身体不好,大家不希望不重要的事情闹到祖母面前。以前都是这样的,走了就走了。” 她低下眼睛,绞着帕子半晌,轻轻说:“所以我才不要出去嫁人。” 冯亦珠如同说服自己般坚定:“我要永远留在这里,我要比你厉害,嫁给梁郎。徐清圆,虽然祖母喜欢你,但是梁郎会喜欢我的!” 徐清圆怔怔看着她。 兰时小声:“两位女郎,那边是老夫人吗?原来老夫人已经在游园了啊。” 二女听到了笑语声,她们抬头,看到湖泊边的凉亭上,梁家老夫人身边围着年轻的莺莺燕燕们。一众年轻女儿笑作一团,取悦着老夫人。 不知谁在老夫人耳边说了话,鬓角花白的老人家抬起浑浊的目光,满面欢喜地向凉亭外的两位女郎招手: “露珠儿,快来,她们与我说谜语呢。你才思最好,快来帮帮祖母。” 其他女郎们也微笑招手:“徐娘子,冯娘子,你们来了呀。” 徐清圆整整情绪,缓缓向凉亭中走去。 冯亦珠见祖母只招呼“露珠儿”不招呼自己,心里恼梁家老夫人的偏心,却也陪起笑容,娇娇俏俏地迎上去: “祖母,怎么不见梁郎呀?” 祖母撇嘴:“他啊,必是又睡懒觉了。快找人去请他,天气这么好,姐妹们都在,他躲什么清闲?” 笑语连连,无忧无虑。正如草木葳蕤,满园春色。 -- 在梁家祖母和年轻女郎们玩耍的时候,管家请了园外的人进梁园,栽种新一年的花草。 管家吩咐他们不要乱跑、不要惊扰园中主人,吩咐间,管家冷不丁看到一个眉目清秀、面容白净的年轻后生。 他看的久了些:“你……” 虽然那后生脸上灰蒙蒙,还有泥土,但立在一众花农中,一瞥之下,让人忍不住看到他,且越看越觉得这人不像花农…… 管家盯着人看时,那后生似畏惧生人目光,向后躲了。旁侧突然撞来一个娃娃脸的后生,笑嘻嘻道:“管家,有什么问题吗?他是我乡下表弟,人比较害羞,活是没问题的……” 管家冷冷道:“我们不请不认识的人来梁园干活。” 旁边便有另一憨厚农夫急急道:“老爷,行行好。他们两个都是良民,我们村里的后生。人品没问题,出了事算我的!” 这人是个熟脸,他拍着胸脯保证半天,又偷偷给管家塞了银子。 管家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不要乱走,不要多话,不要多看。” 娃娃脸花农打个响指,伶俐无比:“明白!” -- 晏倾扮作花农,沉静无比地跟着这些农人来梁园干活。 农夫三三两两分开忙活时,他低着眉眼,如别人一样手中拿着铁锹木铲去挖土。 风若也扮作花农,跟着他。 管事走后,二人四目一对。 晏倾轻声吩咐:“你去打探消息,听听卫渺与徐清圆为人。我看看此园水土,看能否得到线索。” 风若无奈点头。 他只说:“郎君你小心些,把泥往脸上多涂涂。也不知道徐娘子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这世上竟有大理寺少卿亲自查这种小案的……方才你就差点被管家认出不对劲呢。” 晏倾静静颔首。 他安静寡言,温柔清和,气度与旁人格外不同。但也就是这份沉静,也许真的能让他查到些线索。 -- 风若翻墙过瓦,在梁园四处梭巡、寻找人聊天,晏倾拿着铁锹挖泥土,目光在园中的草木间游走,思量着这里是否能够藏住一具女尸…… 徐清圆报的案情,几分真几分假? 徐大儒的这位爱女,在父亲罪名成谜时惹上这样祸事,是否是想从中得到什么? 晏倾边翻泥土,边在梁园行走。他遇上人便躲避,看到有动过的土就去挖。 梁园占地最广的是一汪碧水湖,波光潋滟。绕湖而走,林木丰茂,他躲避人流,却渐渐的,听到清脆说笑声。 长堤后凉亭中,年老夫人被女郎们逗得乐不可支,徐清圆声音清润好辩认: “祖母,您出了汗,我帮您端盘水果去。” 梁老夫人:“哎呀,真就是我的露珠儿最懂事。” 其他女郎纷纷吃味:“祖母,我们也不差呀。” 撒娇欢笑声中,徐清圆从凉亭中退下,袅袅朝晏倾的方向走来。 晏倾低着眼睛思忖片刻,向她走去。 -- 风若正和一个灶房小厨娘打听卫渺,他意有所指:“听说徐娘子和卫娘子为了梁家郎君争风吃醋,很不对付……” 小厨娘瞪大眼:“你胡说什么呀?徐娘子和卫娘子关系可好了,上次徐娘子还找我做点心给卫娘子吃呢。徐娘子可喜欢卫娘子啦。” 这和徐清圆的说辞不符。 有意思。 风若脸上笑容加深:“这样啊……我以为徐娘子是大家之女,别人都会嫉妒她一些。” -- 与此同时,徐清圆走下凉亭石阶,在青苔小径上委委而行。她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前方有花农迎面走来。 等到了近前,她发现有人,便侧身避让,那人走过时,一方帕子忽然在她手腕上捂了一下。 徐清圆猛地抬起眼,藏着匕首的胸怀微烫,绷紧了身子。 梁园如今危机四伏,真凶躲匿。 这突然撞来的人……莫不是贼人,偷她东西?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5(她欲言又止,神色纠结,到...) 徐清圆当即低头查看自己衣袂,并未发现有东西遗失。 那人用什么东西捂了她手腕一下……徐清圆抬起手腕,举到眼皮下。 素腕玲珑,骨正肤柔,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 徐清圆又轻轻一嗅,只嗅出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她百思不得其解,向那远去的提着木桶、铲子的陌生花农看去。那花农背影看起来瘦削,转过园林一角,并未回头看来一眼,走得从容无比。 徐清圆张口想呼救,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让她不敢说出:这人没有偷东西,却又是谁? 和那害死卫渺的凶手是否有关系? 日头炎炎,空气凝滞。徐清圆心中惊惧,遍身僵硬。然而只空了一瞬,祖母那一方的笑语声传来,又让她的心跳渐渐平复: 光天化日,这人纵是恶人,也不敢当众行凶。 她虽然害怕,但若是这人为恶,正好叫人拿下他问罪。 这般一想,徐清圆也不叫人,只迈步加快脚步,向这花农追去。 路人遇到侍女,侍女请安:“娘子去哪里?” 徐清圆特意选择和那花农不完全相同的路,她犹豫一下:“祖母找梁郎去游园。” 如此,这些侍女见到梁郎便会告诉梁郎,让梁郎来寻她。她和这恶人的试探,会安全些。 -- 徐清圆追人的时候,风若插科打诨,逗得小厨娘乐不可支,话便说得更多了。 小厨娘:“我都说了,徐娘子和卫娘子关系很好的。你莫不是听人说,老夫人在徐娘子和卫娘子之间犹豫谁做她孙媳,就以为这两位娘子关系很差吧?” 风若一笑之下,露出酒窝:“我刚才从园林走的时候,看到过徐娘子。我一看她长得那么好看,就知道她不是恶人。如果真的有吵架,肯定是卫娘子欺负她。” 小厨娘翻白眼:“才不是!卫娘子娴静安然,是我见过最害羞的人了!我从未见过卫娘子和任何人有过口角。就算徐娘子后来迎上,徐娘子也说不出卫娘子一个不好。 “卫娘子啊,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发呆钓鱼。她从来钓不上鱼,只有徐娘子肯陪她消磨时间。前两天师太们来府上做法事,吓得卫娘子当场哭了,还是徐娘子哄的呢。” 风若垂下眼,目有疑惑。 他说:“哭?被法事吓哭?你确定?徐娘子还去哄了?而且……你们府上还做法事啊。” ——那徐清圆为什么要说她和卫渺偶尔因为梁园那位郎君梁丘,而发生口角争执? 小厨娘支吾起来:“这里不干净,经常做法事……” 灶房那边传来一声吼:“不要闲聊了,快来做活!不要和园子外面的人说话,被发现了就送你去喂鱼!” 梁园内有一巨大湖泊,与城中曲江水连接。 小厨娘从风若怀里抢走对方许给自己的糖,一味塞入嘴巴里。她嘴鼓起,匆匆离开,临去前叹息着和风若说最后一句话: “你快走吧,别乱问了,梁园不喜欢外面人的。卫娘子离开了也好,她能嫁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私下里还羡慕她走了呢。” 风若目光幽若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他喃喃自语:“原来园子里的人都以为卫渺走了,徐清圆却以为卫渺死了。奇怪,谁说的是真的?” -- 徐清圆追随那花农,越追越近。 那人似察觉身后的脚步,步伐也加快。他行走得快起来,身上的粗服就摩擦得更快些,衬出更加料峭的背后瘦骨。 徐清圆不禁开口:“你……” 她快走两步,衣裙如云一般飘飞起来,丝绦缠住了那人的手臂。那人被绊这么一下,徐清圆冲撞而上,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拽那人的衣袖: “你且等等,你是谁……” 那人被她拉得转过了身。 素白色的女式丝绦与男子手腕相缠,粗布葛衣的青年回头。灼灼日光照在徐清圆和男子身上,将世界割裂成明暗两片。树叶斑驳下,无穷无尽的文秀,和他涂着泥巴的脸上形容完全不同。 这是晏倾。 徐清圆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亦向后退了一步,一指竖于唇前,做出“噤声”动作。 同时间,徐清圆听到身后一把青年声音:“露珠儿,是你吗?方才好像看到了你的背影。” 徐清圆回过神:这是梁园郎君,梁丘的声音。 徐清圆伸手要将晏倾推入树荫,晏倾却在她碰到他衣襟前主动后退一步,旋身藏入树身后,望了她一眼。 徐清圆一怔。 二人并未说过话,此时目光流动间,徐清圆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徐清圆便向相反的方向引路,口上道:“梁郎君,我在这里。” 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青年笑:“真是露珠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清圆整理好心情,抬起头,看到温润如玉的端方青年怀里抱着一盆植物,手腕上缠着一圈白布。也许是昨夜没睡好,他眼底尚有些红血丝。 这便是梁丘。 梁丘早已弱冠,却未成家。 梁丘顺着徐清圆身后的方向眯眸看去,徐清圆紧张地绕到他面前,挡住他的窥探。 她和梁丘一同走过晏倾藏身的树荫旁。 光斑簌簌摇落,树叶哗哗,徐清圆低着头,声音有点儿绷,却轻柔笑:“我帮祖母拿果盘,看到了一只蝴蝶,就忍不住走了远路。梁郎君,你要与我一起吗?” 梁丘望她半晌:“好啊。” 二人并肩徐行,与树荫擦过。 徐清圆看到梁丘怀中抱着的绿叶葱郁的植物,也看到他手上缠着的白布上透出一点儿血迹。她目光稍顿,默默想到: 梁园中只有这位郎君手腕上常年缠着白布,若是卫渺的死和这位郎君有关,这位郎君手腕上的白布,会不会藏住一些痕迹秘密? 她盯着青年手腕的时间久了,梁丘顺着她的目光看自己的手腕,笑眯眯:“怎么了,露珠儿还没看习惯吗?你来梁园才一个月,我早就说了,我这手腕是要割破取血,用血养我的花,日日如此。你现在看着还是觉得害怕?” 徐清圆问:“郎君养的到底什么花,竟要日日哺血?它什么时候能开花呢?” 梁丘耐心介绍:“这是传自西域的花,只有以血浇灌,才能开出最艳的花。长安城每年有斗花宴,到时候我的花开了,我带你一同去参加比试,你就懂了。往年都是我的花夺魁。” 他文质彬彬,目光深情地看着自己怀里的花盆。此人不爱美人,最爱养花。 此时已经走过晏倾藏身的地方很远,徐清圆不经意地回头,看到叶落如蝶,那气质高远的大理寺少卿并不见踪迹。那位郎君还在观察他们吗? 徐清圆回转目光,继续试探梁丘:“我可以随郎君一同出去?我以为这里轻易不让人出门的。” 梁丘:“咦,不让人出门,你昨夜怎么出去的呢?” 他笑容几分狡黠,向她望来。徐清圆面颊一红,想到正是这位郎君的许可,她才能假托买璎珞的缘故,出门求助。 她低下头,躲开梁丘目光:“谢谢郎君昨夜帮我。” 梁丘:“我帮你出门散心,你不谢我吗?你昨夜的璎珞,是要拿来做什么的?” 徐清圆抬头怔忡,目光迟疑。 梁丘佯怒:“怎么,舍不得?” 徐清圆踟蹰半晌,犹犹豫豫地从袖中取出那拆了大半的璎珞坠子。她纠结万分,梁丘却高兴起来,伸手取过打量片刻。 梁丘把璎珞坠子收起来:“这就算是你的谢礼了。” 徐清圆挣扎一下:“可是那坠子没有编完……” 梁丘笑道:“不必啦,我不喜欢十全十美,十全九美就够了。” 徐清圆面容绯红,呆呆地看着梁丘珍视无比地将璎珞坠子收起来。 她欲言又止,神色纠结,到底没敢说这是另一个叫风若的侍卫的坠子……这么送给梁丘,真的好吗? 晏倾若是管她要,该怎么办? 梁丘见徐清圆目中怅然若失,只顾痴痴看自己,他心中一软,以为她不好意思。 他有意让她开心些,便低头凑过去:“过两日,我央求祖母带我们去师太们住的寺中玩,你愿不愿意去?” 徐清圆抬头,迷惘:“我们要出远门?” 梁丘浅笑:“是呀,难得的出门机会。山上也很有趣,不去的话,今年就没有机会了。” -- 当晚,风若回到晏府,进入晏倾书房,见到晏倾正在缓缓卸去脸上的妆,又在不停地洗手,将手搓得通红。 风若疑惑:“郎君被人碰了吗?不然怎么不停洗手?郎君,你真是太害羞了。” 晏倾安安静静,并不回答侍卫。他擦干净了手,走回书案后,听风若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 灯火照在晏倾浓长的睫毛上,他端然静坐、不言不语时,如同神祇般圣美高洁。 晏倾轻声:“梁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风若,这个案子,绝不只是一个凶杀案那般简单。但是我想,卫渺应该真的死了。尸体在哪里,很快会找到。 “徐清圆没有告诉我们实话。我想,她要么是凶手,要么,她在帮卫渺保守着一个不能与人知的秘密。” 他闭上眼,想到落叶纷纷,美丽的女郎伸手想将他推入幽暗处。 -- 夜里,兰时在外间睡了。 徐清圆从噩梦中醒来,辗转反侧,起身推开窗,望着夜间浓雾。 雾气如魔血弥漫,一重重包围而来。正如有一夜醒来,她站在云州的屋门口,发现阿爹离开了自己;也如卫渺死的那一夜,她满手鲜血地站在窗下。 天地寂寥,她独面这扑朔迷离的命运。 徐清圆抱住双臂取暖,想着白日时晏倾在园中看她那一眼,也想着梁丘兴致勃勃和她说山上如何好,寺庙如何有趣,每年梁家人去山上玩有多开心。 她很想问梁丘,他还记得卫渺吗? 可她不敢问。 这个世道真奇怪,有人永远不见了,有人仍策划着玩乐。她孤女独行,只怕惹祸上身。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6(晏倾低着眼,固执坚定:“...) “三月廿五,徐清圆寻我投案,称自己醉酒不醒,疑似昏沉中在梁园杀死一女,女名卫渺。但徐娘子诸多行为自证,想让我相信,卫渺虽死,徐娘子却不是凶手。” 黑魆魆的夜中,已过子时,晏倾并未入睡,而是前往大理寺的敕库,查看卷宗。 夜深人静,大理寺这座官衙幽静肃然,风若提着灯,跟随在晏倾身后,走在两侧卷帙浩繁的书架中。 风若一知半解,昏黄灯烛光下,只看到晏倾清扬的衣摆擦过一本本卷轴。晏倾随手取下想要的卷轴,也把不适宜的重新放回古架上。 “徐清圆的父亲徐固是旧朝南国天下闻名的大儒,曾在朝中任职高官。新朝建后,徐固携女隐居于云州,专心教女。然新朝百废待兴,朝廷急需这般名士为国效力,便一直派人监视徐固父女。去年冬,徐固失踪,大理寺疑其叛国,却没有证据。正此时,长安梁家以徐固弟子的身份,向徐清圆伸出援手。大理寺顺水推舟,让徐清圆进入长安,既是监督,亦是寻徐固下落的机会。” 书阁间,只有晏倾声音幽静温和。 晏倾被书架上飞扬的尘土呛到,咳嗽两声。风若急忙上前查探,被晏倾摆手,避开。 晏倾躲开他人的碰触,声音极轻:“徐大儒的案子由我亲自负责。我本应去梁园拜访徐娘子,了解其父踪迹。但年初公务繁琐,又怕徐娘子畏惧大理寺而不肯据实以告,我几多踟蹰,终是没有再见徐娘子。” 风若不服气:“郎君是心善,不愿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打扰一个孤女。徐大儒踪迹不定,您怕有心人借此欺辱徐娘子,只好任由徐娘子住在梁园。” 晏倾摇头,说:“只是不想多生事端罢了。我想梁园在长安便是一个异类,少与外人联络,偏居一隅。这般安静的所在,也许能在查到徐固罪名前,照顾徐娘子。 “她不过二九芳华,却被迫入长安,也是因大理寺无法照看她……我于公不得庇护她,于私便也只能默许她如此了。万想不到梁家有凶杀案,将徐娘子牵扯进来。” 风若道:“你就是待别人太好,才身体到了这个地步,都还在……” 他情绪低落,手中提着的烛灯摇曳一下,将他弄得一惊。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晏倾走到一书架前,将梁家有关的卷宗一一取下。他一边翻看,一边沉思: “梁家是长安城诸多名门世家中的异类。前朝与新朝交替之际,战乱波及诸多世家,大多世家选择入世,梁家则关起宅门,选择避世。到了今日,新朝已建了五年,梁家只有一位郎君在朝中担任国子监祭酒这样的不涉及实权的闲职,其他人都闭门不出。 “梁家这一代只有梁丘这一位年轻郎君,却似乎也没有进入仕途的意思。梁家郎主自称是徐大儒的徒弟,将徐清圆接来长安,和他们救济的其他孤女一同住在梁园,陪伴梁家那位老夫人享天伦之乐。” 晏倾一一翻看卷宗,又将卷宗放回书架上。 他轻声:“关于梁家的卷宗不齐。风若,明日你去户部一趟,看能否拿到梁园收留的这些女郎们的户籍讯息。” 风若回答:“恐怕很难。既是孤女,又逢新朝旧朝交替,各类文书都是混乱的,户部也焦头烂额。” 他看眼晏倾侧脸,神神秘秘道:“我今日和梁园小厨娘聊,她说梁家做法事,因梁园不干净。梁园做法事的那几日,正是卫渺死的时期。 “但是小厨娘语气支吾,恐怕话里真假掺半。郎君,你是不是怀疑梁园有很多女郎,都和这一次的卫娘子一样死了,失踪了?我觉得啊,梁家这个法事,很有问题,可能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晏倾耳边听风若说话,只觉得精神疲惫万分。他需要努力集中精神,才能听清风若在说什么。 耳边嗡嗡半晌,晏倾判断出风若的意思后,闭了目,想到白日时听到的徐清圆和那位梁郎君的对话。 他将一本本卷宗远远抛给身后的风若,风若手脚凌厉地接过,听晏倾简单介绍道:“这是从龙成元年到五年,梁家少有的几次报案。第一次是一个叫叶诗的表小姐私奔失踪,他们托大理寺寻人,这位女郎的报案叙说最为清晰。之后便是侍女意外死、偶尔有女子入湖淹死……从龙成三年开始,梁家再没有报过一次案。 “因户籍不全,梁家收留的女子们的去处,园外人少有听闻。” 风若快速翻看,果然见到最开始那位表小姐失踪案,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三页案情,大约是老夫人如何疼爱那位女郎,那位女郎却被人骗走……之后的案子,只记录不过半页,便无下文。 晏倾在风若翻看卷宗时,问:“死去的卫娘子,卫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风若随口:“听说是一个特别害羞的女子,从不和别人争吵。但是服侍卫娘子的侍女被梁家管着,我找不到。我听说那个卫娘子害羞的,看到法事都能被吓哭……” 他突然一顿,望向晏倾:“这好像和郎君比较像?” 月光投窗,落在青年浓睫上。浓睫如帘下,晏倾下巴微白。 他低声:“莫要咒人长短。” 风若心想害羞又不算什么大毛病,怎么就是“咒”? 黑暗中只听到翻阅卷轴时,过了一会儿,晏倾说:“过两日,梁家要去一寺庙拜佛。暮春之时,卫渺死在梁园,尸体无法保存太久,必须处理。我扮花农在梁园徘徊,没有看到土壤翻动,湖中也没死尸浮起……恐怕卫渺的尸体,要借这次拜佛,去寺庙想办法处理。 “那寺庙,我等也要寻借口去。” 他如此这般嘱咐风若一通,风若连连点头。 风若抱着这些卷轴,兀自头大,又说服晏倾和他一同回去歇息。 关上房门的时候,风若突然想起一事,侧头奇怪地问晏倾:“我从小厨娘那里发现徐娘子说辞不一,从而判断她有事瞒着我们。郎君你又是凭什么觉得她在说谎呢?” 晏倾置身廊庑皎洁月下,清宁安然。风若问了许久,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面容因此而露赧色。 他迟疑看一眼侍卫,说:“园中狭路相逢,我将一方帕子贴于她手腕。她之前说自己不堪酒力,才迷糊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杀了人。我将整整一壶酒倒于方帕上,又以香料遮掩酒味。 “这般酒劲虽不如亲自饮下去的重,但整整一壶,也极为可观。然而帕子贴于徐娘子手腕之后……” 他想到那位娘子之后清晰无比的行径,秋水般的美眸中没有一丝醉意。 晏倾道:“徐清圆说了谎。她并非不擅饮酒,那晚发生的事,她未必什么也不知道。她也许看到了什么,却不方便说出来。她也许想保护什么,引我等去查。她也许连自己的侍女都骗过了,让侍女以为她真的疑似杀人。我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凶手,但是……” 他垂眼,冷静温和:“她已布局设宴,我若不赴,岂不辜负佳人一番心力?” 风若目瞪口呆,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怀里的卷宗。 -- 四月初,雨水霖霖。 卫渺失踪一案无人提及,徐清圆等一众女郎,以及梁丘,陪同老夫人一同去义宁坊的积善寺礼佛。 积善寺是一尼姑庵,寺中的师太身受梁老夫人的信任。卫渺死时那日,这些师太们才刚刚做完法事,离开梁园。临去前,师太邀请梁老夫人过两日去参加庙中盛事—— “佛诞日”。 梁老夫人一口应允。 梁家众人坐马车前往义宁坊,黄昏之日,雨水绵绵,整片山水雾濛濛一派。 烟雨淋漓,半山迷离。徐清圆掀开马车遥望,她看到山中有庙,藏于冈峦草木葱郁中,一排屋脊漆黑幽森。 雷电划破天穹,雪白一道。 徐清圆身子一颤。 同坐一车的老夫人急忙搂她入怀,将她当做小女孩儿哄道:“露珠儿别怕,今晚我们必然能上得了山,吃得上斋饭。祖母和积善寺的师太们熟得很,你之前也见过她们,她们都是善女子入了佛。” 徐清圆细声:“祖母,我不怕……” 她正要放下车帘,忽然见到烟雨蒙蒙中,一队披着黑色蓑衣的骑士运着什么东西,行在山道上。 清圆身子前倾,趴在车窗口向外看。黑压压的骑士们身上雨水滴答,梁家车马停下,去和那方人交涉。 那批骑士下马。 一会儿,梁家管事来到马车前,向老夫人和女郎们交代:“老夫人,是大理寺运送棺椁去积善寺,让棺椁在积善寺暂厝。不想与我等遇到,那边向老夫人请安。” 大理寺掌管刑狱,经常会遇上无家可归的尸体悬案。一般情况下,他们会选择将这样的死尸停于庙中、观中,待勘录完善后,再行入土为葬。 大理寺此行,似乎是公务。 一听到“大理寺”,徐清圆心口一揪,耳朵高高竖起。 她扬起美眸、伸长脖颈向那方看,想看乌黑蓑衣中,是否有晏倾。时至今日,晏郎君是否懂她的苦衷? 而梁老夫人对于这种路上遇尸体的事颇为嫌恶,一听对方还要来请安,断然拒绝:“不必了。” 徐清圆一下子急了:“老祖宗……” 车中众女都奇怪看来,抱着植物的梁丘也疑惑看她。 徐清圆涨红脸,怯意涌现,却支吾道:“相逢即是缘,起码给他们一杯水喝吧……” -- 同时间,晏倾下马,望着梁家停下来的粼粼车马。 斗笠挡住他的眼鼻,只露出一点下巴。他分明看到马车那边的寒暄,但他默然片刻,吩咐风若: “你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和徐娘子说几句话。” 本来无所事事的风若瞬间惊了:“啊?我?我说什么?郎君,人家想吃的定心丸,恐怕不是我给的吧?” 晏倾低着眼,固执坚定:“……你随便说。”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7(“四郎,徐娘子那么好看,...) 徐清圆陪老夫人下车的时候,老夫人捏捏她的脸,目光浑浊却深邃,半开玩笑:“露珠儿心善是好事,但可不要学坏人家的女郎,被陌生男子骗了。你和丘儿是我的心肝肉,谁走我都不舍得。” 对面大理寺的官员们冒雨走来,老夫人声音伤感,徐清圆面颊一下子绯红了。 她与跟着她一同下车的梁家郎君梁丘对视一眼,梁丘无奈地对她做个口型:祖母老糊涂了,别放心上。 梁丘口上嗔:“祖母你别吓到露珠儿了。露珠儿是客人暂住咱们家,她阿爹回来了,她就要跟着走了。” 老夫人恨怒地一指戳在梁丘额头上,将郎君弄得身子前倾跌下马车。 老夫人:“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和露珠儿什么时候不吵嘴,坐一起和和美美,祖母就是死了也安心……” 梁丘声音抬高:“我的花!祖母别摔了我的花……” 徐清圆心里奇怪她什么时候和梁丘吵嘴过,口上小声:“祖母别这样说,梁郎君自有良缘相配。” 她听到一声冷哼,回头看,见冯亦珠为首的年轻女郎们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冯亦珠,怒瞪着她,目若喷火。 徐清圆好无奈,扭头迎上大理寺官员,主动帮梁丘和这些官吏打交情。繁琐无用的闲谈几句后,徐清圆倒热茶给他们,目光梭巡间,来的大理寺官员中,她没有找到晏倾。 她眼中的光黯了下去。 风若重重咳嗽一声。 徐清圆眼中的光重新亮起——晏郎君! 她抬头,见到面前这位大理寺的人,是那个娃娃脸侍卫。她递出热茶时,满怀期待,眼若星辰。 不远处树荫下,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晏倾望着徐清圆这边,默默看着徐清圆和自己的侍卫说话。 近处,风若被徐清圆流火般明亮的眼睛看得不自在,他想到晏倾要自己和徐清圆说话,可是他和徐清圆有什么话可说的? 风若憋了半天,压低声音:“还我璎珞坠子!” 于是不远处的梁丘,疑惑地看到徐清圆受了惊般,快速将茶水送给那个侍卫后,飞一般跑回老夫人身边了。 风若:“……” -- 之后双方人马各走各路,却是同朝着山中积善寺的方向。 坐在车中,徐清圆一直绞尽脑汁想和大理寺那边人搭话,想见到晏倾。但是她身边尽是老夫人、女郎们、梁丘,她一言一行都在他人的关注中,根本走不开。 郁郁之下,傍晚时分,两方人马到了积善寺。 徐清圆被兰时扶着下车,有些忧郁地抬目,看到浓浓烟雨迷雾间,大理寺的官吏们带着棺材去了积善寺的偏门入寺。那边官吏公务在身,和这一方女眷,丝毫没有交流的可能。 临去前,她余光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郎君,侧头向这一边望了一眼。 郎君目若清水。 徐清圆心口跳起。 兰时在她耳边小声:“娘子,咱们孤身在长安,要小心些,别招惹没头没脑的事。” 这时,积善寺朱红寺门大开,灯笼火把下,乌泱泱的女尼们从寺中步出。 她们唱道:“阿弥陀佛,善人高寿。” 徐清圆定睛望去,见女尼中为首的师太个子高挑,缁衣粗陋,庄严肃然,面容皎皎,看着几分年轻。她身后跟着的师太则矮个微胖,上了几岁年纪,唇纹深厚,看着不好相与。 梁老夫人带着女郎们向两位师太请安:“杜师太,江师太,老妇又带着孩子们来叨扰了。” 矮胖的那个是江师太,热情地迈出一步,扶起行礼的老夫人,目光灼灼:“老夫人说笑了,前两日我等做的法事,老夫人可满意?夜里能否睡得实,再无恶鬼入梦相扰?” 梁老夫人深信这积善寺,闻言不停地说好。 在梁老夫人和江师太寒暄的时候,徐清圆悄悄打量着其他女尼。卫渺死的那日,这些女尼刚刚离开梁园……她的目光对上那位沉静端庄的杜师太。 杜师太目光幽幽望来,徐清圆慌地向后一躲,不小心踩了身后的冯亦珠一脚。 冯亦珠脸色铁青:“你要死呀!” 梁老夫人回头瞪视吵闹的女郎们一眼,惭愧地向女尼们投去抱歉目光。那江师太顺杆爬上,笑嘻嘻: “老夫人,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有一事麻烦女郎们帮忙,只是不知老夫人愿不愿意……” 梁丘笑:“祖母是你们寺庙的信徒,哪有不愿意的?两位师太,前段时间我们才在梁园见过,如此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吧。” 杜师太傲然不语,江师太喜得连连说好。 -- 大理寺在邻近寺庙停放无人认领的死尸棺椁已是常事,他们和寺中女尼交牌说明后,积善寺便不再过问大理寺的事。 深夜雨停,风若和官吏们去停放棺椁,回来后,他四处找不到晏倾,却碰到了杜师太。 杜师太领他进入密林,说:“晏四郎大约是误入后山密林,寻不到出路。但是无妨,密林口有山门锁着,晏郎君走不出太远。” 风若闲聊:“杜师太是这积善寺的主持吗?” 杜师太:“师父去后,众尼在我与江师姐之间选新的主持,却尚未有定论。” 风若继续试探:“师太看着尚年轻,不知因为什么出家?” 杜师太淡淡道:“左不过红尘往事,右不过男女情灭,郎君随意猜便是。” 她这么冷漠,风若只好闭嘴。 果真,杜师太领着风若在林中没走多久,便看到深林叶簌,背影清矍的青年垂袖而立,站在一道青苔山门前。 风若加快步伐:“郎君!” 晏倾回头,看到二人。 晏倾向杜师太点头致意后,问:“这门为何锁着?” 杜师太回答:“积善寺作为长安城东最大的尼姑庵,有一盛景,便是修建了十八层地狱。此景太过恐怖,平时便用山门锁着,不见世人。但是过两日‘佛诞日’,此景便会面见世人。 “男女百姓于十八层地狱中,得见我佛亲临,降福于世,正是大善。” 风若愕然:“你们真的修建了十八层地狱?你们自己不害怕吗?” 杜师太:“我佛在心中,何惧之有?” 子夜无月,她目光清澄冷然,唇角笑意幽诡,风若半晌说不出下一句。 猎猎寒风吹拂,只听到晏倾依然冷静温凉的问话:“敢问师太,十八层地狱后面是什么?” 杜师太看向晏倾。 这位郎君甚好,在这般幽深鬼林,他昂昂如新竹玉山,皎洁晕光,清致到了极致。 杜师太收起了轻视心,恭敬回答:“后面自然是乱葬岗,无人收的尸骨,葬于其中。例如大理寺此次葬人,便要在那里。” 晏倾平静:“受教。” -- 回去的路上,那个杜师太离开后,风若小声:“郎君是不是在找卫渺的尸体?” 他连问两遍,晏倾才回神:“猜测不能当真,我没有证据,要再想想。” 这位晏清雨虽然性格孤僻,且不喜和人接触,但风若在服侍晏倾前,曾听兄长说过晏倾是那类天才一样的人物。 所以风若从不怀疑晏倾查案的本事。只是…… 风若严肃道:“四郎,你不要乱走。我看这寺很邪乎,弄什么十八层地狱。正经佛寺会这么吓人?四郎你若是受伤了,我、我……我……” 他表情迷惘,瞳心骤然缩小。目中的恐慌,表露出他想到了些过往不好的事情。他很不安。 晏倾迟钝许久后才回头看他。 晏倾试探地伸出一只手,隔着袖子小心地拍了下风若:“我没事。” 风若怔一下,看着晏倾这克制的、很快收回的动作。虽然郎君只这么安慰了他一下,他却感动地快要落泪:“郎君你居然肯拍我肩膀……” 晏倾立刻扭头,悄悄转移话题:“徐娘子那方如何?” -- 徐娘子想躲开人,好见晏倾一面。 可是她被安排和冯亦珠同宿一室,冯亦珠盯她如盯仇人。 且冯亦珠对她警惕非常—— “这一次佛诞日,刚才在席上你也听到了,积善寺要女子扮观音,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女尼们找不出合适的女子,求到咱们梁园女子这里。这一次,我肯定赢你,当上那观音!” 徐清圆靠案而坐,听着寺中晚课钟声和耳边冯亦珠的嘀咕声。 夜雨时断时续,她心不在焉,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和大理寺的人搭上话。 她听了冯亦珠一晚上念叨,冯亦珠在梦里都做梦说什么观音,吵得徐清圆睡不好。而徐清圆怀里藏着匕首,夜里不敢深眠,惧怕自己说梦话泄露凶杀案。 次日早膳,徐清圆面色苍白,心事重重。侍女兰时跟着她,紧张地怕她暴露些不好的事。 隔着一道山阶,徐清圆看到了晏倾。 那位郎君也看到了她,目光停顿一下,便有更多人插入其中—— “露珠儿,你来了?” 徐清圆和人打完招呼,再看那个方向,失望地发现晏倾不在了。 -- 午后时分,落雨飘叶。 风若为晏倾出主意:“不如打晕徐娘子同屋的那个娘子,挟持徐娘子,跟徐娘子说话。” 晏倾:“人来人往,口舌极杂。便是你武艺高强,你不熟悉积善寺地形,恐怕会被人看到,败坏徐娘子名声。” 风若大惊:“我?怎么又是我?郎君,你真的不自己去吗?我觉得我们这几日见的人不算太多,郎君你精神也不差,你不至于见徐娘子一面,就病情加重啊。” 晏倾大袖扶额,遮住眉眼,装作没听到风若的话:“最好的法子,是徐娘子去扮那个观音。寺中必然有教她的事,她可以独居一屋。你就能顺利在夜里找她。” 风若鼓励他:“四郎,徐娘子那么好看,又不会吃了你。” 风若趁着他此时精神好,耍赖说不肯帮他找徐清圆,非要他自己去。 晏倾脾气甚好,侍卫这么戏耍,他也默然受了。他呆坐片刻,挣扎来去,还是披上斗篷出门。 风若大喜,连忙跟上。 -- 佛寺厢房中,冯亦珠不在,徐清圆辗转反侧,还是起身。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去扮观音,寻找和晏郎君说得上话的机会。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8(他手拿着那帕子,在她眉心...) 晏倾不想打扰女客,他和风若遮人耳目,刻意寻找少人的小径,一路寻去积善寺为女郎们安排的客房。 他这般小心,到了的时候却发现客舍拴了锁,徐清圆不在。 今日小雨纷纷,来寺中祈福的登山香客都很少,徐清圆会去哪里? 二人一路避开女客,只走有树木遮挡的松林小径。雨并不大,细如牛毛,晏倾垂着头思索梁园和这积善寺的关系。云履踩在草地上发出“窸窣”声,风若忽然激动地拽他一下。 风若声音都压着抖:“徐娘子!” 晏倾抬头看去,正好与那在林中徘徊、似乎犹豫迟疑什么的徐清圆四目对上。 徐清圆身后的侍女兰时在和自己女郎说话,听到风若声音,一下子抬头。 晏倾则微微一怔,因他此时看到的徘徊女郎,是徐清圆,却又不是徐清圆平时的模样。 女郎头戴五叶宝冠,乌发梳髻堆于发顶,耳边各有一绺发丝编成细辫,垂至肩腰。她穿着一身素色长裙,披着披帛,胸前缀挂璎珞,一身裙裾上的碧色丝绦悠荡着飘扬。 她手中持着一朵花,低着头蹙眉。 徐清圆抬头向晏倾望来的这一眼,目有惊诧,慌乱,羞涩。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乌水眸闪动,带一丝喜悦。在她无穷无尽的美丽之余,更有些少见的典雅端庄、慈善之色。 这一副装束,正如画上的“观音”下凡。 二人在林中看到对方,晏倾快速垂下眼,遮掩住眼中无措神色。 他心中已经明白徐清圆在做什么,便只是遥遥地弯腰,作了个揖,长摆如云。 徐清圆向前走了两步,见他作揖,便忙停下步,也屈膝还他一礼。 风若受不了他们两个一见面就拜来拜去,他在晏倾耳边吸气:“郎君,徐娘子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她要扮观音!她若真的被寺中选中当那观音,就可独自居一屋舍,咱们就能和她说上话了。” 晏倾少有地觉得风若有点聒噪,向旁边挪了两步。 徐清圆和侍女走到了两人身前。 她开口:“晏郎君,我……” 她揪着手中的花,羞窘低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晏倾声音清润干净:“我知道。” 徐清圆拽拽飞扬的裙裾,这般打扮让她不自在,她支吾:“我扮成这样是为了……” 晏倾低声:“我知道。” 她和他想到了一块去,她不知道怎么能说服两位师太让她来扮观音。其他女郎都去巴结两位师太,徐清圆没有钱财,便只好乔装上阵。可她心里不确定自己做的对不对,换上装扮后,便在林中踟蹰。 面前的少女悄然抬起一只眼,望来一眼。 晏倾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徐清圆这过分灿亮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他模糊地想到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好对得起徐娘子这一番期待。 他便说:“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尽是关于梁园凶杀案。 风若站在晏倾身后,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惊疑不定地看看晏倾,再看看徐清圆。他隐隐觉得这气氛、这对话哪里不对劲,却又唾弃自己是淫者见淫。 但是风若看兰时一眼,见那个小侍女也表情古怪。 他放下心了。 只见徐清圆微微一笑,再感激地屈膝行礼。 晏倾便又弯腰回了一礼。 风若受不了了,插嘴问:“娘子手里拿的荷花?这季节怎么有荷花?” 徐清圆露出有些得意俏皮的笑,她手指伸来,将手中的花递给晏倾看。谁知她手才一伸,晏倾便迅疾向后退了一大步。徐清圆怔愣一下,目光探寻地睃晏倾一眼。 她很快收回自己的若有所思,不将花递出去让人看了,而是手指灵活地拨弄花瓣,指给两个郎君看:“观世音手持莲花,代表洁净无垢。但是这个季节没有莲花,我和兰时就用帕子和金丝薄片做了假花。” 晏倾这才注意看她手中的花,果然看到碧色手帕堆积如叶,粉色巾子充当花瓣,而金色丝线在花瓣间缠绕。花在她手中晃动,轻盈灵动。 风若惊叹连连:“娘子巧思!” 徐清圆目光望着晏倾,晏倾睫毛落下,唇角噙一丝笑,安静无比。 徐清圆见他不说话,便道:“我、我要去找杜师太毛遂自荐去了。希望我能选上观音……” 晏倾回答:“若是有困难,我会助你。” 徐清圆等的便是他这句话,闻言弯唇,浅浅一笑。她和兰时告别,平复心情要出林子。 女郎擦肩,香气馥郁。晏倾挣扎片刻后,道:“等等。” 徐清圆扭过半个肩,晏倾的手向她伸来。她目不转睛,看他手上捧着一方雪白帕子。 他低着眼:“得罪。” 他的手带着那方帕子,在她丹朱唇上轻轻一点。 身后兰时吞口水,而徐清圆周身涌上热气,热血上脸。她慌乱向后退一步,偏晏倾早有察觉,另一手隔着袖子,搭在她肩上,固定住她让她不要动。 他手拿着那帕子,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然后后退让路。 只望了她一眼,晏倾快速移开目光:“这样更像观世音。” 眉心滚烫,徐清圆呆立片刻,听到兰时大呼小叫:“娘子,你眉心多了一个朱砂痣。” 徐清圆走后,晏倾在风若炯炯有神的凝视下静了片刻,将斗篷向下拉了拉,挡住自己大半张脸。 晏倾说:“跟去照应一下。” 风若挽起袖子准备干活:“又是我吗?” 晏倾拢紧衣袍,不看侍卫促狭的目光:“……我与你一起。” -- 那日后半日发生的事,并没有让人意外。 积善寺的杜师太和江师太为主持之事相争,杜师太负责这一次的“观音祈福”。此事连续五日,若是足够成功,杜师太必然更有可能当上主持。 下午的时候,杜师太和江师太在商量扮观音的事情。 江师太领着冯亦珠,努力向杜师太推荐。冯亦珠偷偷塞给了江师太不少钱财,江师太收了钱,自然帮人办事。 杜师太被两人烦的,态度几乎松动时,听到院中香客惊呼:“观音娘娘,观音娘娘现世了!娘娘,我、我给您磕头……” 有女声窘然:“我不是真的观音娘娘……” 厢房中的杜师太三人掀开帘子,看到寺中香客围着一白衣女子。那女郎端庄慈善,美丽幽静,在小雨中行走,眉心朱砂光华潋滟间,被进香百姓当成了观音娘娘在拜。 那女郎抬起脸,赫然是徐清圆。 杜师太忽然道:“便由她来扮观音吧。” 冯亦珠一下子急了:“她讨巧了,我不服气!” 江师太也不想钱财失去:“师妹,不要这么草率……” 杜师太目光冷淡地看一眼冯亦珠:“你也可以扮观音试试,若是比那位徐娘子好,我自然选你。” -- 四月初八,正是佛诞日。 盛会持续五日,积善寺向世人开放,开启后山大门。十八层地狱涌入凡夫世界,当是每年此时的义宁坊盛景,引得无数客人登山。 山门徐徐打开,一重迷离的世界呈现。 阴森可怖的画像、雕塑呈现,有恶鬼拔舌、有铁树插身。袅袅烟雾升起,铁索拖着地,他们模仿出地狱中的蒸笼。进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戴上一张恶鬼面具,模仿地狱中人。 烛光诡谲阴森,长安百姓们胆子齐大,戴上面具后张牙舞爪,哈哈大笑。 各项鬼哭狼嚎声来自四面八方,恶鬼戴着面具行于人间,只见铜山火海,刀山油锅,越往里走,越是吓人。 这十八重地狱带着劝诫世人向善的心,做的栩栩如生。有带着小孩来的百姓,身边小孩早已哇哇大哭,哭作一团,扭着头要走。 而大人们劝:“别怕,一会儿有观世音娘娘救世……” 鬼怪之间,一重华车缓缓行来。车上巨大的含苞莲花张开花瓣,一身洁白的观世音娘娘坐于莲台,手持净瓶杨柳,挥洒甘露。 百鬼夜行,众生皆苦。 观音娘娘垂着脸,璎珞缤纷,是众鬼芸芸中唯一不戴面具的。诡谲烛火下,只见她面容安详恬静,目中自带怜悯慈悲,衣带乘风,万鬼不侵。 百姓们惊喜:“今年的观音娘娘好美。” 他们乱蜂一般地冲向车辇:“观音娘娘,请为我赐福!” “别挤,我先来的!” 乱哄哄中,梁家的女郎们和郎君跟随在老夫人身边,颇有些羡慕地看着那展裙坐在花中的女子。夜火流连,烛光微弱,那“观音”随着车缓缓挪动,真是圣洁高邈,让人仰望。 冯亦珠嫉妒跺脚:“有什么了不起。” 晏倾和风若等大理寺官吏换了常服,戴了恶鬼面具,也混于人群中。这些官吏们以为自己只是日常来寺庙停棺,并不知道自己的长官在找一具叫卫渺的尸体。 官吏们与民同乐,高兴地冲向“观音”,想要获得赐福。 晏倾和风若挤在人群中,不敢大意。“十八重地狱”已开,卫渺的尸体要做手脚混入寺庙,应该就是这个机会。 人山人海,晏倾不断走动查看那些戴着面具或做成雕塑的“恶鬼”,因不断和人碰撞,他肌肤升温,额上渗汗。他后背被汗浸湿,可面容依然清雅沉静,让人看不出他的不适。 他侧头嘱咐风若:“一会儿盛会结束,你去找徐娘子,今夜必须让她说实话……” 正这时,一阵劲风吹过,街上灯火灭了大半。 黑暗涌来,片刻寂静。幽诡气氛下,突然有人发出恐惧尖叫:“鬼活过来了,杀人了,救命!” 晏倾猛地回头,看徐清圆是否完好。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9(晏家郎君,是小女子见过的...) 就在街上大半灯火熄灭的刹那时间,异变突生。 有戴着恶鬼面具的人突然掀开自己的面具,抽出一把祭拜用的剑,随意地向身边人砍杀去。这样的“恶鬼”不只一人,他们在灯火暗下的那一瞬骤然发力,袭击百姓。 坐在高处莲台上的徐清圆猛地站起。 刀入人身,血光飞溅。被刺的人没有被刺中要害,还有余力回头看。他们看到灯火幽光中,掀开面具的人露出的狰狞表情,比面具上所绘的恶鬼更加可怕。 霎时间,这处游街盛会,变成了修罗场。 “恶鬼”追逐百姓,百姓惶恐逃窜。哭叫声,求饶声混成一片。因为人流过多,连逃亡都施展不开手脚。于是更多的血溅出来,更多的人扑倒在地,挣扎着往街外逃。 “救、救命——” 伪装成寻常百姓的大理寺官吏面色一变,纷纷抽出刀剑。官吏们大声:“什么人在此生事?大理寺在此,还不速速械器投降!” 徐清圆再无法扮观音,她煞白着脸立在莲台上。 她看到人挤人,看到恶徒可怖的嘴脸、疯狂的狂笑。他们向无辜的百姓下手,毫不手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灯烛火光都染了一片红。 她也看到梁家的女郎们发出惊惧尖叫,她们围在老夫人身边,慌得不知道如何躲。 老夫人也面色惨白,高声:“来人,来人!” 梁家的唯一郎君,跟着这些女郎们一同游街的梁丘正奋力推开那些百姓,努力向老夫人身边去。但是周围人太多,梁丘根本过不去,他口上直呼:“祖母快躲躲。” 梁丘眼睛看到一个小孩即将被大刀砍中,他一咬牙冲过去抱起小孩儿,在地上滚一圈。 梁丘肩上挨了一刀,趔趄着起身再跌倒。 徐清圆离他很近,立即从莲台车上跳下去,叫他:“梁郎——” 奔走之间,烛台掀倒,火焰漫扬。 徐清圆被吓得向后一跳,裙裾飞扬间,她见到一个黑色身影极快地扑入火中。半树高的浮屠被那些恶徒推动,轰然欲倒时,这人冲撞过去,以蛮力撞稳石浮屠。 他长身飞跃,环腰一周,火树银花!一鞘两刀,两把雪白飞刃从鞘中飞出,被他握手一甩,周围恶徒瞬间倒一片。 身后半墙坍塌,他昂然高喝:“大理寺在此,焉敢造次!” 徐清圆一眼认出这人是风若。 风若一入场,和大理寺其他官吏配合,共同伏击这些恶徒。徐清圆盯着风若,看他挥舞双刀,认出他耍的是鸳鸯刀。 她自幼跟随阿爹读书,博闻强识,这世间几乎没有她没读过的书。即使她没学过武,她也知道使用双刀需要怎样的灵敏反应。 徐清圆心中稍微放心,正要再次奔向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梁丘,面前黑影一暗,一个恶徒抢到了她身前。 这恶徒对她冷笑一声,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徐固枉为前朝大儒,女儿竟然为新朝效力?” 徐清圆一怔,这人挥着刀向她砍来。避无可避之间,她袖中手指紧张地摸到一个机关玉盒。刀挥到她眉间之际,徐清圆一咬牙,抬头上挡,手在袖中小盒子上重重一按。 登时间,她袖中飞出数把银亮冷冽的针,向前方挥洒如雨。 那恶徒张皇逃开,却被飞出的些许针刺入。恶徒惨叫着后退,旁边有同伴看到他受袭,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柔弱的“观世音”。徐清圆面色苍白,见那个恶徒的同伴又挥刀向她扑来。 可她已毫无办法。 人群堆积,逃窜艰难。徐清圆绝望之际,一人的手从后贴来,在她肩上轻轻一按。她身子被一旋,向身后转去。同时,那帮助她的人身子一转,手从腰间摸出什么东西,快速地向上抛出,抵住那人砍来的刀。 旁侧有人扑来,这位郎君一脚将人踹开,凌厉万分。 徐清圆怔愕抬头,自下向上看,灯火煌煌。 风若紧张的声音在外:“四郎——” 徐清圆看到抱住自己肩膀的人,是晏倾。 他目若清水,面容微白。 这一次,他没有不肯碰她,而是真正地将手按在她肩上。乱糟糟中,徐清圆注意不到别的,只发现晏倾的手快速离开她肩膀,她以为他又要躲开,但他下一瞬,握住了她手腕。 徐清圆微颤。 晏倾低声:“走。” 他护着她逃离这方杀戮场,徐清圆被他搂住腰肢,被他几次带着快走。她没想到晏倾这般看着文秀斯文的人,也会武功。 徐清圆仓促向身后的杀戮场看,大理寺的官吏们在风若的吼声中,艰难地和这群恶徒搏杀。大理寺的人毕竟是官衙出身,那些没有经过训练的恶徒渐渐处于弱势,开始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要逃。 -- 晏倾带着徐清圆一阵疾走、逃跑。 等到二人终于停下的时候,徐清圆跌倒在地,手扶在膝头喘气。她听到凄厉鸦鸣声,才抬眼观察四周。 林木森郁,天际漆黑,半人高的荒草在寒风中摇晃,快要淹没他们。徐清圆站起来,看到四面八方,一座座孤坟至于荒草中,山雾如烟雨般弥漫上来。 徐清圆向后退了一步。 她身后,青年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这里是十八重地狱后方的乱葬岗,恶人突袭,避无可避,只好暂时将娘子带到这样的地方躲避,委屈娘子了。” 徐清圆回身,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松柏树下,站着晏倾。 他额上渗汗,半边衣裳都要被冷汗浸湿,脸色也白得如鬼。虽则如此,他仍站得笔直挺拔,望向她的目光也温和,带着明润安抚的意味。 晏倾抬袖,向她拱手作揖。 徐清圆如梦初醒,回他一礼。 熟悉的互相行礼请安,唤起了徐清圆的安全感。她的心跳渐渐平复,抬头问晏倾:“其他人……” 晏倾一动不动地站在松柏下,任由树荫挡住他的面容神情。 他只有声音听着温和:“大理寺的人有应对此事的经验,恶人仓促行事,街上武器不足,他们必然失败。我向你保证,大理寺官吏不是酒囊饭桶。今夜之事,百姓最多伤,不可能亡。” 徐清圆低头柔声:“我相信郎君。” 乱葬岗中,四处黑魆魆,都让她觉得害怕。 她看不清晏倾,便试探着想上前一步,低声恳求:“郎君,我不碰你一衣一角,我能站得离你近些么,这里很吓人。” 树下的晏倾强忍着身体不适,面容紧绷,睫毛上的水滴沾在眼尾,他抬目望她。 他早知道她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聪慧。但她一直藏拙,他也不好多说。 此时此刻,徐清圆明确表示她看得出他和旁人不一样的地方…… 晏倾轻声:“你相信我么?” 徐清圆:“我相信你。” 她向前缓缓走,净如霜雪。 月亮从云后升起来,皎白光落。乌鸦凄叫,杂草荒芜,徐清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树下,隔着三步,与晏倾四目相对。 正如她是误入尘世的观音。 他是被囚深渊的信徒。 睫毛上的汗滴落入眼中,晏倾目光闪烁,移开了眼。 -- 二人站在树下说话,静等着游街那边事情结束。 晏倾说:“想让娘子扮观音,是为了娘子能独居一屋,风若好在夜间去寻娘子说话。万万没想到今夜遇到这样的事,能提前与娘子见面。虽然时机不好,但也只能如此了。” 徐清圆低着头,面容微赧。 她耳边听他声音温温凉凉如潺潺清泉,让人心安无比。若只听他的声音,便以为他此时一定很好,才有空安抚她。可徐清圆明明知道晏倾此时状态不佳,疲色难掩。 云州山外的世间男子,都是这般温柔良善的吗? 她轻声问晏倾:“郎君,你撑得住吗?” 晏倾语气微顿,道:“你为何这么问?” 徐清圆:“我认识一人,那人和郎君很像,平时不敢与人说话,避免被人碰到,别人说什么,她都很难听到……她害怕世上一切意外的事情,遇到就会被吓得哭叫,浑身冷汗。” 她有些迷惘:“可她和郎君又不太一样。她不如郎君这般聪明,她甚至……很笨。她能做出最大的努力,就是不让世人看出她的痴傻。” 她语气低落:“我读过很多医书,医书上只说这种病叫‘呆病’。童昏语迟,不言不语……” 晏倾温和的声音缓缓接下去: “童昏语迟,不饮不食。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不知善恶,不分是非。畏惧人群,怕人言语。过于羞涩,不理万物。” 徐清圆蓦地睁大眼看他,呼吸微急。 月光树荫下,晏倾清雅文秀,面若好女。他抱歉地望她一眼,说: “这世间,是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病,叫‘呆病’。这样的病症,让人自小便与众不同,小孩只沉迷于自己的天地中,对外界的反应极为困难。这样的人,有的呆蠢一生,始终如五岁孩童般天真,无法长大;有的自幼天才,若是能得到极好照顾,未必没有与正常人几乎不差的生活。 “徐娘子,我是……第二类。” 他看着她眼中的光熄灭,他迟疑片刻,说的更多些,好安抚她: “我的状态与他人不同,且我因为一些事而服用剂量极重的虎狼之药,才能站在这里与娘子正常说话。寻常病人难以得到我这样的机会。我很抱歉,我无法帮到你的朋友。” 徐清圆轻轻摇头:“郎君说的这般简单,若是我没见过我那位朋友,我便会以为郎君此时此刻,一定分外轻松,伪装得和正常人一样,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我见过这种病人,我知道,郎君每时每刻都在逼迫自己,忍受着千万倍的苦顿,才能听到我的声音,与我说话。 “我听闻,凡此人间,庸碌者众。然有坚者,生则不息,奋则不止。晏家郎君,是小女子见过的世间最为强忍坚韧之人。” 晏倾喉结动了动。心脏沉沉地压着,沉重而空白。他站在树翳印象里,不见光照,沉静无比地撇过脸,眼睛微微一闭。 寂静中,徐清圆听到晏倾声音极轻:“你那位朋友,便是死去的卫娘子,卫渺吧?” 徐清圆肩膀微颤。 晏倾:“你不肯告诉大理寺实话,因你要保守卫渺的这个秘密,不让世间任何人发现卫渺的病。在她死后,无人用她的病来毁她清誉。 “你已做的极好。 “如今,敢问徐娘子,三月廿五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卫渺是如何死的?你是否看到凶手行凶?”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0(“郎君,我不是故意抱你的...) “我无意欺骗大理寺,只是梁园女郎,多孤儿出身。她们若是发生意外,无人替她们伸冤,她们多半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徐清圆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她紧张地咽一口唾沫,从下向上偷偷观察晏倾的反应。在月光下,她这副扮相洁白圣雅,乌眸漆黑,粉腮朱唇,嫣然如画。 可惜晏倾如瞎子一般。 徐清圆说:“而我不一样。我阿爹天下闻名,即使隐居都遭人不断窥探。我走到哪里,官衙的人都会盯着我。我认为,若只是单单一个卫渺死了,官衙的人不会在意,会草草结案。 “可若是我卷入凶杀案,大理寺的人便不能不认真查此案。” “我想给卫娘子讨一个说法,”徐清圆低头喃喃,“阿爹失踪后,兰时多次劝慰我,我自身难保,若轻举妄动,少不得被人找到借口关押起来。可是我知道卫渺死了,我既不想给我和兰时惹下麻烦,又不能当做没有此事。所以我演了一出戏——” 在故事的开端,她以“疑似凶手却不是凶手”的演技,征服了侍女兰时,让兰时不再劝她置身事外,而是和她一同出园求助。 偌大长安,徐清圆只认识一个进京路上她无意接济过的曾经乞儿、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宰相府中阿郎的林斯年。 她纠结徘徊,如走悬崖。她本以为自己求助的人会是林斯年。 但是她在北里遥目一望,看到了身穿绯红官袍的晏倾下楼。她说不清原因,可她瞬间调转了方向,去求助晏倾。 事实证明,她选择晏倾,没有选错。 晏倾听了她这样的话,说:“卫渺死于梁园,即使徐娘子你没有牵扯进此案,若有人报案,我亦会认真对待,不会让人枉死。” 徐清圆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 她说:“我不知道这些。我读许多书,书上官衙大都层层庇护,尸位素餐。我不知道大理寺长官的为人,不能将命运放在长官品性的赌博上。郎君见谅。” 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用巾帕包裹着的那把凶器,匕首。 她微弯身,将匕首交到晏倾手中: “我妥协保管这把凶器,不敢让它离身片刻,便是等着今夜。我信任郎君品性,我愿为自己今日、以往所为担责,讲出我看到的事。” “三月廿五那日……” -- 三月廿五那日,是积善寺的师太们做法事的最后一天。 梁园这个地方,祖母体弱,多次叫嚷有鬼扰她,所以梁园经常请积善寺的师太们来做法事。才来到梁家不过一个月的徐清圆,有幸见识了法事的奢侈和梁园诸人的“迷信”。 师太们做完法事,下午时分离开梁园,是梁丘去送行的。 师太们走后,老夫人觉得恶鬼消退,很高兴,夜里设了大宴,让园中女郎们都来。 正如冯亦珠所说,在徐清圆来到梁园前,老夫人最喜欢卫渺。在徐清圆到来后,老夫人最希望徐清圆成为她的孙媳妇。那晚夜宴,女郎们一一离开,徐清圆被老夫人拉着,是最晚离开的。 清圆吃多了酒,觉得闷热,却并没有醉得糊涂。她少时多次跟随自己的阿爹阿娘往返旧朝宫廷,颇擅饮酒。 她在梁园散步消酒的时候,天上闷闷有雷声。兰时怕下雨,回返院中去为徐清圆拿伞。那时候,徐清圆独自一人在园中一角等候兰时回来。 徐清圆看到了一场凶杀。 卫渺在湖边行走,安安静静,背对着徐清圆。徐清圆怕她痴傻,在没有侍女的时候独自徘徊,会落下水。徐清圆正要走过去,看到一个黑衣斗篷从灌木中冒出来,从后扑向卫渺。 闷雷轰鸣,天边电光大亮,那人手中森寒的匕首,照亮了徐清圆的眼睛。 -- 如今想起那夜自己看到的事情,徐清圆依然面色如纸,齿间打颤。 她低声喃喃:“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在那个斗篷人回头的时候,我怕被发现,就钻入了灌木矮丛里。我捂住耳朵、口鼻,因醉酒而浑身冒汗,我恍惚地以为这是一场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时的唤声把我惊醒。我糊里糊涂地跟着侍女回了院子,进入院子的那一刹那,雨下了起来。我还清晰地记得,兰时与我庆幸,‘娘子,我们运气真不错,才进屋子,那雨便浇别人去了。’” 幽幽月下,徐清圆仰起头,目中波光粼粼。 此时此刻,她明白那不是运气好。那是命运交予她的抉择——要不要去管卫渺的事,要不要回头去园子里找卫渺的尸体,要不要报案,要不要惹祸上身。 她阿爹是前朝大儒,疑似叛国罪无法堪清。她不知阿爹为什么离开,不知阿爹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自己为什么来到长安城…… 身处悬崖之上,若见人坠崖,是否应该伸出援手? 晏倾向前一步,他目中的光温润十分。 晏倾声音柔和:“你回去了。你在暴雨中穿过屋舍屏风,走过酣睡的侍女身畔,推开门,走入夜雨中,在园中找到了沾着血迹的匕首。你怕雨水将匕首上的血洗干净,便将匕首带回来。 “你左思右想,在窗前徘徊,疑惑自己的命运,纠结自己的选择。兰时被雷声惊醒,她走过屏风,看到了你拿着匕首站在窗下。你回过头,看到侍女干净又惊恐的眼睛,意识到你必须迈出一步。 “于是你说,‘兰时,我杀人了。’” 晏倾拿出帕子,轻轻擦去徐清圆眼中的水波潋滟。他虚虚搂着她肩,宽大衣摆擦过她冰凉面颊。她仰着头看他,望进他清黑的眼中。 他将那晚她的心情还原得分毫不差,声音温温柔柔。 徐清圆怔了许久,才想起他这样的状态,本不应该碰触她。她面上染霞,向后礼貌地退开一步。 晏倾默然,将擦了一半的帕子递给她,徐清圆低声道谢后接过。 晏倾说:“时至今日,相信你已经发现,梁园也许死过很多同卫渺一样的女郎。没有人像你为卫渺伸冤一样,为她们做主。她们葬身梁园,不见天日,不知因果。徐娘子,她们也许等着你还她们一个真相。” 徐清圆望着晏倾。 她的迷惘在他目光下渐渐消退,心中的雾散开,她找到些前路方向。 她问:“郎君想让我配合郎君查梁园发生过的所有案子吗?郎君以为这些案子都有牵扯吗?郎君想要告诉我什么?” 晏倾从袖中,取出第一本卷宗给她。 这是他从大理寺敕库中找到的有关梁园的第一案,叶诗失踪案。 -- 旧朝与新朝交替之时,梁园中有一位叫叶诗的女郎。 这位女郎,和后面住在梁园中的所有女郎都不太一样。因为她是梁家老夫人妹妹家的小辈,自小和梁丘一样,长在老夫人膝下。 老夫人娘家的孩子都渐渐不在了,老夫人便更加疼爱叶诗,希望叶诗能和梁丘成为佳偶。但彼时梁丘少年风流,俊俏多姿,最得长安女郎们的追逐。听说他有自己喜爱的女子,他从未表示过他是否心仪叶诗。 多年以后,梁丘和叶诗长大了,到了该定亲的时候,双双却都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应下老夫人。 在魏国还没建立、南国当政的时候,前大理寺接到梁家报案,说叶诗和一人私奔,要求大理寺帮忙寻找。 战火连连,一个私奔的不知检点的小女子,死在不知名的旮旯里,也未可知。 从晏倾拿到的卷宗看,梁家为那一次的报案颇费心思,老夫人多次亲临大理寺,哭闹不断。但那个私奔案草草结案,新朝初建,人人忙着迎接新皇帝入长安,没有人关心一个叫叶诗的女子生死。 新朝建后,梁家不入仕,梁园锁门,渐渐消失于众人视线。 从龙成元年到五年,在叶诗私奔案后,梁家又报过三次案。分别是侍女被狗咬死、女郎落湖死、女郎染病死。从龙成三年开始,梁园再无一人报案。 -- 晏倾道:“这便是整个案子的头绪了……因旧朝和新朝交替,很多户籍卷宗丢失,梁园更多的事,便无人知道。这些年,梁园死过多少人,恐怕要劳驾女郎帮忙找出。” 他弯身行礼。 徐清圆侧身躲开。 她将叶诗案的卷宗还给晏倾,咬一下唇:“可是至今没有找到卫渺的尸体……” 她想到梁园中可能还埋着更多的尸体,不觉打了个冷战。 晏倾目光微微闪烁,没有多说尸体的事,而是问徐清圆:“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徐清圆迟疑一下,说:“我怀疑……梁家郎君梁丘。” 她因乱怀疑人而面颊绯红一下,颇为窘迫。而晏倾的目光凝视着她,似在听她的解释,她便大胆分析道: “梁丘是梁家唯一的郎君。从叶诗案到现在,他应该知道所有事。知情者犯罪,最为寻常。何况他很奇怪,他养什么奇怪的花,日日用自己的血去喂,手腕常年系白布……”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什么白布?” 乱葬岗中,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声音,徐清圆本就不大的胆子被吓破。她花容失色,小小惊叫一声,不由控制地身子向前一跳,扑入了晏倾怀中。 晏倾身子一僵:“……” 怀里徐清圆反应过来,仰头看他,羞赧又恐惧:“郎君,我不是故意抱你的。” 她忍着惧意打算后退,晏倾僵硬地伸出手。 青年半身衣裳被汗水淋湿,面容僵冷绷直,脸色苍白。他却神色如常地半搂着柔弱的女郎,缓缓看徐清圆身后。 一个青年人从树上翻下来,满头大汗,非常无辜地看着他们。 风若眼珠乱转:“……我也不是故意的。”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1(两人虽保持着三步距离,可...) 寒风瑟瑟,鸱鸮凄号。深夜的乱葬岗,何其幽森恐怖。 徐清圆稳定心神后退开,见是风若吓唬她,心里微微有些恼。但她到底大家闺秀,恼意表露出来,也只是悄悄瞪了风若一眼,且在风若若有所觉地看过来时,她立即伏身行了一礼。 晏倾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心神却空白,没什么太多想法。 风若以为这个娇滴滴的女郎要像跟他的主人说话一样之乎者也,他摆手:“不要跟我行礼啦,我不讲究那个。” 晏倾平静地打断风若的无用话题:“游街那边如何?” 风若轻松无比:“都被制服了。不过是些小贼、泼皮趁佛诞日搅局闹事,本身没什么严密组织,制服他们还是很轻松的。不过后续审问,就得郎君来了。” 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忧虑地看眼晏倾。晏倾面色苍白,站得僵直,这让风若不得不怀疑今夜出现的陌生人太多,晏倾感觉到了剧烈不适。 这可怎么办…… 风若张皇时,听晏倾温声:“此事不会简单了结,泼皮小贼想生事,必要有人牵头,他们……” 徐清圆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悄悄地向靠近晏倾的方向挪了挪。她自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天衣无缝,却未想到晏倾对身边任何人的靠近都敏感无比,晏倾说话的声音停住了。 徐清圆奇怪抬目,与晏倾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他说:“此间风大,乱葬岗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吧。” 徐清圆紧张情绪微缓,露出浅笑,眼波柔亮。 晏倾挪开视线,他又想了半天,回头看眼巴巴跟在自己身后的徐清圆。 徐清圆聪慧:“我跟着郎君,也影响到郎君了吗?” 晏倾轻轻摇了摇头,他向风若伸手:“刀鞘拿来。” 风若茫然递出:“干什么?郎君难道要在这里舞刀?郎君你武功又不行……” 他倏地闭嘴,因看到晏倾拿过他的刀鞘,一头握在手中,一头向徐清圆递出。 晏倾垂着眼:“此处路不平,徐娘子握着刀鞘这头,跟随我出去吧。” 徐清圆一怔后,意识到晏倾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她心中感动情绪只有三分,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和卫渺相识,她知道卫渺这样的病,对周围人有多漠视。可晏倾却能注意到她那么细微的不适。 他逼迫自己走出自己的舒适世界,逼迫自己每日和这个让他本身畏惧的尘世打交道,他任职的还是大理寺少卿这样必须观察敏锐的官职…… 晏倾比她以为的,更加的坚忍。 徐清圆并不言语,伸手握住晏倾递来的刀鞘。晏倾看她握稳,便抓着刀鞘的另一头,向着出岗的方向走。 坟场乱树萧瑟,鬼火飘离。晏倾在前行走,袖摆飞扬,背影清薄如玉;一段刀鞘之尾,是圣洁嫣然的洁白女郎,垂首典雅。 风若手撑在下巴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二人,眼珠快要瞪出来。 风若看得专心时,不妨脚下踩到一个凹下去的落叶土坑。眼见要摔个跟头,他跳起来,向后大跃,又发出一声惨叫。 徐清圆听到风若的鬼哭狼嚎,不觉带着点儿解气情绪,促狭回头笑望: 活该!让他刚才吓她。 她见到风若跌摔到了坟墓堆中,手按着一块墓碑爬起来。这位郎君摔得一身土,从坟堆爬出来的场景,在夜中颇有几分惊悚。 徐清圆赶紧快走几步,离晏倾近一些。 风若撇嘴,抓了抓自己手边的墓碑,他低头随意看一眼,目光突然凝住了。 一种恐惧的情绪涌上喉咙,风若僵硬无比,发出的声音干涩万分:“郎君、郎君……” 晏倾没有听到,仍在走路。 徐清圆察觉到风若声音不对,握住刀鞘的手向后拉了一把。手上力道有变化,晏倾才注意到,他回头,看到徐清圆轻轻指他们身后:“风郎君好像发现了什么。” 晏倾和徐清圆走回风若身边,徐清圆顺着风若手指哆哆嗦嗦的方向看去。 凄白月光下,一重寒气从脚底向上涌。后退一步,徐清圆紧挨着晏倾,盯着那墓碑上的几个字: 叶诗之墓。 而在场三人,皆看过那个叶诗私奔案的卷宗。 那叶诗的墓,为什么会出现在积善寺后方的乱葬岗中?这墓碑是谁立的,梁园人是否知情? -- 当晏倾三人默然从乱葬岗回去游街上的时候,长安城西光德坊的坊门大开。 一个穿着绯色劲衣的貌美女郎手中端着一壶酒,边走边喝。 寂静寒夜,春花乱飞,有靠近皇城的高官家宅中的楼阁上演着傀儡戏,咿咿呀呀的戏曲对白声传出高墙,被在街巷上闲晃的人听到: “却说那南国无人可用,无兵可挡。当是时,山河破碎,遍火焚烧,我神州大地即将要被那敌寇踏破时,唯有太子羡站出。” “我国陛下当年与太子羡有莫逆之交,陛下带领千军收复山河,在太子羡墓前大哭:贤弟……” 在街巷中溜达、听到那些不靠谱傀儡戏的女子嗤笑一声,仰颈再喝一大口酒。 大魏国开国,和那太子羡又有什么关系。无非是民间人崇尚悲剧英豪,什么精彩的故事都要安给前朝那位早已死了的小太子。而大魏国民风开放,又从来不忌讳民间这种编排,以至于民间传说越来越离谱…… 这女子喝酒之时,听到地面震动的剧烈马蹄声。 大魏夜间禁止离坊,此坊又是京兆府府邸办差所在,出了什么事,竟让人开坊疾行? 她猛地回头,眯眼看到官吏们纵马而来,郎君们身子伏在马背上,奔走如电。 夜间出兵的京兆府官吏看到大道上站着的红衣女子,连忙喝马停下。辨认一番后,为首者下马请安:“公主殿下!” 年轻女子面如寒霜,艳若桃李。她目光迷离地看一眼他们,漫声问:“做什么去?” 为首者斟酌道:“角楼巡防小吏看到义宁坊方向失火,义宁坊官吏告急,有贼子作乱。我等正要去查探,惊扰了殿下。” 女子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去。 而京兆府一行人穿过街巷的时候,回头向那喝酒女子看一眼: 这女子,是二月科举放榜游街那日回长安的广宁公主,暮明姝。 这位公主殿下曾跟随陛下一同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但是传说,陛下厌恶这位公主的存在。 -- 义宁坊的积善寺所在山上的游街盛夜,被贼人袭击毁了。 百姓们惶惶,看着大理寺那些穿着常服的官吏来往不断。官吏有条不紊地处置此间事务,叫百姓们一一上前登记身份籍贯。 梁园的女郎们围在一起,他们并没有受伤,但是老夫人气喘吁吁,精神恍惚,坐在路边发着呆。女郎们有的被吓得偷哭,有的出声关怀老夫人…… 梁丘焦头烂额地抚慰着她们。 他数着人,觉得不对:“露珠儿呢?” 没人回答,他问了好几声,老夫人大哭:“珠珠丢了?快给我把珠珠找回来……” 梁丘连忙:“没丢,没丢!她马上就来……” 冯亦珠站在女郎中,眨眼观察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她若聪明,此时就应该去巴结照顾老夫人,在老夫人面前博个好。但她只踮着脚尖四处看,尚有闲心看八卦。 冯亦珠眼睛突然一亮,看到了袅袅走来的徐清圆。 徐清圆身旁,有一位清隽文秀的郎君同行。两人虽保持着三步距离,可是冯亦珠打赌他们有一腿。 冯亦珠瞪直眼,紧盯着徐清圆和那男子。大理寺的官吏们上前,遮挡了她的视线。 而回来的徐清圆,看到官吏们去找晏倾,她便默默退开,不打扰官员办案。她低着头在街上慢慢走,低头捡一些东西。 晏倾忍着被人包围引起的头痛,眼观八方时,注意到徐清圆的动作。 他想起了些什么。 他将风若召来身边,和风若耳语:“帮徐娘子将那些针找回来。” 风若迷惘:“什么针?” 他看清徐清圆果然在捡地上一些细小的针后,不以为然:“捡那些干什么,重新找新的不就好了。这就是她当时躲开贼人攻击的武器吗?挺未雨绸缪的啊……” 晏倾目光看他。 虽然目光温润,但是眼中的些微严厉和谴责,让风若闭了嘴。 晏倾低声:“她一介孤女独处长安迷局,她阿爹阿娘岂会放心,自然会给她留些自保的手段。她因为我们未能及时制止恶贼而弄丢了保命武器,她不想让我们为难,便不提此事。但是难道你就坐视不管?” 风若:“……” 他心想郎君真的有呆病么,你的七巧玲珑心,比我都厉害啊。 他默默转身准备去干活,临去前又突然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说到她阿娘了?” 晏倾反问:“徐固是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徐娘子那武器能挡住贼人,这不像是徐固的本事。这只能是徐娘子的阿娘留给她的。也许徐固身上也有,才能一直躲开朝廷追捕……风若,你记得徐娘子的阿娘是谁吗?” 风若当然记得。 他看过徐清圆的卷宗。 他知道徐清圆的阿爹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徐固。徐清圆自幼跟她阿爹一起生活,被她阿爹带大。但是徐清圆同样有个厉害的娘—— 曾经的南国女战神,卫清无。 只是她阿爹与她阿娘和离了罢了。 风若神秘问:“郎君,你觉得徐固失踪,会不会和那个卫清无有关啊?” 晏倾看他一眼,没说话。这眼神分明在说——“你何时有了这种智慧?” 风若好气。 -- 当夜乱糟糟一团不必多说,徐清圆心事重重地回到房舍,哭哭啼啼的兰时离开。 推开门后,灯烛火亮。同屋中,冯亦珠已经幸灾乐祸地等着她: “说说吧,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们,有了个情郎?我知道了,你就是总想跟你的情郎见面,才老是偷偷溜出梁园。今晚我全都看见了!” 徐清圆看她半晌,婉婉道:“我原谅你的浅薄无知。” 冯亦珠:“……?”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2(风若露齿笑:“能托养吗?...) 清晨时分,鸟雀啾鸣。 徐清圆走在古色斑斓的石径上,后方脚步声“哒哒”,冯亦珠提着裙子追上她。 冯亦珠烦她:“你就是有情郎!你不敢承认,因为你还做着当梁家少夫人的美梦呢。我早看出你每天魂不守舍,变着法子想偷溜出去……你那个情郎,就是大理寺少卿……唔!” 徐清圆蓦地转身。 冯亦珠的侍女低头装鸵鸟,徐清圆的兰时正要帮女郎,就听女郎煞有其事道:“亦珠,你不能乱说话。晏四郎是大理寺少卿,是有官位在身的。你这话若是让他听到了,他把你拉去衙门杖刑,怎么办?” 其实《魏典》规定,官员审案时不得无故刑讯百姓,否则以渎职查办。 但是冯亦珠不读书不识字,并不知道这些。徐清圆一吓唬她,她就煞白着脸,自己默默捂住了嘴巴。 徐清圆伸手在冯亦珠嘴角轻轻一划,一本正经道:“我好担心你啊。” 过一会儿,徐清圆余光看到冯亦珠又追了上来:“你不怕我去祖母那里告你?徐清圆,你根本说不清。别以为我不知道,有小尼姑告诉我,我出屋子的时候,你也跑去外头小树林里徘徊,不知道干什么。” 徐清圆一惊,停下步子,看到冯亦珠冲她扬下巴,咬牙道:“你和那个晏郎君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我会找到证据的。” 徐清圆美目忧郁。 她并不在意自己名声如何,却怕冯亦珠犯蠢,给晏倾找上麻烦。她问:“你想如何呢?” 冯亦珠急急说自己的要求:“我想扮观音!” 徐清圆微怔,没想到冯亦珠绕一大圈子,竟是为了这个。 冯亦珠扭捏道:“如果我像你昨晚那么好看、那么风光,梁郎就会喜欢我了。你去告诉积善寺,说昨晚上的事吓坏了你,你不想扮观音了,你推举我!” 徐清圆心中想,她只是想要一个独居的屋子,好让大理寺的官吏方便找她。若是冯亦珠扮观音,那冯亦珠就会搬去别的屋子住。换言之,冯亦珠走了,她亦能独居一室。 除此之外,扮观音对她没有吸引力。 但是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冯亦珠扮观音,还有整整四日的时间,会不会遇到危险…… 徐清圆便忧声:“昨夜泼皮闹事,差点杀人,你不害怕吗?” 冯亦珠白她一眼:“你以为我傻吗?大理寺的人不是管了这案子吗,那些泼皮肯定不敢闹事了。接下来几天都安全得很。” 徐清圆点头:“好吧,那你便去扮观音吧。” 冯亦珠张口结舌。她准备了很多威胁的话,没想到徐清圆轻轻松松地应了。 徐清圆走了几步,回头对她嫣然一笑:“你还愣着做什么?我们一起找杜师太,说你替我扮观音的事啊。但是我答应你这事,你要回报我……这样吧,我很喜欢梁园,你多和我说说在我来之前,梁园女郎们的故事吧。” 冯亦珠瞪着徐清圆美丽温婉的面容:徐清圆肯定是害怕了,不想扮观音,才让给她的。徐清圆,最虚伪,最可恶! -- 两位妙龄女郎相携着去寻杜师太,在女尼们居住的院落中,她们看到院中摆着很多包袱木箱,衣物都被翻了出来。 女尼们蹲在衣物中翻找:“在哪里呢……” 江师太袖子拢手,阴阳怪气:“说不定有人偷了。” 女尼们敢怒不敢言,徐清圆和冯亦珠二女站在院门口,正好和黑漆廊庑下冷冰冰站着的杜师太目光对上。 日光撇下,大堂明亮如雪,杜师太立在黑暗角落里,年轻皎然,清冷之色,与她旁边那缩头缩脑的江师太全然不同。 徐清圆迈步入院,好心问:“你们要找什么?我帮你们吧。” 女尼抬头,对她感激一笑,苦恼道:“主持佛诞日盛典时,两位师姐都要穿佛衣袈裟。但是江师姐的找不到了。” 冯亦珠想到自己有求于师太,便也走进来。她刻意将徐清圆挤到一边,瞪了徐清圆一眼,摆出笑脸:“袈裟什么样子?” 徐清圆忽然问:“是不是你们来梁园做法事那日,师太们穿的那身?” 女尼们连连点头:“对对对……” 她们话还没说完,站在廊下的杜师太打断道:“不必找了,师姐暂时用师父的袈裟充作圣衣便是。” 被杜师太盯着,江师太只好道:“许是下暴雨前晒衣匆忙,收拾时忘了位置。” 她眼珠乱转:“今年的浴佛节处处出事,这可不是好兆头。师妹主持的游街出了泼皮闹事,我的袈裟弄丢了。说不定这是师父在天之灵的警示,说你我都不适合当主持……” 杜师太没理会她师姐,而是问两位女郎:“你们做什么?” -- 从杜师太那里出来后,冯亦珠春风得意,对徐清圆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还邀请徐清圆一同赏花。 徐清圆拒绝了她,走前提点这位笨女郎:“你若那么想做梁少夫人,该多去老祖宗那里坐坐。我们说的都不算数,只有老夫人说的算数。” 兰时回头看到身后冯亦珠恍然大悟的表情,撇了撇嘴。 兰时和徐清圆走在树荫下,问:“她对娘子那么不客气,还一肚子坏水折腾娘子,娘子提点她做什么?照她自己的本事,她等一万年也当不上少夫人。以前娘子没来的时候,她连卫渺都斗不过。” 卫渺可是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的人。 提起卫渺,徐清圆目光轻轻一黯。 她手中揪着帕子:“冯娘子只是脑子不太好使,有些不合时宜的小心机。那些小心机还挺可爱的,让人一眼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偏她自己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最聪明。” 徐清圆抿唇微微一笑:“她不学无术,若无人提点,很容易被自己的小心机拖累,做下错事。你说,卫渺有可能是被她弄死的吗?” 兰时吓一跳:“为什么怀疑她?” 徐清圆说:“单纯的恶露出天真的无畏的笑,比有缘故的恶更加难以提防。” 春日融融,兰时打了个冷战。 她提醒徐清圆:“娘子,你走的方向不对。” 徐清圆回头对她一笑:“我们去找梁郎君。” 兰时:“为什么呀?你不是不想嫁梁郎君吗,为了不引起误会,不应该离那位郎君远一些吗?” 徐清圆抬目,看着苍郁林木。 她轻轻叹口气:“可是晏郎君没有来找我呀。” 兰时不解。 徐清圆面腮一红,为此羞窘。 她心想此时此刻,身患呆病的晏倾一定很不舒服。她已经答应帮助晏倾查案,就应该主动些,帮忙去试探一下梁丘。 -- 此时此刻,晏倾独坐于幽静屋中,靠着案头的手肘僵直,低着头伏案写字。案头摆着凶器匕首,以及风若那把刀鞘。 “吱呀”一声,门推开。 风若小心翼翼地跳进屋子:“郎君……” 日光斜入,伏案的青年长发半散,几绺汗湿的乌发贴着面颊,玉带束窄腰。他微抬头,坚毅,端正,过于苍白瘦削。 风若叫一声:“郎君!” 他连忙奔去,晏倾往旁边躲了下,避开他的碰触。 风若心中一酸,看到晏倾放下手中笔,问他:“有何赐教?” 风若:“昨夜义宁坊泼皮的事,京兆尹派人来追责。京兆尹对大理寺的办案效率不满意,扬言要派人来调查此案。听说,来的人……” 他有些忌惮:“是那位和你并肩‘长安双璧’的新科状元,韦浮韦五郎。那位郎君,还没入仕时,名声就很大了……很明显,京兆尹想借此插手大理寺的案子,削弱大理寺。” 晏倾微点头:“积善寺的案子涉及卫渺的死,涉及梁园凶杀案,必须在京兆府来人前,解决此案。” 风若:“可你病情好像加重了,我们没时间……” 晏倾盯着案头上的刀鞘,示意风若拿回去:“无妨,我心中有一不可思议的猜测,却越来越觉得这猜测可能是真的。我隐约猜出了凶手是谁,如今只需要些佐证,就能结案了。” 风若:“啊?” ——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能够结案了? 晏倾闭目,忍耐了片刻他人在自己身边的气息后,睁目后将自己案头写好的信笺递出: “拿着我的手信,你立刻去户部,帮我调出积善寺所有女尼的户籍,过往经历。你再去各坊坊正那里,拿到十日以来所有车马进出城的记录。最后去找义宁坊的乞丐更夫,确认一下昨夜泼皮的讯息。” 风若:“那个乱葬岗的叶诗墓……” 晏倾:“暂时不用理会。你小心行事,明日太阳落山前,必须将我要的卷宗拿回来。” 风若严肃点头,却不肯走,而是看着说话间又出了汗、面色更加雪白的晏倾。 风若嘀咕:“不行,我走了后,得有人照看您。” 晏倾冷静:“不必……” -- 徐清圆没有找到梁丘,据说老夫人发了病,梁丘去服侍老夫人了。 徐清圆回到自己住的屋舍,拉开门。 她身后的兰时探头:“怎么……” 徐清圆瞬间迈步进屋,“啪”地一下将房门关上。兰时被关在门口,鼻子差点被门撞歪。 屋内传来女郎幽静和气的声音:“兰时,我口渴,你帮我端杯热茶吧。” 屋内的徐清圆靠着木门,呆呆地看着风若,以及僵硬地靠着墙、闭着眼睛不肯接受现实、面有绯色的晏倾。 风若还没有把徐清圆的针全部找回来还给她呢,但他厚着脸皮,露齿笑:“能托养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3(晏倾的荒草园...) 风若执行任务离去后,徐清圆和屋中端坐的晏倾面面相对。 她看出晏倾有些疲惫,心中纠结时,晏倾睁开眼,扶着墙站起来。 徐清圆上前想扶他,想起他的怪癖又停下来。晏倾对她微颔首,眼神抱歉:“我只是还没来得及服药,病情看似有些重罢了,实则风若担心多余,我没有事。娘子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徐清圆怔怔看他。 他似乎怕自己紧绷的模样吓到她,微微绕过她向屋外走,语气也温温和和:“娘子忙自己的事吧,风若性子急躁,毛手毛脚,让娘子误会了。” 一只手从后拽住他衣袖,非常坚定地拖住了。 晏倾身子半僵,没有回头。女郎的青闺熏着檀香,暖融融的。正如那只拉扯他衣袖的手一样。 他沉默着没有动,盯着屏风上映照的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形。 徐清圆声音柔婉:“风郎君的意思我听明白了。积善寺昨夜出了泼皮伤人案,还有京兆府派人来不停问话。虽然郎君已经将事情交代妥善,但是郎君是这里最大的官,他们还会不停找郎君,烦郎君。 “可是郎君需要休息。既然那些事没有必要到郎君非要出面的地步,郎君不如顺着风郎君的意思,在我这里躲躲懒。” 她赧颜:“任谁也不会想到,郎君在我这里。郎君休息好了,明日才有精力应对他们。” 晏倾道:“娘子说笑了,这有损你的闺誉。” 徐清圆摇摇头,带着些怅然说道:“不会。我和云州山下的闺秀们接受的闺训不同,我不认为好心帮助他人,与郎君同处一室便有损闺誉。所谓的‘闺誉’,本就可笑。不瞒郎君,我小时候,也是野小子呢。” 她刻意这么说,来让晏倾留下。她见晏倾不回头不吭气,心中担心他身体,便绞尽脑汁找更多的理由。 晏倾回头看她一眼,说:“我坐于屏风旁的案头写字就好。娘子不必管我。” 徐清圆露出笑:“我陪郎君一同写字。自离开云州,我也很久没练字了。若是……那谁知道,又得摇头叹气说我没长进了。” 她说的“那谁”,可能是她阿爹。 晏倾对她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他沈腰潘鬓,眉眼秀逸而性情温和,气质却并不干净明亮。他像是日与夜交替的暮色黄昏,混沌朦胧,吸引受不住诱惑的人。 徐清圆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 兰时总共只给徐清圆送了杯茶,就被女郎关在外面。女郎说自己要独处想事,让兰时去与其他侍女睡。 晚膳后,徐清圆便坐在案头晏倾的对面,提腕练字。 她从未和年轻男子这样独处过,心跳不宁,几次走神,笔下的字迹微微颤抖。她偷看晏倾,又悄悄地挪回目光。 晏倾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他忽然徐徐开口:“当日卫渺被杀,你有看清斗篷人的脸和身形吗?如果凶手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来吗?” 徐清圆回神,想了想摇头:“我当时太害怕,怕那个人认出我,就躲得很快。” 晏倾话题慢悠悠地一转:“娘子有应对危机的急智,这很好……娘子这般敏锐,你阿爹走的那日,你没有察觉吗?” 徐清圆怔一下,抬头。 两人之间隔着烛台,烛火照着晏倾漆黑的眼睛。光暗有别,分明他目光温润,但她渐渐绷直腰背,用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他。 徐清圆字字斟酌:“我与我阿爹,经常吵嘴。有时候气急了,我便不理他。所以阿爹离开的时候,我真的不知情。当晚屋中烧的炭灭了,我被冻醒,才发现阿爹走了。” 晏倾:“哦。那么长安梁家与云州相隔千里,为何你阿爹一失踪,梁家就派人接你进长安?他早就打算走了,把你托付给梁家?” 徐清圆手指扣紧纸张:“晏郎君,若是我阿爹早就有那打算,便不应该把我托付给梁家。梁园出了凶杀案,可见梁家多少有些问题。我阿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怎会把我托付到危险地方?” 晏倾:“那么为什么是长安呢?你来长安的目的是什么?这似乎有违你阿爹想隐居一生的打算。” 徐清圆目光迷离一瞬,又重新坚定平和:“晏郎君,你在审问我吗?我说过我什么也不清楚,大理寺若是怀疑我,将我关起来便是。” 晏倾看她竖起的壁垒坚硬,面对他的态度越来越生硬,语气也急促防备起来。 他垂下眼,知道徐清圆对他生起了提防,也不再相信他了。 他成功了。 这本就是他的目的。她防备男子,才能保护好自己。 晏倾温声:“娘子去歇息吧。” 徐清圆气闷地走了两步,蓦地反应过来,回头看他映在屏风上的身影。 夜过三鼓,他持笔伏案,并没有休息的打算。他轻松用几句话气走她,之后,他便仍独处黑暗,不让自己的病症吓到别人。 晏倾低着头忍受痛苦时,微凉的帕子擦掉他额上的汗。他迟钝了很久才抬头,看到徐清圆又回来,跪坐于案头对面。 她抬头嫣然:“我说过陪郎君一起写字的。” 晏倾喉头动了动,低下眼睛,不再说话了。 他保持着僵直姿势坐了很久,长久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扰,让他精神慢慢放松。不知过了多久,晏倾发现对面女郎趴伏在案头,闭目睡着了。 他静坐片刻。 晏倾眼神空茫,声音平静:“徐娘子。” 女郎呼吸浅浅,眉间微蹙。可她趴着睡于案头,几多不适,眉头便越蹙越深。 晏倾缓缓站起来,他站在她身前,几次想碰她,却下不定决心。但是她这般睡着一宿,明日必定全身酸痛。 晏倾挣扎很久后,走入女郎闺房的内舍。一会儿,他抱着一件斗篷出来,弯腰搭在徐清圆身上。 他又在原地挣扎很久,终于弯身,隔着斗篷,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她一点儿肌肤,将徐清圆横抱入怀中。 他将她抱入怀中时,她不适地转过肩,面容朝向他,清香扑鼻而来。 晏倾打个跌,屏住呼吸,被绚丽之色冲击得头晕。他僵了很久,看她没有醒来,才抱起她缓缓走入内舍,将她放于床榻上,盖好被褥。 他要离开时,她脸颊无意识地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奶酥般。 晏倾倏一下收手,趔趄后退。他时快时慢的心跳,像是病症发作,也像是别的原因引起的。 夜四鼓,年轻的晏倾颤着手放下牙帐,隔着帘幕凝望榻上女子,烛火照着他清冽的眼。 他的心是一片上了枷锁的荒草园,风林雪雨,寸草不生。世间魑魅魍魉,人情来往纷扰,在他眼中皆是一团迷雾。他从未看清。 有一日,荒草园来了客人。 寒风砭骨,黄昏已至。她踩着夕阳,穿过暗无天日的尘烟,隔着枷锁,在他的荒草园外徘徊。他尚不能看清这个人的面容,但他刚刚开始记起她的名字—— 徐清圆。 你是归人,还是过客? -- 翌日,曙色苍然,徐清圆醒来,发现自己睡于榻间。她掀开被褥赤足下床,急急向屏风外走。 她呆立在斑竹小屏风旁,看到案头的书籍摆放整齐,笔砚都已收好。 ……他定是在天未亮时,便披着星露走了。 朦胧纱窗边,徐清圆怅然若失地走到案头,坐下来出神了一会儿,又不禁托腮凝思起来。 她昨夜睡得很好。 梦中依稀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她走在花草鲜妍的南国王宫中,寻找自己的阿爹阿娘。她拥有文第一的阿爹,武第一的阿娘,阿爹总是带着她去找阿娘。 在阿爹和阿娘和离后,她再没见过阿娘了。 而昨夜,是从阿爹失踪后,她睡的最好的一夜。 徐清圆抱着膝盖歪靠着锦茵,隐隐闻到方榻上残留的淡香,这是晏倾身上的。 她踟蹰着正要细细闻一下这是什么香时,“笃笃”的敲门声让她立刻正襟危坐。 兰时声音在外压着:“娘子,你醒了么?我方才见到梁郎君的小厮了。梁郎君在寺庙后院花圃那里浇花,你想找他的话,正好能碰上。”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4(女郎像是被人拥着似的,晏...) 徐清圆和兰时在寺后的花圃前找到梁丘。 梁丘的小厮抱着自家郎君最珍视的那盆花站在边上,梁丘满手泥土,衣摆挽绑在腰间。小厮说有客后,他便一脚深一脚浅地从花圃里走出。 徐清圆盯着他腕间的白布,屈膝向他行礼时,心中默想:看起来这么和气、只爱花草的梁郎君,会是凶手吗? 梁丘从小厮那里拿过干净巾子擦手,又宝贝无比地把那盆花抱回怀里。他和徐清圆相随着走出花圃,侧过脸对徐清圆笑着叹气: “听方长说,你昨日来找我,没找到?祖母被前夜的泼皮事吓到了,昨日昏昏沉沉没精神,我陪她坐了一日,夜里方回去。露珠儿找我什么事?” 方长是他的小厮名字。 徐清圆目中含忧:“我倒没什么事,左右闲晃罢了。祖母病了?我昨日也去向祖母请安,服侍祖母的侍女们说祖母不见人。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向祖母请安?” 在徐清圆的记忆中,她来到梁园短短一个多月,这位梁家老夫人就病了好多次。老夫人病了后不见客,唯独让自己唯一的孙子陪着。 梁丘道:“祖母睡了一觉就好了。年纪大了,容易受惊,本也没什么。这不,今日祖母就应了寺中两位师太的邀约,要去看戏。估计一会儿就要通知你们女郎们陪着一起听戏去了。” 徐清圆:“这浴佛节,又是游街,又是办戏台,积善寺安排得很热闹啊。若是没有那泼皮的事就更好了……” 她和梁丘说起昨晚上冯亦珠去扮观音的事,梁丘惊讶了一下,因他昨夜陪侍老夫人,没有去看什么观音。可惜,冯亦珠又抛媚眼抛给了瞎子。 二人闲聊间,一同回到了梁丘住的斋房。 进了屋后,徐清圆坐下来喝茶,梁丘小心翼翼地抱着他那盆花,挑选阳光合适的位置摆花。既怕花被晒到,还怕花见不到太阳。 徐清圆纳闷地看着他那花:不过是枝叶繁茂些,绿色葱郁些,倒是一朵花都看不见。 徐清圆问梁丘:“之前和祖母聊天,祖母说郎君少年时也爱风流,喜欢四处玩,怎么现在偏偏爱花,也不出门了?” 梁丘浇花中,回答道:“长大了,性情自然会变了。何况红尘一世,谁都是蜉蝣观天。已经命定的事,无力改变,只有这些花花草草能长伴身前了。” 他这话颓然,徐清圆不好接,便说他的花:“郎君这花到底是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它开花?郎君每天都要用血喂,有什么忌讳没?” 梁丘回头,目光幽若看她一眼。 徐清圆眨眨眼。 他走过来坐于她对面,在她额上一戳,戏谑道:“我就知道,来梁园住的女郎,没有人不好奇我这花的。让我猜猜,你还不相信我这花真的要用血养,能开出最绚丽的花来,对不对?” 徐清圆脸颊绯红:“我自诩读书多,知道的事情很多,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花,所以才好奇。” 梁丘又笑了她一通,才正经解释:“这花传自西域,有个西域名,我念不出来,便给它取个别名,叫‘七彩兰’。它需要用主人的血喂养,每日都要在固定时辰喂血,若是差了时辰,或者少一天不喂,花的叶子就会枯萎,最后开出的花,就不美了。 “而若是一直照顾得好,等到六七月份,它开出的花便是七彩之色,绚烂夺目。长安城中,再没有比我这‘七彩兰’开得更好看的花了。” 徐清圆“啊”一声:“日日喂血,还要记时辰,这样耐心的事,只有郎君做得了。” 她语气敬佩,倒杯热茶,起身向梁丘敬茶。她的茶水递出时,脚下被自己的披帛绊了一跤。女郎腰肢歪倒磕在小几案边缘,同时手一抖,热茶向梁丘的手腕泼了过去。 梁丘惊慌起身。 梁丘的小厮方长和徐清圆的侍女兰时同时疾呼奔来:“郎君(娘子)!” 徐清圆被案几撞得直不起腰,酸麻无比,恐怕要撞青了。但不如此狠心,焉得虎子? 兰时扶住她,她则奔去抓住梁丘腕上裹着的白布,急得要哭:“我不是故意的。这么烫的热茶,郎君快摘下布条,我帮郎君上药。” 梁丘被这杯茶浇得额头渗汗,痛得扶住手腕。他勉强安抚徐清圆,却还是被徐清圆推着坐下。徐清圆让小厮侍女拿药箱纱布,要为梁丘看看伤势。 她低着头:“郎君放心,幼年时我阿娘经常受伤,我也帮她包扎过。我很熟练,不会弄疼你。” 她摘掉梁丘手腕上常年绑着的白布,接过小厮递来的药匣。她手托着梁丘的手腕,上药时打量梁丘的手腕。 这位郎君手腕上的伤口密密麻麻,都是小刀所划的那类伤口,绝不致命。除此之外,其余肌肤干净,肌理流畅,没有任何有疑点的抓伤、划拉痕迹。 徐清圆为他上好药、缠好布条,抬头,与梁丘若有所思的凝视对上。 梁丘倾身看她眼睛,慢慢道:“你想看到什么?” 徐清圆强作镇定:“郎君怪我弄伤了你?是我鲁莽。” 梁丘眼神暗下,正要再说什么,他屋门被敲,有女尼在外说话:“施主在吗?江师姐和老夫人在园中看戏,让郎君和女郎们都去作陪。” 徐清圆侧过肩,扬声和屋外女尼说话:“作陪?” 女尼听到屋舍中传来女子声音,惊讶了一下。她转而想到这位梁园郎君总是和莺莺燕燕的女郎们混在一起,心中略微鄙视。 女尼声音却恭敬:“寺中来了贵人。广宁公主与一位郎君,还有一位京兆府的年轻官员一同来了。老夫人在向公主请安,公主说自己也喜欢听戏,想见见女郎们。” 徐清圆心中一紧。 她没有将公主到来放在心上,却一下子听到了“京兆府的年轻官员”几个字。 风若昨天走得那么仓促,是不是和这人有关? -- 徐清圆慢吞吞地跟着梁丘,去前院参见公主殿下,也去看戏。 他们走在长廊下,离前院越来越近时,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徐清圆跟在后头,心思也不在戏文上。她不知道,走在她前面的梁丘脚步停了一下。 方才手腕被热茶浇伤都没让他面色大变,梁丘此时却面色微白,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 梁丘的小厮急忙跟上郎君,兰时跟在徐清圆后面磨蹭。徐清圆低着头走路,廊外的花木葱郁,伴着斑驳斜入的日光,照在她身上。 -- 林斯年从角门边过,因来洗手而进了寺中的这个方向。带路的女尼在前面没有留心,林斯年则一抬头,看到了廊下走路的妙龄女郎。 粉裙白帛,青裾曳地,发间流苏步摇轻轻晃,宫灯样耳坠轻轻打在脸颊上。 而林斯年更记得她转过来的正脸—— 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偏妩媚。鼻子小巧,下巴窄而圆,风致楚楚。 她保持着端庄素雅的气度,在来长安的路上,向林斯年递出一块饼,还帮他引开追打他这个乞儿的官吏。那时候,她坐在马车中,眸若清水,对他眨一眨眼。 她对他做口型:“快逃吧。”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那些官吏是他父亲派去抓他的人,他恶意昭彰,对所有人抱有坏心,又哪里期待一个女郎递出的一张饼? 来到长安这风水宝地,摇身一变成了宰相府中最尊贵的郎君,林斯年桀骜风流,从城东玩到城西。整片长安城,没有他看得上的东西,没有他记得住脸的女人。 可他见她第一面,她就开始出现在他梦中。 烈日下,林斯年站在角门口,眯起眼眸。他手中揪起旁边花丛中的一株开着花骨朵的野花,手指一点点碾碎花瓣。 他看到廊下草木忽然光影一闪,再下一瞬,廊下只剩下了徐清圆那个小侍女,没有了徐清圆本人。 林斯年扔掉碾碎的花瓣。 -- 有灌木挡着,晏倾和徐清圆都身形瘦薄,二人被完美藏在了廊柱后。 徐清圆看到他出现,眼波轻轻亮起。 旁边的兰时咳嗽一声。 徐清圆靠着廊柱,仰头看晏倾。这姿势让给他们放哨的兰时脸色古怪——女郎像是被人拥着似的,晏郎君也不注意一点。 清圆乖巧:“郎君,我正想找你。我试了梁郎君……” 晏倾怔一下后,对她礼貌颔首:“这事之后再说。如今我想请女郎帮个忙,引开些人,可否?” 徐清圆福至心灵:“是京兆府来的官员么?” 她这么乖,又这么聪明,他、他…… 晏倾无措地低头看她,外边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脚步声不是来自一个方向,分明是两个人。其中一人开了口: “怎么走丢了?” 廊下窄柱后有松柏遮挡,其后两堵矮墙,是两间庙殿相隔的极窄空隙,仅容一人通过。晏倾说声“得罪”,立即拽住徐清圆,将人拖去松柏后不见了。 他伸手捂住徐清圆的口鼻。 留下外头靠着廊柱僵着身子的兰时:“……”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5(她也知道他不想碰任何人。...) 晏倾手只是轻轻捂了徐清圆一下,便挪开了。他不过是暗示她不要发出声音。 清圆自然不会发出声音。 她被他突然拽进树后,整个人都懵了。等她听到两边不同方向的脚步声,再加上梁丘问她去哪里了的声音,徐清圆整个人心脏高高攒起——她解释不清她和晏倾在躲什么。 兰时声音响亮:“梁郎君怎么回来了?哎,这位……你是林郎君!郎君,你入京的时候咱们见过的。” 林斯年似笑非笑:“你这个小侍女,说话声音这么高,是为了让谁听?” 兰时嗓门依然高:“回郎君,奴婢说话声音天生的!” 躲在树后的清圆微微一怔:是她曾经想要求救、中书令府中那个林斯年? 梁丘对这位林郎君的出现感到意外,寒暄一二,他才问兰时:“你家娘子呢?” 林斯年嗤笑一声:“不就躲在树后吗?” 树后的徐清圆快要跳起。 她从未这么紧张过,慌乱之时,晏倾隔袖抓住她手腕。徐清圆迷惘抬眼,见青年眉目冷静,丝毫不慌。她虽不知晏倾的底气来自哪里,但晏倾目光温和地向她摇摇头,她便咬唇忍住。 而外头林斯年要跨过栏杆,兰时硬着头皮挡路。 林斯年:“让开!” 他声音吊儿郎当带着笑,眉眼间却森严无比。 徐清圆轻柔的声音从树后传来:“郎君,不可!” 林斯年面不改色,仍旧向树后来。他看到了衣摆和影子,却是梁丘听到声音,反应过来,抬步拦住林斯年。 梁丘温声:“林郎君这般不好吧?” 兰时连忙:“正是!” 梁丘向树后撇了脸:“露珠儿?” 徐清圆声音柔柔弱弱:“梁郎君,我发簪掉了,在这里找簪子。形容有损,不敢出去。两位郎君不如先去戏台,我过会儿便到。” 林斯年仍要向里闯,梁丘转头帮徐清圆拦他:“听闻林郎君幼年走丢,近日才被宰相寻回,不知道怎么来听戏了?” 林斯年不搭理。 梁丘试探:“听戏自古以来,有男女相看之意。我听闻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也听说韦状元跟着一起来了,不知道郎君是哪一路?” 他暗指林斯年是来寺中和公主相看姻缘的。 众所周知,林宰相和陛下互为姻亲,他们对下一代孩子有联姻想法,也未可知。 林斯年闻言,目光向上一跳,暗沉无比。 他不是长安公子哥那类带着清傲贵气的长相,他断眉鹰鼻,是市井里爬摸打滚混出来的最凶恶的那类人。当林斯年沉沉盯着梁丘时,目光凶而冷,再兼身量高大魁梧,似乎他下一瞬就会将梁丘当做猎物扑杀。 梁丘面色微惧。 徐清圆在树后哀声:“郎君……” 她没有说什么,林斯年面上的寒气却微微收敛。 林斯年:“徐娘子,我只是来打个招呼。” 梁丘:“先去看戏吧。” 林斯年和梁丘在外歪扯,看得兰时紧张又迷惘。 这是什么风水宝地?晏倾找女郎就罢了,梁丘来找女郎也罢了,这个林斯年从哪里冒出来的?还这么凶巴巴…… 廊下几人掰扯间,徐清圆注意力放在那处,却忽然觉得自己被晏倾隔着袖子抓着的手掌心酥麻。 她低头,看到晏倾将一方帕子放于她掌心,手指抵在帕子上,隔着帕子在她手心写字。 徐清圆望着青年郎君低垂的睫毛:“……” 她少不得集中注意力,去辨认晏倾写字要告诉她的话。 但她一时害怕外面两个郎君冲进来,一时怕兰时劝不住二人,一时还忍着手掌心的痒……绵软帕子贴于她掌心,摩擦她肌肤,晏倾写字又很轻,她额上渗了汗。 她难以辨认晏倾写的字。 晏倾抬头看她,想问她看懂没有。 他看到女郎面色苍白,额上渗汗。面前女郎睁大乌眸,忽然抬头看他一眼。 她张口对他做了个口型,说了什么话,然后徐清圆一把扯过两人手指间隔着的帕子,扑上一步,抓住他的手,按在她掌心。 她面颊绯红,带着娇羞窘迫,却坚定地握住他手指晃了晃,再抬头看他一眼。 她美丽的眼睛闪动,示意他不要隔着帕子写字,直接写在她掌心。请他忍耐他的怪癖片刻时间。 晏倾手指被她抓着,从指间开始生起燥热。 他沉静无比地按照她的意思照做,等好一会儿,晏倾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徐清圆对他做的那个口型是什么意思——“得罪”。 ……她也知道他不想碰任何人。 -- 这般花费了些时间,徐清圆赶去前头戏台的时候,已经锣鼓喧天。 女尼们、年轻女郎们簇拥着公主殿下入座,徐清圆喘息微微,瞥到江师太和杜师太都站在廊庑口。还有些陌生男子穿着常服,也在戏台下立着。 徐清圆匆匆一瞥,正想看哪位是晏倾交代的韦浮。 戏曲咿呀声中,她听到梁丘微抬高声音笑:“祖母,露珠儿来了。” 这声音,隐约还有点松口气的意思。 徐清圆看到了梁丘,也看到梁丘身边坐着的心不在焉的梁老夫人。当她过去时,老夫人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收,带了点儿笑意拉住她: “露珠儿,这是广宁公主殿下。” 暮明姝金色罗裙曳地,闻言抬眸,美丽端庄。 出于皇室和世家之间守望相助的关系,她对梁家人很客气,愿意给梁老夫人面子。但是梁老夫人几次打断她听戏,她眉眼间神色便有些冷淡。 暮明姝随意瞥一眼徐清圆,只道:“老夫人,先听戏吧。” 坐于老夫人另一侧的梁丘神色微郁,更见焦虑之色。 徐清圆入座,正好挨着冯亦珠。冯亦珠压抑着兴奋,和她咬耳朵:“你看戏台那边,好几个俊俏郎君!” 徐清圆看去,一眼先看到了林斯年。 这个坐姿随意的郎君手托着下巴,看着女郎们坐的这个方向。他眼神带着三分嘲弄,睥睨冷漠,目光直直地和徐清圆对上。 冯亦珠激动:“他是不是在看我?” 徐清圆艰难地挪开目光,小声:“也许是看公主殿下。” 徐清圆对林斯年那种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不喜,她不适地越过林斯年,这才看到了晏倾交代的重要人物—— 那位名叫韦浮的京兆府长安县县令。 亦是她入长安的那天,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无比的今年新科状元。 韦浮锦袍玉带,眉眼清润,似在认真看戏。台上的痴男怨女爱恨情仇映入他眼中,却又如流水般从他眼中擦过,不带任何痕迹。 他微微抬眸,目如春雪破冰,隔着许多人头,向徐清圆颔首一笑。 在座所有年轻郎君,出身或贵或尊,但只有他,是最像名门世家子弟的——矜淡,清贵。 晏倾说,韦浮即将拜入林宰相门下,成为林宰相的学生。 -- 大魏朝的科举制规定,即使及第,也要等待铨选后方能授官。 然而韦浮背靠洛阳韦家,又即将拜林宰相为老师,他上个月才中了状元,这个月便已经是京兆府门下长安县的县令了。长安城中的县令,是正六品的官位,可与寻常小县的县令不同。 这位韦状元穿常服来积善寺,带着京兆府的小吏们一同来。 说是陪着林斯年来相看公主,实则是要查积善寺前夜泼皮的事,将这个案子从大理寺手中抢走。 晏倾不在意京兆府要抢走这个小案,但是这个案子连着梁园凶杀案,若是京兆府接手,京兆府不知轻重,梁园的案子恐怕就要再一次不见天日了。 可是此时此刻,韦浮只是面容温善地望着徐清圆笑了一笑。 他暂时还没有发难搜寺、亮出腰牌的意思。 他身后的官吏们,便压着气息,与他一同蛰伏于此。 -- 戏曲咿咿呀呀声,不仅让所有来客绊足于此,亦让积善寺的女尼们都聚于前院。 当积善寺的后院斋房空了的时候,晏倾带着大理寺的官吏们,一一搜查这些房舍。 晏倾吩咐:“刀鞘、衣物、信件,皆是重点。” 下面人问:“我们有多少时间?韦县令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 晏倾手臂上仍残留着和女郎挨过后的烫意,他勉强让自己不去注意:“我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积善寺的案子要结案。” 大理寺诸人没有疑问,只跟随着晏郎君,动作更快些了。 从龙成二年开始,晏倾进入大理寺,升官直至少卿。大理寺正卿年纪大了,大部分时候不过是点卯。大理寺真正办案的人,一直只有晏倾。 他们信任晏倾的嗅觉。 而晏倾慢慢取出自己怀里包好的那把来自梁园的匕首,目光一一梭过这里的刀鞘。 其他人在找泼皮一事的证据,但他自己清楚,他一直在找的,是梁园凶杀案和积善寺有牵连的证据。 外头曲牌停了,晏倾侧头看去。 -- 堂鼓声和曲笛声稍停,戏子们下台来拜见,前院一折戏结束。 公主殿下等着下一折戏的开始,间歇时间,她才有空接受众人的拜见。 另一头,韦浮微微笑一下,站了起来。他对一直坐着的林斯年打个招呼,再和自己身后人使个眼色,京兆府诸人便要跟着他一同离开这里了。 徐清圆魂儿快飞了。 她听梁老夫人和公主说:“殿下,这戏您慢慢看吧,我们先回去了,老身对这种痴男怨女的戏不太喜欢……” 徐清圆手指掐进手心。 她不能让韦浮离开这里,进入后院。这里一定要出点儿事,吸引住京兆府的注意,才能给晏倾争取到时间。 她深吸口气,蓦地站起来,硬着头皮:“祖母,我觉得这戏格外好。这戏——” 所有人都奇怪看着突然站起来的徐清圆。 徐清圆仓促看眼旁边女尼递来的戏文,目光凝住。 戏的名字叫《说良缘》。 这是一出……女子私奔戏。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6(三尺闺阁,一梦华胥。...) 徐清圆一开口,本已打算离席的老夫人重新坐了回去。 老夫人身边的梁丘皱着眉,对徐清圆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继续了。 而老夫人手中拐杖向下顿了两顿:“女子出奔,无名无分,无媒苟合。露珠儿倒是说一说,这戏文好在哪里?” 徐清圆的一目十行与过目不忘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方才看戏时她心思不在戏上,没有听明白台上粉墨之间在演什么。而今她明白了: 这出《说良缘》的戏,讲的是一位大家闺秀在家人做寿宴上,结识了一位前来唱戏以贺的戏子。这戏子因唱戏缘故,学识很杂,让闺秀颇为欣赏。二人偷偷私会许久后,闺秀被家人许给一位高官子弟。 在闺秀嫁人前夜,二人私奔。大雪夜,戏子被前来抓捕的府吏乱棍打死,闺秀自尽相随。二人此情感动阴司,鬼化为人,终成眷属。 而积善寺今日演的这折子戏,是《说良缘》中的“春夜”篇。讲两人在闺秀定亲前夜,在院中不期而遇,围绕花草树木日升月落,互诉衷情。 徐清圆看了戏文,颇为意外。 以前读过的戏文,大都粗陋,少数精品。而递到她手里的这折子戏,不提内容如何,文辞典雅,文风秀丽细腻。她可以大胆推测,写戏的人即使不是大家,学识才气也胜过寻常读过两本书的人了。 徐清圆大略判断了戏的内容后,微微抬眼,众人神色落入眼中。 老夫人面容沉冷,眼角纹深重;梁丘担忧看她;冯亦珠一类梁园女郎们,或幸灾乐祸或满眼不解。 广宁公主背着日光,容色神情看不甚清。积善寺的女尼们满目无措,两位师太神色各异;林斯年本意兴阑珊,见她站出来,他重新坐了回去,就差嗑瓜子了。 而徐清圆真正想拦的长安县县令韦浮,他和身后的侍从们已经起身离席,此时回头望她。 韦浮清隽温雅,他和林斯年一样不解徐清圆的目的。只是林斯年的眼神带着恶意、戏谑,韦浮则是眼中礼貌的淡笑尚未消退,好奇和善意居多。 梁老夫人见徐清圆不说话,便敲拐杖,说自己的见解:“不瞒公主殿下,老身从来不喜欢这样的戏文。郎君女郎因媒结缘,两家父母相看,合了八字纳了礼,这才是明媒正娶,才会受人尊重。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把情情爱爱挂在嘴上,整日肖想那些书生戏子王公贵族,做梦做得自己信以为真。不知检点,遗祸众生。这种戏怎么能公然来唱! “看了这种戏,女子一个个都要思春,都要被人拐走,不知道相夫教子夫唱妇随,专学怎么败坏名声。唱这种戏的,写这种戏的,都应该推出来杀了!” 梁丘面色变得更加古怪了。 积善寺的两位师太,杜师太和江师太都看过来。杜师太的眼神略微嘲讽,江师太则满满的尴尬、不安。 广宁公主皱了眉。她隐约觉得这老夫人态度激进,一出戏何必上纲上线。无论是前朝南国还是本朝魏国,民风都开放十分,女郎用不着选什么私奔……但是剧烈抨击此戏,却也没必要。 何况老夫人算是隐晦地把广宁公主也批判了一番。广宁公主今日驾到积善寺,本就是相看夫郎来的。 虽然她没看上对方。 那人估计也没看上她……那人全程盯着的,是站出来说这出戏好的徐清圆。 徐清圆余光看到韦浮笑了一笑,又要走了。 她硬着头皮开了口:“我确实觉得这戏格外好,少有的好。祖母的见解,我不认同。” 那一方日光炎炎,韦浮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他和侍从们走过绿葱廊木,就要跨过月洞门进入内寺。 徐清圆抬头,声音清静:“见微知著,见情思真。这出奔戏,若只以伦理礼法来论,自然大大不好。但是前朝南国时,朝廷之上,尚有女将军,女相国,已对女子地位做出了好的表率。此国初建时,亦有公主随父而战,义勇无比。如今不过一个出奔戏,怎就是不知检点,遗祸众生了?它还当不起那么大的名气。” “公主随父而战”的主角,广宁公主面无表情地坐在这里。 只是徐清圆不认得罢了。 梁老夫人看她竟然真的辩驳,一下子真的生气了:“私奔就是错!古往今来,不合乎礼法!你为这种戏文辩解,在想什么?” 韦浮站在月洞门口,感兴趣地回了头。侍从低头对他说话,他摆了摆手,示意稍后。若徐清圆接下来的话不能让他满意,他还会离开。 船到桥头,徐清圆已经不能不走了。 徐清圆心中坚定下来,反而跟着冷静了。 她看着激动无比的梁老夫人,声音清晰:“出奔是不对,但所有人情化为故事,演上戏台上,不能纯粹以人伦礼法来看待。若以人伦礼法来衡量世间一切情真情假,这个世间,是否因法礼森严而造出傀儡木偶无数,太过刻板无趣了些? “便如这出戏所唱的女子和戏子情投意合,我们看到的,不应只是‘不检点’,而是她为何要这般做。诚如祖母所言,只为情而奔看上去甚为小气,但作为戏中主人公,这位大家闺秀自小被她的家人禁锢在一方天地中,不得外出,不见世人。家中好不容易来了个陌生男子,她喜欢了,家人却不许她。她所求的,难道是情吗?她所心动的,难道是陌生男子对她的好吗?这个戏的写作者想写的,仅仅是出奔吗?” 众人呆呆看她。 -- 日头躲入云后,戏台前鸦雀无声。 天地昏暗下来,一重阴霾笼罩着所有人。 梁老夫人目光一点点浑浊起来,声音突兀拔高,变得刺耳尖锐:“外面全是战乱,都在杀人放火。这个世道坏了,家人要保护她,她却宁可相信一个陌生男人……” 徐清圆:“不,她相信的不是陌生男人,信奉的不是情爱。三尺闺阁,一梦华胥。戏作者写的不是为情出奔,而是为了走出这方困住她的闺阁绣楼。你们看,‘春夜’这折子戏中,女主人与戏子月下谈情,却不只谈情,他们聊云升日落,说世界变化,讲万物见解。 “戏作者塑造的这位大家闺秀,并不是普通的为爱冲昏了脑子的女郎。她写的是家族对她的压抑,编造的樊笼。女主人出奔夜走,要奔的也不只一个情郎,而是抛弃困住她的东西。” 老夫人蓦地站起,满面怒容:“你胡说!你撒谎!她就是为了情不要家人,就是不知廉耻,行为不端。外面全是坏人,家人是保护她不受伤害。从古至今,一直是这样的……她应该相夫教子……” 徐清圆声音高起:“从古至今,女子被困住的,不就是这些吗?祖母斥她没有礼义廉耻,但她禁锢的不只是身体,还有魂魄,还有自由,还有思想,还有眼光!” 徐清圆语调越来越快: “古往今来,所有女子出格的戏码,都绝不只是为了情爱。祖母可听过《牡丹亭》?‘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祖母可听过《离魂记》?‘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杀身奉报,是以亡命来奔。’ “她们所逃的,是社会对她们的桎梏。她们所奔的,是以情爱为借口的更广袤的世界!” 梁丘目光幽深地看着徐清圆。 在场所有人,都惊愕而深思地看着徐清圆。 梁老夫人身子发抖,浑浊眼珠滚泪。她颤颤地抓着她的拐杖要来打徐清圆,而她开始口齿不清: “珠珠不是这么想的,珠珠儿你不能这样……” 徐清圆闭了目。 -- 天边闷雷轰响,阴云密布。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梁老夫人发疯一般地向徐清圆扑过来,老泪纵横: “你收回你的话!祖母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孩子,你们不知道世事深浅,暮氏人过了黄河,要的是入主长安,南国王都都被烧没了,小小一个太子羡,众叛亲离,孤掌难鸣…… “这个世道是很可怕的,你不要听着太子羡的名号,就想出去……” 老人家扣住徐清圆,又上手来掐徐清圆的脖颈。 徐清圆被她这么一扑,被撞到了地上。梁丘惊叫一声“祖母”,连忙过来拦。那些看戏的女郎们也全都冲过来: “祖母,祖母你没事吧……” “徐清圆,你快跟祖母道歉!” 徐清圆被压在人怀里,被老夫人掐得喘不上气。再加上上午试探梁丘时撞了腰,此时她被壮硕的老人困着,不觉呼吸困难,整个身子酸痛无比,脸色煞白。 而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了韦浮走过来的衣摆…… 她不知是不是幻觉,自己好像听到了晏倾冷静的声音:“结案吧。” 结案,结案。 恍恍惚惚中,徐清圆被梁丘从老夫人怀里解救出来。她跪在一旁咳嗽,回头看着发昏发疯的老夫人,她轻声问: “《说良缘》这出戏的写作者,就是叶诗。 “说良缘,这个名字,不就是‘锁梁园’么? “叶诗有个小名,就叫‘珠珠’,是不是?我的小名叫露珠儿,冯亦珠被叫‘亦珠’,卫渺小名叫‘雨珠’……祖母想困住的,想挽回的,一直是那个叫叶诗的女郎对不对?”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7(“女郎这眼神……你以为是...) 徐清圆被一双手搀扶住手臂,站起来。 她捂着被老夫人掐痛的喉咙,咳嗽间,又闻到了那缕极淡的香。此香恬澹寂寞,不为世人尊崇。所以徐清圆生平,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 她眼中雾濛濛,果然发现扶住自己的人,并非幻觉,确确实实是本不应在这里的晏倾。 她迟钝了一下,想到他不喜和人碰触的怪癖,正要后退。晏倾低头看她,目光清和,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是了,他虽病魔缠身多年,但在人前,他永远是扮演一个正常人。 众目睽睽,他扶起一个被欺压的女郎,正如随手拂开一片云般,只见温柔安静,旁人也不知他和徐清圆关系的深浅。 灰蒙蒙的天幕下,众女围着梁老夫人。 公主殿下、林斯年,还有那位韦状元都目色有异,慢慢走了过来。 同时间,大理寺的官吏们站在他们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身后,拦住了所有女尼,包围整个积善寺。 女尼们慌乱:“怎么回事?” 梁园众人:“快扶祖母下去歇息,你们做什么?” 韦浮立在月洞门口,面容清雅含笑。他看着扶住那位女郎站起来的晏少卿,对身后的京兆府官吏摆摆手,示意看看再说。 徐清圆看到风若披着黑色氅衣从寺外走来。 他身后的官吏们帮着几个泼皮趔趄跟随,风若手中拿着卷宗,威风凛凛:“谁也不许走!积善寺伙同山下泼皮害人,证据确凿,大理寺少卿在此,正是要理一理!” 梁园女郎们听到要审泼皮,皆面色惶惶。今日发生事太多,她们围着一个开始说胡话、哭泣不住的老夫人,哪里有心思听大理寺审案? 女郎中唯有冯亦珠因为傻而不害怕。她看在场的郎君们看得眼花缭乱,心花怒放。 她悄悄看那位晏少卿,撇嘴,这是徐清圆的姘头;她看月洞门下的韦状元,再撇嘴,这人一看就是大世家贵族的风范,恐怕瞧不起她这种孤女;她最后看那位林宰相府中的郎君…… 林斯年察觉她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眉眼中戾气未消,寒意森森,但是笑意点点间,确确实实让冯亦珠红了腮—— 未惊事的年轻女子都爱坏男人。 何况冯亦珠今日看明白了,梁园恐怕是个藏着很多秘密的大染缸。她突然想起自己认识的很多女郎消失后再没出现过了。她莫名地恐惧,想逃离梁园。 她希望有个有情郎,就像《说良缘》这出戏一样,带她远离这里。 大理寺包围积善寺,风若进来后,郑重地把自己带来的卷宗交给晏倾。 晏倾并未看卷宗,他回头迟疑地看眼徐清圆。 徐清圆懂事地向后退开,不打扰他办差。 晏倾看她半晌,才回头。 他开口:“浴佛节第一夜,泼皮闹事,当街行凶……” 梁丘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打断道:“晏少卿,我祖母年纪大了,方才又受了刺激,这会儿恐怕撑不住了。若是此案与我祖母无关的话,不知可否让我祖母先行告退?” 晏倾看眼梁丘搀扶着的那位老夫人。 花甲之龄,老泪纵横。她目光呆滞地靠着孙儿,口中喃喃自语,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晏倾颔首。 梁丘道谢,他亲自和侍女一同扶自己祖母回去。临去间,他回头,目光幽深地看眼徐清圆。 他这一眼中的神色太深,徐清圆躲开了他的窥视。 -- 除却梁丘和梁老夫人,其余人留在原地。 大理寺所抓到的几个泼皮跪下,就开始转着眼珠诉苦:“郎君饶命,我们只是讨几个钱……” 晏倾:“我们在江师太屋中找到了些信物。” 江师太一下子跳了起来:“胡说!我只是买些柴火买些米醋,我没有和山下泼皮联络,就算是大理寺也不能冤枉人……” 她气焰嚣张,挺胸抬头。 晏倾看着她:“我并未说信物是联络山下泼皮。实际上你将证据藏得很好,或许已经烧毁,大理寺并没有找到证据。我说的是其他信物。” 晏倾面容沉静,因这个案子毫无难点。他借此搜查积善寺,真实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是为了别的案子。 江师太面色一点点涨成猪肝色。 女尼中一阵骚乱,杜师太清冷地看一眼自己的师姐,问:“晏少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倾:“我们在江师太屋中找到的信物,是积善寺对这次浴佛节盛世作出的安排。老主持过世,如今寺中主事的是她的两位弟子,杜师太和江师太。此次浴佛节,正是两位师太联手操办,各有劳作。” 江师太嘴硬:“哼,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风若见晏倾闭了下眼,面色有些白。他疑心郎君身体不舒服,便想尽快结束这案。 风若厉喝:“闭嘴,听郎君说!” 广宁公主重新坐了下来,林斯年拄着下巴目光幽凉地盯着晏倾身后的徐清圆,韦浮低头对小吏说了两句话。 天上闷雷轰一声,沉沉打在人心头。 晏倾拿出搜出的信件展示给众人: “我从头说起吧。 “山下泼皮当众伤人,今日这出戏让梁老夫人精疲力尽。游街那事,是杜师太操办;今日这戏,是江师太操办。寺中女尼聊天时说,仙逝的老主持没有说谁继承她的衣钵。积善寺商量,老主持的两位弟子,杜师太和江师太二人,谁在此次浴佛节操办中做的更好,谁便是下任主持。” 晏倾从风若带回来的几折证据中抽出一袋子,他打开袋子,哗啦啦翻找,取出两枚度牒。 绫素锦素钿轴所制的僧尼度牒,是出家人身份的凭证,上面记录了僧人的籍贯、俗名、年龄、所属寺院、传戒师等详细讯息。 风若为了在黄昏前拿到这些度牒,从户部跑到尚书祠部,才堪堪赶上。 离晏倾最近的徐清圆,看到晏倾取出的两枚度牒,写的是“杜如兰”,“江明月”两个名字。 “行者杜如兰,年二十三,荒年逃亡至积善寺,无州贯……” 徐清圆暗自吃惊,没想到杜师太这般年轻。 这般年轻……她隐隐有个吃惊的猜测,但她没有多想,便听晏倾开口:“江师太今年三十有加,杜师太二十出头。杜师太是老主持五年前收下的弟子,在佛法上颇有见地,很得老主持的喜欢。 “两位师太私下暗斗,一直斗到老主持病逝。 “杜师太主持游街时,江师太为了得到主持身份,暗中对游街之事进行破坏。江师太在积善寺出家已久,对附近地形、人员远比杜师太熟悉。当有附近泼皮在寺外徘徊,江师太便借此给泼皮银钱,让他们闹事。” 江师太涨红脸:“证据呢?” 晏倾向身后一人颔首,那人便取出一包袱,扔在众人面前。江师太看到这包袱,仍强撑着不说话,脸色却已慌。而风若上前,在众人面前打开包袱,众人便看到,这是一件袈裟。 袈裟颜色黑沉,样式寻常普通,却镶着珠宝,光华耀目。有些地方,有些线头勾开的乱痕。 晏倾:“徐娘子,是否你之前拜访两位师太时,听说江师太的袈裟不见了?” 徐清圆定定神,点头。 冯亦珠古怪地看眼徐清圆:这俩人果然有一腿……晏少卿都知道徐清圆去了哪里! 晏倾再看向杜师太:“杜师太可辨认一番,这袈裟,是否是盛典上江师太本应穿的佛衣?” 杜师太上前,捧起袈裟端详后,点头又摇头:“样式与师父传给我二人的一般无二。但是我的袈裟上,镶满了名贵珠宝,价值连城。师姐的这件,少了一枚珍珠。” 江师太骂骂咧咧:“胡说八道,我的袈裟是真的丢了!你这个小蹄子,伙同别人说谎陷害师姐,师父生前宠你,她死后你就欺负师姐……” 她骂得越来越难听,女尼们却都恍然,窃窃私语,显然相信了大理寺的审判。 晏倾被江师太的骂声吵得额头直抽,他忍耐片刻,凝神后再说下去:“少了的珍珠,是拿去付给泼皮钱财了。我们传山下当铺掌柜,应该能追回珠子。今日仓促,大理寺已传唤那当铺掌柜,明日上山作证。” 江师太向后一跌,目光怨毒地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谁。 晏倾继续:“这袈裟并未丢失,是在后院花圃下挖到的。寺中女尼不理花事,无人去花圃。江师太以为这是安全所在,却不想梁园郎君梁丘,正是此间好学者。 “徐娘子今日清晨和梁郎君离开花圃后,大理寺见到花圃被翻找的痕迹,便顺着梁郎君的铲子向下再挖一二,挖出了这件袈裟。风若,你去问梁郎君回来没有,他是否知道袈裟之事。” 徐清圆垂下眸,想到今晨见到的立在花圃中的梁丘。 梁丘当时是否就发现了东西,才笑着离开花圃,跟她一同离开?那么梁丘当时在花圃中,他是在帮江师太把袈裟埋得更深些,还是把袈裟挖出来一些,好让大理寺发现? 在场鸦雀无声,只听到晏倾一人的声音: “江师太屋中的寺中纪事簿中,写今日的戏台,理应是江师太负责的。梁家主人是积善寺的信徒,每年往寺中捐赠不少银两。江师太想讨好老夫人,便选了今日这折子戏。 “多年前,一位名叫叶诗的女子,曾跟着梁老夫人多次来积善寺进香。叶诗当是才女,寂寞苦顿中写了这出叫《说良缘》的戏。时过境迁,这戏文被藏了起来。 “后来叶诗失踪了,梁老夫人伤心欲绝。今日江师太翻找出这戏,是想勾起梁老夫人的旧日念想,却不想弄巧成拙。” 江师太瞪着杜师太,嘴角颤颤想骂什么。但是铁证如山,连那几个泼皮都跪在下面,她实在无话可说。 晏倾闭一下眼,睫毛颤颤:“事情便是这样了,很简单,泼皮一案,可以结了。” -- 江师太和泼皮被临时关押,女尼们散开。据说,明日大理寺就要将他们押解入牢。 天色暗下去,徐清圆默然回去斋房时,回头,看到那位韦状元长身被松木挡住,在和晏倾说话,隐约听到他们在说“这件事还没结束”“涉及前朝之事”。 徐清圆纠结万分、寂寞无比,她慢吞吞地走在小道上,之后又在林中徘徊。 兰时不解:“女郎,你在等人吗?” 徐清圆红脸:“哪有……” 林风瑟瑟,松柏如涛。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兰时嗤一声,撇嘴。 身后脚步声沉稳,不属于女子。徐清圆低着眼回头,没想到来的人,是韦状元韦浮。 韦浮望她,微微笑起来:“女郎这眼神……你以为是谁来寻你?” 徐清圆垂眸轻声:“方才案子太可怕了,妾身不过散步罢了。” 她屈膝行礼便避开男客,韦浮却上前一步,大袖翩然。 他彬彬有礼:“女郎莫怪,我只是来认个旧。真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师兄’。” 徐清圆疑惑抬头。 他对她颔首:“你方才在那出戏上辩驳老夫人的话,其中说,前朝有女将军,女相国。我知道徐娘子的阿娘就是那位女将军,徐娘子可知道女相国是谁吗?” 他望着她,轻声:“是我已逝的阿娘。她生前,与我说过你,露珠儿。”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8(“嘘……好俊的娘子。”...) 日暮低垂,有雨轻落。 兰时仰头看那一滴落在睫毛上的雨滴,又看向松柏之下,亭亭玉立的女郎和郎君。 兰时从徐清圆眼睛里看到片刻空白。 木叶纷纷,云头藏阴。 徐清圆看着韦浮。 遥远的生死不知的阿娘,去年无故离去的阿爹,以及现在韦浮口中已逝的女相国……都将徐清圆带回她十三岁那年的可怕记忆。 十三岁前,她的人生有疼宠自己的阿爹,虽不常见却每次见到都对自己很好的阿娘;十三岁后,她跟随阿爹开始隐居云州,不问世事。 十三岁那年,阿爹阿娘和离,她遇到了一场大火。 此时此刻的龙成五年春,徐清圆凝望着低头微笑看自己的韦浮。她不知道韦浮为什么提起女相国,为什么要说很久以前的事情。面前这个温雅秀逸、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是否怀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徐清圆沉吟一二,问:“你阿娘是死于天历二十二年吗?” 那正是她的十三岁,南国灭亡的时间。南国灭亡,暮氏人带着兵马和热血,踏过长河,驱逐虏寇,入主长安,将南国变成了前朝。 韦浮看着她,笑了笑:“不是,我阿娘死于龙成二年。” 他对她眨一眨眼,几分揶揄:“当时她已赋闲,和前朝没关系。露珠儿放心,我找你,不是撺掇你复国什么的。只是你阿爹教过我读书,我阿娘和你阿娘生前或许认识,你在长安若有难处,来求助我也无妨。” 他暗指他比晏倾更适合帮助她。 徐清圆不可抑制地红了腮,她想为自己的胆小辩解一二,唇角颤了颤,最后说出来的话是:“南国已经没了,我以为大家该向前看。” 她秀美又窘迫,乖巧而伶俐。 韦浮望着松林里的这位亭亭女郎,微微笑起来。 他说:“天历二十二年,西凉甘州一战后,太子羡闷死于棺椁,卫将军带兵赴死,生死不知;朝臣归家,国家无存。那却已经是前朝的事了。 “暮色已至,华灯初上。露珠儿,我们必须独自面对命运。” 他说了最后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向徐清圆作揖,转身踏入了松林中。 兰时在徐清圆耳边悄悄问:“娘子,你说他是干什么来的?为了听你叫他一声‘师兄’? “听说他出自洛阳韦氏。那可是豪门,关东大世家。我们郎主失踪、娘子你无家可归的时候,他不伸援手,说明不稀罕帮我们呗。这会儿来装什么呀?” 徐清圆柔声:“莫以恶意揣摩他人。” 她凝望着韦浮步入黑暗中的背影。 有一瞬,她产生恍惚感,觉得这样的背影,如入幽暗深渊。隐隐约约间透露的一二分感觉……竟与她从晏倾身上偶尔看到的气质相同。 -- 半路上遇到小雨,徐清圆犹豫一二后,和兰时撑着伞,去探望梁老夫人。 她吃了闭门羹。 有女郎出来送客时,半真半假地笑话徐清圆:“亦珠代了你,去扮观音了。你在梁园住,是承了老夫人的情,现在你还气病老夫人。老夫人不肯见你,以后看你怎么办!” 有另一好心女劝道:“等到明日,你再来找老夫人说好话吧。” 还有女的警惕问:“谁是叶诗?你怎么知道叶诗?你是不是和大理寺有勾结,在查我们?” 徐清圆说没有,她站在廊下,探脚看不到屋内帘后的人影,便问:“梁郎君在服侍老夫人吗?我能见他一面吗?” 传话的女子板起脸:“不能!老夫人这次真的生气了,不让我们理你。你快走吧。” 徐清圆手抓着廊木不肯走,可怜巴巴地问最后一句:“今夜下了雨,亦珠怎么还要出去扮观音?” 那女子根本没理解徐清圆的言外之意,只翻个白眼,用带着羡慕的酸楚语气说:“所以亦珠才是好运气。浴佛节整整五日游街呢,今天才第三天而已……” 主仆二人回屋舍去,徐清圆一路忧心忡忡,兰时则骂骂咧咧一路,气得掉眼泪:“她们就欺负娘子你。” 徐清圆蹙眉,喃喃自语:“下了雨,亦珠不应该去扮观音的呀。” 兰时:“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扮观音!” 但兰时侧头看一眼伞下徐徐而行的女郎,叹口气后,又安抚女郎道:“不过如今也很好了。我看晏郎君十分靠谱,他到现在都没跟任何人提女郎你杀人的事,连案子都没立……可见晏郎君在保护娘子。 “晏郎君一定会抓到梁园案子的凶手,还娘子清白。” 徐清圆支支吾吾:“兰时,我想见他……” 兰时不愿徐清圆惹麻烦,信奉大家闺秀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哪里也不去,唯独对于见晏倾一事—— 兰时非常积极:“去找他!” 徐清圆又想了想,想到傍晚离开前看到晏倾和韦浮说话,在讨论公事。她便觉得,她总拿自己这点儿事找他,麻烦他,也许不太好…… 徐清圆按捺下去:“再说吧。” -- 二女回到斋舍,外面雨水淅淅沥沥,兰时早早上榻歇息,徐清圆说读一会儿书。 兰时不管她,徐清圆坐在窗下读书,读一会儿,趴伏在案头,也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她做着昏昏沉沉的梦。 梦里一会儿是火,一会儿是阿爹阿娘,一会儿是初到长安那日在状元游街时看到晏倾,一会儿是暴雨那夜握在自己手中的匕首…… 梦中惊惧连连,最后她立于悬崖边,看到了卫渺坐在崖边晃着腿。 她在梦中叫:“雨珠!” 卫渺茫茫然然地回头。 云烟缭绕,崖深千里,乱云拂动少女的衣袂和乌发。她的眼中荡着烟雾,身患呆病的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 徐清圆:“雨珠你不要动,我过去找你……” 卫渺空洞着眼神看她,忽而问:“你找到杀我的凶手了吗?” -- 烛火荜拨一下,徐清圆身子一晃,苍白着脸从梦中醒来。 她抚着心口,趴在案上,手指颤抖。 她愧疚自己最近的松懈,她又想到了晏倾,想到下午时破那个泼皮案的晏倾。 徐清圆出神地想着白日发生的事:早上,她在花圃见梁郎君,中午看戏,下午戏台前,晏倾拿出花圃中的袈裟,杜师太证明袈裟是江师太的,晏倾宣布江师太的罪…… 不。 徐清圆停顿一下。 这个过程有一个点,弄错了。 她翻来覆去地回忆这段记忆,几乎确定这里面有一环出了问题,晏倾判错了……万千条理由催动着她,让徐清圆在屋舍中徘徊一二,下定决心转身。 不叫醒兰时,她戴上帷帽,悄然出了宅院。 正如《离魂记》中的倩女一般,她在黑暗中奔着一条不知名的路。夜路急行,松林穿雨,她心中有万千的犹豫,可她同时褒奖自己的勇气。 裙裾贴身,帷帽细沙飞扬,徐清圆在林木中穿梭。中途,一个人影一闪,徐清圆躲入月洞门口的角落边。 她迟疑:“梁郎君?” 那人端着花在雨中匆匆而走,好像没听到她的声音,直接离开了。 徐清圆终于找到了大理寺的那些男客居住的宅院,她敲了一道门,声音急促。 灯火亮起来,有脚步声一点点向门口挪来。 雨水淋湿衣襟,躲躲闪闪地藏在廊后灌木旁,徐清圆手心攒汗,心跳得无以复加。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徐清圆抬头。 风若吃惊:“徐娘子?” 隔着帷帽,徐清圆声音轻弱:“我找晏郎君。” 风若:“……他不在。” 徐清圆低头:“……他为何不找我呢?” 风若觉得怪怪的:“他回来后有些不舒服,休息了一会儿。你这么急着找他啊?” 徐清圆低着头不说话。 这个女郎伶仃秀丽,立在灯烛下,隔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和表情。可不知为何,竟有些可怜。 风若一咬牙,推着她出门:“我带你去找他。” -- 灯火辉煌的游街盛市,好像丝毫没有因为泼皮闹事、夜间下雨而受影响。 光辉靓丽的观音娘娘坐于华车游街,十八重地狱中却没有了“恶鬼”。因怕再有泼皮闹事,大理寺严管此地,禁制所有人戴面具。 今夜下雨,让来观看观音娘娘赐福的百姓少了很多。 晏倾挑着一条与人尽量避免接触的路边小径,雨水滴答,淋湿他身上所披的黑色氅衣。 灯火的光流动,华车上的观音“冯亦珠”端庄慈善。行人络绎不绝,重重烛火如水般飘来又荡去。 晏倾的袖子忽然被身后一个力量扯住。 那人扯了两下,他才回过神,转身向身后看。 灯烛流动的光再一次投了过来,华光熠熠。 徐清圆仰头,扯着他袖子,帷帽被圈出一环金白色,流光溢彩。 晏倾久久望着她不语。 他突然上前一步,鹤氅张开,一手搂住徐清圆的肩,一手将她罩在了氅衣下。他推她两步,避开烛火,往旁侧小浮屠角落里让开。 徐清圆帷帽上的细纱飞扬,竟被他掀起。 他像个登徒浪子一样钻进来,玉面清容映入她瞠大的眼眸中,郎君的睫毛像雨后的蝴蝶一样振翅飞起。 他轻轻道:“嘘……好俊的娘子。” 身后果然有人说道:“弄错了,没有异常。原来是一个登徒浪子和情人在一起。不是咱们的人。” “好俊的娘子”传入耳中,徐清圆耳朵轰地一下红了。 呼吸寸息间,他声音那么轻柔风流,徐清圆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在执行公务。 帷帽下,淡香流窜。 晏倾维持着这个登徒子的姿势,眼眸清如墨水,点滴流光。 徐清圆压抑着心跳,低头避开他清澈的眼睛:“下午的时候,你判错了一个细节……” 他目中光轻轻晃了一下。 他隐约笑了一下,也或许没笑……他患着那样的病,怎么可能笑呢? 但是徐清圆分明听到了他温和的声音:“嗯,我知道。案子本来就未破……你是要与我一同去破案吗?也许能找到卫渺尸体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19(第二次了吧,徐清圆扑他家...) 灯火辉煌,雨丝成线。 混沌人流中,晏倾用氅衣罩住徐清圆,手礼貌地搭在她肩头。他身体分明因他人靠近而不适,额上淌了汗,抱歉道:“失礼了。” 清圆摇头。 她既戴帷帽,整个人又近乎于被他半拥在怀中行走。她帷帐下的通红面容无人看得见,但她透过帷帽仰头,能看到晏倾的脸。 徐清圆回头,张皇向身后看。 风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像个陌生人一样;许多常服人漫不经心地在人群中溜达,眼睛却警惕地四处查看。方才窥探她和晏倾的,正是这些人。 清圆小声:“他们是大理寺的人吗?” 晏倾摇头。 徐清圆便懂了:“哦,京兆府的人。” 徐清圆再回头,看到华车宝座上的冯亦珠,对方眼神温柔地看着人群。徐清圆心里有了猜测,便在人群中刻意寻找。 果真,她刻意寻找的时候,看到了伪装成一个寻常贵公子的韦浮,还有身材高大、压迫性十足的林斯年。 那两个公子装模作样地扮演着看客,没有注意到晏倾这边的异常。 徐清圆更加懂了:“原来下午时郎君是故意判错了案子,把问题都推到江师太身上。这样的话,泼皮们放松了,他们晚上再行事,韦郎君他们就将这些泼皮一网打尽了。” 她侧了下脸,再一思考:“当日我扮观音时,有一个泼皮在我耳边说什么‘徐大儒的女儿投靠新朝’,也许这些泼皮受了人指使,是前朝余孽。晏郎君和韦郎君在审泼皮案时,都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晏郎君在明,韦郎君在暗。今晚要抓获这些泼皮,审问谁是背后指使人。” 而晏倾不想让那些人知道徐清圆来找他。他保护她的名誉,只好带她走。 他要为她善后,可是分明,徐清圆来找他,他事先也不知情啊。 徐清圆低头:“晏郎君,对不起。” 晏倾低头看她一眼,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他与人相处时,向来全心全意唯恐自己露出不妥。他很难分出心神去关注其他的地方,但是此时,他真的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她。 徐清圆察觉他的目光,小声:“我道错歉了,还是猜错了?” “没有”,晏倾温声,说话间,他手在她肩上推一下,拥着她拐入暗角,走了那些京兆府官吏看不到的晦暗小路,“正是因为你没有错,才不应该说这么多。” 徐清圆垂眸。 她闻到他身上的香,感受到他忽冷忽热的体温,她却在他说话时,攒紧衣袖,心里微微失落。 她喃喃自语:“因为女子不应该表现得很聪明?郎君也这么认为?” 晏倾:“因为慧极必伤。娘子如之前那样藏拙,保护好自己,就很好。” 徐清圆藏住嘴角忍不住的上翘。 她呢喃若撒娇:“我并不会在任何时候,任意猜测任意事。” 二人避开游街,最后晏倾带着她走入暗路,两边林木渐密,灯火渐暗,他们远离了游街。 徐清圆最后回头看一眼,灯火耀目中,冯亦珠如圣洁观音般,端坐莲台,慈眉善目。但是偶尔目光流转间,冯亦珠又有点心不在焉。 而人群中,韦浮目光专注地盯着冯亦珠。他看着美人的眼睛里有笑意,笑意却从未深入。 林斯年背对着徐清圆的视线,也似乎在仰头看那被百姓包围着的“观音”美人。 徐清圆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不及她细想,轻轻扣住她肩的手移开了,她依偎着的男子身子也挪开。一阵细雨夹着寒风拂来,徐清圆冷得颤了一下。 晏倾迟疑一下,脱了氅衣,披在她身上。 他再迟疑一下,犹犹豫豫地递出手。 徐清圆不解。 他垂目:“路不好走,通往乱葬岗的小道没有灯火。娘子牵着我的袖子吧。” 徐清圆便小心地避开他的手,紧紧握住他袖口。她乖乖地被他牵着走,问:“我们要去乱葬岗找尸体?” 晏倾没吭气。 周围空无一人,徐清圆回头,连风若的身影也看不到。她想到那晚的乱葬岗,心里更慌。她快走几步,小心翼翼地判断晏倾的反应——怎么能离他近一些,他又不会觉得不舒服呢? 晏倾看她不断试探,沉默许久,忽然开口:“你说我下午结的案有细节不对,是什么?” -- 盛大的游街上,冯亦珠心情愉悦至极,心思却也不完全在这个盛大节日上。 宝盖层叠,佛音连绵。 当百姓不围着她祈福的时候,她坐在莲台上,转着自己手中的净瓶,不断向下方看。她试图从人群中寻找谁,却好像无人知道她在找谁。 人群中的韦浮微微蹙了眉,低声:“她几次看向我们的方向,怎么,她知道我们的计划?” 林斯年嗤笑一声:“别把我和你们扯在一起,你要讨好我那老不死的爹自己去,用不着做什么都扯上我。” 他性情带着来自民野间的不羁桀骜,偶尔露出凶悍利齿,和名门长大的世家郎君浑然不同。长安世家郎君们纷纷远离他,只有这位韦状元言笑晏晏,文质彬彬,对他这样的人也礼貌十分。 韦浮并不在意林斯年的不配合,他目光灼灼盯着冯亦珠片刻,眼睛漆黑万分。 当他的下属向他汇报,官府已经监察到那些混进来的泼皮,韦浮的眼睛更加幽黑。 他看冯亦珠再次向自己的方向飞了一眼,为防夜长梦多,事出变故,他抬手下令:“动手——” 当是时,人群中的泼皮偷偷摸摸接近百姓,官府的便衣官吏们忽然抽刀。两方人马陡然动手,人群混乱一片,冯亦珠尖叫一声,慌张地站了起来。 韦浮静静地看着扮演观音的华衣女子跳下华车,和百姓们一同躲避杀戮。 林斯年在他耳后,忽然笑一声:“怎么,你根本没有告诉扮演观音的那位冯娘子,官府要在今晚动手的事?” 韦浮不说话。 林斯年端详这位即将成为他爹的座下弟子的年轻状元郎,眼眸眯起,感兴趣地笑出声:“我以为你和那个晏少卿商量半天,官府动手,肯定要保护平民百姓。你拿冯娘子当诱饵,让这场游戏继续下去,让泼皮们相信案子已经解决,游街照旧,官府已经撤退。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官员,动手之前会先和冯娘子这种被你们利用的人商量一下。” 韦浮侧过脸,温声和气:“若是她提前知道,露出破绽,耽误追捕前朝逆贼的计划,可怎生是好?我既接了此案,便要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林斯年盯着他。 林斯年面色沉下:“是我之前误会你了,以为你跟那个晏少卿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咱俩才是一样的人。韦江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洛阳韦家教出来的名门郎君。” 人头攒簇中,韦浮眼眸幽静乌黑,微笑:“既行善事,使些手段,又有何妨?” 灯彩将天地照得通亮,每一丝雨都看得一清二楚。杀戮场中,叫喊打斗混作一团。 韦浮干干净净地站在血泊场中,他既像慈悲救世的神佛,又像本就生于地狱的恶魔。 -- 山势峥嵘,乱葬岗深深浅浅的泥泞小道上,乱草如犬齿交错。风若忽远忽近、身形鬼魅,盯着前方衣摆飞扬、一前一后行走的年轻男女。 徐清圆说话婉婉:“郎君下午审案时,拿那袈裟让杜师太辨认,杜师太说袈裟上少了颗珍珠。你断定江师太抠走了珍珠,拿去贿赂泼皮,故意给浴佛节游街盛事找事。 “可是我如今回想,那袈裟珠光宝气,很多珍珠。杜师太根本没看多久,就说少了一颗珠子。她是不是看得太快了些?除非她提前就知道袈裟上少了一颗珍珠。” 晏倾:“所以你觉得杜师太说谎了?” 徐清圆在帷帽下默默点头。 她又觉得晏倾看不见,便“嗯”一声,不巧这一声在寒夜中过于清脆,声音有些大。 晏倾回头看她。 徐清圆镇定自若,感谢有帷帽挡着自己的脸。 徐清圆一本正经:“郎君说你自己早知道了,将错就错去冤枉江师太,你却是怎么判断的呢?” 晏倾向她伸出另一只手。 徐清圆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到他手掌中有三枚珍珠。 她眨眼睛:“原来你自己抠了袈裟上的珍珠!” 晏倾道:“我分明抠了三颗,杜师太却只说少了一颗。说明原本就少了一颗。我知道她在说谎,但我恰恰需要这个谎言来先押管江师太。 “所以事情便这样了。江师太被关起来,泼皮们以为安全,再次闹事,韦郎君才能插手。” 徐清圆看他一眼:“你为什么帮韦郎君找案子,让他破案?你对谁,都这般好心吗?” 她语气微责怪,跟在后头的风若觉得好奇怪啊。 但是晏倾并未感觉到,他只认真回答:“泼皮一事是有前朝余孽作乱,捉到前朝余孽本就重要,谁去抓,又有什么关系。” 徐清圆茫然地想,可是那样的话,功劳就是别人的了。 而你…… 晏倾对她颔首:“何况我有旁的事情在身,确实抽不出空审问泼皮了。” 他的其他事,自然是帮她找凶手了。 徐清圆低头,不说话了。 风若竖长耳朵:……你们两个,真的好奇怪! -- 晏倾和徐清圆在潇潇夜雨中,站在了叶诗之墓前。 风若这才提着铁锹,走上前。 徐清圆不解。 晏倾向风若颔首:“挖吧。” 徐清圆吃惊,一把拽住风若的铁锹:“律法规定,擅挖他人墓,若查不出证据,便罪孽深重,你得引咎辞官。若再有人借此诬告你,你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郎君,不能挖墓!” 风若愣愣地看自己手上的铁锹:挖个坟,这么严重吗? 晏倾缓缓伸手,将她拉过来:“无妨。若我所猜无错,卫渺的尸体就在这墓中。” 后方有幽幽若若的声音传来:“若是错了呢,晏少卿是要辞官,还是准备以性命相偿呢?” 山雨渐大,雷电劈空。 黑魆魆的深夜,葱郁林色,枯坟遍地。从后面飘来的声音似鬼低喃,渗渗地钻入人耳后,潮湿阴霾,空气中弥漫着窒冷的白雾。 徐清圆扑入了晏倾怀中。 风若:……第二次了吧,徐清圆扑他家郎君,太熟练了吧。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20(徐清圆缓缓伏身屈膝,向晏...) 徐清圆惊吓地扑入晏倾怀中时,听到风若倒抽了一口气。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为,也感觉到晏倾身体的僵硬。她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 她小声:“对不起。” 又碰了他了。 晏倾:“没事。” 晏倾只是伸出手,缓缓地扶住她的肩将她推开。立在大雨中,他清瘦而眸静,睫毛如小扇子,所沾的雨滴向下滴答。 他同时生硬无比地说一声:“别怕。” 徐清圆心脏咚咚,说不出是因他带来的,还是因后方那飘来的鬼魅声音带来的。她有帷帽挡着,自觉站在晏倾身后,心有余悸地拽着晏倾的袖子,向声音传来的后方看去。 风若颇为不满地咳嗽一声,但此时也顾不上教育徐清圆。 晏倾三人,看到杜师太在寒夜中穿着一身白色麻衣,她从越来越大的雨雾中提着灯走来。灯笼如鬼火般照着一方小世界,她这么走来,面色惨白,衣袍雪白,真像是飘来的鬼。 但毕竟不是鬼。 杜师太身后漂浮着的重重鬼火,原来是跟着她的女尼们手里的灯笼。 徐清圆不怕了。 她安静娴雅地藏于晏倾身后,不多嘴说话。 杜师太走到了近前,冷冷看着晏倾几人。她冰雪一样的目光带着嘲弄:“晏少卿真厉害。下午时将我师姐关押起来,晚上来荒山野岭挖坟。” 她目光望住墓上的“叶诗”二字,眼神有一瞬很复杂:“一个孤女的坟。” 晏倾平声静气:“江师太被关押,因你佐证配合;本官夜间挖坟,因怀疑积善寺残杀孤女。杜师太将袈裟推到江师太身上,便以为无人能发现你的恶行了吗?” 杜师太平静以至冷漠:“贫尼的恶行?敢问晏少卿,可有证据?大理寺若无证据,冤枉僧尼,贫尼可以状告少卿。” 她道:“郎君如此年轻,却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这升官速度,不太正常吧?是否背后有高官保着郎君?贫尼虽是世外之人,却也知道满朝堂派系杂多,如郎君你这般出色的年轻人,定有许多高官盯着你。 “郎君如同崖边行路,行差踏错一步,都是身坠深渊的惨败结局。” 徐清圆揪着晏倾袖子的手用力,她呼吸微乱,却努力掩藏着。 而晏倾始终平和冷静:“幸不辱命,本官从尚书祠部拿到师太的度牒。师太是龙成元年出家的,今年也不过堪堪二十三芳龄。” 杜师太面无表情,雨水打在她湿冷的面上。 天上雷电轰一声,晏倾的下一句话说出:“叶娘子天历二十二年失踪,杜师太龙成元年踏入积善寺。此处是乱葬岗,叶娘子的墓碑不知是何时立的。本官不妨一猜,杜师太来积善寺出家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叶娘子的墓。” 女尼们哗然,窃窃私语声不断。 杜师太:“为何这么说?” 她语气不如先前那么稳了。 徐清圆悄悄掀起帷帽一角,看到杜师太眼神的慌乱,提着灯笼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徐清圆幽黑的眼睛端详着这位师太。 徐清圆想到了卫渺遇害那一夜,那个斗篷人蹑手蹑脚地从后冲过去。卫渺没有躲。 卫渺虽然傻,但亦有五岁孩童的智力。她在敌人一开始靠近时,根本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她杀害。 卫渺没有发出叫喊声,没有哭闹,为什么没有? 人世荒谬,万事却都有理由。 徐清圆肩膀静静颤抖,她喃喃道:“你原来是……” 雷电雨帘中,晏倾的声音与她细弱的声音混于一处:“是梁园的人。” 晏倾一贯冷静,在此寒夜的幽若声音,却将他们带回那一晚:“三月廿五,来做法事的女尼们下午时便被梁郎君送走。但是有一个人没有走。梁丘认识这个人,他没有阻止这个人留下。 “那晚下了暴雨,车马痕迹被藏住。 “夜宴之后,卫渺坐于湖边戏水……” 夜宴之后,卫渺坐于湖边戏水,悠悠然地去钓鱼。她不懂人少人多,不懂人情冷暖。 她听到离去给她拿伞的侍女喜滋滋地说:“梁老夫人在晚宴上说啦,让梁郎君娶娘子你。娘子你命真好。” 卫渺安静地坐在湖边,听到脚步声,回头时,看到熟悉的人。 她露出笑容,眼睛干净清黑。 过来的人,举起了手中匕首。 -- “轰——” 一道雷劈下,劈中乱葬岗一歪脖柏树。树木被劈焦,火势猛窜,又被雨水浇灭。 寒气从徐清圆脚底向上窜。 徐清圆盯着杜师太,而杜师太看着他们:“猜测不能成为实证。” 晏倾看她平静的神色半晌,说:“让卫渺的尸体告诉我们答案。风若,挖坟。” 杜师太向前一拦,枯瘦的手抓住风若的铁锹。寒风劲雨,她和风若争夺之间,手里的灯笼咕咚咚滚下了山坡。 她终被风若推开,可她抬起头,眼神里的疯意如野草蔓生,熊熊烈烈。 她声音沙哑,跪在晏倾面前:“晏少卿,你担得起挖坟开棺的风险吗?如果墓里埋着的人不是卫渺,而是叶诗,你就是亵渎尸体,让人死后魂魄不得安宁。不管你猜测的是真是假,你都不能凭着自己的猜测,让死后的人无法得到安宁。积善寺在此看护无家可归的人,给亡灵们一个安然之所,断断担不起挖坟开棺、亵渎亡魂之罪。 “请少卿不要开棺,不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为天下百姓唾弃之事。若你开了棺,却发现是你错了……他日黄泉之下,你不怕遭报应吗?!” 风若被徐清圆和杜师太先后两番话说的茫然,有些不敢上前挖坟。 郎君怎能因为一个死去的女子而受到连累? 看来这坟是挖不得的。 杜师太跪在晏倾身前,低头啜泣,看着凄然。 她身后的女尼们纷纷说道—— “师姐说得对,晏少卿太不留情面。” “坟是挖不得的。凭什么说我们杀人,我们就杀人了呢?” 但是晏倾侧头对风若说:“挖。” 杜师太气疯:“晏倾!” 又有一只皎白的手伸来,握在铁锹之上,阻拦了风若挖坟的动作。 所有人看去,见是晏倾身后那个全身藏在帷帽下、安静淑雅看不清面容、不知道是谁的女子。 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女郎为什么抓住铁锹,阻止风若。 徐清圆抬起脸,她帷帽后的面容雪白,眼睛湖水一般。她隔着帘幕看晏倾,心中抱歉晏倾对她身份的保护,她终将辜负。 因为她也不想他冒风险。 不过是开棺罢了…… 徐清圆声音清婉,在幽夜中飘荡:“我来做这个挖坟开棺的人,风郎君是我朋友,协助我开棺便好。若是坟中躺着的人不是卫娘子,我亵渎亡魂,愿意为此受到责罚。” 杜师太猛地抬头。 女尼们惶惑:“她是谁?” “她不是跟着晏少卿的客人吗……” 大雨中,灯笼里的火光扑簌簌熄灭。湿雨淋漓,寒衣贴身。 晏倾身子忽冷忽热,情绪飘荡不定,他隔着雾看所有人,因周围杂乱的声音而全身僵硬。可是徐清圆望过来,他忽有所感。 徐清圆缓缓伏身屈膝,向晏倾行一礼。 晏倾沉默些许,回她一礼。 众人茫然看二人相互作揖,而披着男子裘氅的女郎掀开帷帽,露出清丽秀美的面容:“妾身徐清圆,诸位见笑。“ -- 夜过三更,游街早已结束,闹事泼皮们被抓,这方模仿十八重地狱造出的小世界,清寂下来。 雨水淅淅沥沥。 夜里,有一个女尼想起来自己的佛珠丢了,便出来寻找。她大着胆子走在这空无一人的十八重地狱,惶恐地低头不敢看那些狰狞恶鬼,低着头寻找自己的佛珠。 她蹲在一个小浮屠前,手伸进旁边灌木里要摸佛珠。 滴答,水溅在她额上,摸到手里一片红。 好奇怪。 她抬起头,看到雨水霖霖,一个女人穿着白衣,身子在风中飘飘荡荡,拴着白绫,吊死在了歪脖子树上。 女尼跌跌撞撞:“啊——” -- 徐清圆发着抖,克服自己的恐惧,和风若合力去挖开坟,又用凿子撬进棺盖,去打开棺材。 “笃、笃、笃……”凿子撬进棺盖的声音,闷沉急促,像夺命暗语。 晏倾怔立着,漆黑眼睛中神色空洞。他分明是个人,此时却像孤魂野鬼一样魂不守舍。 风若不停地回头看郎君藏于幽暗中的苍白脸色。 他手中动作继续不下去时,徐清圆轻声催促他:“郎君,快些。” 风若看到晏倾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帮着徐清圆,不必管自己。 棺材板被揭开,所有女尼们向后退,她们杂乱的动作,掩盖了晏倾向后退的动作。 风若终于想起徐清圆是个弱女子,将她向后推了推,自己用袖子捂住口鼻,大胆向棺内看去—— 青白的脸,腐烂的身,凝固的血,凌乱的发,睁大微凸的、不肯合上的眼睛…… 徐清圆捂住口鼻来阻挡尸体散发的味道,而她睁大美丽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风若挖出来的尸体。 泪水倏地从眼中滚落。 从三月廿五开始的恐惧,在此时落底,她终于再见到了卫渺。 风雨中,却有人撑着伞疾行,钻入乱葬岗。那人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向这边高声:“晏郎君,晏少卿,晏清雨——” 所有人看去,那在风雨中穿行的郎君,正是韦浮。 韦浮手中的伞被风吹开,衣袍飞扬在寒夜中。他脸色白如纸,声音飘忽遥远:“冯亦珠死了。冯娘子死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21(她必须独自面对命运。...) 本是前来寻找卫渺尸体,想为卫渺找个真相,没想到中途又有人惨死。 徐清圆浑身发冷。 冯亦珠死了吗?为什么……她不应该死啊。 凶手不是杜师太吗?可是今夜杜师太和她在一起,杜师太没有行凶时间。凶手若不是杜师太的话,是否卫渺也不是杜师太杀的?两个女子的死,也许还包括曾经的叶诗……凶手是一个人,还是不同的? 雨水淋漓,他们走出乱葬岗的时候,十八重地狱的阴郁诡异扑面而来。他们发现这里已经被京兆府的官吏们包围,大理寺的官吏不甘示弱,在同京兆府争执。 大理寺看到走来的晏倾:“少卿,出了命案,京兆府却包围此处,不让我等勘察。可笑!这种事,本是我大理寺的职务。” 晏倾低着头,并没有听到大理寺的告状。风若在他耳边重复了两遍他才听到,他侧头,看向韦浮。 韦浮撑着伞,带他们一同看现场。他向晏倾抱歉一笑,说:“发现尸体的小尼姑是向京兆府报的案,我等第一时间封锁此处,也是为了找到凶手。” 徐清圆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等着听他们打官腔。 但是晏倾没有说什么。 他只道:“尸体呢?” 他同时吩咐大理寺那方,派仵作去检查乱葬岗中被挖出来的女尸卫渺。 大雨中,几人走向冯亦珠尸体发现的地方。乱糟糟中,没有人顾得上徐清圆,她便悄然跟在晏倾身后踩着晏倾脚步。 她看到了。 一颗歪脖子树上,冯亦珠还穿着扮演观音的那身雪白衣袍,脸色却因死亡而青白。她吊在树上,白绫那么长,闭着眼睛没有声息。 她再不会睁开眼,挤兑徐清圆,跟徐清圆吵架,又暗自做梦,说“我要嫁给梁郎”。 徐清圆仰着头,看他们把冯亦珠的尸体抱下来。 寒风袭来,清圆打个冷战。 她想到了暴雨那夜。 那夜她握着匕首,孤零零地站在窗下,匕首的血淋湿她的手。时至今日,她依然没有走出那一夜。 尸体被放在地上,白绫被取下。非常明显的,他们都看到尸体脖颈上的勒痕,红紫一片,错乱十分。晏倾嘱咐风若几句,风若便蹲下去,他将手贴在冯亦珠脖颈上。 他起来后,告诉他们:“脖颈骨头断了,奇怪。” 徐清圆不禁问:“哪里奇怪?骨头不应该断吗?” 风若回头,见到她竟然还跟着他们,愕然一下。一个娇滴滴的女郎,跟着他们看尸体做什么? 他正要训斥,听到晏倾疲惫一声:“风若。” 风若不情愿地回答:“如果是上吊自尽,她一下子跳上去,颈骨断裂并不奇怪。但是她脖子上勒痕很杂乱,这分明不是一条白绫就能勒出来的。如果是有人勒死她,力道不均,好几次发力才能杀死她,那她的颈骨就不应该断。 “若非习武人,若非天生力大无穷者,是不可能用白绫勒死人,能把人颈骨勒断的。颈骨断裂,最大可能就应该是她跳上去,‘擦咔’一下,自己往下狠狠跳。” 风若用手模拟怎么上吊能弄断颈骨,徐清圆看他兴致勃勃,白着脸向后挪。 晏倾咳嗽:“风若。” 风若意犹未尽地收了自己的演示,耸肩:“就是这么一回事。” 徐清圆向他屈膝道谢,不再说话。 她听到韦浮和晏倾商量:“能否让大理寺的仵作来检查一下尸体上有没有其他伤口?今夜冯娘子不太对劲,游街时,她一直魂不守舍四处乱看,是否是我们一直查的前朝余孽的首领就在人群里,冯亦珠认识?” 徐清圆声音轻柔:“亦珠不会认得前朝余孽的。” 她这么斩钉截铁,韦浮回头。 他看到是她,目光温和一下:“露珠儿有见解?” 旁边的风若一下子瞪大眼,看他家郎君——你看人家!都“露珠儿”了。 晏倾微垂着眼,额上汗滴一点点加重,唇色苍白。他肩膀微微颤,眼神空茫,整个人状态差到了极致。 这本不应该。 晏倾虽身患隐疾,可他平时都能自控。他克己隐忍,几乎不在人前露出失态。他这么失态,是否是因为方才乱葬岗中发生的事? 风若低声:“郎君……” 晏倾:“我们回去。” 而徐清圆正婉婉地告诉韦浮:“亦珠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她若与前朝余孽有联络,必然瞒不过旁人。我能确定,今日下午戏台审案时,亦珠都不认识什么前朝余孽。她的死,应该从戏台事后寻找原因。” 韦浮微微笑:“下午之后,她也可能在寺中遇到逆贼。毕竟这个积善寺,有趣的很,两位师太,各有各的问题。” 徐清圆并不赞同。 但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无法干涉朝廷官员办案。她只好闭嘴,侧头求助地看向晏倾。 她吃惊地发现晏倾和风若,正要离开此地。晏倾回头对她礼貌一颔首,又与属下说了几句话,大理寺的人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撤离。 徐清圆不解:晏郎君不查冯亦珠的案子了吗? “露珠儿,你在这里?” 徐清圆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大雨中撑着伞立在街道旁边看官员办案的人,有梁丘,以及好些个半夜被叫起来的女郎们。 女郎们疑惑又惧怕,要靠梁丘安慰。梁丘安抚一圈,才发现了另一边和官员们站在一起的徐清圆。 徐清圆走过去。 梁丘看她半晌,笑:“真奇怪。你总是出现在所有本不该你出现的地方。” 徐清圆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她则问梁丘:“那梁郎君为什么出现在所有地方,又不在所有地方呢?梁郎君知道亦珠遇害吗?” 梁丘还没回答,他身旁的梁园女郎们已经不满地替他开了口:“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啊!还不是官府把我们叫起来,说要问话。 “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要一个个确定我们今夜在哪里,有没有见过冯亦珠……哼,谁知道冯亦珠怎么死的啊? “她那么轻浮,说不定是看上哪个野小子,跟人私奔,被人家抛弃了……” 徐清圆问:“为什么要说私奔?你见到了?” 被问的女子愣一下,说:“因为祖母最恨我们跟男人跑出去啊。她好端端的夜里不在寺里,在外面上吊,肯定是羞愤……” 徐清圆辩解:“她不是自杀,是被杀。” 梁园女子快要和徐清圆吵起来,梁丘夹在中间头痛无比。 而同时,韦浮那边的京兆府的官吏过来,喝问:“莫吵!冯亦珠的侍女呢?让侍女出来回话。” 梁丘抱歉说:“回官爷,我来这里之前,就意识到亦珠的侍女会比我们知道的更多。当时就已请人去找亦珠的侍女……”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抛来梁丘身边,跟梁丘说:“郎君,你那盆花的花瓶,我好像给弄坏了……” 梁丘打断:“不说什么花了。亦珠的侍女可有找到?” 小厮气哼哼道:“没找到!那个丫头,估计跑了!我和人去冯娘子住的屋子,发现东西少了很多,很多金银财宝都不见了。我看啊,是那个丫头发现了什么,卷走了冯娘子的财物,跑下山了。” 徐清圆脑子里,登时浮现冯亦珠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女。 现在想来,那个侍女确实很奇怪。 每次她和冯亦珠争执,那个侍女都低着头不帮自家女郎。而且那个侍女生得高大,比寻常女郎要高半个头,真的和旁人不一样。 韦浮听闻,吩咐道:“立即下山张贴告示,发布海捕文书,捉捕那侍女。哪位女郎记得那侍女的长相?请口述,协助我们画像……” 众女都不站出去,低着头嘀嘀咕咕地商量。 徐清圆默默地走上前一步,行了礼。她说:“不必口述,我可以画出人像。” 韦浮愣了下,眉目舒展:“是,差点忘了你阿爹是谁了。” 徐清圆勉强回以一笑。 她依然魂不守舍地回头,试图张望晏倾。但是雨水霖霖,远近山峦重叠生雾,大理寺的官员是真的全都离开了。 雨点砸在面上,冰冷如刃,徐清圆恬静站着。此时,她有些懂韦浮那日说的话了—— 暮色已至,华灯初上。她必须独自面对命运。 -- 晏倾撑到回去,便发起了高烧。 风若贴身照顾,一夜不敢离身。郎君被噩梦缠身,手紧抠着身下被褥长榻,指甲用力地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冷汗淋漓,眉头紧蹙,却连梦境中,都半点儿声音也不发出。 -- 次日,长安皇城中开衙。 大理寺中,案牍久未处理,堆积如山。众人只好前去找大理寺正卿,请府君处理政务。 已经五十多岁、快要致仕的老头子在家中后花园逗孙女玩,逗得孩童咯咯直笑。 大理寺官吏说明原因,这位大理寺卿抱着孙女坐在摇椅上,慢悠悠道:“本官不是说过,大理寺一切政务,都由少卿处理吗?” 来请人的是一位大理寺丞,他非常无奈:“少卿不在!” 这位大理寺卿,名唤左明,是前朝最后一次科举中及第的榜眼。据说老当益壮,熟知律典,皇帝便将他派来大理寺。可是在大理寺官员们看来,这位正卿从来不理事务,把所有政务都推给了他们的少卿。 所谓的“老当益壮”“熟知律典”,他们一丁点儿都没看出。 大理寺卿浑浊的眼睛抬起,他这才让家中仆从上前,将孙女带走。 而他低声神秘问:“少卿莫非病死了?哈,我就说他那个病歪歪的样子,活不了几年。” 大理寺丞受不了这位正卿的不着调,严肃回答:“……据我们所知,少卿去了义宁坊的积善寺。今早我们得知,前朝余孽在那里作案,疑似杀了一个女郎,咱们大理寺和京兆府都在查。为了那个案子,连公主都被困在积善寺,不让回来。哦,被困的还有宰相府中的郎君,梁家那些老老小小……” 大理寺卿面色一点点肃穆,他站起来,踱步两圈。 他回头,肃然嘱咐:“这个案子,让少卿不要参与。京兆府想要这个案子,就给他们嘛!咱们这里案子已经堆成山了,不缺一个前朝余孽的案子……你立刻派人上山,让晏清雨回来。” 来人正要离开,又被大理寺卿叫住。 这位大理寺卿抚着白须,长叹一声:“哎,恐怕清雨不理你们,他只听本官的。且让本官亲自写个手书命令,你们拿去把他骗回来吧。” 来请人的官员们,真的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22(将所有人围在一起,告诉他...) 天刚亮,晨风侵雨,积善寺掩在云翳深处。 上山的官员撑着伞走在泥泞中,弄脏了衣袍。他们气喘吁吁地大清早冒雨登山,便是来找大理寺少卿,传递大理寺卿让少卿下山的命令。 而这山道蜿蜒迂回,放眼望去只见叠嶂亘延,山色苍翠欲滴。灰蒙蒙的云压着高耸入云的树峰,些许阴森。 官员回头和人说笑:“这雨再大些,所有人困在山上出不了门,积善寺岂不像孤岛一样?这要是有敌人……” 身后官员重重咳嗽。 说笑的官员回过神,心里一跳,连忙补救道:“不过少卿要和咱们回去了,这里有什么事都交给京兆府得了。他们站在太子那一方,急需政绩。正卿平时吊儿郎当,这次却不糊涂——咱们大理寺,不掺和他们的事。” 这么一行人上山的时候,积善寺因为连续几次事件,气氛阴郁紧张。 徐清圆端坐于案头,案几上用黑白棋子模拟不同人物。兰时几次进出,见女郎静坐于那处,许久未动。 兰时劝:“娘子,卫娘子的尸体在这里找出来,就说明杀害卫娘子的凶手和积善寺有关,你的冤屈基本洗清了。而冯娘子被杀害的时候,您又跟晏郎君在一起,也没有嫌疑。 “如今我们清清白白的,管他们那些事做什么?我看呀,等这个案子破了,咱们就赶紧搬出梁园吧。这里太恐怖了。” 搬出梁园…… 徐清圆喃喃自语:“亦珠是不是因为想搬出梁园,才被害的?” ……毕竟戏台那事牵扯到一个私奔的女郎,梁老夫人反应又那么奇怪。正常女子都应该害怕。 再或者——“是不是因为我和亦珠说,想知道以前失踪的那些女郎的故事,亦珠才被害?” 冯亦珠的遇害背后,凶手一定是出于一个他们都尚未发现的原因才一次次出手。 徐清圆一直想找出卫渺和冯亦珠身上的共同点——可是除了同是梁家收养的孤女,这二人性情大为不同,甚至祖母喜欢卫渺而不喜欢冯亦珠。 徐清圆缓缓地将一枚白子,放在代表冯亦珠的黑子旁边。 她盯着这枚白子,目光又上前逡巡,落在代表卫渺的黑子旁边空白的地方。 卫渺死后,服侍卫渺的侍女就再没出现过了。那个侍女,是生是死? 而服侍冯亦珠的侍女离开,到底是偷跑,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而逃跑?她卷走了冯亦珠的所有财物,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命? 兰时再一次进屋熏香,见徐清圆忽然抬头,乌黑的眼睛望着她:“亦珠那个侍女,确实很奇怪,对不对?” 昨夜,徐清圆将画好的侍女画像送给韦浮。韦浮投桃报李,告诉她梁丘没有撒谎,京兆府的人追查时,确实有找到女子逃下山的脚步。但是后来雨太大,追捕的人失去了方向。 兰时心中觉得娘子多事,何必管那些。 但是娘子问她,她便点头:“是,这个侍女很奇怪。娘子知道的,咱们刚来梁园时,初来乍到,怕冒犯了谁,我自然要和梁园的侍女们打好关系。只有冯娘子的这个侍女不理睬我,不管我送她什么,她都原物退回。 “大家说,她名字叫‘阿云’,是个哑巴。在去年年底时饿晕在梁园府门前。梁园好心收留她,她就来给冯娘子做侍女了。” 徐清圆抿唇,微微出神,捏着棋子的手指颤一下。 大家都说冯亦珠轻浮、愚蠢,可是梁园那么多孤女嫌弃一个哑巴侍女的时候,是冯亦珠让阿云待在身边。徐清圆和冯亦珠吵了那么久,从来没见那个叫阿云的侍女帮过冯亦珠什么,冯亦珠却依然留着这个人。 人生艰难,孤女难行,落难过的人抓着好不容易看到的救命稻草不肯放,也会怜惜同伴。 这样的人,怎可能自尽? 徐清圆问:“你说那个阿云,是去年年底才来梁园的?你确定吗?” 兰时仔细回想,肯定点头。 晦暗室内,她看到女郎面色苍白一下。 徐清圆推开案头棋子,站了起来。徐清圆看着窗外景致,面露忧色。 她喃喃自语:“兰时,我有一个很糟糕的猜测。 “去年年底,阿云入梁园。上个月,我在梁园和卫渺的死扯在一起。昨日,冯亦珠吊死在树上。再前几日,泼皮在街上伤人时,和我扯什么前朝。而你是否记得,去年年底,我阿爹失踪,我和你一起进京来梁园? “所有这些事,都发生在我阿爹失踪之后。卫渺与冯亦珠,一个是我的好友,一个是总与我吵架的死对头。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背后凶手针对的人,其实是我?” “哐当”,兰时手中的木盆吓得摔下去,盆中水泼洒出来。 兰时齿间战栗,反驳道:“娘子没听说吗,在我们来之前,他们梁园就不干净。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要针对娘子你?无论如何,娘子只是一个弱女子。他们难道想恐吓娘子吗?” 徐清圆思量半天,微微一笑:“我只是猜一猜。对方未必是针对我,不必害怕。” 兰时怎能不怕? 兰时怂恿她:“……咱们去找晏郎君好不好?” 徐清圆蹙眉,想到昨夜晏倾离开时的面色。她微微摇了摇头。 她看着窗子,担忧起他的病情。 卫渺生病的时候,谁也不见谁也不能碰,不然就会大哭大闹就会疯狂。而这般不堪的模样,她很难想象会发生在那个清风明月般的郎君身上。 想来晏郎君也不愿意让他们看到他的那一面。 -- 晏倾一夜陷入梦魇,风若就守了一夜。 风若担惊受怕,看到晏倾在梦中苦苦挣扎,手指抠出连续血痕,身上尽是虚汗。可即使这样,风若但凡碰他一下,他的受惊都非常剧烈。 风若便看着晏倾这么苦捱,自己却毫无办法。 而陷入梦魇的晏倾,如同沉默地走在那条刀山火海的血道上。都是些过往的事,都是些他这些年不断受折磨的起因—— “他不能和人说话的,他连字都看不到。他是哑巴,是瞎子,是耳聋,是心盲,是傻子!我们别理他。” “他根本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清雨,你真的感觉不到我们吗?清雨,你什么时候能够睁开眼,看看我们啊……” “清雨,快跑——” 他直面梦中各方指责和折磨,他梦中的这些声音,是他平时能听到的最多的声音。而晏倾依然沉默,他穿梭过那些火海,走过那些荆棘,多少恶鬼在下方拉拽他,他却始终视而不见。 那些恶鬼说:“下来吧,陪我们吧。” “既是魔生地狱,何必眷恋人间?” 混沌中,晏倾隐约听到风若的哭声:“哥哥死了,我只剩下郎君你了。郎君你要是熬不过来,我连个亲人都没了。” 晏倾听着梦中那些声音,也听着梦外的声音。 他想到那么些年的岁月—— 少时读书,《大学》中说,“如保赤子,心诚求之。” 那便如保赤子! 他毕生所求,大千世界,心赤如初,鬼魅莫侵。 -- 风若慢腾腾地接见了那些官员,打着哈欠端着木盆进屋,准备趁郎君入睡的时候帮郎君擦擦身子,让高烧退一些。 结果他推开门,便看到晏倾站在屏风旁,清风簌簌。 他愕然。 “哐当。”手中木盆落地,水花四溅。 晏倾回头看他,对他微微颔首。 风若瞪直眼,万万没想到昨夜病成那样的人,现在居然站了起来。 晏倾披着青袍,长发贴面,眉眼清润。虽然看着苍白虚弱,精神却好似不错。这位病弱郎君垂目看他,目中带着些笑。 晏倾认真地看他半晌,打招呼:“风若。” 郎君居然主动跟他打招呼,风若受宠若惊,同手同脚:“……您醒了啊。” 他有些尴尬地蹲下去捡木盆,顺便跟晏倾报告官员请他下山的意思。他察觉郎君在盯着自己,心里却始终忐忑,纳闷怎么突然病好了。 晏倾打开窗子,看向窗外雨,说道:“自然应该下山。只是雨越下越大,积善寺像个孤岛一样与世隔绝。这里若是发生什么事,和皇城联络,都需要许多时日。” 风若挠头。 晏倾:“这是杀人越货、栽赃陷害、搅浑局势的好时机,好地方。” 风若:“……!” 晏倾再垂眸:“我们走了,韦郎君一心追查逆贼之事,恐怕不会关注梁园案。不如给一个机会,让两个案子有牵连,让韦郎君非查梁园不可。如此,才不辜负徐娘子。” 风若:“……虽然我没听懂,但是感觉您安排得很好。” 晏倾回头,温温和和:“那便出去通知寺中所有人,我要离开此地,回大理寺办理积压的公务。这里的案子,我不管了。离去前,积善寺不如设宴为我送别。将所有人围在一起,告诉他们,我要跟他们讲一个故事。” 风若:“什么故事?” 晏倾:“杜师太和梁丘的爱情故事,叶诗被杀害的故事,多年以后,杜师太再次行凶杀害卫渺的故事。杀害卫渺的凶手和杀害冯亦珠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但我们都知道凶手是为了守住梁园某些东西。 “这个故事,也许能给人一些启发。风若,你去安排吧,就说本官宴请诸君,请诸君务必赏脸。” 风若干干地应一声,往外走。他走着,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风若又折返,重新推开门,探头看郎君。 晏倾仍站在屋中,秀致端方,君子如玉。他对侍从颔首:“风若。” 风若呆呆地看着他,目中渐渐涌上悲意。 风若问:“你以前几乎注意不到我,更不可能主动叫我的名字,和我说话……郎君,昨夜之后,清晨我离去后,你是不是又服药了?那个据说服过四次就生机耗尽的‘浮生尽’?” 风若恨声:“那可是毒啊!我们不是说好不服药了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锁梁园23(原来她长着这样的样子。...) 晏倾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水,清盈,乌润。 好像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他的眼睛始终犹如赤子,没有变化。 听到风若的问题,晏倾沉静地看着侍从眼神中努力压抑的痛楚。这种感情他以前隔着云雾,从来没看清过。而今他却看到了。 这就是“浮生尽”的作用。 晏倾便缓声:“服药治病,有什么不好呢?我心里有数。” 他必须治疗自己的隐疾,必须走出自己的舒乐城,安然窝。爱他的,恨他的,期许他的,怨怪他的,好像全都消失了,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些都不曾真正消失。 生既苦顿,慕色已至,人人面容模糊。他不能只做夜色里疗伤的寒潭鹤影。 晏倾望着风若的眼睛,肯定地重复一遍:“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比往日要好得多。你不必担心。” 风若急急道:“这都是你服药后的幻觉!那个老神医不是说了么,这个劳什子‘浮生尽’,会一点点治好你的隐疾,可是代价是,你每一次服药,身体精神兴奋一段时间后,就会比原先更加颓废,更加病弱。 “那骗子神医,说如果服了四次,命就没了。你本来就已经服了一次,现在又没有什么危急关头,何必再次服药……你不要命了吗?” 针对晏倾的隐疾,风若其实一直半知不解。他兄长去世前,将郎君托付给他,他便要用性命一生一世地去守护郎君。他和郎君身边的人都不同,其他人希望郎君带给他们些什么,他却只愿郎君活着。 兄长说,郎君病得厉害,不要刺激郎君。 可是风若从来没见过晏倾真正病得厉害的时候。他到晏倾身边时,晏倾就已经服用了“浮生尽”第一次药。 在风若眼中,郎君只是害羞了些,不太喜欢和人待着些。这原本不是什么大毛病,为什么要服药? 晏倾解释:“你不知道隔着雾看人的感觉,不知道我要做的很多事,都受制于身体原因而无法做。我觉得自己如今很好,我甚至可以让你碰一碰我……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不会再服药了,你去安排寺中筵席吧。” 生死对他来说并无意义。 死亡甚至是一种解脱。 只是……还活着的时候,他有很多事情想做。 他愿意一步步走出迷雾,见一见这个尘世众生。“浮生尽”,到底是治他病的灵丹妙药,还是催他命的慢性至毒,那都没什么关系。他这一生,感情迟钝麻木。遗憾多了,再多些,也并没有太大感觉。 此时此刻,晏倾看着风若在自己眼中清晰了很多的眉眼,忽然想起了徐清圆。 她长的什么模样呢?是可怜娇弱,是故作算计,还是木讷美人? 风若看晏倾这般,也不好再说什么。药都服了,他再说有什么用! 临去前,风若咬牙切齿地威胁:“不许再服第三次药了!不然、不然……不然我就恨你一辈子!” -- 晏倾必然是私下里和韦浮又商量了些什么的。 以至于积善寺佛堂中这场夜宴,气氛诡异。 夜里雨停了,所有人都来这座偌大的佛堂中参加晚宴。来的人包括梁园众人,京兆府官吏,大理寺官吏,来请晏倾下山的官员,昨日唱戏的戏子们,积善寺的女尼们,甚至还有临时被关押起来的江师太。 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的人聚在一起参加夜宴,因为人数众多。借用了积善寺最大的佛堂。 只因晏少卿说,务必让所有人待于一堂。 金身塑造的佛祖身量巨大,慈悲地俯视着下方的凡人云云。入夜了,筵席采用的是“食案”,各自用膳。于是侍女们端着食盘,进出入云。 两排灯烛光,一点点亮起。 徐清圆跟着梁园众人入座,她如今不得老夫人喜欢,不能坐在老夫人身后,便坐在女郎们最边缘的地方。 她盯着佛堂中点燃的这些灯烛火光。 也许是灯烛太少,堂外又太暗,还有江师太、杜师太这样的疑似凶手赫然在座,这一切都让徐清圆不安。 她感觉到一道灼灼目光盯着她。 抬头,她看到是与广宁公主挨着坐的那位宰相家郎君,林斯年。林斯年端起酒樽,戏弄地向她举杯致意。他专注看她,那种眼神肆意森寒,让女子心中不舒服。 徐清圆低了头,不理会那人。 而她又感觉到另一道柔和目光。 她抬头,看到了刚进佛堂、与韦浮站在一起的晏倾。他面色还有些白,但是精神矍铄,目光乌黑温润,他望她一眼。 徐清圆目中光轻轻一亮,又低头躲开。 她听到旁边女郎们的讨论—— “难怪说是‘长安双璧’,晏郎和韦郎都像美玉琳琅,很好看。” “韦郎君是大世家出身的啊,但是听说晏郎不是寒门出来的么,怎么也这么好看,这么有气质呢?” 徐清圆光是听她们的讨论,便不知为何,面颊发烫。她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掩饰地喝口酒,又被酒液呛住。 旁边兰时大呼小叫:“娘子没事吧?” 广宁公主暮明姝慢悠悠地转着手中酒樽,将众生相看在眼中。她生得美艳无比,辉煌璀璨,神色却冰冷,没什么笑意。 她被困在这个积善寺,只因案子未破,谁也不能离去。而从昨天到今日,皇城中的皇帝只传来一句话,“知道了”。 公主自嘲一笑,仰颈喝酒,酒液烫胃。 -- 晏倾是办宴者,他坐于主座,再将他即将离去的消息说一遍。 风若谨慎地站在晏倾旁边,昏暗的灯烛火光中,从晏倾这个主座角度,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中。 听到晏倾即将离开的消息,有人松口气,有人皱眉,有人生忧。 晏倾:“说些有趣的。今天早晨,本官和风若走访寺中,从唱戏的戏子们这里问出,原来‘说良缘’这出戏,果真是积善寺的江师太给他们的。” 紧张的戏子中一人站起,绷着声音回答:“回少卿,是这样的。我们之前从来没听过‘说良缘’这出戏。是江师太告诉我们,梁园郎君女郎们喜欢听戏,老夫人也会喜欢。我们若想要更多赏钱,就唱好这出戏。” 众人早知道,这场夜宴不会简单。 他们一同看向那个之前被关押、今日被放出来参宴的江师太。 江师太坐于佛堂最外围,屋外的风时而簌簌吹着她后背,让她胆颤。她抬头,看到晏倾面容藏于晦暗烛火后,时明时暗。而晏倾身后,足足两人高的金身佛像慈悲俯视。 这鬼魅的场景,让江师太收起了自己的轻视和小心思。 江师太看了一眼那个端坐女尼们身前的师妹,嘴角一扯:“说良缘的戏本,我是从师妹房里偷出来的。寺里其他女尼们,既没听说,也没见过这戏本。” 从杜师太那里拿到的“说良缘”,起码能证明杜师太认识叶诗。 提起“说良缘”,梁家老夫人神色变得不安,向外张皇,梁丘低头安抚她。 风若在晏倾身后朗声道:“不错,我今日和郎君一同走遍寺庙,问了你们所有尼姑。尼姑们都不知道寺里面有这么一个戏本。佛寺固然经常被当做戏园来唱戏,但不至于自己寺里藏着一个戏本,却谁也没听过这戏。” “说来说去,”杜师太冷淡开口,“晏少卿仍是怀疑我。但我听说大理寺的晏少卿最讲证据,最为公正。难道晏少卿找到了给贫尼定罪的证据?” 晏倾看着这位妙龄出家的师太,幽火下,对方冰凉眼神中,嘲弄万分。 显然这个女人准备得太好,就连昨夜乱葬岗中被问出来的惶恐,今日她都重新藏了起来。 这种蔑视律法的态度,让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官吏们齐齐看来。 晏倾则缓缓开口:“不错,没有证据。本官在韦府君到来之前,曾试图搜查全寺,查找你作案的证据。本官当时便已经怀疑你,但是在风若将你的度牒拿回来之时,我仍然没找到关键证据。无奈之下,本官只好与韦府君一同继续泼皮案,暂时放过此事。” 他示意官吏承上江师太那件袈裟,铺在筵席中间空出的廊道上。 晏倾看着袈裟:“杜师太说袈裟上掉了一颗珍珠,但是本官实则扯掉了三颗珍珠。你只扫一眼,便断定是一颗,想来是那颗珍珠是你扯掉的。你用这袈裟,冤枉了江师太。” 江师太眉头一跳,本想大骂,但是此时场景太诡谲,她瑟瑟没敢开口。 杜师太:“一件袈裟,证明不了什么。” 晏倾:“不错。那被你扯掉的袈裟上的珍珠,定然有些痕迹能够定罪。但是珍珠太小,这几日,大理寺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那颗珍珠。也许是珍珠已经被渡到了山下,也许是拿走珍珠的人不敢顶风作案去贩卖珍珠,也许是珍珠还在寺里某个角落,我们没有找出来……但总而言之,这个证据找不到。” 晏倾从怀中取出一把用手帕包裹着的匕首。 梁园众人皆疑惑,女尼们茫然,杜师太冷静。 徐清圆揪紧手中帕子,呼吸急促。 晏倾将匕首放于案头,打开帕子,众人看到已经生锈的血迹。 晏倾摇头:“唱戏那日,大理寺悄悄搜索寺庙时,我也曾试图找刀鞘,看能否与这把匕首对上。但是刀鞘也没找到,凶手杀人后,将刀鞘也处理干净了。” 晏倾平声静气:“本官意识到,凶手作案是个熟手。凶手考虑了方方面面的疑点,也知道大理寺会查案。本官在面对一个对官衙办案手段很熟悉的敌人。” 晏倾看向梁家众人,依然和气:“你们想来还不知道,积善寺后山十八重地狱后锁了山门的乱葬岗中,有一个叶诗之墓,还死了一个叫卫渺的娘子。叶诗的故事时间太久,梁园女郎进进出出,也许现在被梁园接济的你们,不知道叶诗是谁。但是卫渺这个名字,你们应该知道。 “据本官所知,不久之前,卫娘子还是梁老夫人看好的孙媳。她乖巧安静,梁老夫人很喜欢她。” 梁园女郎们一阵惶然:“什么?!” “卫渺死了?她不是出去嫁人了吗?” 梁老夫人目光灼灼:“珠珠死了?不,珠珠没死!” 梁丘安抚她:“一个墓,不能说明什么。” 他再抬眼,目光幽若地与晏倾对上,他问:“敢问少卿,谁告诉你,我祖母看好卫渺,想让她做孙媳的呢?” 徐清圆手帕贴于心口,额头渗汗。不知是这里佛堂中灯火太暗,还是审案气氛太逼仄,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而她听到晏倾温声:“本官猜测罢了。” 徐清圆抬头看晏倾,眸中湖光潋滟生波。 晏倾却不看她,而是重新看向杜师太: “本官没有证据,便只在临走前讲个故事吧。杜师太今年不过堪堪二十三。据本官所知,多年前,叶诗还在梁园的时候,梁园郎君有一个自己喜爱的女郎。本官让大理寺查访民间,却不知道梁郎君喜爱的这个女郎是谁。本官便只好判断,也许是梁园里的女子。 “前朝战乱之际,户籍丢失,百姓流离,只有这时候,梁园接济走投无路的女子进入梁园,梁郎君与这女子日夜相处,心生爱慕。 “动情后便想相守,然而老夫人看好的人,是自己娘家的侄女,叶诗。老夫人娘家人尽逝,她希望梁郎君和叶娘子喜结连理,慰她心怀。但是她的决策,让三个年轻人陷入痛苦。 “于是,杜师太铤而走险,杀了叶诗,却告诉世人叶诗是与人私奔了。她杀了叶诗,以为便能嫁给梁郎君。但是梁老夫人因叶诗的离去而发疯发病,日日夜夜思念叶诗。梁郎君也不可能娶一个杀死叶诗的女子。 “无奈之下,杜师太遁入空门。她与梁郎君依然相爱,暗度陈仓,却无法相守。梁园在叶诗失踪后,年年紧闭府门,不许府中女子们出门,却每年固定会来积善寺烧香拜佛。我不知是老夫人真的喜欢积善寺,还是梁郎君在此周旋,想每年与自己的爱人见一面。梁老夫人因为叶诗的离去神识不清,错把府中女郎们当做叶诗的替身,‘珠珠’的替身。时间久了,她便以为珠珠还在。 “多年后,杜师太在为梁园做法事时,听到老夫人要卫渺嫁给梁郎的话。杜师太惊怒,没想到自己做错一件事后,更多的错事接踵而来。她在梁园杀害了卫渺,梁郎君发现后,不得不帮她隐瞒。 “于是……” 徐清圆站了起来。 她突兀地起身,灯烛光照在她身上,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 堂外无雨,狂风大作。 徐清圆低着头,轻轻道:“梁郎君告诉我,我们去积善寺散心吧。” 她抬起头:“我们不是要去积善寺散心,我们是要去积善寺将卫渺的尸体埋起来。” “我走出梁园高耸的重檐歇山大门楼,在灯火辉煌中看到了晏郎君。 “我求助晏郎君,说梁园死人了。梁郎君意识到我知道了,但是我是大理寺重点看护的嫌疑犯,梁郎君知道大理寺会为了我而查梁园,卫渺的尸体便不能留于梁园。 “卫渺的尸体,只能藏在积善寺的乱葬岗中。” “哐当”,狂风敲打堂门。 杜师太撞翻了酒樽,尖叫刺耳:“你胡说!” 梁老夫人一把推翻食案,厉声:“胡说,胡说!珠珠没有死,珠珠还活着……” 梁丘和众女郎按住要冲出食案的老夫人。 坐于案头的晏倾,与一步步走来、立在堂中的徐清圆对视。 徐清圆说:“我帮郎君梳理梁园之事。” 她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 她风致楚楚,美丽,虚弱,秀致。 他以为她只是普通好看的女郎,但原来她好看得很“明艳”。 原来她长着这样的样子。 昏暗的堂室,第一次真正看到徐清圆长相的晏倾袖中手微缩,紧扣着案木,睫毛颤抖,极为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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