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芝》 第 1 章 雾清山常年云海奔腾缭绕,山脚绵延数里更有迷雾叠嶂,若非常年久居在此身怀丰富经验的山民,寻常人不会独自到雾清山的范围。 曾有不少没进过山的村民贸然到此,绕了整夜都寻不到雾林外的出路,又遭山中猛兽袭击丧命或断胳膊缺腿的,日子一久,山民都宁肯去其他山岭采集,绕到雾清山的人就很少了。 高岭绵长,偌大的山谷空寂无声。 仲秋才过,枯衰泛黄的林叶层层往山中各地铺叠。 深山中一处山涧下游地,盘旋许多林中白鸟。 它们成群绕翔扑飞,不一会儿落在冰凉的泉石上,爪子勾在石板前发出哒哒声响。 一群白鸟歪过头,圆眼盯着一个隆起的可疑物体。 它们伸长喙往那物叼啄,鸟儿们突然抖擞亢奋,扑棱白羽尖叫,嘎嘎桀桀。 直到山涧边传来沙沙的声响,惊扰了白鸟们。 成群结队的山鸟喙上叼起破烂的条物沿声音的源头飞走,振翅扑棱,震下许多枯黄林叶。 一双沾了泥,色泽白润的足踩在层层堆叠的枯林黄叶间,身量纤小的少年停下,微微启唇,仰目张望从头顶扑飞而过的鸟。 黄叶打着旋儿转悠着落在少年额边遮住双眸,盖住一双清凌凌如星子的眼,还有一片叶贴在润红的唇畔。 他伸手将嘴角的枯叶摘下,眉眼仿如弯月,笑眯眯的,充满好奇注视手心的叶子。 像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少年追逐飞去的洁白林鸟。 他沿路跑,越跑越快,脚下踩过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直至再也追不上鸟儿,望不见白花花的影子后才略有落寞的停下。 干燥温暖的日光从林枝间隙中穿透,少年盯着足背的光点,放下枯叶,抱紧用怀里大叶兜住的物什,继续朝山涧的方向前行。 少年停在水边,从大叶子里掏出一枚红果和一把青草。 草叶浸入水中,取出来抖抖,而后就着青叶上的水珠,一把将草叶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啃咬起来。 鲜甜中包含草木青涩的味道使得少年舔舔嘴角,美好甘甜的滋味使得他舒服地弯起眼眸,笑容烂漫。 他蹲在山涧旁边的石块上,小口小口而珍视的将一把青草吃干净后,拿起剩下两枚红果子认真洗净。 洗好果子,少年捧起红果揣在身前,眼神里流露不舍,显然有些舍不得立刻将它们啃咬入腹。 摘这两枚红果费去他好大的功夫,最终少年还是不忍将它们立刻吞下,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塞入衣袍的兜内藏好,继续沿水边摘一些青草进食。 少年就着山涧旁生长的草叶吃饱了,他专挑又嫩又甜的草吃,嘴巴里充满甘甜微涩的味道。 他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先坐在日光下的石板上晒晒日头小憩,听到水中传来的动静,即刻起身,悄悄蹲在水泉边,眼也不眨地出神望向水里头游来游去的鱼。 少年目光包含渴望与艳羡,他抓不住灵活的鱼儿们,还十分畏惧深水,过膝盖就怕得不行了,因而只好在水边看看。 许是蹲久了,少年看上去呆而无害,一只山间白鸟落在他身侧,和他大眼瞪小眼。 山鸟比他胆子还大似的,红喙上叼了根布条,细长的爪子抬起朝他靠近。 少年蹲着向后退开几步,山鸟桀桀大叫,抖落几根羽毛,布条都不要了,振翅飞走。 少年手心捧起山鸟落下的白色羽毛和一根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扭头张望方才还在水中嬉游的鱼,此刻早就不见踪影。 他手攥鸟毛和布条继续沿下游的方向前行。 少年喜欢漫无目的地在这座空旷绵长的山岭中晃晃荡荡,若遇到新鲜没有吃过的草叶,则会守在原地几日,守宝贝的似的吃够了再离开。 山中无日月,日复一日。 他停在下游一处岸边,双足踩在湿泥上,目光欣喜地落在成群冒头的鱼儿身上。 良久,弯腰和蹲下的姿势都使得少年腰酸腿麻。 他不得不离开此地,正依依不舍准备离开时,突然扭头对着左侧不远一处隆起的方向窥望。 少年抱紧怀里用大叶子兜好的叶子和鸟毛,迟疑地迈出几步。 步子越迈越小,最终还是扭头,朝隆起的不名物什靠近。 他有些拘谨地呆看眼前躺倒的人,那人侧身背对他,看不见脸,于是又慢吞吞挪到对方正面。 少年蹲下,神色纠结。 他伸手推了推,费了些劲才将对方翻到正面,从头到脚没一处好的,破破烂烂,衣物许是让林里的鸟叼坏了。 他唇瓣微动,小声叫唤一句:“人。” 破破烂烂的人没有丝毫反应,身上的衣物粘满泥泞的土,布条被山鸟们用喙啄烂了。 人的身体露出些许皮肉,隐隐有股腐烂血腥的味道涌进少年鼻腔。 少年蹲了许久,慢慢地又推了对方一下。 他的眼里有些许失落,脸木木的。 少年言辞生涩,喃喃自语:“人,你死了吗……” 半晌,一只长尾青羽的鸟落在他边上,桀桀鸣叫,好似在拟着人声叫唤灵芝。 灵稚偏过脸,和长尾青鸟对上眼睛。 他嗫嚅着:“我、我遇到个死人……” 但似乎又没有完全的死透。 灵稚拥有独特奇异的感知,他尚未从破烂人身上感到僵死之气。 迟疑片刻,灵稚将大叶子兜好洗干净的草叶珍果放在一旁,迈向水源。 他用大叶子盛了些许水,重新回到破烂人身边蹲好。 干净圆润的指腹贴在破烂人唇边,试图掰开对方的嘴巴喂进去一些水。 叶子上兜好的水大部分落进泥中,小部分喂进破烂人嘴里。 灵稚再次跑去装水,他古怪地盯着破烂人脸上沾染的乌黑泥渍,水哗啦啦的洒向这张黑脸。 灵稚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手指贴在树叶上朝破烂人的脸搓搓弄弄,还真把对方脸上混了血的脏泥搓洗下来。 他望着破烂人微微出神。 灵稚常年生长在山上,几乎接触不到人。 过去见过几次,都是山民们深入山内采药捕猎时,他抱着好奇心悄悄跟在山民四周藏在暗处窥视。 后来灵稚胆子大了一些,会小心跟在山民身后下山。 山脚远一点的地方有座村子,人很少,他把村民的每张面孔都悄悄打量过了,唯独没见过破烂人这般的。 破烂人是灵稚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虽然他看起来就快死了,眼睛也没睁开,但灵稚就是觉得对方好看。 他伸出手指摁在破烂人眼皮上,企图掀开对方的眼睛。 那双闭合的眼似乎睁开一丁点儿,灵稚吓得放手。 他又开口:“人?” 破烂人没有动静,灵稚呆呆盯了片刻,转身收拾他时下爱吃的叶子和草。 灵稚抱起怀里的草叶走走停停,走几步就会扭头观望。 他出来已有好多时日,在接下去的几场大雨降临之前,该准备多一点草叶和果子储备,回洞府内安稳躲好。 最终,步子没挪多远的灵稚转回破烂人身旁,他用藤条把采集好的草叶绑在身前,对破烂人无从下手。 干瞪眼半晌,伸手抓起破烂人的手开始艰难拖动。 暮色四起,倦鸟归巢后灵稚才将破烂人拖进自己修建的洞府内。 洞府位置隐蔽,不细心查探很难发现此地有入口。 因为好些时日没回来,洞口处杂草生长颇茂,灵稚稍作修整才将洞口打理干净。 他把好不容易拖回洞口的破烂人搬入洞内,破烂人虽浑身有伤,看起来就要死了,但分量于灵稚而言,也叫他一顿吃力。 灵稚拍了拍两条软麻的手臂,坐在干草铺叠的地方,从身前取下几根草叶慢慢吞咬。 吃完草,又将两枚果子掏出来。他自己先吃一枚,第二枚犹豫着是要自己吃还是分给破烂人吃。 灵稚懵里懵懂地盯了好一会儿,转去洞府后不远的地方用叶子接了些水回来。 他给破烂人重新洗脸,望着昏迷不醒的破烂人,灵稚擦了擦没舍得吃的那枚果子,送到对方嘴边。 “吃啊……” 破烂人不省人事,自然吃不了。 灵稚只好捏烂果子,蹲在破烂人面前掀开对方的唇让果汁沿唇缝缓慢渗入。 灵稚在洞府内睡了一夜,翌日,天黑沉沉的,胸腔闷窒,山谷内分外安寂,仿佛压抑着躁动,大雨就要到了。 赶在雨下之前,灵稚从四周又摘了些他已经吃腻但可以填腹的草和果实回来。 他望着躺在干草堆没动过的破烂人,抓起一把药草,撕碎后让汁水沿他的唇没入。 灵稚天生就会识别草木是否具有药性,他给破烂人勉强的喂进一点药汁,用盛在陶罐里的水洗手,才背过身专心享用剩下的果子。 正当灵稚沉浸在果子鲜甜的味道时,脚踝忽然一紧,他直往后跌,嘴里发出痛呼。 有一股重力直把灵稚向后扯去,细细的一截颈子被重力禁锢。 破烂人整个压在他身前,高大修长的身形完全照着灵稚纤小的身躯,他受惊地睁大眼眸,对上一张苍白俊美的脸孔。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文如文案,种田风的狗血~! 喜欢的求个收藏~谢谢大家! 第 2 章 雨势浩大,砸得山谷轰隆隆作响,黑沉沉的云倾压在山岭上,远目望不见几丝天光。 灵稚缩在洞口后,迎面扑来的风夹着泥混着雨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抓起几把周围的草藤往洞口堵塞,揉揉发痒的鼻尖返回山洞内边,紧了紧裹在身上薄薄的衣袍。 这身衣袍是灵稚当初下山后用一把药草跟其中一间农舍的主人换来的,那农户家中的老父夜里上山时被石块砸中,灵稚恰好经过,将受伤昏迷的老人拖出来。 他守在边上一夜,直到老人被家人救回去。 后来老人醒了,告诉家中长子说自己被山里的一名少年所救,农户就去了救治老人的地方足足等了几日,灵稚慢吞吞出现,拒绝了对方的报恩。 彼时他衣不蔽体,身上穿着用草藤编织的衣物。 虽然衣物狼狈,但农户却以为看到了山中的小仙灵。 农户要给他几身衣裳,灵稚眉眼笑弯弯的害羞推拒,只要了一身,还不是白白要的,送给对方一把自己摘的药草才拿了衣袍离开。 衣袍并不合身,宽大的罩在灵稚瘦小纤细的身子上,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吹跑。 灵稚穿了人的衣袍,过好些时日才习惯,袖口和裤子往上翻折一段,也能凑合了穿。 后来那农户带回去的药草用了以后说比村里大夫开的药方管用,往后再有村民受伤,就都拎了一些农户自家产种的东西上山,在遇到灵稚的地方摆放,说想换些好的药草。 灵稚有时看到后会把东西带走,将随手摘来的草留下。 平日里他拿来裹腹的草叶,在山民眼中全部成了极好的药物,吃了都不需要去邻村或赶去市集上找大夫看病了。 久而久之,灵稚的洞府内有山民们用来和他交换的鸡蛋腌肉,他不会煮食,依然吃着山中的草叶和浆果。 山谷内风雨势头大,湿凉凉的。 灵稚在洞中休憩,三日后雨才渐停。 他摸出最后一小撮草,吃了几口才去喂破烂人。 破烂人还在昏睡,不过已有吞咽的意识。 破烂人昏迷之后吃不了草,灵稚就把果子捏破了挤出汁水和果肉,囫囵的往对方嘴里塞,只能塞进些许。 灵稚摸摸自己微微瘪下去的肚子,心道破烂人昏迷了比他还能吃呢,把他储存起来的果子都吃见底了。 趁雨势减小,灵稚需要走出洞外采摘新鲜的草叶果实。 他扭头看着静静躺在干草上不动的破烂人,小声说:“我出去了。” 灵稚觅食的范围不远,雨后草叶新鲜,他边摘边吃,直到走到后山附近,空气里漂浮的气息令他微微不安。 他抱紧怀里用大叶子兜好的草叶果子随处晃了一圈,视线四处张望。 “你回来了吗?” 虎啸划空,山石似乎随之震了震。 一头黄黑斑纹的巨虎跃到灵稚面前不远的石块上盘卧,眼前的猛兽巨大,趴卧着目光淡淡望向灵稚。 灵稚抱紧怀里的草果后退几步,有点怵这只巨虎,尽管巨虎并不会伤他。 他的视线落在巨虎后腿,看到它腿后有伤。 灵稚跟巨虎第一次相遇,它那时候受的伤比此刻严重得多。 灵稚天生能分辨药草效用,当时不忍看到那么威风的一只大家伙死去,用手里的药草歪打正着地救回它一命。 又过不久,在山中晃荡多日的灵稚拥有了自己的洞府,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他占去了巨虎的洞穴。 这只巨虎在此山称霸,洞穴不止一处。灵稚救了它,它便让这株灵芝一处洞穴,互不干扰。 灵稚蹲在巨虎腿后,轻声道:“你又受伤了啊……” 巨虎尾一甩,灵稚从怀里摸出几株药草,分给它一株,其他的用石头捣碎了捂在伤口处。 他见巨虎目不转睛盯着那株草,连忙解释:“可以治伤。” 老虎黑乎乎的鼻头嗅了嗅还沾雨水的药草,面无表情地啃进嘴巴吞咽。 灵稚羞赧笑了笑,不放心的追问:“你不会赶我出洞吧?” 继而补充:“我不会白白占你的洞府。”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灵稚请巨虎等他片刻。 灵稚抱起一叶子的草果回到洞府,瞥见破烂人还没醒,转去洞内更深的地方,从山民送给他的陶罐内取出几包腌制的腌肉。 老虎都吃肉,而这些腌肉的味道对灵稚而言闻起来实在太奇怪了。 他捂着鼻子拿起几包腌肉,跑到后山处,将腌肉送到巨虎面前。 “肉。” 灵稚说道:“下次山民若还送肉,我把肉都给你。” 巨虎挥动尾巴,算是应了灵稚的话。 和巨虎分别后,灵稚赶回洞府。 雨仍在下,天色灰蒙蒙的。 将要入夜,山内渐冷。他收拾几摞干柴,用一些干草生火。 灵稚搓搓暖和起来的手,从衣兜内摸出两枚果子小口地啃。 火星炸响,灵稚连忙扫开落在衣袍的木屑。他望着袍子上多出的一个洞,嘴一瘪,有点委屈。 灵稚忽然咦了声,走到破烂人身旁,伸手贴在那张好看的脸上轻轻一碰。 烫的。 灵稚意识到破烂人生了病,且上上下下看了这人碎成一条条的衣裳,嘴抿了抿,决定把破烂人的衣裳扒了。 他正要下手扒开衣物,手腕突然一紧。 干涩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灵稚动作一顿,欣喜道:“破烂人,你醒了啊~” 男子面容俊美,五官深邃,双目漆黑狭长,眼神幽幽淡淡的,只能依稀看到个灰扑扑的影子轮廓。 萧猊身受重伤,还中了剧毒。 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武功尽失,也因中毒而失明。 他握紧掌心一截细滑的手腕,指腹贴在对方命脉上。 萧猊探出此人没有武功,就算自己重伤,丧失一身武力,可若要取走这毫无防备的人的性命,可谓轻而易举。 他听到对方小声胆怯的开口:“我没有要害你。” 灵稚又连忙说道:“你身子很烫,应该着凉了。” “衣裳都坏了。” 灵稚还怀疑破烂人身上有许多外伤,是他前几日疏忽。 萧猊闷着嗓子低咳,胸腔阵痛。 他身后的确有不少外伤,皮肉火辣辣的。 回忆起受伤时所遇,若萧猊没记错,自己中毒后又受到三掌,不曾有过刀枪破肉的外伤。 倒是被这人救走时,隐约拖了他一段路。 萧猊咳声更重,原本只有内伤,此刻内外伤夹在在身,倒是好气又无言。 那少年音一惊一乍:“啊,你好多外伤,出血了……” 萧猊皮笑肉不笑的:拜你所赐。 灵稚有点怕血,但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我拖出来的吧?” 想完,愈发愧疚。 倘若破烂人身有外伤还被他拖了一路,该有多疼呀。 灵稚避开眸子不敢去看对方,小声开口:“我、我给你敷些药草,”担心男子不相信,又道:“敷了以后恢复很快的。” 石洞内响起捣药的声音,萧猊中毒受伤后体力消耗大,精神不振。 他坐了半晌便撑不住,躺下时望见那道灰蒙蒙的影子朝他靠近。 灵稚软着声音:“上药。” 他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破烂人的脸孔,微微眩晕。 萧猊闭目,翻过身,侧对少年。 在少年敷药之前,皱眉开口:“等等。” 灵稚:“哎?” 萧猊重伤几日,泡在水里,又被人拖着走了一路。 伤口冒血,此刻更是浑身酸臭。 他哑声:“可有清水。” 灵稚摇摇头:“山后有水源。” 萧猊道:“打些水回来。” 灵稚似有所悟:“要擦身?” 萧猊:“嗯。” 灵稚乐颠颠地抱起最大的陶罐走去后山接水,还走远了些摘回几株皂叶,他见山下的村民都用这些叶子沐浴呢。 洞内的火小了,灵稚跑去加柴。加完柴火,重新跑回破烂人身侧的石头乖乖坐好,安静而好奇地看对方擦洗身子。 萧猊:…… 粗人就是粗人,连礼节都不知,也不会回避。 萧猊艰难擦完身体,背后的伤处反复渗出几丝血。 他像没痛觉一般,倒叫围观的灵稚看得直咬牙,嘴里轻轻吐出嘶嘶的声音,疼的仿佛是他。 灵稚把罐子里捣好的药草敷在男子皮肉破开的伤处,翻出的血痂使得他双手颤抖,硬着头皮敷完。 他顿了顿,嘟嘴轻轻吹一吹。 萧猊嘴角崩成紧紧一线。 灵稚抱着罐子坐在破烂人面前出神,片刻后呆呆地开口:“破烂人,你真好看。” 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萧猊眼皮一抽:“本……我有名字。” 灵稚啊了声,雀跃而小声的开口:“我也有名字,我叫灵稚。” 萧猊淡道:“萧君迁。” 灵稚:“哇。” 他生涩别扭地跟着念:“萧……君……迁?” 这真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名字了,人也是见过最好看的一个。 灵稚脸微微红的看着萧君迁,当日萧君迁醒了一回,虽掐得他脖子疼,但也被他打了一巴掌,重重磕在石头上。 萧猊轻抚隐隐发疼的后脑,摸到一个肿起来的血包。 男子长眉皱起,灵稚心虚地转过身。 萧猊哑声:“我脑后的伤——” 灵稚热着脸撒了一个谎:“你、你自己摔的。” 萧猊:“嗯。” 灵稚差点咬了舌头:“真的不是我推的。” 萧猊背过身,意识涣散。 灵稚扑向这人:“萧君迁?” 男子愈发苍白的脸色让他着急:“你还要晕吗?” 萧猊让这浑身充满药草味的少年晃得头晕,喉间一口血上不来,旋即又陷入昏迷。 “……”灵稚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14 17:37:37~2022-03-15 19:4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肴肴肴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走寻常路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一夜相安无事,雨水落在石缝间,滴落声不绝。 天光微亮,洞内的火熄灭后周遭冷下不少。 灵稚打了几个哆嗦,他裹紧自己一身衣袍,好奇打量对面的男人。 萧君迁已经醒了,那双寒淡若冷星的狭长眼眸微微敛低,似乎在闭目养神。 男人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精瘦结实的腰腹若隐若现,满身病态,却丝毫没有因为雨后凝聚的寒气而畏缩半分。 灵稚没有多余的衣物,而萧君迁那身烂成条的衣服还被他扒了,因为布料很脏,他专门拿到后山水源边上用水混着皂叶洗了洗,晾在洞口通风的地方。 男人昏迷时,灵稚已经把对方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他拖长嗓子小声问:“萧君迁,你冷吗?” 没等萧君迁说话,灵稚跳下石床,跑到对方面前伸出手心隔着干草拍轻轻一拍。 萧君迁没有衣物穿,灵稚就将大部分干草都给他盖在身上取暖。 他刚拍了一记就被对方握住手腕子,灵稚犹豫一瞬:“萧君迁,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碰你啊?” 他道:“我不碰你了。” 萧君迁放开他。 灵稚观察萧君迁的面色依然泛着微白,从怀里掏出一枚果子,塞到对方掌心。 “你先吃一点东西,我出去把晒干净的衣裳拿回来。” 萧君迁垂眸不语。 灵稚挠挠头发:“不够吗?” 他从兜里取出几张嫩叶子,递给萧君迁。 萧君迁摸了一下叶子,隐约嗅出几分甘药味。 眼前的少年似乎将药草和药果当成饭食,随便从身上一摸都是药草,就像一个小药人。 灵稚捧着嫩叶子微微忐忑,萧君迁不喜欢吃叶子吗? 半晌,萧君迁问:“只有这些?” 灵稚看见对方皱起长眉,此举无损男人的俊美,倒让灵稚滋生几分羞赧和愧疚。 他收起的视线:“嗯。”将自己很喜欢吃的嫩叶子小心放回兜内。 忽然想起什么,灵稚连忙跑向储存东西的大竹筐里,从里面取出两个大红薯。 红薯是山民送给他的,灵稚不知道人们的吃法,自己吃过几口,味道虽然清脆,但口感的硬度让他不愿意咬,就把剩下的全部藏了起来。 他捧起红薯送到男人面前:“还有这个。” 萧猊在模糊晦暗的视野下拿过东西,放在鼻前微嗅。 “红薯。” 灵稚连忙点头,想起来对方似乎看不见,苦恼地说道:“它们咬下去太硬了。” 萧猊沉默,忽然把红薯递给灵稚:“把它放入火堆用木炭煨熟。” 灵稚哦一声,照做了。 萧猊算好时辰,道:“拿过来吧,”一顿,“当心烫手。” 灵稚上手捧烤红薯的动作停下,扭头朝曲起一条腿坐在干草堆的男人抿唇微笑,有点害羞,心想捡回来的萧君迁人很好。 他用叶子包好木炭煨得热烘烘的红薯,献宝一样碰到萧君迁面前。 “它的味道闻上去好奇怪。” 灵稚好奇又乖顺地等男人开口。 萧猊低声道:“剥开外表的一层皮,吃里面熟透的地方。” 灵稚捧着红薯吹气,吹凉了照男人的话剥皮。 他睁大眸子,惊声道:“好香……” 剥完整个红薯,灵稚将整一块送到萧君迁手里,目光巴巴地望着。 他还没吃过如此香的食物,红薯是萧君迁教他烤熟的,要吃也得对方先吃。 萧猊重伤,身子虚弱得厉害。虽然狼狈,但进食的仪态从容。 灵稚见过村民们大口大口吞咽,吃东西能吃这么好看的,萧君迁是头一个。 不是没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萧猊只不过在等。 他吃了会儿,撕开一部分红薯递出去,就像渔夫放出鱼饵钓着鱼,鱼自愿上钩。 灵稚欣喜接过,尝一口,双眸亮晶晶的。 两人分完一个红薯,灵稚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即使萧君迁没穿什么衣服,身躯遮在干草下,可他看萧君迁就和看神仙没两样。 灵稚笑眯眯地看了半晌,说道:“我出去了。” 灵稚收回晾在洞外的衣裳,洗干净的袍子虽然破烂,可能看清楚布料上绣制的纹形金边。 他看不明白衣服质地好坏,此刻却下意识认为萧君迁的衣裳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摸起来分外舒适,和山民们穿的衣物完全不同。 他又转去四周采集草叶和鲜果,赶在雨势变化前回到洞府。 几日的雨在石洞内积聚了不少水珠,水滴在石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穿梭石缝的风凉嗖嗖呼在脸上。 灵稚还未入洞,就叫:“萧君迁,猜猜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他看着安安静静躺在草垫的男人,放下东西朝对方走近。 “萧君迁?” 萧君迁没出声应他。 他抿唇,前一刻笑弯弯的双眸露出担忧,手心贴在男人面孔,滚烫。 灵稚晃了晃男人的肩膀。 昏迷不醒的人唇色灰白,紧接唇角溢出黑紫的血液。 萧君迁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灵稚双手穿过男人的颈后抱着,怔然无措。 他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要死了吗……” 又道:“你不要死。” 灵稚第一次把人捡回洞府,这人生得好看。 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地落在一旁剥开后还没收拾的红薯皮上,还能嗅到空气中流动着烤熟的红薯香,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灵稚唇角往下一抿,抱紧萧君迁的脖子,低头,企图用手指掀开闭合的眼皮,这样那双深邃俊美的眼睛就能睁开了。 “你不要死。” 萧君迁是灵稚见过最好看的人,还会教他烤出香喷喷的红薯吃。 他把萧君迁脑袋撞出血包,对方还不怪他。 茫然失措间,灵稚不想看到萧君迁丧命。 灵稚轻轻笨拙地把人放回干草堆,跑去扒拉大竹筐。 竹筐内藏着山民们送他的所有东西,灵稚取出一个灰色的陶碗,用水洗干净后,又洗了片锋利的尖尖叶子。 锋利的叶子可以划破肌肤,灵稚过去采药时没注意就被割破过手指。 灵稚惧怕一切让他疼痛的东西,此刻他却想把萧君迁救回来。 他垂眸注视萧君迁俊美的面孔,又看了看旁边剥开还来得及收拾的烤红薯皮。 洁白如贝的小齿咬在唇边,灵稚用尖叶在手腕子细嫩的皮肉上轻轻一划,新鲜温热的血液渗出,滴滴答答落在进陶碗内。 他心里慌乱,嘴里碎碎念声:“破烂人你一定要醒过来啊,不然浪费我这么珍贵的灵芝是非常可耻的。” 灵稚很疼,眼尾一圈的红。 饶是如此,他做不出太伤心难过的表情。 他把碗内盛好的血捧到昏迷的男人面前:“萧君迁,起来喝……喝药。” 萧君迁昏迷之后听不到他的声音,可在灵稚喂他入药时,尚有一分残余的意识,慢慢把血吞咽。 灵稚擦干净萧君迁唇边残留的一丝鲜红,苍白的唇被血晕红了,他呆呆望着,翘起嘴角。 有他这么厉害的灵芝,萧君迁肯定能醒过来的。 抱着坚定的念头,灵稚吃了一些青草和果子,趴在干草旁等萧君迁醒过来。 一觉黑甜绵长,手腕传来的疼痛使得灵稚惊醒。 他惊魂未定看着手腕割开的地方被男人摁锢,嘴唇抿着闷闷出声:“萧君迁,你抓疼我了。” 萧猊攥紧掌心颤抖的手腕,视线昏暗模糊,微弱的光亮提示他还没丧命。 他掩唇低咳,溢出几声破碎的笑。 灵稚又疼又好奇:“你怎么啦?” 萧猊这几日断断续续醒来就知晓他中了什么毒,能用世间最后一味罕见的禅心飘雪对他下手,可见下毒的人就没想让他有丝毫活下来的机会。 他本也以为自己的性命就此了结,谁知…… 萧猊握紧小药人的手,溢出丝丝缕缕鲜红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是你救了我。” 灵稚支支吾吾的:“就、就是随便给你喂了一点药草。” 萧猊置若罔闻,衔在嘴边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分外温柔,犹如清风抚月,狭长深邃的俊目又如微波涟荡。 灵稚瞬间看呆了,先是脸慢慢泛红,接着耳朵也和脸一样变得红通通的。 萧猊低声:“此何地也,你师承何处。” “可有亲人。” 灵稚一问三不知。 “我、我在山里很久啦。”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相信的。 萧猊垂目。 小药人的声音听起来年岁甚小,若没有名师传授,怎会拥有一身妙手回春之术。 然世间医术高超的大夫他都颇有知悉,萧猊此刻的确想不到哪位医家收过这样一位弟子。 萧猊没有妄自尊大,世间奇人不穷,兴许小药人的师父或许是隐于山中的高人。 萧猊说道:“小药人,你看我看了很久。” 被点名道姓的灵稚浑身发热,他支吾其辞,心道萧君迁好厉害,明明看不清东西,却知道自己再偷偷打量他。 萧猊抬起深邃双目,尽管看不清东西,眸中流露的威仪叫灵稚惊悸不已。 但那双好看狭长的眼眸下一刻温柔似水。 “你喜欢看我,觉得我好看?” 被点明心思的灵稚嗓子溢出轻呼,他没立刻承认。 萧猊心内压下一丝笑,带了些许讥讽,暗道他这副皮囊居然在他丧命之际救了他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攻前期特别“柔情蜜意”,绿茶白莲。。。 第 4 章 雨后潮湿,凉丝丝的风沿石洞入口灌进,灵稚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缩起脖子。 他回来匆忙,忘记用草把洞口堵严实了。 洞内正对着他的干草堆上趟着个人,灵稚上上下下稀罕地又看了看那人的脸,唇角翘了翘,小声道:“我去把洞口遮严实。” 萧君迁还在生病,灵稚生怕外头的风把人吹得病重。 他把收回来的衣裳递给萧君迁,手指勾住一条破碎的布带,迟疑问:“需……需要帮忙么?” 萧猊自然不用。 小药人的一双眼睛简直无时不刻不长在他的身上,放眼整个天下,有谁敢这般张望他。 萧猊眉眼轻扬:“我自己来。” 灵稚巴巴哦一声,朝外走还不时地扭头。 灵稚扶起东倒西歪的藤草堵好石洞,回去后把采摘回来的草叶和果子分给男人。 他把最嫩的叶子和最熟的果往萧君迁怀里推了推:“快吃吧!” 萧猊若有所思地慢抚一枚果子:“还有没有其他食物。” 萧猊身中剧毒,重伤和外伤皆具。 小药人虽然救他一命,但体内余毒顽固未消,何时能解尚未知晓。 萧猊艰难撑起残破的身躯,要恢复,粮食总不能怠慢,如何能日日吃草。 灵稚讪讪:“啊……” 他以为男人不喜欢吃草和果子,可这些都是他最爱吃的东西,愿意分给对方。 灵稚有些失落,自言自语的:“很好吃的,果子又甜又香。” 萧猊听出小药人语气里的失落,皱眉问:“除了这些,平日你不吃别的粮食?” 灵稚摇头:“不吃。” 萧猊心道难怪手腕子那么细,光吃药草,身子如何能长成同龄人那般。 灵稚涉世未深,可他不笨。 他看出来萧君迁不想吃草了,他垂眸注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鲜嫩青草,心内的欢喜就像漏出来的水一滴一滴流走。 灵稚起身,闷着声儿头也不回地走出洞外。 萧猊唇微微一紧,两刻钟后也不见小药人回来。 想起小药人的名字,唤道:“灵稚。” 无人回应。 小药人赌气离开了? 不容萧猊沉思,一阵虎啸使得他心绪回笼。 萧猊一颗心沉了沉,这座山居然有虎。 若在往时,遇到猛虎他自有方法对付,如今他功力皆散,重伤后连下床行走都成问题,如何应对林中猛兽。 那虎声盘旋,萧猊想起小药人,长眉轻敛。 正当此时,洞口的方向飘来轻轻的一声:“萧君迁,你是不是想吃肉啊?” 山民们会吃肉,灵稚窥见他们打猎,血腥残忍的场面不忍叫他多看,看完心惊胆寒。 去而复返的小药人使得萧猊微微走神,还没开口,听那小药人说“你等我”,听起来又是跑了出去。 萧猊轻抚眉宇,虎落平川,沦落到依附一个涉世不深的小药人身上,不知算不算他的孽报。 鸟鸣桀桀,灵稚小心珍惜地将兜里放的药草装在篓中,擦去脸上沾到的泥渍。 漂亮的脸蛋没有往时的神采,此刻他倍受打击,气馁地藏在布置好的一处陷阱里。 灵稚插在发间用作掩护的草叶呆呆晃动,下定决心后纤小的身子朝前一扑,对着那只连圆尾巴都碰不到的肥硕兔子干瞪眼。 “什么啊……” 灵稚的狩猎行动再次落空。 山鸡抓不到,还被啄了手指,兔子也摸不到,兔子那么胖,他还没一只兔子灵活。 再大一些的野物,灵稚尚且不敢招惹。他的目光委委屈屈地转向四周,心道草和果子多好吃啊,容易摘量又大。 灵稚空手而回,在洞口外停了会儿。 还没想好如何告诉萧君迁自己抓不住猎物,就听洞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萧猊:“灵稚。” 灵稚迷糊,心道萧君迁能把他的名字唤得那样好听。 他迈进洞府,对上萧君迁犹如月辉温柔的眼眸,心跳陡然漏了几拍。 灵稚愈发羞愧,小声道:“我没能把兔子抓回来。” 萧猊微微一笑:“无妨,你有恩于我,让你外出狩猎倒是我为难你了。” 灵稚摇摇头。 捡到萧君迁他很欣喜,在山里待了好长时间,灵稚和山下的村民鲜少接触,认识萧君迁,跟村民们的感觉不同。 他转身倒腾竹筐剩下的几个红薯,轻声道:“我们烤红薯吃。” 继而低头把最埋在泥里头的东西取出来,皱皱鼻子。 “山民给我送了鸡蛋,鸡蛋味道太腥了,不好吃。” 萧猊:…… 怕男人不相信,灵稚微微扬声:“真的,我都吃过了。” 萧猊无话。 半晌,他说道:“取一个陶罐,要大一点的。” 灵稚找出一个最大的陶罐,送到男人面前。 萧猊触摸陶罐:“有没有小它一半的罐子。” 山民给灵稚送过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还真找出男人要的。 他将山民送的东西全部让男人摸了一遍。 萧猊道:“洗干净,取一半清水盛进陶罐,升火烧热。” 他拿起一个小瓷罐,揭开木塞。 “这是盐巴,留着备用。” 灵稚不明白萧君迁要做什么,乖乖按照对方的指示去做。 他蹲在起火的陶罐前,不死心的将一把鲜嫩滴水的草递给萧君迁。 萧猊此刻颇有几分无奈,接过草,并没有没吃。 他将草衔在指尖,漫不经意地拨玩。 简单几个动作,都叫灵稚移不开视线。 他挪到对方身旁坐下:“吃吗?” 萧猊双耳轻侧,指着陶罐方向:“可以下鸡蛋了。” 灵稚哦了声,萧猊掀起眼眸。 纵然明白男人看不见,也让灵稚有了被注视的错觉。 他脸色微红。 萧猊低沉开口:“敲开鸡蛋的外壳,将蛋内的东西倒入水中。” 灵稚敲了几个鸡蛋,依照吩咐洒进一点盐巴。 他的耳朵尖有点红,原来鸡蛋是这样吃的,他竟上嘴舔。 灵稚凑到陶罐前:“好香。” 萧猊算好时辰,说道:“把陶罐抬下来。” 灵稚照做,继而拿出两个陶碗,盛一碗递给男人,自己捧着另外一碗吹气。 他眯起双眸,舌尖舔了舔,奇妙新鲜的味道刺激味蕾,迅速低头小口的喝汤。 萧猊也在喝汤。 灵稚余光暗窥:连喝汤的姿势都好看。 他有样学样,怎么都学不来对方的仪态,最后傻傻笑了笑,和男人挨得更近了。 灵稚道:“竹筐里还剩十几个鸡蛋。” 萧猊问:“有没有米。” 灵稚摇头。 但他记住了萧君迁想要米,还有肉。 当夜,萧猊用石子在洞壁上刻下一道字痕,自他醒后,每过一日就记下一笔。 灵稚好奇观望:“萧君迁,你在写字吗?” 而他自己什么都不会,萧君迁会好多东西。 灵稚喃喃:“我不会写字……” 萧猊侧目:“给我一根木柴。” 灵稚撂起火堆旁的一根木柴递了出去,萧猊虽然看不清楚,但每一每笔一画都在他心中清明无比。 他写下“灵稚”二字:“这是你的名字。” 灵稚睁大双眸,饶是他大字不识几个,都觉得萧君迁写的字很好看,比村里家家户户门前贴上的字联还要好看。 灵稚不仅耳朵热,心跳逐渐加速。 他拿起木柴照着男人写的字歪歪扭扭模样,很丑,余光观察对方的眼睛,舒了口气。 灵稚抱起膝盖坐在干草堆上写写停停,突然伸出手肘往旁边碰了碰。 “你的名字怎么写呢?” 萧猊微顿,接过小药人递来的木柴,在地面写下“萧君迁”三个字。 灵稚:“……好难。” 他照着字迹写,眼花缭乱,字迹如鸡爬,奇形扭曲。 灵稚摇摇头,没眼看。 “萧君迁,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和你一样的字?” 小药人靠得近,开口时温热的鼻息夹杂一股浅淡青涩的药味萦绕在萧猊身侧。 他未回声,小药人靠得愈发近了。 萧猊道:“习字讲究日积月累,欲速则不达。” 灵稚摇头晃首,连连点头:“哦!” 他捂嘴打了个呵欠,用干草将萧君迁写的字围成一圈。 “那我明日还练。” 萧猊颔首。 灵稚:“咱们休息吧,时候不早呢。” 灵稚在洞府四周铺放一些药草,边铺边解释:“这样做就不会有蚊虫蛇鼠来洞里打扰。” 萧猊望着面前模糊的影子轮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灵稚害羞笑了笑。 萧猊又道:“周围有虎出没,或许我们该重新找个洞穴落脚。” 灵稚恍然:“它不会害我。” 萧猊挑眉,灵稚连忙开口:“这个洞府就是它的,给我了!” 萧猊小看了小药人,年纪小小,竟然还有与虎谋事的本领。 灵稚把自己和老虎的事情坦白,闻言,萧猊侧身而躺,语气却一惯温和:“人兽终归殊途,你不能总在山中和群兽为伍。” 灵稚问:“萧君迁,你会带我走吗?” 灵稚没听到声音,他转到男人面前蹲下,盯着对方沉静俊美的面容,好久才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灵稚是个颜控,说不准可以喜欢萧猊,也可以喜欢其他好看的人,狗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16 19:33:45~2022-03-17 21:0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七 8瓶;樾萻、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 章 雨期过后,迎来了炎热暑日。 灵稚的这处洞府虽然阴凉,时日一久,身子总会闷出汗。 距离萧猊中毒醒后,已经过去十二日。 萧猊在石壁上刻画下来的“正”,加之昏睡的日子,已有十五。 整整十五日,数起来短暂,却也漫长。 山中无岁月,萧猊困在洞府之内,外间于他而言,似乎随之隔绝。 他拿起木柴在地上看似随意的描摹,心内却将一部分人名过了一遍。 吱哇吱哇的蝉声聒噪地悬在洞外,萧猊放下木柴,似有若无的发出叹息。 叹息甫一落下,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药人清脆的声音飘着扬着荡了进来。 “君迁~~” 灵稚怀里抱了一大兜新鲜的野山梨,他回来时就尝过一个。 刚进洞,灵稚迫不及待地把最大的一个野山梨塞到萧猊掌心。 “山后结了好多梨,个头饱满汁水充沛,你快尝尝。” 灵稚欣喜道:“我都洗过了。” 萧猊低头浅尝一口,灵稚双手捧脸,清凌凌的眸子笑弯弯的。 “好吃吗?” 萧猊颔首,眉眼几分温柔流露:“味道很甜。” 萧猊受伤以后人清减了许多,俊美深邃的眉目愈发凌厉,偶尔静静看人具有摄人心魄的威仪。 灵稚彼时还不明白这种皇权威压,偶然碰到,只会缩缩脖子,胆怯而好奇的关怀:“君迁,你怎么啦?” 萧猊面含淡笑:“无事。” 今日萧猊却有事了。 别看萧猊成日坐在洞内跟个仪态清雅的神仙似的,暑热时节一连几日过,身子到底闷出汗来。 再经荡在山谷的风一吹,再如何神仙般的人,都免不得带些汗息。 萧猊告诉小药人自己想简单擦身,洞内没有沐浴的条件,用清水盥洗勉强度过。 灵稚时常因为贪图凉快在山后的泉涧下洗濯,他把凉凉的手贴在男人手背,笑呵呵的:“我洗过~” 小药人用皂叶洗浴,淡淡的芬香混着浅涩的药味,涌入鼻息使人醒神沁脾。 灵稚用最大的陶罐盛了大半的清水回洞,他力气不大,抱紧大陶罐走起来颠颠摇摇,进来时在石壁间磕碰一下。 萧猊就道:“当心脚下。” 灵稚看不到脚底,注意力全在怀里的大陶罐。半晌,才闷闷应一声。 灵稚抖了抖酸软的手臂:“水还没满,我用小点的陶罐再取些水回来。” 他起身要走,萧猊忽然开口:“无需跑多一趟。” 萧猊抬手:“过来。” 灵稚走到萧猊面前蹲下。 萧猊隐约看到个模糊的轮廓,蹲在眼前的影子小小的一团,他伸手,掌心准确地落在小药人脑门,一摸都是汗。 萧猊扯下衣袍的一条碎布替他擦了擦。 这身衣裳布料柔软清凉,制衣时还用千日香等药草香料浸染过,因此制成后衣上始终萦绕一股淡香。 萧猊替小药人擦去额头和脸颊的汗,虽看不清楚,却始终没有粗鲁的碰到其他地方。 灵稚吸了吸鼻子:“香~” 萧猊要沐浴,总有不便的时候。小药人特别殷勤雀跃地拿起皂叶为他擦背。 萧猊背上前些时日刮拖的外伤已经结痂恢复得差不多了,有点痒,小药人力道轻轻地擦拭,跟给萧猊挠痒痒似的。 灵稚以前独自在山里无人说话,如今话却不少,萧君迁也变成了君迁。 “君迁,这样可以吗?” “嗯。” 灵稚的手往下挪了挪,软软的指腹贴在肌理分明的肩背后。 还要再下探时,男人抓住他的细腕子。 萧猊道:“好了。” 灵稚收起手心,笑着慢吞吞应了一声。 萧猊沐浴,穿上破条的衣物。 灵稚的洞府内没有可以缝补的针和线,他不会狩猎,连用作穿补的野兽尖齿都没有。 灵稚看着男人身上破成条的衣裳,在对比自己不衬身的灰旧衣袍,头一次蒙生出什么叫磕碜和简陋。 他小声嗫嚅:“君迁,我出去一趟,会、会晚些时候回来。” 男人神色温柔地“望”着他,没有过问,叮嘱他注意安危。 灵稚点头:“嗯!” 正午时分,灵稚晃在山谷内采集药草。 他采集了头疼脑热的药草,驱寒止咳的,还有外伤敷治的。 灵稚颠了殿于他身形而言滑稽显大的竹筐,将药草洗干净后小心仔细的塞入筐内。 日头落到树梢之下,眼看晌午要过去了。 灵稚背起一筐略沉的药草往雾清山的下山窄道前行,走走停停,日头晒就折一片大树叶挡在头顶,渴了就从兜内拿两枚果子吃。 他有时候不记得路了,就蹲在石块上,等途径飞过的山鸟们停在他身旁,大眼对小眼,少顷,山鸟们咕咕桀桀声之后,灵稚才继续背起竹筐朝山下的路走。 暑热未消,村民都在树荫或者家中避暑。 灵稚走到距离雾清山最近的一座村子前,十余间屋舍坐落环绕,他到过此地,按着记忆,找到其中一户人家。 屋舍内老妇似乎正在教训小儿,灵稚站在篱笆门外听了半晌,飘飘的出声:“阿嫂,要不要药草呀?” 屋舍内教训孩童的声音停下,走出一名穿着浅灰粗衣的妇人。 妇人上下打量灵稚,摇摇头:“俺家不缺药草。” 其实她是看灵稚的模样,不太相信他能卖什么好的药草来。 灵稚点点头,模样漂亮乖巧。 妇人看少年又乖又俊,又见他穿不合身的粗衣,心下不免一软。 “你可以到村内道旁等等,晚些时候等大伙儿农作回来,有人想换自然会换。” 灵稚得了妇人的指路,背起一大竹筐药草跑到通往村子唯一的道边。 他卸下竹筐抱在身前,挑了块小石头坐好。 傍晚,从田地收活回家的山民看到路旁端正地做了个少年,凑近一看,和灵稚换过药草的都认得这个漂亮的少年。 灵稚同样认出和他换过药草的村民,抿唇笑了笑,略有腼腆。 “要换药草么?” 村民们时常上山下田,遇到突发的大雨或者烈日暴晒,身子免不得遭受内外伤病,且灵稚换的药草比城内药铺的便宜,便也乐意与他交换。 “娃娃今日要换甚呢?” 灵稚将竹筐内药草的功效说了一遍,强健山民们纷纷围着他,各自有想换的。 灵稚说道:“我想要一身衣裳,还有肉。” 灵稚带来的药草虽好,但山民舍不得用整只鸡鸭与他交换。 当然灵稚彼时尚且不知道这些,看到山民用切好的一块肉与他交换,脸顿时因为雀跃红扑扑的。 他用荷叶将肉块包好,还得了两身男子的衣物。 灵稚小心翼翼地收拾用药草与山民们交换的东西,年长的山民说道:“娃娃又回山上啦?” 灵稚将包起来的衣服背在身前,荷叶包好的肉则放在竹筐内背在身后,他点点头:“要回山里。” 山民们不太忍心看灵稚一个男娃孤零零的在山上生活,先说山上有野兽伤人啦,又道他自个儿遇到麻烦时没人搭手不方便。 不论山民如何七嘴八舌的劝告,少年始终笑眯眯地安静听着。 话音落,灵稚就道:“我先回去了、” 山民齐齐发声:“哎。” 灵稚这个娃娃是突然出现在村里的,附近几个村,就属他模样最俏,若谁家有这么俊的孩子,村邻定都知晓。 他突然出现,大伙儿起初还以为是山里头冒出来的小神仙,后来又以为是哪位贵族子弟流落至此。 灵稚在山上一待就是几年,行踪小心翼翼的,还偶尔为村里送比医馆还好的药草,山民们就渐渐习惯这位模样好,心地善良还有点奇怪的少年。 灵稚走时村里的一名年轻的皮肤黝黑的少年追上来,对上灵稚清凌凌带笑的眉眼,连忙挠了挠头发,笑容冒点傻气。 “灵稚,过几日就是十五,家里杀鸡杀鱼,俺爹问你来不来俺家吃顿热乎饭?” 村里少年还不敢看灵稚的眼睛,说话时眼睛望着天,听那脆生生的声音轻轻道谢,心里跟划了条柔软的羽毛似的。 村里少年笑不合嘴:“那就这么说定了,俺告诉俺爹,他肯定高兴!” 灵稚笑着和村民分别,继续朝雾清山的方向走。 下山容易上山难,灵稚身上还负着重量,山路走得东倒西歪。 月上穹顶,星子密集闪烁。灵稚杵着木棍行走在山谷小路,起雾时原地停下张望。 他分辨好方向,继续前行。 浓雾带有瘴气,却毒不倒灵稚,反而给他开出一条安静的道,有浓雾在,四周免除野兽的侵扰。 途中灵稚救下一只被瘴气毒倒的獐子,这是母獐子还怀有孕肚。 灵稚摸摸可怜的母獐子,用药草助它解毒后,又送它去了雾气蔓延不到的地方,才返回上山的路。 回到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往常这个时候灵稚和男人都睡下了。 灵稚悄悄走进洞内,黑漆漆的方向传来低沉的男声。 “回来了。” 灵稚:“嗯!”他压下心内雀跃,点了一支村民给他的蜡烛,“君迁,你怎么还没睡?” 他把身上的东西放下,转去男人身旁坐好,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和村民换了好多东西,你猜都有什么呢。” 萧猊唇边扬起浅笑,沿着模糊的人影,手碰了碰小药人的脑袋。 灵稚发边都是汗,略糙的指腹替他擦了擦,他抿唇,被摸过的耳朵有点红,话也不会说了,双眸亮如星子。 灵稚乖乖给男人擦了汗,闷声道:“我去村里换了衣裳和肉。” 萧猊“看”着他:“下次不用这么辛苦。” 灵稚连忙摇头:“不辛苦啊!” 他抓起男人的手,握紧了对方修长的手指,笑容腼腆,又满含期待。 “君迁,你快换新衣裳。” 萧猊没动,让小药人牵了片刻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 6 章 洞内燃起的一簇火幽暗,并不明亮。 恰是这样的环境,让萧猊看起来稍有几分朦胧旖旎。 他没有避讳小药人悄悄打量的视线,背过身神色如常的将小药人和山民们换来的衣袍穿下。 即便目不能视,修长分明的手指依然有条不紊地穿系衣带。 朴素粗旧的衣袍穿在男人身上,掩不去他的清容修姿,仪态优雅从容,乌发散在背后犹如绸缎。 灵稚看得呆了一瞬,犹犹豫豫移开视线,面颊红扑扑的,顷刻间又悄悄转回去。 他抿紧的唇禁不住翘起,手心贴在脸蛋上拍了拍。 灵稚下山半日,自己吃些草叶果子就能填饱肚子,萧君迁就不一样了。 而且萧君迁是他捡回来的人,生得那样好看,灵稚看着心生雀跃,不愿怠慢了对方。 他动作轻快地从竹筐取出食物,每取一样都要和萧君迁说。 “这是土豆,土豆要怎么煮呢?” “村民给的猪肉,切了一块给我。” “村民还给我母鸡刚孵出来的鸡蛋,上山前摸在手里都是温的。” 除此以外,村民还给灵稚几罐油盐辣椒,他悄然揭开辣椒罐子,轻嗅,立刻捂嘴连打几个喷嚏。 灵稚转到素衣清贵的男人身旁坐下,幽暗的火光不及他眸子闪亮,宛若两颗晶莹剔透的玉石。 “萧君迁,这些怎么办?” 在洞内休养的时日,萧猊没吃过一顿好的,每日都跟着小药人吃草吃素。 此刻听闻有些荤腥,体内的力气似乎回复几许。 灵稚笑不合嘴的把换来的新鲜粮食堆放在石块上,宽大的袖子扫了扫,有罐子落了地。 萧猊猜测应当是油盐罐子落了地,小药人连油盐罐子都不会扶,洗手作羹怕是勉强他。 灵稚满腔热情,捧起一个巴掌大的土豆,放在男人掌心让对方摸了摸。 他轻声道:“村民说要将土豆削皮切块,和肉放在锅内炖就可以吃了。” 灵稚取出一把刀子,全神贯注地去土豆皮。 当他把削好皮的土豆重新放回男人掌心,饶是萧猊淡定从容,此刻也忍俊不禁,眉眼流转浅浅的笑意。 土豆还带皮时放在手上足有巴掌大小,给小药人去了皮,萧猊摸出个残缺的轮廓不少,个头还缩水了近乎一半。 灵稚盯着男人脸上的笑意,呆呆问:“怎么啦?” 萧猊微微摇头:“取两个没去皮的土豆洗干净,放在水里煮即可。” 灵稚哦一声,乖巧又按对方吩咐,切好一半肉,肉块置于水内升火熬汤,最后放入指甲盖分量的盐巴。 灵稚浅尝几口土豆泥,低头小口小口喝肉汤。 他从碗上抬眼,对面的萧君迁同他一样,吃土豆喝汤,不管横看竖看斜看,姿态都是他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萧猊道:“村民对你倒有几分热心。” 灵稚笑眯眯的,喝汤时喉咙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喝舒服了。 萧猊问道:“我因伤势无法动弹,在洞内闲来无趣,山下可发生什么趣闻。” 灵稚转了转眼眸,绞尽脑汁地想。 思来想去,他笑着开口:“下山时遇到两只黑狗打架。” “还有一群雀鸟争食。” 萧猊不疾不徐剥开土豆皮:“听上去倒有趣,山下的村子也如这般安宁吧。” 灵稚点点头,“嗯”一声。 小药人的反应并不像撒谎,萧猊将剥好的皮土豆递了出去。 “吃吧。” 灵稚赧然:“上山时我吃了好多果子和草,你身子不好,要多吃一点。” 萧猊道:“我还不饿。” 灵稚一听,不再推让,雀跃欣喜地从男人手中接过煮熟后剥去皮的土豆,咬一口,土豆泥绵软缠舌,尽管肚子摸起来有点撑了,仍然埋头吃。 灵稚心思单纯,轻而易举就能从他反应获知形势。 萧猊出事至今半月有余,官兵还没找到这个村子,可见地方的确隐蔽。 但萧猊心知并非长久之计,暗中要让他殒命的人,用稀世毒药禅心飘雪作为代价布下如此毒招,就算他死了,定要寻到他的尸首才肯罢休。 萧猊“注视”小药人:“村子距离县衙有多远可知。” 灵稚摇头,双手叠在膝盖,愈发靠近身旁的男人。 “县衙是什么?” 萧猊让灵稚吃土豆,灵稚乖乖低头咬几口,细嚼慢咽。 萧猊似有所思:“如若人在外找我,灵稚要替我保密。”他浅笑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无第三人知晓。” 灵稚吞完咀嚼的土豆泥:“为什么不可以说?”他没听到男人开口,又飞快地哦了一声答应。 毕竟是两人之间的秘密,只有他和萧君迁才知道的。 洞内火光幽暗,只余下一簇微弱的火苗。 灵稚躺在石床翻来覆去,垫在身下的干草发出窸窣声响。 灵稚单手叠在脸颊,侧身面朝男人睡觉的方向张望。 “君迁,你睡了吗?” 未听到回应,灵稚有些失落,悄悄地又唤一声。 “君迁,我睡不着。” 另一头传来萧猊低沉磁哑的声音。 “为何辗转反侧。” 灵稚欣喜地从石床爬起,坐直了双手抱着肚子拍了拍。 他苦恼道:“肚子发胀。” 上下山的一路灵稚就吃了许多草果,回来还吃下两个巴掌大的土豆,喝大碗肉汤,肚子就那么小一个,撑得慌。 灵稚抿唇,翻来转去。 “萧君迁,我肚子胀。” 小药人不睡觉,对着昏暗的石洞干瞪眼,嘴巴里碎碎念叨,自言自语。 萧猊被那一阵阵的念叨念得无言相对,开口道:“过来。” 灵稚迷糊:“啊?” 萧猊又叫他:“过来。” 灵稚从石床一咕噜爬起,洁白如玉的双足踩过干草,在昏暗中摸索着走向对方。 男人身形高挑修长,为此,灵稚用干草为他铺的范围足够宽敞,就算将两人容纳进去都绰绰有余。 灵稚抱膝坐在一侧,眸子黑亮:“怎么了啊。” 萧猊道:“躺好。” 灵稚迷迷糊糊地躺在旁边,半晌,肚子上覆盖着男人的掌心。 萧猊受了伤,使不出太大力道,不轻不重的,揉得灵稚刚刚好。 灵稚舒服得直眯眼,隔着衣袍,从肚子蔓延的温热传递到手脚,手指微微弯曲,继而舒张。 半梦半醒中,灵稚恍惚听到男人开口说话。 萧猊道:“你一直生活在此地,不曾离开过?” 灵稚暖融融的手缩在肚皮,正好抱住了替他揉肚子的手掌。 他抓住男人修长的手指,轻声哼了哼,仿佛梦呓。 “没有出去过哦,灵稚生长在山上的……” 萧猊抽出小药人抓握的手,无言。 翌日,萧猊身体不适。 从心口连到掌心,五指不能弯曲并拢,僵硬发麻。 他耳听四方,洞内听不到小药人的动静。 一阵剧痛从前胸蔓延,喉咙涌出血腥。 萧猊面无改色地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血珠子滴滴落在干草上,顷刻,散落的发髻两旁皆是汗液。 灵稚捧一捆从外头收拾的木柴,目瞪口呆地傻站,柴火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他连忙跑进去,手足无措地扶在男人身后。 “萧君迁,你怎么在吐血……” 小药人的声音听上去就要哭了。 萧猊示意他自己无事,唇微张开,却有更多的血沫涌出。 灵稚伸手试图去抓那些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走,滴滴答答渗进干草,红了一片。 他心生茫然,抱紧人轻轻地喊:“萧君迁……” 萧君迁要死了吗? 男人已经昏了过去,俊美的面容苍白如雪。 他小心翼翼地将食指贴在萧君迁鼻翼上,温热的气息十分微弱。 灵稚把萧君迁缓慢放到没有血的草堆,揉揉干干的眼睛,二话不说颠颠倒倒地跑出洞外。 雾清山藏匿着数千个洞穴,其中一处极小的隐秘洞内,一株灰色泛着微白的灵芝,顶端的伞盖轻摇晃了晃。 灵稚狼狈趴在地面吐出嘴里的泥。 他扭头看着脚边的小灵芝,抿唇笑了笑,自己伸手碰一下,肩膀就痒痒得抖颤不止。 灵稚稀罕地摸了摸它,转去洞口四周。 洞府附近有千年灵芝福泽庇佑,同样滋养了好些珍灵药材。 灵稚趴在石崖边缘,和一株鲜嫩清脆的药草轻声细语,随后小心将它摘下,翻个身躺在石崖,藏进怀里。 日光越过粗结交错的树干,灵稚喘着气走回洞府,望见一动不动躺在干草上的人,将怀里的药草嚼碎了喂给对方, 其他几株药草如亦是如此。 喂完药草,灵稚双手环起萧君迁的颈子抱,等啊等,见那苍白的唇溢出细碎的血珠,越涌越多,弯弯的眉眼挤出一个生涩而难过的弧度。 “你、你别死啊。” 连能救村民性命的药草都不管用了,灵稚很难过。 他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角,发现擦不出什么东西,就用袖口去接萧君迁嘴角的血。 鲜血渗在衣上,多了几许分量。 灵稚把人放平,扭头去摘了张锋利尖细的叶子,眼一闭,两根手指贴在那两片冰凉青白的唇,将血推挤进对方的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18 21:02:30~2022-03-19 21:0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萻、黄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 章 日头将洞口外的那一块石头平台晒得发烫,光点晃着眼球,经过的林间山鸟都不愿停留此地,烫爪。 气候炎热,灵稚寸步不离地守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旁,见他唇角干涩,才收起环在那人脖子后的发酸手臂,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出了洞外,站在平台上,灵稚忽然咧咧嘴,石台烫得他足心发红。 他出来匆忙,神智不集中,连草鞋子都忘了穿。 灵稚跑向山后水源处,用罐子接了水,回到洞内,扶起萧君迁的脸,慢慢喂他。 清水从萧君迁唇角溢出,灵稚连忙用手指堵着,便又从指缝溢出。 他伸手贴在那两片薄软的唇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蝉声起伏,灵稚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他捧起罐子连饮几口,缓解了口干舌燥之意,忽然呆呆望着萧君迁的嘴,若有所思。 他抿唇,脸颊微红。 接着自己喝了一口清水,唇内堵着水,含糊不清的说了句话。 清凌凌的眼眸微微一弯,少年面若春芙,怀着几分腼腆低头,轻轻捧起那人的脸,把唇印上去。 灵活柔软的舌尖堵着那两片青白的唇,灵稚憋气,起来时脖子红色惊人, 他舔舔舌尖,不敢去看男人的脸,再次低头喝水,用自己的舌头去堵那人的嘴。 灵稚虽然尚不明白此举包含之意,但唇贴着萧君迁冰凉柔软的唇,又伸舌尖去碰对方的,也叫纯情懵懂的他心脏骤紧,面颊绯红似火。 他喝一口清水就喂一口,小半罐下去,脸和脖子红成一个颜色。 灵稚抱紧萧君迁的脖子呆呆笑了笑,担惊受怕地守了大半日,此刻他倦了累了,眼皮禁不住耷拉,很快抱紧那人沉沉的一并入睡。 月上中天,清爽的夜风灌进洞内,在洞口传出呼呼声响。 萧猊意识回复,贴在颈边温热柔软的触感使得他浑身僵了僵,凭借模糊不清的黑暗视野,隐隐望见个纤小的轮廓贴在他怀里。 小药人睡得正熟,手也不知道搁哪儿放, 萧猊拿起他的手抽走,软嫩的手心覆了一层汗,触手发黏。 萧猊擦了擦腹前沾到的汗,昏暗中摸着衣带缓慢系好。 睡梦中的灵稚翻了个身,五指抓起握了握,手心虚空。 他吐出口齿不清的呓语,停顿的手指左右碰了碰,单手揉着眼爬坐起来。 “萧君迁!” 灵稚懵懂欣喜地看着眼前醒过来的男人,对方面色苍白无血,昏迷了一场,脸颊肉眼可见的更为消瘦,眉眼深邃凌厉,多了几分薄凉。 灵稚缓缓呆了呆,再定睛细看,男人长眉入鬓,深邃狭长的眸流转温柔,即使病得起不了身,素衣上带了血,犹然恍若神祗之姿。 他呐呐:“你醒了啊,身子还难受吗?” 萧猊温声:“别担心,我的身体还能撑。” 灵稚见他脸上如春风和煦的浅笑,愈是难过。 萧猊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灵稚轻摇脑袋:“我、我可以救好的,别怕。” 萧猊侧目,虚无模糊的视野将洞内看明些许。他微微敛眉,的确比原来看清楚了些许。 对上那小药人的面容,能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比如他的眉眼、鼻子,身量纤细弱小,头发很长。 萧猊心中了然,小药人的确有医治他的药物,这药与平时里给他吞食的药草不同。 第一次让他清醒,第二次,使得他体内残留的余毒又清除些许。 灵稚靠近男人:“君迁?” 萧猊掌心摸了摸他的后脑,苍白无色的唇角牵扯出极浅的笑意:“嗯,我相信你。” 灵稚愧疚地埋下脸,怯声赔了个不是。 “君迁,我差点就将你害死……”他用了那株药草,明明药性极好,却致使男人吐了那么多的血。 灵稚压下弯弯的眉眼,努力露出难过的神色,抓起对方的一只手握紧,无措道:“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 萧猊的手冰凉,被小药人温软细嫩的手心尽力捂着,他不动声色地抽出,大约能想象对方脸上闪过的失落。 萧猊温声安慰:“不怪你,是我中毒太深,能活下来已经不易。” 灵稚呐呐,虽然男人不怪他,但他因为自己乱喂了药草致使对方吐血羞愧不已。 他揉弄酸涩的眼,体内的每一滴血都分外珍贵,失了血的灵稚身子还虚弱。 灵稚纤小的身躯摇摇欲坠,眼皮再睁不开,一脑袋直挺挺地栽进男人身前。 萧猊闷声一哼,贴在颈侧的脸蛋十分滑软,听那绵长起伏的气息,竟是直接将他当作枕垫,顷刻之间睡了。 萧猊掌心放在那细细的一截颈子,涣散地眸光微闪,手滑向小药人肩膀轻推。 没能将小药人推醒,倒与他贴得更近。 萧猊压下肺腑的闷痛之感,对当下形势重审。 他如今余毒未除,身子无法挪动,目不能视,只能依靠小药人的药物医治。 这小药人救他,有所保留,或许对他多留了一份心。好在人是笨的,脑袋比榆木还呆,尚不知他的身份。 萧猊心思百转,计划先将小药人哄得顺服顺贴的。 萧猊未曾哄过人,可哄这小药人,实在没有什么难度。 他轻揉酸疼的额,许是怀里的身躯太热太软,连带他都滋生出融融暖意。 良久,身上覆盖潮热的汗。 萧猊要将趴在身上的小药人挪开,热烘烘的身子却愈发地贴近。 若为常人,脖子早就被拧断了。可这具温热纤细的身躯,能救他的命。 萧猊无法,后又算作“哄”小药人服顺的手段,就也做罢。 日光隔着藤蔓晃进洞内,灵稚才幽幽睡醒。 他从萧君迁怀里抬头,正对上那双垂落的深邃眼眸,立刻乖顺,又羞赧。 “君迁,你的身子还好吗?”灵稚观察眼前这张俊美苍白的面孔,还没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怀里。 萧猊嘴角轻扯出细微的笑意,手臂松松搭在怀里小药人暖烘烘的背后。 他没有猜错,小药人的确有更好的药医治他,可却似乎又保留了一手,并非时时用那份药物为他治疗。 灵稚贴在微凉的肌肤上蹭蹭,觉察自己贴在男人颈边蹭后,立刻脑闹了个大红脸。 他连忙从萧君迁身上爬起来,头发一扯,垂首去梳理两人牵颤起来的发丝。 灵稚睡觉不老实,男人的衣袍都让他弄得松松垮垮的。 萧猊“看着”小药人理好头发,先弄他自己的衣裳,再替他整理,眼底浮现的笑意更重,有意为之的一个举动,小药人轻而易举就上钩了。 山谷恢复了往时的热闹,灵稚外出采集也勤快许多。 他采集鲜嫩的药草也叶子,果实,送宝贝似的往洞里送,都是他自己很喜欢吃的,所以希望萧君迁也能多吃一点。 反复几次,灵稚意识到他往时对林中生病受伤的动物们所做的举动,放在萧君迁身上不管用。 而他知道村民们生病时就去看大夫,那大夫应当也能看看萧君迁的病呢。 灵稚望着病弱苍白靠在干草上的俊美男人,急得嘴巴里慢慢起了几个小火泡。 当日灵稚背着一筐原本要投喂给萧君迁的药草下了雾清山,到村子里和村民询问,来到新的一座村庄,见到此地仅有的一名村大夫。 灵稚在门外敲门静候,开门的是一命蓝衣斯文的青年。 青年低头梳理着手上晒干的几株药草,抬起眼,见到灵稚明显一愣。 灵稚轻声问道:“你是大夫吗?” 青年摇头:“师父他老人家在山后种药。” 灵稚哦一声,把竹筐递给蓝衣青年:“我来求诊,用这些药草换可不可以?” 蓝衣青年随手翻了翻药草,面露惊色。 “这些都是很好的药草,你如何获得?” 灵稚笑眯眯道:“自己采集回来的。” 灵稚面向虽小,但他目光干净真挚,倒不像在说谎。 蓝衣青年道:“这些药极有价值,既然要问诊,随我去后山见师傅吧。” 灵稚轻快地迈着步子跟在蓝衣青年身后,在山上见到胡子花白的村里大夫。 大夫接过徒弟递来的竹筐,先观再闻,抱着那一竹筐药草感慨:“都是宝贝。” 蓝衣青年向胡子花白的大夫说明灵稚的来意,老大夫看向灵稚:“娃娃,你要为什么人问诊。” 灵稚三五句把萧君迁的情况告知,但在身份上,只含糊地说对方是他家人。 老大夫一忖:“娃娃,我瞧你是个灵慧的,对药草所知恐怕不少,若连你用药物都没办法,老父还有一方。那方子需要一味珍稀药引,咱们百越之地长不出,燕地才有,百越境地只能从燕地买卖,城内最大的药铺有没有赤灵子还需去问问。” 灵稚茫然点头,乖乖道:“多谢大夫。” 那老大夫见灵稚送来那么多好药材,心里高兴,让徒弟送送灵稚。 蓝衣青年道:“你家人受了很严重的伤?” 灵稚低头看着鞋尖:“是吧……” 青年顺着灵稚的视线,见到露在草鞋外圆润白净沾了点泥巴的脚趾,连脚趾头都十分可爱。 便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那、那若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问我、我师父。” 灵稚说好。 蓝衣青年做了一揖,道:“我叫蓝文宣。” 灵稚呆呆的:“哦……我叫灵稚。” 灵稚回了山上,萧猊醒时对他很温柔,没有血色的唇总是勾着浅浅笑意,灵稚等他昏昏沉沉的睡了,捧起脸蛋发愁。 他想让萧君迁难看的脸色好一点。 灵稚坐回石床,拿起尖叶,对准手指,眉眼纠结地没敢划下去。 灵稚最怕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19 21:03:58~2022-03-20 21:4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 5瓶;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 章 日头正烈,悬在雾清山顶头,仿佛一只盘旋的金乌神鸟。 灵稚失了血,又碰上这么个毒辣的日子,人焉头耷脑的,比身中剧毒的萧猊还能昏睡,躺下就过几日。 此刻他迷迷瞪瞪转醒,身子乏累,很快重新闭起眼眸。 再睁眼已到西山日落,他的精神恢复几分,眸子的神采亮了不少。 灵稚起身,坐在洞内石块上汲取凉意,从身旁摸了摸,慢腾腾吃着积攒的青草。 他沉睡期间未出洞外采食,草放多日没有那么新鲜了。填过肚子,灵稚从石块起身,步子略有虚浮的朝外稍微走了走。 他越过自己睡的石床,望向靠坐在干草上的素衣黑发的男人。 “君迁,我睡好啦。” 灵稚嫌床热,睡时都钻进洞穴最深处的那块石板上睡觉。 衣袍在睡时被扯乱了,衣带松散,雪肩半露,自己没有丝毫的礼仪姿态。 萧猊在一侧的石壁记下今日的“正”字笔画,看到那模糊的纤小人影靠近,唇角浮起弧度。 “睡得可好。” 灵稚乖顺坐在男人身旁,抬起明亮清凌的眸子细细端详,抿唇,却忍不住咧咧嘴角笑,皓齿微露。 “睡得很好,”他摸了摸肚子,“还有点饿。” 他伸手想摸摸男人的腹部,却叫萧猊握起手腕。 萧猊面色犹若白雪,看不见几分血色,透着中毒后的虚青。 灵稚垂眸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小声道:“君迁饿吗,我看日头快落山了,出去寻些吃的回来。” 萧猊松开小药人:“别太晚。” 灵稚嗯一声,萧猊又道:“我会担心。” 灵稚脸和耳朵红了,本来直勾勾盯着人看的视线瞬间不敢多看。 他支支吾吾的嗯一声,慢吞吞道:“那我出去了。” 萧猊看着模糊的纤小人影,神色温柔敦厚:“衣带是不是松了。” 灵稚低头,巴巴说道:“哦……” 手指刚放到衣上,和男人伸来的手不经意间碰到。 萧猊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指:“系好衣裳再出去。” 灵稚魂不守舍地点头,系好之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洞府。 日暮将灭,山谷内兽声喧闹,猛兽都会在黑夜时分出没狩猎觅食。 灵稚就着附近的范围采集,他所建洞府乃雾清山绵延的岭地内最高一峰,实力雄厚的野兽在此极峰为了争地盘,斗争之事并不罕见。 灵稚也习惯在山内晃荡游走间遇到趴在河边,石块上休憩养伤的野兽,他随手能从怀里掏出平时填腹的草叶,遇到流血严重的,也会扔下几株药草给它们治伤。 时至今日,没有野兽为难他这株温和可爱的灵芝。 灵稚用大叶子兜好采集的草和果子,返回洞府时遇到几只鼻子和眼睛上都有伤痕的野猪。 几只块头不小黑乎乎的家伙用鼻子喷气,圆溜溜的眼齐齐看着灵稚。 灵稚抱紧叶子停下,扭头和它们对视。 片刻,他转身朝它们迈了几步,从怀里的叶子挑挑拣拣地摸出几株药草,用一旁的石头捣碎,弯腰将药汁涂抹到它们伤口周围。 给野猪们涂了药汁,灵稚转身如常的离开了。 洞府内储存了两大罐水,灵稚取了些熬土豆,把村民送给他剩下的一部分腌肉热一热。 灵稚靠在石块上汲取凉意,侧目去看躺在干草堆上的男人。 直到土豆熬软,灵稚凑过去摇摇男人的肩膀。 “君迁,醒醒。” 萧猊眉眼流转疲惫,唇上血色很少。 他睁开涣散的眼眸,看着蹲在面前的身影,虚弱的咳了声。 灵稚将他扶起,微凉柔软的手心贴在那张俊美苍白的脸孔上:“起来吃东西。” 萧猊道:“什么时辰。” 灵稚摇头:“月亮升到天上了。” 萧猊嗯一声,身后垫靠着干草堆,拿起灵稚递给他的陶碗。 灵稚炖了土豆泥和腌肉,肉在炎热的洞内储放多日,味道变得些许奇怪。他尝一口就皱眉。 灵稚一向闻不惯腌肉的气味,看男人面上没有异色,才挑出所有腌肉,自己吃一点土豆泥。 他摸出果子塞进嘴巴,大部分食物都让萧君迁吃了。 萧猊身上热出汗,土豆混腌肉乱炖滋味实在一般,他没得挑,吃完恢复了些许体力。 灵稚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发现是凉的,自己就跑去用另外一个罐子里的水站清洗身子。 他带了一身清凉的水汽靠近男人,将怀里抱的新鲜干草铺开,又在周围摆一圈驱除蚊虫的药草。 萧猊靠着未动,虚无模糊的视线随着走动的小药人轻轻偏向。 灵稚趴在干草上躺着翻了个身,觉得舒服了才扶起萧君迁躺下。 萧猊握了握那只软嫩的手,旋即放开。 “多谢。” 灵稚轻声道:“你快休息。” 他眼巴巴瞅着人,心想萧君迁的脸色一直都不好,他打算改天下山和村民们多换点肉回来。 翌日,灵稚收拾几捆药草,背起竹筐站在干草堆边上和萧君迁说自己要下山一趟。 灵稚脚程慢,等他到了山下,今日却没有往时那般顺利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村里年轻体壮的男人们大多都外出去了县城出集市,剩下的零星几户,倒不缺他的药草。 灵稚面露遗憾,抱紧比他还大的竹筐,巴巴望着村民:“真的不要交换东西吗?” 他的药草很好的。 村民笑道:“俺家不要了,俺们身子哪有那么金贵,磕磕碰碰的少不了,只要不是下不了床,忍忍几日就过去。” 灵稚背着药草空手而归,从山脚赶回,一身的汗。 他站在石洞外的平台上吹了片刻的凉风,又跑向山后的水源旁,揭开衣袍用水清洗。 灵稚将自己倒腾干净,脸蛋余热未消,红扑扑地走进洞府。 “君——”灵稚话音方落,黑凌凌的眸子紧缩,诧异地望着扶在石壁上站直身姿的男人。 “君迁,你能站起来啦?” 灵稚靠近男人,站起来的萧君迁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灰色的粗旧衣袍显短,男人身姿修长高挑,纵使身体病弱,气度却叫灵稚移不开眼睛,呆呆仰望,又腼腆的后退开。 萧猊笑道:“虽有点勉强,至少能站起来慢慢走动。” 萧猊脸上与颈间都是汗,他身形不稳晃了晃,灵稚连忙站到他身侧,小声道:“可以扶我。” 萧猊:“那便辛苦你了。” 灵稚止不住嘴角的笑意,男人温热的掌心扶在他腰上,隔了蹭薄薄衣袍,腰间的肌肤似乎更热。 灵稚撑着萧君迁沿石壁小范围的走了十余步,他轻声开口:“君迁好厉害,看不清楚东西还能走那么稳。” 萧猊忍耐胸腔的不适,短暂的喘息之后,哑声道:“并非完全看不见,只是看不清。” 灵稚:“啊……” 灵稚撑萧猊走的姿势从背后看,仿佛被对方从头罩进怀里,发旋贴在萧猊下颌处,抬头就能碰到萧猊微微汗湿的肌肤。 灵稚陪男人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说什么也不让人再继续走。 萧猊倒也听了他的话,他浑身的汗,眉眼始终饱含温温柔柔的笑意,灵稚手忙脚乱地为他拭去汗珠,送了一杯水到萧猊手上。 萧猊道:“多亏有你在我身边。” 灵稚抿唇,嘴角翘起老高。他摸出两枚果子,一枚递给对方。 萧猊安静吃着汁水丰沛的果,喟叹:“很甜。” 他面色虚白,不见血色,灵稚心感内疚。 他一株灵芝健健康康的,吃些草草果果没有大碍,但萧君迁生病虚弱,他没有照顾好人,下了山没能给交换到新鲜的肉。 灵稚扶萧君迁坐回草垫,小声道:“你在洞里等我。” 灵稚蹲在山后的水泉下游处,望着几尾偶尔浮现的鱼蠢蠢欲动。 在他尝试几次都失败后,气馁间,一只长尾青鸟落从高崖俯冲,猛地从水里啄起一尾肥鱼。 那鱼落在岸上扑腾,灵稚欢喜,青鸟用看呆子的目光和他交换了几个眼神,扑闪开华丽的青羽飞远。 灵稚用大叶子包起肥鱼跑回洞府,他不会处理鱼,束手无策之际,便按萧君迁的话把整条鱼放入石锅内,加几根葱条和姜根升火炖了。 萧猊望着模糊的火光,摸摸小药人的脑袋。 灵稚丧气道:“这么煮能吃吗。” 萧猊道:“你做得很好。” 萧猊赞美灵稚勇敢,能捕的一条鱼回来。 灵稚脸红,既享受又惭愧。 毕竟鱼不是他捉到的,然而面对男人温柔的赞美,他有点舍不得告诉对方真相,贪恋萧君迁给予的肯定。 灵稚实在脸红:“我、我很笨。” 萧猊不以为然:“无需妄自菲薄。” 灵稚:“可是……可是……”鱼不是他抓的呀。 萧猊给小药人说了个故事,灵稚约莫听得明白。 他轻声道:“别人都认为荀夫笨,但他其实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吗?” 萧猊淡笑:“灵稚心思清明,常人不一定能通彻的道理,你一点即通。” 灵稚禁不住赞美,双颊又热又红。 “我、我……”那句我不聪明默默的让灵稚咽回肚子。 萧君迁都把他夸害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0 21:47:36~2022-03-21 21:3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ekook 50瓶;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三伏天正炎热,白日林中的野兽都疲于争夺底盘抢食,它们栖息在水源边,又或树荫下舔梳毛发。 灵稚抱起陶罐到山后取水,两只精壮的豹子正并排站在下游喝水。 听到动静,纷纷扭头盯着他看。 时常游走于山中采草吃的少年让豹子们放下警惕,继续低头若无其事的喝水。 这片区域是巨虎的地盘,鲜少有野兽涉足。 两头豹子一头看起来瘦弱,遇到这般小的兽,容易招欺负,大的那只不得已才带小的这只暂时进入巨虎的领地喝水。 野兽们的纷争不断,灵稚见过数次。 他用陶罐盛好水,那两头豹子朝他仰了仰鼻子,靠他走近蹭了蹭。 灵稚从兜里拿出两株药草,喝完水的豹子一头叼一株,再次蹭蹭他的手臂方才离开。 灵稚弯腰,将衣物都揭到手臂和膝盖上,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 他泼弄山泉清凉的水洗身子,像他这株灵芝,冷一点热一点都难受,用泉水浴身,缓解身子的热潮后才抬起盛水的陶罐朝洞府回去。 萧猊半昏半睡,有只冰凉柔软的手贴在他颈后扶他坐起。 清凉微甜的水渡入喉内,接着是一股苦涩发腥的味道,直涌天灵。 萧猊咽下药汁,待回复意识,逐渐徐缓地睁开眼睛。 萧猊肌肤偏凉,灵稚悄悄摸他的额头,软软的指腹微微戳了戳, 萧猊:…… 灵稚抱他抱紧了一点,萧猊偏过脸蹭到灵稚贪图凉快松散穿衣时露出的颈子嫩肉。 灵稚缩了缩脖子,颈子痒。 他小声难过的说道:“君迁,你的脸色还是很白。” 时节暑热,萧君迁的身子亦反反复复,不容人乐观。 萧猊唇角浮笑,低声道:“无事,我这条命能多活一日那都是老天对我的眷顾,若哪日我离去,你不必难过。” 灵稚连声打断:“不会死的。” 萧君迁要是死了,他这株灵芝就白长了。 他小声道:“你昨日明明还能走动了,才不会有事。” 萧猊苦笑,俊美脆弱的面容让灵稚移不开心神。 萧猊握住灵稚的一只手,不太用力,只要灵稚挣扎,随时都可以抽走,不过灵稚没有那么做。 他盯了眼,抿唇。 萧猊道:“我还想休息会儿。” 灵稚点头:“你睡吧,我、我在这儿陪你。” 直到萧猊再次沉睡,灵稚伸手描摹他眉眼,收回时意犹未尽。 翌日,天色阴凉。 灵稚收拾几捆药草,背起竹筐站在干草堆边上和萧君迁说自己要下山一趟。 他轻声道:“我下山了。” 灵稚带上洞内储存的药草,下了雾清山,到山脚附近的村子和村民用药草租来一辆牛车。 他不会赶牛车,对那只与自己齐平的牛农手足无措,又为自己和牛差不多高而胆怯。 农户看他站着和牛大眼瞪小眼,一乐,道:“李夫郎家的男人许冲,午时要到县城内一趟,小灵稚你再等等,让他稍一程即可。” 灵稚只能如此,虽没有骑上牛,但还是将药草给了农户,顺着对方的指点,寻到李夫郎家门外。 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子开门,灵稚向对方说明来意,他想让李夫郎家里的男人许冲顺自己一趟去县城。 他道:“我找李夫郎家的男人许冲,你可以帮我找找他吗?” 男子失笑:“我就是李夫郎。” 县城有最大的药铺,如果能换到白胡子大夫说的药引子让萧君迁服用就好了。 他把身后的竹筐取下,目光真挚:“我可以给你们一些草药。” 李夫郎是村内少有识字的文人,有些穷讲究与清高。 李夫郎先婉转推脱,皓齿唇红的少年巴巴望着他,那表面推拒的话便咽了回去,承诺一定让他家男人安全的灵稚带去县城,再稍回来。 李夫郎道:“你先进来。” 灵稚坐在李夫郎家中的石井旁喝了碗驱热解暑的茶水,正午前李夫郎家的男人从山上回来,许冲背好几捆柴,见到灵稚,愣了愣。 李夫郎走到强壮的青年男子旁,替对方擦汗,目光转来转去的,道:“灵稚给村里送过药材,他要去县城,你顺带稍他一程。” 许冲寡言,点了点头,将背上的几捆柴添进灶旁,转去正屋吃饭。 许冲三两口将饭吃好,灵稚抱着竹筐坐在井旁用几枚果子填腹。 他见许冲要出门了,连忙跟在身后,李夫郎牵了辆马车出来:“快上车吧。” 灵稚自觉爬上车板,许冲和李夫郎说了几句话,拎走李夫郎用水囊装好的茶水,还有两包薯饼,方才驾驶马车前行。 道路碎石多,灵稚坐在马车后摇摇晃晃。 鸟声桀桀,悠远地荡在山谷之间。 他抱紧竹筐,环望周围绵延的高山峻岭,有些不安,却依旧安静地坐好。 去县城再快也需要一个时辰,灵稚刚到县城立刻被四周杂闹的喧嚣惊醒。 马车进入城门即是街集,商贩摆摊,行人挑担,还有女子游街,人们往来络绎不绝,和村里完全不同。 灵稚望着人潮出神,他连忙跳下车,走到许冲面前,仰头悄声问:“大哥,药铺怎么走呀?” 许冲道:“往前有个岔路,过去先右拐,沿巷子直走,左手边就能看到药铺的归元堂牌匾,门口有两只威风的石狮子。” 本来许冲想送灵稚到药铺门外,可家中夫郎不让他与灵稚多接触,最终只道:“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城门此地汇合回村。” 灵稚点头,迟疑一瞬,走了。 街上的人面色怪异地朝着灵稚看,灵稚拐进许冲说的巷子,行人才稀少。 他心惊肉跳地埋头一直走,浑身不自在。 不多时看到许冲口中所言的两尊石狮子,那狮子气派威严,门边飘着两串黄色油纸灯笼,牌匾上的三个字灵稚不认得。 应当就是许冲说的归元堂吧。 有步履蹒跚的老头儿从大门出来,灵稚站在石狮子后等,没人进出了方才走进药铺。 一边看火熬药一边扫地的药童见到他,嘴巴张开,很快摇摇头跑到他面前,问道:“公子来求药还是问诊啊?” 尽管灵稚衣袍粗旧,脚踩草鞋,药童看见那张脸,还是选择唤人家公子。 这人爹娘得长成什么模样,才能生出这般好看的人啊?连城内最有名的俊生都没有他好看呢。 灵稚抱紧竹筐:“我想买药。” 药童点头:“那公子请随我来吧,掌柜就在里头。” 灵稚入门见到药铺掌柜,与对方说自己想买一味名叫赤灵子的药材。 掌柜停下拨弄算盘的动作:“赤灵子?” 他上上下下打量灵稚的衣着,毫不犹豫道:“没有。” 赤灵子在燕地产出稀有,在百越之地更是昂贵药材,灵稚看起来根本买不起。 灵稚失落:“掌柜,真的没有赤灵子吗?” 掌柜头也不抬:“小店地小,没有就是没有。” 灵稚看起来没钱,掌柜都懒得多费口舌。 灵稚虽呆,好在还没是块木头脑袋。 他似乎想到什么,抱起竹筐递给掌柜:“我可以用药草和掌柜换钱买赤灵子。” 掌柜抬眼瞅他,视线落在竹筐上。 掌柜正了正身,拨了几株药草放到面前端详,多看了灵稚几眼。 都是些价值不错的药草,但类似药性可以用便宜药物替代,只要吃不死人,便宜药草就会一直有普通百姓买账。 像这种药性上乘的药草,属于贵人有钱才买,穷人家不会买的东西。 掌柜开药铺二十年,见过的人比灵稚吃的米还多,灵稚一看就不是饱经世故的人,纯纯好骗。 于是掌柜用低了一半不止的价钱,向灵稚收买这些药草。 灵稚不知道自己被药铺掌柜占去便宜,他捧着钱袋子离开,药童送走他是欲言又止。 灵稚朝药童挥挥手,离开归元堂,街边满目琳琅的铺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灵稚一直想给萧君迁换身更好的衣袍,此刻他站在衣铺内,和掌柜要了两身他认为最好看的衣裳,还想再要一身时,掌柜摆摆手,道:“钱不够了。” 讹去灵稚一些钱的衣铺掌柜心道居然是个笨的,多送了他一双鞋子。 第一次进城花钱花得稀里糊涂,灵稚抱着两身新衣裳和鞋子笑呵呵的,半个时辰后在城门随许冲坐马车回村。 许冲将灵稚在村口放下,灵稚朝对方道谢,转头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邻村白胡子大夫的徒弟蓝文宣。 蓝衣青年道:“灵稚,你怎么在这?” 不等灵稚回来,蓝文宣与灵稚并肩行走,继续开口:“我替师父送些药给牛屠户,他前些日子伤了手,找我师父看过伤。” 灵稚点头,模样甚乖。 蓝文宣多看了一眼,失神笑道:“对了,前几日乡民送来不少长寿果,果实酥脆,对身子也有益处,你带点回去尝尝如何。” 蓝衣青年解开腰间的一个蓝色布囊,当场剥开一个长寿果递给灵稚。 灵稚犹豫,接过来咬进嘴里,多嚼几次。 长寿果酥脆可口,灵稚收下蓝文宣的好意,并且承诺下次一定给他回送药草。 灵稚回到洞府时雾清山已被夜色笼罩,他连忙点燃火种,扭头正对上安静坐在草垫的男人,心跳漏了几拍。 “我回来晚了。” 灵稚立刻收拾粮食炖煮,他揭开包袱,拿起新衣袍看了又看。 “君迁,我给你买了新衣裳。” 灵稚把新衣袍送到萧君迁手里,抱起膝盖注视燃烧的火堆。 粮食冒着热气,他向男人诉说自己今日第一次进城的喜悦和不安。 灵稚眸子亮闪闪的:“原来城内有那么多人。” 萧猊淡笑:“市集热闹,可有衙役盘问。” 灵稚迷惑,摇头道:“没有。” 萧猊道:“乖。” 灵稚笑眯眯的,掏出怀里蓝文宣送到一袋长寿果。 他捧到萧君迁面前:“蓝文宣送的长寿果,果壳虽然坚硬,但果实香酥脆口,我尝过,好吃才拿回来的。” 萧猊俊美的面孔正对灵稚,谈笑如常:“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谈笑如常,其实阴晴不定~ 谢谢大家! 第 10 章 倒映在石壁的火光影子跳了跳,犹如一把小钩子在灵稚心口轻微挠一把。 他抿唇,稍有不安而小心翼翼地窥望男人俊美的面庞,细嚼慢咽咬在嘴里的米饼越吃越慢,吞吞吐吐的嗯了一声。 萧猊放下手里还剩一半的饼子,淡道:“时辰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灵稚看着剩下的半块饼,心想他一路回来吃的东西比萧君迁吃的半块饼子多得多,不由失落。 “不吃了吗?” 萧猊笑了笑:“奔波一天也累了,你早点休息。” 灵稚只好顺从萧君迁的话,自己接了水简单清洗,慢慢腾腾挪回他的石床。 今晚灵稚没在洞内最深处的那块冰凉的大石头上睡觉,他面朝萧君迁的方向侧躺,清亮的眸子总往男人的脸看。 直至眼皮撑不出地合拢,灵稚微启双唇,呼吸绵长起伏,往时睡前都会念叨几声和萧君迁说的话也没说。 天光乍亮,灵稚懵懵懂懂地从石床一咕噜爬起,回过些神,扭头就朝另一边张望。 男人还没醒。 灵稚挂着松松散散不合身的衣袍,白皙的双足伸进草鞋内,悄无声息地挪到男人身旁,目不转睛地打量。 漆黑如羽的长睫毫无预兆地掀开,萧猊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撑起身躯。 灵稚忙伸手搭了把,露在空气中的纤细手臂微凉,而不经意间扶着他的掌心很热。 灵稚担忧道:“君迁,你不舒服吗?” 萧猊眉心隐忍浅蹙,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收起手,虚无的目光落在前方。 “早晨山里清凉,先把衣裳穿好。” 灵稚垂眸,眸中映出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反观男人一夜睡醒,尽管没有束发,却清微淡远,素衣齐楚,与他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他呐呐地系好衣带,为了贪图凉快,袖口和裤腿还是翻折到臂上,露出的肌肤白净细嫩。 暑日让灵稚提不起精神,吃了两枚果子就收拾柴火准备用从县城买回来的米熬点粥。 他余光往男人窥去数次,对方神色浅淡,灵稚有些失落。 灵稚心不在焉地抓了一把米,悄悄挪到萧君迁身旁。 “君迁,这是米,我不会。” 对方简单教了他,灵稚还想多听几句。 灵稚的目光期期艾艾,萧猊却始终沉默,靠在草堆上闭目养神。 饱满糯香的粥熬好,灵稚带了些讨好的神色把一碗粥递进男人掌心。 萧猊将碗放好,道:“坐下吧。” 灵稚乖乖坐好。 萧猊问道:“把那袋长寿果拿过来。” 灵稚立刻坐立不安。 他虽然没有看人脸色的本事,可面对萧君迁淡下几分的神色,迷迷糊糊地想萧君迁是不是不喜欢蓝文宣送给他的长寿果。 灵稚嗫嚅:“我已经不想吃长寿果了。” 萧猊道:“把它给我。” 灵稚眉眼压下一点生涩的弧度:“哦……” 他将用纸袋包好的长寿果递给萧君迁,以为对方会把它扔了。 萧猊取出一枚长寿果,指尖慢慢剥开坚硬的果壳。 灵稚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眸,他用牙齿都难以咬开的果子,目不能视的萧君迁却两三个动作就掰开了。 灵稚双手撑在膝盖碰脸,一呆一愣,直到长寿果被萧君迁剥出壳内的果实。 萧猊把手里剥好的长寿果内核递给小药人。 灵稚:“……” 清凌凌的眸子瞬间亮了亮,灵稚有些羞怯地问:“是剥给我吃的?” 萧猊面上神色淡淡,长寿果却递着没动。 灵稚眉眼展笑,男人给他剥了几个长寿果才喝粥,轮到灵稚自己剥,使了劲还是掰不开。 他攥着剩下的长寿果一下子不吭声。 灵稚小声道:“明日还给我剥么?” 男人淡淡嗯一声,灵稚按捺微小的雀跃,期待明日的萧君迁给他剥长寿果。 山谷内的野兽近来不太/安分,夺地盘,水源,食物的斗争时常发生,尤其在水源周边,总能嗅到一股林兽们打起来后受伤的血腥味。 巨虎山后那处水源偶尔有些动物来,前两日老虎在后山逡巡它的领地,做了标记又发出震慑的嘶吼,这座洞府四周才恢复往时的安宁寂静。 灵稚没走远,每日早晚他会到山后的泉边打水,余下的时间就留在洞府,多数时候都在默默发呆,又或窥望男人俊美的面容出神。 是夜,风清月明。 留夜的火烧好,灵稚坐回石床上,望着对面的人欲言又止。 这几日萧君迁虽然给他剥了长寿果吃,也会听他说话,但灵稚始终以为萧君迁是不高兴的。 萧君迁白天不和他说什么话,晚上也不讲故事,他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没有血色的脸孔看起来清冷而不易接近。 长寿果固然香脆可口,不过灵稚今后应该不会再吃它了。 灵稚心不在焉地拨弄火柴,萧君迁喝完药汤就坐在草垫上不动,他依旧没等到睡前的故事。 一道火星溅到手背,灵稚疼呼,引得那人侧过双目。 灵稚抿唇,委屈和郁闷涌在胸口推挤。 “君迁,你……”在生我气吗还没说出口,却男人修长手指抵唇轻咳,腥红的血液没进指缝。 灵稚腾地起身:“君迁!” 他像一只小鸟飞奔到萧君迁身旁,男人素衣清颜,长眉微蹙,似在极力隐忍。 萧猊微微扬起一抹笑:“别担心。”边安慰着,却边呕血。 灵稚双眸呆滞:“君迁。”话音有了哽意,眼角干涩发疼。 萧猊咳嗽,哑声开口:“我的身子我有数,余毒太深,如此拖下去也在连累你,哪怕此刻一命归去也情有可原。” 又道:“你本该在山中过清闲自在的日子,何苦摊上我这样的麻烦。” 萧猊喘了喘,苍白的唇笑意不减。 灵稚愈发慌乱,搂紧萧君迁的脖子不撒手。 “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灵稚擦去萧君迁唇角的血,把人小心放在草垫,慌不择路地跑出洞府。 今日那处隐秘洞内的灵芝伞盖上沾了泥巴,肉乎乎的,胖了些。 灵稚没功夫掸去伞盖边缘的泥巴,他沿四周搜寻,能摘的不能摘的许多药草都采集了不少,赶在入夜前回到洞府。 他扶起已经昏过去的男人,挑拣出几株药草,连忙升大火煎熬。 转头望见萧君迁倒下,又过去扶稳。 一来一回,灵稚额头都是汗。 汤药煎好,灵稚用尖叶子割破手指让血渗进药汁里,一连几日,没有间断。 萧猊昏沉半醒,意识还在,身躯沉重无法动弹。 禅心飘雪毒发时仿佛有钻心的寒冰挤进萧猊的血脉结冰封冻,直到一股暖融融的细流温吞徐缓的渗入,萧猊动了动手指。 小药人在救他,喂到唇边的药有股不同往时药汤的味道。 第三日,萧猊昏昏沉沉地服下药汤,怀里挤进柔软纤小的热源。 体内寒冰消融,暖烘烘的小药人在他身上不太老实。 萧猊醒在一个余晖散落在山谷的午后,还没仔细感受身体的变化,柴声刚落,反手就接住了扑向他的小药人。 浓郁的药味充斥鼻间,萧猊微微拉开小药人。 萧猊淡笑:“辛苦你了。” 山里的岁月在鸟兽的声鸣与灵稚的碎碎念中过去,灵稚每日都给萧猊煎药,萧猊低头细尝,味道与他昏迷时喝的有些不同。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灵稚,给你剥长寿果吃吧。” 灵稚没吃完的长寿果交给男人剥壳,可萧君迁仅仅给他剥果实,没说话,灵稚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夜里,点燃的火苗照得灵稚脸颊泛红,他偏过脸,萧君迁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灵稚抿了抿唇,盛好药汤后,背身拿起叶子往手指一戳,一边的手指头上都有口子。 萧猊嗅着药汤的气息,垂眸,若无其事地喝下。 灵稚坐在石块上望着男人安静喝药,舔了舔唇,想和对方说话。 一刻钟过去,始终没有出声。 火越然越盛,前几日犹如细流的热意在萧猊体内蔓延。 萧猊发髻两旁渗出细密的汗,汗珠滑至眼睫,他眨了眨眼,模糊不清的晕影在此刻突然逐渐清晰。 萧猊的身影映在石壁上,一旁是约莫比他小一半身量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2 20:50:41~2022-03-23 20:2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懵曦 2瓶;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 章 轻微怔神之际,萧猊错开视线。 火光应在洞内的石壁上,久未接触光源的刺激使得萧猊稍感不适。 余光窥见旁边那道纤小的影子,一同倒映在石壁,小药人悄悄往他近了近。 灵稚远比他想象中的样子并无二致,却有差异。 十八九岁的模样,生着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出尘脱俗的漂亮,眼眸犹如乌透清澈的宝石。 那道小影子又愈发近了,石壁上看,纤小的影子和萧猊的身影轻轻挨在一处,萧猊可以清晰嗅到小药人身上散发着微涩又清新的气息。 小药人眸子纯澈,若非常年与世隔绝,怎么会有如此干净的气质。 “君迁?” 灵稚看不见男人偏向一侧的面容,有些忐忑,拾起吹在脚踝的发尖,对着萧君迁的之间挠了挠。 萧猊将那小药人的动作收进眼底:“……” 灵稚失落:“君迁,你在生我的气吗?” 憋了几日的话迟疑出口,问出来他却忽然松了口气,于是一股脑的继续。 “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收村医徒弟的长寿果啊,下次灵稚不要了。” “也不给我说故事听了,上回那火神遭了小狐妖的戏耍烧去它一条尾巴,然后呢?” 萧猊沉默。 哪有然后,这些小故事,都是他当时随口一编,小药人却信以为真,夜夜缠着他说故事听。 萧猊两岁开蒙,五岁能诗。而寻常人家的子弟,在六岁时也都开蒙了,故事真假,或多或少也能熟知一二。 小药人却懵懂无知,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他随口编纂没有典故的故事,小药人从不曾怀疑。 萧猊没见过如此呆的人,可此刻看见小药人脱俗纯洁的模样,又觉得这似乎入情入理。 “君迁,你怎么不说话……” 灵稚难过,捧起脸蛋转到萧君迁面前蹲下。 清凌凌的黑眸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灵稚缓慢地眨眼,迟钝地发现萧君迁好像和平时的萧君迁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灵稚平时总望不见去的那双深邃涣散的眼眸,此刻……此刻居然在看着他。 灵稚睁大双眸,柔软的唇犹如开合的花瓣微启。 “君迁,你能看见我啦?” 灵稚捧起脸蛋就要凑到萧猊脸上,触及那幽深眼底的笑意,连忙往后一倒,好在男人伸手拉他一把,将他捞回干草垫上坐稳。 灵稚呆呆道:“我的头有些晕。” 萧猊很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去休息吧,照顾我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灵稚哦一声,声儿就像飘着起浮的叶。 他搓搓脸蛋,走到石床一扭头,和那道始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碰,身子软软地坐回床上,拉起薄薄的被褥盖好小肚子。 “君迁,我、我睡啦……” 他攥紧肚子上的被褥:“你也看快些休息吧。” 灵稚的脸都快烫熟了,萧君迁怎么老看他呢? 灵稚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长得如何,此刻漫无边际的想着,萧君迁会喜欢他的模样吗? 应该会喜欢吧,不然看这么久做什么? 灵稚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结果他就像吃过千日醉那般,晕晕沉沉的陷进梦中。 翌日,天色未亮时灵稚就早早的爬了起来,比他醒的更早的,则是靠在火堆旁静坐的身影。 对上那人投来的温柔视线,灵稚踉跄几步下了石床,靠近对方。 “君迁,你怎么醒那么早呢?” 萧猊道:“很长时间没见过东西,起来多看看。”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灵稚身上,带有温度的,温柔脉脉的,仿佛包含情义,不容忽视。 灵稚埋下脸,耳朵已经烧了起来。 他犹从梦中醒来,恍然的想:萧君迁真的能看见自己了。 萧猊目光微闪,道:“衣裳。” 灵稚魂不守舍地低头,衣带散乱的落下,雪白的肩头路开一小截,他呐呐拉好衣带,企图给自己辩解几句。 “我怕热……” 小药人不记日子,伏暑旱热,雾清山的林兽们早就为了避暑寻好水源地,而他还守在洞府不走。 过去几年,其实灵稚不会一直留在洞内,今年却不同了,他有人要照顾。 灵稚仰望自己救回来的萧君迁,像一只快乐的燕雀绕在对方身旁打转。 “萧君迁,你为什么长得好高啊。” 宽大的灰色衣袍罩住了灵稚纤小的身子,他转的时候衣袍摇摇晃荡,乌黑清凌的眸子既羞怯,又掩饰不住欢喜地黏在萧君迁身上。 萧君迁在洞里四处走了走,回头见小药人还跟着,便停下,在升起的火堆旁坐好, 灵稚笑不合嘴地抱膝坐在一旁,黑凌水润的眸子倒映着陶锅内冒泡泡的米粥。 萧猊放入几许野生香菇,葱条,鸡蛋和切碎的肉沫,米粥沸腾,香气四溢,翻滚的米粒就像饱满的珍珠。 灵稚下意识咽了咽嗓子:“和我熬的粥怎么不一样呢。” 萧猊用清水过了一遍陶碗,先盛一碗递给灵稚。 “当心烫。” 灵稚捧碗,呆呆点头,心慌意乱地用嘴巴朝热腾腾的米粥吹气。 雾气氲得他眸子雾湿湿的,隔着朦胧白雾,灵稚悄悄往旁边挪,挨着男人的胳膊乖乖坐好。 萧猊嘴角始终擒着一抹笑意,目光温柔无声,却如潮水势不可挡,绵密地向灵稚蔓延。 三伏白天暑热,入夜后浩荡的山风一吹,等凉下来了人的身体便腻了一层汗。 萧猊在石壁上划了八个“正”,多数时候只能躺坐,小药人力气有限,搬不动他,用清水梳洗的次数少之又少。 山后有水源,萧猊要过去洗漱一番,灵稚担心他走不稳,立刻钻到他胳膊旁,自发让萧猊撑着他走。 萧猊笑笑,灵稚慢吞吞红了脸。 “君迁,你扶着我走……” 从洞府到山后水源,不远不近的路,却让萧猊费了一身汗。 天热,灵稚贪图凉快,手脚的袖子都翻上折了折,萧猊扶着他走,不免偶尔碰到裸露的手臂,或扶到衣袍下的细腰。 灵稚闷声不语,气息乱糟糟的。环在腰侧的手掌将他的腰一半包笼,男人走路不太稳,灵稚也没好到哪里。 他颠颠晃晃的想:萧君迁手指好长啊。 水泉石岸,萧猊揭开衣袍洗浴,月光应在石块上的倒影可见一抹鬼鬼祟祟的小影子。 灵稚想看又害羞,抱着膝盖看星星,再悄悄偏过脸去瞅背对他的身躯。 萧猊背后的上结痂后脱落的差不多了,虽然虚弱,但并不单薄。 灵稚从男人的肩膀看到手臂,再到腰,头发打湿后贴着肩背,他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两耳发热地数地上爬来爬去的小蚂蚁。 几日来萧猊都洞府四周练习行走,灵稚随身陪同。 夜色星芒闪烁,他们靠在洞府外的大石台上吹风,穹顶星子密集,萧猊给灵稚说一些星星的故事。 男人温和磁性的声音比千日醉还厉害,灵稚经常会靠在对方肩膀睡着。 当夜下过一场雨,洞内清爽。萧猊烤了肉,用灵稚采集的叶子和果做了一些酱,涂抹在烤肉之间味道鲜美香嫩。 火光下,灵稚咬着嘴边的肉块,暖热的气流从心口直涌。 他埋头小口进食,吃得急,肩膀被男人轻碰一记才抬头。 “啊?” 灵稚捧起空碗,乖巧的姿容,笑呵呵的:“君迁,我吃好了。” 萧猊道:“嘴角沾了东西。” 灵稚用手胡乱地擦,始终没弄好。 萧猊伸手,灵稚被碰到嘴唇,怔怔和萧猊对视,闹了个大红脸,火光都掩饰不住。 灵稚先低头,嗫嚅:“你、你别总看我啊。” 男人语气温柔,浅笑说道:“灵稚很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美男计,苦肉计,攻心计。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3 20:25:50~2022-03-24 19:5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金丝200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丝2009 16瓶;陌陌非离 2瓶;懵曦、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暑夏炎燥,灵稚夜里辗转,在萧君迁入睡不久后,悄悄挪到那团干草垫旁,睁着乌黑清凌的眸子,眼都不眨地望着闭目入眠的男人, 他伸手摸自己发热的脸蛋,而静止不动的萧君迁看起来浑身清爽,洁白不染一丝尘秽。 他灵稚伸出指尖悄悄去碰萧君迁的脸,立刻收回来。 啊,果然触碰微凉,不像他,跟一株着了火的灵芝似的。 灵稚无声的伤神叹息,萧猊掀开眼睫,入目的就是小药人天真漂亮的脸蛋上闪过滑稽的愁思。 小药人天生一张笑脸,若这样的人生长在富贵门户,想必做长辈的不会舍得他为凡事所忧愁,一辈子笑呵呵的正好。 灵稚对上男人一双漆黑深邃的眼,“呀”一声,偷窥被当场捉包,手脚都不知往哪摆。 他声音弱弱的:“君迁,是我吵到你了吗?” 萧猊笑道:“在梦里见到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告诉我他睡不着,就起来看看。” 灵稚跟着男人的笑一起笑:“君迁,你的梦错啦,我想去睡觉了,” 灵稚一步三回头,虽然想和君迁贴身待久些,可病人得多休息,他不当一株胡搅蛮缠的灵芝。 灵稚躺下又想,君迁没对他生气,总是纵容他盯着他看,那是不是…… 是不是自己对他来说很特殊呢? 萧君迁会不会喜欢自己啊? 突然冒出的念头把灵稚吓了一跳,他伸手遮着半张脸张望,萧猊喜欢自己吗,喜欢他这株灵芝吗? 彼时灵稚还不太明白“喜欢”,可当这个念头萌生,足够让他心悸不已,口干舌燥。 他对萧君迁萌生的喜欢是非常独特的,跟他喜欢吃果子,吃草叶的那种喜欢不一样的。 灵芝心里为难,可雾清山方圆数里的林兽都喜欢他,萧君迁喜欢自己也没毛病。 唔,他再对萧君迁特别一点,很特殊的那种好,和给予林兽们药草的那种好不同。 一觉睡醒,灵稚浑身懒洋洋的,他在洞内找不着人,走去洞口,望见男人站在石台上。 石台风口舒爽,萧猊负身而立,素衣迎风,衣带翩舞,灰色粗旧的衣物掩不住他的英姿风度,无论皮相,骨相,都是一等一的好。 萧猊转头,深邃漆黑的俊目瞬间对上了灵稚的视线,眸光柔和。 灵稚站在洞口,一下子迈不动步子,拍拍脸蛋笑了笑。 萧君迁很喜欢自己吧,不然怎么总对他笑成这般? 他挪到男人身旁,学对方做了个负手而立的姿势。 男人负手而立仪态修然,灵稚做起来不免有几分故作高深的老成。他放下手抓抓未束乱飞的头发,慢吞吞笑着。 “君迁,你在吹风吗?” 萧猊道:“山中景色绝伦,便想多看看。” 灵稚昂了昂胸口:“我对这一带可熟悉啦,等君迁身子好点,就带你四处逛逛。” 灵稚试图让自己的衣袍和萧君迁的那样飞风中飞舞起来,男人身姿修长,衣带飞得好看,而他的乱飘遮在脸上,跑进嘴巴。 灵稚呸呸几口,萧君迁伸手替他理好那几根胡乱贴在脸和脖子的衣带,灵稚抿唇,嘴角止不住上翘。 洞内储存的粮食见底,萧君迁的身子在恢复,需求的食量日益增大,灵稚抱着空荡荡的米陶发愁。 他背起竹筐坐在石块上将草鞋穿好:“君迁,我去附近采些药草下山换粮食,你在洞里等我哦。” 灵稚走了几步不放心,返身站在萧君迁面前,漂亮单纯的小脸蛋满脸郑重之色:“不要乱走,山里有老虎,很凶的。” 萧猊眸色温柔:“好,你也早去早回,路上当心。” 灵稚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洞府,萧猊敛下眉眼的笑意,神色莫测, 他将洞府四周的地势做了勘察,更远一点的范围,环绕终年不散的雾瘴。暗卫还没找到这里,加上他的身体内禅心飘雪的余毒顽存,谈离开,时候尚早。 雾清山群山绵长,灵稚今日走得远了些。 上次到村子,听闻吴三家总的老娘心脏不舒服,他知道哪里生长着滋补心肺的药材,只是深山内没有路,灵稚光是除草自己开一条容他钻挤的缝,也费去不少功夫。 灵稚采集到适合吴三老娘服用的滋补药材时,日头正如乌金鸟高坠在头顶,繁盛茂密的光线参差不齐地穿进林内,纵有群木阻隔,仍叫他双颊流汗。 他拍了拍酸疼的手脚,从怀里摸出几枚鲜红熟透的果子,用叶子擦了擦小口咬吞。 走到山脚周边的村子时,灵稚在村口外和一辆停放的马车碰上。 车帘揭开,露出蓝文宣斯文的面容。 “灵稚,今日你又来村子了?” 灵稚笑眯眯地点头,坐在车内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探头,说道:“娃娃带了什么药草过来,让老夫瞧瞧。” 灵稚微微垫脚,将竹筐送到马车的窗户外。 老大夫见他手指上有刮出的血痕,目光落在那一筐新鲜采集的药材上,心道都是好物。 老大夫道:“这些药我同你收了,你以后采的药草都卖给我如何?” 灵稚挑出几株药草:“这份留给吴三的阿娘,其他的可以卖给你们。” 老大夫道:“都是好药,你多少钱卖给吴三家呢?” 灵稚道:“他们拿一只鸡和我换。” 老大夫捋须:“小娃娃你可知若你这药草拿去卖给药铺,得来的钱可不止能买到十只八只鸡了,看你年纪小小,让人讹钱还蒙在鼓里。” 灵稚迟疑,摇头又点头。 老大夫笑着看他:“小小年纪,虽不谙世事,倒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善良心肠,但也要随时留颗心,别被人骗了去。” 灵稚抿唇,说了声“好”。 他的药草送给吴三家,吴三给他一只鸡,鸡已经杀死,又去了毛,告诉灵稚这鸡烤着吃特别香。 灵稚拎起鸡,用荷叶包裹放进竹筐,其余药草都卖给老大夫。 老大夫今日出诊,蓝文宣负责清点药草。 蓝文宣视线从药草移到灵稚的手指和草鞋露出的双足上,道:“这些药草一次卖的价钱足够用上好些时日,去买几身合适的衣裳和鞋子。” 得知灵稚原来采集的药草都和村民们换了东西,蓝文宣就知晓师父说的是对的。 就算灵稚活菩/萨心肠,村民们也不该用些东西给他换了打发。单单给吴三家的那几份药材,平常人一年的田收都买不到。 蓝文宣清点了灵稚带来药草,当面结账。 灵稚捧着半袋鼓鼓的钱袋,蓝文宣嘱咐:“可得收好了,财不外露,你性子单纯,若让有心人惦记,那就得不偿失,防人之心不可无的。” 灵稚小心将钱袋子收进衣兜。 蓝文宣又给他一袋东西。 “长寿果还有不少,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蓝文宣有些忐忑,这长寿果他每日都会带一包在身上,就为了再遇到灵稚的时候送给他。 灵稚迟疑,轻轻地摇头。 他叫萧君迁给他剥长寿果萧君迁都不高兴了。 蓝文宣脸上维持得体的微笑:“下次若还有好吃的小食,我再送你。” 灵稚点头。 傍晚时分,灵稚背着竹筐里的鸡和半袋碎银上了雾清山,和蓝文宣分别前,他特意看了几眼蓝文宣所穿的衣裳,心里惦记上了。 蓝文宣觉察灵稚的视线,喜悦道:“城内时下兴起的款式,料子和绣工都很精致。” 蓝文宣有意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给灵稚看。 灵稚道:“好看。” 他想下次去城里,也要给萧君迁买一身这样好看的衣裳。 月光浅探,灵稚回到洞府,人没进洞,声儿就飘了进去。 “君迁~” 洞里升火,萧猊坐在火堆旁削土豆皮。 灵稚雀跃地拿出竹筐内荷叶包裹的鸡,君迁君迁的喊几声,然后捧着那只鸡束手无措,急急忙忙送到萧君迁面前。 他扭扭捏捏一番,笑容无措腼腆:“君迁,这只鸡你来烤吧。” 灵稚意识到萧君迁喜欢自己后,羞怯中愈显活泼。 他鼻尖皱了皱:“我不会烤鸡,吴三说鸡烤了好吃。” 灵稚还有不少的话,继续开口:“城内时下兴起的衣裳真漂亮,以后君迁可以穿给我看么?” 他眸光闪烁如星:“君迁穿新衣裳肯定比他们都好看。” 萧猊简直都气乐了,神色却始终温风细雨。 小药人如今什么都想,还要自己打扮给他看。 萧猊柔声:“有机会就穿给你看。” 灵稚雀跃地欢呼一声,又连忙补充:“就算君迁不穿新衣裳也好看。” 还有一句:“不穿都好看的。” 灵稚彼时还没有歪心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猊将手里的土豆皮削得歪了,笑容愈发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4 19:57:01~2022-03-25 19:3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奂 4瓶;樾萻 3瓶;懵曦、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3 章 灵稚捧着鸡围在萧猊身边转,对萧猊亲近许多,不自觉的露出几分娇态。 他平时面对萧猊的时候,温顺绵软,多看他两眼就会羞怯地躲起来,此刻赖在萧猊身边转不达目的不肯退的模样,曾经倒没有发生过。 萧猊和灵稚进退的变化灵稚自己尚未察觉,萧猊却看得一清二楚。 萧猊把鸡接过,灵稚抱了块小石头坐在一旁,手肘支着下巴看萧猊处理这只鸡。 乌黑清凌的眸子一会儿看鸡,更多的时候却在看萧猊。 萧猊温声:“帮我取些水。” 灵稚回神,“哦哦”一声,连忙从大罐子内取出清水,对萧猊剖开举起来的那只鸡冲洗。 萧猊把鸡清理干净,置在陶上,从石台挑选佐料。 灵稚手捧脸蛋,眉眼皆是崇拜喜悦的光芒。 平时他自己整这些活儿,总会手忙脚乱,碰到油罐子不会扶,给土豆去皮让胖土豆变成瘦土豆。 萧君迁和他不同,素衣乌发的男人处理起鸡来,都仿佛一尘不染,动作利落而有条不紊。 萧猊将佐料洗净去水,塞进剖开处理干净的鸡肚子里,置入陶锅,用刀削了两个土豆切块一起炖。 灵稚帮忙升起大火,脸在火光下红扑扑的。 “君迁,你好厉害。” 烤鸡在火上煨着,萧猊双眸一转,不着痕迹的把小药人的手和双足看了一清二楚。 他问:“手怎么回事。” 灵稚亮出自己的两只手,细嫩白净的手指都是刮出的血痕,血丝止住后留下的痕迹浅淡。 他伸长手腕,今日蓝文宣发现他都没让蓝文宣细看,此刻巴不得叫男人多看几眼。 灵稚轻着声拖上音调:“疼。” 脚下踩的两只草鞋也叫他踢了去,露出的赤嫩双足路程途中沾了不少泥,脚背和脚踝处有草叶割划的细痕。 灵稚端出一副委屈模样,虽有些故作的成分在,倒没让人嫌恶,清凌凌的黑眸瞅人不放,可怜又可爱。 少年晃了晃十根手指头:“君迁,手疼。” 他本来想让男人帮自己呼一呼,萧君迁却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萧猊用木盆盛了些清水,取几株外伤药草。 他道:“灵稚平日里身上素来多药物,为何不带些药粉。” 灵稚低头,含糊其辞。 他能识药不不代表他会制药粉呀,灵稚装龇牙咧嘴的模样:“疼,疼。” 萧猊默不出声,应了小药人的把戏。替他洗了手,又挤出药汁搓在手指头上,碰到那脚踝握住刚要洗时,灵稚抓住萧猊的手腕微微推了推,方才准备翘到天上的嘴角变得无措腼腆。 “我、我自己洗,自己洗……” 灵稚的脚趾头圆润可爱,一直穿草鞋子。 萧猊拈起药汁在他脚踝轻轻涂抹,灵稚抖抖膝盖,亮如星子的眼眸飞快地看了看萧猊,比起起初的那份懵懂纯真,眼底浮动的情愫急骤摇晃。 灵稚迅速埋头下巴枕在膝盖,耳朵先红了。 萧猊看在眼底,手上抹药的动作轻柔无比。 小药人虽图他色,但对他却也真心,这反应别说出去骗人,没被别人骗去算他走了运气。 萧猊道:“留着钱自己买几身新衣裳和鞋子,草鞋不耐穿,若遇暴雨,在山间行路容易打滑,不安全。” 灵稚干干应了一声:“知道啦,我会给自己买衣裳和鞋子穿。” 大火逐渐转弱,煨在上面烤的鸡熟透,皮酥泛光,表面裹一层油脂,佐料渗进肉内,浓香四溢。 灵稚不断吞咽嗓子,巴巴望着流油的烤鸡,几乎与男人挨在一起。 萧猊用刀切了一块鸡腿,又将腿肉分割成几份小块,装在陶碗递给灵稚。 灵稚抱着碗轻嗅:“好香。” 他挑起一块鸡肉咬进嘴巴,被男人涂过药汁的双腿放在石块上横空晾着,烤鸡味美,连圆润可爱的脚趾都不禁微微蜷缩起来,只顾着埋头小口小口地进食。 灵稚吃完碗中的鸡块,萧君迁陆续给他切好添上。 润红的唇被油脂浸得润/滑光亮,灵稚从兜里摸出一枚果子放进嘴里,他吃烤鸡吃得香,却吃得少,把碗推开摇摇脑袋:“不吃啦,君迁你快点吃。” 灵稚开始啃他的叶子和果实,人一点一点地往萧君迁肩膀挨近。 分食了半只烤鸡,剩下的另外半只用荷叶包裹装好。萧猊到山后打水洗漱,灵稚亦步亦趋跟在一侧。 自从萧猊能恢复行走,清洗的频率便早晚各一次。灵稚学他那般,拎个小木盆到山后洗手洗脸,还会撩起衣袍擦身,用皂叶搓搓。 日光晒过一日的泉水温暖,萧猊泡在水中,灵稚不敢下水,裤子掀高了叠在膝盖,腿放进泉中,泡着泡着,朝萧君迁的方向挪了挪。 萧猊余光窥见身后摇头晃手的小影子,自己没察觉,唇角始终维持惬意轻松的弧度。 两人在山后的泉边洗浴干净,月光映在石头上的大小影子,一前一后朝洞府走。 洞口前的大平台,灵稚搬了块石头与男人并肩而坐。 男人眸中色彩莫测,观望天象,好似道行高深又寡言少语的高冷神仙。 灵稚与萧君迁一般,故作高深莫测地夜观星象,最后揉揉双眼,伸出手指悄悄在萧君迁的肩膀戳一戳。 萧猊见灵稚懵懂,许是心情不错,就道:“今夜还有故事说与你听。” 灵稚双眸顿时亮了起来:“我要听~” 萧猊便从这星象引出一个故事,灵稚自小长在山里,见识浅薄,每每从男人嘴里听到那些迷幻离奇的东西,总会心驰神往,追着男人问“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呢?”“君迁我不敢听了。”“君迁我还想听~” 诸如此类,萧猊从没接触过灵稚这般的小药人,抛开一些东西不谈,放小药人在身边倒挺有趣。 两刻钟过,灵稚止不住的点着下巴,靠在男人肩膀昏昏欲睡。 他揉揉迷离惺忪的眸子:“君迁,想睡觉了。” 灵稚摇摇晃晃起身,忽的扭过头去扯萧君迁的胳膊。 “我、我们一起睡也好的。” 灵稚说的一起睡的确是一起睡,他趁着倦意来袭将萧君迁推倒在自己的石床上,牵起一个意识模糊的笑,自个儿先滚进床里,拍拍身旁的位置。 “睡……睡这儿……” 灵稚偏过脸去勾萧猊的胳膊,等对方躺在身旁,他趴在那人颈边,热烘烘的气息拱来拱去。 灵稚发出几声呓语,多是要存钱给萧君迁买时下最漂亮的新衣裳啦,买新的被褥床榻一类,睡下了嘴边的话还在絮絮叨叨。 萧猊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碰,灵稚终于消停,安安稳稳地沉进黑甜梦乡。 日上三竿,洞府已不见灵稚纤小的身影。 萧猊沿洞府四周徐行,往时灵稚都要缠在身边陪他,这两日出去很早,午时捧一大捆柴火和药草回来,午后还会出去。 正午时分,灵稚顶着一身汗进洞。他虽在外辛勤采集,好在不忘犒劳自己,走一路吃一路,肚子填得圆圆滚滚,没饿着渴着。 灵稚朝萧君迁害羞微笑,埋头整理他采集的药草,先归类整理,再用清水洗去泥渍。 他采集药材从不拔除它们的根部,等到来年,就还能再重新长出来。 萧猊看着那一小堆药草几乎将灵稚的身影淹没,索性帮他整理。 这些药材的味道与灵稚给他煮的汤药不同,萧猊问他,这小药人故作神秘摇头晃脑,说先保存秘密。 灵稚的秘密早在梦呓时就与萧猊透底了,萧猊看破不说破。 小药人为三二两银钱奔走,殊不知若他想要,以后自己可以给他金山银山。 小药人救他一命,拿钱财珠宝赠与,于萧猊而言不过勾勾手指的事。 萧猊心念一转,道:“灵稚,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 灵稚疑惑,他脸上有点痒,手指脏,索性把脸蛋伸到男人面前。 “君迁,脸痒痒,帮我挠挠。” 萧猊给他挠了。 灵稚笑呵呵的:“不知道哦,灵稚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在山里年年如一日,每日有新鲜果子和草叶子吃就很开心了。 萧猊挑眉:“那你此刻想想。” 于是灵稚就认真地想了,最后挤出一句:“我……我想要一座全是果实和草叶子的山,这样就可以随时吃饱,躺在山头看星星,嗯……饿了就吃。” 萧猊无言以对。 灵稚说完,顿了顿。 “君迁,你会同我一起躺在山里吃草看星星吗?”他又道,“我会和村民换肉回来,到时候咱们建更大的洞府,好不好呢?” 灵稚想的少,他从未想过萧君迁从哪里来,还会不会回去。 但他想萧君迁和他留在山里是真的,就算没有一座山的果实和草叶子,他也会努力采集更多药草,攒更多的钱让萧君迁过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5 19:38:57~2022-03-26 21:3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萻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山内清闲,灵芝却不若往时闲静。 以前他一株灵芝过日子,生活的细节没有太讲究,想吃草就出门,吃够了就回洞府住一段时日,又或回到灵芝洞睡觉。 时至今日,灵稚的洞府依旧空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睡觉的石床,采集回来用作装饰的花草,萧君迁仍睡在草垫上,每逢下雨刮风,洞口都需要用从藤蔓堵起来挡风。 灵稚在雾清山附近的村子看过,农户们住得好一些,连庭带院的农舍宽敞整洁,院内还引入水井,造池子养鱼。 便是家境贫瘠的,一座房子四面墙,也能遮风挡雨有个清净的地方。 萧君迁虽然素衣旧裳,但这么个跟神仙一般的人,身子中毒了没痊愈不说,还要每日恬淡闲适的睡在草垫上。 灵稚坐在床尾,走过去呆呆地望着萧君迁看。 萧君迁醒了,摸摸他的脑袋。 灵稚道:“君迁,要不然……我们换个大一点的洞府住如何?” 灵稚脱口而出的话让萧君迁意外,这处洞府简陋一点,胜在隐蔽,山后取水方便,在暗卫找到此地前,这段日子用来恢复也不错, 萧猊道:“此地风水甚好。” 男人温静柔和,并无埋怨。 灵稚对上萧君迁柔和的目光愈是羞愧,他背了个更大的竹筐,告诫自己要勤勉努力。 山间树荫成群,凉风习习。 灵稚靠在石块休息,从怀里摸几片嫩叶子和果子进食。 那长尾青鸟振翅收起,顷刻间落在他脚边,对灵稚这幅模样似乎不解,圆溜的鸟眼闪过疑惑。 灵稚自言自语道:“你不了解啦,我想换洞府,还要再洞府内添好多家具。” 话虽如此,灵稚是一株懒散惯了的灵芝,要他短时间内勤恳刻苦,效果并不理想。 灵稚走累了在石块上小憩,眼皮支撑不住就会在原地无知无觉地睡上一觉,睁眼醒来,日落西山,他扭头望着空了一大半的竹筐,讪讪地朝洞府的方向赶回。 洞内烟火正明,浓郁的鲜菇汤在陶中熬滚。 灵稚踏进洞口,迎上一双深邃黑眸,顿时怔在原地,先呆一瞬,旋即犹如雀鸟般欢快地跑到素衣乌发的男人身旁。 “君迁,你——” 话慢慢咽进嗓子,灵稚无措地挠着头发,指尖碰到男人落下的手指。 灵稚的手指温热,与他不同的是男人手掌微凉的触感。 萧猊取下灵稚脑后挂着的几片树叶,替他理了理乱发。 灵稚笑呵呵的,露出洁白贝齿。 他羞赧道:“我今日……今日偷懒了,没有摘太多药草。” 萧猊道:“让你独自辛苦是我不好,等我身子再好些,我同你下山走走。” 灵稚摇头晃脑:“不苦不苦。” 夜里萧君迁还是给灵稚讲故事听,可惜灵稚实在太困倦了,抱了抱男人的胳膊,呼吸绵长的进入梦里。 翌日,灵稚睁眼醒在他的石床,而萧君迁则躺在草垫。 他踩着脚下的轻轻走到草垫一旁,蹑手蹑脚地收拾近日积攒的药草,还把萧君迁单独煎药的那份单独拎出来放好,小声道:“君迁,我下山啦。” 萧君迁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哑声道:“路上当心。” 灵稚温顺的嗯一声,不忘叮嘱:“记得喝药,喝药身子才能赶快好起来,” 直到洞内声音渐远,萧猊才合衣起身,对着那份药材蹙眉。 小药人给他留的药效果比起那几日昏迷所服,药效甚微,若非他呕血昏迷,灵稚就不会将那份药送上。 灵稚如今心系于他,一颗心清澈如水中明石,任何思绪都看得透透的,如此一来,那份药材对灵稚而言应当格外珍贵稀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取出。 想来也可笑,能解除禅心飘雪的毒,若世间有药石可医,断只会只有独一份了。 山脚,灵稚和一户人家借了牛车,摇摇晃晃地骑在牛背,慢吞吞驶向邻间的村子。 他虽衣衫粗旧,却面白唇红,眉眼笑意如水波荡漾,骑在牛上宛若小仙降世,途中看见的乡民都纷纷停下,驻足多看他几眼。 灵稚身下的牛儿听话得紧,起初灵稚还摇摇晃晃的,此刻牛步走得四平八稳,放在脑袋上的手轻轻拍一拍,它就知道朝哪边去了。 灵稚到花白胡子老大夫的门院外,敲一敲门,前来开门的蓝文宣见他,斯文的面容神色一愣,转而惊喜。 “灵稚,你今日过来了。” 灵稚点点头,牛太高大,他准备慢吞吞地爬下去,蓝文宣为他搭了把手,扶他稳稳当当地下牛。 “我拿药草过来。” 灵稚将背后的竹筐解下,蓝文宣看他纤小的身子负担那么大的竹筐,忙揽他进门,倒凉茶递给他。 灵稚抿几口茶水,目光亮亮的。 “是冰的。” 蓝文宣道:“前日从镇上运一些冰块置于地窖储存,暑日炎热,用作冰镇梅子酒师父他老人家爱喝。” 灵稚低头把一碗冰凉的茶水饮得干干净净,蓝文宣道:“进屋来说,再给你多续碗水。” 老大夫在堂屋配药包,见灵稚来了,朝他挥挥手:“娃娃又送什么药过来了。” 蓝文宣接话:“都是好药材。” 老大夫探个脖子,翻了翻,嚯一声:“这几株银串月,咱们找了几个月都没找着。” 银串月是珍贵药草,老大夫愿意用钱和灵稚收,可也收不了太多。 他道:“娃娃,老夫给你出个主意,银串月你分我两株,其余的卖给城内药铺,那药铺掌柜人精,文宣随你一同去城里办事,给你看着,保证分文不少的收回来,省得他看你单纯讹你,如何?” 灵稚点头说好,蓝文宣收整完毕,牵了马车到门外,提几包大大小小的药包放到车内。 蓝文宣此次进城给师父的故友送药,他先顺道带灵稚去归元堂,掌柜对灵稚有印象,毕竟讹过他一笔钱。 待掌柜见到少年旁边的斯文青年,知晓今日恐怕占不去便宜了。 灵稚所带的药草,除银串月外,其余的全部卖与老大夫。银串月稀贵,掌柜见了果然两眼发亮,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当场就买。 蓝文宣出面与掌柜探价钱,青年容貌斯文,对掌柜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却决不让步,一番好说好歹,拿货交钱,一包鼓囊囊的碎钱递给灵稚,灵稚揣在兜里,衣袍都鼓出一块。 灵稚微微启唇:“好多钱……” 原来蓝文宣和掌柜说那么久的话,居然能换到好多钱。 他仰视蓝文宣,目光满是崇拜。 蓝文宣清了清嗓子,脸微红,说道:“林伯伯喜欢临摹,我去买些文房笔墨,你且等我片刻。” 灵稚乖乖点头,蓝文宣驾车到书斋外,灵稚掀开车帘,见人进去了,视线环四周张望,忽然被卖糖葫芦的小贩吸引。 他跳下车去追小贩,要了一串糖葫芦。小贩没有太多铜板找他,便多塞了好几串给他。 灵稚两只手抓一捆糖葫芦,在书斋门外徘徊。 蹲在书斋门前石柱后的一个男子对他神秘的晃手,灵稚不解,走过去和男人对视。 男人掩人耳目地问道:“小公子要不要买书啊?” 灵稚:“书?” 他想起君迁给自己说过好多故事,君迁应当看过许多书,于是点头,想买几本书回去让对方开心。 男子笑不拢嘴,立刻从袖口底下翻出几本,饶是灵稚大字不识几个,都觉书记封画精美。 男子道:“便宜卖给公子,做完这笔买卖今日就收工回去了。” 灵稚摸出几枚碎银,男子忙把书都塞给他:“公子拿去吧!” 话音路,人一溜烟的跑了。 灵稚将封画精致的书收好,咬一口手上其中的一串糖葫芦,迎面走来几名衙役装扮的人。 蓝文宣买好文房四宝,刚出来,立刻将灵稚牵到身后,对几名衙役斯文客气道:“几位官爷有何事,我弟弟年少不懂事,与我说即可。” 衙役虎目一瞪,见斯文青年不卑不吭的,冷哼一声,道:“有没有见过一名身高八尺容貌非凡的男子。” 八尺男儿并不多见,况且容貌非凡? 蓝文宣笑了笑:“这城内若真有官爷所说的人,定让人过目难忘。” 官爷皱眉,从腰侧解下一副画卷展开:“就是他,见过没有?” 蓝文宣细看,摇头:“不曾见过。” 官爷见他面色无异,才合起画来。 走之前看到藏在斯文青年身后的少年,模样漂亮,却呆头呆脑,莫不是个傻子。 蓝文宣让灵稚坐上马车,送药时感慨:“今日我观城内来往的官兵多了,想来最近不太平,灵稚要少出门为妙。” 半晌,才听车内少年轻轻应了一声。 灵稚用油纸小心裹好剩下的糖葫芦,隔着车帘问:“蓝文宣,他们找的人是谁呢,为什么要找他呀……” 那几个人看着一点都不面善,画卷上的人虽无真人悦目,灵稚却一眼就认出那就是自己捡回洞府的萧君迁。 这些官兵找君迁做什么呢? 灵稚懵懵懂懂的,一直回到洞府,那股心不在焉才被冲散。 他从城里买回新的被褥和衣鞋,大包小包的东西几乎淹没他的身子。 “君迁,我买了东西送你~” 萧猊看着灵稚展开的被褥,触及那双乌黑清凌的眼眸,将他拉到身边,擦去他额头的汗。 灵稚取出身前一包鼓囊囊的东西,笑呵呵的:“糖葫芦,你快尝尝。” 萧猊不喜这些酸甜的吃食,可小药人动作快,糖葫芦送到他嘴边,垂眸迎上那双充满期待的眸子,低头咬了一颗。 萧猊道:“很甜。” 灵稚面色赧红,热气过耳。 方才……方才萧君迁吃糖葫芦,都碰到他手指啦。 他手一抖,藏在袖中的书籍哗啦啦掉落一地。 萧猊挑眉,拾起那几本封画精美的书籍,随手翻开一页,入眼便是热火直白的“观/音坐莲” 萧猊要笑不笑的:“灵稚,这是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6 21:30:09~2022-03-27 21: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杏 8瓶;谢卿安 7瓶;樾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 章 男人的笑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暧昧神色,灵稚心脏漏去半拍,忙低头去看他买回来不曾细看的书籍。 封画精美的书籍内页全都是画,画师画功出色,那画中人面上亢奋的表情,泛红的脖颈,胳膊交缠泛出的汗渍水光,每一处细节描摹的栩栩如生,让人看得口干舌燥。 灵稚认不出几个字,自然不识得画上所标注的,诸如“老树盘根,”“二龙戏珠”等字样。 不过那逼真直白的画让他讪讪避开,目光飘忽不定,犹犹豫豫地问道:“他们……他们在做什么呢。” 灵稚还要细看,手指头哆嗦着翻,神色几乎痴呆,清凌凌的乌黑眸子透出傻气,脸蛋红扑扑的,热得能冒烟。 他连忙把书籍合上,饶是脑子再呆,此刻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许是买错了书,画上这些人纠缠在一块的动作,应当不能轻易地看。 灵稚抢回几本书籍,眸光对上萧君迁促狭深邃的视线,立即退后几步。 他羞声道:“买、买错了……” 灵稚悄声解释:“想给君迁买书看的,错了。” 灵稚抱紧那几本图集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萧猊笑得倒是惬意。 洞口一角,灵稚刨出土坑,把那些面红耳赤的书籍一股脑扔进坑里,再填土埋好。 他一边埋怨卖书的人怎么这样子骗他,一边又禁不住去想萧君迁会不会认为他好色贪淫。 灵稚情窦初开,对男人的身躯免不得私下会多窥几眼。 彼时在水泉旁偷看萧君迁就会面红耳赤,遮遮掩掩的,既想看又不敢多看,避开了却还想再看。 但他最多借月色看那人的背影,其他的都没看过。哪想画卷把人们的动作勾勒的一清二楚。 画上暴露的,粗俗不堪的,强有力的,灵稚脑仁突突直跳。 灵稚忽然想:萧君迁没了衣物的遮挡,那、那些身子下的东西也与画里的一样么? 他浑浑噩噩,连萧君迁熬的菌菇汤都没尝出几分滋味。 萧猊见这小药人魂不守舍的,今夜早早把他打发上床睡觉,省去做那温柔说故事的人。 月没云层,山谷一片阴色。 深夜,灵稚辗转不得眠,身子贴在清凉的石块上,娇嫩的皮肤始终热滚滚的,好像一株着了火的灵芝。 身子变得十分陌生,他摸索着衣袍稀稀疏疏地散开,手脚和前身后背轮流贴在石面,翻滚半刻,脸热烘烘地爬起,纤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缩成半个圆欲哭无泪。 他合起散开的衣袍,重新躺回石床,通红的脸蛋犹带热气,合起双眸,浑浑噩噩的,许是睡了,又许是没有睡。 半晌,一个身躯扯着灵稚,将他颠来倒去的,定睛细看,却是那画中“老树盘根”的两人换了两张脸。 灵稚紧抿唇,咬起牙齿咿咿呜呜地发出声音,他翻了个面,从石床直直翻倒在地上,咕噜滚了半圈,细白的手臂垫在脸上。 灵稚抬起通红的脸,地面咯得他疼,此刻手足无措,就着直挺挺的模样,不得不把求助地目光转向萧君迁。 萧君迁睡姿沉静,洁白不染,灵稚看他束得整整齐齐的衣带,再看自己已经扯得七零八落不合身的宽大袍子,唇一抿,过去扯了扯萧君迁的手指。 他嗓子冒烟似的,轻轻哑哑地喊:“君迁,君迁……” 萧猊睁眼,入目的小药人衣衫凌乱,人紧挨着他,神色迷乱茫然。 握在指尖的手心潮湿温热,苦涩的药味浓郁了一些,夹杂微甜浓稠的气息。 萧猊受体内禅心飘雪的影响,体质一直偏寒,灵稚似乎爱极了这股微寒微凉的温度,裹紧他的手指不说,那具纤小的身子也贴了上来,眸子水蒙蒙的,笨拙焦乱地向他求救。 萧猊余光下落,平常男子都会的事,灵稚却任由自己直挺挺的,嘴巴光顾着喊难受,不知解法。 温软的身子不断沿他的颈拱,萧猊拍拍灵稚的肩头,小药人汗湿的发端裹着几分暧昧不清的香,混加苦涩的药味,既显得庄重又糜乱。 贴在他颈间和脸庞乱蹭的脸蛋,更是热烘烘的,仿佛涂上一层化不开的脂粉,湿润的黑眸迷离失焦,眼尾的红晕使他看起来清纯而香艳,可怜可爱。 灵稚嘴里哼出哭哭嘤嘤的声儿,像没有轻重章法的捣药杵。 任萧猊手段通天,此刻忽然不知如何应对。但让灵稚像支捣药杵似的往他身上杵也不对劲。 他道:“灵稚,你自己碰。” 可灵稚不会呀,继续抱着男人嘤嘤哼哼。 潮湿的汗珠滚在萧猊衣上,颈侧,连带他都被小药人的体温传染了。 他余毒虽然颇深,但还没把正常男人的一面毒废。当下吁了一口气,还算耐心道:“买回来的书你不是看过了,画里那人如何做的,你就照着学。” 灵稚意识混沌,哪里入得耳。 萧猊无法,微微拎起灵稚颈后的衣,将他提了起来。 山后,灵稚匍匐在水里抱紧了萧猊惊声大叫。 萧猊原本想放他进水里泡泡,不料灵稚对水的反应那么大,慌张地拖着抱着扯他入水。 萧猊满身狼狈,怀中还死死挂了紧抱他不放的人。 待萧猊怀里挂个人回到石岸,灵稚慌乱,既受了惊,身子也还难受着。 月色下那双乌黑清凌的眸子氲了水,可怜委屈,悸动焦躁的思绪聚在眼内,就和小药杵似的不停地往萧猊怀里杵。 清风吹散云层,皓月当空,萧猊对灵稚没有手段了,教也教不会,两人衣袍滴水湿湿地贴在一块,影子映在石板。 灵稚看不清萧猊的目光,喉间溢出绵长的声儿。 萧猊就和杵药似的慢慢让灵稚适应,重的轻的快的慢的都让怀里的人颤抖不已。 月色倾泄的石板犹如洒上了莹白细腻的珍珠粉,灵稚双手抱紧了萧猊,纤小的身子颤抖,好一阵才停下来,人软软的由萧猊接着,半扶半抱地带回洞府。 灵稚一觉黑甜,陌生的温度和悸动让他心惊肉跳,躁动难安。 天蒙蒙亮时他就睁眼,脑子瞬间跳入月色下的颤动画面。 灵稚在石床上翻了个滚儿,左一圈又一圈,衣袍和头发乱糟糟的。 他跑去洞外,萧猊站在洞外的平台上,手指拿了块石子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萧猊抬脸,目光准确地捕捉到藏在洞后的灵稚。他没出声,深邃的黑眸看起来高深莫测,捉摸不透。 灵稚捂了捂发烫的脸,踩着轻飘飘的虚软步子躲回洞里。 又过几日,灵稚时常为那夜魂不守舍,还偷偷把埋在土坑的画集挖出来去山上没人的地方看,对萧君迁欲言又止的。 一日,晴空正好,灵稚不知从哪拖回一张床榻。 他一见萧猊就笑,往床榻铺了层舒适柔软的被褥。 萧猊煎了药汤刚喝完,立刻被灵稚拖着手指跑进石洞。 灵稚伸手指了指面前宽大柔软的床榻,眸子期期艾艾的,开口就道:“君迁,我买了一张好大的床榻,以后我们一起睡好不好呢?” 他面如春芙,耳尖红了一块。 “你除了给我说故事,还能不能在像晚上那样给我弄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7 21:57:34~2022-03-28 21:1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天_十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 章 一场磅礴的暴雨酣畅降临,滋润了日头烈晒之后的山谷。 干涸土地洒满水光,每一条山泉溪流都涨满了水,路面汇集大大小小的水坑,泥土松软,草叶湿鲜,许多山野林兽倾巢而出。 沿山间的每一处积水地盘踞而坐,喝水吃草,警惕放风,有的地方已经拉开了抢夺站,嗷嗷桀桀的兽鸣在山谷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灵稚和萧猊都在这场起伏不绝的兽声中睁眼,雨后水汽冲浸过的山洞凉爽湿润,灵稚舒服地展臂伸腰,见男人正在束发整衣,便跟着小心翼翼地合起自己敞得乱七八糟的衣袍,穿袜,把双脚规规矩矩地塞进鞋子里。 他跑出洞外,借石台汇集的水潭照照自己的模样,手指沾水,梳理翘起的头发,把一头乱发都理的服服帖帖了才进洞找人。 精心整理过的灵稚绕在男人身旁,萧猊瞥他,小药人心里绕绕弯弯的丝心思哪里逃得过萧猊的眼睛,唇角弯弯,道:“精神了不少。” 灵稚得了赞美,眉眼笑眯眯的,还带了点扭捏害羞。 “我去采些果子~” 他雀跃地跑出洞外,停在洞口特意回身,瞧见男人拾几捆柴出来,就知对方要在平台煮东西。 灵稚按捺不住,返身拿走萧君迁的两根柴火,还伸手肘去碰对方,撩一下就缩回来,反复几次的小动作,萧猊无言,圈起灵稚的胳膊,人才老老实实地待着。 萧猊在平台外找了块昨夜雨水打不到的地方生火起锅,灵稚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挠挠头发,傻笑着去周围采果。 周围无声寂静,忽的一声鹰鸣划破长空,仿佛从远处荡声而来。 萧猊抬眸,神色如常地摘下一片青叶,衔在嘴边,奇异的吹叶声远去。 通体黑羽的猛鸷盘旋上空,飞速直下,落在萧猊肩头。 锐利凶猛的黑鹰见到萧猊,待萧猊曲起手指,很快贴近脸蹭了蹭指尖,猛禽乖驯。 萧猊回洞府用纸笔写下几字,绑在鹰腿上,拍拍它的脑袋。 黑鹰再次眷恋地蹭蹭萧猊手指,虽留恋主人,却不多待。 黑鹰双翅震开,目光尖锐的冲上云霄。它腾空直上苍穹,忽的盘旋环绕,疑惑的看着一株“灵芝”走进一个窄小的洞口。 近日灵芝太贪玩啦,伞盖上总是落满泥土,灵稚弄干净了才离开自己的小洞府,出来时被头顶上空一只盘旋转圈的鹰吓了一跳。 唔,好威风的鹰,羽翅黑亮,勾爪尖利,目光如电,这么凶猛飞禽,是他第一次见到呢,以前在山中没见过黑鹰这般的猛鸷、 猛鹜虽然凶悍,但灵稚还是朝它友好的露出微笑,甚至挥挥手,毫无防备地往下山的小路走。 黑鹰定定看了片刻,方才头也不回地飞远。 雨后天晴,宛若金乌神鸟的烈日晒得山谷每一寸土叶都在发光发烫,灵稚小憩片刻,起身和萧猊说他要下山。 灵稚今日有事情下山。 村里有人家办喜事,前些天灵稚用药草和他们交换物资时,人家就邀请灵稚要去喝他们家的喜酒。 灵稚梳理头发,他拿起发带束了束,对水面照着看,发现束歪了,于是手捧发带黏去男人身旁。 “君迁,可以不可以帮我束发~” 小药人一双水润黑凌的眸子闪烁着期待,萧猊接过发带,修长的手指穿过顺滑乌黑的发丝,垂眸,一语不发的为灵稚束起头发来。 弄完头发,灵稚伸手,还要男人帮他把衣带顺整齐了。 萧猊柔和笑了笑,灵稚沉迷在□□雨的笑意中,手指去勾对方的袖口。 “君迁,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喝喜酒?” 他在萧君迁面前转一圈,比他手宽大的掌心绕过他的腰身,将素灰色腰带系稳系好,灰白的里衣仔细收进衣襟内,手指不经意碰到灵稚脖颈,他屏息凝神,细嫩的颈肉悄悄红了一片。 萧猊笑道:“村民不认识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灵稚乖乖哦一声,他定睛细看男人俊美温柔的面庞,私心里其实也不太愿意让太多人看到萧君迁的模样。 萧君迁说喝喜酒可以带一份小礼物送去聊表心意,灵稚蹲在他的药材堆前,摸摸索索地找出一株人参,用纸包好放进兜内。 灵稚扭头朝送他到洞府门口的男人摆了摆手,雀跃欢喜的下了山。 成亲的是许家村的许四郎,迎娶邻村的小娘子。 晨迎昏行,新郎官早早就骑马领花轿带了一行人到新娘子家接人去了。 雾清山方圆百里人烟稀少,每逢喜事,那都是大事,乡民们乐意捧场,自发组织迎亲队伍,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用唢呐吹响《抬花轿》,热闹不减。 灵稚到了许家村正值傍晚,吉时将至,新郎和新娘子准备拜堂成亲。 他将带来的人参送出,见到蓝文宣朝他招手,便过去和他站在一块,没有去挤人多的地方。 蓝文宣道:“我代师父来参加许家的喜事。” 今日萧猊替灵稚将头发完全束起,露出一张漂亮精神的小脸蛋,衣袍朴素,却不掩浑身透出的那股子干净清纯,恍若山间精灵。 蓝文宣看得移不开眼睛,迎上灵稚疑惑的视线,连忙清了清嗓子。 “灵稚今日很精神。”那句漂亮被蓝文宣咽进肚子,怕灵稚听到自己夸他漂亮不高兴。 灵稚欣喜地朝蓝文宣转了个圈,心道:这是萧君迁帮他束的头发整得衣服,自然比平时好看嘛。 吉时到,大堂内祝贺的喧闹声连接不断,灵稚目不转睛地望着喜服红艳艳的新郎和新娘子入门,拜天地,拜父母,还要对拜。 大胆的村民吆喝新人亲一口,灵稚羞得不敢仔细看,他扯了扯蓝文宣的袖子,仰头问:“是不是互相喜欢的人就会成亲呀?” 灵稚涉世不深,可并非傻子。排场热闹的婚礼看一遍,很快福至心灵。 蓝文宣点头,温柔道:“自然是的。” 灵稚眉眼笑如弯月,这场婚礼许冲带他家的李夫郎也来了,两人手指相扣,牵手丝毫不避讳大伙儿。 这年头男人迎娶夫郎的甚少,村子有两户这样的人家,平常夫妻怎么过日子怎么恩爱的,家有夫郎的农户也如大伙儿一般。 村民并不嘴碎,对夫郎和和气气气。 灵稚入座,喜宴气氛浓,他随众人喝酒,脸蛋顿时酡红,就像涂胭脂水粉,漂亮的招人注目。 蓝文宣低声劝灵稚不喝酒了,灵稚脑子微微飘浮,点头,乖乖地答应。 蓝文宣替灵稚挡去一些荡漾的目光,待时间晚一点,索性劝他回家。 灵稚反应慢了几拍,点头。 蓝文宣扶灵稚离席,门外忽然一阵吵吵闹闹的动静传来。 十余个官兵将大门包围,村民惊慌,许家四郎忙迎身上前,问领头的官爷发生了什么事。 领头的官兵展开一幅画卷,灵稚醉眼迷离的,模模糊糊地看到画中不太像萧君迁的画像。 他抿唇,把脸埋在蓝文宣肩膀,蓝文宣心下一荡一惊,环开胳膊轻轻抱他。 官兵虎目一扫,蓝文宣道:“官爷,我们近日来喝许家四郎的喜酒,都是本分老实的村民,没有人敢犯事。” 官兵问道:“见过此人不曾。” 蓝文宣摇头:“回官爷,没见过。” 官兵指着蓝文宣怀里的人:“让他抬头。” 蓝文宣叹息:“画中人身高八尺有余,我家小弟身量纤小,又喝醉了,还望官爷体谅。” 官兵怒视:“废话少说。” 蓝文宣稍稍抬起灵稚的小半张脸,不待官兵露出惊艳神色,就道:“小弟不胜酒力,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官兵皱眉,不耐地挥手。 月色皎洁,蓝文宣不知道灵稚具体住在雾清山何地,只好扶他暂且往自己居住的地方走。 灵稚走走停停,蓝文宣半抱着这副柔软的身子,斯文的面容红了一大半。 灵稚道:“我、我要上山。” 蓝文宣道:“山路难走,眼下你还醉酒,不若暂住我家中可好?” 灵稚身子虚软,的确走不动了。他不得不暂住蓝文宣家里,露水还挂在草叶时,忽然惊醒,话都没给蓝文宣留,急急忙忙地就跑出们,朝上山的方向去。 少年的衣袍沾着晨露回到洞府,洞内素衣乌发的男人静坐在火堆旁,熬的粥鲜香浓郁,瞥见灵稚,眸色淡淡。 灵稚迟疑地挪了两步:“君迁,我回来了……” 萧猊看着他:“喝酒误事。” 灵稚埋低脑袋,慢慢嗯一声。 他没问男人为何那么早就醒了,接过对方替他盛的粥,立刻舒展笑颜。 “君迁,你没生起气啊?” 萧猊温声:“我生什么气,先吃点东西。” 灵稚心里的石子落下,男人给他一点温柔,不消片刻就恢复了往时的模样。 他雀跃地和萧君迁分享喝喜酒的热闹,夸新娘子漂亮啦,又小声说新郎官没有萧君迁生的俊,说着说着,眼皮渐渐合起,脑袋一歪,靠在男人肩膀睡着了。 一道黑色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 “主人,属下来迟。” 萧猊抱起灵稚轻放上石床躺好,与那黑影微微颔首。 黑影视线略过太师放下的少年,一顿。 萧猊目光淡然:“我身中禅心飘雪,灵稚身上有解药,你跟他几日,看能不能找出解药放在何处。” 又道:“无需打草惊蛇,别干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8 21:19:49~2022-03-29 21:0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灵稚喝不得酒,这小灵芝平日素来滴酒不沾,自那夜喝了一点喜酒回来,就在洞府呼呼大睡几日,偶然醒些神了,也只会抱紧萧猊的胳膊哼哼唧唧的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就罢,手脚没停过地要往萧猊身上缠,一会儿说热,一会儿喊饿,萧猊不抱他就嘀咕个没完没了。 恰逢萧猊禅心飘雪的毒伤复发,不得不如这小药人的愿,环臂抱抱他,神色淡然,偏偏哄拍灵稚的力度轻柔得很,如此割裂的“伺候”,叫随身保护的黑衣暗卫背过身。 黑衣暗卫何时见过太师这般对待一个人,若非天生面瘫,实在有点绷不住脸上表情。 整整四日,灵稚醉酒后的那股劲才彻底消散。 彼时他睡眼朦胧的揉眼,一咕噜从石床爬起。 他身上衣袍整整齐齐地系着,连袜子都安分地裹在脚踝,足心乃至脚趾头都暖融融的。 灵稚何时穿过袜子,年年月月一双草鞋,冬日冷了就躲在洞府睡觉,开春暖和才外出觅食吃草叶子。 他新奇地摸着裹在双足上的袜子,制工素简,丝帛比衣袍还要贴身柔软。 这是萧君迁给他穿的袜子么? 灵稚穿好鞋,沿洞口往外寻,在山后水源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 那只黄色斑纹的巨虎此刻盘卧在水边,另一头是素衣乌发俊美高洁的男人。 一人一虎似在无形较量,灵稚一来,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顿时柔和几分,巨虎仰头大啸,萧猊熟视无睹般地朝灵稚走近。 晨曦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边,唯独男人面色苍白如雪。 灵稚眸色忧心,扶上男人的胳膊,并不强健的肩膀搭在对方臂膀下让萧猊撑着。 “君迁,你又不舒服了吗?” 灵稚艰难撑起男人,扭头朝黄色斑纹的巨虎商量道:“大老虎,君迁是……是我很重要的人,你不要咬他好不好?” 巨虎不耐地嗷叫,尾巴甩在石板发出震响。 灵稚顾不得探究老虎为何烦躁,忙扶起男人回洞。 萧猊躺在床榻间,伸手拉了一下灵稚的手腕。 灵稚顺萧猊的力道坐好,思绪犹呆。 “君迁……” 少年面色呆滞,语气不加掩饰的难过告诉萧猊他已经想哭了。 萧猊指腹贴在灵稚干涩的眼角,柔声道:“灵稚为何不愿救我。” 灵稚呆了。 萧猊温柔的笑容中牵出一抹自嘲:“你平日里给我的药与我昏迷那几日所喂的药不同,”他哑声,“对不对。” 灵稚支支吾吾的,束得整齐的头发耷拉温顺地落在肩后,却一字不发。 他想救君迁呀,可是太疼了,灵稚也很懦弱的,怕疼。 灵稚不敢告诉男人这事,萧猊神色微动,握住少年泛白的细指:“是我不好,你别放心上。” 灵稚猛地抬眸,触到萧猊眼中的沉静的柔和,唇动了动,嗫嚅着:“我、我怕疼……” 小药人声音太小,萧猊没有听清。 他问:“什么?” 灵稚摇头,什么都没说。 灵稚喂男人服下药汤,心神不宁的,总往床榻那处看,生怕昏睡的人有个意外。 他焉头焉脑的小声叹气,背起药篓子下山,找白胡子老大夫。 灵稚把自己辛苦攒的钱全部掏出来,鼓囊囊的一袋,求老大夫找一找能卖赤灵子的药铺,多远他都愿意去买。 近日几个村子都不安宁,官兵不时找来,要找那位身中剧毒的男子。 老大夫自然知晓此事,他拉灵稚进屋,吩咐蓝文宣把门关好,严肃道:“娃娃,你老实交代,非要买赤灵子做什么?赤灵子是百毒之引,若不是中了奇毒的人,根本用不上这稀有昂贵的赤灵子。” “且这赤灵子并不能解任何奇毒,比如世间仅此一味的禅心飘雪,此毒无药石可医。要买赤灵子,没有雄厚的身家背景,你去求人家也有路无门。” 灵稚目光闪过一丝慌乱,抿唇不语。 老大夫叹息:“我老头儿一辈子没看走过眼,知道你是个好娃娃,所以不为难你。可你买药这事儿,万万不能再让任何人知晓,否则引来杀身之祸就不好了,明白吗?” 灵稚悄悄抬眸,很轻地点了点头。 老大夫道:“罢了,回去吧。” 蓝文宣候在门外,瞧见灵稚出来,立刻迎上前。 “没事吧,你的脸色不太好。” 灵稚垂头丧气的,没有买到赤灵子,萧君迁就会一直生病。 他对蓝文宣勉强露出笑意,蓝文宣道:“若不舒服,先休息吧。” 蓝文宣带灵稚到后院的一处凉亭,泡了甜茶,还有一叠凉凉的蒸米糕。 斯文的青年含笑道:“尝尝。” 灵稚拿起蒸米糕咬了一口。 蓝文宣道:“那夜醉酒身子可还好?你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了,我担心你出事,想上雾清山找你看看,但山上雾瘴太浓,我……” 灵稚吃下半块蒸米糕,蓝衣青年的话他听了一半一半没听。 “我想回去就走了……” 少年声音乖巧,听起来没什么力气。蓝文宣哪里还舍得质问他。 “你多吃点,别饿着。” 灵稚吃完一块蒸米糕,接过蓝衣青年递来的帕子擦手,想起身离开, 蓝文宣道:“灵稚,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我看你似乎独自住在山上,雾清山来往艰难,身边没个人照应总是不方便,不如你搬到村里来,有事情找我……们也快得多。” 步行到雾清山的山脚,灵稚才抬头。 对上蓝文宣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他轻声道:“谢谢你蓝文宣。” “你快回去吧,我自己上山就好。” 灵稚想了想,忽然叫住对方。 “蓝文宣,你下次可不可以带我去城里的衣铺,我想买很好看的衣裳。” 蓝文宣欣然允诺,灵稚露齿一笑。 鸟桀声从雾清山的东一头荡道西一头,石洞内,萧猊面色低沉,指尖抚在两鬓,思绪破天荒的游离。 黑衣暗卫悄然进洞,将灵稚下山后所见的人以及全部动向细节一五一十详细汇报。 黑衣暗卫道:“太师,属下有一事不明。” 萧猊垂眸。 黑卫暗卫继续说道:“他既有解药,为何还要去求老大夫买赤灵子?” 萧猊唇角微弯,没有半点笑意。 黑衣暗卫低头:“穆江军不日就到,山下那群人要不要……” 萧猊在正上添下一笔。 黑衣暗卫领了萧猊的意思,没有打草惊蛇。 暗卫此次来,带了不少解药。但皇宫内珍稀的丹药,太师服用后效用甚微,更因服了药丹反噬。 当下能治愈太师的人,竟只有那名毫无威胁的少年。 萧猊道:“你下去吧。” 黑衣暗卫离开,不久之后洞外响起轻巧地脚步声。 “君迁,我回来了。” 灵稚忐忑走到男人身旁,观对方面色虽白,唇却不似昏迷时泛青,不由松了口气。 他小声道:“我会救你的。” 萧猊牵他的手:“坐。” 灵稚坐好,眸光呆呆。 “你不怪我么?” 萧猊似笑非笑的:“怪你什么,回来就好,我还担心你抛下我这个病人一去不返。” 灵稚急忙解释:“我不会抛下你不顾的。” 萧猊温声道:“有些倦了。” 两人靠得近,灵稚低头,盯着自己被萧君迁握住的手腕。 “那、那我陪你睡会儿?等你睡了我再给你煎药。” 灵稚除下鞋,朝裹在足上的袜子傻傻一笑。 “君迁,我的袜子是你替我穿的么,你从哪儿弄来的袜子呀,我从来没有穿过。” 萧猊的确疲倦,灵稚絮叨不断地声音让他微感头疼,想了想,就道:“用原来那身坏了的衣裳简单做的。” 灵稚躺在萧猊胳膊旁:“好厉害,我不会做袜子。” 他瞧男人面容倦累,乖乖闭了嘴巴。 灵稚合眼,半晌,悄悄去揭盖在萧君迁身上的被褥。 他见两人的袜子相似,笑出两条眼缝,小心翼翼地把腿贴了过去,盖好被褥安心地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9 21:04:14~2022-03-30 21:5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ekook 20瓶;催更办 6瓶;清唐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