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 第一章 桃村有雨 第二章 头悬梁,锥刺股 第三章 我要读书 第四章 沈家往事 第五章 选人 第六章 争夺 第七章 儿时玩伴 第八章 启程 第九章 双溪镇有个小萝莉 第十章 童养媳 第十一章 哥哥还是弟弟 第十二章 进城(求收藏) 第十三章 团聚(求收藏) 第十四章 风箱 第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亲 第十六章 夏主簿 第十七章 路在何方 第十八章 师兄弟 第十九章 底蕴 第二十章 露天学堂 第二十一章 南戏戏本 第二十二章 年少的无奈 第二十三章 满城硝烟杨家将 第二十四章 绝色佳人 第二十五章 报仇了 第二十六章 蒙学 第二十七章 据理力争 第二十八章 考校学问 第二十九章 官字两个口 第三十章 卖画租屋 第三十一章 一见投缘 第三十二章 乔迁之喜 第三十三章 讲故事 第三十四章 惠娘的危机 第三十五章 凡事皆找老先生 第三十六章 官司 第三十七章 周旋(求下三江票) 第三十八章 衙门有人好办事 第三十九章 失而复得 第四十章 天花 第四十一章 吉人天佑(求下三江票) 第四十二章 种痘 第四十三章 世态百相 第四十四章 女神医 第四十五章 光源氏计划 第四十六章 小买卖 第四十七章 姐妹一家亲 第四十八章 一家生意两家赚 第四十九章 微服私访 第五十章 为钦差演示 第五十一章 生意经 第五十二章 同行如敌国 第五十三章 死而复活 第五十四章 小军师 第五十五章 不顾家的老爹 第五十六章 童言无忌 第五十七章 神秘的小萝莉 第五十八章 家书值万金 第五十九章 议办商会 第六十章 买丫鬟 第六十一章 家里的新成员 第六十三章 扩大经营 第六十四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六十五章 老娘的闺名 第六十六章 林黛的红楼梦 第六十七章 团圆饭 第六十八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 第六十九章 扮猪不吃虎 第七十章 老爹有“外遇”? 第七十一章 上元灯节 第七十二章 给小萝莉当先生 第七十三章 老爹的秘密 第七十四章 养殖场的由来 第七十五章 出路在何方? 第七十六章 新生意,新契机 第七十七章 敲定 第七十八章 开张见喜 第七十九章 请人 第八十章 火爆中的困境 第八十一章 贵宾桌 第八十二章 小城武侠热 第八十三章 一层窗户纸 第八十四章 纸终抱不住火 第八十五章 情怀如诗 第八十六章 新官到任 第八十七章 画中美人 第八十八章 红袖添香 第八十九章 生意难保 第九十章 未雨绸缪 第九十一章 老太太进城 第九十二章 无言以对 第九十三章 离家出走的大伯 第九十四章 刊印说本 第九十五章 新鲜出炉 第九十六章 惠娘的牵绊 第九十七章 好吃懒做的新掌柜 第九十八章 火锅宴 第九十九章 会疼人的小姐姐 第一〇〇章 白雪公主 第一〇一章 早熟的小萝莉 第一〇二章 雕版连环画 第一〇三章 扩张的野心 第一〇四章 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第一〇五章 彩色连环画 第一〇六章 小财迷 第一〇七章 年画(求收藏) 第一〇八章 大脚丫鬟 第一〇九章 茶肆危机 第一一〇章 香饽饽 第一一一章 捆绑销售 第一一二章 技术决定一切 第一一三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第一一四章 每到佳节少一人 第一一五章 同宗子弟 第一一六章 来自府城的求助 第一一七章 合作难 第一一八章 成药生意 第一一九章 股份制药铺 第一二〇章 府城之旅 第一二一章 商会联盟雏形 第一二二章 顺利解决 第一二三章 最后幸福夜 第一二四章 上路 第一二五章 惊魂旅途 第一二六章 男人面子值千金 第一二七章 婷婷玉影 第一二八章 请女工 第一二九章 店招 第一三〇章 开门不见喜 第一三一章 前途不可限量 第一三二章 转变营销思路 第一三三章 如火如荼 第一三四章 夜半相会无人时 第一三五章 商会的力量 第一三六章 我是她的男人 第一三七章 实验室 第一三八章 先进技术你学不来 第一三九章 又是大订单 第一四〇章 女人缘 第一四一章 请个女大夫 第一四二章 来自京城的谢家千金 第143章 谈事还是要男人来 第144章 姐妹是最好的联谊 第145章 稚子无邪 第146章 最强智计小诸葛 第147章 以诈制恶 第一四八章 胜利 第一四九章 浓浓年味 第一五〇章 最是缠绵女人心 第一五一章 大病是灾,小病是福 第一五二章 病中见真情 第一五三章 金钱帝国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五四章 投桃报李(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五五章 筹措银号 第一五六章 开业事前忙 第一五七章 老员工的重要性 第一五八章 他们是要私奔 第一五九章 理想爱情与现实 第一六〇章 一无是处的男人 第一六一章 为人师表 第一六二章 术业有专攻 第一六三章 趣味相同 第一六四章 算计(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六五章 逆水行舟(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六六章 朋友妻不可欺 第一六七章 讲理不成反被揍 第一六八章 唐兄,对不起了先 第一六八章 唐兄,对不起了先 第一六九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一七〇章 神童(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七一章 金秋(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七二章 负心人(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七三章 画娘 第一七四章 才女的情怀 第一七五章 来投奔的大伯 第一七六章 你安心去吧 第一七七章 敲山震虎 第一七八章 老娘怀孕了 第一七九章 银票(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八〇章 难测江湖事 第一八一章 期末考试 第一八二章 与严嵩比肩的神童 第一八三章 笼络 第一八四章 美轮美奂的银票 第一八五章 斗气小萝莉 第一八六章 临别送画 第一八七章 陪太子读书 第一八八章 登高望远 第一八九章 辕门入场 第一九〇章 县试 第一九一章 发案 第一九二章 悲喜两重天 第一九三章 一门双杰 第一九四章 为荣誉的第四场县试 第一九五章 二人归来四人回 第一九六章 英雄归来 第一九七章 姨?干娘?或者…… 第一九八章 备考府试 第一九九章 以棋会友 第二〇〇章 苗女 第二〇一章 救人 第二〇二章 放人 第二〇三章 与人为善 第二〇四章 扣屎盆子 第二〇五章 比比谁年轻 第二〇六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二〇七章 府试 第二〇八章 院试本就没那么简单 第二〇九章 义气 第二一〇章 狠角色 第二一一章 过府试 第二一二章 小功臣 第二一三章 贿考风波 第二一四章 恭喜 第二一五章 还有一个 第二一六章 好事成三 第二一七章 我与士子共存亡 第二一八章 真才实学 第二一九章 心服口不服 第二二〇章 载誉而归 第二二一章 老骗子 第二二二章 风花问月(上) 第二二三章 风花问月(下) 第二二四章 煽风点火 第二二五章 前恭后倨 第二二六章 求画 第二二七章 孩子气 第二二八章 小萝莉长大了 第二二九章 分身不暇 第二三〇章 文会 第二三一章 狮子大开口 第二三二章 贼人难防 第二三三章 游船河 第二三四章 谶言 第二三五章 大雨成灾 第二三六章 天不从人愿 第二三七章 买田买屋 第二三八章 你奈我何 第二三九章 射覆 第二四〇章 最先和最后 第二四一章 求胜心切 第二四二章 扫榻以待 第二四三章 女儿家心思 第二四四章 香闺独处 第二四五章 赃官上任 第二四六章 生是一家人 第二四七章 勾心斗角 第二四八章 夫妻礼数 第二四九章 教媳有方 第二五〇章 君子之论 第二五一章 防人之心 第二五二章 小心眼的花魁 第二五三章 比比谁无赖 第二五四章 藏钩 第二五五章 秘辛 第二五六章 当头一棒 第二五七章 回乡探亲 第二五八章 蛇蝎心肠 第二五九章 打死都不认 第二六〇章 相亲和武举 第二六一章 告状 第二六二章 大获全胜 第二六三章 好心做坏事 第二六四章 私会败露 第二六五章 朱公子 第二六六章 菊潭郡主 第二六七章 上门来请 第二六八章 拜访 第二六九章 异想天开 第二七〇章 全家备考 第二七一章 中秀才,娶媳妇 第二七二章 理学还是心学 第二七三章 惴惴不安 第二七四章 涉险过关 第二七五章 坏胚子 第二七六章 荒唐之言 第二七七章 院试第二场 第二七八章 十美图 第二七九章 担责 第二八〇章 出案前综合症 第二八一章 意想不到 第二八二章 院试第二 第二八三章 辱没先师,罪不容赦 第二八四章 沈家谁说了算 第二八五章 学艺不精 第二八六章 拜见大儒 第二八七章 大有来头 第二八八章 大理寺丞 第二八九章 受伤的女贼 第二九〇章 美人相求 第二九一章 针灸麻醉 第二九二章 险象环生 第二九三章 官贼本一家 第二九四章 危急关头 第二九五章 火速驰援 第二九六章 你是天上的星辰 第二九七章 罪不容赦 第二九八章 弘治名臣 第二九九章 冥冥中天注定 第三〇〇章 偶像的意义 第三〇一章 格物致知 第三〇二章 一点愚见 第三〇三章 胖牛郎,刁织女 第三〇四章 家无宁日 第三〇五章 岁考 第三〇六章 特别的相亲 第三〇七章 门不当户不对 第三〇八章 上兵伐谋 第三〇九章 女大当嫁(求赞) 第三一〇章 谢小姐,沈夫人 第三一一章 我不是牛粪,我是鲜花(求赞) 第三一二章 小登科 第三一三章 长大的不是时候 第三一四章 三朝回门 第三一五章 无毒不当家 第三一六章 洞房总有听墙角的 第三一七章 我是男人我来 第三一八章 远行福州 第******章 面子问题 第三二〇章 没钱装大爷 第三二一章 家教问题 第三二二章 同届考生(求赞) 第三二三章 公子,不要 第三二四章 打了白打 第三二五章 厚礼相赠 第三二六章 红袖添香的少女 第三二七章 忍无可忍 第三二八章 连环计(上) 第三二九章 连环计(中) 第三三〇章 连环计(下) 第三三一章 我是魔鬼 第三三二章 恍然大悟 第三三三章 打肿脸充胖子 第三三四章 三道考题(第三更) 第三三五章 乡试(上) 第三三六章 乡试(中) 第三三七章 乡试(下) 第三三八章 再闹失踪(第三更) 第三三九章 卖了还是害了?(第四更) 第三四〇章 不敢苟同(第五更) 第三四一章 论资排辈(第六更) 第三四二章 不知分离苦(第七更) 第三四三章 向盗匪问路(第八更) 第三四四章 失敬 第三四五章 入伙(求订阅) 第三四六章 没见过世面(第三更) 第三四七章 收留(第四更) 第三四八章 回家的诱惑(第五更) 第三四九章 有力无脑(第六更) 第三五〇章 捷报(第七更) 第三五一章 大老爷还是七少爷(第八更) 第三五二章 假的吧?(第九更) 第三五三章 小解元公(第十更) 第三五四章 逆子 第三五五章 翻脸如翻书 第三五六章 柳下惠?(第三更) 第三五七章 批命(第四更) 第三五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第五更) 第三五九章 入太学读书(第六更) 第三六〇章 娶妻不碍纳妾(求推荐票) 第三六一章 带女眷上京(上) 第三六二章 带女眷上京(下)(第三更) 第三六三章 谢老祭酒(第四更) 第三六四章 才子?靠边站(上) 第三六五章 才子?靠边站(下) 第三六六章 大媳妇,小郎君(第三更) 第三六七章 拜见谢铎(第四更) 第三六八章 不胜酒力 第三六九章 倩影相随 第三七〇章 浑水趟不得 第三七一章 这个真没有(第四更) 第三七二章 没名气不好混 第三七三章 大宅门里的女人 第三七四章 神秘的约见 第三七五章 帮忙(求推荐票) 第三七六章 周胖子(求订阅) 第三七七章 阴晴不定女儿心(第三更) 第三七八章 相见不见(第四更) 第三七九章 接头(第五更) 第三八〇章 自负的江栎唯 第三八一章 娃娃脸的权臣 第三八二章 严嵩是个暴脾气 第三八三章 小卒子 第三八四章 乡试真相 第三八五章 太学入学(第三更) 第三八六章 山人自有妙计(第四更) 第三八七章 《金瓶梅》风波(第五更) 第三八八章 有不怕死的 第三八九章 太学放假 第三九〇章 武举人(第三更) 第三九一章 跟师兄师姐过日子(第一更) 第三九二章 不速之客(第二更) 第三九三章 唐伯虎砸场(第三更) 第三九四章 诗画了得(四更贺盟主磊洋) 第三九五章 斗画(第五更,贺盟主磊洋) 第三九六章 文举人VS武举人(第六更) 第三九七章 拜访(第七更,贺磊洋盟主) 第三九八章 谢姨嫁人了(第八更) 第三九九章 相思梦中人(第九更) 第四〇〇章 千里寻夫(第十更) 第四〇一章 礼部会试(第十一更) 第四〇二章 四子造诣考题(第十二更) 第四〇三章 又进囚牢(第一更) 第四〇四章 捉奸(第二更) 第四〇五章 居心不良(第三更,贺新盟主) 第四〇六章 北镇抚司(第四更,贺新盟主) 第四〇七章 大学士(第五更,盟主加更) 第四〇八章 恶狗咬人(第六更,盟主加更) 第四〇九章 冷暖自知(第七更,盟主加更) 第四一〇章 营救(第八更,送所有书友) 第四一一章 杏榜(第一更) 第四一二章 南宫第一(第二更) 第四一三章 藏头露尾的会元(第三更) 第四一四章 内阁大学士的推诿(第四更) 第四一五章 殿试读卷官(第五更) 第四一六章 一查到底(第六更) 第四一七章 涉险过关(第七更) 第四一八章 周胖子的礼单(第一更) 第四一九章 生意人本色(第二更) 第四二〇章 殿试(第三更,盟主加更) 第四二一章 礼乐之治(第四更,贺新盟主) 第四二二章 请画(第五更,盟主加更) 第四二三章 画中倩影(第六更,盟主加更) 第四二四章 梦里见过(第七更,庆新盟主) 第四二五章 阅卷潜规则(第八更) 第四二六章 三份疑难杂卷(第一更) 第四二七章 状元卷和榜眼卷(第二更) 第四二八章 开封见喜(第三更) 第四二九章 降还是不降,这是个问题 第四三〇章 三元及第(第一更) 第四三一章 传胪大典(第二更) 第四三二章 侯府请柬(第三更) 第四三三章 名利色(第四更,贺新盟主) 第四三四章 恩荣宴(第五更,为所有书友) 第四三五章 谢恩日 第四三六章 阳明找我谈心学 第四三七章 张氏外戚(第三更) 第四三八章 两位尚书赏识(第四更) 第四三九章 侯府送礼(第一更) 第四四〇章 授官(第二更) 第四四一章 翰林院(第三更,谢所有书友) 第四四二章 说不得(第四更,为所有书友) 第四四三章 同为神童,结局各异(第五更) 第四四四章 俸米风波(第一更) 第四四五章 状元夫人(第二更) 第四四六章 谢韵儿的心病(第三更) 第四四七章 古方(第四更,献给所有书友) 第四四八章 内病外治(第一更) 第四四九章 心病(第二更) 第四五〇章 失心疯(第三更) 第四五一章 大婚无喜(第四更,献书友) 第四五二章 喜从悲来(第一更) 第四五三章 前后之别(第二更) 第四五四章 认错(第三更,庆新盟主) 第四五五章 请寿画(第四更,盟主加更) 第四五六章 皇帝赐宴(第五更,祝新盟主) 第四五七章 不稀罕(第六更,盟主加更) 第四五八章 王琼告状(第七更,献书友) 第四五九章 大宴(第八更,谢所有书友) 第四六〇章 御赐墨宝(第一更) 第四六一章 今时不同往日(上) 第四六二章 今时不同往日(下) 第四六三章 再起波澜(第四更,为书友) 第四六四章 代师赠画(第五更,谢书友) 第四六五章 我自有数(第一更) 第四六六章 观政进士(第二更) 第四六七章 朝中忌讳事(第一更) 第四六八章 大浪孤舟(第二更) 第四六九章 经筵前的邀请(第三更) 第四七〇章 抄来的祝酒诗(第四更) 第四七一章 拉寿宁侯下水(第五更) 第四七二章 你帮我,我帮你(第六更) 第四七三章 明朝历史消失的四年 第四七四章 经筵议事(第二更) 第四七五章 李公断,墙头草(第三更) 第四七六章 落榜的武举人(第四更) 第四七七章 去詹事府任职?(第五更) 第四七八章 清明上河 第四七九章 修复名画(第二更) 第四八〇章 黑白两不误(第三更) 第四八一章 谢府赏画(第四更) 第四八二章 借题发挥 第四八三章 数米法 第四八四章 恩将仇报(第三更) 第四八五章 劳有所偿 第四八六章 你不觉得脸红吗? 第四八七章 迎接来使(第三更) 第四八八章 生日礼物(第一更) 第四八九章 未竟的婚礼(第二更) 第四九〇章 被休沐(第三更) 第四九一章 老宅迎客(第四更) 第四九二章 这位是贱内(第五更) 第四九三章 三堂会审(第六更) 第四九四章 当庭翻供(第七更) 第四九五章 各打五十大板(第八更) 第四九六章 预留乎?(第九更) 第四九七章 猫哭耗子(第十更) 第四九八章 帮一次(第十一更) 第四九九章 师兄弟升官(第十二更) 第五〇〇章 新官上任右中允(第十三更) 第五〇一章 不着调的差事(第一更) 第五〇二章 熊孩子(第二更) 第五〇三章 这里不是清水衙门(第三更) 第五〇四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第四更) 第五〇五章 再访谢府(第五更) 第五〇六章 姑娘,你认错人了(第六更) 第五〇七章 使节与番僧(第一更) 第五〇八章 外交纠纷(第二更) 第五〇九章 容不得你不认(第三更) 第五一〇章 撞破“奸情”(第四更) 第五一一章 分家(第五更) 第五一二章 掐架(第六更) 第五一三章 家丑(第一更,求订阅) 第五一四章 大明第一聪明人(第二更) 第五一五章 年少壮志未酬(第三更) 第五一六章 让功(第四更) 第五一七章 翻脸不认人(第五更) 第五一八章 殿前遛鸟(第六更) 第五一九章 教太子斗蛐蛐(第七更) 第五二〇章 讲宋史(第八更) 第五二一章 未来探花郎(第九更) 第五二二章 京城名少(第十更,盟主加更) 第五二三章 立言(第十一更,盟主加更) 第五二四章 以后讲“廿一史”(第十二更) 第五二五章 代言(第十三更,献所有书友) 第五二六章 寓教于乐(第一更) 第五二七章 盛唐弱宋(第二更) 第五二八章 稚子高见(第三更) 第五二九章 王鏊告状(第四更) 第五三〇章 朝上吵,朝下和(第五更) 第五三一章 衙内二世祖(第一更) 第五三二章 教唆绑架(第二更) 第五三三章 反常的脾性(第三更) 第五三四章 假绑架,真献策(第四更) 第五三五章 皇后召见(第五更,送书友) 第五三六章 皇后的嘱托(第一更) 第五三七章 江栎唯的气愤(第二更) 第五三八章 有心无力(第三更,贺盟主) 第五三九章 谢韵儿抵家(第四更) 第五四〇章 天大的喜事(第五更,谢书友) 第五四一章 出嫁的女儿泼出的水 第五四二章 当钦差?(第二更) 第五四三章 任君采撷(第三更) 第五四四章 钦差(第一更) 第五四五章 不受待见的副使(第二更) 第五四六章 轮到给你出难题(第三更) 第五四七章 志不在朝堂(第四更) 第五四八章 并不般配(第五更,送书友) 第五四九章 至福州(第六更,求月票) 第五五〇章 白马客栈见故人(第一更) 第五五一章 让她有个着落(第二更) 第五五二章 非奸即盗(第三更) 第五五三章 陷阱已挖好,请跳 第五五四章 案中有案(第二更) 第五五五章 假冒佛郎机使节的土著 第五五六章 不收贿赂(第一更) 第五五七章 快杀进城了(第二更) 第五五八章 出城迎敌(第三更) 第五五九章 上了贼船(第四更,谢书友) 第五六〇章 劫人劫船(第一更) 第五六一章 战功(第二更) 第五六二章 泉州城的英雄(第三更) 第五六三章 赎人先谈赔偿(第四更) 第五六四章 不一定要从案子本身入手 第五六五章 憨娃儿要回来了(第一更) 第五六六章 巴结(第二更) 第五六七章 状元还乡(第三更) 第五六八章 状元娘和状元奶奶(第四更) 第五六九章 母女之情(第五更) 第五七〇章 从来没有开始(第六更) 第五七一章 妾的问题(第七更,贺盟主) 第五七二章 人生的第二次婚礼(第八更) 第五七三章 林黛进门(第九更) 第五七四章 回门(第十更,谢所有书友) 第五七五章 找麻烦(十一更,再谢书友!) 第五七六章 分家伊始(第一更) 第五七七章 祭祖(第二更) 第五七八章 谁的地头(第三更,贺盟主) 第五七九章 回马枪(第四更,贺盟主) 第五八〇章 提堂审案(第五更,谢书友) 第五八一章 据不知情(第一章) 第五八二章 镇守太监(第二更) 第五八三章 没有原则的蔡镇守(第三更) 第五八四章 北还(第四更,祝AndyFans盟主) 第五八五章 功过赏罚(第五更,贺llhz掌门) 第五八六章 殿前弹劾(第六更,谢书友) 第五八七章 功或过?(第七更,再谢书友) 第五八八章 圣前召对(第一更) 第五八九章 一年两升官(第二更) 第五九〇章 谢铎刊书(第三更) 第五九一章 蹴鞠的另一种玩法 第五九二章 户部可是苦衙门 第五九三章 走私案(第三更) 第五九四章 偷梁换柱(第四更,谢书友) 第五九五章 收买人手(第一更) 第五九六章 不通世情?(第二更) 第五九七章 中了心学的毒(第三更) 第五九八章 地理课(第一更) 第五九九章 晋升的机会(第二更) 第六〇〇章 不安于平庸(第三更) 第六〇一章 何时熬出头(第四更) 第六〇二章 守节(第一更) 第六〇三章 追思会(第二更) 第六〇四章 收弟子?(第三更) 第六〇五章 意外收获(第四更) 第六〇六章 麻烦人的谢阁老 第六〇七章 文科男和理工男的区别 第六〇八章 能臣(第三更,求订阅) 第六〇九章 培养炮手 第六一〇章 皇宫考核(上) 第六一一章 皇宫考核(下) 第六一二章 赐食(第四更,送书友) 第六一三章 宴无好宴(第五更,再谢书友) 第六一四章 谢韵儿进宫(第一更) 第六一五章 草木皆兵的皇宫(第二更) 第六一六章 不可理喻的皇家(第三更) 第六一七章 校场演炮(第四更) 第六一八章 再来五炮(第五更) 第六一九章 我介意(第六更,谢新盟主) 第六二〇章 有后(第七更,谢书友) 第六二一章 海盗归来 第六二二章 谁是正使? 第六二三章 未来的工部尚书(第三更) 第六二四章 视察王恭厂(第四更,谢盟主) 第六二五章 探亲风波(第五更,谢书友) 第六二六章 福州的生意完了 第六二七章 两家人一起走 第六二八章 专门坑人(第三更,谢书友) 第六二九章 老臣(第一更,求保底月票) 第六三〇章 争执(第二更,求保底月票) 第六三一章 你敢顶风作案?(第三更) 第六三二章 知情不举(第四更) 第六三三章 出狩(第五更,求保底月票) 第六三四章 傲慢的兀良哈人 第六三五章 六炮定国威(第二更) 第六三六章 都是来通知我一声的 第六三七章 如此长夜,竟有佳人? 第六三八章 替阁老审奏本(第一更) 第六三九章 全家都中毒(第二更) 第六四〇章 官升品不升(第三更) 第六四一章 看似不升实则高升(第四更) 第六四二章 启程在即 第六四三章 皇宫祈福 第六四四章 谄臣(第三更) 第六四五章 飞来横祸 第六四六章 沈公(第二更) 第六四七章 我的队伍我做主 第六四八章 算谋(第四更) 第六四九章 夜路难行 第六五〇章 前脚进城(第二更) 第六五一章 急与不急(第三更) 第六五二章 危机重重 第六五三章 小丫头不懂事 第六五四章 预兆 第六五五章 一条不好赶的路 第六五六章 晚来一步 第六五七章 血战(上) 第六五八章 血战(下) 第六五九章 大明国公 第六六〇章 我见过你 第六六一章 是否出兵,这是个问题 第六六二章 牛车阵 第六六三章 榆溪之战(上) 第六六四章 榆溪之战(中) 第六六五章 榆溪之战(下) 第六六六章 逆转(第一更) 第六六七章 论功行赏 第六六八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第六六九章 首功首过 第六七〇章 压功 第六七一章 抵京 第六七二章 周姥姥 第六七三章 回京城,见佳人 第六七四章 外室变内眷 第六七五章 替代军功 第六七六章 实实在在的赏赐 第六七七章 买人 第六七八章 兄妹相认 第六七九章 兄妹如浮云 第六八〇章 落难的凤凰 第六八一章 私藏外室 第六八二章 乡试主考 第六八三章 大年夜的女人 第六八四章 惠娘的蜕变 第六八五章 谢迁送厚礼 第六八六章 大明才俊第一人 第六八七章 去草原的使节(第四更) 第六八八章 大男子主义 第六八九章 为人师表(第二更) 第六九〇章 为之欢喜为之忧(第三更) 第六九一章 首位访客(第四更) 第六九二章 大明国史 第六九三章 太子出宫计划(第二更) 第六九四章 老爷和夫人(第三更) 第六九五章 终场换人(第四更) 第六九六章 逼上门(第一更) 第六九七章 虽远必诛(第二更) 第六九八章 不能说(第三更) 第六九九章 潜移默化 第七〇〇章 你计划,我拆台 第七〇一章 家花野花(第三更) 第七〇二章 太子出宫(第四更) 第七〇三章 老子有钱(第一更) 第七〇四章 出宫容易回宫难(第二更) 第七〇五章 赖你没商量(第三更) 第七〇六章 培养心机(第四更) 第七〇七章 预产期(第一更) 第七〇八章 大有可期 第七〇九章 憨女人,傻女人 第七一〇章 乡试主考 第七一一章 少爷很忙 第七一二章 深得朕意 第七一三章 外官内臣 第七一四章 初为人父 第七一五章 沈家终有散伙时(上) 第七一六章 沈家总有散伙时(下) 第七一七章 周氏当家(第六更) 第七一八章 隐晦(第七更) 第七一九章 门庭若市(第八更) 第七二〇章 大人请自重 第七二一章 心学之风(第二更) 第七二二章 世界地理 第七二三章 阴谋(第四更) 第七二四章 跟皇帝抢女人 第七二五章 蜡枪头 第七二六章 绑一送一 第七二七章 事情不好收场 第七二八章 心照不宣 第七二九章 私欲和大义 第七三〇章 当官人的生意经(第三更) 第七三一章 希望 第七三二章 刘大夏的器重 第七三三章 方法 第七三四章 权谋是一门学问 第七三五章 当个乡试主考不容易 第七三六章 小脑袋有大智慧 第七三七章 恩仇 第七三八章 药方救人 第七三九章 周氏的小九九 第七四〇章 小郎他娘死的早 第七四一章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第七四二章 太子的借据 第七四三章 做朋友,但不能做亲家 第七四四章 太子的买卖(上) 第七四五章 太子的买卖(下) 第七四六章 第二份文币 第七四七章 投鼠忌器(第一更) 第七四八章 渐行渐远(第二更) 第七四九章 无解的局(第三更) 第七五〇章 贡院出题 第七五一章 神秘的三道四书题 第七五二章 内帘官和外帘官的博弈 第七五三章 活受罪(第四更) 第七五四章 乡试阅卷(第一更) 第七五五章 开弥封之前最后一道关口 第七五六章 拨乱反正(第三更) 第七五七章 鹿鸣宴 第七五八章 心很累(第二更) 第七五九章 好死不如赖活(第三更) 第七六〇章 用心不良(第一更) 第七六一章 非正常渠道(第二更) 第七六二章 我不杀伯仁 第七六三章 人死不能复生 第七六四章 牢房失火 第七六五章 我已经死了 第七六六章 最期冀的人 第七六七章 小郎,小郎 第七六八章 迎灵 第七六九章 吊唁 第七七〇章 娇妻,外宅 第七七一章 生孩子的问题 第七七二章 阴阳调和理论 第七七三章 找宫女生弟妹 第七七四章 杨廷和 第七七五章 男女和雄雌 第七七六章 再修《大明会典》 第七七七章 太子的转变 第七七八章 谢府家宴 第七七九章 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第七八〇章 共商票拟 第七八一章 摊派和转嫁 第七八二章 做事拉你一把 第七八三章 是刘瑾,还是张苑 第七八四章 阉党之祸 第七八五章 谢沈两家的婚事 第七八六章 订婚 第七八七章 不主考,但出题 第七八八章 谢迁的脸面 第七八九章 重建商业版 第七九〇章 龙体有恙 第七九一章 跳棋(第一更) 第七九二章 吏部考核(第二更) 第七九三章 这差事不关我事(第三更) 第七九四章 平匪辑要(第四更) 第七九五章 争取外调(第五更) 第七九六章 壬戌科殿试(第六更) 第七九七章 右庶子是个临时工(第七更) 第七九八章 朝议(第八更) 第七九九章 召对(第一更) 第八〇〇章 从京官到地方大员 第八〇一章 正三品的“代总督” 第八〇二章 临行前的难题 第八〇三章 小玩意,大智慧 第八〇四章 一同南下 第八〇五章 阁老嫁孙女 第八〇六章 老爷回府了 第八〇七章 新婚燕尔 第八〇八章 老友同行 第八〇九章 旅途 第八一〇章 折道苏州访故人 第八一一章 沽酒钱 第八一二章 谁跟你讲道理 第八一三章 舍近求远 第八一四章 收礼,送礼 第八一五章 反咬一口 第八一六章 同坐一条船 第八一七章 拉唐寅下水 第八一八章 放火杀人 第八一九章 临时公堂 第八二〇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八二一章 罪行昭昭 第八二二章 畏罪自尽(第一更) 第八二三章 惠娘的新姐妹(第二更) 第八二四章 官场的人脉资源(第三更) 第八二五章 分道扬镳(第一更) 第八二六章 请托上门 第八二七章 被轻视了(第三更) 第八二八章 地震 第八二九章 不平静的珠江 第八三〇章 瘟神莫再来(第一更) 第八三一章 自己送上门(第二更) 第八三二章 不蚀本的买卖(第三章) 第八三三章 拒不合作(第四更) 第八三四章 从盐引入手 第八三五章 申冤事,衙门见 第八三六章 借衙门审案 第八三七章 大人听岔了 第八三八章 案外有案 第八三九章 出尔反尔 第八四〇章 晓之大义 第八四一章 交易 第八四二章 贸易 第八四三章 农事 第八四四章 喜事 第八四五章 大明盐政 第八四六章 谁说不能斩? 第八四七章 把人办了,我来干 第八四八章 早有防备 第八四九章 以小博大 第八五〇章 造访众香国 第八五一章 陷阱? 第八五二章 真假督抚(第一更) 第八五三章 刑狱行家(第二更) 第八五四章 真正的目的(第三更) 第八五五章 白花花的赎银(第四更) 第八五六章 当面好说话 第八五七章 变批发为零售(第二更) 第八五八章 招招连环(第三更) 第八五九章 城里我最大(第一更) 第八六〇章 是时候出手了 第八六一章 矛盾结合体 第八六二章 私盐也是盐(第二更) 第八六三章 以茶换盐(第三更) 第八六四章 告辞(第一更) 第八六五章 网开一面(第二更) 第八六六章 皮扒两层(第三更) 第八六七章 不但有盐,我还会造 第八六八章 属驴的 第八六九章 红双喜 第八七〇章 李衿的红妆 第八七一章 忠孝不能两全 第八七二章 唐寅染相思病 第八七三章 帮唐寅提亲 第八七四章 喜婚 第八七五章 秉笔太监 第八七六章 太子的郁闷 第八七七章 哄孩子专家 第八七八章 万事俱备只欠战船 第八七九章 所谓孝道 第八八〇章 借船 第八八一章 惠娘有喜 第八八二章 船家少女 第八八三章 行船难 第八八四章 上川山和乌猪山 第八八五章 浪里白条 第八八六章 易守难攻的硇洲岛 第八八七章 风林火山 第八八八章 大丰收(求月票) 第八八九章 黄金万两 第八九〇章 兵不血刃 第八九一章 疑惑 第八九二章 义兄和义妹 第八九三章 人人觊觎的功劳簿 第八九四章 振夫纲(求保底月票) 第八九五章 心有所系(求月票) 第八九六章 左拥右抱 第八九七章 唐兄,很多人关心你 第八九八章 烤地瓜和烤玉米 第八九九章 无所不在的陷阱 第九〇〇章 是战是和 第九〇一章 送礼要从家眷开始 第九〇二章 又到一年送礼时 第九〇三章 鸿门宴? 第九〇四章 谁说这是行贿? 第九〇五章 去琼州(求月票) 第九〇六章 沈扒皮(第三更) 第九〇七章 新官的魄力 第九〇八章 封侯不易 第九〇九章 太子要当男人 第九一〇章 有一腿? 第九一一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第九一二章 升官发财 第九一三章 风光 第九一四章 请个先生不容易 第九一五章 选拔考试 第九一六章 女诸葛(第一更,求订阅) 第九一七章 税赋(第二更,求订阅) 第九一八章 正三品农夫(第三更,求订阅) 第九一九章 临出征赠礼 第九二〇章 酒色财气不可少 第九二一章 粗俗的读物 第九二二章 御前打小报告(第三更) 第九二三章 书献的不是时候(第四更) 第九二四章 困难 第九二五章 谢谢老爷 第九二六章 不甘又如何? 第九二七章 知府和镇抚 第九二八章 酷刑 第九二九章 生杀大权 第九三〇章 不请自来 第九三一章 铁证如山 第九三二章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九三三章 审结 第九三四章 请罪 第九三五章 刑场 第九三六章 花钱买平安 第九三七章 陆路行军 第九三八章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第九三九章 沈溪很重要 第九四〇章 各有所乐 第九四一章 是清官,也是庸官 第九四二章 自愿 第九四三章 东南未平,西北又起 第九四四章 大贼小贼 第九四五章 赠婢 第九四六章 作战计划 第九四七章 佯攻南澳岛 第九四八章 匪情 第九四九章 隐藏的狼 第九五〇章 危机四伏 第九五一章 避不如硬刚 第九五二章 不跟傻子计较 第九五三章 难得糊涂 第九五四章 太子饶命 第九五五章 远行计划 第九五六章 太子失踪了 第九五七章 挑唆之罪 第九五八章 还是被找到了 第九五九章 我要当皇帝 第九六〇章 扬帆 第九六一章 大人真乃神人 第九六二章 将军明鉴 第九六三章 招安 第九六四章 军规 第九六五章 明正典刑 第九六六章 交心 第九六七章 连坐法 第九六八章 实战考核 第九六九章 练兵 第九七〇章 弘治弥留 第九七一章 知遇之恩 第九七二章 千钧一发 第九七三章 托孤 第九七四章 临危顾命 第九七五章 虚惊一场 第九七六章 收买拉拢 第九七七章 皇位更迭演习? 第九七八章 简在帝心 第九七九章 折腾死人不偿命 第九八〇章 压抑后的爆发 第九八一章 效果最大化(第一更) 第九八二章 最后的钉子(第二更) 第九八三章 巧做文章(第三更) 第九八四章 围山 第九八五章 攻山 第九八六章 一战功成 第九八七章 谢恒奴有喜 第九八八章 三老议兵(第一更) 第九八九章 针锋相对(第二更) 第九九〇章 成大事者(第三更) 第九九一章 太子的矛盾纠结(第四更) 第九九二章 犟驴 第九九三章 文韬武略 第九九四章 恩典 第九九五章 过泉州 第九九六章 替民做主 第九九七章 夜宿刺桐港 第九九八章 根基 第九九九章 奉调 第一〇〇〇章 回不回京,是个问题 第一〇〇一章 风尘之殇 第一〇〇二章 不知者无畏 第一〇〇三章 终须一别 第一〇〇四章 激励 第一〇〇五章 沈家的宝贝 第一〇〇六章 储相 第一〇〇七章 太子寄信 第一〇〇八章 执迷不悟 第一〇〇九章 不后悔 第一〇一〇章 “不太好”的消息 第一〇一一章 谁替代谁 第一〇一二章 四世同堂 第一〇一三章 太子并非薄情人 第一〇一四章 没有未来的女子 第一〇一五章 莫欺老实人(求月票) 第一〇一六章 无处安置(第二更) 第一〇一七章 不给官,给差事(第三更) 第一〇一八章 回京 第一〇一九章 老而弥坚 第一〇二〇章 老怀安慰 第一〇二一章 大家族的规矩(第二更) 第一〇二二章 止战 第一〇二三章 走投无路 第一〇二四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一〇二五章 龙颜大怒(第一更) 第一〇二六章 偷听(第二更) 第一〇二七章 父皇有欠公允(第三更) 第一〇二八章 学问自在心中(第四更) 第一〇二九章 议战(第五更) 第一〇三〇章 入值文渊阁 第一〇三一章 替班内阁 第一〇三二章 先见之明 第一〇三三章 一片赤诚 第一〇三四章 一唱一和(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三五章 是为上策(第二更) 第一〇三六章 回绝(第三更,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三七章 打铁还得自身硬(第四更) 第一〇三八章 仁心(第五更,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三九章 送福利(第六更) 第一〇四〇章 半夜不速客(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四一章 推卸责任(第二更) 第一〇四二章 冷眼旁观(三更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四三章 临危授命(四更求保底月票) 第一〇四四章 沈卿家,你安心地去吧 第一〇四五章 征程未卜 第一〇四六章 监军张永(第一更) 第一〇四七章 一起上路(第二更) 第一〇四八章 自不量力的熊孩子(第三更) 第一〇四九章 认清现状(第四更) 第一〇五〇章 龙潭虎穴(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〇五一章 拉下脸(第二更) 第一〇五二章 不可同日而语(第三更) 第一〇五三章 就是不给面子(第一更) 第一〇五四章 前途无光(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〇五五章 关心则乱(第三更) 第一〇五六章 也是极好的 第一〇五七章 各方反应 第一〇五八章 避战(第三更) 第一〇五九章 雄关(第一更) 第一〇六〇章 五体投地(第二更) 第一〇六一章 畏缩不前不可取(第三更) 第一〇六二章 不得安宁的旅途 第一〇六三章 噩梦成真 第一〇六四章 狼狈为奸(第一更) 第一〇六五章 际遇无常(第二更) 第一〇六六章 不好交待(第三更) 第一〇六七章 西北无战事(第一更) 第一〇六八章 平静的宫闱 第一〇六九章 征调(第一更) 第一〇七〇章 兵败并非朝夕事(第二更) 第一〇七一章 出居庸(第三更) 第一〇七二章 进兵余波 第一〇七三章 尊敬(求月票) 第一〇七四章 闹剧的背后 第一〇七五章 未雨绸缪(第二更) 第一〇七六章 错估形势(第三更) 第一〇七七章 阴谋 第一〇七八章 激将 第一〇七九章 进兵,撤兵 第一〇八〇章 来路易行,撤回不易 第一〇八一章 铭记历史的土木堡 第一〇八二章 残垣守城 第一〇八三章 一片安宁 第一〇八四章 进退善恶 第一〇八五章 战争财(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〇八六章 杀夫仇,丢刀恨(第二更) 第一〇八七章 非常规战役(第三更) 第一〇八八章 绝地反击 第一〇八九章 心腹 第一〇九〇章 青春(冬至节快乐) 第一〇九一章 骡车阵 第一〇九二章 并非只有火炮 第一〇九三章 狭路相逢 第一〇九四章 主帅 第一〇九五章 大胜之后 第一〇九六章 战事趋缓 第一〇九七章 熊孩子的“雄心壮志” 第一〇九八章 揣摩圣意 第一〇九九章 谢迁的妥协 第一一〇〇章 英雄,美人 第一一〇一章 出使的女人 第一一〇二章 京城人士(第一更) 第一一〇三章 果真一战(第二更) 第一一〇四章 克复榆林卫(第三更) 第一一〇五章 重任在肩 第一一〇六章 求和? 第一一〇七章 女使(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一〇八章 泼妇对毒舌(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一〇九章 赎人的条件(第三更) 第一一一〇章 这是要闹哪样?(第一更) 第一一一一章 分兵(第二更) 第一一一二章 留一份,奏一份(第三更) 第一一一三章 歪打正着(第一更) 第一一一四章 谢恒奴省亲(第二更) 第一一一五章 知己?(求保底月票!) 第一一一六章 不可啊父皇(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一一七章 太子的锋芒(第三更,求月票) 第一一一八章 私信和公函(第四更,求月票) 第一一一九章 大兴土木(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〇章 死守待援(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一章 全要了(第三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二章 暂时平安(第四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三章 切记切记(第一更) 第一一二四章 真假难分(第二更) 第一一二五章 “马雷”(第三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六章 一失一得(第一更) 第一一二七章 及时雨(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一二八章 不那么简单(第三更) 第一一二九章 暴风雨前奏(求月票) 第一一三〇章 钢铁防线(第二更) 第一一三一章 姐妹花的归宿(第三更) 第一一三二章 出兵往援(求月票) 第一一三三章 大捷?(第二更) 第一一三四章 开脱免罪(第三更) 第一一三五章 何乐而不为(求月票) 第一一三六章 临战的一天(第二更) 第一一三七章 鼓舞(第三更) 第一一三八章 信使 第一一三九章 宣府失守 第一一四〇章 冰火两重天 第一一四一章 捅破窗户纸 第一一四二章 内外交困 第一一四三章 沈溪的上奏 第一一四四章 栋梁之才 第一一四五章 最后的防线 第一一四六章 援兵 第一一四七章 何至如此 第一一四八章 里应外合 第一一四九章 合兵一处 第一一五〇章 兵临 第一一五一章 城下 第一一五二章 临战 第一一五三章 战起 第一一五四章 活靶子 第一一五五章 莫名的援兵 第一一五六章 态度 第一一五七章 沙盘演兵 第一一五八章 来不及 第一一五九章 料敌机先 第一一六〇章 闲话监军 第一一六一章 日常 第一一六二章 自荐枕席 第一一六三章 诱敌深入 第一一六四章 血战(上) 第一一六五章 血战(下) 第一一六六章 破城在即 第一一六七章 反转:大爆炸 第一一六八章 枕戈待旦 第一一六九章 回兵 第一一七〇章 劝降的又来了 第一一七一章 一团乱麻 第一一七二章 不若降了? 第一一七三章 潜移默化 第一一七四章 困城(上) 第一一七五章 困城(中) 第一一七六章 困城(下) 第一一七七章 汗部大会(上) 第一一七八章 汗部大会(中) 第一一七九章 汗部大会(下) 第一一八〇章 二次工程 第一一八一章 算无遗策 第一一八二章 天经地义 第一一八三章 坚持 第一一八四章 一战定输赢 第一一八五章 棋逢对手 第一一八六章 太子监国(上) 第一一八七章 太子监国(中) 第一一八八章 太子监国(下) 第一一八九章 京师可安守 第一一九〇章 一将功成 第一一九一章 寒风中的火炉 第一一九二章 承诺 第一一九三章 说服 第一一九四章 不打,那就撤吧 第一一九五章 寝帐议事 第一一九六章 昨日炮灰,明日救世主 第一一九七章 突然变轻松 第一一九八章 信心 第一一九九章 半吊子监国 第一二〇〇章 练兵 第一二〇一章 紫荆关失守 第一二〇二章 有肉吃 第一二〇三章 步兵方阵 第一二〇四章 活见鬼 第一二〇五章 末日来临 第一二〇六章 银甲大将 第一二〇七章 师兄,真是你啊? 第一二〇八章 你们觉得我怎样? 第一二〇九章 谁来主持? 第一二一〇章 策问比试 第一二一一章 形势危急 第一二一二章 太子上位 第一二一三章 注意你的言辞 第一二一四章 照例执行 第一二一五章 你就是马九? 第一二一六章 督战 第一二一七章 耍猴? 第一二一八章 没有火炮? 第一二一九章 回师居庸关 第一二二〇章 诈败 第一二二一章 夺权 第一二二二章 突然到来的战机 第一二二三章 急个甚? 第一二二四章 死也不得安宁 第一二二五章 以小博大 第一二二六章 勾心斗角 第一二二七章 决心 第一二二八章 京师之乱 第一二二九章 城门之战 第一二三〇章 守备不当 第一二三一章 太子请命 第一二三二章 先行联络 第一二三三章 栽培 第一二三四章 信使到 第一二三五章 旌麾南指 第一二三六章 死而复活 第一二三七章 端倪 第一二三八章 疲于应付 第一二三九章 英勇无畏 第一二四〇章 千钧一发 第一二四一章 城破在即 第一二四二章 神兵天降 第一二四三章 拒不出兵 第一二四四章 旷世奇才 第一二四五章 只有外合,没有里应 第一二四六章 极大的讽刺 第一二四七章 先胜一场 第一二四八章 空等 第一二四九章 特殊的使节 第一二五〇章 有旨不遵 第一二五一章 你领兵,我善后 第一二五二章 决战在即 第一二五三章 目标正阳门 第一二五四章 袭扰与应对 第一二五五章 骑兵绕道 第一二五六章 凶多吉少 第一二五七章 城上城下 第一二五八章 城门失火 第一二五九章 兵马终有撤 第一二六〇章 最后的战斗 第一二六一章 打脸 第一二六二章 捷报? 第一二六三章 良心何在 第一二六四章 撤兵 第一二六五章 有样学样 第一二六六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一二六七章 大有作为 第一二六八章 搞平衡 第一二六九章 撤兵回京 第一二七〇章 能力 第一二七一章 面圣 第一二七二章 朝议 第一二七三章 外行管内行 第一二七四章 找借口 第一二七五章 寒心 第一二七六章 姑奶奶 第一二七七章 讨公道 第一二七八章 大小泼妇 第一二七九章 阖家团聚 第一二八〇章 戳破窗户纸 第一二八一章 有何评价 第一二八二章 擅权 第一二八三章 脱罪 第一二八四章 奉调入城 第一二八五章 沈家分“赃” 第一二八六章 献俘 第一二八七章 豪华阵容 第一二八八章 微妙的变化 第一二八九章 主持 第一二九〇章 入城仪式 第一二九一章 检阅三军 第一二九二章 战争之王的落寞 第一二九三章 献首级 第一二九四章 这只是小数目 第一二九五章 筑京观 第一二九六章 献不完的首级 第一二九七章 和谐的观礼 第一二九八章 炙手可热 第一二九九章 奉旨出宫 第一三〇〇章 明降暗升 第一三〇一章 虚位以待 第一三〇二章 没着落 第一三〇三章 预见(求月票) 第一三〇四章 家宴谋划(求月票) 第一三〇五章 料于朝廷先 第一三〇六章 又有变化? 第一三〇七章 安排 第一三〇八章 湖广总督 第一三〇九章 文武之别 第一三一〇章 让功 第一三一一章 分歧 第一三一二章 分娩 第一三一三章 奉诏 第一三一四章 督湖广、江西 第一三一五章 添女 第一三一六章 提携 第一三一七章 弘治十七年 第一三一八章 迷茫与执着(第二更) 第一三一九章 新阁臣人选 第一三二〇章 南下之路(第四更) 第一三二一章 变着法送礼 第一三二二章 惊天秘密(第六更) 第一三二三章 热脸贴上冷屁股 第一三二四章 今非昔比(第二更) 第一三二五章 未知最可怕(第三更) 第一三二六章 云柳(第四更,求月票!) 第一三二七章 水到渠成 第一三二八章 抵达武昌府(第二更) 第一三二九章 沈大人的官威 第一三三〇章 无心和有心 第一三三一章 得尝所愿 第一三三二章 合不合适 第一三三三章 大权在握 第一三三四章 一而再再而三 第一三三五章 言尽于此 第一三三六章 都司衙门 第一三三七章 总有人情世故 第一三三八章 闹心事 第一三三九章 不省心的太子 第一三四〇章 熊孩子又失踪了 第一三四一章 不难的选择 第一三四二章 坐山观虎斗 第一三四三章 谢老儿不上朝 第一三四四章 担心 第一三四五章 政治危局 第一三四六章 一潭浑水 第一三四七章 突然袭击 第一三四八章 生病还是中毒 第一三四九章 撕破脸 第一三五〇章 麻痹对手 第一三五一章 谁给的自信? 第一三五二章 杳无踪迹 第一三五三章 秀才遇到兵 第一三五四章 分忧(求月票) 第一三五五章 不劳亲自动手(求月票) 第一三五六章 高举轻放 第一三五七章 总督府是阎王殿? 第一三五八章 六万贯(求月票) 第一三五九章 银子换命(求月票) 第一三六〇章 恩威并济(求月票) 第一三六一章 理清乱麻(第三更) 第一三六二章 捐赠所得 第一三六三章 斗法(求月票) 第一三六四章 新的安排 第一三六五章 准备 第一三六六章 改革(第三更) 第一三六七章 改造地方 第一三六八章 两种作物(求月票) 第一三六九章 进展顺利 第一三七〇章 相见 第一三七一章 接待 第一三七二章 协议 第一三七三章 同游 第一三七四章 要钱 第一三七五章 失败乃成功之母 第一三七六章 释疑 第一三七七章 堵不如疏 第一三七八章 太子下秦楼 第一三七九章 希望与失望 第一三八〇章 怀疑 第一三八一章 群龙无首 第一三八二章 推广,先从太子做起 第一三八三章 反感的种子 第一三八四章 等我来年为皇帝 第一三八五章 送行 第一三八六章 出兵还是招抚 第一三八七章 防洪 第一三八八章 出巡 第一一八九章 三人成虎 第一三九〇章 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 第一三九一章 罅隙 第一三九二章 无君无父 第一三九三章 老熟人 第一三九四章 习惯就好 第一三九五章 微服出巡 第一三九六章 逼宫 第一三九七章 不省心 第一三九八章 固执的女人 第一三九九章 各有追求 第一四〇〇章 不得安宁 第一四〇一章 就是任性 第一四〇二章 顾问 第一四〇三章 又值出兵时 第一四〇四章 上门催讨 第一四〇五章 出人意料 第一四〇六章 白捡 第一四〇七章 扶植傀儡 第一四〇八章 太子回宫 第一四〇九章 皇家事,天下事 第一四一〇章 没了脾气 第一四一一章 至孝 第一四一二章 本事 第一四一三章 各自表演 第一四一四章 打分 第一四一五章 西进 第一四一六章 日常 第一四一七章 花小钱,打大仗 第一四一八章 竞争 第一四一九章 纷争 第一四二〇章 权力核心 第一四二一章 马九归来 第一四二二章 来势汹汹 第一四二三章 慢慢打,不着急 第一四二四章 暗中较劲儿 第一四二五章 将计就计 第一四二六章 稳坐钓鱼台 第一四二七章 伯乐 第一四二八章 叛军入城 第一四二九章 反守为攻 第一四三〇章 邵阳巷战 第一四三一章 没悬念 第一四三二章 收获战果 第一四三三章 接班人 第一四三四章 唯亲是用(第一更!) 第一四三五章 权臣、奸臣(第二更!) 第一四三六章 朝变伊始(第三更!) 第一四三七章 风光与落寞(第四更!) 第一四三八章 平衡 第一四三九章 两张脸 第一四四〇章 叛乱扩大 第一四四一章 两份文书 第一四四二章 司空见惯 第一四四三章 君前召对 第一四四四章 六省总督? 第一四四五章 主帅与监军 第一四四六章 左都御史、兵部尚书 第一四四七章 定论 第一四四八章 武冈州 第一四四九章 官场一家人 第一四五〇章 病危 第一四五一章 过问与否 第一四五二章 两个沈家 第一四五三章 回光返照 第一四五四章 一声叹息 第一四五五章 丧 第一四五六章 有心和无心 第一四五七章 沈家军 第一四五八章 生杀大权 第一四五九章 虚报 第一四六〇章 又添新兵 第一四六一章 规划好的路 第一四六二章 不容易 第一四六三章 安逸生活 第一四六四章 宫丧 第一四六五章 封号 第一四六六章 治丧之臣 第一四六七章 监军到位 第一四六八章 麻烦人一双 第一四六九章 待遇不同 第一四七〇章 未来权宦 第一四七一章 分家在即 第一四七二章 家不成家 第一四七三章 僵持 第一四七四章 两条路径 第一四七五章 安心觉 第一四七六章 突起大火 第一四七七章 疑云重重 第一四七八章 纸上谈兵 第一四七九章 超出认知 第一四八〇章 理念差异 第一四八一章 讲官难当 第一四八二章 无奈 第一四八三章 想办法 第一四八四章 外戚出手 第一四八五章 好地方 第一四八六章 躲得起 第一四八七章 其人之道 第一四八八章 乐不思蜀 第一四八九章 马九为帅 第一四九〇章 强行留人 第一四九一章 孤独 第一四九二章 外债 第一四九三章 道高一丈 第一四九四章 小事一桩 第一四九五章 不急不躁 第一四九六章 太子立规矩 第一四九七章 局外人 第一四九八章 精兵简政 第一四九九章 过城不入 第一五〇〇章 体贴的男人 第一五〇一章 耗 第一五〇二章 粮食危机 第一五〇三章 帮忙和拆台 第一五〇四章 臣等附议 第一五〇五章 远水难解近渴 第一五〇六章 缺粮 第一五〇七章 送粮 第一五〇八章 无法掌控 第一五〇九章 故土 第一五一〇章 夫妻两条心 第一五一一章 分家的困局 第一五一二章 沈元中举 第一五一三章 宁化沈家 第一五一四章 正朔 第一五一五章 一团糟 第一五一六章 兜兜转转 第一五一七章 名留青史 第一五一八章 包在我身上 第一五一九章 太子耍酒疯 第一五二〇章 全靠演技 第一五二一章 高人 第一五二二章 有名堂 第一五二三章 装神弄鬼 第一五二四章 不可开战 第一五二五章 叫苦 第一五二六章 百般阻挠 第一五二七章 君臣妥协 第一五二八章 再次南下 第一五二九章 一步一步来 第一五三〇章 利用 第一五三一章 内宅相安 第一五三二章 计较 第一五三三章 仙法 第一五三四章 愿打愿挨 第一五三五章 强势 第一五三六章 不速之客 第一五三七章 刁妇 第一五三八章 走着瞧 第一五三九章 暗流涌动 第一五四〇章 那贼子 第一五四一章 蹊跷 第一五四二章 紧急军情 第一五四三章 信任危机 第一五四四章 引敌来战 第一五四五章 战时优先 第一五四六章 大战爆发 第一五四七章 胸襟 第一五四八章 驱不完的邪 第一五四九章 有麻烦了 第一五五〇章 不是问题 第一五五一章 男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 第一五五二章 狗仗人势 第一五五三章 太平府 第一五五四章 新年伊始 第一五五五章 弘治十八年 第一五五六章 弘治托孤 第一五五七章 治丧 第一五五八章 新皇登基 第一五五九章 当皇帝没劲 第一五六〇章 朕的理想 第一五六一章 当家作主 第一五六二章 捉放曹 第一五六三章 顺应潮流 第一五六四章 选后 第一五六五章 荒唐伊始 第一五六六章 **** 第一五六七章 翅膀硬了 第一五六八章 老资历 第一五六九章 功成北返 第一五七〇章 芙蓉帐暖 第一五七一章 正当芳华 第一五七二章 当家作主 第一五七三章 肆无忌惮 第一五七四章 新“八虎” 第一五七五章 忠心的体现方式 第一五七六章 明抢 第一五七七章 南北两案 第一五七八章 真金不怕火炼 第一五七九章 狼狈为奸 第一五八〇章 查无实证 第一五八一章 交易 第一五八二章 新皇面前的红人 第一五八三章 有忠有奸 第一五八四章 结果早已注定 第一五八五章 定夺 第一五八六章 殿试考题 第一五八七章 人比人 第一五八八章 刘瑾回京 第一五八九章 掌握帝王心 第一五九〇章 如鱼得水 第一五九一章 初体验 第一五九二章 如鱼得水 第一五九三章 何必当初 第一五九四章 救高家唯一之人 第一五九五章 不速之客 第一三九六章 恨 第一五九七章 只是交易 第一五九八章 代沟 第一五九九章 金井出水 第一六〇〇章 说项 第一六〇一章 一家团聚 第一六〇二章 为官不易 第一六〇三章 君臣之隙 第一六〇四章 代出头 第一六〇五章 翻手为云 第一六〇六章 臭小子坏我好事 第一六〇七章 构想 第一六〇八章 家事 第一六〇九章 能人 第一六一〇章 自寻出路 第一六一一章 出巡 第一六一二章 送上门的帮手 第一六一三章 找人不容易 第一六一四章 误打误撞 第一六一五章 皇帝的喜好 第一六一六章 回报 第一六一七章 地方日常 第一六一八章 便宜行事 第一六一九章 分忧 第一六二〇章 矛盾的焦点 第一六二一章 得力助手 第一六二二章 毒蛇 第一六二三章 安排 第一六二四章 君王不朝 第一六二五章 初议正德 第一六二六章 阉党 第一六二七章 穿州过府 第一六二八章 来信 第一六二九章 入调之议 第一六三〇章 阻力 第一六三一章 安定生活 第一六三二章 表字 第一六三三章 淘汰 第一六三四章 无巧不成书 第一六三五章 贼喊捉贼 第一六三六章 换个总制 第一六三七章 比较 第一六三八章 反常 第一六三九章 良苦用心 第一六四〇章 让他回不了京城 第一六四一章 好日子到头 第一六四二章 将行 第一六四三章 愁绪 第一六四四章 来信 第一六四五章 宫市 第一六四六章 毋须再议 第一六四七章 北上之路 第一六四八章 虎狼之药 第一六四九章 老鼠见到猫 第一六五〇章 促膝 第一六五一章 最信任之人 第一六五二章 人心 第一六五三章 刘谢之分 第一六五四章 知难而退 第一六五五章 应对之策 第一六五六章 乞骸骨 第一六五七章 阉狗 第一六五八章 风波起 第一六五九章 君臣博弈 第一六六〇章 不得不妥协 第一六六一章 请诛奸贼 第一六六二章 心灰意冷 第一六六三章 历史轨迹 第一六六四章 最后的对策 第一六六五章 犹豫 第一六六六章 强硬 第一六六七章 多说无益 第一六六八章 当首辅了 第一六六九章 你退我进 第一六七〇章 差事 第一六七一章 无心应酬 第一六七二章 借人不得 第一六七三章 首辅不好当 第一六七四章 无毒不丈夫 第一六七五章 束手无策 第一六七六章 大雪封天 第一六七七章 乐得清静 第一六七八章 贿赂 第一六七九章 弹劾 第一六八〇章 人选 第一六八一章 初来贵地 第一六八二章 不安好心 第一六八三章 迎来送往 第一六八四章 有仇必报 第一六八五章 先下手为强 第一六八六章 送别礼 第一六八七章 迫返 第一六八八章 蛀虫 第一六八九章 前恭后倨 第一六九〇章 宴请 第一六九一章 饭桌交锋 第一六九二章 阉党做大 第一六九三章 公公救我 第一六九四章 巧取豪夺 第一六九五章 核查 第一六九六章 借刀杀人 第一六九七章 正德元年 第一六九八章 会面 第一六九九章 利用 第一七〇〇章 协作 第一七〇一章 潦草选后 第一七〇二章 疑虑 第一七〇三章 先礼后兵 第一七〇四章 风向大变 第一七〇五章 谁爱管谁管 第一七〇六章 有求必应 第一七〇七章 厚赏 第一七〇八章 各有立场 第一七〇九章 不借 第一七一〇章 元年三月 第一七一一章 让沈溪回朝 第一七一二章 尘埃落定 第一七一三章 入京 第一七一四章 消息传来 第一七一五章 过客 第一七一六章 市井之徒 第一七一七章 麻雀变凤凰 第一七一八章 变法 第一七一九章 日常弹劾 第一七二〇章 追究到底 第一七二一章 报复 第一七二二章 归途难 第一七二三章 千里送信 第一七二四章 谣言 第一七二五章 奇耻大辱 第一七二六章 殴斗 第一七二七章 回京在即 第一七二八章 托付 第一七二九章 皇帝的宠信 第一七三〇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一七三一章 面见太后 第一七三二章 纵火案 第一七三三章 比窦娥还冤 第一七三四章 一把火之威 第一七三五章 杀回京城 第一七三六章 豹房面圣 第一七三七章 出其不意 第一七三八章 酒桌上的交锋 第一七三九章 国策 第一七四〇章 主动权 第一七四一章 把胡闹进行到底 第一七四二章 势成 第一七四三章 联手 第一七四四章 滴水不漏 第一七四五章 要做权臣 第一七四六章 雨点小 第一七四七章 高招 第一七四八章 揽权 第一七四九章 由得他折腾 第一七五〇章 飞上枝头的麻雀 第一七五一章 各怀心机 第一七五二章 指手画脚 第一七五三章 君臣对垒 第一七五四章 双簧 第一七五五章 并无隔夜仇 第一七五六章 挂牌开张 第一七五七章 小聪明 第一七五八章 傻有傻福 第一七五九章 大婚 第一七六〇章 夫何在? 第一七六一章 太后之怒 第一七六二章 损招 第一七六三章 内患外求 第一七六四章 实权在手 第一七六五章 正德朝第一战 第一七六六章 虚报 第一七六七章 担忧 第一七六八章 越俎代庖 第一七六九章 为功劳发愁 第一七七〇章 难明的生意经 第一七七一章 惠娘回京 第一七七二章 入坑 第一七七三章 花妃 第一七七四章 真相 第一七七五章 两方应对 第一七七六章 分忧 第一七七八章 身边人 第一七七九章 安心做官 第一七八〇章 隐忍不发 第一七八一章 发难 第一七八二章 百口莫辩 第一七八三章 无人替代 第一七八四章 接踵而至 第一七八五章 送行 第一七八六章 躲瘟神 第一七八七章 小王将军的本事 第一七八八章 铲除异己? 第一七八九章 天降官职 第一七九〇章 理所当然 第一七九一章 谢铎来访 第一七九二章 年轻人有魄力 第一七九三章 小心眼儿 第一七九四章 孩童般天真 第一七九五章 免战 第一七九六章 热锅上的蚂蚁 第一七九七章 死皮赖脸 第一七九八章 非唯一途径 第一七九九章 杀鸡焉用牛刀 第一八〇〇章 占尽先机 第一八〇一章 说服力 第一八〇二章 给脸 第一八〇三章 深造 第一八〇四章 偏袒与质疑 第一八〇五章 无条件信任 第一八〇六章 放权 第一八〇七章 小团体 第一八〇八章 好心好意 第一八〇九章 心怀社稷 第一八一〇章 态度问题 第一八一一章 异党 第一八一二章 当家难 第一八一三章 面熟 第一八一四章 见风使舵 第一八一五章 求助内侄 第一八一六章 谁帮谁 第一八一七章 行刺 第一八一八章 争权 第一八一九章 论政 第一八二〇章 失策 第一八二一章 小辫子 第一八二二章 视察 第一八二三章 富有四海,岂能没钱? 第一八二四章 让你来试试 第一八二五章 绝不客气 第一八二六章 临阵叛逃 第一八二七章 孩童心性 第一八二八章 先来的战报 第一八二九章 迟迟不到的捷报 第一八三〇章 落井下石 第一八三一章 真相 第一三八二章 给你个任务 第一八三三章 战报 第一八三四章 丁点儿大的功劳 第一八三五章 大势渐去 第一八三六章 韶华易逝 第一八三七章 恣意 第一八三八章 前途未卜 第一八三九章 留刘瑾 第一八四〇章 得偿所愿 第一八四一章 加封 第一八四二章 参议权 第一八四三章 先一步后一步 第一八四四章 戏本不对 第一八四五章 惺惺作态 第一八四六章 谈合作 第一八四七章 提亲 第一八四八章 言而无信 第一八四九章 威逼利诱 第一八五〇章 开条件 第一八五一章 顶层改革 第一八五二章 姜是老的辣 第一八五三章 身份败露 第一八五四章 毒鸡汤 第一八五五章 失败的庆祝典礼 第一八五六章 意见 第一八五七章 护送潜逃 第一八五八章 谁之过? 第一八五九章 死水微澜 第一八六〇章 朕没错 第一八六一章 君臣交恶 第一八六二章 拿出证据来 第一八六三章 对峙之局 第一八六四章 举荐 第一八六五章 蛇鼠一窝 第一八六六章 搬家风波 第一八六七章 新年旧气象 第一八六八章 不甘利用 第一八六九章 雷声大雨点小 第一八七〇章 徒劳无功 第一八七一章 年轻人火力旺 第一八七二章 总有办法 第一八七三章 谢迁的乐观 第一八七四章 伤害 第一八七五章 转变 第一八七六章 王鏊致仕 第一八七七章 另请高明 第一八七八章 面圣 第一八七九章 有何阴谋 第一八八〇章 藉田礼 第一八八一章 未老先衰 第一八八二章 一场闹剧 第一八八三章 做文章 第一八八四章 出巡 第一八八五章 改变 第一八八六章 参观 第一八八七章 因爱生恨 第一八八八章 针锋相对 第一八八九章 撕破脸 第一八九〇章 背对 第一八九一章 矛盾爆发 第一八九二章 各有立场 第一八九三章 深居简出 第一八九四章 张彩的毒谋 第一八九五章 棋差一招 第一八九六章 雷霆之怒 第一八九七章 狡辩 第一八九八章 在劫难逃 第一八九九章 真正目的 第一九〇〇章 秉烛夜话 第一九〇一章 宣府建行在 第一九〇二章 敛财方法 第一九〇三章 狼来了 第一九〇四章 此一时彼一时 第一九〇五章 地主之谊 第一九〇六章 不速之恶客 第一九〇七章 碰壁 第一九〇八章 无中生有 第一九〇九章 时间差 第一九一〇章 写份奏疏 第一九一一章 时间差 第一九一二章 终于出手了 第一九一三章 中饱私囊 第一九一四章 暗中查探 第一九一五章 仓促变招 第一九一六章 借势而为 第一九一七章 乱象 第一九一八章 该信谁? 第一九一九章 杀沈之厚 第一九二〇章 麻烦 第一九二一章 叛乱到来 第一九二二章 连番筹划 第一九二三章 分权领兵 第一九二四章 不慌不忙 第一九二五章 便宜了谁 第一九二六章 背后有深意 第一九二七章 密议除瑾 第一九二八章 一片忠心 第一九二九章 没对比就没伤害 第一九三〇章 临别馈赠 第一九三一章 大限将至 第一九三二章 晚到一步 第一九三三章 急不得 第一九三四章 张懋的支持 第一九三五章 三人成虎 第一九三六章 三不管 第一九三七章 各方试探 第一九三八章 事成 第一九三九章 镇不住了 第一九四〇章 不一样的宫市 第一九四一章 双管齐下 第一九四二章 胆大包天 第一九四三章 长见识的谢迁 第一九四四章 都指挥同知 第一九四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一九四六章 横征暴敛 第一九四七章 暗潮 第一九四八章 赐宴文华殿 第一九四九章 没了踪迹 第一九五〇章 人已入宫 第一九五一章 警告 第一九五二章 君臣同乐 第一九五三章 各有所图 第一九五四章 得意忘形 第一九五五章 血书 第一九五六章 除瑾夜 第一九五七章 定局 第一九五八章 夜抄刘府 第一九五九章 金山银山 第一九六〇章 沈溪挂帅 第一九六一章 一句话的事 第一九六二章 人事更迭 第一九六三章 谁是奸臣 第一九六四章 反应 第一九六五章 新人事,新气象 第一九六六章 让他入阁 第一九六七章 秘密 第一九六八章 信任 第一九六九章 不平衡的心态 第一九七〇章 利益当前 第一九七一章 探病 第一九七二章 本小姐动口也动手 第一九七三章 谁欺负谁 第一九七四章 书房夜对 第一九七五章 面子问题 第一九七六章 不交权 第一九七七章 即将到来的午朝 第一九七八章 盟友的选择 第一九七九章 对手相见分外眼红 第一九八〇章 习惯性放鸽子 第一九八一章 寄望 第一九八二章 豹房一条狗 第一九八三章 把自己阉了 第一九八四章 上位 第一九八五章 新老之争 第一九八六章 忠人之事 第一九八七章 有病不用医 第一九八八章 新老外戚 第一九八九章 变化的时代 第一九九〇章 两方面压力 第一九九一章 尘埃落定 第一九九二章 翻脸 第一九九三章 旧案旧人 第一九九四章 寻人 第一九九五章 善待 第一九九六章 炉火夜话 第一九九七章 失心疯 第一九九八章 朝不保夕 第一九九九章 判若两人 第二〇〇〇章 迟来的午朝 第二〇〇一章 总有抢戏的 第二〇〇二章 用心何其毒也 第二〇〇三章 决战朝堂 第二〇〇四章 隐相 第二〇〇五章 以权换利 第二〇〇六章 同流合污 第二〇〇七章 背后的支持 第二〇〇八章 自有天意 第二〇〇九章 铭记于历史的女人 第二〇一〇章 事态扩大 第二〇一一章 夜入豹房 第二〇一二章 三件事 第二〇一三章 秉公办理 第二〇一四章 佞臣的忠心 第二〇一五章 特殊的贿赂 第二〇一六章 冥顽不灵 第二〇一七章 非圣人更需理智 第二〇一八章 深夜行动 第二〇一九章 刺杀 第二〇二〇章 英年早逝? 第二〇二一章 这是要造反 第二〇二二章 御审 第二〇二三章 无从抵赖 第二〇二四章 自导自演 第二〇二五章 不幸之女 第二〇二六章 站边 第二〇二七章 上门挑唆 第二〇二八章 倒张苑联盟 第二〇二九章 选美 第二〇三〇章 太平日子 第二〇三一章 王琼进京 第二〇三二章 同是沦落人 第二〇三三章 剑舞 第二〇三四章 俗人非圣人 第二〇三五章 高风亮节 第二〇三六章 傲慢与偏见 第二〇三七章 不一样的赐食 第二〇三八章 战与不战 第二〇三九章 家底不剩 第二〇四〇章 以政策换利益 第二〇四一章 过节 第二〇四二章 赐宴 第二〇四三章 请封国主 第二〇四四章 邦交无小事 第二〇四五章 太监之争 第二〇四六章 皇帝的气量 第二〇四七章 来一回野的 第二〇四八章 玩出事 第二〇四九章 伤情不明 第二〇五〇章 傲慢无礼 第二〇五一章 明眼人 第二〇五二章 我们是冤枉的 第二〇五三章 一夜光景 第二〇五四章 各有坚持 第二〇五五章 不可一世 第二〇五六章 谁对谁错 第二〇五七章 姑嫂情 第二〇五八章 战时衙门 第二〇五九章 倾向决定立场 第二〇六〇章 矛盾体 第二〇六一章 离间计 第二〇六二章 胡商 第二〇六三章 荒唐事 第二〇六四章 强势的女人 第二〇六五章 做买卖 第二〇六六章 样子货 第二〇六七章 宫灾 第二〇六八章 故人 第二〇六九章 野心 第二〇七〇章 大问题 第二〇七一章 不做愚忠 第二〇七二章 天狼煞 第二〇七三章 酒肉朋友 第二〇七四章 套路 第二〇七五章 海老大 第二〇七六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第二〇七七章 沟通世界的桥梁 第二〇七八章 带皇帝交友 第二〇七九章 同好之人 第二〇八〇章 千杯少 第二〇八一章 进谏是门学问 第二〇八二章 分化离间 第二〇八三章 坐山观虎斗 第二〇八四章 口无遮拦 第二〇八五章 当众表态 第二〇八六章 拂袖而去 第二〇八七章 赖上门 第二〇八八章 买消息 第二〇八九章 画虎不成 第二〇九〇章 弄巧成拙 第二〇九一章 巴结权贵 第二〇九二章 危险关系 第二〇九三章 疯狂与理智 第二〇九四章 体制内 第二〇九五章 来回折腾 第二〇七二章 天狼煞 第二〇七三章 酒肉朋友 第二〇七四章 套路 第二〇七五章 海老大 第二〇七六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第二〇七七章 沟通世界的桥梁 第二〇七八章 带皇帝交友 第二〇七九章 同好之人 第二〇八〇章 千杯少 第二〇八一章 进谏是门学问 第二〇八二章 分化离间 第二〇八三章 坐山观虎斗 第二〇八四章 口无遮拦 第二〇八五章 当众表态 第二〇八六章 拂袖而去 第二〇八七章 赖上门 第二〇八八章 买消息 第二〇八九章 画虎不成 第二〇九〇章 弄巧成拙 第二〇九一章 巴结权贵 第二〇九二章 危险关系 第二〇九三章 疯狂与理智 第二〇九四章 体制内 第二〇九五章 来回折腾 第二〇九六章 一波三折 第二〇九七章 矛盾重重 第二〇九八章 海洋贸易 第二〇九九章 出城 第二一〇〇章 偏狭的审计 第二一〇一章 换个姿势进言 第二一〇二章 出城见客 第二一〇三章 谁对谁错 第二一〇四章 贸易谈判 第二一〇五章 银子是谈出来的 第二一〇六章 自虐 第二一〇七章 勾心斗角 第一二二七章 决心 第一二二八章 京师之乱 第一二二九章 城门之战 第一二三〇章 守备不当 第一二三一章 太子请命 第一二三二章 先行联络 第一二三三章 栽培 第一二三四章 信使到 第一二三五章 旌麾南指 第一二三六章 死而复活 第一二三七章 端倪 第一二三八章 疲于应付 第一二三九章 英勇无畏 第一二四〇章 千钧一发 第一二四一章 城破在即 第一二四二章 神兵天降 第一二四三章 拒不出兵 第一二四四章 旷世奇才 第一二四五章 只有外合,没有里应 第一二四六章 极大的讽刺 第一二四七章 先胜一场 第一二四八章 空等 第一二四九章 特殊的使节 第一二五〇章 有旨不遵 第一二五一章 你领兵,我善后 第一二五二章 决战在即 第一二五三章 目标正阳门 第一二五四章 袭扰与应对 第一二五五章 骑兵绕道 第一二五六章 凶多吉少 第一二五七章 城上城下 第一二五八章 城门失火 第一二五九章 兵马终有撤 第一二六〇章 最后的战斗 第一二六一章 打脸 第一二六二章 捷报? 第一二六三章 良心何在 第一二六四章 撤兵 第一二六五章 有样学样 第一二六六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一二六七章 大有作为 第一二六八章 搞平衡 第一二六九章 撤兵回京 第一二七〇章 能力 第一二七一章 面圣 第一二七二章 朝议 第一二七三章 外行管内行 第一二七四章 找借口 第一二七五章 寒心 第一二七六章 姑奶奶 第一二七七章 讨公道 第一二七八章 大小泼妇 第一二七九章 阖家团聚 第一二八〇章 戳破窗户纸 第一二八一章 有何评价 第一二八二章 擅权 第一二八三章 脱罪 第一二八四章 奉调入城 第一二八五章 沈家分“赃” 第一二八六章 献俘 第一二八七章 豪华阵容 第一二八八章 微妙的变化 第一二八九章 主持 第一二九〇章 入城仪式 第一二九一章 检阅三军 第一二九二章 战争之王的落寞 第一二九三章 献首级 第一二九四章 这只是小数目 第一二九五章 筑京观 第一二九六章 献不完的首级 第一二九七章 和谐的观礼 第一二九八章 炙手可热 第一二九九章 奉旨出宫 第一三〇〇章 明降暗升 第一三〇一章 虚位以待 第一三〇二章 没着落 第一三〇三章 预见(求月票) 第一三〇四章 家宴谋划(求月票) 第一三〇五章 料于朝廷先 第一三〇六章 又有变化? 第一三〇七章 安排 第一三〇八章 湖广总督 第一三〇九章 文武之别 第一三一〇章 让功 第一三一一章 分歧 第一三一二章 分娩 第一三一三章 奉诏 第一三一四章 督湖广、江西 第一三一五章 添女 第一三一六章 提携 第一三一七章 弘治十七年 第一三一八章 迷茫与执着(第二更) 第一三一九章 新阁臣人选 第一三二〇章 南下之路(第四更) 第一三二一章 变着法送礼 第一三二二章 惊天秘密(第六更) 第一三二三章 热脸贴上冷屁股 第一三二四章 今非昔比(第二更) 第一三二五章 未知最可怕(第三更) 第一三二六章 云柳(第四更,求月票!) 第一三二七章 水到渠成 第一三二八章 抵达武昌府(第二更) 第一三二九章 沈大人的官威 第一三三〇章 无心和有心 第一三三一章 得尝所愿 第一三三二章 合不合适 第一三三三章 大权在握 第一三三四章 一而再再而三 第一三三五章 言尽于此 第一三三六章 都司衙门 第一三三七章 总有人情世故 第一三三八章 闹心事 第一三三九章 不省心的太子 第一三四〇章 熊孩子又失踪了 第一三四一章 不难的选择 第一三四二章 坐山观虎斗 第一三四三章 谢老儿不上朝 第一三四四章 担心 第一三四五章 政治危局 第一三四六章 一潭浑水 第一三四七章 突然袭击 第一三四八章 生病还是中毒 第一三四九章 撕破脸 第一三五〇章 麻痹对手 第一三五一章 谁给的自信? 第一三五二章 杳无踪迹 第一三五三章 秀才遇到兵 第一三五四章 分忧(求月票) 第一三五五章 不劳亲自动手(求月票) 第一三五六章 高举轻放 第一三五七章 总督府是阎王殿? 第一三五八章 六万贯(求月票) 第一三五九章 银子换命(求月票) 第一三六〇章 恩威并济(求月票) 第一三六一章 理清乱麻(第三更) 第一三六二章 捐赠所得 第一三六三章 斗法(求月票) 第一三六四章 新的安排 第一三六五章 准备 第一三六六章 改革(第三更) 第一三六七章 改造地方 第一三六八章 两种作物(求月票) 第一三六九章 进展顺利 第一三七〇章 相见 第一三七一章 接待 第一三七二章 协议 第一三七三章 同游 第一三七四章 要钱 第一三七五章 失败乃成功之母 第一三七六章 释疑 第一三七七章 堵不如疏 第一三七八章 太子下秦楼 第一三七九章 希望与失望 第一三八〇章 怀疑 第一三八一章 群龙无首 第一三八二章 推广,先从太子做起 第一三八三章 反感的种子 第一三八四章 等我来年为皇帝 第一三八五章 送行 第一三八六章 出兵还是招抚 第一三八七章 防洪 第一三八八章 出巡 第一一八九章 三人成虎 第一三九〇章 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 第一三九一章 罅隙 第一三九二章 无君无父 第一三九三章 老熟人 第一三九四章 习惯就好 第一三九五章 微服出巡 第一三九六章 逼宫 第一三九七章 不省心 第一三九八章 固执的女人 第一三九九章 各有追求 第一四〇〇章 不得安宁 第一四〇一章 就是任性 第一四〇二章 顾问 第一四〇三章 又值出兵时 第一四〇四章 上门催讨 第一四〇五章 出人意料 第一四〇六章 白捡 第一四〇七章 扶植傀儡 第一四〇八章 太子回宫 第一四〇九章 皇家事,天下事 第一四一〇章 没了脾气 第一四一一章 至孝 第一四一二章 本事 第一四一三章 各自表演 第一四一四章 打分 第一四一五章 西进 第一四一六章 日常 第一四一七章 花小钱,打大仗 第一四一八章 竞争 第一四一九章 纷争 第一四二〇章 权力核心 第一四二一章 马九归来 第一四二二章 来势汹汹 第一四二三章 慢慢打,不着急 第一四二四章 暗中较劲儿 第一四二五章 将计就计 第一四二六章 稳坐钓鱼台 第一四二七章 伯乐 第一四二八章 叛军入城 第一四二九章 反守为攻 第一四三〇章 邵阳巷战 第一四三一章 没悬念 第一四三二章 收获战果 第一四三三章 接班人 第一四三四章 唯亲是用(第一更!) 第一四三五章 权臣、奸臣(第二更!) 第一四三六章 朝变伊始(第三更!) 第一四三七章 风光与落寞(第四更!) 第一四三八章 平衡 第一四三九章 两张脸 第一四四〇章 叛乱扩大 第一四四一章 两份文书 第一四四二章 司空见惯 第一四四三章 君前召对 第一四四四章 六省总督? 第一四四五章 主帅与监军 第一四四六章 左都御史、兵部尚书 第一四四七章 定论 第一四四八章 武冈州 第一四四九章 官场一家人 第一四五〇章 病危 第一四五一章 过问与否 第一四五二章 两个沈家 第一四五三章 回光返照 第一四五四章 一声叹息 第一四五五章 丧 第一四五六章 有心和无心 第一四五七章 沈家军 第一四五八章 生杀大权 第一四五九章 虚报 第一四六〇章 又添新兵 第一四六一章 规划好的路 第一四六二章 不容易 第一四六三章 安逸生活 第一四六四章 宫丧 第一四六五章 封号 第一四六六章 治丧之臣 第一四六七章 监军到位 第一四六八章 麻烦人一双 第一四六九章 待遇不同 第一四七〇章 未来权宦 第一四七一章 分家在即 第一四七二章 家不成家 第一四七三章 僵持 第一四七四章 两条路径 第一四七五章 安心觉 第一四七六章 突起大火 第一四七七章 疑云重重 第一四七八章 纸上谈兵 第一四七九章 超出认知 第一四八〇章 理念差异 第一四八一章 讲官难当 第一四八二章 无奈 第一四八三章 想办法 第一四八四章 外戚出手 第一四八五章 好地方 第一四八六章 躲得起 第一四八七章 其人之道 第一四八八章 乐不思蜀 第一四八九章 马九为帅 第一四九〇章 强行留人 第一四九一章 孤独 第一四九二章 外债 第一四九三章 道高一丈 第一四九四章 小事一桩 第一四九五章 不急不躁 第一四九六章 太子立规矩 第一四九七章 局外人 第一四九八章 精兵简政 第一四九九章 过城不入 第一五〇〇章 体贴的男人 第一五〇一章 耗 第一五〇二章 粮食危机 第一五〇三章 帮忙和拆台 第一五〇四章 臣等附议 第一五〇五章 远水难解近渴 第一五〇六章 缺粮 第一五〇七章 送粮 第一五〇八章 无法掌控 第一五〇九章 故土 第一五一〇章 夫妻两条心 第一五一一章 分家的困局 第一五一二章 沈元中举 第一五一三章 宁化沈家 第一五一四章 正朔 第一五一五章 一团糟 第一五一六章 兜兜转转 第一五一七章 名留青史 第一五一八章 包在我身上 第一五一九章 太子耍酒疯 第一五二〇章 全靠演技 第一五二一章 高人 第一五二二章 有名堂 第一五二三章 装神弄鬼 第一五二四章 不可开战 第一五二五章 叫苦 第一五二六章 百般阻挠 第一五二七章 君臣妥协 第一五二八章 再次南下 第一五二九章 一步一步来 第一五三〇章 利用 第一五三一章 内宅相安 第一五三二章 计较 第一五三三章 仙法 第一五三四章 愿打愿挨 第一五三五章 强势 第一五三六章 不速之客 第一五三七章 刁妇 第一五三八章 走着瞧 第一五三九章 暗流涌动 第一五四〇章 那贼子 第一五四一章 蹊跷 第一五四二章 紧急军情 第一五四三章 信任危机 第一五四四章 引敌来战 第一五四五章 战时优先 第一五四六章 大战爆发 第一五四七章 胸襟 第一五四八章 驱不完的邪 第一五四九章 有麻烦了 第一五五〇章 不是问题 第一五五一章 男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 第一五五二章 狗仗人势 第一五五三章 太平府 第一五五四章 新年伊始 第一五五五章 弘治十八年 第一五五六章 弘治托孤 第一五五七章 治丧 第一五五八章 新皇登基 第一五五九章 当皇帝没劲 第一五六〇章 朕的理想 第一五六一章 当家作主 第一五六二章 捉放曹 第一五六三章 顺应潮流 第一五六四章 选后 第一五六五章 荒唐伊始 第一五六六章 **** 第一五六七章 翅膀硬了 第一五六八章 老资历 第一五六九章 功成北返 第一五七〇章 芙蓉帐暖 第一五七一章 正当芳华 第一五七二章 当家作主 第一五七三章 肆无忌惮 第一五七四章 新“八虎” 第一五七五章 忠心的体现方式 第一五七六章 明抢 第一五七七章 南北两案 第一五七八章 真金不怕火炼 第一五七九章 狼狈为奸 第一五八〇章 查无实证 第一五八一章 交易 第一五八二章 新皇面前的红人 第一五八三章 有忠有奸 第一五八四章 结果早已注定 第一五八五章 定夺 第一五八六章 殿试考题 第一五八七章 人比人 第一五八八章 刘瑾回京 第一五八九章 掌握帝王心 第一五九〇章 如鱼得水 第一五九一章 初体验 第一五九二章 如鱼得水 第一五九三章 何必当初 第一五九四章 救高家唯一之人 第一五九五章 不速之客 第一三九六章 恨 第一五九七章 只是交易 第一五九八章 代沟 第一五九九章 金井出水 第一六〇〇章 说项 第一六〇一章 一家团聚 第一六〇二章 为官不易 第一六〇三章 君臣之隙 第一六〇四章 代出头 第一六〇五章 翻手为云 第一六〇六章 臭小子坏我好事 第一六〇七章 构想 第一六〇八章 家事 第一六〇九章 能人 第一六一〇章 自寻出路 第一六一一章 出巡 第一六一二章 送上门的帮手 第一六一三章 找人不容易 第一六一四章 误打误撞 第一六一五章 皇帝的喜好 第一六一六章 回报 第一六一七章 地方日常 第一六一八章 便宜行事 第一六一九章 分忧 第一六二〇章 矛盾的焦点 第一六二一章 得力助手 第一六二二章 毒蛇 第一六二三章 安排 第一六二四章 君王不朝 第一六二五章 初议正德 第一六二六章 阉党 第一六二七章 穿州过府 第一六二八章 来信 第一六二九章 入调之议 第一六三〇章 阻力 第一六三一章 安定生活 第一六三二章 表字 第一六三三章 淘汰 第一六三四章 无巧不成书 第一六三五章 贼喊捉贼 第一六三六章 换个总制 第一六三七章 比较 第一六三八章 反常 第一六三九章 良苦用心 第一六四〇章 让他回不了京城 第一六四一章 好日子到头 第一六四二章 将行 第一六四三章 愁绪 第一六四四章 来信 第一六四五章 宫市 第一六四六章 毋须再议 第一六四七章 北上之路 第一六四八章 虎狼之药 第一六四九章 老鼠见到猫 第一六五〇章 促膝 第一六五一章 最信任之人 第一六五二章 人心 第一六五三章 刘谢之分 第一六五四章 知难而退 第一六五五章 应对之策 第一六五六章 乞骸骨 第一六五七章 阉狗 第一六五八章 风波起 第一六五九章 君臣博弈 第一六六〇章 不得不妥协 第一六六一章 请诛奸贼 第一六六二章 心灰意冷 第一六六三章 历史轨迹 第一六六四章 最后的对策 第一六六五章 犹豫 第一六六六章 强硬 第一六六七章 多说无益 第一六六八章 当首辅了 第一六六九章 你退我进 第一六七〇章 差事 第一六七一章 无心应酬 第一六七二章 借人不得 第一六七三章 首辅不好当 第一六七四章 无毒不丈夫 第一六七五章 束手无策 第一六七六章 大雪封天 第一六七七章 乐得清静 第一六七八章 贿赂 第一六七九章 弹劾 第一六八〇章 人选 第一六八一章 初来贵地 第一六八二章 不安好心 第一六八三章 迎来送往 第一六八四章 有仇必报 第一六八五章 先下手为强 第一六八六章 送别礼 第一六八七章 迫返 第一六八八章 蛀虫 第一六八九章 前恭后倨 第一六九〇章 宴请 第一六九一章 饭桌交锋 第一六九二章 阉党做大 第一六九三章 公公救我 第一六九四章 巧取豪夺 第一六九五章 核查 第一六九六章 借刀杀人 第一六九七章 正德元年 第一六九八章 会面 第一六九九章 利用 第一七〇〇章 协作 第一七〇一章 潦草选后 第一七〇二章 疑虑 第一七〇三章 先礼后兵 第一七〇四章 风向大变 第一七〇五章 谁爱管谁管 第一七〇六章 有求必应 第一七〇七章 厚赏 第一七〇八章 各有立场 第一七〇九章 不借 第一七一〇章 元年三月 第一七一一章 让沈溪回朝 第一七一二章 尘埃落定 第一七一三章 入京 第一七一四章 消息传来 第一七一五章 过客 第一七一六章 市井之徒 第一七一七章 麻雀变凤凰 第一七一八章 变法 第一七一九章 日常弹劾 第一七二〇章 追究到底 第一七二一章 报复 第一七二二章 归途难 第一七二三章 千里送信 第一七二四章 谣言 第一七二五章 奇耻大辱 第一七二六章 殴斗 第一七二七章 回京在即 第一七二八章 托付 第一七二九章 皇帝的宠信 第一七三〇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一七三一章 面见太后 第一七三二章 纵火案 第一七三三章 比窦娥还冤 第一七三四章 一把火之威 第一七三五章 杀回京城 第一七三六章 豹房面圣 第一七三七章 出其不意 第一七三八章 酒桌上的交锋 第一七三九章 国策 第一七四〇章 主动权 第一七四一章 把胡闹进行到底 第一七四二章 势成 第一七四三章 联手 第一七四四章 滴水不漏 第一七四五章 要做权臣 第一七四六章 雨点小 第一七四七章 高招 第一七四八章 揽权 第一七四九章 由得他折腾 第一七五〇章 飞上枝头的麻雀 第一七五一章 各怀心机 第一七五二章 指手画脚 第一七五三章 君臣对垒 第一七五四章 双簧 第一七五五章 并无隔夜仇 第一七五六章 挂牌开张 第一七五七章 小聪明 第一七五八章 傻有傻福 第一七五九章 大婚 第一七六〇章 夫何在? 第一七六一章 太后之怒 第一七六二章 损招 第一七六三章 内患外求 第一七六四章 实权在手 第一七六五章 正德朝第一战 第一七六六章 虚报 第一七六七章 担忧 第一七六八章 越俎代庖 第一七六九章 为功劳发愁 第一七七〇章 难明的生意经 第一七七一章 惠娘回京 第一七七二章 入坑 第一七七三章 花妃 第一七七四章 真相 第一七七五章 两方应对 第一七七六章 分忧 第一七七八章 身边人 第一七七九章 安心做官 第一七八〇章 隐忍不发 第一七八一章 发难 第一七八二章 百口莫辩 第一七八三章 无人替代 第一七八四章 接踵而至 第一七八五章 送行 第一七八六章 躲瘟神 第一七八七章 小王将军的本事 第一七八八章 铲除异己? 第一七八九章 天降官职 第一七九〇章 理所当然 第一七九一章 谢铎来访 第一七九二章 年轻人有魄力 第一七九三章 小心眼儿 第一七九四章 孩童般天真 第一七九五章 免战 第一七九六章 热锅上的蚂蚁 第一七九七章 死皮赖脸 第一七九八章 非唯一途径 第一七九九章 杀鸡焉用牛刀 第一八〇〇章 占尽先机 第一八〇一章 说服力 第一八〇二章 给脸 第一八〇三章 深造 第一八〇四章 偏袒与质疑 第一八〇五章 无条件信任 第一八〇六章 放权 第一八〇七章 小团体 第一八〇八章 好心好意 第一八〇九章 心怀社稷 第一八一〇章 态度问题 第一八一一章 异党 第一八一二章 当家难 第一八一三章 面熟 第一八一四章 见风使舵 第一八一五章 求助内侄 第一八一六章 谁帮谁 第一八一七章 行刺 第一八一八章 争权 第一八一九章 论政 第一八二〇章 失策 第一八二一章 小辫子 第一八二二章 视察 第一八二三章 富有四海,岂能没钱? 第一八二四章 让你来试试 第一八二五章 绝不客气 第一八二六章 临阵叛逃 第一八二七章 孩童心性 第一八二八章 先来的战报 第一八二九章 迟迟不到的捷报 第一八三〇章 落井下石 第一八三一章 真相 第一八三二章 给你个任务 第一八三三章 战报 第一八三四章 丁点儿大的功劳 第一八三五章 大势渐去 第一八三六章 韶华易逝 第一八三七章 恣意 第一八三八章 前途未卜 第一八三九章 留刘瑾 第一八四〇章 得偿所愿 第一八四一章 加封 第一八四二章 参议权 第一八四三章 先一步后一步 第一八四四章 戏本不对 第一八四五章 惺惺作态 第一八四六章 谈合作 第一八四七章 提亲 第一八四八章 言而无信 第一八四九章 威逼利诱 第一八五〇章 开条件 第一八五一章 顶层改革 第一八五二章 姜是老的辣 第一八五三章 身份败露 第一八五四章 毒鸡汤 第一八五五章 失败的庆祝典礼 第一八五六章 意见 第一八五七章 护送潜逃 第一八五八章 谁之过? 第一八五九章 死水微澜 第一八六〇章 朕没错 第一八六一章 君臣交恶 第一八六二章 拿出证据来 第一八六三章 对峙之局 第一八六四章 举荐 第一八六五章 蛇鼠一窝 第一八六六章 搬家风波 第一八六七章 新年旧气象 第一八六八章 不甘利用 第一八六九章 雷声大雨点小 第一八七〇章 徒劳无功 第一八七一章 年轻人火力旺 第一八七二章 总有办法 第一八七三章 谢迁的乐观 第一八七四章 伤害 第一八七五章 转变 第一八七六章 王鏊致仕 第一八七七章 另请高明 第一八七八章 面圣 第一八七九章 有何阴谋 第一八八〇章 藉田礼 第一八八一章 未老先衰 第一八八二章 一场闹剧 第一八八三章 做文章 第一八八四章 出巡 第一八八五章 改变 第一八八六章 参观 第一八八七章 因爱生恨 第一八八八章 针锋相对 第一八八九章 撕破脸 第一八九〇章 背对 第一八九一章 矛盾爆发 第一八九二章 各有立场 第一八九三章 深居简出 第一八九四章 张彩的毒谋 第一八九五章 棋差一招 第一八九六章 雷霆之怒 第一八九七章 狡辩 第一八九八章 在劫难逃 第一八九九章 真正目的 第一九〇〇章 秉烛夜话 第一九〇一章 宣府建行在 第一九〇二章 敛财方法 第一九〇三章 狼来了 第一九〇四章 此一时彼一时 第一九〇五章 地主之谊 第一九〇六章 不速之恶客 第一九〇七章 碰壁 第一九〇八章 无中生有 第一九〇九章 时间差 第一九一〇章 写份奏疏 第一九一一章 时间差 第一九一二章 终于出手了 第一九一三章 中饱私囊 第一九一四章 暗中查探 第一九一五章 仓促变招 第一九一六章 借势而为 第一九一七章 乱象 第一九一八章 该信谁? 第一九一九章 杀沈之厚 第一九二〇章 麻烦 第一九二一章 叛乱到来 第一九二二章 连番筹划 第一九二三章 分权领兵 第一九二四章 不慌不忙 第一九二五章 便宜了谁 第一九二六章 背后有深意 第一九二七章 密议除瑾 第一九二八章 一片忠心 第一九二九章 没对比就没伤害 第一九三〇章 临别馈赠 第一九三一章 大限将至 第一九三二章 晚到一步 第一九三三章 急不得 第一九三四章 张懋的支持 第一九三五章 三人成虎 第一九三六章 三不管 第一九三七章 各方试探 第一九三八章 事成 第一九三九章 镇不住了 第一九四〇章 不一样的宫市 第一九四一章 双管齐下 第一九四二章 胆大包天 第一九四三章 长见识的谢迁 第一九四四章 都指挥同知 第一九四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一九四六章 横征暴敛 第一九四七章 暗潮 第一九四八章 赐宴文华殿 第一九四九章 没了踪迹 第一九五〇章 人已入宫 第一九五一章 警告 第一九五二章 君臣同乐 第一九五三章 各有所图 第一九五四章 得意忘形 第一九五五章 血书 第一九五六章 除瑾夜 第一九五七章 定局 第一九五八章 夜抄刘府 第一九五九章 金山银山 第一九六〇章 沈溪挂帅 第一九六一章 一句话的事 第一九六二章 人事更迭 第一九六三章 谁是奸臣 第一九六四章 反应 第一九六五章 新人事,新气象 第一九六六章 让他入阁 第一九六七章 秘密 第一九六八章 信任 第一九六九章 不平衡的心态 第一九七〇章 利益当前 第一九七一章 探病 第一九七二章 本小姐动口也动手 第一九七三章 谁欺负谁 第一九七四章 书房夜对 第一九七五章 面子问题 第一九七六章 不交权 第一九七七章 即将到来的午朝 第一九七八章 盟友的选择 第一九七九章 对手相见分外眼红 第一九八〇章 习惯性放鸽子 第一九八一章 寄望 第一九八二章 豹房一条狗 第一九八三章 把自己阉了 第一九八四章 上位 第一九八五章 新老之争 第一九八六章 忠人之事 第一九八七章 有病不用医 第一九八八章 新老外戚 第一九**章 变化的时代 第一九九〇章 两方面压力 第一九九一章 尘埃落定 第一九九二章 翻脸 第一九九三章 旧案旧人 第一九九四章 寻人 第一九九五章 善待 第一九九六章 炉火夜话 第一九九七章 失心疯 第一九九八章 朝不保夕 第一九九九章 判若两人 第二〇〇〇章 迟来的午朝 第二〇〇一章 总有抢戏的 第二〇〇二章 用心何其毒也 第二〇〇三章 决战朝堂 第二〇〇四章 隐相 第二〇〇五章 以权换利 第二〇〇六章 同流合污 第二〇〇七章 背后的支持 第二〇〇八章 自有天意 第二〇〇九章 铭记于历史的女人 第二〇一〇章 事态扩大 第二〇一一章 夜入豹房 第二〇一二章 三件事 第二〇一三章 秉公办理 第二〇一四章 佞臣的忠心 第二〇一五章 特殊的贿赂 第二〇一六章 冥顽不灵 第二〇一七章 非圣人更需理智 第二〇一八章 深夜行动 第二〇一九章 刺杀 第二〇二〇章 英年早逝? 第二〇二一章 这是要造反 第二〇二二章 御审 第二〇二三章 无从抵赖 第二〇二四章 自导自演 第二〇二五章 不幸之女 第二〇二六章 站边 第二〇二七章 上门挑唆 第二〇二八章 倒张苑联盟 第二〇二九章 选美 第二〇三〇章 太平日子 第二〇三一章 王琼进京 第二〇三一章 王琼进京 第二〇三二章 同是沦落人 第二〇三三章剑舞 第二〇三四章俗人非圣人 第二〇三五章高风亮节 第二〇三六章 傲慢与偏见 第二〇三七章 不一样的赐食 第二〇三八章 战与不战 第二〇三九章 家底不剩 第二〇四〇章 以政策换利益 第二〇四一章 过节 第二〇四二章 赐宴 第二〇四三章 请封国主 第二〇四四章 邦交无小事 第二〇四五章 太监之争 第二〇四六章 皇帝的气量 第二〇四七章 来一回野的 第二〇四八章 玩出事 第二〇四九章 伤情不明 第二〇五〇章 傲慢无礼 第二〇五一章 明眼人 第二〇五二章 我们是冤枉的 第二〇五三章 一夜光景 第二〇五四章 各有坚持 第二〇五五章 不可一世 第二〇五六章 谁对谁错 第二〇五七章 姑嫂情 第二〇五八章 战时衙门 第二〇五九章 倾向决定立场 第二〇六〇章 矛盾体 第二〇六一章 离间计 第二〇六二章 胡商 第二〇六三章 荒唐事 第二〇六四章 强势的女人 第二〇六五章 做买卖 第二〇六六章 样子货 第二〇六七章 宫灾 第二〇六八章 故人 第二〇六九章 野心 第二〇七〇章 大问题 第二〇七一章 不做愚忠 第二〇七二章 天狼煞 第二〇七三章 酒肉朋友 第二〇七四章 套路 第二〇七五章 海老大 第二〇七六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第二〇七七章 沟通世界的桥梁 第二〇七八章 带皇帝交友 第二〇七九章 同好之人 第二〇八〇章 千杯少 第二〇八一章 进谏是门学问 第二〇八二章 分化离间 第二〇八三章 坐山观虎斗 第二〇八四章 口无遮拦 第二〇八五章 当众表态 第二〇八六章 拂袖而去 第二〇八七章 赖上门 第二〇八八章 买消息 第二〇八九章 画虎不成 第二〇九〇章 弄巧成拙 第二〇九一章 巴结权贵 第二〇九二章 危险关系 第二〇九三章 疯狂与理智 第二〇九四章 体制内 第二〇九五章 来回折腾 第二〇九六章 一波三折 第二〇九七章 矛盾重重 第二〇九八章 海洋贸易 第二〇九九章 出城 第二一〇〇章 偏狭的审计 第二一〇一章 换个姿势进言 第二一〇二章 出城见客 第2102章 第二一〇三章 谁对谁错 第2103章 第二一〇四章 贸易谈判 第二一〇五章 银子是谈出来的 第二一〇六章 自虐 第二一〇七章 勾心斗角 第二一〇八章 密请 第二一〇九章 以退为进 第二一一〇章 朝中无好人 第二一一一章 当官很容易 第二一一二章 进内廷 第二一一三章 大宅门 第二一一四章 升官发财 第二一一五章 不论身份只论朋友 第二一一六章 凤凰变野鸡 第二一一七章 羞辱 第二一一八章 坚持 第二一一九章 无助 第二一二〇章 临场考核 第二一二一章 帐前审俘 第二一二二章 去喝西北风 第二一二三章 昏招 第二一二四章 敢谏 第二一二五章 制约 第二一二六章 不乐观 第二一二七章 毒酒? 第二一二八章 一场空 第二一二九章 各怀鬼胎 第二一三〇章 不搞特殊 第二一三一章 踏上征程 第二一三二章 总归一家人 第二一三三章 皇帝的军营 第二一三四章 不行军就回头 第二一三五章 分分合合 第二一三六章 分道扬镳 第二一三七章 皇差不好当 第二一三八章 敢于纳谏 第二一三九章 宣府势力 第二一四〇章 又到赚钱时 第二一四一章 忧虑 第二一四二章 拉拢 第二一四三章 招待礼数 第二一四四章 眼线 第二一四五章 待遇差别 第二一四六章 送礼 第二一四七章 特殊的门路 第二一四八章 认义父 第二一四九章 纠纷 第二一五〇章 别有用心 第二一五一章 有故事的女人 第二一五二章 信任问题 第二一五三章 棋子 第二一五四章 几时出兵? 第二一五五章 癫狂人癫狂事 第二一五六章 我行我素 第二一五七章 挨打 第二一五八章 国贼 第二一五九章 底气 第二一六〇章 联合告状 第二一六一章 断案难 第二一六二章 心安回肚子里 第二一六三章 牵挂 第二一六四章 盲目 第二一六五章 用人之道 第二一六六章 丧心病狂 第二一六七章 无题 第二一六八章 孰轻孰重 第二一六九章 最信任的人 第二一七〇章 对策 第二一七一章 纸上谈兵 第二一七二章 深入腹地 第二一七三章 没那么简单 第二一七四章 王帐定兵 >第二一七五章 战情难测 第二一七六章 愿望 第二一七七章 坚持,稳住 第二一七八章 原则 第二一七九章 变被动为主动 第二一八〇章 出战 第二一八一章 无语 第二一八二章 打怕了 第二一八三章 结盟谈判 第二一八四章 结果 第二一八五章 内讧 第二一八六章 被封锁的消息 第二一八七章 杀子之仇 第二一八八章 不好惹 第二一**章 莫得罪小人 第二一九〇章 不是外人 第二一九一章 督战 第二一九二章 命贵 第二一九三章 胜负颠倒 第二一九四章 联名 第二一九五章 论“功” 第二一九六章 平静的战争 第二一九七章 战场之外的精彩 第二一九八章 不出兵 第2198章 绝情绝义 第二二〇〇章 凡胎 第二二〇一章 群狼 第二二〇二章 漫长的等待 第二二〇三章 保一人 第二二〇四章 困兽犹斗 第二二〇五章 破釜沉舟 第二二〇六章 矛盾 第二二〇七章 胜负之机 第二二〇八章 身死或身败 第二二〇九章 等待已久 第二二一〇章 希望在你身上 第二二一一章 开花弹 第二二一二章 首战告捷 第二二一三章 劝降 第二二一四章 让你过河 第二二一五章 深夜之战 第二二一六章 势均力敌 第二二一七章 血腥杀戮 第二二一八章 父子之怨 第二二一九章 等的就是这一战 第2219章 第二二二〇章 听说打了胜仗 第2220章 神话 第2221章 横竖都倒霉 第二二二三章 留着后手 第二二二四章 开战 第二二二五章 总攻 第二二二六章 亲自上阵 第二二二七章 新时代的开始 第二二二八章 杀红眼 第2228章 气吞万里如虎 第2229章 第二二三〇章 无关胜负 第2230章 有罪 第2231章 千古一帝 第2232章 傲慢与偏见 第2233章 封侯? 第2234章 跃马草原 第2235章 整合 第2236章 摧枯拉朽 第2237章 目光放长远些 第2238章 不忘 第2239章 第二二四〇章 丧家之犬 第2240章 秩序制定者 第2241章 战与降 第2242章 开脱 第2243章 做主 第2244章 日期 第2245章 选择你的丈夫 第2246章 建行在 第2247章 国师之位 第2248章 棋子 第2249章 第二二五〇章 又见刺客 第2250章 抢位 第2251章 你们效忠谁? 第2252章 心狠没道理 第2253章 各有打算 第2254章 我要战胜你 第2255章 后患无穷 第2256章 怒火 第2257章 有价值的人 第2258章 白眼狼 第2259章 第二二六〇章 庆典 第2260章 飞不出鸟笼 第2261章 拒不合作 第2262章 杯葛 第2263章 诡异事 第2264章 权臣 第2265章 你来当 第2266章 艰难的选择 第2267章 庆典变狩猎 第2268章 马蹄急 第2269章 第二二七〇章 偏向虎山行 第2270章 一条道走到黑 第2271章 天注定 第2272章 见功臣 第2273章 比试 第2274章 格局 第2275章 私下认错 第2276章 选拔 第2277章 省略的仪式 第2278章 提请 第2279章 第二二八〇章 自私的做法 第2280章 请自重 第2281章 堵门 第2282章 遇到对手了 第2283章 反响 第2284章 皇帝潜逃 第2285章 隐秘不发 第2286章 随遇而安 第2287章 遇贼 第2288章 遭遇战 第2289章 第二二九〇章 入城 第2290章 暴脾气 第2291章 羊入虎口 第2292章 手段多变 第2293章 翻脸不认人 第2294章 救驾 第2295章 谁爱去谁去 第2296章 通风报信 第2297章 躲清静 第2298章 特殊的合作 第2299章 第二三〇〇章 圣心难测 第2300章 第二三〇一章 闺中事 第2301章 第二三〇二章 等待 第2302章 第二三〇三章 针对 第2303章 第二三〇四章 站边 第2304章 第二三〇五章 大人物 第2305章 第二三〇六章 监国 第2306章 第二三〇七章 荒村帝王 第2307章 第二三〇八章 可急可缓 第2308章 第二三〇九章 处处碰壁 第2309章 第二三一〇章 危机 第2310章 真可怕 第2311章 失踪也是一种手段 第2312章 总有混子 第2313章 良苦用心 第2314章 颜面第一 第2315章 放不下 第2316章 体谅 第2317章 暗流涌动 第2318章 靠山 第2319章 第二三二〇章 纠结 第2320章 联盟 第2321章 各有算计 第2322章 日子不好过 第2295章 新秩序 第2296章 改变 第2297章 用意深远 第2298章 宴无好宴 谢迁并不觉得戴义说的话有多少诚意,便在于他对司礼监这些太监的信任度非常低。 无可否认,谢迁以前很尊重戴义,这次戴义前来拜访更像是在警告他,让他留意张永,同时小心小拧子,变相提醒让他警惕沈溪。 甚至于这次一同前去紫荆关担任迎驾任务的朱晖跟杨一清,这些人都可能跟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扯上关系。 谢迁没给戴义做任何承诺,因为他自己也在反复考虑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本来他想去保国公府见沈溪和朱晖,但在仔细斟酌后,便放弃了。 现在这个时机非常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他宁可选择回府,也不愿意再牵扯进这件事。 回家的马车上,谢迁依然在想这个问题。 “既然一切都要推倒重来,那朝中一些老家伙的确该退下去了,吏部和礼部已确定要换尚书,之厚很可能会晋位吏部尚书,其他职务也会有相应的变动,只有我这个老家伙才会死皮赖脸一直留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就算赶也不走!” 谢迁显然没有刘健和李东阳那样洒脱,发现事情不受控制后可以直接请辞了事。 此时的谢迁觉得自己主动到请辞只会白白便宜朱厚照,或许这个荒唐皇帝早就希望他们这些忠直的老臣可以通过自觉请辞的方式离开朝堂,进而不声不响推行新政。 在这种情况下,谢迁宁可厚着脸皮赖在内阁,也不愿意人走政息,这也是他维持之前弘治皇帝治国方略以及朝廷规矩的一种方式。 “先皇奠定的根基,不能在短短几年内便被新皇挥霍干净,尤其不能在我手底下出现开历史倒车的现象。” 谢迁心道,“之厚现在虽然跟我貌合神离,但只要我在朝中一天,他就不会乱来,我的存在就当是钳制这小子,让他可以在一条规范合理的轨迹上发展,而不至于不受控制!” …… …… 入夜后,京城迅速安静下来,沈溪此时刚好进了朱晖府宅大门。 朱晖非常热情,亲自到门口欢迎,先请沈溪到正堂就坐。 此时朱晖已得知自己进入“选举委员会”的事情,正好从沈溪这里探知一些隐秘的内幕消息。 “……之厚,你是从陛下那里来是吧?这次……那个什么委员会的事情,是否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朱晖好奇地问道。 沈溪微微一笑,点头道:“是。不过最终的决定权,仍旧在陛下身上……在下只是向陛下提出将保国公加入到这个选举委员会中来,一起考核那些参与选拔司礼监掌印的太监。” 朱晖恍然道:“那就是说,虽然最终决定权在陛下身上,但具体评选则是由我们来完成。那基本上可以这么认为,我们便是这次……考核的主考官?哦不对,是之厚你担任主考官,而老夫则跟老张他们是同考,最后将结果呈递到陛下那里即可?” 在这时代,关于选拔人才的方式,跟这次宫中太监竞选司礼监掌印相似的只有各级科举考试,朱晖暂时只能往这个方向理解。 沈溪道:“在下可不是什么主考官,只是同考,负责将成绩汇总……陛下才是主考官。” “哦?” 朱晖稍微琢磨后,会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明白,明白……哈哈,这哪儿能不明白呢?” 说是明白了,但他显然还是将沈溪当作主考官看待,因为谁都知道朱厚照不管事,而且大概率也分不清楚那些参与选拔的太监中,到底谁更会办事,所以最后只需要拿结果给朱厚照看看就算完事,至于考核成绩可以做文章的空间很多。 沈溪略微颔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朱晖见状,以为沈溪惦记着要走,赶紧道:“之厚,老夫早就让下人准备好晚饭,只是不知你几时过来,所以一些必须现吃的山珍海味需要准备,再者老夫让府中下人布置了一些歌舞助兴节目,所以需要耗费些时间,再过一会儿便可入席。” 沈溪听了这话,心里多少有些异样,心想:“本以为过来只是简单吃顿饭而已,听朱晖的说法,京城内勋贵摆宴门道可真不少,用穷奢极欲来形容也不为过……大概我就属于那种两袖清风的异类,觉得能一日三餐便不错,人跟人真是没得比。” 朱晖再问:“之厚,关于司礼监掌印,你可有中意之人?比如说……一些较为清晰的想法?” 此时的朱晖很“识相”,发现自己跟沈溪一起进入“选举委员会”后,并没有主动推举谁,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没用,最重要还是得看沈溪的脸色,他不会自讨没趣。 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跟沈溪合作,沈溪中意谁,他便大张旗鼓支持谁,因为这个人很可能会是最终的司礼监掌印人选,一旦上位必然会感念他朱晖的恩情,以后在朝中办事就有了坚实的基础,不会再跟现在一样处处看人脸色行事。 或许在某些人看来,司礼监掌印人选无足轻重,毕竟刘瑾跟张苑后,司礼监的权力被正德皇帝无限压低。 但对于朱晖这种只能听命行事的武勋来说,靠近朝廷中枢,却只能通过这种非常规的手段才能实现。 朱晖心目中,将司礼监掌印当作半个宰相看待。 想想看,连宰相都由我来决定,我能不好好利用这次的机会大做文章? 沈溪摇头道:“连参与选拔的名单都还没出来,在下怎会有什么想法?再者……即便有走得近的太监,也需要避讳,毕竟是在帮陛下做事。” 朱晖眼神稍微一滞,马上笑着说道:“明白,明白。” 总归沈溪说什么,朱晖都说“明白”,至于是否真的明白则另说,但至少他的政治敏感度很高,无论有怎样的私心,在面子上都必须要保持一种公事公办的姿态。 一个官员在朝中立足,当参与某个重大事项时,首先得表现出一副没有明显倾向的中立姿态,至于最后结果,其实会在私底下商议好,到时候拿出来时显得堂堂正正即可。以往如此,这次朱晖也不觉得沈溪会有什么例外。 朱晖若有所思道:“拧公公在陛下跟前很受器重,至于帮陛下敛财,李兴李公公则是一把好手……” 沈溪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茬。 朱晖老奸巨猾,想从沈溪身上打探出更多的内幕,但明显早有防备的沈溪不会被他套出什么话,朱晖最后只能悻悻作罢。 恰在此时,一名婢女进来:“公爷,宴席已备好,可以入席了。” 朱晖笑着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厚,咱们坐了有一段时间了,不妨先去入席……走走走,我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哈哈!” 沈溪皱起眉头:“公爷不是说今日不请他人么?” “哈哈,算不上外人,乃是老夫府上亲眷,很多事上都有见地,你见了就知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朱晖笑着在前引路,生怕客人半道跑了一样,跟沈溪贴得很紧,最后干脆抓住沈溪的手臂,将其拽往旁边的宴会厅。 朱晖没说谎,的确不算什么“外人”,因为这次朱晖给沈溪介绍之人,乃是一个女人。 偌大的宴客厅内,只有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装满美味佳肴的盘子,看起来琳琅满目,而在宴客厅周围,二十多名美貌的婢女侍立着。 婢女身上的衣着考究,每个方向的婢女都穿着不同料子和款式的服饰,连颜色也不同,非常讲究。 旁边纱帐后,一些乐师手拿乐器等候着,由于隔着纱帐,甚至还有屏风阻隔,里面的人无法看清楚外面的情况,给予主人和客人一定的私密空间。 宴客厅内灯火辉煌,餐桌旁坐着一名神情紧张的女子,也就是朱晖介绍给沈溪的女人。 沈溪只是略微扫了一眼,首先确定自己的确不认识此女,再稍微一看,对方大概二九芳龄,乃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瓜子脸美女,秀发乌黑,梳着高髻,斜插一根翠羽步摇簪,胸前挂着一串璀璨的宝石项链。她双臂挽着丝薄红帛,上穿黄色窄袖短衫,下着银泥曳地罗裙,腰垂红锦带,手腕上戴着金环玉串,身上透露出一股浓重的书卷气。 沈溪第一眼能观察到的不多,只能大概判断为,这位绝色佳人或许是朱晖的私宠,客人上门时和主人一起出来宴客。 “琴儿,过来见过沈大人。” 朱晖笑着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最崇敬沈大人吗?老夫今日便带来给你看看……这位沈大人可是老夫的故交,他刚领兵时我们就结识了!” 那女子站起身,缓缓走到沈溪面前,娉婷行礼:“小女子见过沈大人。” 吐气如兰,姿态优雅,让沈溪有一种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感觉。 “嗯。” 沈溪微微点头,面对一个陌生女子的招呼,他不需要做什么表示,在不明白对方身份前,沈溪得自矜身份。 朱晖笑着解释:“她叫朱琴,乃是老夫义女,她的父亲是老夫故交。” 沈溪心想:“义女?干女儿么?这时代的男人品味都这么特殊吗?你要门便收入房中,你保国公在朝地位可不低,行事何至于如此遮遮掩掩?” 沈溪道:“原来是令千金,失敬失敬。” 朱琴看着沈溪,微笑着说道:“家父不过是公爷身边幕僚,并不算故交,公爷实在抬爱了。小女子自幼便在国公府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及笄后便接替家父为公爷谋划,对沈大人可说久仰大名。此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方一睹真容……” 说着,朱琴略带娇羞,微微抬头看了沈溪一眼。 朱晖笑道:“怎么样?沈大人气度不凡吧?他可是令夷狄闻风丧胆的煞神,你看他如此儒雅,但在战场上,那真是所向披靡!” 朱晖对沈溪的溢美之词很多,不过他说的基本都是事实,并没有多少恭维的成分在里面,沈溪在战场上的成就的确比他在官场上的造诣强太多了,或者说沈溪在兵部尚书任上乃是实至名归,若让沈溪去当吏部尚书或许还没那么多人服气。 最关键在于沈溪是东宫讲官出身,属于翰林院体系培养的人才,加之又在疆场上出生入死,以至于他在朝中可说无所不能。 好像除了入宫当司礼监掌印外,别的差事根本就难不倒他,六部或者外放为督抚,又或者入内阁总揽朝事…… 朱琴含羞带怯地道:“小女子早就闻沈大人威名,未料今日有机会跟沈大人同桌共饮。” 朱晖笑道:“琴儿,你不妨多敬之厚几杯,他是大英雄大豪杰,在酒桌上想必也是千杯不醉。” 这完全就是在说瞎话,沈溪从来没在酒桌上失态过,朱晖根本就不知沈溪酒量如何,主要是暗示让朱琴多敬沈溪的酒。 沈溪摇头苦笑,随即在朱晖的邀请之下正式入席。 沈溪先坐下来,朱晖对朱琴使了个眼色,随即朱琴挪到沈溪旁边坐下,也不等沈溪有任何表示,马上拿起酒壶要为沈溪斟酒。 “让小女子为沈大人斟酒。”朱琴笑眯眯地说道。 沈溪道:“这怎么好意思?今日二位是主,在下是客,岂能乱了规矩?” 朱晖笑道:“主人家给客人敬酒,本来份属应当,再者琴儿不过是老夫义女,算不上这府中的主人,今日她只是来伺候老夫跟之厚你,斟酒这种事她不来做,谁来做?哈哈!” 朱晖看起来对这个干女儿很在乎,但没一会儿又表现出主仆间的隔阂,沈溪稍微留意了一下朱琴的反应,这位保国公府名义上的千金小姐,似乎并不着恼,或许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只是名利场上的消遣品。 朱晖这边走过来两名婢女,为他斟满酒,朱晖举杯道:“来之厚,老夫先敬你一杯。咱老少二人有许久没这么畅快对饮了。” 沈溪道:“在下跟公爷之前一起喝过酒?” 朱晖笑道:“之厚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在延绥时,老夫宴请过你,只是……哈哈,不说不说,咱们饮酒。” 沈溪本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喝酒,但现在明显朱晖要在酒桌上跟他谈事情,或者说这是拉拢他的一种手段,心中更进一步猜想: “现在是吃酒,那之后便会是送女人,或者是古玩字画,进而就可能送金银珠宝……名利场上,不都是这一套吗?” 三杯酒毕,沈溪基本没喝多少,大半倒入了袖子里,他不想因酒误事,朱晖找来的剑南烧酒度数很高,让他不敢多碰。 刚亮完杯底,朱琴又要为沈溪斟酒,沈溪却直接将酒杯拿起来反扣在桌子上,道:“昨日在下刚回京城,还有很多公事要处置,今夜回去更要兼顾家事,岂能多饮而误事?” 朱晖本来已拿起筷子吃菜,闻言不由好奇地打量沈溪,问道:“之厚,你今夜还要走?这就不必了吧,留在老夫府上过夜便可,琴儿仰慕你日久,难道不给她一次伺候你枕席的机会?” 或许是朱晖说得太直白,沈溪多少有些不适应。 你这根本就不是暗示了,简直是清楚无误地告诉我,这个号称是你干女儿的人,完全是你拿来收拢权贵的玩物,先不论她以前的出身和经历,单说你可以随便将人支配,便说明你根本不把这个义女放在眼里。 沈溪望着朱琴,而朱琴则含羞带臊地低着头,更显楚楚动人,到底朱琴的年岁不大,比起沈溪要小几岁,这时候的女孩子多少已褪去十五六岁小女孩的青涩,正是蜜桃日渐成熟的时候。 沈溪固然觉得朱琴不错,但他不会乱了根本,因为他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艳福,而是一次没有任何意义的财色拉拢。 沈溪道:“令千金美貌动人,才华不凡,在下岂敢冒犯她?在下到底已娶得娇妻美妾,不敢惊扰小姐清静。” 朱琴没有任何表示,低垂着头,脖子和耳朵红透了,倒是朱晖哈哈大笑:“之厚你做事实在太过拘谨,根本没那必要,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作何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琴儿对你的确非常仰慕,兼之才学不错,或许能帮到你,这丫头是老夫的心头肉,其实嫁出去老夫也有些舍不得……” 沈溪听到后有些瘆得慌。 这朱晖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把干闺女这么丢给我,还是个有头脑的女人,不明摆着想刺探我的想法,然后间接控制我?我跟她商议的东西越多,你这边得到的消息也就越多,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沈溪不为所动,摇头道:“不是拘谨与否的问题,而是在下有家室儿女,确实配不上令千金。” 朱晖大概感觉到沈溪态度明确,一时间没有勉强,作为一个老奸巨猾在官场混迹多年的勋贵,朱晖明白事情轻急缓重的道理,道:“之厚不领受老夫好意,那此事容后再说,眼下有酒水有美味菜肴,还得有助兴节目……来人哪,将之前编好的《霓裳羽衣舞》表演一下,让沈尚书掌掌眼!” 随着朱晖一声令下,琴乐响起,随即一串身姿优雅的女子从屏风后鱼贯而出,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屏风后有一道小门,专门给这些表演的舞者进出。 这些舞女本身没有多出奇,只是她们身上的衣服令人啧啧惊叹,便在于她们身上穿的不是布料衣衫,而是羽毛制成的衣服,中间还会有丝线进行编织,多种搭配,看上去有了衣服的轮廓,但却跟如今大明严谨的仕女服饰风格有极大的不同,显然这些女子……穿得太少了。 一些隐晦的部位是不会呈现在外,但还是会看到粉臂和修长的腿,这些都不该是应该在普通舞蹈中展现。 对于沈溪这样见惯了后世舞蹈表演的人来说,场面也就一般般,但对于这个时代受封建礼法束缚的人来说,绝对非常新奇前卫。 沈溪心想:“这京城勋贵家中开设的宴会,实在太过奢靡了些,早知道的话就不来了,感觉赴宴容易离开难。别是个盘丝洞,最后连骨头都不剩下。” 沈溪这边看得没什么意思,因为这些舞女除了身上穿着羽毛衣外,舞蹈的动作乏善可陈,甚至不如看马怜或者云柳表演一段,至少那是专业的舞蹈表演,而眼前的舞蹈几乎只是为了靠衣着博眼球迥异。 不过朱晖却看得津津有味,或许这正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而精心设计的舞蹈。 一曲终了,朱晖依依不舍收回目光,然后看向沈溪,问道:“之厚,你觉得这霓裳羽衣舞如何?是否有几分盛唐舞蹈的风采?” 沈溪摇摇头道:“在下以前没见识过,所以并不知盛唐时的《霓裳羽衣舞》是如何光景,不过以府上的表演来看……也是极好的。”此时他也就是配合地说上两句客气话,不在于我是否喜欢,而在于你朱晖是否感兴趣,本来这些人编排舞蹈也是为你吃喝享乐而准备,跟我何干? 朱晖听到后哈哈大笑:“好,难得之厚喜欢,既然你都赞赏了,不赏赐她们看来不行,过来领赏吧!” 朱晖说完,沈溪忽然意识到这些舞女表演舞蹈只是其次,下一步还要过来敬酒和领赏,其实也是变相给沈溪接近的机会,让他陷入某种酒色包围的氛围中,继而继续对他腐化拉拢。 这种事,对沈溪来说不是第一次,阵仗没到让人无法自拔的地步,沈溪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朱琴站起身退开几步,让几名舞女可以靠近沈溪。 朱晖见有舞女要为自己斟酒,一摆手:“先去为沈尚书斟酒,他乃府上贵客,岂能怠慢?” 舞女一时间都簇拥到沈溪面前,争相为沈溪斟酒。 沈溪仍旧不动声色,恰在此时,朱晖问道:“之厚,你觉得这些丫头中哪个中意,只要你点点头,老夫便送你了。” 沈溪突然间被一群身着羽衣的靓丽女子包围,心里多少有些无奈,远处看这羽衣的确没什么问题,但到近处后才感受到这阵仗有多厉害,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已经超出敬酒的范畴,更像是让他选妃。 朱晖话里话外都在告诉他,选中谁,只要手指头一点,女人便是他的,至于是做一朝夫妻还是带回去养着,全在他一念之间。 沈溪望着朱晖,摇头轻叹道:“公爷请在下来,不是为了商议正事的么?这多了酒色之物,突然觉得好不自在,倒是让在下颇有些无地自容。” 朱晖笑道:“大事之前已经商议完,现在只是私下叙旧把酒言欢,岂有那么多拘束?之厚你也该放开一些,老夫不比你,你年轻气盛,更应该懂得享受才是。” 朱晖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指点沈溪,好似是在告诉沈溪要及时行乐。 但显然沈溪的思想跟朱晖有一定区别,朱晖没机会问鼎朝局,所以才会产生一种懈怠和懒惰享乐的心理,而沈溪的享乐最多只是给生活一些调节,再或者是制造一种麻痹世人的手段。 沈溪道:“这种行乐的方式,在下有些不太适应,请公爷将脂粉阵屏退为好,不然的话,请恕在下失礼,只能告退了。” 朱晖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连续两次送女人给沈溪都没有接受,难免让朱晖往别的方向想,琢磨沈溪是否对女人不感兴趣,到底送什么才能得到沈溪青睐。 几乎是同时,旁边的朱琴对朱晖打眼色,好像在提醒朱晖什么事。 朱晖笑着摆摆手,让那些身着羽衣的舞女退下。 这些舞女脸上全都带着失望,毕竟能跟着声名赫赫的沈尚书离开保国公府,对她们而言几乎是一种逃离火坑的救赎,可惜沈溪并没有给她们这种机会,等于失去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朱晖对朱琴微微颔首,朱琴重新到沈溪身边坐下来,为沈溪斟满酒。 朱琴道:“沈大人可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让人好生钦佩。” 如果说之前朱琴的话还能让沈溪觉得她是真心崇拜,现在更像是一种变相的讽刺,沈溪明白,这个女人有些恨上自己了。 沈溪笑着摇摇头:“在下从来都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是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今日既然是来跟保国公商议事情,就不该沉迷酒色,刚回到京城便背负皇命,那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本官从来都不会对皇命有所懈怠。” 沈溪这义正言辞的话说出口,朱晖挑不出任何毛病,仔细一想也是,领了皇命还能出来大吃大喝,纵情声色犬马,一个道德没有底线的人,很难受皇帝器重。 要想得到皇帝信任,首先第一条就是要将皇帝交托的事情放在首位,沈溪这么做无可厚非。 朱晖有些尴尬,因为跟沈溪一样,他也是得到圣谕要参与到这次选拔司礼监掌印的事情中来,道:“之厚,做人何必如此拘谨呢?” “行事风格不同罢了。” 沈溪回答,“在下年轻气盛,对于及时行乐的事情没那么在意,有美酒美色自然会留意,只是也要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若已完成陛下的交托,再遇到像令千金这样的绝世大美人,怕是这顿酒喝下来,便出不了这院子了。” 说话时,沈溪目光往朱琴扫了一下,隐约间带着一种欣赏,这让朱晖和朱琴觉得沈溪其实也有酒色财气方面的需求,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没有表现出来。 朱晖心想:“之前都说这沈之厚不是什么圣人,果然如此,他做事还算圆滑世故,但有时候却也不近人情。” 朱晖并非多欣赏沈溪,只是因为二人多少有些“旧交情”,现在沈溪强势崛起,对于权力有一定渴望的朱晖希望通过沈溪这条线来接近权力核心。 至于这次参与到选拔司礼监掌印的事情中来,朱晖觉得是自己已经完成了第一步,他知道这次被皇帝列入选举委员会成员名单中,正是因为他提前遇到沈溪,跟沈溪打了招呼一起吃饭所致。 朱晖故意露出释然之色:“还以为之厚你不好女色,你让老夫很为难,真不知该如何为你准备,但知道你要顾着做大事……那老夫也不能懈怠,等事成后,还要好好请你吃上一顿,到时候让琴儿这丫头好好为你表演一下她的才学,或许会让你乐不思蜀呢!哈哈!” 在朱晖看来,说一些荤话那是酒席上必备的节目,就算在自己的义女面前说,也毫不避讳。 京城中的酒宴风气向来如此,朱晖平时交往的那些人非富则贵,所谓物以类聚,朱晖是怎样的人他便会去交怎样的朋友,自然而然便觉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如此,却不知还有沈溪这样的另类。 沈溪再道:“明日就要将所有备选司礼监掌印之人的名单列好,所以今日不宜太晚回去,在下可能要连夜准备一些参选细则,以便给所有人一个参考,所以在下……得先告辞了。” 说完,沈溪站起身便准备离席,让朱晖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虽然沈溪在他面前做出一番姿态,但不代表朱晖轻易便会将沈溪放走,表面上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却不影响私下里及时行乐,朱晖想你在我面前表现出如此姿态,并不妨碍晚上睡觉的时候找人给你暖被窝吧?难道你回家睡觉就不碰女人了? 朱晖道:“之厚莫要着急离开,不如就留在老夫府上安歇,府上有客房,让琴儿为你红袖添香,如何?” 沈溪摇头:“公爷请见谅,在下不能在贵府久留,特殊时期,必然很多人盯着你我,现在都知道我二人名列选举委员会,若被人知道我们秉烛夜谈,就算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但被小人背地里说私下勾连,到时候公爷可能也会有麻烦……在下实在是不想给公爷添乱。” 朱晖打量沈溪,脸色多少有些不悦,今天在家里款待沈溪,看起来一切都很融洽,但却处处被沈溪拒绝,好像他提出什么沈溪都不会答应。 朱琴道:“公爷,既然沈大人不肯留下,不如等事情结束后,再请沈大人赴宴,到时候小女子定会好好侍奉沈大人,公爷以为呢?” 朱晖本来有些气恼,毕竟沈溪总不给他面子,虽然他要倚靠沈溪进入权力核心,但这也不代表他一个堂堂国公的要被一个年轻人欺辱。 但在朱琴发话后,朱晖点头:“如此……也罢,人言可畏啊。唉!之厚,老夫有些累了,不如由琴儿送你离开,老夫就不亲自相送了。” “不必。” 沈溪摇头道,“还是留令千金在这里侍奉国公更为妥当……在下告辞!” 说完,沈溪头也不回往门口去了,他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在暗示朱晖,朱琴本来就是伺候你的,别以为什么女人都可以往我身边塞。 等朱晖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哑然失笑。 “义父?” 朱琴不解地看向他。 朱晖道:“沈之厚走了吗?” 朱琴之前目送沈溪出了前院后才过来招呼朱晖,当下道:“沈大人离开了,这位尚书大人真不简单。” 朱晖叹道:“他一定是误会老夫跟你的关系,以为老夫将自己的女人送给他,唉,怪不得他之前一直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朱琴道:“女儿本来就是义父的人啊!” “哼哼!” 朱晖打量朱琴,冷笑着道,“你娘是,你却不是,我会对你有何想法?虽然你没有相应的身份和地位,但到底是老夫的亲生女儿,老夫难道会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吗?” 原来朱琴是朱晖的女儿,只是因为朱琴有父亲,属于“私生女”,再加上朱琴的母亲没任何地位,以至于朱琴只能以义女的身份留在保国公府宅,这也是为何朱晖会放心将朱琴送给沈溪的原因,只有自己的女儿,他才能放心,不然他还担心自己派去的女人被沈溪收买呢。 朱琴道:“义父似乎不该说这些,很多事,没人会知晓,义父要将女儿送给沈大人,但沈大人不领情,恰恰证明沈大人对义父防备心很重。” 朱晖冷漠地道:“他防备是他的事情,老夫在朝碌碌无为多年,已经无法忍受许多人的白眼,本以为成为三边总督后可以更进一步,谁知……唉!现在你就当是老夫的一颗棋子,连谢于乔都可以将他的宝贝孙女送给沈之厚做妾,难道老夫会舍不得你吗?” 朱琴没说什么,她在保国公府宅内日久,自然明白权力场上有多冷酷无情,就好像她家族的遭遇一样,她一家人都几乎被朱晖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对于自己的身世和未来的命运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朱晖又打量朱琴:“你这丫头,之前居然会帮他说话,难道你对这小子动了真情?他的权谋和做事的手段,远比老夫可怕,你以为他会真心对待一个女人?” 朱琴没有说什么,作出恭敬领命的姿态,但心中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朱晖再道:“回头再请他过府,或者直接将你送过去,这几天你选几个丫头,到时候跟你一起过去。” “义父不相信女儿吗?”朱琴问道。 朱晖冷笑道:“老夫还能不相信你?只是你身边需要有人伺候,同时需要人手将消息传递回来,你一个人去总归会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沈之厚最多会将你养在外面,男人谁不三妻四妾?他家里已经有那么多女人了……可惜你始终没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没资格登堂入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99章 相聚时难 沈溪对朱琴并不感冒,因为他根本无心牵扯一个跟权谋政治有关的女人。 没错,他自认很喜欢美女,却也知道把握分寸,至少朱琴的美貌以及他对朱琴的欣赏程度,远未到让他为了这个女人忘乎所以甚至违背原则的地步。 从朱晖府宅出来时,精神状况还算不错,虽然已是上更时分,但他却没有打算就此回家,此时他心中还有别的牵挂,比如说刚收在身边不久却因为对鞑靼的战争不得不暂时分开的马怜。 当然沈溪更关心惠娘和李衿,但此时二女并不在京城,而是被他安置在了京城附近的通州,把荒废已久的商会事务理顺。 沈溪入保国公府前就把朱鸿等亲随打发回府了,只有几名隶属于情报系统的随从以及轿夫等候在外面。沈溪上轿后,先去了城中一处情报站,然后换上一批侍卫,换乘马车去了马怜的住处。 半路上沈溪稍微有些困倦,不由诧异起来:“莫不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居然会犯困?之前为何浑然不觉得?” 因为朱晖的酒他前后只喝了五六杯,基本被他倒入袖子的水囊中,所以并不觉得喝多了,如此一来这种现象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朱晖在酒水中添加了额外的东西,倒也并非一定对他不利,沈溪清楚,现在京城内勋贵生活奢靡,宴请时在酒水中增加一些助兴的药物极有可能。 “保国公的府宅,看来以后不能再去了。” 沈溪有些后悔去朱府,不过既然已经去过,事后才发现有问题,也只能忍耐。 到了马怜府宅,沈溪的精神终于好转了些,对于这种精神方面的变化,沈溪稍微有些不适应,他一向以意志力坚强而著称,现在却因为那些不明所以的药物,令精神出现反复,让沈溪觉得很不自在。 “夫人,老爷来了!” 马怜没有早睡的习惯,这会儿正在书房看书,乃是她差遣下人去外面书市购买的说本,比如说眼下正在看的《红楼梦》,马怜看过几遍依然爱不释手。 马怜平时没什么事情,如同养在笼中的金丝雀,除了跟自己的嫂子见面外,接触不到其他人,而她从不主动往外走,因为她慢慢已经习惯这种守在家中等男人回来的生活,至少不用担心什么,生活无忧无虑。 沈溪派人送来不少东西,让她可以衣食饭饱之余,还可以满足精神方面的需求,比如琴棋书画等,此外金银珠宝等物更是一概不缺。 这种生活,放在以前她是梦寐以求,只是在亲身经历后才发现,其实这种生活未必是她想要的,只不过暂时没有更期待的东西罢了。 人一旦没有了欲望,也就不觉得如同囚笼一样的生活有多不自在,只会认为笼子里和笼子外一个样。 马怜听到丫鬟的禀告,赶紧从书房出来。 外面刮着北风,天气很冷,她缩了缩脖子,只见一个穿着厚重衣衫的男人从对面走了过来,等她在丫鬟提着的灯笼微光照耀下看清楚来者的相貌,脸上立即露出惊喜的笑容,却又马上敛去,聘婷上前行礼:“大人,您回来了?” 跟丫鬟对沈溪的称呼不同,马怜喜欢把沈溪叫做“大人”,这是跟她阶级不相匹配的称呼。她素来要强,别的时候她都很喜欢那种自由平等无拘无束的感觉,但在沈溪面前她却喜欢把自己置于崇拜和仰视的地位,如此才心安理得。 沈溪点了点头:“外面寒冷,进屋说话吧。” “好。” 马怜想上前搀扶沈溪,却发现自己身子单薄,沈溪似乎比之前又魁梧了些,或者说比她印象中更为威武,她若是上前的话更像是小鸟依人,略微迟疑,马怜主动让开路,如此一来沈溪便走在了前面,她紧随其后一起进了屋子,瞬间一股暖意袭来,让人觉得还是留在屋子里好过些。 “大人快坐,您来之前也没跟奴打声招呼,奴未曾着手准备……来人,快给大人准备热茶。” 马怜稍微有些拘谨,这跟她与沈溪的关系不明确关系很大,她无法界定自己在沈溪心目中占据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如此一来便无法准确拿捏自己的身份以及行为举止。 沈溪并未坐下,先等马怜将他的大氅解下,然后转过身看向马怜。 突然被沈溪直视,马怜多少有些羞赧,她这种羞涩跟之前沈溪见到的朱琴的表现不同,哪怕同样是羞喜交加,马怜脸上涌现的是一种幸福,而朱琴的神色斧凿痕迹太过浓重,或许旁人不会留意,但沈溪习惯观人于微。 马怜问道:“大人几时回京的?之前只是听说大人要回来,却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 “昨日进的城。” 沈溪道,“回来后处理了一些事,今日得暇过来看看,你这里可还安好?” 虽然沈溪语气中没有太多感情色彩,不过既然主动问候,马怜立即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她要的也仅仅是沈溪的在乎。至于沈溪是否爱她,这对一个外室来说太过奢侈,不是以她身份可以想的问题,所以马怜此时心中异常踏实。 马怜回道:“一切都好,太平无事,奴在京城从来不出院门,之前只是嫂子来过两趟,跟奴说了一些外面的事情,得知大人领兵打了大胜仗,战功赫赫,连家兄也跟着沾光,家嫂说是奴给马家带来的好运,奴很开心,一直等大人从西北回来,好好伺候大人。” 说话间,马怜偷偷抬头看沈溪,似乎想知道沈溪是什么反应,却发现沈溪一直站在那儿盯着自己看,越发羞赧,这下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螓首微颔,手足无措,一举一动都带着别样的风姿,让沈溪觉得眼前的女孩的确是那种可以让人为之疯狂的女人。 “我这不来了吗?” 沈溪说着,直接一把握住马怜的小手,马怜娇躯稍微颤动一下,随即一双柔荑被沈溪抓稳,她面颊滚烫,更显羞涩。 沈溪的手显得有些冰凉,毕竟刚从外面进来,而马怜一直在有暖炉的房间里所以根本不觉得寒冷,但此时并不觉得沈溪的手冷,因为她心中的温暖实在难以言喻。 “大人。” 马怜依旧很羞涩,不过此时也开始尝试表达心中的想法,问道,“大人今夜要走吗?” 沈溪笑了笑,说道:“半个时辰前在一个朋友家里做客,有些不适应那里的气氛,席间没吃多少东西,此时腹中有些饥饿,便到你这里来吃些东西,今晚就在你这儿留宿……是否会不方便?” 马怜摇摇头道:“没有,奴很方便,奴会好好伺候大人。” 这次马怜又鼓起勇气抬起头,当她跟沈溪对视时,脸上带着一种小女儿家的执着,那是一种勇于去追求幸福的坚持。 “那只能说麻烦你了。” 沈溪道,“来来,先坐下来,许久不见,看看是否还如之前那般可人。”说话间,沈溪已拉着马怜在桌前坐下。 当马怜坐到沈溪腿上后,面色窘迫:“大人,还是先等奴将事情安排好,不然等下大人吃什么呢?府上丫头的手艺相当一般,奴想亲自为大人下厨。” 沈溪摇头道:“不用,吩咐一声便可,不用你亲自去劳作,等丫鬟送热茶过来的时候,安排一下便是。” 说完,沈溪将马怜揽在怀中。 马怜没想过挣扎,乖乖将臻首搁在沈溪肩膀上,沈溪这边也没有做太过亲昵的举动,二人间一股温情在弥漫,沈溪顺手将面前桌子上的书本拿起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写的书。 马怜见到沈溪翻看她闺房中用来排解寂寞阅读的书籍,更觉羞涩,小声解释:“妾无聊时看看,籍以打发时间。不知是谁写了这么有趣的东西,总是看不够。” 沈溪笑道:“喜欢的话,我叫人多送几本过来……说起来这部书还是我以前闲暇时写的。” “大人写的?” 马怜觉得很不可思议,问道,“大人是做大事的,有时间写这些吗?是否会耽误学业,还有平时的公事呢?” 马怜似乎是个很愿意较真儿的女孩,并不会轻易被人蒙骗,喜欢刨根问底,沈溪回道:“难道写这些,就不能成就大事吗?或许你不相信,这书会流传千古,相比起来,什么学业和公事都不算回事。” 马怜摇摇头,显然难以理解这种逻辑,不明白当初沈溪正是靠这些说本积累了大量财富,了解整个大明的商业体系,还有靠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笼络当时的东宫太子朱厚照,靠这个初步发展起自己的人脉…… 等丫鬟将茶水送进来,面色通红,见到自家夫人跟老爷有亲昵举动,对她们来说有些唐突和冒失。 马怜也非常害羞,但在沈溪面前,她一点儿自己的主见都没有,一切都遵照沈溪的意思行事,让丫鬟去准备饭食。 沈溪陪着马怜说话,大致讲述了一下自己在战场上的经历,偶尔提一下马昂的表现。 马怜听得很认真,道:“大人真厉害,能领军在草原上纵横驰骋,杀得鞑子落荒而逃,成就堪比古之霍去病、李靖等名将,必将名垂千古。其实奴也希望能到草原骑马,想来应该很有意思吧?” 沈溪没想到马怜还有文青的一面,拥有这时代其他女孩少有的独立思想,追究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境界。 “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看。” 沈溪微笑着说道,“总在这院子里闷着也没什么意思,你之前不也想出去看看吗?有时间的话可以多出去走走,战争结束了,世道也会变得太平,可以去见识一些东西,比闷在家里看书有趣得多。” 马怜望着沈溪,不明白对方为何会鼓励自己离开院子,在她想来,男人都会有强烈的占有欲,最好是将女子的身心都束缚在身边才好。 不过显然沈溪比她想象中更加开明。 很快晚饭送进屋来,都是简单的菜色,如同马怜所讲,她的那些奴仆中根本没有大厨水平的人,家常菜做得相当一般,但沈溪吃起来却有种熟悉的感觉,沈溪发现菜的味道,俨然如当年吃到周氏烹饪的那些东西,还是周氏进城后,有了银子想过好生活,但水平跟不上那会儿。 后来周氏有了婢女,这种事就很少做了,沈溪能吃到的比这个好许多。 马怜本要跟沈溪一起吃,但她吃到后也觉得没甚滋味,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虽然这是她平时所用食物,但依然感到一种自卑,觉得自己应该在某些方面多努力,这样才能笼络沈溪的心,但抬头看到沈溪的吃相后,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这世上最简单的饭食,还是青菜和白饭,吃起来很香。”沈溪口齿不清道,“有种家的感觉。” 马怜抿嘴一笑:“难道沈府的厨子也会烧出如此不堪的饭菜?” 沈溪笑了笑:“好或者不好,评断标准并不一样,若是我在草原上能吃到这种饭菜,可能连打仗都会不顾,一定要先享用完这样的美食再说其他的。” 马怜听了沈溪的话不由一愣,以前跟她说话的人,显然不会用辩证的思想讲道理,但沈溪却会不自觉这么做,在她这样个有一定想法的女人听来,沈溪简单的言语也那么富有哲理,总让她陷入其中,一如她看到那些说本中情节引起的震撼一样。 人跟人不同,情况也会随着境遇而改变,很多唯物主义思想在后人看来是非常普通的东西,但在这时代的人听来,却那么令人着迷。 沈溪吃过晚饭,马怜好像还在沉思着什么,沈溪问道:“你不吃的话,让丫鬟将这些撤下去吧。” 马怜微微点头,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到门口传唤丫鬟进来,等丫鬟将碗筷用木托抬下去,连桌子都擦好后,马怜又亲自去关门。 这次她刚刚将房门关好,便觉得背后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的腰给抱住了。 “大人……” 马怜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很僵硬,这是她半年来一直在想的事情,那是一种让她觉得很迷醉,无限神往的事情。 沈溪从背后抱着马怜,将头靠在她的耳边问道:“是否想过我?” “嗯。” 马怜不知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感情,不过这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她只是用简单的点头便可以答复沈溪,随即她感觉到沈溪的手有些不太规矩,心中的紧张感逐渐增加。 沈溪笑道:“我也在想你,有时候甚至在战场一线都想你在作何,当无数敌人杀奔过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刚认识你时的模样。” 简简单单的话,在马怜听来是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因为她怎么都不敢想,沈溪居然会对自己有那么深的眷恋,她本来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得到沈溪的真心,觉得自己只是一件玩物,沈溪不会跟她有精神上的交流,现在亲耳听到,她还有些不敢相信,以为沈溪是在欺骗自己,但这也足以让她心动无比,况且沈溪说的并不是假话,而是事实。 一个马怜,看起来很简单,到他身边来的方式也近乎于没有任何前缀的馈赠,但沈溪的确记住了这个有思想的女孩。 “大人。” 马怜转过身,用她含着热泪的眼睛深深凝视沈溪,很享受眼前这种跟沈溪精神上的交流,那是她以前所未经历过的。 沈溪眼前也有些朦胧,好像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他将手落在玉人的脸上,将她香腮上豆大的泪珠擦去,微微笑道: “或许经历多了,才知道珍惜,以前或者是将来会让你长时间忍受孤独,但我心中的确有你的位置,从来没变过。” “嗯。” 马怜的情绪已接近崩溃,久别后突然跟情人重逢,会让她更加珍惜眼前的时间,情不自禁享受一切,这对她来说就算整个世界都毁灭了也不重要,只需沈溪的一句话,便可以让她不顾一切。 …… …… 夜晚漫长,至少在马怜看来如此。 她用一种痴缠的方式感恩于沈溪,让沈溪感受到她的热情如火,也让沈溪感受到她内心的炙热。 马怜是个懂得感恩的女人,当她得到一个人给予的好,便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报答,不过当她发现其实主动权并不在身上的时候,便乐于感受沈溪对她的馈赠,这同样是一种享受。 烛火早不知何时熄灭,但一切似乎都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沈溪此时也是精神抖擞。 一直很久之后,一切才归于平静,沈溪终于精疲力尽,至于马怜更是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消失,安静后,空气中仍旧一股旖旎的温暖,让人想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老爷……” 马怜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很动听,如同清脆的鸟鸣,在沈溪耳边是那么悦耳,比之前那声“大人”更让沈溪陶醉。 沈溪这才重新提起力气,将马怜揽在怀中,而马怜的身体似乎还在轻微颤抖,沈溪也不知她到底是为何,只能想来,要么是受凉了,又或者是心中那股激动仍旧没有消散。 “外面似乎起风了。”沈溪听着窗口传来的呼啸声,之前他还没有留意,此时似乎听觉更灵敏了些。 此时他还在感慨一件事:“一定不能再去朱晖的府上喝酒,今天好在没误事,以后可就难说不会落进陷阱中。” 马怜道:“起风就起风吧,真想跟老爷多相处一会儿。” 说话间,马怜侧目望着沈溪,一双眸子在黑夜中闪亮动人,沈溪的视线仿佛被磁铁吸引,望着她的双目,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实实在在,那是一种让人迷醉的痴迷,面对一个对自己痴迷的女子,对于男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成就吧。 但沈溪心中最放不下的,始终不是马怜,当想到如今滞留城外的玉人,沈溪又不由自主轻叹口气。 “老爷怎么了?”马怜问道。 沈溪伸手轻抚马怜的鬓角,道:“想起来一些事,乃是烦心事,所以不由自主叹气,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心也跟着沧桑了吧。” 马怜道:“其实以老爷的年岁,根本不应该承受这些,只是老爷的成就太大,或许经历跟同龄人不同吧,至少奴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伺候好老爷……老爷会为奴遮风挡雨。” 如此动人的情话,让沈溪心中多了几分柔情,若非这会儿的确太累了,或许沈溪还会再好好补偿一下这位跟他分别大半年的玉人。 沈溪靠在暖枕上,轻叹:“未来一段时间,我都会留在京城,争取多过来看看。” 马怜道:“老爷其实不必常来,奴能照顾好自己,而且老爷留了很多人在这里照顾啊。奴其实很自在,奴现在不想出去闲逛,以免给老爷招惹祸端。只要有老爷在,哪怕这小院只有一方天地,也是一种自在的幸福,出去做什么?” 沈溪再看马怜一眼,摇头道:“或许真该带你出去走走,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那是你在封闭的环境中看不到的光景,书本上的东西,始终只能靠幻想……不过既然你喜欢读书,我会让人多送一些过来。” 说话间,沈溪已闭上眼,似乎要休息了。 马怜望着沈溪,不想打扰沈溪睡眠,但过了一会儿,沈溪又睁开眼,让马怜多少带着不解。 “老爷?” 马怜好像个俏皮的小姑娘,望向沈溪的眸子中带了一些天真和期冀。 沈溪好像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彩虹,心里不由感慨,因为每次马怜都能带给他不同的感官体验,这是个俏皮而且生动的女孩,让沈溪觉得自己得到一块瑰宝。 沈溪微笑着望向马怜,道:“你不跟我一起入睡?” “舍不得。” 马怜道,“想多看老爷一会儿,因为天亮后,就看不到了。” 若是换了旁的女人,说这种话定会带着伤感,但马怜却不会,她好像是珍惜眼前,没有因为来日的分别而伤感,只是为眼前的相聚而感觉欣然。 沈溪苦笑一下,叹道:“我的心态,反而不如你。” 马怜笑道:“其实老爷身边的女子多,会有很多像奴一样的女子等着老爷,她们都跟奴一样幸福,因为能等到老爷,心中就有希望,会为在一起而高兴。若是总在一起,就没有那种等待,奴或许就不珍惜了。” 沈溪道:“你的想法倒是与众不同,这或许是你跟她们不一样的地方吧。” 沈溪几乎从来不会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提到别的女子,但这次他却破了例,他知道眼前的玉人不会妒忌什么。 这不过是遵从游戏规则罢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0章 特殊方式 沈溪次日上午刚回到家中,马九便来禀告。 马九对于朝堂之事了解不深,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获悉的情况尽快告知,由此沈溪知道昨晚很多太监在朝中大员府中乱窜,主要涉及那些对司礼监掌印有想法的太监,而拜访的主要对象便是这次列名选举委员会的官员。 “也好,让他们自己去争吧,到下午应该会有一个结果。”沈溪随口对马九说了一句,然后便到书房看书去了。 中午前沈溪都没有离开家的打算。 说来也起来,虽然沈溪名义上主持委员会工作,但涉及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人,没一个来访,倒是几名地方至京城游学的士子投递了拜帖,可是在没有约定时间的情况下,这些人也没有登门。 一直到正午,朱起进来通禀,说唐寅来了。 对于唐寅的造访,沈溪报之以微笑,他曾许诺要给唐寅安排官职,现在朝廷没有论功请赏,唐寅对于未来不甚明了,只能厚着脸皮来见沈溪。 书房内,沈溪对唐寅的态度还算客气,大概说明了一下当前的情况。毕竟刚回京城,一切需要按部就班完成,包括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的一些事务都得逐步进行安排,涉及皇命,谁都不敢马虎大意。 沈溪云里雾里说一大通,大概意思就是他不会食言,让唐寅回去安心等候。 唐寅道:“沈尚书,其实在下并非着急获得官缺,现如今满城风雨,甚至市井中都在传关于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不知您作何安排?” 沈溪摇头道:“总归要听从陛下的吩咐……说到底是宫中的事情,跟外臣无关。” “但此事已涉及外臣,听说陛下让沈尚书你跟英国公等人商定人选,最后也是由你们来向陛下推举吧?”唐寅问道。 因为朝廷的消息没有做到公开透明,再加上沈溪提出成立的选举委员会太过超前,外界难以判断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这回涉及了朝中一些大臣,难免会想,决定权就算不在这些大臣手上,但至少推举谁会由进入委员会的官员负责。 沈溪道:“通俗点儿讲,就是一次比试,宫里所有太监都可以毛遂自荐,谁的表现好,成绩优异,谁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司礼监掌印,但决定权始终掌握在陛下手里,就算表现再出色而陛下不同意,那也是白搭。” 唐寅问道:“那到底以怎样的标准来进行选拔呢?” 沈溪笑着问道:“伯虎兄似乎很关心此事啊……难道你有什么好建议吗?其实这件事我参与程度很高,虽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至少可以提出一些合理性的建议给陛下,或许会被采纳!” 唐寅摇头苦笑道:“沈尚书实在折煞人也,在下可没本事提出什么好建议,只是想问清楚是什么状况,因为……其实是这两日频频有宫里的职司太监来见在下,甚至送上厚礼,可在下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思来想去,不过是因为在下是沈尚书的幕僚,他们误会在下熟悉其中内幕。” 在这件事上,唐寅没有丝毫隐瞒,当然也没什么好瞒的,本来他就期望沈溪为他谋取官职,若自己收受利益还藏着掖着,根本就无法取得沈溪信任。 对于沈溪手下情报组织的厉害,旁人不知,唐寅多少了解一些,一旦沈溪从一些非常规渠道获悉他的消息,他会很被动。 沈溪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尽量别收礼,现在一群人在撒网,宫里李兴、李荣等人,对此很上心,他们四处钻营试图谋求司礼监的差事,哪怕不是掌印,能够担任秉笔太监也不错。宫里的争斗,宫外人最好不要掺和进去,尤其是伯虎兄这样与世无争之人更要避讳,其实连在下都不想牵扯其中。” 唐寅点头:“在下虽已明确拒绝收礼,但还是有人将礼物送到在下府宅,在下都在想是否有搬家的必要……现在的问题是避无可避,只能前来询问一些情况,这也是为防止有人登门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显然这不是唐寅最真实的想法! 沈溪心想:“或许唐寅觉得,别人以为他跟这件事有关,但其实他完全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想收下礼物,但跟人交流却一无所知,难免会觉得丢脸吧?亦或者唐寅真想掺和进来?” 因为唐寅经历对鞑靼的战事后,心态发生很大的变化,沈溪虽然不愿将唐寅看作一个奸邪之人,依然难免会有所警惕。唐寅在市井间磨砺久了,逐渐变得市侩起来,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任何英雄好汉都会为五斗米折腰,人在江湖漂就要认清楚现实。 沈溪道:“情况大概就是如此,最终会择优录取,不可能宫里所有太监都来参加比试,那些稍微有点儿资本的太监都以为自己有上进的机会,但事实真的如此吗?连起码的话语权都没有,便想一步登天之人,其实就是不识时务!第一轮淘汰的就是这种看不清形势的人!” 唐寅略微思虑,重重点了点头:“明白,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沈溪并不觉得唐寅真的明白了,其实很多事沈溪自己都未必完全了解,在选拔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上,沈溪只是将其做成了一个局,让很多人在一潭浑水中角逐,至于张永是否会成为最终的胜出者,到现在沈溪都没完全做出决定。 沈溪不会跟任何人撕破脸皮,最多只是私下有所针对,司礼监掌印权力的大小,暂时不是沈溪关注的焦点。 沈溪不过是将其作为自己跟朝中人博弈的手段,从他最初给朱厚照提出建议时,基调便已定下,司礼监掌印的选拔,算是朝中新一轮洗牌的开始。 …… …… 沈溪跟唐寅会面,准备留唐寅在府上吃午饭时,一个跟他关系密切的人刚好抵达豹房。 乃是丽妃。 丽妃之前一直都在居庸关,想回京城但没有调令,好在朱厚照从紫荆关出发时便派人去居庸关传告消息,丽妃终于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赶回京城。 丽妃再次踏入到豹房大门的时候,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没走后门或者侧门,而是堂而皇之从正门进去,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 “陛下呢?” 丽妃进入豹房,前来迎接之人是小拧子。面对小拧子时,丽妃有着足够的自信。 小拧子本来赌咒发誓受丽妃驱策,但现在明显改变心意,但他还是保持礼节上对丽妃的敬重,如同对待主人一样。 小拧子恭敬回道:“陛下快到天明才睡下,如今尚未起来。” 丽妃道:“本宫要去面圣。” “不可!” 小拧子当即伸出双臂阻拦,他的态度也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的皇帝不是丽妃说见就能见到的,不然或许会有什么麻烦。 丽妃保持着强大的气势,厉声道喝:“怎么,陛下下令不许本宫去见驾吗?” 小拧子用不卑不亢的语气回道:“娘娘切勿动怒,其实是因为陛下休息时,花妃伺候在旁,若娘娘这么去了,定会惊扰圣驾,到时候若是花妃在陛下面前吹耳边风,对娘娘您或许不利。” “娘娘刚从居庸关回来,风尘仆仆,不如先回房梳洗收拾,奴婢会替您跟陛下提及,等陛下醒来后自然会召见。” 丽妃冷笑着问道:“本宫这才几天不在陛下跟前,那女人……又要开始得势了吗?” 小拧子很想说,今时不同往日,这豹房的局势跟以前大不相同,皇帝不但召花妃侍寝,而且守在门口的人是江彬,不再是他这个平时最得宠的近侍太监。 小拧子苦着脸说道:“娘娘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丽妃脸上满是不悦,但最后还是一甩袖,带着人往自己在豹房的院子去了,虽然她几乎没来过前院,但她对豹房内的布局非常了解,根本就不需要小拧子在前引路。 就在小拧子送丽妃离开时,突然有太监匆忙过来,凑到小拧子耳边说了一番话后恭敬退下。 丽妃板着脸问道:“何事鬼鬼祟祟?” 小拧子回道:“陛下已起榻,奴婢得过去侍奉……奴婢会向陛下说及娘娘回来的事情。” “本宫与你一起去。” 丽妃又开始给小拧子找麻烦,态度极为坚决。 小拧子执意道:“娘娘,您刚回来,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您若乱了方寸,受损失的还是您……现在陛下脾气古怪,留江彬这个正常的男子在身旁侍候,奴婢做事谨小慎微,生恐做错什么为陛下厌弃,而且花妃也在陛下去西北这几个月时间准备了许多吃喝玩乐的新奇玩意儿,陛下正高兴……难道娘娘不知如何才能固宠?光靠蛮劲儿可不行!” 丽妃看起来冲动易怒,实则睿智,富有谋略,对于形势的把控非常清楚。 丽妃打量小拧子,冷冷一笑:“那就是说,连小拧子你现在都开始失势了?那你对司礼监掌印还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奉劝你一句,别听沈之厚的鬼话,陛下的宠信总归有时限的,只有将权力牢牢地攥在手中,你的权势才能保持长久,别人也才会怕你。” 丽妃并非那种喜欢无的放矢的女人,尤其经历很多事之后,变得粗中有细,更懂得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 跟着皇帝一路去西北算是一种难得的资源,在那里她得到独一无二的宠幸,但现在回到京城就是另外的光景了,皇帝并不会因为在西北时对她的专宠,而令她始终保持圣宠不衰。 小拧子有些惧怕丽妃,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女人,有头脑而且敢作敢为,小拧子想要投靠的人是沈溪,却又觉得丽妃这个军师不该轻易舍弃,一时间难以做出抉择。 丽妃回自己的院子收拾打扮,小拧子紧忙去见朱厚照,还没等进皇帝所住寝殿,便听到里面传来响亮的笑声,却是朱厚照正在跟花妃打趣。 小拧子不知是否该进去,却见江彬笑眯眯地从房间里面出来。 江彬迎头撞上小拧子并没有感到多意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拧公公怎才来?陛下在里面久候多时了。” 小拧子心里一阵异样,暗忖:“陛下在里面跟花妃调笑,你一个正常男子在里面作何?难道不该提前退出来避嫌么?” 就算觉得不妥,但他也没有深入去想,现在朱厚照对江彬的宠幸已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许多事情慢慢适应就好。 随后,小拧子低着头进入寝殿,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敢打扰朱厚照。 朱厚照没留意小拧子进来,还是花妃提醒一句:“拧公公来了。” “什么拧公公,唤他小拧子就行。” 朱厚照对小拧子从来都只是看作家奴,侧目望了过来,问道,“小拧子,朕且问你,今日沈先生可有将司礼监掌印选拔方案送来?” 小拧子道:“回陛下的话,尚未送来,不过奴婢之前已将您钦点要参与选拔的……考官,全通知到了。” 朱厚照点了点头:“朕还以为沈尚书一天内就能搞定,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送来?不会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恰在此时,江彬从外面进来,不经通报便直接说道:“陛下,沈大人在豹房外求见。” “哈,朕就说沈先生做事效率很高,不会让朕失望,请他……唉算了,朕今天先不忙见他。” 朱厚照想起见到沈溪又可能会被指点半天,一时间叛逆思想作祟,决定还是不见沈溪为宜,免得被唠叨,当即一挥手,“只要把沈先生送来的选拔细则拿进来便可,小拧子你再将皇宫那边报名参选的太监名单交给沈先生……既然是考试,那就索性正规一点,考题总归要先放出去。” 小拧子愣了愣,问道:“陛下,还有考题啊?” 朱厚照理所当然地道:“怎么没有?所有参选的太监,都要一齐参加正式的票拟和朱批考试,同样的题目,看你们如何处置,到时候能力高低一目了然。” 小拧子心想:“若谁更懂得制定票拟、处理朝事就可以上位,那没得说,当选者一定是有内书房读书经历的太监,但现在明摆着陛下不会安排这些人充任司礼监掌印啊。” 朱厚照又道:“总归先让沈先生把选拔细则送来……小拧子,你出去接待一下,跟沈先生说朕今日疲累需要休养,暂不见他,若要统一调遣那些参选太监,或者让他们做什么事,可以放手安排,他不能进宫或者来豹房时,就由江彬协调……毕竟你小拧子也是候选人!” …… …… 小拧子很憋屈,因为自己也是太监,在这次司礼监掌印的选拔中,他被朱厚照特殊对待了。 江彬一跃又获得新职位,那就是帮助沈溪协调管理这次选拔,这也意味着,太监们要做什么,沈溪可以直接下达命令给江彬,由江彬去通知,那些参选的太监需要按照江彬的传话办事。 别看只是负责传个话,但江彬的地位会随之突显,等于说江彬也相当于半个考官。 小拧子出去见沈溪的路上,开始想这个问题:“江彬初来乍到,对什么事都不了解,连皇宫都没去过,他知道什么?陛下居然会让他来负责居中统筹,沈大人不会趁机将他收拢,以后用他来制衡我吧?” 小拧子最怕的是自己最为依赖的君王宠信也失去,他被丽妃一番威胁之言给吓到了,想到一旦这次司礼监掌印位置没拿下,回头又被皇帝疏远,那就等于彻底失势,无异于自己挖个坑跳进去。 出来见到沈溪后,小拧子的脸色很难看,他对沈溪说明皇帝不接见的情况,然后将沈溪手里的奏疏接了过去,最后道: “沈大人,您有何事,直接跟江彬说,陛下吩咐若是安排那些参选司礼监掌印的太监办事……当然也包括小人,您若没法进豹房或者皇宫,都可以跟江彬说,他会帮沈大人您完成。” 沈溪道:“本官其实还有要事求见陛下。” 小拧子赶紧摇头:“不可不可,沈大人您或许不知,陛下现在正在……养病。陛下说不见那就是真的不见,您不能为难小人,若您有要紧事的话,可以跟小人说,小人试着传达给陛下。” 沈溪看出小拧子的为难,点头道:“那就请拧公公跟陛下说一下,既然如今已回朝,也是时候举行朝会了,将过去大半年发生的事情做一个总结,顺带制定一些休养生息的国策,同时让文武大臣知道陛下下一步的打算。此乃陛下彰显天威的好机会,断不容错过!” 小拧子一听赶紧摆手:“这么大的事,小人可就无能为力了,要不还是等沈大人您有机会见到陛下后再说?” 或许是感受到小拧子心态上的变化,沈溪也明白不能给对方太大压力,到底小拧子只是太监,并非是有极强抗压能力的文臣,小拧子的精神在某些情况下很容易崩溃。 沈溪无奈地道:“那这件事……容后再说。不过如何选拔司礼监掌印的奏疏,劳烦拧公公早一步呈递到陛下手上,请陛下御批,将此事尽快落实。” “这个小人倒是可以做到。” 小拧子道,“小人就是奉了皇命出来迎接奏疏。对了沈大人,还有一件事要告知您……丽妃娘娘,从居庸关回来了,现在已到豹房,不过她还没见到陛下,是否……您有旁的安排?” 想到高宁氏的野心,沈溪一阵头痛,这个女人老是给自己找麻烦,但因为她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他没办法直接针对,只是摇摇头,告辞而去。 …… …… 当天小拧子将沈溪的奏疏呈递朱厚照,朱厚照粗略看完便拿出印玺盖上,让江彬去具体落实。 小拧子将整理好的参选司礼监掌印的名单呈递给朱厚照过目,朱厚照这才知道原来只有不到二十人参与到最终选拔,那些没身份和地位的根本就不敢冒头,避免遭受打压,而有一定地位的太监有很多不识字,根本当不了这差事,那些识字的又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利益,生怕得罪人,只能从候选人中挑选一个归附。 这次司礼监掌印选拔,更好像是宫中势力的重新划分,到最后竞选的大热门并不是戴义、高凤这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而是李兴、李荣、马永成、张永这几个有权有势而且有钱财的太监。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个小拧子。 小拧子虽然主动报名参选,但对最后入选并没有那么大的决心,便在于他已跟张永、沈溪达成三方协议,即便心里有所触动也不敢轻易反悔,张永那边他倒是不怕,关键是沈溪,胆敢在沈溪面前信口雌黄,在他看来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名单当天由小拧子、江彬带着人送到兵部,这天下午沈溪坐镇兵部办公,将差事基本安排妥当。 兵部的事并不需要沈溪多劳心,毕竟有陆完在,陆完的能力足以让沈溪放心,毕竟这位是历史上正牌兵部尚书,虽然在行事风格上有时会显得偏激,官声也不算好,但至少这是个实干派的人才,朝中上下基本都承认陆完的能力。 沈溪甚至想过,若是自己被迁到吏部尚书的位子上,接替他兵部尚书职务的非陆完莫属,但就算他亲自提拔起来的人,也未必会完全站在他这边,就像前吏部尚书何鉴一样。 这也是让沈溪头疼的地方,毕竟陆完和王敞这样的老家伙,不可能依附于他的门下,处处听从他的调遣,除非是胡琏等后起之秀,但显然胡琏等人现在没有入朝当尚书或者侍郎的资格。 “拧公公?”沈溪见到小拧子前来,没觉得多惊讶,之前没有给他具体名单,现在怎么都该出炉了。 等小拧子将名单交给沈溪,沈溪看过上面十几个名字,基本跟心中的预期相当,即便是如此沈溪也会觉得参选的人有些多,这些太监肯定要挤破头,毕竟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只有一个。 小拧子道:“陛下说,要有票拟和朱批方面的比试环节,看他们处理奏本和题本的能力,沈大人可以安排一场随堂考试,地点最好设在豹房或者皇宫。” 沈溪道:“如此一来,本官岂非不能监督考试?” 小拧子苦笑道:“最后会将参选者写的东西,原原本本送到沈大人这里,给沈大人批阅。沈大人不必担心有人从中作梗。” 沈溪点头道:“或者可以将考场定在宫外军事学堂,拧公公可以跟陛下提一句,看看是否合适。” 小拧子疑惑地问道:“哪个地方考试有区别吗?沈大人,您是否有旁的安排呢?” 因为小拧子是跟沈溪、张永订立过三方协议,所以对于沈溪的一些特殊安排不解,觉得可能是想要节外生枝。 小拧子暗忖:“若是你沈大人想提拔张永来当司礼监掌印,总归在最后评定上,你就说他好,反正陛下也不会管,你还需要制造什么公平公正的假象吗?” 沈溪道:“虽然在宫外完成选拔考试或许有些乱了规矩,但可以形成制度化,这样的考试会给未来一些职司太监的选拔带来一定示范效果。拧公公只管去跟陛下请示,若陛下不允,再另说。” 小拧子叹道:“沈大人您可别报太大的希望,陛下能分出精神来跟踪这件事到这里已很不容易了,若再继续只怕陛下嫌麻烦会直接定下人选,到那时……所有计划都要泡汤,还不如按照之前所定进行。总归有江大人配合沈大人您办事。” 说话间,小拧子望着江彬,似乎想要体现他跟江彬是一伙的,但沈溪却发现,就算江彬跟小拧子一起前来,对小拧子也只是冷漠的敷衍。 “本官会酌情安排。”沈溪道。 小拧子又凑上前,小声道:“沈大人,至于要断定候选人处理朝事的能力,是否该去跟谢阁老要几样真实的奏疏,还有标准的票拟,如此才好有一个参照。” 因为江彬在旁边,小拧子没有把话说开,但大概意思是让沈溪提前泄露一下考题,让他可以有所准备,至于是否要给张永则另说。 沈溪道:“批阅奏疏的情况,本官自然会去内阁跟诸位大学士说,但不是现在。陛下似乎最关心司礼监掌印的能力,在于理财方面,难道不应该从这方面入手?” 小拧子为难地道:“沈大人,您不会先让这些候选者……甚至包括小人,来为陛下纳银钱?这……这不是坑人吗?” “只是理财的能力,而非借机敛财。” 沈溪强调道,“重要的是财货方面是否符合陛下的预期,只是会处理公事,你觉得陛下能欣赏?” 小拧子支支吾吾道:“就算如此,沈大人也不该将话说得如此直白。” 沈溪道:“那本官就说得简单明了些,谁能为陛下打理好内库,谁就能获得陛下的欣赏,至于处理朝事能力……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参与其中,很多事只是一个是与非的选择,并非司礼监掌印可以决定,这个职位总归只是辅佐陛下,而非真正决定朝事。若司礼监就能自行处理事情,还要朝中文武百官作何?” “啊?” 小拧子没想到沈溪会说出这么义正词严的话。 不过小拧子仔细思索后,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皇帝要定谁为司礼监掌印,不就是看谁更会捞银子么? 以前刘瑾跟张苑就是干这活的,至于处理朝事,刘瑾是交给焦芳、张文冕和孙聪等人处置,而张苑是交给谢迁、戴义、高凤和臧贤,其实刘瑾跟张苑在处理朝务上算是门外汉,只负责最后拍板。 小拧子点头道:“小人明白了,这就回去跟陛下说,让陛下将这件事提到前面来……不过您最好还是去见见谢阁老,听听他的意见。” 虽然小拧子对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已断了念想,但依然觊觎秉笔太监的位置。能在司礼监内有个正式的职务,相当于接触朝中权力,总比现在只是在司礼监挂职但其实是打杂的要强太多。 只有接触到核心权力,一个人下人的太监才能变成人上人,连阁老大臣见了面都要恭敬行礼,甚至可能左右朝政,位极人臣,银子才会源源不断进入自己的荷包。 当然御马监太监和地方一些督军太监也有一定的敛财手段,但都不及司礼监掌印和秉笔太监来得实在。 小拧子行礼后,急着跟朱厚照回禀,先出门去了。 本来江彬该一起走,但此时他却选择暂时留下,对沈溪行礼道:“沈大人,您有事只管吩咐,小的一直都在豹房,只要跟侍卫知会一声便可。” 沈溪微笑着点头,没有跟江彬更多交谈,表示领会对方的好意。 江彬道:“小的要陪拧公公回去,大人您先忙旁的……告辞!” 说完,江彬紧忙出门追小拧子,沈溪大概能理解到江彬对自己还是有所忌惮和戒备的。 望着江彬的背影,沈溪心中琢磨开了:“这位可是一个危险人物,不过陛下身边的洗牌需要靠他来完成,只能先充分利用再铲除。” 陆完从公事房内出来,之前沈溪跟小拧子相见,陆完并未出来打招呼,因为他知道涉及司礼监掌印的选拔,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大事,他一个兵部左侍郎还无法牵扯其中。 沈溪办的是皇差,而他只负责兵部内的差事。 陆完问道:“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需要兵部协同吗?” 沈溪道:“暂且不需要,司礼监掌印到底乃宫内职司,其实我并不想牵扯其中,但现在皇命难违,可能还要去问问谢阁老的意见。” 陆完眯眼打量沈溪,好似在说,光说不练假把式,你说要见谢于乔倒是去啊! 因为陆完之前跟刘瑾的一些特殊关联,再加上沈溪力挺,让陆完避过定性为阉党成员,陆完跟谢迁的关系没多紧密,不完全站在谢迁一边,故此陆完不会主动替谢迁说什么。 陆完道:“司礼监掌印,到底是辅佐陛下处理朝政的要职,陛下少问朝事,连朝议都未开,司礼监掌印长久空缺,若遇到什么大事,非要乱作一团不可。内阁到底没有临机处断的权力!” 沈溪点头道:“此位之重,我自然清楚,陛下如此安排想必有他的考虑吧!” …… …… 小拧子回了宫,先去见朱厚照,得知当晚朱厚照没时间见他,此时正跟花妃以及一些刚入宫的女人花天酒地。 “……拧公公,您还是莫要进去打扰,陛下不让任何人靠近。”一名轮值太监为难地说道,“倒是罗公公来过很多次,说是丽妃娘娘找您,但一直寻不到您的人。” 小拧子气恼地道:“这完成钦命差事,还不能进去启奏?江大人呢?” 小太监一怔:“小的也不知江大人在何处。” 小拧子道:“真是的,他跟咱家一起回来,现在却不见人影了,难道已偷摸进去了?陛下最近对他可是宠信有加。” 那太监道:“拧公公,要不您还是先去见见丽妃娘娘?或许有要紧事呢?” “能有何要紧事?还不是因为娘娘回来未见到陛下的缘故,咱家有那么多差事要办,哪里有那么多时间?” 小拧子本来心情就不好,气呼呼地喝斥那太监,毕竟以他的身份,平时在皇帝与沈溪面前都是受气的存在,在这些小人物面前他偶尔也想耀武扬威一番,以宣泄心中的不满。 此时附近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拧公公这是在跟谁置气呢?” 小拧子闻言身体一震,往一旁看去,只见丽妃一身锦衣华服走了过来,显然是要过来伺候皇帝,但现在连小拧子都进不去的地方,丽妃自然也没机会。 “参见丽妃娘娘。” 小拧子跟旁边的轮值太监全都跪下行礼。 丽妃往不远处的院子看了一眼,问道:“陛下可在里面?本宫要进去面圣,这次总不该有人阻拦了吧?” 小拧子道:“娘娘,这都已经上灯了,陛下若没有传召,谁也不得入内,这规矩您是懂的。” “是吗?”丽妃冷冷地打量着小拧子道,“看来拧公公已觉得本宫失宠,将来再难见到陛下了吧?” “奴婢绝无此意。” 小拧子暗自恼恨,之前怎么就气急败坏说了那么一句,还恰好被丽妃所听到,这也太点背了吧。 丽妃冷声道:“本宫不管你们怎么想,总归要先进去面圣,谁若阻拦,本宫对他不客气,就连你拧公公也不例外。” 小拧子道:“娘娘,您这是要乱来啊。” 丽妃语气平静:“按照规矩,有按照规矩的规矩,而乱来,自然也有乱来的规矩,你们不懂规矩吗?” 小拧子简直被丽妃说的话给绕住了,他皱眉思索了一下,大概明白这次丽妃非见到朱厚照不可,而他恰恰也想面圣,其实二人的利益并不发生冲突,但他却没胆子打头阵。 “娘娘,您要作何?是要强闯吗?”小拧子拿出一副要阻拦的姿态。 丽妃道:“要面圣,未必需要直接进去,本宫准备了一些节目……” 说着,丽妃一摆手,从丽妃身后蹿出来小罗子等几名太监,这些太监手上都拿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直接放在地上,等小拧子明白是什么,再想阻拦为时已晚。 “噗……轰!” 但见那圆筒状的东西里喷出一个巨大的火花,急速地攀升到天际,然后在半空中炸开。 烟花! 而且是非常绚烂的那种,小拧子一时间看得愣神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1章 第二三三〇章 竞争与合作 皇宫内严禁燃放烟花爆竹这些东西,若是不小心将宫殿引燃,严重的话可能会动摇国本,但在豹房却并没有这样的限制。 朱厚照自己就很任性,以至于他身边的人也一样任性,就比如丽妃,在这种时候便完全不顾这场焰火可能会带来的恶劣影响及后果,执意在未得到皇帝准允的情况下,在豹房内上演了这样一出焰火好戏。 突然间冲天而起的焰火,姹紫嫣红,把大地渲染得五彩缤纷,迅速吸引了豹房上下以及周边百姓的注意,随即朱厚照从正在吃喝玩乐的宴会厅内走了出来,等看清楚是有人在放烟火后,并没有旁人担心的那样大发雷霆,反而觉得很好玩,抬头望着天空中陆续绽放的焰火,一脸兴奋的表情。 “爱妃,这是你为朕准备的节目?”朱厚照问跟随他一起出来的花妃。 院子里有些嘈杂,锦衣卫涌了进来,不过发现是丽妃在指挥人放焰火而没有影响皇帝的人身安全后,便不得不退到门廊后面,不过他们都谨慎地望着人堆里的丽妃和小拧子,生怕出现什么无法预料的混乱。 花妃根本就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很快焰火燃放结束,围观的人终于可以松口大气,随即朱厚照便从人群中看到丽妃的身影。 “丽妃,怎么你在这儿?” 朱厚照望着丽妃,没有表现出丝毫厌恶的情绪,实际上此时他心情颇佳,回到京城后又可以吃喝玩乐,数以万计的人陪着他胡闹,一切以他的意志为核心,顿时感觉到久违的痛快,尤其刚才喝着醇美的杏花村汾酒,跟一群女人恣意嬉闹,出来后又看了一场绚烂的焰火表演,更觉身心俱畅。 丽妃莲步轻移向前,皇帝当前,这下没人敢出面阻拦了。 丽妃缓缓走到朱厚照跟前,娉婷施礼:“臣妾刚从居庸关回来,顺便带了一些好玩的东西,想给陛下一个惊喜,所以未得准允便擅自在院子里燃放了烟花……请陛下宽恕臣妾的罪过。” “哈哈!” 朱厚照畅快地大笑,“爱妃一片好心,朕怎会怪责?这么好看的烟花,你应该等朕出来后再燃放,可惜朕没看到开头……可还有烟花燃放?” 丽妃直起身,跟站在朱厚照身后的花妃对视一眼,虽然双方表情还算正常,不过一股浓重的火药味在空气中蔓延。 花妃提醒:“陛下,此乃豹房禁地,岂能随便燃放烟花?若着火怎么办?” 丽妃嗤之以鼻:“只要陛下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臣妾不但带了烟花回来,还将制造烟花爆竹的工匠一并带回,如今便安置在豹房附近的客栈里,接下来还有一场烟花表演,臣妾想请陛下一起观看……若今日陛下不能尽兴,可以让工匠继续制造,想要多大规模的烟花表演都可以。” “好!” 朱厚照拍手称快,“大明盛世,夜空中正该多一点灿烂的点缀,最好不但朕来欣赏,全城百姓也都能亲眼看到。今晚朕先跟你一起看烟花表演,回头叫那些工匠多造一些,再指定一个地方请全城百姓一起欣赏,顺带宣扬朕平定草原的丰功伟绩。如此一来,百姓称颂朕的文治武功,跟朕一起领略大明盛世辉煌!” 丽妃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行礼道:“臣妾领命。” …… …… 小拧子本来担心不已,觉得眼前可能是一场很难化解的危机,但发现朱厚照并未怪责,反而对丽妃更加宠信后,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随即丽妃被朱厚照邀请到宴会厅内,跟花妃一起伺候他,至于小拧子跟钱宁,还有后到的江彬都没有资格入内,这种情况越发让小拧子感到危机重重。 不过朱厚照身边伺候的太监都是新从宫里调来的,在豹房这边全无根基,小拧子心道:“既然江彬也没跟进去,陛下应该只是不想被人打扰,找一些不熟悉的人服侍,做事就没那么多顾忌……另外,如今我已进入司礼监掌印的参选名单中,尽量减少跟陛下相处的机会,也算是避嫌的一种方式吧。” 随着皇帝入内,丽妃带来的太监仍旧站在那儿,因为第二批燃放的烟花已到位,只等朱厚照兴致来了,便会出来通知燃放,所以必须坚守岗位。 小拧子看了眼四周,摆摆手:“别都傻站在这儿,退下!退下!钱指挥使,你该把人屏退,非巡逻的锦衣卫不得入内,这规矩难道你不懂?” 钱宁左右看看,见小拧子跟江彬都在,而江彬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心里非常气恼,之前他刻意针对,想给江彬来个下马威的事情早就没了下文,主要是这次的对手深得皇帝信任,又没在锦衣卫中担任职务,使得钱宁就算想动手脚也不容易。 最后钱宁只能无奈地带人退下,至于那些看到焰火涌来的太监和宫女,也都被锦衣卫驱离。 人差不多散光了,江彬这才过来问道:“拧公公,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嘈杂?”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江大人难道没看到么?丽妃娘娘刚才在这里演了一出好戏,这不……不但陛下出来了,大半个豹房的人也都被惊动,如今丽妃已在里面伺候陛下。江大人,你的好日子……恐怕到头了!” 小拧子暗中讽刺,因为他很清楚江彬的跟脚,江彬本来帮他和丽妃为皇帝搜集好吃好玩的东西,后来为求更进一步,把丽妃当作跳板接近皇帝,如此等于是利用了丽妃的信任,一旦丽妃得宠,江彬将遭遇强有力的阻击。 江彬非常聪明,早就明白其中诀窍,但此时他却故意装糊涂:“在下听不懂拧公公话里的意思。在下先去休息,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江彬转身要走,却被小拧子上前一步拦下。 “拧公公还有事么?”江彬一脸轻松,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根本就不担心丽妃会打击报复。 小拧子道:“江大人居然能如此冷静,真是让人佩服,不过敢问江大人一句,丽妃娘娘回来后,你在豹房如何自处?想投靠谁?” 江彬惊讶地问道:“拧公公,咱不都是为陛下效命吗?什么投靠谁,难道豹房还有什么人比陛下更大?我怎么听不懂啊?” 小拧子冷笑不已:“你少装蒜,你很清楚咱家在说什么,你一个外调军将,在这豹房内想扎下根来,除非你觉得自己可以一刻不离陛下跟前,不然光是丽妃跟钱宁,就会让你日子不好过!” 江彬摊摊手道:“在下只是奉命办事,陛下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谁若想让在下办事,在下也可以听从,却没有必要跟谁拉帮结派,拧公公您误会了。” 小拧子对于江彬的回答很不满意,心想:“江彬如此说,最大的可能是他已经投靠了什么人,钱宁跟张永走得很近,或许是钱宁知道张永要晋位司礼监掌印,故意前去巴结……既然钱宁已选边站了,江彬就没机会,那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莫不是沈大人?” 想到沈溪,小拧子身体一颤,对于旁人他可以说只是忌惮,而对于沈溪就是害怕了,甚至是一种极大的恐惧。 沈溪的本事他很清楚,得罪沈溪的下场,小拧子也比旁人更了解其严重性,刘瑾跟张苑怎么倒台的,他是少数几个明白因由之人。 江彬道:“若拧公公没有别的事,在下先去休息了。明日还要帮朝中诸位大人完成司礼监掌印的选拔工作,在下先告辞。” 说完,江彬告辞而去。 小拧子看这架势,更加觉得危险,心想:“江彬只是个外调的将领,本来除了陛下的信任,没有任何背景和靠山,现在陛下却给了他统筹协调的权力,等于说他能以钦差的身份跟朝中文武大员见面,非常利于他培养人脉!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理!” 换作旁人,或许对江彬有所防备,却不会付诸行动。 但小拧子情况却不同,朱厚照以前最信任的就是他,连刘瑾和张苑都没曾将其压下去,这也是小拧子觉得自己有本事在皇宫体系生存的根基,而现在威胁到他超然地位的并不是沈溪,而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江彬,由不得他不重视。 …… …… 小拧子连夜去见张永。 张永此时正在京城自己家里,吃过饭便要上榻。 对于张永这样上了年岁的老太监来说,非常注重养生,太监没有子嗣,家里显得很冷清,张永就算收有义子,却不会陪他居家过日子,家里除了下人就只是他这个孤寡老太监。 因为身份较为尴尬,张永这边没有朝臣来访,这也跟他还没坐上司礼监掌印有关,之前张永好歹是御马监太监,但现在他的公事没有结束,理论上来说仍旧是沈溪军中的监军。 “……拧公公,你不豹房内伺候陛下,作何深夜来访?”张永见到小拧子很意外,觉得就算小拧子要说关于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也完全可以等到来日,而不是半夜来打扰他休息。 小拧子道:“这还算晚?往常这时候陛下宴席刚开始,咱家得一直陪在陛下身边,侍候到来日天明……我说张公公,这个时候登门拜访都不受欢迎,你不会是私下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张永摇头苦笑:“拧公公这是作何?鄙人又没说什么……有要紧事快说吧,鄙人一把老骨头,没有拧公公这般青春康健,早睡早起才能维持精神不衰。” 小拧子脸色好转了一些,说道:“司礼监掌印选拔细则已经定下来了,沈大人负责考核上的事情,这是一方面……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江彬,他手上权力太大,已严重威胁到我等内监的地位,此外就是丽妃……” 小拧子跟张永讲述的东西很多,来之前根本就没梳理过,等说起来才发现乱糟糟一片。 不过张永却大概听明白了,小拧子似乎陷入到了沼泽中,如今在朱厚照身边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当即暗忖:“小拧子大半夜来找我,不会是想收回之前的盟约吧?之前他以为自己深得陛下宠幸,所以才会对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不那么在意,但现在陛下明显更加宠幸江彬,他便有了危机感。” 念及此,张永立即明白自己要针对的点,对症下药。 张永道:“拧公公其实根本不必担心,现在一切都还在掌控中,无论是丽妃娘娘,还是江彬,都只会昙花一现。” 小拧子苦恼地道:“焉知咱家就不是昙花一现?” 本来张永还不确定小拧子的想法,但现在他已断定小拧子担心失势而准备反悔,赶紧道:“鄙人跟你说再多,你也未必能听进去,不如这样,咱们现在去找沈大人,跟沈大人将事情的利害关系陈明,尤其是针对江彬……不能让此人继续在陛下跟前兴风作浪。” “不可能!” 小拧子摇头道,“沈大人明哲保身,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可能牵扯进来,之前咱家已多次暗示他,但他一直无动于衷。” 小拧子表现得很无助,尤其是在见识丽妃的手段,还有江彬对他的不屑后,让其觉得自己在皇帝面前已是穷途末路。 张永安抚道:“咱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拧公公请到后院,鄙人有些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 小拧子皱眉,不理解张永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随即张永带着小拧子一起到了后院,来到一处紧闭的屋子前,张永拿着钥匙,颤颤巍巍打开,推开门,再让下人将灯笼递上,亲自打着灯笼带小拧子入内。 因房间里太过黑暗,小拧子突然一个激灵,不敢再往前走,担心被张永杀人灭口。 但显然张永没那胆量,走在前面,将房间照亮后才道:“拧公公,这是鄙人为沈大人跟你准备的礼物,你先看看。” 小拧子这才知道原来张永想用一些利益让他安心,一甩袖道:“咱家经历很多事,难道会为这点银子动心吗?张公公,你这算几个意思?想贿赂咱家?以便让咱家无条件支持你?” 张永叹道:“拧公公不要多想,仅仅是一点简单的馈赠,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看看……” 张永将箱子打开,里面直接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原来并非是张永嘴里说的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全是金银珠宝,没有参杂铜钱和绫罗绸缎,全都是硬通货。 即便小拧子见惯场面,但还是被眼前的画面震慑到,一时间怔在那儿。 张永叹道:“鄙人在朝多年,没积攒下什么,就这点养老钱,本以为归隐后可以在乡间过几天好日子,但未曾想到暮年居然有机会当上司礼监掌印,这些棺材本便给拧公公和沈大人分了吧。” 小拧子走过去看过每口箱子,确定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这才惊愕看着张永:“张公公,这些年你可捞了不少啊!” 张永摇头苦笑:“都是些辛苦钱,这中间有一些是宪宗和先帝的赏赐,也有担任御马监太监和东西厂厂督时旁人的馈赠,还有就是经营店铺和农庄的收获……拧公公请放心,这些都不算什么脏钱,有据可考,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小拧子道:“那你给咱家这些银子,到底想如何?” 张永道:“其实拧公公的苦衷,鄙人能理解,朝廷局势多变,将来成什么模样实在难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银子很重要,咱家是什么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未来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要找家族旁支甚至那些义子来做,有什么可以傍身?还不就是这点身外之物!等年老后,可以享受享受,临终前别都花完,给小的适当留点儿,他们才能尽心帮咱把后事料理了,这一辈子便算过去了。” 小拧子眉头皱了皱,显然张永说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某根弦。 张永再道:“无论在朝做了多少事,身后照样一抔黄土,谁能逃得过?这些东西,至少可以让拧公公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哪怕未来有再大的成就,得到陛下信任,就一定能有比现在更好的收获?” 小拧子咬着牙道:“你这是想用银子收买我吧?” “可以这么说。” 张永一脸平静地说道,“这件事,其实回京城前便说好了?鄙人答应送礼物给你们,不会食言,而拧公公现在似乎是……” 小拧子见到足以让他动心的金银珠宝后,心情逐渐缓和下来,大概觉得自己用未必能到手的司礼监掌印位置换这些金银珠宝能够接受。 张永道:“只要咱家当上司礼监掌印,拧公公至少能得到这里一半的财货,另外日后咱家还会给拧公公送很多礼。” 小拧子瞪着张永:“张公公不是说就这么多吗?” 张永摇头苦笑一下,没有解释,但小拧子已经想到,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可以得到更多的财富。 张永担心小拧子可能又要在心中算计得失,赶紧道:“拧公公到底是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若离开陛下去当司礼监掌印,必然失去常伴陛下跟前的机会……拧公公觉得自己处理朝事的能力,比得上宫里内书房出来的人?” 小拧子又马上想到之前沈溪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再次斟酌起利害得失。 他的心情,从之前的急躁变成平和,没有再跟张永嚷嚷,闭目思索。 张永道:“或许现在见不到沈大人,不过沈大人言而有信,咱家不会怀疑。其实……鄙人当上司礼监掌印后,难道会让江彬有好日子过?” 小拧子睁开眼,缓了口气道:“也是,你当上司礼监掌印,跟咱家利益相通,江彬也会成为你跟咱家共同的敌人,到时候就算你不主动出手,沈大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 …… 小拧子终于被张永说服。 张永自己也难分得清楚,到底是那些金银珠宝管用,还是他分析的局势管用,总之现在他要跟小拧子绑在一块儿对付江彬。 二人回到大厅,坐下来商议此次竞选细节。 小拧子马上提到关于替皇帝理财的问题,打量张永道:“张公公不会回头将那些财货都送给陛下,说是你从民间得来的吧?” 张永苦笑:“拧公公说笑了,鄙人既然答应送出的东西,怎会食言?” 小拧子皱着眉头:“咱家又不知钱货具体数量,怎知回头是否会被你克扣部分?” 张永轻轻一叹,从身边木匣中拿出一样东西,等打开后小拧子发现是一本账册,张永将册子递给小拧子:“东西都在这里,若拧公公不信的话,可以拿去一一比对,看鄙人是否有欺骗你的意思。” “不必了!” 小拧子这才放心,道,“张公公肯拿出来,说明很有诚意……不过这东西,咱家还是要收起来。” 随即小拧子直接将账本揣进怀里,如同那些东西已是他的一样。 张永伸了伸手,似乎想讨回来,但看到小拧子神色不善,只得作罢,到底只是本账册,回头还可以整理,如果得罪小拧子,前功尽弃不说,还会有麻烦。 小拧子道:“张公公准备如何对付江彬?此人深得陛下信任,如今在豹房可说是呼风唤雨,陛下有事也点名要他办,而咱家却很难长留陛下跟前,很多时候咱家去见,都要先请示,就是由这个江彬前去传话。” 张永这才知道豹房内的情况,对他来说,京城势力缺失最大的一块就是豹房。 张永在宫里有不少眼线,其实豹房也有,但能接触到核心区域掌握皇帝动向的人却一个没有,小拧子说的情况,算是对张永了解到的情况的一种极大补充,可以让他知道皇帝身边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今晚的烟花事件,若张永想知道真相,非等个一两天不可,还有可能会因为皇帝下令弹压消息而无法传到他耳中。 张永道:“要对付江彬,必须从他擅长的事情入手,那就是讨好陛下,他喜欢给陛下送美女,送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但回到京城后显然陛下便不需要他做这些……” “谁说不需要?” 小拧子急道,“现在只是因为陛下刚回来,一切都很新奇,再过十天半个月,陛下一定会命令他出去找寻。以前这活都是钱宁干的,但钱宁做事明显没江彬那么勤快,江彬是那种只要给他机会便会牢牢把握之人!” 张永想了下,马上道:“那咱就做得比他更好,这也是以前刘瑾所擅长的。” 小拧子急道:“若咱家可以的话,至于被姓江的欺压一头?关键是咱的门路没他宽广,咱家得在陛下跟前侍候,没法随时外出。” 张永笑道:“若鄙人当上司礼监掌印,那一切就不同了,拧公公在陛下面前刺探消息,摸清楚陛下喜好,鄙人在外投陛下所好,若实在力不能及,不是还有沈大人么?” 张永对于小拧子这样年轻人的心态把控是很到位,在经过他仔细分析后,小拧子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甚至小拧子自己也觉得,跟张永合作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甚至比自己来当司礼监掌印更有意义。 二人再说一些细节时,小拧子的心态跟着扭转过来,不需要张永再去开解。 最后,张永诚恳地说道:“拧公公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跟鄙人说,这司礼监掌印看似鄙人做,其实一切决定权还是在你和沈大人身上,鄙人只要个名声,其他的都好商量。” “可别言而无信,否则的话……”小拧子瞪着张永,最后咬牙切齿道,“沈大人不会放过你!” 小拧子意识到,好像自己没什么可威胁张永的,以前还可以跟朱厚照告刁状,现在告状这招是否好使都难说,毕竟他开始有被朱厚照疏远的迹象。 张永再对小拧子做出一些安抚,小拧子便急着离开,他出来的时候不短,而这会儿正是朱厚照尽兴的时候,他想看看是否有接近皇帝的机会。 小拧子只懂得伺候人,让他去朝中处理朝事,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非常难受,这也是小拧子选择支持张永的重要原因。 随着小拧子离开,张永终于松了口大气,他没有送客到门口,因为太过碍眼,不过小拧子此番造访还是让张永后怕不已。 “这家伙大晚上登门,一来就放出种种威胁之言,他才是想兴风作浪的那个吧!”张永很不甘心,虽然他名义上要投奔小拧子,而且也知道自己需要小拧子在皇帝身边为他刺探消息,但还是不甘心被一个年轻人压在头上。 “老爷,是否派人跟着拧公公?他带来的人好像不少。”家仆过来跟张永请示。 张永摆手道:“从这里往豹房,没几步路,他来时已是招摇过市,咱画蛇添足派人跟着,莫非还想把事情闹大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来见咱家?” 此时张永想的是如何避嫌,最好外人不知道他跟小拧子的关系,但小拧子是不可能单独出来的,以现在小拧子的权势,出门带一帮随从贴身保护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张永又是司礼监掌印的热门人选,府宅很可能被人盯着,若被政敌知晓对自己很不利,所以才会如此气急败坏。 仆人解释:“老爷请尽管放心,屋舍周围详细查看过,并未发现有人盯梢。” 张永骂道:“没长脑子还是怎的?盯梢者会被你们发现?就算其他人不盯,兵部沈尚书能不派人看着?真是气死咱家了。” “老爷,您只是候选人之一,用不着这么担心吧?”仆人可不知道张永跟小拧子、沈溪私下里达成的协议,张永也不敢对下人说,六根清净的太监根本没人值得相信,他怕消息走露对自己不利。 “懂个屁!” 张永本来脾气就不好,张口骂道,“若咱家当上司礼监掌印,还怕人盯着?就是因为没当上,才需要防备!将门关好,不得让任何人进来!” …… …… 小拧子见张永的消息,的确不算秘密,至少次日上午城内已有几个势力的人得悉。 而沈溪头一晚便得知,对他来说这不算什么,听之任之,翌日上午云柳到沈家附近的情报站向沈溪汇报工作时再次提及这件事。 “……大人,现在司礼监掌印竞选之事甚嚣尘上,各方人士都在打探关于您,还有拧公公、张公公等人的消息,如今外间普遍传言,说李兴和李荣两位公公成为掌印的机会也很大,全看大人支持谁……” 云柳跟熙儿回到京城后,工作轻省许多。 战场上她们负责情报收集,而在京城内则负责搜集一些官员和民间的传闻,云柳手下的办事效率明显要比马九掌握的情报系统高多了,使得云柳查到的消息较为系统全面,能让沈溪比较清晰地了解京城周边的舆论状况。 沈溪道:“那外间之人,又如何猜测我支持的对象?” 云柳摇头:“这个……朝中官员和百姓可不敢随便揣测,主要是大人现在的官声非常好,民间对您称颂颇多,这次虽然是您受圣谕主持选拔,但民间基本没有议论,或许都觉得沈大人会秉公决断,不会再出现刘瑾和张苑这样擅权的司礼监太监。” 沈溪道:“那他们真是高看我了,陛下给我权限,难道我还要完全按部就班,将政敌推上位?” 云柳不敢随便接茬,她能听出沈溪话语中的不善,大概的理解是沈溪应该有别的什么计划,至于选张永出来当司礼监掌印的事情,在她看来并没有成为定局,这也是通过她对沈溪的了解得出的结论,这更好像是沈溪与小拧子、张永制造的一个迷雾,让人以为他会这么做,但其实另有筹划。 沈溪再道:“拧公公如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最有把握的便是陛下的宠信,现在这份恩宠突然落到江彬身上,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但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因为连失宠的钱宁都能继续做锦衣卫指挥使,他相对也能心安些……不过,肯定有人会制造一些假象,让他误以为自己失势,到时候便会彻底乱了阵脚。” 云柳道:“请大人示下,是否要阻止这些人所为?” “阻止作何?你知道是谁要这么做吗?”沈溪反问道。 云柳低下头,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沈溪也不需要她作答,这个质问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警告。 沈溪主动解释:“会这么做的人是丽妃。丽妃昨日在豹房放的那两场焰火,可算将她的野心全部释放出来,她如此无疑将钱宁推到花妃一边,下一步就是陛下身边女人争宠,这次不再会跟以前一样可以和睦相处,绝对要你死我活分个高低!” 云柳听来一阵惊讶,沈溪说的事情在她看来很可怕,皇帝身边的女人为争宠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意味着豹房内的秩序会因此而改变。 “大人,现在豹房不能乱。” 云柳委婉的建议,“现在京畿之地民生已开始趋向平稳,最好宫闱能保持一种相对平和的状态。” “我知道。” 沈溪看着云柳,目光深邃:“不过陛下内宫的事情,不是我能干预的。我现在只负责将司礼监掌印人选送到陛下跟前,最终决定权在陛下手上,只要这个人不跟我为敌,谁都可以接受,哪怕他真与我为敌,最多把他当作第二个刘瑾对待。经历刘瑾和张苑前后两个掌印兴风作浪后,司礼监的权力不可能恢复往日胜景!” …… …… 外间很在意司礼监掌印人选,毕竟这是内相的位置。 但其实也有人意识到,内相的权力已被压榨到极限,毕竟皇帝吃了刘瑾跟张苑两次教训,不会再给司礼监掌印太大的权限,坐上这位置再想只手遮天,除非此人有能力抗过沈溪和谢迁这两座朝中屹立不倒的大山,还要压制皇帝身边江彬、小拧子、丽妃等有野心之人。 哪怕就算小拧子自己上位,也不可能兴起波浪。 刘瑾可以得势,是因为他将君臣间的联系通道完全阻隔,也有沈溪故意纵容的成分在里面,而张苑可以得势,也在于沈溪的因势利导。 当沈溪放弃利用司礼监掌印打压朝臣,他跟朱厚照间的联系渠道就会成为司礼监掌印消息封锁的最大障碍。 如今随着江彬崛起,皇帝身边宠信之人又多了一个,消息更难封锁,先不论沈溪这边,要想把皇帝身边消息渠道阻隔就得同时拉拢五六位有通报消息权限之人,这对于新任司礼监掌印来说难比登天。 如此一来,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只能安分守己当一个“内相”,协助内阁处理好朝政,充充当一个萧敬那样无过便是功的人物。 哪怕这位司礼监掌印有一些权限,可以敛财,也可以发展人脉关系,但始终跟刘瑾和张苑弄权时只手遮天的情况有很大差别,这也是沈溪放心将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放出来的根本原因。 沈溪去了兵部,处理完事情后,回到自己的公事房静坐冥思,他在考虑一个问题,就是若没有江彬崛起,也没有小拧子、丽妃等可以直达圣听的渠道,这时候他应该推选谁来当司礼监掌印。 “估摸只有张苑合适,他的能力撑不起来,所以必须要借助外力,再者张苑的脾性决定了他贪财误事容易控制,再者张苑毕竟是沈家人……可惜现在张苑已暂时失去利用价值,只能让他守几年皇陵,或许未来我可以提携他一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2章 管不着 谢迁本以为自己能参与到司礼监掌印的选拔中,却未料朱厚照压根儿连声招呼都没跟他打。 如此一来,谢迁只能寄希望于影响沈溪,却又不想主动召见,免得被人说他“以大欺小”,更要防止他人参奏他“内外勾结”,到底司礼监掌印跟他这个内阁首辅对接,他只能等沈溪主动来见。 可左等右等,沈溪没来,倒是将张懋给等来了。 张懋不是专程前来拜见,而是在去见沈溪前,顺道过来见上一面向他求教一些事。 谢迁心情不太痛快,却不能在张懋面前表露出来,但以张懋的阅历,自是能品味出点儿什么。 “……于乔,你也是,既然之厚没来见你,你主动去见他也是可以的嘛!现在你们都在避嫌,但事情总归得有个度吧?不是说了吗,这次参与司礼监掌印选拔的人员,会面对同样的考题,内容主要涉及票拟和朱批,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是由内阁来出题吧?”张懋对谢迁的态度有些无奈,不由劝说道。 本来张懋不想劝,因为他不愿意牵扯进文官集团内部的斗争中去,但想到斗争的二人分别是谢迁跟沈溪,张懋又觉得自己有资格说上两句。 谁都以为谢迁跟沈溪间不过只是暂时的矛盾罢了,一老一少本来关系莫逆,沈溪还是谢迁亲手提拔起来的,甚至还有姻亲关系,总归这对老少会在未来某个时间点在朝事上达成一致,而说和之人自然也会从中受益,谁要是挑拨离间肯定落不了好。 张懋还认为,谢迁跟沈溪之间需要这样一个中间人来调和,老的老少的少,缺少的就是沟通,只要说开了问题应该不大。 谢迁却冷漠相对:“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不顾脸面主动去见一个小家伙?另外,虽然陛下说要在司礼监掌印选拔中添加考核处置政务一项,但却没说从现成的案例中选择,也有可能随便编造一个事件作为考题……他不主动来见我,介绍一下情况,难道我还得拿自己这张老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换旁人来劝,谢迁未必肯听,就算是何鉴这样的存在,谢迁也会当面顶撞。 但张懋却不同,到底是英国公,前后服侍过三任皇帝,资格比起谢迁还要老得多,乃是大明军队擎天巨柱般的人物。 虽然张懋老来昏聩,做事只求中庸不出差错,但在大事上却绝不含糊,谢迁根本就没底气在张懋面前发火,只能抱怨。 平日倚老卖老的谢迁,此时在张懋面前变成了个任性的年轻人,需要张懋温言劝说,而张懋也不会因此而瞧不起人。 张懋叹道:“之厚也是,你这边他不来见,老朽那边他也不打个招呼……不过,这几天听说他就待在兵部、豹房跟家里这几个地方,于乔你其实可以找个人去传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总归比你在这里独自生闷气好许多。要不……这次老朽便过去帮你说说?” 谢迁道:“老公爷,你这又是何必呢?他一个年轻人,就算身负皇命,也不该如此盛气凌人,居然来个避而不见!对了,陛下有说过这件事由他来做决定吗?那个什么委员会,在我看来就跟胡闹一样,选个太监还做这么多文章,为何不在朝议时交由大臣来议定?” 张懋无奈摇头:“若能上朝定夺的事情,需要老朽前来拜见商议?这不是因为陛下不肯开朝会么?咱只能根据情况变化,做出最有益的应对……这么说吧,老朽已跟夏国丈商量好了,这次试着推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监来做司礼监掌印,如此能让朝局更加平稳,绝对不会再出现刘瑾那样祸国殃民之辈,令朝局陷入混乱。” 谢迁黑着脸不说话,好似在表明一种态度,你们说了能算? 张懋看出谢迁对于他的提议似乎不感冒,继续解释:“这不希望拉你进来,商议一下到底谁更有资格掌管司礼监,到底高公公还是戴公公合适?亦或者从以前先皇时的老人中选拔!” 朝中太监的选拔标准跟文官不同,文官基本在被革职或者请辞归乡后,就算告别仕途,如同刘健和李东阳,无论他们以前权势再大,现在也只是闲散人一个,根本无法左右朝局,未来正德皇帝也基本不会再启用他们,除非是又有新皇登基。 而朝廷过往启用退休老臣,也主要是从事一些无关紧要的差事,诸如教育和涉及地方教化等,很多属于没有合适人选下的无奈选择。 但太监则不同,很多太监就算被投闲置散多年,仍旧可以启用,甚至还做到司礼监掌印或者秉笔太监等重要职位上,大明历史上很多太监都经历过大起大落,总归是皇室家奴,皇帝想用就用,不需要顾念太监启用后结党营私的问题。 所以张懋的意思,是跟谢迁商议推选个弘治朝的老太监来执掌司礼监,其中就有最被人欣赏和屡屡提及的萧敬。 谢迁摇了摇头:“张老公爷还是莫要提此事为好,陛下不会同意的,若一意孤行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不都说了么,只在那十几人中来选,而戴公公跟高公公都无意竞逐,只是填了个名字,最后根本就不会有上位的机会……陛下中意的是年轻些的太监。” 不但朱厚照不想用老人,谢迁也不想,因为他对那些在宫内外势力盘根错节的老太监有很大的忌惮,觉得这些人根基深,野心大,人一老顾忌就少,一旦上位就会跟刘瑾和张苑一样左右朝局……想想连张苑这种根基浅薄的年轻太监,一旦上位都不肯听从指挥,屡屡自作主张,以至于闹出很大的乱子。 张懋皱眉:“那于乔你到底是何想法?你不会想袖手旁观,等待陛下最后委命,由始至终都让之厚主导事件进程吧?” 谢迁不知该说什么好,摇头轻叹:“难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张懋很想说,你的确没有,但我此来就是想问问你,看看有什么对策。沉默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那就按之厚所提选拔标准来执行吧,好似科举一样,成绩在那儿摆着,结果出来后将表现最好的那个人的名字送到陛下面前,由陛下亲自委命……若陛下对此人有成见,那就按照顺位依次上呈,终归有合适的。” 谢迁皱眉道:“考核之事,总归会有主观臆断的成分在里面,谁能确保其中没有私相授受的现象?” 张懋苦笑道:“于乔啊,你这可就为难人了,老朽问你意见你不说,现在又担心这个怕那个的,你倒是给指出一条明路来啊……老朽从你这里离开,马上就去见之厚,你有什么意见,老朽可以不透露说这是你的意思,就说是老朽自己的看法……难道之厚能不体谅咱们这些老家伙?” 谢迁想说,你想让他体谅你,不是痴心妄想么?当即摇摇头:“我怕的是有人伺机做文章,听说这几天京师内送礼的人不少,如今陛下尚未将犒赏出征将士之事完成,又整出司礼监掌印选举这一出,是存心让朝廷兴起风浪来么?我的意思是由陛下来定,旁人最好不要牵扯其中,否则出了问题,谁来承担责任?” “你……你这还不是袖手旁观?那老朽来见你,有何意义?”张懋脸上带着苦笑,有种被人戏弄的无奈。 谢迁道:“你负责监督一下之厚,那小子做事太过激进,若他想插手朝局也定会在此事上做文章,如此张老公爷总该可以帮忙吧?” 张懋先是思索一下,确定没问题后,才微微点头表示应允。 谢迁又道:“司礼监掌印之位到底归谁,始终不能由外臣来定,这是宫里的事务,最好先问问太后的意思,可惜这几天我没有入宫的机会……” “那你……” 张懋想了想,最后摇头,“还是莫要去了,陛下突然器重起夏国丈来,你也该嗅出点苗头了吧?” 谢迁叹道:“正是因为如此,老朽才未去,之前一段时间因为介夫的事情,太后似乎跟陛下间闹出嫌隙来,陛下回朝后连皇宫都未踏足,只是派人去跟太后请了安……事情好像不太妙。” 张懋略微思索后才叹道:“也是你于乔回京城前没安排妥当,本以为以你的睿智,应该将所有事情都提前考虑到,谁知陛下外出巡防民情,朝中会闹出笑话来,到现在民间还有议论,你让陛下的面子该哪儿搁?” 谢迁没有评价张懋说的事情,继续道:“见到之厚后,你别说来过我这里,还有一定跟他说得秉公处置,司礼监掌印之位看似简单,但其实万众瞩目,刘瑾就是在这位子上祸国殃民的……陛下越是少问或者不问朝事,这个位置就越重要。” “嗯。” 张懋又点了点头。 谢迁最后重重一叹:“这件事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波澜,以现在陛下选拔人的标准,肯定是选一个能为他敛财的小人,而非一个贤明之人,之厚应该看出一点苗头,若他完全顺着陛下的意思行事,最后只会是让朝局更加混乱。若他不顺从的话,想来要不了多久便又要更换司礼监掌印。” 张懋轻哼一声:“你谢于乔现在知道之厚的为难了?却总这小子长那小子短的,他简直是在为你分担烦扰,可你总不领情!” 谢迁当然不会“理解”沈溪,因为他觉得沈溪并没有按照他规划的路线走,属于离经叛道,怎么可能得到他的认同? 不过张懋等朝中老臣则跟谢迁有不同的看法。 在他们眼里,文官集团就应该上下一心别闹腾,这样才能保证他们朝中这些老人的利益,而现在沈溪跟谢迁之间的隔阂,明摆着是谢迁不近人情所致,所以他们都不自觉跑来劝谢迁,希望谢迁看开些。 张懋等人劝说年轻人显然没什么经验,只能劝谢迁,这也跟他们与谢迁私下关系比较好有关,至于沈溪那边,他们不觉得沈溪所做所为有太大错误,至少在斗刘瑾、对鞑靼之战两次大事件中,沈溪的坚持都是对的,既解除了朝中危机,又清理了困扰大明多年的边患,让他们这些权贵可以高枕无忧继续过醉生梦死的生活,如此沈溪就算得上是大功臣。 谢迁则很生气:“明明你跟我才是朋友,对待沈之厚应该像要求晚辈那样严格才是,怎么到头来一个个都跑来劝我,让我看开些,大度一点接纳沈之厚的缺点?你们怎么就不去劝劝那小子让他回头是岸?” 因为张懋跟谢迁意见出现分歧,使得接下来的商谈没那么顺利,主要是谢迁拒绝配合,基本都是张懋在说。 到最后张懋站起身要走,谢迁阴沉的脸色仍旧没有好转,好像仍旧在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于乔,凡事都看开点,你想想之厚做的那些事基本都是在为大明百姓谋福祉,北方边患一平,九边军民就可以腾出手来屯田,加上之厚引入的番薯、玉米等高产作物,要不了几年西北就会大治。” “而朝廷兵马可以放心挥师中原,赈灾跟平乱两不误,成效能不显著?此前陛下到民间巡视后,推行种种善待民众的举措,使得百姓欢欣鼓舞,纷纷回归故土,重建家园。之厚对国家社稷,善莫大焉,咱们这些老家伙其实可以适当放下些重担,让年轻人自己去闯闯,你觉得呢?” 张懋说到最后都不忘给谢迁洗脑。 但可惜谢迁压根儿就不愿意听,表面上微笑以对,内心却已将张懋当作半个敌人看待,这也是他固执的一贯体现。 谢迁送张懋离开后,嘴上仍在抱怨:“这个张老儿,分明将老夫当作棒槌,老夫乃一朝首辅,朝中的事情难道要听那臭小子安排?大明早就没了宰相,我就不信他还能生造一个出来?” “这小子本身能力就不俗,加上陛下对他的信任,恐怕真要往揽权的方向发展,别到时候真给他恢复宰相的职务,在朝只手遮天,那他的权势恐怕要比刘瑾还要大得多,除了老夫外,谁能奈何他?” 此时走出门口的张懋,却有不同的想法,对谢迁的不合作碎碎念。 “谢于乔把自己当谁啊?以为可以跟先帝时一样,内阁就将朝事负责完?最后还不是因此跟当今圣上闹翻了?该改改老思维了,僵化的体制总该有一点新鲜血液,之厚的出现算是对他们的一次警醒。一个个都还没觉悟呢!” …… …… 张懋离开谢迁的小院,坐着轿子往军事学堂去了。 当天沈溪正在安排军事学堂复学事宜,之前半年因为他和朱厚照都不在,所以军事学堂基本处于停摆状态,这也跟栽培出来的第一批学员被调往西北开战有关,不过大部分只能跟在皇帝身边,没有机会立功。 但总归有人在沈溪军中立下功劳,这会儿都没回来,直接调配九边各处,在年底才会回京城以及返乡。 上一批学员已成为历史,沈溪要为招募下一批军官入学做准备,趁着自己还是兵部尚书,沈溪要将这些事处理好,若下一任兵部尚书不推崇这个,那军事学堂很可能就此搁置,毕竟朱厚照那边只是三分钟热度,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沈溪到了别的衙门,也很难再为兵部的事情跟朱厚照上奏。 本来别人已在参劾他管得宽,若他再向自己职司外的差事伸手,就会有更多人攻击他,大明言路广泛,总会有人说三道四,这也跟经历成化、弘治两朝,吏治清明有关,明初时皇帝对待大臣苛刻,到如今已有极大改善,一直到嘉靖后才又逐渐趋于恶劣,对于这些旁人不了解,沈溪却是门清。 张懋到来,沈溪直接请其到军事学堂一处教室内,在平时学员学习的地方会见张懋。 简单寒暄后,沈溪道:“张老公爷见谅,这不学堂各处还在修整么?以至于如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选这个宽敞明亮之所跟张老公爷会面。” 张懋好奇地打量一番,似乎对沈溪现在平和的心态有些不理解,问道:“之厚,如今你领了皇命主持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老朽也进了委员会,已在接待各方访客,为何你这边却可以如此轻松,还在这里忙军事学堂的事情?” 沈溪微笑着回答:“其实在下想用军事学堂的教室,充任选拔司礼监掌印考试的考场,这件事正准备跟陛下请示,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张懋道:“让那些执事太监出宫?亏你想得出来,这种事陛下怎么可能会答应?让他们在宫里各自完成考题已算不错,外官来考宫内人士,已算开了历史先河,怎能再劳师动众让他们出来?” 沈溪态度坚决:“既然是考核,那就必须制度化,要往严谨的方向发展,如果只是潦草完成答卷,那又以何来断定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还是幕僚能干呢?这朝中之事,需要临场反应能力,如同科举,考生在考场内无法得悉外面的情况,作答时都会心无旁骛,只有如此才能形成定制。” 张懋无奈地叹息:“你不但想开先河,还想将之成为定制!难!总的来说就是艰难险阻不少!莫说是宫里的执事太监,就算只是朝中一介小吏,也无法做到如此考核,只有科举才行,那也是千百年来的积累,凭咱这一代人如何能成事?而且……你也应该知道,陛下没多少心思管这个。” 沈溪道:“在下做的事,总归对朝廷有利,目的是选贤任能,不管最后是否成为定制,至少在下努力过,人不能因噎废食,张老公爷以为呢?” 张懋摇摇头:“那是你的事,老朽不想过多参与,一把老骨头了,就算以后形成定制又如何?还有几年活头?这样吧,你先将选拔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考题说出来,老朽帮你参考一下。” 沈溪打量张懋,语气显得有些疏远:“张老公爷请见谅,考题不是在下所出,而是陛下钦定。如今考核尚未开始,如何能轻易泄露?” 一句话就让张懋惊讶不已,他眨了眨眼睛,问道:“居然是陛下出题?之厚,你不是言笑吧?陛下有那闲工夫?等等,这也是你为何不去见于乔的原因吧?本来应该是以内阁现成的案例来作为此番题目,可以用不同考题来考察这些人的能力,未必需要雷同,你这么做……” 沈溪又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切都是为了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 张懋有种有劲儿使不上的感觉,心想:“谢于乔那里就是各种抱怨和推搪,而之厚这里则根本就是不近人情,或许年轻人也知道讲情面拼不过老的,干脆就用朝廷定规说事,倒没什么大问题。” 张懋道:“若是陛下来出考题,倒还好,就怕这件事最后会拖延下来。” 沈溪笑了笑道:“如今内阁三位阁老都已在朝,还有朝中各部尚书、侍郎以及寺司正卿、少卿等官员处理朝事,政务安稳,连司礼监两位秉笔太监也暂时能胜任掌印的差事,张老公爷又何必担心司礼监掌印空缺?” 张懋微微一怔,随即仔细思索了一下沈溪的话,顿时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智慧。 张懋心道:“也是,拖着就行,管他新掌印是否能顺利选拔出来,若弄不好或许就是下一个刘瑾,达不到刘瑾的权倾朝野也可能成为胡作非为的张苑,现在空着反而挺好,看起来事情紧急,但其实完全不用着急,现在不正是谢于乔最喜欢的节奏?朝中上下的事,他谢于乔可以完全做主,怪不得他之前的态度会那么淡然,感情他就是想拖着……” 想到这里,张懋叹道:“老朽昏聩,朝中事看不清,只能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处置,之厚你不该避讳,总归要到各家走走,或者可以听听宫内那些参选执事的意见。这样,你先忙着,老朽在府上等你的消息。” “张老公爷这就要走?”沈溪笑着问了一句,好像早就料定张懋会袖手旁观一样。 张懋哈哈大笑:“老朽只是奉皇命参与其中,不顶事,还是需要之厚你在前面顶着,老朽便回府等候你的好消息……不用送,老朽正好去找人下下棋,这日子过得也很充实嘛!哈哈!” 张懋本来很有见地,想发挥其影响力,但最后似乎“悬崖勒马”,未对沈溪要做的事情做出任何有效指引。 此时的张懋如同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人,说话时带着一种洒脱的意味,让沈溪刮目相看。 “张老头到底有自知之明,知道朝中事哪些他可以伸手,而哪些则需要退避三舍。” 沈溪送张懋出门的时候,心想,“军方插手司礼监掌印选拔本就不合适,他们只是作为公证人存在,这算是陛下给他们一次笼络人心扩充人脉的机会,而不是让他们来左右此事。谢迁看得懂,张老头又怎会看不明白呢?” 沈溪送张懋到了军事学堂门口,张懋驻足连声让沈溪先回去,但沈溪回去也没什么事做,坚持目送张懋的轿子远去才折返回来。 “大人。” 沈溪身后,马九已等候多时。 回到京城,马九做的差事已从情报搜查中撤回,主要负责沈府安全以及军事学堂的事情,有时候更是替代朱鸿作为侍卫领班,毕竟朱鸿出去东奔西跑时间久了,怎么都该回家跟妻儿团聚几天,而马九做事相对更认真负责些。 “什么事?”沈溪问道。 马九道:“刚得知消息,前蔚州卫指挥佥事江彬,今日派人出城,接了两辆马车进城,之前有消息说马车里面全是女子,似乎是从民间掳劫来的。” 沈溪摇头:“以江彬现在的地位,还不敢公然掳劫民女,这件事陛下应该不清楚,那有可能这批女人是江彬动用关系从民间敲诈勒索得来的,总归不是什么正当行为。” 马九问道:“是否派人将其阻截下来?现在人已送到城东一处别院内,可能稍微梳洗打扮就要送进豹房。” 沈溪打量马九,道:“我暂时不能跟江彬起正面冲突,这件事不如交给顺天府查办……派人去跟顺天府报案,就说有一批城外被盗寇掳劫的女人送到城里来了,可能要卖给秦楼楚馆,再打点一下,让他们去查办案子。” 马九为难地道:“大人,让顺天府出面的话,怕不那么容易,涉及豹房,现在谁都不想惹事。” 沈溪笑了笑,道:“你去跟唐寅介绍下情况,他会给你提一些建议,总归要让顺天府的人动起来,这点能力他还是有的,至于怎么运作你听从他的安排,这件事你可以跟他说明白,不必要刻意隐藏,若实在搞不定的话,我再做安排。” “是,大人。”马九恭敬领命。 沈溪轻叹:“没想到江彬刚到京城,就开始积极主动出击,他野心倒是不小,看来他不想听命于豹房和宫中任何一个人,他从开始就想自立一派,换作旁人没这资格,但他是江彬,注定刻意兴风作浪之人……我倒要看看,他是否有刘瑾那么强的能力!” 随即沈溪对马九道,“重点盯着江彬手下那些人,此时江彬要在陛下跟前侍候,应该无法自己去做事,但凡有需要,一定是他的手下去做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3章 送上门来 朱厚照把事情安排好就未放在心上。 如今豹房内丽妃和花妃争奇斗艳,朱厚照是最恣意的那个,因为争宠的必然结果就是要换着花样讨好他,由他来决定对谁更宠爱些。 这天朱厚照还在呼呼大睡,丽妃和花妃则在各自的院子准备晚上的节目,除此之外丽妃还要安排一些事情,从边关回到京城,许多事情要重新布局,她不想朝中局势完全由宫外人操纵,她也想插上一腿。 “……选拔司礼监掌印,明显是雷声大雨点小,听说英国公张老公爷去见过沈大人,别的消息就没了,现在对整个事件最了解的人应该是拧公公,或许江彬也知道不少。”廖晗在丽妃面前,如同个听话的儿子,神情语气恭维至极。 丽妃脸色阴沉:“沈之厚没去见谢于乔?他这几天在干什么?” 廖晗道:“沈大人身边有许多侍卫保护,小人派去的弟兄,有得被直接驱离,有的则被抓起来暴打一顿,很难获得有用的信息……其实沈大人生活很有规律,就家里、兵部和军事学堂三个地方转,昨日还来过豹房,但没见到陛下本人,这事儿您也知道。” 丽妃皱眉不已:“司礼监掌印之位可说事关重大,而他又将选拔之事弄得满城风雨,难道只是做个样子,然后凡事不理?” 廖晗神色迟疑:“娘娘,是否再派人去查查,看看沈大人是否私下里还跟什么人见过面?” “不必了。” 丽妃摆手道,“他要见的自然是他那帮手下,派人跟着,反而会被他发现端倪,到时候稍微揣摩就知道本宫在针对他,提前有了戒备,反倒不如来个静观其变。” 廖晗苦笑道:“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有结果……这会儿那位李兴李公公,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居然给小人送礼,大概是想得到娘娘支持……说来也奇怪,这边陛下和沈大人越是不着急,那些有心人却越是着急。” 丽妃道:“这就是沈之厚高明之处,先设一个大大的圈套,吊一个馅饼儿在高处,等着人慢慢往里钻,他这个掌控者不慌不忙,等到收网时,那些进入陷阱之人已愈陷愈深,难以逃脱。” 廖晗不由咋舌:“沈大人应该没这么高明吧?再者……司礼监掌印最后也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丽妃没回答,继续问道:“这两天张永在作何?” “都在家里。” 廖晗回道,“咱们的人把他府门盯死了,自打回京城他就没出过门……拧公公去您知道,其实娘娘有什么话直接问拧公公便可,就算他想逃出娘娘您的手掌心,也要看他是否有哪个能耐,若他变节,干脆娘娘扶持其他人代替他,现在陛下面前除了江彬外,没人可跟娘娘争宠!” “江彬算个什么东西!”丽妃厉声喝道。 廖晗忙不迭打自己的嘴:“是,是,江彬就不是个东西,最多是小人得志!” 丽妃气恼地道:“只要把张永跟沈之厚给盯牢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 …… 小拧子本来担心丽妃会召他去问话,但提心吊胆两天,才发现丽妃好像对他并不感兴趣。 “……丽妃这是作何?刚回来时还吓唬我,如今却风平浪静,难道她一心跟花妃争宠,而暂时将其他事情放开了?这似乎不是丽妃行事的风格啊!这女人不会是什么都想掺和一脚吧?” 小拧子非常不解,当天下午已快到日落时分,不但沈溪那边没消息,连豹房里也波澜不惊。 就在此时,江彬急匆匆而来,好像急着去面圣,小拧子连忙上前将其阻拦下来。 “拧公公有事?”江彬神情焦急,语气不善,好像火烧眉毛一般。 小拧子道:“应该是咱家问江大人您是否有事才对……这么急作何?冒犯陛下,罪过可不小。” 虽然现在江彬已得到朱厚照的完全信任,但终归没有与之匹配的职务,以至于小拧子自以为可以压江彬一头。 江彬虽然心里来气,但还是竭力压制火气和急躁,语气大为不善:“在下要进去见陛下,是有要紧事……拧公公请让开。” 小拧子问道:“有何要紧事?” 江彬道:“涉及皇命,拧公公实不宜多问。” 小拧子本想继续咄咄逼人追问根由,但听到是朱厚照的命令,不由有些胆怯,他自己就是靠皇帝的信任才获得现在的地位,对此非常避忌。随即小拧子让开,江彬急匆匆往院子里去了,小拧子不甘心地摇头,实在无可奈何。 …… …… 江彬非奉皇命而来,他知道自己运到京城的女人被顺天府衙给扣押下来后,马上来找朱厚照,试图通过皇帝替他解围。 因为江彬知道,自己在京城没有根基,现在针对他的人很多,不但钱宁、丽妃和小拧子有可能动手脚,还有那些隐身于暗处之人,他感觉应该是泄露了风声,顺天府才会闻风而动,这次分明是专门对付他,他职务卑微,不敢带人去跟顺天府撒泼耍赖,只能向朱厚照求救。 江彬很清楚,只有九五之尊的皇帝才能为他“撑腰”。 朱厚照睡得正香,江彬直接闯进去,在房间里侍奉的太监和宫女吓了一大跳,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江彬直接冲到龙榻前,跪下来行礼:“小人有急事叩见陛下!” 朱厚照朦朦胧胧中听到人声,不由伸了个懒腰……其实这会儿他已经睡得差不多了,只是脑袋还没彻底清醒。 等他睁开眼看到是江彬时,微微皱眉,示意太监和宫女退下。 “什么事?”朱厚照先擦了擦眼,然后打了个呵欠,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 江彬上前:“陛下,小人从黄河边搜罗到一批美女过来,谁想刚进城不久,没等送到陛下跟前,就被顺天府的人给扣下了……请陛下做主!” 朱厚照闻言坐了起来,破口大骂:“你猪脑子吗?民间搜罗来的女人,能正大光明运进城里来?不会是强抢来的民女吧?” “没有,绝对没有。” 江彬赶紧回道,“都是从中原灾情严重地区花银子买回来的,小人出灵丘城前便已派人去,好不容易才到手,快马加鞭送回来,不想进城不久便遇到麻烦。” 江彬态度诚恳,让人察觉不到其中说谎的成分。 朱厚照仍旧很生气,倒不是恼恨顺天府的人坏他的好事,而是怪江彬没经验,轻易便泄露风声,不过间接也让朱厚照意识到,自己是时候给江彬一点权限,不然的话连平时不入眼的顺天府都敢跳出来作梗。 朱厚照道:“人在何处?” 江彬道:“被顺天府的人扣押,应该送到大牢里去了,派去公干的弟兄都被扣押几人,不过他们没有将受陛下差遣的事情说出来,全是之前保护陛下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对陛下忠心耿耿。” 听到这里朱厚照心情才稍微舒服了些,嘴里却不屑地道:“他们想不忠诚都不行,将朕说出来对他们没半点儿好处……被官府拿了,就要想办法解决问题,不能乱来……你去将小拧子叫来。” 江彬忽然意识到,朱厚照想让身边的太监来解决眼下的麻烦,虽然他在京城没什么势力,但小拧子却不同,以前有过偷偷摸摸跟官府传话的经验,所以朱厚照遇到困难时马上想到让小拧子去解决。 但江彬有些忌惮,自己刚得罪小拧子,觉得很可能会被针对,暗忖:“本以为永远不会犯到拧公公手上,真人天意弄人!” 江彬不敢推搪,直接将小拧子叫进来,小拧子跟着江彬进房间时就觉得气氛不太对,等见到朱厚照后,朱厚照厉声喝斥:“小拧子,顺天府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你知道该如何解决麻烦吗?” 小拧子一怔:“陛下,奴婢不明白您说的这番话的意思……是否要去顺天府传旨?” 朱厚照一摆手:“江彬,你将具体情况跟他说明。” 江彬这才带着为难之色,将自己派人给朱厚照找女人,却被顺天府扣押的事情说出来,小拧子听到后暗自气恼:“怪不得这家伙现在这般张狂,感情已开始暗中做事,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想在陛下面前建功,你以为自己是谁?京城岂是你随便撒野之地?” 朱厚照道:“若派你去传旨,定会让世人都知道这件事跟朕有关,你觉得应该以怎样的方式解决?” 小拧子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暗道:“本想直接将沈大人推出来,但这回可是陛下做了错事,若沈大人知道跑来劝谏,不是坏了陛下的名声?要是我能提出建议而且能顺利解决的话,那我岂不是立下大功?万一陛下再觉得我敛财能力也不错,直接让我当司礼监掌印,那之前一系列计划可全乱了。” 小拧子道:“陛下,若让奴婢去传话似乎不太合适,只要奴婢一露面,顺天府的人就会怀疑跟陛下有关。” 朱厚照眯眼打量小拧子,好似在说,这道理还用得着你来分析?你当朕是傻的? 小拧子继续道:“找别人去跟顺天府传话最合适,奴婢一直在陛下跟前做事,身边没趁手之人,倒是张永张公公曾提督东西厂,又曾在御马监任职,颇有能力,身边能人异士辈出,让他去或许可以将事情圆满解决。” 朱厚照皱眉:“你将朕的隐私告诉张永,不等于说将事情公开?居心何在?” 小拧子道:“张公公乃三朝老臣,曾服侍过宪宗和先皇,忠心耿耿,况且他如今并不在豹房当值,即便他出面,顺天府也不会怀疑这件事跟豹房有关,奴婢只需将情况大致告知张公公,涉及陛下,张公公除非不要他那颗脑袋了,否则岂敢在外说三道四?” 朱厚照略微想了下,似乎觉得这么做还是有所不妥,但到底两马车女人是他想得到的,而且以江彬所所言,这次买来的女人姿色都不俗,平时想找一个都难,更别说两大车了。 朱厚照道:“那就让张永去处置吧,切忌不能泄露风声,若走露半点儿消息,为你是问!” “是,陛下。” 小拧子显得很拘谨,“奴婢这就去传话,若任由那些女子在牢中过夜,可能会有一些麻烦,最好将人早些接出来……届时是直接送到豹房,还是……送到旁处?” 朱厚照想了下,摇头道:“不管是送到豹房还是城内客栈,定会被人察觉……这样吧,你送去崇文门那处屋舍,回头再分批送到豹房来。” 等朱厚照将详细地址一说,小拧子突然觉得有些熟悉,那不是之前朱厚照跟苏通、郑谦二人花天酒地的秘密巢穴么? 小拧子顿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但现在朱厚照下了死命令,他只能怏怏领命离开。 朱厚照又一摆手:“江彬,你跟小拧子一起去,若有人泄密,坏了朕的名声,随时可将人擒下,严厉惩处!” …… …… 小拧子本不想带着江彬一起办事,但现在是朱厚照的命令,他也没招。 江彬出来后,神情间带着一丝谄媚:“拧公公,之前因为事情紧急,有开罪您的地方,请您原谅则个。”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咱家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倒是你江大人太会办事了,这才进京城几天,就开始为陛下搜罗美女?莫不是回京城前,你就已经派人去找寻了吧?不然的话怎会这么短时间便准备好?” 江彬叹道:“这也是陛下出灵丘城时亲口吩咐下来的,在下只是根据陛下意思办事……这也是在下说皇命在身的原因。” “是吗?” 小拧子显然不相信,明摆着皇帝不知道这件事,不然怎么可能不提醒你女人应该送到何处,导致被顺天府的人逮个正着? 江彬苦笑一声不去回答,这次的事情让他吃到了教训,本来江彬属于那种目中无人的性格,这次的事情让他意识到,光靠皇帝的宠信想在京城混得开并不是容易的事,还要有实权才行,再就是人脉…… 小拧子道:“之前钱指挥使、丽妃娘娘、花妃娘娘,还有相继离开司礼监掌印位置的刘瑾和张苑,都曾为陛下搜罗美女,就连李兴李公公和寿宁侯等人也曾这么做……他们的人脉都比你广,找到女人至少有途径送到京城甚至直接塞到陛下跟前,现在的丽妃和花妃就是这么来的,你不会是想借鉴这种上位的途径,找来女人想在陛下跟前固宠吧?” 江彬道:“在下不太明白拧公公的意思。” “这很难理解吗?” 小拧子气恼地道,“所有人做事都没你这么冲动鲁莽,你简直是在给自己找麻烦,现在幸好只是咱家一人知晓,若被钱宁和丽妃娘娘知悉,你觉得自己会有好日子过?” 无论这边小拧子如何敲打威胁,在江彬看来都是花架子,本身江彬并没有将小拧子的恐吓当回事。 小拧子见江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心里顿时来气,但他偏偏对江彬没有办法,心想:“这江彬虽然会办事,但就是个粗鄙莽夫,怎么一点儿觉悟都没有?要想在京城立足,岂有他这样独断专行的?莫非他还想自成一派?谁给他的胆气?” 争论半天,江彬也没给小拧子直接的表示,小拧子只能悻悻作罢。 二人出了豹房,小拧子一抬手:“咱家这就去见张永张公公,暂时不能带上你,若事情完成,会将人送到地方,你只需派人接应便可。” “这……怕是不合陛下之前御旨吧?”江彬迟疑地道。 小拧子道:“凡事都要看情况,既然要防止泄密,尽量少点人出面为宜,你若出现在张公公面前,你猜张公公是否能料到这件事跟谁有关?” 江彬马上露出恍然之色,道:“多谢拧公公提醒,那在下就派人去顺天府衙外等着,人接出来后,再以马车接走!” 小拧子一听有些发愣,心想:“我明明让你派人去宅院等着,你倒好,直接去顺天府衙,是想聚众闹事吗?” 他正要跟江彬理论,却见对方掉头便走,连声招呼都不打,这让小拧子越发气急败坏。 “这江彬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种人怎么会被陛下欣赏?真是奇怪,或许就是因为他这坏脾气,陛下觉得他忠厚老实,不会结党营私,做事也稳妥可靠吧!见过浑的没见过这么浑的!” 小拧子带着气恼,乘坐马车到了张永府宅。 这也是他第二次夜访张永府邸。 这次张永获悉小拧子又来了,以为是老生常谈,心里正来气,结果见面后才知道并非如此,小拧子是让他去顺天府要人,至于因由却不说清楚。 张永有些急了:“拧公公,咱们到底要怎么做才算完事,你总该说明白吧?什么人被顺天府扣押了?” “还用得着说吗?江彬找来的女人,共计两马车二十多个妇人,听说是从大河边买回来的,是真是假先不说,顺天府得知消息后直接将那些女人连同看管她们的人一并扣押,现在多半已下狱。你便说是你差遣手下到灾区采买的使女,先将人救出来,就算大功一件。” 说到这儿,小拧子气呼呼地道,“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张永皱眉问道:“是陛下让鄙人去办,还是拧公公您……?” 小拧子道:“直说吧,是咱家跟陛下举荐的张公公,算是给你一个在陛下跟前表现的好机会……嘿,你别老拿质问的语气,做人要懂得感恩,知道吗?” 张永可不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事成后好处是小拧子跟江彬的,若不成却要被朱厚照迁怒,张永感觉事情很棘手。 但现在小拧子却是奉皇命而来,他无从拒绝,只好问道:“那拧公公是在这里等候,还是回豹房等消息?” 小拧子道:“咱家自然要先回去跟陛下复命,张公公带人从顺天府出来后,自会有人接应,到时候将人交给对方便可,自会有人将一切安排妥当。” 张永摇头:“拧公公知道现在那些女人被转移到何处?” 小拧子气恼地道:“不管人在何处,总归是在顺天府,接出人来后跟江彬对接,咱家先回去等候消息,你这府上不知多少人盯着,实非久留之地……告辞!” 说完,小拧子急不可耐离开。 “这么棘手的事情,万一背后有何隐情,那咱家岂不是要背黑锅?” 张永感觉事情不简单,显然顺天府不会无缘无故将江彬的人扣押下来,很可能是某些势力在背后角力的结果。 张永心想:“咱家得去跟沈大人说一声……表面上看现在要依靠小拧子来争取司礼监掌印之位,但其实一切都要听从沈大人安排,小拧子一旦失去陛下信任,屁都不是。但沈大人正年轻,又深得陛下器重,起码可以在朝中风光几十年,且以沈大人的手段,他的敌人都没好下场!” 就算张永老成持重,也觉得只能听从沈溪安排,早就忘了以前每逢出征总是在沈溪跟前挑刺,现在的他就像个下属一样想寻求沈溪指点。 本来张永晚上很少上街,这次得到小拧子的指示,不得不连夜出门,却不敢走正门,而是从后门出去了。 …… …… 张永亲自到沈府拜访,到了府门处,却被沈家知客朱起拦下。 朱起道:“张公公,我家老爷已经休息了,有要紧事可等明日再来,明日上午老爷会在辰时出门。” “等不及了。” 张永急道,“咱家有要紧事非见沈大人不可,跟你家老爷说,他会理解。若这次咱家无的放矢的话,以后你只管将咱家阻挡在门外便可!” 现在的张永觉得自己马上要成为司礼监掌印,该有点儿架势,不能被一个门子阻挡在外,他也是要脸面的。 他相信就算沈溪不待见自己,以后他还是会得到尊重,便在于他即将要登上的司礼监掌印的职位,乃是朝中最有分量的位置,以后连首辅谢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行礼,称呼一声“张公公”。 朱起没辙,只能进去通禀,他本以为沈溪可能会加以斥责,到了侧院才知道沈溪还没休息,书房的蜡烛正亮着。 等过去跟沈溪说清楚之后,沈溪点头道:“请他进来吧。” 朱起又连忙出去通传张永,张永这边也顾不上跟朱起耍威风,急匆匆到了沈府书房,见到沈溪后,张永显得很着急:“沈大人,您可真是气定神闲,难道不知京城刚出了大事?” 不用张永说,沈溪都知道张永为何事而来,显然不觉得事情有张永所描述的那么严重,他一抬手,朱起马上退下,顺带把门关上。 沈溪心平气和地问道:“什么事?只管详细道来,你是说豹房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张永道:“江彬为陛下在民间搜罗的女人,被顺天府给扣了下来,连人带车二十几人,甚至有江彬从蔚州卫带的兵痞……沈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其中因由?” 沈溪摇摇头:“还以为多大的事情,不过是为陛下搜罗美女,这种事以前陛下身边的人没少做……你张公公没做过?” “没有!咱家可没做过这种事。”张永义正词严。 沈溪点头:“没有最好,但若张公公想成为司礼监掌印,以后这种事少不得要做……其实张公公应该知道,此番涉及陛下身边人争宠问题,或许在张公公看来事情很着紧,但在外人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就算这些女人都被遣返回原地,又如何?” 张永打量沈溪,好似在看一个怪物一样,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您不会故意跟咱家装糊涂吧?这件事让陛下知道了,能不生气?拧公公亲自到咱家府上,安排咱家替豹房跟顺天府要人,这大晚上到顺天府衙门,还是讨要一些女人,没有皇命在身,如何服众?” 沈溪道:“这就是张公公前来的目的?” “是!” 张永道,“这件事或许在沈大人看来无足轻重,但在咱家看来,那是天大的事情,不但涉及陛下的威严,更涉及咱家是否能得到陛下的欣赏……若事情不成,那咱家很难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到时候谁来替沈大人您办事?” 沈溪笑了笑,心想:“张永不说话还好,看上去聪明睿智,很有正义感,但一说话就露馅儿了,颠三倒四,你把自己当谁了?好像离开你就不能活一般?” 张永道:“沈大人,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捣鬼,咱家不敢轻易出面,只能前来听听您的意思……您一定要施加援手啊!” 沈溪板着脸道:“如此荒谬的事情,还想本官插手,你把本官当作什么人了?难道本官要纵容陛下强抢民女不成?若顺天府知道这案子跟豹房有关,相信他们绝对不敢插手,难道张公公你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既然事情捅到本官这里,本官反倒不能袖手旁观。” 张永一愣,怔怔望着沈溪:“沈大人,您不会是……想面圣说及此事吧?您……您可别乱来……您就当咱家没来过,咱家只是来问问您的意思……您别着急,这件事不过是江彬恣意妄为,跟陛下没直接关系。” 张永有些怕了,说话语无伦次,他本来带着一种声讨的姿态而来,但发现沈溪态度坚决,防止皇帝继续沉溺逸乐后,便感觉自己好像坏事了。 本来沈溪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沈溪可以装作不知道,但现在却被他给捅破,沈溪不得不做点儿什么以证明自己是个铮臣。 但这显然不是张永想要的,张永需要的是一个能虚以委蛇会圆滑世故的靠山,但他哪里能准备把握准沈溪的心态? 沈溪道:“就算最初或许并非陛下指使江彬这么做,但事情发生了,陛下却命令你去将人讨回来,还敢说跟陛下无关?本官必须将这些外地女子发配回原籍!” “不可!” 张永直接回绝,“咱家实话跟沈大人说,这些女子都是江彬买回来的,规矩早就定下,这世道的女人被卖了,就归买家所有,难道沈大人要想破坏规矩?江彬要送给谁,那是他的自由,孝敬陛下也比从民间抢掠民女要好太多了吧?” 沈溪冷着脸道:“陛下负天下之望,百姓都是他的子民,这些女子也在其列,结果子民发生困难,陛下非但不做出赈灾安抚之事,却要趁人之危将其买下,做那辱人清白之事,这岂是仁君所为?” 张永简直欲哭无泪,他发现怎么说好像都是沈溪有道理,现在他已经进了一条死胡同走不出来了。 “沈大人,您别这样,咱家不过是来跟您知会一声。”张永紧张地说道,“哪怕要将人送走,也等咱家先将差事完成可好?您给指条明路,人从顺天府赎出来后,您先等江彬将人接走,半路上您想作何咱家一概不管。” 这会儿张永顾不上跟沈溪理论,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出偏差,虽然这件事是小拧子硬塞给他的,但到底是钦命委派,所以他不能让沈溪坏事,否则只能说他张永办事不力,皇帝不可能放过他。 沈溪道:“你张公公可以去找顺天府放人,本官也可以碰巧知道消息前去阻拦,到时候本官可能会亲自前去豹房面圣,让陛下对此事做出交待!既然张公公怕事,那就请先往顺天府,本官随后就到。” 张永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现在沈溪已经下了逐客令,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可留下来似乎也是自取其辱。 张永心道:“我真是鬼迷心窍,来见沈之厚作何?沈之厚自负在朝中地位卓然,又要当文官表率,主持朝局,只怕他就是下一个刘瑾……不对,是下一个刘健,他还做不到刘瑾那么卑鄙无耻,若他想做刘瑾的话,怕是朝中没人在他手底下有好日子过。” 张永紧张地道:“沈大人消消气,先冷静一下,咱家这就去顺天府要人,您可一定要等咱家将差事办好后再去截人,不然的话咱家没法跟陛下交待!您家后门……侧门在何处,咱家准备走了,就当咱家没来过……沈大人您可要留意前后门,别让有人盯着还不知。” 沈溪摇摇头:“府上安保就不劳操心了,张公公要去顺天府先不送。出书房后跟家里的仆人说,自会带你从小门出府。你可要记得,想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非要做对陛下和朝廷有利的事情才可,若想作奸犯科,本官第一个不答应。” 张永好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4章 京师丛林 张永从沈府后门出来,马不停蹄赶往顺天府衙,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脸面,总归越早把任务完成越好。 对于从顺天府要人,张永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不过就是些女人,又不是什么下狱的朝官,就算文武大员下狱,当初他执领东厂时,锦衣卫镇抚司衙门以及朝廷的三司衙门也不知去过多少回,这次面对顺天府,他气势十足,务必赶在沈溪前把人救出。 豹房里朱厚照跟小拧子、江彬交待完事情后,只期待了不到盏茶工夫,便又忙别的事情去了。 倒是之前想到如何安置这些女人的时候,朱厚照想起了苏通和郑谦两个老朋友,觉得有必要找两人喝酒找乐子。 毕竟是酒肉朋友,彼此志趣相投,玩起来也能尽兴。 小拧子一直在焦急等候,到了半夜仍旧半点消息都没有,江彬一直没派人回来通知。 “早知道就跟张永一起去了,至少明白发生了什么。”小拧子暗恼,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机会。 就在他担心不已时,门口进来一人,将小拧子的目光吸引过去,却不是江彬,而是钱宁。 “拧公公,您在这里作何?外面天凉,要不要小人给您找个地方,暖暖身子?”钱宁一脸谄笑地凑过来说道。 相比于江彬的“不识相”,钱宁在小拧子眼中就是个市侩小人。 当初钱宁得势时也是目中无人,但总归还算是识时务,跟刘瑾、张苑和他这样得势的太监都有来往,见到当权者也会俯首帖耳,最重要的是钱宁本身就是太监的干儿子,属于“自己人”。 小拧子道:“咱家在这里吹吹冷风,冷静下头脑……不会是碍着你钱大人什么事了吧?” “没有的事!拧公公想在何处,没人敢拦着……只是听说江侍卫,好像去办差了,似乎是为女人之事?”钱宁凑过来,低声问道。 小拧子一怔,没想到钱宁也会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意识到,有些事或许可以瞒住宫中和朝廷那些人,但想瞒住本身就在豹房供职,还地位卓然的钱宁却不太现实。 虽然现在钱宁没有以前那么受宠,但到底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厚照并没有剥夺钱宁的身份地位。 小拧子道:“江大人作何,咱家从哪里得知?” 钱宁小心翼翼地道:“但小人似乎听说,江侍卫的人被顺天府衙给扣下了,之后张永张公公还去了顺天府,不知跟这件事是否有关?” 小拧子气呼呼地道:“你在说什么?咱家完全听不懂……你不会是想来找咱家的麻烦吧?” 钱宁赶紧道:“拧公公莫要以为小人心怀不轨,恰恰小人才会跟您是一条心,想那江侍卫做事完全不按规矩来,从大河边找到的女人,直接用马车往京城送,招摇过市岂能不被人盯上?估摸顺天府那边也是被朝中什么势力给利用了。” 小拧子打量钱宁,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息,摇头道:“嘿,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小人只是因为在锦衣卫供职,打探到的消息稍微多了些,谁让锦衣卫跟东厂本就一体,京城内那么多番子,若还不知道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说到这里,钱宁摇头叹息,“小人不能理解,江彬此人行事莽撞,性格倔强,很不好相处,陛下居然如此信任他,出了事我们大家还得给他兜着,你说亏不亏啊!” “这跟你无关!” 小拧子认为钱宁是在挑拨离间,说话语气又变得冷漠起来。 钱宁试探地问道:“拧公公,您看这样如何,咱俩利用这件事好好搞一下姓江的,让他吃点儿苦头,无法跟陛下交差如何?” 小拧子厉声喝斥:“你疯了么?这差事,现在已不完全是由江彬来负责,你若惹出麻烦,怕是到最后……还得要人来承担责任!” 钱宁问道:“那担责之人莫非是拧公公您?” “怎会是咱家?” 小拧子明显言不由衷,“咱家一直都留在豹房这边,若是咱家负责,何至于干等着?咱家不过等着消息以便奏禀陛下……” 钱宁笑道:“那便是了,既然拧公公您没牵扯其中,咱就暗中捣乱,让姓江的下不来台,他是否去顺天府接人了?若是半途人给弄丢了……嘿嘿,您说他怎么跟陛下交差?” “这个……” 小拧子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但听到钱宁的话后,突然改变主意。 “姓江的骄纵跋扈,一直不给我面子,此前在蔚州还被他设计,屁股遭殃!此番我让他去陛下安排的地方等,他非要带人去顺天府,这么想表现自己,我何不将计就计,折腾他一次,让人再被抢走?反正现在一切是钱宁来主导,就算最后事情被查出来,也是钱宁担责,与我何干?” 小拧子脸色阴晴不定,有些迟疑地道:“钱指挥使,你分明是要跟陛下作对啊!” “不敢,不敢!小人只是想让姓江的受些教训罢了……这些女子劫回来后,回头会分批次送到陛下跟前,不过不是以小人的名义,而是拧公公您……等陛下见到这些女子,必然龙颜大悦,拧公公也会受到赏识……总之,这一切针对的只是江彬,而不是陛下和拧公公您!”江彬笑眯眯地说道。 小拧子眯眼打量钱宁:“钱指挥使,你要做什么,其实完全不必跟咱家商议,你自己便可以完成,你来问咱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钱宁压低声音道:“小人其实想投奔到您老名下,小人知道您老必然不想当司礼监掌印,充作您傀儡的是张永张公公……小人到底跟您共事多年,难道交情还不如姓江的?他其实就是一条不听话的土狗罢了。” 小拧子脸色阴沉,没有马上回答钱宁的话,显然是觉得钱宁所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钱宁再道:“这次的事情,可以让姓江的在陛下跟前丢脸,陛下马上就会对他产生怀疑,看他以后怎么得瑟……这件事对咱们都有好处,如今拧公公和张公公连成一线,实力暴增,小人再不识相,也知道跟您老作对没好下场!却不知……沈大人那边是如何表示的?” 小拧子冷笑不已:“沈大人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 钱宁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着说道:“沈大人可是决定谁来当司礼监掌印的关键人物,他若是也支持张公公上位的话,那小人更应该跟您们连成一线,听从调遣,以后江彬就会被孤立,连丽妃也不能出来兴风作浪……嘿,咱们才是一条心!”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嘉许:“说的也是,如此倒是可以放心让你加入进来……这样吧,你就按照之前所说,半路给江彬一个下马威,将人劫了,不过你要记得,这几天一定要另外找些美女送给陛下,不能是这一批,到时候咱家也能在陛下跟前交差。” 钱宁惊喜地道:“拧公公,您只管瞧好了,今日小人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明早便可以将另一批美女送进豹房!这次一定不会有事,您就等着小人的好消息吧!” …… …… 张永从顺天府衙要人很顺利,他是御马监赫赫有名的人物,又曾掌管东西二厂,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况且张永在顺天府衙门还有两个干儿子,一个是通判,一个是推官,属于中层官员。况且以他的名望,就算顺天府尹见了也要恭恭敬敬,更别说干儿子还有一帮朋友和属下,没费什么功夫就提出人来。 本来事情就不大,没有涉及到朝廷官员,同时顺天府尹也觉得这件事透着一抹蹊跷,既然张永这样的“大人物”都出面了,干脆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快速脱手,避免麻烦。 张永带着人到了距离府衙不远的安定门大街,江彬便带人迎了过来,此时江彬有些疲累,跟小拧子等人习惯了熬夜不同,江彬刚到京城,作息还没调整过来,尚不习惯这种昼伏夜出的生活。 因为江彬不能调动锦衣卫人马,所以这次只是带了一些跟他到京城来的亲随,数量不到二十。 “张公公。” 江彬上前跟张永行礼。 张永一挥手道:“江大人要将人带到何处去,咱家一概不知……咱家已将差事完成,是否可以回府了?” 此时张永巴不得早点儿走,万一沈溪现身他可要惹大麻烦,只要把人交出去就可以跟小拧子交差,此后再出事就是江彬的责任了。 江彬还没意识到风险,笃定地道:“自然可以,张公公请便吧……在下恭送张公公!” 张永赶紧让下人将他的马牵来,这回连马车都不坐,直接驾马去了。 江彬先是跟此前被抓进顺天府大牢的六个手下寒暄几句,安慰一番,这才把所有女子赶上马车,随即驾车直接往豹房去了,根本就不准备先送去事先约定的地方暂时安置。 此时已是三更半夜,京城内一片宁静,江彬根本不知自己已被人盯上。 走到半途,突然前面冲出一大群黑衣蒙面人,将他吓了一大跳。 “来者何人?” 江彬不敢随便泄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之前他已被朱厚照教训过,不敢随便狐假虎威。 对面明显不准备跟他讲道理,随手扔出一把黑不溜秋的药丸状东西,着地后“砰砰”的爆响声迅速传到耳中,随即一股刺鼻的气味迎面扑来,江彬马上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有很大的可能是抢人。 “保护马车!” 江彬大声吆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助感,在他以为安稳如泰山一般的京城,居然接连遇到麻烦,好像这里比荒郊野外更加凶险。 那些黑衣蒙面人冲了上来,一看就训练有素,动作迅捷,相较而言江彬的人已乱成一锅粥。 “不想死的,都下马!” 来人说的是标准的京片子。 江彬意识到应该是本地人作案,当他拔出腰刀准备跟这群人拼命时,马腿被人砍断,座驾发出悲壮的嘶鸣,一头栽倒在地,连累江彬也摔了个狗啃泥。 江彬自以为适应能力很强,但到了京城这个鱼龙混杂之所,才发现自己的见识实在太过浅薄。 在京城要防的不是贼人,而是各方势力,这些势力错综复杂,他这个过江强龙完全就处于有力无处使的懵圈状态。 江彬摔落地上后,脑子晕乎乎的,等他站起身,发现所带马车已被人劫走,而他的手下要么狼狈地躺在地上,要么捂住嘴巴鼻子在那儿剧烈咳嗽,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重的刺激气味,让人适应不能。 “江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手下摸黑找过来,问询道。 江彬怒不可遏:“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追啊!一定不能让人将马车带走,京城之地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江彬恼羞成怒,他准备追上贼人,用刀剑来告诉对方什么才叫真理,可等他带人追到弄巷中,才发现两辆马车空荡荡停在路边,车上的女人已被人带走,根本就没留下什么线索给他。 “这……” 江彬手下全都懵了,以前他们觉得天子脚下,一定是个法制森严、到处都有官兵把守、绝对不会出事的地方,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危机四伏,就算自己是官兵也被人当街打劫。 江彬问道:“可有弟兄受伤?” 这种时候,江彬并没有怪责谁,反而更在意手下的安全,到底这些人是他在京城立足的根本。 马上有人清点人手,最后用肯定的语气回答:“大人,咱人没少,贼人没痛下杀手,不过这群人本事不小……是不是锦衣卫那帮兔崽子干的好事?” 就在手下说话时,江彬发现路口又有人过来,一摆手:“过去看看!” 一群人出得街来,但见迎面而来的也是一群黑衣人,不过比起前一帮劫道的人阵型要松散许多,发现情况不对后,这些人马上撤走。 “大人,怎么办?” 江彬手下气糊涂了,忽略了不该在京城惹事的原则。 江彬怒道:“追上去,有一个算一个,把人拿下,看看到底是谁在算计我们!” 最后的结果是江彬带着二十多人,追着不下五十个黑衣人满街乱蹿…… …… …… 京城内乱成一团。 江彬带着手下追逐“贼人”,这边张永已到了豹房门口,见到小拧子,将沈溪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告知。 小拧子怒道:“张公公意欲何为?有事不跟咱家商议,居然跑去见沈大人?” 张永叹息道:“这不涉及大事,心中不宁吗?不问一下沈大人的意见,拧公公能放心?鄙人不过是怕出事没人担待而已,不过现在也好,人已经顺利交接,就算出事了也是江彬的责任,现在那小子估摸已遭殃了。” 小拧子道:“这边钱宁也派人去了,就怕三边的人争起来!” “什么?” 张永听到后非常惊讶,有些发懵地问道,“拧公公,这不是添乱吗?钱宁那边……可是你派去的?” 小拧子叹道:“算是咱家答应他,保证给他撑腰,他才派人去的……现在他也想加入到咱们的联盟中来,携起手来,通力合作。本来咱家只是想给江彬一点教训,谁知道你还去见了沈大人……这下可能要闹出大乱子来了。” 张永想了想,一摆手道:“不会出大事,沈大人在京城最多几个亲卫,最好是让钱宁得手……总归钱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拧子打量张永,问道:“钱宁不是你的人?” 张永没好气地道:“这局势下能信谁?他堂堂指挥使前来联络,能不笑脸相迎?当然鄙人不是言而无信,而是钱宁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咱们都很清楚,这种人根本就是吃里扒外,不值得信任!” 小拧子道:“那怎么办?总该去提醒沈大人一声吧?” 张永脸上多了几分自信的笑容:“以沈大人对局势的判断,一定能想到事情的因果,不会出什么乱子,咱纯粹是瞎担心,就算三边的人碰上,总之吃亏的不是咱们,江彬这下可能要惹上大麻烦了。” 小拧子想了想,最后不由叹了口气:“就怕适得其反,惹出麻烦来还得咱自己解围。” “不怕不怕!” 张永鼓励道,“只要咱齐心协力,就不怕江彬乱来,若钱宁那家伙真加进来,那咱们这个组合就固若金汤,谁都得给咱们面子!” …… …… 江彬遇到了大麻烦,而且是天大的麻烦。 不但人丢了,两批贼人愣是不知什么势力派来的,倒是从第二波前来找麻烦的人身上找到一点线索,大概知道是军中人士。 其实根本不用调查,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外地贼寇闯入京城所为,说白了还是京城内有跟他们不对付的势力出手了。 “……大人,看来追不上了!” 江彬手下一个个焉了,他们本以为京城内街巷都是方方正正,追人不会很麻烦,但真正跑一趟才发现,原来大街小巷纵横交错,拐个弯就不见人,不熟悉路径的话根本没法追,最后还是让那群黑衣人顺利逃走了。 江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眼有些发愣,显然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老八,到底谁干的?之前顺天府拿人的时候,你们探到什么口风没有?”江彬问旁边那个一脸横肉的汉子。 被称为老八的壮汉解释:“老大,真不知怎么回事,咱们刚把人安顿在院子里,官府的人突然就冲进来,几个弟兄刚准备反抗刀剑就架到了脖子上,那些官差全是狠角色,听说还有城防衙门的人,具体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咱对京城两眼一抹黑啊!” 江彬琢磨了一下,脸上带着恼恨之色:“确实不熟,就他娘的吃了这方面的亏,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帮陛下做个事,还能出这么大乱子?回去后如何跟陛下交差?” 一个手下主动建议:“大人,要不您回去跟陛下直说,就说有人暗中捣乱,把人抢走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锦衣卫那群兔崽子干的,大人您跟着陛下回到京城后,那群兔崽子有事没事总找咱们的麻烦,姓钱的不是个好东西!” 江彬叹息道:“如果真这么简单,反倒好说了,但就算举报他又如何?陛下能将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说撤就撤吗?那可是关系到皇宫和豹房安稳的职务,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那咱不能白吃亏吧?”老八道。 江彬道:“没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起来吧,跟我一起回去面圣,这件事可能还跟姓张的老阉人有关……他把人交给我后就匆忙溜走了,一看就是知道内情的样子,当时还没发觉端倪,现在想起来还是自个儿有些麻痹大意了。” 江彬手下都很不甘心,骂骂咧咧。 江彬握紧拳头:“咱就算初来乍到,也不能白吃这亏,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江彬不是好惹的……你们说,咱蔚州卫弟兄是好惹的吗!” “不是!” 一帮手下群情激愤,在江彬鼓舞下,一个个双眼赤红,额头青筋迸露,好像要杀人一样。 …… …… 江彬紧忙回去跟朱厚照汇报。 江彬知道,现在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赐予的,所以出了事一定要先去找朱厚照说明情况,请正德皇帝来撑腰,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因为他在京城人地生疏,控制不住场面,好像谁都可以欺负到他头上。 面圣时朱厚照正在看戏,丽妃和花妃陪伴左右,但朱厚照对江彬很重视,跟他说话时特地将身边人都屏退,连丽妃跟花妃都没留下,自然江彬又遭致白眼,毕竟不是每个正常的男人都有资格到皇帝跟前奏禀事情。 “……陛下,小人没用,半道上人被劫走了。”江彬跪下来认错,然后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没有动怒,不过脸色不是很好看,最后一把将面前的杯盏扫落地上。 “……小人也不知何人所为,当时张公公将人交过来,走出不到一条街,便有人忽然从夜色中冲出来,抢了人就跑,在一个巷子里就消失无踪。小人正郁闷的时候,又看到一批黑衣人,紧忙追赶,但最后还是把人跟丢了。”江彬低下头道。 朱厚照道:“也就是说,不止一拨人前来劫道……如此看来,你倒是得罪不少人嘛。” 江彬道:“小人在京城内谁都不认识,谈何开罪人?若有的话……也是追随陛下后惹的祸端,锦衣卫那边的人一直看小人和弟兄们不顺眼。” 朱厚照气恼地道:“当时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出现?” 江彬想了想,然后坚定摇头:“路上别说巡城的,就算行人都没见一个。” 朱厚照叹道:“朕的京城,本以为最是安稳不过,谁知道出了事连一个出来撑场面的人都没有,若真有贼人在街路上犯事当如何?看来这京城巡防人马,该换一换了,至于锦衣卫……” 江彬本以为朱厚照会将锦衣卫从上到下摞个遍,谁知道说到一半就住口不言了。 朱厚照没有再继续问责,道:“对了江彬,你之前说过,调外地兵马到京城来,是吧?是指你蔚州卫的兵马?” “是。” 江彬回道,“小人觉得,至少自个儿手下的弟兄都肯为陛下卖命,而且他们一个个忠心耿耿,可以到京城来更好地保护陛下。” “行,就调他们来,不但要调蔚州卫,西北各卫所兵马都可以抽调,朕要形成定制,以边军人马换防京城,倒要看看,谁敢跟朕作对!”朱厚照厉声喝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5章 直谏 朱厚照听从江彬的建议,调边军入京,戍卫禁宫和豹房,似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其实具体实施方案一概没有。 此时的朱厚照更像是空口说白话,没有任何方案,涉及调动相关职司人员以及兵马等异常繁杂,再加上朝中还有人隐身幕后处处针对,让回过味来的朱厚照意识到,其实推行这件事困难重重。 江彬则大受鼓舞,兴奋地道:“陛下,从边军调人越早越好,如此才能震慑宵小……小人愿意帮陛下做成这些事。” 朱厚照打量江彬,突然叹了口气:“江彬,你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调动边军?让你去一趟蔚州,或许能从蔚州卫调些人来,但要将九边人马换防京城,可能就要大费周章……以你的身份根本不行。” 此前朱厚照冲动下答应江彬的建议,但冷静后却快速恢复理智,开始有了畏难情绪,让江彬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朱厚照道:“这件事要做成,唯有沈先生能帮到朕,但朕又怕沈尚书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对朕横加指责,让人头疼。另外,朕怀疑此番你送给朕的女人屡屡出现问题,是朝中那些文臣搞的鬼,他们想让朕收心养性,这群人……” 说到这里,朱厚照抬起手“砰”的一声拍在面前的茶几上,非常气恼,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 江彬试探地问道:“那陛下,此事就此作罢吗?日后您要差遣小人办什么事,怕是会更加艰难……陛下,您作为真龙天子,坐拥天下,不会纵容那些对您不敬的人吧?” 朱厚照神色冷峻,似乎在仔细思索,良久后才道: “现在钱宁控制着锦衣卫,他跟你不对付,加上之前朕对他办事不力有所怨责,有意疏远,现在想让他帮忙彻查案子显然不太可能,甚至这件事有可能他也横插一脚!朕现在不想追究到底是谁在搞鬼,但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所以就算只是抽调部分蔚州卫的人,朕也要一力促成。” 江彬试探地问道:“那以陛下的意思,是让小人回蔚州卫一趟?” “你不需要亲自回去。” 朱厚照摇头道,“只需写封信回去便可,朕会给你公函,小拧子也会在旁协助你,朕没想到,京城内居然有这么多人跟朕作对,朕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啊!” 到最后江彬总算是听明白了,眼前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是没找到对策,只是拿出一个暂时的应对之策,先调一些他在蔚州卫的手下到京城协助办差,没法从根本上解决有人针对他的问题。 江彬显得很沮丧,哭丧着脸道:“陛下,小人替您不值啊!您才是大明之主,可现在居然有人打您的主意,处处针对,这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本来朱厚照就在气头上,听了这话后更加恼火,但他没有直接爆发,涨红着脸在那儿生闷气,意味着正德皇帝跟朝臣的隔阂更大了。 查不出谁是幕后指使者,朱厚照就将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当成敌人。 …… …… 小拧子再一次被传召,还是在深更半夜。 面圣前,小拧子心中多少带着一丝惴惴不安,毕竟之前朱厚照安排他去协助江彬做事,那那些被顺天府扣押的女人带回来,现在出了问题,等于是他的差事没办好,皇帝会迁怒谁,可说不一定。 小拧子面圣时,朱厚照正坐在戏楼上,一脸阴沉,缄默不言。小拧子了解朱厚照的脾性,当即战战兢兢上前,恭敬行礼:“陛下。” 此时小拧子背后楼梯口站着江彬,除此外再没他人,朱厚照语气不善:“小拧子,这次的差事办得如何?” 小拧子直接跪下来磕头:“奴婢罪该万死,听说这次人在半路被劫了。” 朱厚照也有没吹胡子瞪眼,仍旧用不阴不阳的腔调问道:“朕让你办的差事很难吗?把人送到指定的地点即可,为何会在半道出错?” 小拧子本以为自己留在豹房可以撇清关系,到底是江彬主动提出要在顺天府衙门外接人,未曾想现在朱厚照居然拿他刚开始下达的命令来压他,当即为自己辩解:“奴婢并未亲自前往顺天府衙门,因为一切都跟张公公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实际上张公公也不负奴婢所托,顺利将人讨要出来,而且并未向顺天府透露事情跟豹房有关,谁知半道……” 朱厚照斜眼打量小拧子,喝问:“半道如何啊?” 小拧子心中一沉,暗忖:“坏了,可能被江彬这小子算计了!他不会向陛下进谗言,说是我派人去劫道的吧?” 小拧子赶忙道:“听张公公说,江大人接到人后,便直接往豹房来了,并未按照之前陛下的吩咐去崇文门附近的别院,所以……” 朱厚照打断小拧子的话,“你就没派人暗中保护?你没跟钱宁打招呼,让锦衣卫出马?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城防衙门难道都是摆设不成?顺天府没派人护送吗?” 小拧子心想:“人就是从顺天府要来的,人家怎会主动护送?我要不要将钱宁那小子供出来?” 因为被朱厚照逼问紧了,小拧子开始思索是否有必要出卖钱宁的问题,毕竟在小拧子看来钱宁不可信,他从来就没将钱宁当作是值得信赖的伙伴,反而更愿意当钱宁是竞争对手。 但问题是一旦供认出钱宁,或许自己也会被牵扯进去。如此一来,小拧子不再为自己辩解,在皇帝面前讲道理没用,当奴才的只需要乖乖认错,把所有罪过扛到身上就行了。 朱厚照没有继续责问小拧子,再问:“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 “奴婢不知。” 小拧子只能装傻。 朱厚照道:“这种事情都会发生,让朕很寒心……京城乃首善之地,宵禁后居然会出现劫道的现象,说明京城治安已急剧恶化,而且有人故意给朕使绊子,这是要挑战朕的权威吗?” 小拧子可不敢随便接茬,跪伏在地好像在等候朱厚照判决,心想:“真不该听钱宁的,太坑人了。” 朱厚照又道:“现在要让这种事彻底杜绝,必须得下一剂猛药!朕准备让你协同江彬,从蔚州卫调二百青壮来京,专门替朕做一些事。再就是你去见一下沈先生,配合从宣大地区调拨兵马到京城,朕以后出宫门,不想用宫里的侍卫,而是要重新栽培一支侍卫队伍,需要有个由头调动人马。” “你去吧!” …… …… 朱厚照要做什么,小拧子无权反对。 至于朱厚照调兵找不到具体可行的方案,小拧子这边也没办法,不过现在他领的命令是去向沈溪问策,其实质是皇帝对沈溪下令做事,他不过是个中间传话的人罢了。 小拧子无法理会朱厚照接下来要对江彬交待什么,只能先去见沈溪。 去沈府的路上,小拧子不由自主思索起来。 “……以钱宁那草包的能力,肯定无法把人抢走,必定是沈大人派人做的。但既然沈大人提前将事情告知张永,想来回头也不会隐瞒不报,下一步可能沈大人就会去豹房劝说陛下,如此一来陛下调遣边军到京城,分明就是针对沈大人!现在居然还要沈大人主动配合?” 小拧子越想越心惊,开始为自己谋划退路。 “唉,最好沈大人能答应,将所有责任全都推给钱宁,让钱宁来背锅,这样谁都不会有麻烦。否则的话,陛下和沈大人间的嫌隙就会变大,而我和张永接下来也难做人。” 带着极大的不安,小拧子抵达沈府,没等上前敲门,便见小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人来,正是小拧子见过多次的朱起。 朱起恭敬地道:“拧公公,我家大人已等候您多时……请!”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沈大人知道咱家会来?” 朱起有些为难,想了想回道:“大人只是吩咐鄙人在这里等候,至于公公您几时来,其实鄙人完全不知,要不……您亲自问问我家大人?” 小拧子叹了口气,意识到沈溪跟朱厚照间展开博弈,会让朝中不少势力牵扯其中,心里悲哀:“为何每次都要我出来当炮灰,被这些大人物当猴子耍?” 小拧子进到前院,随着朱起一起到了书房,此时沈溪已在门口等候,好像对小拧子的到来很欢迎。 “拧公公,请吧。”沈溪没有跟小拧子见礼。 小拧子刚想拱手,见沈溪这随性的模样他也就作罢。 二人进到书房,沈溪使了个眼色,朱起会意地出去,顺带将房门关好,等房间里只剩下二人后,沈溪直接道:“若陛下派拧公公你来要人,请免开尊口。” 小拧子摇头苦笑:“沈大人,您别耍小人了,陛下怎知道此事是您所为?其实张公公只将事情告诉小人一人,旁人一概不知,倒是钱宁今日也参与其中,试图给江彬找些麻烦,谁知半路被人捷足先登……是您派人去劫道的吧?” 沈溪笑了笑,问道:“本官若说不是,拧公公可相信?” 小拧子脸上苦涩更甚,道:“是与不是都好。陛下派小人来,是有一件事想告知大人,陛下要调蔚州卫乃至九边兵马卫戍宫廷,此番龙颜受损让陛下雷霆大怒,特意让小人来知会大人,让大人以兵部名义调遣兵马……这件事非沈大人出马不可。” 沈溪正色道:“调地方人马换戍京师之事,以前兵部便在推行,且取得不错的效果,但皇宫跟豹房的安保工作事关重大,岂能随便调遣外来人马充任?这些人如何保证身家清白,能随时随地誓死效忠陛下?若出了问题,谁来承担责任?” 小拧子摇头道:“具体情况小人也不是很明白,沈大人若想解惑的话还是去请示陛下为好,小人只负责传话。再说,就算是锦衣卫,也未必真会为陛下拼死,所以……这才是陛下对皇宫和豹房侍卫不信任的根本原因吧?” 说是不明白,但其实小拧子门清,要不是朱厚照在张家口狩猎时遇到猛虎锦衣卫集体傻眼没人上前救驾,反倒是江彬出来拼死保护的事情影响,朱厚照也不会对锦衣卫失去信任,江彬也没有崛起的机会。 沈溪摇头道:“看来陛下器重江彬,想让其来当他的侍卫领班,负责陛下的起居生活。到时候你拧公公的地位,可能会大受影响!” 小拧子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用委屈的语气道:“就算这样,小人能作何?小人只能尽量争取陛下的信任……很多事力所不及,毕竟小人只是个太监,伺候陛下的事情谁都可以做啊。” 意识到自己在保护皇帝安全方面力不能及,小拧子才会如此沮丧。 沈溪道:“陛下吩咐的事情,本官记下了,明日一早本官会去面圣,跟陛下提及此事……拧公公请回吧。”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您不会是要去跟陛下说及今晚之事吧?您……要是吐露真相的话,怕是陛下会对您产生极大的怨恨,您……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沈溪坚持地道:“既然本官做了,就不会藏着掖着,很多事必须挑明,若怕得罪陛下便隐瞒不报,跟一个佞臣有何区别?” 小拧子想了下,先是点头,却又马上摇头。 显然这会儿他的心情也是复杂之至,一边准备听从吩咐,任由沈溪去劝谏皇帝,一边又担心沈溪跟皇帝闹翻后他人崛起,自己也被殃及池鱼,丧失现在的地位。 因为朱厚照的胡闹,使得皇帝身边人都会顾忌自己的利益,小拧子也无法例外。 小拧子道:“沈大人若执意要跟陛下提及,最好换一种方式……总归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件事说是江彬所为,其实乃是陛下的意思,针对江彬也就是针对陛下,陛下的脾气……天威难测,沈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到最后小拧子已不知该如何劝说沈溪,因为他知道沈溪跟朱厚照和盘托出的话,等于是明摆着告诉皇帝,二人不对付。 本来朝中就有很多人攻击沈溪擅权,之前朱厚照不相信,但经此一事,皇帝岂能不往这方面想? 沈溪点头:“具体分寸本官会斟酌,多谢拧公公提醒。” 小拧子面上满是为难之色,将事情再简单说过,便匆忙离开沈府,对他来说,这个夜晚太过忙碌。 …… …… 小拧子匆忙回豹房,本是要去跟朱厚照回奏,到了地方才知道皇帝已跟丽妃、花妃一起进了寝殿,暂时不会出来。 江彬去了何处他不知,因为此时已是后半夜,他也非常疲累,坐在前院的花台边,显得很凄凉,北风呼啸,他的心却比身体还要冰冷,非常难受。 “本以为回到京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为何现在才发现,情况反倒不如从前呢?”小拧子坐在那儿自怨自艾。 就在他准备起身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眯一会儿时,张永急匆匆过来,到了他跟前时面色还有些惶恐。 小拧子站起身来:“张公公,有事吗?” 张永焦急地道:“应该是咱家问你是否有事才对……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找寻拧公公半天,现在才碰面,听说你也去了一趟沈府?” 小拧子叹了口气,摇头道:“有什么用呢?之前的事情的确是沈大人所为,而且沈大人明日好像要来豹房直接劝谏陛下,也就是说……这件事马上就要为陛下所知,陛下还要从蔚州等地调遣地方人马到京城来加强护卫,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看来陛下跟沈大人的嫌隙……已经到了难以化解的地步。” 张永皱眉:“沈大人果然如此说的?他准备面圣,直接向陛下申明此事?” 小拧子道:“你怎不想想,既然沈大人肯将事情告诉你,那就是说他不介意将事情让世人知晓……你若不去见沈大人的话,或许沈大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你非要去跟他说……唉,你真是自作聪明,让君臣间产生嫌隙,你才是罪魁祸首!” “拧公公,你不能如此埋怨啊!” 张永虽然也知道小拧子并不是胡乱攀咬人,但他还是不敢认下这一切来自于自己的过错。 小拧子冷笑不已:“难道不是吗?现在朝中已攻击沈大人擅权,经此一事,陛下对沈大人产生隔阂,以后沈大人的话陛下也就不会再多理会,你想当司礼监掌印,还有将来想求助沈大人帮你办事,都会变得困难重重,这一切就是因为你多嘴多舌……也不知沈大人怎么想的,会提拔你来当司礼监掌印,看来是所托非人啊。” 因为小拧子正处于盛怒中,说的话没那么中听,张永的脸色青红一片,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张永心知,这件事正如小拧子所说那样,若他不去找沈溪,后续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也不会出现这种进退维谷的处境。 张永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拧公公既然说这件事乃是鄙人的责任,你便说如何补救吧,难道鄙人是那种做错事不知弥补之人吗?” 小拧子用不屑的目光望着张永:“你张公公能如何补救法?难道要去跟陛下说,其实人是你劫走的,只是不想让姓江的抢了功劳?” “那鄙人就去跟陛下如此说!”张永也有点儿气急败坏的意思,气势汹汹地道。 小拧子反倒是一愣:“你不想活了?明知道江彬的女人是送给陛下的,还敢这么说,你是想公然忤逆陛下,找死是吧?” 张永道:“之前可没人告诉鄙人这些女人跟陛下有关,鄙人还以为是江彬背地里胡作非为劫持民女,所以鄙人才会果断出手。” “嗯?” 小拧子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张永恼火地道:“你以为鄙人不敢去面圣,跟陛下说这些话是吗?但前提是拧公公你引路,让鄙人能够面圣。” 小拧子道:“张公公,你说会否……沈大人前去面圣,也跟你所相似的话,不去攻击陛下,而直接将所有责任推到江彬身上?说江彬掳劫民女,影响恶劣,让陛下惩戒江彬?” 张永眨眨眼,一时间没回味过来,问道:“拧公公,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拧子一拍大腿:“那就是了,以沈大人的高瞻远瞩,怎会直接顶撞陛下,让二人的关系恶化呢?陛下跟沈大人间看似君君臣臣,实则是学生跟先生啊,陛下对沈大人那么器重,而沈大人又忠君体国,把事情做得让双方下不来台,对谁也没好处不是?” 张永缓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不需要鄙人做什么?” 小拧子脸上终于呈现些微愉悦之色,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沈大人到底神机妙算,咱这些小人物哪里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张公公你说得对,该相信沈大人。” 张永摸了摸下巴,心想:“我几时有说过这种话?” 小拧子道:“现在要先定性,此事乃是江彬胡作非为,掳劫民女,对外也要这么说,咱可不能让沈大人下不来台,你还想当司礼监掌印的话,就要记住这说辞。” …… …… 小拧子似乎想开了。 他明白了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努力,也明白沈溪的高瞻远瞩,正因为他对沈溪的盲目崇拜,便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由沈溪来解决。 第二天一清早,沈溪从府内出来,见小拧子已在大门外等候。 “拧公公有事?” 沈溪见到小拧子,还有些许意外,好奇地问道。 小拧子道:“沈大人,小人经过一夜苦思终于想明白了,您此行是要去告御状吧?” 沈溪眯眼:“御状?” 小拧子凑过头,小声说道:“您莫要隐瞒了,其实小人明白您的意思,就算劝谏陛下,也不能让陛下下不来台,所以是去告江彬的状……到底这次的事情是江彬弄出来的,一切都是这个奸佞小人的责任。” 沈溪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拧公公的话实在让人费解,本官要去劝谏陛下,怎会跟江彬扯上关系?难道没有江彬,陛下就不会找他人去民间搜罗女子,甚至做出劫掠妻女的事情来?” “啊?” 小拧子一惊,随即马上意识到一件事,可能自己又坏事了。 他心里暗自恼恨:“我到底来见沈大人作何?难道只是为了自作聪明?那我跟张永所作所为有何区别?都将沈大人架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子上,岂不是让沈大人只能改变之前的计划,硬着头皮去劝谏陛下?” 小拧子脑子里想法很多,以至于他对沈溪产生种种猜测,自以为都是正确的。 沈溪没有跟小拧子细说,而此时的小拧子也学会缄默不言,随即沈溪翻身上马,准备往豹房去,小拧子紧忙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沈溪驾马跟上,问道:“可是陛下差遣拧公公陪本官前去面圣?” “没有的事。” 小拧子心里有些憋屈,“是小人自己来迎接沈大人,跟陛下无关,沈大人您面圣后……唉!” 本来小拧子还想劝说两句,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说多错多,也就不再言语。 随后沈溪带着侍卫浩浩荡荡往豹房去了,到了门口被钱宁等锦衣卫拦了下来。 小拧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冲上前道:“钱指挥使这是作何?沈大人都不认得?” 钱宁上前行礼:“拧公公这是说哪里话,沈大人小的怎会不认识?沈大人这是前来面圣?” 沈溪打量钱宁,此时钱宁满面都是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一副卑微的样子。以前二人见面虽然钱宁也会低声下气,但没到如今的地步,看这架势,沈溪心中大概有数,知道钱宁是何想法。 因为小拧子没提过钱宁要加入三人同盟的问题,所以沈溪不会主动谈事,朗声道:“本官有事面圣,请钱指挥使前去通传吧。” 钱宁道:“此事还要拧公公来办为妥,小的可没资格通传陛下。拧公公,您是奉了陛下口谕去请沈大人的吗?” 小拧子生气地道:“你怎不开眼呢?不管是否陛下召见,你也不能如此带人出来阻拦,这是规矩,让开让开!” 或许是小拧子心里憋屈得紧,见到钱宁便来气,转念一想钱宁要投奔于自己,不管对方是否用心为善,至少先过一把耀武扬威的瘾。 钱宁退到一边去了,锦衣卫也都退下,如此等于说给沈溪让开一条路,他可以自由进入豹房。 沈溪却没有僭越,转头对小拧子道:“那就劳烦拧公公进去通传,本官前来面圣,涉及昨夜顺天府放出的二十几名民妇之事。若陛下不见,本官便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小拧子听沈溪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心中着急,只能硬着头皮先进豹房。 因为天色已亮,此时要面圣还要过早起的江彬一关,使得他心里很是不爽。过了前院,穿过回廊,江彬好似门神一样站在朱厚照所住院子前,拔刀将小拧子拦下。 小拧子厉声喝道:“沈大人求见陛下,咱家前来通传……江大人,你是要阻拦沈大人面圣吗?” 就算江彬再自负,此时也不由将腰刀收回,连退两步,因为他对沈溪的忌惮发自内心。 他可以看不起小拧子、张永这些太监,但必须仰视沈溪,对于他这样的武将来说,兵部尚书是个地位尊崇的官员,更因为沈溪在军中立下的功劳,让所有大明行伍之人都对沈溪无比忌惮。 江彬问道:“莫非涉及调边军换防宫廷之事?” 小拧子冷声道:“具体是什么,跟你无关。咱家这就去通传陛下,让到一边去!” …… …… 朱厚照本来正准备入睡,听说沈溪来了,带着些许不安传谕召见,而旁边本来要留在朱厚照龙榻侍寝的丽妃不得不暂避。 “……沈尚书来了,朕找他有要紧事说,爱妃先退下,等说完事情你再来。”朱厚照对丽妃道。 丽妃正因为自己在跟花妃的争斗中胜了一筹而沾沾自喜,当她听说沈溪来豹房面圣时,随即想到跟花妃的争斗已变得无足轻重,到底朝局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丽妃领命退下时心想:“可惜在京城,我想向朝事伸手还是太难,这会儿得先将花妃和江彬两个心腹大患解决掉才是正理……倒是可以跟沈之厚说说,让他施加援手,若他肯出手的话,花妃跟江彬没几天好蹦跶。” 朱厚照本要移步去花厅相见,但或许太过疲累,再加上外面天气太过寒冷,他也就没出寝殿,直接让人将内外纱帐隔上,然后从里面出来,到外面酒桌前坐下,这里本来是他平时私下里饮酒,花天酒地之所,此时却用来接见大臣,连自己都觉得很不庄重。 不过对朱厚照来说没有太在意,总归他知道沈溪了解他的平时作为,没太多可遮掩的地方。 小拧子再一次通传后,沈溪趋步进入朱厚照的寝殿,他进门时朱厚照神色一紧,小拧子察觉后赶紧退出殿外,然后将房门掩上。 以前小拧子或许还想偷听一下,知道沈溪在跟皇帝说什么,他知道谈话内容的话能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安排,邀得圣宠。但今日对他来说,这地方如同龙潭虎穴,一刻都不敢多留。 简单见礼后,朱厚照刻意打了个哈欠,说道:“朕之前找沈先生,是要征调地方人马到京城,拱卫豹房,加强京城各处戍卫,因为昨日京城发生一件事……” 没等朱厚照将话说完,沈溪便直接道:“可是因为陛下派江彬去顺天府要人,结果半路上被人截道的事情?”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从哪里打听来的?” 沈溪回道:“这件事本就是微臣所为,不存在传言是否有误的问题。” “啊!?” 因为沈溪的回答太过干脆直接,让朱厚照猝不及防。 虽然朱厚照之前也怀疑过沈溪,但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言不讳,一丝遮掩的意思都没有。没等朱厚照做出反应,沈溪又道:“陛下直接以江彬这样的武将,到民间搜寻民女,甚至不惜做出劫掠地方之事,是否不太合适呢?” 因为事情败露,朱厚照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想为自己辩护,但发现很多事难以解释,就算再强辩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沈溪却咄咄逼人不肯罢休:“陛下为何不作答?” 朱厚照羞恼交加,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道:“沈尚书可别欺人太甚,朕乃九五之尊,先不说这件事是否跟朕有关,这是你为人臣子应该跟朕说话的态度吗?” 说完,朱厚照用针锋相对的目光望着沈溪,好像要死扛到底,君臣间的矛盾已趋于表面化。 …… …… 小拧子本在外焦急等候,突然听到里面朱厚照大声说话,吓得腿都快软了。 江彬要靠前,却被小拧子伸手拦住,一如之前江彬阻拦小拧子一般,小拧子警告道:“江大人可知里面非常着紧,想坏陛下的事吗?” 江彬道:“但里面只有陛下跟沈大人二人,出了事谁来承担?” “你什么意思?” 小拧子想喝斥江彬,却不敢大声,压低声音教训道,“这里的规矩你不明白,这是陛下单独召对近臣,没有陛下圣谕,谁都不许进去。” 江彬即便再勇猛,这会儿也只能忍气吞声,先瞪了小拧子一眼,随后又望着朱厚照寝殿的方向不肯挪步,意思是进固然不能进,但我也不会走。 此时寝殿里朱厚照正跟沈溪对峙,君臣二人的矛盾似乎从来没今天这么严重过,因为以前沈溪基本就没劝谏过皇帝,这种事一直是谢迁等老臣在做,朝中御史言官也说了不少,沈溪唯独一次比较针锋相对的劝谏还是因为刘瑾,但也时过境迁。 此时好像已不再是君臣间的对话,更好像是师生或者朋友的一次对话。 沈溪站在道德低处,因为在朱厚照看来,沈溪不仁义在先,将那些属于他的女人劫走,分明是不给他面子。 沈溪率先打破沉默,叹道:“若微臣继续纵容陛下这么做,那对陛下的声名损害很大,会让陛下之前苦心累积的功德大打折扣。” “少来这套!” 朱厚照并没有被沈溪说服,气呼呼地道,“沈尚书你这是想拿先生的口吻教训朕,但朕是皇帝,有资格决定一切,不需要旁人指点!” 沈溪道:“难道陛下不在意史官怎么评价?” “他们爱怎么写怎么写,朕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朱厚照道,“既然沈尚书你已经承认是你劫走的人,那就尽快把人归还,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沈溪摇头:“那些女子,乃是江彬从灾区通过掳劫方式得来,还有很多直接是从半路劫持,她们本就是苦命人,难道陛下希望民间对陛下怨言沸腾?” 朱厚照冷笑道:“那是江彬从灾区买回来的,大河两岸民不聊生,出现很多买卖妻女的情况,朕变相是拯救她们,怎能说不仁不义?” 沈溪道:“陛下去过灵丘,应该知道灾区是个什么状况,敢问陛下,要在民间买女人,还在短时间内买回来这么一批,及时送到京城来,这可能吗?” “朕不管!” 朱厚照蛮不讲理,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看上去更好像在耍小孩子脾气,“朕做什么,不需要沈尚书来指点。” 沈溪突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道:“若陛下被小人利用,做出对大明、对百姓不利的事情,微臣作为陛下近臣,怎能袖手旁观?难道陛下想做一个令世人唾骂的昏君?” “你……你说什么?” 朱厚照望着沈溪,有点儿傻眼。 沈溪如此愤怒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此时沈溪气势如虹,宛若择人而噬的猛虎一样,让他突然间手足无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6章 谈判与隔阂 这两年没人敢对朱厚照瞪眼,自打登基以来朱厚照骄横跋扈久了,遇到沈溪发火他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沈溪道:“陛下作为朝廷表率,当以身作则才是……敢问陛下这几年做了什么,让大臣信服?” 若旁人这么说,朱厚照定不会当回事,甚至加以反驳,但现在沈溪教训他,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在他心目中,沈溪始终有不同的地位,不但是他的先生,更是他一直以来学习和模仿的对象,沈溪的话在他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说服力。 朱厚照脸憋得通红:“朕一直都严于律己,从来没做违背朝纲的事情。” 沈溪厉声喝道:“那陛下可还记得刘瑾擅权,还有张苑胡作非为?远的不说,昨日江彬从民间掳劫来的女子,都是你的臣民,却险些送到豹房这里来……敢问陛下这就是你所谓的严于律己?” 朱厚照目光闪避,不敢跟沈溪对视,虽然他平时胡作非为,但有一点还算不错,那就是能够跟人讲道理。 虽然大多数时候朱厚照不会听人劝说,但现在乃是他信任有加的沈溪讲道理,他还是能听进去一些。 沈溪没有给朱厚照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若陛下想要妃嫔,大可发出圣谕,京师内外大户千金不争破头送到宫里来?作何非要强抢民女?” 朱厚照道:“朕没有强抢民女,就算江彬这么做了,也不是出自朕的授意。而且朕不喜欢大户千金,她们太过矫揉造作……” 沈溪道:“那天底下乐户和教坊司女子,也不足以满足陛下临幸的需求?” 朱厚照跟沈溪谈论女人的问题,非常尴尬,但还是倔强地道:“不够又如何?朕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沈尚书来指指点点。” 沈溪再道:“自古以来,皇帝有勤勉克己的,也有贪图享乐的,并非就是勤勉克己一定能治理好国家,但误国者多对朝事懈怠。臣知道跟陛下讲太多道理,陛下不喜欢听,因为陛下觉得,先皇已奠定大明稳定的格局,如今北部边境平靖,已是四海升平安于享乐时,可以恣意妄为,但陛下莫忘了,很多朝代的危机,正是出现在繁华的盛世,开元到天宝,不过短短十几年的事情。” 朱厚照黑着脸,不想听沈溪的教训,但他还是竭力避免跟沈溪起更大冲突,道:“这件事朕既往不咎,若下回沈尚书还这么做的话,别怪朕不客气……沈尚书,你可以回去了。” 沈溪道:“莫非微臣还要感谢陛下不追究之恩?” 朱厚照斜眼打量沈溪一眼,目光好似在说,我已经给了大家台阶下,咱们各退一步不就结了?怎么你这边还喋喋不休? 沈溪却不理会朱厚照疑惑的目光,坚定地道:“臣这两年可说兢兢业业,图的是彻底消灭北部边患,安定社稷,匡扶天下,让百姓丰衣足食,但就因为陛下这两年不理朝事,再加上臣坚持用兵,以至于现在虽然大获全胜凯旋归来,朝中仍旧非议声不断,将陛下如今怠慢政务归咎于臣的纵容,甚至将臣当作千古来少有的佞臣……” 朱厚照道:“谁这么胡说八道?看朕不砍了他的脑袋!” 沈溪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若非要堵住,实在是强人所难,靠压制朝中言路取得的臣服不会有任何效果,当初刘瑾在朝时那么多人趋炎附势,朝中没有其他任何声音,难道陛下想恢复那时吏治昏暗的状态?” 朱厚照气呼呼看向一边,不跟沈溪争辩,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说不过。 沈溪继续道:“此番陛下利用江彬于灾区搜罗民间女子,堂而皇之送进城来,多少人盯着?难道陛下不觉得如此做是在败坏自己的名誉,让朝中文武百官和百姓对陛下失望?” 朱厚照道:“他们敢!这……江彬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朕已经教训过他了,沈尚书不必死咬着不放!” 朱厚照总想在沈溪面前发怒,但又提不起气势,每次跟沈溪相处他都有些胆怯,虽然沈溪比他大不了几岁,但沈溪朝中那些老臣更有威严,使得朱厚照不自觉地在沈溪面前矮半个头。 因为弘治皇帝只有朱厚照这么个独子,自小便惯坏了,所有先生在他看来都是摆设,只有沈溪对他产生积极的引导,沈溪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先进的思想和缜密的逻辑分析能力,还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超前思法。 更主要的是沈溪寓教于乐,告诉了他很多道理,对他的成长之路产生深远影响。 就算朱厚照不肯承认沈溪对他来说亦师亦父,但潜意识却存在这种想法。 沈溪道:“或许无数人劝谏过陛下,但最后都没有结果,陛下仍旧我行我素,到如今照样不问朝事,如今陛下回朝已有数日,却未曾想过开朝会议朝事,导致权力旁落,若朝中出现危机,陛下如何第一时间探知?” 朱厚照本想说,不是还有你沈尚书,以及那么多忠臣? 但仔细一想,就连沈溪都有那么大的意见,那些所谓的忠臣可能比沈溪还要“危险”,毕竟在他御驾亲征时,没人站在他和沈溪一边,沈溪已算是他在朝中最坚定的“盟友”,至于旁人似乎更支持谢迁、何鉴这些在他看来异常顽固的老家伙。 沈溪没等朱厚照的回答,继续道:“此番正是陛下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勤于政务,下决心开创盛世时,陛下难道不应该做点儿什么吗?” 朱厚照板着脸道:“朕不想听这些,沈尚书请回吧!” 此时朱厚照很想直接叫人来将沈溪赶走,哪怕是来自于沈溪的劝说他也不爱听,毕竟没人愿意接受批评,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沈溪却不依不饶:“若陛下不作为,那微臣就要做一些事了……” 朱厚照听到这里,开始慌张起来,他大概知道下一步沈溪会说什么,那就是请辞,旁人也就算了,朱厚照巴不得那些烦人的苍蝇早点儿离开朝堂,滚回乡下务农让其好好清醒下脑袋,但要是沈溪也这么做的话,朱厚照就觉得自己要人心尽失。 在朱厚照眼里,这朝廷缺了谁都行,就是不能少沈溪。 朱厚照抢白道:“既然沈尚书说要管这件事,那朕管就是了……朕降罪江彬可好?” 沈溪道:“全是江彬的罪过吗?” 朱厚照恼火地道:“那还要朕怎样?难道让朕下罪己诏?从民间买一些女人回来,至于如此?” 沈溪摇头道:“陛下应重开朝议,在朝会中公开表示,不接受任何人往豹房或者皇宫送女人才是。” “呃?”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好像怎么做没什么难度,大不了开朝会时说说,他只是去露个脸,对他这样不要脸皮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但转念间朱厚照又有些不甘心,他很好色,而且口味独特,不喜欢大户千金,就喜欢成熟妇人,他这爱好非有人给他在暗中筹措不可,若直接断了门路,会让他觉得人生有缺憾,当皇帝也没甚趣味,自打登基以来,他除了立志要成为千古明君,剩下就是吃喝玩乐。 朱厚照道:“那依沈尚书的意思,以后皇宫跟豹房连个女人都没有,让朕带着一群太监守在这里?” 沈溪道:“陛下如今富有四海,要女子岂是难事?尤其大明属国众多,难道陛下不可以让那些番邦进献美女于陛下跟前?” “这个……” 朱厚照本来对拒纳美女一事很有意见,但听了沈溪的话后,突然找到一条门路,想了想问道,“让朕接纳那些番邦女子?是否不合规矩?” 沈溪耐着性子道:“陛下平定草原,威加四海,想来周边藩属国必受到震动。陛下不妨下诏,让各藩国每年进献美人若干,随同贡品一同运至京城,到时陛下也会回礼,若谁不送便以兵锋所向,如此也好试探周边藩属国心意。” 朱厚照之前满心气恼,听到这话,突然觉得非常有趣,但他仍旧板着脸问道:“此议可行,但民间女子……” 沈溪声音又提高八度,道:“那可是你的子民!若只是普通乐户之女,倒无伤大雅,但若是再从民间找寻,陛下很可能会引发民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难道陛下忘了吗?” 朱厚照怒气满盈:“沈尚书除了讲这些大道理,难道就不会说别的?” 沈溪道:“若陛下不想做出改变,那微臣留在朝中有何意义?索性微臣在朝遭遇那么多非议,还背负佞臣的骂名,再者臣已平定北方边乱,几十年内都不虞鞑靼犯境……该做的均已完成,臣正好回乡过几年安稳日子。” 朱厚照最怕沈溪撂摊子,现在沈溪真的请辞,他马上就怂了。 朱厚照很清楚自己登基以来取得的丰硕成果是谁带给的,而且他很懒,不想理会朝事,正是认为有沈溪在朝中给他撑着,他才可以高枕无忧,若沈溪辞官,他还得分心管朝事,若处置不好像唐玄宗那样丢了江山和美人,对他来说比死还难受。 但朱厚照作为皇帝,让他直接开口求饶还有些不好意思,怔了好半晌才道:“沈先生,你不是觉得朕纵容江彬在民间找女人,可能会让朕失去民心吗?大不了以后不这么做,江彬也会降罪,这总该可以了吧?” “若你现在离开朝堂,旁人一定会说朕没有容人之量,还说朕胡闹赶走股肱之臣,你这是想让朕背负千古骂名吗?” 沈溪道:“陛下还在意旁人的看法?” “朕当然在意,难道你想说朕不要脸?”朱厚照气恼道,“这次的事情便当没发生,朕会好好惩戒江彬,让他以后不再这么做,旁人也不准,至于朝议……朕答应每月举行一次朝会便是。” 沈溪摇头:“难道陛下认为臣只是以请辞威逼陛下非应允什么吗?”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这样都不行,那你说怎样才可以吧!难道还要朕去跟那些女人磕头认错,再给银子打发她们回乡才可?” 沈溪脸上带着恨其不争的神色:“陛下如此说,那就是憎恨臣,臣也不想令陛下为难,请辞之事暂时搁置一边,不过臣在外久了,也想好好留在府上休息些时日,至于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便暂时放到一边,兵部之事也暂时交给两位侍郎处理……请陛下恩准。” “准了。” 朱厚照想都不想,便回答。 沈溪再道:“至于陛下所说每月一次朝会,实在间隔太久,就算不能每日举行朝议,当也以每旬一次为妥。” “一并准了。”朱厚照此时什么都不排斥,只要沈溪不再逼他,他就可以妥协。 沈溪恭敬行礼:“此事不需陛下惩罚江彬,但陛下要杜绝旁人再以圣旨名义前往民间掳劫女子,中原之地尚在平叛赈灾,望陛下好自为之。” “你……!” 朱厚照本来准备跟沈溪理论两句,但见沈溪直接转身往外面去了,好像懒得跟他继续对话。 沈溪这种行为属于拂袖而去,让朱厚照很是尴尬,但他没办法,叫回沈溪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还不如让大家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 “沈大人……” 门口传来小拧子的声音,虽然小拧子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但君臣间的矛盾他大概明白,这次沈溪来纳谏本来就会忤逆圣意。 朱厚照喝令:“沈尚书出征日久,身心俱疲,朕给沈尚书一个月假期,让沈尚书在家好好休息,这一个月内不需沈尚书做任何事。” 这话他既是对小拧子说的,又是对沈溪说的,等于是对沈溪所做之事进行解释,以皇帝口谕的形式传达至朝中。 小拧子闻言赶紧避让到一边,甚至不敢上前去问沈溪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沈溪则趋步往豹房大门外而去,江彬站在边上,惴惴不安,他很怕朱厚照会因为昨日之事迁怒于他身,论起皇帝的信任,他拍马都追不上沈溪。 …… …… 沈溪出了豹房大门,意味着未来一个月内他不能再参与朝事。 小拧子跟江彬进入朱厚照寝殿,同时过来的还有退到屋子后面暂避的丽妃。 小拧子、江彬、丽妃都不知朱厚照跟沈溪间的对话内容,但三人都能看出朱厚照脸上的气恼之色,明白两人因为昨日之事产生嫌隙,沈溪劝谏皇帝不成,君臣间种下隔阂的种子。 “陛下,不知小人能做什么?” 江彬初来乍到,属于初生牛犊不怕虎,明知道这会儿站出来说话不合适,却敢于主动打破沉默。 朱厚照抬头看了江彬一眼,喝斥道:“瞧瞧,江彬,这都是你做的好事!送些女人进京城,还能被人发觉,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朕是无道昏君,专门从民间掳掠美女填充豹房吧?” 江彬有些悻悻然,明白自己做错了,但反而心安了,感觉朱厚照并没有降罪的意思。 “小人知错。” 江彬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又打量小拧子:“小拧子,你做事真够可以的,怎么会让人知道朕派江侍卫去顺天府接人?” 小拧子也跪下来磕头:“陛下,乃是张公公去沈大人府上拜访,无意中透露,小人完全不知情。” “朕明明让你去,你推说张永做事稳妥,朕才让他试试,结果倒好,出了事你不承认跟自己有关?你这是想推卸责任吗?”朱厚照厉声喝斥。 小拧子在皇帝身边久了,知道这位爷的脾气,若谁死不认错就等于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干脆认罪,当下磕头不迭,不敢再为自己辩解。 朱厚照气恼地道:“沈尚书真够可以的,直接派人把人劫走,朕的面子一点都不给,今天还特意来声讨,让朕收手……你们说,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听朱厚照拒不认错,江彬心里更加踏实了,江彬这会儿甚至诅咒朱厚照跟沈溪的矛盾更深些才好。 朱厚照又叹道:“但始终沈尚……先生所说,都是事实,朕从民间搜罗美女到豹房,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若被外人知晓是给朕脸上抹黑。之前出征草原时,朝中已有不少人非议沈先生,认为他陪着朕瞎胡闹,将他当作王振一样的奸邪,横加指责,现在回朝朕又不问朝事,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皇帝态度的软化,让在场三人多少有些把握不准,但其中看得最透彻的还要数丽妃。 朱厚照恼火地道:“就怪你们办事不力,这次的事情让朕不得不妥协,否则沈先生这样的忠臣和贤才离开朝堂,是朕和大明最大的损失,甚至可能危及皇位安全,朕不能为了几个女人承受这么大的损失。” “所以……从现在开始,任何人皆不得从民间搜罗美女进宫,最多只能找宫女,或者是乐籍、教坊司的女人。” 小拧子和江彬都在琢磨怎么给朱厚照找女人的事情,朱厚照这话一出,等于是有了限制,倒是江彬这边抖机灵:“随便找了女人,就说是贱籍,谁又会知道内情?” 朱厚照没有理会江彬,继续道:“以后每月举行三次朝会,朕将亲自出席,接见朝中文武大臣,商讨国家大事。这次对鞑靼之战以大明大获全胜而告终,也该跟朝官们说说情况,就定在十日后吧!小拧子,你去安排!朕累了,要先休息,你们都退下。丽妃,你也不必侍寝,回去吧!” …… …… 朱厚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朱厚照跟沈溪间产生嫌隙,给沈溪放了一个月的假,等于说沈溪将暂别朝堂。 这会儿朝中正是风起云涌,各方势力面临重组,沈溪暂别朝堂给本来的风浪又加了一股飓风,足以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而皇帝身边的人也带着各自心思,为自己日后的出路谋划,江彬算是这些人中最不怕事的一个,作为始作俑者,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漂亮的事情。 小拧子则很懊恼,突然失去沈溪这个“主心骨”,觉得自己好像迷失方向,最后不得不去求助因利益纷争而疏离的丽妃。 丽妃正在跟花妃和江彬斗法,此时完全顾不上朝廷纷争,但小拧子主动前来求见,她倒是可以拿出手段来应付,至少她觉得将小拧子哄得团团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沈之厚分明是故意激怒陛下,然后离开朝堂,小拧子你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丽妃语气古怪地说道。 小拧子望着丽妃,惊讶地问道:“娘娘,您说沈大人这么做有何好处?沈大人回朝本该大有作为才是。” 丽妃道:“他有作为的地方其实是在战场,朝争可不是他的长处,相较而言,他更喜欢当封疆大吏,如此一来就可以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当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你以为他真想当这个兵部尚书?哼,在京城,不但有陛下的管束,还有那么多朝臣嫉妒,今天这个言官参劾,明天又有人在陛下跟前说他的坏话,你觉得他能自在?” 小拧子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半天后才摇头:“沈大人没必要这么做。” 丽妃发现,小拧子似乎是多了一些思考能力,无法用一些伪逻辑让小拧子信服。 一旦一个人学会思考和怀疑,便再难收服。 丽妃暗自恼恨:“沈之厚给这些人下了什么蛊?一个个都开始我行我素,真以为司礼监掌印之位那么容易得到,今后可以在朝呼风唤雨?” 丽妃道:“他这么做最大的必要,就是避开跟谢于乔的矛盾,他回京城后甚至不主动去见谢于乔,目的是什么你不知?沈之厚现在是想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于乔是他最大的敌手,若正面碰撞,沈之厚毫无胜算,但若是动用一些手段的话……谢于乔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小拧子望着丽妃:“娘娘,如此一来,司礼监掌印选拔工作可就乱套了啊?” “总归还是由陛下决定,你怕什么?你小拧子到现在还不想当司礼监掌印,那就等于是将最后崛起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有了江彬,你在陛下面前也无法保持以前的圣宠不衰,最多再有一两年,你甚至会被逼离宫门,到时候你怎么讨生活还不一定!” 丽妃继续发出威胁。 *********** PS:推荐一本大作《不合格的大魔王》:魔王全心全意呕心沥血,努力培养主角成长为一大杀人放火大魔王。结果他发现,这家伙跑偏了……主角面对天下无数英雄,“我就喜欢看你们很生气,又打不过我的样子……” 作者一梦黄粮是天子在鲁院的同学,起点五级作者,新晋大神,每部作品成绩都很好,想必这次也不会让大家失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7章 祸福难料 沈溪跟朱厚照产生嫌隙,这是小拧子、张永等本来跟沈溪颇有渊源甚至想跟沈溪合作的人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但对于朝中更多人来说,这是非常好的消息。 早晨发生的事情,到下午时已传到朝野皆知的地步,因为此时朱厚照身边的确没什么秘密可言。 谁都以为司礼监掌印要以沈溪的意志来决定,但在发现沈溪暂时退出朝堂后,他们感到沈溪不再是威胁,谢迁反倒成为受益最多之人,这点连谢迁自己都没想到,他本在内阁处理奏疏票拟,从梁储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谢阁老,要不您先回家?听说不少朝官想拜望您,似乎是有要紧朝事要跟您商议。”梁储意识到,这是谢迁重整朝廷秩序的机会,虽然梁储跟沈溪关系较为亲密,但始终梁储也是文官体系核心成员之一,很多时候不得不跟着谢迁的步子走。 若是谢迁致仕归乡,梁储作为文官中的翘楚,有很大几率要承担起内阁首辅的责任。 谢迁疑惑地问道:“之前陛下不是要提拔之厚担任吏部尚书么?怎还吵上了?就为昨日顺天府之事?” 朱厚照派江彬到民间搜罗女子,这消息对于权贵来说见怪不怪,好像朱厚照不做点儿胡作非为的事情都不像是他本人,谢迁甚至都没觉得皇帝这么做有多出格,只要不是在民间明火执仗掳掠即可。 但现在的问题却是沈溪反应那么大,不但将江彬送给朱厚照的女人劫走,甚至主动找朱厚照劝谏,一切都体现出沈溪似乎是故意激怒皇帝。 谢迁对沈溪很了解,自然会想,这又是沈溪在暗地里布局。 梁储无法回答谢迁的问题,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并不想过多评价关于沈溪的事情。 谢迁只能先放下手头公事,准备回自己的小院接见那些前来拜访之人,但他不忘提醒梁储两句: “近来介夫意志消沉,似是因为一些过往旧事而烦忧,你回去时不妨见见他,告知他此事,合适的话明日便到宫里来办差,如今正当用人时。” 虽然谢迁对杨廷和做的很多事有所不满,但还是觉得损失这么一员大将很可惜,这是个可以支撑大局的能臣。 杨廷和近来一直请假,不但有病假,还有事假,谢迁意识到杨廷和对朝政有些心灰意冷,一来是因为在处心积虑针对沈溪时遇到挫折,二来更重要的则是因为谢迁之前对杨廷和一定程度的排挤。 梁储行礼:“在下定会去见介夫,跟他详细说明情况。” 谢迁微微点头,正要走人,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事情,驻足道:“翰苑中充遂和子充做事勤恳,如今内阁缺人,老夫有推二人入阁之想法。” 梁储一怔,谢迁此举算是跟他打招呼。 谢迁所说两位乃是靳贵和费宏,此二人一直在翰林体系为官,如今靳贵刚拔擢为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讲,而费宏则为詹事府少詹事,都算是谢迁通过关系提拔起来的“亲信”。 但若以二人入阁,却不符合如今论资排辈的提拔规则,因为在费宏和靳贵前,翰林体系内尚有南京吏部尚书刘忠,以及另一位詹事府少詹事却掌府事的蒋冕排在前面,这两位无论从年岁还是声望,都比靳贵和费宏更适合入阁。 当然这是首辅谢迁的决定,梁储无从拒绝,虽然他在内阁为次辅,但他这个次辅跟谢迁的地位相差太过悬殊。 问题便在于谢迁是弘治朝阁臣,跟刘健、李东阳等人一辈,又是先皇恩师,弘治朝的一些老人诸如王华、王鏊、焦芳等低谢迁半级的人或许还有资格跟谢迁叫板,梁储在翰林体系中地位足足差了谢迁一辈,话语权方面自然远有不如。 梁储道:“陛下不问朝事日久,若阁老要推翰林学士入阁,当早日将此事提上议事日程。以圣上身边人传出的消息,经之厚劝谏,陛下答应几日后举行朝议,到那时跟陛下提出来最适合不过。” 谢迁点了点头:“届时当将司礼监掌印及内阁新晋人选一并定下,翰林院这几年掌诰敕之人轮番更迭,多为内府之人所用,易沦为奸佞之帮凶,此事若在斯时完成,也可少去不少麻烦。” 虽然谢迁没直接说麻烦是什么,梁储却能理解,应该跟沈溪的干涉有关。 趁着沈溪跟皇帝亲密无间的关系出现嫌隙,请假回家休养这段时间,谢迁似乎要将朝廷内的大事都定下来,这样即便沈溪回朝也于事无补,到时候沈溪仍旧只是朝中文官的陪衬,不能主导大局。 …… …… 谢迁匆忙回到自己位于长安街的小院,他那边前来拜见的人已在门前排了十几丈远,谢迁逐一接见,商议之事无非是如何主导接下来内阁、司礼监以及六部衙门等一系列职位更替之事。 本来谢迁对沈溪的崛起很担心,生怕沈溪会影响司礼监掌印的选拔,对内阁造成极大打击,但随着此事发生,谢迁突然觉得一切又回到自己掌控中。 梁储则按照谢迁的吩咐,下午离开文渊阁后,先去见了杨廷和,告知此事,让杨廷和来日回内阁帮忙处理事务,同时将谢迁准备提拔靳贵和费宏入阁的情况予以说明。 杨廷和没有过多评价,毕竟杨廷和也知道自己在内阁中仅位列第三,话语权相当有限。 梁储从杨廷和府宅出来后,心里觉得有些不安,不由自主让车夫载着他往沈溪府宅而去,准备前去拜会沈溪。 对于次辅梁储来说,行事没有太多避忌,不跟谢迁一样瞻前顾后甚至连见个人都需要思虑半天得失,梁储觉得事态不寻常,心中便想一探究竟,等到了沈府后才知道沈溪已宣布闭门不见客。 但梁储没有罢休,让沈家下人进去通禀,最后沈溪亲自出来迎接梁储入内。 “……本以为之厚你这一病,要卧榻多日。”梁储有意无意说了一句。 这大概是对沈溪未来一段时间所做事情的一种提醒,既然称病休息,那就要做出点儿样子,不能有客人来你就出门来亮相,好像告诉别人你故意装病,要跟皇帝作对一样。 沈溪微笑着解释:“在下不过是因为出征日久,身体太过疲惫,方向陛下请了几日病假,用来休息调养,倒也不是病到卧榻不起的地步。” 梁储点了点头,没将沈溪跟朱厚照产生隔阂的事情说明。 二人到了沈溪书房,梁储发现原来沈溪正在整理文稿,很多稿件刚写好,墨迹未干,摆在一边晾着。 沈溪指了指:“这不终于有闲暇,便将一些事情归纳汇总,整理出来,对鞑靼一战起始因由,中间具体细节到现在还没有形成书面性报告,回头怕是不少人想知晓。” 梁储苦笑一下,明白沈溪并不是想出风头,把这些书稿留给史官,而是对朝廷上下有个交待。 诸如沈溪因何要对鞑靼用兵,带兵进入草原后发生了什么,跟鞑靼人作战是在怎样的情形下进行的,具体作战情况甚至一些特殊武器装备的使用,都需要详细说明,这也算是对天下人的释疑。 梁储幽幽叹道:“做官做到你这个份儿上,真是不易。” 这话倒是梁储的肺腑之言。 换了别人,或许不理解沈溪,但梁储却不同,因为他看到的是沈溪的兢兢业业,也看到沈溪作为年轻人进入朝堂遭遇的一系列白眼,这些其实跟梁储当年的遭遇有很多相似之处,因而引发共鸣。 翰林体系中,文官所谓的历练实质就是煎熬,不知要过多少年才可能出头,其中多数人甚至熬不下去而选择外放为官,苦心等候只是为了跻身朝官高层,梁储看起来成功了,但想到自己于朝中面对很多事时的无奈,梁储又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请坐吧。” 沈溪不想跟梁储探讨太过深入的问题,至于对方是否能理解,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因为沈溪知道,就算梁储能力不错,谢迁还是无法将其做为接班人看待,问题就在于梁储跟他较为亲密的关系,会让谢迁对于未来局势产生某种担忧,宁可跳过梁储这个次辅直接栽培杨廷和。 坐下来后,二人没有谈论当下朝事,倒是叙说起了家常。 二人同为东宫讲官,说到一些过往的事情,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尤其说到南方士林时,二人更觉亲近,毕竟梁储是粤省人,而沈溪是闽省人,而沈溪当初又曾为梁储的恩师陈献章举行追思会,这又加深了一层关系。 闲话过后,梁储颇为感慨:“之厚,你这休息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一句话便体现出梁储对沈溪当前遭遇的极大惋惜,甚至让沈溪觉得梁储这是有意往自己靠拢。 沈溪道:“叔厚兄何出此言?” 梁储道:“陛下不理朝事,朝廷官员更应上下一心,打理好朝政,免得奸邪之辈扰乱朝纲,如今你却凡事不理,在府上安然自乐,看起来你是清闲了,但若未来朝里出了事,怕有你的罪受。” 沈溪微笑着摇头:“叔厚兄此言谬矣,有谢阁老,叔厚兄以及朝中那么多能人异士,在下是否在朝堂其实无关紧要,倒还不如在外为官来得踏实自在。” 沈溪表现出“不争”的姿态,让梁储理解之余,又不免有些感慨。 梁储是实在人,不会跟谢迁那样想太多利益纠葛,对沈溪的同情流于表面,并不会刻意遮掩。 二人又谈了一些当下时事,涉及朝廷年底核算和来年预算等事项,梁储对于六部的事情比谢迁更清楚,因为梁储这个次辅前一段时间乃是朝政的实际掌控者。 沈溪道:“今年府库亏空巨大,不过之前跟佛郎机人的买卖进入最后收官阶段,回到京城后已听闻最后一批银两已往京城运来,到时便可以暂解朝廷用度亏空。” “希望如此吧。” 梁储对此并没有太多见地,便在于他并非户部尚书,只负责朝政顾问之事,甚至他连首辅都不是,这种事是谢迁、杨一清和未来司礼监掌印该头疼,其实本来跟沈溪关系也不大。 沈溪要留梁储在府上一起吃饭,但梁储却起身告辞,沈溪要亲自送他到门口也为其拒绝。 在院中作别时,梁储叹道:“之厚这段时间可以好好休整,修身养性,让朝中人明白其实之厚你也是一心匡扶朝政,相信此事过后朝中对你毁谤声会被压下去,你切不可灰心丧气。” 梁储到底是前辈,就算平时跟沈溪平辈论交,但在说及一些大道理上,更好像是在提点后辈。 沈溪恭敬行礼相谢,随即又恭送梁储离开。 等人走后,沈溪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朝堂岂如你梁叔厚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只看到内阁跟翰林院这一亩三分地,而我看到的,是整个大明甚至是未来的走向。你跟我之间到底还是不同!” …… …… 沈溪称病休养,对于朝堂上的人来说这借口并不陌生,刘瑾擅权时包括谢迁在内的很多朝官都这么做过。 况且现在朝中还有一些老家伙称病休息,比如说礼部尚书白钺,再比如说杨廷和跟何鉴,朝中人总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不能到衙门处理公事,但有一点他们无法推搪,那就是朱厚照即将举行朝议。 当这件事公之于众后,如同沈溪称病不出一样让人关注,便在于朝中人都想去见朱厚照一面,在大明能面圣居然也变成一种稀缺资源。 沈溪说称病,就真的闭门不出,也有人暗中盯着沈府,却发现沈溪一连几天都没有离开府门。 倒是谢迁那边在京城内各朝中要员府宅间来往密切,甚至每天他的小院都会有宾客来往,而谢迁也已确定这次朝议商议的内容,林林总总有十几项之多。 一切便在于朱厚照耽误朝事太久了,回到京城后又是第一次开朝会,谢迁作为文官代表,要将所有上奏的大事都整理出来。 这天何鉴到谢迁府上,倒不是说他想知道关于朝会谢迁准备得如何了,而是想知道自己请辞归田的事情是否被列入重要议案,除了他坚决请辞外,白钺那边也已快要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按照何鉴对谢迁说的意思,白钺沉疴不起,这次朝议无法参与。 谢迁很是气恼:“能去的都去,至于沈之厚那小子去不去,是他的事情,咱们这些老家伙莫非还要倚老卖老不成?” 显然谢迁对白钺不能出席朝会有些看法,在谢迁想来就算最后一次出席朝议,白钺也应该做到善始善终,请辞也得亲自跟皇帝提及,而不是由旁人来传达。 何鉴感慨地道:“于乔,你没见过白尚书的状况,他连病榻都下不来,每日食宿都需要人照料,基本上是捧着药罐子过日子,岂有力气入朝?” 谢迁因为过往的一些事,对这种请辞告假的情况压根儿就不采信,最主要还是他对白钺一再向奸邪容让和妥协有极大的不满,毕竟白钺是刘瑾当朝时便已坐到礼部尚书位子上,就算在谢迁眼里白钺不是阉党,也是纵容阉党为恶之人。 谢迁道:“你不会到时候也称病不去吧?” 何鉴没好气地道:“我倒是想呐,这身子骨不中用,还要走上几里地瞎折腾,难道嫌命长了?但我希望能在这次朝议中,直接提出让人来接替我现在的职务,之前说让之厚来,现在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说到吏部尚书继任者的事情,谢迁立即开始装起了糊涂,沉默不言,作势去看手里的公文,但何鉴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何鉴道:“于乔,你是该改改对之厚的看法了,这次他跟陛下交恶是什么原因,想必你也该清楚了吧?之厚不惜触犯龙颜都要劝谏陛下,陛下虽然恼怒,但行为却收敛许多,不再做那胡闹之事,甚至遵从之厚建议重开朝议,并形成定制……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谢迁心想:“效果如何还存在一定疑问,同时这何尝不是沈之厚刻意营造的铮臣的假象?” 显然这会儿谢迁对于朝会并不抱太大的期望,或者说他对胡闹的朱厚照过于失望而对其处理朝事的能力不看好,所以难免会想,哪怕没有朝议,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票拟来完成那也极好,最好司礼监掌印一直空缺,一切由他来做主。 何鉴再问:“现在能够确定之厚不参加朝会吗?” 谢迁摇头道:“他去与不去,你问我作何?你想知道就直接去问他,这小子做事从来不跟人商议,若他面对事情能跟我商议一番,我至于这么恼他?” 何鉴道:“算了算了,不跟你多闲扯了,既然之厚已触怒龙颜,莫非你还准备落井下石不成?咱都一大把年纪了,年轻人一代又一代成长,咱见得多了,咱们自个儿不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的?那就说定了,此番我请辞,朝会时会提议由之厚接替我的职务。” “不可!” 谢迁断然回绝,“此事容后再议。” 何鉴当即有些气恼,瞪着谢迁喝问:“于乔,你这是要言而无信吗?” 谢迁叹道:“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若他为吏部尚书,非结党营私不可,现在他年轻气盛旁人已有非议,唯独结党这一块没人提,若让他再授人以柄,岂非是我等的过错?” “既如此,不如让其继续留任兵部,既然先皇都认可他带兵的能力,留他在兵部又如何?朝廷也需要这样一个人威慑四夷,以及地方上那些野心家!” “你……” 何鉴气呼呼地指着谢迁,“简直不可理喻,之厚执掌吏部,四夷和野心家就敢妄动了?那你说,让谁来接替老朽?总归老朽没法再在朝中安身立命,这次怎么都要乞老归田!” 谢迁太过执拗,何鉴没法给他好脸色看。 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跟你不一样,我对朝堂没那么大的野心,就想回去儿孙绕膝过几天清静日子,你非要绑我留在朝堂上作何? 谢迁黑着脸,想了半晌后,一摆手道:“总归会给你个合适的人选,你要乞老归田,没人阻拦。” “那感情好。” 何鉴扁扁嘴道,“若你实在找不到人,老朽便继续推之厚,你自己看着办吧!” …… …… 虽然何鉴是沈溪举荐才得以出任吏部尚书,但自打上位以来他一直坚定地站在谢迁这边,但因为谢迁做事太过激进,好像什么事都要经过他的手才行,这让何鉴产生严重的反感,所以对谢迁的态度变得疏离起来。 司礼监掌印空缺已久,朱厚照又不管事,谢迁现在做的基本就是宰相的事情,甚至比起大明开国时的宰相更有权势。 这就让何鉴对谢迁也产生一定防备心理,换作旁人为了仕途要给谢迁面子,选择屈从,但何鉴却不需要这么做,他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位置太过关键,所以何鉴宁可得罪谢迁,也不能完全顺从对方的意思。 还有一点,那就是何鉴觉得沈溪的确是有能力和担当,觉得谢迁纯属因为傲慢和偏见才会对沈溪横挑鼻子竖挑眼。 谢迁则对何鉴的请辞丝毫不加理会,他对何鉴说的话也近乎敷衍,打消让沈溪成为吏部尚书的想法后,谢迁甚至没去考虑谁来接替的问题,显然是准备继续采用拖延战术,让何鉴再干个两三年。 但就在这个时候,谢迁从小拧子那里得到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就是现在正德皇帝开始着手准备给沈溪封公。 当谢迁听说这消息时,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文官不能封爵这是自大明开国之初便定下来的规矩,现在沈溪以文官封爵,还是直接封为公爵,这是谢迁怎么都不肯接受的事情。 “……之厚封公,地位岂不更在老夫之上?”谢迁感觉到一种浓重的危机。 本来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压着沈溪,但想到沈溪若以公爵之身挂兵部尚书职,朝廷就真的没人能对付得了沈溪,甚至整个大明的军权也将落到沈溪手上,那时五军都督府可能都只是个摆设。 小拧子趁着朱厚照白天睡觉时,特地到谢迁的小院来通知,对小拧子来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倒不是说小拧子不支持沈溪封爵,而是觉得朱厚照这么做会乱了规矩,小拧子本着谁都不得罪的想法,让朝中文武官员来议定这件事是否合适。 小拧子道:“谢阁老,这是陛下的意思,已准备草拟诏书,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可能在朝会上公之于众。至于沈大人那边,小人派人去打探过,得知沈大人并不打算出席朝议,要不您去跟太后说说?” 谢迁非常担忧,生怕沈溪封爵会影响到朝局稳定,但最大的问题是他根本无法干涉皇帝的决定。 谢迁道:“之厚若被封公爵,大明官场非乱套不可,大明列祖列宗定下的规矩也会毁于一旦……难道陛下想看到大明出乱子吗?” 小拧子望着谢迁,这种非议皇帝的事情他可不敢做,也只有谢迁可以明目张胆发出如此感慨。 谢迁又道:“老夫这就入宫……不对,是去豹房面圣,跟陛下陈述此事利害关系。” 这边谢迁不顾一切要往豹房,却被面无人色的小拧子拦了下来,小拧子满头大汗,急匆匆地道: “谢阁老,您千万不要乱来啊,陛下尚未将此事公之于众,小人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跟您老打声招呼,您这么去见陛下,小人岂不是性命不保?” 谢迁斜着看了小拧子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在他看来,小拧子一人性命比起大明安定根本不值一提,牺牲掉小拧子正好可以让皇帝身边少几个佞臣。 这边谢迁执意要出门,小拧子心中暗骂自己多事,然后死死地拉住谢迁的手不放。 小拧子几乎是哀嚎道:“谢阁老要去见陛下,就从小人尸体上踏过去吧。” 谢迁板着脸道:“拧公公,你该知道这件事的影响,这也是你来见老夫的目的所在……想让老夫劝说陛下,阻止此事的发生……你现在这番举动又是何意?” 小拧子泪流满面,痛苦不堪地说道:“小人将此事告知谢阁老,是想让谢阁老有所准备,让朝中上下有所针对,而非让谢阁老不顾一切去面圣……就算谢阁老去了豹房,能保证见到陛下,行那劝谏之举?” 听小拧子这一说,谢迁瞬间一阵气馁,显然如小拧子所言,这年头要面圣可是个技术活,除了沈溪外,就没听说朝中大臣有随便见到朱厚照的,谢迁不由琢磨开了:“除了沈之厚自己去推脱,好像旁人去了都属徒劳。” 谢迁不再坚持往外走,小拧子终于可以松口气,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的脾气,谢阁老难道……不明白?陛下跟沈大人出现隔阂,心里肯定后悔不已,现在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收拢沈大人之心……这件事的根源,在于陛下跟沈大人间的隔阂,谢阁老为何非要执迷不悟坚持要去面圣劝谏?” 谢迁叹道:“除了面圣外,老夫想不到别的方法。” “小人能想到啊。” 见谢迁有所动摇,小拧子赶紧趁热打铁,“哪怕谢阁老去见太后,或者见沈大人也成哪,要不就等陛下将此事公之于众时,在朝会上跟陛下据理力争,总归要跟陛下摆事实讲道理,有必要急于一时吗?” 小拧子这边又惊又怕,唯恐自己泄露风声被朱厚照知晓,被驱赶离开皇帝身边都是轻的,动辄有杀头之祸。到了这个地步他才明白,两面派不好当,谢迁做事跟沈溪极大不同,完全不顾别人的安危,简直是个老顽固。 谢迁脸色迟疑,好一会儿才道:“到朝会时再反对,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谢阁老就去见太后或者沈大人。” 小拧子终于硬气起来,正色道,“若谢阁老坚持要去面圣,小人第一个不答应,小人会千方百计阻拦……谢阁老您莫要怪小人不识相,实在是这件事会让小人丢掉性命……言尽于此,小人告退。” …… …… 沈溪即将封公之事,最初只有小拧子跟江彬知晓。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在京城突然传开,好像有人故意将消息泄露,让天下人知晓。 谢迁没有去见张太后,也没有见沈溪,此时他还在盘算如何去劝谏皇帝,但左思右想一阵无力,一方面朱厚照执拗的态度他很清楚,一旦决定什么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初刘健和李东阳怎么倒台的历历在目;另一方面则是豹房守卫严密,正如小拧子所言,他根本没办法面圣。 随之张氏兄弟也得悉消息,张延龄赶到寿宁侯府见到兄长,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着着实实将沈溪给骂了一顿,好像沈溪挖了张家的祖坟一般。 “……他凭什么直接封公?咱兄弟到现在还只是侯爵,就因为出塞去打了一场仗,就可以凌驾于你我兄弟之上?大哥,这口气咱们可咽不下来,必须得去跟姐姐说,让姐姐降罪那小子……” 张延龄不甘心,嘴里几乎全都是抱怨之辞,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而张鹤龄这边则显得谨慎许多。 听弟弟吐槽半晌后,张鹤龄才道:“见到太后,就能让陛下打消封爵的念头,并降罪于沈之厚?” “不然怎办?就任由他封公,位在你我之上,以后见了面还要给他行礼?”张延龄咬着牙气呼呼道。 张鹤龄摇头叹气道:“就算沈之厚不是国公,也是兵部尚书,在朝中的地位依然在你我兄弟之上,给他个国公若是能将兵部尚书的位子给下了,反倒是好事一桩……你想想看,朝廷的国公少了?却有几人能跟你我兄弟相比?” 张延龄最初只是觉得沈溪爬到自己头顶上,一阵气恼,根本没有细想其中关键,经过兄长提醒,再稍微思虑后,便感觉言之有理。 张鹤龄继续道:“这件事莫说你我兄弟知晓,朝中那么多人知道,为何这一两天都没见有人闹腾?” 张延龄想了想,回答道:“大概都在等朝议吧,不就是三天后?这次可是大朝,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出席,听说沈之厚不会去,旁人只要能下地的都非去不可……这也是咱那大外甥回京后第一次开朝会,都在等着好戏上演呢。” “那就是了。” 张鹤龄颔首道,“现在别人不急,咱们急什么?沈之厚当上国公也不可能身兼五军都督府跟兵部两边的差事,最好将他兵部尚书的位置给剥夺了,届时以祖宗规矩来厘定,莫要说什么功勋,当年于廷益(于谦)匡扶社稷、挽大明于既倒的功劳不远在他之上,可最后结局如何?只要有旧例可循,事情就不会太过糟糕,现在去见太后,只会让太后跟陛下间的矛盾加深。” 张延龄叹道:“大哥,发现你现在做事瞻前顾后,一点大将之风都没有。” 张鹤龄白了弟弟一眼,不以为意地道:“你我兄弟掌团营,负责的不过是京城戍卫这一亩三分地,你若要将手伸进朝堂中,怕是自身难保……即便你看不惯沈之厚也该明白,他乃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文官中能超越他的几乎没有,兼之他的功劳让陛下叹为观止,处处以其为楷模……既如此,便要从陛下的信任着手,光靠一股蛮力如何对付他?” “总归不能让他当国公!” 张延龄黑着脸道,“别说咱兄弟了,就算朝中也有人会不服。这次他跟皇上出了矛盾,咱在背后推动一把,来个落井下石,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 …… 当沈溪得知自己可能要被封爵时,正在家里书房看书,这消息其实他以前便知晓,对鞑靼之战结束后朱厚照便提过,只是一直没有落实,他也没想到这件事回到京城后会被重新提起,而且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相公,现在城内百姓都在传,说是您马上要成为国公,那以后咱沈家可就是勋贵世家,子孙后代也可以永享荣华富贵了?” 不但沈溪得悉,连沈家上下也都听到了风声,谢韵儿专程跑来询问,神色间非常兴奋,因为一旦传言为真,意味着她的孩子有可能会直接世袭公爵之位,如此一来沈家不需要靠科举便能发扬光大,沈家的地位也会经久不衰。 沈溪道:“难道韵儿希望我接受封爵?” “这有什么疑问吗?相公为大明浴血奋战,国公的爵位是相公用命拼回来的,那些武将可以,为何文臣就不行?若是相公当上国公,咱沈家就可以扬眉吐气……哎呀,如此一来,真不知将来沈家人是应该从文还是习武。” 突然间,谢韵儿莫名纠结起来,好像让子孙在文武间做出选择也成为人生难题,需要她这个一家主母来好好斟酌。 沈溪摇头道:“看起来似乎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但其实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关系太多,首先谢阁老那边便不会同意这件事……马上就将举行朝会,我还无法参加,这次朝议会争论成什么样子,让人难以揣度,怕是最后又要闹得个不欢而散。” 谢韵儿好奇地问道:“那相公不想当国公吗?” 沈溪叹道:“爵位乃是双刃剑,若只是为光宗耀祖,完全没那必要,沈家要兴盛,更重要地是开枝散叶,在中枢和地方广植人脉,同时未来栽培出更多读书人,而不是靠爵位传承,否则最多两三代人必会衰落……朝中权力更迭,会让勋贵牵扯进纷争中,比如成祖靖难,许多勋贵世家便灰飞烟灭,实在非安身立命之首选。” 谢韵儿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相公说不合适,想来其中应该有什么道理吧……” 沈溪望着谢韵儿道:“这次我跟陛下出现一定矛盾,朝中很多人蠢蠢欲动,这次朝会算得上是洗牌的开端,未来朝事我不想过多干涉,咱们还是先过几天清静日子吧。” 谢韵儿道:“就怕相公在家里闲不住……相公乃做大事者,守在这方寸天地能作何?” 沈溪笑道:“不是还能陪陪你们么?都说了沈家要崛起最重要的是开枝散叶,这岂非也是家里人最希望的事情?” 饶是谢韵儿对沈溪的脾性有所了解,听到这话一张俏脸还是难免羞得通红,嗔骂道:“相公莫要在闺房外说此等话,被别人听到多不好意思?” “何妨?只要在家里,就是自己的地盘,思虑那么多作何?” 沈溪微笑着将谢韵儿拉到自己身边来,“这两天有些怠慢韵儿你了,不如趁着良辰美景,你我夫妻恩爱一番,或许还能给平儿再造个弟弟妹妹,让他也多个玩伴。” 说完,由不得谢韵儿抗争,沈溪已拦腰抱起谢韵儿,往后宅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8章 推拒 大朝会即将举行。 本来一件并不在朝中人预料中的事情,被抬到此番朝会重中之重的位置上,便是关于沈溪封爵的问题。 之前朝中还有人担心沈溪当上吏部尚书或者入阁后的政治走向,现在突然说要封爵,比他们预想中的情况似乎还要来得糟糕,朝中不由人心惶惶,开始预作准备。 谢迁本不想去见张太后,但事到如今不得不去见上一面,倒不是说求助于张太后,而更好似一次礼节性的拜访,至少让张太后知道朱厚照要做什么。 当谢迁将朝中事说完,还是张太后主动提及:“谢阁老,听说皇儿准备赐封沈卿家为国公,这件事问过朝中人意见了吗?” 谢迁有些惊讶,大致一想便明白张太后就算久居深宫,也不算对外部消息懵然未知,在经历朱厚照莫名消失的事情后,她对外边发生的事开始关心起来,特别是如今司礼监掌印没定下来,朝局未稳,张太后随时可以通过高凤这个秉笔太监打探到很多消息,可以说很多事并不需要谢迁知会。 “此事仅是谣传,未有确切消息。” 谢迁正色道,“朝议前陛下未曾接见朝臣,只是……曾跟沈之厚见过一面,听说闹得不欢而散,相互间产生嫌隙。”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唉!哀家听闻,下面人献媚于皇儿,给他从民间弄了些女人回来,结果被沈卿家阻止,随即便去跟皇儿劝谏……其实沈卿家用心良苦,皇儿不太理解臣子的难处,这次让沈卿家受委屈了。” 谢迁对于张太后的言辞感到很意外。 张太后以前分明站在沈溪对立面,怕其擅权,威胁皇室权益,跟杨廷和联合起来打压沈溪。 沈溪回朝后,张皇后也是想方设法阻止其崛起,但现在言语间似乎对沈溪非常同情和理解,甚至替其得罪皇帝感到惋惜。 谢迁马上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之前我便觉得之厚这小子有意为之,他跟陛下顶撞,显得大公无私,结果朝中一些满怀疑虑之人重新恢复对他的信心。” 想到这里谢迁更加着恼,觉得沈溪在幕后操纵舆论,连张太后的态度也被沈溪算计到了。 谢迁道:“之厚在这件事上做得的确有些过分,且当面顶撞陛下,至于具体交谈过程老臣不知晓,但现如今陛下似要对他有所补偿,封其为国公,这就有些过了……” 张太后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谢阁老觉得,让沈卿家就国公之爵位,有何问题?” 谢迁心里疑惑不解:“难道太后有意妥协,让沈之厚成为大明又一位国公?” 因一片茫然,谢迁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思虑再三后摇头轻叹:“太后,文官不能封爵,乃是从太祖时便定下的规矩。” 张太后点头道:“说的也是,规矩不可乱改,但沈卿家功劳实在不小,先皇时便领兵屡立奇功,这次更是靠一己之力将鞑靼人近乎灭族,草原平定后,皇儿要赐他爵位应该能够理解,但因为沈卿家乃是文官……若沈卿家可以放弃文官的职位,到五军都督府任职呢?将来或许可以派他镇守边塞……” 谢迁苦笑:“回太后的话,如此……怕是也不合规矩。” 鬼才愿意放弃文官的职位! 兵部尚书是什么位置?在朝可以控制全国的军队,五军都督府任何行动都要受兵部调遣,而自从英宗朝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武将地位便一落千丈,谁会轻易舍弃炙手可热的权位? 张太后蹙眉问道:“这是谢阁老问过沈卿家后得到的答复?” 谢迁听到这里,基本明白张太后的意图,心道:“太后还是对沈之厚忧心忡忡,现在宁可让之厚做个有名无实的国公,保其世代昌隆,也不想之厚继续执掌兵部,领兵权威胁朝堂安稳,所以现在有意让之厚封公爵,那我来找太后说项纯属徒劳。” 本来谢迁寄希望于通过张太后劝说皇帝,或者在其中发挥重大作用,阻止沈溪成为国公。 但明显张太后的思虑比他这个大臣来得深远,对于皇室来说,规矩并非永远一成不变,连张太后也觉得为了朝堂稳固可以破除一些规矩,再加上她并不想跟儿子继续交恶下去,使得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倾向于支持朱厚照的决定。 谢迁行礼:“此事老臣认为不妥,所以未曾去询问之厚的意思,他现在于家中休养,此番朝会也未必会出席。” 张太后微微一叹:“其实很多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才好……谢阁老对沈卿家有知遇之恩,难道他会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不如谢阁老去见见他,顺带捎去哀家的问候……哀家其实很希望他能好好辅佐皇儿,不管能不能成为国公,哀家都不想掺和太多意见,他是大明功臣,这一点哀家是认可的。” 谢迁再度行礼,却没有应声领命,分明是觉得张太后吩咐让他去见沈溪之事,无法接受。 张太后又道:“朝会时哀家不能出席,否则会被人误会垂帘听政,皇儿心里也会不舒服。所以有劳谢阁老在朝会上对皇儿多提点一下朝事,让皇儿留心朝政……哀家如今对他的期望很大!” 谢迁心想:“你这个做娘的都不想直接劝说皇帝,难道我这个臣子就有办法劝说了?连沈之厚这样深得圣宠之人忤逆君王都落得如此下场,旁人谁还敢胡言乱语?” “老臣记下了。”谢迁拱手道。 张太后没再多指点,一摆手,后面走出来两名美貌的宫女,但见她们手上各捧着一方木匣。 张太后介绍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哀家留在宫里没什么用场,不如就赏赐给谢阁老……想必贵府女眷可以用得上。” 谢迁苦笑不已,张太后居然贿赂起他来,本来张太后在对待臣子上,便很会“来事”,替弘治和正德皇帝赏赐大臣的事情没少做。 “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谢迁没有回绝,因为他知道这是取得张太后信任的一种方式,若推辞的话反而会让张太后心生嫌隙。 …… …… 谢迁回到家中,仍旧焦躁不安,一个人在书房内唉声叹气,好像遇到非常棘手、难以解决之事。 “父亲大人,不知孩儿今日是否可以在您的书房读书?”就在谢迁心下烦忧时,一个人正好撞到他枪口上,正是他儿子谢丕。 谢丕以乙丑科探花之身入翰林院担任编修,如今正慢慢地熬资历,归家后得知父亲回府,便兴冲冲赶过来,说是借地读书,其实是想跟谢迁讨教朝事。 谢迁却没好脾气跟儿子说话,道:“难道偌大的府邸还没地方给你读书?平时老夫书架上书籍,你还没看够?” 谢丕没料到谢迁态度如此差,大概猜想到这会儿父亲心情不佳,若换作他人,谢丕才懒得管呢,但问题是现在他的父亲明显遇到什么麻烦事,而谢迁在他心目中又有崇高的地位,哪怕知道说话会有所冒犯,但依然义无反顾。 谢丕问道:“孩儿听说,沈先生要被陛下封为国公?” “哪里听来的?这种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也是翰林院这等神圣之地可以随便传扬的吗?” 谢迁非常恼火,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公布,只是从豹房内传出来的话,未经官方证实,现在就已经闹得是满城风雨,让他不胜其扰,所以谢迁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言语,尤其出自儿子口中。 谢丕疑惑地问道:“父亲,问题是现在京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总不可能空穴来风吧?” 谢迁没有直接骂儿子,黑着脸道:“总归这些消息来历不明,朝廷现在还没正式下发公函,连陛下也未召对谁并做出相应指示……所以,这种事你还是莫要再议论。” “但孩儿之所以想问清楚,其实是想替父亲分忧。”谢丕恭顺地解释道。 谢迁蹙眉:“你现在于翰林院中兢兢业业做事,就是对为父最大的回报,或许将来陛下有了太子后,你有机会到东宫为讲官,若你在翰林院中不知进取,到时就算有为父,怕也帮不到你。” 谢丕急了:“父亲,现在陛下纵情声色犬马,不理内宫,短时间内怎可能诞下太子?” “妄议朝政,可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情!”谢迁厉声喝斥。 谢丕本还想坚持,但见谢迁态度不善,马上服软,低下头道:“那父亲,孩儿想问问您,若陛下真要以沈先生为国公,父亲是否会出面阻止?到底大明除了开国和靖难功臣外,旁人少有机会封爵。” 谢迁摇头道:“为父不会回答这种假设的问题……毕竟事情至今并没有发生,而且为父也不会任其发生。” “孩儿明白了。” 谢丕行礼,从这番话中他已经知道谢迁所持态度,不会赞同沈溪为国公,肯定要在朝会时想方设法阻挠。 谢迁道:“你明白什么?每天不务正业,就知道打听这些超越你身份的事情……你要知道,现在正是翰苑遴选考核时,若此番考核你成绩不佳,便会离开翰林院,到地方为官,几时能回京城来都说不定……难道你想外放?” 谢丕摊摊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道:“孩儿一向认为,只要能为百姓做事,无论在何处当官都可以,就算是外放,孩儿也心甘情愿。孩儿其实宁可到地方历练一番,主持一方政务,也是极好的事情。” “简直是胡言乱语!” 谢迁一听暴跳如雷,指着儿子的面威胁道,“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出路,若你坚持外放……除非是要离开家门,永不再回。” 谢丕一看没辙了,只能乖乖地低下头,不敢再说一句,然后退出书房。 …… …… 这天夜里,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天地间便白茫茫一片。 时值小冰河期中期,北方到秋末后就格外寒冷,今年尤甚。 因地面积雪,街道上行人少了很多,百姓都龟缩在家中,只等早市或者晚市时才会走出家门。 沈溪本来留在府中休养,但他并非一直留在家里,偶尔也会暂时外出,不过却不是从正门走,而是从府中后院走地道来到隔壁另一户人家的院子,这里去年就被云柳的情报组织买下来,当作联络站,然后用了大半年时间方才修通连接沈府后花园的地道。 沈溪知道现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留意,此时沈溪更愿意低调行事,今日却不得不外出一趟,因为城中来了他挂念之人。 惠娘和李衿于昨日下午抵达京城。 本来惠娘和李衿在通州整理商会事务,准备在运河封冻前直接南下回闽省,但沈溪不想惠娘就这么离开,要走至少也要等到年后,因此在崇文门附近找了一处院子,然后派人去把惠娘和李衿接来,当然打着的旗号是阖家团聚,共度新春佳节。 沈溪到了隔壁院子,跟这边的手下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去了。 由于这里已经是另外一条街,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一出去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沈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立即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为避免招惹眼球,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只是远远几名斥候尾随保护。 顺着熟悉的京城街巷,沈溪一边走一边欣赏雪景,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已很难单独出来领略风土人情,路上还要防备被人盯上,但好在他虽然受人关注,但没人预料到他会通过地道离开家门,想找个人注意他都难。 到了惠娘所住院子附近,街巷口有人盯着,这是沈溪特地让云柳安排来保护惠娘的情报组织成员。 沈溪进了小巷,有女兵出来帮忙引路,到了惠娘住所外,没等沈溪上前,那名女兵已到门前敲了敲门,声响蕴含某种韵律,应该是接头暗号。 “不在这个院子,人在隔壁。” 女兵回身恭敬地对沈溪说道,“这是云统领特地安排的,绝对安全。” 沈溪点了点头,等门打开便走了进去,连续穿过两个院子,又通过一道暗门才到了惠娘的住所。 沈溪发现云柳操持情报组织已能将所有事务做到驾轻就熟,很多事不需要他提醒便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条。 “老爷来了?” 惠娘见到沈溪,脸色稍微有些不悦,想来是觉得进入京城后就被人严密保护,如同囚犯一般。 沈溪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因为天空飘着鹅毛大雪,院子里积雪已有些深,沈溪在惠娘引领下来到堂屋前,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只见李衿现身门后,后面跟着活蹦乱跳的沈泓。 “看看谁来了?”李衿笑着说道。 沈泓抬头看着沈溪,目光里带着一抹陌生,显然以他的年岁认不出眼前的男子是谁,更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惠娘跟在沈溪后面进了屋,道:“泓儿年岁小,妾身昨日回来后也是过了许久他才肯叫一声娘,平日照料他的时候太少,倒是随安和东喜两个丫头跟他更亲近些。” 正说话间,随安和东喜走了过来,直接跪下来给沈溪磕头:“奴婢见过老爷。” 沈溪望着自己的儿子,有种陌生的感觉,他跟沈泓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想让儿子完全接纳自己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沈溪随和地点了点头,一摆手让随安和东喜起来,惠娘在旁道:“老爷没那么拘谨,以后再见到老爷不必下跪。” 惠娘对沈溪非常了解,知道沈溪不喜欢繁文缛节,礼数上能省则省。 沈溪将身上的积雪拍落,李衿过来帮沈溪将大氅解下,挂到了门后的衣架上。惠娘拿了坐垫给堂屋中央的太师椅铺好,回过头问道:“今日雪这么大,天寒地冻的,老爷怎么想起出来了?” 沈溪道:“我来自己家里还要挑时间?想过来就过来呗!” 惠娘没多言,给随安使了一个眼色。 随安赶紧过来,似乎要搀扶沈溪坐下,沈溪一抬手阻止随安靠近,道:“我自己来吧。” 惠娘道:“妾身听说老爷抱恙在身,于府中休养?” “谣言。” 沈溪坐下后看着满屋子妇孺,道,“只是因为一些事,暂时留在家中,忽然想起你们,便过来看看。” 惠娘对东喜吩咐:“先带少爷回房休息,这边不需要你伺候了。” 东喜赶紧行礼告退,脸上神色多少带着一抹不甘。 沈溪观人于微,大概明白东喜心中似乎有些想法,不过作为一个奴婢,东喜没资格做出选择,在其退下时,门正好打开,一名丫鬟将泡好的茶水递了进来,惠娘一摆手示意随安去接。 随安接过送到沈溪跟前,恭敬跪下双手陈上。 沈溪将茶碗拿起,呷了一口,见随安还跪在那儿,摆手道:“起来,坐下说话吧。” 不但随安跪在那儿没起来,连惠娘和李衿也没坐下,惠娘道:“老爷,你没发现这丫头跟平时有不同吗?” 沈溪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早就说过没这必要……随安,你先起来,坐下来说话……我的话你不听吗?” 其实不用惠娘说,沈溪也明白其中的因由,很早时惠娘便说过,让随安和东喜当通房丫头侍奉沈溪,以后可以让这院子热闹一些,当时沈溪是直接出言拒绝,惠娘甚至一度萌生让随安当她儿媳的想法。 但惠娘可不会跟周氏那样坑自己儿子,随安虽然不错,但距离惠娘心目中儿媳妇的标准还差得很远,再加上年岁相差太过悬殊,冷静下来后便作罢。 后来沈溪带着惠娘和李衿到西北半年多时间,此番回来一看随安和东喜将自己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又旧事重提,趁着沈溪过来让随安进沈溪的房。 在惠娘看来,哪怕随安跟沈溪有一定渊源,也没资格登堂入室,但她又觉得哪怕随安只是做个外宅,也让今后的人生有了倚靠,如同她跟李衿一样,到底惠娘心目中一直觉得亏欠了随安,想将随安培养成自己的姐妹,而不想凭白无故高随安一辈。 沈溪的话让随安很为难,她先抬头看了看沈溪,再用迷茫的眼神看向惠娘,当沈溪跟惠娘下达的命令不相同时,她就不知自己该听谁的了。 惠娘摇头叹息:“老爷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看来你没福分啊!” 说话间,惠娘走到沈溪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李衿则笑盈盈将随安搀扶起来:“这丫头还小,以后总有机会,指不定就跟我一样,哪天就得到老爷垂青了呢?” “该掌嘴。”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道,“多大的人了,非要使出小丫头的脾气,在老爷面前也能胡言乱语?” 李衿没有介怀,将随安扶起来后,李衿坐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又将椅子往火炉前挪动一下,伸手去烤火。 随安则拘谨地站在惠娘身后,随时听从差遣。 惠娘问道:“老爷稍后是回去,还是留下来过夜?” 沈溪道:“看情况吧,照理说应该回去,但现在回家也没什么事情做,多日不见,总该跟你和衿儿多相处些,留一宿也是可以的。” “留不留看老爷安排吧。” 惠娘一副淡然的态度,神色平静,“随安,去厨房吩咐一声,多准备几个菜,再热两壶好酒,老爷过来总得喝点儿热酒暖暖身子。” 沈溪一摆手:“不必,喝茶便可,你当这是在外应酬?” 惠娘道:“还是准备吧,老爷不常来,妾身想陪老爷喝两杯。” 又是惠娘跟沈溪的命令不同,随安不知该听谁的,李衿笑着挥挥手:“还不快去安排?杵在这儿作何?” 随安这才低着头往门口去了,先将厚重的布帘掀开,才打开房门出去,开门时沈溪又听到外面呼啸的北风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9章 烦恼 沈溪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吃顿家常便饭,更多是要跟惠娘坐下来叙叙家常。 不过惠娘这会儿并不太想说什么,之前要说的在居庸关已说得差不多了,对她来讲时隔不到一月,便能再次见到沈溪已经心满意足,有什么话也要等到闺房再说。 “时候不早,老爷不先进房?” 吃过晚饭,东喜和随安都没退下,看起来是在照顾沈泓,其实是惠娘刻意留下她们,等沈溪最后做决定,是否要收下这对姐妹。 沈溪道:“这天都没黑,能说不早了?平时这会儿你们不会都睡下了吧?” 李衿笑着解释:“回到京城,一家人团聚,坐下来说说话才是正理,谁着急休息啊?”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院子看起来有些破败,没什么娱乐设施……看来我得为你们找个大些的宅院,让你们可以过得更舒服自在……” “不劳老爷费心。” 惠娘正色道,“这京城内的大宅子,都有名有姓,若被人察觉端倪对老爷不利……其实就这样的四合院也挺不错的,主卧、客厅、厢房、厨房一应俱全,这身边没什么人,就几个丫头,妾身跟衿儿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 “嗯。” 沈溪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惠娘又道:“之前妾身本已准备回南方过冬,却被老爷留了下来,不知妾身跟衿儿几时才能回南方?” “过了年再说吧,那边的生意暂时用不到你们。分别日久,多聚几天都不行吗?” 沈溪牵着惠娘的手道,“在京城难得有如此悠闲的时光,我想跟你们多待几天,泓儿也该有个弟弟了吧。” 沈溪留在惠娘处,是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无论惠娘平时表现得多冷漠,至少她跟沈溪间的关系无法改变,沈溪总需要拿出真心来维系这段感情,而且他过来更多是想尽到自己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惠娘说话时,有意无意将话题转移到沈泓身上,不但涉及儿子健康成长,也包括未来的学业,说到底惠娘更希望儿子得到应属于他的身份和地位,而不要跟自己一样只做个见不得光的人。 沈溪大概明白惠娘之意,却没有点破,有些事对沈溪来说很难解决,诸如如何定义惠娘和沈泓的身份。 李衿道:“老爷,那些佛郎机人想跟咱做长久生意,而不是一竿子买卖……要不,咱也派人到佛郎机国,买一些货物回来,省得定价权都掌握在他们手上?” 李衿谈起生意上的事情,更多是想岔开话题……李衿很懂事,她知道惠娘的执着,简直执拗得要命,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希望儿子拥有,变相是在为难沈溪。 “说什么胡话呢?” 惠娘瞪了李衿一眼,道,“佛郎机国距离大明数万里,出去一趟这辈子能否有命回来都不知道,而且以之前得到的情报看,佛郎机人运来的东西,并不是他们本国生产制造,都是从别的地方得来……倒是朝廷可以组织强大的船队,出海去将那些海上的小国一一接管下来才是。” 沈溪笑着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头可以考虑下,直接跟陛下请示建造大型船只,然后派出舰队出海,一支装备新式火器的船队可以在数年时间内征服海外诸多海岛,为大明开疆拓土……到时候可以在这些地方开采矿物,种植粮食,解决大明物资供应不足的问题。” 惠娘吓了一条,连忙道:“妾身不懂这些,老爷千万别将妾身的话当真,朝廷作何轮不到妾身来做主。” 或许是意识到沈溪真有可能向朝廷提出如此建议,惠娘马上推翻自己的想法,明显不想招惹上麻烦,又或者背上什么思想包袱。 沈溪一看之前关于沈泓的话题不再延续,便打了个哈哈道:“哟,外面已完全黑了下来,时候的确不早了,咱们该进房休息了……有事等明天再说吧!” 李衿眉开眼笑:“如此甚好……姐姐,咱们进房去?” 惠娘却有些不甘心,道:“老爷明早就会回沈家,今日雪下得大,卧房那边还没生火,太过寒冷,需要有人先去预热,毕竟炭火盆子不能随便放在卧榻边,得让房里慢慢升温……让丫头们先去处置吧,妾身还有话问老爷。” 李衿吐吐舌头,坐在一边不再言语。 “随安,东喜,你们先去卧房生火,然后上榻把被窝焐热,我们等些时候才会回房!”惠娘冲着两个丫头吩咐几句,待二女退下后,坐直身体望向沈溪,目光中带着些许幽怨,似乎就等沈溪给她做出解答。 沈溪有些惊讶地打量惠娘,做了个请的手势:“惠娘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出来,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惠娘神色间满是倔强:“泓儿到现在都未在官府落籍,就算将来进学,也做不了官甚至连科举都参加不了,走出去也会被人笑话……难道老爷不该为他做点儿什么?” 沈溪颔首道:“你们的户籍,我早就派人解决了,之前已入籍粤省,现在只需迁到京城来即可……不过京城这边盯着的人太多,最好落到京师周边府县,不在顺天府范围内即可……其中因由你们应该知晓。” 惠娘微微蹙眉:“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老爷可否带泓儿回府,让他获得个正式的身份?” 一句话,便让大厅内的氛围尴尬起来,就连李衿都觉得惠娘太过固执。 关于沈泓的身份问题以前惠娘没怎么在意,但这次从大同回来后她心中的偏执似乎加剧,这也跟她年岁渐长,觉得自己难以固宠有关,女人到了这年岁就不得不为未来打算,惠娘不敢奢求沈溪未来能给她什么,她不会去争,但她要为儿子考虑,将儿子的未来当成精神寄托。 沈溪叹道:“关于泓儿的事,除非让家里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才会真心接纳他……这怕是惠娘你不想看到的一幕吧?” “若是能给他身份,就算妾身死了也心甘情愿。”惠娘郑重地道。 沈溪越发无奈了:“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方式,泓儿暂时以我义子的身份入沈府,我会给予他最好的教育,将来他可以跟沈家所有男丁一样参加科举,得到最好的庇护,只是……他会离开惠娘身边,你真的舍得?” “姐姐……” 以李衿对惠娘的了解,大概明白自己这个姐姐真有可能会这么做,不得不赶紧出言提醒,让惠娘断掉这个念头。 显然沈溪也不愿意让惠娘继续偏执下去,同时更多也是为他们母子考虑,如论惠娘心里有多大心魔,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若让沈泓进沈家,意味着这个儿子要跟母亲暂时切断所有联系,甚至未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现在沈泓年岁还小,背负的东西也少,一旦等沈泓长大,关于身份的压力就大了,那时候再让沈泓做出改变会很困难,如果让他背负惠娘儿子的身份回到沈家,事情早晚会被人查知。 但若现在以另外一层身份带回去,问题可以暂时解决,也会有更大的可塑空间,但这对惠娘太过残忍。 “我……舍不得……” 惠娘迟疑半天后,终于讷讷说了一句。 等惠娘低下头时,神色凄苦,一方面她想给沈泓最好的成长环境,让儿子可以脱去私生子的包袱,未来有沈家的教育资源和背景,甚至可以承袭沈溪的一些荫蔽,前途无量!但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心头肉,本来惠娘日子就过得凄苦,当她对于未来的希望只剩下儿子时,怎么都舍不得送别儿子。 沈溪心情终于好了些,又道:“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你改头换面进入沈家。不过,未来你的真实身份还是会被人知晓,以我现在的能力,足以确保你无罪,让你在沈家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不,绝无此可能!” 惠娘决绝地道,“即便老爷现在可以让妾身进沈家,妾身也不会回去,妾身本就不是老爷内室,而是在外奔波给老爷办事的外宅,这里有衿儿,有随安和东喜,还有那么多跟着妾身吃饭的人,妾身也算是撑起了一个家,哪怕这个家见不得光,但始终完整……只是泓儿不能属于这里,他应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读书识字,走科举之路,他虽然年岁小,但学习能力很强,未来前途可期。” 沈溪叹道:“其实你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不敢面对过往的人!” 一句话就让惠娘满心伤感。 沈溪的言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直接捅在她心口最柔软的部位。 但沈溪知道,要让惠娘打开心结,就必须让惠娘的旧伤疤揭开,放出里面的脓血,过往的事情越是不堪回首,越要直接面对。 沈溪道:“以前认识你人都以为你死了,将你供上牌位,却不知你还好端端活着,甚至成为我的女人……其实现在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们知道你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慰籍,时间可以化解一切,而不是继续这么固执下去。” “死了就是死了,永远活不过来。”惠娘说了一句。 由于话题太过沉重,从沈泓的身份提到惠娘的前尘往事,气氛压抑至极。旁边李衿道:“老爷、姐姐,咱们别说这个了,以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提它作何?” 沈溪道:“你姐姐太过执着,其实我希望你们姐妹俩跟我一起回沈家,哪怕我背负世间骂名也无所谓,总归只要能让你们得到幸福,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惠娘摇头道:“不了,泓儿将来能读书走科举之途,就算他不在妾身身边,妾身也觉得很欣慰……只要未来他有出息便可……至于他是否认我这个娘,其实并不重要。” “姐姐,我可舍不得泓儿,他走了,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李衿悲切地道。 因为沈泓的存在,李衿付出很多也舍弃很多,她早就跟惠娘一样将沈泓当作未来的倚靠,这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她和惠娘共同的心血。 惠娘道:“衿儿,你有你自己的路,我年岁不小了,当初跟了老爷更像是一段孽缘,其实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当老爷妾侍,进入沈家,那边的生活可以让你更安心,不必再跟我一样东奔西走,到处流浪。” “姐姐是要赶我走吗?” 李衿突然间一阵伤感,二女感情很深,李衿在失去家族的依靠后完全将惠娘当作亲姐姐看待,很多事都是惠娘一手为她规划。 现在的李衿归属感很强,不但是沈溪给予她的,更重要的是惠娘和沈泓带给她的,哪怕现在她知道家里人的情况,也明白很多事再也回不到从前,现在的李衿更想维持此时的生活。 沈溪叹道:“非要说这些,都是我儿子,难道我会亏待泓儿?哪怕将来我带他回家,就说是外室生的,谁能说三道四?” 惠娘摇头道:“有老爷的声威,沈家人自会屈从,但无法真心接纳,这孩子将来不可能会得到别人的认可,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妾身不想给他戴上沉重的枷锁。” 惠娘的心态,沈溪能理解。 为了儿子前途光明,惠娘甚至不惜让沈泓离开自己,进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义子的身份学习和追求功名,甚至不让沈泓知道有她这个母亲。 从某种程度说,惠娘的母爱是伟大的,但沈溪却能感受到惠娘的自私。 “以后再说吧。” 沈溪皱着眉头道,“至少现在我不会让泓儿离开你身边,让他可以多接受母爱,将来他可以在你这里有更好的前途,未必需要到沈府去过一种缺少包容和爱心的生活。” 因为惠娘的身份让沈溪心存疑虑,并不想让惠娘或者沈泓去改变沈家现有的结构,以后或许可以,但至少现在不行。 惠娘突然间沉默下来,对沈溪拖延和敷衍非常满意,她能表达抗议的方式仅仅是沉默,她明白沈溪了解她心中所想。 …… …… 风雪越来越大。 窗外北风呼啸,房间里却暖意洋洋,沈溪没有早睡的习惯,当榻间一切安静下来后,他还在想关于惠娘和沈泓的事情,很多事让他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因为窗口风太大,丫鬟大晚上还出来帮忙封堵,沈溪见惠娘仍旧没有入睡,不由道:“这里看来不适合你们,这两天给你们换个住处,不需要有多好,至少要比现在更能遮风挡雨。” 惠娘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倒是一边的李衿道:“老爷,外面一直都在传,说您马上要被封为公爵,那可是大明最高的爵位了,以后您就是国公爷?” 沈溪看了眼惠娘,微弱的光线之下,惠娘的面庞显得不是很清晰,但沈溪能感觉到惠娘心中的忧愁。 沈溪心想:“莫不是惠娘知道我要封公这件事,希望沈泓能早点儿到沈家,将来至少也能靠袭爵来得到一定的地位?但大明的爵位始终只有嫡长子才能享有,沈泓作为庶子怎会有机会?” 即便沈溪不想分嫡庶问题,但这时代很多实际问题摆在面前。《大明令·户令》规定:“奸生之子,依子数量与半分。”这意味着庶子的继承份额只有嫡子的一半,只有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才可以均分财产。 莫说皇族或者贵族,就算是普通农户人家,也是嫡子拥有最高的继承权,庶子通常是分得一小部分资产出去重新安家。 沈溪道:“很多事只是外界传言,连我也只是在听到消息,并没有获得证实。其实我跟陛下间还闹出一点不愉快,因劝谏之举,现在我还不得不在家中休养,陛下又怎会轻易赐爵?” 惠娘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又侧过头继续对着窗户方向,对她来说哪怕只是静静发呆也是一种抗议。 沈溪问道:“若我封爵,衿儿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 李衿美滋滋地说道,“老爷封爵后,地位就会大幅提升,到时候肯定还会有田宅上的奖赏,到时候老爷在朝中会更加无往而不利……” 惠娘终于开口了:“又不是你的,你高兴什么?” 李衿瘪瘪嘴不再说什么,沈溪皱眉问道:“非要分那么清楚吗?之前不是已经让人去顺天府周边买了几百亩地?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以后不都落到泓儿头上?至于店铺,也可以多买几间,这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你们替我做了那么多事,现在战争结束,不需要太多开销,你们也尽可能多为自己积攒些家底。” 惠娘道:“那些都是老爷的东西……老爷不要轻易赐予,妾身跟衿儿都承受不起。” 说话时惠娘好像还在发脾气,这也是少有的情况,以前见了沈溪她还是能恪守一个妇人的本分,对一家之主尊重有加,不会太过忤逆,但这次因为自己儿子的前途问题,她开始犯拧。 沈溪发现惠娘倔强起来时,根本没法讲道理,以前便因此而落罪,多得沈溪想法才保住一命。 沈溪没有回答惠娘的问题,继续问李衿:“现在账面上有多少银子?” 李衿道:“老爷还是问姐姐吧,姐姐对账目的情况更清楚,奴只是帮忙核算,其实很多账目都没过奴这边。” 李衿这么说有推脱的意思,既然看出惠娘心情不好,她可不想继续开罪这位顽固的姐姐,不但沈溪熟悉惠娘的性格,李衿也非常清楚,毕竟平时跟惠娘相处最久也是最亲近的人是李衿,论跟惠娘的亲近程度连沈溪都要靠边站。 惠娘摇头道:“具体数字,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几千两吧。” “什么?” 沈溪有些惊讶,问道:“只有几千两了?” “妾身可没有中饱私囊,该多少就是多少,妾身就好像老爷的管家,为老爷赚了多少银子都是如数上缴,其实留下来的也随时可以征调走,只是因为府上还有丫头,还有泓儿平时开销,所以暂时留了些,也是为了防止行远路突然来不及周转。”惠娘显得很生分。 沈溪没好气地道:“怎还越说越来劲儿了?” 惠娘不回答了,每当她心里有意见时,就喜欢生闷气。 沈溪摇头苦笑,他自然明白每个人都有顽固的一面,谢迁如此,惠娘也如此。 不能笼统地说女人有多矫情或者不可理喻,这是人的天性。沈溪一向对谢韵儿佩服有加,便是因为谢韵儿对自己的脾气管控得很好,温婉大方,有一家主母的风范,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沈溪再道:“什么公侯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在朝一天,我便是文官,将来若离开朝堂便当个乡野散人,到时或许会带着你们一起游山玩水,甚至泛舟海外,找个世外桃源过生活。” 李衿望着沈溪,崇拜地道:“老爷舍得放下现在的一切吗?” 沈溪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其实我最割舍不下的还是你们,以往浴血疆场,心中所想不是敌人在哪儿,又或者这场仗该怎么打,而是在想你们做什么,那是打心底的一种牵挂,说出来恐怕你们都不能理解。惠娘,其实在草原上,我想得最多的便是你。” 李衿将脑袋偏到一旁,似乎是用撒娇表示自己被忽略了,沈溪伸出手将她拽回到胸口,目光依然在惠娘的俏脸上。 惠娘却不领受沈溪的好意,仍旧对着窗户的方向发呆。 沈溪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后轻叹一声:“惠娘,我知道你在想泓儿的事情,你要相信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我不想让他自小便离开母亲,缺乏关爱,我也想他拥有身份和地位,难道你还怕将来进不了沈家门吗?” 李衿一听,回头望向沈溪,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之前的小脾气烟消云散。 “就算是有,我也不想。” 惠娘却依然冷漠,“从此之后,没有惠娘这个人,她已经死了,她若在的话,只会对故人是一种伤害和拖累,难道老爷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溪叹道:“但只有你自己正视过往,才能给泓儿最好的未来……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惠娘显得很固执:“妾身的心,老爷永远不会懂。” 单纯只是一句话,便显得惠娘对沈溪仍旧很生分,把自己摆在世人的对立面上,哪怕沈溪再有诚心,还是无法将惠娘心中的魔障一笔抹去。 沈溪心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也未必能得到她的心?或者我也只是个靠权力得到女人的人,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爱人的要求?” 惠娘不说话,沈溪也就没了说话的兴致。 屋子里很安静,外面北风仍旧在呼啸中,李衿娇躯有些颤抖,好像不太适应这种严冬的酷寒,她蜷缩着身体尽量往沈溪身上靠,却又有所顾虑,到底沈溪跟惠娘仍旧在冷战中。 …… …… 一直到四更鼓响,惠娘仍旧没入睡,倒是李衿先睡着了。 沈溪也在静静发呆,二人好像杠上了,都在等对方服软。 本来沈溪有很多方式让惠娘软化,但沈溪知道那样做只会让惠娘口服心不服,他想给惠娘多一点思考的时间,但显然无法如愿……当惠娘的思维陷入到一种怪圈后,莫说九头牛,就算天王老子也拉不回来。 直到沈溪困倦欲眠,他才轻声道:“过两天,我会派人接泓儿,你先想清楚,是否舍得孩子。他若离开你,可能十几年都无从相见,只有等他长大,甚至有了功名,或者到他能独当一面时,才知道有你这个母亲,他那时是否会认你……另当别论。” 惠娘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沈溪,目光迷茫,显然她也没做好这种准备。 沈溪再道:“到时候,韵儿会当他的母亲,我相信韵儿会好好待他,如同她善待曦儿一样,但你要明白,就算韵儿人品再好,也不可能跟亲生母亲一样,因为韵儿自己也有儿子,而且将来沈家还会有更多男丁,他在沈家会遭遇怎样的待遇,不是我完全控制得了的。作为父亲,我不推荐你这么做,但若你坚持,我只能为了你的固执,完成你的心愿。” 沈溪并不想让惠娘跟沈泓母子分离,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是很残忍的事情。 但惠娘似乎想让儿子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自己却又无法面对过往之事,这就意味着惠娘必须要做出取舍,要么是自己进入沈家,面对世人的冷眼;要么就是跟儿子长久分离,总归惠娘都得委屈自己。 翌日上午,沈溪没着急走,跟惠娘和李衿以居家的方式相处,甚至试着跟沈泓玩耍,让孩子接纳自己,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对于一个稚子来说,根本没那么多烦恼,此时沈泓已五岁,开始记事了,沈泓跟他的哥哥在沈溪看来都像个小不点,那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留下的凭证,哪怕自己离开这个世界,还会有人挂念和祭奠。 “娘,为何爹不经常来呢?” 沈泓明白沈溪就是自己的父之后,不由望着惠娘问道。 惠娘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 这么小的孩子,虽然已开始有思维,但始终没开窍,如同沈溪所说,让沈泓离开惠娘后再过几年,这孩子也无法记得曾经有个母亲。 惠娘道:“因为父亲要做大事,他没时间过来。” 李衿在旁笑着说道:“泓儿,现在看到爹,多跟爹学一些本事,你爹可是个有大本事之人,所有人都夸他呢。” 本身李衿对沈溪很崇拜,便想让沈泓去学他父亲,若沈泓可以拥有沈溪那样的学识和能力,那未来她也有倚靠,无论是出于私心又或者是对沈泓的一种寄望,她都希望沈泓有出息,而且她跟惠娘一样都相信,只要是沈溪的儿子一定不会差,这就是所谓的虎父无犬子。 沈泓却根本不懂这些,小家伙望着沈溪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迷茫,似乎不理解为何自己的姨娘要这么说,但本身沈泓还是很喜欢李衿的,孩子的心思很简单,谁对自己好就会对谁有依赖心,不管这个人到底跟自己是什么关系,在小家伙眼中可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东西。 “太小了。” 惠娘微微叹道,“以他的年岁,还没开蒙读书,怎么跟老爷学?而且这院子方寸之地,并不是他成长的好地方。” 一句话,又让氛围变得伤感起来,连李衿都觉得这话题太过深沉,摇头苦笑一下,然后将沈泓叫到身边,逗弄着可爱的孩子。 沈溪在旁一直缄默不言,他心里多有感慨,说他不为所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沈溪想的比惠娘这个当娘的更长远些。 “先给他开蒙,看看他读书有没有天分。” 沈溪道,“其实惠娘你也该知道,读书的成就主要来自于努力,要给他一个严苛的环境,只有在母亲身边他才能有一种家庭氛围,若让他离开你,就好像失去翅膀的雏鸟,未来就算读书有成就,性格也可能会变得很偏激。” 惠娘不言语,显然不同意沈溪的说法。在她想来,儿子的前途最重要,至于什么性格偏激又或者忠孝礼仪,都可以通过教育获得,而不是生活环境。 沈溪到底经受过后世信息社会的冲击,知道家庭对一个孩子的重要性,依然尝试说服惠娘,可惜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无益,最后无奈地道: “昨日跟你说的事,你多考虑一下,若你实在是坚持如此,我也不会强求,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李衿问道:“姐姐,昨夜老爷说过什么吗?” “跟你无关。” 惠娘道,“我想将泓儿送走,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应该待在沈家,得到他沈家少爷应有的待遇,而不是留在这里当一个没人看得起的野孩子。” “姐姐,您怎么能这么说泓儿?他是我们的心血,他走了,你……我也舍不得啊。”李衿很着急,本来她以为惠娘只是说说,现在看来,连沈溪都似乎妥协了。 惠娘不言语,望向沈溪的目光中略带幽怨,最后却叹道:“妾身本来就该死,死了一了百了,害了那么多人,随安本可以过一些幸福的日子,现在……妾身本就是不详人,带给太多人灾难,一个不详人,又怎会给泓儿更好的未来?衿儿,你还年轻,老爷很宠你,你可以有自己的子嗣,有寄托,而我所有的寄托都在泓儿身上,所以我要让泓儿回沈家,哪怕他没有娘,但有大家族的底蕴,这才是他未来可能会有所成就的前提。” 沈溪发现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恼火地说道:“你的偏执一直没有改变,多少年下来,依然如此。孩子都这么大了,过往的事情你怎么就是放不下?好了,你先考虑清楚,我回去了!” 或许沈溪也想给惠娘施压,站起身拂袖而去,没让任何人相送。 李衿本要送沈溪出门,但见沈溪抬手阻止,她也就不敢再继续靠近,而惠娘由始至终都只是站在椅子前,目送沈溪的背影园区,至于沈泓那边则完全不知为何这个刚认的爹又要走,对于他这样的孩子来说,很多事太难以理解了。 沈溪离开后,李衿道:“姐姐,其实老爷还是很疼泓儿的,他今天留下来,多半是想看看泓儿是否聪慧,就算还没开蒙,咱也教了他不少东西啊。” 沈泓的天分显然比沈平、沈运高,惠娘和李衿将所有心血都放在孩子身上,二人都是那种睿智的女人,属于这个时代的异类,她们用很多心血栽培沈泓,如此一来沈泓在接受开蒙前已会写自己的名字,完成一些基本的加减法的算术,还会背诵《三字经》《全唐诗》等启蒙读物。 惠娘的神色仍旧很冷漠,道:“我的悲剧不能延续到泓儿身上。” 李衿道:“其实姐姐可以回沈家,沈家人以前对姐姐不是很好吗?” “那是他们对待以前的我。” 惠娘道,“可惜以前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老爷身边一个外室,若让沈家人知晓,不但于老爷的名望有损,甚至我也会无地自容,更会让曦儿……我曾经的女儿无法做人。所以……我宁可当自己死了,要不是要为老爷办事,其实我真的死了也无妨。” …… …… 惠娘太过倔强,让沈溪无可奈何,这样一个有性格的女人乃是沈溪生平仅见。 沈溪回去的路上不由想:“正是因为她独立的思想和不屈的性格,当初吸引了我,现在却又因为她这杨的品质而让我头疼,我到底需要一个唯命是从的奴婢,还是要一个有想法有见地的女强人?这人生为何又如此纠结呢?” 沈溪自己也很苦恼,一边希望惠娘能听自己的,一边又觉得惠娘要是能改变那就不再是惠娘了。 这也让沈溪感觉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无奈,至少在对待惠娘的问题上,他感觉很多情况近乎无解。 沈溪再次由地道回到沈家,刚到书房坐下,朱鸿便过来道:“大人,您昨日去了何处?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有不少人登门拜访,都被阻挡在外。” “是吗?” 沈溪语气不冷不淡,随即朱鸿将拜帖呈递沈溪手上。 这中间既有朝官,也有五军都督府的人,还有唐寅,最后是张永。 沈溪看过后,大概明白,现在朝中对他未来的走向相当模糊,因为他要被封爵,这次朝议将会引起巨大的波澜,所以许多文臣武将想来探听他的虚实,而张永的到来更多则是为了司礼监掌印之事。 沈溪心想:“这次朝议显然不是张永能左右,谢迁对他没有任何好感,在我不出席朝会的情况下,张永感觉到自己几乎到手的司礼监掌印位置会旁落,所以才这么着急。” “若再来拜访,便知会吧。”沈溪将拜帖递还给朱鸿,随口道,“现在我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一会儿。” 因为沈溪昨夜睡得很晚,回来后他还觉得有些困倦,便出了书房,直接来到后面的院子,上榻后蒙头大睡。 等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谢韵儿已让丫头将午饭给沈溪送来,用碗碟扣着。 “相公醒了?” 谢韵儿坐在旁边,见沈溪坐起来,不由靠近坐到床沿上。 沈溪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谢韵儿道,“这几天天气不好,这雪下下停停,老不消停……相公是否饿了?起来吃些东西吧。” 沈溪微微点头,虽然他昨夜不在家中,但谢韵儿没有过问,谢韵儿在沈家就好像主心骨般的存在,她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是什么,除此之外她一概不管。 沈溪来到桌子前坐下,饭菜有些凉了,谢韵儿问道:“是否需要送去厨房热热?” “不用,还温着。” 沈溪拿起碗筷吃起来,对于他来说这顿家常便饭没多少滋味,心中五味杂陈,脑子里不由自主想到惠娘的事情。 等沈溪一碗饭下肚,谢韵儿才问道:“娘上午来过,问了小叔考县试的事,当时相公正在休息,便没让娘打扰,之后娘便带着小叔回去,说是父亲那边想念了。至于小姑则留了下来,在房中练刺绣,但她似乎无心于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0章 奉旨收礼 在谢韵儿眼中,家事还算和顺,当然她需要关注的也仅仅只是内宅的事情。 女人和孩子就是家中重心所在,谢韵儿作为一家主母需要付出比林黛、谢恒奴等女更多的心思,她跟沈溪说这些时,一点儿都不会心烦,因为这就是她的责任和义务。 沈溪道:“亦儿要是练不好女红,就不让她练,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即可。” 谢韵儿道:“可是……亦儿这丫头没什么正常的爱好,她的脾性倒不像女孩子,偶尔拿起书本来学东西比旁人快很多,有时候妾身会让她教孩子读书,但她总拿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孩子们不喜欢跟她玩。” 沈溪家里一儿二女,逐渐长大,尤其沈平已七岁,当孩子到这年岁,在沈家的地位便会突显,长子嫡孙得到的待遇总是最高的。 沈亦儿总拿自己当大小姐,但她始终不是沈溪的子女,沈亦儿在沈家更多是充当一个淘气包的角色,谁都会卖她面子,但也没人真正将她和沈运当作沈溪这一房的继承人看待。 沈溪吃完饭抚摸了一下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这才道:“她到底是个孩子,随她心意做事吧……不需强求。” “哦!” 谢韵儿应了一声,委派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但以她年岁,该为将来出嫁做准备了,再有几年就要及笄,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沈溪略微一怔,这时代的女子到十五岁便会结发,用笄贯之,表示可以出嫁了。沈亦儿虚岁十三,过了年十四,虽然在沈溪印象中还是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女生,但在这个封建时代,十三四岁已经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再有一两年便要及笄嫁人,而家里为女子张罗婚事一般都会提前个一两年,也就是沈亦儿必须要为出嫁做准备了。 沈溪笑了笑,道:“这么快吗?当年那个小不点居然快是大姑娘了?” 谢韵儿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亦儿心性总像个孩子,急着将她嫁出去也不好,若是不会女红,又没有很好的修养,怎能嫁到好人家?即便靠相公的威名过门,也未必有好日子过,女儿家最重要的还是温柔娴淑,而她……唉!” 沈溪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减,旁人或许对沈亦儿的性格不了解,但谢韵儿却再清楚不过。 对于沈亦儿来说,谢韵儿基本上算是半个母亲,周氏没有尽到的教导责任,很多都由谢韵儿来补充完成。 沈溪想了下,点头道:“无论她是否想学,女儿家为了出嫁的确应该思虑周全……那你跟娘商议一下,你这个当嫂子的要是管不住她,就将她交给娘,或许有用。” “才不见得呢。” 谢韵儿摇头道,“娘更多时候是放任自流,她老人家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 沈溪蹙眉,看向谢韵儿,从妻子的目光中他大概理解到,这会儿周氏很“忙”,估摸是因为沈家这个大家族的事情。 以前沈家那些破事都挪到京城来了,尤其沈永卓和沈永祺等人跟着沈溪建功立业,取得一定社会地位后,周氏在家中的地位攀升很快,她现在很享受被人吹捧的感觉。 沈溪微微摇头:“时候还长,教导孩子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 …… 沈溪不想过多管家中琐事,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无论他拿出再公允的态度,也难以把一碗水端平。 连皇帝都将粉黛三千交给皇后管,沈溪自然不会分太多心思到家事中,连孩子的学业有时也顾不上。 沈溪于家中休养这段日子,沈亦儿多番想作弄兄长,都没得逞,当天她没有跟周氏一起回去,以学女红为名留了下来……这边比起老宅有趣得多,不管是尹雯、林黛还是谢恒奴、陆曦儿,总有人陪她。 不过始终别人不能全程陪着她,到下午别人午睡时她却神采奕奕,却又不肯真的去学女红,无聊之下自己跟自己打牌,坐在那儿正无所事事,忽然看到沈运风尘仆仆赶了回来,直接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拿起茶水便喝。 “不是说跟娘回去看望爹吗?怎么回来了?”沈亦儿无精打采地问道,“不会是你偷跑回来了吧?” 沈运道:“才没有,见过爹后娘便让我回来了,娘去见大伯母聊天,说是没时间照看我,不如让我回大哥这边继续读书。这两天外面下雪,先生不在,我都是自个儿温习功课。” 沈亦儿眨着眼睛问道:“那你陪不陪我玩?” 沈运打量姐姐一眼,将头别到一边,语气生硬:“先生给我留下很多功课,若是做不完,不但先生要打我的手板,娘也不会轻饶我……你还是自己玩吧,别打扰我读书。” “你……” 沈亦儿很生气,这个弟弟愈发不听话了,此时她好像个发怒的公鸡,涨红着脸,准备要跟沈运死磕到底。 沈运感觉不妙,拿起茶壶便往外走,丢下一句话来:“晚饭时我会在东厢吃,到睡前咱们就不要见面了,免得我分心……听说大哥在家,你有事的话尽管找大哥去。” 说完沈运便抽身离开,沈亦儿怔在那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弟弟就这么丢下她走了,顿时抓耳挠腮,好像全世界都得罪她一样。 “居然要让我学什么女红绣工,连打牌都找不到人,难道我天生丫鬟命,生在沈家就是为了当丫鬟的?” 沈亦儿暴跳如雷,拍打着桌子说道。 她这边正发狂,突然见门口站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本来这丫鬟是要进来找她通报消息的,见她焦躁不安的模样,倚在门口不敢进来。 沈亦儿问道:“小媛,你在那儿作何?有事吗?” 被称为小媛的正是照顾东厢两位小主子的丫鬟,平时也为沈亦儿和沈运端茶递水,有什么事也都是由小媛过来知会,小媛道:“小姐,奶奶让奴婢过来,说是有要紧事跟小姐商议。” 在沈家丫鬟都称呼谢韵儿为“奶奶”,沈亦儿知道是谢韵儿找,皱眉道:“嫂子一定又是督促我学习针织女红,你就说我正在睡午觉,晚些时候再过去。” “奶奶说,若小姐不去,一定会后悔,说涉及小姐的婚姻大事。”小媛道。 沈亦儿一怔:“我这才几岁,就急着将我嫁出去?不行,一定不能让她得逞,等等,我先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 …… 沈亦儿本以为自己这个嫂子要给她安排婚事,等到了才知道,谢韵儿只是问她一些事,顺带提了一下她对于这个妹妹未来的安排。 沈溪没有现身,他对教导弟弟妹妹的事情没那么上心,谢韵儿在得到沈溪授意后,算是掌握了尚方宝剑,沈亦儿再不想听,也只能坐在那儿,耷拉着脑袋作洗耳恭听状。 “……你大哥说了,你这么下去可不行,女儿家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要么恪守妇道,学针线女红,哪怕多读书也无妨,学学《女四书》将来也可以在夫家更得器重……难道你想嫁到谁家,过几年被一纸休掉回娘家来……” 谢韵儿教导小姑子时已算非常有耐心,但因沈亦儿叛逆心重,想跟这个小妮子讲道理难比登天。 沈亦儿听了半天后,冷不丁冒出一句:“不行,我不嫁人,我要考状元。” 谢韵儿蹙眉:“问题是这世道不允许女子考科举,你再怎么想也没用啊!” “凭什么?弟弟那么笨,他不是天天读书等着考科举?我比他聪明多了,我写的时文比他好多了,很多时候他的功课都是我帮忙写的,连先生都觉得我文章写得好。”沈亦儿撅着嘴道。 谢韵儿眉头皱得更深了,道:“亦儿,你不能这样,你兄长希望你做大家闺秀,将来一言一行都能代表沈家女子的操行,有你兄长在朝中,你也能嫁个如意郎君……你绝对会嫁到大户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 沈亦儿撇撇嘴:“我不信!大哥才几岁?二十岁出头,跟他一起做官的怎么都是四五十岁的糟老头,就算帮我张罗婚事,也一定是找那些老头的儿子或者孙子,那以后那些老家伙在朝中见到我大哥,平白高出一辈来……就算那些老家伙心甘情愿,我还不乐意呢。” “嗯!?” 谢韵儿没料到小姑子居然能说出如此道理来。 这种情况连沈溪都没提过,不过谢韵儿稍微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如同谢恒奴嫁到沈家,让谢迁凭白高出沈溪两辈来,但谢迁到底是朝中三朝老臣,对沈溪有提拔之恩,高出两辈也没什么。 若将来沈亦儿嫁出去,定是嫁给朝中那些大臣的子孙辈,而如今绝大多数人官职不如沈溪高,却凭白无故高出沈溪一两辈来,很多时候的确让人觉得尴尬。 “想这些作何?” 谢韵儿有些不耐烦了,“总归你能顺利嫁出去就好。” 沈亦儿皱着可爱的瑶鼻:“那我也不嫁那些老家伙的儿孙,那些纨绔公子哥有什么好的,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祖宗荫蔽才能活得风光,就算娶了媳妇也做不了一家之主,我还要受婆婆欺负,要嫁不如嫁给个普通人。” 谢韵儿怒了:“你这是什么话?” “人话!” 沈亦儿倔强地说道,“要么就找个跟大哥一样有本事的,我嫁过去直接当状元夫人,否则我宁可一辈子不嫁……嫂子,你好像也没那么早成婚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可明白?我成婚,还要等个几年,或者干脆过二十岁再说吧。” 沈亦儿的婚姻观非常超前,这得益于沈家思想的开明。 沈溪带给沈家的改变,不但体现在社会地位上,也体现在家里的方方面面,沈亦儿作为沈溪的妹妹更是深受影响,因为沈家现在衣食无忧,沈亦儿自小就是个小公主,从来没受到任何生活方面的压力,思维也更开放。 但谢韵儿却吃过苦,很难理解小姑子这种古怪的想法。 尽管长嫂如母,但毕竟不是血亲,她不能直接教训沈亦儿,最后只得无奈摇头:“回头多听听你兄长的意见,或许你兄长会给你安排一条明路……你现在年岁还小,想法太过天真烂漫。” 听到这话,沈亦儿有些不高兴了。 我已经成年,是个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思维,凭什么事事都听从你们安排? 当初我那个兄长不也是个离经叛道的少年? 为何我就不能跟他一样? 谢韵儿道:“既然你不想学女红,就去跟十郎一起读书,不过你不能帮他做功课,年底前我会跟娘和你兄长说说你的事,近来少在院子里瞎晃悠,天冷得很,别生病了。” “哦。” 沈亦儿心里不爽,但也明白这是寄人篱下,嫂子没赶自己回去跟老娘过日子就算不错了,在这里至少有人陪她玩。 等沈亦儿出来时,心里想:“看看大哥身边的女人,一个个无所事事,大哥也没要求她们天天在家里做女红啊?为何到我这里,就要搞这个学那个,女人非要会缝缝补补,再就是生孩子,然后相夫教子?为何女人就不能当状元?” “这世道真不公平,若是我的话,将来一定多办几所女学,让天下的女孩子都跟我一样可以读书识字,再就是举行女子的科举,到时候让世人知道女孩子也不输于男人!” …… …… 黄昏时分,豹房内朱厚照打着哈欠从寝殿出来。 对他而言今天过得不错,睡得很香,起来后又开始准备新一天的吃喝玩乐。 “朕很忙啊。” 这是朱厚照最近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即便是吃喝玩乐,也能让他整出处理朝政的节奏,好像什么都是堪比朝廷稳固的大事。 江彬和小拧子老早便等在外面。 以前只有近侍太监可以到朱厚照跟前服侍,现在不同了,江彬也有资格,而朱厚照基本保持不错的睡眠习惯,无论夜里多胡闹,可到了休息时,基本都是一人回到寝殿,很少会留女人侍寝。 在太监为他梳洗时,朱厚照问道:“这两天,沈家那边有动静吗?沈尚书还是天天不出门,在家休养?” 小拧子和江彬都侍候在旁,突然被皇帝问及沈溪之事,二人有些始料不及,因为他们并没有派人盯着,这跟他们的职责无关。 江彬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小拧子很了解皇帝的脾性,恭敬地道:“回陛下,沈大人现在修身养性,已多日未曾出门……想来沈大人是想尽快把身体调养好,早些为朝廷效命。” 朱厚照道:“就怕回头朕等来的还是他请辞的奏本,你当朕不知,他现在其实已对朕失望,难道朕真的那么不堪吗?” 这种问题,就不是小拧子和江彬能随便评价的了。 但朱厚照似乎也不求答案,道:“马上要举行朝会了,朝中可有消息?之前放出要给沈尚书封爵的风声,现在外面怎么看?” 这个问题江彬依然不能回答,小拧子凑过去道:“回陛下,现在外面风传,说是沈尚书德高望重,当得起国公之位,但朝中文官……怕是不会支持,奴婢在陛下跟前侍奉,不敢多去民间走访,想来百姓对沈尚书还是推崇的。” “这才是让朕苦恼的地方。” 朱厚照脸上露出懊恼之色,“百姓越是觉得沈先生有本事,若他请辞,天下人越觉得朕将功臣逼走,那朕的威望何在?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给沈尚书封爵,最好是直接封公,这样不但他人跑不了,连他的子孙后代都要为大明效命。”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多了几分得意之色,好像这是他想出来的妙招。 文官可以请辞,公侯怎么个辞法? 都是世袭的爵位,就算沈溪将兵部尚书的职位辞去,将来皇帝有需要,照样可以调用,反正这位沈尚书领兵上有一套,不但文官可以领兵,勋爵也可以领兵,比如保国公朱晖就长时间担任三边总督,大不了到时候给他配几个文官当手下,这样就合朝廷的规矩了。 江彬笑着恭维:“陛下真是高招。” “哈哈。” 朱厚照得意洋洋,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这算是高招吗?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还要怪你们这些人不顶事,若不是江彬你坏了朕的好事,朕至于出此下策?哼!你要记得,做事一定要留心眼儿,这里是京城,不是蔚州那种小地方,而且就算你在蔚州办事,朝中也会有很多眼睛盯着。” 皇帝反复无常的脾性让江彬很为难,赶紧做出俯首帖耳状。 朱厚照仔细一想,又道:“回头朕可以到沈家走一趟,作为九五之尊,不应摆出多大的架子,沈先生为大明付出不少的,朕去探望他,算是给朝中人一个信号,无论朕跟沈尚书之间闹出多大的矛盾,都是一心的,也让那些宵小掂量一下,谁敢犯上作乱,朕就派沈先生领兵讨伐,看他有没本事应付得了!” 好像想到好玩的事情,朱厚照更加得意,正是因为有了沈溪这样的“能臣”,才让他有如此大的自信,让天下人都屈从自己,哪怕不问朝事,也没人敢作乱。 江彬见朱厚照一时兴起,居然要去沈家拜会沈溪,这就让他心里很不爽,脑子突然闪出一道灵光,上前道:“陛下,之前您让番僧入京,这件事已有消息了,听说人已从南边出发,是否安排地方官府迎接?” “好,好!”朱厚照很热心,瞬间将沈溪的事情抛诸脑后,道,“之前朕便想见识一下那些番僧的本事,听说这些人有能让死人复活的本事,古怪得紧,朕要将他们收为己用。” 小拧子紧张地道:“陛下,只怕那些人来了京城,会妖言惑众!” 江彬道:“拧公公不必担心,陛下早就派人将这些番僧的能力调查清楚了,其实他们的主要还是传教,不足为惧。” 朱厚照点头道:“朕对于他们的教义根本不在意,这天下人信教的多了,难道朕要一个个问他们信的是谁?朕现在要的是人才,哪怕是不入流的番僧,只要他们有本事,朕用他们也是可以的。哦对了,让司马真人准备一下,大概他跟这些人有共同语言,倒是可以让他们比试一下高低。” 说来说去,一切都建立在番僧“有本事”上,显然这会儿朱厚照已想“万世不朽”,做一个长生不死的皇帝。 任何人拥有崇高无上的地位,都想千秋万世,不管再理智的人都不能免俗。 江彬笑道:“这个小人会作安排,另外有番邦进贡的人来京城,陛下之前让他们送美女,这次怕是会有耽搁。” 小拧子怒视江彬,好似在说,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个武将,哪里有资格跟陛下启奏这些? 朱厚照却当作稀松平常的事情,略微想了一下后道:“番邦的事情,最好是由懂番邦事务的人去做,哦对了,沈先生对于番邦的事情就很明白,回头下一道圣旨,就说朕让他帮忙迎接一下,关于制定番邦政策的事情也交给他,这样番邦的人都会给沈先生送礼……如此一来,朕也可以跟沈先生缓解矛盾。”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陛下要让番邦人给沈尚书送礼?这……这怕是不妥吧?” 朱厚照斜看小拧子一眼:“沈先生为大明朝做了那么多事,让他得到一点好处也是应该的,如果那些番邦人不懂事,就下一道圣旨训斥,之前那个草原可汗正在京城,最好让草原上那些部落也进贡点儿东西来。让他们识相一些,就算贡品不给朕,也要先给沈先生那边送过去,谁不听从调遣,朕直接派兵攻打!” 不但小拧子听到后一阵发怵,连江彬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番邦来进贡,皇帝居然会逼着使节去给大臣送礼,这种待遇谁曾有过? 而且皇帝让收的礼,那岂非就是合情合法的? 朱厚照这边已梳洗完毕,站起身来:“这两天朕打算再次扩建豹房,司礼监掌印的事也该有个着落……朕决定了,谁筹集的银子多,这司礼监掌印之位就交给谁,回头让他们将自己凑的银子拿到沈先生那里报个数,这件事朕就不多问了,到时候让沈先生写份奏疏给朕便可。”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似乎已经不问此事。” “朕让他问,他就会问。” 朱厚照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若想让沈先生高看一眼,就让这些人……包括你在内,去给沈先生送礼。朕不会怪责。” 竞逐司礼监掌印的几名得势太监可说是忙坏了。 之前都在思虑如何巴结沈溪,结果闹出沈溪跟皇帝间的矛盾,随即赋闲在家,都以为沈溪跟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不再有关系,结果闹到最后决定权又兜兜转转回到沈溪手上去了。 小拧子从皇帝那里出来,让人去通知张永议事。 等张永到来,小拧子将情况介绍了一下,张永急了:“咱家先前去见沈大人,却并不得召见,怕是沈大人自己想避开朝局纷争,撒手不管啊!” 小拧子道:“现在不是他是否撒手的问题,陛下已下死命令,就归他管。之后陛下便会下御旨,咱家还要去送旨,你是否有话让咱家带过去?” 张永一想,自己想跟沈溪说的事太多,一时间没法与小拧子说清楚,主要因为很多事都只能是跟沈溪单独面谈,不适合让外人知晓。 张永道:“那之前咱们三人的协议还在吧?到底……是否还是三位一体?” “废话!”小拧子厉声道,“除非司礼监掌印你准备让出来给别人,你舍得的话那咱家无妨。” 张永摇头苦笑:“拧公公您这是说什么话?鄙人岂会言而无信?” “那就是了,赶紧把话交待好,咱家这就要去见沈大人,去晚了怕是见不到他人。”小拧子道。 …… …… 小拧子到沈家时,天色已昏暗下来。 下了马车,小拧子抬头看了看昏沉沉的天空,心中好似也多了几分阴霾。 皇命在身,他可以轻松进入沈府,一直到沈溪书房都没见到沈溪本人,这让小拧子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心想:“不会要到病榻上去见沈大人吧?” 负责引路的朱起道:“拧公公您先稍候,我家老爷之后才能出来。您是不是很着急?” 小拧子本想说,皇命在身还有是否着急的说法?谁动作会不麻溜点儿? 但想到这是沈家,而沈大人正是因为跟皇帝产生矛盾才会被投闲置散,小拧子也就不敢乱说话,道:“尽快吧。咱家还要回禀陛下。” “您稍候。”朱起请小拧子进了沈溪书房,似乎这里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东西。 下人进来送上茶水,小拧子根本无心饮茶,想坐下来却又想到沈溪马上会来,不由到门口去等候。 而朱起则神色淡然,好像没有去通禀之意,站在门口等候。 小拧子着急地问道:“朱管家,沈大人究竟在作何?是否可以进去催促一下?” 朱起道:“我家老爷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这外边天气又寒冷,出门可能需要些时间,所以拧公公您……稍等为妥,若是着急的话,小的这就派人去后宅催一下。” 小拧子面色懊恼,只能回到书桌前坐下,本来他无心看沈溪桌子上的摆设,此时无意中瞟了一眼,发现有很多书折,他想打开来看看,又怕被沈溪知道不妥,只能赶紧起身到旁边椅子坐下。 小拧子心道:“沈大人每天在家作什么?回去后若陛下问及该如何回答?” 等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外边脚步声响起,沈溪终于现身了。 小拧子仔细观察,只见沈溪神色轻松,闲庭信步,完全看不出什么病容倦态。 “老爷,拧公公已等候您多时。”朱起对沈溪道。 小拧子可不敢继续坐等,赶紧起身到门口相迎,照面后沈溪问道:“这都已上灯时分,怎还不掌灯?” 朱起点头:“小的这就去跟下人说,老爷请稍等。” 这个时候沈溪才转过头来,打量小拧子,小拧子要行礼却被沈溪一把扶住,道:“拧公公有话请到里面说。” 小拧子轻叹:“本有御旨,但要请翰苑草拟圣旨时间上有些来不及……就当小人是来传陛下口谕的吧。” 沈溪笑了笑,御旨都来不及准备,现在朱厚照做什么事,只是让人前来吩咐一声,完全不顾什么规矩,全靠兴趣所向。 沈溪道:“这迎接圣上口谕,不需要什么规矩吧?” “不需要。” 小拧子道,“此次小人前来涉及番邦来使……每年藩属国都会向大明进贡,今年因为陛下跟沈大人一起平定草原,番邦前来进贡的人特别多,听说北边那些个部族派了至少上百人来,关于番邦事务,陛下希望由沈大人来接手,所以……” 沈溪听小拧子宣读的“口谕”,就是传达一下皇帝的意见,显得很儿戏。 沈溪道:“那意思是说,我一边不在朝,一边却要理会邦交事宜?这不应该是会同馆该管的差事吗?怎么需要我亲自处理?” “国体。”小拧子总结道,“陛下是为了彰显大明国威,只有沈大人您出面最合适,您看……” 沈溪微微苦笑:“莫非还有我拒绝的份儿?” 小拧子为难地道:“沈大人您可别见怪,陛下并非有意为难,其实见使节之事,您就当是个优差,陛下说会提前派人知会番邦使节,让他们给沈大人您送礼,这次涉及跟番邦所有协议,都由沈大人来定,到时候只需上奏陛下那里,陛下便会御批。” 沈溪道:“作为臣子,岂有如此权限?陛下这么说,真是折煞我沈某人。” 小拧子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这……这不是因为陛下对您信任有加的缘故?沈大人您应该知道的,之前的事情其实……唉!” 小拧子想为沈溪跟朱厚照之间说和,但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不过只是奴才,根本没资格在沈溪面前说三道四。 沈溪点头:“大概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次我会用心招待番邦使节,不让陛下失望。” 小拧子道:“这就好,这就好啊。沈大人,还有一件事……就是涉及司礼监掌印选拔,陛下说了,那些参考标准太过复杂,其实就一条便可决定司礼监掌印,那就是谁能给陛下孝敬更多银子,陛下说让所有人把数目呈报到您这里……” 沈溪道:“数目而已,到谁那里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啊!” 小拧子急切地说道,“只有沈大人您这里才公允公正,之前陛下也说了要让您主持这个什么委员会,您说的话才有效,这不是陛下为您在朝中的声望铺路吗?” 沈溪摇头:“司礼监的事情,本来就跟朝臣没多大关系,这应该是陛下圣裁之事。” 小拧子道:“话虽如此,但现在陛下已定下由沈大人您来汇总,那事情就得交给您,这不很快就要举行朝会……明天吧,所有参选司礼监掌印之人,都会将数字呈递到您这里,那具体是……所有人一次性呈递,还是说……” 沈溪心想:“这样一来不就成了卖官吗?这皇帝可真是有水平,一个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居然明码标价。不对,或许说是让人竞标,还是暗标。” 沈溪道:“一次性呈递过来,具体数字让他们自己报,我只负责接收,转呈陛下,收银子的事情一概不负责。” 小拧子点头:“如此也好,那沈大人是否先给个暗示,让小人跟张公公有个准备,提前将数字备好,一定可以压那些人一头……但就怕出了银子,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沈溪眯眼打量小拧子:“拧公公的意思,是让我作弊,破坏这次选拔的公正性?” “不是这意思……其实差不多吧。” 小拧子刚想否认,忽然意识到这是欲盖弥彰,当即道,“这纯属无奈之举,其实张公公有多少银子,小人清楚,他说要将那些银子分给小人和沈大人您,论财力,他怕是比不上李兴等人,这些人在宫内外经营多年,赚得盆满钵满,若是他们能拉拢豹房几个管事太监,怕更是无人匹敌,沈大人您看这件事……” 沈溪摇头:“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理会,既然陛下让我来管,那我只负责完成统计,若拧公公你有疑问的话,可以去请示陛下。” 小拧子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沈溪有袖手旁观之意。 小拧子叹道:“沈大人,小人知道您现在心中不悦,明明陛下让您休养一段时间,却又委派差事给你,但现在这些差事都很着紧啊。司礼监掌印之位空缺太久,朝事没人理会,难道您想让谢阁老一直打理朝政吗?” “难道还能阻止他不成?”沈溪问道。 小拧子一怔,忽然意识到很有可能自己去跟谢迁通风报信的事情已为沈溪获悉,自己这种两面派的举动为沈溪厌恶和遗弃。 “谢阁老德高望重,但也不能将朝事完全拜托给他,这朝中讲究一个平衡,况且现在是沈大人,小人以及张公公三人组成的联盟,目的是在朝中立足。沈大人您看这样如何,在得到那些人的具体孝敬数字后,您只管给个暗示,或者到时候您点头、摇头便可,小人会跟张公公商议好,砸锅卖铁也将银子凑出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1章 第二三四〇章 还来得及 原本小拧子想靠推动张永上位来敛财,但在发现朱厚照有卖官倾向时,立即改变立场,准备主动散财来买官。 沈溪道:“陛下以如此方法甄选司礼监掌印,有些不成体统,但既然是皇宫内部事务,为人臣子也不便劝谏,不过有些事先得言明,无论银子多少,我都会据实向陛下启奏……拧公公,你应该明白我跟陛下间出现隔阂,很多事无法做到全力相帮。” 小拧子一听便知沈溪有推搪之意,迟疑半晌后才道:“陛下让竞逐司礼监掌印的诸位公公,包括小人在内,都要给沈大人您送礼,这也算是陛下给沈大人您的优待……” “送礼大可不必,送来我也不会收下!”沈溪直接出言拒绝。 小拧子道:“沈大人是否愿意接受礼物是一回事,小的们根据陛下吩咐送来礼物则是另外一回事,本来沈大人肯在这件事上相帮,小人跟张公公都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沈溪心想:“之前小拧子对张永防备很深,为何这才短短几天工夫,他便跟张永达成某种默契,不但对于自己逐渐失势的现实毫不在意,还要帮张永去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甚至不惜花自己的银子?” 沈溪道:“既然拧公公你也知道李兴和李荣等人身后有强大的财力保证,不妨在这次竞逐中留一手……要知道本官并不缺银子,无需多礼!”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那沈大人,回头您……是否可以借一些银子出来?” 沈溪冷目望向小拧子,目光如箭,好似在说,给你脸了,不收你的贿赂也就罢了,居然还提出借钱? 小拧子苦着脸道:“沈大人,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小人听说,那位李兴李公公之前贪赃枉法得到的银子,都是以十万两计的,而且他背后有寿宁侯和建昌侯等人支持,之前半年多时间里两位国舅仗着掌握京营的便利,在京城大肆盘剥商户,所得银两无法计数……小人怕就算是将自己跟张公公两人所有银子加起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沈溪不解地问道:“难道李兴会拿出所有家产来竞逐司礼监掌印?不现实吧!” 小拧子道:“若此人没有沈大人支持,的确是不敢拿出太多银子,毕竟决定权在您手里,如此一来,他们送来的贿赂银子……是否可以暂借一批?” 小拧子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对于借钱的事情他也是难以启齿,毕竟用竞争对手送给沈溪的银子达成自己的目的,算是非常无耻的要求。 沈溪摇头道:“我不会收受任何礼物,也就无从谈借银子之事……若张公公手头拮据,还是不要当这差事为好,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仍要为陛下收敛钱财,敢问张公公有雄厚的财力作为基础?” 小拧子眨了眨眼问道:“难道沈大人之意,是让小人跟张公公不要去争了?” 沈溪摆摆手:“选择权在你们手上,我只负责完成陛下交待的差事,若张公公当上司礼监掌印,未来本官还是会予以支持,但也仅限于朝事,其他的事情……恕在下无能为力。” 小拧子嘴巴张了张,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意味,沈溪的推搪让他意识到想争取对方财力方面的支持几乎是痴人说梦。 他不相信沈溪没银子,先不论沈溪是大商贾家庭出身,单就说过去几年正德皇帝给沈溪的赏赐就有数万两银子,小拧子明白,沈溪这是不肯在张永参选司礼监掌印之事上投资太多。 现实摆在那儿,无论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要巴结沈溪,这已经不是当初刘瑾一手遮天的时代,谁得宠心里会没数? 沈溪再道:“听说陛下决定后天举行朝会,明日就要将司礼监掌印人选定下来,我统计的数字,明天便会呈奏到陛下那里,请拧公公和张公公妥善决策,不要留下遗憾。” “是,是。”小拧子心里琢磨该如何跟张永说事,开始为最后的结果感到担忧起来。 等稍微反应过来,小拧子才紧忙道:“竞逐司礼监掌印的诸位公公,会将孝敬陛下的银两数字送到沈大人这边,谁都怕旁人知道自己的底线,所以不会轻易透露。不知小人明日几时过来问大人统计数字?尤其李兴那边……” “明日再说吧。” 沈溪随口道,“虽说拧公公是来传达陛下御旨,但本身却是参与竞争之人,应该主动避嫌才是,若当面商议私相授受,实在让人觉得别扭……拧公公没别的事,请回吧。” “这……那小人告辞。” 小拧子发现在沈溪这里得到的只有冷遇时,内心非常失落,行礼后匆匆告辞。 …… …… 小拧子没有直接返回豹房,而是先回到自己的居所,统计一下自己有多少本钱,以及让幕僚帮自己参议是否有必要继续帮张永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 回到住所,臧贤已等候多时。 此时的臧贤并不能得到新主人的完全信任,见小拧子神色阴晴不定走进来,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赶紧上前行礼:“拧公公,您可是为司礼监掌印之事找小人?” 小拧子抬头瞥了臧贤一眼:“明说吧,咱家现在不想竞争司礼监掌印之位,咱家算是明白件事,坐上那个位置会就被朝中文官,尤其是沈大人跟谢大人压得死死的,还不如找个傀儡……你说呢?” 臧贤没想到小拧子领悟会如此透彻,赞叹道:“拧公公所言极是,司礼监掌印之位不争也罢,最重要的是争取陛下的信任。” 小拧子再道:“本来都以为陛下会综合考量司礼监掌印的能力,比如处理朝政、办事得体等,谁知到最后陛下心烦意乱之下只比身家,谁出银子多职位归谁……你说,到底要准备多少银子才行?” 臧贤一怔,问道:“拧公公准备出多少银子?” 小拧子道:“一两都不想出,咱家本就是个小太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买官?以前在宫里要得个相对紧要的位置,都需要花费几百两,现在为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怕是要争破头,尤其是李兴,他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应该不在话下。” 臧贤摇头道:“拧公公多虑了,以小人所知,李兴李公公拿出万八千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小拧子惊讶地打量臧贤,问道:“你是从何得到的内情?” 臧贤低下头,谦卑地说道:“以前追随张苑张公公时,便知道李公公督建皇陵,替皇家办差时中饱私囊,接受地方贿赂,累积了差不多几万两银子,但这几年他为逢迎刘瑾和张苑两位公公,没少花钱,由于陛下常宿豹房,导致现在御用监也没多少油水可捞,料想如今李公公身家也就在一两万两,不能再多了。” 小拧子道:“你倒是厉害,连李兴有多少家产都知道。” 臧贤凑上前:“拧公公,您若是想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可以跟京城周边士绅巨富伸手啊,那些大户人家都想巴结您老人家,只要您开尊口,怎么说也能筹得几千两银子,就好像当初在张家口时……” “此事休得再提!” 小拧子脸上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此前为了帮朱厚照敛财,小拧子应允宣府地方很多商户的请求,以对草原的通商权换来大笔银子,但钱送给朱厚照也没给他换来司礼监掌印之位,他曾数度请示朱厚照履行承诺无果,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宣府地方商户虽然还能继续跟草原通商,但始终不是朝廷明文许可,等于只得到一个默许的权限,这可不是当初他们孜孜以求的条件。 等于说小拧子绞尽脑汁为皇帝敛财,但到最后却没有兑现当时的诺言。 因为此事由臧贤主导,所以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楚,赶忙安慰:“拧公公无须担心,事情已过去,那些商户无论如何也追不到豹房来,西北事已是过眼烟云,现在京城周边的人,都认为您才是司礼监掌印的不二人选,肯定愿意拿出大笔钱来孝敬……” 小拧子摆手:“你错估了形势,其实咱家……准备支持张永上位。” 臧贤一琢磨,点头道:“小人知道,这位张公公老成持重,乃是做傀儡的绝佳人选,就算上位还是要听从拧公公安排,关于银子方面您则完全不用担心,小人去给您活动,保证不会出问题。” 小拧子不由皱眉,道:“咱家思来想去都没解决的麻烦,你三两句话便化解了……你是否想打着咱家的旗号,到京城周边欺压良善,中饱私囊?” “不敢,不敢。”臧贤赶紧行礼。 小拧子道:“京城可不是张家口,宫里宫外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最主要还是沈大人在旁监督,稍有过错就会惹来麻烦……对了,明天就要将数字呈递沈大人,你能在这之前筹集到多少银子?” 臧贤想了下,一伸手:“五千两应该没问题。” “呵呵,五千两?”小拧子听到后简直有打人的冲动,皱眉道,“买个御马监太监,怕也不止这个价吧?” 臧贤笑道:“用不了那么多,一个御马监太监最多两三千两,再者张公公自己不是还能出一笔吗?若拧公公嫌少,就拿出条件交换,有的是人愿意换取各种权益……若拧公公再凑一些,补足两万两,肯定能压李兴李公公一头。” 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价值几何,小拧子心里没数,他不知以怎样的价格才能拿下这个职位。 不但他不清楚,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朱厚照都对此都没有个清晰的概念,之所以要这么做不为别的,就在于他手头开始缺钱了。 回到京城,朱厚照的小日子过得越发滋润,但开销却越来越大,不但要应付豹房平时用度,不时打赏身边人,还要准备扩建园子,甚至计划未来还要在城内再开辟些秘密行乐之所…… 总归这些都需要钱,而之前小拧子为他筹措的那笔银子运到京城不久便挥霍一空,或许本来朱厚照想用公平公正的方式选拔司礼监掌印,但因为手头紧,也就不顾体统,干脆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这也让竞逐司礼监掌印的太监,尤其是那些大热门,诸如戴义、高凤、李兴、李荣和张永等人都觉得很为难,就算公认最有钱的李兴,这会儿也在到处打听消息,希望能得到竞争对手的出价。 而且他们最担心的是竞逐失败后,自己出的钱等于是无偿孝敬给了朱厚照。也就是说,出个价,成就成了,不成银子还要被没收,失败的损失实在太大,简直无法承受。 朱厚照没给确切的消息,小拧子跟江彬等人又没法往外放风,至于沈溪那边态度又极其模糊,让许多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蹿,可时间仓促,他们能动用的手段其实不多。 …… …… 谢迁从文渊阁回家,刚由承天门走长安左门出宫墙,便有人拦住他的轿子,靠近说了些事情。 谢迁皱眉问道:“陛下这是公开卖官鬻爵吗?” 那名前来报讯的吏部书吏恭敬地道:“何尚书请您去一趟,谢阁老您看……” “走走,移步吏部衙门。” 谢迁有些着急,赶紧让轿夫把轿子往吏部衙门抬。 轿子到了吏部门口,何鉴闻讯出来相迎,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谢迁下轿子时,马上有人打着灯笼过来照亮。 简单见礼,谢迁问道:“怎不到私下地方谈,非要到吏部衙门来?” 何鉴道:“这不有交接之事需要交待清楚么?” 谢迁一听脸色便完全黑了下来,想到再过两日就要举行朝会,而何鉴执意要从朝堂退下,想到这里便一阵恼火,但他没说什么,跟何鉴一起进了衙门,半途只见到几个值班书吏,并未见到更高级别的官员。 进了公事房,何鉴请谢迁坐下,连茶水都没奉上便直接道:“刚得到消息,说是陛下让之厚明日将司礼监掌印最终候选人名单呈送豹房,届时将决定司礼监掌印人选,而不需等到后天朝会时再作决定。大体上没乱规矩,宫内职司太监委命,历来跟外臣关系不大,都是由陛下直接任命。” 谢迁道:“但也不能如此行事啊……这分明是要卖官……” 何鉴脸色略微有些尴尬:“倒也算不上是官……以往宫内各职司太监,总会有些暗中走动和交易,只是不为外人道罢了。” 谢迁打量何鉴,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难道之厚想从中大捞一笔?” 何鉴摇头:“能够获悉的消息实在太少,都是豹房那边传来的,陛下似有意让朝官知晓情况……听说此番陛下给之厚委派不少差事,其中接待番邦使节也一并由之厚负责,但想必后天之厚依然不会出席朝会。” 谢迁想了下,叹道:“他缺席朝会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些。” 何鉴一怔,随即想到以前沈溪也总是找借口推脱不参加朝议,当时主要是沈溪跟以谢迁为代表的文官集团出现纷争,不想当众撕破脸,没想到时过境迁谢迁仍旧放不下旧事。 何鉴问道:“那现在当如何?难道我等要干涉司礼监掌印选拔?这……本就非你我职责,若过多掺和进去,只会引起陛下反感,到时候怕是连后天的朝会也会受到影响。” 谢迁望着何鉴:“那你的意思是不管不问,任由陛下在朝会前将至关重要的司礼监掌印定下,还以银子多寡作为评判标准……这用银子买来的官,未来恐怕会想方设法捞回来,如此必然会危及朝廷安稳,出现下一个刘瑾在所难免,而现在这个人还要跟之厚扯上关系……明知道后果严重还不去劝谏陛下,岂非未尽臣子之责?” 何鉴苦笑一下,不想管谢迁接下来做什么,他要做的就是把人通知到,至于谢迁要做什么恕不奉陪。 何鉴想了想,继续道:“以目前的情况看,张永张公公跟李兴李公公暗中较量,其余人等都未拿出具体措施……听说两位公公已在变卖家产,试着筹集银两,今夜可能还要找人去疏通关系,但无论怎样,之厚那边他们一定会去走动……于乔,你现在去见之厚,时间还来得及。” “我不会去见他!” 谢迁义正词严,“这朝廷秩序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他总归只是后辈,哪怕背负陛下给予的职责也不能乱来。若他敢在这件事上中饱私囊,老夫非参劾不可!哼……” 何鉴问道:“但若之厚是奉旨纳贿呢?” 谢迁一愣:“你这话是何意?” 何鉴无奈摇头:“其实也是从戴义戴公公那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已明令各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人,必须向之厚送礼,具体缘由不太清楚。这可是皇命,谁敢违背?” 谢迁吹胡子瞪眼:“胡闹,简直是胡闹!作为皇帝居然勒令朝中人向官员行贿,这朝廷成什么地方了?这是荒唐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吗?” 听了何鉴的话,谢迁非常气愤,想说重话却底气不足,因为朱厚照做的荒唐事已不是一次两次,这也符合朱厚照平时的性格。 何鉴苦笑道:“陛下跟之厚产生嫌隙,暂时没有缓和的迹象,于是陛下便做一些事调和……如今正值朝廷对功臣犒赏时,朝野都在看这件事,若不能妥善处置陛下跟功臣间的关系,势必引起举国将士反感,于陛下声威有损。” 谢迁黑着脸不说话,显然他也想到何鉴所说这一层,此时朱厚照拼命对沈溪示好,等于是在给君臣关系找台阶下,这让谢迁更觉得无力。 平时朱厚照怎么应付朝臣,谢迁看在眼里,根本就是个完全不讲理的皇帝,何曾用讨好的方式去给自己找台阶下? 但在应对沈溪时,朱厚照却乱了方寸,骄横跋扈消失不见,所想计策荒唐可笑,谢迁心道:“之厚能驾驭陛下心思,既是好事,也是坏事,这朝廷上下除了他,怎就没有第二个人能掌握圣心?” 何鉴再道:“送礼的话基本会选择今日,还是那句话,于乔你去见之厚还来得及,否则明日连之厚自己也掌握不了事态发展,这出多少银子……不是他能决定,现在陛下就是想要银子,咱又拿不出来,本身豹房能自给自足是好事,户部暂时也没银子调拨,甚至连宫里都在节衣缩食……” 何鉴还想对谢迁说一些关于朝廷开支用度紧张的情况,却被谢迁伸手阻止,似乎对朝廷当今的境况完全了解,不需外人来解释。 谢迁道:“容我好好思量,关于之厚的事情,总归有办法解决,未必需要去见他……只要能平衡好张永跟李兴间的关系,司礼监掌印的竞逐就不会出乱子。” …… …… 谢迁很自信,觉得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却不知皇宫体系的人根本就没留意过他。 无论是李兴,还是张永,都没打算借助谢迁的力量,反而多有避讳,因为他们知道现在谢迁对正德皇帝来说就是个让人心烦的老顽固,得到谢迁的支持属于白搭,还不如直接去谄媚沈溪,只有沈溪才是未来皇帝施政的主要帮手。 谢迁之所以如此自负,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控制小拧子,在其看来,这次竞选司礼监掌印的人中,小拧子最有希望上位。 旁人对皇宫体系内部的事情不太了解,谢迁却门清,小拧子在张家口帮朱厚照敛财,这件事也为谢迁所知。 谢迁出吏部衙门时便在想:“若是拧公公好好活动一下,拿出几千两银子来应该可行,一个司礼监掌印最多三五千两银子就差不多了吧?” 谢迁对于宫里卖官鬻爵的情况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一个职司太监价格几何,大明皇宫体系相对于朝官可说自成一派,因为东厂、锦衣卫的存在,以及嘉靖朝前外放镇守太监众多及掌握军权等,也使得大明内官权力非常大,想要得到一个有实权的职司太监,没上千两银子做不到。 若再涉及军权,或者参政权的职司,价值就不能用银子来衡量了。 谢迁本想直接去见小拧子,却发现没门路,他又不想去豹房,便差人试着跟小拧子手下取得联系,而他先回长安街的小院等候消息。 …… …… 谢迁当天没等来小拧子,也没等来任何一个太监,因为此时宫里的太监都很忙,要么在竞争司礼监掌印打探竞争对手的情况,要么准备给沈溪送礼,要么就在筹措银两,而那些没有参与竞逐的人也在拉帮结派搞好后勤支持。 小拧子忙着跟张永商议对策,自然也没时间来见谢迁,而且当天小拧子压根儿就没得到谢迁的传话。 不过当天沈家府宅却热闹非凡。 无论是否有心竞逐司礼监掌印,都要给沈溪送礼,因为这次是奉旨送礼,皇帝所下命令,没有任何人敢违背,送多送少得有个意思,若不照办回头连现在的地位都丢了,就算戴义、高凤这样有权有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都不敢怠慢,派人将礼物送到沈府。 太监送礼都很干脆直接,金银珠宝一箱箱往沈溪府上送,朱起和朱鸿父子负责在外接待送礼之人,从上更时分开始,一直持续到二更天,依然源源不断有马车到来,大箱小箱往沈家院子里抬。 伴随着礼物同时过来的,还有几名对司礼监掌印有想法的管事太监,不过他们似乎知道自己并不受沈溪欢迎,所以都很识相先投递拜帖,然后在门口等候,竞争对手来了一概不予理会,连打招呼的兴趣都欠奉。 小拧子和张永没再过来,拜访的人中以李兴跟李荣的地位最高,而二人似乎有一定隔阂,见面了也不说话。 朱鸿进去通禀后,回来对二人道:“两位公公请回吧,今日我家老爷实在不方便见客。” 李荣脾气不好,当初他敢直接跟刘瑾对着干,这会儿被沈家的门子阻挡在外,心里自然不爽,嚷嚷道: “沈大人又不是真病了,作何要拒人千里之外,这都已经快到深夜了,难道见他一面有这么难么?” 李兴瞥了李荣一眼,好似对李荣的态度有些不屑,而他也不跟朱鸿争,转过身有要走的意思。 朱鸿解释:“两位公公见谅,明日一早再过来,到时候沈家必定开门相迎……二位请回吧。” 到底朱鸿跟沈溪上过战场,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再见到两个狐假虎威的太监,也能应付自如,李荣拂袖道:“沈大人好大的架子,早知道的话咱家就不来了。” 说完,李荣转身往一旁的马车去了,上车后扬长而去。 李兴则不着急走,似乎觉得自己有资格见沈溪,看了看左右,小声道:“这位兄弟,要不你再进去通禀一声?这里是辛苦钱。” 说话间,李兴从怀里拿出个银锭,足有五两多,正要递给朱鸿,朱鸿却直接后退一步,恭敬地道: “我家大人的话已带来了,这位公公该知道我家大人的为人,若非陛下御旨,这些东西都没法抬进院子……小人若收了您的礼物,怕是以后再没法进沈家门。见谅。” 说完,朱鸿继续调遣人手抬箱子,将李兴晾在一边。 李兴嘀咕道:“这沈家的门子就是不一样,走到哪里见过这么横的?一看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 …… …… 李兴跟李荣走后,剩下几个前来送礼的太监也都不得不离开。 他们的地位不如前面这二位,而他们本身只是来当中间人,有的太监不方便出面便让亲近的太监代为送礼,这些人都随着李兴和李荣等人的脚步离开。 此时皇宫内,戴义和高凤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正在见张太后,夜深人静,张太后依然精神抖擞,显然张太后对儿子要安排司礼监掌印人选的事情很上心。 “……皇上突然决定甄选司礼监掌印太监,难道没跟你们打招呼?” 张太后临时得到消息,时间比宫外要晚得多,主要是高凤等人不敢随便惊扰。 张太后得知消息,不管时间多晚,立即将在司礼监值夜的戴义和高凤叫来,大有问责之意。 戴义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提前没放出任何消息,老奴得知后也觉得事情很仓促,一边还要准备为沈大人送礼……” 张太后道:“送礼之事就更荒唐了,哪里有皇帝下旨让臣僚间互相送礼?这大明体统何存?你们这些人,平时都是怎么规劝陛下的?” 张太后一边怪责,一边却知道这件事跟戴义和高凤没多大关系,莫说这两个平时瞧不见皇帝面的老太监,就算是她这个当娘的似乎也没有发言权。 高凤道:“太后娘娘,陛下御旨,明日就要将具体孝敬陛下的银两数目交到沈大人处,由沈大人归纳汇总呈递陛下面前,谁孝敬的银子多,谁便可以当司礼监掌印……加上今日送礼的事情,决定权基本在沈大人身上。”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怎会在沈卿家身上?分明是皇儿自己来定!选司礼监掌印,岂能由外臣做主?” “是,是。” 高凤赶紧应声,他本想劝说张太后向沈溪施压,但似乎张太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张太后道:“你们两个资历深厚,先帝时便独当一面,本该从你们中选一人出来担任掌印,主持司礼监事务,但谁知道皇儿会安排这么一出,若你们没钱孝敬皇儿,只管从哀家这里拿一些去……这个职位,还是要交给你们这些老人才稳妥。” 戴义和高凤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张太后不但不去申饬沈溪,反而纵容皇帝,甚至提出由宫里出这笔孝敬银子。 “太后娘娘,万万不可。”戴义道。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既然是皇儿的决定,那就遵从他的意思办事,皇儿在豹房缺少用度,账上支个几百两银子应该够了吧?” 戴义和高凤本以为张太后会“帮忙”,等听到这番话后,才知道原来张太后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主,因为平时缺乏花销银子的地方,或者说,张太后对于这些太监的财力估计不足,以为小钱就能将人打发走。 戴义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老奴听外面的人说,有竞选司礼监掌印太监者,准备出一万两银子以上。” “多少?你再说一次!” 张太后一拍座椅扶手,怒不可遏。 高凤道:“回娘娘,是一万两银子以上,即便此番向沈大人送礼,出手都没有低于五百两的,可能给沈大人送去五千两银子往上,甚至……还更多。” 张太后恼火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一个二个奴才,怎比哀家都有银子?难道你们是开银矿的吗?花这么多钱,买个司礼监掌印有何用?” 戴义解释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有人想通过此事中饱私囊,以前司礼监刘公公,在被抄家之后,府上发现的银两有百万两之巨,还有很多田宅奴婢,不计其数……” 张太后吸了口凉气,道:“难怪,看来是先皇跟皇儿将你们这些人给惯坏了!说吧,这次给沈卿家送礼,你俩送了多少?” 因为张太后语气冷漠,戴义和高凤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的事闯了祸,二人紧忙跪下来磕头,戴义道:“太后娘娘,老奴得到御旨之后,不得不送,有……五百两。” “那你呢,高公公?”张太后冷声道。 高凤心想:“我这边家底还算丰厚,本想竞逐一下司礼监掌印,多送了些,但现在可不能说。” 高凤道:“跟戴公公相当。” 张太后气息很不匀称,似乎是生气,半天后才稍微平复:“你们一次就给沈尚书送去几千两银子,那他将钱归在谁账上,谁不就直接当上司礼监掌印?最后的决定权不就在他手上了么?” 高凤和戴义不敢说话,因为张太后说的事情他们早就想到了,甚至还觉得朱厚照分明就是有意让沈溪这么做的。 张太后厉声喝问:“你们怎么变哑巴了?” 戴义道:“回太后娘娘,老奴听说陛下在张家口时,便问询过沈大人关于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问题,当时陛下似乎是想听从沈大人的意见,直接任命,但沈大人却提出公开选拔,务必公平公正,大概沈大人本身并不想干涉皇宫内职司安排……这次也是沈大人告病在家后,陛下才推翻前议,以财富多寡来决高低!” “是这样……” 张太后听到这话,怒气稍微消减了些。 由不得她不怒,她到底是皇帝的老娘,儿子不想理会的事情,她自然要管,涉及朝廷稳固,也涉及朝中掌权大臣的问题。 不能说张太后有多少治国能力,她只是跟所有当娘的一样,护犊之心使然。 张太后顿了顿,又问:“那沈大人这次可收下礼物?” 戴义道:“礼物基本送了过去,因为陛下所下御旨不能违背,应该都收到沈家前院,大概沈大人会原封不动送去豹房……沈大人清正廉洁,除了陛下平时的赏赐领受外,连过节都不曾收受礼物,在朝中的清名还是很好的。” “是吗?” 张太后略微有些不满,“当官的作何要那清名?传哀家的话,这次哀家也要送他一份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2章 劝退 张太后要给沈溪送什么礼,戴义跟高凤并不知,但这两个老太监心里很清楚,应对沈溪这样朝中权臣的崛起,宫里已经没有更多办法,只能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朝中人不是都在称颂清官吗? 那就让沈溪做一个赃官,先将他的名声搞臭再说。 不但太监给沈溪送礼,朱厚照还要番邦使节也要给沈溪送礼,甚至连尊贵如张太后自己也要凑份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高凤跟戴义见过张太后出殿来,二人脸上全都满是为难之色,高凤这边沉默不语,戴义率先问道:“高公公,你说陛下这让众人拿银子来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事,就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高凤打量戴义几眼,不解地问道:“不然怎样?太后娘娘都无法干涉陛下行事,咱还要去横加阻挠不成?那位沈大人深得陛下信任,但劝谏的结果是什么,你没瞧见?更何况还是咱这样宫里没什么话语权的执事?” 戴义道:“那这司礼监掌印太监,到底价值几何?” 高凤摇头道:“咱家从何而知?现在怕是只有沈大人才明白陛下心中的预期是多少……此番张永和李兴暗中较劲儿,难道你戴公公也想参与其中?” “自然……也是想的。” 戴义心有似有不甘,垂首摇头说道。 宫里所有太监中,戴义虽然算不上资历最老的那个,却是内书房培养出来的最有声望的一个,连之前德高望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都是他的后辈。 眼看那些资历名望皆不如自己的后进都能当上司礼监掌印,而自己临告老之前仍旧只是个秉笔太监,没有坐到巅峰回首前尘往事,戴义自是不甘心。 高凤道:“劝戴公公还是莫要做此念为好……想您老离开朝堂时日不多,咱都是日暮西山之人,最好留点儿银子养老,若连傍身银子都没有,谁肯为咱养老送终?让那些年轻的太监去折腾吧……” “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别牵扯其中为好,这到底不是能力和声望所能决定,谁一下子给出太多银子,将来还要煞费心思重新聚敛财富,何苦来哉?而且司礼监掌印是注定得罪人的差事,吃力不讨好。” 戴义迟疑地道:“当初刘瑾,还有张苑,似都混得风生水起啊,也没见他们自掏多少腰包?” 高凤闻言也不由沉默下来,想到刘瑾跟张苑在出任司礼监掌印时的风光,但凡是个太监都会发自内心的羡慕,但同时他们又知道自己没有这种资格,毕竟现在争这个上位的机会,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高。 高凤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正因为刘公公跟张公公相继给咱做了试金石,咱才算知道,就算坐到内相也很危险……戴公公若要掏出老本来,能得到这差事倒还好,若是财势不如人,最后不但没拿到,还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辈子可就再没任何盼头了。” “唉!” 戴义也不由叹了口气,似乎对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事一筹莫展。 高凤又道:“总归还是要先得到沈大人的力挺,没有他的首肯,谁都爬不上这位子……目前的情况跟以前不同,以前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想先将沈大人给压下去,但在刘公公跟张公公出事后,宫里谁不明白,若想得此位并安于此位,非要先讨好沈大人不可。” …… …… 高凤所说,不但他自己明白,戴义也清楚其中诀窍,甚至朝中任何一个职司太监都明白此理。 当天除了李荣跟李兴二人试图去见沈溪外,其他的人也都想办法跟沈溪取得联系,在没有得到沈溪首肯的前提下,没人敢拿出大数目搏一把……如果以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等来日一早,亲自到沈家后试探一下沈溪的口风。 以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决定权在皇帝身上,但这次似乎更倾向于独立于皇宫体系外的兵部尚书沈溪,戴义回去后便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清点了一遍,琢磨是否要参与其中。 戴义心想:“要不就随便拿出几百两银子,做个样子罢,就当这几百两银子孝敬陛下了,若再加上之前送给沈大人那批,数目过了一千……唉,这就跟白丢钱一样……” 戴义在心中反复权衡得失,是否有必要将自己全部家当砸进去。 “至少还有几个义子,家里也置办有十多间商铺,上百亩地,就算最后不能得到这职位,终归饿不死,总比白丢一千多两银子要强!” 之前高凤虽然对戴义竞逐司礼监掌印的想法非常抵触,但其实高凤自己回去后也在核算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以便确定有几分把握参与竞逐。 因宫禁高凤当天无法出皇宫,要等来日一早才能出宫门,这会儿他也在反复琢磨此事:“我的家底怎么都要比戴公公丰厚,在宫里的声望也不弱于人,何况如今还在司礼监任秉笔太监,若这么放弃太过可惜。不行,明日还是先去请示一下沈大人,只要沈大人点头支持,就算砸锅卖铁咱家也认了!” 此时戴义和高凤都将希望寄托在沈溪身上,送礼的多寡也决定他们的决心的大小,好像戴义这样即便有心之人,送出去的礼物也仅仅是三位数,而高凤一送就是一千两,在竞逐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上野心更大。 此时张永府宅内,这位常年担任沈溪监军的老太监也在忙着清点手头钱财数量,小拧子在表达不会跟他索要贿赂后,张永就将所有精力放在如何拉拢沈溪上。 “……老爷,您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积累下这点儿家业,难道都要送给沈大人?这里有两万多两银子,是您这些年东奔西走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管家在旁苦着脸说道,显然是替张永感到心疼。 张永恼火地道:“怎么,怕咱家散尽家财,到时候你们什么都没了?” 管家一听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再有非议,张永望着库房里大箱小箱的银钱,摇头道:“这是咱家最后一次机会,若不能买下这个至关重要的职务,就告老还乡种田去……现在一切未定,怎么都得搏一把……” 管家站在那儿不敢言语,突然有家仆进房来说道:“老爷,拧公公差遣人过来,说明日一早便要前往沈府,说宫里那些公公困守宫城,天明前因宫禁没法提前赶到沈家,这边不妨早些去拜访,跟沈大人坐下来谈事。” 张永皱眉:“连各家底细都没查清楚,就这么去见,明摆着是要招惹事端……不过也好,让那些人知道咱家捷足先登,还有拧公公支持,看谁能争得过!” …… …… 已经是后半夜,沈家前院仍旧热闹非凡。 送礼的人都已离开,不过清点礼物的事情还没结束,同时那些送礼太监基本都写有信函,想要征求沈溪的意思,看他是否有出手相帮之意,需要沈溪逐一查看。 朱起跟朱鸿父子负责清点礼物,最后由朱鸿将数字汇总到沈溪跟前:“老爷,一共是九千三百五十八两银子,那位李兴李公公送的最多,两千两整,高凤高公公和李荣李公公分别送了一千两,另外其他人基本是五百两到八百两照之间,张永张公公图个好彩头,送了六百六十六两银子。这是详细的礼单。” 沈溪将礼单拿过来仔细看过,对上面的数字非常惊讶,摇头轻叹:“这宫里的执事,一个个都肥得流油哪!” 朱鸿道:“老爷,这些银子存放到何处?” “就放在院子里吧。” 沈溪道,“不用急着转移别处,明日就要送走,说是送给我的银子,不过只是报名费罢了,这些银子始终还是要送进豹房,交到陛下手里。” 站在门口的朱起一听,不解地问道:“老爷,陛下不是说让诸位公公送礼给您吗?” 沈溪笑着回答:“朱老爹,有些事听听就好,即便陛下这么说,作为臣子的真敢贪污受贿?而且还闹得沸沸扬扬,要天下人都知晓不成?” 朱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或许在升斗小民看来,官员没有不收礼的,既然送到府上来的礼物,甚至还得到皇帝首肯,那不收白不收。 但在睿智的人眼里,清名最重要……皇帝要你收礼你就收了?你还有没有一点文臣的礼义廉耻?你既然如此贪婪,想必人品也不好,最好少交往! 名声一坏,那做什么都是错的,几千两银子在清名面前,一毛不值。 恰在此时,门口有家丁进来通禀:“老爷,外面又有前来送礼,说是宫里来的,让您亲自出去迎接。” 朱鸿有些不耐烦了,随口道:“今天来送礼的人实在太多,老爷没一次出去迎接的,让来人把礼物留在门口,叫几个弟兄去把东西抬进来便可……老爷,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拧公公来送礼了……” 之前送礼名单跟司礼监掌印候选者名单中,唯一缺漏那位就是小拧子,小拧子刚开始便到沈家来传旨,离去后并未送礼来,倒是张永很识相,不过送得也不多,大概是觉得要得到沈溪的支持,已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能解决问题。 沈溪却一抬手:“走,出去看看。” 朱起跟朱鸿父子对视一眼,只见沈溪跨步往门口去了,赶紧让人打着灯笼,再将府上护院叫上,抢先出门去开路。 等沈溪慢悠悠踱步到了大门前,只见一堆人拥在那儿。 一名三十多岁看上去非常富态的中年太监走两人过来,施施然行礼:“沈大人是吧?这是太后娘娘送给你的礼物,快谢恩吧。” 跟平常前来送礼的人不同,这次是张太后遣人来送礼,奉懿旨前来的太监趾高气扬,也是因为不知者无畏,宫里大部分太监少有走出宫门,不知外面光景,他们最多只是听说过沈溪的名字,仗着有太后撑腰便气势汹汹,浑然不知如今沈溪的权势已大到什么程度。 沈溪没跟来人较劲儿,行礼道:“多谢公公前来送礼,不知如何称呼?” “姓孙。”那中年太监道。 沈溪微笑着点头:“孙公公有礼了,进去喝口茶再走?” 姓孙的太监道:“不必了,太后娘娘还等着咱家回去通禀,咱家差事完成,这就告辞。来人,将礼物抬过来……” 说话间,姓孙的太监又冲着沈溪说道:“沈大人,太后娘娘对你也算礼遇,你该知道作何吧?” 沈溪眯眼道:“请孙公公指点。” 姓孙的太监略微有些不满:“应该进呈谢恩的奏疏,这还用得着咱家来提醒你吗?” 张太后送礼物来,还要人谢恩,好像给了多大的恩赐一样,沈溪心想:“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到张太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深宫里住久了,不甘寂寞,开始干涉朝政了?” 沈溪道:“多谢孙公公提醒……既然孙公公不想进内喝茶,那就恕不远送。” 姓孙的太监本想拿点儿赏钱回去,见沈溪态度不佳,一摆手:“不必送了,咱家有腿有脚,走个路还用得着人送吗?走了走了。” 一群人将箱子放下,随即散去,朱鸿过来略微不忿地道:“这个宫人架子倒不小。” 朱起教训道:“老爷面前也能随便胡乱说话?” 虽然朱起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在儿子面前还是要行到教导之责,朱鸿闻言退后几步,此时沈溪已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一挥手:“把东西抬进去吧。”说完自己先进了院子。 很快朱鸿安排人手将箱子抬到前院,这些东西看起来不少,等打开后才知道里面并非全是金银珠宝等东西,许多是宫内仓房中的陈货,夹杂有部分银两和铜钱,林林总总不少,看起来数量很大但实际价值就那么回事。 朱起和朱鸿这次要整理起来就复杂多了,连同家里的帐房一起,差不多耗时一个时辰才捣腾出个数字,朱鸿道:“老爷,大概四五百两银子,许多东西不好估值,其中不少是陈年旧物,放在仓房都嫌碍事,却给送来,这算怎么个说法?” 朱起又往儿子身上看了一眼,似乎对儿子的态度非常不满,朱鸿却昂首挺胸,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 沈溪道:“宫里送来的东西,无论多少都是心意,这会儿豹房那边开销很大,宫内都在节衣缩食,能送来这些就算不错了……总归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德。”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却没真的当回事,只是想让家里的下人保持对皇室的敬畏心,无论他自己做了多少事,取得多少功劳,在朝中得到怎样的地位,始终是大明的臣子,现在他不怕自己心态出现问题,就怕家里人有什么想法,尤其对皇族心生不满,这种负面情绪很容易造成心态失衡,给家带来麻烦。 沈溪再一摆手:“这些送进仓房,明天不必抬到前院来,其余的放在这儿不用理会。先去休息吧,估摸天不亮府上又要来人,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出来应酬……朱老爹,你先回家歇着。” 朱起叹道:“时候不早,就算家距离这边只隔着两条街,但要想好好休息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留在府上对付一宿……义宽,还不听老爷的吩咐,将东西归置好?” 朱鸿平时在军中非常威严,但在老爹面前却提不起气势,赶紧按照吩咐办事。 …… …… 府上很热闹,不过仅限于前院,后院距离这边隔着好几个院子,根本就打扰不到,而且府上女眷也不会在意这些。 但在后院东厢,有个人却对前院发生的事情很上心,几次偷跑出来查看情况,一双眼睛瞪了半天,发现人开始散去,这才回到东厢房中坐下来。 “真是稀罕,大晚上来这么多人,难道说大哥要封国公,朝臣都来恭贺?如此说来,以后这里就是国公府,我就是国公妹妹了?嘿!” 此人正是沈溪的妹妹沈亦儿,整个沈家也就她无所事事,小家伙精力旺盛,到晚上稍微有点儿动静便出来看风景,而且她胆子很大,一般女儿家根本就不敢出门查看情况,她却没有那些封建礼教束缚,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不适用在沈大小姐身上。 过了半天,沈亦儿再出去看时,发现人已经走干净,连沈溪也回内院了,沈亦儿觉得无聊这才折返回来,突然想到弟弟在隔壁屋子睡觉。 她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沈亦儿使劲推了下门,没有推开,顿时来气:“这死东西,睡觉还敢闩门了?以为闩门我就弄不开?” 沈亦儿平时在家里调皮捣蛋惯了,什么事都难不住她,直接将自己的发钗拔下来,然后开始捣鼓,不到一会门闩便被她拨开,然后气呼呼进内挪步到床榻边,伸手便将睡梦中的沈运耳朵给提起来。 “谁?干什么?姐……你闹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沈运很气愤,自己睡得正香,居然被人拎着耳朵弄醒,让他很没安全感。 沈亦儿道:“你个臭小子,谁给你的胆子,睡觉居然还敢闩门了?不知道姐姐有事可能找你么?” 沈运坐在那儿,气呼呼望着从小便欺负自己的姐姐,明明彼此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无论怎样都打不过姐姐,尤其这两年,沈亦儿已进入青春期,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早,以至于沈亦儿比起沈运来足足高出半个头,就算沈运想打架也没有胜算。 “问你话,哑巴了?”沈亦儿怒道。 沈运平时就喜欢用沉默来对抗家里两个强势女人,这会儿他却咬牙道:“是娘吩咐的,说以后距离你远一点……先生也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去你娘的,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咱是姐弟,又不是什么陌路人。”沈亦儿叉着腰道。 沈运道:“我娘还不是你娘?你骂娘,回头我告诉娘,那你就惨了!” 沈亦儿一听马上又要伸手去掐沈运,沈运屁股赶紧向墙挪了几下,堪堪躲避过,嘴里嘟囔道: “你再过来,我可要喊了……大晚上你来欺负我,让大哥和嫂子知道了,非让你回去跟娘过日子不可。” 沈亦儿伸出去的小手僵在半空,当她意识到沈运说的话有一定威胁时,就没有再继续欺负这个可怜兮兮的弟弟。 “真出息了你。” 沈亦儿骂了一句,“以后睡觉不许闩门,有事我还要来找你……比如今天就有事,看大哥一直在前院处理事情,就是月门那边,好像大晚上许多人前来送礼,前半夜一直都在闹腾……” 沈运打了个哈欠,捂嘴说道:“就算如此,那关我们什么事。” 沈亦儿道:“你猪脑子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外面都在传,说是大哥可能要当国公,现在这么多人来送礼,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这里很快就要变成国公府了。” 沈运显得很无奈:“姐,就算大哥当了国公,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国公将来是要传给咱们侄儿的,又不是什么亲王,你还真当是什么好事?快睡觉去,明天还要跟先生学《春秋》,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每天除了玩不用做事么?” 说话间,沈运倒头又要睡,却被沈亦儿一把拉了起来,沈运一把将沈亦儿推开:“说过不许碰我……你再这样,我告诉嫂子去。”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行,你有本事,学会告状了……那先说好,若你以后不听我的,有什么功课也别让我帮你做,平时先生出的那些题你都会?” 沈运本来还有点气势,听到这话,眨眨眼,然后便一点脾气都没了。 或许沈运的确不是什么学习的材料,或者说沈家人对沈运的寄望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使得沈运在学业上进步很小,很多时候都需要沈亦儿帮忙,而沈亦儿的天分便在于此,即便不怎么学,四书五经这些都难不倒她,写起时文来也是像模像样。 沈运道:“有事快说,说完睡觉去。” 沈亦儿道:“我是这么想的,若是这两天大哥封了国公,那沈家人以后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你看咱俩出去做点什么应应景怎样?” “姐,你疯了?才几岁啊,想做什么?”沈运对这个姐姐很是无语。 沈亦儿骂道:“你这么没出息,一点都不知道上进,你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就算是学习你也学不好,每次还要我来帮你……这里要是成了国公府,那以后咱们在京城就能横着走路了,家里不是有几个下人吗,咱俩去弄间房子,开设个工坊……咱小时候家里不就是做买卖的?” 沈运目瞪口呆:“姐,你这是睡糊涂了吧?以前咱家做买卖的时候,咱俩年纪还小,我都快不记得了,你怎么还有印象?” 沈亦儿笑道:“我在家里看到一些以前做买卖留下来的行头,听说做买卖一定要有大的背景,以前咱大哥只是个普通当官的,不能怎样,但若当了国公可就不一样了,现在我想做实事,但缺个帮手,就你合适。咱姐弟同心其利断金嘛。” 沈运哭丧着脸:“被娘知道,你就死定了。” “你敢!” 沈亦儿道,“现在你是想干也要干,不想干也要干。大哥在咱这年岁的时候,都中状元了,看你这窝囊样……你放心,启动资金我都准备好了,这些年我可积攒了不少,拿出来吓死你!你听不听我的话?” 沈运皱着鼻子不回答。 “臭小子,听不听?”沈亦儿一拳打在沈运的肩头。 沈运道:“行,听你的就是,总归我不告状,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现在我就想睡觉,如果你再来捣乱,就算你以后不帮我做功课,我也要告大嫂和娘去!” …… …… 一大清早,天地间一片朦胧,沈家门口已经来了两位客人。 小拧子和张永来得很早,二人甚至没有乘坐舒适的马车而是选择步行,为的就是保持低调,避开其他人的注意力,他们本想直接进入沈府拜见沈溪,却在门口被沈家下人给拦了下来。 “麻烦通禀一声,便说张永张某人带着拧公公前来求见沈大人。”张永上前道。 此时朱起跟朱鸿父子还在休息,门口只有普通的护院守卫,不过因为沈家很多人都曾跟沈溪上过战场,这些人穿上军服是兵,充任沈溪的侍卫,脱下军服便是沈家护院,保护家宅安宁,因为许多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怕是张永跟小拧子这样显赫的人物前来,他们也不怵。 那下人客气地拱手:“我家老爷昨日睡得很晚,休息前曾吩咐下来,只有今日所有参选司礼监掌印的诸位公公悉数到齐才能去叫醒他……两位公公不妨在外多等一些时候?” 这沈家下人的口音就是京城本地腔调,说话字正腔圆,不但张永听得很清楚,连小拧子也听得分明。 小拧子过来道:“这位兄弟,其实咱家也是得沈大人吩咐,一早前来见他……望进去通传一声。” 沈家下人坚持地说道:“两位公公请见谅,大人的确是如此吩咐的,实在不敢唐突大人……请回吧。” 之前沈家下人称呼沈溪为“老爷”,像是沈家普通护院,可当此人一开口称“大人”,张永马上意识到这些人都是跟沈溪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那批,张永想到这群人可以跟着沈溪在草原上长途奔袭几千里,又在榆溪河一战中绝处逢生,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士兵,他都觉得一阵发怵。 小拧子还想坚持,张永扯了他一把,赔笑道:“既然沈大人不肯见,那就先等等看。拧公公不必坚持。” 小拧子急道:“今日为求能早一步见到沈大人,这么早便赶过来,若人都见不到,如何商议事情?怎要等所有人到齐才行?” 在这件事上,小拧子比张永更着急,此时他已失去耐性,准备在沈家门前大闹一场,这也是他自小服侍朱厚照,没进内书堂读过书,涵养和学识有所欠缺所致,单纯只是靠圣宠,很难控制住脾气。 “走,走……借一步说话……咱家有要紧事跟拧公公说。”张永一看小拧子情绪几近失控,赶紧劝说。 小拧子不准备听张永,本来在这件事上小拧子占据主动权,进沈家遇挫时,首先想到的是靠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那下人马上招呼几名弟兄过来,道:“两位公公请不要让我等为难,我家大人的确不会出来相见,若出现什么不愉快,实非我家大人所愿……抱歉,我等也不想开罪两位公公……” “你们……” 小拧子怒视几个护院,心中来气却无可奈何。 张永直接过来拽着小拧子走到一边,那些护院才散开,却依然不时打望,神情间极为谨慎。 …… …… “张公公,你怎么回事?好像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那个人是你,为何你如此气定神闲?还是说你暗中已跟沈大人商议好了,现在不需要咱家出面?”小拧子生气地质问。 之前在沈家门前遭遇的恶气,他没法朝沈家人撒,只能跟张永嚷嚷,就算张永现在还挂着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名头,小拧子也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张永叹道:“拧公公你先消消气,难道你看不出,其实沈大人根本就没有提前会见的意思?” 小拧子道:“你当咱家眼瞎,还是耳朵聋?” 张永道:“鄙人不是那意思,其实沈大人并非是要跟咱划清界限,不过今日乃是最后一天,陛下连规矩都已定好,沈大人在明面上能帮我们的已经不多,若咱提前来见,这事情被其他参选太监知道,最后又是咱中选,那群人能不闹腾?” 小拧子琢磨一下,又重新打量张永问道:“你怎变得瞻前顾后起来?这可不是你张公公的作风。” “小心为上。” 张永道,“既然沈大人已经吩咐门子不允许咱进去,咱就按照他的规矩来,大不了就在门口等。” 小拧子生气地喝问:“要等你等,咱家可不在这里丢人现眼,若被人知晓咱家来了却被拒之门外,岂非颜面无存?要不等人差不多到齐后,咱们再过来吧!” 这边小拧子正气呼呼要走,却被张永给拦了下来,张永道:“拧公公切莫心急,有些事需从长计议。好像今日之事,或许沈大人就想让咱进门遇挫的事情被人知晓呢?这对咱最后得手最为有利啊。” 小拧子道:“莫一口一个咱的,谁跟你是咱?最后上位的只有一人,是你张永,而不是咱家!” 张永苦笑道:“是,拧公公说的没错,但其实这件事就是咱一起来操办,鄙人上位,到时候还不是处处要靠拧公公您的提携?鄙人在陛下面前可没隆宠,甚至陛下平时做什么都不知情,到时候全得靠拧公公您照应。” 听到这话,小拧子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不过此时小拧子还有些生气,道:“要等,你在这里等罢,咱家先到旁处,这种喝西北风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张永道:“本来鄙人一人在这里等也无妨,但若有事,不能及时相商的话……” 小拧子略微想了下,一甩袖道:“咱家便到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之前停马车的地儿你知道吧?有事直接过去找,或者找人过去打一声招呼。” 张永本还想继续挽留小拧子,但想到小拧子这会儿大概是计划受挫而心情沮丧,便不敢强求,道: “那鄙人便不送拧公公您了,之前要出的数字,已跟拧公公您打过招呼,或者等见沈大人后,再有一定程度修改,一切都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而动,不会再作更改。” “随你便。” 小拧子很不耐烦,丢下句话,便径直往远处去了了。 张永望着小拧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哪怕拧公公得到圣宠,平时看上去挺机灵一个人,很会来事,但涉及大事还是指望不上。” …… …… 送走小拧子,张永回到沈家门口,准备长时间等候。 他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宫里当值的太监都要等天亮宫门开启后才能出来,虽然宫门都设有小门,但平时可不供普通人进出,太监夜晚要进出宫门手续非常繁琐。 张永神色淡然,请沈家护院给自己准备一张板凳,坐下来后天气很冷,再叫下人拿了件大氅过来,即便如此他还是需要不断搓手取暖。 便在此时,只见远处有人过来,张永嘴上嘀咕:“倒还真有来得早的……却不知这位是谁?” 张永以为是跟他竞争司礼监掌印的太监到来,根本就不想起身去迎,等靠近后张永才知道不是,却是云柳带着几名侍卫前来。 “云侍卫?” 张永认识云柳。 以前沈溪不管何时何地领兵出征,身边都带着这位俊俏的云侍卫,最初张永还觉得云柳跟面瓜一样就只是因为俊俏而得宠,等见惯云柳跟沈溪出生入死,从土木堡到湖广,再到榆溪河一战中都有云柳的身影,张永才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 因为来者是云柳,张永不得不站起来迎接,甚至下意识行礼。 云柳还了礼数:“张公公怎么在这儿?” 张永好像看到某种希望,道:“云侍卫是来见沈大人的吧?麻烦进去通禀一声,便说咱家在外等候,想提前跟他见上一面。” “不必了。” 云柳道,“大人昨日对卑职传话下来,说是让张公公今日将准备的价码再往下降降,到公公自己能接受损失的地步。” “嗯?” 张永没听明白云柳的意思,愣神好半晌,仍旧没理出个头绪,继续问道,“云侍卫,沈大人到底是何意?难道他已有自信可以通过旁的方式,帮咱家上位……你知道多少?” 张永正想说什么,又想到可能云柳对于合作细节不知情,所以不敢多问。 云柳却很直接:“大人的意思,今日有人的出价是张公公您承担不起的,即便是沈大人出手也接不住。所以……只能放弃。” 张永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什么承担不起,难道李兴有多少银子,咱家会不清楚?咱家出的银子,一定是最高的,或者沈大人还可以再帮帮忙,哪里有直接让咱家压价的……沈大人这是答应了旁人,想改变之前的承诺,扶旁人上位吧?” 云柳摇头道:“具体细节,卑职也不清楚,沈大人的确是如此交待下来的,张公公您最好还是听一句,因为若是竞价失败,所有的银子都得孝敬陛下的话,沈大人很难帮张公公讨回来。” 张永黑着脸道:“那这是否意味着咱家还要多感谢沈大人帮咱家挽回养老钱?” 云柳不说话,因为她能感觉到张永现在的态度恶劣,或者说对方根本就不想接受沈溪的好意。 张永问道:“现在云侍卫要进去见沈大人?” 云柳道:“今日卑职没有见大人的权限,大人只是让卑职过来传话给张公公,张公公请务必相信沈大人的诚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3章 价高者得 即便云柳已心平气和跟张永说话,但受到刺激的张永却怎么都听不进去,已筹备很久的事情,到临门一脚却突然被告知让他放弃,一时间无法接受。 张永气急败坏地道:“咱家要见沈大人,就算他不肯见,咱家也要硬闯府门!什么意思嘛,咱家什么都准备好了,忽然让咱家罢手?凭何?” 云柳道:“张公公请见谅……今日事关重大,连卑职也没有资格自由进出沈府,所以张公公的请求卑职没法传达给沈大人……卑职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便先告辞了。” 说话间云柳转身便走,张永紧忙上前一步,试图阻拦,却被云柳带来的侍卫给挡了下来,就在一班侍卫准备动粗时,云柳抬手打断手下的冒失,拱手道: “张公公乃朝中贵人,以卑职的身份不敢有所冒犯,但也请张公公相信,沈大人不会对您不利,这不过是暂避锋芒罢了。” 张永嚷嚷道:“那到底为何,总该有个说法吧?” 云柳道:“大概意思是说事发突然,有人出了张公公承受不起的高价,所以请张公公忍一时之气,暂时不争……但此时不争未必代表将来也不争,只是权宜之计。至于具体原因,大人并未交待。” 这种理由根本无法说服人! 张永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好个沈之厚,恐怕是被人收买了,嫌咱家给他的银子少了吧?” 云柳歉意一笑,未再多作解释,随即行礼后带人离开,张永站在那儿半天都没回过神,显然是不甘心。 …… …… 张永本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但在沈溪派人出来劝退后,心情变得极其沮丧,他很清楚在选拔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上沈溪有多大权力,但现在沈溪已明显不站在他这边。 等张永来到街口,行至小拧子乘坐的马车旁,将小拧子叫下来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张永哭丧着脸道:“沈大人不可信,他这次将我们给耍了。” 小拧子皱眉:“沈大人说有人出了旁人无法企及的高价?到底是谁?又具体出了多少银子?沈大人是否打定主意要支持此人上位?你把话问清楚没有?” 张永恼火地道:“咱家都没见到沈大人本人,他不过是找个人出来打声招呼,咱家从何知晓事情原委?这不是欺负人吗!” 小拧子此时也有些上火:“光知道抱怨,也不问清楚,沈大人做事可说是滴水不漏,他若是让你放弃,那一定有他的理由。事已既此,你就不要再出高价了,给个千八百两意思一下就行了,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底你出的价码里有咱家的本钱。” 张永道:“拧公公这话是何意?你……你也想退出?” 沈溪那边已让张永恼火,现在连小拧子都在说掉链子的话,让张永更加难以接受,至少在张永看来,无论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必须维系跟正德皇帝间的亲密关系,如此一来便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小拧子。 因为眼下没有任何一个太监可以跟小拧子一样可以时常见到皇帝,有吹耳边风的便利。若说对张永威胁最大的也就小拧子,甚至张永在想,就算失去沈溪的支持,光靠小拧子也可以成事。 小拧子打量张永,皱眉道:“沈大人说的话还不够清楚么?若他诚心坑害你,大可不将事情告知,直接等结果出来,让你将大批银子砸进去,最后闹得个颗粒无收,现在沈大人肯通知你退出,已经给了天大的人情……你最好听他的,毕竟这件事沈大人才是主导,他得到的消息远比咱们多……莫非你不听他的,准备一意孤行?” 张永闻言一怔,没料到小拧子会这么坚决回击他,等想明白后,忽然惊愕地问道:“你……不会是你跟沈之厚有什么私下约定,准备将咱家赶出局,然后你来上位?你……” 小拧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甩手:“张公公,你若不信咱家,为何要跟咱家合作?咱家几时跟沈大人有过约定?你别血口喷人啊!” 张永似乎想通了,脑海中很多念头一闪而过,最后一拍大腿:“是啊是啊,从昨日陛下突然把这件事重新交到沈之厚手上,咱家便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总算想明白了,这其中只有你小拧子见过沈之厚……” “好啊,感情你们已连成一线,却将咱家蒙在鼓里,现在又让咱家主动退出,那意思是你们已经吃定李兴,就等着将咱家劝退?” 小拧子怒不可遏:“你说的什么鬼话?咱家几时跟沈大人商议过?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张永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小拧子的话他完全听不进去,暴跳如雷道:“好你个小拧子,枉费咱家对你的信任,谁知道你竟然两面三刀,今日还到咱家面前来假惺惺做样子!哼,你放心,你小拧子的银子咱家一文都不会动,此番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跟你斗到底,看谁的家底更丰厚!”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你疯了么?谁要跟你比拼家底了?咱家从来没说要跟你争,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的银子来帮你,你就这么回报的?你爱争不争,若是沈大人的话你听不进去,可以参与进去,看最后吃亏的人是谁!简直无可救药了,你这糊涂的老东西!” 因为没从张永这里得到尊重,这会儿小拧子也有些气急败坏,不再心疼和可怜张永……现在对方明摆着要跟他划清界限,他可不会覥着脸讲和。 “你等着!” 张永指着小拧子,气呼呼往远处去了,好像要回家变卖家产,筹集资金。 小拧子站在那儿看着张永的背影,破口大骂:“有本事把你家产全卖了,然后全赔进去,到时候让你流落街头,看谁可怜你!” 两个太监吵得很厉害,他们的随从没有一个敢随便乱说话。 小拧子见张永头也不回去了,气呼呼回过头,见一帮随从还在打量自己,恼火地道:“看什么看,办你们自己的差事去!那老家伙疯了,难道你们也疯了?” …… …… 张永的确是回家筹集银子去了,甚至不惜将家产变卖。 他趁着天亮前还有点儿时间,赶紧派人去联系城中一些大买家,他虽然在皇帝身边没有资源,但在京城中却人脉广泛,毕竟他在御马监长期任职,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又或者城内大户,都能说上话。 这次他不但要变卖家产,还要借银子,他本以为可以顺利得到支持,但派出去的人回报后,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老爷,已经问过了,各家都不会买咱的房子和地,说是朝中已有人打过招呼,好像是兵部的人……” 张永一拍脑门儿:“那就是了,沈之厚阴险狡诈,若他知道咱家跟小拧子闹掰,一定会提前堵上咱家变卖家产筹钱这条途径,他这是想断咱家的后路!” “老爷,那怎么办?”管家为难地问道。 本来张家下人跟张永共同进退,张永要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位,对张家人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家里的奴仆想跟着主子飞黄腾达,甚至张永那些干儿子这次还特地孝敬了些,想帮助义父成事,日后好多提拔“晚辈”。 张永冷笑不已:“他以为堵上那些富绅权贵的门路,咱家就没办法了?去京城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人那里借银子,光靠咱家这张脸,就能借回银子来!” 管家一听胆怯了:“老爷,那些人吃人不吐骨头,咱向他们借银子,若是回头还不上的话,恐怕有大麻烦。” 此时张永想的办法,根本不是什么正规途径,居然准备跟京城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借钱,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后方法。 张永道:“咱家若是当上司礼监掌印,还会不上这银子?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之前咱家便想去借,但想到没那必要才没动手,旁人还没这途径呢!去借两万两银子回来,先用家里所有田宅抵押,连你们的卖身契也要用上。” “老爷……三思而后行啊。” 这次张家下人不干了,齐齐劝谏。 张永骂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跟咱家多少年了,过了那么多好日子,现在为咱家分担一点,便不干了?管家,你赶紧去,带着家里护院一道,就算最后事不成,难道那些小人物还敢上门讨债不成?咱家手头还有点儿能力,足以让这些人闭嘴!” 管家一想也是,张永虽然现在并不在皇宫职司衙门中挂职,但到底是个管事太监,声望不低,要对付几个放高利贷的似乎没什么问题。 就算对付不过,也能通过一些方式化解,比如说谈判等等。 总归有人要卖张永面子。 “老爷您稍等,小人这就带人去跟他们借银子,但就怕时间来不及了。”管家有些无奈地说道。 张永一挥手:“无妨,总归这次咱家只是去见沈之厚报个数字,不用带银子,银子只要能在两个时辰内带来便可……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若带不回,你就不用回来了!” …… …… 大清早张永本来是第一个抵达沈家门口的,不过回了一趟家,再来时却变成了最迟的那个。 昨天风雪就停了,此时云开雾散,太阳升得老高,但沈家大门依然没打开,门口那些个太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分成泾渭分明的派系。 本来张永跟小拧子一伙,但此番小拧子根本不想搭理他,倒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李兴过来行礼问候。 李兴问道:“张公公怎这么晚才来?还以为你住在宫城外面会先到,却未料比其他人来得都晚,让大家久等了。” “哼!” 张永没李兴那么好的心情,轻哼一声便当作是回答。 李兴似乎并不见怪,笑道:“咱都是宫里的老人,啥都懂,进沈府后都别张扬,这位沈大人咱们可招惹不起……快些过来站好,就等着入内了。” 说话之后,李兴也不等张永有所表示,先行往沈家门口走去,但见朱鸿立如门神般守在门前,李兴招呼道:“最后参与竞选的张公公也已经抵达,可以开门进去了吧?” 戴义道:“还等什么,快些让开道,莫非这沈府大门比皇宫的门槛还要高?” 这话明显有挑衅之意! 很多人目光往戴义身上瞄,虽然戴义在这些人中算是资历最高的那个,但这么明目张胆在沈家门口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依然让人怀疑其用心不良。 张永心里来气,一边在人群中找寻小拧子的身影,一边在心里嘀咕:“沈之厚到底在搞什么鬼?” …… …… 大门打开,一行人井然有序进入沈家前院。 众人本以为可以直接登堂入室,结果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里摆了不少椅子,好像最后的竞标大会就安排在院中进行。 高凤问朱鸿:“你家大人为何没出来迎接?咱们是进书房,还是到堂屋说事?” 朱鸿道:“诸位公公,我家老爷说了,诸位在院中等候便可,已将诸位座椅准备好,上面张贴有各位公公的名字,按照既定位子坐好便可。” 朱鸿的话让在场太监非常气愤,虽然他们只是宫里的太监,却站在了太监这个群体的顶峰,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礼遇,但到了沈家却连进入正堂的资格都没有,要坐在院中。 戴义嘴里又嘀咕开了:“沈府果然不同,或许今后这里的门槛真要比皇宫还高……大家伙儿坐下吧。” 众人想说的话,被戴义说了出来,很多人当着沈家人的面未必敢这么嚣张,到底沈溪不是好惹的角色,这次选拔司礼监掌印的事情不由朱厚照完成,反而由沈溪来负责,已经让众人意识到如今除了朱厚照外,朝中地位最高之人其实是沈溪,巴结不好这位朝中权贵连在司礼监当差都没好日子过。 张永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这些太监虽然未必有很高的学问,但全都识字,不然的话也没资格进入司礼监。 “沈大人现在作何?几时出来?”李荣问了一句。 朱鸿没回答,走到堂屋门前,安排人手继续搬来桌子板凳,就在李荣站起准备上前追问时,便听侧院月门处传来沈溪的声音:“李公公何必如此心急?” 本来各位太监还在想有没有必要跟着起哄,见沈溪出来不由都站起身相迎,其中几个较为熟悉的甚至想上前打招呼,沈溪却压了压手: “诸位先坐,本官不过是奉陛下御旨来为诸位主持一下竞拍仪式,不需要多麻烦,将箱子抬过来吧。” 随着沈溪命令,沈家下人抬来个四方箱子,看上去跟普通木箱有所区别,因为这箱子顶部开了一条缝。 高凤道:“沈大人,这是要作何?” 沈溪解释道:“诸位,这箱子跟普通箱子并无不同,只是顶部多了一个长条形的孔,诸位只管将自己已经准备好送到豹房的银子数目的书函,从这条孔塞下去,等所有人完成投标后,本官会当众宣读,如此也算公平公开公正,谁落选也没话讲。”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显然没见识过这种手段,他们觉得惊奇的同时,也在想这背后是否存在作弊的可能,但在仔细思索后却又觉得如此好像最为直接客观。 沈溪再道:“从昨日开始,本官除了得拧公公传旨外,就未再见过诸位,你们具体要准备如何的数字,本官并不知晓,你们要送多少银子给陛下,由你们自己来作决定,本官只负责最后统计便可。” 李兴凑上前道:“沈大人,您何必多费这么多手脚?只管把标底收上去,然后宣读便可,咱们还能不相信您?” 沈溪道:“有些事还是要按照规矩来,箱子可以从后面打开,但只有一把钥匙,等所有人将自己的标底塞进去后,本官才会打开……谁先来?” 沈溪似乎不想耽误时间,直接看着在场之人,有催促之意。 轮到在场众多太监将自己的竞标价往箱子里丢时,他们开始变得迟疑起来,好像谁都想后一个投,就算不知对方的出价,也觉得晚出手要好一些,在这种心态作祟下竟然没人愿意先动。 就在此时,戴义走出来道:“沈大人的时间很宝贵,等下还要给陛下写奏疏,诸位便别浪费时间了……你们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尽自己能力便可……咱家先来吧。” 说完,戴义直接走到放置在桌子上的箱子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丢到顶部的方孔中,那方孔不大,再想伸手将其拿出来已不可能。 等戴义有如此动作后,很多人都明白过来,纷纷琢磨:“难怪戴义拿出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感情是自暴自弃,不打算参与角逐了,所以先前才会破罐子破摔,在沈家人面前多番抱怨?” 戴义这边有了动作,其他几个本身对司礼监掌印没多少想法的太监赶紧过去往箱子里丢标价书函,随着一个个过去,剩下的就是张永、李兴、李荣和高凤四人,在这件事上他们的企图心最强。 不过随即旁边走出个人来:“咱家可否退出?” 这人本就没有吸引太多注意力,等说话后,所有人都看着他,其实此人本该是在场人最大的敌手——小拧子。 因为小拧子之前从未表现出对司礼监掌印的渴求,再加上众人觉得他资历浅薄,想必手头也没多少银子,都觉得这次他必须选择放弃,至于小拧子跟张永走得近,想要捧张永上位,也是人尽皆知。 间接的,旁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张永身上,而忽略小拧子。 沈溪笑着摇摇头:“对此本官可不敢替陛下做主,若拧公公不想参与,至少也该写个数字进去,回头本官也好呈奏到陛下跟前。” 小拧子瞪了张永一眼,随即大声道:“咱家不过是陛下跟前听用的小太监,连送给沈大人的礼物都没有,哪里有银子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咱家也没那资格,所以便在这里当众宣布退出,也省得有些人以为咱家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们爱咋地咋地,就当没咱家这个人!” 张永本来对小拧子恨之入骨,觉得小拧子背叛了自己,但在听了这番话后,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心想:“莫不是冤枉了这小子?可沈之厚从昨日到现在没见旁人啊!” 就在张永心事重重时,李荣和高凤过去将自己的标底投放到箱子内,现在只剩下张永跟李兴两人。 张永侧目望去,李兴这时也正好看他,二人开始用眼神博弈。 李兴笑道:“张公公,您先请吧。” 张永黑着脸道:“为何你不先来?还是说准备临时修改?” 李兴摇头道:“沈大人在这监督着,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小小的箱子里也藏不了什么东西,谁先放后放都一样。” “那你先来!” 张永好像生怕被人捣鬼,因为这次他不但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家产,甚至还加上从地下钱庄借来的银子,可说是不容有失。 李兴笑道:“既然张公公如此怀疑,那咱家就先来了,沈大人您看好了……这可是咱家的出价……” 说着,他给在场之人展示了一下,随即将信封投到箱子内,最后回头打量张永。 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张永身上,此时他已成为众矢之的,心里非常紧张,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怀中其实准备了三个信封,本来他只准备了两封,一封是直接放弃,投一个很低的价格,另外一封则是他之前准备的出价,最后那个信封里则是他回去拆借两万两银子后增加的价码。 此时他陷入了沉思,到底要不要听沈溪的。 张永心想:“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一直受人冷眼,眼看就要归田养老,若一点事都不做,不跟没到人世间走一遭一般?这些银子始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为太监还能做点儿什么?不如就此一搏!” 想到这里,张永便将最后准备的标底,直接投入箱中,他心里还在想:“料想在场之人,是不可能出价超过这个。” 在张永将标底投放后,等于说在场所有太监都已完成出价,朱鸿走过来,将箱子封好。 沈溪道:“诸位,你们出价多少,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就是开箱时。本官只负责将数字汇总,呈递到陛下处,诸位先回自己的座位,等候开箱。” 在场这些太监最怕的是沈溪不当面开箱,而是私底下统计,到时对手出了多少银子他们只有等最后从皇帝那里得到反馈,甚至未必会知晓。 那样便会存在私相授受的可能,决定权基本就掌握在沈溪手上,沈溪想让谁上位谁便会上位,这也是很多太监觉得沈溪应该会做的事情。 但在沈溪表明要现场开箱的态度后,在场太监基本上全都松口了大气,尤其是李兴、高凤和张永三人,他们全力竞逐司礼监掌印,觉得自己有很大机会得手。 不过这些人心中也有忧虑,便在于他们没法取得沈溪的完全支持,唯一得到沈溪支持的张永还被沈溪派人劝退,使得众人心中都带着些许惶恐不安。 “老爷,箱子已封好。”朱鸿走过来对沈溪道。 沈溪道:“既然诸位公公都在,其实不必封箱,直接打开便可。钥匙拿来。” 随即朱鸿将钥匙递给沈溪,沈溪拿着钥匙将箱子背后的锁打开,沈溪将里面所有信封拿起来,厚厚一大叠,沈溪再道:“诸位,现在既已开箱,再无修改的可能,可以宣读了吧?” 戴义道:“沈大人作何,不需跟这些人商议,您觉得怎样合适便怎么做。” 说完戴义将脑袋别到一边,好像对于这件事漠不关心,而旁边几名太监脸色多少有些不悦,显然他们怕自己出的数字被别人知道,尤其那些本身就没打算竞逐,只打算陪跑养养人望的。 沈溪笑了笑,道:“那便只公布数字,谁出价多少,心里应该有数吧?” 李荣跳了起来,大声反对:“这怎么可以?还是把数字跟人对应上,既然公开透明,就没必要遮掩。” “这……” 沈溪故意不做决定,微笑着看向在场众人,道,“还是由你们来做决定吧。” 李兴和张永作为竞逐此位置最大的竞争对手,都在等对方先发言,最后还是李兴率先站起身来,说道:“沈大人,要不您来做决定吧,咱家没有任何意见,相信在座诸位也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说话时,李兴特意瞟了眼李荣,大概意思是让对方消停些。 现在沈溪顾虑众人面子,不公布数字所对应的人,已算是一种善举,可以说是给在场多数人保留了颜面。 李荣虽不甘心,但还是坐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去对抗现场这么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四监的大佬,另外跟深受朱厚照宠幸的沈溪叫板对他来说也没任何好处。 沈溪道:“既如此,那就先定下来,开始公布数字吧。” 随即沈家下人又拿来一块黑板,放到架子上,沈溪拿起自制的粉笔,打开一个信封道:“三百两……” “哈哈!” 在场突然发出一阵哄笑声。 谁都觉得这数字好像儿戏一般,三百两就想买下司礼监掌印之位,简直就是对这个职位的侮辱,有人在想:“怪不得沈之厚不想公布数字对应之人,大概早就料到有些人是来混事的,算是给这些人保留了脸面。若人人都出几千两的话,就算最后没选上,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沈溪是当场打开信封宣读,每次还展示给在场之人看,就算看不太清楚,至少在场人心里有数,沈溪没有虚报数字。 在场人都知道,一旦涉及到最高数字,最后会对应到具体人氏,难免会有人上去验证真伪,尤其是出价第二和第三之人。 沈溪又打开一个信封,“一千二百两。” 这数字就比之前靠谱多了,但许多人还是觉得是拿来糊弄的,一个正司太监的位置,稍微活动下也要拿出个两千两银子,现在只出一千二百两,分明只是想面子上过得去,没有竞逐的欲望。 说到具体数字,至少在场出价人知道是谁的,他们心里就会安定下来,同时隐隐期待没有再比自己出价更高的……虽然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 本以为一千二百两以上应该有出价较高的,但接下来沈溪接连宣读了十多个数字,都在一千两以下,这让在场之人知道,其实对这职位感兴趣的人并不太多,大部分人都只是想蒙混一下,当沈溪读到“三百两”的时候,在场的人又重新哄然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你们以为咱家跟你们一样有那么多银子?奉旨给沈大人送礼就支出五百两,现在再加上这三百两,几乎是咱家所有的养老钱!”根本不用沈溪公布对应的数字,戴义便直接跳起来对在场之人嚷嚷道。 其他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三百两的标底是戴义出的,也就明白为何他最初会有那么大的脾气了,本来戴义应该是最有资格成为司礼监掌印之人,到底他在司礼监任首席秉笔太监已很久,但现在却变成竞价买官,对戴义来说其实算是最不公平的一种方式。 谁都不再发笑,因为戴义在宫里到底还是有非常高的身份和地位,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仅在掌印太监之下,若戴义诚心报复的话,在场人没谁能承受得住。 沈溪没多言,继续拿出一个信封宣读:“八千两银子。” “哇!” 这一声惊呼,是在场人等真实的反应,连之前发脾气的戴义也望向沈溪,好像觉得沈溪公布的这个数字太不可思议。 一次能拿出八千两银子的人,在场可说寥寥无几,就算是有这身家似乎也不会出这么多钱,因为一旦落选的话,很可能会被皇帝没收,那损失就大了。 小拧子问道:“沈大人,现在这个出高价的,您能告知是谁吗?这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吧?” 沈溪道:“规矩既然已定好,那就不分高低贵贱,一视同仁,既然低的没公布,高的也就先不公布,但最后本官会对着这价码去找诸位,诸位别想直接抽身走人。” 说完,沈溪又将信纸塞回信封中,有眼尖的想看看信封上是谁的名字,却被沈溪遮掩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字迹。 沈溪又拿出一封信,取出信纸宣读:“六千八百两。” 这价码读出来后,在场人等四下环顾,但见高凤脸色漆黑,顿时明白过来,这个比八千两低的价格是由高凤所出,或许高凤对司礼监掌印志在必得,所以才会出相对来说不低的价格,但可惜距离之前出八千两还是有一定距离。 “快点快点,还有几个?”李兴忍不住催促。 戴义道:“催什么催?难不成那八千两是你出的?你李公公可是真有钱啊,别是贪赃枉法得来的。” 李兴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好像这价格对他来说有多不值一提一样,而张永心情也非常紧张,他最希望的这就是李兴所出的价格,虽然自己出的价高了很多,但至少可说没人竞争,职位终将落到自己手上。 沈溪将手上最后捏着的三个信封拿出来:“还有三个。” 众人又紧张起来,很多知道自己不可能竞逐到的,也都屏气凝神,到底涉及未来司礼监掌印归属,也涉及皇宫太监体系未来的掌权话事人的诞生。 沈溪再拿出一个信封:“三万三千两。” “啊!?” 在场人等全都站起来,惊呼声中,所有人都在四下环顾,也有往李兴和张永这边看过来的,不过看到李兴和张永二人的反应后,在场人都明白事情有些不对头。 李兴非常愤怒,张永则神色淡然,李兴指着张永道:“张公公,这三万三千两是你出的吧?” 张永最后一个站起身,冷笑道:“是咱家出的又如何?咱家愿意出这价码,若你不如,倒可以早早退下。” 正在李兴咬牙切齿时,沈溪已将倒数第二个信封打开,趁着李兴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念道:“一万九千两!”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明白为何李兴这么愤怒,显然这个第二高的价格,是由李兴所出,而李兴却折戟沉沙输了,还白白搭上了一万九千两银子。 “咱家跟你拼了!” 李兴心中不甘,直接朝张永冲过去,大有将张永撕碎的架势。 在场太监全都冷眼旁观,李荣也往张永身边靠近,似乎想找机会下阴脚,明摆着之前的八千两是他出的。 朱鸿突然带人冲过来,将情绪完全失控的李兴给控制住,沈溪大喝一声:“放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溪官威很足,让在场众人如同醍醐灌顶,现场突然安静下来,而沈溪旁边的家丁已举起刀剑,严阵以待。 小拧子急道:“都消消气,有什么可争的?出价不如人,难道要动手解决不成?” “哼!” 张永拂袖,生气地说道,“李公公,之前是你自己放出风声,说你只能出万八千两银子,不想暗地里竟然凑了这么多银子吧?” “你的银子,也绝对不是你自己的!” 李兴怒道,“咱家一定会禀明圣上,让圣上来查这件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若你拿不出银子……你就离死不远了。” 张永心里有些庆幸:“还好被沈之厚提醒,回去多准备了两万两银子,难道沈之厚就是说这个?” 当张永看到沈溪手上还有个信封的时候,心中一震,突然想到一种最可怕的后果,那就是最后一个信封很可能比他出的价更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4章 庄家和散户 就在张永尚未将事情想明白时,沈溪已将最后一个信封拿出来。 此时除了张永外,已经没人将注意力放在最后这个信封上,因为在他们看来不可能有人出价会比张永还要高……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那就是在场人中没人能拿出三万两银子这样的高价码。 沈溪直接宣读:“最后的出价……十万两。” 当沈溪宣读完毕,在场人等全都静默下来,此时他们已称不上惊讶,而是完全懵了,对于这样的数字完全是始料不及。 而张永则好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最后还是事不关己的小拧子问道:“沈大人您没看错吧?有人出十万两?” 沈溪点头道:“是。” “谁这么有钱?” 戴义出列,转身看向在场之人,朗声问道,“现在既然投标已结束,该公之于众了吧?是谁请站出来,也好让我等看看新任掌印太监是谁……” 张永和李兴也环顾现场一圈。 这会儿李兴也不去跟张永较劲儿了,因为他们已经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蹦跶不起来,明摆着都落败了。 但在场之人没一人出来承认是自己所为,最后被人盯着的变成了李荣和小拧子,这二人最为可疑。 “看咱家作何?咱家可没那么多银子。” 李荣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尖声说道。 小拧子也站了起来:“咱家说过不参与其中,定会遵守诺言……这出价跟咱家有何关系?” 突然高凤在旁问道:“沈大人,不对啊,今天来的一共十八个人,除去没参加的拧公公,应该是十七封书函才对,这……怎么出来十八个?” 其他人没高凤那么有心,闻言立即去数信封数目,见果然如此,于是全都看向沈溪,他们忽然意识到很可能是沈溪在背后搞鬼。 沈溪正色道:“诸位,有件事必须要跟你们说明白,在箱子锁好后,本官进入这院子前,已经有另外一封标底已提前投入其中。” “是谁?这不是存心捣乱吗?沈大人,你这样还敢说公平公开公正?你分明是在耍我们!” 李兴气急败坏地吼道。 张永整个人有些发懵,他忽然想起清晨沈溪派人跟他打招呼那一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先听李兴大肆声讨沈溪。 沈溪朝着豹房方向拱了拱手,然后道:“乃是陛下派身边侍卫将这封书函送过来……诸位有何意见?” 听到是朱厚照干的,在场之人皆默不作声,他们明白自己的确是被人耍了,但耍他们的人不是沈溪,而是朱厚照这个主子,也是这是选拔的始作俑者。 李兴等人都在想:“规矩是陛下钦定,结果他自己派人来出了个十万两的价码,反正都是孝敬给他的,他说多少就是多少,我们这么多人谁能出这么高的价格?结果就是我们都被作弄了,银子被没收,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依然是陛下想给谁便给谁……” “什么!?” 小拧子有些惊慌,诧异地问了一句:“是陛下派人送来的?那就对了,诸位其实根本不必如此紧张,陛下出价是好事啊……” 在场最失落之人,本来是李兴和张永,现在却变成了小拧子,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倒大霉了。 非常简单的道理,既然这是皇帝设局要坑在场所有太监,那自然是要获得收益的,而小拧子偷奸耍滑,不但没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向沈溪行贿,就连要求投标的标底都没给,看起来是省钱了,但其实得罪了坐庄的朱厚照。 小拧子最大的凭靠就是皇帝的信任,现在等于说他摆了庄家一道,回头就到朱厚照对付他的时候。 李兴瞄了张永一眼,不屑地扁了扁嘴,冷笑道:“张公公,看来你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都是一样的下场。” 戴义走到沈溪跟前问道:“沈大人,陛下就出了这么个价格,没说别的?那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到底归谁?” 沈溪的话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虽然这封书函是由陛下派人送来,但并非陛下书写,而是由陛下代为转交……从开始时规矩便已定好,所有执事都可以参与这场司礼监掌印的选拔中……” 戴义惊讶地问道:“除了在场这些人,难道还有旁人?难道是……” 当戴义一阵惊惧,在场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会是谁,不过此时沈溪已将信封转了过来,为众人释疑。 信封正面赫然写着“张苑”两个字,然后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 小拧子失声惊呼:“沈大人,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张公公?他……他不是被陛下发配去守皇陵了吗?” 高凤道:“守皇陵难道就不能有银子?张公公以前权势可不小,从中枢到地方向他送礼的人不胜枚举,积攒的银子估计也是这么多宫内执事中最多的一个……想想当初刘公公才当政几年,都累积那么多财富,张公公估计也少不了多少……这样的比拼根本就不公平,谁的出价能比张公公高?” 结果一出来,高凤已经不敢直呼张苑的名字,显然是想到当初张苑在朱厚照身前只手遮天的嚣张气焰,一时间有些胆怯。 沈溪摇头道:“具体原因,本官就不知晓了……本想在家好好休息几个月,但陛下却传来圣旨,本官迫不得已才充当这个公证人,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概不知。而根据规则,张苑的出价合情合理,即便是由陛下转交,但最后依然要以他实际所出银子为准,若到时候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这次竞标也就不会算数。” 小拧子懊恼地道:“既然某人敢出这个价,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拿出银子来啊……” 在场之人心灰意冷,兜兜转转,所有问题忽然回到原点,本来一个已退出众人视野的强势人物突然杀了回来,且这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若张苑只是派人来送个标底倒还好说,但关键这标底是由皇帝亲自派人送来的,意思是说连皇帝也认可张苑参与这次竞价,并无不妥,或者说朱厚照只是看中张苑的钱财,还有其潜在的敛财能力。 小拧子打量着张永,表情满是揶揄,好似在说:“不听好人言,看看这回你吃了多大的亏?早听沈大人的话,何至于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张永此时有些气急败坏:“不可能,张苑怎么会有十万两银子,他已山穷水尽,绝对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 “嗤嗤……” 李荣讪笑道:“张公公,你还是认命吧!张公公能否出得起这银子,现在已经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人家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居然亲自向沈大人举荐,分明是有重新启用的意思,难道这个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在场人等都很清楚,或者说都以为自己洞若观火,觉得朱厚照只是设局当了回庄家,以张苑为幌子,将他们这些小散户一次收刮干净。 规矩定好了,规则讲得清清楚楚,就连皇帝自己也按照规矩在玩,只是作为庄家他知道你们的家底,出了个你们接不起的价格,然后把你们给收拾了……你们家底不如人,在规则之下输掉,还有什么脾气? 沈溪道:“既然这件事已告一段落,本官稍后会把所有数字归纳汇总,将结果呈奏到陛下处,据实以陈,就算尽到责任。” 高凤显得很紧张:“沈大人,您……您不能就这么结束啊,您看我等都给您送过礼,这次就这么……您总该为我等说句话啊。” 李兴道:“说什么?让陛下不收咱银子?这话你怎不去跟陛下说?你高公公才损失多少银子?怎不看看旁人?好在有张永张公公给咱做榜样,咱心里多少能舒坦些!” 此时此刻,张永是最吃亏的那个,也被当作是最大的冤大头,似乎李兴损失的近两万两银子也不值一提。 张永站在那儿,悔恨交加,他不但怪张苑,怪沈溪,同时也在怪皇帝以及小拧子等人,总归在场他没一个看顺眼的。 戴义问道:“沈大人,您准备如何上奏?” 小拧子出来挡在沈溪面前:“沈大人只是奉旨当个公证人,并不负责做别的事情,沈大人说了会据实以陈,难道你们还想赖账,少上缴一点?” 在场的确很多人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反正就这些人知晓,只要沈溪不说出来,事情就不会露馅儿,朱厚照也就不知情况,最后各家都能省下一大笔银子,如此一来最后吃亏的只会是皇帝本人。 沈溪道:“本官不会作出欺君罔上的事情,具体数字,只能按照你们所出来论,不过……本官也会跟陛下提请,由张苑张公公来出这十万两,诸位的银子最好如数退还。至于诸位之前送来的银子,本官一文都不会收,会请示陛下后再决定如何发落,或许会归还到各家。” 李荣嚷嚷道:“完了完了,不但咱们投标的银子没了,连送给沈大人的这批……也没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孝敬给沈溪的银子,大概率也会被送给朱厚照,如此一来连沈溪这边也没落到好,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银子都被朱厚照收入腰包。 张永看着沈溪,目光中充满愤恨,却又带着些许哀求,包含的情绪极其复杂,他正想凑过去搭话,但见沈溪一摆手: “诸位,既然事情已暂告一段落,那本官就回去书写奏疏,诸位先请回……等最后的结果吧!” 李兴道:“有什么结果可等?现在都这样了,结果还用得着说吗?张苑那厮连面都没露一下,就这么让他当上司礼监掌印?谁会甘心?” “不甘心便去跟陛下说,在这里嚷嚷做什么?”小拧子道。 此时小拧子似乎底气十足,在场人开始想一个问题:“小拧子是否早就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他才坚持不送礼、不出价?” 沈溪对朱鸿示意一下,随即往内院去了,张永赶忙开口:“沈大人请留步。” 沈溪头也没回,留下一句:“本官的责任已完成,很多事已做到仁至义尽,至于事情结果如何不是本官能决定……诸位若不肯走的话,可以在前院待着,但请不要打扰到我沈府安宁!” 沈溪下达逐客令,在场太监就算再不甘心,也知道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 就连张永也觉得挽回损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明白,即便沈溪会将他的报价数字给降下来,那些太监也必会将此事捅到朱厚照那里,到时候两人都脱不了干系。所以沈溪一定不会帮他,既然选择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式,就要承担如此带来的后果。 沈溪离开前院后,大多数太监还是能保持一个较为轻松的心态离开,毕竟他们的损失不大,本来戴义的心情很糟糕,见谁怼谁,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欠他钱似的,但突然间便轻松下来,再次恢复了慈眉善目的老好人姿态,似乎张苑回归对他非常有利一般。 张永带着沮丧、失落、愤懑的心情出了沈家大门,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拧子正被人前呼后拥,逮着问话,显然人们都想知道小拧子是否提前得悉消息。 之所以会有如此怀疑,完全是建立在小拧子没有送礼也未投标的基础上,他们会理所当然认为小拧子提前获得张苑要出高价的消息。 却不知此时小拧子也非常懊恼,甚至比任何人都不想离开,因为小拧子很想在沈溪那里补缴些银子,免得被朱厚照清算。 “张公公怎还不走?难道想留下来单独跟沈大人见面?” 李荣见张永徘徊不去,笑着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就算沈大人肯相助,怕也是无济于事,谁让这件事已闹得尽人皆知?张公公还是赶紧回去将三万多两银子准备好才是。” “哼!” 张永轻哼一声,别过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李荣摇摇头,往自己的马车去了。 张永没打算再回沈府,他在等小拧子出来,待小拧子到近前他走过去,本来小拧子还在跟李兴和魏彬说话,此时两人不得不让到一边。 “拧公公、张公公,告辞了。” 李兴先打了一声招呼,抽身离开,仿佛今日没有蒙受多大损失一样,又似乎对丢掉的银子看不上眼,但在张永看来,现在李兴纯粹就是死鸭子嘴硬。 等人都走干净后,张永才瞪着小拧子问道:“拧公公,你不会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吧?” 小拧子生气地道:“好你个张永,到现在还怀疑咱家做了什么……若咱家早知道这一切都是陛下安排好的,就不会选择退出竞选,现在回头陛下要核查各人都给了多少银子,要是知道咱家一文钱都没出,岂非要被陛下治罪?” 张永本来还一股脑儿生气,但想了下小拧子的话,突然感觉对方应该是无辜的,道理谁都懂,这是朱厚照在算计这些太监,小拧子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不利己之事。 小拧子叹息道:“悔不该当时不听沈大人的,到底他念及旧情还是出手帮了你一把,告诉你不能出高价,你倒好,直接开出三万多两银子来……多出来的这笔钱你从何而来?” 张永沮丧地回道:“借来的。” 小拧子惊讶道:“你一次借两万两银子?从哪里借的?你现在连司礼监掌印都没捞着,怎么还?就算倾家荡产,也还不起吧?” 张永黑着脸道:“咱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小拧子哼哼两声:“你以为咱家想管吗?你休想从咱家这里拿一文钱,之前说好给你三千两,那是建立在沈大人同意跟咱合作的基础上,现在咱家的三千两休想拿走!” “你……” 张永很生气,本来觉得自己跟小拧子一伙,哪怕这次竞标不成,也要从小拧子那先讨三千两回来。 但明摆着小拧子要赖账,不过再一想其实不算是赖账,今天早上小拧子已摆明态度不跟他合作,两个时辰前彼此的合作关系便宣告破裂,现在再讨要银子也不太可能得手。 小拧子恼火道:“这三千两银子,是咱家准备孝敬给沈大人,交给陛下的,咱家还想在陛下跟前做事,就不能一毛不拔……你张公公以后是走阳关道还是独木桥,那是你自己的事,咱家未来的好坏轮不到你来干涉!” 张永道:“那依照你的意思,现在就要划清界限?” 小拧子怒道:“不然怎样?摆明了张苑复出是陛下使出的一步棋,不然张苑在山旮旯里守皇陵,如何知道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不管张苑最后是否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始终是他的,他回来后能对咱有好脸色看?到那时怕是连沈大人都会被其报复……你啊你,沈大人几时害过咱,你觉得沈大人会同意让一个曾经坑害过他的人再次当上司礼监掌印?其实沈大人是想帮你,只是你不开窍,乱怀疑好人!” “你……你!” 张永很生气,指着小拧子便想开骂,但突然间发现什么话都骂不出口。 无论他再怎么恨沈溪和小拧子,始终这二人都没坑他,现在坑他的是朱厚照跟张苑。 张永道:“那既然沈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为何不提前说清楚?若他跟咱家说,是张苑那狗东西要出十万两,咱家还会跟吗?” 小拧子不屑此冷笑道:“你张公公是天真还是无耻?此番陛下让沈大人出来主持选拔,难道所有权限就在沈大人身上?你现在还看不出来,陛下让沈大人出面只是个幌子?沈大人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有人出价是你接不起的,你非要怀疑沈大人跟别人谈好价钱故意打压你……” 见张永张嘴还想说什么,小拧子继续嘲讽道:“那信封明显有铅封,沈大人难以知道里面的数字到底是多少,但以沈大人的睿智,必然能猜出这是陛下跟张苑间酝酿的阴谋,这才会提醒你。难道沈大人做得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张永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想要分辨什么却又发现口拙,理亏的他连小拧子这么个小太监都争论不过。 小拧子道:“你要走便走,咱家之后还要设法见沈大人,别说咱家不帮你,咱家也会提一句,看看让沈大人如何能挽回你那几万两银子……不过这件事既然是陛下有意如此做,沈大人也没多少发言权,从开始这就是个无底洞,谁丢多少银子进去都听不到个响来。” 张永道:“那陛下就没想过,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以上当如何?” 小拧子嘲笑道:“你张公公天真得可以啊,若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以上,那是陛下求之不得的事情,或者这才是陛下理想中的价位,出不起这价格的,一概都是没本事的,这满朝上下敛财能力最强的还不就数张苑?让你张永凑三万两银子,还要从外面借,看看这位张苑张公公,失势后出十万两银子都不带眨眼的!” 张苑身体颤抖个不停,一来是因为生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恐惧。 不但来自于皇帝的算计,也来自于对自己自负的悔恨,他现在必须考虑跟地下钱庄借的两万两银子如何解决。 就算他一再说不怕被人讨债,但想到这些钱庄背后很可能会有皇亲贵胄的背景,还有一些江湖的亡命之徒,心里便发怵,若是自己当上司礼监掌印,倒还没什么,完全可以靠身份压住这些人,但若没上位,那他就要遭殃了。 …… …… 小拧子继续留在沈家门口,等候见沈溪,张永却不得不离开。 主要是小拧子那边有借口,沈溪写就的奏疏总归要经他之手才能交给皇帝,小拧子虽然不是这次选拔司礼监掌印的裁判,也算是跑腿的,可以从中斡旋。 张永急忙往家赶,他想趁着家里还没借银子前,将银子还回去。 但半路上他又想到另外一个可怕的后果:“若不借银子,就没法给陛下送过去,陛下岂不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想到这里,张永便觉得自己进入死胡同,难以抽身而出。 而此时京城寿宁侯府内,张鹤龄正在接见匆忙而来的弟弟。 “大哥你猜怎么样,这次有二人从咱这里借银子,一个是李兴,一个是张永,一个借了五千两,一个借了两万两!却听说,这次好像张苑那狗东西要回来了,所以李兴和张永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看他们怎么还钱!”张延龄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次司礼监掌印选拔,他俨然变成主角,那些太监的动向他掌握得一清二楚,除了放高利贷谋利外,还把每个太监中选的赔率拿到赌档供人们下注,当前中选几率最高的张永、李兴、李荣在他这里赔率最低,但也是一赔一甚至一赔二,引来不少人下注。 京城中的地下钱庄和赌档,大部分都由张延龄控制,主要是因为张延龄掌控京营,扼住城内外物流贸易,同时更因其赚了大笔黑钱不知该如何投资,又不敢跟以前一样大肆买地买商铺扩张,最后走偏门以钱生钱。 张鹤龄皱眉问道:“钱都讨不回来,你怎么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样子?” 张延龄道:“他们敢借就要想到不归还有什么后果……要是敢赖老子的帐,直接找人把他们锤成一滩烂泥!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两个老家伙!” 张鹤龄道:“这两万多两银子,是你的家底?” 张延龄笑了笑:“当然不止这些,大哥你别上火,回头我让人送个万八千两银子到府上来,咱兄弟到底一心,回头也给姐姐送一些去,有姐姐为咱说话,朝中谁敢跟咱为敌?” “早干什么去了?”张鹤龄恼火道。 张延龄道:“谁曾想这次会有人跟我借钱,还把事情给办砸了,以前还想张永和李兴上位后,可以要挟他们替咱们做事,现在全泡汤了!不过现在已经知道是张苑那狗东西回来了,其实也好办,到底是咱府上出去的奴才,经过之前一番浮沉,他应该老实多了,看我怎么将他收拢,否则让他没的蹦跶!” …… …… 小拧子留在沈家门口多时,一直等着见沈溪,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由朱鸿出来传话让小拧子入内。 换作别人家,小拧子早就发火……我怎么说也在陛下跟前听用,就这么让我在门口喝西北风? 但因为这是沈家,小拧子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甚至对沈溪的家将朱鸿都客客气气。 入内后,小拧子直接被引到沈溪书房,没等小拧子进到书房便见沈溪从内出来,以小拧子的估量,这会儿沈溪已将奏疏写好,只等交给他转交给正德皇帝。 “沈大人。” 小拧子赶紧趋步上前,急切地招呼道。 沈溪道:“拧公公来得正好,请将这份奏疏呈递给陛下,便不用走通政司……” 小拧子道:“沈大人,现在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您也知今日的事情透着一抹不寻常,陛下突然征调张苑张公公回来,小人提前没做任何准备,之前被张永怀疑便一时义愤退出了这次选拔,怕是会被陛下怪责吧?” 沈溪眯眼打量小拧子:“拧公公的意思,本官不是很明白,竞拍已结束,拧公公突然又要参与进来,怕晚了吧?” 小拧子试探着说道:“沈大人您看这样如何,把小人的名字加进去,三千两银子,就当是孝敬给陛下的……小人对陛下非常感恩,若没有陛下的栽培,小人也没有今天……” 沈溪摇头道:“这件事本官怕是无能为力,刚才拧公公的举止,已经为那么多人亲眼目睹,现在说加便加,怕是有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若流言传到陛下耳中,反而会让陛下心生嫌隙。” 小拧子几乎快哭出来了,苦着脸道:“小人也不想啊,谁知道陛下会将张苑叫回来,这张苑以前小心眼儿就特别多,做事肆无忌惮,欺上瞒下,他哪里有十万两银子……这次要不是陛下提携,他绝对回不来。” 一时多言,小拧子说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张苑家底的问题。 旁人不知,小拧子却明白,主要牵涉到臧贤这个智囊的问题,以前臧贤是张苑最得力的助手,现在却为小拧子效命,张苑有多少家产小拧子掌握得清清楚楚。 沈溪没有纠结这个问题,道:“拧公公的心思,本官能理解,但可惜这件事已无从以本官手上奏疏入手,不如由拧公公自己主动跟陛下提出来。” “主动跟陛下提及?” 小拧子愣在那儿,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沈溪道:“拧公公可以直说,你想在陛下跟前侍候,所以没有参与这次司礼监掌印竞选,只要你表明自己无参与朝政的心思,陛下就能体谅。而这会儿再将三千两银子拿出来孝敬陛下,也算体现你的忠心,陛下还能怪责不成?” 小拧子眨眨眼,稍微思索了一下沈溪的话,便觉得有道理,哎呀一声道:“之前小人怎就没想到,可以单独找陛下说明情况呢?” 沈溪微笑道:“换了旁人没这途径,未参与到选拔中也就失去送银子到豹房的机会,但你拧公公却跟别人不同,你是可以随时面圣之人,想那张苑,即便他能顺利回到京城入主司礼监,以后还不是要看你拧公公的脸色办事?” 小拧子再想了下,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似乎并不是失败者,反而是得利者,如同沈溪所说,张苑回来后也要仰仗于旁人的相助,才能重新在司礼监站稳脚跟,不但沈溪可以得益,连小拧子也是受益人。 而小拧子最大的凭靠,也就是他时常能去面圣,而张苑以后大概得不到这种便利,具体情况还要看其回到京城后的表现。 小拧子马上又苦着脸道:“沈大人,这次的事情您没提前通知,张公公那边……怕是损失惨重,他从外借了两万多两银子,恐怕会让他倾家荡产!” 沈溪道:“之前本官已提醒过他,但他就是不听,本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本官也在上疏中提到,既然张苑本不在此次竞逐候选者名单中,属于临时加上的,而最后张苑却可以拿出十万两银子来竞逐,陛下不妨将其他各家的银子退回。” 小拧子摇头道:“沈大人,这……怎么可能呢?陛下突然抬出个张苑来,目的可不是为了退还银子啊。” 沈溪笑了笑道:“有些事只能先上奏,至于最后情况如何难说……拧公公你的三千两银子也可以斟酌一下,是否送给陛下,若陛下最后退回各家银子,却将拧公公你的三千两收下,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不心疼,不心疼。” 小拧子赶紧道,“小人之前没孝敬沈大人您,回去后小人会让人送五百两银子来,聊表心意。” 沈溪道:“不必破费了,以后在朝中少不得要麻烦拧公公,这次的银子本官也不会收,最终还是要送进豹房,结果如何全看陛下决定。本官在这里不会做任何承诺,因为整件事都是由陛下策划,本官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 …… 沈溪没有虚言,情况正如他所说,最初大致方针是由沈溪设计,而之后的发展则完全是由朱厚照主导。 经历对鞑靼一战后,朱厚照多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做一些在外人看来更加胡闹的事情。 就好像选拔司礼监掌印这件事,朱厚照完全就是卖官鬻爵,但因为司礼监掌印属于内官体系,外人不能说三道四,到底是皇族家事。 小拧子拿着沈溪的奏疏,坐车返回豹房。 虽然沈溪已给出具体建议,但心中还是有些不稳当,便在于朱厚照的脾气让人难以琢磨,一旦是从开始就定好的阴谋,而小拧子没有钻进圈套中,那朱厚照恐怕会很生气,就算事后做出补救,朱厚照还是不会放过他。 路上小拧子已将自己面圣要说的话琢磨不下一百遍,到了豹房之后,没等他进朱厚照的寝殿,已被江彬拦下。 江彬道:“拧公公,陛下正在歇息,这会儿不能进去打扰。” 小拧子急道:“咱家有要紧事面圣……乃是关于司礼监掌印选拔之事。” 江彬摇头道:“陛下歇息更为要紧,完全可以等陛下醒来后你再去奏事,你乃陛下跟前近侍,这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小拧子对江彬的无礼很是生气,但又无可奈何,便在于江彬现在的权力不小,在朱厚照答应江彬从蔚州卫和西北边军中抽调兵马入京后,虽因跟沈溪的矛盾暂时搁浅,但私下里江彬还是从蔚州卫调了很多人到京城。 江彬最近有所收敛,不敢再从外面给朱厚照找女人,但随着大量手下加入豹房,连钱宁都发怵,更别说小拧子这样手下没多少人可供调遣的阉人。 小拧子道:“那咱家在这里等候陛下醒来。” 江彬打量小拧子一眼,似乎想驱赶,但最后没说什么,退到一边坐下来,闭目假寐。 跟江彬昨夜休息够了不同,小拧子此时疲累不堪,心中又挂念面圣之事,开始还能支撑,但到临近中午时,被暖阳一晒,最后小拧子靠着墙边便睡着了。 …… …… 豹房内院,丽妃刚从廖晗那里得知司礼监掌印选拔的结果。 因为当时许多太监都曾亲身参与,使得这件事在很短时间里便传遍京城,甚至朱厚照还不知具体结果的情况下,下面的人已全都知晓。 “……陛下突然打出了张苑这张牌?这怎么可能?这几天陛下压根儿就没提过张苑半句,陛下昨日有派人去沈府递过话?” 丽妃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蹙眉问道。 廖晗问道:“娘娘,您的意思是说,整件事乃是沈大人一手策划的,跟陛下没多大关系?” 丽妃摇头道:“现在下这结论为时尚早,以沈之厚的阴险狡猾,应该不会把事情做得如此肤浅,但以本宫了解,陛下对张苑没多大反感,若是沈之厚主动跟陛下提出让张苑回来,还给陛下十万两孝敬银子,那陛下肯定会动心。” 廖晗道:“娘娘,最近没听说沈大人跟陛下有过来往,他们……好像还在闹别扭啊。” “你懂什么。” 丽妃冷笑不已,“若沈之厚能被你看透,你就不用在锦衣卫做事,可以在朝中当大臣了!沈之厚是没来过豹房,但你知道他私下里可有给陛下进言?你能时时刻刻都盯着陛下和沈之厚?” 廖晗马上认错,后退一步不敢再多话。 丽妃道:“倒是那张永,充当了冤大头,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应该不小,若是所料不错的话,他根本拿不出三万两银子。” 廖晗凑上前问道:“娘娘,这个小人也有听闻,张公公好像从外边借了银子。” “是吗?那就有好戏瞧了。” 丽妃道,“除非沈之厚能帮张永将银子讨回来,否则张永等人必会记恨沈之厚,沈之厚苦心积攒出来的人脉可能因此崩塌,他之前各方都不得罪,但这次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是由他策划,那所有人都会记恨他,就算想抽身事外也不可能!” 廖晗笑道:“娘娘,咱是否要推波助澜?就算不是他做的,也让外人觉得是他在背后捣鬼?” 丽妃道:“若外人推波助澜,必会被其察觉,沈之厚做事太过谨慎,还是先看看事态发展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5章 不稀罕 本来说朱厚照令沈溪牵头成立司礼监掌印选拔委员会,很多人可以参与其中,成为一种值得夸耀的资历,可到了最后却只有沈溪来完成监督和选拔事宜,其余人等都作了壁上观,还是事情结束后才从外界得知情况。 张苑即将回朝的消息,在京城官场算是一颗重磅炸弹,即便一些人老早就预料到张苑的政治生涯可能不会就此终结,但也未料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的继任者,居然是他自己。 当天午时刚过,张懋便带着急切的心情去找谢迁,到了长安街小院才知道,原来对此事关心的并不止他一人,何鉴已先一步到来,不用谢迁解释,张懋也明白二人正在说这件事。 简单见礼过后,张懋急切地道:“于乔,这件事可不小,张苑回朝对朝事影响甚大,对鞑靼一战就是他在背后搞事,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波折。” 谢迁的态度显得非常平淡,何鉴也好像刚把事情理顺,没有张懋表现得那么急切。 谢迁道:“事既已发生,张老公爷作何如此心急?张苑回来,总比让一些年轻莽撞、不知深浅的太监来执掌这位子,要好一些吧?” 张懋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横皱,用不解的目光望向谢迁,明显他开始怀疑,张苑回朝之事是否跟谢迁有关。 张懋心想:“谢于乔跟张苑走得很近,当初朝中,张苑有任何不明白的事情都会听谢于乔的,谢于乔对朝事几乎可以做到一手遮天,若非坚决反对西北用兵开罪陛下被发配三边,估摸张苑也不至于出现擅权的情况。” “相反,沈之厚跟张苑势成水火,张苑因因擅权险些害死沈之厚,按照常理沈之厚不可能将张苑给调回……如此一来,谢于乔就有重大嫌疑!” 张懋道:“就算张苑要回来,也该提前透露些风声才是,何至于跟现在一般,等他上位了各方都没有丝毫察觉,更无任何心理准备,他这回想必是要掀起一番风浪。” 张懋说得合情合理,但何鉴却不太赞同,反驳道:“张老多虑了吧?张苑之所以能回朝,全在于陛下对他有宽仁之心……有了先前遭遇贬斥的经历,想必他回朝后不敢再弄权,必尽心助朝廷办事。” 本来张懋不想将事情点破,但听眼前二人一唱一和,似乎早就知道张苑要回来之事,心直口快道:“难道这件事跟你们二位有关?” 何鉴闻言看向谢迁,谢迁则静默不言,让目睹这一切的张懋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张懋大概明白,就算二人主导此事,那也一定是谢迁所为,不可能是何鉴,因为何鉴已摆明态度要离开朝堂,不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兴风作浪,何鉴很可能也跟他一样只是事后被告知。 关于谢迁的脾性,张懋很了解,那就是极其顽固守旧。为了对付沈溪,召回张苑这个昔日盟友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张懋胡思乱想时,谢迁却出声了:“若我等提前知悉,也不至于会乱了手脚……那张苑在宣府做了许多欺上瞒下的事情,老夫就算对之厚有再多防备,也不会主动拉他一把,更何况十万两银子,也不是老夫能够承受得起的!” “另外,张苑跟之厚不对付,此事想必也跟之厚无关,如此说来只能是陛下所为。至于张苑是如何跟陛下牵上线的,很有可能是江彬促成,江彬此人为媚上不择手段,还不断往豹房填充人手,乃是陛下跟前头等隐患,需及早拔除为好。” 张懋释然道:“不是你便好,若连首辅为达目的都不择手段,朝堂非乱不可。” …… …… 张懋话虽然那么说,但对谢迁并不是很放心,因为对张苑回朝这件事上,谢迁显得太过淡定,这似乎并非其风格。 要么解释为谢迁提前获悉消息,退一步理解,那就只能是谢迁觉得这件事对他有利,所以才显得波澜不惊。 谢迁正会见张懋跟何鉴,坐下来议事时,皇宫内苑,张太后也刚从高凤那里得知此次选拔详情……高凤亲身经历了这次司礼监掌印甄选过程,虽出了高价却没被选上,还要回府宅准备银两,以至于回到宫里已过午后。 张太后有午睡的习惯,醒来后召见高凤,高凤连忙从司礼监赶往永寿宫,原原本本将当时竞标场面说给张太后听。 “唉!” 最后张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高凤道:“张苑张公公重选司礼监掌印之事,提前没任何人知晓,或许兵部沈尚书收到风声,却没点出来。” 张太后道:“高公公,你觉得是沈尚书促成这一切的?为何哀家倒觉得沈尚书对此全不知情,一切都是皇儿所为呢?皇儿煞费心思导演这一出戏,最后却拿张苑出来顶包……你们都破费不少吧?” 听到这话,高凤脸色多少有些尴尬,他本想转移话题,把矛头对准沈溪,但显然张太后不完全闭目塞听,对朝事有自己的理解,这会儿谁都看出来其实是朱厚照做庄将众多参与司礼监掌印选拔的太监给通吃了,利用的就是这些太监恋栈权位的心态。 若都跟戴义一样不竞争,就不会耗费那么多银子,更何况还有一毛不拔的小拧子这个特例。 高凤不敢作答,惭愧地低下头。 张太后似乎也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道:“高公公,其实出了银子未必是坏事,皇儿一直都很讲道理,就算得不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还有皇家的宠信,以后你在司礼监中的位置会更加稳固,这点哀家是可以保证的。” 或许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太合适,让手下这些奴才生出异心来,张太后适当地出言宽慰,不再讽刺高凤等人贪心,而是鼓励他们继续为朝廷办事。 “是。” 高凤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俯首帖耳应承。 张太后又道:“皇儿那边还说了什么吗?比方说张苑几时回朝?总该有个准信吧!这件事前因后果是怎样的,张苑好好地在施家台为先皇守陵,为何突然参与其中?” 高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件事发生后,下面那些奴才都不明就里,连老奴也忙着给陛下凑银子,实在没心思打听,就怕现在也难以有准信。” 张太后道:“这就未免有些太过胡闹了……皇儿也是,既然他最先知道这件事,起码应该通知一声,让你们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都有谁……哦对了,除了张苑的十万两外,出价最高的是谁?是高公公你吗?” 高凤摇头道:“是张永张公公,出了三万三千两。” “这么高?” 张太后不由咋舌,“他在外当了几年监军,有这么多银子入账?” 高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张永张公公不但当过监军,还曾在御马监当差,又执掌过东厂,临时管过西厂,当时军功赏赐不在少数,此番又督军沈尚书取得对鞑靼之战大捷,风头一时无两,只是……他虽然先后侍奉于宪宗和先皇跟前,但在陛下那里却没挂上号,没办法进入司礼监理事,或许眼看年迈,在宫里时日无多,才不惜变卖家产搏一把。” 张太后叹息道:“如此竟花了三万多两银子……实在可惜,若他知道陛下要将张苑推出来的话,或许就不会如此了吧。张苑回来也好,总归是咱宫里的老人,很多事可以商议。” 本来高凤以为张太后会对张苑有极大的防备心理,但在听了这番话后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张苑的影响力。 张苑是东宫常侍出身,一直帮助朱厚照吃喝玩乐,照理应该属于张太后的“眼中钉”,但其实张苑本身却是坤宁宫执事,属于张太后的嫡系,虽然高凤现在深得张太后信任,可当初张太后最宠幸的太监却是张苑。 正因为这份信任,张苑受张太后重用,先是奉命监视朱祐樘,后来又照顾朱厚照起居,以便她及时了解儿子的动向,算是张太后跟前最得力之人,所以听到这消息张太后并没有多反感,甚至还持支持态度。 张太后又道:“这么大的事情,得派人去通知寿宁侯和建昌侯一声,他们也该知道朝堂人员变动。” 高凤问道:“娘娘,是否派人去问问陛下是怎么回事?” “去了有用吗?皇儿不肯听,那就由着他,总归赶紧把司礼监掌印太监安排好,他自己不处理朝事,难道不找个代劳之人?等张苑回来后,哀家也会找机会见他一次,跟他交待清楚,有事多听听朝中文武的意见,别想独揽大权,刘瑾的下场就是对他最好的警示。”张太后道。 高凤心想:“这有什么用?” 张太后又道:“对了,哀家还要致函谢阁老,回头你带信出去,让他知道哀家的意思。明天就是朝会,让他们多规劝皇儿勤政爱民,做个让大明国泰民安、蒸蒸日上的好皇帝,现在大明周边已是一团和气,内部也无人作乱,正是发展民生的好时候。” “是,是!” 高凤忙不迭应着。 张太后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若是未来朝局稳定,你们都是大功臣,这次损失的,哀家都想办法给你们补回来……你们只管好好办事,只要你们做了事情,哀家一定不会亏待!” 张太后最后说的这番话,基本属于安慰性质,高凤很清楚,以朱厚照的贪婪程度,一旦银子被其收走,自己这辈子很难有机会拿回来。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我出的银子不多,换作是李兴和张永,这会儿估摸都在哭吧?不过我手里的养老钱也没剩下几个了,回头得过几天紧巴巴的日子。” 随后高凤等张太后写信,等接到手里才发现张太后并非是以懿旨的方式向谢迁下达命令,而纯属商议性质的书函,高凤忽然意识到:“一个张苑,一个谢迁,都是太后娘娘信任之人,她的目的已达到,而我的使命却似乎到头了。” …… …… 朱厚照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朱厚照打着哈欠,在太监的侍奉下梳头,小拧子赶紧将沈溪的奏疏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作为皇帝,自然不需要亲自去看奏疏中写了什么,而是由小拧子在旁将内容读出来,朱厚照最关心的自然是各家出了多少银子。 等所有数字读完后,朱厚照点头道:“倒还不错,张苑肯拿出十万两银子孝敬朕,也算有良心……朕恢复他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不算亏。” 小拧子心想:“陛下依然把官职当作买卖看待?这……这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不过他马上又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心想:“明明张苑没有十万两,这些银子都是陛下打出的幌子,为的是将所有太监手里的银子诈出来,为何陛下的意思却好像张苑真的要拿出十万两银子出来?” 小拧子本想将自己孝敬三千两银子的事情说出来,但又觉得皇帝未必留意到名单中没有自己的名字,又想起沈溪劝说皇帝将之前所得银子退回,心中便多了些想法。 小拧子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沈大人在最后提议,说是各位公公也很不容易,此番呈报的标底,基本已是倾家荡产,为保证宫闱稳定,最好不要按数收纳……毕竟已有张公公出的十万两银子,其他人加起来也不到其半数,没必要让……” 此时朱厚照头正好梳完,闻言回首望向小拧子,打断对方的话:“朕几时说过要那些人的银子?既然他们出价不是最高,朕还坚持收他们银子,那朕成什么人了?” 小拧子心中一惊不老小,皇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虽然平时朱厚照没做太出格的事情,远未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但到底平时胡闹惯了,且平日贪财好色的名声在外,一个嗜财如命的人会银子送到面前都不收?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其实退还一部分,那些公公已感念陛下恩德。” 朱厚照没有接小拧子的话茬,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事,反问道:“小拧子,你这次出价多少啊?” 小拧子最怕的就是这个问题,支支吾吾道:“回陛下,奴婢自以为没有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本领,无法帮陛下分担朝事,宁愿在陛下跟前日夜侍候,所以从一开始就选择退出,当时便跟沈大人和诸位公公说清楚了的,并非是有意不出价。” 朱厚照微微点头,心平气和地道:“你倒是有几分孝心,即便有机会上位,也知道留在朕跟前伺候,算是非常难得了……不出价便不出价吧,反正你也没十万两银子,就算出了也竞争不到。” 小拧子眼睛瞪得老大,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这是皇帝应该给予自己的回馈?这会儿不是应该气急败坏逼问自己为何不听从他的旨意行事吗? 朱厚照又道:“说老实话,张苑说他能出十万两银子,连朕都不敢相信,不过他既然敢夸下海口,朕倒要看看他是否真能出得起这笔银子,若他拿不出来,只是在忽悠,朕非杀了他不可!敢戏弄朕,下场将会很惨很惨!哼哼!” 说到要杀要剐的事情,朱厚照神色轻松,仿佛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小拧子生怕自己没有问清楚皇帝的意思,再次确认道:“陛下,那些公公的银子,真的不用送到陛下这里来?” “说了不用,朕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身边有点儿傍身银子不容易,若以后再有什么职司太监需要他们出价,到时候看情况让他们再竞标便可。”朱厚照道,“不过给沈尚书那边的银子不能退,这是朕给他们表现的机会,若谁想退那笔银子的话,直接法办!” 小拧子心想:“这边才是大头,给沈大人那点钱简直不值一提。” 小拧子道:“沈大人之意,是他不会收下,已差人将银子封好,随时可以送到豹房。” 朱厚照皱眉:“朕赏赐的银子,他再送进豹房来,那朕成什么了?这银子他收要收,不收也要收。” 小拧子为难地道:“可沈大人态度很坚决,好像是……坚决不收。”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忽然改口了:“说来也是,朕作为皇帝,要给臣子赏赐,直接由朕来给,结果让你们送礼,导致他名声受损,不就成了朕的过失吗?” 说话时,朱厚照打量小拧子,似乎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可这是朱厚照跟沈溪这个头号宠臣的事情,小拧子哪里敢随便乱发言?缩着头站在那儿,连屁都不敢放。 朱厚照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又琢磨了一下,才颔首道:“那就按照沈尚书的意思行事吧……他若不收的话,就给送礼的人退回去,反正朕的心意已尽到,若实在不行,张苑将十万两银子送到京城后,再送一万两到沈府好了。” 小拧子暗自咋舌,心想:“陛下平时对钱财看得很重,但每次赏赐沈大人的时候,都是丝毫也不含糊,这便刚说要得十万两,是否能到位还存在疑问,回头就说要赏赐沈大人一万两?!”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朕没太睡醒,准备到丽妃那里看看,摆驾吧。哦对了,赶紧差人将张苑从施家台接回来,尤其是银子,一文都不能少,给朕清点清楚,这件事由你跟江彬去办。” “是,陛下。” 小拧子心里很高兴,是那种如释重负发自内心的愉悦,一张脸几乎笑成了盛开的花朵。 …… …… 小拧子得到朱厚照御旨后,紧忙往豹房外走,才刚出门口,便被人拦下,驻足定睛一看,却是李兴和李荣二人。 此时小拧子最想见的人是张永,他要将朱厚照的意思传达下去,告诉张永不用再准备孝敬银子,却不知这会儿张永正在家里发愁,根本没心思到豹房来询问情况,他觉得事情无可挽回,灰心失望至极。 倒是李兴和李荣更斤斤计较些,一起到豹房来问情况,主要涉及皇帝是否收他们的银子。 “拧公公,您怎才出来?我等已等您半天了。”李兴上前笑呵呵地道。 现在虽然不是小拧子当上司礼监掌印,但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与以前变化不大,这些人在思索一番后赫然发现,回头可能张苑都要巴结这位皇帝跟前受宠的年轻太监。 小拧子恼火地道:“你们等半天?咱家还在里面等面圣苦候一天呢!” 小拧子到底心善,想到这会儿张永可能会铤而走险,在家中做一些自我了断的傻事,想赶紧把好消息告之张永……到底双方曾结盟过,之前的事情完全出于误会,只要说开其实没什么。 至于李兴和李荣的死活则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对二人的家底不太了解,倒是很清楚,就算张永从外借了两万两银子,还缺他这三千两。 小拧子心里很着急:“张永似乎只有一死才能将事情了结,他以为只有如此陛下才不会收他的银子,也才能对放贷之人有所交待。” 这边小拧子执意要走,却被李兴和李荣联手拦下,顿时翻脸了,喝问:“怎么,你们还想来硬的不成?” 说话时,小拧子一摆手,身后立即蹿出来六七名彪形大汉,都是他平时所带随从,虽然小拧子没资格带锦衣卫在身边保护,但平时都在门口留有随从,多为宫中和豹房不当值的侍卫来做兼职,算是他私下雇佣的打手,小拧子作为正当红的太监,需要经常在豹房和私邸间行走,也得讲究一些排场。 李兴尴尬地道:“没有的事情,这不有要事询问么。” “你们想知道的,咱家一概不知,到时候朝廷会通知……你们回去等候消息,再不走的话,信不信咱家对你们不客气?” 小拧子语气随即变得强硬起来,用威胁的口吻道。 李兴和李荣虽然平时也骄横跋扈,但也仅限于是在那些地位不如自己的太监面前,甚至在张永面前他们也没如此忌惮,到底小拧子现在地位与众不同。 二人退到一边,小拧子气这才消了一些,放轻声音道:“大抵跟你们说一下情况,十万两银子的确是张苑张公公所出,陛下不过是代其投标罢了,至于你们出的银子……陛下还不稀罕呢!” 说完小拧子转身便要走,却不知他不说不打紧,说出口后李兴和李荣更不想让路了,都过来阻拦。 李兴道:“拧公公,您说清楚些,陛下那边到底是怎么决定的?” 小拧子一看怒火又直冒,大吼一声:“再不让开,小心咱家揍你们!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给陛下孝敬银子心疼了?总归这件事现在没法跟你们细说,一切等咱家回来后再谈!” 李兴跟李荣愣在当场,却见小拧子带着的随从气势汹汹,不敢再继续叫板,只好退到一边去了。 小拧子急匆匆而去,看样子是去城北,却不知具体到哪儿。 …… …… “你……听明白了?小拧子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几个意思?”小拧子离开后,李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李荣。 李荣眯着眼道:“大概意思是说,陛下不会将咱们投的标底悉数收缴上去,要留下一些给咱?” 李兴道:“为何咱家听到的,好像是陛下一两银子都不收呢?该收谁的收谁的,你看他这是着急要去何处啊?” “难道是……去见张永?”李荣也有些莫名其妙。 “那就是了,咱的银子陛下不收,但张永不同啊,他可是出了三万多两银子,陛下哪能不心动?所以小拧子才会说对咱的银子不稀罕。”李兴好像终于将小拧子说的话给理清楚了头绪。 李荣冷笑道:“希望如此吧,别咱自己的领会,到最后还要将银子拿出来,那可就是白欢喜一场。” …… …… 小拧子急匆匆往张永家而去,等到了门口,反而犹豫起来。 冷静下来后,小拧子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毫无意义,嘴上嘟囔道:“之前咱家那么尽心帮他,沈大人也将他当作盟友,最后好心提醒让他收手,但他仍旧执迷不悟……这次他不听沈大人的,那以后他上位也不会听从我们安排,这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意识到张永不会完全听从自己以及沈溪的调遣,小拧子明白此人并非是盟友的好选择,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借助这件事,看清楚了一个人,不然以后够咱家受的……” 就在小拧子犹豫要不要走时,只见张家门口来了几辆马车,似乎车上载着一些货物,小拧子反复权衡后还是决定仁至义尽,通知张永一下,至少避免昔日的盟友走上绝路,却被张家人拦了下来。 小拧子气恼地喝斥:“咱家来见张公公,你们不认识咱家?” 张家一般下人自然不认识小拧子,马上就有知客出来,见到小拧子后赶紧上前恭敬行礼。 小拧子一甩袖:“多余的话别说了,咱家要立即见到张公公,在前引路吧。” 知客为难地道:“拧公公,我家老爷不在府上,出们去办事了。” 小拧子皱眉道:“他出去作何?凑银子?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说过几时回来吗?” 知客想了下,摇头道:“老爷没说几时回来,不过却说要去见沈大人,似乎对沈大人有事相求。” 小拧子冷笑不已:“这会儿他想起沈大人了?之前为什么不听招呼?这种人可真……不用引路了,咱家这就去沈府,若他回来,就跟他说咱家来过,事关他身家性命,让他好好掂量清楚。” “是,拧公公您慢走。”张家知客知道小拧子现在的权势,不敢对小拧子有丝毫怠慢。 小拧子赶紧乘坐马车心急火燎往沈家赶去,到了沈家门口还没等进去,已被朱鸿给拦了下来,朱鸿道:“拧公公,您老人家怎么又回来了?这时候不早了……”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沈家门前早就冷清下来,可是环视一圈,小拧子也没瞧见张永的踪迹。 小拧子道:“麻烦通禀一声,咱家来此地找张永张公公,张府下人说他到这里来求见沈大人,是否在里面?” 朱鸿道:“张公公的确来了,一直等候见我家老爷……可惜我家老爷出外办事未归。不过我家大人说了,若拧公公来找张公公的话,可以直接入内。”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早就知道咱家会来?” 朱鸿摇头道:“那小的便不知道了,不过我家老爷的确是这么吩咐的……拧公公是进去找张公公,还是请张公公出来相见?” 小拧子本想进沈府,但想到现在沈溪不在家中,进去或许会唐突沈溪的家眷,再一想自己现在是来帮张永的,总不能事事都要自己主动。 小拧子道:“你去叫张永出来吧,涉及他身家性命,若他不出来也由着他。告诉他,沈大人能办成的事,咱家也能办成!若他不出来的话,到时候出了偏差,咱家可不替他收尸。” …… …… 小拧子威胁的话非常管用。 本来张永好不容易进了沈家门,还得以到沈溪书房等候,即便没见到沈溪,心中也充满希望。 听说小拧子前来,他压根儿不想理会,因为他觉得现在小拧子根本帮不上忙。 不过听了朱鸿转告的那番话之后,张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站起来,带着几分羞恼跟朱鸿一起出了沈家大门。 张永出了沈府,朱鸿有关门的意思,张永连忙道:“咱家去去就来,这位兄弟不妨先留个门。” 朱鸿道:“我家老爷说了,只要拧公公跟张公公见面,有些事就不必由我家老爷出面了……你们可以自行协商。” 说完,朱鸿便直接关门。 张永气急败坏,正要上前去敲门,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张永心里正懊恼,琢磨是否被小拧子给骗了,等他转过身望向小拧子时,目光隐隐有杀人的倾向,到底他借了大笔外债,却没有得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觉得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小拧子道:“张公公似乎不高兴见到咱家。” 张永走上前两步,气恼地问道:“拧公公是专程来消遣鄙人的吗?是,鄙人没有听沈大人跟你的,才落得如此下场,全怪咱家咎由自取。” 小拧子怒道:“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不知道反省……是不是合你心意时,你便听咱家跟沈大人的意思,若不合你意,便一意孤行……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给你自信,让你觉得自己有把握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位?” 这次张永不再说话,在他看来很多事于事无补,就算被小拧子骂上两句也就那么回事。 小拧子摇摇头,再道:“陛下已传话,除了张苑那十万两银子,其他人投的标底,一概不收。” “什么?” 张永瞪着小拧子,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陛下真这么说的?” 小拧子冷笑道:“你觉得咱家会为了安慰你,在这里跟你伪造陛下御旨?或许咱家不能做如此承诺,因为至今也未见到陛下御旨,只是陛下乃是当着咱家跟江彬的面如此说的,君无戏言,事情应该差不离!而且依照陛下的意思,沈大人之前所收礼物,全部由沈大人自行处置,陛下不会收,而以沈大人的意思,若不送豹房,就给你们退回去。” 张永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摇头道:“这……这不可能!” 小拧子冷笑不已:“之前咱家也觉得不可能,但在面圣后,才知道原来张苑出十万两银子的事情是真的,而非陛下要算计你那几两银子……陛下现在已给了你机会,你还不跪下来对皇宫方向高呼万岁?” 张永自然不会依言行事,不过他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问道:“陛下为何会将银子送还?” 小拧子道:“听陛下话里的意思,乃是君王不做无理事,既然此番你张公公没有拿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那无论出多少银子都不会入账!你应该感谢沈大人上疏,若非沈大人据理力争,申明其中利弊,或许陛下会将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你的银子一并收下!” 张永脸色非常难看,不过总算可以松口气。 小拧子冷声道:“亏咱家跟沈大人一直为你奔走,而你却一意孤行,你可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后咱们的结盟关系,也要重新思量过,咱家算是想明白了,你这种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6章 等着吧 沈溪不在家中,事实上这个时候他也不需要留下来。 关于朱厚照的决定,他提前便预测到了,他很熟悉朱厚照的性格,在之前所提方略中,便建议要将所有银子退回,而朱厚照也是首肯的。 朱厚照再怎么胡闹,还算是个讲道理的皇帝,若非如此,沈溪也不会为其效死命,或许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当天沈溪离开沈家,到惠娘处留宿,他已提前跟云柳那边打过招呼,若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及时通知他。 毕竟第二天便是大朝会的日子,虽然沈溪不会参加,但仍旧是此番朝议的焦点人物,朝中上下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实在是避无可避。 “……老爷近来办的都是大事,本以为今日不会前来。明日又是朝议的日子,为何不留在府上等消息呢?” 惠娘对沈溪的到来非常意外,觉得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她这里来。 “心烦。” 沈溪回答得干脆而直接,“这理由惠娘满意否?” “噗哧!” 李衿听到后不由笑出声来,她觉得沈溪说话永远那么风趣幽默,压根儿就没一个大人物应有的架子。 惠娘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当着奴婢的面,你也这么说,真不知你这老爷是怎么当的。” 沈溪笑道:“那惠娘你还在自家姐妹面前顶撞我,是否也不尊重我呢?” 惠娘没有搭理,不过沈溪所说是事实,虽然她平时对沈溪言听计从,但偶尔会拿出一些这个时代女子少有的主见,跟沈溪对着干。 等安静下来后,沈溪仰着头道:“处理宫中事务,让人心神俱疲……北疆安定下来后,我本该有大把时间休息,不想根本闲不下来,先是负责司礼监掌印甄选工作,继而又有番邦使节需要我去接待,恐怕以后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忙活……” 惠娘道:“那老爷未来一段时间别过来了。” 沈溪摇头:“不能将公事带进私人生活中,那样很苦很累……我愿意抽出时间多陪陪你们。” 当沈溪说话时,一边正在逗弄沈泓的随安和东喜频频看他,似乎觉得这番话太过感情用事,不像是一个大人物该说的话。 直至现在,她们也只是隐约知道沈溪来历非凡,在朝中当大官,至于具体是什么官,她们不太清楚。 以她们的见识,根本听不懂沈溪跟惠娘、李衿的对话。 惠娘问道:“那老爷封爵的事情……” “暂时没音讯。” 沈溪微笑着解释,“陛下这个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时闹出一些动静很大的风声、雷声,但最后雨点却很小,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陛下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收拢我罢了,现在已安排我做别的事情,他以皇帝的身份吩咐我做事,我除了遵从没有其他选择。到底他是君,我是臣,这关系不会改变。” …… …… 次日一大清早,紫禁城午门开始聚拢大批官员,当天正是举行大朝会之日。 正德皇帝继位后,朝事基本荒驰,虽然朱厚照是否上朝对于朝事影响不是很大,毕竟弘治皇帝给他留下很好的班底,朝臣以贤能者居多,但对于臣子来说非常希望获得直接觐见皇帝的机会,这次朝会又是在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召开的第一次,使得大臣们对此都有很多期冀。 谢迁作为内阁首辅,自然成为所有文臣武将瞩目的对象,因为是大朝会,很多久未露面的人都现身了。 不过还是有两位部堂级的人没来,一个是兵部尚书沈溪,另外一个则是礼部尚书白钺。 至于二人为何不参加朝会,大部分官员都很清楚,只有少部分闭目塞听之辈才在相见后多番问询,随后议论纷纷,现实是对沈溪不出席朝会颇有微辞。 “……于乔,此番上朝跟陛下奏事,全靠你了。”何鉴带着几名尚书过来跟谢迁打招呼。 谢迁乃是阁臣之首,本就肩负阅览奏疏、拟定票拟的职责,使得地位突显,谢迁对何鉴的态度尚可,不过见到何鉴带来的几人,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兵部尚书沈溪没来,代表兵部众朝官的是左侍郎陆完,这位是谢迁一直抱有成见的官员,另外刑部尚书张子麟,也被谢迁看作是阉党余孽,至于工部尚书李鐩则跟沈溪过从甚密,礼部那边没一个人过来打招呼,也就站在最后位置的户部尚书杨一清,谢迁还觉得顺眼些。 无论谢迁是否待见,在别人向他行礼后,他还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朱厚照登基四年多,朝中官员更迭频繁,先是刘瑾打压一批老臣,随后又清算阉党,短短四年间,朝中官员已换了数茬,这一批已算是比较稳固的班底,正德朝能当两年尚书都算长久,眼下马上又要面临新的更迭,至少白钺和何鉴已明确提出告老归田。 因为距离入朝还有一段时间,几人便留在谢迁身边,准备提前商议一下。 何鉴问道:“于乔,为何不见介夫?” 谢迁摇头道:“前几天他已回内阁轮值,不过今日以身体不适告假,大概不会出席这次朝会。” 何鉴叹道:“此番不知要更迭多少人,不过也好,现在朝堂一切稳定,我也能放心离开了。” 到此时何鉴对乞老归田仍旧抱有很大的期待,旁边张子麟等人纷纷出言挽留,毕竟何鉴这边并不像白钺那样病得下不了床,还可以在朝中坚持几年,发挥余热,但何鉴没有妥协的意思。 谢迁早就明白何鉴的态度,没有出言强留,但心里却打定主意,不会主动在朝会中帮何鉴请辞,他的目光一直瞄着宫门方向,似乎在期待什么事。 …… …… 对于朱厚照来说,朝会是最大的煎熬。 习惯日夜颠倒的作息,早晨这段时间最是疲乏,倒到榻上他可以一直睡到黄昏,他最喜欢的办事节奏是在临睡前大概处理一下政务,召小拧子问点儿事情,然后在睡醒时趁着梳洗再问问,大概就完事了。 但召开朝会却不同,他得从豹房回到皇宫,盛装上殿会见大臣,折腾一圈才能回到豹房休息,怎么也要日上三竿,以他“日出而息”的习惯显然身体承受不了。 大早晨朱厚照打着哈欠从豹房后院出来,小拧子已等候多时。 此时小拧子非常紧张,倒不是说他怕朱厚照不去参加朝会,反正以前朱厚照不知道放过多少回鸽子,并不差这一回,他怕的是朱厚照不给个准信,那些大臣前来问询他不好解答。 “陛下。” 小拧子见朱厚照现身,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看到朱厚照一身便装,并未穿戴龙袍宝带,心不由又提了起来,这可不是要去参加朝议的节奏啊。 朱厚照道:“朕没记错的话,今天要在奉天殿行大朝,是吧?” “是啊,陛下。”小拧子谨慎地回答。 朱厚照轻轻叹了口气:“沈尚书老是给朕出难题,本来朕说一个月举行一次朝会,意思一下就行了,他非要一旬举行一次,这不是折腾朕吗?” 这边皇帝一脸憋屈地抱怨,小拧子听到后则腹诽不已:“这朝廷也不知道是谁的,您作为皇帝连朝会都不想参加,那朝事交给谁来打理?” 朱厚照又问:“大臣们都去皇宫了吗?” 小拧子一怔,然后道:“奴婢并不知晓,是否现在派人去查查?” 朱厚照若有所思:“如果让大臣们到豹房来举行朝会,你看如何?这里环境更随便些,大家可以坐下来闲话家常,有什么事直接跟朕说,朕当即批阅,不用回皇宫一趟那么折腾。” 小拧子赶紧回道:“陛下,这样做不合规矩啊,免不得要被言官非议,对陛下的声名有损。另外,按照规定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大朝,也就是差不多有一千名左右的官员参与,豹房这边没有那么大的房子接见朝臣!” 朱厚照有些恼火地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朕才是皇帝,对朝事有最终的裁决权……沈尚书确定今天不参加这次大朝是吧?” “是啊,陛下。” 小拧子脸上带着委屈的神色回道。 朱厚照道:“他不去,朕去不去好像无所谓……嗯,朕有点困倦,还是先睡一觉再说吧。” “那这次……该如何跟那些大臣解释?”小拧子急忙问道。 在小拧子看来,皇帝去不去都行,他负责的是让大臣们知道是否需要等候。 朱厚照转过身,丢下句话:“让他们先等等,反正朕去睡觉了,若中午醒转的话,就去参加朝会,若睡不醒就算了……这么早去皇宫没什么意思,以后把朝会改到卯时之前,亦或者申时、酉时,如此大家都好……” 说话间,朱厚照往寝殿去了,他说的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小拧子非常为难。 小拧子望着朱厚照的背影,心里犯起了嘀咕:“意思是让诸位大人等着?到时候看陛下的心情,是否有兴趣见他们?这大明的官,可真不好当。” …… …… 众官员基本后半夜就起床,稍作整理就出发,卯时前陆续抵达午门。 结果一直等到辰时中,才有当值太监出来传话,让大臣们进宫。 随着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准备穿奉天门,到奉天殿参与朝会。此时他们心里都在琢磨皇帝是否已驾临金銮殿。 奉天门前,小拧子已等候在那儿,作为在司礼监挂职的太监,同时也是朱厚照近侍,此番专司前来传话。 小拧子走到队列前,朗声说道:“诸位大人不必再向前,先在此等候觐见吧!” 一句话,便让走在最前面的几位大臣心里来了火气。 怎么着,让我们来参加朝会,要么举行要么不举行,结果让我们到奉天门前便驻足,这算怎么个说法? 因为曾发生过刘瑾假传圣旨举行朝会,却在百官列队等候时发生呵斥满朝文武并捉拿朝臣下狱拷问的往事,使得官员们对于等候皇帝举行朝会有一定抵触心理,即便谢迁未参与那次事件,还是觉得如此漫无目的的等待不是个办法。 谢迁上前问道:“拧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拧子苦笑一下,凑到谢迁跟前,小声说道:“谢大人,小的就不隐瞒您了,是陛下传话,让诸位大人先等,今日陛下是否会举行朝会……小人也说不好。” 这话谢迁听了很耳熟,仔细一琢磨,好像过去几次参加朝会就没有一次顺利的,不过在他想来,在这里等也比回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次举行朝会要好,有机会总得把握住,至于身体辛苦点似乎也就无关紧要。 谢迁黑着脸问道:“陛下现在还在豹房?” 小拧子想了下,断然摇头:“小人不能泄露太多信息,诸位大人先等着吧,若是觉得累了,三品以上官员可以到文华殿休息,其余官员可以在奉天门、左顺门和右顺门的台阶上坐下等候。” 说话间,小拧子特意看了看身后以及前面左右两侧的台阶。 “胡闹!”谢迁没说话,倒是心直口快的陆完先出声,对小拧子的提议极为不屑。 小拧子瞥了陆完一眼,苦笑道:“若是陆侍郎觉得不合适,就当小人没说,小人不能在这里久留,只是负责来传话,回头有消息的话,会第一时间过来通报诸位大人。告辞了!” 说完,小拧子急匆匆进了宏正门,假道文华殿,由东华门出宫返回豹房。 何鉴过来凑到谢迁耳边问道:“于乔,这算怎么个说法?” 谢迁瞟了何鉴一眼:“这还用得着解释么?估摸陛下睡过头了,亦或者,是陛下故意为……嗯。” 有些话谢迁没说透,但何鉴能理解,这大概意思是皇帝故意晾一晾满朝文武,先给大家个下马威。又或者说,皇帝就是这脾性,说过的话不算数,以戏弄大臣为乐,颇有点烽火戏诸侯的意思。 李鐩道:“我等是去文华殿还是留在这里?不派人去请示一下陛下?” 谢迁语气不善:“去什么文华殿,这点儿苦都不能吃,还怎么为朝廷做事?等着吧,总归有机会面圣,朝事积压那么多,是该跟陛下做一次总结,若长久不能面圣,朝堂还算是朝堂吗?” 何鉴摇头苦笑:“就怕最后等来陛下,也只是匆匆一见,陛下似乎对朝事……不太上心。” …… …… 沈溪从惠娘处回来,才刚进家门,便从朱鸿那里得知小拧子派人来递话关于皇帝懈怠朝会、可能会辍朝之事。 对于沈溪来说,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沈溪没有进内院见家中妻妾,而是先去了书房,现在他手头没什么政务需要处理,写了两封信让朱鸿送出去。 回到内院,时候尚早,他琢磨了一下,这会儿谢迁等人或许还在奉天门前吹冷风,他已经算是非常自在,堂屋内,谢韵儿正在跟小玉说着什么,见沈溪进门来,二人连忙起身向沈溪行万福。 “没事。” 沈溪摆摆手道,“做你们的事情,若有打扰,我先回房去。” 谢韵儿道:“没事需要避讳……老爷,是这样的,府上下人来报,说这两天咱们沈大小姐又在外捣鼓一些事,让人无法省心。” 沈溪有些惊讶:“谁?亦儿?她在外面闯祸了么?” 沈溪对沈亦儿的事情了解不多,到底小姑娘长大了,由于自小缺少父母和兄长教导,沈亦儿调皮捣蛋惯了,他不想将精力分到管教妹妹上。 谢韵儿道:“亦儿拿了些银子,说是要做买卖,现在已经倒腾起来了……如今银子已经花出去了,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沈溪看了小玉一眼,小玉脸一红,低下头以避开沈溪的目光,显然在这件事上她有失察之责,沈亦儿说到底是沈溪的妹妹,显然关心程度还不够。 沈溪笑了笑,说道:“她喜欢捣鼓,就让她试试吧,何必勉强呢?再过几年,便嫁出去了,大概就不需要如此费心了吧。” “这么胡闹下去,还真不知将来如何嫁人。” 谢韵儿发愁道,“连老夫人都管教不好,除非老爷您亲自教导,否则的话……真拿她没办法。” 沈溪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大概问了两句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想做买卖,便让她做,将来嫁人时多费些心思,以咱们沈家如今的声望,不愁找不到好夫家,你不用太过担心。其实,她在外受点挫折没什么不好,若做买卖亏了,她总归会收敛些吧?” “老爷的意思是……” 谢韵儿望着沈溪,大概明白,沈溪准备给妹妹使绊子。 沈溪道:“丫头大了,不好管教,那是天性使然,既然不能将她约束在方寸间,就给她一点压力……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操心,我稍微动点心思便可。” 谢韵儿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惭愧之色,大概觉得自己没尽到一家主母的责任,连这样的琐事都要麻烦沈溪。 而沈溪却没觉得如何,等小玉退下后,谢韵儿好奇地问道:“老爷今日无事?” 沈溪道:“旁人忙着上朝,我在家里养闲,还是轻松自在点儿好……未来忙起来指不定成什么样子,现在就算给自己放个假吧。” 谢韵儿迟疑地问道:“老爷……好像对朝事不怎么上心。” 沈溪微笑着说道:“还是韵儿你了解我……北疆形势稳定后,感觉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放松了,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不过这样也好,没必要事事都追求完美,未来这段时间,我正好休息,不必跟人明争暗斗,一切顺其自然吧。” 沈溪口中的顺其自然,更像是随口说说罢了,其实朝堂所有情况都为他掌握,俨然变成操纵木偶的牵线人。 …… …… 朱厚照睡得很踏实。 大臣在不在宫中等候,又或者放鸽子对他有没有影响,都无关紧要,他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在体谅他人难处上还欠缺点功夫。 这会儿倒是张太后紧张起来。 张太后上午吃斋念佛时从高凤那里得知儿子再次放大臣鸽子的事情,获悉大臣们都在奉天门外等候,张太后紧张地问道:“有人在那边主持吗?” 高凤不明白张太后说的“主持”是何意,小声道:“谢阁老在那边支应场面。” 张太后释然道:“那就好,谢阁老老成持重,能让人心安定下来……唉,幸好不是当初刘瑾胡作非为时,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了,张苑还没回朝是吧?” “是啊,太后,昨日刚定下来的事情,张公公怎会这么早回京城?”高凤提到张苑,心里多少有些憋屈,虽然这次司礼监掌印太监选拔中他没蒙受什么损失,连送给沈溪的银子似乎都要退回,但张太后对张苑的器重还是让他不甘心。 张太后站起身,在高凤等人的搀扶下回到永寿宫正殿,挥手道:“让皇后过来,哀家有话对她说。” “是。” 高凤不明就里,赶紧去请夏皇后。 夏皇后正在跟小宫女嬉闹,却被张太后叫来,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睛里带着一种萌萌的呆滞。 张太后将夏皇后外的所有人屏退,连高凤都没留下,这才和声说道:“皇后,你入宫几年了?” “哦……” 夏皇后先是应了一声,随即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三年。” 张太后叹道:“是啊,你来这里都已经三年多了,却还未曾跟皇儿合卺,自古以来如此胡闹的事情,大概也就发生在你身上了,对此你不恨吗?” 夏皇后目光中充满疑惑,似乎她连什么是恨都不清楚,然后直接摇了摇头,脑袋就跟拨浪鼓一样。 张太后知道这个儿媳有个很好的性格,虽然人有点愚笨,但却实在,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张太后道: “皇儿在豹房那边一直不回,你连面圣的机会都少有,哀家也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他了,这孩子……心太野了,也是当初先皇跟哀家没有好好管教他……” 夏皇后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婆婆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对她来说,宫里的生活简单而充实,至于要不要跟人争宠,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反正宫里没人跟她争就行了。 张太后最后道:“但如此长久下去,不是个办法,迟早要将皇儿的心思收回来不可。本以为他出去打了场胜仗,回来后会有所收敛,谁知道却变本加厉了……哀家思来想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夏皇后秀眉微蹙,直直地看着张皇后,似乎也很好奇,婆婆有什么好办法能把相公管教好。 张太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让你也去豹房。” 夏皇后没感到多惊讶,只是好奇地问道:“母后,豹房在哪儿?” 张太后叹道:“就在皇宫外一处宅院,皇儿每天都待在那里,只有去豹房你才能跟他朝夕相处,如果你将他带回宫来,你就是大明功臣。若你留在那里,能成功带回皇嗣来,你也是功臣,总归……你必须要去豹房!” …… …… 对于夏皇后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出生开始,所有的路线都是别人为她规划好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关于生活上的事情不需要她多思考,连嫁给谁未来要做什么,她只需要按照别人吩咐的办便可。 对她来说,这就是从一个院子搬到另一个院子的区别。 张太后跟夏皇后交待了很多事,然后让夏皇后回去做准备,最后将高凤叫了过来。 等张太后把派夏皇后去豹房的事情一说,高凤瞠目结舌,犹豫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回道:“太……太后,这……这样……怕是不成体统!” 张太后阴沉着脸,说道:“哀家能不知道这样做不成体统?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吗?哀家也希望皇儿跟皇后能在宫里度日,好似当年先皇跟哀家一样,但有这样的可能吗?皇儿现在的心,的确太野太不着调,哀家这个当娘的,难道眼睁睁就看他这么继续沉沦下去?” 高凤低着头不敢应答,关于抱怨皇帝的那些话,只有张太后才有资格说,他作为皇家的奴才,连应话的勇气都没有。 张太后道:“不过也好,皇儿到底年轻,迟早可以回头,再者也不是说就此离开京城,豹房距离皇宫不远,让皇后过去,能得到皇儿的心最好,最差不就是把人接回来,继续独守空闺吗?” 高凤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张太后又道:“但这件事不能为外人知晓,皇儿一个人在那边胡闹也就罢了,若皇后也过去的话,被人知道皇家的颜面真就荡然无存了。高公公,这件事你暗地里跟小拧子说,那个小太监很机灵,等张苑回来后,你也可以让张苑配合你行事,毕竟从施家台到京城没多远,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高凤问道:“太后娘娘,那皇后去……是以何等身份?” “当然是皇后!” 张太后几乎是脱口而出,等这话出口后,才意识到这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仔细想了想道,“若是以一般美人进献给皇儿,皇儿怎会不认得?就算他多年未见皇后,忘记了相貌,回头让他知道了还是会犯拧……不如让皇后以真正的身份去,只是这件事需要严格保密。” 高凤为难地道:“太后娘娘,既要不泄露风声,还得将人送到陛下跟前,那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啊。” 张太后道:“所以才交给你去办,还有小拧子跟张苑配合……对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不也可以帮到你?” 高凤低下头,苦涩地回道:“回太后,如今陛下身边最得宠的臣子,乃是从蔚州带回来的江彬。” “那就让江彬也帮忙。” 张太后有些不耐烦了,厉声喝道,“皇儿现在太过胡闹了,说是要举行朝会,还是上千人的大朝,结果把人丢在奉天门就不管了,他只顾着在豹房吃喝玩乐,若再不找人将他的心拉回来,那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明皇帝继续这么胡作非为下去,把祖宗基业败光吗?” “是,是!” 高凤虽然觉得张太后出的这个主意是个损招,但依然只能应承下来。 张太后道:“好好把这件事办妥,需要谁帮忙,只管说,左右不过是哀家一道懿旨的事情。” …… …… 紫禁城,奉天门外。 上千文武大臣都顶着寒风等候朝会举行。 早晨天气还不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临到中午时忽然变了天,乌云在北风的推动下席卷而至,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没过多久开始下起小雪来,刺骨的寒风直往人脖子里钻,让大臣们感觉分外寒冷。 京官多养尊处优,尤其其中大量勋贵,他们本不需去朝堂参与朝事,突然说举行大朝,不得缺席,结果来了却在辽阔的广场上等候,这里既不遮风又不挡雨雪,就让他们非常懊恼。 好在没人管束,他们可以兜着手,通过跺脚的方式取暖,还有穿得少的朝臣,试着找人弄衣服,一时间却寻不到门路。 “这鬼天气,要折磨死人啊!”张延龄属于其中最遭罪那个。 虽然张延龄是武职,但打小便未吃过苦,尤其姐姐成为大明皇后之后,整个家族鸡犬升天,他也活得无比恣意,属于那种晚上睡得晚到第二天不到中午起不起床那种,但今天他却很早便爬起来参加朝会,结果却在奉天门外吹冷风,这让他实在接受不了。 张鹤龄则早有准备,身上衣服非常厚实,此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像是樽雕像。 张延龄搓着手,走过去道:“大哥,我已经找人问过了,说是皇上压根儿就没从豹房那边过来,要不咱回家去吧。” 张鹤龄睁开眼,瞄了弟弟一下,没好气地道:“要是你走了,陛下却又来了,该怎么交待啊?” “还能怎么着?就说本来就生病了,再吹这么久冷风,身体实在受不了……你别瞪我啊,今天不也有不少人病休?比如那沈之厚,到现在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大概他早就知道这次皇上又要戏耍咱们。”张延龄不满地道。 张鹤龄哼了一声:“沈之厚不出席,那是早有定论的事情,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你,你说走便走?连那些老臣,都还在那儿咬牙坚持,你一个年轻人却撑不住,以后是否连京营军权也要被朝廷收回,就因为你身体撑不住?” 张延龄苦恼地道:“大哥你呛我作何?我这不是跟你就事论事么?咱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说说可以,但就是不能走!” 张鹤龄正色道,“看看,满朝勋贵,就属咱年轻,他们七老八十还在那儿有说有笑,就你撑不住?回你的位子站好,指不定什么时候陛下就来了。” 张延龄脸上带着不相信的神色,随即去往张懋那边去了,因为他想近距离观察一下张懋的身体状况,要是这位军中魁首支撑不住,他就可以跟着混出宫去,法不责众嘛。再者,他想知道张懋在跟旁边人谈什么事。 不过张懋不是傻子,在场这么多人中,本来就不分敌我,唯独两个国舅爷跟朝中文武大臣格格不入,因为张氏兄弟为非作歹惯了,之前被朱厚照教训过一次,现在二人明显被朝中人鼓励。 “哈哈,这不是建昌侯吗?有事吗?”张懋见张延龄凑过来,不由笑着打招呼。 一群人马上散开,都兜着手笑呵呵望向张延龄,这些人皆以张懋马首是瞻,最让张延龄不爽的是国丈夏儒也混在里面。 “没事!” 张延龄黑着脸,用力跺了跺脚,“就是想到处走走,活动下身子,这天实在太冷了。” 张懋叹道:“没办法,陛下不来,咱作为臣子就只能在这儿等候,若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建昌侯可以请旨早些回去……每旬十日,朝会哪天都可以举行,但今儿天气不好,总不能让这么多人在这里干等吧?” “谁去请旨?” 张延龄赶忙问道。 张懋有些惊讶,指了指张延龄:“建昌侯人脉广泛,尤其是在禁宫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自然应该由你去啊。” “哼,这老家伙!” 张延龄暗啐一口,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便重新往张鹤龄那边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7章 久违 朱厚照睡得很安稳,寝殿里一直没有传来声响。 到了中午小拧子实在忍不住,垫着脚尖,轻手轻脚进去查看,却发现一名小宫女跪坐龙卧榻边打瞌睡,大感意外,因为以往都是小太监在里面侍奉,少有宫女在旁的时候。 朱厚照睡觉时容易受惊,这也是他喜欢独睡的原因,越是在意皇位,越怕别人在他睡觉时图谋不轨。 “拧公公?” 小宫女见到小拧子进来,有些害怕,轻声问候。 小拧子食指竖到嘴边做噤声状,然后一招手,小宫女心领神会地站起身,跟小拧子一起出了殿门,小拧子这才稍微提高声音,问道:“小罗子呢?怎么换你在这里?你是谁派来的?” 小宫女道:“奴婢是花妃娘娘派来的,前几日,花妃娘娘已跟陛下说过,让奴婢来侍奉……” 小宫女说话的声音虽然轻微,但颇有条理。 小拧子骂道:“没眼力劲儿,陛下睡觉时身边生人勿进,若醒来不认得你,愤怒之下岂不要了你的小命?” 小宫女瞪大双眼望着小拧子,不太理解,为何自己在皇帝卧榻前跪着侍奉,会被皇帝杀了。 小拧子道:“这里不需要你照应,可以退下去了!” “是,拧公公。”小宫女恭敬行礼后退下,小拧子看她走远,这才松了口气,不过随即眉头紧皱。 他心想:“陛下身边人怎么了?一个二个开始恣意妄为起来……好像自从江彬来了后,什么事情都有了变化,难道是江彬闹出来的?” 就在小拧子想这个问题时,江彬出现在小拧子面前,问道:“拧公公这是在作何?为何在陛下卧房前心神不宁?” 小拧子冷声道:“咱家来看陛下是否睡醒了……大臣们正在奉天门外等候面圣,陛下说过睡醒便会去见。” 江彬道:“怕是陛下今日不太可能会见大臣,不如拧公公去跟他们说,不必再等了。” 小拧子道:“江大人,你可真有本事啊,现在可以替陛下随便下旨了?你可知道满朝文武都在等候,包括阁臣、部堂和勋贵?” 江彬摊摊手道:“就算如此,也不是我故意得罪他们,要知道陛下正在休息,一次次进去打扰,责任可不小……拧公公试想,即便陛下醒来,就愿意去出席朝会了?你还不如直接跟陛下说,那些大人回去了,如此陛下就可以得到更充足的睡眠时间……这才是咱们应该做的。” 小拧子被江彬的话说得一愣,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彬微笑着道:“拧公公不肯去,那就是不体谅陛下的辛苦,也不为朝中大臣着想,这么冷的天还让他们在风雪中等待,太不人道了……总归你不能再进去打扰陛下,等陛下醒来后自会有答案。” 小拧子瞪着江彬,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很清楚,江彬的话并非无的放矢,朱厚照的确是如此性格,若按照江彬所言,对皇帝和朝臣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但显然对谢迁等想面圣之人却非如此。 “文武大臣都在等候面圣,陛下没开金口让他们回去,咱家可不敢胡乱传圣旨。”小拧子道,“若此番朝会作罢,下次再要举行指不定要等到何时,若因此耽误朝事,咱家便是大明的罪人,这责任你江彬承担得起吗?” 江彬笑了笑:“还是拧公公说的有道理,那我便不跟你争了,你继续在这儿等吧。但也请别妨碍我做事,不能再随便进去打扰陛下休息!” …… …… 虽然小拧子对江彬很不屑,但现在皇帝的安保工作由江彬负责,尤其白天朱厚照睡觉时,江彬比锦衣卫指挥使江彬权限还高。 现在江彬对他还算客气,若换作旁人打扰朱厚照休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再说。 小拧子心道:“这个莽夫,只知道一味讨好陛下,甚至不惜牺牲朝廷的利益……这才是最危险的,看张苑回来怎么收拾你!” 小拧子断定,只要张苑回来,江彬一定会倒霉,这是建立在他对张苑性格非常了解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 小拧子从豹房出来,却没法回紫禁城,他知道无法跟谢迁等人解释,心想:“就算将江彬的话传达给谢大人,他们也不会走,只要有一丝面圣的机会,他们就会继续等待,再者说了陛下现在还没发话说不见。只是让等……不行,我得去见见沈大人,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发现自己无路可去后,小拧子只能去见沈溪,如今只有沈溪能给他指点明路。 等到了沈府门前,却发现想来见沈溪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位早已等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慌张,甚至想马上逃开,正是有小半年未见面的张苑。 “张公公?” 小拧子见到张苑,惊愕不已。 张苑离开京城七八个月,模样没什么变化,身上也不见有多少沧桑感,好像只是出游一圈回来,连风尘仆仆的感觉都没有。 张苑笑着行礼:“这不是拧公公吗?久违了。” 说话非常客气,让小拧子有些不能接受,这并非他熟悉的那个飞扬跋扈的司礼监掌印,不过马上想到张苑才回到京城,还未重新执掌权柄,所以见到谁都要客客气气。 小拧子这才稍微安定下来,道:“张公公几时回的京城?” “刚回来。” 张苑回话非常简单,“陛下正在休息,暂且不能面圣,只好来求见沈大人。” 小拧子脸上带着些许回避之色,一摆手道:“那张公公请吧。” 张苑笑道:“一起吧。好不容易从皇陵回来,想跟沈大人说说以后在朝为官的事情……咱家已将十万两银子准备好,但需要沈大人派人护送,这也是咱家来的主要目的,这些银子要给豹房送去。” 小拧子点了点头:“银子够就好,如此对方方面面都好交差。” 张苑道:“咱家明白……若银子不够,还敢胡乱出价的话,那就是欺君罔上,是要被杀头的。” …… …… 在小拧子看来,张苑是那种张牙舞爪、一旦得势就忘乎所以,非要压人一头的狂妄之徒。 但这次见过后,对张苑又有了全新的认识,眼前的张苑更为低调内敛,说话多了几分老谋深算的味道,开始有了城府,小拧子对于张苑的改变啧啧称奇。 “这样的变化对我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张苑经历过起伏后,万一更加高深莫测狡诈多变该如何是好?” 二人一起进入沈家前院,小拧子道:“张公公手头可真宽裕,居然能出那么多银子,咱家就算努力一辈子都赚不到……” 张苑脸上呈现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没有,未必意味着将来也没有,拧公公你有大本事,一直在陛下跟前屹立不倒,谁不巴结你?咱家不过是因为当了几天司礼监掌印,下面溜须拍马的人多了,才有如此收益,若你也能爬上这位子,保管比咱家有钱。” 小拧子皱眉,他不相信这些银子完全是张苑贪污来的,因为臧贤曾跟他说,张苑已是山穷水尽。 “哎呀不好,难道臧贤在骗我?”小拧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张苑好像记起什么来,笑道:“拧公公,咱家身边曾有个奴才叫臧贤,以前在豹房当供奉,后来听说跟了拧公公你。这完全是见异思迁的小人,上不了台面,说是有本事但其实胸无点墨,拧公公你还是早些将他赶走,让其自生自灭吧。” 本来小拧子还没觉得如何,可当他听张苑直接提到臧贤的名字,不由紧张起来。 此时张苑神色有些古怪,虽然看起来笑容满面,但额头青筋隐现,嘴角微微颤抖,跟人一种阴森感,小拧子忽然意识到,张苑大概是在暗示他会加以报复,心中不由一凛。 小拧子一阵憋屈:“不对,不是说姓张的没人脉和资源了,以后需要巴结我吗?怎么现在却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就因为他重新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所以才在这里大放厥词?” 虽然眼前张苑的脾性好像跟以前迥异,但小拧子却不那么放心,张苑并非他印象中张牙舞爪盛气凌人,连威胁人的方式都有变化。 说话间,二人到了沈家侧院,张苑故意走在后面,让小拧子打头阵。 “我家老爷在书房等候二位。”朱鸿道。 张苑笑道:“有劳了,如今沈大人担负朝廷重任,想必非常忙碌,今日来打扰很唐突……这位兄台,要不你先进去通禀一声,或者请拧公公先进去会面,咱家稍后再见?” 本来小拧子以为张苑会跟他一起进去,听了这番话,这才发现对方似乎想避开跟他同时见沈溪,那如此一来张苑就不太可能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小拧子心里觉得非常危险,他对张苑的防备要比对其他任何太监更甚。 朱鸿不明白张苑为何要这么做,小拧子却抢先道:“张公公,不如一起去见沈大人吧,免得沈大人要见两次面,实在太过麻烦。” 张苑笑道:“在下就怕耽搁拧公公的大事,您如今替陛下做差,咱家还没获得正式职位,只是个闲人,您先请吧。” …… …… 张苑果然不打算入内,好似闲庭信步般在院子里溜达起来,小拧子回头看了一眼,带着些许疑惑进入沈溪书房。 此时沈溪也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往外看,小拧子进来差点儿跟沈溪撞在一起,等他见到沈溪正往院子里打量,马上低声道:“沈大人,姓张的回来了。” 在小拧子看来,沈溪理所当然跟张苑是敌人,因为几个月前张苑在朱厚照跟前说了沈溪不少坏话,甚至做了很多不恰当的军事调动,以至于皇帝对于前线情况不了解,最后让沈溪身处险地。 张苑算是被沈溪赶下台的,所以就算重新起复,也不可能跟沈溪结盟。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有评价小拧子说的话。 小拧子当即要关房门,却见张苑探头往门里看,马上站到沈溪身后,低声说道:“沈大人,不能让张苑在朝中危害社稷,这种人太过危险,利欲熏心,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 或许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小拧子不断在沈溪耳边吹一些风。 沈溪回过头看着小拧子:“拧公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跟本官说这些?” 小拧子一怔,这才想到自己来的真实目的,紧忙道:“乃是陛下……今日朝议恐怕要泡汤了……” 暂时顾不上外面等候的张苑,小拧子将当日朱厚照放大臣鸽子的事情详细跟沈溪说了一遍。 沈溪听到后并没有感到大惊小怪,或者说连小拧子自己都觉得皇帝就是这个脾性,不足为奇。 不过最后小拧子还是愁眉苦脸地说道:“江彬跟小人说,让大臣们直接回去,但小人没照做。” 沈溪点头:“正该如此,那些大臣早就盼望有一个觐见陛下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们也会十倍百倍努力,在奉天门前等一天算什么?” 小拧子道:“小人也是如此想的,不过还是有些麻烦……大臣中有很多年老体弱,出了问题,小人担待不起,而且江彬有一点说的对,陛下今日的确无召见大臣的打算。” 沈溪道:“全看陛下怎么想,本官对此无从干涉,所以拧公公你或许不该来见本官。之前陛下说要举行朝会,不过是本官的一个建议,若陛下不想听,就当本官没说过吧。” 小拧子急了:“沈大人,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啊,其实这一切都是您促成的,若不是您跟陛下建言,陛下又怎会突然提出要在今日举行朝会呢?既然说好了,那些大臣肯定准备了很多国家大事拿到朝会上来说,要是今日朝会无疾而终,不知道要荒废多少正事……沈大人,您于心何忍啊!” 沈溪打量小拧子,想了想,干脆而直接地问道:“那拧公公你是希望大臣们以后容易面圣,还是难以面圣?” 小拧子一怔,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的问题。 想了半天,小拧子才回道:“以前不希望,因为这样小人才有更多上进的机会……这是小人心中的真实想法,沈大人您莫要见怪……不过现在不是了,因为小人要为大明考虑,而且最重要的是,姓张的回来了,他是司礼监掌印啊!” 小拧子这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 以前他可以掌握入见皇帝的渠道,连沈溪每次面圣都要经过他通禀,而且只能以他为桥梁,别人就更不用说,他掌握的就是一条通天的渠道。 但现在不同了,君王身边多了个宠信有加的江彬不说,张苑还回来了。 小拧子最忌惮的人就是张苑,这是个可以跟刘瑾比肩的危险人物,一旦张苑重新掌握司礼监,不用说下一步就是要打压异己,而皇帝闭目塞听,那他小拧子很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纸老虎,不足为惧!” 小拧子一怔,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沈溪所说便是在外等候进来相见的张苑。 小拧子疑惑地问道:“沈大人说的是……姓张的?他可不是纸老虎,您忘了他当初在陛下跟前所进的那些谗言?他也是东宫常侍出身,而且小人以前地位完全不如他,他跟太后娘娘关系也很不错,听说他以前是国舅送进皇宫里的……” 当小拧子去防备一个人时,便会将这个人所有的底牌拿出来罗列,好像张苑是那天选之人,很多事早有定数。 沈溪道:“就算拧公公你说的是真的,但这依然不能成为张苑只手遮天的理由……他一定能将江彬斗倒,再将拧公公你发配出宫?” 小拧子仔细一想,摇了摇头,倒不是否认,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沈大人,您还是防备点儿吧。”小拧子苦着脸道。 沈溪笑了笑,说道:“防备肯定是要防备的,但今天的事情,本官的确爱莫能助,本来本官也没有觐见陛下的打算……陛下要歇息,作为臣子非要去打扰才算得上是忠臣吗?” 小拧子道:“小人不是让您惊扰陛下,只是……” 小拧子仔细想了下,好像自己来找沈溪,就是想让沈溪去劝劝皇帝,但其实沈溪没有这种责任和义务。 只要朱厚照睡觉,那无论是谁,都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怎么把他给弄醒,然后才能谈是否去皇宫参加朝议的问题。 沈溪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有人比本官去做更合适,至少人在豹房,有理由请见陛下。” 小拧子一怔:“江彬么?” 沈溪摇头道:“非也,乃是丽妃。” 听到这个名字,小拧子不由咳嗽两声,因为对他而言这也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之前小拧子信誓旦旦要投奔丽妃名下,结果最后发现,对方野心太大,对他的利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于是萌生退意。 小拧子迟疑地道:“丽妃……不可信。” 沈溪道:“她是否可信,不在本官思虑之列,不过拧公公你现在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豹房等候陛下醒来,若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可以考虑找丽妃,要么就直接带着张苑去见陛下,或许陛下醒来后……发的脾气会少一些,或者迁怒旁人身上!” 小拧子目光真切,迫切想让沈溪帮他更多的忙,但眼下沈溪的话更多是敷衍,好像主要目标也放在外面等候的张苑身上。 “沈大人,您准备如何应付姓张的?”小拧子语气中带着紧张问道。 沈溪道:“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难道拧公公你不懂?他现在连陛下都没见,便直接到本官这里求见,本官其实更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不知为何拧公公恰好适时出现在沈府?” 小拧子一怔,等再看沈溪时,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怀疑了。 小拧子赶紧解释:“沈大人别误会,小人并未派人盯着您府宅,连张苑回城都不知情,算是赶巧了……小人这就回去,回头再来拜访。” 此时的小拧子不敢多说什么,免得被沈溪怀疑,但心底又对张苑来访的事情放心不下,只能先等沈溪见过张苑后,回头再过来问询。 因为外面张苑还在等候沈溪传见,小拧子往外瞧了瞧,没说回去是否要求助于丽妃,便行礼告辞。 沈溪道:“本官就不亲自相送了。” 小拧子急忙道:“不劳烦沈大人,小人能找到出去的路,沈大人您先歇着……不对,您先见客,小人告辞了。” 说话之间,沈溪跟小拧子一起到院中,张苑往这边看了过来,小拧子看向张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坚毅,好像已下定决心要跟张苑斗到底。 “拧公公,这就要走了?”张苑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小拧子道:“不敢打扰张公公见沈大人,回头再款待您……告辞了!”话里的意思,是要给张苑接风洗尘,但又好像是在威胁,有跟张苑纠缠到底之意。 张苑笑道:“还是咱家款待拧公公你,回头会将设宴地点告知,找个不需要当差的时候,一起把酒言欢,到时候少不得给拧公公你送上一份薄礼。” 小拧子听到这话,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到底张苑回来后也要巴结他,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回头看了沈溪一眼,只见沈溪站在书房门口没过来,他轻哼一声便在朱鸿的引领下往门口去了。 “什么人啊!” 小拧子走远后,张苑嘴里抱怨了一句。 沈溪道:“到底是陛下跟前得宠之人,怎么,张公公你有所不服?” 张苑这才回头看向沈溪,笑呵呵地道:“沈大人这是说的是什么话?咱家怕是连不服的资格都没有,还不如本本分分做事,也好让陛下那边能提携一二,也好给沈大人您分忧不是?” 当张苑望向沈溪时,目光中蕴含着一抹深邃的笑意,好像跟沈溪有种神秘的默契。 沈溪没有理会张苑的暗示,一摆手:“到里面说话去,沈家不是你随便闲走之所,真不怕遇到故人?” “怕,当然怕,都成了这模样,再被人看到,怕是连祖宗都不会宽宥。唉,这辈子算是完了!” …… …… 豹房内,丽妃从小拧子嘴里得知张苑回到京城的消息。 小拧子脸上带着委屈之色:“姓张的回来得太快了,奴婢都还没准备好,这次他一回来就去见沈大人……娘娘,您说到底是为何啊?” 本来沈溪让小拧子找丽妃的目的,是跟丽妃说催促皇帝参加朝会之事,但小拧子现在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刚回京的张苑身上,让他想旁的事也是力不从心。 在对付张苑上,小拧子更能在丽妃这里找到共鸣,浑然忘了之前在沈溪面前所说的“丽妃不可信”的话。 丽妃打量小拧子,笑了笑问道:“小拧子,一个失势之人,回到京城后屁点儿权力都没有,你需要怕成这样?” “谁说他没权力?他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可是所有太监中,权力最大的一个,他甚至能管着朝廷事务,一度连谢阁老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怎么能说没有权利呢?”小拧子强调道。 丽妃摇摇头:“那是以前,现在有了沈之厚,谁敢保证司礼监掌印的权柄跟以往一样?” 小拧子低下头:“所以张苑回来后,马上去见沈大人,其实是想跟沈大人服软,以后都听从沈大人调遣……娘娘您是这意思吧?” 丽妃淡淡一笑:“沈之厚这个人见到谁都会怀疑,他会相信一个曾害过他的人?张苑回朝,只能算是各方妥协的结果,谢阁老那边说得过去,陛下那边能得到银子也说得过去,而沈之厚要是也接受……这总比张永当司礼监掌印好得多吧?” 说话时,丽妃用厉目打量小拧子,似乎怪责对方不听她的意见非要推举张永为司礼监掌印之事。 当时小拧子跟丽妃承诺过,一切都听从丽妃安排,随后两人便在推谁出任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上闹翻。 小拧子道:“娘娘,现在说这些,太迟了点儿吧?姓张的都回来了!” 丽妃道:“你现在巴望沈之厚帮你,张苑也是这么想的,张永或者李兴等人难道不同样如此?你小拧子还是要多斟酌一下,到底谁才是值得你真心投靠之人,别到最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小拧子眼睛瞪得大大地,茫然地摇头:“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就算小拧子糊里糊涂,丽妃也不会给他解释,除了丽妃外没人知道沈溪跟张苑也就是沈明有的关系。 丽妃掌握着一张王牌,当然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本身她对小拧子也没有多大的信任。 丽妃道:“这件事,你还是先把心安回肚子里,至少在张苑回朝初期,总要巴结着你,回头看看他送的礼是否到了你的宅邸。” 小拧子神色间满是失落,低着头想心事,半晌才道:“娘娘,还有关于陛下定日期举行朝会却……” “那跟本宫无关,不要再说了!” 丽妃直接打断小拧子的话,道,“回头本宫有机会见到沈大人时,或许会跟他说说,咱们三方连成一线,那才是最有利的局面,你认为呢?” 小拧子琢磨一下,突然身体打个寒颤,不敢再多言。 …… …… 一直到黄昏时分,朱厚照才睡醒。 此时张苑已从沈家过来,正在豹房正院等候面圣,而小拧子跟江彬却在内院朱厚照的寝殿门口等着。 朱厚照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四下一看,却连个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没有,恰在此时江彬快步进来:“陛下,已是申时中了。”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未时了,外面天快黑了吧?时间还早!” 快天黑都还早,江彬不知该如何应答,却见小拧子快步往前走上几步:“陛下,您忘了今日还有参加朝会之事?” 朱厚照这才将眼睛完全睁开,打量门口的方向:“哎呀,还有这事儿?看看朕这脑子,光顾着睡觉,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朕一下?” 突然想到自己承诺了要开朝会,都这时间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随即态度就变得轻松起来,道:“不过到这时辰,大臣们该走了吧。” 小拧子道:“之前派人去问过,人还在奉天门前等着呢。” 朱厚照眉头皱起,好像对于大臣们的停留不太满意,朱厚照正要说什么,小拧子又道:“陛下,张苑张公公从皇陵那边回来了,正在外等候求见。” 这话马上将朱厚照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问道:“那他把十万两银子带来了吗?” 小拧子想了下,这才说道:“说是已备好银子等人去运送……” 朱厚照骂道:“一群不开眼的东西,有银子还不知道去接收?那可是十万两!江彬,你去把银子接回来,然后清点清楚。” 江彬本以为这件事跟自己无关,突然间火便烧到自己身上,多少有些意外,正要说上两句,最好推辞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见小拧子偷瞄自己,心有不甘,却依然恭敬行礼:“是,陛下。” 朱厚照坐直身体,道:“去传话给那些大臣,让他们不用等了,朕隔日再开朝会,到时会通知他们。” 一撩睡衣袖子,朱厚照双足放在木台上,已有起床的架势,马上有太监上前侍奉。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之前过去的时候,谢阁老对奴婢说,今日不见到陛下,他们便不会离开,奴婢也没办法。” 朱厚照冷笑不已:“这群老家伙,一个个就会拿出这种死谏的态度威胁朕,一点儿都不知道变通……好吧,那就让他们先等着,朕要洗漱后才能过去,若是可以的话朕还准备再补个觉。” 小拧子请示:“陛下,那如何回复那些大人?” “还能这么说?跟他们说,朕已经开始准备参加朝会,如果他们能等的话,就一直在那儿等着,若谁不想等可以直接走人。” 朱厚照道,“至于几时能见到他们,可就说不准了,若明早才能看到朕……呵呵,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朕没强求谁。” “是,陛下。” 小拧子意识到,皇帝又要给那些大臣下马威了。 总归朱厚照胡闹惯了,现在说肯见,也算是对那些大臣的一种“恩赐”。 小拧子心说:“就算有些大臣对于面圣没想法,总归谢阁老想见到陛下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8章 能者多劳 朱厚照坐在铜镜前,由小太监帮忙梳头。 张苑已进到朱厚照寝殿,跪在地上磕头,哭诉别离相思,如同个深闺怨妇,哭哭啼啼的模样让朱厚照很是心烦。 自打刘瑾伏诛、张苑被发配后,已经很久没人在朱厚照跟前用这种“情真意切”的方式说话,朱厚照听了一会儿便挥手打断: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不容易,你是不是思念朕,朕又不能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就先把你的忠心收起来吧!” 张苑可是个犟脾气,就算在皇帝面前,他也不会有所收敛,皇帝越是不想让他哭,他就哭得就越伤心。 小拧子守在外间的纱帐后,听到哭哭啼啼的声音,不由皱眉暗自嘀咕:“这老家伙果然只会来这套,以前刘瑾也常用这种手段,陛下虽然嘴上骂得凶,但好像还是很体谅,看来以后我也要适当增加一些赢得圣宠的手法……看来陛下是个心软的人啊。” “让你住嘴听到没?”朱厚照实在听烦了,转过身将小太监手里的梳子抢过来,朝张苑扔过去,嘴里大声叱骂。 张苑的声音戛然而止,寝殿内随即变得异常安静,连服侍的小太监都噤声退到一边去了。 小拧子见状赶紧从外间进来,却不敢靠近,只是低着头等候吩咐。 朱厚照呼了口气,恼火地道:“成天就知道在朕面前哭哭啼啼,要不是你出了十万两银子,你当朕稀罕你回来?可要让朕看到那银子,若空口说白话……直接把你剁了喂狗!” 张苑不敢再啰嗦了,他发现朱厚照跟以前相比性格好像有了改变,但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刚回到京城,跟皇帝有所生疏,当然最主要还是皇帝暂时还没忘记他以前做的错事,只希望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朱厚照重新坐下,一摆手:“把梳子捡起来,给朕梳头。” 小太监匆忙过去捡梳子,却是张苑抢先一步将梳子捡起来双手递上,小太监战战兢兢接着梳子,继续给朱厚照整理头发。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张苑,你虽然做错很多事,但有一条,就是你能帮朕打理好内库,以后朝事那边你少管,朕不打算让你多过问政务,总归尽忠职守便可。” “是,陛下。” 张苑抽泣两声,讷讷回道。 朱厚照又道:“之前你被发配,在于你自作主张,居然敢隐瞒前线战报,让朕错误估计战场局势,闹出不少笑话。你回来后,一定要记得去跟沈尚书赔礼认错。” 张苑赶忙道:“陛下,回京城后,老奴已先去过沈府,跟沈大人见过面,求得了他的宽恕。” “是吗?总算你还有心。”朱厚照满意地道,“那这件事便如此吧,以后好好做事,别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多谢陛下隆恩。” 张苑又不断磕头,那情真意切的模样,让小拧子看了直皱眉头。 小拧子心想:“陛下就这么算了,不再追究张苑过往的劣迹?那十万两银子的来历总该问问吧?还有沈大人那边……怎么可能会原谅他?这家伙一定在陛下面前说谎!” 朱厚照道:“先别着急谢恩,朕还要先等你那十万两银子到账,送见到钱后你才能官复原职,至于皇庄那边,先皇时本归御马监管理,后来朕继位后刘瑾将其收归司礼监,此后就是他跟你在负责打理。此番朕决定改改规矩,暂时不用你负责,由小拧子全权处理,明白吗?” 小拧子没想到事情居然跟自己有关,赶紧行礼:“是,陛下。” 张苑还没重新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先把手头一个肥差丢到小拧子头上,自然有些不甘心,但他却不敢表露出来,跪在那儿,态度恭谨地应承。 朱厚照道:“等你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可以帮朕做点儿事情了,听说朝中积压许多奏疏,都是全国各行省奏请,大多内阁都做了票拟,你千万别擅作主张,朕这两天便准备对司礼监人员架构重新做安排。” 听到这里,小拧子先紧张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这是朱厚照对司礼监乃至皇宫内官体系重新洗牌释放出的一种信号。 朱厚照想了想,道:“一个司礼监掌印,可以让你出十万两银子,那秉笔太监至少可以出个两三万两吧?” 张苑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拧子不敢随便说什么,但心里却明白,那几位对司礼监掌印有想法的太监,家产也就一万两上下。 朱厚照笑了笑道:“现在想这个有些为时过早,回头看看他们愿意出多少,朕一并把人定下来便是。三个秉笔太监,不能再多了,以后就是四个人帮助朕打理朝政,小拧子你依然在司礼监挂随堂太监衔,继续在朕跟前侍奉便是。” 最后这话小拧子算是听明白了,朱厚照没有让他成为秉笔太监的打算。 “退下吧,之后朕可能要去皇宫接见大臣……” 朱厚照站起身,“天黑后再见,希望那时候张苑你已经把银子送进豹房来了……以后若是开朝议,最好趁着早晚时光,中午朕实在是没时间!” …… …… 大明自弘治皇帝开始的午朝传统,要在正德朝作一次更改。 早朝和晚朝听起来好像皇帝勤勉克己,废寝忘食到早晚都勤于政务,但实质却不过是因为朱厚照想把白天睡觉的时间给避开,迎合他晚上吃喝玩乐白天休息的反常作息习惯。 而小拧子在领朱厚照御旨后,匆忙往皇宫而去,当他抵达东华门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但他还是赶紧到了奉天门前,此时那些大臣挨饿受冻一天,基本上已经是精疲力尽。 一天下来别说吃饭,连口水都没喝上,不过好在有条件能去如厕,但即便如此还是让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吃够了苦头。 “……谢阁老,陛下传话过来,说是稍后便举行朝会,以后每旬的朝会将定在清晨或傍晚,避免大家如此辛苦。陛下还做出吩咐,若是诸位等不下去,可以自行离开。”小拧子赔笑着说道。 这话不但谢迁听到了,连几个站在谢迁身边的大臣也听得一清二楚,张懋过来问道:“拧公公,陛下是说,今日还要继续举行朝议,是吗?” 小拧子道:“是啊,张老公爷,不过可能还得等会儿,陛下……那边还有事情要忙。大家在宫里恐怕还不知道,张苑张公公已回到京城,如今正在豹房面圣。” 本来一群人为几时才能见到皇帝而烦忧,听到张苑归朝的事情,多少将注意力转了些过去,谢迁问道:“张苑几时回的京城?” 小拧子道:“应该是今天吧,张公公到豹房求见陛下不得,便去了沈府拜见沈大人,之后才又折返豹房觐见陛下……此时他已见过陛下,很可会跟随陛下一起过来……” 在这件事上,小拧子没怎么隐瞒,准备将张苑的行止公之于众,让朝中人大概知道张苑的情况,这也跟他从不将张苑当作政治盟友有关。 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就可以将张苑出卖,至于沈溪是否介意他并不是那么在意,因为本身小拧子也不是个很讲原则之人,作为皇帝身边得宠的太监,他只需要关注皇帝的喜怒哀乐,多数时候当墙头草便可。 谢迁听说张苑的消息,神色间倒还正常,似乎这个消息对他没有多大影响。 何鉴道:“张公公回朝,官复原职,算是一件善事吧,司礼监有人主持,政务也就不会荒怠,做得好坏先不论。” 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张苑没法把事情做好,只是个混差的,但有总比没有强。 谢迁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所有人明白,其实在场人中最牵挂这件事的就数他这个内阁首辅,到底内阁事务跟张苑负责的司礼监对接,甚至某种程度而言张苑还算得上是谢迁的上司,但那只是建立在司礼监权势熏天时,现在张苑是否能控制大局尚是个问号,毕竟许多事已物是人非。 “希望陛下能早些钱来,若谁实在撑不住,先回府吧。”谢迁最后说了一句,语气比这天气还要来得冰冷。 何鉴苦笑:“都已等到这会儿了,也不差这点时候,不过入夜后……天气会更冷,诸位若是身上衣服穿的少的,还是先回去吧,要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本来何鉴想要劝说众人留下,但想到对那些养尊处优的勋贵来说,这次朝议未免太折腾人了,既然皇帝已吩咐不想留的可以自行离开,他也就站在谢迁一边说话。 在场的人,虽然有很多坚持不住,可现在却没人会走。 都已经坚持一天了,别人没走,我此时走岂非成了出头鸟?哪怕是皇帝亲口吩咐,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谢迁闭上眼:“沈之厚能见张苑,说明他的病情无大碍……拧公公,麻烦你去传话让他来参加朝议,今天朝会事关重大,谁都不好缺席。” 小拧子迟疑了:“谢阁老,这么做怕是不合适吧?” 谢迁道:“难道这也是陛下吩咐的?” 小拧子想了下,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沈大人并非是病休,而是陛下特旨……有些事难道谢阁老您不知晓?” 谢迁板着脸道:“哪怕跟陛下出现一些嫌隙,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还是应该挺身而出……今天要奏禀陛下的事情,有几件跟他休戚相关,让他来难道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见谢迁坚持,何鉴往周围往这边看的人环视一眼,道:“于乔,既然陛下没让之厚出席,你作何勉强?且这件事跟拧公公关系不大,你也不要再为难他了。” 小拧子道:“是啊,谢阁老,这件事要不您跟陛下提请,由陛下来下旨,小人可没本事请得动沈大人。” 张懋笑呵呵道:“于乔,你跟个后生计较什么?” “后生?哼哼!”谢迁态度不善,他很想说,这后生就快跳到我头上去了,那里还算是后生? 何鉴突然指着远处:“咦,那不是陛下的仪仗么?陛下是到了,还是怎的?” …… …… 午门方向,的确有大队锦衣卫往奉天门而来,所有人目光都看了过去。 等靠近后,众大臣才发现皇帝銮驾不在其中,而是江彬带了些锦衣卫过来,本身江彬并不在锦衣卫当差,再加上他属于皇宫体系新人,在场几乎没人认识。 江彬带人走近前,小拧子向谢迁介绍:“那就是江彬,陛下跟前的红人,之前他去帮陛下运张公公的十万两银子到城里,未曾想这么快便回来了。” 关于江彬的一些传闻,谢迁并不陌生,即便现在朱厚照对江彬很是宠信,但在谢迁看来也没多大问题,因为现在江彬的权势暂时还无法跟钱宁全盛时相提并论……看看钱宁现在如何?在正统文官眼里,佞臣都有失宠的一天,对朝政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 江彬靠近后,没人搭理他,毕竟江彬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地位,在场都是正六品以上的文官和世袭勋贵,没人把一个地方武将放在眼里。 但江彬却把自己当盘菜,直接走到小拧子身前,趾高气扬地说道:“陛下随后便到,派末将前来打头阵。” 小拧子有些尴尬,因为他觉得江彬在众大臣面前说的这番话非常无礼,大失皇家体面。 谢迁道:“又非出征打仗,怎还需要有人打头阵?” “于乔,不必赘言,咱们只管安心等候便是。”何鉴善意提醒。 何鉴的意思是皇帝能参加朝会,就已是难能可贵的事情,不必再强求,如同之前朱厚照参加朝会前,总让钱宁走在前面打点一样,只是现在江彬替代了钱宁的位置罢了。 江彬看了看谢迁,笑眯眯地问道:“这位便是谢阁老吧?末将有礼了。” 本来谢迁对江彬很心烦,见对方向自己行礼,直接轻哼一声,转身背对,丝毫也不加理会,何鉴在旁一看,摇头苦笑,不得不上前劝谢迁。 “呵呵……” 后面有人发笑,大概意思是觉得这个江彬太把自己当回事,无论在皇帝面前多得宠,想得到内阁首辅正眼相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多的人是觉得江彬没有规矩。 江彬却不以为意,好像能跟当朝首辅打个招呼,哪怕遭到冷眼也是一件大有面子的事情,脸上仍旧带着笑容,丝毫不觉得丢人现眼。 小拧子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往旁边走了几步,不想与其为伍。 江彬却不识相,侧过身对小拧子道:“拧公公,陛下让我通知你一声,这边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先回豹房休息吧。” “什么?” 小拧子闻言诧异地望着江彬,但见江彬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开始琢磨江彬是否是假传圣旨。 因为他对江彬的针对很明显,生怕对方也假借皇帝的御旨来对他进行反击,但眼下江彬所作吩咐又是以皇帝命令的方式下达,他还不敢忤逆。 江彬道:“若拧公公不信的话,可以等陛下来了问清楚再走不迟。” 小拧子道:“咱家从来不会质疑陛下的旨意,倒是某些人……江大人,你可要小心一些,现在可不比从前,司礼监掌印已安排好人选。这你应该明白怎么回事了吧?” …… …… 小拧子对江彬的威胁,根本不起作用。 看起来江彬很睿智,但在很多问题尤其涉及朝政,则属于白痴级别的存在,也正是不知者无畏,江彬对于未来需要面对的困难预估不足。 但这也恰恰是江彬的优势,因为他不需要考虑如何应付张苑的威胁,在他看来,张苑跟小拧子等人不过是同一类人,只要自己得宠,就能把张苑给打压下去。 奉天门的安保工作,暂时由江彬接管,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天快完全黑下来,朱厚照的銮驾才姗姗来迟。 那些勋贵以及两三品的文臣,以为可以到奉天殿避避风,却被告知只能在奉天门前列队等候参见,朱厚照这次会见大臣,似乎想在奉天门了结。 随着朱厚照銮驾抵达奉天门前,一个黑黝黝的身影从銮驾上下来,随即有人为朱厚照搬来御座,朱厚照坐下来,让旁边的人给他披上一件大氅,随即旁边侍奉的张苑高呼一声:“上朝!” 因为临时改变朝议地点,以至于宫中鼓乐班子都没挪过来,没有丹陛大乐的伴奏,也没有众多太监、宫女和锦衣卫侍奉。 张苑好像是在唱独角戏,朱厚照甚至懒得说话。 众大臣没有在冰冷的地面上下跪,站在那儿弯腰行礼,因为身体快冻僵了,无法做到整齐划一,这跟平时觐见的礼节大相径庭,在场很多人长久没见到皇帝的面,甚至不记得上次面圣是几时,有的干脆从上任就没见过朱厚照。 “诸位大人,有事赶紧启奏,没事的话早些回去为妥。”张苑在玉阶上扯着嗓子大喊。 因为此时风声过大,张苑的话基本只能被前排的人听到,谢迁等人抬起头,却发现连皇帝的身影都模糊不清,甚至连这位是否是皇帝本人都难以判断。 朱厚照的位置稍微有些靠后,再加上此时光线黯淡,就算有人出来启奏事情,怕也传不到皇帝耳中,朱厚照能否看到有人出列都难说。 “说是开朝会,但眼前这算怎么个说法?”谢迁嘴里不由嘟囔。 江彬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高声喊道:“有谁要上奏的,赶紧出来!” 因为江彬的声音相对高亢,他这一声倒是被不少人听清楚了,不过以江彬的身份和地位本来是没资格在这种场合说话的。 张苑往江彬身上看了一眼,却没指责什么,在回来前张苑专门调查过皇帝身边人员的情况,知道现在的江彬可说是最受宠的佞臣,在没有站稳脚跟恰,他不会轻易跟江彬起冲突。 谢迁马上出列:“老臣有事启奏陛下。”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指了指走出来的黑乎乎影子,问道:“那位是谁?” 张苑走到皇帝跟前,小说声道:“陛下,乃是谢阁老。” “又是他?真是阴魂不散!” 朱厚照一摆手道,“让人多举一些灯笼过来……算了,还是举火把吧,至少能看清楚一些,不然谁出来奏事都看不清楚!” 张苑觉得有些怪异,眼前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基本能看出谢迁的身份,他特意又往谢迁身上瞟一眼,依然看得分明,心想:“陛下眼睛这是出问题了吗?” 张苑回到玉阶边,对江彬说道:“江大人,你该听到陛下说的话了吧?赶紧去准备火把。” 江彬自信满满地道:“不用准备,都是现成的!” 说着,他手上拿出一件东西,然后拿出火折点燃,对准天空,张苑惊讶地问道:“你要作何?” 江彬不做解释,随即发出“啪”的一声,一个蓝色的焰火直接从江彬手上腾空而起,却是个信号弹。 张苑心里一惊:“他娘的这里可是皇宫,最怕走火,一向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再说了,这是火器,能在陛下面前施放?” 他赶紧回头去看朱厚照,但见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天空绽放的焰火,似乎觉得很有趣,而随着焰火升空,旁边站着的几十名侍卫突然拿出一根根木棒般的东西,然后眨眼的工夫,这些侍卫便将之点燃,张苑这才知道原来江彬有备而来,所带手下都带了蘸火油的火把,而且随身带有火折。 这架势,将谢迁等文武大臣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看到后非常满意,甚至亲自站起来,在玉阶上来回走了一圈,好像是在检阅三军将士。 等朱厚照在玉阶前走动,借助火把的光芒,在场大臣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少年正是大明皇帝朱厚照,只是人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些。 朱厚照在玉阶中央站定,大声问道:“谢阁老,你有什么事,赶紧说了吧!” 谢迁道:“老臣有关于朝中人事任免……” “这种事用得着在这种场合问朕吗?只需将奏疏列好,呈递给朕,告诉朕哪些官缺空缺,朕直接做出安排,或者等新的吏部尚书到任后……哦对了,吏部何尚书人呢?”朱厚照问道。 何鉴一怔,他本以为自己请辞是多么复杂的事情,却不知这边还没说什么,朱厚照已经打定他致仕的主意。 何鉴出列,弯腰行礼:“老臣在。” 朱厚照道:“你之前不几次请辞吗?你年岁的确大了,应该回乡颐养天年,这样吧,朕就准允你请辞的奏疏,再赐给你奴仆二十名,田地两百亩,还有纹银五百两……” 在场大臣听了这话,都觉得一阵惊愕,朱厚照出手未免太“阔绰”了,这随口的打赏比之普通退休待遇高出几倍。 “多谢陛下隆恩。” 何鉴直接跪下来行礼,这也算是他跟皇帝间一次“作别”,因为以他的年岁,只要离开朝堂,基本不可能再回来,也就是说他的政治生涯到此为止,需要跟皇帝彻底告别。 朱厚照点头道:“如此一来,吏部尚书的位子便空了下来,朕决定交给此番在对鞑靼之战中立下大功的沈尚书,就是现任兵部尚书沈溪,他今日没来,专门跟朕请过假,朕特许他在家休息……” 谢迁道:“陛下,老臣认为……” “不用你认为,朕认为这件事就么定了。” 朱厚照打断谢迁的话,变成自说自话,“沈尚书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从兵部只能迁吏部,而且兵部似乎缺了他还不可。” “陛下……” 谢迁一听不对劲,赶紧据理力争。 朱厚照强调道:“所以兵部尚书的位子,也暂时交给沈尚书打理,不过他不需要每时每刻都待在兵部,有陆侍郎和王侍郎在,他应该没那么大的压力……总归是能者多劳嘛,诸位爱卿以为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9章 出将入相 语不惊人死不休。 朱厚照不开口则已,话说出来后让在场文武百官皆都惊叹不已。 朱厚照居然提出让沈溪身兼吏部和兵部尚书两个至关重要的职位,虽然有主有次,但到底是将两部的大权独揽,这可比一个单纯的吏部尚书或者兵部尚书要有威慑力得多。 “陛下,万万不可。” 谢迁据理力争。 此时谢迁好像除了会说“不可”外,别的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尽管他已对皇帝的胡闹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荒唐任性到如此境地,俨然将朝廷规章制度置于不顾。 “请陛下三思。” 几乎所有大臣都弯腰行礼,请朱厚照收回成命。 无论别人对谢迁有怎样的意见,至少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要站在谢迁一边,这是涉及自身利益的大事。 朝中谁不怕再次出现一个刘瑾式的人物?若单纯只是个宦官,或许还好对付,但若是文臣的话,很多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何况还是沈溪这样用兵如神,少年时便强势崛起如今势不可挡总是置身于规矩外的一个年轻后生? 朱厚照见眼前众臣劝谏的架势,略微不满:“朕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再多说话,别怪朕翻脸!” “陛下,让一人身兼两部尚书,等于是将人事和兵权同时放在同一人身上,若此人专横跋扈威胁皇家安稳当如何?” 谢迁这会儿顾不上别的,厉声质问。 这声音很大,即便后面没听清之前皇帝说话之人,大概也都听到谢迁在说什么,有的人则很好奇,为何谢迁会这么激动,难道是皇帝说了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沈先生忠心耿耿,必不会如此,谢阁老实在多虑了!朕心已决,就如此决定吧!” 说完,朱厚照冷哼一声,回到御座前坐下,既然他已做出决定,便没有更改的意思,如此一来谢迁无论再说什么都属于徒劳。 谢迁还想继续抗争,张苑站出来道:“谢大人,陛下的话您听到了,您乃朝中三朝老臣,还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这话隐隐有威胁之意,谢迁没料到张苑一回来便跟他站在对立面上,至少在谢迁看来,张苑这么做非常不明智。 朱厚照坐在那儿不说话,张苑又如此冷冰冰呛了谢迁,在场其他大臣想说话这会儿也需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是否有资格质疑皇帝的决定。 张苑道:“诸位大人,还有何事上奏?若没有的话,今日朝会便散了,时候不早……” 谢迁再次道:“老臣有事启奏。” 张苑非常无奈,苦着脸道:“谢大人,不是说了吗?沈尚书身兼两职的事情,是由陛下钦定,断不容质疑,难道你是想何大人到老都过不了几天清静日子?” 谢迁往何鉴身上看了一眼,这时他才意识到何鉴已不再是吏部尚书,自己的盟友已成了退出朝堂、告老还乡的闲人。 谢迁回过头据理力争:“老臣还有朝中其他人事情况,需要启奏陛下。” “不用谢阁老你说,朕已收到礼部白尚书请辞的奏疏,这件事在出征前本就该完全定下来,只是因为当时马上就要对鞑靼用兵,朝中需要维持稳定的政治局面,人事方面不宜变动太大,才以白尚书的经验完成过渡,现在既然他病体违和,不能参政,朕不能坐视不理……就安排他告老还乡吧……” 朱厚照想得很明白,对朝廷最重要的人事问题必须要做到快刀斩乱麻,如此才能避免后患,断然做出安排,“便由费宏费卿家接替白尚书的礼部尚书之位……这件事想来没人有意见吧?” 朱厚照将费宏提出来,在场很多人都没想到。 费宏才四十出头,在朝中,这年岁绝对属于“少壮派”,但本身费宏是状元出身,又在翰林院中为官多年,在朝颇有声望。 谢迁也是一怔,心想:“本有意将费子充提出来作为入阁后备人选,陛下为何突然提拔他当礼部尚书,他有那资格?” 谢迁始终看不起年轻人,后辈中他宁可相信年长一些但考取功名较晚的靳贵,也不相信费宏,便在于费宏不在他的完全掌控中。 谢迁说是在朝为官不愿拉帮结派,但很多时候在填补官缺时,还是习惯性地任用一些亲信官员。 “陛下,费宏尚且没有资历能执掌天下礼仪教化之事。”谢迁马上又站出来据理力争。 不管费宏是否真的有那实力,总归先出来抗争一下,就算不成功也先把气势造足,显得他这个首辅不会屈从于皇帝的胡作非为,敢于据理力争。 此时的谢迁更好像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而非就事论事。 朱厚照将头别到一边,甚至懒得去看谢迁,这态度让满朝文武意识到,谢迁完全无法得到皇帝的信任,内阁首辅似乎就快要换人了,只是接替这个职务的人是梁储,又或者是杨一清,实在不好猜。 但总归有人能意识到,内阁会迅速补充新鲜血液,只要有四到五个阁臣,那必然有一两个退下来,那时就是谢迁致仕的时候。 张苑道:“谢大人,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乃是由陛下金口玉言做出的决定,费大人也算是朝中贤能,有何不可?” 谢迁黑着脸,似乎想从夜色中将费宏揪出来,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费宏在何处,而正德皇帝根本就不需要费宏出来领命,稍后自然有御旨发到费宏手上,省得谢迁去干涉。 奉天门前安静一片,文武大臣都为皇帝的气势感到震撼,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这个时候,朱厚照再次站了起来:“诸位臣工,朕觉得内阁现在需要增加一定人手,就先加靳贵靳卿家入内阁,让他领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朝政!诸位没什么意见吧?” 很多人情不自禁看向谢迁,大概意思是,有意见也应该是谢阁老提出来,旁人谁敢跟皇帝对着干? 谢迁脸色非常不好,因为他感觉今日要提之事,完全被皇帝掌控,主动权并不在自己手上。 “这次连谢阁老都没说什么,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朱厚照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大概是对谢迁屈从的一种满意,继续说道,“对鞑靼之战结束,论功请赏虽然已暂告一段落,但对有功将士的赏赐,还没完全结束,诸如沈卿家,他在此战中居功至伟,朕本打算封他为国公,不过听说如今京城中对这件事议论声很大,朕这才折中先让他身兼两职,若不然的话,朕只能委任他当国公,兼领兵部跟五军都督府的差事……” 说话时朱厚照还故意看谢迁,有点示威的意思。 朕就是让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尚书职,你有本事出来反驳啊,你反驳朕就给封国公,到时候他的地位可就彻底凌驾于你之上! 谢迁此时非常恼火,他当然能分清二者的区别:“沈之厚身兼两部尚书,但始终只是个文臣,若让他既当国公又当兵部尚书,等于说他不但可以调兵,还可以掌兵,那整个大明的军权就要落到他手上,以后谁见了他都要先行礼问候,谁还敢在陛下面前攻击他?怕是他可以横着走了!” 朱厚照道:“最近,番邦使节,包括之前战败的鞑靼人可汗,都会到京城造访,朕暂时没什么安排,先让沈卿家出面接待使节,关于这件事,不需要礼部和鸿胪寺做太多安排……或者说,你们只需听从沈卿家节制便可。” 谢迁听了更觉上火,这大概是让沈溪兼领礼部的意思,礼部的人必须听从沈溪吩咐行事,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不过谢迁学聪明了,尽管心里不赞同,但既然说出来要跟皇帝产生矛盾,那就只能先不说,先让事情缓一下,看看发展态势,此时再跟皇帝对着干,他就只能告老还乡,而朝堂就彻底被沈溪掌控了,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一幕。 朱厚照再道:“朝中事务之前是积压了些,那是因为朕没有将一些事安排妥当,现在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回来了,他做事还算得体,朕让他立即把所有政务处理好,以后内阁跟司礼监之间,要多商议,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便来问朕。以后朕每月都会举行三次朝议,时间不定,而举行时间不再是午朝,有可能是早朝,也有可能是晚朝,若早朝便在奉天殿里,晚朝则在此……” 满朝文武听到这个消息,均觉得精神为之一振,以往能面圣一次都不容易,现在皇帝允诺一个月要见大臣三次,这可是长足的进步。 至于皇帝是否能履行诺言,又另当别论。 朱厚照把话说得差不多了,冲着张苑摆摆手,大概意思是让张苑补充两句,然后这次朝会便可结束。 张苑尖着声音问道:“诸位大人,你们这次总归没什么朝事禀奏了吧?” 谢迁又站出来:“老臣……” 张苑不耐烦地打断谢迁的话,道:“谢大人,您怎还没完没了了?陛下不都说了吗,有事的话,回头由内阁跟司礼监商议解决,陛下会批阅奏疏,难道这样你还不满足,非要让陛下顶着寒风在这里听你啰嗦?有事的话,先等回家吃饱喝足,把身体养好,从长计议为妥。” “恭送陛下!” 张延龄突然蹿出来,高声喊道。 这声音实在太过突兀,将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等众人意识到是张延龄在充当这个跳梁小丑时,都报以不屑的态度。 朱厚照往张延龄身上瞟了一眼,似乎对张延龄的表现也很不满意,随即站起来道:“没什么事,朕先走了。有事则以后再说……这种朝会,简直是浪费朕的时间!” 朱厚照好像一刻都不想在皇宫里多停留,也不给那些大臣反应的时间,径直往停在一边的銮驾去了。 “陛下……” 谢迁可不愿意就这么放朱厚照走。 他准备上前去阻拦,可未等他靠近玉阶,便被侍卫拦了下来,而朱厚照压根儿就没回头看一眼,登上銮驾后,便在江彬等侍卫的护送下往东华门去了,那急匆匆的模样如同要去赶一场宴席。 “很多事都没提,这么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谢迁很恼火,站在那儿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其他大臣一看朝会散了,便三三两两往皇宫外走去,到这个地步没人觉得皇帝会折返回来,既见不到皇帝,那留在奉天门吹冷风就属于自讨苦吃,还不如早点回家享受一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至少先把饿扁的肚子给治好再说。 何鉴走过去对谢迁道:“于乔,至少陛下还算处理了朝事,从此以后,这朝中事务就交托给你们了,老朽一把老骨头,也该回老家享受几天清静日子。” 对于何鉴来说,这次朝会的结果让他心满意足,一直以来告老还乡的心愿终于得到满足,而且朱厚照给予的赏赐也足够丰厚,让他回到老家新昌后能享受一下优裕的晚年生活。 至于谢迁就很不爽了,老朋友退休,沈溪坐上了吏部天官的位置,还兼领兵部和礼部的差事,三部尚书人选问题,朱厚照根本就没问过朝中任何大臣的意见,直接就宣布结果,让大臣们接受,而省略了之前弘治朝朝议和推选的过程,使得大臣们在这件事上再无话语权,由皇帝直接决定。 “谢阁老。”就在谢迁还未作出应答时,一人走了过来,正是刚被皇帝委命为礼部尚书的费宏。 费宏近前后,谢迁往其身上看了一眼,本身他对费宏没什么意见,但问题是对方直接被皇帝任命为礼部尚书,再加上年岁刚过四十,在谢迁看来,这年岁的人难以支撑大局,也使得他对费宏的态度相当不善。 “陛下既已委任,今后好好办事。”谢迁板着脸说了一句。 费宏弓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何鉴笑着说道:“子充,这大明礼仪教化之事,就交给你了,老朽就要归乡了。” 费宏道:“何老于大明劳苦功高,如今能颐养天年,足够为天下士子之表率。” 谢迁皱着眉头一摆手:“礼部的事情,你去跟礼部衙门的人说,或者干脆听从陛下旨意,去找沈之厚,老夫要跟何尚书一道回去。” 言语间,谢迁还是将何鉴当作吏部尚书,话里话外都有不愿费宏打扰他跟老友谈话的意思。 费宏哪里能听不出谢迁之意?赶紧行礼后告辞,跟同僚说话,同时接受许多人的祝贺。 何鉴望着费宏背影,回头看了看谢迁,此时谢迁已拖着僵硬的身体,迈步出宫,连忙跟上。 走了好一会儿,谢迁终于感慨一句:“……不入阁,极有可能未来所有朝事都要出于他手。出将入相,大明一代,或单就他一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0章 抗议 别人在皇宫里吹了一天的冷风,而沈溪则在家里安然休息一天。 对于沈溪来说,这一天实在太轻松了,不需要去罚站,也不会挨饿受冻,晚上陪着家里人好好吃上一顿饭,然后再到书房看会儿书,准备睡觉。 也是在这会儿,张苑代表皇帝来给沈溪传旨,将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告知。 “……恭喜了,沈大人。” 张苑带着几名小太监,派头十足,才刚回来便好像已控制局面,也跟张苑以前当过司礼监掌印,对一切事务都门清有关。 张苑道:“明日便会有诏书颁到府上,咱家只是代表陛下来给您传一句话,让您有个思想准备,按照陛下的意思,虽然您身兼两部尚书,但还是以吏部事务为主,至于兵部那边……只管找人看着,有事的话需要您来最终拍板决定。” 沈溪眯眼打量张苑,问道:“那本官到底算是哪部尚书?” 张苑笑道:“总归您是沈尚书,这称呼还不够吗?听说陛下本来要给您封国公,只因为阻力太大,所以先让您身兼两部尚书职位,不过想来再过一段时间,陛下就要再给您进爵,您可能就要从文臣转到武勋……” 沈溪望着张苑,微微摇头:“有些事,还是不要无端揣测为好。” “那是那是。” 张苑笑道,“陛下还说了,关于各藩属国来京城朝见和纳贡之事,就交给沈大人您来管辖,礼部那边也会听从您的调遣。如今礼部白老尚书已致仕,新任礼部尚书费宏,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人,你应该认识。” “嗯。” 沈溪微微点头。 张苑道:“认识就好,办事也方便一些,现在朝中好像你谁都认识啊,反倒是谢阁老,处处跟陛下对着干,颇有点孤家寡人的意思。” 说话间,张苑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似乎站在沈溪的立场排斥谢迁,将谢迁当作沈溪的敌人看待。 沈溪倒没有那么强烈的跟谢迁敌对的心态,道:“谢阁老到底是朝中老臣,如今位列首辅,怎会是孤家寡人?” 张苑笑道:“沈大人觉得怎样,那便怎样,咱家不跟您争。事情都交待好了,您可有话需要咱家带回跟陛下?” “需要本官说什么?”沈溪问道。 张苑迟疑了一下,试探地说道:“沈大人难道不要跟陛下谢恩?亦或者是……有什么要紧事?这六部职司,咱家不太明白,还需要沈大人您来指点。” 沈溪大概明白,张苑其实是想找个由头再见朱厚照一面,此时他最怕的是没有入见君王的机会,正好可以试探一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沈溪道:“不需张公公带话,如今本官正在休沐中,至于谢恩……大概陛下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过繁琐。有事的话,本官会亲自前往豹房,就不劳烦张公公了。” 张苑笑了笑:“好好,咱家便先告辞了,沈大人您也歇着。告辞告辞。” 张苑显得很恭谨,客客气气跟沈溪告辞,然后往沈家正门去了。 …… …… 张苑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在经历这次沉浮后,人变得内敛了许多,至少没以前那么咋咋呼呼,小市民思想正在逐渐消失。 这对沈溪来说,算不上太好的事情,不过至少张苑暂时不敢跟他正面冲突,至于将来是否会按照他给规划的路线走,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你刚回来,当然要收敛,但等你权力稳固后,可就未必会这么听话了。你沈明有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知?你那三十多年的劣根性,光用一次起伏就想让你改变,还是太难了一些。” 见过张苑,也算是了却沈溪一桩心事,至少皇宫那边朝会的事情已不需要他担心。 他没再留滞于书房,而是回到内院,虽然此时二更鼓已敲响,但沈家女人没太早休息的,沈溪回到京城后,一个个都会先留在后院正堂,坐下来闲话家常,也好像是妃子在等候皇帝翻牌子,没人知道谁是晚上陪寝的那个。 沈溪跨进房门,正堂内所有女人都将目光落过来,眼神中带着期待。 但总归其中会有人失望,尤其是在没轮到自己,心中又存在期望的时候。 “老爷,您要休息了?”或许是谢韵儿也感觉这些小姐妹有些乏了,直接代表大家起身相迎。 其他女人也都陆续站起,好像这是最后的作别仪式,在沈溪选了谁进房后,别人也都可以回去休息。沈溪的内房,除了尹文外都有子女,自己的小院中也不会太过冷清,加上丫鬟和婆子,每个院子都会有四五个以上的人。 沈溪道:“还不是很累,不过倒是可以先进房读书。” 谢韵儿笑道:“今天没有轮到谁陪老爷,大概是姐妹都在等您最后吩咐。老爷进谁的房?或者让谁进老爷的房呢?” 沈溪往四下看看,其实每个人都带着期待,本来他想跟林黛多相处一下,不过想到林黛最近得到的关心和爱护也不少了,便看着谢恒奴道:“让君儿到我房去。” 谢恒奴吐吐舌头,脸上露出些微羞喜。 别的人也没那么失落,就算林黛,这会儿也想开了些,没必要争那么多,其实在家里她得到的已经是别人没法比的。 谢韵儿道:“那就不打扰老爷休息了,你们先回吧。各院还有事情呢……” “老爷,不坐下来说会儿话吗?”尹文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笑道:“小文,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时间再说,我这边会比较忙一些。” 尹文点了点头,稍微带了一点失落,带着自己房里的丫鬟离开,以前她就是个小丫鬟一样的存在,稍微长大些后,身边开始有人伺候,逐渐成了养尊处优的小主,由于沈溪保护得很好,尹文仍旧如之前那般天真无邪。 “老爷快进房吧。” 谢韵儿劝道,“回头让丫头来收拾一下,明天可能娘还要过来……说亦儿的事情。妾身也要赶紧去休息,免得娘来时,还没睡醒呢!” …… …… 沈溪没有参加朝会,留在家中休养,莫名就担任两部尚书,此事成为朝中最受瞩目的世间。 似乎张苑回朝都没引起多少关注,朝中人觉得张苑上位也就那么回事,总归这位以前做过司礼监掌印,在如今沈溪强势崛起的背景下,就算想兴起什么风浪也很困难,要知道连权势熏天的的刘瑾都无法跟沈溪较量,现在张苑也注定成不了气候。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府上多了很多访客,这些人不等投递拜帖,直接便登门,好像算准沈溪没出府邸,故意前来堵门,至于到底是来恭喜又或者是来捣乱,没人知晓。 这些人中很多都不显山不露水,六部部堂没来,五寺正卿、少卿没来,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也没过来,基本上全都是中下层官员。 不过访客中几名翰林,还有十多个六科以及都察院的官员,这些人平时属于朝中的“刺头”,登沈府更像是前来声讨。 虽说是拜访,却不急着进门,就站在门口等候,这种情况很少见,如果是百姓在沈家门口集合肯定会被驱散,但来的是官员就没那么好应付了,朱鸿带着人守在门口,谨慎地打量这些官员,生怕这些人突然硬闯。 但令人失望的是,一直等到中午,沈溪都没有出门,他们不知道沈溪是否走了别的门出了沈家大宅,一直在那儿等着,后来一群人干脆坐在地上等候。 这架势京城少有,即便是当初刘瑾擅权时,也没发生过如此状况。 “大人,那些人已在外等了一头晌,是否将他们赶走?”朱鸿进去跟沈溪汇报情况时,有些担忧地问道。 虽然外面都是一群文官,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可一旦这些人往沈家硬闯,侍卫们未必阻拦得住,便在于这些都是朝官,没有沈溪的命令他们不敢轻易加害,若这些人就是拿身体作挡箭牌硬闯,届时是否能动粗都存在问题。 在外可以什么都不顾,但这里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连沈家下人都知道很多事必须要按照规矩来。 沈溪在书房内悠闲看书,闻言不由抬起头来,说道:“他们喜欢堵门,就让他们一直等下去,看谁最后受不了!” 朱鸿道:“大人,这到底太过张扬了啊,现在咱府门前可是聚集了不少围观人群。” 沈溪道:“百姓们想凑热闹,也由着他们。这些家伙知道无法劝说陛下回心转意,既然那条路不通,便到我这里来,试着让我屈服,让我主动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们就没想过陛下所做安排是否合情合理,只抱着他们所谓的规矩不放……既然他们主观上对我没多大恶意,那就让他们继续待在那儿,正好让满朝文武知道,现在我正被一群人围攻!” 朱鸿有些不理解,小心翼翼地建言:“大人其实可以跟顺天府打个招呼……” “不用。” 沈溪摆手道,“我就在这儿看书,他们在外候着,互相间见不着面,互不影响,也绝不干涉,若有人来,看他们怎么解决。” …… …… 沈溪淡然处之,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出门,就算被一群自以为忠直的大臣堵门,也没觉得如何。 而此时京城各处,这件事已开始被人广泛关注和议论,而谢迁也是在见到新的阁臣靳贵后,从文渊阁出来,才听说众中官员去堵沈溪家门的事情。 “真是胡闹,沈之厚休沐在家,他们不到自己的衙门应卯,却成群结队去沈府堵门,算几个意思?况且沈之厚不出来,那他们做的一切不就等于白搭么?” 谢迁说话间非常生气,但并非是怪这些人居心不良,而是对他们抗议的方式不满。 此时谢迁身边,正是刚结束假期、恢复工作不久的杨廷和。 之前杨廷和因为心理方面的障碍,选择请病假在家休养,今日在文渊阁谢迁好好鼓励了杨廷和一番,表达自己对他的欣赏和支持,并暗示自己致仕时会推荐杨廷和接过首辅的位置,终于成功鼓起了这员能臣的干劲。 临近午时,谢迁和杨廷和从内阁出来,准备回家吃午饭,听说沈溪的事情,谢迁不由抱怨两句,更多是讲给杨廷和听,他知道这位内阁同仁对沈溪的崛起非常不满,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杨廷和站在一道。 杨廷和道:“如此举动,怕是会招惹事端,不妨找人去将他们召回?” “不用了!” 谢迁摇头道:“老夫倒是想看看沈之厚怎么做!昨日陛下的决定根本不成体统,沈之厚作为臣子,难道不知道上表回绝?到现在他还没什么声响,倒像是乐于接受,亏他饱读诗书深谙朝廷规矩,看他现在所作所为,愈发不像话了!” 这话如同是在公然抨击,但杨廷和听了却觉得不像,心想:“这位谢首辅,说是要将沈之厚打压下去,但分明是在纵容,什么事都不做,光靠耍嘴皮就能成事?” 无论谢迁对沈溪打压的态度多坚决,在杨廷和看来都是说说罢了,杨廷和能感觉到,谢迁并非是要让沈溪一蹶不振,只是想打击其锐气,这跟他对付沈溪的思路有极大的区别。 到了长安左门,杨廷和跟谢迁作别,直接乘马车回府,刚到自家门前,便见有人来求见,却是以前就多次拜访过他的李梦阳。 李梦阳如今为工部郎中,不过正五品的官职,但因才名高帜,使其在京城年轻一辈士子中有很高的威望。 李梦阳属于少年得志的才俊,二十一岁便中进士,不过因为没机会进入翰林院,使得他一直只能在朝中六部混资历,弘治朝时因参劾外戚张氏兄弟,蒙冤下狱险些惨死,多亏孝宗皇帝明察秋毫才幸免于难。刘瑾当权时他再次上疏建言,被刘瑾找到机会当众杖打,并勒令其退职归乡,刘瑾倒台后平反官复原职,这些经历为李梦阳积累了足够的名气,别人说到他的时候,都为其忠直的品性折服。 今日劝阻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李梦阳也有份参与,只是他没有去沈府门前静坐,而是在各处联络,因为此前他便多次拜访杨廷和,所以这次直接来找这位阁臣帮忙。 “……这件事,老夫无能为力。” 虽然杨廷和在朝也属于年轻一代的官员,但到底已年届五旬,在李梦阳这样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他已经可以拿出老成持重的姿态来。 李梦阳以学生后辈的身份说道:“沈之厚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敢兼两部尚书,如今非战情紧要时,朝中根本不需要某人身兼两职,他此时不应该上疏推辞吗?” 杨廷和脸色多少也有些不好看,虽然他反对沈溪擅权,但有些事情他却没办法干涉,摇头道: “除非有人主动登门求见,对其陈述利害,否则让他主动退出,怕是太过艰难……你知道该如何做?” 李梦阳稍微迟疑,大概思索了一下杨廷和话里的意思,这才有所领悟。 杨廷和跟沈溪的交情毕竟不深,朝中跟沈溪关系相对好的官员不是没有,比如说梁储、李鐩、靳贵这些人,他们是有资格劝说的,若换作杨廷和去,就变成了登门声讨,对于杨廷和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不可能去做。 与其用强硬的态度,不如采取怀柔的策略,让人去游说沈溪,那就需要先找到合适的人说明情况。 “学生明白了。” 李梦阳恭敬行礼,马上告辞离开。 杨廷和望着李梦阳的背影,轻轻叹息:“有人想推他上位,也有人想拉他下马,现在朝中官员都开始选择站队,我现在处境尴尬,由于跟太后娘娘合谋,使得陛下对我抱有成见,对此实在是无能为力!” …… …… 杨廷和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他在内阁中地位还要次于梁储,属于三把手,仅仅比刚入阁的靳贵地位高一些,内阁的事情基本上不由他来主持,虽然谢迁允诺以后会推举他上位,但没有皇帝准允,这种承诺根本做不得数。 而此时朝中沈溪的声望却直逼谢迁,甚至某些方面比谢迁更高,杨廷和的地位已无法做到跟沈溪对等。 无法跟沈溪平等对话,还得想方设法反击对手,每每想到这里杨廷和便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 他已经没法站到沈溪一边,无论从他内心倾向,又或者是出于私交或者道义礼法,他都觉得应该将沈溪这个官场另类给彻底打压下去。 他的想法跟谢迁不同,他不希望沈溪继续担任兵部尚书,在他看来,最好什么都不是,直接致仕回家,朝中才会太平。 朝官中许多对沈溪存在偏见,杨廷和的偏见属于比较大的那个。 此时的李梦阳,则紧忙去求见李鐩。 此时梁储在文渊阁当差,他没法去找寻,而李鐩作为工部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进出工部正方便,虽然他知道用这种指派的口吻找李鐩说话不太合适,但还是硬着头皮去求见。 李鐩这人没什么架子,在六部尚书中,李鐩属于实干派,无论他做事是否妥帖,又或者有无私相授受的成分,都不影响他做事。 “……恩赐啊,你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谁都知道之厚在家休养乃陛下御准,你让老夫去找他,真的合适吗?” 李鐩并没有一口回绝,因为李鐩也知道李梦阳在学术上的造诣,他自问没那本事,术业有专攻,虽然李梦阳这官当得相当一般,但架不住人家年轻,有才气,人人称颂,而且还是有名的忠直之臣,这样的人能随便得罪? 李梦阳道:“但若他一直称病,那朝事便会耽搁下来,李尚书还是应该去探望一下,让他早些面圣推辞差事。哪怕沈尚书只是做吏部尚书,朝中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非议之声,朝廷规矩不可乱!” “虽说不可乱,但这是陛下御旨,钦定,一旦陛下发了话,那就不是臣子随便能非议的……我让我去劝说,分明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李鐩拿出那股绵柔劲,跟李梦阳耗下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1章 第二三五〇章 法办 李梦阳实在是耗不过李鐩。 成化八年便中进士的李鐩,有近四十年的宦海经历,比起李梦阳这样的“毛头小伙”为人处世的经验丰富多了,当然不会给李梦阳等朝中清流当枪使。 李梦阳在李鐩这里软磨硬泡半天,最后却无功而返,不由非常懊恼。 到底李梦阳是来劝说李鐩帮忙,李鐩并非是李梦阳的下属,反而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况且李鐩并没有明确拿出一种拒绝的态度,使得李梦阳挑不出李鐩丝毫毛病来。 等李梦阳出来时,心里还在想:“都说这位李尚书跟沈之厚关系亲近,现在看来有一定道理,这是找错人选了啊!” 实在没办法,李梦阳只能再寻他途,先去求见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随后才带着几个人往沈府门前去了,似乎也要加入到静坐抗议的队伍中。 …… …… 朝中一些年轻官员,特别是那些愤青,基本都在抗议沈溪身兼两部尚书。 不过也有一批人保持沉默,这些人多受沈溪心学思想影响,在翰林院中独树一帜,谢迁的儿子谢丕便是其中代表。 别人去沈溪府门前静坐抗议,而谢丕则早早便回到家,当天翰林院因为这件事处于停摆状态,谢丕便到父亲的书房里看书。 谢迁从文渊阁返回他位于长安街小院的路上,已有多人跟他说过朝中官员去沈府抗议沈溪身兼两职的事情,因何鉴致仕,谢迁心情不太好,再者他自己作为文官旗帜,不会自降身份加入到抗议行列中去,也尽可能不参与。 由于频繁有人上门造访,不厌其烦的谢迁终于忍受不了,决定回家暂避,结果回到府中,刚进书房就见到谢丕正在书桌前苦读。 “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迁见到儿子,语气有些冷漠,大概意思是别人都跑去抗议了,你为何在这里泰然自若读书? 谢丕放下书卷,起身向谢迁行礼后,回道:“父亲,今日翰苑中出了一点事,便早些回来,在父亲的书房读书,希望能增长见闻。” 谢丕没说关于抗议的事情,但他明白谢迁不可能不知道,父亲作为内阁首辅,很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而他也知道谢迁跟沈溪之间的矛盾,所以不会贸然在父亲面前提沈溪的名字。 谢丕算是学聪明了,他知道但凡在谢迁面前提及沈溪,都会引起父亲的不悦。 谢迁道:“为父听闻,今天翰苑有士子闹事,成群结队去沈府门前求见,请求沈之厚主动上疏向陛下推辞任命,回归兵部尚书之位……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谢丕低下头回道,“那些人还让孩儿一起去,孩儿不想参与,拒绝后便回来看书了。” 谢迁皱眉:“你为何不去?难道你不认为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两部尚书,有失体统吗?” 谢丕回道:“以沈先生的能力,身兼两职并不为过,可能外界的反应稍微大了些……孩儿不是说此事成体统,而是因为何尚书突然致仕,总需要有人出来担当,以沈先生的功勋,迁吏部尚书本属情理中的事情,至于兵部那边他可以暂时兼任,之后自然会有人接替。” 尽管谢丕做出了解释,表明自己属于“中立派”,却得不到谢迁的认同。谢迁有些恼火地问道:“若是陛下不依不饶,让沈之厚一直身兼两部尚书之职,你觉得当如何?” 谢丕想了下,然后问道:“父亲希望孩儿也加入到那些人中,去沈家抗议吗?若孩儿去的话,就表明了父亲您的政治倾向,怕是对我们谢家以及沈家都不利吧?” 在这件事上,谢氏父子的态度大相径庭。 谢迁虽然觉得李梦阳等人的行为有些鲁莽,但到底有建设性,完全是出于对朝廷的忠心,回过头来看到儿子这么淡然,便觉得儿子因为对沈溪学问的痴迷,而把道义礼法全都放到一边,这在他看来是相当危险的思想。 谢迁道:“为父如何态度不打紧,但切记不可乱纲纪礼法,沈之厚身兼两部尚书,就是乱大明纲纪,你身为朝臣,应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一旦开此先河,那以后朝中官员任免,就形同儿戏,哪怕现在不能去跟陛下请命,也应该未雨绸缪,做出一些必要的反应,让某些人知难而退!” 谢迁教训得很不客气,整个人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但底气却有所不足。 说到底,他无法理直气壮……你跟皇帝请旨不成,无法犯颜直谏,却去为难当事人,这根本就是蛮不讲理。 谢丕低着头,虽然没出言反对,却也没办法接受谢迁的观点,更好像是在跟父亲置气。 看到谢丕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谢迁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用一种错误的方式教育儿子,无法起到为人父的表率作用,又道: “你既然不肯去,这件事便作罢,不过你不能直接回家来看书,至少应该留在翰苑当差,哪怕旁人都不在,你也要留下,没人督促你就不能办事了吗?”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这次谢丕行礼后应了一声。 谢迁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地步,不过也好,事情总归不会出什么大的差池,沈府到底不是豹房。” 谢丕没去评价谢迁的话,恭敬地道:“那孩儿告退了。” 谢迁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谢丕退下。 谢丕离开书房后,谢迁有些失望自言自语:“之厚那小子,怎会让我谢家人中了他的毒?以中这孩子本来还算听话,而且守规矩,都是那小子让我谢家人变了心思,他在朝中荼毒年轻后辈,实在罪不容赦!” 在谢迁看来,评价孩子的标准,只剩下是否听话,又是否守规矩,觉得后辈的表现简直不可理喻。 但恰恰这些在他看来无法理解的后辈,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大明,让大明社会逐渐进步,而这一切的主导者,就是那个他轻视的沈溪。 许多家长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叛逆,不按照自己的规划行事,简直是一无是处,但恰恰是这些无视权威敢于质疑一切的孩子,推动了世界的发展,反而是那些因循守旧的孩子,让社会变得停滞不前。 …… …… 谢迁并不担心沈家门前那些官员安全方面会出问题,因为他回来时派人调查过,沈溪没有动粗的迹象,而那些去请愿和静坐的官员也没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只是引起一些路人的围观,没带来太大的危机。 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谢迁都觉得一切正常,但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那就是朱厚照醒来了。 朱厚照睡醒后,本来没什么,但问题是现在开始有人在朱厚照面前告状,这个人就是刚回到京城,希望在朱厚照面前有所表现的张苑。 张苑假借来跟朱厚照汇报积压奏疏的事情,趁机告知朱厚照当天很多人去沈家门前静坐抗议的事情。 而张苑给这件事的定性,就是这群人去沈家“闹事”。 朱厚照听到后怒从心头起,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喝道:“谁这么大胆子,他们有本事,为何不到豹房和皇宫闹?昨天没见有人在朕面前说三道四,今天居然跑到沈府门前闹?活腻歪了这些人!” 小拧子和江彬都在旁边,至少二人不会去说这种事,张苑故意把矛盾挑起来,好像这对其非常有利一样。 张苑心中窃喜不已,好像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似的,主动请示道:“陛下,那该如何解决此事?” 朱厚照道:“还能如何?派人去把那些人赶走,再严令,若谁再去闹事的话,一概下狱,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在做主!” 张苑为难地道:“陛下,就怕那些人不听啊,沈大人今日非常克制,到现在都没闹出任何事端,不过围观的百姓却越来越多,好像民间也开始议论这件事,其中有些话对陛下大不敬。” 朱厚照怒火更甚:“那些百姓懂什么?他们能分得清善恶对错吗?” 张苑道:“不需要分辨啊,他们会觉得,那么多人去闹事,一定是沈大人做错了。哪边人多,就该听哪边的,百姓随众心理很强的……” “真是岂有此理!” 朱厚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异常响亮,让整个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终于缓过神来,道:“直接派人去,若谁不肯就范的话,当场下狱……抓几个人,杀鸡儆猴,看看剩下的谁还敢闹腾!就跟他们说,谁想闹的话,一概到皇宫去闹,一哭二闹三上吊,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张苑道:“陛下,是老奴去吗?” “不是你去谁去?你是司礼监掌印,兼管厂卫……让钱宁跟你一起!”朱厚照命令道。 因为朱厚照已经许久没提过钱宁的名字,此时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皇帝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了,这位之前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张苑恭敬行礼:“老奴领命,到时候若谁不听,老奴会将他们打入大牢,好好拷问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 “还能有谁?” 朱厚照生气地道,“就是朝中那些顽固的老家伙,比如说谢老头,昨日朝会的时候就他一个劲儿在跟朕说话,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的,今天他知道没法来豹房纳谏,就安排这么一出,看来他已老迈昏聩,不适合再在朝中做事!必须尽快让他退下来,换个人接替首辅的位置!” 关于谢迁是否致仕的问题,张苑不甚清楚,那不归他管,不过他从朱厚照的话中明白一个道理,皇帝对沈溪的信任大过朝中任何一名朝臣,谢迁就算是首辅也不会得到皇帝的支持,更多的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张苑得到御旨出来,马上将钱宁叫来,嘱咐到沈家门口抓人的事情。 钱宁已失去圣宠多日,此时正惶惶不安,听闻刚回朝的司礼监掌印召唤,当然要赶紧前去巴结。 “……张公公,您得陛下口谕,陛下是说如何维持秩序?是抓一两个人杀一儆百么?”钱宁试探地问道。 张苑道:“那些人都是朝中官员,你捉拿哪一个,旁人能就此罢休?到时候他们再一闹,那整个京城不就乱套了?” 钱宁眨眨眼,而后问道:“您老的意思是……” “全都捉拿,既然不识相,就一个不留。在刘瑾之后这群人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这次就让他们知道,得罪沈大人的后果!”张苑恶狠狠地说道。 钱宁心里疑惑,这位张公公几时开始帮沈大人说话了?这二人不是应该势成水火吗? 张苑见钱宁在那儿发愣,不由骂道:“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一般作何?还不快去调拨人手?记得多点一些人马,如果有乱民想闹事,一并捉拿下狱。” 钱宁道:“拿到人后,直接送往锦衣卫诏狱,对吧?” 按照钱宁的意思,到底是送诏狱还是送三司衙门牢房,是问题的关键。 诏狱意味着嫌犯都是皇帝亲自下诏定罪,出手可以不分轻重;如果是三司衙门,则最多是走个过场,毕竟朝中官官相护,此番牵涉的人太多,很可能最后的结果便是法不责众,此时得罪人就没必要了。 张苑尖声道:“先把人拿下,往哪儿送,当然要问问沈大人的意思……不过诏狱最好别轻易送进去,否则不好收场。就往刑部或者大理寺牢房送,给他们找点儿麻烦即可,最好让谢于乔自己亲自审理!” 钱宁苦笑一下,就在他还想说什么时,张苑已气势汹汹往门口去了,边走边甩下一句话:“再不去,抓不到人的话,可别说功劳没了。” “这算什么功劳?”钱宁追过去问道。 “这就看你是否有眼力劲儿了。” 张苑似笑非笑地看了钱宁一眼,小声解释道,“把事情办好了,不但得沈大人赏识,还能让陛下看重……你以为陛下想轻饶那些闹事的官员?只是陛下不愿说出口罢了,作为陛下身边近臣,岂能没有这层觉悟?” 钱宁重重点头:“明白了,还是张公公您了解陛下心态。” 张苑人已经出了豹房大门,此时钱宁点的四百名锦衣卫已在大门外整齐列队。 张苑非常满意,点头继续:“很好,过去跟他们说明白了,今天去了后不用废话,直接拿人就是,管他几品官,先拿进牢房里再说。” 钱宁道:“万一那位沈大人出面阻拦该当如何?” “这个……” 张苑想了下,摇头道,“他出来一样要拿人,这次就是专门表演给他看的,若他想阻拦,就说这是陛下御旨……这本来就是陛下金口玉言,跟那些当官的也这么说,陛下让拿人,谁敢反抗就不用客气了。” “难道可以格杀勿论?”钱宁再问。 张苑斜着打量钱宁一眼,揶揄道:“你还真把咱家当刘瑾了?” …… …… 一行四百名锦衣卫组成的人马,浩浩荡荡往沈家方向开去,光这一路上便已很扰民。 终于抵达沈府门前,此时这里就像是开堂会一般,数以千计的百姓围观,虽然有顺天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但始终杯水车薪,这会儿那些静坐的官员有的已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好像要发动所有官员强行冲击沈府的意思。 “官兵来了!” 百姓中突然有人高呼起来。 马上有人说:“哪里是什么官兵,来的是锦衣卫!这下要出大事了!” 百姓虽然围观的很多,但都不敢惹事,随着锦衣卫到来,大部分紧忙避开,而那些官员则不同,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担心什么锦衣卫。 所谓行得正坐得直,大概说的就是眼前这群人的心态。 不过来者就是专门针对他们来的,等发现锦衣卫直接冲上前拿人时,再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作何?谁敢对本官无礼?放开!”有人被双手反剪,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随即更多的官员被拿下! 这群人到底都是文弱书生,面对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他们缺乏抗争的底气,而且这次来的锦衣卫数量太多,一群锦衣卫上来,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张苑走上前,嗓音尖利:“谁再于此处闹事,跟他们的下场一样,这些人全都要下狱问罪,谁敢围观?” 目光所及,那些百姓匆忙避退,有的直接跑了,而此时锦衣卫已在顺天府衙差的帮助下清场,不多时便把人全都赶走,以李梦阳为代表的静坐官员,此时全都被拿下。 “谁给你们的胆子?” 李梦阳叫嚣得最响亮,毕竟之前他曾先后弹劾张鹤龄、张延龄和刘瑾,坐牢的经验最丰富,就算他官职不是很高,却有资格代表朝中清流说话。 张苑走过去:“是陛下给的胆子,这分量够不够?敢到朝中重臣府门前闹事,你们以为当官的就可以目无法纪?” 李梦阳大声反驳:“谁说这是来闹事?不过是来找沈尚书论理,劝他悬崖勒马。” 张苑冷笑不已:“管你们说破天,也没见你们进去找沈大人,反倒在这里聚拢一群乱民,若不及早来驱散的话,京城出了状况,责任谁能承担得起?把人拿下!” 钱宁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到张苑跟前问道:“张公公,现在该定下,到底押到哪个牢房了吧?” 张苑道:“送去大理寺!你直接跟大理寺的人说,这些是钦命要犯,需要等陛下派人来审问,让他们不得随意放人,当然也不能严刑拷打,一切要等陛下御旨!” “什么,你还想刑讯逼供?” 李梦阳听到这话,突然感觉背脊发凉。 之前他参劾外戚张氏兄弟的时候,便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好在刘健、李东阳等阁臣搭救,弘治皇帝下旨赦免,才算捡回一条命。 后来在参劾刘瑾时,他一直回避和遮掩,就在于他明白被宦官报复有多可怕,既做了有意义的事情又不敢明着张扬,算是迂回救国,不过他的软弱导致很多人受牵连下狱重刑,暴毙狱中。 李梦阳既是勇敢的出头者,也是懦夫,只是在刘瑾倒台后才被人捧到高处。 张苑冷哼一声,道:“暂时不对你们用刑,但接下来怎么惩罚你们,那可就说不准了。把人拿下,送大理寺!” …… …… 张苑感觉自己又风光了一把,比之当初的刘瑾也差不了多少,想谁下狱谁就下狱,而且连牢房都可以随意挑选。 在这种威风心理作祟下,张苑全然不顾之前朱厚照的吩咐,他到底还算有脑子,因为朱厚照对这些人愤恨不已,他早就想好对策:“若是陛下问责,我就说这群人反抗,一次全拿下才好免除后患,到时候陛下也说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量沈家大门,那是他想进又不太敢进的地方,因为尚未天黑,若是入内有可能会被沈家故人看到,而且进去见到沈溪,他也不太好交待眼前扣押抗议官员的事情。 不过这会儿,沈溪已经得知情况,朱鸿将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报进来。 “……张公公带着锦衣卫前来,说是奉御旨将外面的人一并拿下,送入大理寺牢房,交有司处理。”朱鸿道。 沈溪点了点头:“陛下倒是会做出如此安排,但不会做得如此决绝,应该是张苑自作主张。” 朱鸿不太明白沈溪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出言质疑,沈溪想了想问道:“张苑没来求见?” 朱鸿道:“张公公跟锦衣卫的人都在外面,暂时没有登门拜访的意思,是否派人去请他进来?” “不用请,他自会前来。”沈溪道,“如果他这么走了,等于是给自己招惹了个大麻烦,先等着吧。总归这是宫里人做出的事情,跟我无关,就算回头被人怪罪,至少陛下跟谢阁老无法迁怒于我!” 朱鸿问道:“那小人当如何?” 沈溪道:“你去外面等着,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之后张苑若要进来,带他来便可。” “是!” 朱鸿领命而去。 朱鸿走后不到一炷香工夫,果然又折返回来,这次他带了张苑一起,张苑刚进书房门便道:“沈大人,您今天可真是泰然处之,外面那么多人来找麻烦,您都不生气?” 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来这么一句,大概意思是说他已经替沈溪做主,把问题给圆满解决了。 沈溪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抬头看向张苑道:“那你假传圣旨,把人捉拿入狱,可想好回去后如何跟陛下交待?” 听到这话,张苑的脸色变得有些慌乱,道:“沈大人,您……您可别乱说,咱家可没做出违背陛下御旨的事情,您这是诬赖好人……” 沈溪道:“怎么,张公公现在就想跟本官打马虎眼了?” 张苑脸色变得很难看,此番回到京城,无论他后续存在何等想法,至少眼前他必须要跟沈溪站在一起,而且要听从沈溪的吩咐办事。 他明白很多事难以隐瞒,当下黑着脸说道:“这不是为沈大人您解决麻烦么?而且陛下的确下令,把挑事的人给抓起来,现在不过多抓了几个……沈大人不会是想回头告咱家的状吧?” 沈溪道:“你怎么做,我不想干涉,不过这件事却是在给我脸上抹黑……你张公公的意图是什么?让天下人都说我沈某人不近人情,将那些来劝谏的官员给捉拿入狱,然后拿我跟刘瑾作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2章 不方便 张苑自然明白沈溪话里的意思。 你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干净利落的漂亮事,但最后源头却会追究到我身上,矛盾也会被进一步激化。 张苑道:“沈大人,您若是对那些胡搅蛮缠的官员不满,为何不亲自动手?想必您早知道,这件事若陛下知道后,绝对不可能会坐视不理!” 张苑开始为自己辩解,他明白现在的沈溪开罪不起,只能尽量弱化自己在这次事件中起到的作用。 沈溪眯着眼道:“我不出手,不代表我会容忍他们,我只是不想把激化矛盾,即便陛下知晓,也不可能将所有人下狱,而你现在所为,就是在为我树敌……张公公,真是感谢你为沈家着想。” 张苑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发怵,他自然明白沈溪可不是什么诚心相谢,完全是在讽刺他。 他心里嘀咕:“你自己不办事,我帮你把一切办妥,你还怪我?哼哼,要不是我,那群人说不定已经开始冲击你的府宅,你现在是翻脸不认人!” 即便心里有所不满,但张苑还是老老实实行礼:“沈大人说的是,咱家做事疏忽了,但既然人已经抓起来,那事情也就已经定下。先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哪怕不动刑,也让他们在牢房内冷静几天,您看……” 沈溪没有回答,直接道:“张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交待此事吧……不送了!” 没等张苑说完,沈溪便已直接下达逐客令。 张苑一怔,随即意识到现在应付沈溪实在太难,他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咱家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沈家啊!” 话说得漂亮,但其实他出于公心还是私心,谁都知道。 张苑以司礼监掌印之身回到京城,自然需要立威,而眼前就是重振雄风的好机会,这几乎就是杀鸡儆猴,让旁人不敢再对他说三道四。 …… …… 张苑将到沈家闹事的人全部捉拿下狱,这件事并没有传到朱厚照耳中,因为皇帝还在例行的吃喝玩乐中,根本顾不上豹房之外的事情。 不过在众多目睹者口口相传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京城便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那些下狱官员的家属,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赶紧找人去找同僚和上司疏通,消息扩散得很快,在那些忠直大臣眼里,这大肆抓捕大臣的举动俨然就是当年刘瑾所为所为的翻版,唯一的区别就是刘瑾没有说直接把人下到大理寺监狱,而是下于诏狱。 前面说过,诏狱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牢房,看起来艰险,锦衣卫抓人时下手可以不分轻重,但只要皇帝一句话,就可以无罪释放;而下到大理寺牢房,等于说案子上升到了律法层面,必须有个定论。 在大多数朝官看来,此举非常不合规矩,给出了攻讦张苑、沈溪乃至皇帝本人的借口,官员可以以此事是否合法上疏理论,而谢迁也会坚定地为李梦阳等下狱官员说话。 事态正在发展,入夜后有大批官员奔走传告,许多大臣选择明哲保身,不加理会。 谢迁府上,户部尚书杨一清登门告之情况,方才知晓。 “……张苑做事道理上说得通,他奉皇命办差,理所应当。那些人去沈家闹事,或许之厚可以放任不管,陛下知晓后又怎会坐视不理?看起来是在反对之厚,但更是在反对陛下的决定!” 谢迁语速很慢,似在分析问题,但杨一清听过后便意识到,谢迁并没有一味埋怨沈溪,而将矛头对准了皇帝和张苑。 杨一清心道:“谢阁老之前跟张公公的关系不是很好么?为何这次张公公回来,态度跟以往迥异,甚至昨日还当面跟谢阁老顶撞?” 很多事,可以从表面看出来。 杨一清昨日也参加了奉天门外举行的朝会,自然看出张苑对谢迁的冷漠,这让杨一清大惑不解。 因为张苑倒台前,跟谢迁的关系还算密切,张苑能力有限,使得朝中大部分事务都是由谢迁的意志决定,所以当朝中人知道张苑重新为司礼监掌印后,还是放心的,就在于觉得谢迁能控制张苑,朝局会朝着对文官集团有利的方向发展。 但谁都没料到,张苑公开露面的第一天,就给谢迁来了个下马威,在皇帝面前丝毫也不给谢迁面子。 那就让人不得不联想,这次张苑回来后充分吸收了以往的经验教训,不再跟谢迁站在一道,极有可能已转投沈溪。一旦内阁首辅无法影响司礼监掌印,在皇帝那里也没有好印象,意味着谢迁时代即将终结。 杨一清道:“沈府门外被抓捕的官员下的是大理寺狱,来之前,在下打听过情况,得知这些人下狱后并未得到虐待,张公公先进沈府求见沈尚书,而后回豹房通禀,目前没有进一步动向。” 谢迁皱眉道:“若再有消息传来,大概就是用刑了。应宁,你赶紧去跟大理寺那边打招呼,千万不能让张苑的人乱来。” 杨一清为难地道:“谢阁老,张公公是领了皇命过去,要阻止他行凶很困难……陛下态度不明,若决意大兴牢狱,对那些被捕的官员来说下场会很凄惨!” 谢迁道:“老夫这就去三法司走一趟,总归你先盯着,咱们分头行事吧。顺带跟刑部尚书张元瑞说一声,不管他作何,都赶紧到刑部衙门坐镇,事情不能拖过今晚。” 杨一清见谢迁紧张起来,他也感到事情紧急,当即行礼领命:“是,谢阁老。” 谢迁叹道:“本不过只是请命,却落得如下场,可悲可叹……算了,三法司那边我派人去知会一声即可,老夫打算去豹房看看……若是能直接面圣固然是好,不然也希望找人跟陛下提及,这件事错在老夫,而不在那些朝中清流身上!” 杨一清感觉到谢迁心中的纠结,甚至可以说这位首辅的想法已开始发生混乱,先说要去三法司衙门,但或许是意识到去了也无济于事,内阁大学士说到底只是皇帝的秘书,绝不可能干涉皇帝的决定,所以才会想到去豹房面圣。 杨一清道:“是否跟之厚打声招呼?” 谢迁一怔,然后摇摇头:“不必了,这件事因他而起,暂且不管他。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这……” 杨一清不是很赞同谢迁的想法。 这件事因谁而起,自然要以谁来结束,若沈溪去面圣的话效果会更好,只要沈溪“宽宏大量”,不计较那些人的罪过,还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皇帝也不会不近人情,但现在谢迁不想劳动沈溪,那在杨一清看来只有一种可能: “谢阁老是想用这件事,来打压沈之厚在朝中的声望,继而让沈之厚这个两部尚书变得孤立无援。” 想到这里,杨一清懊恼不已:“之厚到底非奸邪之人,在今日的事情上他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为何朝中那么多人偏偏要去针对他?不应该劝说陛下更为直接?” …… …… 谢迁觉得沈溪马上要变成孤家寡人,却未料自己先成了孤家寡人。 何鉴致仕后,连个通知他朝中事务的人都没有,若非杨一清当日告知他情况,他可能要到第二天才能得悉。 哪怕在这件事上显得很支持他的杨一清,似乎也并非完全站在他这边,觉得谢迁跟朝中一些人太过鲁莽武断。 这会儿或许只有李梦阳等原本为谢迁瞧不起的年轻后生,或者说朝中清流,才会站在谢迁这边,而且坚定不移。 谢迁不管别的,先去豹房试着面圣求情,或者说据理力争。 至于杨一清,出门后却开始碰壁。 刑部尚书张子麟不会因此事见杨一清,因为张子麟根本就不是谢迁一系的官员,在刘瑾案中,张子麟为刑部侍郎,跟他的前任刑部尚书刘璟一样,险些被谢迁定性为阉党,全靠沈溪力挺才过关,进而接过刑部尚书的职务。 此前张子麟不得不跟文官集团站在一道,但沈溪回朝后,他便开始重新选择自己的立场,如今风显然不是往谢迁这边吹的,张子麟就算不站出来公开支持沈溪,也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帮谢迁做事。 至于大理寺卿张纶和左都御史洪钟,想法基本跟张子麟一样。 你谢迁得势的时候对我们不依不饶,总是拿阉党的事情来作为打压朝官的手段,连皇帝都不计较,你谢迁却纠缠不放,现在出了事你倒想我们来帮你? 杨一清求见张子麟和洪钟不得,最后只能去大理寺卿张纶府上拜访,张纶倒是没有拒绝会面,只是见面后便不耐烦地抱怨:“我说应宁啊,这会儿都已入夜,什么案子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杨一清叹道:“那么多官员下狱,这可是朝中头等大事,人在关押在你们大理寺的牢房里,你作为寺卿,能坐视不理?” “不能这么说。” 张纶一脸回避之色,“人是陛下派锦衣卫抓的,不过是暂时关在大理寺狱中罢了,后续还不知道怎样,就算我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啊!要不这样吧,你去衙门那边找一下宗献,现在刑狱之事归他管,你找他去!” 张纶不肯出手帮忙,但官秩上他不及杨一清,大理寺卿为正三品,而杨一清作为六部尚书为正二品,且杨一清曾以三边总督负责西北军务,入朝后声望远在他之上,加之户部掌管着中枢到地方衙门的钱袋子,他不好得罪,于是推到手下身上。 张纶说的“宗献”,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的表字,此人乃弘治十五年进士,正是负责接收李梦阳等人下狱的当事者。 杨一清一看张纶没有相助之意,不想停留,便马不停蹄前往大理寺,他本以为谢迁已完成面圣过来,但到了地方后,才从随从通禀中得知这会儿谢迁仍旧在豹房门口等候,是否有人去通知皇帝都不知道。 “杨尚书?” 就在杨一清等候进去时,只见一人从大理寺衙门内出来,杨一清本来要上马赶往豹房,跟谢迁一起等候觐见君王,闻言不由重新下马。 灯笼照亮下,来人到了近前,在对方行礼后,杨一清才知道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得知他到来后,主动迎接。 杨一清道:“宗献,从沈府那边押送来的官员呢?” “都已关进牢房。” 全云旭神色有些紧张,“现在没有御旨下来,一切都还无恙……就怕之后会有御旨到来,要对里面的人用刑,大理寺这边可不敢违抗圣旨……杨尚书还是早些请陛下谕旨放人为妥……” 朝中对于张苑捉拿大批官员下狱的事情有些措手不及,除了高层集体沉默外,朝中中下层官员对此却异常关切,对李梦阳等人普遍报有同情心,尤其是全云旭这样的“少壮派”。 杨一清道:“若有人拿御旨来,你先找借口拖延时间,除非是谢阁老前来。我只是来看看情况,之后便要往豹房。” 全云旭非常惊讶:“杨大人此时不应该去找沈尚书吗?” 杨一清一怔,心道:“谁都能看明白这个局,此时找之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但谢阁老却坚持要找陛下说理,这不是舍本逐末,主次不分吗?” 杨一清叹道:“还未到找沈尚书时,总归无论谁来,你都想办法拖延,避免对官员用刑,哪怕是张公公亲自前来,你也找理由推脱。宗献你务必记住!” …… …… 杨一清交待完成之后,立刻往豹房去,因为大理寺在城西,而豹房在城东,这一路又要费不少工夫。 此时沈家,有人再来拜访,这次却是小拧子到来,所带也非皇帝御旨,而是他私人的一次拜访。 “……沈大人,无论这件事是否跟您有关,现在外面的人都笃定你才是幕后黑手,谁相信张公公有那胆子啊?但当时陛下的确没下令乱拿人,最多抓几个以儆效尤,张公公此举分明是僭越,您若不去跟陛下说,旁人无法面圣不说,更难让陛下接纳,若是有什么死伤之事出现,这脏水可就泼到您身上了……” 小拧子是否出自好意,没人知晓,不过一番言辞倒还算恳切。 总归李梦阳等官员出事,沈溪逃脱不了干系。 沈溪道:“不是说谢阁老已在豹房外等候求见陛下?拧公公为何不想法通禀,却来找本官呢?” 小拧子哭丧着脸道:“就算通禀又如何?陛下不会见谢阁老,昨日皇宫里,谢阁老跟陛下闹了一些不愉快,这次的事情也很可能跟谢阁老有关,现在张苑做的这些事,或许会将陛下逼得下不来台,尤其现在谢阁老那边也咄咄逼人……” 沈溪微微点头:“那事情倒是挺麻烦的……” 小拧子闻言不由惊讶地问道:“沈大人,听您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出面解决问题了?” 沈溪道:“并非本官不想出面,实在因此事跟我沈某人牵连太大,本官去求情,也或许会让火上浇油。” “但只有您才是唯一的人选啊,谁去比您更合适?您……您……”小拧子急得直跺脚,他暂时已想不出理由劝说。 沈溪摇头道:“拧公公,你现在看到的,是我去跟陛下求情,陛下会痛快放人。但谢阁老却不会这么想,这个好人,怕是没人愿意由我来当……而且我出面的话,没法起到警戒震慑的作用,明天那些人再来当如何?若明天他们再被捉拿,本官是否还要出面为他们求情?如此反复,陛下会作何想?” 小拧子压根儿就没想过沈溪说的这一层,听到后不由一怔,仔细一琢磨,摇头道:“沈大人,您怕这件事牵连更大?” 沈溪摇头:“只要现在没人出来向那些下狱官员用刑,事情就先搁着,本官出面很可能会激化问题……你拧公公并非是请我出面的最佳人选,除非谢阁老派人,否则我只会袖手旁观!” “沈大人,您……” 小拧子瞠目结舌,但他发现沈溪态度坚决,立即意识到对方不会在这件事上作出主动转圜。 小拧子心想:“沈大人不会是想借此机会,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吧?有这次的事垫底,以后谁还想来他府门前闹事,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突然间,小拧子好像理解了沈溪所为。 小拧子道:“那沈大人,小人先回豹房查看情况,便不多打扰了。不知谢阁老那边,是否需要小人跟他说说请您出面之事?” 沈溪摇头:“即便有人来找,也不该是本官主动,拧公公不必做一些好心办坏事的事情。” 小拧子尴尬一笑:“明白。小人明白了。” …… …… 正如沈溪所说,谢迁的确没有求助沈溪的打算,因为他正是想借助这件事来打压沈溪在朝中的声望,无论这件事是否跟沈溪有关,外人一定觉得沈溪才是始作俑者。 但谢迁又怕接下来朱厚照会做出对那些下狱官员不利的事情,所以只能在豹房门口继续守候,哪怕见不到皇帝,至少有什么御旨下发,都要走正门,他可以先一步查知,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此时豹房内,朱厚照刚知道这件事,告知他详情的正是江彬。 江彬对于张苑有很深的敌意,发现张苑所为违背皇帝御旨后,可不会像小拧子一样去问沈溪意见,而是选择直接告状。 本来朱厚照正在豹房水塘划船,欣赏美人放河灯,听说此事后马上上岸,再到外将张苑叫进来,上来先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朕让你去抓几个人稍微震慑一下,谁让你把所有人都拿下?张苑你是怎么回事,想跟朕对着干,是吧?”朱厚照气恼地问道。 本来朱厚照觉得张苑是“能臣”,毕竟刚给他找来十万两银子应急,他也不问钱是怎么来的,反正这几天他手头宽裕不少,可以大手大脚打赏。 朱厚照本来准备好好重用张苑,替他敛财,到底张苑在他眼里忠心耿耿,几次救驾有功,此前被贬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被他推出来当了回替罪羔羊。 现在出了事,朱厚照以为自己信错人了。 张苑解释道:“陛下,并非老奴乱来啊,实在是那些人蛮不讲道,老奴带人过去后,他们便发疯一样攻击老奴,甚至当着锦衣卫的面,拿石头和沙子袭击老奴,还有人要去撞沈家门,说是以死来劝说沈尚书……老奴实在是迫不得已……呜呜呜……” 张苑还是老一套,见到皇帝先大哭一场,眼泪比说话好使多了。 朱厚照听了张苑“情真意切”的表述,丝毫也没怀疑其中是否有伪造的成分,皱眉道:“这些人可真是无法无天……若真有人死在沈府门前,那朕跟沈先生成什么人了?简直可恶之至!” 张苑继续哭嚎道:“当时老奴也是极力克制,但其中有人拿沈大人跟刘瑾作比,说沈大人不向陛下主动推辞兼任两部尚书,是要像刘公公一样独揽大权,还在不明真相的百姓面前大声宣扬!” “老奴见在场百姓实在太多,驱散不及,一群人还被他们挑唆往沈府投掷石块。老奴上去劝说无用,所以干脆先拿下几人,杀鸡骇猴……结果这越发激发矛盾,很多人干脆冲上来要找老奴拼命,迫不得已,老奴才下令把人下狱,先稳定局势再说……” 朱厚照听到这里,长长地舒了口气,点头不已:“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你没做错。换了是谁,都没法保持克制!这群人实在活该!” 虽然张苑是在编瞎话,却“有根有据”,张苑说的情况基本符合朱厚照的“预料”,或者说如果张苑真按照他所说的步骤去“劝说”李梦阳等人,或许对方真会做出抗争的事情来。 但问题就是,张苑根本没给这些人表演的机会,自己先当了主角,上去就把人拿下。 张苑哽咽地道:“老奴本想将人下到锦衣卫诏狱,又怕此事牵连甚广,被人说三道四,对陛下说出不敬之言。所以老奴擅做主张,将人下到大理寺牢中,总归他们都是朝臣,而大理寺又在朝廷监督下,老奴特地吩咐不允许有人对他们用刑,之后老奴又去见了沈大人……” 朱厚照问道:“沈尚书怎么说?” 张苑摇头:“沈大人没说什么,或许是觉得这件事,他作为当事者不方便出面吧。” 张苑本有编造瞎话离间君臣的意思,但想到沈溪现在手头的权力,最主要还是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便打消这个念头,毕竟这么做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朱厚照叹道:“你应对算是很好了,把人下到大理寺牢中,那些朝官可以知道朕对此事的态度,已算保持极大的克制,但……接下来该如何收场?谢阁老呢?” 江彬回道:“陛下,首辅谢大人已在豹房大门外等候面圣多时。” “这老家伙,果然来了,是想劝朕放人吧?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给一点颜色瞧瞧,他们不知道朝廷的规矩是谁定的……朕不会见谢阁老,让他回去吧。”朱厚照厉声喝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3章 唯有一人 朱厚照不会见谢迁,如同他不想理会这件事一样。 虽然朱厚照没下令要惩罚李梦阳等人,但也没说要放了他们,这些人下狱已是定数,至于怎么出来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显然张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张苑面圣后出来,见小拧子从外进来,到近前后,张苑用怪异的语调问道:“拧公公这么晚还出豹房,这是去见过沈大人了?” 小拧子道:“去见谁,用不着跟张公公你通禀。” 张苑笑道:“是不用跟咱家说,但之前陛下找你,连你去了何处都不知,你这样当奴才,可没尽职尽责啊。” 小拧子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慌张起来,但转念一想,皇帝不太可能找自己,豹房内有那么多太监,谁不能侍奉?按照朱厚照的习惯,这个时间段正在兴头上,能出来见张苑一面便不错了,况且皇帝从来没强求说任何一个人需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身边听候调遣。 “多谢张公公提醒。” 小拧子同样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回了一句,然后快步往寝殿去了。 “这小东西……” 张苑有些不甘心,望着小拧子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但显然不会直接跟小拧子交恶。 张苑出豹房门时,看到一个人正在前庭焦急等候,此人正是陪同他一起去拿人的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此时钱宁神色紧张,生怕被朱厚照追责。 “张公公,您可算回来了,不知陛下那边如何说?”钱宁急切地问道。 张苑皱眉道:“你怕什么?难道陛下还会追究你的责任不成?有咱家给你撑腰,根本什么都不用担心……虽然咱家刚回来,但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咱家手里握有多少权力,你不知道吗?” 钱宁作为朱厚照身边的“老人”,并非是第一天办差,亲眼见识过刘瑾如何只手遮天,当然明白司礼监掌印拥有的权势有多大,不过显然担心张苑达不到刘瑾的火候。 张苑见钱宁脸上犹豫之色,大概明白此人如何想,道:“陛下说了,这件事咱家做得很好,就该把那些人下狱……咱家可没违背陛下御旨。” 钱宁松了口气,继而问道:“那张公公,后续该如何处置这些人?人都在大理寺牢房里关着呢。” “在不在牢房有何区别?” 张苑没好气地道,“咱家不需要专门对付他们,让朝中那些对此有牵连的官员自己先紧张一下……人被下狱,总归还是要处理,陛下之后会给出交待。” 钱宁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下,笑着说道:“在下还以为张公公会继续对付这些人呢。” 张苑冷笑不已:“怎么,咱家不继续对付他们,你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是吗?咱家回到京城,也需要立威,不对付他们,别人怎知道咱家的厉害?不过这件事,更像是在帮沈大人立威,之后你可要看准一点儿,别连现在谁当权,谁在陛下跟前说话好使都看不出来。” “是,是!” 钱宁忙不迭应奉承着,“当然是张公公您当权……” “错,乃是沈大人,他才是朝中最有权力之人!别看现在他待在家中不现身,若出来,朝中怎么都要抖几抖。” 张苑道,“连咱家做事,都要看他的脸色,记住了吗?” …… …… 等张苑出来,将朱厚照拒绝接见的事情一说,谢迁脸色发黑。 张苑趾高气扬地道:“谢大人,您最好莫要在这里久留,陛下对于有人去沈府闹事很生气,若继续执迷不悟的话,或许会直接下旨惩罚那些不识相的官员。哦对了,为何不见都察院的人来?呵呵,难道说这次都察院一个人都没被扣押,是吗?” 谢迁脸色极为难看。 此时他尚未见到去联络朝中主要大臣的杨一清,尚且不知自己已被满朝文武孤立,皱眉道:“都察院是否来人,无碍老夫在此请命。” 张苑冷笑一声:“呵呵,谢大人为何不看看眼下的局势?咱家听说这回被抓的人里面,都察院只折进去几个芝麻大的监查御史,从左右都御使到左右佥都御史,没一个露面;六科倒是重灾区,都给事中栽了好几个,此外就是翰林院和六部一帮清流……这些毛头小子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居然质疑陛下的决定,还到沈大人府上闹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谢迁黑着脸,没有作答。 张苑再道:“所以说,这次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搞事情,一个拿得出手的头面人物都没有。现在陛下没直接对那些人用刑,已算法外开恩,谢阁老这会儿不应在这里,而是应该去大理寺狱中劝劝那些人,让他们及早收手。” 谢迁冷声呛道:“老夫要作何,毋须张公公你来提醒!” 张苑冷笑道:“难道咱家说得有错吗?十几个翰林,再加上朝中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员,还想翻天不成?他们以为六科陛下做出的安排既合理,又是对朝中最有利的,谢老你应该是明白事理的吧?” 谢迁抬头打量着张苑道:“陛下在里面,是吧?老夫就算在这儿守一夜,也要等着面圣。” “这又是何必呢?” 张苑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等也是白等,这道理你谢阁老应该明白,现在想要面圣只有两种途径,要么去请沈大人前来,要么就等下一次陛下召见群臣……陛下不是说过一个月见三次朝臣吗?想来为期不远了。” 谢迁当然不会听张苑的,因为他等不了十天,觉得那些惨遭下狱之人也等不了那么久。 就算不被用刑,一群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也不可能在牢里安份,在谢迁看来,那些人在牢中必然度日如年,急需他去拯救。 张苑道:“若谢大人你实在不听,那就继续在这里等吧,或许天可怜见,陛下就赐见了呢?呵呵。咱家要回去办差了。” 说完,张苑不想多留,此时马车已经过来,在几名侍卫和太监的陪同下,张苑往马车行去,谢迁目送其离开,却见一队人骑马过来,定睛一看,为首那位却是户部尚书杨一清。 谢迁看着张苑登上马车,随后马车远去,心想:“这张苑,刚回来便如此强势,看来他已有新的后台,若非陛下授意,那基本可以确定是之厚所为,怕是别人也无法给他撑起这个腰,更不敢如此张扬!除非他嫌命长了?” “谢阁老……” 这时杨一清到了近前,下马后恭敬向谢迁行礼。 谢迁一抬手,打断对方后续的话:“有事回去再说,今天算是白等了,还是从长计议吧,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 …… …… 最后谢迁总算想明白了,张苑提醒得没错,留在豹房门口纯属白费时间。 以前谢迁或许会拿出固执劲儿,继续等下去,但在见多朱厚照的胡闹后,他意识到光靠自己的坚持半点儿作用都没有,反而会激发朱厚照的逆反心理。 谢迁没回家,带着杨一清到了长安街的小院。 过了半个时辰,杨一清从谢迁小院出来,直接往沈府去了,至于他是否带着谢迁的意思没人知晓,总归这件事扯到了沈溪身上,虽然不是谢迁主动登门,但其实跟之前沈溪猜测的差不多,谢迁若想解决问题,必须要从沈溪入手。 沈溪在书房接见杨一清。 虽然杨一清并非府上常客,但到底算是老相识,沈溪跟杨一清间说话不需要有太多避讳。 “……谢阁老本不让我来,就怕你处在中间不好做人。” 杨一清到底还是帮谢迁说话了,他不想让两位当权者间的矛盾加深,更不能说谢迁原本是想靠这件事来打压沈溪的名声。 沈溪道:“应宁兄,以你看来,我是否应该去拜访谢阁老,跟他认错呢?” 杨一清道:“之厚你为何如此说?” 沈溪摇头苦笑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陛下安排我做两部尚书,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既让陛下跟谢阁老等人之间产生矛盾,又出现今日朝官到我府门前请愿和陛下派出张公公拿人之事,责任归根到底在我身上。” “非也,非也!” 杨一清摇摇头,“在这件事上,之厚何错之有?何尚书已年老体迈,请辞也非一天两天的事情,至于白尚书那边,也是因病退下来,跟你何关?陛下如此安排最是恰当不过,兵部如今的确需要有人稳定军心,对鞑靼之战刚结束,此时更替兵部尚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言语间,杨一清似乎对沈溪的处境非常理解,甚至对于皇帝的决定都很支持。 沈溪不知杨一清诚意如何,苦笑着摇头:“身兼两部尚书,连我听起来都觉得这件事有些过了,但因之前劝谏陛下的事情,到现在我都必须要在府中休沐……其实这件事我也不该插手。” 杨一清点点头,虽然没多说,但心中还是稍微有些怀疑:“之前便觉得沈之厚在陛下搜集民女充实豹房一事上有些过激,莫不是老早就为今日之事做准备?” 虽然杨一清对沈溪没有恶意,但他老谋深算,对沈溪做出的一些事,会情不自禁思索其中因由,从辩证角度看待问题,不由便会把沈溪往坏处想。 杨一清道:“谢阁老现在非常为难,那些官员被羁押在大理寺狱中,若陛下一直不松口,人是无法释放出来的,你看……” “哦,应宁兄此来,是为谢阁老传话,要我去求见陛下,宽宏那些冲撞我府门之人?”沈溪问道。 杨一清摇头:“谢阁老并未如此说,现在各方只是商议对策,这不是来问问你的意思,看是否有什么好方法解决当前困境?” 沈溪叹道:“或许谁都可以有好方法,唯独我在这件事上,太过为难,事因我而起,似乎不该因我而结束。” 莫说谢迁没来,哪怕谢迁亲自来了,沈溪也未必会给这个面子。 看起来应该救出那些下狱的官员,但他们明显是针对我而来,人又不是我抓的,却让我去跟皇帝求情放人,最后那些官员还不会领情,我仍旧身兼两部尚书,他们还是会申讨我,那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你谢迁可以装好人,我沈溪却没法装这个好人,那不如先当个坏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是不加理会。 杨一清本想劝说沈溪两句,但论朝中地位,杨一清到底不如沈溪,连做尚书的时间都比沈溪晚许多,根本就没资格对沈溪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这不是岁数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沈溪拒绝,杨一清只能回去跟谢迁复命,沈溪可以不理会,但谢迁你却没有逃避的机会,若你实在想搭救那些官员,可以直接来找沈溪说,就看你舍不舍得放下这张老脸。 “那之厚,我先告辞了。”杨一清没有勉强,他看得出来在这件事沈溪是骑虎难下,他也就报之释然一笑。 沈溪亲自送杨一清到府门,表达了自己的为难:“请对谢阁老说声抱歉,因事已关己,有些事非要回避不可!” …… …… 杨一清回到长安街小院门口,见谢迁已等候在那儿,显然是对此事非常着急。 杨一清下马,将沈溪的意思大概转告,谢迁皱眉不已:“之厚果真如此说的?他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但他有这资格吗?事情不因他,如何而起?” “谢阁老,若陛下委派旁人,结果是一样的。”杨一清努力帮沈溪解释。 谢迁觉得沈溪是始作俑者,杨一清却觉得这件事朱厚照才是“主谋”,因沈溪近来一直休沐在家,也传出原因,却是沈溪犯言直谏,跟皇帝间产生矛盾,现在谢迁非要赖着沈溪,杨一清除了帮忙疏解一下,也实在没别的办法。 沈溪不肯出手帮那些官员,谢迁又不肯纡尊降贵去见沈溪,于是乎便形成了眼前的死局。 谢迁道:“要不是沈之厚在西北打了胜仗,陛下也不会冒出如此想法,甚至他之前进言陛下,开罪圣上,都有可能是为以退为进而做的准备。” 这事虽然之前杨一清也想过,但从谢迁口中说出,却没那么大的说服力。 杨一清心道:“之厚有本事,能得到陛下欣赏,怎么驱除鞑虏封狼居胥,在你这个当朝首辅嘴里也成了罪过?” 谢迁带着杨一清进到院子,脸色漆黑,眉头紧皱,一直在思索问题,因他不言,杨一清也不好随便接茬。 到到屋中,宾主坐下后,谢迁才又问道:“豹房那边没更多动静吧?” 杨一清摇头道:“暂时没有消息,陛下对于下狱之人并未有别的安排,在下已跟大理寺少卿全宗献打过招呼,他会安排人蹲守,就算是张苑带人前去也会想办法拖延,不让人伤害到那些官员。” 谢迁好似自言自语:“若迅速结案,将人放了当如何?” “谢阁老,您是在问在下吗?这件事……怕是大为不妥吧?”杨一清有些震惊,这不是公然欺君罔上吗?他当然知道现在朝中出了一些乱象,皇帝不管事,加上张苑未将人下到诏狱,这给了谢迁活动的可能。 以谢迁话里的意思,既然人下到大理寺,那就由大理寺来审这案子,总归皇帝没下旨让谁来审问,那就由职司衙门负责,只要审定这些人无罪,便由大理寺当庭释放。 谢迁道:“陛下连谁来过问此案,都没打招呼,别是回头又让沈之厚自己来审结吧?” 杨一清苦笑道:“以之前几次发生的事情来看,还真有这个可能。” 谢迁跟杨一清不由对视一眼,脸上都满是无奈,这是对于正德皇帝行事风格无能为力的一种感受。 “先不做此念。” 谢迁道,“总归如今陛下未将事牵扯太大,若真有如此安排,老夫就算豁上这张老脸,也要让负责审案之人把事情压下去,大不了老夫一人来承担过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4章 谁是闲人 翌日一清早,谢迁刚从小院出来,便见何鉴一行从汇集六部衙门的东公生门那边过来,等靠近谢迁身边后,马车停下,何鉴从马车上下来。 “这就要走了?” 谢迁皱眉,望着何鉴问道。 何鉴道:“事情均已处置完毕,留在京城作何?倒是于乔你,很多事该放下了。” 谢迁摇头道:“这会儿言退,为时太早。” 何鉴笑了笑道:“老朽并非是劝你退出朝堂,只是劝你放下心中成见,之厚能力不错,主持朝中政务不会有任何问题。” “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为何一个二个都替他说话?现在连三法司的人,都要跟我刻意划清关系了……”谢迁生气地说道。 以昨日杨一清讲述,朝中高层官员基本都在回避,因沈溪兼职两部,七卿只剩其六,再加上五寺官员,唯有户部尚书杨一清站在谢迁这边,其他人均态度模糊,比如说新任礼部尚书费宏,工部尚书李鐩、刑部尚书张子麟、左都御史洪钟等。 从表面上看,他们保持中立,既未表明态度支持沈溪,也没说支持谢迁,其实这也意味着这些人更倾向于沈溪。 不就是沈溪兼任两部尚书么,至于闹得这么大?又是在奉天门前抗议,又是一群人到沈府围攻激化百姓情绪等等,沈溪还算克制,若不然当时就可以直接派出家丁驱散人群。 何鉴道:“于乔,你还是劝劝那帮清流接受现实为好。你是准备入宫吧?即便找到太后也没辙,倒不如去大理寺看看……这次下狱的基本都是中下层官员,跟他们讲道理或许不听,但你尝试一下,便是你的错。” 谢迁皱眉:“你这是特意来教训我的?” “听不听全由你。” 何鉴笑着摇头,“反正我就要离开京城,说的全都是肺腑之言……之厚劝谏陛下,乃是臣子的本份,陛下所做也不过是论功请赏,何必抱残守缺,在朝中闹出乱子来?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谢迁一怔,随即明白何鉴的意思。 正值张苑官复原职,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位子看起来不是很重要,但在朱厚照继位后闹幺蛾子的基本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先是刘瑾后是张苑,都没少惹出事端。 何鉴也不多避讳,道:“昨日拿人的是谁?一定是陛下所下御旨?更有可能是某些人胡作非为吧?正好可以挑拨于乔你跟之厚的矛盾,还能在陛下那里挑唆一番,最后天下人要么站在你这边,要么站在之厚那边……” “谁会站在之厚那边?不顾朝廷规矩了吗?”谢迁打断何鉴的话。 何鉴道:“站在之厚那边的官员少了么?” 这句话又不给谢迁面子,谢迁正准备争辩两句,何鉴道:“你可明白,我这一把老骨头有必要害你?这不是为了维护朝中稳定?再这么闹腾下去有何意义?或许这正是陛下想看到的一幕呢?” 谢迁虽然明白何鉴所说,因为皇帝总会在朝中搞一些制衡,自古以来上位者很多都是这么做的,但谢迁却不愿意承认。 他已经亮开车马炮要跟沈溪搞对立,至于谁才是幕后黑手,他并不在意,总之认为沈溪不该如眼前这般张扬,这件事谁都劝不了。 “走了走了。” 何鉴有些无奈,挥手道,“从今以后,朝事就跟我无关,还是留给你和之厚处理吧……可惜啊可惜,一个是年轻才俊,一个是主导大明盛世的老臣,为何不能精诚合作,非要你争我夺,这有为后生还不是某人提拔起来的?” 说完,何鉴不等谢迁有所表示,直接上了马车,一行“吱吱呀呀”往远处去了,谢迁站在那儿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这老东西,自己躲得远远的,还非要给别人惹出一肚子气来,他就不能想办法去劝劝那小子?” 谢迁带着几分羞恼说道。 …… …… 谢迁在门前驻足好一会儿,终于折返回去,没再去找张太后。 对于何鉴的意见,他也算是从善如流,此时能主导皇帝情绪之人,唯有沈溪,找旁人一概没用,就算他能见到皇帝,以他跟皇帝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过往,很难劝说朱厚照回心转意,反而有可能会火上浇油,将事情恶化。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谢迁出门去了大理寺,他想见见李梦阳等人,不想在抵达时,却被告知皇帝已下令不得外人探监。 大理寺少卿全云旭颇为无奈,冲着谢迁抱歉地道:“谢阁老,您应该知道,这些人到底是钦命要犯,现如今还没定下具体审讯流程,旁人不能进去相见,以免串供。” “连老夫都不行吗?”谢迁黑着脸喝问。 一个大理寺少卿,区区四品官,还真不被纵横朝野二十余载的谢迁放在眼里,甚至连大理寺卿张纶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全云旭摇头,脸上满是爱莫能助的表情。 谢迁叹道:“不让进去也罢,但先说好,若旁人进去也要拦下来。” 全云旭道:“谢阁老放心,之前杨尚书已跟在下吩咐过,不会出状况。” “唉!” 谢迁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往大理寺衙门口看了一眼,心里突然有一股严重的失落感,好像什么事都不由自己掌握,身为首辅却又身不由己而产生的巨大心理反差。 “伙食那边也供应好,若有人生病,记得找大夫,同殿为臣,彼此还是需要照应。”谢迁最后如此嘱咐。 …… …… 沈溪没露面跟皇帝求情,谢迁又碍于脸面没去找沈溪,等于说问题就此陷入僵局。 李梦阳等文官下狱,谢迁不着急上疏施救,看起来似乎有故意拖延之嫌,但实际上是他看到正德皇帝不过是想小惩大诫,并未有继续用刑的打算。 谢迁没有去内阁应卯,但又怕消息阻碍,便跟杨廷和说了一声,自己回到小院,一边可以派人去打探消息,同时还能让人及时找到他。 他本以为沈溪府宅当天会有很多人拜访,却未料当天沈家一片安静,不但门前冷清,没人继续前去围攻以便声援李梦阳等人,连三司衙门都没人找沈溪,如同对这件事完全漠不关心一般。 一直临近中午,谢迁才得知李鐩登门拜访沈溪。 “他去作何?” 谢迁心里一阵纳闷儿,“工部跟此事没多大关系吧?好像听说工部郎中李梦阳是这次事件的组织者之一,难道李鐩是去捞人的?” 正如谢迁不解一样,旁人得到这消息,也看不太明白,不过总归有人觉得李鐩这个尚书还算负责任,旁人都不愿意去沈家为属下说项时,他毅然去了,光是这一点,就给他的声望加分不少。 不过让外界所没想到的是,李鐩登门并没有跟沈溪谈及救人之事。 李鐩很识时务,他登门完全是身为工部尚书,很多事必须要问清楚才能放心。如今六部尚书外加左都御史,七卿中沈溪占了俩,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因为涉案不方便出面,就只剩下三人,杨一清已在奔走,深得仕林好评,至于礼部尚书费宏刚上任不需要做表面文章,如此一来李鐩就不得不做点事,表明立场。 到了沈家,李鐩跟沈溪说了关于工部近来兵器铸造的情况,刻意不提官员下狱之事,只等沈溪开个由头。 不过沈溪也没说,正如李鐩的回避,沈溪属于当事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 “……明年户部调拨款项必然紧张,今年马上就要进行年度预算,降工部用度,倒是之前内监那边曾跟工部协商,准备借调工部修河堤款项,用以扩建豹房,之厚你怎么看?” 李鐩作为工部尚书,在很多事上都很为难,便在于现在朝廷很多事工部都力不从心。 沈溪道:“年底前,陛下会召集内阁跟六部衙门商讨预算,你不必多担心,届时我会给你说话,你倒是先把今年的用度整理清楚……没出现大面积的亏空吧?” 李鐩脸上露出些微尴尬之色,随即摇头苦笑:“亏空总归还是有一些的,但在可接受的正常范围内,左右找补一下还是能对付过去,倒是让之厚你费心了。” 沈溪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虽然李鐩做事倒也尽职尽责,但能力也就那么回事,没有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而且李鐩在控制银钱开销方面没有太大造诣,因工部跟内监有很多工作需要对接,皇帝借助内监衙门从工部划拨走不少款项,这也是工部亏空的主要原因。 “之厚,你几时回朝?在家休沐有一段时间了吧?这几日朝中都在议论,说你何时到吏部履职,之前还有官员考评之事需要你去做,光靠吏部两位侍郎怕是不能完成啊。”李鐩说道。 沈溪苦笑:“大概还要休息些时日吧……这几天出了点事,需要先把这段风口浪尖渡过去才行,总不能这个时候高调复出,那不是激化矛盾吗?” 突然提到当前焦点问题,李鐩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他不想把话题谈得过于深入,而沈溪却好似没有什么需要隐晦的,道:“这么说吧,现在这案子已搁置,估摸再过几日,陛下就会下令放人。等事情揭过,我便到吏部报到,现在吏部和兵部似乎不需要我这样一个闲人去添乱。” 李鐩笑道:“你这算闲人?哈哈!” 沈溪大概明白李鐩所说,他在朝中已属于什么事都可以管的另类存在,现在连礼部都在他节制下,主导迎接番邦使节之事,旁人可以说自己在朝中混日子,沈溪却无法这么说,再下一步,很可能沈溪还要多背几个职位,有了兼职两部的先例,为何不能领三部? 沈溪道:“不问事,也就是闲人,现在吏部和兵部就算有事也不会来问我,几位侍郎都是老臣,他们做事得体,我这个尚书只拥有拍板的权力,其他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否则我真要累死。” …… …… 沈溪不说上疏救人之事,李鐩也不挂口不提,一通闲话下来,李鐩起身离开。 连沈溪都不得不佩服李鐩这种“中庸之道”,总归在众人瞩目下来了一趟,但其实什么都没提,甚至在他稍微涉及时李鐩还刻意回避,分明就是不想惹事,但又不想让人说他什么事都没做。 沈溪心里不由带着几分无奈:“身为七卿之一,做事很可能会出错,不做事又会被舆论绑架,最后结果只能跟李鐩这样,来说事也只走个过场。”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李鐩这种行为属于打酱油混日子,但沈溪却能理解李鐩的心态。 虽然李鐩可以提出来,但谁都知道意义不大,若沈溪诚心要解决问题,便不会在家里躲避不出,而李鐩身为工部尚书,在文官集团两大魁首,也就是沈溪和谢迁的夹缝中求存,他跟沈溪的关系摆在那儿,使得谢迁对他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如此一来李鐩也就学聪明了,不去硬碰硬。 最后沈溪摇头说道:“李鐩才是真正不管事的闲散之人。” 沈溪没有送李鐩出府门,刚到前院李鐩坚持让他回去,毕竟现在沈溪还称病在家休养,若公开露面对其名声不利,无论朝中是否知道沈溪休沐是怎么回事,对朝廷和百姓总该有个交待。 李鐩去后,沈溪没着急回书房,不多时朱鸿进来禀告:“老爷,查过了,外面的确有不少人盯着。让人看过后门和家中几个侧门,也都有眼线,甚至附近几个街口都有可疑人士出没……” 沈溪笑了笑:“倒也在情理之中,我这府宅,竟成了朝中最受瞩目之所,派几个人,把这些盯梢的人赶走,顺带警告一下,如果再出现于我沈府外,别怪我找顺天府的人来,将他们抓进大牢治罪!” “老爷,怕是顺天府不会管这种事。”朱鸿道。 沈溪淡淡一笑:“以前是不会管,但若我亲自去顺天府呢?” 朱鸿一怔,立即意识到沈溪现在跟那些眼线对上了,轻松地道:“不用老爷出面,小的就能把问题解决……这些人阴魂不散,把沈府当作什么地方了?” 沈溪提醒道:“就算赶人,也别用暴力,总归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就没脸留下来,还要提防那些来往的行人,他们中肯定有各方势力派来的眼线,总归把样子做足,我就是让外面的人知道,我做什么不需要有人在旁盯着,谁来惹我,纯属自取其辱。” …… …… 朱鸿带人出门赶人后,京师各方派来盯梢之人基本被一网打尽。 虽然这些人中有官差,但相比于沈溪的身份和地位,这些人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敢在沈府门前闹事,被警告后便赶紧离开,生怕沈家人会向顺天府告发,亦或者动用一些特殊手段来驱赶。 此时豹房一处院子角落,小拧子正在跟张永会面。 “……沈大人可真会兴风作浪,现在莫说朝廷,就算民间也都议论纷纷,他的名声可是下降了不少,很多人同情那些下狱的官员。”张永面带担心道。 小拧子嗤之以鼻:“沈大人的想法,能被你知晓?或许沈大人就是想当这个恶人呢?” 张永一摆手:“拧公公你可真会言笑,就算沈大人再有本事,也不想让百姓唾弃他,损失名望吧?” 小拧子冷声道:“换了咱家也会这么做,先让世人唾骂,再出面营救那些下狱官员,以显示高风亮节。” “有这个可能吗?” 张永疑惑地问道,“怎么看,沈大人都没有出面的意思,而且谢阁老等人也在活动,大概不用两天,人便出来了。” 小拧子道:“那可就未必了……若是陛下再下旨,要好好审问这些人是谁在幕后指使呢?风声一紧,官场就会紧张起来,风声鹤唳……那时候才是沈大人出手的良机!” “你……拧公公为何如此说?”张永惊讶地道。 小拧子摇头道:“现在可不是你跟咱家说了算的时候,你别忘了,现在多出来个张苑,张苑回朝后先找的是沈大人,您说沈大人有什么计划,会不会第一时间去跟他说?” “这……” 张永迟疑起来。 小拧子再道:“而且陛下一定会给沈大人这个面子,让沈大人出来当好人,陛下会想方设法成全沈大人。所以……最终能解开这局的,只有沈大人。” 小拧子这番话让张永刮目相看。 他没料到小拧子能做出如此一番论述,仿佛已将所有问题看得清楚透彻,如同一个智者般可畏。 张永心想:“小拧子背后有高人指点,难道是臧贤?这次张苑回来重掌司礼监,最怕的应该就是臧贤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张苑肯定会对以往背叛他的人加以报复,臧贤现在只能拼命为小拧子出谋划策。” “倒希望如此。”张永道,“现在谁都不愿那张苑得势,拧公公,关于司礼监秉笔这件事……” 不由的,张永又提到职位问题。 因为张永回朝后一直没有被朱厚照委以具体职司,使得他不得不多往小拧子这边走,试着打探风声。 小拧子问道:“怎么,张公公你想跟张苑打下手?让张苑有借口对付你?” 张永道:“难道咱家不进司礼监,他就不对付了么?拧公公,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就算花一些银子疏通,也最好能进司礼监……”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现在戴义和高凤还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上好端端待着,想将二人拉下马来,必须要有陛下御旨,陛下不发话,你让咱家怎么活动?沈大人那边也不跟陛下通气,只是让咱家帮你说话……哼哼,还是省省吧。” 张永有些着急道:“但一直这么吊着,实在是……” 小拧子道:“看看回头将你安排回御马监任职……不过,现在东厂已不归御马监管理,陛下已令戴义戴公公提督东厂,如此一来戴公公手里也有大权……你张永就不怕?” 张永黑着脸,不再说什么。 “至于腾骧等四卫勇士旗军,现在依然在御马监统领下,提督京营及坐营、监枪之责也在御马监,但将来怎样可说不一定。”小拧子道,“两位国舅于朝中只手遮天,在京营想做点儿事也难……” 张永道:“鄙人可以再给拧公公送上一份厚礼。” “免了吧,现在能说的上话的,只有沈大人,连张苑都要靠边站……或者,你去贿赂一下江彬,都比咱家说话管用。”小拧子冷声道。 张永叹道:“这不别的渠道都不行,只能走拧公公您这条路么?沈大人现在分身不暇,拧公公您这会儿不趁机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现,难道任由那张苑折腾?给陛下的下一笔银子,只有拧公公您来出,才能体现出拧公公的本事。” 小拧子不说话,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张永道:“给陛下的孝敬,咱家或许可以帮忙疏通一二。” 小拧子不屑地道:“张苑一出手就是十万两,你再疏通能给多少?两万两?若能疏通得来,也不至于被张苑抢走司礼监掌印之位,省省吧!咱家会帮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不过那银子……” 张永马上道:“两千两银子,随后就送到拧公公您的宅邸。” “才两千两……” 小拧子对于这数字显然不太满意。 张永一咬牙:“这两千便当是订金,若事成,怎么也会给五千两,单独孝敬拧公公您。” “那就一言为定。”小拧子盯着张永道。 “一言为定。”张永也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5章 讲心不如讲利 单凭小拧子的能力,对局势当然看得不那么透彻,提点他的人是丽妃,现在小拧子又开始重新巴结这位正德皇帝跟前的红人。 因为丽妃没有获得正式嫔妃的封号,全靠皇帝宠幸才获得一定发言权,一旦被皇帝疏远,没有人会继续跟她亲近,尤其皇帝身边这几个得势的如江彬、小拧子、张苑、钱宁等人。 小拧子得到张永许诺,能拿到两千两银子后,带着几分期冀去内宅找丽妃。 此时朱厚照还没睡醒,丽妃和花妃都在费心打扮,准备稍后去皇帝跟前邀宠。 “……娘娘,陛下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醒来,您这边可以慢慢收拾。”小拧子恭恭敬敬地道。 丽妃正在宫女的侍奉下梳妆打扮,朱厚照从西北回来后,将豹房制度进一步完善,从宫里调出不少太监和宫女,使得豹房逐步成为皇宫的一处别院。 至于丽妃这边,地位也得到显著提升,俨然已是妃子的待遇。 不过因为花妃还没失宠,丽妃无法掉以轻心,加上她的确年龄相对较大,不得不靠一些梳妆打扮吸引皇帝的注意。 丽妃问道:“听说你去见了张永?” 小拧子一怔,见丽妃没回头,还对着铜镜,当即笑了笑回道:“是去见过,他是来问关于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事,陛下有意重新选拔秉笔太监,跟之前掌印太监一样,都要花银子竞标。” “那你收了他多少孝敬?”丽妃问道。 小拧子有些尴尬:“两千两。” “倒也不少,你准备给本宫多少?”丽妃继续追问。 小拧子一怔,没料到丽妃会直接跟他伸手要银子,期期艾艾地道:“娘娘,奴婢还没拿到银子啊……” 丽妃已梳妆完毕,站起身,回过头看着小拧子:“拧公公可真会装傻,你以前有多少银子,本宫不管,但现在本宫跟你要的,是张永给你两千两银子中的一部分,你不会是想全都独吞吧?” 小拧子不想分给丽妃,道:“娘娘在这内宅,留银子也没用啊……” 丽妃道:“以前本宫没想过银子的问题,那是因为本宫对你们这些人报有期望,觉得只要跟你们相处好了,可以用真心换得你们的投诚。但现在本宫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先是钱宁,再是张苑,又是你小拧子和江彬,本宫一次次被你们打击,现在只有银子才能让本宫安心。” 小拧子虽然不想承认丽妃的话,但有一点却心知肚明,那就是丽妃的确没赢得人心。 丽妃再道:“本宫留银子作用很大,既可以收买人心,又可以让身边人过好日子,看看这些丫头,给本宫做事,若本宫一点都不赏赐的话,她们会尽心竭力么?” 小拧子脸色仍旧很为难,大概的意思是就算你缺银子也不该跟我要,而是应该赐给我才对啊。 “小拧子,本宫身边这么多人,能帮忙的人不多,你小拧子绝对算一个,本宫不跟你提什么忠心之事,你以后也别再提这个,本宫就跟你直接作买卖,每次你来问策,只管拿银子来,本宫帮尽心帮你分析局势,而且还会在陛下面前帮你说话,甚至帮你刺探风声,若本宫将来求你办事,也会给你银子……如何?”丽妃道。 小拧子道:“那小人……给娘娘您五百两?” “太少了。”丽妃道,“这两千两,就当是小拧子你下订的钱,将来再有事,可以再问本宫。” 小拧子心想:“这话听着为何如此耳熟?好像是张永之前对我所说的,难道被她的人获悉?” 丽妃道:“没多要你一分,张永给的银子,只管送到本宫这里,将来或许还可以赐你一些,若你不肯就范的话,那以后这门你别来了,本宫也不需要你在陛下面前帮忙说项。” 小拧子苦笑道:“娘娘,您既然要银子,奴婢不能不给,两千两就两千两吧,只要张公公送来,奴婢便给您送来。” “不行。” 丽妃断然道,“本宫今日便要。” “这……” 小拧子更加为难了。 丽妃发怒道:“难道两千两银子你小拧子都没有?若不送的话,还是那句话,自求多福吧。” “送,今日便给娘娘您送来,但送到这里是否太过张扬了些?还是在豹房外给娘娘找一处地方……”小拧子试着转圜。 丽妃一抬手:“不劳小拧子你费心,总归会有人跟你接洽……把银子送来,也会有人安排把银子归置好。小拧子,本宫先谢你了,要不是你的话,本宫还要过那种手头紧巴巴的日子,这银子就当是你暂时放在本宫这里的,本宫会用别的方式报答你。” …… …… 小拧子别提有多心疼。 好不容易从张永那里坑来两千两银子,一转手就被丽妃讨要了去。 而且他还担心张永不会履约把银子送来,到时候这两千两的损失就要自己来承担。 小拧子出来的时候便在想:“结交丽妃,可真不是省钱的事情,貌似有点亏本啊,人家沈大人总归没跟我要银子。她平时得陛下的赏赐不少,为何还要我的银子,难道她别有目的不成?” 小拧子心里来气,总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一路憋屈地来到朱厚照寝殿,没等他靠近大门,便被江彬拦下。 “陛下已开始洗漱,未得传召,无关人等一概不得靠近。”江彬道。 小拧子皱眉问道:“咱家进去伺候都不成?” 江彬道:“陛下没传话,拧公公还是躲远一些为好,今日陛下有些火大,你是想去忤逆龙颜吗?” 小拧子一怔,抬头看着江彬,觉得对方是在胡说,但又知道君心难测,若朱厚照正在里面生气的话,进去还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小拧子心想:“就算真是这样,江彬会提醒我?” 恰在此时,小拧子见张苑一脸惊惧地从寝殿大门出来,好像非常害怕,出来后擦了擦汗,径直往门口去了,好像没看到他和江彬一般。 “看来是了。” 小拧子心想,“多半还是跟那些下狱的官员有关,莫非陛下知道了实情?” 张苑前脚刚离开,朱厚照便从寝殿出来,江彬跟小拧子赶紧迎过去行礼。 朱厚照道:“这狗奴才,总是自作主张,让朕很不满意……小拧子,你去跟沈尚书传旨,就说大理寺那个案子交给他处理,也不能直接说放人,朕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是,陛下。” 小拧子心里一阵奇怪,没完全领会朱厚照言中之意。 朱厚照又看向江彬,说道:“这案子,你也跟去看看,帮小拧子打理一下,朕今天不用你二人伺候。” 江彬看了小拧子一眼,这才行礼:“小人得令。” 明显小拧子跟江彬之间都满腹疑问,而朱厚照此时已带着宫女往内院去了。 朱厚照离开,小拧子马上问道:“江大人可否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 江彬道:“张公公向陛下进言内容,本将在外值守,如何能够知晓?拧公公还是不要多问了,很多事不是咱们能过问的。” “你在指点咱家?” 小拧子有些恼火,刚刚在丽妃那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非常想找人宣泄。 江彬笑了笑:“拧公公的规矩,跟本将明白的规矩有所不同,陛下安排张公公做的事情,很可能关系到你我的利益,若拧公公非要过问,还不如直接去问张公公,他现在可是朝中最有份量的太监,拧公公要知道进退才好。” 因为江彬所言非常隐晦,小拧子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心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投靠张苑?” 江彬再道:“拧公公,既然现在陛下已安排沈大人来处理案子,咱们是否直接去沈府见沈大人?” 小拧子冷冷一笑:“连张公公去办什么差事都不知,就如此见沈大人,该怎么跟沈大人交待?光转告陛下之意?还是先查清楚张公公所作所为,再去见沈大人也不迟……但领了皇命,总归不能留在豹房,江大人请借一步,出了豹房再安排吧。” …… …… 此时小拧子不着急行动。 他生怕张苑那边领了皇命,做的事对他不利,不想贸然去见沈溪。 等出了豹房,派人去问过,才知张苑去了大理寺,而且进去后便没出来,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做。 “……拧公公,看来陛下要对那些人用刑啊。”臧贤略一沉思便向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陛下一边让咱家告知沈大人办案,一边却派张苑去用刑?难道让沈大人出面阻止?” 臧贤道:“以小人看来,陛下是想让张公公先沈大人一步问出点什么事来,不然为何要先派张公公去大理寺?但以拧公公您所言,陛下似对张公公有所不满……是否可能涉及到幕后主谋一直未查清之事?” 小拧子骂道:“有个屁的主谋,就是一群不识相的年轻官员去闹事,就算张公公不动手,朝廷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当时沈大人只是保持一定克制罢了。” 臧贤再道:“拧公公此时宜早些去沈府,或许沈大人可为拧公公解惑……您想啊,沈大人足智多谋,他若是出面,这案子还不快刀斩乱麻一般解决?” 小拧子瞪着臧贤,好似在说,既然我能去找沈大人解决问题,还专门找你参详作何? 你跟我说这些废话,就是为了让我早些去见沈大人,你就不用动脑子了?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进来通禀:“公公,江大人那边已在催了,若不早些去沈府,怕是天就要黑了。”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跟他说,咱家这就出来……真不知急个什么,要不是他,陛下跟沈大人间能闹出这么大的矛盾?” 这边小拧子将走,臧贤还不忘出言提醒:“拧公公,此事陛下安排江大人也一起,可能会出现一定麻烦,您可要谨慎对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6章 处处透着邪乎 小拧子对臧贤很不满。 因为臧贤没能给到他想要的帮助,倒不断泼冷水,让他对朱厚照的意思更加难以揣摩。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为何透着如此大的邪乎劲儿?先是沈大人隐忍不发,然后就是陛下替他强出头,还有个张苑推波助澜,谢阁老居然碍于情面不向沈大人求助,沈大人也就心安理得,继续坐视不理……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小拧子琢磨着事情,上了马车,而江彬也带人抵达。 一行人往沈溪府宅方向去了,一路上小拧子都在盘算这事儿。 “现在陛下让沈大人去过问案子,正如丽妃分析的那样,是陛下要给沈大人一个机会挽回名声,但名声丢了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但为何要先让沈大人丢掉名声呢?陛下难道就没想到这一出?” 因为很多人的作为,跟小拧子本来的预期,或者说跟朝中大多数人的预期截然不同,小拧子便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等小拧子跟江彬一起到了沈府府宅,向守候在门前的朱鸿知会后,朱鸿却显得很生分,婉拒道:“拧公公请见谅,我家老爷说了,除非有陛下御旨,否则谁都不能进去觐见。” 小拧子道:“咱家就是奉了陛下口谕而来。” 朱鸿无奈地道:“拧公公,这口谕跟手谕到底有所不同,您这不是让小人为难吗?” 江彬凑过来,瞪着朱鸿道:“陛下口谕都没用?那算几个意思?沈大人难道准备将陛下亲自委任的钦差都阻挡于门外?” 小拧子狠狠瞪了江彬一眼,似在怪对方出言不逊,随即回过头赔笑道:“劳烦阁下先进去通禀一声,若是见不到沈大人,咱家没法回去跟陛下交差。” 朱鸿抱拳:“两位请见谅,这是我家大人亲口吩咐的,若有问题的话,请先按照我家大人的说法,回去请了御旨来,否则今日真的不能进沈府。” “你……怎么能这样?” 小拧子都快被气糊涂了,怎么一个二个完全就是任性做事,不但素来胡闹的正德皇帝如此,连沈溪也如此,他有些羞恼地喝问,“非要让咱家回去跟陛下请旨吗?可旨意怎么个请法?陛下如今正忙,会接见咱家?” 朱鸿耸耸肩:“小人不明白这其中诀窍,要不等回头拧公公您请示我家大人?” 江彬生气地道:“这可是圣谕,不遵圣谕之人……” “闭嘴,先滚到一边去。” 小拧子恼火地道,“沈府可不是狐假虎威的地方,既然沈大人如此坚持,那我等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先回去请旨!嗨,这算什么事儿,回豹房后不被陛下斥责才怪了!” 小拧子在沈家门口遇阻,只能先告辞,回去找朱厚照重新颁发圣旨。 …… …… 因为不明白张苑在大理寺中所为,小拧子精神一直高度紧张,马不停蹄往豹房赶去,带着江彬回去面圣,跟皇帝提出眼前面临的实际困难。 此时的他非常想去见丽妃,觉得只有丽妃才能为自己释疑,很多事他完全看不懂,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过此时他没机会见丽妃,就连请求面圣都不那么容易。 回到豹房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朱厚照看戏去了,这会儿正留在戏楼上没下来,小拧子对旁边的江彬道:“要不,江大人进去请示一下陛下?” 江彬对小拧子之前的无礼难以释怀,黑着脸道:“拧公公才是奉皇命办差之人,本将不过是给拧公公打下手罢了。” 小拧子咬了咬牙,带着江彬来到戏楼所在的院子外,却被守在这里的太监给拦下,他当即喝斥:“怎么,连咱家都不认得?咱家此来是为求见陛下,有要紧事禀告。” “不得见。”那名太监坚持道。 小拧子非常着急,此时却见一人急匆匆而来,小拧子连忙喊道:“钱指挥使,你先过来。” 来人正是钱宁,而钱宁的目标好像也是去见朱厚照,似乎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钱宁本来就是往这边赶,靠近后马上向小拧子行礼,至于江彬则被他选择性地忽略掉了。 小拧子问道:“江大人作何前来?有要紧事面圣么?” 钱宁看了眼江彬,这才说道:“有些事非要面圣后才可说。” 江彬板着脸道:“要去面圣,可不容易,你以为谁都能见陛下?有事在这里说出来,如果要紧,本将可以代钱大人通传。” “你……” 因为江彬的无礼,钱宁越发生气,到底现在江彬虽得宠,但官职上却不如他,不想却如此看不起人。 钱宁故意忽视江彬的话,郑重地对小拧子道:“拧公公您先等候,小人这就去求见陛下,今日就算有人阻拦,也非见到陛下不可!” 说完,他直接往院子里硬闯,那值守太监正要阻拦,却被钱宁抽出佩刀架在脖子上,那太监都吓傻了,钱宁此举简直有“擅闯禁宫,无法无天”的意味。 “钱大人,您这是何意?” 江彬一看,这事不能坐视不理,到底皇帝身边的安保工作是由他来负责,当即从腰间拔出佩剑,就要冲过去阻拦。 但见钱宁举起绣春刀,指向江彬:“本官面圣奏事,谁都不得阻拦,出了问题你们担待不起……谁都别过来!” 说完,钱宁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小拧子惊讶地目送钱宁背影消失在门楼后面,这才侧头打量江彬:“江大人,这会儿咱俩还不赶紧进去?陛下身边没有卫士保护,出了危险当如何?” “这……” 虽然江彬之前表现出一副护主心切,但现在却不想冒头,好像钱宁不守规矩,对他来说是件很有利的事情,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将对方拉下马来,当然最主要还是他不觉得钱宁会对皇帝不利。 …… …… 大理寺内,张苑突然带人闯入,让坚持在此值班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紧张不已。 “张公公?” 全云旭赶紧迎过去,用紧张的目光望向张苑。 张苑一摆手:“带咱家去牢房,咱家要审问犯人。” 此时尚未天黑,张苑所带都是锦衣卫,一群人站在那儿,让大理寺的官员感到束手无策。 或许在沈溪、谢迁等人看来,锦衣卫也就那么回事,毕竟这些人不敢对上层官员如何,但对于中下层官员来说,锦衣卫便好像煞神一样,这些人代表的是皇帝,拿下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愣着作何?快带咱家去牢房!” 张苑见全云旭没有动作,当即皱着眉头喝问。 全云旭道:“张公公请见谅,没有圣旨谁都不得随便打开牢门,此乃刑狱重地。除非张公公现在就拿出陛下御旨来。” 张苑冷笑不已:“你竟然敢跟咱家要御旨?咱家乃是司礼监掌印,又奉陛下口谕而来,你开不开?” 因为之前谢迁和杨一清都对全云旭有过交待,此时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当即一咬牙,昂着头道:“没有御旨,任何人都不得开启牢门。” 张苑道:“好啊你,居然敢跟咱家作对!跟咱家作对那就是跟陛下作对,跟陛下作对那就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来人哪,拉出去打!” “谁敢?” 全云旭一摆手,本想找几个衙差过来相助,却发现除了自己外没人敢靠前,他这才知道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不过他仍旧没服软,道,“涉及钦命大案,没有御旨不能随意提审,张公公还是请御旨前来吧。” 张苑一挥手,马上有锦衣卫冲上前,将全云旭架起。 全云旭大喊大叫:“张公公,你虽然是司礼监掌印,但也不能乱了朝廷规矩!” 张苑冷冷一笑:“陛下御旨就是规矩,咱家奉皇命前来,查这些人中是否有私通倭寇和鞑子的贼人……这可是谋逆大案,你一个大理寺少卿竟敢阻拦,很有可能乃是这些人的同伙……别怪咱家对你不客气!” 说完,张苑又是一摆手,全云旭便被拖了下去。 张苑对着剩下噤若寒蝉的大理寺官员道:“还不快带咱家去牢房提审案犯?” “恐怕要请示过大理寺卿才可。”大理寺一名属官战战兢兢说道。 张苑一声冷笑,对方马上胆怯了,连大理寺少卿这样的四品官张苑也是说拿就拿,别人根本不敢与之作对,随即有人给张苑拿来钥匙,顺带找人带张苑去大理寺牢房。 待张苑进入牢房,门口的人战战兢兢,还有狱卒过来问询情况。 “还等什么?快去跟张大人说明情况,现在陛下派张公公来提审,且并非在沈府闹事之事,涉及通敌大罪,闹不好会出人命来。” 带张苑来牢房的大理寺官员着急地说道。 “只是前去通知张大人?那之前的全大人……”属吏不太理解。 那官员骂道:“全大人已被捉拿下狱,现在还有何办法?这个时候不去跟上司说,还能跟谁讲?旁人是咱能接触的吗?即便有不妥之处,也该由张大人找人去说,跟咱无关!先把这里盯好,若出了事赶紧把风声放出去。” …… …… 张苑“办事”时,小拧子这边还在等候面圣。 出了钱宁硬闯戏楼的事情,小拧子还不知道张苑在大理寺那边做了什么。 此时连江彬也进去也有些时候了,小拧子有些慌张,就在他来回踱步等待时,小罗子过来禀报:“拧公公,外面有人通知,说是张公公在大理寺提审犯人,好像是通番的钦命大案。” 小拧子一怔:“谁传的消息?” 小罗子道:“乃是大理寺的人,具体是哪位大人,小的不知。” 小拧子有些心烦意乱,问道:“丽妃娘娘现在何处?” 小罗子摇头:“不知。或在戏楼上,又或许在等候迎驾事宜,后半夜陛下会开酒宴……” 小拧子气恼地道:“怎么今天这么多事,沈大人也……” 话刚出口,小拧子马上意识到不能在小罗子面前泄露太多,一摆手:“你先退下去,咱家还要等候面圣……等见到陛下,自会有所安排。” 因为小拧子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属于“无能为力”的那个,只有得到御旨他才能见到沈溪,也只有沈溪才能解开这团乱麻。 又等了半晌,终于见到钱宁出来,钱宁出来时倒是意气风发,腰间仍旧挂着绣春刀,气势汹汹往豹房正门去了。 小拧子嘴上嘟哝:“不用说,姓钱的已跟张苑联合到一块儿了,根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就在他转身看钱宁,想知道钱宁做什么时,江彬也从戏楼上下来,招呼道:“拧公公,陛下让你进去。” 小拧子回过头,本想问一些事,但想到皇帝传召,顾不上细问,赶紧进入院内。 来到戏楼二楼,但见朱厚照在那里悠哉悠哉看戏,目光深沉,小拧子心道:“难道陛下又看上戏台上哪个人?” “陛下。”小拧子上前道。 朱厚照没侧身看小拧子,抓起茶杯,语气幽幽地问道:“沈先生是说,没朕的御旨,他不肯见外客?” “是,陛下。” 小拧子大概猜想是江彬将事情告知皇帝,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实在没办法,只能回来请御旨。” 朱厚照道:“沈先生到底是何意?” 小拧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朱厚照似乎也没在意答案,自言自语道:“张苑那狗东西,跟朕说那些官员中有人私通狄夷,分明是胡乱攀咬人……哼,朕就遂了他的心意,他不是想乱咬人吗?让他查,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他自己承担责任!” 小拧子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想:“怪不得陛下见张苑后会那么生气,最后还是派张苑去了大理寺……原来如此。” 朱厚照又道:“钱宁更加离谱了,居然说有人谋反……呵呵,一个二个都来挑战朕的耐性,玩虚张声势这一套?小拧子,你不会是想说,沈先生那边在搞什么鬼吧?” 小拧子惊讶地道:“陛下,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厚照道:“罢了,防微杜渐也是好的,沈先生不是要朕的御旨吗?朕就给他御旨,让他监督查办通敌和谋逆大案。至于张苑和钱宁,可以各司其责,由沈先生来居中统筹,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来人啊,按照朕的意思草拟圣旨,让小拧子给沈先生送去!” …… …… 小拧子一头雾水。 虽然听清楚了朱厚照的话,他却觉得事情越发蹊跷。 拿到御旨后,这次没有江彬跟随,小拧子终于可以自在些,但内心的想法却更加复杂。 “……张苑说有人私通狄夷,指的是谁?那些义愤填膺跑去找沈大人抗议的朝官么?他们有那胆子?分明是想屈打成招,找一些理由教训人!张苑刚回朝,就算他想立威,有这胆子胡作为非?会不会是有人背后指使?” “那钱宁说得就更加离谱了,居然说有人谋逆,现在京城周边局势稳定,有沈大人在朝中坐镇,谁敢乱来?莫非是国舅爷?不会又是钱宁得到谁的指使胡编乱造吧?谁有那胆子?” “沈大人那边好像知道一些事……莫非这件事跟沈大人有关?” 小拧子实在想不明白,只能去沈家求见。 此时已过上更时分,天色漆黑,小拧子却还在四处奔波。 刚回府的谢迁从下人禀报中得悉,张苑带着大批锦衣卫前往大理寺审案。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说要提审犯人?还是张公公亲自带队?”谢迁一听便火大,他在这件事上一直属于后知后觉的那个,根本就没人来跟他通报消息。 眼前这个消息,还是大理寺卿张纶回到衙门后,派人来知会,消息已相对滞后。 “老爷,要不要去阻止?”下人问道。 谢迁恼火地问道:“去哪儿阻止?大理寺还是刑部?亦或是豹房?这会儿见谁有用?陛下没派人去沈家?” 下人摇头:“没听说这方面的情况。” “不好,陛下可能是想拿这些人开刀。”谢迁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派人跟户部尚书杨应宁说一声,让他先到刑部,这次的案子怎么也要三司会审,轮不到宫里的人出来搞风搞雨。” “知道了,老爷。”下人匆忙领命而去。 这边谢迁心急火燎,他不会去大理寺跟张苑正面起冲突,而是前往刑部,通过三法司来对张苑施压。 …… …… 谢迁准备往刑部衙门去的时候,三法司负责人,左都御史洪钟、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卿张纶已聚集在刑部正堂,召开闭门会议。 显然张苑气势汹汹去大理寺牢房审案,让三法司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张苑所审乃是“通敌”大案,本身又是奉皇命行事,使得三法司的发言权非常有限。 “……要不直接上疏陛下,由陛下定夺?”洪钟语气显得不急不慢道。 “这样有用吗?” 张子麟摇头道:“若无陛下首肯,张公公敢到大理寺来撒野?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要不是这群人兴师动众跑到沈家去闹事,也不会出现在的案子,就怕陛下想找机会教训一下朝官,杀鸡骇猴,避免以后朝中再有人出来说三道四。” 张纶显得很紧张:“那该如何?现在张公公都还在大理寺,可不在你们的衙门……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洪钟和张子麟相对无言。 三法司对此案并无良策。 似乎只能等神仙打架出个结果,而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必要时提供一些协助,不至于令事态恶化。 而另一边小拧子已心急火燎往沈家去了,他带着皇帝的御旨找沈溪处理案子,他只知道第一个案子是张苑诬陷那些言官关于通番卖国之事,至于钱宁所指谋逆的人是谁,此时尚且不知。 小拧子心中也在想一个最匪夷所思的可能:“若是张苑把矛头指向沈大人该如何?” 等小拧子到了沈家,将御旨亮出来,这次没人再阻拦,他终于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沈府,在书房见到沈溪。 小拧子不管别的,见面后连起码的礼数都没有,劈头盖脸便道:“沈大人,您可要赶紧出面,现在张公公正在对那些围堵您府门的下狱官员用刑,若不及时制止,恐怕天下人都会将骂名落到您身上。” 小拧子的着急并非是伪装出来的,他的确很焦虑,本以为此时沈溪也会很紧张,但在他话出口后,却发现沈溪仍旧是一副平和的态度,惊讶之余,也意识到沈溪在这件事上并不想过多分心理会。 沈溪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道:“拧公公,不就是些翰苑和朝中同僚,到本官府宅来闹市,让本官不要身兼两部尚书么?怎还涉及用刑了?至于你说的骂名……本官不是很明白。” 小拧子心道:“沈大人怎可能不明白,他这是故意装糊涂,或者背后就是这位沈大人在统筹一切。” 小拧子道:“沈大人,这是陛下御旨,您先看过。” 说着,小拧子将朱厚照下达的圣旨交给沈溪,没有什么宣读的仪式,就好像是一次通知,让沈溪去督办此案。 沈溪很快看完,随手放到一边:“有这道圣旨又如何?陛下只是让本官过问张公公和钱宁所负责案子,本官好像没有理由去打乱他们审案的节奏。” 小拧子越发诧异了:“沈大人,难道您看不出来,张公公是在诬陷人吗?那些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怎可能会私通狄夷?再者,钱宁举报的谋逆案,很可能也涉及沈大人您,沈大人怎可如此淡然?现在满朝上下都在看着您呢。” 沈溪叹道:“正如拧公公所言,如今满朝文武的确都在关注本官,但如此并非意味着本官就要去施救……本官虽然是当事人,但与此案关系不大,由始至终都没掺和进去!” “至于张苑检举之事,自该由陛下安排人手彻查,几时轮得到本官发话了?还有钱宁,他举报的谋逆案,并不涉及兵部事务,本官如今尚是兵部尚书,若出面干涉,那这案子的性质可就变了。” 小拧子疑惑地问道:“那沈大人就坐视不理?那么多人可都看着您呢。” 沈溪转过身道:“关于此事,本官还要思虑清楚,哪怕要管,也不会是现在。或许要等本官面圣后再说!” 小拧子道:“那……沈大人您几时面圣?” “今晚是不可能了……” 沈溪沉吟一下,继续道,“等明日吧,明天一早,本官便去豹房求见陛下。” 听到沈溪要去豹房面圣,小拧子多少放心了些,但他仍旧很紧张:“沈大人,这一晚上的时间,怕是那些来您府上闹事的官员,会有不小的麻烦啊……张苑是何人,他早就想当第二个刘瑾,他好不容易找机会打击异己,树立威信,岂能轻易放手?非沈大人您出面,才能制止他的嚣张气焰。今晚……怕是那些官员有难啊!” 沈溪看着小拧子,神色淡然:“拧公公,你该明白,陛下并非派本官负责两件案子,只是监督张苑跟钱宁做事,他们若尚未做事,本官又如何监督?张苑用刑,再有便是你所说谋逆牵连等事,都只是你拧公公揣测,毕竟未亲眼见到。” 小拧子道:“就算如此,沈大人也该去大理寺牢房盯着啊。” 沈溪道:“本官去了大理寺,钱宁那边谁盯着?况且,就算本官去了大理寺,起到的无非也就是监督作用……张苑若执意要用刑的话,本官该如何对他说,告诉他‘本官认为你是构陷’,让他停止用刑?” “这……” 小拧子语塞,发现沈溪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就算沈溪去了大理寺,似乎也只是提醒张苑有人盯着他办事,而沈溪在家也能起到这作用,若去了大理寺反而会忽略钱宁的所作所为。 沈溪显然不想顾此失彼,而且还不愿直接跟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起冲突。 沈溪道:“既然陛下也说,张苑有可能是诬告,那本官就更不该去主动找他,如此只会打草惊蛇。难道张苑在本官监视的情况下,就不会用刑了?涉及通番和谋逆,这可不是小事,看起来那些官员是在大理寺狱中,但其实这已是诏狱范畴,本官既不是三法司的人,又非御旨钦命办案者,只负责监督张苑跟钱宁,这案子……本官不想干涉!” …… …… 小拧子劝不动沈溪,在朝中能命令沈溪办事的,除了皇帝外没旁人,就算是张太后和谢迁也没那资格。 在被沈溪下逐客令后,小拧子只能怏怏不乐离开,但他显然不想就这么回去通禀朱厚照,他意识到这件事必须要跟人商议一下,却不想去找臧贤。 他想到的对象,便是谢迁。 当下时刻,小拧子实在找不到别的在朝中拥有一定话语权之人,唯独谢迁这样的首辅大臣有资格干涉此事。 小拧子马不停蹄往谢府而去,到了才知道谢迁不在府上,而是出门去了。 “……拧公公,我家大人已前往刑部衙门。”谢家下人解释。 小拧子皱眉自言自语:“这案子明明是在大理寺审,谢阁老怎去了刑部?” 想不明白事情,小拧子只能先去刑部,不过距离有些远,他心里一阵发怵,不过想到即便回到豹房也见不到皇帝本人,也只能赶紧往刑部赶去。 等他抵达刑部门口时,只见几辆马车停在那儿,显然不止谢迁一人到来。 小拧子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走,却被人拦下,小拧子喝道:“不认得咱家?咱家乃是来找谢阁老。” 即便刑部中人不知小拧子是谁,但还是放行了,这年头的太监一个个都有权有势,能随便出宫走动办差的太监,显然非平常之辈。 小拧子刚进刑部正院,谢迁和杨一清已闻讯出来,跟他们一起出来迎接的还有三法司负责人。 “拧公公?” 谢迁见到小拧子,突然感到一阵心安,以为君王已安排好应对措施,由小拧子来传话,解决问题。 小拧子往四下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本是来找谢阁老一人,怎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全都是朝中要员啊。” “谢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拧子不想上前行礼,因为太过麻烦,耽搁的时间也不少,而且他还没法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来意。 谢迁马上意识到小拧子并非是奉皇命来颁布御旨解决问题,很可能是一次私下的拜会,心里稍微一沉,这才道:“那便出去说话……应宁,你跟他们先进去,等老夫回来。” 谢迁跟着小拧子出了刑部大门,这才问道:“拧公公,有话直说便可。” 小拧子道:“谢阁老,事情是这样的,现在张公公诬陷那些官员通敌,好像涉及倭寇和鞑子,说是其中藏有主谋,要刑讯逼供,而钱宁钱指挥使那边也说朝中有谋逆之事,现在无法定论,小人之前去找过沈大人,沈大人说他现在不方便出面,但明日一早会去求见陛下……” 谢迁皱眉:“突然牵扯出这么大的案子来,提前没有任何风声?” “小人也是刚知晓。”小拧子道,“至于沈大人那边,小人没办法劝说,只好先来跟谢阁老说明情况。” 谢迁神色谨慎:“案子闹得这么大,不是轻易能了结的,涉及谋逆和通番,连三法司都束手无策,怎轮到他这个吏部尚书出面?” 小拧子一怔,心想:“谢阁老是怎么回事?他不该着急沈大人没及早出面吗?为何倒好像很理解沈大人所作所为一样?” 显然小拧子理解不了谢迁的心态,在谢迁这里,规矩比别的什么都更重要,若只是因为冲突沈溪府宅,那沈溪不出面就说不过去,但若案件性质发生变化,上升到叛国的地步,那就不该是沈溪该管的。 小拧子道:“谢阁老,您说当如何是好?” 谢迁道:“现在能否去通传陛下?老夫亟需面圣。” “没办法啊。” 小拧子摇头道,“陛下安排沈大人督办案子,不过沈大人说,他只是负责监督张公公和钱指挥使行事,并不包括亲自问案,所以他才不出面……” 谢迁点了点头,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 小拧子又道:“现如今陛下正在豹房内宅,连小人回去也没法面圣,只能等候传召,明日一早沈大人若去豹房的话,或许倒可以通传,以前陛下说过,但凡沈大人要面圣,陛下可以赐见。” 谢迁黑着脸道:“那就该让他连夜去面圣!” 小拧子苦笑道:“可沈大人就是不去啊。” 谢迁脸色漆黑,好像比夜色更加凝重,道:“他这是想抽身事外?可一切都因他而起,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事情也都围绕着他在转,他这是在逼老夫去找他……那好吧,老夫这面子也不要了,便主动登门求见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7章 问案 谢迁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与其继续跟沈溪冷战下去,还不如灵活变通一下,否则李梦阳等人真有可能被张苑拷问致死。 必须说必须要放下身段,不过谢迁内心还是有些不情愿,带着一些抱怨,先去跟杨一清等人打过招呼,这才重新出了刑部衙门,杨一清等人没有陪他一起出来。 小拧子问道:“谢阁老,需要小人跟您一起去沈家?” “不必了。” 谢迁挥手道,“拧公公还是早些回去跟陛下复命,老夫独自去见之厚便可,若是今晚可以面圣,你也不要将此事告知陛下。” “是。” 小拧子点头领命,是否明白谢迁的意图是一回事,但至少不会说三道四,他隐约猜想,谢迁顾及面子,不想让人知道他低声下气主动登门去求沈溪。 随即谢迁往自己的马车走去,此时他情绪多少有些落寞,连告辞的话都未跟小拧子说,小拧子也不知是否该跟过去问问情况,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目送谢迁坐上马车后远去。 小拧子道:“若如丽妃娘娘所想,一切都是沈大人所谋划,那目的就是为了让谢阁老服软……想必以后不会再为难那些下狱朝官了吧?” 想到这里,小拧子不由轻轻一叹,甚至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叹息一声,总觉得谢迁屈服似乎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小拧子上了马车后,前面的车夫问道:“拧公公,现在去何处?” “回豹房。” 小拧子沉声道,“今晚咱家要求见陛下,哪怕见不到,明日一清早沈大人也会过来,咱家得跟进去向陛下通禀情况。” …… …… 谢迁的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此时附近街道一片冷清。 发生官员聚集围攻的事情后,沈溪又派人驱赶各方势力安插在沈府附近刺探情况的眼线,如此一来再也没人敢造次,此时沈家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如同城中任何一处入夜后不接待宾客的民院。 谢迁在随从相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先往沈家大门看了一眼,一摆手:“过去敲门,就说老夫来找沈之厚。” 随从上前去敲门,过了很久,门才从里面打开一道缝,传出个声音:“这么晚了,谁啊?” “我家老爷要见沈大人。” 随从大声说道,“在下乃首辅谢大学士家仆。” 门打开,从里面出来几个提着灯笼的人,看到谢迁后有些惊讶,连忙在大门前站成两队,作迎接状。 谢迁认得站在前面的两人,正是朱起、朱鸿父子。 朱起恭敬行礼:“谢大人,您老来了,快请进。” 谢迁皱眉:“之厚早就知道老夫会来吗?” 朱起一怔,随即回道:“我家老爷说过,只要谢大人您前来,无论任何时候都先请进内,再派人去后宅通传……谢大人快请进。” 虽然谢迁脾气不好,但总归在沈溪这里得到礼遇,但对方不亲自出来迎接,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满,但有求于人他也不会苛求,在朱起和朱鸿父子引领下进入沈府,而早一步已有人前去后院通知沈溪。 到了沈溪书房门前,谢迁有种熟悉的感觉,毕竟他以前来过很多次,只是近年来他跟沈溪关系逐渐疏远,也不知多久没来过了。 谢迁想了半天,也没找到答案:“我是什么时候跟之厚产生隔阂的?” 朱起在旁恭敬地说道:“谢老大人先进内等候,我家老爷正在穿衣,稍后便会出来,您先请……” 朱起生怕怠慢谢迁,没法跟沈溪交待,一言一行都透着小心翼翼。谢迁没多说,门打开后便进入其中,虽然没生火盆,书房里显得有些阴冷,但谢迁却没当回事,毕竟有瓦遮头总比在外面吹冷风好多了。 朱起引领谢迁入内后,便弓身退出,在门口等候。 谢迁站在房里四下看了看,嘴上嘟哝:“跟老夫以前来时,也没多少差别嘛。” 说完后,他直接往书桌前走了过去,没等坐下,便看到桌面上摆放了一些书稿,如获至宝,赶紧拿起来一看,过了一会儿却无奈摇头,“怎么他平时所看所写都是经史子集方面的内容?这是准备进国子监当先生么?还是说知道老夫要来,故意将平时看的东西藏起来了?” 沈溪摆在桌子上的书稿,全都是关于做学问方面的,没有一点能让谢迁“窥探隐私”的东西,让他有些不满。 随即谢迁坐下,拿起沈溪平时看的书卷看了起来,过了大约一刻钟却不得不放下,心想:“多少年下来,再拿起这些文章,完全看不进去了。” 就在他想起身想看看架子上有什么书时,听到门口响起朱起的声音:“老爷,谢老大人已久候多时。” “嗯。” 沈溪的声音传来,随即脚步声响起。 沈溪打开门入内,谢迁并没有起身相迎,而是再次拿起书稿,好像是在认真拜读,其实是在摆造型。 沈溪走过去行礼:“见过谢阁老。” 谢迁这才慢慢抬起头,眯眼打量正拱手行礼的沈溪,语气悠然:“你倒是心宽,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 沈溪不解地问道:“请恕在下不明白谢阁老之意,为何在下会睡不着觉呢?” 如同之前的对话一样,沈溪的语气针锋相对,丝毫也没有退让之意。 这是谢迁最不满意的地方,沈溪此言如同是在问他,为何我要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这种态度完全得不到谢迁的认同! 谢迁冷声道:“昨日那些朝官,其中不少还是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的御史言官,不过在你府门前停留一段时间,便被陛下派人拿下,现在还要遭受阉人诬陷追究通番卖国甚至谋逆之罪,难道你不该站出来说和一下?” 说话时,谢迁盯着沈溪的眼睛,全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沈溪也没有落座,就站在谢迁对面,就好像两个人地位对比,谢迁高高在上,拿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傲慢地教训沈溪,而沈溪作为晚辈似乎只有站在那儿洗耳恭听的份。 沈溪回道:“是否诬告,要等最后结果出来再说,现在谁都不敢做出如此评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们本身就是主谏言、监察的官员,熟悉律法,更应该知道目无法纪的下场,不需旁人提醒……既然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人是陛下派人拿下的,在下并未有任何干涉,不存在公报私仇的可能!” 谢迁听沈溪口吻,便知已无法心平气和探讨问题,当即喝问:“你说,此事当如何解决?” 沈溪道:“在下已跟拧公公打过招呼,明日一早便会动身前往豹房,争取面圣,跟陛下陈述利害,试着大事化小,小事变无,化干戈为玉帛!” 谢迁神色阴冷:“意思是说,今晚无论如何你也不会走出府门啰?” “是。” 沈溪颔首道,“哪怕谢阁老亲自前来,在下也未打算变更计划……谢阁老应该很清楚在陛下面前咄咄相逼的后果,越是迫得紧,越是会激发陛下的反感……谢阁老也不希望出现更大的矛盾吧?” 谢迁目光阴郁,脸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汁来了。 沈溪看得出来,此时首辅大人正在极力压制内心怒火。 按照谢迁以往的脾气,大概只会强行命令沈溪做什么,根本不会与之做出商议,现在他已算是一反常态,跟沈溪商议,却依然被拒绝,觉得面子上完全挂不住,但还是隐忍不发,因为他知道自己动怒的话,会让自己丢更大的脸。 谢迁发出质问:“若张苑在大理寺用刑,出现死伤,你良心过得去么?” 沈溪摇头道:“陛下派专人问案,而且还是司礼监掌印带队,什么时候轮到在下这个外官干涉了?诚然陛下给了在下监督之责,但在案件没有结果前,凭何出面指责?最后,谢阁老难道认为,没有昨日之事,陛下就不会找机会拿朝中官员立威?” 谢迁眉头紧皱,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沈溪道:“很多事,不需在下跟谢阁老解释太多吧?或许谢阁老觉得,这件事是在下为虎作伥,但切莫忘了,陛下从开始就未曾问过在下任何意见……” “这件事分明是陛下有意立威,而一切根源便在于朝中大臣对陛下所做决定的质疑,在下做过开罪陛下之事,难道你谢阁老可以保证没有对陛下有任何不满?” “你……” 谢迁怒目而视,虽然他很生气,不过在细细思量沈溪的话后,却有觉得有些道理。 看起来是皇帝有意帮沈溪出气,但其实是给自己立威。 皇帝之所以要这么做,不但因为这些朝中清流跑到沈溪门前聚集,公然质疑皇帝做出的决定,更有之前奉天门前的晚朝,谢迁对皇帝所做决定的质疑,让朝会不欢而散的因素在内。 至于沈溪对皇帝的忤逆,不过是因为朱厚照在民间掳掠女子,而谢迁就完全是对朱厚照施政方针的质疑,从本质上来说,谢迁的所作所为更让皇帝没面子。 皇帝没法直接对谢迁下手,怒火无从宣泄,随即发生诸多官员到沈家门口聚众闹事的事情,朱厚照将这些人下狱,如此也是为了警告朝中一些人。 谢迁矢口否认:“陛下不会这么做!” 沈溪摇头:“有人帮陛下做了……当时朝会上,陛下已有极大不满,却不会亲自做一些事,正巧张苑回朝,他会放过这个表现忠心的机会?一旦张苑把事情做成,陛下会收手么?这会儿谁去劝有用?陛下是在给自己挽回颜面,还是如谢阁老之前所想,要帮在下一介臣子出气?” 谢迁不回答,因为他已无话可说。 沈溪继续道:“此时若在下去豹房,等于是说,连作为事件的当事者也要不顾陛下颜面,那到底是大事化小,还是推波助澜?” 沈溪有时候觉得,对谢迁讲道理根本是对牛弹琴,这是个老顽固,不可能将他的解释听进耳中。 但他却不得不说,他要表明自己的心迹,毕竟涉及立场问题,而且说开了会把利益得失计算得更加清楚,而不像谢迁那样完全按照心中想法去做,那在沈溪看来非常鲁莽和没有意义。 谢迁眉头紧皱,因为沈溪说来说去都在为自己辩解。 而且谢迁感觉自己不占理,如此一来反倒越发气愤:“你不去做,便在此将很多事否定,陛下立威就要以刑罚加诸于士大夫之身?那些人有错吗?这刑罚,倒更应该用在老夫身上……你是想表达这层意思,是吧?” 沈溪摇摇头,他不想再回答谢迁的问题,如同进入一个死局。 谢迁不理解他,他又不会按照谢迁的方式办事,所以二人才会分道扬镳,到现在已算是政敌。 谢迁再道:“那些人,说是冒犯了陛下,但其实主要还是开罪你,你不出手相助,也是想通过如此方式震慑朝官,对吧?” 沈溪摊摊手:“若谢阁老非要如此认为的话,在下也无话可说。” 谢迁显得很生气:“老夫难道会冤枉你不成?自打对鞑靼用兵,你便一意孤行,在战场上你是所向披靡,但你莫要忘了,朝堂并非战场,你所面对的不是要置你于死地的仇敌,那些人不过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典章制度,你却如此狠心,放任不理,那你走的就是一条完全错误的路,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沈溪道:“敢问谢阁老,在这件事上,在下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没有出面搭救?又或者没有主动推辞陛下安排的差事?” “你根本就是避重就轻,你如此心态恰恰说明了你根本无心救那些跟你同殿为臣之人,你现精于算计,连老夫的话也不放在心里,整个朝堂因为你而变得混乱不堪,你还不知错?一切的根源都在你身上,不过因陛下胡闹,你所犯错误不那么明显罢了!” 谢迁仍旧在盛怒中,说话时根本不考虑转圜,纯粹是为了让嘴巴过瘾,已不去考虑如何让沈溪接受的问题。 其实沈溪根本不可能被说服,因为他没打算给谢迁面子,尤其是在眼前事情上,他仍旧如谢迁所说那般继续一意孤行。 沈溪耸耸肩,道:“既然在谢阁老心目中,在下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又如何会听从谢阁老安排呢?明日一早,在下会去求见陛下,是否能见到另说,至少现在请谢阁老另请高明吧!” 说话间,沈溪下达了逐客令。 几句话工夫,沈溪跟谢迁的关系便彻底破裂。 谢迁望着沈溪,脸上满是失望之色,道:“将你提拔到现在的位置,真是老夫生平最大的错误,你只适合在外领兵作战,而不适合在朝为官,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祸国殃民……从今后你跟老夫再无关系,好自为之吧!” 说完,谢迁头也不回离开,显然对沈溪彻底失望。 …… …… 夜幕凝重,万籁俱寂。 谢迁没有任何办法解决问题,只能前往豹房请求面圣。 在他看来,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哪怕皇帝不赐见,他觉得自己尽了一份心,在李梦阳等人被皇帝派人用刑后,他也能做到问心无愧。 我做过事情,只是于事无补,至少不会跟沈之厚一样有能力解决却拒不出面。 谢迁在豹房门口一直等到后半夜,天寒地冻,小拧子从里面出来,谢迁也不抬头去看,整个人好像已完全麻木了。 小拧子拿来大氅,给谢迁披上,道:“谢阁老,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您快些回去歇着吧。陛下不会赐见的。” 谢迁不回话,对他来说守在豹房门口更多不是为了面圣,而是让自己内心好受些,对世人也有个交待。 小拧子见劝说无效,最后不由叹了口气,道:“谢阁老,是小人错了,小人收回之前所说的话,这件事跟沈大人无关,乃是陛下要惩罚那些人……沈大人或许也很无奈吧。” 谢迁这才抬头看向小拧子,目光中有些微不解,不明白小拧子现在为何要替沈溪说话。 小拧子低下头:“陛下如今未再传话出来,不过以目前情况看,张公公在大理寺对那些下狱官员用刑,目的不是为了问出是谁通番卖国,而是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做主,陛下大概不会太过为难那些人,最多是让他们受一些皮肉之苦吧。” 谢迁道:“这些话,是谁对拧公公说的?” 小拧子摇头:“是小人自己刚刚想明白的,小人能做的,就是劝谢阁老您看开些,莫要去为难沈大人……沈大人夹在中间才是最难做人的那个。” 谢迁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他难做人?那老夫呢?” 小拧子低下头来:“谢阁老跟沈大人都是朝廷柱梁,不该有任何嫌隙,若因小人的一些话而造成困扰,还望谢阁老别见怪,小人以后不会再冒失递一些话……小人只是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谢迁深深吸了口气,对于小拧子的话生出一定不满,却没发作。 小拧子再道:“谢阁老您还是回去吧,关于张公公在大理寺做了什么,那是陛下该管的事情,不过谢阁老也该留意一下谋逆案的情况,这件事……陛下好像也很在意,钱指挥使现在人在何处,小人都不知晓。” 谢迁一怔,他这才想起还有个钱宁的事情没解决,之前光顾着营救李梦阳等人而去见沈溪,又对沈溪拒不合作的态度着恼,一直未分心兼顾。 “小人告退。” 小拧子道,“希望明日一早,沈大人能顺利见到陛下,再跟陛下求情,把问题解决,那时就平安大吉……京城应该安稳些才好啊,等沈大人到吏部履职后,朝事不就平顺了吗?小人走了,谢阁老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 …… 谢迁终归没见到皇帝的面。 但他没着急走,准备等到天亮,看看沈溪是否真如其所言去见皇帝,甚至他还有面圣的打算……若是沈溪能进去,那他也有机会,大不了到时候跟着沈溪一起入内便可。 小拧子在门口往外看了几次,见谢迁都在,不由摇头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往内院去了,他不是为求见朱厚照,而是想听听丽妃的看法。 此时丽妃并不是单独在自己小院中,身旁还有一人,正是一直帮丽妃办事的廖晗。 “……小拧子,谢阁老还在豹房门口等着?”丽妃见小拧子进来,不等其行礼,先开口问道。 小拧子面色有些苍白:“是。” “谢阁老倒是很坚持,难道他不知在外等着也是徒劳?”廖晗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如今陛下谁都不会见,哪怕是沈大人前来,也是徒劳。” 丽妃道:“豹房这么多人,基本都没看明白局势,倒是沈之厚看得透彻,他就是不出面,说他是存心报复也好,说是审时度势也罢,总归他是最了解陛下心思之人……不过,张苑回来后的作为,显得老谋深算,一点儿都不像以往行事风格。” 小拧子有些疑问:“娘娘是说……张公公背后有高人指点?” 丽妃没回答,反而问道:“小拧子,之前不是让你去调查,张公公到底从何处得来十万两银子买官,你查清楚了?” 小拧子苦恼地摇头:“小人并未查清楚,毫无头绪,根本无从查起啊。” 丽妃道:“给他银子之人,就是幕后指使者,这银子不可能由陛下自己出,而别人也很难拿出十万两银子来……” 小拧子惊愕地问道:“莫非是沈大人出的钱?” 丽妃脸色带着疑虑道:“沈之厚有那么多钱吗?沈家近来有没有大笔支出款项?本宫消息闭塞,对这个情况了解不多……小拧子你知道多少?” 小拧子苦笑道:“小人也没查出丝毫端倪,但听口气……沈大人根本没有出银子的意思,不过沈大人出钱的话,未必会从沈家库房里拿出来吧?” 丽妃道:“若张苑一切都听从沈之厚号令行事,事情就好解释了,为何沈之厚会如此淡定,因张苑所作所为都是他在幕后指使,掌控着局势进展,而张苑不过是站在台前的傀儡罢了。” 小拧子满腹疑问:“张苑此人阴险狡诈,就算他有意投奔沈大人名下,沈大人也不会相信他才是。” 丽妃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主要是她了解一些小拧子不知道的内幕。 而恰恰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张苑跟沈溪之间有血缘关系。 丽妃道:“这世上最会利用局势之人,便是沈之厚,小拧子,你该用点心了,别每次都靠本宫来提醒你,那位谢阁老现在已是日暮西山,你最好跟他离远点儿,想想怎么去讨好那位沈大人,得到他的支持,比你现在做的很多事,都更有用。“ “小人没那本事,让沈大人认可。”小拧子神色沮丧。 丽妃冷笑道:“光靠求情,或者让人怜悯,当然不行,你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让沈之厚非用你不可!” …… …… 谢迁苦等之下,天终于蒙蒙亮,到底年纪大了,此时他整个人已困倦不堪。 沈溪迟迟没来,谢迁心中多了几分忐忑,生怕沈溪因他昨日斥责而赌气不来,那对于营救李梦阳等人就更加困难。 小拧子未再露面,杨一清、张子麟等人也没过来,整个豹房门口就谢迁一人颤颤巍巍等候。 终于天快大亮时,豹房门重新打开,出来一队侍卫,将昨夜轮值的侍卫换下,此时谢迁仍旧没见到江彬和钱宁的身影,他开始为钱宁做的事情担忧起来。 “谢阁老,您还没走呢?”就在谢迁苦等沈溪到来时,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对谢迁招呼了一句。 谢迁并不打算搭理此人,乃是御用监太监李兴,本身跟谢迁的关系就不是很紧密,在司礼监掌印选拔中李兴败北,也让谢迁没将李兴当作重大隐患,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方突然到来,让谢迁稍微有些异样。 李兴走到谢迁身边,脸上堆满笑容,好像没发觉谢迁表现出的冷淡,说道:“谢阁老,咱家奉皇命,来跟豹房供奉商议添置器具之事,未曾想在这里遇到您,便不多打扰了。”说完,径直往豹房大门去了。 谢迁本以为李兴没资格入内,但见对方过去后跟豹房侍卫打了个招呼,拿出官牒一样的东西查验过,便径直入内,心中越发有些不平衡……连李兴这样没什么权力的人都可以自由进入豹房,谢迁觉得自己遭遇的实在是一种空前的冷遇,皇帝对他这个首辅大臣完全没有敬重之意。 “他来商量添置器具,那就是又要花钱,这次不知是动用内库的银子,还是要从户部调拨?”谢迁又为皇帝胡乱花钱的事情而感到烦忧。 谢迁心绪不宁,恰在此时,远处有马车过来,谢迁稍微提起精神,本以为是沈溪到来,但等马车靠近停下,来者掀开帘子现身,谢迁才知道不是,此人是张永。 “谢阁老,给您行礼了。”张永上来也对谢迁非常恭敬。 谢迁对张永倒没多大成见,张永在内官体系中地位明显比李兴高多了,且谢迁跟张永间还有一定交情。 谢迁皱眉问道:“张公公来作何?” “陛下昨日传旨让鄙人今日一早过来,至于是何事,尚且不知。” 张永轻叹道,“谢阁老在此等候一夜?那真是辛苦了。鄙人先进去等候面圣,便不多打扰了。” 张永说完,又朝豹房正门而去,仍旧是在简单接洽后便入内,谢迁看到这状况,心里越发来气:“这些太监是集中到这里开会?还是说陛下有意如此安排,故意气我?” 谢迁心里不爽,此后豹房又接连来了几名太监,戴义、高凤、李荣都到齐,这些人恰恰也是之前司礼监掌印竞选中最热门的那些,谢迁隐约明白什么。 “感情是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事情……之前便有消息说陛下又要卖官,那豹房添置的器具,很可能就是这些人出银子,谁给的银子多,谁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这……简直是胡闹啊!” …… …… 谢迁没有猜错。 这些太监大清早到豹房来,显然不是朱厚照找他们有要紧事吩咐,就算真有事情,朱厚照只需找人传话,完全没必要把所有人叫来。 他们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竞价司礼监秉笔太监。 跟掌印太监只能有一个不同,秉笔太监是可以有两三人,具体数量可以由朱厚照来定,最多可以到五六人,总归没有定制,这些人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动笔杆子,而真正拍板的还是掌印太监张苑。 但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依然拥有很高的权限,如今朱厚照将东厂、锦衣卫的提督权限交给司礼监秉笔太监,眼前这职务便成了香饽饽,连之前李兴、张永这样对秉笔太监没多大兴趣之人,现在也是志在必得,他们已开始四处活动,谋求职位。 谁得到那个位子,就等于说大明特务情报体系就归谁掌控。 这次竞选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人,比之前竞选掌印太监少多了,就几个核心人物,张永、李兴、李荣,再加上原先的两个秉笔太监戴义和高凤,这是谢迁亲眼看到的情况。 至于豹房内是否有别的太监会牵扯其中,或者是否有内官体系的太监从别的门进入豹房,谢迁完全不知晓。 如此一来谢迁很着恼:“本以为能一早便能面圣,谁知来这么一出,看来陛下倒是很有闲情逸致……沈之厚这是不准备来了?” 天已完全亮开,谢迁往豹房正门两侧的街道看了一眼,完全没看到沈溪的踪迹,谢迁心里来气,身体却又极度疲乏,加上寒冷和劳累,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便在此时,远处过来一队人,看起来很有气势,等靠近谢迁才知道是江彬带着一队人马过来,好像是刚从城内某处办完事回来。 江彬跟别人不同,他不会向谢迁行礼问候,只需要对皇帝负责,在完成朱厚照交待的差事后,带人径直进入豹房,甚至门口的锦衣卫都不敢阻拦和问话。 “……这个江彬倒是有不小权力,跟他人不是锦衣卫,却连身份都没查清楚,便可以直接进去?豹房的规矩,到底乱到何种程度?” 谢迁心里无比气恼。 突然他发现自己生的闲气实在太多,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不但沈溪做事让他不满,皇帝所作所为也不堪入目,甚至身边也没一个人让他觉得满意。 “长此以往,朝廷非要出大乱子不可!” 谢迁又在揣度情况,发现自己成了旁观者,眼前一切都跟他关系不大,这些人在他面前急匆匆过去,都带有某种目的,而这些人都可以顺利进入豹房,反倒是他这个真正急需面圣之人,却一直在外等着那虚无缥缈的传召。 谢迁心里感慨:“即便陛下传召又如何?以现在陛下逆反心理,想要劝服他,或许比劝之厚那小子更加困难,却不知大理寺那边如何了。” …… …… 谢迁一直苦等沈溪出现。 但沈溪却迟迟没在豹房门口露面,跟谢迁的预估不同,也跟沈溪之前放出的风声不同,沈溪没有往豹房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此时大理寺正堂,沈溪坐在椅子上,前面是伤痕累累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昨日顶撞张苑后,全云旭被张苑派人打了二十大板,虽然屁股皮开肉绽,好在行刑的锦衣卫还算知道轻重,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并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此时全云旭撑着身体,站在沈溪面前,将他知道的情况详细说明。 “……既然不知里面的情况,那就把张公公叫来,本官亲自问他。”沈溪道。 全云旭一摆手:“沈大人的话听到了?赶紧派人去请张公公。” 本来都觉得张苑听从吩咐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在派人去牢房传告后,很快张苑便急匆匆赶来,从其憔悴的神色看,张苑也很困倦,显然从昨日进入大理寺牢房后,到现在都还没休息。 张苑先往站在一边弓着腰无法落座的全云旭身上看一眼,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这才打量坐在正堂下,拿着茶碗喝茶的沈溪。 张苑行礼:“见过沈大人。” “嗯。” 沈溪点了点头,将茶碗放下,高傲地问道,“张公公,陛下让本官来问通番卖国的案子,你将情况详细道来吧。” 张苑道:“沈大人,没有御旨,您可不能随便问案,咱家也是奉皇命行事,陛下可没说要让咱家听旁人的。” 沈溪一摆手,旁边马九便将朱厚照通过小拧子传给沈溪的御旨拿到张苑面前,张苑看到后神色变得拘谨起来。 沈溪淡淡有一笑,问道:“这样,本官可有资格了?” “这……算是有吧。” 张苑有些回避,吞吞吐吐地道,“沈大人昨日就得的御旨?今日才来……看来沈大人对于一些事不着急,这样,由咱家慢慢道来,不知是否可将无关人等屏退,免得泄露重要线索?” 说话间,张苑看着周围那些大理寺的官员。 因为三法司主官都没来,其实大理寺中管事的也就是被张苑打过的少卿全云旭。 沈溪一摆手道:“除了全少卿之外,其余之人先退下。” 张苑道:“某些人更应该退才是。”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是问案,当然需要大理寺的人在场,难道张公公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张苑脸色稍微有所凝滞,随即苦笑道:“当然不会,既然沈大人要留下某些人,那就让他旁听好了,咱家没什么可回避的……关于有人通番卖国之事,咱家已审问出结果,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大理寺牢房中,有几人跟倭寇有牵连,还试图跟鞑靼人取得联系,帮助鞑子可汗重建汗庭。” “好大的罪名。” 沈溪冷冷一笑,道,“既然张公公你把案子审问得差不多了,也该把人证物证拿上来,以正视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8章 谁之错 张苑手颤抖个不停,好像被沈溪给气着了。 张苑气呼呼地道:“沈大人,您这么气势凌人有何好处?难道咱家做的事,不是在帮您教训那些不识相的官员?他们一次次给你找麻烦,背后定然有人指使,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咱们才是一心啊!” 说话时,张苑特意看了侍立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一眼,大概是让沈溪提防此人泄露风声。 沈溪语气冷漠:“朝中有什么人攻击本官,那是朝官内部的事情,与你张公公何干?你刚回朝,想借助眼前这个机会为自己立威,当旁人不知?连陛下都被你利用了,你胆子可真不小……你信否,本官跟陛下将你所作所为详细奏禀,你猜陛下会如何惩戒你?” “你……你……” 张苑这下更加气恼,却拿沈溪没办法。 全云旭道:“张公公,您还是收手吧,那些人不可能会是谋逆乱党……他们全都是进士出身,在大明拥有很好的前途,怎会抛下一切功名利禄跟番邦勾结?” “闭嘴!” 张苑道,“你还嫌屁股打得不痛么?大理寺说是朝廷衙门,但其实都听从陛下安排,陛下要怎么给人定罪名,用得着跟你打招呼?” 全云旭即便再不甘心,但还是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去了,张苑瞪了他一眼,喝道:“滚下去,咱家要跟沈大人谈话,你留在这里,是想探听机密吗?” “那下官先告退。” 全云旭不想多停留,行礼后退出正堂。 待人离开,张苑苦着脸道:“沈大人,您要在人前抖威风,也适可而止吧!现在咱家人已经审过了,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想怎样?难道让咱家回去跟陛下没法交待你才满意?莫非还想要咱家承认是故意找他们麻烦?” 沈溪神色淡然:“陛下让本官督办案子,其实就是来监督你,提防你胡作非为,难道陛下会不知你是想借机生事,在朝中重新树立你司礼监掌印的威风?” 张苑道:“但陛下还是委派咱家来审案,说明对此是认可的……当然他还是敲过警钟,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遭殃的便是咱家。” 沈溪微微摇头:“你若是真查出点什么来,那才是大难临头,连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能被你办成铁案,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这……” 张苑仔细思考了下,脸上涌现几分担忧,好像被沈溪说中心事。 沈溪道:“很多事情都要适可而止,你审也审了,该逞的威风也逞了,连大理寺少卿这样的四品官你都说打便打,还想怎样?现在曲终人散,正该将人释放,至于如何跟陛下交待,本官会跟你一起去面圣,代你转圜!” 张苑脸色为难:“就这么放人,实在不甘心哪!” “再不甘心都要放。” 沈溪斩钉截铁地说道,“扣押几个嫌疑人便可,若所有人都关在大牢里,陛下会认为你肆无忌惮,不知凡事都要有个限度……能提醒你的就这么多,你若不想听从,那本官这就去面圣,到时候请来御旨,出什么状况的话你就要自己担着。” “别,别……” 张苑气势全无,赶紧道,“沈大人,咱家听您的还不成么?这就将人给放了,至于那几个……有些眉目的,回头等请示过陛下再说。” …… …… 谢迁守在豹房门口,坚持到辰时过去,精神总算好了些。 过了最困的那阵子,脑袋恢复了清明,不过因为他一直待在豹房门口,与外界消息基本断绝,只能咬牙忍耐寂寞。 就在谢迁快要承受不住,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时,只见小拧子从豹房门口匆忙出来,谢迁本要迎过去,但见小拧子驻足四处张望,似乎并不是出来找他的,更像是得到什么消息,专程前来迎接人。 “谢阁老,您老先等等,沈大人跟张公公从大理寺回来了……小人刚得到消息,出来恭候……” 小拧子对谢迁说道。 谢迁皱眉问道:“谁跟谁?你说的是沈之厚跟张苑?” “正是。”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莫非谢阁老您还不知?今日一早,沈大人便往大理寺去了,听说在那儿跟张公公据理力争,张公公迫不得已已将大部分收监的朝官释放,不过仍旧扣押了一些,好像跟通番卖国有关……” 谢迁瞠目结舌:“这算怎么回事?”显然他没料到沈溪会在天亮后先去大理寺问案,之前他消息还算灵通,但守在豹房门口已有七八个时辰,等于主动闭目塞听,以至于事情发生很久他才从小拧子这里得悉详情。 小拧子眨了眨眼睛:“沈大人和张公公一行马上就要抵达,您老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歇?” 谢迁板着脸道:“老夫哪儿都不去……莫非还需要特意避开某些人不成?” 小拧子摇头苦笑一下,不再跟谢迁多说,赶紧去张罗迎接事宜。 谢迁本想问一下里面那些太监聚集所为何事,是否涉及竞逐司礼监秉笔太监,但此时小拧子手忙脚乱,他根本就没机会上前搭讪。 不多时,果然见到远处有马车过来,前后两辆,沈溪的马车行在前面,张苑的马车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大队锦衣卫骑手,而马车两侧则是沈溪亲随,一个个铠甲明亮,腰挎长刀,背后背着火铳,显得威风凛凛。 马车在豹房门口停下,沈溪从车厢里下来,瞟了谢迁一眼,就在谢迁板着脸等沈溪过来“认错”时,小拧子已迎上去,殷勤地跟沈溪打招呼: “沈大人,您怎么才来啊?陛下之前就说要上榻休息,结果听到奏报说你要来,表示可以等一会儿,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不知是否还能见到陛下。张公公……” 正说着,张苑已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也是远远地看了谢迁一眼,便走到沈溪跟小拧子身旁。 沈溪丝毫也没有拜见谢迁的意思,一甩手:“那赶紧面圣,本官有要紧事跟陛下说,兹事体大,丝毫也不能耽搁。” 这话沈溪说得很大声,连远处的谢迁都听得清清楚楚,谢迁大概理解为沈溪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既然丝毫不能耽搁,那为了节省时间见到你这个长辈也要装作没看见,你老别见怪,总归你继续在这儿等候,我直接进去面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若只是宫里的太监入内,谢迁还没那么大的反应,见沈溪来不但能直入豹房,甚至有专人出来迎接,这让谢迁心理很不平衡: “这小子可真够嘚瑟的,来豹房可以不经通报便可入内,陛下就算要休息也得忍着,这还有天理和王法么?” 谢迁本想过去说点儿什么,但看到这架势,只能站在那唉声叹气。 这回就连小拧子都没过去安抚,带着沈溪和张苑,直接进入豹房正门,而谢迁,堂堂首辅却好像个透明人,压根儿就不存在一般。 …… …… 沈溪进了豹房,小拧子让人代为引路,他自己却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去后院向朱厚照通禀。 当沈溪和张苑抵达外院大堂前,驻足等候了好一会儿,小拧子才从里面出来,道:“沈大人,陛下说他之后便来,您先等一下,还有张公公也如此……” 最后小拧子才记起张苑,这会儿堂堂司礼监掌印已变成无关紧要之人,最后只需稍微一提。 “哼!” 张苑心里自是不满,但在沈溪面前,他不敢发作,轻哼一声便昂着头,故作清高地站在那儿。 过了许久,里面出来个太监传报。 如此一来,沈溪、张苑和小拧子才得以入内,只见朱厚照一脸疲态坐在堂中,好像刚刚经历过什么被人摧残的事情,精神极度萎靡。 “臣参见陛下。”沈溪行礼。 “老奴拜见陛下。” 张苑直接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道:“沈先生最近身体可好?唉,朕精神不济,你看你在家里养病,朕也没力气去探望。” 这种寒暄,不但沈溪听了觉得很假,连朱厚照自己都说得很没有意味。 沈溪道:“臣身体安好,得陛下御旨,督办案子,如今有了结果,必须得前来跟陛下奏禀。” 朱厚照笑了笑,道:“沈先生出马,案子肯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呃?钱宁呢?” 朱厚照往对面瞧了瞧,发现钱宁不在后,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本来两个案子,却有一个案子的经办者没来。 小拧子回道:“陛下,钱指挥使未归,不知人在何处。” 朱厚照一摆手:“那就由得他去,张苑,昨日你说那些闹事的官员中,有人被番邦收买,甚至跟狄夷有勾连,涉及到了……对,是鞑子和倭寇,这案子你查得如何了?” 张苑被皇帝询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似有征求沈溪意见的意思。 随后张苑跪下来道:“回陛下的话,老奴已查出,的确有部分人通番卖国,这里口供。” 说着,张苑从怀里拿出所谓的“证据”,其实不过是屈打成招,甚至乱咬人一样的指责,根本做不得数,但若是皇帝下定决心要给谁定罪,这些“证据”便已足够。 这年头,口供是最重要的证据,有了口供便等于有了一切,什么人证、物证在皇权面前都是扯淡。 小拧子接过来,转呈皇帝手中,朱厚照只是瞟了一眼,发现错漏百出,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让小拧子代为宣读,朱厚照眯着眼一边听一边道:“真有人通番卖国?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皇帝的口吻,似乎没那么生气,张苑心道:“坏了,真被我那大侄子说中了,陛下根本不信有谁通番卖国,不过是找个由头让我去惩戒那些人。现在人教训了,证据也拿到了,那下一步该如何?” 带着迷惑不解,张苑不由望着沈溪,好像想从沈溪那里得到一些启发。 朱厚照将口供丢到一边,脸上露出气愤的模样,但怎么看都很假,略微提高声音道:“这案子不小,通番卖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沈先生,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厚照的态度,并不像是等沈溪给出中肯的意见,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张苑揣度:“陛下明摆着不信真有此事,为何还要问我那大侄子?难道陛下只是想借大侄子的口说出某些话?” 沈溪道:“通番卖国兹事体大,光靠口供怕是不够。” 张苑马上出面争辩:“沈大人,这都已经有了口供,怎还不足够?” 朱厚照打量张苑道:“少废话,听沈先生说完……靠边去!” 被皇帝斥责,张苑只能老老实实退到一边,他还是忍不住打量沈溪,而之前出来争辩,他也像是在“例行公事”,眼前宛若一场心照不宣的对话,连每个人的态度都好像是预先设定好的一般。 沈溪道:“以口供定罪本无不可,但难免有屈打成招之嫌,且这些人既未担任要职,又不能探得朝中机密,即便有通番卖国的途径,又能让大明损失多少?” 朱厚照听到后非常惊讶:“沈先生,你是在帮他们开脱?但凡通番卖国,可不问情节轻重,都要满门抄斩。” “那敢问陛下一句,番邦收买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能给番邦带来什么实质性好处?番邦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值得他们敢于付出前途尽失的代价?”沈溪反问。 朱厚照一时语塞,完全回答不出来。 旁边小拧子和张苑听到后都一阵惊奇,他们从来没见过谁能这么跟皇帝说话,而皇帝居然不气恼,居然在那儿认真思索这些问题。 “有道理。” 朱厚照最后所说,更是让小拧子和张苑觉得不可思议。 沈溪道:“人既被拿,如今又有了口供,可以说对天下人都已有交待,陛下不妨将此案搁置,案子不再继续审下去,到此为止吧,如此一来各方都能理解陛下的苦心,望陛下恩准……” 朱厚照没回答,似乎仍旧在思索。 张苑再次站出来:“沈大人此话是何意?查出这些人通番卖国,居然不继续追查,那到底他们犯没犯罪?” 沈溪反问:“他们是否犯罪,别人不清楚,难道你张公公会不明白?” “呃……” 张苑脸上露出些微慌乱,随即往朱厚照那边看了一眼,见朱厚照也在冷冷打量他,赶紧将目光收回,低着头不再应声。 朱厚照道:“沈先生见地不凡,朕的确不想把这案子继续追究下去,否则的话,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无关人等,最初可能是在查案,后来就变成胡乱攀咬人,到时候朝中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打理朝政?”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若此案不给出说法,怕是有些人那里……不好交待。” “谁那里不好交待?” 朱厚照板着脸道,“朕就觉得,沈先生提出的方案最好,既不宽恕,也不深究,让他们自己反省一下,若他们还有人敢跟番邦勾结,那朕就会连同今日旧账,一起跟他们好好算算!” 小拧子一怔,随即行礼:“是,陛下。” 这会儿小拧子别提有多尴尬了,低下头噤若寒蝉。 朱厚照道:“那这案子,就这么定了。把人放了,这案子……到此为止,不过总归要先跟那些人打招呼,这件事由沈先生和张公公一同前去大理寺!” …… …… 偌大的案子,被沈溪在君王面前说了一番,居然大事化小。 莫说小拧子没想到,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张苑也没料到,在面圣结束后,跟随沈溪一起出来,张苑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这大侄子做事就是跟别人不同,他既争了,又不强争,如此一来陛下的颜面得以保存,还敲山震虎让朝中的官员都识相,让他们以后不敢再闹腾,对谁都有好处,那我岂非被陛下和大侄子拿来当枪使了?” 张苑最后总算是看明白了。 皇帝的目的已达到,把那些忤逆他的朝官抓起来,用刑后审出皇帝想要的答案,就是其中部分人犯下了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仅仅只是口供也好,总归让朝中官员没什么话说……谁让你意志不坚定,扛不住皮肉之苦的? 最后不再深究,既体现出皇帝的宽宏大量,又震慑朝中那些平时喜欢跟皇帝作对的大臣。 至于沈溪这边自然也达到了目的,那些冒犯他的官员被抓起来还被用刑,留下牵连家族的罪证,有这作为前车之鉴,以后自然再也没人敢闹了。 而且沈溪果断出手,把人救出来,对朝中官员也算有了交待。 连张苑也得到好处,司礼监掌印的威严得以保存,只是他意识到:“这群人回头该恨那人,却便成了我!” 沈溪走在前面,张苑几步追过去:“沈大人,现在您目的可算达到了,陛下这么轻易便听从你的建议放人。” 沈溪侧目看过去,脚下放缓,道:“莫不是张公公忘了还有个钱宁在外兴风作浪?” 张苑不屑地道:“钱宁能兴起什么风浪?沈大人要对付他,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沈大人是否跟咱家一起去大理寺?” 沈溪道:“陛下有吩咐,让本官去大理寺放人……张公公倒可止步,本官却不得不亲往一趟。” “呵呵!” 张苑有些不满地说道,“沈大人,您可真是机关算尽哪,所有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陛下的反应,也是你早就预料到的吧?” 说话间,二人到了豹房正门,一眼就看到门廊下站着的谢迁,此时那里还多了个户部尚书杨一清,显然杨一清是专门过来跟谢迁说一些事,顺带跟谢迁一起等候面圣。 沈溪没有快步出去,临出门前,对张苑道:“你做事太过武断,就没想过先跟人商议一下?若下次再自作主张的话,你看本官会帮你!” “你……” 张苑听了沈溪发出的威胁,脸色马上变得不自然起来,目光闪烁,显然忧心忡忡。 而沈溪此时已出了豹房大门,门口两边的锦衣卫都躬身对沈溪行礼,而远处谢迁和杨一清则都侧头打量他。 沈溪没有继续往前,一摆手对锦衣卫道:“准备快马,本官奉皇命往大理寺办差,任何人不得阻挠!” 这话又像是专门对谢迁说的,告诉谢迁他要去大理寺的同时,也解释了不上前搭话的原因,谢迁脸色只是绷紧一下,随即把头转向旁处。 张苑在那儿嚷嚷:“沈大人的话没听到?赶紧准备快马,还有咱家的,咱家要跟沈大人一起办差。” …… …… 张苑非要把自己弄得好像跟沈溪是一体的,但也不过是表现给谢迁等文官看,他想告诉这些人,自己做事完全是听从沈溪命令。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挑拨沈溪跟朝中文官的关系,让这些人不再把矛头对准他,要找也是找沈溪算账。 谢迁最容易被挑动情绪,杨一清则显得理智许多。 在沈溪跟张苑骑马离开后,谢迁缓了口气:“他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一清道:“看来沈尚书已面圣,跟陛下请来御旨,现在去办差很可能是去放人。” 谢迁叹息道:“人抓也抓了,打也打了,就这么草草结束?陛下难道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杨一清为难地道:“谢阁老,以大理寺那边传来的消息,其中有些人……的确招认了通敌之罪……” “那能叫招供?那是屈打成招!”谢迁笃定地道,“用这种方式来教训朝中官员,这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杨一清摇头道:“若能平安脱身,其实不该再奢求其他,就怕现在张公公跟着一起去……事情不会轻易结束。” 听到这里,谢迁突然跨步便走,杨一清大声问道:“谢阁老这是往何处?” “还能去哪儿,大理寺!”谢迁道,“让人将马车赶过来,老夫乘马车前往……应宁你若撑得住,骑马快点儿。” 杨一清叹了口气,却也没辙,只能先一步骑马往大理寺去了。 …… …… 当谢迁抵达大理寺衙门前时,已过了正午。 大理寺门口一片冷清,但见杨一清站在那里,神情落寞,谢迁下了马车过去问道:“怎么回事?还没放人吗?” 杨一清摇头:“人全都放了,大理寺特意派出马车,把人送回各家,没有再过堂。” 没过堂,也就是没过大理寺正衙,而是直接从牢房那边送走,因而这边才会如此安静,还有就是牵扯到忤逆皇帝以及通番卖国的大案,大理寺如今成为朝中上下都避讳的地方,没人愿意到这边来刺探消息。 谢迁松了口气道:“人……都没事吧?” 杨一清摇头:“多数用了刑,严重的已是遍体鳞伤,不过应该性命无碍,好在这会儿不是盛夏……” 谢迁听到后不由唉声叹气,似乎为那些官员的遭遇感觉惋惜不已,恨恨地说道:“都怪之厚这小子没及早出面。” 杨一清道:“刚听大理寺的人说,若非之厚出面,可能案子会更严重,毕竟已有人屈打成招,又是之厚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最后才撤案……” “他……” 谢迁本想骂沈溪两句,但最后发现,自己实在底气不足。 人到底是沈溪救出来的,无论在这件事上是有功劳还是过错,主要责任也在皇帝和张苑身上,而那些官员围攻沈家只是个引子,即便没有这件事,皇帝还是会找由头来宣泄一下心中的怒火,顺带立威。 谢迁最后恼恨地道:“当日老夫就不该在奉天门前跟陛下据理力争。说到错,还是在我身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9章 可能性 事情看似顺利解决,却让谢迁更加悲切,事情的走向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朝堂事务似乎再也不受他掌控。 皇帝的任性,还有沈溪的貌合神离,让他感觉前路艰难,此时心中那股灰心和失落难以言喻,退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强烈。 不过总归事情没有进一步恶化,连谢迁自己都感觉一阵庆幸,而在昨日跟沈溪见过面,正式宣告双方决裂后,他也没机会再跟沈溪交谈。 “之厚这小子,完全不听话,未来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不会再被别人左右。唉!” 谢迁回府后便告假,称病不出。 不过这次倒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 两天前在奉天门前便站了一个白天,昨晚又在豹房门口吹了一晚北风,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的确扛不住,风寒入体就此病倒,他也就顺势请了病假,如此一来也好耳根清静,任由沈溪去闹腾。 谢迁本以为沈溪马会到吏部履职天官之位,然后趁机搞事,让他想不通的是,沈溪跟他一样仍旧在休沐,似乎并不着急“夺权”。 留在府中的谢迁还在关心钱宁查办的“谋逆案”如何了,但这案子雷声大雨点小,一连几天都没音讯,似乎钱宁已出京去了,案情进展也就无处打听。 “……谢阁老,您安心在家养病,朝中事情都很顺利,张公公回朝终归使得那些积压日久的政务得以顺利解决,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这天梁储来谢迁府宅探望病情,站在病榻前,对谢迁解说目前朝廷的情况。 “咳咳。” 谢迁捂嘴咳嗽两声,眼巴巴地望着梁储,问道,“内阁情况可还好?” 梁储点头道:“充遂入阁后,处理票拟得心应手,谢阁老不在这几日,吾等协作无间,一应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张公公那边基本也是按照内阁给出的票拟进行朱批,未有差池。唯一就是六部那边,工作有些拖延,尤其是吏部和兵部……恐与无人主持有关……” 谢迁又在咳嗽,脑子里却在认真思索梁储说的事。 目前谁都能看出沈溪跟谢迁之间存在的矛盾,难免有人觉得,是谢迁的阻碍才让沈溪不得不继续在家休沐,此时朝中已开始有人替沈溪说话,指责谢迁嫉贤妒能。 谢迁道:“之厚是否回朝,跟老夫何干?那是他的事……之前他已面圣,身体无恙,作何还要拖延,故意不履职?” “或许阻力重重吧!” 梁储的评价很直接,“之厚回朝面临的压力非常大,他不得不避让一下,避免遭受舆论冲击!如今陛下一直滞留豹房不回,许多事非得谢阁老您出面解决不可。” 谢迁一撇嘴:“这时候想起老夫来了?老夫在内阁做事,几时可以管到吏部和兵部事务了?” 梁储很为难,心想:“怎么才能让谢阁老认识到,现在他的认可对于之厚回朝最有帮助?难道就这么无限期地僵持下去?或者之厚就此独树一帜,在朝单独搞个派系出来,与文官集团对抗?” 梁储道:“在下不过是发表些浅见,谢阁老既然不愿意出面,那就随意吧!” 朱厚照安排沈溪兼任两部尚书,遭到朝中很多人反对,就算支持的人也不敢明着说,使得沈溪出山,必须要赢得朝廷舆论支持。 这种舆论导向,其实由谢迁这个文官集团领袖来主导最为稳妥,光靠朱厚照的委命其实无济于事。 但现在谢迁对沈溪抱有很深的成见,显然不会给予这个便利,沈溪又没有在皇帝面前推辞任命,使得他要么硬着头皮履职吏部尚书,要么就跟现在这样继续拖下去。 梁储道:“之厚近来并未闲着,听说接待番邦使节的事情也是由他来负责,他一直在调遣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做事,他虽滞留府中,对于朝事却并未懈怠,兵部如今也运转正常。” “这很正常!” 谢迁直接拿出自己的观点来:“朝中少一两个尚书,其实无关紧要,只要侍郎、郎中等属官能顶上来,按部就班处理好政务即可!” 梁储不由苦笑,暗忖:“朝中有事不靠尚书,却要靠侍郎、郎中,大概只有当下才会出现这样的怪事。” “谢阁老跟之厚都不入朝理政,就这么僵持下去,算怎么回事?” 梁储又跟谢迁说了一些朝中事务,便告辞了。 临走时,谢迁交待:“不管之厚是否能力出众,都不能乱了朝廷规矩,谁想让他兼两部尚书,谁就是跟大明体制作对!把话传出去,便说是老夫说的!” …… …… 谢迁没法说服沈溪,便想从舆论上施压。 营救下狱言官,沈溪是出了力,但这无法换得谢迁的宽宥,甚至在此事过后还更加气恼。 这是正统文官跟新兴文官之间的矛盾。 对旁人来说,这问题如同一个死结,得不到谢迁的支持,沈溪就永远没法按照正统方式接任吏部尚书,文官集团也不认可他。 但作为当事人,沈溪对此却态度淡然,这件事对他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 看起来兵部和吏部的事情都被耽搁了,但其实上并非如此。 在家养病这几天,他在筹划一件事,乃是涉及提拔谁来出任吏部右侍郎。 兵部两位侍郎,陆完和王敞能够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基本上不需要他来操心。 而吏部则因前任尚书何鉴老迈,以及右侍郎长久空缺而有所懈怠,光靠一个左侍郎孙交,已无法把全国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完成,沈溪琢磨得尽快把右侍郎这个官缺补上,他的想法是进补一个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到这个位子。 也就是要用自己人。 既为吏部尚书,若整个衙门没一个自己的亲信,那等于说行事要受人钳制,下达的命令也无法及时高效地推行下去。 但想找到满意的人选,有些困难。 思来想去,跟他相熟的人中,并没有合适的对象,数来数去也就大理寺卿张纶、兵部右侍郎王敞适合,虽然王敞做事古板,但总归能做实事,至于张纶,则跟沈溪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 因为这二人本就为正三品京官,就算左迁更为清贵的吏部右侍郎,也只能算是平级调动,属于沈溪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沈溪想过调胡琏或者王守仁回来,但二人资历不足,且不熟悉吏部事务,提拔起来很困难。 问题一时间得不到解决,沈溪并没有纠缠不放,开始把注意力放到迎接番邦使节上,而其中以来访的佛郎机使节最让他上心。 之前一年时间,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佛郎机人利用从美洲开采来的白银,从大明买走丝绸、茶叶、瓷器等东西,为大明提供了足够的军费,完成对鞑靼一战。涉及接下来的远洋贸易,旁人没法接手,只能由沈溪出面跟佛郎机人谈。 佛郎机人的大船,从美洲运来白银,不是直接运回欧洲,而是来大明买到他们心仪的商品,使得收益成倍增加。 同时,佛郎机人也从欧洲和美洲带来许多东西,诸如辣椒、烟叶等农作物,开始逐渐在沿海一带流行。 此时差不多是开海禁的最好时机,不过沈溪没打算马上跟朱厚照提开海事宜,因为他跟正德皇帝的矛盾,以及跟文官集团的纷争摆在那儿,改变过往的规矩,等于把自己推到传统势力的对立面,只能一件一件进行。 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事情,沈溪不会亲自跟朱厚照说,而是由张苑代为奏禀。 “……陛下,佛郎机人的大船,装载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每一锭都成色十足。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每年都可以赚几十万两至几百万两不等,这么大笔钱,可以做很多事……” 张苑开始给朱厚照画饼。 恰恰朱厚照就是个贪财的皇帝,听说有大笔银子进项,眼睛都直了。 张苑道:“过去这些银子都用来打仗了,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九边平靖,咱们完全可以把这些银子直接运到大明府库,作为户部用度,也可以用以修筑宫墙和宅院,豹房也可扩建,剩下的都交给陛下花销……” 朱厚照眉飞色舞,乐呵呵地道:“朕哪里用得完那么多银子?既然是从民间所得,还是要用在百姓身上才对。” “陛下英明。” 张苑身后站着的三名太监,高凤、李兴和张永,用无比恭敬的语气恭维皇帝。 经过一番竞逐,这三位领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为首席秉笔太监,东厂权力则再次落到了张永身上,不过这次他不再是以御马监太监身份兼领,而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身提督,名头光鲜亮丽许多。 由此戴义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司礼监形成了一主三副的四大太监主政的格局。 李兴道:“陛下,那些佛郎机人不知道从哪里开采那么多银子,把咱们的好东西都买走了……若是那些银子是咱自己开采的,该有多好啊!” “是啊,陛下。” 高凤也在旁附和,“若是能派人将银矿抢来,那大明就不再缺银子,以后市面也可以拿银子来流通,大明宝钞也就可以废弃了。” 张苑瞪了二人一眼,似在怪责他们多嘴多舌。 此时朱厚照却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才道:“这话有些道理,不过佛郎机人靠海洋吃饭,听说他们的船只很大,咱是否能造出类似的大船都难说,更别说打海战了……光靠你们几个人的嘴,成不了事,倒是可以请沈先生琢磨一下是否具有可行性。” 张苑道:“陛下,近来沈大人没有前往吏部衙门履职,还在府上休养……接见佛郎机等番邦使节的事情,是否可以交给他人来做?” “你有那本事么?” 朱厚照生气地喝斥,“没本事就少废话,打败佛郎机人的就是沈先生……看看人家佛郎机炮的威力,如果不是沈先生这样有大能耐之人,设计将他们击败,他们能心甘情愿到咱大明来做买卖?恐怕跟你们想的一样,利用船坚炮利公然抢劫了!” “是,是。”张苑赶紧应声。 朱厚照又道:“咱大明讲信誉,当初商定好了做买卖流程,轻易不能改变,免得让佛郎机人以为我们大明说话不算数。” 张苑试探地问道:“那陛下,勘探并开采海外银矿的事情……” 朱厚照又琢磨了一下,摆手道:“先去问问沈先生的意思……就由你张苑去吧,若沈先生说可行,便按照他所定方针行事!记住了,除了沈先生外,旁人没有资格自作主张!谁若触犯这一条,休怪朕翻脸!” …… …… 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几乎是发自骨子里的,参与这次会议的几名司礼监太监瞧得清清楚楚。 出了豹房,李兴凑过来道:“张公公,您先说说,这什么事都靠沈大人的话,还要我们作何?陛下在这问题上,是否太过相信沈大人了?” 张苑没有回答,倒是张永呛了一句:“你知道佛郎机国在哪儿吗?” 李兴道:“怎么不知道?就是西洋嘛,昔日三宝太监下西洋,顺着海岸线一路往南,然后又往西,大概就在暹罗西边,跟波斯很近吧……” 张永冷笑不已:“夜郎自大,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实际上却是个井底之蛙!” “嘿,就张公公你会说俏皮话?那你张公公可知道佛郎机国在哪儿?”李兴很不服气,瞪着张永道。 张苑厉声道:“够了!在这里争什么?就算你们知道在哪儿,给你们船,你们能去吗?” 这下包括高凤在内,三名秉笔太监都不说话了,好像在等张苑训示。 张苑道:“既然不清楚,那就按照陛下所言,一切都听从沈大人吩咐,他说在哪儿就在哪儿,他说能行,咱就造大船……你们从来没见过佛郎机人的大船,真以为那能过大洋的海船是几条舟楫可比?” 李兴赔笑道:“还是张公公您说得在理,是否需要找人陪您去沈府拜见沈大人?” 张苑道:“怎么,你李兴想跟咱家一起去?” 李兴尴尬地道:“这不,进了司礼监后,尚未有机会拜见沈大人,所以……” “省省吧。” 张永在旁奚落,“你这个秉笔太监,不过是在司礼监打打下手,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其实这次你亏大了,进司礼监真不如留在御用监,那可是有油水的肥差,过来就跟着咱喝白粥吧!” 张苑道:“真是给你们脸了,走到哪儿争到哪儿,还不如戴义那老东西在司礼监那会儿,至少不会胡乱说话……咱家这就去见沈大人,你们可以先回皇宫,若有要事的话,派人通知咱家……今日咱家便不回宫了,寻常事务等咱家明早到了宫里再说。” …… …… 虽然张苑经历浮沉,但回来后却能迅速占据上位,让旁人不敢忤逆他,能力还算不俗。 当然,这也跟他之前当过司礼监掌印太监,对于工作流程非常熟悉有关,加上这次回来他做了几件震慑朝臣的事情,使得他这个内相的威势得以保全。 张苑从豹房出来,马不停蹄往沈府赶去。 到了沈家门口,这次他先等门子进去通禀,显得十分客气,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等候拜访的下位者。 沈溪没出来迎接,只是让朱鸿带张苑到书房,等见到沈溪时,张苑还主动上前见礼。 “沈大人。” 张苑客客气气,一点张牙舞爪的气势都没有。 沈溪道:“张公公有什么要紧事吗?” 张苑笑道:“沈大人怎就不觉得,是陛下有要紧事找沈大人?” 沈溪没好气地道:“无论是谁有事,只管说出来,本官可没多少时间在这里跟你唠叨。” 张苑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您让咱家跟陛下提及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事情,陛下很高兴。不过陛下有一点很迟疑,佛郎机人所得银子,是从矿山开采所得,听说还不是在佛郎机国境内……咱大明为何不能派出一支水师,将那些矿山给占了?” 沈溪道:“这是陛下要问的?” “呃……” 张苑想了下,这才回道,“陛下有这层意思,不过也有部分是咱家的理解,毕竟谁也不希望靠别人兜里的银子来撑起大明的江山社稷,而且咱付出的代价太大,好东西都让人买走了,若能直接开采银子的话,那就不用看人脸色了。” 沈溪摇摇头:“成本太大。” “这从何说起?成本再大,也不过是修造几条海船的事情,耗费的人力物力,难道不比一条海船运回的银子低多了吗?咱大明地大物博,人多的是,找一些兵士随船去一趟那地方,把东西抢回来,说不定还能在银子外,找到别的什么,甚至可以奴役当地番人,让他们来给咱做苦力。”张苑道。 沈溪道:“你张公公倒是光想好事,佛郎机人在海上经营上百年,他们对于航海路线、天气气候以及洋流走向,都很清楚,你凭何觉得到了海上,大明的海船能能跟佛郎机人抗衡?” 张苑道:“沈大人,您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咱大明在战场上怕过谁?呃……当然是有您在就不怕,大不了您亲自带兵去讨伐……” 沈溪眯着眼问道:“这才是你张公公的目的吧?本官出海一趟,至少经年,且在半途得疫病出状况的概率很大,如此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本官铲除?” “这……瞧您说的,咱家可没这么想过。”张苑苦笑道,“这不还要仰仗沈大人您在朝中相助么?咱家几时有这种阴损的想法?” 沈溪道:“若是陛下问的,那你可以直接回禀,就算派船出海,也必须等个几年,在此期间努力发展造船业,造出能够在大海上航行的大船,这需要时间,而且我们派出这样一支船队慢慢摸索,远不如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从成本上来说,我们不算亏。” 张苑听得云里雾里,“沈大人,要不您再说一遍?” 沈溪一摆手道:“不需要跟你说清楚,本官会详细列下来,写一份奏疏,详细论证出海之事,你若能等的话,那就在这里待着,本官会在两个时辰内写好,由你带去豹房。” “两个时辰?那还是明日吧!” 张苑苦着脸道,“今天咱家先不回豹房,总归去了也见不到陛下,不如……回去跟家里人团聚……你懂的……” 沈溪打量张苑一眼,点头:“也可,本官就不送了。” 张苑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下了逐客令,苦笑道:“沈大人别着急啊,其实咱家还有问题,比如说……您到底几时到吏部衙门报到?现在吏部事务繁忙,很多事都搁在那儿,要不您就在家里处理吏部的事情也可,先去吏部衙门那边打声招呼?” 沈溪一摆手:“这些事,就不劳张公公费心了。请吧!” 再次被下逐客令,张苑没辙,只能起身告辞离开。 …… …… 豹房北院,丽妃已收拾妥当,今晚她要陪朱厚照饮酒作乐,不过在离开前,先见了一下小拧子。 “……张苑现在可真是风头无两,他这是急着当刘瑾吗?” 丽妃的语气有些嘲弄,“呵呵,其实他就是沈之厚屁股后面的一条狗,什么事都是沈之厚在调遣他做。” 小拧子为难地道:“娘娘,听说这次跟佛郎机人做买卖,咱大明能赚几百万两银子,若这些银子送到京城,那陛下……可就不会再垂青他人了。” 丽妃着恼道:“那是你们太监的事,别扯到别人身上。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想被人认可,就要拿出点本事来,总是拿出这哭丧着脸的模样,表现给谁看?” 小拧子道:“请娘娘指点迷津。” 丽妃道:“很简单,以后你先堵住张苑面圣的途径,别他想见就见,真以为又恢复张家口时他只手遮天的地步?只要见不到陛下,看他急不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0章 不能不防 眼看到年底,沈溪仍旧按部就班在家休沐,顺带做些兼职,本职工作反倒被他放在一边。 冬天京城很冷,沈溪不时出来走走,多是去惠娘处,偶尔也会去马怜那边,但基本不会在外过夜。 主要是因为此时他万众瞩目,需要主动避讳一些事。 此时京城很热闹,几乎所有大明藩属国的使者汇聚一堂,会同馆内住不下,有许多甚至安排住进了东单牌楼附近的诸王馆。因沈溪具体负责接待事宜,想来给他送礼的人很多,但基本找不到门路。 哪怕那些番邦使者收到风声,说是大明皇帝给了沈溪收礼上的种种便利,想要主动送礼攀附,但沈家的高门槛却不是随便说进就能进的。 至于朱厚照,的确履行了对沈溪的承诺,利用清晨睡觉前的时间,在奉天殿连续举行两次朝会,但都是半个时辰内便草草结束,基本没掀起什么波澜。 最初朱厚照确实是一旬举行一次朝会,但久了便恢复常态,随后大半个月都没召集朝议的意思。 因谢迁和沈溪都在休沐,这会儿没人跟他叫板,所以朝会说停也就停了。如此晃眼到了腊月,京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整个城池都被冰雪覆盖,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这天沈溪一如往常留在家中书房处理公务,朱鸿忽然前来通禀,说是鸿胪寺的官员前来求见。 “跟他们说,陛下暂时没时间赐见,让各藩属国使节安心在会同馆和诸王府等候,或许开春后才有机会拜见陛下。”沈溪对朱鸿道。 朱鸿问道:“老爷,事情未必跟番邦使节有关,您还是去见见吧!” 沈溪摆手:“你只管这么说,这两天我可能会忙一些,没时间打理礼部和鸿胪寺的事情,让他们多派人手盯住那些番邦使节,别在京城惹出什么事端,否则不好收场!” “是,老爷。” 朱鸿领命而去。 沈溪伏案将信函写好,装入信封,放进怀中,起身往外走。 这时朱起过来问询:“老爷,今天外面天气很冷,要不给您准备件厚实点儿的衣服?” “不用了。” 沈溪一摆手,“今晚不用留门,我不会回来……这几天加派人手,守护好府宅,周围若有陌生人窥伺,一概驱离。” “好,老爷。” 朱起送沈溪出了府门,此时外面已准备好轿子,街路积雪都没完全扫干净,沈溪便出门去了。 …… …… 豹房内,朱厚照的小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暂时还没有进项,不过他手头还算阔绰,主要是来自兜售司礼监掌印和秉笔太监赚取的银子,够他挥霍一阵了。 没有谢迁和沈溪找麻烦,朱厚照非常惬意,每天换着花样吃喝玩乐,只是有一点他不甚满意,就是无法从民间搜罗美女,这也是为了履行当初对沈溪的承诺,即便江彬提出暗中帮他搜罗女人,也为朱厚照拒绝。 在这期间,朱厚照出过几次豹房,逛了逛城里的秦楼楚馆,也去赴过苏通和郑谦二人举办的宴席。 大雪封城后,朱厚照便没出过豹房大门,不过却开始琢磨把苏通和郑谦叫到豹房来玩。 “……他二人,算是朕的朋友,得好好款待一下,不能有丝毫怠慢。” 朱厚照这天早上休息前,对小拧子和江彬作出如此交待,“今天朕要在豹房设宴,除了必要的南戏外,再就是安排教坊司前来表演歌舞,新近排练的曲目全给朕拿出来……朕好不容易请回客,你们若办不好,那就是砸朕的招牌!” “是,陛下。” 小拧子忙不迭回应。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这两天怎么没见到张苑……哦对了,钱宁可回来?” 小拧子道:“张公公忙于公事,没到豹房来求见陛下……至于钱指挥使,他不是出京去经办大案了么?奴婢对此不是很清楚。” 朱厚照皱眉:“本来说不费什么工夫便可查清楚,结果却是一去便杳无音讯,这算什么?打着朕的名号出去游山玩水?” 江彬道:“陛下,或许因为大雪封山,河流冰冻,路上有所耽搁吧。” “嗯,可能是这样。” 朱厚照颔首道,“先不管他了,总归朝中一切太平就好,若沈先生前来,一定要记得通知朕,旁人嘛……就算了。” 小拧子和江彬感觉到,朱厚照对于朝事根本不想理会,对百官更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唯独对沈溪“情有独钟”,大臣中只有沈溪才可以随意面圣,连小拧子和江彬都不敢阻拦。 …… …… 皇帝要休息,小拧子和江彬识相地退出寝殿,二人要去安排宴席,以便朱厚照接待苏通和郑谦。 江彬问道:“拧公公,陛下为何要款待宫外人?这两位究竟是何来头?” 小拧子道:“你不知其中因由,陛下每次去见这两位,江大人都没随行,这里咱家提醒一句,这二人是陛下相识于市井的朋友,举人出身,由沈大人引荐到陛下跟前,听说是沈大人参加科举时的同窗。” “沈大人的同窗?” 江彬觉得非常新鲜,“沈大人如此年岁便登高位,那他的同窗……” 小拧子打断江彬的话:“怎么?觉得不可思议?这有什么……沈大人乃弘治十二年状元,那时还是个少年,三元及第轰动朝野……你江大人不会不知吧?” 江彬道:“那沈大人将二人举荐到陛下跟前,有何目的?” 小拧子摇头:“这从何而知?只要陛下安排下来的,照办便可,哪管什么目的?这次宴席就由你江大人来负责吧。” 江彬脸色有些差,显然不想让宫外人来跟自己争宠,尤其对方还是有功名的举人。 大明举人的地位很高,又有沈溪的背景,这引起江彬的警觉。 小拧子不知江彬有那么多心思,似有所思地嘟囔道:“现在朝廷太过安静了,就怕这滩死水下有暗潮涌动……万一沈大人去了吏部衙门,那可就热闹了!” …… …… 沈溪暂时没有去衙门应卯当差的打算,当天他去见的人是云柳和熙儿。 他跟二女私会主要是交待一些事,因大雪封城,使得消息往来阻隔严重,他对于外边的情况了解不多,需要时刻问询。 “大人,按照之前所查,钱宁已完成差事回京,是否半途将其截下,甚至……”说到这里,云柳做了个“切”的手势,脸色坚毅。 云柳行事跟她的性格一样,干练而果断,平日这股狠劲儿最受沈溪欣赏,此时他却摇头:“杀人灭口大可不必……这次案子,说白了就是给朝中某些人使绊子,咱们只需要旁观便可,必要时甚至可以予以一定帮助,助其早日回京……这次能否奏功,就看他有几分本事了。” 熙儿在一旁道:“这种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小人,能有多大本事?”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杀人灭口对其权势而言属于举手之劳,这种人难道还不危险?”沈溪警告道,“你们也小心点儿,虽然他暂时没得到陛下信任,但到底身居要职,若是盯梢的人被他发现,很难脱身。” 云柳行礼:“大人请放心,跟踪的人都是老手,不会出差错。” 沈溪道:“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小心为上,另外再把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的府宅盯好了,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大人。” 云柳再次领命。 …… …… 京城,建昌侯府。 这几天张延龄没出门,整天都待在家中逍遥快活。 因之前大发战争财,哪怕是正德皇帝回朝没机会再敛财,但侯府还是积累了海量财富,再加上之后又将钱用来放高利贷,财富暴涨,如此一来也就不需要张延龄再出去强抢民女或者强占民田,仅仅现在的银子就能让他舒舒服服过上好日子。 年底前,张延龄买了大把女人回来,一边是为自己享受,一边却是想栽培好了,给朱厚照送去。 “怎么都要拉拢一下我那大外甥,连花妃都是从我这里送去的……嘿嘿,等我吃过肉后,把汤留给你喝,别说我这做舅舅的没想着你!” 张延龄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找回来的女人,既有从市井乐坊搜寻,也有从灾区买回来的,途径跟之前江彬给朱厚照搜罗女人一样。 不过因沈溪阻挠,江彬的行为受阻,豹房已经很久没进新人了。 张延龄这边却没人管,或者说别人想管也管不着。 张延龄丝毫也没有廉耻之心,再加上并未作奸犯科,使得他所作所为,就算顺天府或者地方官府知道,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雪封城,张延龄干脆躲在家里,天天吃喝玩乐,学的也是朱厚照的做派,好像京城内所有权贵的生活方式都在向朱厚照靠齐,这也算是上行下效。 就在此时,张延龄这边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钱宁在查倭寇的事情。 “他去查倭寇?谁给的权力?不是说在京城周边办差么?几时去了南边?” 给张延龄带来消息的是黄玉。 在帮张延龄聚敛大量财富后,黄玉也受到重用,在京营挂了个把总的官衔,现在主要负责帮助侯府联络江湖势力。 黄玉道:“钱宁到底去南边作何,没人知晓……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说是陛下特意委派的差事,当时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在豹房处境堪忧……” 张延龄道:“这个钱宁,听说被刚回京城不久的张苑收买,如此看来,这件事跟张苑有关!跟张苑有关,就是跟……姓沈的小子有关!” “不能不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1章 第二三六〇章 赐婚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初八这天,沈府热闹起来,番邦使节成群结队前来送礼,据说是皇帝谕旨传到会同馆和诸王府,命令各使节必须向沈溪送礼。有了这个正当的借口,使节们便倾巢而出,相约前往沈府,所送都是各国“土特产”,大有将沈府当作上贡之所。 只有佛郎机人没来,那些西域、北边、南边的藩属国,大大小小几十个,无一疏漏。 礼物送来,因涉及皇命沈溪还无从拒绝,礼部派专人来维持秩序,这次的事情更像是沈溪替朝廷接受藩属国馈赠。 “……老爷,东西实在太多,咱府上怕是放不下,特别是诸如牛、羊等牲口,更难管理,要不另外找个地方存放?” 朱起发现番邦使节送礼太多后,赶紧前来向沈溪请示。 沈溪这会儿正站在中庭,似乎在赏雪,不过更多则是发呆。 听到朱起问话,沈溪回过神来,道:“礼物多的话,先放到厢房,回头自会有人将其送走。牛、羊等牲口,暂时送到附近的校场安置……这些东西若挪到旁处,别人还以为我已私下处置。” 朱起不太明白沈溪话中之意,却还是赶紧去安排归置清理。 沈溪没进屋,在院中来回踱步,想着心事,这时鸿胪寺少卿丁凤过来:“沈大人,这些馈赠乃陛下安排各藩属国进献,这里是具体清单,请查点。” 说着,丁凤将一份书册递给沈溪。 沈溪拿来一看,上面所列都是羊皮、草药、人参、东珠、沉香等各番邦进献的礼物,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冒,道:“礼物清单交礼部存档,回头本官会将东西整理妥当,归于朝廷。” 丁凤有些迟疑:“其实……,没这个必要吧?以鸿胪寺所得圣谕,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外邦使节送给您的。另外……还有一些奴婢,暂时归于教坊司,这两日便会送到您府上。” 丁凤所说“奴婢”,其实就是藩属国进贡给大明的“美女”。 之前朱厚照通过沈溪提醒,可以从藩属国索要女人,如此这些使节成行前,不得不去精心准备,进贡给大明的礼物中便包括数量不菲的美女。正德皇帝命令各使节向沈溪送礼,这些美女自然包括其中。 人口馈赠到底不同于普通货物,涉及户籍归属问题,鸿胪寺需要先将这些番邦女子送到教坊司定籍,再送到沈溪府上来,因而这些“奴婢”也就不在当日所送礼物中。 沈溪没对丁凤说什么,也没送其出门。 丁凤前脚刚走,朱鸿又过来跟沈溪说及礼物存放之事,沈溪神色平淡,丝毫没有情绪上的变化。 “老爷,已经比对过了,真的放不下,就算是把那些闲置的屋子借来堆放也不够,这雨雪天,总不能放在院子里吧?”朱鸿是替他老爹来向沈溪说明难处。 沈溪道:“放不进房里,就堆在院子里,前院不够,其他院子甚至后花园都可以拿来堆放,不过记得要找东西盖着,这两天可能会下大雪。” “明白了。” 朱鸿匆忙而去。 沈溪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申时,于是折返回后院。 谢韵儿等女都在看从前面院子送进来的东西,比如东吁敬献的翡翠,如今大明流行的是羊脂白玉,翡翠很少见。 “老爷,听说那些番邦使节送来的东西不少,连仓房都堆不下了?”谢韵儿见沈溪进来,赶紧迎上前行礼。 沈溪没让其他人起来,直接跟谢韵儿到了茶几前坐下,道:“东西虽然多,但基本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都是那些小国的特产,大明不常见。” 林黛问道:“那是否可以留下?” 沈溪笑道:“想要的话,可以留一部分,但不能太多,自个儿去挑一些喜欢的,或者让小玉带着丫鬟帮你们选选。” “不用,我自己去。”林黛毫不客气,直接叫上丫鬟,便往仓库去了。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黛儿,这么急作何?那边都还没归置好,乱七八糟的,一个妇道人家就跟去抢东西似的,成何体统?” 林黛本要出门,听到这话不由退了回来,想到正院那边一堆人在搬抬东西,便皱皱眉头重新坐下。 沈溪道:“都说了,回头让小玉带人先去看过,挑一些合适的带过来,你们自行挑选,家里总不会缺这点儿东西。” 旁边谢恒奴道:“七哥,我想要个波斯地毯,可以铺在榻前,这样下地时就不会冻着脚了。” “回头自己去拿。”沈溪微笑着说道。 谢恒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因为波斯地毯已算是送来礼物中的“大件”,她在知道有这东西后,便直接跟沈溪请示。 那边林黛稍微有些不高兴,好像谢恒奴有而她没有,不太公平。 谢韵儿见状微微一笑,道:“老爷,既有这好东西,就给各房送一个吧,妾身其实也想要,平时还有旁的用处。” 谢韵儿这个正妻替姐妹们做主,这话由她来说,不会显得太突兀。 旁边冒出来个声音:“我也要,我要带回家去,那边也需要。” 沈溪侧目看去,只见沈亦儿带着一身碎雪渣子进来,好像在外跟人打了场雪仗,又或者因为不小心摔进雪窟窿里,总归看起来很狼狈,即便是这样,还不忘跟沈溪申请属于她的那份东西。 小玉看到小姐的狼狈模样,赶紧过去帮沈亦儿拍打身上的雪花,沈亦儿咧嘴一笑:“没事,就是跟那不开眼的先打了个雪仗,我赢了。” “谁啊?”谢韵儿皱眉。 小玉平时不允许自家小姐出门,可前几天沈亦儿回去了,也就失去监管。如今再见时,却刚跟人打了雪仗,好像还玩得很起劲。 沈溪问道:“你弟弟呢?” 沈亦儿笑道:“他没过来。” 沈溪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恰在此时,有丫鬟匆忙进来通禀说马九有事来见,家里女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平时马九不在家,若回来的话很可能涉及公事。 沈溪没说话,起身出了堂屋,到了侧院门口,马九过来在沈溪耳边说了一句,沈溪顿时皱眉,再往前走上几步,但见正院摆着的一口箱子前,朱厚照坐在那儿,一头灰头土脸的模样,小拧子还在给他拍打身上的残雪。 朱厚照这模样,分明被人“欺负”了。 “沈大人……” 小拧子见沈溪过来,不由招呼一声,这才让朱厚照将注意力吸引过来。 沈溪行礼:“臣参见……” “行了行了。” 朱厚照站起来,一摆手道,“真是晦气,早知道的话走别的门,省得跟那小丫头碰上……沈先生,你的妹妹,怎么教养跟别家千金不同啊?” 朱厚照说话时带着几分气恼,显然沈亦儿把他折腾得不轻,沈溪不由暗自皱眉。 “就算这小子进来碰上了亦儿,也不该会出现这种状况,难道身边人都不阻拦的么?另外,马九在干什么?” 朱厚照没等沈溪回答,直接道:“朕居然打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真是稀罕!” 这话出口,沈溪便明白过来,原来是朱厚照主动挑事,大概是朱厚照看到沈亦儿正在院子里玩耍,想起之前的“一箭之仇”,便用雪球去找场子,结果却是沈亦儿比他想象中更灵活,以至于他那久经酒色浸泡的身体完全支撑不住。 沈溪心想:“你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疏于锻炼,居然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打不过,还有脸在这里抱怨?” 说话间,朱厚照跟沈溪前后脚进了正堂。 朱厚照坐下来,着恼地道:“沈先生,你平时没时间吗?怎么没好好管教一下令妹?” 沈溪道:“臣惭愧,小妹的确是疏于管教。” 朱厚照轻哼道:“也就她是个丫头,不然朕非……沈先生,你这么放纵下去可不好,将来不好嫁人……还有,她是住在这边还是怎的?为何朕每次来你这儿,总是碰到她,真是个瘟神!” 这边朱厚照光顾嘴上痛快了,好像刚才落下的面子只有朝沈溪发泄一通才能找回来。 沈溪道:“舍妹还小,不着急婚姻嫁娶之事。” “瞧她体格,年岁应该不小了吧?十四五虽总该有的!”朱厚照笃定地道。 沈溪回道:“虚岁十三。” “才这么点儿?”朱厚照皱眉,好像觉得自己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欺负,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情。 小拧子笑呵呵道:“陛下,您其实不必担心,有沈大人在朝中的威望,沈家小姐要嫁出去,哪里会有困难?” “要你多嘴?” 朱厚照骂了一句,这才说道,“沈先生是尚未给她许配人家,是吗?那朕就替她做主,朕要给她赐婚!” 这话说出来,旁边小拧子眼睛一瞪,觉得有哪里不对,随即想到,朱厚照跟沈家小姐结下梁子,拳脚比不过,现在居然想用皇帝的威严,强行给沈家小姐赐婚。 虽然打不过你,但我是皇帝,连你兄长都能指挥,干涉你的婚事自然也没问题,到时候让你得罪知道我的下场。 沈溪道:“不劳陛下费心。” 朱厚照笑道:“一点都不麻烦,我舅舅……就是寿宁侯,他的长子跟令妹年岁相当,你们两家结亲,实乃好事一桩!张家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如此一来我们成了亲戚,岂不美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2章 买卖 朱厚照觉得完美无缺的事情,在沈溪看来却纯属扯淡。 你身为皇帝,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打架从来就没赢过,居然想用卑劣的手段,以左右对方婚事的方式挽回颜面,所嫁更是寿宁侯府这样注定完蛋的外戚家庭,简直令人发指。 你不但坑爹坑娘,还坑臣子……臣子的家事几时轮到你来管了? 沈溪道:“舍妹年岁尚小,嫁人还要等个几年,就不劳烦陛下安排婚事了……臣这里先谢过,但不能接受。” 对于旁人来说,皇帝能做媒赐婚,那是天大的荣幸,尤其嫁的还是国舅爷这种皇亲贵胄家庭,这门婚事怎么看沈家都不会吃亏。 但沈溪却坚决不接受,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朱厚照不由皱眉:“国舅家的公子,可是寿宁侯世子,未来的寿宁侯,这样还不好么?沈先生是否对于未来的小舅子太过看重?不会也想找个跟你一样,十几岁就中状元,还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的俊杰吧?” 朱厚照诧异地望过来,沈溪目光如炬与其对视,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咳!” 朱厚照稍微有些尴尬,不过在这个问题他却很坚持,又道:“就算沈先生你看不上寿宁侯家的公子……也就是朕的表弟,朕回头寻摸一下,看看她婚配给谁合适……总归会为令妹找个好夫家。” 沈溪闻言不由皱眉。 你这是要给她寻个好夫家,还是故意把惹往火坑里推啊?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至于这么记仇么? 沈溪不想跟朱厚照继续探讨这个话题,道:“陛下莅临寒舍,所为何事?请先说正事为妥。” 朱厚照笑道:“朕本想跟先生好好说一说令妹的婚事,但既然说到正事,那就先说开吧……朕觉得,沈先生你已身兼两部尚书,吏部和兵部都是无比重要的衙门,但现在先生一直在家休沐,如此是否对朝事太过荒怠了?朕觉得沈先生还是应该早些到吏部应卯。” “是啊,沈大人,现在朝中人都在等着您履职呢。”小拧子终于能插上话,笑眯眯地说道。 这次朱厚照没斥责小拧子,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却摇头:“臣并不以为这是履职的良机,如今朝中不少人对臣身兼两部尚书有极大意见……” 朱厚照打断沈溪的话,安抚道:“沈先生,管那些人说什么,只要朕支持你便可。朕也知道,之前让江彬在灾区买女人,让您为难,朕这不也改了吗?最近你有听说过朕在外面搜罗女人……就算有几个,也是别人自愿送到朕身边来的。” 沈溪没有回话,在他看来,跟朱厚照这样堂而皇之探讨女人,实在不成体统。 我是大臣,还是你的老师,不是狗肉朋友。 朱厚照却丝毫没感受到沈溪的抵触情绪,继续说道:“至于先生所说朝会,朕也履行了承诺,只是近来天气实在太冷,所以就没进行,不过先生你回朝后,朕马上就会重开朝议,绝对不会有所懈怠。” 沈溪提醒道:“如今谢阁老好像还在病养中。” 朱厚照一摆手:“谢阁老喜欢养病,由着他去,他不在朝,少了只苍蝇在朕耳边嗡嗡,朕觉得舒坦多了。另外,谢阁老对沈先生不也说三道四么?他不来最好,要不是他是先皇信任的大臣,且现在内阁需要他稳定大局,朕早就将他撤换了。” 沈溪道:“谢阁老到底是文官魁首,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若陛下让臣于此时回朝,与其意愿相悖,恐怕臣要担上许多骂名。” “啊?” 朱厚照一愣,他从未想过文官集团内部的利益纠葛,能知道谢迁跟沈溪间的矛盾就算不错了,关于沈溪应该几时回朝,这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问道:“谢阁老的病早就好了吧?只是跟朕闹别扭,迟迟不肯回朝,朕难道还要求着他,让其回心转意?那……朕岂不是很没面子?” 朱厚照有时候很顽固。 谁得罪他,他恨之入骨还来不及,想让他低声下气求情,自然不情愿。 当然沈溪是唯一的例外,因为在朱厚照心目中,始终不当沈溪是一个臣子,更像是老师和朋友。 沈溪道:“陛下若要成为千古留名、为世人称颂的明君圣主,就必须高风亮节,若陛下可以出面探望谢阁老病情,并请他重新回朝的话,以臣想来,无论朝廷文武大臣,又或者天下百姓,甚至后世人都会称颂有加,给陛下的丰功伟绩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厚照摇摇头:“朕可不这么认为,朕觉得这样做……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还是很疼的那种。” 说话间,朱厚照也在看沈溪,似乎是想得到认同,请沈溪把这个建议收回去。 沈溪却很坚持:“若陛下不能请谢阁老回朝,臣必须顾及他在朝中的巨大威望,还有当年对臣的提携之恩,只能等在家中,无法到吏部履职,望陛下理解。” 说着,沈溪恭敬行礼。 模样虽毕恭毕敬,却又很顽固,让朱厚照无可奈何。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别这样为难陛下,陛下亲自登门请您出山,那是多大的面子?您怎能再给陛下出难题呢?” 沈溪不回答,而朱厚照那边也不说话,君臣开始对峙起来。 最后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朕知道,把沈先生逼得太紧没用,现在吏部事务虽然繁忙,但也不见得有多紧迫,正月前能把事情处理完便可。可事情不解决,咱们君臣间就横着一根刺,如此朕就听先生一次,亲自到谢府,探望谢阁老病情。” “陛下英明。”沈溪恭敬行礼。 朱厚照笑道:“还是沈先生你说的这声英明,让朕听了舒心,别人说的朕根本听不进去,那些人纯粹是为了阿谀奉承,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小拧子道:“陛下,这说明沈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处处维护陛下的名声。” “用得着你来说?” 朱厚照笑道,“朕也觉得,要名流千古,光靠嘴上说没用,还要看实际行动,这次朕去看望谢阁老,也算是对天下人有个交待……朕的颜面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体现大明的君臣团结,上下一心。” 这边朱厚照在那儿说着雄途伟略的话,但其实不过是痴心妄想,本身他是个什么人,不用外人评价。 要不是弘治皇帝留下来的班底,他这个荒唐皇帝早就被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就算现在,他的名声也不那么好,沈溪所提建议,仅仅只是给他挽回一点形象。 朱厚照道:“若是朕能劝谢阁老回朝的话,沈先生你是否也马上前去吏部履职?” “是。” 这次沈溪回答得很干脆,就好像是在跟朱厚照做交易。 朱厚照欣然点头:“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听张苑说,吏部右侍郎一直空缺,沈先生你作为吏部尚书,是否有好的人选推举?朕直接委命便可。” 沈溪道:“陛下不妨问问谢阁老的意思,看看他更中意谁。” 朱厚照想了下,点头道:“这主意不错,谢阁老性子太犟,若朕不拿出一点诚意,到他那儿很可能会吃闭门羹,不如就拿吏部右侍郎跟他交换,让他来选!” 沈溪心想:“陛下心目中,把天下间所有事情都当作买卖,很多事要先在心里盘算一下合不合算,这种‘生意头脑’可真不多见。” 沈溪行礼:“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朱厚照又跟沈溪闲话几句,所说都是西北时的过往,以及犒赏三军的事情。此前两个月,朝廷已分批次完成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涉及田地也都安排到位,让地方履行,是否能切实落实到有功将士身上,还要看官府的执行力度。 由于接下来还要去一趟谢府,还有可能是因为在沈家碰壁,又或者斗不过沈亦儿,朱厚照急着要走。 沈溪亲自送朱厚照出门,临上马车前,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对沈溪道:“沈先生,朕按照你所说,没从民间搜罗女子,但从番邦得来的女子,不违背咱之间的约定吧?” 沈溪颔首道:“那是……” 朱厚照微笑着点头:“这就好,就怕先生你回头怪责朕。听说那些番邦的人给先生送了许多美女来,先生你好好消受,多生几个孩子……朕现在其实也想要一个太子,不然走到哪儿都不方便,一堆人会说朕必须要有后,出了事有人承担,好像朕出去走走就会挂掉一样,真没劲儿!”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您寿与天齐,万古长存啊。” 朱厚照没好气道:“自古以来皇帝都想长生不老,但没一个能做到,朕也不求长生,但延年益寿却可以指望一下,朕想找一些西域番僧还有民间方士到京城来,朕知道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江湖骗子,但说不定其中有那真本事之人呢?高手在民间嘛!” 沈溪不想搭理朱厚照,皇帝做长生不老梦,这种事最不靠谱。 朱厚照笑呵呵出门:“有志者事竟成,朕若可以延年益寿,活个几百岁,那天下就可以长治久安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3章 女主人的区别 朱厚照去找谢迁了。 具体谈了什么,沈溪不清楚,但至少在这次会面后,谢迁次日便回朝继续当他的内阁首辅。 这意味着谢迁跟皇帝间的冷战正式宣告结束。 按照约定,沈溪本应回朝履任吏部尚书,但因沈溪跟谢迁间未达成和解,使得沈溪暂时没有履行承诺。 腊月十二这天,教坊司将番邦送给沈溪的十二名美女,用马车载着送到沈家。 看起来只是送给沈溪的侍婢,又或者当歌姬,但沈溪并没有接纳进府,而是让人直接送到就近的教坊司安置……这种馈赠对沈溪来说更像是烫手山芋,因为内宅的女人会因此吃醋,家里的葡萄架有可能倒掉。 因为是皇帝赐予,这些女人到沈家来,很可能不会是充当下人,大概率是进府就是沈溪侍妾的身份,有人会觉得这些新人会抢夺她们的宠爱。 好在今天这些女子没有进府,她们无从发火。 沈溪没进内院跟家里的妻妾解释什么,当天甚至不在家中,直接去了惠娘处。 这更让家里一些容易吃醋的女人,比如说林黛,觉得沈溪是去跟那些番邦女子私会。 “……姐姐,为何你不劝劝老爷?那么多女人,还都是异族,他消受得起吗?”林黛到谢韵儿那里诉苦,不过更像是发牢骚。 林黛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宠爱太少,这次家里突然多了一群番邦女人,随时可能会打扰到沈家后宅安宁,她不得不留心。 谢韵儿倒是神色淡然:“陛下赏赐的,老爷又能作何?” 林黛道:“什么作何,他可以选择不接受啊……那些女人都是异族,其心必异,肯定会让我们家乱成一团。” 谢韵儿抬头打量林黛,出言安抚:“其实没什么,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莫说现在没进府,就算进了府也不过是下人,区区歌姬和舞姬而已……老爷平时就算碰了,也不会影响你们得到的宠爱。” 林黛很是懊恼,坐下后扒拉着手指头好像在算计什么,半晌才道:“一次就给这么多女人,以后说不定会赐更多,听说老爷还要当什么国公,那时咱沈家不就成了公爵府?女人恐怕会更多,想想……真不甘心。” 谢韵儿微笑着道:“又非老爷对你不好,你可以说是家里老爷最宠爱那个,旁人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要固宠,可不是靠你在这里说牢骚话,得拿出实际行动来,不然怎么让老爷看重你?” “姐姐就不担心吗?”林黛问道。 谢韵儿摇头:“谁不怕失宠?但总归日子还要过,你扪心自问,平时老爷对你不好吗?之前老爷是很忙,常年领军在外,但自打回京城后,基本都留在家里。” “还说呢,今天他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林黛撅着嘴道。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老爷如今身兼两部尚书,同时还担着礼部和鸿胪寺的差事,有许多公事要办,若什么都迁就你,那怎么为沈家遮风挡雨?这朝堂可不安宁……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过日子,别去跟那些小姐妹抱怨,你的情绪会影响到别人。” 林黛还是有些不满,坐在那儿闷闷不乐,手指头却扒拉得更频繁了。 谢韵儿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递过去道:“有时间,多把女经看看,好好照料孩子,再有本事的话,缠着老爷为沈家开枝散叶……说起来老爷回京有一段时间了,家里女人身体却没一个有动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老爷年轻,咱也得趁着年龄合适,不赶紧给沈家开枝散叶,难道真想把机会让给别人?” 林黛蹙眉道:“有时候也想,但越是强求,越怀不上啊。” 谢韵儿微笑道:“那就多去请教稳婆以及多子多孙的妇人,从中吸取经验教训,或者姐姐也可以教你一些,姐姐毕竟是医生,对调理身体还是有些门道的。瞧瞧你现在这副任性的模样,怕是平时都是老爷在迁就你,你现在毕竟已经是母亲了,可哪里有母亲的样子?倒好像跟刚认识那会儿,就是个孩子,总那么任性。” “姐姐!” 林黛有些不满,她可不想让人说自己没本事。 谢韵儿道:“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来劳心,每日闲着你总是找小姐妹打牌,把时间和精力都消耗掉了,现在又怕失宠,那怎么不想把浪费的时间用来好好提升一下自己?咱们沈家今时不同往日,要有大户人家妇人的气质,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过府来做客,到时你们多学学,看看人家内宅的妇人是如何当的。” “哦。” 林黛知道京城内大户人家妇人间的走动常会有,都是小轿接送,显得神秘而保守,这种必要的联谊也是为了皇宫一些活动做准备。 只是到了正德朝,因为朱厚照对于宫内一些节日庆典极为懈怠,使得这种贵妇间的走动变少了,毕竟像皇后每年对命妇的宴请都给省掉了,其他活动自然也相应削减。 谢韵儿又道:“老爷这几天就会去吏部履职,可能年底前会忙碌一些,你别总缠着老爷,若有事的话直接跟我说,不要在老爷和姐妹们面前抱怨这些……妇人想固宠,总归还是要靠自身的魅力,总是小肚鸡肠的,一次两次老爷不说,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心烦,尤其是朝事繁忙时。” “哦。” 林黛点了点头。 谢韵儿叹道:“不过现在也好,老爷在朝声望如日中天,看看咱沈家的光彩,旁人谁不羡慕?以前咱刚到京城时,那些权贵家的夫人、千金,根本就瞧不起咱,但现在不同了,有事没事都会想着来走走。最近我也准备再找一处宅院,最好就在周围,当作咱家的别院……” 林黛问道:“找别院作何?” “许多东西没地方存放了,需要择地安置,家里的奴仆也多了,总得有地方住吧?再就是皇上赐给老爷的女人,放在别院,不也能让人眼不见心不烦?”谢韵儿微笑着说道。 林黛轻哼:“那倒是,最好把她们关进小黑屋不出来,哼……” 谢韵儿道:“尚书府该扩建了,不过周围邻居相处久了,不能乱来……直接买现成的宅院,再就是城内多购置些铺子,城外再添置田地,最好是那种连成一片的……咱沈家要中兴,光靠堆银子不够,还得有实实在在的东西。不过好在如今咱也买得也差不多了,就算老爷从朝廷退下来,不当官,咱在京城也可以过舒心日子。” “不回老家了吗?”林黛问道。 作为沈家的童养媳,林黛对于闽西老家更怀念些,虽然她不是江南人,但因自小就跟沈溪生活在宁化,使得她对于那边的生活很是向往,反而是京城这边小半年严冬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尤其当年汀州府那会儿,她更像是沈溪的正妻,几乎所有人都把她跟沈溪联系在一起,等沈溪真正开始考科举开始,她的地位才渐渐下滑。 那是林黛光荣的过往,让她无比神往。 谢韵儿道:“暂时回不去了,沈家整个大家族都迁徙到了京城,各房人都在京城安顿下来,且在福建咱已经没了田产,还回去作何?不如留在京城……不过天子脚下也有一点不好,若是出了什么状况,这里便首当其冲,不过有老爷在,外夷倒是杀不进来,就是达官显贵多,办事总需要小心谨慎些……” 林黛瘪着嘴道:“就姐姐想得多。” 听了谢韵儿一席话,林黛多少有些感慨。 她心里更多是一种难言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处处不如谢韵儿,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当不了沈溪的正室,因为她在维持家中日常事务上,完全就是个门外汉,让她去负责她也没那耐心和精力,反而不如当一个闲人,有人处处为她遮风挡雨。 “而且那里……有不堪回首的过往。” 谢韵儿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中带着一股失落和伤感。 就算林黛再愚钝,也明白谢韵儿所说是什么,自然是关于惠娘的事情。 惠娘“故去”后,沈家格局大变。 以前是惠娘和周氏主导沈家,而那之后就完全是沈溪的光芒照耀沈家,一切都围绕着沈溪转,以前虽然也有这种倾向,但那时沈溪毕竟还是个孩子。 林黛问道:“姐姐,买了田宅,是否会分到各房名下?” “傻话,当然不行。” 谢韵儿微微沉着脸,“沈家以前是分过家,但现在不会了,咱们上下一心,将来就算老爷年岁大了,还有子孙后代,那时候沈家一大家子也会聚在一起,你作为家里的主子,可别跟下人说这种话。” “哦。” 林黛应了一声,心底却不太同意谢韵儿的说法。 自打谢韵儿做了沈溪的正室后,林黛就在想分家的事情,在她看来,只有分家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照旧,她的集体荣誉感没那么强,更想过自己独门独院的小日子,跟别人区分开。 谢韵儿道:“加上老爷军功所得,咱沈家已有几千亩地,树大招风,总归要低调些,哪怕这些真的是老爷赚回来的……再把后续田地买回来,可能有上万亩之多,咱沈家的人,不会为几粒米饿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4章 谋逆案 腊月十二这天,沈溪到惠娘处偷闲。 因许久未来过夜,连惠娘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都有了些许怨言。 不过沈溪未对惠娘解释太多,简单用过晚饭便去沐浴。 浴桶内,沈溪享受着热水带来的安逸,窗外仍旧寒风刺骨。 房间内很安静,烛火在明灭跳动中多了几分灵性,屋门突然“吱嘎”一声从外打开,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却是有人提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 门重新关上,脚步声沉重,那人提着热水来到浴桶前放下,随后坐到了小板凳上。 沈溪基本可以判断来人并非是李衿或者惠娘,因为脚步声太过凌乱,呼吸也不自然,紧张的气息扑面而至。 “老爷。” 沈溪靠在浴桶壁上,没有侧头看,倒是来人轻唤一声,让沈溪知道了她的身份。 东喜! 在这小院中,东喜算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她虽然是沈溪带过来的,但只是个丫鬟,跟沈溪之间没什么渊源,正是得随安庇佑,她才能在小院立足,但显然惠娘和李衿不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抱有多少怜悯心,自身就是可怜人,惠娘和李衿也没什么心思同情别人。 如此一来,东喜在这个家里的身份定位就很尴尬了,但她聪慧,知道怎么才能上位,要么巴结朝夕相对的小少爷,要么就是向老爷靠拢。 这个世道女人要立足,只能依靠男人庇护。 沈溪没有回头打量东喜,语气悠悠:“怎么是你?” 东喜没有回答,开始用木瓢往浴桶内加水,她力气不大,没法一次性将桶里的热水倒入浴桶,而且这样做的话会使浴桶内水温发生剧烈变化,很可能烫伤沈溪这个男主人,所以显得小心翼翼。 因为是在幽闭的环境内,哪怕东喜在教坊司中早就知道男女之事,但这会儿还是羞愧难当,这无关她心思如何,本身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没听到我问话么?” 沈溪又用淡漠的语气问道。 到此时,沈溪仍旧没侧头看东喜一眼,不过沈溪能感到,东喜的气息更加凌乱了,等他忍不住好奇看过去时,才发现东喜身上厚重的冬衣已在进屋前宽解下,只着小衣进来,而她所做一切都是在一种几近“坦诚相对”的方式中完成,只是天寒地冻,即便房里有火盆,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见沈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东喜更加羞愧难当,不过她还是坚持往浴桶内加水,声音颤抖: “大奶奶和二奶奶正在陪少爷,她们让奴婢到这里伺候老爷……” 沈溪从东喜身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宁儿,那个自小便有心思要寻觅安稳生活,最终也实现梦想的丫鬟。 底层出身,有想法过好日子,为此不惜做出一些非常规的事情,沈溪能够理解,如同当初对宁儿的宽容一样,他不觉得东喜的内心有多肮脏,任何时代都不乏求上位的女人,在这妇女地位极其低下的封建时代尤其如此。 沈溪没有继续看东喜,因为东喜对沈溪来说的确太过平常,沈溪身边的女人虽然不多,但仅有的几位都比东喜漂亮多了,也让沈溪感到留恋。 姿色好坏先不说,但想借助一些非常规手段上位,心机重算是坐实了,这样的女人就算沈溪能够理解也轻易不会去碰。 沈溪摆手道:“行了,不用加太多水,回去跟两位奶奶说,让她们亲自过来伺候,别找丫鬟来糊弄。” “老爷……”东喜听到这话,多少有些受挫,毕竟是涉世不深的少女,无论做得对与错,她是有尊严,懂得羞耻的。 沈溪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悠闲,口中却说着残酷的话:“你的职责是什么,应该清楚才是,照顾好少爷,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 …… …… 东喜离开了,哭着甩门而去,甚至连门外地上的衣服都不记得捡起来。 沈溪听到“砰”的关门声时,多少有些不忍心。 他暗自感慨:“我只是简单说出一两句话,却关上了一个纯真少女人生的一扇门……她也就此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这对其而言是否太过残忍?” 不多时,惠娘过来,亲自伺候沈溪沐浴。 惠娘最初沉默以对,如同个丫鬟一般,只是她更懂得体贴人,就算沈溪没侧目看,也感受到惠娘的善解人意。 半晌后,沈溪终于忍不住望了过去,这时惠娘已拿起干布,擦沈溪的头发,嘴上道:“老爷也是,明知道东喜只是个小丫头,居然这么伤害她,让她以后怎么在府中立足?这些妮子面子很薄,若是想不开的话,老爷岂非要内疚一辈子?” 沈溪笑了笑,道:“什么人便该有什么样的想法,岂能心存侥幸?还是怪你,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随安和东喜有自己的人生,你为何非要强行插手改变?” 惠娘脸上带着些许幽怨,“这不是想到老爷因朝事心烦意乱,想安排个人为老爷解乏么?” 沈溪道:“要解乏还得靠你和衿儿,找个丫头来,就显得不诚心。” 说到这里,两人又突然陷入沉默。 惠娘将沈溪的头发擦干,随即换了干布,将沈溪的头发盘起来,此时沈溪突然觉得这一头长发太过碍事,真想剪掉了事。 不过这时代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就算再不便,沈溪也不会轻易做出改变。 惠娘又帮沈溪擦脸,嘴上道:“男人都一样,总喜欢新人,旧人再好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是让旧人守着青灯过下半辈子为好。” 这话语中带着深深的幽怨,即便沈溪不问,也明白惠娘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怨怼。 沈溪问道:“听说什么了?” “有人给老爷送女人。” 惠娘道,“这件事不算什么秘密,听说都是从番邦送来的,想必那些女人琴棋书画和歌舞都很擅长,或许老爷临幸后更加解乏呢!” “呵呵!” 沈溪摇头苦笑,“没想到你还会吃这种干醋?” 惠娘叹息:“以老爷的身份,莫说几个歌舞姬妾,就算再多的女人,妾身也不会埋怨,不过总归这院子要给老爷留下些值得期待的东西,若永远只是两个旧人守在这儿,那以后老爷慢慢便厌倦了。” 就在惠娘说话时,沈溪突然一把抓住她拿着干布的手,然后直接站起来。 “啊?” 惠娘猝不及防,非常吃惊,不过到底跟沈溪是老夫老妻,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她便重新恢复过来。 而且下一步,她也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那就好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并不需要沈溪提醒什么。 沈溪享受着难得的温柔,笑了笑道:“旧人有何不好?懂得心疼人,哪里像那些丫头片子,基本上都是先顾自己,所以这人啊,总归只能跟旧人才能做到心灵上的交流,至于新人……最多只是一时冲动吧。” 说话间,沈溪将早就备好的白色单衣披在身上,低下头望着惠娘。 惠娘认真帮沈溪擦身体,不时抬头看向沈溪,目光中满含幽怨,不过醋意却好像减轻不少。 “哗!” 水声传来,沈溪走出浴桶,本想将惠娘拦腰抱起,却被轻轻推开。 惠娘直起身子,螓首微颔:“老爷,妾身身体不适,今日还是让衿儿伺候老爷吧……妾身能守在老爷身边已是极好。” 沈溪望着惠娘略微有些清减的面庞,笑了笑道:“那真是不巧……嗨,怪我没算好日子!” “可能是妾身的身子太矫情了吧。” 惠娘道,“老爷来这边,也该多疼疼衿儿,刚才她没过来,乃是妾身让她先去沐浴,之后便会进房侍候。” 沈溪笑道:“索性她还要一些时间做准备,我们先进房去,我想跟你说说话。” 惠娘道:“老爷还是先等妾身将此处收拾妥当……” 沈溪摇头:“这些交给丫头去做吧,这才是她们的职责,而你们的责任便是好好照顾老爷我……走吧。” “嗯。” 惠娘微微点头,准备帮沈溪穿戴衣衫。 沈溪笑道:“不过是几步路程,何须那么麻烦?外面就算冰天雪地,这屋子里生了火,也算够温暖……眨眼就要过年了,别人一年之计在于春,而我这一年的幸福,全在这冬天里了。” …… …… 京城看起来一片太平。 皇帝在豹房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朝中官员各司其职,就连被人盯着的张苑也偃旗息鼓,循规蹈矩做事,似乎没人愿意打破这种宁静。 谢迁回朝,朝廷事务步入正轨,即便是吏部也有了新的右侍郎人选,却是原本的兵部右侍郎王敞。 兵部右侍郎位置虽然出缺,朱厚照却没问过谢迁关于填补问题,而谢迁也不想理会这个问题。 按照谢迁的想法,沈溪就是兵部尚书,至于吏部则应该由朝中老臣来掌控,至于是谁,连谢迁自己都没想好。 虽然可供选择的人不少,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谁比沈溪更“德高望重”,谢迁思来想去,刘瑾当政时那些老家伙要么被刷下去,要么变节加入阉党,以至于沈溪这样弘治末年才崛起的大臣,都成为如今朝中的老资历。 年底这段时间,谢迁最关心的,莫过于找谁来替代沈溪为吏部尚书,或者是让谁去充任兵部尚书,总归是要让沈溪辞去其中一个职位,沈溪的主动避让也让谢迁觉得这个后辈已经选择认输。 但无论谢迁做如何决定,都影响不了事情的发展,皇帝不会同意他的做法,现在沈溪在朝中得到的支持力度,是谢迁难以想象的。 不过此时朱厚照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件事上。 钱宁查案,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牵扯的范围很大,钱宁为了赚取表现,花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不过因为钱宁是以锦衣卫系统查案,朝中知悉内幕的人不多,就连提督东厂的张永都不甚明了。 钱宁直接对皇帝负责,小拧子不清楚这件事,倒是张苑了解甚多。 朱厚照之前对钱宁的下落漠不关心,也跟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得宠有关,就在朱厚照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时,钱宁回到京城,出现在了豹房。 钱宁被正德皇帝传见,旁听的只有张苑。 至于朱厚照跟钱宁说什么,外人暂且不知,就连素来受宠的江彬也很好奇,而对此事最关心的却是小拧子,当发现苗头不对后,马上去见丽妃,将事情告知,这也是小拧子想提前有所准备。 “……钱宁去查谋逆案?到底谁谋逆?小拧子,你到现在还没查清楚?”丽妃皱眉。 有些事丽妃没法猜测,因为钱宁的行为实在太可疑了,之前离开京城时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回来得也很突然,且只有张苑陪同一起面圣,等于是绕过小拧子,这让其感到极大的危机。 小拧子无奈地说道:“陛下从来就没提过……照理说这么大的案子,应该不会隐瞒到现在才是,但陛下平时压根儿就不关心啊。” 一旁站着的小罗子望了丽妃一眼,似有话想说,但被丽妃瞪了一眼后,马上低下头。 丽妃道:“有资格被陛下查的,要么是地方上手握大权的将领,要么是皇亲国戚,又或者兵部尚书沈之厚……不过钱宁现在跟张苑走得很近,而张苑又完全听命于沈之厚,那这件事就不会牵连到沈之厚身上,钱宁又离开京城去查,之前还把事情闹得很大,几乎是人尽皆知,就不像是地方将领……莫非涉及皇亲国戚?” 小拧子问道:“那娘娘,到底是谁啊?” 丽妃摇摇头道:“如果本宫什么事情都知道的话,还要你来通禀什么?现在只能大致判断,这件事是由沈之厚在背后操纵……对了,他现在最想除掉谁?” 小拧子怔了怔,然后摇头,完全不明白丽妃想表达什么意思。 丽妃道:“你想不明白,本宫也茫然无知,那就先看钱宁面圣后的结果,这会儿你拧公公不应该留在这里,而应该去陛下跟前伺候,伺机探听几句。” 小拧子很苦恼,他本以为在丽妃这里可以得到确切的消息,却未料到丽妃好像还没他知道的多。 “是,娘娘。” 小拧子行礼后退下。 目送其背影消失在门后,丽妃对小罗子道:“刚才小拧子说话时,你的反应若被他看到,他肯定知道你有所隐瞒,怎么跟我那么久了,到现在还沉不住气?” 小罗子紧忙道:“小人错了,以后不会在娘娘面前乱说话。” 丽妃点头道:“知道点事情,可以私下跟本宫说。其实你是察觉陛下之前安排钱宁所做的事了?” “小人并不是很清楚,但好像听说……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关。”小罗子解释道,“小人跟钱指挥使手下一个亲信是酒友,私下喝酒时他无意中透露的。” “那就是了,看来沈之厚要对两位国舅下手,而且这次会让二人彻底无法翻身!”丽妃笃定地说道。 …… …… 钱宁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到建昌侯张延龄耳中。 因大雪封城,张延龄已许久没去军营,甚至连家门都没出,不过他闻讯后还是紧张往寿宁侯府去了,找兄长张鹤龄商议。 这几天张鹤龄正在为家事烦忧,见到弟弟前来,先问了情况,听说跟钱宁查案有关,当即皱眉:“钱宁去查谋逆案,你这么紧张作何?难道你想谋逆,自己篡位当皇帝?” 张延龄道:“大哥,你可别随便开玩笑,我哪里想当什么皇帝。” “那就把心安回肚子里,当初刘瑾、张苑、谢迁和沈溪之流都没将你我搞垮,一个区区的钱宁,还能反了天不成?” 张鹤龄对于钱宁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太监的干儿子,即便一时得宠也蹦跶不了几天,江彬的崛起已充分证明这些年轻将领在皇帝面前都是昙花一现。 张延龄为难道:“大哥,你不知道,我查到钱宁往沿海走了一趟,似乎是调查倭寇之事。” “倭寇?” 张鹤龄皱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延龄叹道:“这不之前想对付那沈之厚,便把江栎唯重新收归麾下……” 张鹤龄气得全身发抖:“早跟你说过,江顾严不是省油的灯,为人又是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简直就是条毒蛇!这种人,赶走都来不及,甚至当场格杀都可行!你居然用他?” 张延龄脸上满是回避之色,低下头道:“也是因为我手头银子多,又不能直接买房子买地,怕被皇上知道我在他御驾亲征后大肆敛财的事情,所以想让江顾严帮忙经营一下,他做的倒还不错,跟倭人做了几次买卖,让我赚了几万两银子……听说那些倭人跟佛郎机人也有贸易往来。” “私通倭寇可是大罪。” 张鹤龄板着脸道,“不过倒也无妨,毕竟你没做出什么通番卖国,甚至谋逆之事,再者你派人做买卖,钱宁未必能查到什么,就算查到为兄也有办法为你开脱。” 张延龄叹道:“其实……小弟还跟倭人做了一点小买卖。” 张鹤龄一听感觉不太对劲,问道:“什么买卖?你不会是跟他们做了什么卖国的买卖吧?” 张延龄道:“我把大明火器的设计图纸,还有制作工艺卖给他们,让他们帮忙铸造兵器,然后倒卖给佛郎机人,从佛郎机人手上拿银子……” “你……你……” 张鹤龄听到这里,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又道:“佛郎机人拿银子给咱后,我又给江栎唯,让他帮忙聚拢一批海盗,对外宣称是倭寇,在沿海做些买卖……如今沿海很多岛屿都有了我的人,半年多时间,已有十几处据点,现在还在持续增加中。” 张鹤龄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弟弟能做出的事情。 张延龄道:“我本打算聚拢一支军队,以备不时之需,你也知道沈之厚的火器营有多厉害,江顾严乃武进士出身,能力不错,还可以利用一下倭人,除练兵外还顺带造船……简直就是一个国中国!就算皇上对咱不利,咱也有办法自保……” “你疯了吗?” 张鹤龄怒不可遏,大喝道,“你知道自己在作什么?你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张延龄叹道:“我也没想到皇上居然会察觉……或者是有人通风报信,但不需害怕,那些倭人都在海上,由于海禁,近海许多海岛百年都没人上去过,而且有佛郎机人暗中相助,他们有大船,就算沈之厚去也攻不下来,只要不抓到江栎唯和倭人首领,没人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 张鹤龄眉角颤抖个不停,气急败坏道:“你啊你……你这是要害我张氏满门灭绝啊。” 张延龄道:“大哥,我哪里是害张家,根本是在帮家里好不好?朝中有沈之厚这样的阴险小子,天天针对咱们,还有谢迁和张苑惹是生非,处处给咱添堵……难道咱就坐以待毙不成?” “我本来的目的只是想栽培一支人马,回头把沈之厚铲除掉。江栎唯那小子挺有本事的,你不知道,才半年多时间,他就给我弄出一支两三千人马的队伍,若再有几年时间,怕不有几万人马?简直是兵强马壮,再加上咱在京城的势力,岂非……” 张鹤龄怒道:“你还真想谋朝篡位?如此说来,钱宁没冤枉你,你是罪该该死,还牵连整个张家陪你下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5章 猖獗 张延龄就像是在讲一个传奇故事,只是其吐露的内容让张鹤龄极度震惊,忽然觉得自己“低估”了弟弟。 弟弟的本事比他想象中更大,更能折腾。 张鹤龄心乱如麻,恐惧与愤怒兼而有之,他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苦思对策,而张延龄那边反而好像轻松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见张鹤龄没有落座的意思,张延龄才又道:“大哥,其实你不能怪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咱张家。” “你还敢说为了家族?你分明是要害死大家!” 张鹤龄怒斥道,“被你如此几次折腾,若事情曝光,张家不被陛下厌弃才怪!就算太后出面,恐怕也无济于事!” 张延龄摊摊手:“事情大概便是如此,所以钱宁回京,我很想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若他真查出事情跟咱们兄弟有关……” “混账东西,是跟你有关,为兄可没跟你狼狈为奸!”张鹤龄怒斥。 张延龄叹道:“大哥,你现在要跟我分彼此么?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张家是为什么?你知道随着先皇故去,新的外戚已产生,咱张家要在京城立足已经很困难,你又不做事,只好我来担当,而且至今为止我做的一切都很顺利,咱甚至可以自行组建军队……这支军队就算不用来造反,也能为咱积累资本,让朝廷不敢对咱如何。” 张鹤龄这会儿已不想去听张延龄说话,在他看来,弟弟说的一切都是谬论,根本不足采纳。 思虑半晌,张鹤龄果断地道:“你赶紧派人通知江顾严,让他带着他的人滚蛋,越远越好,以后你也别跟他有任何联系,咱到底有皇亲国戚的身份,就算有人检举,只要咱不承认,他们也没辙,最重要的是把涉事人等一概除掉……”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大哥,听你的意思,是让我就此放弃?” 张鹤龄怒道:“怎么着,你现在还想乱来?若不当机立断,可能连小命都不保……这次可不单纯只是下狱便可了解,甚至连整个张家都要跟你陪葬。” 张延龄想了想,摇头道:“现在抽身已经来不及了,人马已拉扯起来,若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干脆铤而走险,让江栎唯带兵到京城,既然咱那大外甥不适合当皇帝,就咱来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 “闭嘴!” 张鹤龄怒道,“这种话不得再说!也不可想!你到底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哥……” 张延龄着急地叫了起来。 “别叫我大哥。” 张鹤龄道,“你那么有本事,做事完全靠自己,就别指望家里……大不了我主动去陛下和太后面前检举,跟你划清界限,就此一刀两断,至少还能留住咱张家骨血!” 张延龄气愤地道:“大哥,你这么做太不近人情了吧?咱到底是否是亲兄弟?” 张鹤龄骂道:“你这个疯子,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居然还敢执迷不悟?为兄现在跟你说的,让你去跟那些倭人一刀两断,必须照做!若你不肯听,那为兄就去陛下跟前检举你!” “你……” 张延龄打量兄长,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好像他才是蒙冤受屈的那个。 恰在此时,有下人进得门来,张鹤龄侧头怒斥:“谁让你进来的?” 那下人紧张地说道:“老爷,二爷,外面来人,说是请您二位去豹房,皇上有要紧事交待。” “看看,麻烦来了吧?你不是还想闹事吗?现在怕是陛下要对咱们下手了……”张鹤龄怒道。 张延龄一咬牙:“怎么这么快?没想到钱宁那小子调查事情倒是挺积极的,分明是把矛头对准咱张家了啊?指不定是沈之厚在背后帮他……” “你想怎么着?”张鹤龄打量弟弟。 张鹤龄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一摆手,将下人屏退,这才道:“大哥,这可是最后的机会,若就这么进了豹房……怎么死的都不知!不如咱一走了之,回头带着人马杀回京城来如何?” “疯子!简直不可理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张鹤龄已快要语无伦次了。 张延龄道:“总不能现在去见咱那大外甥吧?” 张鹤龄琢磨一下,道:“如今就算陛下知道些什么,那也只是钱宁的片面之词,咱自己先别乱……陛下要赐见咱就去,到时候死不承认便可,就说是钱宁无中生有,你做的事情,很难拿出证据,就算有所谓的证据,也可以说是伪造的。” 张延龄皱眉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张鹤龄怒道:“还能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你现在逃走的话,等于是不打自招,你觉得自己有本事从京城逃到海上去?就算去了海上,有沈之厚坐镇京城,你觉得这辈子有机会回来?赶紧收拾东西,往豹房去。” …… …… 张氏兄弟心中满是不安,往豹房去了。 到了地方问过后才知道,除了二人外,还有人被皇帝传召,具体是谁却不知晓。 张鹤龄道:“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有可能陛下只是怀疑,没有对你下手的意思……记得到时候别乱说话。” “知道了。” 张延龄不耐烦地摆摆手。 兄弟二人这才往里面行去,等到了正院,出来接待他们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永,虽然他二人跟张永不算陌生,但也不是很熟,毕竟服侍三任皇帝的张永从来就不属于外戚派系。 “两位国舅,陛下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张永道。 张鹤龄问道:“张公公,除了我二人外,还有谁过来?” 张永笑道:“人已经到齐了,侯爷进去后便知晓。”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然后跟张永一起往院子后面走去。 张延龄有些慌张,毕竟做贼心虚,忍不住出言问道:“张公公,今日陛下召集,所为何事啊?” 张永道:“陛下只是找诸位前来商议事情,具体是什么不好说。现在陛下已在跟沈大人叙话……” 听说沈溪也在里面,张延龄更紧张了,因为他最忌惮的人正是沈溪,好像沈溪就是他命里的克星一样,让他内心惶恐不安。 “别多问,面圣后再说。” 张鹤龄在旁提醒一句,张延龄这才缄口不言,不过依然表现得很不堪,身体抖个不停。 三人来到后院一处宽大的庭院前,发现这里戒备森严。 张延龄低声嘟哝:“完了,完了,千万别是什么鸿门宴啊!” …… …… 张氏兄弟走到门口,只见里面又出来人迎接,这次却是小拧子。 小拧子有些慌张,走到张氏兄弟跟前行礼:“见过两位侯爷。” “不用多礼。” 张鹤龄显得很傲慢,“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小拧子再度行礼:“两位侯爷请随奴婢来……” 在小拧子引路下,张氏兄弟走在前,张永跟在后,一行四人进到屋子内,刚进门便听到朱厚照大发雷霆:“……岂有此理,大明海疆,到底是朕的,还是那些倭寇的?” 听到这话,张氏兄弟多少放心了些,好像朱厚照在意的是沿海倭寇肆虐,并没有特别针对兄弟二人的意思。 张氏兄弟进去后大概看了一眼,除了朱厚照外,还有司礼监太监张苑、高凤和李兴,而皇帝面前站着的,尚有首辅谢迁、次辅梁储,另外就是兼任吏部和兵部尚书的沈溪,以及工部尚书李鐩、户部尚书杨一清。 只是没看到新任的礼部尚书费宏,也不见另外两名阁臣杨廷和跟靳贵。 除此外,还有英国公张懋、国丈夏儒、保国公朱晖等都督府的勋贵与会。 俨然是一次军政大佬的闭门会议。 张鹤龄打量弟弟一眼,大概是在提醒,既然事情跟自己无关,千万别紧张,听听君臣说些什么,谋定而后动。 但听钱宁的声音传来:“陛下,倭寇突然泛滥,他们持有大明军队装备的制式火器,却不知是从何渠道获取,数量还不少,地方守备兵马不敌,一些沿海府县被其袭扰,百姓流离失所……” 张氏兄弟这才看到,其实人群旁还站着三人,除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外,尚有江彬,另外一人相对陌生。 却是朱厚照刚从宣府调来的许泰。 朱厚照打量谢迁,问道:“谢阁老,这件事你如何看?那些枪械,是如何流落到那些倭寇手上的?” 谢迁道:“老臣认为,应该是有人泄露了制造方法,倭寇自行铸造所得,并非是从地方卫所流失。” 朱厚照又打量工部尚书李鐩:“李尚书,你觉得呢?” 李鐩赶紧道:“微臣不清楚情况,工部负责铸造枪械的工匠,都处于相对封闭的状态,管理极其严格,不可能泄露出去。” 钱宁道:“陛下,以臣所查,倭寇使用的火器,乃是几年前我大明将士西北之战用过的那种,并非是如今最先进的火器。” “废话!” 朱厚照怒道,“新式火枪连朝廷都没装备多少,若那些倭寇都已学会铸造之法,问题可就大了。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将火器铸造工艺泄漏出去的……还有,务必查出他们在哪里铸造的兵器,必须尽快将他们的老巢给端了!” 在场人等都不说话,因为这命令并非是对特定人所下,更像是一种督促。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道:“陛下,为今之计是早些调遣人马,平息沿海倭寇,不能让其继续猖獗并蔓延发展下去。” 谢迁道:“张公公,如今西北战事刚罢,中原盗乱尚未平息,若再轻启战事,必定劳民伤财,大明府库没有更多的帑币完成这次战事,所以……还是先稳定中原,再想办法平息沿海祸乱。” 随着谢迁的话音落下,在场很多人点头,觉得谢迁所言很有道理。 此前默不做声的高凤却出言反对:“谢阁老如此说法,怕是不对,朝廷打仗,并非总是劳民伤财……不是可以适当把战争规模降下来,积小胜为大胜,逐步剿灭倭寇么?” 谢迁瞪了高凤一眼,似乎怪其多嘴多舌,不过很快他便明白过来,突然不说话了。 在场人中,虽然高凤看起来无足轻重,但他是张太后的喉舌,高凤这番话可以理解为太后的意思。 张懋语气很轻松:“打仗必定会有消耗,战争规模岂是说降就能降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目光却往沈溪身上瞄,意思很明显,若朝廷想降低开支,只有让沈溪出面来打这场仗,因为沈溪总是以寡击众,带领少量兵马取得大胜。对付沿海倭寇,几千人应该就可以解决问题。 而高凤此时已往沈溪身上看,从他的反应,在场人迅速明白过来,其实高凤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说明高凤以及他背后的张太后,已开始试着让沈溪离开皇帝身边。 针对沈溪的人多了,没人稀奇,好像如今朝中人都知道沈溪跟文官集团不对付,他想要崛起会面对不小阻力。 朱厚照点了点头,却没作答,他点头不是因为想到沈溪领兵出征就能把规模降下来,而是赞同张懋所说的战争规模不能说降就降。 张苑出列请示:“陛下,既然倭寇猖獗,中原盗乱又未平息,是时候制定对策了……如今已经腊月,要不了多久就要过年,距离春播最多也就两三个月时间,平息倭寇需趁早啊。” 以前没人看得起张苑,都觉得他是因为受皇帝宠幸才上位,没有真才实学。 但现在张苑说话,条理分明,很多人都觉得当政久了张苑能力有得到了很大提升。 朱厚照道:“朕找你们来,正是商议对策,用得着你来提醒?倭寇猖獗,这不是朕希望看到的一幕,但现在的情况,却不能轻言动兵,朝廷府库的银子不多了……听说这次倭寇还跟佛郎机人牵扯上了关系……” “啊?” 在场人等非常惊讶,纷纷把目光投到沈溪身上。 毕竟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是由沈溪牵头做的,此时他们都觉得沈溪是引狼入室。 谢迁语气强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就知道这些佛郎机人居心叵测,一边跟我大明做买卖,一边却暗地里跟倭寇勾连,应该马上断了跟他们的贸易,将其赶走……若他们再靠近我大明疆土,直接驱逐!” “谢阁老言之有理。” 不但高凤,连杨一清和张懋等人也都赞同这个说法。 在场大多数人都明白,将佛郎机人赶走,断掉远洋贸易,等于是打压沈溪的势力,也让沈溪坚持的对外贸易政策土崩瓦解,这也是之前很多人攻击的重点,大明有海禁,但朝廷跟佛郎机人的买卖等于说打开这种禁制,在一些守旧派眼里,任何变革都不可取。 朱厚照却显得很恼火:“现在只是听说佛郎机人跟海盗扯上了关系,内情如何一概不知,你们这么贸然便决定跟佛郎机人断掉买卖,那若最后查证不实当如何?” 在场人不理解,为何皇帝会对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事情如此在意,好像很乐意维持这种贸易关系。 他们自然不知道,朱厚照还指望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赚取海量银子来供平日花销。在没有找到新的赚钱方法前,他是不会轻易跟佛郎机人翻脸。 张苑也道:“正是如此,此事还需要查证,就算发现佛郎机人跟海盗有勾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海盗也需要买卖货物,难道跟海盗做生意,就可以否定佛郎机人跟大明的买卖?” 杨一清瞪着张苑:“张公公,佛郎机人若跟海盗交易,就是乱了我大明王法,如此还能容忍么?” 张苑没有跟杨一清争辩,似乎对此不屑一顾。 此时朱厚照又道:“佛郎机人非我大明子民,他们只要不在我大明境内杀人放火,做出奸淫掳掠之事,就不算犯王法,只要他们肯跟我们大明维持贸易……就算跟匪寇做买卖,朕都觉得无妨。” 周围人都在攻击佛郎机人,皇帝却主动为其解释,好像他才是佛郎机人的靠山。 如此一来,皇帝发了话,争辩戛然而止。 朱厚照道:“这样吧,先以地方卫所军队平息海盗,沿海各地都派出兵马,将跟倭寇私通的乱民缉捕,断了他们的粮食和物资供货来源,再派出京营兵马全力平息中原地区的盗乱……” 此时的朱厚照俨然是个合格的统帅,发出的命令在很多人听来合情合理。 不过他的命令却不能得到一些人赞同,高凤便在朱厚照说完后提醒:“陛下,其实可以派沈大人前去,以沈大人的能力,以少数兵马便可取得大捷。” “正是如此。” 或许谢迁也怕朱厚照想不到这一茬,主动提出解决方案。 两人的表态,清楚无误地表明了张太后以及谢迁持有的态度:与其让沈溪在朝中兼职两部尚书,掌控朝局,不如将其派出去,无论沈溪以怎样的官职出征,总归是被外放,那时候朝廷中枢事务就不会被沈溪过多干涉,既能保证沈溪不威胁到皇权稳定,又能让文官集团内部恢复和谐。 朱厚照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随即摇头:“不可。沈卿家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已奔波劳累多年,过去这几年他可有在京城里过过几天安稳日子?若沿海出现一点小乱子,就要让他领兵讨伐,也太给那些倭寇面子了,朕还觉得丢脸呢。这件事便先如此定下,等回头看看情况再说!” …… …… 一次闭门会议未持续太久,很多人想趁机进言一些事,朱厚照却无心去听,直接起身离开,众人也只能散去。 这里到底不是皇宫,皇帝问政也不该在豹房,不过这会儿大臣们似乎也没力气跟君王计较体统问题,能面圣已算难能可贵,不敢再奢求其他。 众人分批往外走,张氏兄弟落在人群后面,默默观察眼前文武官员的反应。 “……大哥,似乎不太对劲啊,皇上压根儿就没提咱兄弟的事,只是说调京营去中原平叛,针对的似乎不是海盗之事?” 张延龄没什么头脑,站在那儿半晌都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跟梦游差不多。 张鹤龄没好气地道:“陛下不提岂非好事一桩?你真希望钱宁发现什么?话说就算他发现了,没有确凿的证据,敢跟陛下说?” 张延龄想了下,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的确如此,看之前把我担心的,大哥你也可以把心安回肚子里去了。” 张鹤龄道:“幸好陛下没派沈之厚去平海盗,若是他去了,必定会把你的事牵扯出来,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现在你还有时间,赶紧派人去跟那些倭人划清界限,这样你跟他们没了纠葛,就不必为此事担心。” 张延龄惊讶道:“大哥,这就不对了吧?既然没事,那还派人去作何?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莫非不要了?” 因为情绪激动,张延龄说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浑然忘记自己还在豹房。 如此一来,前面的杨一清和李鐩二人回头,好奇地打量两兄弟。 张鹤龄很恼火,低声喝斥:“不想活了?什么地方居然瞎嚷嚷?” 张延龄多少有些尴尬,压低声音说道:“大哥说的,请恕小弟不能认同,现在既然没什么大事,派人去通知江栎唯,让他们收敛一点即可,当务之急是把武器工坊迁徙到海外,不行的话直接迁到倭人的领土上,这样就算出了事也不会牵扯到咱,至于他们劫掠所得银子……还是要送到京城来,我不容许有任何损失。” 张鹤龄叹道:“你啊你,若是你死了一定是被银子砸死的,这几年你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在坑张家,之前有过一次,没想到你这回更是变本加厉。” “大哥喜欢骂便骂,总归弟弟不会事事都听从你的。”张延龄固执地道。 张鹤龄气得全身发抖:“为兄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可能坐视不理,总归这次要派人跟你一起,将隐患彻底解除,不能让你再胡作非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6章 生杀予夺 朱厚照因为东南沿海倭寇的事情,临时召集朝中文武重臣商讨,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也不过是从京营抽调人马前往中原地区,加快平叛进程,再就是安排沿海卫所军队自行剿灭倭寇。 这些举措,对于朝事并无实质性的助益,以至于谢迁回去后仍旧在生闷气。 “若是能让之厚去平叛,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跟谢迁一起回到他长安街小院的,除了户部尚书杨一清外,尚有次辅梁储。 谢迁的这番话,并不能得到杨一清和梁储的认同,不过二人也不会公然跟谢迁唱反调。 杨一清用请示的口吻道:“那为今之计,如何平息倭寇?” 谢迁摇头轻叹:“沿海倭寇,先皇时便十分猖獗,当初也是靠之厚往南方走了一趟,才将闽粤等地匪患彻底铲除,有了一段太平时光……却未曾想几年过去,死灰复燃不说,还愈演愈烈了。” 梁储用不解的口吻道:“那为何此番并非是地方官府奏报,而是陛下亲自派人去调查?莫不是涉及官匪勾结之事?” 因为情况是钱宁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调查所得,并非来自地方官府奏报,梁储有些费解,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出现眼前诡异一幕。 谢迁摇头:“照理说此事应由地方官府先行奏禀,然后朝廷中枢做出反应……可奇怪的是这两年沿海地区对于匪患奏禀不多,而如今倭寇肆虐又发生在江浙沿海一带,这才是老夫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谢迁是余姚人,而江浙出现倭寇袭扰地方的事情,让他觉得官府没有尽职尽责,甚至因为他在朝担任首辅,有人故意隐瞒不报,怕他追究责任。 杨一清若有所思:“其实……让之厚领兵前往江南地区平息倭寇,的确是当前最好选择,不过如今他手头差事众多,吏部因他的休沐至今未能踏上正轨,兵部又因右侍郎王敞左迁吏部而出现空缺……” 谢迁道:“他要休沐,那是他自己的事,老夫干涉不得。但今日观他身体并无大碍,这就有点儿过分了!” 梁储跟杨一清对视一眼,均能感受到对方眼里的无奈之色。 谢迁实在太顽固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仍旧想着怎么将沈溪赶出京城,而非帮沈溪获得朝中人支持。 他们自然会发生联想,现在看起来谢迁是支持他们的,但万一他们哪一天崛起,到了沈溪这步田地,或许也会遭致谢迁的打压。 梁储转变话题,道:“以在下所知,此事似乎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一定关系。” 谢迁诧异地看了梁储一眼,当即板起脸来:“不知根由的事情切莫乱说,张氏一门到底是皇亲国戚,贬损他们便是危及朝廷稳定……涉及外戚,没有真凭实据的话,最好不要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免得被一些宵小之徒利用。” “是。” 梁储点了点头,不过脸上的担忧之色更甚。 …… …… 豹房。 朱厚照见过众大臣后,便起身往内院享乐去了。 好像他从来都不需要正正经经做事,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吃喝玩乐。 不过钱宁和张苑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禀报一些事情。 “……陛下,以微臣所查,沿海有些岛屿,那些倭人的规模已有数千之众,地方上有许多刁民跟他们狼狈为奸,肆虐乡野,还有就是不少百姓被他们掳劫到海上,种田打铁,充当仆役,如今那些海岛已如同一个个割据的国中之国。”钱宁说道。 朱厚照一听当即皱起了眉头:“看来问题很严重,光靠地方上的官员和将领,根本不足以解决这个麻烦。” 张苑道:“陛下,要不试着派沈大人去平叛?以他的能力,应该很容易就平息倭寇之乱……” 朱厚照打量张苑,问道:“你怎么也会赞同沈先生去南边?你不会是跟谁商议好了吧?” 张苑赶紧解释:“陛下,老奴只是在分析解决问题的途径,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如何做才能达到最佳效果……这不,在那些大人面前,老奴有这么说吗?” “嗯。” 朱厚照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回想刚才开会时,张苑的确没有随大流支持沈溪出征,朱厚照也就释然了。他却不知张苑不敢明着在沈溪面前提出来,背地里可就不一定了,他现在需要得到沈溪的支持,一些阳奉阴违的事情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朱厚照一摆手:“如果什么事都需要沈先生完成,那朕养那么多文武大臣作何?地方上的官员和将领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钱宁突然插话:“陛下,臣查到,这件事似乎跟两位国舅有关。” “什么?” 朱厚照还是首次听到张氏兄弟牵扯进倭寇的事情。 张氏兄弟显然没料到,钱宁怕引起外戚的反弹,之前压根儿就没跟朱厚照提。 钱宁回到豹房后,只是跟皇帝提出江南之地倭寇猖獗,严重影响了朝廷的税收以及百姓的生活。朱厚照见识过江南的繁华,还想着以后去游历一番,听到这种情况就紧张起来,立即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等朱厚照召见过大臣,钱宁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把外戚跟倭寇有染的事情说出来。 张苑也道:“陛下,老奴之前查的刺客案……” “结果如何了?” 朱厚照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打量欲言又止的张苑。 朱厚照之前派钱宁去调查沿海倭寇,并非是地方上奏禀了什么,当时钱宁之所以敢持武器去见皇帝,完全是因为他巡逻时抓到一批“刺客”,这些不速之客带着火器,试图靠近豹房,而钱宁进一步调查后发现,这些形迹可疑之人并非来自大明,似乎是倭人。 钱宁当时以怕倭人对皇帝不利为借口,闯宫面圣,当着朱厚照的面提出此事,进而受命追查,这也是谋逆案的开端。 张苑谨慎地道:“老奴查过,事情跟两位国舅爷有关,尤其是……建昌侯。”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凉气,面色惊疑不定,问道:“你们是说,朕的两个舅舅,有好日子不过,却跟什么倭寇掺和到一块儿,甚至想谋害朕?他们这么做有何好处?难道朕死了,他们能当皇帝?” 张苑跟钱宁对视一眼,显然二人事前已有过商议。 张苑显得很为难,犹犹豫豫地道:“陛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朱厚照道。 张苑试探地说道:“如今陛下尚未有子嗣……” 朱厚照再次吸了口气,好像明白什么,皱眉道:“听你话里的意思,若朕出了事,他们可以培植一个储君出来,因为朕没儿子,甚至连兄弟都没有,那由谁来当皇帝,完全就是他们说了算……” “正是如此,陛下,太后娘娘拥有这个权力,而外戚可以影响太后娘娘!”张苑提醒道。 “大胆。” 朱厚照大喝一声,“张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随便非议太后?” 虽然朱厚照发火了,但这喝斥更像是例行公事,连张苑都能听出朱厚照其实并没有多生气,赶紧跪下来解释:“陛下,老奴所说的这些,不过是想提醒陛下……有这个可能,并非有意要指责太后娘娘跟张氏外戚一家。” 朱厚照站在那儿,半天都没说话。 此时小拧子快步从对面过来,似有事禀告,却被侍卫拦下。 在发生有人试图闯豹房谋逆的事情后,朱厚照立即命令加强安保措施,豹房内多了很多明暗哨。 朱厚照没有让小拧子过来,他像是还对张苑之前说的事不满,想了半天后才道:“继续查,没有真凭实据前,别在朕面前胡说八道,朕不想让朝中因此风声鹤唳!” “是,陛下。” 张苑磕头领命。 钱宁站在那儿,好像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一样,谁知朱厚照马上回身看向他,“钱宁,你也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你跟张苑一样,都继续调查,不能半途而废,多派锦衣卫,回头再将张永叫来,东厂那边也需要派出密探……” 钱宁有些迟疑:“陛下,若此事为外人知晓,是否会致风声泄露?” 朱厚照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宁看了张苑一眼,道:“刘瑾刘公公故去后,陛下下旨将西厂和内行厂裁撤,如今情况紧急,是否可适当恢复?由张苑张公公兼领两厂,以便追查案情?” “大胆!” 朱厚照厉声喝斥,“好你个钱宁,几时有资格在朕面前指点江山了?这是你能管的事情吗?” 钱宁也赶紧跪下来磕头认错。 朱厚照想了半晌,然后道:“关于重开西厂和内行厂,朕认为不是当前首要的任务,难道两厂不开,你们就不用心做事了?不过倒是可以在不惊动东厂的情况下,继续办案,至于谁来主持……主要还是从锦衣卫调派人手,这件事朕全权委托你二人负责。” “是,陛下。” 张苑和钱宁都磕头领命。 朱厚照一摆手:“赶紧去办事,把情况调查清楚,朕可不想卧榻旁老有人捣乱。查出幕后黑手,朕重重有赏!” …… …… 小拧子一直在远处看着。 见张苑和钱宁都跪在那儿磕头,觉得很奇怪,但因听不到皇帝跟二人对话,他只能大概猜测。 “怎么回事,难道是这两个家伙做错了事?不过之前陛下对他二人似乎很信任,关于倭寇兴起的事还是钱宁查出来的,陛下怎会突然龙颜大怒?”小拧子很是不解。 恰在此时,朱厚照踱步过来,而张苑和钱宁已经折返远去。 “参见陛下。” 小拧子赶紧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拧子道:“沈大人之前留了封信给奴婢,奴婢不敢打开来看,又怕是什么重要事情,所以只能趁着诸位大人走后,呈递陛下御览。” 朱厚照点了点头,看了看小拧子手上的信函,一挥手:“那就打开来,读给朕听听。” 小拧子遵命行事,很快将信上的内容读出。 沈溪在信中表达的意思,是朝中有人跟倭寇勾连,做出对朝廷不利之事,甚至还试图弑君。 这些消息,基本跟之前朱厚照获悉的情况吻合。 朱厚照道:“沈先生有说是谁吗?或者查到大概的线索?” 小拧子再将信仔细看过,然后摇头:“没有。” 朱厚照皱眉:“这事情可不小,沈先生从来不会没有线索就胡乱说话,可能是他觉得不方便,也有可能涉及朝中高层,否则他之前见朕时便会把情况说明,不需要再给朕写一封信……此举倒是让朕想到那封诛除刘瑾的血书。” 因为沈溪给朱厚照写信已不是第一次,就像是满清时的密折,是臣子跟皇帝间单独的汇报,不需要经过朝廷。 小拧子问道:“陛下,是否派人跟沈大人问清楚?现在有人谋逆,若不赶紧查办的话,陛下的安危谁来保证……要不,陛下还是回宫去住吧?” 朱厚照怒道:“难道朕会怕几个跳梁小丑?朕乃九五之尊,有神灵庇佑,况且就算在豹房,这里的侍卫也足够维护朕的周全……朕会让江彬再加强戒备!” 本来皇帝的安全,主要由侍卫上直军来负责,包括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二十二卫,此外五军营中的十二营、围子手营,三千营中的各司,五千下营等,也都具有侍卫的性质,承担侍卫皇帝大驾和宫廷的护卫任务。 但自从出了张家口堡外面临猛虎时无人护驾的事情,使得朱厚照对这帮宫廷侍卫失去信心,现在所有安保工作都直接委命给救驾有功的江彬。 “陛下,之前太后娘娘派人来询问陛下的情况……” 小拧子有些为难,说话吞吞吐吐。 朱厚照道:“皇宫高墙大院,不会有什么危险,母后长居内苑永寿宫,根本就不需要朕来担心……至于朕的安全,需要等你见过朕后再跟太后回奏吗?直接跟太后说没事儿不就行了?” “奴婢之前也是这么回禀的。”小拧子低下头道。 朱厚照有些焦躁不安:“现在谁都在提醒朕有危险,好像朕平定草原建立不世之功后,就有人想要对朕不利了,难道朕做千古明君还有错?” 小拧子抬头打量朱厚照,目光中满是诧异,好似在说,是谁给了您勇气让您觉得自己是千古明君? 朱厚照又道:“既然沈先生查出有人对朕不利,那他就得负责到底……小拧子,你去一趟沈府,跟沈先生说,朕给他足够的权限让他查案,有什么事可以不用上奏折,直接由你传话给朕。若他有证据的话,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陛下,这……先斩后奏的权力,恐怕有些过了吧……”小拧子迟疑地问道。 “朕觉得没问题就行!” 随后朱厚照摸了摸身上,道:“朕没什么信物可以交给沈先生,就这个吧……”说着,他将自己的随身印鉴拿出,交给小拧子:“把这个转交沈尚书。” “陛下,这可是您随身之宝啊。”小拧子无比震惊,皇帝把自己的私人印鉴给人,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朱厚照道:“担心什么?难道沈先生还能对朕不利不成?沈先生一心帮朕维护好江山社稷,那些皇亲国戚才是威胁到朕安全之人,文官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欺君罔上的事情,毕竟没人愿意背负千古骂名!” …… …… 关于朱厚照何来如此自信,小拧子不知道。 但有一点他认同,那就是沈溪不会谋逆,这并非是小拧子理性的判断,更像是感性的认知,觉得沈溪根本没必要谋逆。 拿着印鉴,遵从朱厚照的口谕,小拧子匆忙去见沈溪。 他也想过在这之前去请示一下丽妃,但因丽妃当晚需要陪皇帝,没办法相见,他只能第一时间去见沈溪。 到了沈家,小拧子轻松入内,没人阻挠。 到书房见到沈溪后,小拧子直接将朱厚照的印鉴拿出,递给沈溪:“沈大人,这是陛下所赐,从现在开始您便负责彻查谋逆案,若证据确凿,立即上奏陛下,必要时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小拧子基本将朱厚照的意思传达清楚。 沈溪拿过印鉴,仔细看过上面的纹路,确定小拧子拿来的不是假货。 沈溪将印鉴放入怀里,问道:“陛下可有别的交待?” 小拧子想了下,然后摇头:“陛下只是说让大人查案,具体怎么做,小人不是很清楚。不过沈大人,您既然已查到一些线索,就该跟陛下说明白,您在信上写得不清不楚,陛下肯定会有所怀疑……陛下一旦生疑,对谁都不好,您觉得呢?” 沈溪道:“没有证据,岂能乱说话?而且这次的事情,很可能跟朝中达官显贵有关,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奸贼狗急跳墙。”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是谁啊?难道是……外戚?” 沈溪眯着眼问道:“拧公公这是从何说起?本官可没说过任何事情。” 小拧子神色紧张,先往四下看了看,确定门口没人后又将房门关好,这才回来道:“小人最近从宫里那些经常外出采买的太监口中听说一些情况,两位国舅在家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尤其是建昌侯,好像跟贼人有勾连。” 沈溪摇头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岂能乱讲?” 小拧子叹道:“算不上捕风捉影,根本已经有影子了,传言有模有样,难道沈大人您就没有发现端倪?” 沈溪摇摇头,表示这件事他无能为力。 小拧子突然想起什么,道:“沈大人,小人见陛下前,陛下跟张苑和钱宁会面,好像交待他们做一些事,他们当时又是下跪又是磕头,陛下当时还有些气恼,具体说了什么小人没听清楚。” 沈溪道:“既然拧公公你都得悉一些消息,难道陛下就会闭目塞听?总会有人跟陛下禀报……钱宁之前奉旨查案,应该就是得到什么线索。” 小拧子想了下,点了点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溪轻咳两声:“或许陛下是想双保险吧,一边让张苑和钱宁去调查,一边又让本官查案。或许对于朝中特定权贵,必须有不同渠道得到的消息相互印证,才能将其定罪!陛下真是深谋远虑啊!” …… …… 第二天早上服侍朱厚照睡下后,小拧子去见了丽妃,将情况说明,由于此时房里还有廖晗在侧,小拧子隐晦了皇帝赐给沈溪印鉴并说可以先斩后奏的事。 小拧子对丽妃虽然不是那么信任,但孤立无援时,只有丽妃才可以为他出谋划策,而且这是他花银子买来的问策机会,不把握的话未免有浪费之嫌。 丽妃道:“谋逆案没查清?这可怪了,怎么谋逆案忽然变成了倭寇案?沈之厚做事会这么疏忽大意?” 小拧子凑上前:“娘娘,奴婢也是今早才得到消息,没对任何人说,奴婢得悉前有倭人到京城,似要混进豹房对陛下不利,这案子由锦衣卫发现,当时由钱宁上报给陛下……” 丽妃点头会意:“怪不得,你说过,当时钱宁擅闯禁宫冒犯陛下,做出一些不敬之举,事后陛下不仅没怪责,反委派他去查案。” “对,对,是这么回事。”小拧子忙不迭应着。 丽妃笑了笑:“那一切都对上了……因为钱宁是锦衣卫指挥使,他要奏报的事情,多半跟锦衣卫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不过因为当时大理寺关押了许多忤逆陛下的官员,所以人们情不自禁会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忽略了其他,钱宁才占得先机……江彬好像什么都没有查到?” 小拧子为难地道:“这也是奴婢担心的地方,不但江彬失去控制,连钱宁似乎也只听从张苑吩咐行事。” 丽妃道:“既然控制不了,那你还担心这些作何?现在还是关心一下沈之厚比较重要,你所说的这几人,在本宫看来都可能是沈之厚在背后调遣,张苑这次回来,难道你觉察不出异常?” 小拧子皱眉思索,半天都没回话。 过了半晌,丽妃才道:“这么说吧,朝堂上的事情,看起来各不相干,但若加上个沈之厚,就什么都能联系到一块儿了……从开始本宫便说,这很可能就是沈之厚精心布置的一个局。” “娘娘,您还是说清楚些,奴婢不是很明白。”小拧子脸上满是忧色。 丽妃冷笑道:“沈之厚要除外戚,所以就拿外戚跟倭寇勾连的事说起,若单纯只是勾连,还不至于让外戚定罪,但若是外戚想谋害陛下的话……就算太后再怎么袒护,陛下如何仁慈,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小拧子惊愕地问道:“娘娘,您不会是想说,沈大人其实才是幕后主使,关于谋刺陛下的事,乃是沈大人策划?” 丽妃道:“本宫可不敢下这样的断言,没有证据还是别乱说话为好,但若是你能想到这一层的话,或许你再回头看所有问题,好像都可以解开。” “不可能,以奴婢所知,要试图混进豹房的人,非我族类,怎可能是……”小拧子显得很不可思议。 丽妃继续冷笑:“你也觉得不可想象是吧?本宫也是如此,非我族类还想混进豹房行刺,这不是明摆着想被人发现么?就算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也是被人利用,他们或许根本就不知豹房是什么地方!” 丽妃对沈溪的成见根深蒂固。 她总是把沈溪往最坏想,道貌岸然的背后却做出天底下最肮脏的事情,似乎一切阴谋都是沈溪主导。 这也跟她与沈溪恩怨纠缠不休,却总在交锋中落于下风而产生的某种恐惧心理带来的副作用,或者说在她狭隘的意识中,沈溪的确是这样一个人,她对此深信不疑。 但小拧子却很难相信丽妃所说,因为他总觉得沈溪不像大奸大恶之人,至少此前一直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情,至于官场上的争锋,就不是小拧子应该去想的,沈溪也从未主动加害过谁。 小拧子见过丽妃后,心里越发忐忑了。 “或许就不该去见丽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这不代表以后沈大人做什么事都会被她杯葛?我好像出卖了沈大人啊。” 小拧子生怕出什么问题,却已无法补救,他接下来做的也不是跟沈溪商议,也没回去找臧贤参详,而是直接去见张永。 张永进入司礼监后,忙碌了许多,虽然他没获得梦寐以求的掌印太监的职务,但到底当上了秉笔太监,而且还获得提督东厂的权力,这让张永成为内宫太监体系中仅次于张苑的存在。 哪怕张永并没有得到首席秉笔太监的名号,别人也会主动将他当作首席秉笔来看待,便在于高凤能力相对一般,且不得朱厚照欣赏,而李兴的资历又远在他之下。 “……拧公公,你好大的胆子,这种事也敢跟陛下说?”张永听了小拧子的讲述后,震惊地说道。 小拧子并未将自己见过沈溪和丽妃的事告知张永,好像是专门来听第三方意见,故意拿昨日面圣时的见闻来求教张永。 小拧子道:“你只会说风凉话吗?咱家是想问你该怎么办!” 比之见沈溪和丽妃,小拧子跟张永相处时态度要强硬许多,毕竟张永是他一手推上位的,且张永在朱厚照跟前没什么资源,全靠他居中联络,所以在跟张永的相处中他才可以占据上风。 张永叹道:“陛下现在大概怀疑起两位国舅来了,但恪于影响太坏又不敢直接调查……难道陛下没做出安排,由谁去查案?还有,你是如何跟陛下提的?” 显然张永不相信这件事是由小拧子向皇帝揭发,因为小拧子对张永讲述的内容保留甚多,甚至没说沈溪向皇帝写信示警的事情。 小拧子道:“陛下现在只是让人去查,可没说怎么查,你张公公现在提督东厂,该做点实事了吧?不然你到了司礼监,不适当展示一下拳头,旁人也不会拿正眼看你啊!” 张永有些迟疑:“这是陛下的吩咐?” “没有,算是咱家的吩咐吧,你就说行不行吧!”小拧子不耐烦地道。 “当然可以了,拧公公你是鄙人的再生父母,你提的要求鄙人一定帮你全力办到。” 张永对小拧子近乎威胁的话语不以为意,反而表现得很高兴,似乎小拧子给他指出一条“明路”,做好了就可以让他在皇帝面前立功一样。 …… …… 此时沈溪并没有立即着手调查张氏兄弟跟倭寇勾连的事。 其实有些情况他早就有所了解,而且张氏兄弟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还是他在背后推动,只是张延龄浑然不觉罢了。 不过在某些事上沈溪却还是没有预料到,涉及枪械图纸泄漏,还有江栎唯的一些作为…… 因为当时沈溪正在西北领兵,无法兼顾京城之事,使得很多事无法预料到。 甚至连江栎唯跟张延龄搅和到一起的事情,沈溪都是回到京城才知道,在这之前,张延龄已通过特定渠道将图纸变卖出去。 沈溪如何也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胆大包天到利用倭寇来培植自己的势力,严重威胁了大明海疆平靖,也对沈溪计划开海的策略相冲突。 “……大人,现在已查清楚,江栎唯一直在东南沿海活动,佛郎机人也派了几条船过去相助,他们甚至有自行建造船只的打算,应该是想缔造一支训练有素的热火器部队,一旦其成型的话,地方人马根本不是对手……” 云柳严肃地汇报着,很多消息已相对滞后。 以前这些事沈溪不太关心,他从未特地跟云柳交待过要留意这方面的情况,云柳自然也不可能随时派人盯着。 等云柳将事情说得差不多后,再看沈溪时,沈溪正凝眉思索,一副苦恼的模样。 沈溪的表现让云柳多少有些意想不到。 在她心目中,不管任何时候沈溪都可以轻易化解难题,不会出现眼前这种好像全然无头绪的状况。 过了很久,沈溪才道:“南京守备衙门,有何动向?” 这问题将云柳给难住了,因为她并未留心南京那边的情况,毕竟倭寇通常都在海边活动,最多也就深入海岸线几十里路,距离南京很远,就算倭寇再猖獗,也不可能接近南京这样的政治中心城市。 “卑职未查出。”云柳如实相告。 以前沈溪便说过,情报搜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实事求是,所以云柳不会强行编造她不知的情况。 沈溪道:“陛下做出的应对,是调派江浙和闽粤之地兵马平叛,但其实真正能对倭寇有威胁的,仅有受南京守备节制的四十九卫,若南京方面没动静的话,可见未来地方官府还是主要是以避战为主,百姓会遭遇大麻烦。” 云柳不说话,因为沈溪所说的情况她早就想到了,朝廷现在关注的重点是中原战事,没有精力对付倭寇。 除非沈溪能亲自披挂上阵,否则江南局势短时间内无解。 沈溪又道:“我暂时也不想领兵上阵,好不容易太平几天,可以抛下一切调养身体……难道要让我在战场上过一辈子吗?” 云柳请示:“大人,要不派胡大人前去平叛?” 沈溪道:“胡琏如今领兵在中原战场鏖战,暂时抽不开身,若调遣王守仁前去,一方面是鞭长莫及,另一方面则是需要走的流程太多,等朝廷批准黄花菜都凉了,不过什么都不做的话……那我这个兵部尚书也太不负责了!” “现在需要的,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如果能通过一些非战争手段来瓦解倭寇势力,最好不过。” “请大人示下。”云柳道。 沈溪眯着眼道:“你和熙儿带人往江南走一遭,将地方上的情报彻底搞清楚,听从我的吩咐行事。” …… …… 沈溪本来没有打算让云柳和熙儿去南方,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他不得不让最信任的两个手下前去。 在沈溪看来,云柳和熙儿可以做到情报的快速传递,不打折扣地执行他的命令,派别人去总归会有种不受控的感觉,毕竟官员都会有私心,不会什么事情都听从他的命令。 而云柳和熙儿则可以帮他把事情处理好。 随后沈溪去见了马怜。 此番相会,一则是因为多日未见,沈溪觉得疏忽了玉人的感受,另外便是他想调马昂去江南任职,由兄及妹,觉得有必要来一趟。 在马怜这里,他完全完全不用在意世俗成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马怜对他的崇拜更像是粉丝对偶像,是那种不计条件的付出,他可以予取予夺,身心得到巨大的满足。 马怜对沈溪的到来喜出望外,立即去厨房安排下人做了几道小菜,然后配上美酒,当沈溪小酌时,她则在席前表演剑舞。 马怜非常认真,动作绝非花架子,银光挥动间呼呼作响,沈溪甚至在想一件事,若眼前玉人要刺杀自己的话,是否有能力抵挡。 想着想着,沈溪有些走神,一直到马怜停下回到身边,他才反应过来,发现杯里的酒水都倾洒出来了。 “大人可是觉得奴的剑艺不佳?”马怜对于沈溪的看法很在意,坐下来后迫不及待问道。 沈溪点头嘉许:“很好啊。” 明知道沈溪可能是在敷衍自己,马怜还是露出会心的笑容,好像这正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希望得到情郎的认可,除了沈溪外别人给不了她这种满足。 马怜重新为沈溪斟满酒,道:“老爷不在时,奴一直有练习,不敢懈怠,不过在老爷面前表演总有些紧张,刚才有些地方没做到尽善尽美……或许这个地方太小,有些施展不开吧。” “已经很好了,至少我没看到什么不流畅或者不优美的地方。”沈溪安慰道。 马怜笑了起来:“可若有人也精通剑术的话,说不一定会把奴比下去,在这里待久了,发现若不天天锻炼,身体很容易疲乏,或许是老爷将奴给养坏了吧。奴对于很多事,不像以前那般在意,觉得自己的性子变得平和了许多。” 说到最后,马怜微微蹙眉,显得楚楚可怜。 沈溪道:“养尊处优没什么不好,我常年奔波在外,巴不得天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每天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哪怕一个人坐着发呆也没人指责……” “听起来是不错,但实际上未必有想象的那么好……” 马怜幽幽叹息,“这天下的女人,大概都羡慕奴的生活,不过奴自己却不满意,若是奴懈怠了,什么本事都没有,或许老爷就不会来了。” 说到这里,马怜望着沈溪,好像对于沈溪的态度非常在意,因为她所有的兴衰荣辱都跟沈溪联系在一起。 沈溪的一个决定,或许只是一念之差,对她来说可能就是决定一辈子的大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7章 按图索骥 眼看到了腊月十五。 建昌侯府,张延龄这几天都有些焦躁不安,他派黄玉出去打听消息,试图搞清楚到底谁在查自己,另一边他却安排江栎唯等人按照预定计划行事,根本就没有罢手的意思。 “……侯爷,这几天外面都风平浪静,沈家那边也没什么动静,谢阁老倒是召集一些文臣到他院子里商议事情,可针对的都是沈之厚……” 黄玉很难查清楚事情,因为他本身就不是情报人员出身,所用手段,仅仅是找几个人出去打听消息,得到的消息可说非常片面。 张延龄却对黄玉充满期待,问道:“钱宁那小子在作何?还有张苑呢?” 黄玉为难地道:“侯爷,豹房里的事情,暂时查不到啊……总之现在外边一切都很正常,没听说谁有意把火往咱府上烧。” “这可就奇怪了。” 张延龄皱眉道,“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们不该做点什么?还是说钱宁根本就是个窝囊废,什么都没查出来?” 黄玉问道:“侯爷,您到现在也没跟小人说明白,钱大人到底查到了什么……” “行了,没你什么事,退下去做事吧!有什么新情况及早来报便可!” 张延龄不想跟黄玉解释太多,虽然黄玉帮他联络过江栎唯,但张延龄自以为做事漂亮,根本就没把具体情况告知下人,这也是他觉得不会出事的重要原因。 就算有什么变故,手下一无所知,自然不会站出来检举自己,这也是上次他锒铛入狱后吸取的经验教训。 黄玉走后,张延龄仍旧有些焦虑,就算再怎么自信,因做贼心虚的缘故还是避免不了慌张,他隐隐感到危机正在降临。 “侯爷是怕了?” 一个女人出现在张延龄跟前,媚笑着说道。 张延龄有些羞恼:“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那女人道:“奴家是不懂,不过奴家却感觉到,侯爷很怕某件事发生,如果奴家能帮上侯爷的忙,侯爷您尽管吩咐。” 张延龄扁扁嘴,冷笑不已:“你这种女人,能帮到本侯的,就是让本侯消愁解乏,你就是个下贱胚子,以为自己能做什么?” 在内宅女人面前,张延龄没有丝毫客气,就好像对待奴仆一样。 女人却没有发怒,吃吃笑着,不过语气终归还是有一些变化,“可是江大人在送奴家来之前,说过必要时得帮助侯爷您,侯爷却始终不肯托以重任,那奴家也就不在侯爷面前丢人现眼了。” 说完,女人转身欲进后堂,还没走出几步,张延龄已快步过去,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 “想走?没那么容易……” 张延龄脸上带着奸邪的笑容,“将老子的邪火给勾出来,不消停就想走?拿出你的本事来,让老子知道买你回来是值得的。” “是送,不是卖。”女人纠正道。 张延龄怒道:“你个贱女人,老子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姓江的以前就频频送女人给老子,后来却食言过一回,你就当是他补偿给老子的!” …… …… 天寒地冻,没人愿意出门。 甚至连朝中大臣都不想在这种天气上工。 吏部和兵部因缺少主事人,做年终总结时面临一些麻烦,毕竟没有最后拍板之人,兵部人手短缺的情况更为明显,因为右侍郎王敞调去了吏部,沈溪这段时间又没帮忙处理兵部事务,光靠左侍郎陆完,实在是忙不过来。 这会儿似乎朝廷该任命一个兵部右侍郎,但沈溪没提,谢迁也没有属意的人选,至于豹房就更加不用指望了。 以至于年底兵部事务迅速积压,陆完只能上疏朝廷,请求尽快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换作以前,这种奏疏绝对不会出现在朱厚照跟前,但现在情况却不同,张苑回朝后,好像什么事都不想做主,要么直接听从内阁的建议,直接在票拟上批复同意二字,要么就是去请示皇帝…… 张苑看起来嚣张跋扈,但其实他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很少,这也跟他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有关。 张苑现在操劳的事,朝中很多人都想不到,那就是搜集外戚张氏兄弟的罪证。 张苑知道,自己是张氏兄弟举荐入宫,这次回朝,张氏兄弟多番拉拢,以他那么平庸的资质都能觉察到张氏兄弟既没本事也没魄力,这种人只是靠外戚的身份才立足于朝堂,所以不想与其过多接触。 张苑非常担心自己会被张氏兄弟控制,干脆先下手为强,将二人铲除掉,若只靠自己,他没这种自信,不过好在这回有沈溪相助。 张苑带着陆完的奏疏去见朱厚照,却在豹房门口被小拧子拦了下来。 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按照朱厚照的生活习惯,应该刚刚睡醒,漱洗时会过问一些朝事,张苑很清楚如果错过这个时间段,再想见到朱厚照,除非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张公公请回吧,陛下不见。” 小拧子显得很霸道,直接回绝了张苑的请求。 前几次张苑到豹房求见皇帝,也都不那么顺利,小拧子处处为难下绊,让他意识到小拧子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因为小拧子掌握着面圣的渠道,即便张苑再不甘,也只能强忍心头的怒火,笑盈盈地道:“这里有兵部的奏疏,咱家需要尽快见到陛下。” 小拧子道:“张公公可是听不懂人话?” 张苑立刻翻脸,也是因为以他内相的身份,没有任何一个太监敢这么跟他说话,更别说是小拧子这样本身只是随侍太监的角色。 张苑道:“咱家当然听得懂人话,犬吠就未必了!咱家警告一句,这次涉及重要朝事,如果拧公公非要阻拦,别怪咱家不客气!” 小拧子气得浑身直哆嗦,脸色惨白,张苑那边气色就更差了,黑得都快滴出墨汁来了。 二人好像对上了,小拧子咄咄逼人想给自己壮胆,但在跟张苑对视后,却发现自己底气不足,便在于张苑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地位在那儿摆着,就算他再得皇帝宠幸,也只是个近侍太监,相形见绌。 张苑道:“这里是奏疏,涉及任命新的兵部侍郎的问题,若你非要阻拦的话,咱家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 …… 小拧子本想坚持。 他想到丽妃的忠告,只要能阻断张苑面圣的渠道,那他就相当于控制一切。 但可惜事情却不受控制,在张苑的高压下,他只能选择屈从。 张苑轻哼一声,带着奏疏往里面走去,连续穿过几个门廊,直奔朱厚照寝殿,刚到院门口便见朱厚照从房里出来,此时已洗漱完毕。 “怎么是你?” 朱厚照好奇打量,发现有几天没见到张苑的人了。 朱厚照当即蹙眉:“张公公,刚回来那会儿,你做事倒还勤快,知道来跟朕请示,但最近你好像又恢复到以前那种自作主张的状态了啊。” 张苑道:“陛下,是有人阻挠老奴面圣。”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谁?”随即环视在场之人,最后目光落到了小拧子身上。 小拧子非常紧张,生怕张苑点出他的名字。 好在张苑深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的处世之道,没有告状的意思,道:“陛下,就算有宵小阻拦,老奴拼死也要到您面前进言,这里是兵部侍郎陆完陆大人上奏,恳请尽快补上兵部右侍郎的空缺,请陛下示下。” “这样啊……” 朱厚照搓了搓手,略微沉思后问道:“陆侍郎是怎么说的,他觉得谁合适?” 张苑道:“陆侍郎并未提及。” 朱厚照点了点头:“那好办,你去问沈先生吧,兵部本来就是他负责,有什么事也是他承担,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跑来问朕吧?” 这边朱厚照将走,小拧子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就在他准备跟朱厚照一起离开时,张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陛下请留步,还有一事,老奴要启奏。”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随即停下脚步后,回过头有些不耐烦地喝斥:“有事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张苑往小拧子身上瞄了一眼,道:“陛下,事关重大,非要单独奏禀才可。” 小拧子有些恼火,瞪着张苑,似乎是在怪责对方针对自己。 朱厚照略微颔首:“那好,你们都退下吧,朕倒要听听张公公要说些什么。” “喏!” 一堆随从,包括小拧子在内,只能自觉地退到远处。 此时朱厚照才问:“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是关于兵部新侍郎人选,还是关于之前那案子的?” 张苑往前挪几步,凑到朱厚照跟前,小声道:“陛下,关于那案子,老奴已查出一些端倪……京城不断有人送物资到南方,连下雪天都不间断,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已经确定是建昌侯府的人。” “这算什么?” 朱厚照对这种证据显然不太满意。 张苑继续道:“老奴查知,这些东西中夹杂有火器制造图纸以及最新的火药配方,还有倭人打造枪支需要的钢铁……陛下您想,建昌侯祖籍北直隶,如今在京城安家,家中又没人做买卖,为何要运送物资南下?通常赚钱都是从南方采买货物运到北方销售,为何偏偏两位侯爷反其道而行之?” 不自觉地,张苑把张氏兄弟扯到了一块儿。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道:“查了几天,就这么点东西?你说的这些真凭实据吗?没有证据,什么都白搭……哼,没用的东西,朕要看的是确凿的人证物证,而不是捕风捉影。朕看你不用混了,直接找棵树吊死算了。” 张苑的能力就那么回事,如果没有沈溪相助,他根本就毫无头绪,费尽心机得到的线索却不能让朱厚照满意,只得垂下头,委屈地道:“陛下,老奴的确是尽心在查,但到底这里距离东南沿海甚远,派出去的人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打来回,现在知道的一切都是在京城周边查获的……” 朱厚照一点儿都不体谅:“没用的东西,指望你还不如指望一头蠢驴。” “陛下……老奴尽力了。” 张苑脸上满是委屈之色,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朱厚照心烦意乱地道:“再给你几天时间,年底前必须要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还是那句话,查不出东西来,你自己去找根绳子吊死吧,朕不想见你!” “是。” 张苑只能不甘地应承下来。 朱厚照气呼呼将要离开时,张苑再道:“陛下,那兵部右侍郎……” 朱厚照怒道:“让你去问沈先生的意见,难道没听见?他说是谁就是谁,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烦扰朕,再让朕不痛快,朕就让你不痛快!” …… …… 张苑没有刘瑾那样的觉悟。 他对于皇帝的态度不太理解,好像朱厚照辜负了自己一样,但其实他做的那些事错漏百出,并非是朱厚照有多苛刻。 而且朱厚照一向认为,能由臣子自己解决的问题,绝对不需要来烦他,就算臣子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应该由臣子自己想办法解决,总归除非涉及到他的皇位和身家性命,否则最好是下边的人自行处置。 张苑很窝火,本来志得意满去见朱厚照,以为能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结果去了才知道是自讨没趣,他只能赶紧退下。 生怕被皇帝责罚,甚至直接赐他根绳子吊死,张苑唯一能做的便是去找沈溪,看看沈溪有什么对策。 到了沈家,门子直接引他到书房,见到沈溪后张苑便开始诉苦,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讲给沈溪听,希望得到同情和怜悯。 “……沈大人,咱家没做错什么,一直按照陛下所说,费尽心思调查,可案子毕竟涉及皇亲国戚,哪里好调查取证啊?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若两位国舅反击的话,咱家就要遭殃了……” 张苑脸上满是委屈之色,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希望能为他做主。 沈溪神色如常,似乎一切尽在掌控。 “张公公莫要心急,本官问你一句,你很怕两个国舅么?” 张苑一怔,随即露出惊惧之色:“怎么不怕?那可是太后的亲弟弟,尤其是建昌侯,胆大妄为不说,行事还不讲规矩,什么阴损手段都使得出来……他以前刺杀过你,难道你忘了?” 沈溪摇摇头:“他不讲规矩,不能作为你害怕的理由,难道你做事就需要讲规矩吗?” “呃?” 张苑一时间没听懂沈溪话里的意思,皱着眉头问道,“沈大人这话,咱家有些不理解……建昌侯不讲规矩,那是因为他是国舅,地位尊崇,本身他也是那种飞扬跋扈的性格,没人敢惹!而咱家站在内官之巅,执掌司礼监,看起来风光,但说到底就是陛下跟前听用的奴才,怎么能跟国舅相比啊?” 沈溪道:“若你做事不讲规矩呢?” 在某些问题上,沈溪发现张苑很愚钝,这也与其出身低微文化程度不高有关,很多事没法解释清楚,只能一步步引导,但很多事沈溪又不想说得太明白,以免授人以柄。 张苑想了下,不解地摇头:“沈大人的意思,是让咱家也玩一些阴的?” “明着去查,你当然查不到两个国舅的劣迹,因为这件事发生后,他们肯定会有所收敛和防备,把一些关键的人证物证藏起来,除非你能将二人抓起来拷问,否则谁会轻易承认自己的罪责?” 沈溪背过身,没有再看张苑,但他说出的话却发人深省。 张苑仔细思索,隐隐觉得自己开窍了,“若咱家不讲规矩,又该如何做?沈大人,你说话直接点儿吧,你知道……咱家有时候脑子迷糊得紧,你不揭破那层窗户纸,怎么都想不透……咱是自己人,不需要那么隐晦,有一说一就行。” 沈溪没有回头,道:“话说得太过直白,那我岂不是帮你做恶?” 张苑皱眉:“听你这意思,是让我自行作恶?你是想我给他制造点人证、物证出来,是吧?要不抓几个倭寇来,强行让他们认罪,说是跟外戚勾连,再就是找人伪造二人手书,制造一些跟倭寇来往的信件?这……若被陛下察觉,恐怕咱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苑一边想对付张氏兄弟,一边却又怕被报复,更怕被君王发现真相后遭殃,做事瞻前顾后,一点儿也没有豁出一切做大事的魄力。 沈溪冷声道:“那你是想再一次回去守皇陵,是吗?” 想到之前的辛苦,张苑不由打个寒颤,咬牙道:“就算死,咱家也不回去守皇陵,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既如此,很多事就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吧,张公公?”沈溪这才回头看向张苑,目光凌厉。 张苑跟沈溪的厉目对视,他自己也多了几分惧怕,相比于对张氏兄弟的那种恐惧,他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惧怕更甚,因为他知道,稍微不合沈溪的意,对方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再也没机会重新爬起来。 张苑道:“具体的事情,还需要沈大人您提点。” 沈溪摇头:“若什么事都需要旁人指点,那张公公你永远都成不了大事,总归你记住一点,你想制服恶人,就必须要比恶人更加凶狠,否则你只能被恶人折磨。你是想留在朝中呼风唤雨,还是回去守皇陵,或者下黄泉陪先帝……自己思量吧。送客!” “我说沈大人……” 张苑还想说什么,只见沈溪又转过身去。 张苑很憋屈,我才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折磨不近人情要赶我走? 赶我走也就罢了,只告诉我要当个恶人,你也先说怎么当啊,至少告诉我怎么才能对付张氏兄弟,又或者如何应付皇帝吧? 沈溪往书桌前走去,语气强硬:“你若想留在朝中,就必须拿出比外戚更凶更狠的气势来,他们最怕什么,你就从什么地方着手,回头自然会有人帮你,你只需记得时常回你的小院看看,剩下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再不走的话,我就要派人轰你出门了,请勿自误!” …… …… 张苑本想跟沈溪商量一下谁来担任兵部右侍郎。 但沈溪完全不给他机会,直接下逐客令不说,还说轰他出门,这让张苑实在不能接受。 出了沈家门,张苑还在想:“我现在怎么说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算你不尊重我,也该尊重皇上赐予我的身份,给点儿面子,让我好下台吧?你这是把我当奴才使唤啊!到底我是皇上的奴才,还是你的奴才?” “公公,接下来去哪儿?回皇宫吗?”随从过来请示。 张苑没好气道:“回家,咱家累了,先回去歇着。” 随从脸上带着几分回避,赶紧将马车赶过来。 回去的路上,张苑还在那儿抱怨不休:“我这大侄子,一身本事,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利用。让我当坏人,你自己怎么不当?你若想当权臣,这朝中谁能跟你相比?到时候什么谢老头、英国公还不是要在你面前乖乖俯首帖耳?” 很快目的地到了,张苑下得马车,外边气温极低,加上光线暗淡,紧忙进了院子。 院子空荡荡的,钱氏并不在里边。 此地是张苑的临时居所,距离豹房和东华门都不远,方便他平日工作起居以及面圣。他通常都住在这边,有专人烧水做饭,仅此而已。 就算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也好像个孤家寡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不能把自己的后背露给外人,开始变得小心谨慎。 “公公,客厅里有客人,已经等了您半个多时辰。”一名仆从出来道。 张苑恼火地说:“咱家不在,你们也敢随便让人进来?” 仆从道:“说是公公您让来的,持有公公您的信物,我等不得不信啊;再者公公您不是说过,不能对客人无礼吗?” 张苑简直想打人,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进了屋子。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一人站在那儿,等其转过身时,张苑发现隐约有些面熟,却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 来人却是本应前往南方公干的熙儿。 在沈溪最初的命令中,熙儿将跟随云柳一起前往江南调查倭寇的情况,但随后沈溪发现一旦二女离开,京城这边就没人主持情报工作了,于是改变主意,让熙儿留在京城,主要负责京畿地区的调查取证,顺带跟张苑接洽。 虽然熙儿做事未必有云柳那么仔细,但到底是沈溪亲手培养出来的,在此投靠沈溪前还接受过东厂的训练,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此时熙儿一袭男装,英气十足,带着一种凌人的气势。 “沈大人让你来的?”张苑谨慎地问道。 熙儿道:“张公公,是谁让在下来,不方便透露,不过这里有公公您需要的东西,乃是张氏一门通番的证据。张公公请看吧。” 说着,熙儿从怀里拿出一个油布包裹,放在桌上。 张苑拿起打开看过,发现里面全都是一些书稿,他本以为是张氏兄弟所写信函,仔细浏览后才发现不是。 “这是什么?”张苑皱眉问道。 熙儿道:“乃是誊录的账册,还有张氏一门出货的清单,时间地点都在上面列好了,张公公只需要对照去抓人拿赃便可。” 张苑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就好像按图索骥,连时间和地点都指明了,如果再办不成事的话,那就是自己作死,没人帮得了。 “这倒是不错……你是沈大人的手下吧?”张苑还是想求证答案。 熙儿则态度坚决:“张公公还是不要多问为好,不管是谁,只要能帮到张公公,不是好事么?” 张苑微笑着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咱家先不问你是谁,若是你敢蓄意欺骗,可别说咱家回头找到你,让你生不如死。” 熙儿则根本无视张苑的威胁,道:“张公公可知道这周围有多少人盯着你?” 听到这话,张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时,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熙儿又道:“不过张公公无需担心,外边的人全都是保护你的,但若见异思迁,背叛盟友,他们也会成为勾魂使者。这里奉劝张公公一句,做事要慎重,三思而后行啊。” 张苑狞笑道:“沈大人可真会安排人做事,不但派人跟咱家说事,还用上威胁的手段?他不怕咱家……” 他本想放几句狠话,但想到很可能会被面前这人转告沈溪知晓,便有些回避,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跟沈溪对抗的资本。 熙儿冷冷地打量他一眼,神情间有些不屑,随即行礼:“那在下便告辞了。” “走好,不送。” 张苑也不想送对他无礼之人出门,看着熙儿往院子里去了。 等人走后,张苑一边对沈溪的行事方式暗自恼恨,一边却仔细查看沈溪提供给他的情报细节。 “这个沈之厚,做事就是跟寻常人不同。” 张苑看过后非常惊奇,“连交货时间和存放地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一抓一个准?难道他就不怕我将消息泄露给外戚张氏兄弟知晓?” “是了,他知道我现在不靠他,没法在朝廷立足,所以他笃定我非跟他合作不可,这小子……永远都是那么老谋深算……” …… …… 熙儿离开张府,出门后发现有人尾随。 对于她这样经验丰富的情报人员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简单几下便甩开追踪,又换了两处藏身点,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赶到第三个地方等候沈溪到来。 快到半夜时,沈溪才从沈家到她所在之地。 熙儿马上将之前见张苑的情况,以及云柳南下后反馈回来的信息向沈溪奏禀,这也是她的职责,策划和组织方面熙儿没有那么高的天分,但在遵命行事上,她的果决和成功率,比云柳都要高,一切便在于她没那么多心思,不会对沈溪的命令进行反思和怀疑。 “……师姐已在最短时间里过了黄河,不过到江南还需时日,不过我们安插在江南的探子已获悉消息,南京守备衙门有人被收买,另外南京四十九卫中,也有人跟倭人暗中勾连,倭寇了解我大明卫所驻屯情况,避实击虚,屡屡上岸掳劫人口,沿海百姓很多被抓出海,离奇的是官府居然不受理这些案子……” 因倭寇猖獗,地方官府相互勾结,一边防止事态扩大,对百姓生死置若罔闻,一边继续隐瞒朝廷,生怕被追责。 但纸终归包不住火,很多事还是为京师知晓,哪怕不是张苑和钱宁将事情捅出来,也不可能继续隐瞒下去。 沈溪道:“张苑怎么说?” 熙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张苑就是她刚见过的“张公公”,连忙道:“张公公似对大人您有所不满,认为大人是在要挟他办事。” 听完熙儿的讲述,沈溪道:“他的性格便是如此,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尽全力,或许只有逼一下,他才能心无旁骛做事。现在涉及身家性命,他自己会掂量清楚。” 熙儿问道:“那大人,若张公公拒不配合,是否需要给他一点教训?” “这还用得着我来下令?” 沈溪冷声道,“好好盯着,严防他去给某些人通风报信,虽然他现在帮我做事,但他却不是那种俯首帖耳听命行事之人,他野心不小,若他那边有轻举妄动,你甚至可先把他拿下,然后才通知我!” “是!大人。” 云柳不在京城的情况下,沈溪麾下情报系统中最信任的只有熙儿,所以第一次给予其先斩后奏的权力。 至于马九等人,始终处在明面上,跟熙儿的作用完全不同,云柳和熙儿所做的事基本都是暗地里进行,只要沈溪用得上,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可以做出来。 …… …… 谢迁这两日查问了一下谋逆案细节,不过因为都是锦衣卫在查,谢迁能探知的情况不多。 杨一清也派人打听,却没什么收获。 “……种种迹象表明,这事应该跟外戚有关。” 长安街小院书房里,杨一清正在作最后陈述,“外戚于西北之战时控制京畿防务,明目张胆抢劫商贾货物,高价兜售牟取暴利,陛下回朝后,未被追究责任,虽然之后有所收敛,但依然从事非法贸易,现在看来,外戚似想利用不义之财图谋不轨。” 谢迁皱眉:“这些话,可有证据?” 杨一清道:“如今连民间都在纷纷议论此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谢迁摇头:“这怎么可能?就算外戚做了什么为非作歹之事,他们也不可能将消息泄露出去,必定是有人暗地里散播不实言论,试图打压外戚的威信,进而对京畿防备做出影响。” 杨一清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不太明白为何谢迁会下这样的结论。 照理说无风不起浪,既然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外戚绝对不可能是干净的。 他却不知,此时的谢迁对沈溪抱有很大的偏见,还有便是因为张太后的缘故,谢迁对张氏一门非常倚重,在皇帝所作所为没有达到预期的情况下,谢迁心中产生了一种能解眼前困局唯有依赖张太后的想法。 如此一来,谢迁便会不自觉站在外戚的立场思虑问题。 谢迁道:“这种事,不得在朝中谈及,若有人造谣,直接法办。谣言止于智者,若事情传扬下去,对朝廷稳定不利!” …… …… 谢迁一边对杨一清做出吩咐,一边却担心事情继续发酵,会让更多人牵扯进去,于是找机会进宫觐见张太后。 对于谢迁来说,张太后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能对皇帝形成制约的只有张太后,或者说现在朱厚照出了什么状况,皇位需要有人继承,只能由张太后来作决定,未来的明君可能就要诞生在张太后的委命或者调教下。 谢迁很清楚大明的继位规则,现在朱厚照不务正业,谢迁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张太后督促皇帝回到正轨。 “……谢阁老,您是说现在民间有人造谣,哀家的两个弟弟跟倭人勾连,想对皇儿不利?”张太后听完谢迁的讲述后,惊讶无比,随之而来的便是气愤。 谢迁脸上带着为难之色:“消息的源头从何而起,不得而知,但现在民间传言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张太后一拍桌子:“真是胆大妄为,难道这些传播谣言之人,不知寿宁侯和建昌侯是哀家的亲弟弟么?他们敢如此造谣?若把指使者抓到,定格杀勿论!” 谢迁没说什么,虽然他觉得传播谣言不对,但还没要到杀人的地步,大明可从未有过文字狱。 张太后气愤难平,喋喋不休发泄一通,最后看向谢迁:“谢阁老,你觉得应以何等方式,抓出幕后指使者?” 谢迁道:“太后娘娘,问题是现在陛下正在派人彻查两位国舅……” “什么?皇儿也知道了?” 张太后更加惊讶了,“这……皇儿是否会听信谣言?那可是他的亲舅舅,就算寿宁侯和建昌侯平时做事没沈卿家那么得体,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次战事,不是他两个舅舅帮他稳定后方?” 谢迁自己也很迷惑,心想:“以前两个国舅在京城胡作非为,难道太后丝毫不知?或者说太后就算知道了,也不觉得如此做有何问题?” 虽然谢迁对于张氏外戚会谋逆造反并不相信,但对张氏兄弟大发战争财却深信不疑,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好怀疑的,毕竟御史言官弹劾外戚的奏本不少,其中有许多真凭实据,但通政司把奏本送入内阁后,基本被谢迁挡了下来。 当然,谢迁抱有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算再愚钝,也不会因为对张氏外戚的倚重,而做一些指鹿为马的事。 张太后道:“谢阁老,您乃首辅大臣,满朝文武都信任您,这件事……您可要为张家做主啊。” 谢迁非常为难,他作为臣子,怎么可能给皇室做主?他来提醒张太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请张太后去督促外戚兄弟,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谢迁也不是说完全不信张氏一门勾连倭寇谋乱造反,只是现在的局势下,他不能附和这种说法。 谢迁道:“太后,因涉及陛下钦命查案,而老臣又无法面圣,陈述此事利弊……所以老臣暂且无法帮到太后。” “这……” 张太后脸上满是难色,虽然她高高在上,但要想调遣儿子,还是太过困难。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8章 升迁 谢迁倒也没说错,他的确是难以帮到张太后,而非他不愿出力。 不过在张太后听来,谢迁就有点推诿的意思了。 你谢迁再怎么说也是首辅大臣,匡扶君王社稷乃是你的责任,你直接来一句你没办法,就可以把事情揭过? 张太后的确不明白,其实谢迁正因为难以向皇帝进言,才会来找她求助,而她反过来却把事情推到谢迁身上,等于说二人都对朱厚照无能为力,互相希望对方出力。 谢迁道:“眼看就要到年底了,陛下长居豹房不肯回宫,还望太后派人去敦促……年初朝廷事多,加之东南沿海倭寇肆虐,急需陛下坐镇中枢打理朝政,以安万民。” “唉!” 张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此事对她来说好像有着难以克服的困难。 张太后迟疑了一下,这才道:“谢阁老,关于陛下派人查寿宁侯和建昌侯之事,哀家会去问东厂主事,这件事你不愿出手相帮,哀家也不强求。但江南沿海受倭寇袭扰,民不聊生,还得劳烦谢阁老去跟陛下说说,及早派人去解决,如此也好稳定人心。” 谢迁眨了眨眼,突然问道:“太后是想让沈之厚出马?” 当日在朱厚照问及平倭之事时,高凤已在皇帝面前表明态度,谢迁可以理解为这是张太后的意思。 “嗯。” 张太后没有含糊其辞,直接点头应承下来。 谢迁有几分疑虑:“太后请见谅,老臣认为,让之厚去并不合适。这孩子在朝为两部尚书,此事已不成体统,若其领兵在外,确实可以让他将心思放到旁处,可一旦奏功又会令其愈发张狂……尤其现在外间传言寿宁侯和建昌侯通倭,若他要在此事上做文章的话……” “啊!?” 张太后到底有点儿脑子,马上明白谢迁想要表达的意思。 现在天下人都怀疑张氏一门跟倭寇勾连,甚至有谋反倾向,派别人去或许不敢深究,但若是让沈溪这个深受皇帝宠信的大臣去,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案子很可能会“水落石出”,到时就算是有张太后出面也说不清楚。 张太后生气地道:“莫非沈之厚还能凭空诬陷哀家两个弟弟不成?他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如此妄为?” 这话说出来,张太后底气十足,对于两个弟弟谋反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是不相信的,所以觉得就算回头沈溪要藉此做文章,那也一定是诬陷。 谢迁委婉地道:“太后娘娘还是谨慎选择人选为宜,况且此事非陛下首肯不可,当日陛下召众臣商议应对之策,明确提出不同意以沈之厚领兵前往东南沿海……望太后三思而后行。” 张太后多少有些不高兴。 虽然她平时对谢迁也算倚重,但这不代表她需要违背本心听从谢迁建议,她到底是皇帝的母亲,在想法上还是非常武断的。 “既然谢阁老不同意,这件事哀家会再做思量,不过还是觉得最好让沈之厚去江南平息倭寇,哀家希望朝廷能消停几天,他在京城,老是出状况,很多人都把他的事拿到哀家这里来说,哀家听了很头疼。”张太后边说边摇头。 谢迁即便心里有想法,这会儿也不会忤逆张太后的意思,恭敬行礼道:“是。” …… …… 谢迁见过张太后,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这种失望来自于张太后不肯出手相助,还有就是对他寄予了太多期望,他不想背负这种压力。 “谢阁老。” 谢迁出了內苑,正要往奉天门去,身后一名老太监追了出来,行色匆匆,好像是受人所托,待对方靠近谢迁才发现是司礼监秉笔高凤。 谢迁停下脚步,打量高凤:“高公公这是作何?” 高凤陪笑道:“太后娘娘让咱家陪谢阁老出宫,这边请……” 谢迁点了点头,明白高凤说是张太后令他陪同,倒不如说是专门过来嘱咐几句,有些张太后当面不方便说的话,就由高凤来转告。 二人并肩而行,没走出几步,高凤便问道:“谢阁老,如今朝中事务应该非常繁忙吧?” “嗯。” 谢迁点了点头,应声道,“年底事情难免多了些,不管家事还是朝事都是如此!” 这话其实并不实诚,靳贵入阁,杨廷和也结束休沐,内阁如今已增至四人,梁储、杨廷和、靳贵三人都属于实干派,没一个是混事的,而谢迁因自己老迈,再加上惦记的事情也多,反而成为那个总喜欢把事交给别人做的人。 高凤道:“那谢阁老应该多注意身体,好好休息。朝堂需要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元老多撑几年,不能总让年轻人出来出风头,年轻人……不会体谅太后娘娘和陛下的辛苦,冒失的多,而且做事上只会动嘴皮子,办事不牢。” 谢迁想了下,意识到这是张太后的授意,一来是请他多在朝中多坚持几年,二来是在用人上多使用老臣,尽量打压那些年轻的官员。 “嗯。” 对于这样的请求谢迁倒是不反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高凤不会把事情说穿,他知道谢迁能理解他的意思,又继续道:“听说兵部沈尚书,现在还在府中休沐?他这是准备年后才回朝当差吧?” 谢迁点头道:“正是如此。他兼领两部尚书,太过荒谬,或许自己也在避讳,等陛下收回成命。” 高凤道:“既然他在京中,闲着也是闲着,为何不利用他的本事去做点儿大事?中原之地哀鸿遍野,听说朝廷安排前宣府巡抚胡琏前去平乱,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吧?到现在民乱还没平息,这算怎么个说法?江浙一带又开始闹倭寇……唉!若沈之厚领兵,怕是不用半年,这些乱事都可以平息,何至于让朝廷如此担心?” 谢迁不由叹了口气,他听出来,张太后开始对他施压了。 他这边不想做的事,张太后当着他的面,说他不用太过勉强,连国舅被“诬告”一事都可以放到一边。 一转头,张太后又让高凤拿出如此态度来,实在让人无语。 “高公公不必提醒,老夫自有分寸,之前老夫也答应过太后,争取让沈之厚领兵出征,不过终归要陛下首肯才可!” “那就好。” 高凤笑着说道,“如此咱家也能放心,有谢阁老这样的能臣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都能省心不少。” 这种恭维话,谢迁完全不会当真。 他心想:“以前还觉得太后对我很倚重,什么事都会向我求教,却不知皇室中人只是想利用臣子办事,而非真心对待。我做了那么多,主动告知太后情况,结果却要求我自行解决,那我来皇宫见太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太后对陛下始终放任自流?” 二人继续往前,高凤开始缄默下来。 一直快到奉天门,临折返前高凤才似有所思道:“那些给太后家族抹黑之人,不必怜悯,维护朝廷的稳定才是当务之急……两位国舅控制京师军权,哪怕现在陛下分出部分军权,但到底砸断骨头连着筋啊……” 谢迁没说什么,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凤,想知道对方说这番话的意图是什么。 高凤往四下看了看,这才凑到谢迁耳边小声道:“以咱家看来,需尽快查明是哪些人无中生有,造谣生事,查到一个下狱一个,这件事非抓紧时间办不可。太后娘娘已把张苑和张永叫来问过话,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把幕后主使者抓出来!” 谢迁微微有些错愕,立即意识到什么。 “我还以为太后在深宫什么都不知道,感情她早就知道有人说张氏一门的坏话,甚至已经做出应对,而我却懵然不知?” 高凤不知谢迁想法,继续道:“谢阁老,您在朝德高望重,也该排查一下京师官场,是否也有人居心叵测传播谣言,若能查出来的话,不妨告之太后,或者直接上奏到陛下那里,由陛下将其查办。您看……” 谢迁道:“若陛下是幕后指使者呢?” “这怎么可能?”高凤一脸苦笑,“陛下怎会查自己亲族?两位国舅爷可都是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之人。” 就算此前谢迁对张氏一族没有多大反感,听到这话还是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便在于他明白张家兄弟有多胡作非为,心想:“这两个草包国舅功劳从没见着,苦劳也未必有,倒是斑斑劣迹令人发指,亏太后对她两个弟弟如此包庇,从先皇时便是如此,谁得罪张氏,下场都不好。” 高凤再道:“太后说了,若朝廷不方便出面,可以派人私下调查,让东厂组织抓捕,暗中进行便可……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晓,谢阁老切勿将事情泄露出去。” 谢迁眯眼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否意味着,谁诽谤寿宁侯和建昌侯,可以不经过三司衙门,直接由宫里出面拿人?” 高凤有些欣慰,说了半天您老总算听明白了,瞧瞧我这口水喷出去多少? 高凤点头:“正是如此,光靠朝廷法度,已无法将那些居心叵测的奸邪之辈惩治,不如由宫里派人解决,两位国舅还可出面协助……谢阁老只需将朝中谁在胡言乱语通禀上来便可。” 说到这里,高凤好像是完成了任务,行礼道:“该说的说完,咱家也该告退了。谢阁老您慢行。” …… …… 腊月十八,沈溪正在家里看书。 对他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总归年前他没有回朝当差的打算。 当天上午,唐寅前来拜访,之前唐寅刚接任保定府庆都县知县,准备赴任,临出发前来跟沈溪辞行。 庆都县就在京城周边,属北直隶地界,对于唐寅来说算不上远行,他来见沈溪,完全是例行感谢,会面时跟沈溪谈及一些过往的事情,唐寅多少还有些感慨。 从一个落魄的举人,突然靠军功直接担任一地知县,还在京师周边,之后很可能会被调回京城任职,这对他来说人生已算圆满。 很多新科进士还在京城等候官缺,而他这个举人已外放知县,算得上是心满意足。 “……这一任便是三年,若不出意外的话,在此期间你基本不可能回江南,倒是三年后,若我还在吏部任上,你参与考核,吾等倒是可以再见……” 大明规矩,三年小考九年大考,这也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员不务正业,只有过了小考、大考才能留任或获得官职升迁,像沈溪这样第一个九年大考刚到,就已经位列朝中七卿的人绝无仅有。 当然,沈溪的官职提升虽快,却也是经过岁月积淀的,提到考核问题,沈溪不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他入朝已有九年多。 不过他能得到的,已在这九年间摘取,并不需要靠考功来证明自己,而他现在甚至还掌握别人考核的管辖权,基本算得上是位极人臣。 唐寅笑道:“若能三年知县任满,也算不枉人生。” 对于很多进士来说,能当三年百里侯便已经很不错了,唐寅到底是举人出身,不敢有更高的奢求。 不过沈溪似乎不单纯只是让唐寅出去当几年知县,道:“未来的事,谁说得准?伯虎兄,你到地方后,好好治理,在德、能、功方面取得优异成绩,这样就算我拔擢你,也有足够的理由,若你在地方政绩不佳,那可能在下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唐寅为自己有升迁机会感觉欣然,但表面上还是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多年沉浮下来他早已知道收敛,不复桀骜不驯的模样,沈溪如今掌握着天下文武官员的官帽子,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溪再道:“若是仆婢不足,在下可以借你些银子,让你置办家业。” 唐寅笑道:“这倒不必,每年总归有俸禄傍身,再者这次西北战事,在下得到的军功赏赐也有不少,总归是能支撑到任地……对了,在下特地准备了一些礼物,都在院中,请沈尚书笑纳。” 唐寅主动前来送礼,沈溪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换作以前一定觉得对方没安好心。 不过现在唐寅有求于他,还是通过他的关系得到军功,进而得到官职,总归需要表示一下心意才过意得去。 沈溪微笑着点头:“既然是唐兄送来的,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不用看沈溪也知道唐寅送来的礼物不会很值钱,大概都是土特产之类,毕竟唐寅现在日子过得很窘迫,正如其所言,剩下的银钱能支持到任所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他送出什么厚礼? 二人又闲话一番,慢慢提到字画上。 唐寅道:“在下对于沈尚书诗画方面的造诣,颇为佩服,不知在明日离开前,能否得到您的一幅墨宝?” 沈溪眯眼打量唐寅,心里琢磨,或许自己的书画很值钱。 诗词这东西可能虚无缥缈不好估价,但书画在民间却有市场,虽然沈溪平时没注意这些东西,但因早年时他一度以此维生,也算有一定心得。当官后因心学推广等问题,他才名鹊起,当然也跟他官职提升有关,他的书画价值应该有一个大的飞跃。 官场中,交际跟官职挂钩,以沈溪今日今时的地位,就算他画出来的东西狗屁不通,也会有大批人推崇,甚至拿来作为至宝,更遑论他书画方面的造诣确实不俗,当初还在与唐寅的比拼中获胜。 沈溪笑道:“以唐兄的造诣,还来跟在下求画,实在让人受宠若惊……要不这样吧,唐兄你也拿一幅书画来,作为交换如何?” “这……怎敢当?” 唐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非常高兴,他的书画虽然有名,而且已经有一定市场价值,但跟沈溪的墨宝相比,那就没什么可比性,一切便在于他既没沈溪那么高的官职,又没有那么大的名气,而沈溪却可以通过身份来增长书画价值。 沈溪道:“那明日伯虎兄离开前达成互赠吧……明日在下可能没时间相送,便差遣家人给你送去书画,也请伯虎兄早些将自己的佳作备好,作为交换……以后难以时常见面,可借助书画聊解相思之苦。” “好,好。” 唐寅当然不会拒绝。 对他来说,沈溪的书画,其实更大程度是给自己找个傍身的东西,到地方上任,不但要有官职,还要有背景。 地方上总会有一些达官显贵,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他一个举人出身的知县,在这年头已不多见,说话都不硬气。尤其还是在京师周边的县做官,更需要背景,到了地方只要把沈溪的书画在衙门后堂一挂,以后谁去都要给他面子,不管这些人有多深的背景。 你再有背景,能比得上身为帝师可以说已近乎权倾朝野的吏部天官?甚至这位还兼着兵部尚书的职务! 沈溪笑道:“那便这么说定了,伯虎兄明日几时动身?” 唐寅道:“一早去吏部领文书,然后出发,从崇文门出城。” 沈溪点头:“那我派人提前到崇文门等候,看来不能跟你喝一杯践行酒,今日便以茶代酒,助唐兄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多谢沈尚书祝福。” 唐寅笑着举起茶杯,好像喝酒一样,等咽进嘴里才发觉茶水很烫,不由直咳嗽。 …… …… 唐寅马上就要离开京城。 这对他来说,是人生的一次机遇,跟之前追随沈溪上战场不同,这次的机遇更多是需要他自己去把握,只有在官场上混出个模样来,他才能得到世人的尊重,这也是他最初年少轻狂时的梦想。 却未料,人到中年,才终于实现宏愿,不过这也才刚刚开始。 他入官场可以说是整整延迟了十年,弘治十三年那次科举,若是他一榜中第,也不至于会到今天才有机会当上知县。 当天除了唐寅前来拜访外,还有一人前来拜会,依然是沈溪的老朋友,而且也是因为自己得到的新官缺而来,却非是感谢沈溪为他提供官缺……这次为其提供便利的人是正德皇帝朱厚照。 来人正是沈溪在汀州府长汀县的故友苏通。 苏通也给沈溪送来了礼物,却是份真正的厚礼,苏通的新职务可比之唐寅高多了,让人羡慕不已,直接做上了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一跃成为正六品京官。 苏通到了沈溪书房,上来便见礼,脸上笑容灿烂,显得开心无比。 当然,他这种是纯粹的传奉官,皇帝特意关照下才得来的官职,只是沈溪没到兵部应卯,还不清楚,等苏通跟沈溪一说才知道,原来当天朱厚照突然心血来潮,下旨拔擢,苏通和郑谦都成了兵部主事,好像是特地照顾二人,安排在兵部接受沈溪教导。 苏通笑道:“沈大人,要不是您向陛下引荐,下官绝对不会有这个机会……咳,这自称还真不适应啊。” 沈溪笑了笑,心想:“这下倒好,我身边几个举人,都不用考进士,获得的官职却比新科进士更为优渥,这兵部主事没有二甲前几名是没法当的,你一个举人只把皇帝巴结好,连官职都为进士所仰望。” 沈溪道:“那真是恭喜了,没想到你会到兵部来任职。” 苏通轻叹:“沈大人您该知道,陛下对下官和郑兄很欣赏,时常一起喝酒,这才连连获得升迁。外面我准备了些礼物,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望笑纳。” 跟唐寅的才学相比,苏通和郑谦就属于那种资质相对平庸的类型,在举人当中也属中下,沈溪知道,甚至苏通举人的功名都有可能是靠乡试时贿赂考官所得,不过论到吃喝玩乐,沈溪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与苏通和郑谦相比。 这二人根本就是纨绔公子,每天研究的不是学问,而是怎么吃喝玩乐,这正合皇帝的胃口,于是连连获得晋升机会。 沈溪严肃地道:“苏兄可知道我安排你二人见陛下的用意?” “啊?” 苏通没想到沈溪会突然这么严肃说话,先是一愣,随即好像明白什么,凑过来小声说道,“沈大人您就直说,在下和郑兄能做到的,定义不容辞。” 沈溪点头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荣华富贵都是陛下赐予的,而陛下平时跟你们所为,也都是吃喝玩乐的事情,这总归不长久,陛下需要将更多精力放在治国之上,所以你二人……更需时常提点陛下才是。” 就算沈溪不明说,苏通和郑谦也大概明白,沈溪之所以会在他们跟皇帝中间当牵线人,根本不可能是让他二人到皇帝身边混吃混喝的。 沈溪必定有目的,说白了就是迎朱厚照所好,再从侧面旁敲侧击,让皇帝可以回到正轨上。 若是换作别人,肯定不会听从沈溪说的这一套,但苏通和郑谦是沈溪相识于微末的朋友,再加上二人感念沈溪恩情,自然愿意听从沈溪吩咐,这也跟他们对沈溪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和信任有关。 苏通道:“沈大人,您要如何规劝陛下,细节方面应该跟在下和郑兄说清楚,不然的话……有些事不知从何入手。平时陛下所为……从一个皇帝的角度看,或许还好,不过要想让朝廷安宁,怕是远远不够。” 说话间,苏通显得很为难,他很清楚,若是外界对他二人的身份进行评价的话,那必然就是佞臣,总不会将他二人往忠臣和能臣方向引,他二人也明白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陪皇帝吃喝玩乐,论到治国能力,他们压根儿就不具备。 沈溪笑了笑道:“其实要规劝君王,更多是要靠潜移默化,这也是为何我没有直接去劝谏陛下的根本原因。除非陛下在某些事上做得的确很过分,否则能用引导的方式,还是不要强硬劝谏,那样只会引起君臣间的矛盾,比如说现在……” 苏通紧忙道:“其实陛下在我们面前时常提及沈大人,陛下希望您早些回朝履职,这朝廷两部衙门都在等着您,除了您外,怕是没人能撑起局面,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在下和郑兄都能理解,沈大人你是在避讳一些事,不过总是躲避也不是办法,应该正面迎接挑战才是。” 沈溪道:“怎么正面迎接挑战?难道跟谢阁老起冲突?” “呃?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总归互相忍让些,现在连谢阁老都已回朝,沈大人又何必那么纠结?回朝后大不了互相保持克制便是。” 苏通说到这里,大概也有点泄露来意,除了感谢沈溪外,也是想充当皇帝的说客,试着让沈溪回朝。 沈溪叹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朝中的清议声太过重要,若什么都不避讳的话,怕是朝中再会出现之前大臣围攻沈府的情况……前一次已引起轩然大波,若再发生一回,恐怕结果比之前更严重。” “这个……” 苏通只是不入流的说客,具体的道理他很难说清楚,毕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而他不过是旁观者。 “等年后吧。” 沈溪没有直接回绝,神色淡然道,“眼看到了年底,各部事务都已临近尾声,就算吏部还有一些考核方面的事情未做,也在王侍郎上任后很快就会完成,我可以躲几天清闲,等过了年,就算再怎么拖延,也是躲不过。” 有了沈溪这话,苏通回去也算对皇帝有了交待,他笑着点头:“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此后苏通跟沈溪又闲话了些汀州府往事,此后就没多少话题聊了,他本就不是沈溪的幕僚,又觉得自己在沈溪面前说的一些酒色财气方面的事情不妥,于是在邀请沈溪过府饮宴,留下请柬后便匆忙离开。 苏通明白事理,他根本没能力支撑朝局,因此朝堂上的事情他基本不予理会,他现在的官职完全是靠吃喝玩乐的本事得来,既然明知道会被人嘲笑,那干脆把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哪怕回头被天下人辱骂,也可以做到充耳不闻。 不过显然沈溪不会让他们背负骂名,既然将他们带到这位置上,就会给他们一种引导,如同他希望苏通和郑谦去引导皇帝一样。 “……老爷,苏公子和郑公子送来的礼物不少,夫人已派人去买宅院,不过年底前暂时没有着落,这么多东西该放在何处啊?” 院子里的礼物,让朱起非常为难。作为沈家管事,朱起做的就是这种协调的工作,他虽在顺天府衙门挂职,但并不去当差,而有着军职的朱鸿需要到五军都督府应卯,很少回来,他就要肩负起里里外外的责任。 沈溪道:“差不多该将番邦所送东西,送去豹房了。你先跟豹房供奉接洽一下,我会派人把东西送过去,这一两天就会完成。还是跟以往一样,多余的东西放到侧院,找油布盖着,受不了冻的东西才放到库房,尽管往高处堆便可。” “是,老爷。” 朱起匆忙去办事。 …… …… 沈溪不打算在家里过夜,简单收拾好心情便出门去了。 他准备去惠娘处,不过临行前总归要跟家里交待好,年底事情多,很可能会有人到府上来拜访。 等抵达惠娘处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因为天空下了一点雪,沈溪进门先拍打一下身上,惠娘过来问道:“老爷为何这时候过来?” 紧随惠娘出来的李衿紧忙上前帮沈溪解下外面的大氅,沈溪道:“我几时回来,难道每次都要提前跟你们打招呼吗?最近云侍卫被我派出去办事,京城里能跟你们接触的人不多,所以暂时不会有人再来提前通知了。” 以前沈溪但凡有什么事要告知惠娘,都会让云柳出面。 云柳和熙儿也是除了沈溪自己外,少有知道惠娘和李衿下落的人,但因云柳和熙儿最近比较忙,沈溪也省去派人传话的环节。 李衿道:“老爷派云侍卫去做什么了?最近确实没她的消息。” “多嘴多舌。”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安排自己的手下去办事,用得着跟你说明吗?” 沈溪笑了笑,进入堂屋后坐到茶几前的椅子上,随即丫鬟进来奉茶。 进来侍奉的是随安,自从前一次沈溪明确拒绝东喜献身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丫鬟的面。 沈溪没有在随安身上多停留一眼,倒不是说随安姿色不堪入目,而是故意这么做,让惠娘不会觉得他是对随安有什么想法。 随安退下,惠娘在沈溪身边坐下。 沈溪道:“云侍卫去了江南。” “江南……” 李衿本想追问,但发现惠娘脸色不对时,便乖乖缄口。 惠娘道:“老爷对随安这丫头觉得如何?” 沈溪笑道:“你不是说要留给泓儿当养媳的么?这丫头手脚勤快,善解人意,你会亏待她吗?” 惠娘没好气道:“泓儿才多大?等泓儿长大,随安已不算大姑娘,而是老姑娘了,现在她年岁尚可,跟着老爷有几天享福的日子,有何不好?” 沈溪道:“忘了之前在东喜的安排上,我怎么跟你说的吗?” 惠娘不说话了,她知道沈溪的态度,之前还跟李衿说别在沈溪面前乱说话,但现在明显是她知错不改。 沈溪问道:“东喜呢?这几次来去匆忙,一直没见到她面。” “那丫头郁郁寡欢,平时倒没什么,只是老爷来的时候,她会故意躲开,做一些脏活累活……那丫头看起来心机重,其实也还好,做事勤快,不然的话妾身也不想将她送给老爷。”惠娘道。 沈溪点了点头:“那就多给她开工钱,等她长大,可以嫁出去,咱们再给她置办好点儿的嫁妆,总归不会亏待她。” “这倒不必。” 惠娘冷漠地道,“丫头到底是丫头,不能太惯着,哪怕失去飞上枝头的机会,也不能这么躲着老爷,不然成什么了?还有嫁妆……将来是会有,但也只能恰如其分,不会多也不会少。总觉得这丫头处世方面不行,就算老爷拒绝她,也不能这么给脸色……老爷别为她说话,妾身知道您心软。” 沈溪听了惠娘的评价,有些惊讶地问道:“我心软吗?” 等他侧目望向李衿时,见李衿正站在惠娘身后掩口偷笑,显然是觉得惠娘对沈溪的这条评价很好玩。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怎不心软?老爷就是太在意这些奴婢的想法,才把他们惯坏了。连妾身也是。” 说话间,惠娘往李衿身上看了一眼,李衿赶紧收敛笑容,不过还是难逃惠娘法眼。 惠娘呼了口气:“衿儿这丫头,不也被老爷惯坏了?还有妾身,老爷平时就是太宠,可能会不守规矩,现在又是东喜……换了一般丫头,只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沈溪招呼了一下李衿,让李衿到他身边,然后一把将李衿揽入怀中。 沈溪用手轻抚李衿的面颊,李衿顿时面色羞红,好像承受不了沈溪这种阵仗。 沈溪笑道:“宠着点好,能让你们觉得有盼头,生活才有滋有味,难道我天天对你们横眉冷对,你们就觉得好了?再者衿儿这丫头平时听话,又能做事,还有惠娘你,你们这么能干,我不宠着的话,那就太过暴殄天物了。” “老爷就会用这张嘴甜哄人开心。” 惠娘无奈地道,“但越是这样,越是会有丫头不守本份,已经有个东喜了,下一步真不知会是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8章 伟大的女人 惠娘总会有很多抱怨,她是那种永远都不服输的女人,当然这也跟她现在的生活比较平淡无奇有关。 一个心好似野马的女人,在马厩里待久了,总会有一套自己的反抗方式,不过可惜就算她抱怨再多,还是没法逃出囚笼,因为不是沈溪将她囚禁起来,而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关起来了。 李衿问道:“姐姐,现在时候不早,是否该准备几个酒菜,好好招待老爷?” 惠娘道:“他不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溪笑道:“人总会有所改变,左右闲着无事,我为何就不能喝酒高兴一下?今天就准备一些酒,让我可以尽兴而回……” 沈溪说完这话,不但惠娘微微蹙眉,连李衿也皱起了眉头,好像沈溪说的事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二女在意的重点不同,李衿立即发问:“老爷晚上还要走么?” 惠娘却好像很了解沈溪,道:“既然老爷说了在这里喝酒,自然不会走……后院有几坛好酒,乃是之前我们从大同带回来的杏花村佳酿,据说有几十年历史了,给老爷拿来……衿儿,你去帮老爷煮酒。” 李衿不想去,但她明白,惠娘这是有话要跟沈溪说,特意将她支开,她只能螓首微颔出了房门。 李衿离去,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沈溪已在考虑叫丫鬟来点燃烛火。 不过惠娘却站起身来,走到沈溪面前,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道:“老爷是不准备兑现之前的承诺吗?泓儿一天天长大,若再不让他进沈家门,以后他就会记事,对未来学习和生活造成极大影响。” 沈溪没料到惠娘会在此时跟他说沈泓的事情,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惠娘跟他在一起的机会不多,眼看就要过年,很可能年前年后一段时间不会见面,惠娘此时不提,或许要等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后。 沈溪道:“你这个做母亲的,非要忍受骨肉分离之苦,才会心安理得?” “一切都是值得的。” 惠娘坚决地道,“只要泓儿有好日子过,一切都好。这两天泓儿感染了风寒,咳嗽不止,妾身让人到街面上的药房开了点草药,效果似乎不怎么样。” “妾身想让泓儿早些进沈家门,如此自会有御医和杏林国手为他诊病,以后生长在一个安逸富足的环境中,启蒙读书这些都不会有问题,还有个很好的前程……我这个当娘的本来就不称职,若在这件事上都无法为他做主,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沈溪苦笑道:“这跟你的良心何干,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你何曾听过我的意见?” 惠娘不说话,腮帮子鼓得紧紧的,好像故意跟沈溪作对,这也是她平时倔强劲儿发作后一贯的做法。 沈溪心中叹息,“本以为多拖延几日,等孩子再大些,她会改变想法,怎知她的态度依然如此坚决?也是,她本就是个任性的女人,只要心底认为是对的,不管是否真的为别人好,总是执意为之……女人的倔强大概是最不容易扳过来的吧。” 沈溪点头:“那好,明天一早离开时,我会带他回府。” “今晚便回去吧。” 惠娘表情有些凝重,“今晚妾身跟衿儿好好伺候老爷,但老爷不要在这里留宿,让泓儿早些回归沈家,妾身想让泓儿尽快忘记现在的一切……” 沈溪实在不想这么做:“他现在已开始懂事了,短时间内哪里说忘记就能忘记……你真忍心他那么小就失去母爱?” 在沈溪看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事,很难说会彻底忘记过往,就算要带他回沈府,也得先给他一个转圜的时间和空间,比如说先到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住上半年,跟新的丫鬟婆子相处一段时间,让孩子对于惠娘和李衿的记忆降到最低点,然后再回沈府,融入一个全新的环境。 惠娘断然摇头,用坚持的目光望着沈溪:“难道老爷怕泓儿的身份败露?老爷不是说过,将来有机会接我们姐妹回沈家么?连个孩子都保护不好,妾身和妹妹该如何相信老爷的承诺?” 沈溪发现,惠娘呛人的时候永远那么言辞犀利,简直有一种让人发狂的冲动。 家里的女人就算是林黛,也不会用这种恶劣的态度跟他说话,而惠娘明知道这对自己和他人都是一种巨大的伤害,却乐此不疲。 沈溪道:“那好,今晚我就带泓儿回沈家,他将以义子的身份出现,我对外宣称,乃故人之子,若他提及什么母亲和姨娘,我便说他的家人遭遇地方盗乱而死,他母亲临去前特差忠仆送到我身边,所以……泓儿将来也会以这样的记忆追溯自己的出身,在他拥有功名前,不会再见你……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一定要先想好,否则后悔都来不及了!” 惠娘银牙紧咬,坚定地说道:“只要为了孩子好,我什么都可以。” …… …… 一件本来已定下,但被沈溪刻意拖延的事情,到最后却不得不履约完成,而且还是以沈溪最不想的方式。 惠娘进沈家最大的障碍并不在谢韵儿或者林黛身上,其实是在于周氏以及惠娘内心的那道坎。 惠娘要以沈溪小妾的身份进沈家,矛盾的焦点在惠娘的女儿陆曦儿身上;同时,周氏乃惠娘义结金兰的姐妹,对于礼教森严的大明而言,这种辈分上的混乱会给沈溪带来巨大麻烦,除非沈溪权倾朝野,已不必在乎任何非议,同时还得惠娘自身放下心结,否则将注定是个死局…… 至于沈泓的前途和命运,沈溪已无话可说,但总觉得惠娘是变着方折磨她自己。 沈溪坐在餐桌前,心里在想:“这是先折腾我这个丈夫,然后开始折腾儿子……当惠娘的亲人,可真够累的。” 但无可否认,有一点连沈溪自己都要承认,那就是惠娘为了沈泓已做到一个母亲能做的极限。 以惠娘过往的经历,自然明白身份的重要性。 惠娘说到底只是个丫鬟出身,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低人一等,能进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义子的身份,将来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而留在惠娘身边,则永远要担负私生子的恶名。 惠娘的伟大,在于她总是把这时代的封建思想展现得淋漓尽致,一个时代女性的局限性和悲剧,几乎在她身上完美地体现出来。 本来说要好好吃一顿家宴,但因沈泓要走,院子里充满了悲伤。 惠娘和李衿都把心思放在沈泓身上,呵护备至并做出一些交待。 沈泓此时还在病中,小脸煞白,他那可怜的目光中根本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这个叫做“娘”的女人对自己很好,随即自己又要离开,重新过那种被婆子和丫鬟照顾的生活。 对于沈泓的成长经历而言,这似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惠娘待在沈泓身边的时间还是太少。 “……姐姐,泓儿就这么走了?将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啊?”李衿已是满脸泪水,声音哽咽,却依然不断追问。 沈溪道:“你们想见到,终归还是能见的,不过只能以别的方式见,我不会透露你们的身份。” 李衿连连摇头,并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沈溪叹道:“算了,你们还是别吃饭了……去为泓儿收拾一下,稍后我就带孩子离开,你们好好珍惜跟泓儿最后相处的时间。” 惠娘望着沈溪,似乎感谢丈夫给了她和儿子最后道别的机会,这将会是她以母亲身份跟沈泓相处仅剩的时间。 惠娘跟李衿一起带着孩子进房间去了,沈溪没有跟过去,不过他知道,这会儿惠娘是天底下最难过的人。 面对眼前满满一桌酒菜,沈溪突然间觉得没了味道,心中开始为沈泓在沈家的未来担忧起来。 无论如何,沈泓都不能以他儿子的身份出现,或者他可以说这是自己在外的私生子,但沈泓的长相跟惠娘有五六分相似,一旦他这么说了,家里人必然会产生某种联想,而他并不想让沈家因为沈泓的到来而失去原本的和谐。 这是个困难的选择,让沈泓以义子的身份进沈家,算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沈溪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快到二更天,惠娘才带着儿子从房间出来,此时沈泓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小家伙偶尔还会咳嗽,显然风寒尚未痊愈。 小家伙没有哭闹,以他的年岁,很多事情无法理解。 “我要带他走了。” 沈溪道,“明日我会再来。” “嗯。” 惠娘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哭泣落泪,但沈溪知道,接下来几天惠娘注定是睡不着了。 对于惠娘来说,最大的希望并不在沈溪身上,她跟沈溪的关系也就止于此,她不对自己的未来抱有更多的期望。 她把所有希望都倾注在了儿子身上,这也是她愿意作出牺牲的根本原因。 沈溪道:“如果你后悔了,随时可以跟我说,未来几年间我随时可以带他回来,让他跟你团聚。” 惠娘摇头苦笑:“既然决定送他走,我就不会后悔,他将来有了出息,甚至可以不用知道我这个母亲的存在。” “这又是何苦呢?” 沈溪叹了口气,望了旁边已哭成泪人儿的李衿一眼,随后拉了沈泓一把,道:“走了。” 小家伙抬头看着沈溪,有些好奇这个被称为“爹”的男人要带他去哪儿。 “带你去个好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有哥哥姐姐,过几天就送你回来。”沈溪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瓜,微笑着说道。 孩子的想法没那么复杂,有人带他出去玩,他还是很乐意的。 不过问题是现在是大晚上,外边黑漆漆的,孩子的胆子毕竟没那么大,他还是更愿意留在亲近的人面前,所以脚步一动都不动,眼巴巴地看着惠娘和李衿。 “泓儿好像倦了,想要休息。” 李衿对于沈泓的习性非常了解,想给惠娘一晚考虑时间,她的这一句,是在提醒惠娘,让她留一点最后的念想,让沈泓再在小院住一宿。 惠娘道:“到了新住处再睡吧,跟着他亲爹走,自然有人疼他。” 沈溪往四下看了看,除了惠娘和李衿外,没有任何人过来,却是惠娘下令丫鬟和老妈子都不得出来相送。 沈泓虽然是私生子,但他平时所得到的照顾还是非常优裕的,就算沈溪的长子沈平也未必能得到他一样的待遇,便在于惠娘用一种非常溺爱的方式宠着孩子,给予孩子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在这里沈泓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不需要为任何事发愁。 李衿强忍伤痛,转过身去,不想让孩子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沈溪点头:“长痛不如短痛,让你们继续作别,只会为难你们,我先带泓儿回沈家,本来也没多远……泓儿,要跟我走吗?” “我要娘,还有小姨。” 沈泓的回答干脆而直接,虽然他还不懂事,但心里却知道谁疼惜他,惠娘到底是个称职的母亲。 惠娘蹲下来,摸着沈泓的小脸:“傻孩子,跟着爹走,以后可以过更好的日子,爹会给你找先生,让你读书,可以考取状元……你爹就是状元出身,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想当状元吗?跟着爹,你就可以当状元了。” 沈溪明白,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惠娘说什么好,孩子就向往什么,连沈泓的梦想近乎都是惠娘强加的,稚童懂什么科举那一套? 沈泓道:“我要娘,不要状元。” “再这么说,我可要打你了。”惠娘板起脸来。 “哇!” 孩子本来就没经历过风浪,平时在家里就跟小祖宗一样的存在,突然被惠娘凶,不由哇的一声哭出来。 李衿抹了把泪水,过来安慰:“好了,泓儿,跟你爹去,回头小姨给你准备糖……你不是最喜欢吃麻糖吗?小姨给你熬……” 即便李衿说什么,也是无用,沈泓哭得更大声了。 沈溪一狠心:“既如此,我先带孩子走了。” 说完,沈溪不想跟惠娘和李衿多说什么,转身便牵着沈泓准备离开,但沈泓却死死地拉着李衿的衣袖不肯松手。 沈溪眼睛有些湿润,硬着心肠将儿子从地上抱了起来,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现一种陌生感……这是自己最疼爱女人生下的儿子,却从小就没得到自己太多的关爱,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厚彼薄此。 “等等。” 沈溪将走之际,惠娘突然叫了一声。 沈溪望着惠娘,只见惠娘走到他身边,将沈泓重新抱入怀里,李衿期待地问道:“姐姐不让泓儿走了吗?” 惠娘哭着道:“泓儿是我的孩子,今日别过,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记得我这个娘……我想最后一次,以娘的身份,给他洗一次脚。” “洗脚?” 李衿不明白,为何惠娘要在沈泓临走时为他洗脚,只有沈溪才明白惠娘的心思。 在惠娘心目中,女人给一个人洗脚,那是一种非常神圣的仪式,代表着深厚的情感,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又或者是一种感激之情,她只会对自己最有情感牵绊之人纡尊降贵。 沈溪不由回想起当年长汀县时,惠娘也是用如此方式感恩,为他洗脚。他没料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二人会以夫妻的身份相处,更不曾料到惠娘会为他们的孩子洗脚,最后一次以母亲的身份来做这一切。 沈溪道:“由着你姐姐吧,让丫头准备热水。” 沈泓问道:“娘,我不走了,是吗?洗完脚,我要上床睡了……我好困啊……”说到这里,小家伙捂嘴打了个呵欠。 惠娘这会儿只知道哭,已然泣不成声。 就算别人跟她说什么,她也完全听不进去,心中只剩下尽一个做娘的最后一次义务的念头,为儿子洗脚,好像这是她人生中最神圣的使命,完成这个,她就可以放心把儿子交给别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期待着儿子未来的成就。 沈溪站在客厅,望着房间内惠娘跪在地上,认真地为沈泓洗脚,泪水从眼角喷涌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 沈溪只能转身去看向门口的方向,以便尽快让心绪平复下来。他知道,就算自己再不理解惠娘,恨惠娘的固执,他也要承认,惠娘的确是个伟大的女人。 “宁可让自己受苦,也要让儿子得到阳光下的身份,这么大的牺牲,换了谁能做到?” …… …… 沈溪带沈泓走的时候,惠娘没有出来相送。 这种作别,对于惠娘来说已没有意义,她不想再去眼巴巴望着儿子和丈夫远去的背影,那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尽管丈夫会回来,尽管她未来可能还会有孩子,但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她的心好像再一次封闭了。 沈溪带着沈泓出了胡同口,很快有大队随从过来保护。 过了一条街,有马车在街口的棚子里停着,等沈溪抱着沈泓上车时,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沈泓的年岁实在太小了,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吃过晚饭喝过汤药,甚至连脚都洗过后,已经到了他睡觉时间,按照长久以来形成的作息习惯,无论此时母亲和姨娘有多难过,他都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沈溪坐在马车车厢里,小心翼翼地抱着沈泓,尽量靠近胸前,如此可以让儿子更温暖一些,他也在想惠娘那张让他割舍不下的俏脸,那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回忆。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在沈家正门。 听到车夫叫“老爷”,沈溪脑子才恢复清明,抱着沈泓从马车上下来。 朱起带着人出来迎接,此时车后带着人护驾的朱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爷?” 当朱起看到沈溪怀中抱着个孩子,略微惊讶一下,随即让开路。 沈溪吩咐道:“去叫丫鬟婆子收拾一间厢房出来,今天我不回内院。” “是,老爷。”朱起紧忙去安排。 沈家迅速忙碌起来,本来谁都以为沈溪晚上不会回来了,谁知道不但回来还带了一个孩子,至于这孩子是谁的没人敢问,沈溪的话在沈家就是圣旨,沈溪不想进内院,因为内院实在安排不下一个房间。 他带着沈泓到了厢房,随即有丫鬟过来收拾,连沈府内宅总管小玉都被惊动,小玉亲自带着丫鬟将房间收拾好,而沈溪已将沈泓放在榻上,用厚实的绒被盖着,到此时沈泓一直都睡得很香,没醒过来。 小玉请示:“老爷。” 沈溪道:“请个大夫,给他诊病。” 小玉看了看小孩子的衣衫,大致判断出,应该不是沈溪从街上捡来的,因为孩子的穿着太过整齐,面料和饰物都很考究,一看就非富即贵。 小玉出去请大夫时,沈溪已将沈泓的外衣脱下来,让小家伙在被窝里可以睡得更舒服。 这会儿房间里因生了火盆温暖起来,小家伙还在睡梦中,却咳嗽两声,随即翻过身继续睡。 沈溪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轻声道:“看来不怎么怕生,在陌生的地方也能睡着。” 沈溪没有进内院的打算,就这么陪着沈泓,旁边丫鬟一直等候吩咐,过了许久,小玉带着大夫进来,也就沈家这种门第了,别人在这个时候根本请不动大夫出诊。 但其实平时沈家也不用请大夫,到底以前是做药铺买卖的,谢韵儿名医出身,小玉也通晓一些医理,连周氏都可以当个半吊子大夫,沈溪在这方面也有一定经验。 “哪位少爷要看病?” 大夫来了,以为是尚书府少爷、千金生病的大买卖,等进府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沈家内宅,只是厢房院子。 小玉道:“老爷,大夫请来了。” 沈溪看着大夫,年约四五十岁,模样有些陌生,这名大夫有多少水平他不知,既然小玉请来,想必在杏林中地位不低。 沈溪道:“在这里。” 那大夫走了过来,往榻上看了看,一个小家伙正躺在那儿睡觉,居然侧着身子,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屑一顾一般。 大夫并不知沈溪的身份,医者父母心,他眼里现在只有病人。 他迅速坐了下来,开始为沈泓诊脉。 而后经过望闻问切,这才回头:“是风寒。” 沈溪道:“我也知道是风寒,但因何而起?你是否有对症的方子?” 小玉望着沈溪,觉得很奇怪,这是沈溪应该做的事情吗?既然沈溪自己都能诊病,为何还要请大夫前来诊治? 大夫可不知眼前这位“老爷”是沈家那位赫赫有名的家主,一板一眼道:“这风寒,自是体内寒气积累过多引发,一冷一热冲击经脉……” 沈溪听到这话有些恼火,并不是因为这大夫无能,也不是他讳疾忌医,而因为他不喜欢听这种莫名其妙的讲述。 沈溪一摆手:“多谢大夫诊断……小玉,去请夫人出来。” “啊?这位老爷,我说的都是实话,您别不爱听啊。” 大夫有些不满,怎么这位沈家老爷如此蛮横不讲理? ********* PS:隆重推荐《老胡同》:民国二十五年的北平,即将迎来烽烟四起的大变,繁华背后,胡同藏奸。 楚牧峰,一个小刑警,却有大抱负!天子好友扛鼎巨作,不能不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9章 二少爷 沈溪并不想理会一个迂腐大夫的忠告,直接让下人拿来诊金,将大夫打发走。 这会儿沈溪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妻子谢韵儿,因为他在医术上的本事,别人说他有能力或者怎样,都只流于表面,甚至连谢韵儿也佩服他的医术,但其实沈溪却知道自己的医术不过是半吊子,以前治病就从不靠望闻问切的本事,更多是前世的人生经验。 现在要给沈泓治病,必须要劳驾“科班出身”的谢韵儿,到底谢韵儿自幼学习医术,跟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有极大不同。 小玉进内院请谢韵儿。 谢韵儿即便已睡下,听到沈溪召唤,也紧忙穿好衣服到了厢房。 谢韵儿过来前,小玉便跟她大致说明了情况,说是沈溪从外带了个稚子回来,却没说明身份,好像是染了病,请了大夫来诊断,却不得沈溪信任,所以才会劳动她的大驾。 “老爷。” 谢韵儿到厢房时,只见沈溪坐在榻边看着床榻上的孩子,脸上神色极为关切,让谢韵儿心里多少有些异样。 沈溪听到谢韵儿招呼的声音,侧目看向她,没有站起来,等谢韵儿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箱自行走到榻边,才略微挪动了下位置。 谢韵儿不会主动问一些无关病情的东西,比如说孩子的来历等,恪守妇道,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从孩子急促的呼吸看,应该是风寒。” 谢韵儿说了一句,而后用手摸了下沈泓的额头,再跟自己对比一下,道,“还在发烧,不过不是高烧,不需要冷敷。小玉,拿针过来。” 小玉点头,赶紧从药箱里将谢韵儿的针拿出来,谢韵儿从里面选了根很小的银针,扎在孩子的手背上,孩子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 随即谢韵儿将孩子翻过身,开始把脉,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对沈溪道:“他的病没什么大碍,调理时注意些即可,多喝热水。” 沈溪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他有没有别的病症?” 谢韵儿仔细看了一下孩子的脸,当看到有几分熟悉时,神色稍微一怔,随即便恢复正常。 沈溪最怕的是谢韵儿从沈泓脸上看到惠娘的影子。 沈泓跟惠娘长得实在太像了,由于遗传了父母的好基因,模样俊俏。 好在沈泓自小养尊处优,身上不会呈现惠娘那种经历风霜的忧郁气质,多看上几眼又觉得不太像了。 谢韵儿道:“若老爷担心他还有什么别的病症,只能慢慢观察,风寒其实很容易跟一些特殊热症混淆在一起,加大了对病情的诊治难度。不过,以孩子羸弱的体质,一年总会经历一两次风寒,对抵御其他病情有帮助作用……老爷不必过于担心。” 沈溪点了点头,“如果病情不是很严重,可以等明日一早再为他诊治……好了,别打扰他休息,咱们到隔壁说话。” 沈溪说完,站起身往外走。 谢韵儿紧忙收拾好药箱,又瞥了熟睡的孩子一眼,跟在沈溪身后出来,小玉等人也出了房间,只留下两个小丫鬟在里面照看。 到了隔壁花厅,沈溪坐下来,丫鬟很快便将茶水奉上。 沈溪呷了一口,心里浮现的仍旧是惠娘的影子,他对惠娘这个做母亲的决绝感到很不痛快,非要让沈泓小小年纪便离开母亲的庇护,到沈家这样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有父母也不能相认。 谢韵儿坐下来,正要说及沈泓病情,沈溪突然问了一句:“不想知道他是谁么?” 谢韵儿仔细思索了一下,先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显然是不想隐瞒丈夫,她对此的确有极大的好奇心,想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来历。 “故人之子。” 沈溪按照此前做出的设定进行介绍,“家族遇盗匪,阖家遭难,他父母临终前托付仆人送到我身边,但此前我出征在外,那忠仆行囊羞涩,实在等不了我归来,便把孩子送人收养。我从偶然的渠道听闻此事,便将孩子接到身边,想认他为义子。” 谢韵儿会意道:“原来这孩子的身世如此可怜。” 沈溪当然知道用谎话骗谢韵儿也那么容易,首先沈泓身上的衣服都是非常精致的料子,剪裁得体,沈泓也不像在外流落很久的模样,更像是个富家大少爷,从一个深宅大院接到另一个深宅大院内。 但有些事,沈溪不能说太多,谎话多了就会有破绽,哪怕现在他说的有些不合逻辑,但至少对沈泓的出身有了解释。 沈溪道:“他的本姓不必说,以后跟着我姓沈便可,我已给他赐名单字“泓”,寓意他日后做人如泓净之水。以后他就是平儿的弟弟,跟平儿一起读书。” 谢韵儿问道:“这孩子开蒙了吗?” 沈溪摇摇头:“尚不知晓,不过以他的年岁,想来不太可能会开蒙,大概认识几个字,最多也就如此,让平儿好好对待这个弟弟,他身世坎坷,若在沈家得不到栖身地,那他再无寸瓦遮头……这里是他最后的避风港。” 谢韵儿脸上露出略微的伤感,大概为沈溪所说,对沈泓的身世感觉可怜。 此时沈溪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好像在感怀什么。 谢韵儿侧头望向沈溪,不太理解沈溪为什么会有如此悲伤的表情,似乎是心中郁结溢于言表。 因为沈溪不说话,谢韵儿也不想打扰打破这份沉默,开始琢磨起丈夫的态度来。之前所言像是让她跟内院的女人解释沈泓的来历,这些事沈溪以后不会再提。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溪才道:“明日可到官府报籍,若这孩子的学业跟平儿差别很大,可另行请一个先生回来教导。” “嗯。” 谢韵儿点点头,对于家里突然多个小少爷,并未觉得如何,至少后宅会变得热闹一些,只是对于沈泓的身世,她心里多了几分遐想,不过有些事却推敲不得,否则脑子只会越来越糊涂。 正如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些事那样,谢韵儿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既然想不通也就索性放下了。 沈溪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你回去歇着,我还想去陪泓儿一会儿,这孩子太招人痛惜了,看到他总觉得看到自己年少时。以他的凄苦身世,有个安身之所,将来能有出息,大概算是我对故人的一个交待吧。” 谢韵儿下意识地问道:“孩子是哪里人?” 沈溪一怔,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沈泓的口音被人察觉出问题,依然难免会让家里人产生猜想。 惠娘毕竟是赣省人,又长期在闽地生活,口音特殊,不过好在李衿是京城人,再加上平时照顾沈泓起居的丫鬟婆子基本都是北方人,近来惠娘的口音也在往官话发展,沈泓的口音更接近京师口音。 沈溪道:“他的父亲是闽省人,算是我们的同乡,不过几年前阖家迁徙到京师,落户大名府,算是北直隶人氏吧。” 谢韵儿点了点头:“明白了,明日便让朱老爹去官府报籍。”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家里突然多出个人,要上籍很难,因为官府要追查这孩子的来历,很可能涉及非法拐卖和罪犯后人,需要彻查。但沈家要报个籍,非常容易,只需将人的情况跟官府一说,绝对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沈溪有些疲倦,心里充斥着的满是伤感,他怎么也没想到惠娘会如此“绝情”,本只是到惠娘处享受一晚,却让他体会到人世间最悲哀的骨肉分离。 虽然对他这个当父亲的来说,将沈泓留在身边或许更好,自己能以更为直接的方式教导,但对于惠娘和沈泓来说,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公平,孩子自小不能认父母,而惠娘将来等于没有这个儿子…… 沈溪不再往下胡思乱想,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理清头绪,于是决定前往书房。临出门时,他对谢韵儿道:“早些歇着吧,家里需要你,千万别累坏了。” …… …… 沈家多出个少爷,而且直接就是二少爷,不需要任何流程,沈溪跟谢韵儿一说,谢韵儿再跟府中人一说,规矩便定下来了。 家里人多少觉得有些异样,沈家突然多出个主子,哪怕只是沈溪的义子,将来也有一定的继承权,对于后院平时无所事事的女人来说,她们自然也会考虑到这个孩子的到来会对自己产生多大影响。 不过当她们看到沈泓本人,发现这孩子怯生生地玩弄着衣角,显得异常乖巧,眨巴着的大眼睛里透露出一股灵性,便不再考虑利益得失问题,只想好好逗弄一下孩子,跟他亲近一些,以便迅速融入这个大家庭。 “你几岁?” “男孩还是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这些好吃吗?”…… 沈泓虽然怕生,但被一群人围着,也就没那么胆怯,尤其是在被沈亦儿逗弄两下后,小脸上甚至有了笑容。 不过沈泓始终还在病中,精气神不是很足,没一会儿就焉了。旁边四岁多的沈婷连忙给哥哥挪了一张凳子过来,沈泓坐上去,手里拿着东西,嘴里也塞着东西,好奇地打量周围一屋子的人。 沈亦儿笑嘻嘻地道:“嫂子,哪里来的小东西?以后就在咱家住下了吗?不会刚生下来就这么大吧?” 谢恒奴眯眼道:“这孩子好像不怎么会说话……” 谢韵儿没好气道:“刚来新地方,又这么多人围着,当然会担惊受怕,等他不认生就好了。他叫沈泓,是老爷刚收的义子,以后就是这府里的少爷,平儿的弟弟,明白了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0章 第二三七〇章 憨娃儿和孙姨 沈家添丁了。 虽然只是沈溪收义子,但对于沈家上下来说,还是很热闹的事情。 到底在谢韵儿后沈家一直没有男丁,沈泓又是以义子身份进到沈家,加上沈溪为其编造的凄苦的身世,让沈家上下开始为之忙碌,家中平添了几分活力。 周氏听说这个消息也专程跑过来看看,她想让孩子叫她祖母,虽然只是个干祖母,也是很有光彩的事情。 这天晚上,沈溪正好不在,只有内宅一帮女人招呼沈泓。 到了晚上,沈泓怕生得厉害,他只得无助地抓住沈亦儿的衣袖。 整个沈家上下,他最喜欢的就是第一个把他逗乐的沈亦儿,似乎认准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姐姐……但论辈分,沈亦儿却是他的姑姑。 “这小家伙,好像有些害怕。过来,阿嬷给你吃好东西。”周氏坐在那儿,就像一尊佛像,朝沈泓招手。 沈泓却摇摇头,似乎有些怕周氏。 主要是周氏长得尖嘴猴腮,看起来不怎么良善,小孩子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总觉得这个老婆婆要害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专门骗人的狼外婆。 周氏有些不高兴,但她也没到对一个刚认识的孩子下狠手的地步,就算想打骂,也觉得底气不足,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 周氏道:“这娃儿,倒是像憨娃儿小时候,不过憨娃儿那时候可机灵多了,天天笑嘻嘻的,这个就是木板脸,好像谁欠他一样。” “娘,哪有这么说孩子的?” 谢韵儿笑着纠正。 周氏摇头叹息道:“管教孩子是你有经验还是我有经验?我已经带三个了,你才一个,看看你家相公,被我带的多好?那会儿你不觉得憨娃儿很讨人喜欢吗?以前总想打他,但后来被他那张厚脸皮对着你一笑,真下不去手了。” 沈泓瞪大眼,有些好奇眼前这个老女人在说谁,说的事情倒是他很感兴趣的。 林黛突然冒出一句:“我怎么看他长得那么像孙姨呢?” 一句话就让整个沈家内宅的女人全都沉默下来。 在沈家惠娘可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自从“过世”后这几年基本没人提及,那是沈家上下的一段伤心往事。 连平时话多的周氏都沉默了,她仔细端详沈泓,似乎想从沈泓身上找到曾经好姐妹的影子。 沈亦儿笑呵呵地问道:“娘,谁是孙姨啊,我认识吗?” 周氏骂道:“小屁丫头,说什么呢?孙姨也是你随便提的吗?当初她对你多好,你都忘了?” 沈亦儿挨骂,有些愣神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不太明白为何“孙姨”不能提。惠娘在世时她年岁太小,大概就跟沈泓这么大,早不记得孙姨是谁,更别说来历和模样,以及对自己的好。 谢韵儿道:“亦儿,别乱说话,孙姨是你曦儿姐姐的娘亲,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哦。” 沈亦儿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原来就是你们以前老说的惠娘啊。” 周氏当即起身,到处找扫把打女儿。 沈亦儿拔腿就跑到门边上,在被打这件事上,她早就锻炼出来了,从小形成的应激反应,要说沈溪对付周氏打骂的绝招是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和会哄人的小嘴,沈亦儿的应对方式便是脚底抹油大法。 追不上我就打不着,气死你! 家里住不了,我就去哥哥嫂子那里住几天,总归小姑奶奶我狡兔三窟。 周氏骂道:“你个死丫头,连你孙姨的名讳都敢随便乱说,真是皮痒了。” 沈亦儿吐吐舌头,她已做好准备,一旦周氏追过来,她肯定开门逃走,不过这会谢韵儿已经出来为她化解危机。 谢韵儿道:“娘,亦儿长大了,不能总是对她打骂,再过几年她可就嫁出去了。” 周氏黑着脸道:“这孩子不管教不行,要她是个男娃子也好啊,说不一定我们家可以多一个状元,可惜就是女娃子……唉!” 周氏一直对自己只有两个儿子感到遗憾,因为谁都知道沈亦儿聪明伶俐,都说若是沈亦儿是男孩子一定会跟她兄长一样,成就惊人。 本来周氏还不肯相信这番话,但说的人多了,周氏自己都相信了,自己这闺女错生了女儿身。 周氏回过头又看向沈泓。 这会儿沈泓却跑到沈亦儿身后,继续抓着沈亦儿的衣襟,抬头看着眼前的大姐姐,好像要得到她的庇护。 “别说,这娃子还真有几分妹妹的影子。” 周氏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随即赶紧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瞧我这张臭嘴,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回头该去给妹妹的坟头拜拜,不过别说……若是她投胎转世的话,或许就是这年岁……” 这话说完,后堂非常安静,这次沈亦儿学聪明不说话了。 谢韵儿也在看沈泓,突然明白一件事,知道为什么沈溪会对眼前这孩子如此重视,昨晚的表情又为什么那么伤感。 或许只是因为这孩子身上带着几分惠娘的影子,而沈溪对这孩子的好,可以理解为沈溪怀念惠娘,把这个孩子当作是对惠娘的一种寄托。 周氏打破静默,问道:“这娃儿的身世怎样?本来姓什么?哪里人?这些憨娃儿没说吗?” 谢韵儿道:“这娃子本姓什么,老爷没说,只说他祖籍闽省,早年家族迁徙至京师大名府,可惜此前黄河泛滥乱民暴动,因遭遇盗乱阖家遇劫,只剩下这个娃子,经忠仆送到京城准备交给老爷收养,可惜老爷领兵在外,于是只能托付给一个富裕人家,直到最近才被老爷找到,昨晚去接了过来。” “还是咱同乡啊。” 周氏显得很高兴,“那就更有可能了,若是妹妹要找投胎的地方,一定会找咱闽省人,可能想投到咱家却没机缘,只能找个憨娃儿的故人。这小娃子可真俊,还别说,真有三四分像憨娃儿小时候……” 周氏这边很高兴,这孩子既像自己儿子,又像自己姐妹,都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觉得非常亲切。 但家里的女人听到这话却有些别扭,尤其是熟悉以前沈家情况的林黛便在那儿小声嘀咕:“既然像他,指不定就是他在外边跟野女人生下的孩子。” 这话声音不大,没人听到。 全家人都在看沈泓,尤其以前认识惠娘的人,包括小玉在内,经过提醒后,都从沈泓身上找到了惠娘的影子,而且还觉得沈泓跟沈溪的确有几分相像,尤其见过沈溪小时候模样的小玉、谢韵儿、林黛等女。 …… …… 这件事怪不得沈泓,他本来就是沈溪和惠娘的孩子,不像父母又像谁? 不过因为他有这讨好的外貌,也让沈家上下对他的好感平添几分,就算腹诽不已的林黛,也觉得眼前的沈泓很可爱,好像自己当初没欺负够的小沈溪,又可以再被自己欺负一遍。 沈泓怕生,这不妨碍他在沈家被人厚待,家里的女人都拿出自己的好东西,往沈泓这边塞。 沈泓有了自己的专属丫鬟和婆子,再加上有沈亦儿帮他接收,沈泓这边很快得到一大堆礼物。 而后沈泓终于忘记离开母亲的伤心,坐在那儿吃东西。 谢韵儿道:“时候不早,孩子还生着病,让婢子去给他熬药,服侍他喝下,咱们先回去吧。” 周氏站起身来:“也是,不知不觉都快要二更天了,是该回去了。让人准备马车,我这就走。” 听说周氏要走,沈溪内宅的女人终于可以松口气。 无论周氏现在看上去多和善,家里这些女人依然都怕她,因为这个婆婆很多时候不靠谱,疯起来比谁都厉害。 周氏又朝沈亦儿喝了一声:“死丫头,走了。” “娘,我先不回去了,留下来陪陪弟弟。”沈亦儿道。 周氏骂道:“你脑子缺根筋,是吧?他是你大哥收的义子,也就是你侄儿,该叫你姑姑才对!” 沈亦儿显得很倔强,一别脑袋:“我就是喜欢叫他弟弟,我喜欢这样一个听话乖巧的弟弟,比十郎好多了,十郎笨头笨脑的,一点儿都不讨喜……” “死丫头,怎么这么说你弟弟?” 周氏抬腿就脱下鞋,随手朝女儿身上丢去,不过沈亦儿早就习惯了周氏的偷袭,身子轻巧一扭便避开。 旁边小玉赶紧过去给老夫人捡鞋,过来帮周氏穿好,周氏骂道:“这个死丫头,长大了果真是留不住,早知道生块木头也比生你个没良心的强……哼,你想留便留下,老娘我回家去,你以后别进家门!” 周氏气呼呼要走,谢韵儿过来道:“娘,这边还有为您准备的东西,已让下人收拾妥当,一并带回去吧。” 周氏本来骂骂咧咧,但听说有东西带回家,顿时眉开眼笑,表现就像是个出色的演员,情绪变化都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更无须准备。 在周氏和谢韵儿离开后堂后,其他几个女人也要回自己的屋子,谢恒奴牵着女儿的手要往里走,沈婷却好像不着急走,指了指沈亦儿和沈泓的方向,想过去玩。 “丫儿,时候不早了,明天起来再跟哥哥玩好不好?”谢恒奴笑着说道。 当了母亲后,谢恒奴更加知性一些,不但是个疼人的小丫头,也是个称职的娘。 沈婷摇摇头,坚持要过去。 沈亦儿在另一边笑着说道:“小丫,别过来抢弟弟,你弟弟现在归我了……嘿嘿,等明天你睡醒了,我带你出去玩,行不?” “嗯嗯。” 沈婷点着小脑袋,好像得到姑姑的承诺,她就放心了。 虽然谢恒奴这个娘也很疼人,但始终没法跟她东跑西颠,反倒是沈亦儿在家里就是个孩子王,家里的小家伙都喜欢沈亦儿。 *********** PS:继续推本书《密战无痕》:陈淼,又名陈三水,我党潜伏军统的同志,意外的进入76号,被误认为可耻的“变节者”,实际上,他是奉党组织命令打入76号,暗中收集情报,保护我地下党同志和其他抗日志士,并与小伙伴们与日伪展开艰苦卓绝,斗智斗勇的故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1章 不党而党 沈溪当天并不在家中,也没去惠娘处。 他知道应该给惠娘一个冷静思考的缓冲期,同时自己也想留在家里陪陪沈泓,让儿子有他这个较为熟悉的父亲在身边,可以多一些安全感。 但当天沈溪的确抽不开身,便在于朱厚照传召沈溪到豹房有事相商。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立即抱怨开了:“沈先生,咱不都说好了么?朕请谢阁老回朝,顺带把吏部右侍郎的差事交给他来安排,你就回朝……你分明是言而无信啊!朕等了您很多天,到现在你都还没履职,难道真要等到年后才上任?那年前吏部和兵部的事情交给谁去做?” 以前朱厚照是不爱管这些事,但因为担心沈溪不理政事是想直接撒手离开朝堂,所以一心堵上这个漏洞,敦促沈溪尽快履任。 当然,这也跟张苑不断在朱厚照耳边吹风有关。 对于张苑来说,处理好跟沈溪间的关系非常棘手,既要对沈溪俯首帖耳,还要想办法削弱沈溪对皇帝的影响力,不过从短期来说,张苑要对抗以谢迁为首的文官集团,就只能充分利用沈溪的力量。 尤其现在沈溪还在帮他查外戚谋逆案,更少不了沈溪支持。 每次去沈家,张苑总会觉得有些别扭,而且他也知道光是这么登门拜访,就会有很多人怀疑他,尤其是张氏外戚,所以他干脆跟朱厚照提出,让沈溪早些回朝,许多事情可以直接在吏部和兵部衙门谈妥。 如此一来倒显得张苑大公无私,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才会不断催促皇帝。 沈溪道:“陛下请见谅,臣最近也想早些回朝,只是被一些琐事牵绊无法如意。” 朱厚照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有不想把话说破,影响师生感情的架势。 侍立一旁的张苑和小拧子对视一眼,然后由张苑发问:“沈大人,您忙什么,居然连陛下的召唤都不应?这朝堂没您坐镇,就是不一样,吏部到现在考核都未完成,到过年没几天了,兵部那边也有很多结账和来年军费预算的事情,需要您出来主持大局……另外,兵部右侍郎至今空缺,您作为尚书能不留心吗?” 朱厚照点头:“张公公说得不错,沈先生你是该留些心思在政务上,至少先把答应朕的事完成,先回朝廷……事情由谁来做另说。” 沈溪看了看在场这几个位。 之前小拧子算是跟他关系最亲近的那个,但现在也貌合神离,在他暂时离开朝廷核心权力后,就算别人知道他本事大,但也要观察形势,你沈溪没有正式履任两部尚书,就只是个闲人,别人找你办事你也只会推脱和回避,我们怎么完全信任你,甚至投靠到你名下? 沈溪道:“陛下之前对臣安排有任务,到现在尚未完成。” 朱厚照想了下,问道:“是关于查案的事情吗?这个……你可以继续查,但不需要太过张扬,说到底牵连甚广……” 提及外戚谋逆案,朱厚照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张苑和小拧子都清楚这案子,但问题是沈溪这边是由小拧子前去传话,而张苑跟钱宁又奉皇命单独调查,朱厚照要借用几方的力量,却又不想让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 朱厚照神色有些迟疑,不过他很快便跳过这话题,继续道,“至于番邦使节到京城的事情,沈先生可以等到年后,把朝廷的事打理完再行处置……要不就这样吧,明天沈先生你就去吏部履职,话说沈先生你到现在都还没去过吏部衙门,朕可是早就安排您当了尚书!” 朱厚照态度非常坚决,旁边的张苑和小拧子都眼巴巴地望着沈溪。 无论是小拧子,还是张苑,其实内心还是愿意跟沈溪站在一起的,他们觉得,只要沈溪回朝,对于他们的事业都会有帮助;但若沈溪迟迟不回朝,他们就指望不上了,以前对沈溪的归附之心也会逐渐衰减,当然张苑则会有更复杂的想法。 沈溪不太想跟朱厚照多多纠缠,恭敬行礼道:“臣遵旨。” “嗯!?” 朱厚照似乎没料到沈溪会这么爽快便答应下来,不由愣了一下,随即乐呵呵道地说,“这就对了嘛,沈先生回朝就好,咱俩既是君臣,又是师生,先生在朝中的声望很高,能力方面自不必说,以后但凡有事可自行处置,若解决不了便跟朕奏禀……别人朕轻易不会见,但深先生却不同啊。” 朱厚照先着实恭维一番,表现得对沈溪无比敬重,但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收买人心之举。 但对此沈溪并不反感,朱厚照虽然喜欢吃喝玩乐,但性格上没有致命弱点,而且对人有着最起码的尊重,无论嘴上说,还是实际行动,看起来胡闹,但实则没有犯大的错误,这个皇帝做得还算尽职尽责。 …… …… 朱厚照很忙,没有跟沈溪见面太久,便准备起身离开了,因为接下来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简单召见并且将沈溪回朝的事落实后,朱厚照就要开始新一天的吃喝玩乐。 至于送沈溪出豹房的事情,自然落到小拧子身上,因为张苑并不负责这些乱七杂八的接客送客事宜,反倒是小拧子,一直都在干这些繁琐的事情。 “……沈大人,您可算回朝了,您不在这段日子,朝中什么幺蛾子都出来了。您跟谢阁老精诚合作,大明才能蒸蒸日上,其实小人一直都希望您早些回来……” 小拧子很清楚,一旦沈溪履吏部和兵部尚书职务,权力会达到一种前所有为的高度。 作为吏部尚书,沈溪掌管着从中枢到地方所有官员的资料以及人事任免大权,影响着数以千计的官员的官帽子;而作为兵部尚书,掌天下兵事,武官的升迁、军需粮草的供给、国防战略的制定都是他分内之事。 这也就意味着,沈溪同时握有天底下所有文武官员的前途。 如此一来,沈溪的权力不单纯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随着权力高度集中,会产生很多连带反应。 小拧子也知道自己前一段时间对沈溪巴结力度不够,所以赶紧做出一些姿态,以显得自己素来都对沈溪言听计从。 沈溪微微一笑,摆手道:“拧公公客气了,此番回朝其实只是为了完成陛下的交托,而非我所愿……至少在谢阁老那边,你要如此说才行。” “啊!?” 小拧子愣了一下,不明白沈溪为什么这么说。但随即他就意识到,沈溪已察觉到他暗地里跟谢迁有一些互动,属于那种左右摇摆的骑墙派,不由心中一凛。 沈溪往有些心虚的小拧子脸上看了一眼,又道:“豹房内有何动静,以后还望拧公公你不时提点两句,不过大明规矩,内侍跟外臣始终不能接触太多,也请拧公公你行事隐晦些,我不想引起旁人不必要的怀疑。” 小拧子摇头苦笑道:“这怎么可能?小人不过只是在陛下跟前侍奉的小太监,而且这里又不是皇宫内苑,怎会被人说三道四?” 沈溪道:“情况便是如此,无论是我,还是拧公公你,都被那么多人盯着,众目睽睽之下,说话办事总归不那么方便……就好像在这豹房内,似乎也有那么多不和谐的眼睛在盯着。” 说话时,沈溪开始打量豹房前院的环境。 小拧子顺着沈溪的目光将周围人观察一番,马上发现很多太监、宫女和侍卫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往这边看,这无疑证明了沈溪的话,无论在哪儿,只要沈溪和他小拧子接触,就会被人瞩目。 小拧子面色惭愧:“看来还是小人办事不周,豹房内居然被这么多不识相的家伙盯梢,看来回头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通。” 沈溪没有说话,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走到哪儿被人盯着,其实他早就习惯了。 说话间,沈溪已走到豹房门口,小拧子低声道:“沈大人,小人回头会送一份厚礼到您府上,或者您给说个地方,直接给你送去。小人希望能得到您的提点,您千万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小人现在矛盾得很,若您再不肯出手相帮的话,小人连未来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小拧子也不等沈溪答复,便先回豹房去了。 因为小拧子已发现豹房门口站着个人,正是之前跟他们一起面圣的张苑,本来张苑应该先走一步,却不想出来后还在等机会见沈溪。 小拧子虽然在张苑面前努力保持威严,但其实他已经没有那资格,张苑恢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后,已全面控制内监系统,小拧子发现自己无从打破这种垄断,越是挣扎越感到无力,这也是小拧子感觉迷茫和恐惧的根本原因。 之前小拧子还觉得能控制皇帝言路,但现在张苑已获得直接觐见的机会,再阻拦也是徒劳无功,也就是说,小拧子最后的凭仗也被解除。 “沈大人,借一步说话?” 张苑见沈溪出来,笑呵呵地招呼道。 沈溪一摆手:“不必了,今日本官已很疲累,想早点儿回府休息,张公公也要回宫去当差吧?就不多打扰了。” 张苑嘿嘿笑道:“沈大人马上就是两部尚书了,如此位高权重,也是咱家不断在陛下跟前建言的结果,今日也是因咱家主动跟陛下说及两部事务繁忙,许多事情得不到解决,陛下才传召……沈大人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张苑竭力在沈溪面前表现自己的功劳,但他说的话连自己都未必相信。 朱厚照若不在意,管他怎么说都是徒劳无功,关键是有时候皇帝也需要一个台阶下,他给皇帝提供了这种台阶,倒也合情合理。 沈溪道:“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在这里商议吗?这里可是豹房重地,周围许多人盯着,你我之间多相处一会儿,马上就会有人将消息告知朝中主要势力,你觉得这京城有何秘密可言?” 张苑笑道:“沈大人不必过于担心,就算有人知晓,也不影响咱们交谈……你我面圣后出来商议一些事,难道不应该么?旁人谁有资格见到陛下,获得上达天听的机会?外人羡慕你我还来不及,要是敢乱说话,咱家定让他们知道严重的后果!” 沈溪看着张苑那得意的神色,心想:“张苑回朝后是收敛了一些骄横跋扈的做派,但始终只是个得志的小人,想让他彻底放弃以前仗势欺人的那套看来不太现实。这种性格的人,根本成不了大事,或许只能虚以为蛇吧!” 沈溪道:“有何事直接说明,时候不早,本官该回去休息了……明日本官还要履行对陛下的承诺,到吏部衙门履任……” 张苑笑了笑:“就算往吏部衙门,最多也只是走个过场,让谢于乔等人知道你回朝来了,让他们感到害怕便可……沈大人回朝后,最重要的是否先把考核之事完成?咱家这里有一份官员名单……” “你什么意思?”沈溪皱眉。 之前沈溪不太明白张苑为何要在他回朝之事上如此示好,现在话说开了,沈溪自然也就明白,张苑其实是想通过他这个吏部尚书来达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说提拔一些“自己人”。 张苑回朝后不再跟以前那样,光靠骄横跋扈吃饭,不再一味地收买朝中那些老臣,或许张苑也明白,有了刘瑾的教训后,朝廷内的官员不太容易站队到太监派派,不如直接提拔朝中中下层官员。 既然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也会为他效命。 张苑惊讶地问道:“这拔擢几个自己人,有何稀奇?沈大人不必用如此诧异的眼光看着咱家吧?沈大人在朝不也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说话时,张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他只是跟风沈溪做事,但沈溪只是提拔了几个在战场上立下功劳之人。 换一种思路,沈溪作为吏部尚书,想提拔谁,轻而易举。 而张苑作为太监就没这资格,因为张苑的司礼监并不涉及官员的考核和升迁,使得张苑只能借助吏部来达成目的。 除了沈溪外,张苑在朝中很难拉拢到尚书级别的官员,哪怕是之前被谢迁认为跟阉党走得近的张子麟等人,也不会对张苑有任何好脸色看。 张苑手上拿着份官员考核提拔的名单,但沈溪没有伸手去接,对于他来说,这违背了他做人的原则。 沈溪皱眉道:“莫说本官现在没有履职,就算正式开始工作,也不会帮张公公你提拔亲信……你张公公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换作以前的张苑,这会儿早就开始跟沈溪嚷嚷起来,但现在更多是想跟沈溪讲道理,拿出苦口婆心的姿态来:“我说大侄子……” 被沈溪瞪一眼,张苑马上改变称呼,继续道,“哪怕沈大人不想在朝结党营私,也会需要一些人帮忙办事……咱家要用的这些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只是没有机会证明自己,若你给他们上进的机会,难道他们会不报答你?这哪里是给咱家培植亲信,根本是在给沈大人您提供一些可用之才,将来您在朝中就不用人了么?” 沈溪没回话,甚至不想搭理张苑。 张苑继续道:“谢于乔在朝中是什么状况,你难道不清楚?他就是因为手头人手多,你身兼两部尚书之事,他在陛下面前进言不成,就发动那些拥趸去你府上闹事,要不是咱家……行,你不记这好,也该知道,有人跟没人就是有不同,对吧?若你手头也有人的话,当日就会有大批官员跟那群闹事者对抗,让百姓知道其实朝廷对此也是有争议的,而不至于出现现在这样,风评一边倒支持谢于乔的情况!” 沈溪打量着张苑道:“你张公公倒是把事情想得很明白。” “咱家能不想吗?你身为文官,自然不想当那恶人,但咱家不同,咱俩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同气连枝,我倒了你会出手帮一把,若你出了事,难道我就会袖手旁观?朝中有个帮衬,做事都会放心许多,你别忘了,五郎还在你手下呢……” 张苑说得声情并茂,似乎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帮助沈溪,帮助沈家。 沈溪头脑却很清醒:“既然你知道同气连枝的道理,那你就该清楚,现在我最重要的不是跟谁斗,而是培养一个好名声,哪怕就算要擅权,也得光明正大,明日我回朝,这是陛下的吩咐,非我主动复出,而是陛下数次为难的结果……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 “呃?”以张苑简单的头脑,自然不明白这其中有何区别,正如他很多事都要求助于沈溪一样。 沈溪继续道:“你以为那些去我府上闹事的官员,我没办法对付他们?呵呵,其实在他们串联前,我就有办法将他们阻挡下来,但我没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张苑眨了眨眼,道:“沈大人,您说的这些话,让人实在不明白,你早就知道,却……放任那些人闹事,危害沈家的名声?” 沈溪冷笑道:“是否危害,不能看一时得失,我回朝前就没打算再在京城受恶气,现在所做之事,不过是最后的隐忍,这也算是对天下人的一种交待,必须要做出一些牺牲。你以为靠这种提拔亲信的方式便能揽权,那你最多只会成为第二个刘瑾……刘瑾是什么下场,难道你不知道?” 张苑望着沈溪,发现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张苑问道:“你不培植自己人,以后靠什么在朝中立足?” 沈溪道:“你以为现在朝中那位首辅大人还有多少人支持?除了些翰林、言官和年轻气盛的后起之辈,连个为他发声的人都没了,你以为他能控制得了朝廷舆论走向?这几天你就没去听听士林议论,搞清楚他们支持谁?” 张苑想了下,摇摇头道:“之前可都是对你的毁谤。” 沈溪冷笑道:“那是你鼠目寸光,若都是毁谤之声,我也不会等到今天,我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并非主动追求权力,我一再忍让,是某些人咄咄逼人的结果,现在却是陛下需要我回到朝堂来主持大局。” “所以,我根本就不需要所谓的培植自己的势力,因为将来朝廷所有人都会站在我这边,我不需要跟任何人好处,就能得到满朝文武的支持,为何还要背负上结党营私的骂名?” 沈溪所说的“不结党而党”的方式,显然不为张苑所理解。 在张苑的思维中,只有对自己投诚的人才可完全可信。 沈溪再道:“你想栽培亲信,那只会加速你的败亡,如今已不是刘瑾当权的时代,你以为自己还可以在朝呼风唤雨?光是司礼监那几个,就不那么容易对付,现在表面上一团和气,你就以为有了培植党羽的资格?” 张苑黑着脸道:“沈大人,你不想结党,也别攻击咱家啊。” 沈溪道:“若是你能对朝廷做出很多贡献,保持声名不坠,那朝中所有人都会怕你,也会敬重你,但若觊觎成为第二个刘瑾,这里奉劝一句,下场还不如当萧敬,至少能善始善终,你想要得到钱财,始终会得到,若你擅权妄为,那你死得比刘瑾还要惨。” 张苑瞪大眼望着沈溪:“你是在威胁咱家?” 沈溪道:“只是奉劝,而非威胁,你做事的方式其实并非我能接受,提拔你也正如你所言,既是一家人就该互相扶持,若你违背这个原则,做出危害沈家之事,你以为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说话?” 张苑咬牙道:“你是想说,若咱家不听你的,你就会让咱家不得好死,是吧?” 沈溪笑了笑:“既然你如此认为,那就当我是这层意思吧……怎么,你张公公想试一试吗?” 面对沈溪冷目,张苑突然之间浑身发颤,换作旁人他肯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甚至当场叫嚣抓扯,但唯独沈溪不行,沈溪的可怕是一种让他觉得如履深渊的可怕,就像是刀山火海,一旦招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张苑道:“不帮忙就不帮忙吧,说这些威胁的话有何用?咱家也没说不为你办事,你沈大人可要记得,五郎好,咱家就会帮你,若五郎混得差,咱家就会跟你拼个鱼死网破。还有,你答应咱家的……一文也不能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2章 事已至此 沈溪进豹房面圣时,因时间有些晚,再加上江彬加强对豹房外盯梢者的清理,城中达官显贵知道这件事的不多。 不过翌日一早沈溪前往吏部衙门,他刚进门不久事情就传开了。 沈溪之前曾答应皇帝在谢迁回朝后便履约吏部尚书,这件事有不少人知晓,但因沈溪食言,很多人觉得沈溪至少要回避到年后,谁知年前便走马上任,让很多人始料不及。 一些本来就对沈溪兼两部尚书颇有微辞的官员,开始奔走相告,大肆串联,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针对沈溪的第二轮声讨。 激流似乎正在酝酿中! 沈溪自己则很轻松,既然亲口答应了皇帝,没理由再次食言,回朝并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到吏部衙门跟两位侍郎,即左侍郎孙交和右侍郎王敞打声招呼便可。 对于孙交来说,沈溪多少有些陌生,毕竟此前从未在一起共事过。 但王敞那边就不一样了,毕竟沈溪算是他的“老上司”,没什么隔阂。 从年岁上来说,孙交和王敞都年长沈溪太多,但从朝中官爵上,他们落后沈溪一大截。 吏部大堂,正在召开简单的会议。 吏部主要官员,包括司务、主事、员外郎、郎中等都来参加会议,面对一群之前未曾共事的手下,沈溪显得很平和:“诸位,本官到吏部履职,乃是奉皇命行事,你们不必拘谨,以后一切照旧,主要事务仍由孙侍郎和王侍郎完成,我只负责用印。你们大可当我是来走个过场的……” 沈溪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让人觉得不像是来履职,倒是来交托权力的,在场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就算各部衙门的确都是二把手做实事,你这个老大也不能把话说这么直接,你让下面的人怎么想? 王敞脸色多少有些尴尬,笑着打起了圆场:“诸位好好配合沈尚书,将手头的事情做好,就算是为朝廷效忠。大家以为呢?” “对,对。” 一群人点头附和。 在场没一个比沈溪年轻,哪怕是中下层官员也都三十岁往上,吏部本就在六部中处于最高级别,想要进来任职非常困难。 沈溪在一群人中显得很突兀。 最年轻,却官职最高,偏偏在场的人还没有谁敢轻视。虽然沈溪看起来年轻,却是经历九年考满的官员,在朝已属于老资历。 孙交道:“沈尚书,吏部如今积压的官员考评相对较多,年底前又有一些地方出缺,亟需补充官员……” 沈溪看着孙交道:“孙侍郎在吏部任职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比之我这个后生强多了,这些事便交由你跟王侍郎来办,只需将最后方案交给我过目,等我用完印转交陛下御览便可。” “这……” 孙交觉得很尴尬。 虽然以前也是这么回事,尚书只负责最后拍板,可能用印时连具体内容是什么都未必知道,但由沈溪口中说出来,还是觉得太过刺耳。 王敞笑道:“既然沈尚书如此定夺,那我们照办即可,若是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老朽询问……沈尚书大病初愈,诸位要体谅他的辛苦才是。” “有理,有理。”一群人纷纷出言附和。 王敞话里的意思,是让吏部官员识相些,别没事老去烦扰沈溪,至于沈溪是否真的大病初愈没人知道,但有一点他们很清楚,那就是现在沈溪身兼两部尚书,必然公事繁忙,再加上沈溪在吏部属于初来乍到,可能分心无暇,所以需要靠两位侍郎来担待。 沈溪看着在场之人:“既然大家伙儿都明白该如何做,本官也就不赘言了,总之都是为陛下效命,只要勤恳本份,本官不会蓄意刁难,大家互相理解便可。” 沈溪的话说得浅显直白,在历届吏部尚书履职会议上,他算是最平和的一个,感觉不到有任何架子。他这番话其实是告诉在场这些人,你们别把我当作高高在上的尚书,就当我是普通人,咱有事说事,既不要搞个人崇拜,也不要处处针锋相对。 一些本来对沈溪不太熟悉的人,此番见面印象都很不错。 沈溪通过一系列举动,把吏部中上层的官员拉拢过来,就算不支持他的也会选择暂时充当中立派。 而那些中下层官员,反倒有很多刚进入官场不久,年轻气盛的存在,这些人听信谢迁等人传播的“沈溪兼职两部尚书乱了朝廷规矩”等言论,对沈溪的敌对情绪依然很强烈。 但沈溪作为尚书,他们基本上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吏部和兵部任职的官员,多少收敛了些,谨言慎行,否则沈溪可以直接让他们京官变外官,被外放后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留在京城过舒心日子多好?如果仕途起步便外放为官,既辛苦,又远离朝廷中枢,跟被发配差不多。 最佳的升迁路线莫过于在六部打拼到主事、郎中级别的官职,然后下到地方直接任知府或者提提刑按察使司、承宣布政使司衙门任主官或佐贰官,让履历变得丰富些,过个几年回京城担任寺司衙门主官,然后再到六部任侍郎,一步步走向朝廷中枢。 会议结束,其他人离开,王敞和孙交留了下来。 孙交拿着一些公文过来,殷切地说道:“沈尚书,这是今年官员的考评结果,您看是否合适?” 大明官员考察非常复杂,丘浚所著《大学衍义补》曰:“官满者,则造为册,备书其在任行事功绩,属官则先考其长,书其最目,转送御史考核焉,亦书其最目。至是,考功稽其功状,书其殿最。凡有三等,一曰称,二曰平常,三曰不称,既书之,引奏取旨,令复职,六年再考,亦如之。九年通考,乃通计三考所书者,以定其升降之等”。 考察遵循两大原则。 首先,依《职掌》事例考核升降。即依照大明朝廷对中枢到地方各衙门设置以及官员管理的具体办法决定官员的升降去留。 为严格官员考核秩序肃清吏治,朝廷颁布了一系列官吏管理条例,如《到任须知》、《责任条例》,加强考核立法,以做到有法可依,秉公考核; 其次,重视实绩,即主要是以官员在任职期间的政绩为依据,重视官吏在任期间的德业表现。 具体方法是将官吏的政绩考察清楚,记录在册,以此作为官吏升降去留的依据。 同时,考核有京考和外考之分。 关于京考,《明会典》有云:京官四品以上“九年任满,黜陟取自上裁”,“凡在京堂上、正佐官考满三年、六年,俱不停俸,在任给由,不考核,不拘员数,引至御前,奏请复职”。 也就是从四品及以上的官员由皇帝亲自掌握,九年任期届满,由皇帝直接裁决其升降去留。 京官五品及以下各衙门主官、属官,先由本衙门正官考核,再报都察院、吏部复考。 外考也就是地方官考核。 《明会典》同样有记载:“布政司四品以上、按察司五品以上,俱系正官、佐二官。三年考满,给由进牌,别无考核衙门,从都察院考核,本部复考,具奏黜陟,取自上裁”。 考核需要官员“自陈以取上裁”,但吏部在官员自陈前,会根据都察院的调查以及各衙主官的意见,按季度撰写官员在任期间的政绩状况的材料存档,只要两相对照,基本可以判断一个人官做得如何。 对于官员写的自陈书,吏部可操作空间很大,要是吏部尚书看了说你不行,你肯定就不行了,一旦考核定个平常或不称职,就无法获得升迁,严重的会直接让你致仕……管你几岁,三年当官得差评基本仕途就到头了。 官员考核制度,对于维护大明王朝的统治起到一定积极促进作用。 首先,奖励勤于政事、政绩卓著的官员,查处才力不及、年老有疾的官员,使得官僚队伍不断更新,一批批年轻有为的新进官员得到赏识和重用,有利于提高行政机构的工作效率。 其次,奖励公正廉明、洁己爱民的官员,惩处贪污腐败、违法违纪的官吏,这样有利于激励官员廉洁奉事、守令畏法,从而澄清吏治,使官场风气焕然一新。 最后,重视官员任职期间的政绩,以其在职时的所作所为作为考核依据,决定官员升降去留。这样一来,官员都会十分重视自己的政绩,而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为朝廷政令的贯彻实施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环境。 但所有的制度都无法做到绝对公平公正,考核自然也存在一定弊端。 比如官员行贿受贿,以权谋私而徇私舞弊,导致考核结果不实,无法作为奖惩的依据。这种结果的不实,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是被考核的官员,因政绩不佳、犯下大错,害怕考核导致自己被罢黜或降职,还有一些官员滥用职权,从而为了一己之私阻挠考察; 其二是来自考察官,考察官员属于朝廷命官的一部分,他们与被考察者同朝为官,或是明哲保身,不愿意揭发某些官员的不法行为。或是不履行职责,不做调查核实而随心所欲的做出考核结论,应付了事。 更有甚者,考核结论由他人代写,恣意妄为,这就使得考核结果根本无法作为评价官员的依据。 正因为如此,吏部尚书这个职务看起来没多少油水,但由于掌握的权力太大,只要笔头稍微松一松,就可以决定一个官员的前途和命运,所以只要稍微贪心些,仅收受的礼物便足以发家致富,甚至富可敌国。 就算是那些清正廉明的官员,也都想通过巴结吏部尚书的方式来获得优异的考核成绩。 就算拥有如此权力,沈溪对考评结果依然是漠不关心,他摆手道:“既然已出结果,本官就不多加以干涉了,之前何尚书在的时候,吏部便在诸位同仁打理下,井井有条,我作为一个后辈,过来更多是为了学习,两位都很有经验,很多事需要你们指点。” 沈溪越是客气,孙交越觉得别扭。 王敞倒觉得稀疏平常,到底他跟沈溪相处有一段日子了,对于这个上官的性格和脾气了解得很深。 王敞冲着孙交笑了笑,此前他便就沈溪的性格对孙交有过描述,让他不用太紧张。 孙交道:“还有一些官员的考评,本要放到年后,但近来天气放晴,如果年底前能完成考核,他们可以及早离京,回家过年……是否有必要加快进度,及早完成考核?” 沈溪问道:“若要完成考核,他们必须来一趟吏部,是吧?” 孙交点头道:“同品阶的人会一起前来,一次七八人,一天最多能考评三四十人左右,所有考核完毕,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 沈溪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就加快考核速度,谁都希望早些回去过年,就算年前来不及走,年后也能早点儿离京,家住在江北的还能回去过个上元节。这样吧,让他们自己辛苦一些,小年后,将他们分成两批,直接到吏部来完成述职和考核,若年后有外派差事的,可以等过年再来,其余的在年底前拿出结果,让他们及早回任所。” 当沈溪说完这话,孙交和王敞不由对视一眼。 之前沈溪还一副不问政事的样子,但现在态度突然来了个大反转,本来需要半个月完成的吏部考核,沈溪却说要在两天内完成,显得太过激进。 孙交正要说什么,王敞却插话:“既然沈尚书如此说了,那咱还愁什么?年前能解决的事,就别拖到年后,不然到上元节前各衙门都在休沐,那些人怕是要到正月底才能踏上归途,尽量简化政务也是善政嘛。” 王敞属于与世无争的性格。 跟之前何鉴相似,这样的老好人,能力不高但也不会出现大的偏差,属于资历派老臣,什么都会但什么都不精,但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顶上去充当螺丝钉。 孙交点头:“那可能沈尚书要忙碌几日了。” 沈溪道:“这倒是无妨,让他们备好自陈,到时候按照吏部存档对照参详,也费不了多少功夫,之前一段时间我太过懈怠,趁着年底忙碌几天,把拖欠下来的事情完成。” “好。” 王敞笑道,“有沈尚书在就是不一样,其实之前我还跟老孙谈过你,我跟他说,之厚你到吏部,能让吏部的差事变得轻省不少,他还不相信。哈哈!” 没等结束公务,王敞已拿私人关系来说事。 被王敞这么一说,沈溪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孙交则脸色尴尬,到底他从未有过跟年岁比自己小许多的上司相处的经验,因为沈溪以前的履历太过丰富,旁人对沈溪虽有非议,但对沈溪能力从未有过质疑,如此一来他很有压力。 沈溪笑道:“能简化就尽量求简,但也不能懈怠,我到吏部来还要兼顾兵部事务,其实自己也很累,要不是陛下坚持,我才不会自讨苦吃。” 沈溪在吏部应对同僚很轻松,完全不需要用谦卑的姿态面对,当然他也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跟属下相处时,他拿出一种平和的态度,不为难你们,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别把我当作你们的压力便可。 孙交对沈溪的印象还算不错,但他跟沈溪相处时间太短,不会拿出王敞那样嘻嘻哈哈的态度。 孙交更多是以对待何鉴等前几任吏部尚书的做法,把沈溪当作自己顶头上司,严格按照规矩行事。 沈溪在吏部衙门没有停留太长时间。 作为两部尚书,他不能只在一个衙门逗留,既然已经回朝,他还要回兵部衙门去看看,那里才是他的大本营。 沈溪尚未出吏部衙门前,他回朝的消息已传到谢迁处。 谢迁先是听家仆说明情况,毕竟他在长安街的小院距离吏部衙门不远,又是大白天发生的事情,并没什么好隐瞒的地方。 没过多久,杨廷和、杨一清、李鐩三人相继到来,再之后甚至连英国公张懋也过来了。 张懋的到来,多少让谢迁预料不到,不过想到张懋平时对朝中不公之事的耿直态度,谢迁大概猜想,或许张懋是来跟他说明情况,并且有跟他联名上奏的打算。 但听了张懋的来意,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张懋不但不是来“主持公道”,甚至还有恭喜谢迁的意思,说朝廷终于步入正轨,而这一切都源自于谢迁跟沈溪之间关系缓和下来。 谢迁一听心中来气:“我几时跟那小子讲和了?若真是讲和,会让他兼任两部尚书?” 因为张懋的到来,谢迁本跟几名文臣的会谈不得不暂告一段落。 在谢迁陪伴下进入书房后,张懋环视一圈,问道:“于乔今天怎么没去吏部?” 旁边几人都很尴尬,他们没料到会在谢迁小院见到这么多人,因为杨一清和李鐩基本处于中立派,所以他们不太想干涉这件事,没有向张懋作任何解释。 杨廷和倒是心直口快,“谢阁老对于沈之厚回朝之事,并不太了解……这才刚得知消息。” 张懋略微惊讶一下,而后摇头苦笑道:“于乔,你跟之厚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迁不想回答,显然他还在生闷气,因为沈溪这次履职并没有得到他的准允,也没有提前跟他商议,在他看来是对他的不尊重。 杨廷和又道:“听说昨日之厚受诏前往豹房面圣,陛下亲口提出让他尽快履职,他便应允下来。” “原来是这样。” 张懋点了点头,随后打量在场几人。 这几位都是朝中中坚,虽然张懋自己的爵位很高,但涉及朝政他作为武将还是缺乏发言权,于是道,“如此说来,之厚在这件事上倒没做错,他已回避很久,试图让陛下收回成命,陛下执意不肯,如今吏部和兵部事务荒怠,又逢年关,在陛下严令下,不得不回朝吧……可立理解,可以理解!” 张懋帮沈溪说话,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谢迁看来,张懋始终对沈溪很欣赏。 谢迁更多会把沈溪当作军中人士,认为张懋不是按照道义礼法行事,而是因袍泽关系,情感用事。 谢迁道:“我等正商议前往豹房请命,张老公爷是否同去?” 谢迁沉默半天,终于蹦出一句,让张懋多少不太适应。 张懋道:“于乔,跟陛下进言也没多大作用,作何要勉强?之厚回来,朝事有人处理,就算身兼两部尚书又有何不可?现在重要的是,赶紧找到替代兵部尚书的人选,好让之厚有台阶下,光靠这么进言,怕是会让陛下为难。” 这话说得还算中肯,但在谢迁听来,纯粹就是帮沈溪说话,不可接受。 眼看自己就要牵扯进文官内部的争执中,张懋是老狐狸,无论以前他对朝中文官集团抱有怎样友善的态度,这次的浑水他绝对不想去趟,因为在张懋看来,沈溪在这件事上压根儿就没做错。 张懋赶忙道:“于乔,老朽府中还有一点事,便不打扰你了……你跟应宁他们先商量事情。告辞告辞。” 谢迁嘴角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似乎对张懋的行为很是不屑,另一边杨廷和还想说什么,却被谢迁抢先一步道:“张老国公要走,那就不送了,我等还要商议事情,张老公爷自行离开便是。” …… …… 国公登门,都没得到礼遇,需要自己走。 张懋毫不介意,好像多在谢迁这里停留一会儿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弄到最后,李鐩和杨一清也都明白过来,张懋过来不是为了恭喜,根本是来探听谢迁的口风,知道下一步朝廷的动向。 张懋在朝中的地位太高,军队有张懋掌控,其实谢迁足够放心,至少沈溪要掌握军权还要过张懋等五军都督府老臣这一关。 在张懋走后,杨廷和询问:“谢阁老为何不请求张老公爷出手相助?” 谢迁道:“你看他那如避蛇蝎的模样,有半分出手相助的意思吗?在他心目中,沈之厚乃年轻才俊,陛下就算给沈之厚封王,他也会笑着应承下来,哪里有一点武人的骨气?” 当着几名部堂,谢迁丝毫也没为张懋留面子,不过他并不担心眼前几人会将他的话泄露出去,这几人都知道分寸,也知道朝中文臣武将和睦的重要性,再者谢迁的话最多只是一种抱怨,就算被张懋知道,估摸也只是一笑而过。 你谢老儿看不起我,我还嘲笑你呢! 当初沈之厚是谁提拔起来的? 你自己控制不了一个后生,让人家靠自己的本事爬到你头上,你现在却要打压人家,你这还有点老臣的脸面不? 杨廷和请示道:“那谢阁老,现在当如何?沈之厚入朝,将意味着事情难以转圜。” 谢迁不答,因为前一段时间,谢迁几乎把能做的事都做过了,面圣也面过了,跟皇帝据理力争根本就没用,太后也见过,甚至各方能见的人都见了,沈溪那边他也试图用软硬兼施的方法,都是徒劳,现在再让他进行一次,好像也是无济于事。 杨一清道:“为今之计,当如张老公爷所言,找到兵部尚书人选为妥,兵部左侍郎陆完能力出众,之前之厚一直请假,不就是陆侍郎将兵部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个建议连杨廷和都挑不出毛病,而李鐩干脆就点头。 谢迁黑着脸,侧头看了杨一清一眼,目光复杂,似乎在说,你杨应宁几时开始支持沈之厚了? 最后几人都看着谢迁。 毕竟谢迁才是文官领袖,一切要听看他如何决定。 但谢迁似乎对一些事已经产生根深蒂固的思维,光靠劝没用,他用愤愤不平的口气道:“他选择回朝就由得他,看朝中那些非议声蔓延,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谢迁说话时显得怨气十足,杨廷和等人听到耳中,仔细琢磨一琢磨,谢迁这话就跟没说差不多。 至少张懋还说出个建议,找个接替兵部尚书的人选,这样就可以让皇帝把沈溪兼任的兵部尚书差事给替换,事情也就圆满解决了。 而谢迁似乎对最适合兵部尚书的替代人选陆完抱有一定偏见,对此提议并不赞同,而提出了一个“耗”的策略,说起来就是什么都不管,让沈溪继续当他的两部尚书,而后靠舆论让沈溪屈服。 杨一清和李鐩倒没觉得如何,至少他们内心的想法,跟谢迁大致相当。 不过杨廷和这边就觉得很别扭了。 谢阁老你也算是我尊重之人,我一直觉得你会站在我这边,打压一下沈之厚的崛起,让朝廷的秩序恢复正常,你之前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为何到了关键时候,你却什么都不做,改而变得敷衍起来? 你这算是举手投降了? 杨廷和皱着眉头道:“此例一开,即便将来再将事情转圜过来,怕是陛下会故技重施,这次是吏部和兵部,下一次指不定是什么官职,又不知道是什么人。如今尚且是沈之厚这样的状元之才,若以后是传奉官当如何?” 谢迁看着杨廷和道:“难道你有好策略?” “当进言陛下。”杨廷和道。 这个建议让谢迁多少有些无语,他道:“能面圣的话,老夫早就去面圣了,况且老夫跟陛下单独见过,陛下对此态度坚决,又能如何?” “那就去见太后。”杨廷和仍旧不依不饶。 谢迁道:“老夫之前把能做的,都已做遍,甚至求教过京城内所有可能影响此事之人,之厚那边,老夫也去见过,但事情都没有顺利扭转过来,或许是因为之厚在对鞑靼一战中立下的功劳太大,再加上陛下对于朝政的疏忽,使得陛下要找到能统筹大局的人出来,而之厚又是东宫讲官出身……” 当谢迁说到这里时,语气中多有无奈。 杨廷和道:“难道如此便什么都不做,任由事情发生?” 谢迁道:“开历史先河也好,守规则也罢,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只能暂且如此,希望将来不会令事态继续恶化,诸位多行督促,若之厚在职司上出了偏差,至少能提点一下……诸位提高警惕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3章 不栽赃不成案 谢迁在对待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上无能为力。 这也是沈溪故意营造出来的一种局面,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不但让你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求见皇帝,找机会请辞病休,再让皇帝主动去府上见你并以礼遇的方式听你解释,最后你还是没办法把事情按照你的想法完成。 那现在我在皇帝的极力要求下,回到朝廷当差,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你没办法解决一系列问题,那我也无可奈何,只能回朝出任两部尚书。 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咱们都是文化人,讲道理,更要相互礼重,大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角力,最后你输了也赖不得别人。 沈溪当天没有刻意回避谁,但也没人来找他说事。 谢迁选择了沉默,朝中那些文官更不会找他谈心劝他主动请辞,或者说就算那些针对他的人,也看明白了当前朝廷的形势,发现反抗无效后,最后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结果。 沈溪在吏部和兵部的公务出奇地顺利,没到中午,他便已完成当日要做的事情,可以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他非常轻松,这次算是他入朝以来相对顺利的一天,明明很多人想阻挠他,让他吃瘪,想方设法针对他,但此刻偏偏都选择了静默,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并非来自于沈溪的强硬态度,他一直都在回避,依然以最合理的方式顺利解决了问题,因为别人发现最后根本无法改变某些事的结果。 回到家门前正好是晌午,可以跟家里人一起享用午餐。 这会儿沈泓到沈家才是第三天,沈溪对儿子非常关心,想知道小家伙的融入情况。 进府门时,沈溪从朱起那里得知,沈家这边遭遇到不小的“麻烦”,朝中文武得知他回朝履职吏部和兵部尚书职务后,当天很多人前来投递拜帖,送礼的人暂时没有,但拜帖却足足收了二三十份。 “……老爷,跟他们说过了,您没时间见客,但还是不断有拜帖送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拒绝,您看……”朱起显得很为难。 沈溪之前早就下过令,在休沐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客人外,其余一律回绝,不给任何人机会,也就是说投了拜帖也是徒劳。 但因沈溪回朝,吏部衙门同时还向在京参与考评的官员下达通知,说吏部会在年前完成所有官员考核,这些官员立即意识到,仓促完成的吏部考核中,吏部尚书的权力将被发挥到极致。 以前或许还需要通过内阁复议甚至是皇帝的同意,但现在是沈溪做主,很多步骤都可以省略。 一切便在于沈溪深得皇帝信任。 朱厚照一直希望沈溪来当这个吏部尚书,总不可能会在沈溪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上就驳回,那也太不给面子了,沈溪很可能会撂挑子不干。 至于另外一点,便在于皇帝对朝事基本不加理会,司礼监掌印张苑又跟沈溪走得很近,谢迁等人对沈溪的挟制力大幅度削弱…… 综合这些因素下来,难免会让人觉得,沈溪在朝已是自成一派,就算做什么事也不再会被文官集团的紧箍咒束缚。 沈溪坐拥两部,有着极大的自主权,关系前途命运,别人不来巴结他,那就跟自掘坟墓差不多,尤其是那些在地方政绩本就不太好,希望通过这次考评能为自己换得晋升或者调职机会的人更是如此。 沈溪道:“拜帖可以不用拒绝,但要告诉他们,我年前这段时间会比较忙,没时间见客,就算要会见也可能要到年初休沐时,到时候我会在家中接待一下客人,但还得麻烦他们重新投递拜帖,并等候我的邀请。” 朱起问道:“那老爷,以后送来的拜帖都来者不拒?万一……其中有些人是故意前来捣乱的呢?” 朱起心有余悸。 因为他想到之前沈府有人来闹事,那些人也是官员,当时都没有见到沈溪,若现在给他们机会,很可能会危及沈溪以及沈家人的安全。 沈溪笑了笑道:“难道有些人对我有成见,我就不让他们登门了?一视同仁吧!不是最后还需要我发出邀请?有些人看不惯我,不请他们来就是……其实没必要刻意回避,在朝为官,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支持?朱老爹,这几天可能要忙活你了。” 说到这里,沈溪伸出手拍了拍朱起的肩膀,让朱起受宠若惊,红着脸道:“给沈家办事,是老奴的荣幸。” 沈溪笑道:“你们一家对我们沈家有诸多帮助,今后要在京城落下跟脚,田宅该置办的要置办些,以后家里也会补助一部分……听说你又快要抱孙子了?” 朱起苦笑道:“那小子回来一个月,儿媳就又怀上了,不过距离孩子出生还远着呢。” “总归快了。” 沈溪笑着说道,“现在一切都稳定下来,是该想想光宗耀祖的事情……一直不知道朱老爹的身世,好像你以前来过京城,是吧?” 朱起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言辞闪烁:“老爷,您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沈溪道:“朱老爹,从你加入商会,到跟随我们沈家,其实我没问过你们的来历,或许连义宽和小山都不知你们家的过往。但现在朱家和沈家已融为一体,许多事情需要搞清楚,不然始终会有隔阂。你回去思虑一下,有机会告诉我。” “这……” 朱起本来笑容满面,一副笑呵呵的乐天派模样,但听了沈溪的话后,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差,沈溪看到这里心中一动。 这至少说明朱起确实隐瞒了不少事。 以前沈溪还觉得,过往的事情不必再追究,但随着朱鸿在军中职位日益提高,还有朱山嫁得如意郎君,有些事情必须做个了断。 沈溪再次拍了拍朱起的肩膀:“朱老爹,你别有太大的压力,这件事你好好想想。哦对了,这几天虽然拜帖可以收,但礼物一概不得抬进门来,有送礼的直接打发走,若他们不走,直接棍棒赶走!” “是,老爷。”朱起应声道。 …… …… 沈溪进了内院,沈家人已吃过午饭,这会儿正哄着沈泓和沈婷玩。 这温馨的画面,沈溪在惠娘处很难见到。 沈泓似乎很快便融入到新的家庭,沈家上下尤其是沈亦儿特别喜欢这孩子,连谢韵儿也没把沈泓当作外人。 沈溪大概明白,这跟沈泓身上有惠娘的影子有关,连周氏这个老顽固都另眼相看,如此一来沈泓在沈家扎根就没任何障碍。 “老爷回来了?” 谢韵儿看到沈溪进来,紧忙起身迎接。 其他的女孩子就算各有事情,也都纷纷站起来跟沈溪打招呼,唯有林黛打着呵欠,一副慵懒的模样,没有表现出雀跃的样子。 “嗯。” 沈溪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那边沈泓见到沈溪进来,非常高兴,快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沈溪的官服。似乎觉得沈溪身上的官服样式很有趣,他抓着便不肯松手,然后不断抬头看沈溪。 谢韵儿道:“这孩子很听话,就是不怎么爱说话,问他什么也不回答,但亦儿跟他相处很不错,他总是叫姐姐,怎么都改不过来。” 沈亦儿嘻嘻笑道:“叫姐姐正好,叫姑姑总觉得有些见外……我平时有平儿当侄儿就够了……要不这样吧,大哥,你认他当弟弟,这样他叫我姐姐就合情合理了。” 沈溪没好气地道:“他叫沈泓,是我的义子,这是无可辩驳的现实!是否还要根据你的喜好,给他改个身份?” 就算沈亦儿再伶牙俐齿,在沈溪面前她也不会过多争论,因为她知道如论如何都斗不过兄长,哪怕是那个凶悍的娘她都有办法对付,唯独这个兄长很难缠,以前跟沈溪斗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当然,最主要还是沈亦儿很聪明,知道现在家里的荣华富贵是怎么来的,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她得罪沈溪就跟找死差不多。 沈溪刚坐下,小玉便进来请示。 谢韵儿笑着说道:“老爷,家里刚吃过午饭,因为不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没给您留,不过米饭是现成的,我让厨房准备两个小菜便可……现在午时快过了,孩子都该午睡了,还是让姐妹们散了吧。” “嗯。” 沈溪点头道,“该午睡的回房去,不想午睡的,留下来跟我说说话。” 林黛和谢恒奴等人,平时习惯午睡,纷纷带着孩子离开。谢韵儿没有严格的午睡习惯,本想留下,却见沈泓一直在抓着沈溪的衣服,好像不想去睡觉,谢韵儿便觉得不该留下来打扰父子俩。 谢韵儿道:“那妾身告退了,亦儿,你也去睡觉。” “我才不去呢。” 沈亦儿嚷嚷道,“昨晚睡得早,我一点儿都不困。” 沈亦儿很喜欢沈泓,本想陪沈泓玩耍,但发现沈溪看过去的目光带着几分严厉时,她不由缩缩脑袋:“我睡还不行吗?大不了我去对付在厢房读书的笨弟弟,也一样。” 本来堂屋内有不少人,但在谢韵儿发话后相继离开,最后只有丫鬟收拾碗筷,而沈溪则在等候为他准备的午饭。 沈泓靠在沈溪身边,往四下看了看,见没人留意这才凑到沈溪面前,小声道:“爹,我要娘。” 这模样让沈溪很意外,沈泓小小年岁便有了心机,知道在人前不适合提到娘亲的事,现在面对他时才表露出来。 沈溪心想:“难道是惠娘在沈泓临走前说了什么?” 沈溪笑眯眯地安慰道:“再过一段时间,我会送你回去,但先要在这边过年,你娘有很重要的事做。在这里你跟哥哥姐姐一起玩耍,好不好?” “哦。” 沈泓点了点头,小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 沈溪并非有意欺骗儿子,其实很多事他自己都没想好,他要给惠娘留一个相对漫长的冷静期。 这段时间沈溪都不准备去见惠娘了,想让其感受一下暂时失去丈夫和儿子的痛苦,试图让惠娘感觉到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再去跟她说关于接沈泓回去的事。他明白很多事既不能强迫,也不能一味顺从,因为惠娘的性格太过倔强,没法心平气交流。 …… …… 年关将近,沈溪回朝后公务繁忙,不过腊月二十之前相对好一些,他只是做一些简单的交接,本身吏部两位侍郎,孙交和王敞基本已把事情做好,只等过了小年,用两天时间完成官员考评即可。 如此一来,朱厚照的日子好过不少,终于不用再为朝事烦忧。 沈溪回朝最省心的人就是朱厚照,他这个皇帝终于可以不用再听张苑啰嗦,吏部和兵部可说是大明琐事最多的两大衙门,旁的衙门的事基本很难烦到他,但即便如此,朱厚照仍旧有一件事不能撒手,那就是外戚谋逆案。 “……这么多天,还没拿出结果来,光靠眼前这点证据,就能证明两位国舅要谋朝篡位?” 腊月二十一这天,朱厚照在例行召见张苑时,用苛责的口吻喝问。 这已是朱厚照这几日屡次对张苑督促和喝骂了,就算张苑从沈溪那里得到一些帮助,但他拿出的证据仍旧不能让朱厚照信服。 张苑道:“陛下,国舅不可能会把通番卖国的证据留下来,作为政敌攻击他们的凭证。这里几封书函,都是倭寇写给建昌侯府的,还有侯府运送物资到沿海地区的通关证据,另外这里还有几份江浙厂卫的回报,以及地方官府上报……” 张苑把他觉得有价值的证据全部拿出来,逐一摆在朱厚照面前,每一样都让朱厚照皱眉,却连连摇头。 显然朱厚照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而不是这些旁敲侧击的佐证。 皇帝要惩罚太后家族的人,必须要做到无可抵赖,让世人信服,对这点朱厚照脑袋还是清醒的。 在很多事上,朱厚照并不会听信别人谗言,这也是刘瑾后他形成的一种思维惯性,被人骗多了,也就有所防备,对太监的信任就不会跟以前那般盲目。 等张苑把证据罗列开后,朱厚照皱眉:“张苑,朕问你一句,你觉得现在把两个国舅叫来,拿出这些证据,说他们跟倭寇勾连,甚至还指责他们要谋害朕,你觉得他们会承认吗?” 张苑摇头:“当然不会承认。” 朱厚照怒道:“这就说明这些东西没有说服力,拿出这些他们大可巧舌如簧,横加抵赖,甚至提出很多问题,朕会无言以对。既如此,你查证的这些究竟算什么?你怎么不拿他们亲手写的书函,再把相关人等抓起来审问,指证两位国舅犯罪?为何不把当时试图谋刺朕的凶手严刑逼供,弄清楚幕后主使?” “啊?”张苑一听,好么,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支支吾吾道,“这……这有些困难……” “简单的事还用得着你去做?朕觉得你现在不但不如一头驴,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至少狗还能嗅着气味去把贼给抓出来,你倒好,随便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朕?”朱厚照气急败坏地怒斥。 张苑被朱厚照骂,可不觉得是自己失误,心里有些恼恨:“都怪我那大侄子,他派人送来的证据,根本不够看啊……这些证据都太过流于表面,本来以为能起点作用,至少能应付一下,谁知道陛下根本就不接受。” 朱厚照道:“年底前,你能查出朕想要的结果吗?” 张苑一怔,本想叫苦,但想到叫苦的结果可能要被皇帝怪罪,只能硬着头皮应承道:“能。” “那好,年底前把最终的结果送到朕这里,若是你送不来,朕就把这些所谓的证据交给两个国舅,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朱厚照站起身,恼火地往内院去了……此时已到朱厚照要吃喝玩乐的时间,根本没闲暇招呼张苑。 张苑站在那儿发呆,心里无比苦涩。 “这可不行,距离年底还不到十天,我上哪儿去把事情查个一清二楚?” 张苑心想,“之前我那大侄子不是说要用狠招,以恶制恶么?他倒是恶给我看啊……他自己不给我一些有用的证据,难道让我去编造伪证?对了对了,必然是如此,他自己不想当这个坏人,所以才会提醒我,让我来充当恶人。这小子……” …… …… 建昌侯府内,张延龄接连几日都在派人打探朝廷调查通倭和谋逆案的进展,到现在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钱宁那边他所知甚少,不过大概知道钱宁没再出过京城,而张苑也留在京城,甚至张苑还要处理很多朝事,根本不可能有太多时间拿来查案。 “雷声大雨点小,本还以为出了天塌的大事,谁知道我那草包大外甥这次派的是张苑和钱宁这两个熊包,能查出个鸟来啊?人都不出京城,就能查到我的罪证,这是痴人说梦吧?以为自己是谁啊?” 张延龄的心跟着安定下来,但他也防着一手,自然就是沈溪插手案情。 沈溪回朝,最担心的人其实是张延龄。 “侯爷,这两天您怎么有些心不在焉呢?”旁边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之前江栎唯送来,比较受他宠幸的一个女人,但因有花妃的经历,张延龄总觉得不是那么称心如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从他把花妃送到豹房并且得到朱厚照宠幸后,张延龄后悔自己不识货,否则后宫佳丽几千,为何皇帝独宠花妃、丽妃二人? 至于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也很好,但相比于花妃,他总觉得有诸多不如意。 张延龄拿起酒杯,冷笑不已:“老子心不在焉又如何?是亏待你了么?老子心情好坏,关你何事?” 那女人脸色多少有些尴尬,显然张延龄的脾气太过暴躁,而且本身也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材料,她自问跟了张延龄太亏,却又无可奈何。 张延龄最大的凭靠,就是那层国舅的身份。 女人端起酒,重新送到张延龄跟前,好像是求饶一样道:“侯爷,奴家敬您一杯。” 张延龄道:“喝酒是这么喝的吗?府上那些女人,没教给你怎么伺候老子?” 女人一怔,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非常恼恨,这女人并不是为了攀龙附凤才来到张延龄跟前,更像怀有一个不可告人的阴损目的,唾面自干,依然笑着说道:“奴家自然明白,奴家会好好伺候侯爷……” 张延龄见女人识相,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这还差不多,若是你伺候不好,老子就把你送去窑子,再找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光顾,看你吃不吃得消!” …… …… 夜深人静,京城已彻底安静下来。 街路上甚至看不到行人,这几天虽然天放晴,不过气温已久很低,到晚上街路上基本没什么人影。 恰在此时,一队人马从城西而来,绕过皇城,往豹房而去。 这队人马停在豹房门前,马上有锦衣卫过去盘查,但见马上跳下来一人,却是江彬,江彬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谁敢阻拦?” 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不在,守门的锦衣卫不敢造次。 江彬从马车上接下来一人,或者说是押下来一人,随即那人被人塞进小轿,豹房里已有人出迎。 “江大人,您这是作何?” 出来之人,乃是豹房供奉太监张忠。 江彬冷声道:“奉皇命带回来的人,谁敢阻拦?” 说着,江彬直接抽出腰间佩剑,这一套他是从钱宁那里学来的,别人若对自己不敬,便可以拔剑,拿出一种忠心护主的模样,别人就不敢靠近自己。 果然这招很好使,不但张忠不敢靠前,就连那些锦衣卫也都乖乖靠边站,而江彬直接让侍卫抬着小轿往里面去了。 豹房内院,朱厚照本在戏楼看戏,突然小拧子上楼来,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小拧子原本是要告状的,但朱厚照听说江彬回来,在豹房门前大耍威风时,却高兴地说道:“他回来了?真是让朕好等啊。” 小拧子有些迷糊。 江彬到底去做了什么,小拧子完全不知情,眼下江彬并不隶属于朝廷任何系统,只归皇帝调遣,小拧子没法挟制。 朱厚照一摆手:“让他们别演了,朕没时间听戏,赶紧摆驾,朕要出去迎接。哈哈,朕可是等了好多年了。” 小拧子又犯迷糊了,心想:“陛下说的是一个人么?难道江彬是去找人了?到底是谁啊?” 大惑不解中,小拧子陪同皇帝一起下了戏楼,然后出了院子,刚来到回廊,便见江彬上前来,跪下行礼。 朱厚照一抬手将江彬扶起来,道:“事情可完成?” 江彬神情振奋:“陛下,小人幸不辱命,人终于给您找回来了……这次多亏弟兄奔走,小人不过只是出城把人接来……陛下,您这边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4章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朱厚照脸上满是惊喜,一副猴急之色,那是小拧子许久都没见过的一幕,心里不由惊讶,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吸引力,可以让皇帝乱了分寸? 小拧子正准备追上去看看,却被朱厚照身后的江彬给拦住去路。 江彬拱手,客气地说道:“拧公公请留步。” 小拧子看了皇帝的背影一眼,这才低声问道:“江大人,您这是何意?咱家之前可帮你通禀的。” 江彬摊摊手:“这对拧公公有好处……算是忠告吧,拧公公莫要进去打扰陛下雅兴,连在下也不打算进内。” 本来小拧子还以为朱厚照会回头看看,但这会儿朱厚照或许早就忘了身后还有江彬和小拧子的存在,健步如飞而去。 眼见朱厚照推开门进了房子里面,小拧子脸上带着气恼,却瞪着江彬无可奈何。 正如江彬所言,或许他留在外面才是正确的选择,里面肯定有皇帝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他若跟进去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 …… 进到大厅的朱厚照,表情无比激动,眼里带着一抹莫名的神采,游目四顾,想从房间的昏暗处,将他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儿找出来。 很快他的视线便凝固了。 只见房间的角落站着一个娴静的妇人,背对他而立,仅仅是那婀娜的背影,便让朱厚照魂牵梦萦。 他缓缓走过去,没等靠近,那妇人已转过身来,等那妇人冷目一瞥,朱厚照便感觉自己胆怯了,不再上前。 “你……我……” 一向能言善辩的朱厚照,此时就好像个情场初哥,说话都不利索了。 妇人娉婷施礼,随即后退,避开两步,从举止反应朱厚照便能感觉此女对自己的回避,脸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这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为朱厚照欣赏,在京城经营茶楼的钟夫人。 因被朱厚照觊觎,钟夫人走投无路,幸得沈溪相助方才脱困,举家迁徙辽东,当时钱宁还去找过,但一无所获,现在却不知为何被江彬找了回来。 “夫人瘦了。”朱厚照叹道。 钟夫人道:“妾身应该称呼您皇上,还是朱公子?” 朱厚照没有上前,他对别的女人或许没有耐性,但对钟夫人却可以保持起码的礼重,当即道:“不用那么客气,朕……你可以……随便吧,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夫人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因太过激动,朱厚照说话结结巴巴,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是颠三倒四。 钟夫人脸色阴沉:“妾身长期漂泊在外,谈得上好吗?身如浮萍,只因一段恩怨纠葛,却让全家遭遇苦难,是妾身害了钟家。” 朱厚照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其实我根本没有开罪夫人的意思,当初也不过是……罢了,罢了,我不想解释,这次夫人到京城,路上可还顺利?” 本来朱厚照见到钟夫人,有许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乐。 钟夫人保持缄默,目光中满是怨恨,让朱厚照看了心里很不舒服,硬着头皮问道:“夫人这几年过得如何?如果有不顺心的地方,其实可以跟我讲讲,若有开罪之处,我可以补偿,让夫人一家在京城过上好日子。” 钟夫人听到这番话,有所触动,随即眼角流下痛苦的泪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若是亡夫能活过来,我儿能再回到身边,莫说是跟你了,就算让我死,也是心甘情愿……你贵为天子,能补偿这些吗?” “啊!?” 朱厚照听到这里,知道钟夫人在辽东的生活不太好,丈夫和儿子都死了,至于怎么死的,则一无所知。 朱厚照有些慌乱,如同个做错事的孩子,在那儿嘀咕半天后,才重新抬头看向钟夫人:“夫人,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会这样……” 钟夫人咬牙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非当初你逼人太甚,何至于让我一家迁徙辽东?就算这样你还不肯罢休,派人去辽东找寻我一家子,甚至不惜借助官府的力量来打压,还派人到处找寻,我一家为求生存,只能躲在深山里,就算这样依然逃不开你的追捕!” 朱厚照叹道:“其实朕也没想到会如此,钱宁那狗东西,为了找你真是害苦了你们一家,其实夫人你大可不必如此勉强,跟他们回京就是了,朕不会为难你们一家。” 钟夫人冷笑不已:“皇上,你是在开玩笑吗?你是皇帝,我们是百姓,本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你要强抢民女,让民女失节,这比杀了民女还要严重,民女除了躲避还有别的选择?” “现在我阖家蒙难,您只是一句话,轻描淡写便揭过去,难道您就没想过,您身为皇帝却残害百姓,哪里有天下之主的表率?” 朱厚照很少被人骂,打小朱祐樘和张太后就把他当作掌上明珠,表面上看要求严格,实际上去溺爱得很,少有苛责。自打登基以来,作为皇帝,就更没人敢斥责他了,就连谢迁也只是规劝,从未有过犯颜怒斥之举。 朱厚照记得,上次被人这么骂,还是来自沈溪,除了沈溪外别人根本不会这么对待他。 被骂后,朱厚照有些羞惭,一张脸涨得通红。 眼前到底不是别人,算是朱厚照的“初恋情人”,当初他感情懵懵懂懂时,便遇到钟夫人,可以说朱厚照对于成熟女子的偏好,跟追求钟夫人不得有极大关系。 不过这已成为往事,朱厚照发现自己很难再用平常心对待女人,跟钟夫人重逢,就算占有心依然强烈,但也不会丢失自我。 朱厚照侧过身,没有直面钟夫人,道:“朕有些事的确做错了,但这无碍朕日后补偿夫人,以后夫人你便留在这边,让朕用下半生时光来回报你!” 钟夫人纤手突然抬起,从发髻上抽出金钗,以尖端抵着脖颈,道:“皇上这是想强迫民女吗?那民女这就死在皇上面前,以全名节!” 朱厚照一怔,没想到钟夫人会来这一出,虽然被严格搜过身,但依然可以拿出利器来进行威胁,嘴上嘟囔道:“江彬是怎么做事的?” 钟夫人道:“就算皇上派人绑着妾身手脚,妾身也会咬舌自尽,总归不会屈服,一有机会便寻死……要不皇上试试?” “别,别。” 朱厚照慌了,他可不想刚见到梦中情人,转眼便天人相隔,连连摆手道,“朕乃九五之尊,是这天下之主,朕最讲道理,朕只是跟你商议,若你不赞同的话,朕怎会强求?你……你千万别乱来,把东西放下。”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钟夫人的认同。 钟夫人仍旧是坚决寻死,让朱厚照抓耳挠腮,明明已经到手,甚至已送到嘴边来了,结果这口肉却吃不到嘴里。 钟夫人咬牙道:“我钟家上下那么多口人的性命,都记在皇上身上,妾身岂能苟活于世?只是我钟家多人尸骨遗落在外,落叶不归根,只能是孤魂野鬼,妾身想要完成最后的使命……” “朕帮你,你放下过往的恩怨可好?”朱厚照用商量的口吻道。 钟夫人摇头:“不需要皇上怜悯,皇上想得到的东西,妾身不会给你,就算是死,妾身也要全名节,这是女子应有的忠义。” 朱厚照无比悲壮,摇头疾呼:“礼教害人,礼教害人啊!” 身为皇帝,本来最应该维护礼教尊严,但此时朱厚照却进入愤世嫉俗的状态,想将束缚人思想的封建礼教全都取消,只为挽回钟夫人那颗心。 朱厚照道:“这样,你先在豹房住下,朕答应你,没有你的准允,朕绝对不会有所冒犯,其实朕……只是想时常见到夫人,跟你品茶论道,那是一种崇高的人生境界,若夫人你不相信的话……朕在这里发誓,朕若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 皇帝居然当面发誓,而且还是那种毒誓,让钟夫人略微轻松了些。 说是求死,但任何人都有求生之心,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寻短见,钟夫人真的一心求死的话,其实半路上有很多机会,也不至于要等见到朱厚照再实行。 朱厚照再道:“朕会在豹房外院安排个房间给你住,不过你要答应朕,不能寻死觅活,朕会替你将钟家所有人安葬好,完成你的心愿……你别目的达到就寻死,回头朕给你在京城开一座茶楼,你在里面卖茶如何?”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钟夫人悲切地道,“我虽未失节,但到那时,天下人都会以为我失节。妾身宁死不从。” 朱厚照急道:“那你就一直留在豹房,我养你终老,你夫家虽然死光了,不是还有娘家人么?难道你想让他们也跟着你遭殃?你别误会,朕不是威胁你,朕只是跟你说一个情况……朕并不是不讲道理的皇帝,你也知道,朕已扫平草原,现在这天下都是朕的,实乃旷古烁今的明君,难道还会对你一个小女人食言?” 钟夫人用不屑的目光打量朱厚照,却没有说话反驳。 朱厚照叹道:“你信不信都可,至少要好好活着,有事咱慢慢商议。” 朱厚照终归没把钟夫人如何,越是在意,越怕失去,既然已失而复得,他就不想再看着钟夫人自我了断。 等朱厚照从房里出来,有些灰心丧气,不过眼睛里还是闪烁着一丝希望,对得到钟夫抱有期冀。 以前连人都找不到,更别说是得到了。 现在人已找到,就算是对方还没屈从,他始终会有一些办法,就算他自己没有,别人也会想方设法帮他达成心愿。 “陛下。” 江彬和小拧子都赶紧迎过去,江彬主动行礼,这会儿正是他邀功的良机,却发现皇帝的脸色似乎不是那么好看。 而且朱厚照出来的时间,似乎太快了点,照理说进去怎么也得停留一两个时辰,得到梦寐以求的女人,怎么可能如此淡定? 朱厚照抬头看了二人一眼,随即一摆手,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落寞,随即道:“先把人安置好,派多一些宫女照顾,一定要注意,不能让她自尽,再就是派人安葬她的家人,朕实在亏欠她太多了。” 朱厚照并没有问钟夫人亲人是怎么死的,这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甚至觉得这些人死了更好,至少不会有人妨碍他。 旁边小拧子则在眨巴眼睛,思索朱厚照这话里蕴含的意思,却见朱厚照带着失落神色往后院走去,走到半道又好像记起什么,对小拧子道:“你去叫张苑来,他或许有办法。” 小拧子道:“陛下,不知是什么事……您还没跟奴婢说呢……”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那个钟夫人,你还记得吗?现在她回来了,朕希望这件事……咳,对了,一定别让沈先生知晓,之前沈先生还为钟夫人的事跟朕争吵过,若他知道朕把人带回来,甚至钟夫人身边的人因此而死,沈先生怎能不跟朕急?” 小拧子非常吃惊,随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江彬,心想:“这江彬好大的本事,当初钱宁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没找到人,怎就被三两下给找回来了?要是跟张苑说……他还不得气死?好像当初就是在他手里走掉的吧?” 因为小拧子对于当时的情况并不太了解,在钟夫人的问题上,朱厚照并不想跟他多交流。 小拧子先是领命,琢磨如何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说是不让沈溪知道,但其实他最希望就是让沈溪知道,因为他怕钟夫人的到来,会打破皇帝身边逐渐定型的势力格局。 朱厚照好像变成多愁善感的怨妇,在那儿自怨自艾:“朕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她到底照谁啊?或许是朕这一片心托付错了海棠?” 小拧子听到后心里觉得不对味:“这都算什么比喻?陛下为何闹得自己跟个女人一样?” 江彬在旁道:“陛下,要不把人直接迷晕,您看……”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知道个屁啊,如果朕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得到她,也不至于会等到今天,对于她的经历朕很痛心,想好好呵护她,所以朕希望得到她的真心,哪怕需要时间,朕也要等……只是不能让她再逃走,若朕再失去她的话,怕是永无机会将其找到。把人看管好,你们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 …… 小拧子赶紧出豹房,把事情告诉张苑,让其知道现在皇帝的为难。 人是找到了,但奈何这女人并不屈服,以至于皇帝现在很烦忧,想方设法要得到的并不是这个钟夫人的身体,而是她的芳心。 “……拧公公,你不是跟咱家开玩笑吧?人都找回来了,陛下还用得着为难?谁敢在陛下面前犯拧,那不是找死吗?” 张苑冷笑不已,他觉得小拧子是故意跑到他这里来大放厥词。 小拧子道:“你爱信不信,人是找到了,但这个钟夫人夫家几乎死绝了,连她的孩子都死了,就剩她一个人,还能用死来威胁她不成?反倒是她用死威胁陛下……” “陛下已经应允替钟家人收尸,现在好生款待,而且陛下也说了,不允许用强,只能等钟夫人自己回心转意。” 张苑问道:“那钟家人是怎么死的?被江彬派去的人杀死的?” 小拧子摇头道:“咱家从何得知?若非陛下说,咱家都不知被带回来的是钟夫人,这女人不简单,当初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你张公公还因此而落罪,是吧?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若是能帮陛下成就好事,那你岂不是又能得陛下欣赏?” 张苑打量小拧子,显然是不太相信,总觉得对方是在挖坑等他跳。 “谈何容易?” 张苑道,“这女人油盐不进,当初钱宁往辽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把人找回来,一点儿攀龙附凤的心思都没有……这种女人最难对付,除非用恩情……但又因她守贞之心甚坚,恐难以动摇其心志。” 小拧子脸上带着奚落的笑容:“你在这里说这些有何用?你有见地,去跟陛下说去,陛下听你的才管用,或者你直接去劝那女人。咱家已将陛下的意思传达,你是否去面圣,那是你的事,咱家先回了。” 因为是半夜,小拧子不想在张苑这里多停留,转身便走。 张苑连忙道:“等等。” 小拧子驻足回头,“张公公还有事么?” 张苑厉声道:“你是否跟咱家同去面圣?这时候,要进豹房可不太容易。” 小拧子显得很不屑:“你奉皇命前去,谁敢阻拦你?咱家得回去歇着了,面圣你自己去便可,若是江彬敢阻拦你的话,涉及皇命,你想怎么对付他都行,总归咱家不想当你张公公的敌人!” 言语间,小拧子对张苑仍旧抱有极大的敌意。 现在张苑是开始揽权,但无论张苑的权力有多大,小拧子因为在皇帝跟前服侍,还是有资格跟张苑叫板的。 张苑道:“你小子是想去跟外人说及此事吧?若是外界传出一点风声,尤其是被沈大人知晓,咱家一定跟陛下说,这件事是你小子泄露出去的。” “你!” 小拧子瞪着张苑,目光充满愤恨。 …… …… 小拧子终究不敢把事情告诉沈溪,本来他也觉得这样做有风险,沈溪之前知道江彬为皇帝找女人的事情便直接去豹房劝谏,若知道朱厚照把钟夫人找了回来,哪怕沈溪再装糊涂也不得不做一些事来表明立场。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教训,小拧子不敢再当长舌妇。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跟一个人打招呼,那就是丽妃,因为他知道丽妃跟这件事休戚相关,因为钟夫人的到来,极可能会影响丽妃在皇帝跟前的地位。 其实丽妃已经得到一点消息,虽然她不知朱厚照跟钟夫人的渊源,却知道皇帝对这女人非常上心,这次特地派人去接回来,甚至连吃喝玩乐的事情都放到一边,让丽妃感到浓重的危机。 “……一个花妃还没解决,又来个钟夫人,这女人真是好大的来头,居然能让陛下方寸大乱。” 丽妃在小拧子介绍过大致情况后,冷笑着说道。 小拧子道:“娘娘,这个钟夫人,其实算是陛下登基以来,在民间结识的第一个女子,当时陛下一见倾心,牵挂得不得了……据说这钟夫人精擅茶道,让人过目难忘。” 丽妃道:“那就怪不得,就算本宫茶艺再佳,陛下仍旧只是敷衍几句,从未露出过赞赏的表情,原来还有更精于此道之人。” 小拧子继续道:“不过这女人不识相,若换作旁人,得陛下赏识那该多荣幸?尤其陛下还没太子,说不定就……” “你说什么?” 丽妃怒视小拧子。 小拧子马上岔开话题:“娘娘,这女人不得不防,现在不是她不得陛下宠幸,是陛下要宠幸她而不得,若让她长久住在豹房,总归会想通,到时候……” 丽妃冷笑道:“男人对得不到的东西,素来都很热衷,但得到便会弃如敝履……总归现在那个钟夫人,就是个妖精,可以迷惑陛下的心神。” “对对对,是妖精,娘娘您神通广大,赶紧把她给收了。”小拧子道。 丽妃不屑道:“但始终只是个民间女子,没什么来头,既没有太高的学问和见识,也不会有媚上的本事,若如此便要担心她,那本宫岂不是很下贱?” 小拧子这下就不知该如何接茬了。 小拧子心想:“瞧你这话说的,到底你是在意她,还是不放在心上?到底要不要出手?” 丽妃又道:“对于这件事,那位沈大人持如何看法?本宫是说,以前沈之厚对此事的看法。” 小拧子想了下,叹息道:“沈大人劝谏过陛下,还跟陛下闹了些别扭。” 丽妃皱眉道:“这钟夫人是否跟姓沈的有渊源?” 小拧子惊愕地道:“娘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沈大人只是劝谏陛下不要接触这样的女人,跟那女人素不相识……这种风闻若被陛下知晓,可能会影响君臣关系……” “你怕什么?” 丽妃打量着小拧子道,“难道君臣关系一团和睦,就是你小拧子想看到的么?哼哼,这女人回来之事,怎么也要让沈之厚知道,不然对不起沈之厚平时装出来的伪善面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5章 散播消息 小拧子并不打算听从丽妃的建议,把这件事告知沈溪,他有自己的打算。 小拧子开始为自己谋划,明白不能再给君王和沈溪之间制造嫌隙,那是他承担不起的后果。 丽妃好像也没有要帮他忙的意思,如此一来,小拧子的选择非常简单,那就是尽量回避。 我不把事情透露出去,就算沈大人知道了,也跟我无关。 在一次次权力争锋中,小拧子学聪明了,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接下来两日,小拧子用心观察皇帝对钟夫人的态度。 正如之前朱厚照做出的承诺那样,作为皇帝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钟夫人在豹房内有了属于自己的居所,只是不能离开……这也是朱厚照吸取了过往的经验教训,不得不做出的硬性规定,谨防钟夫人一去不复返。 丽妃一直没有行动,不过小拧子知道丽妃早晚会出手。 “说白了,什么花妃和丽妃,都是钟夫人的替代品,现在正主回来了,她们有什么本事在陛下跟前固宠?她们若不出手,意味着自己的宠幸被别人夺走,或许花妃那边还没什么,但丽妃是什么人?她蛇蝎心肠,怎可能坐视不理?” 小拧子私下里跟张永谈到这件事时,直接把话题挑明。 他想通过张永的嘴把情况告知沈溪,算是对张永的一种利用,不过张永显然比小拧子更加老奸巨猾。 张永道:“就算那两位娘娘出手又如何?钟夫人乃是陛下亲自派人找回来的,无比珍视,而钟夫人又没有向陛下屈服,说明一切并非其本意……现在陛下把人囚禁在豹房,处处予以优待,稍微不合意恐怕就会引发雷霆之怒!陛下执拗起来是如何光景,拧公公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不劝说一下丽妃,让她别动手?” 小拧子冷冷打量张永:“你想让我劝丽妃?那跟蓄意制造矛盾有何区别?” 张永笑道:“拧公公都不去说,旁人能见到丽妃的面?或者你可以看看丽妃有何反应,及早预防,出了事也有个心理准备!你现在是躲着,但就怕最后沈大人突然杀出来,你想躲都没处躲,到时陛下可能会把这为难的差事放到你身上。” 小拧子咬牙道:“人是江彬找回来的,姓江的为了讨好陛下,什么事不敢做?他做了错事,却要咱家给他背黑锅?之前已经有一次造成陛下跟沈大人间嫌隙的经历,若这次再出问题,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他!” “那你不跟沈大人说,这矛盾怎制造得起来?”张永似有所指。 小拧子一怔,心想:“我本想用你这张嘴去告知沈大人,你反过头却挑唆我去说?” 小拧子道:“张公公,你乃司礼监秉笔太监,现在更执领东厂,只有你去找沈大人最合适。现在咱家不跟你商议,就当是命令你前去,你就说去还是不去吧!” “你……!” 张永很是着恼,瞪着小拧子,但最后还是退缩了,无奈地说道,“拧公公,你这脾气也是没谁了,咱家回去仔细思量后再做决定。为了个钟夫人,莫非还要闹得豹房天翻地覆不成?” …… …… 张永并不想这趟浑水,他很明白现在朱厚照跟沈溪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若再产生一点矛盾,这责任不是谁能承担的。 若一般闭目塞听的昏君也就罢了,问题便在于朱厚照非常精明,现在的正德皇帝,可说是利用各种途径探寻豹房内外的情况,消息灵通。 这跟当初刘瑾掌权时完全不同,那时谢迁服软,朝中主要大臣归附刘瑾,沈溪却外放地方,造成京城权力出现真空。 现在就算张苑跟刘瑾一样野心勃勃,但还是没法控制大局,甚至皇帝身边任何一人都没能力做到一叶障目,连沈溪都不行。 “兄长,您找我?” 一人出现在张永面前,乃是张永的弟弟张容。 张容年岁不过三十,年轻力壮,因为常年在军中效力,少有在京城露面。 不过,张永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弟弟接在身边来,在侍卫上直军安排了差事,如此也是为了身边有可以托付重任的人帮忙做事。 张永看起来是一个能臣,但实际上私心也颇重,本身太监就没有不贪的,任用亲信更是人的本能,无论谁都无法免俗。 张永道:“我找你来是商议事情……东厂这几日运送一批优质木材北上,你带人去接收,若是事情完成的好,可以获得功绩,回头咱家也能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两句。” “多谢兄长。”张容显得很高兴。 他这个大哥现在不但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还提督东厂,他虽然才到京城不久,已经从张永身上赚了不少好处。 张永再道:“这几天豹房内有件事,你可知晓?” 张容一怔,问道:“兄长说的是什么,小弟不太清楚。” 张永便把朱厚照跟钟夫人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张容问道:“兄长说这些,是何意?” “我想让你出去散播消息,传得越广为人知越好。”张永道,“最好是人尽皆知,尤其是沈家那位大人一定要知晓。” 张容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兄长,如此张扬……是否会引起豹房注意?查到咱身上……怕是不妥吧?” 张永冷笑道:“怕什么怕?要查也是东厂去查,现在西厂和内厂已名存实亡,难道你还怕咱家照应不到你?你只管去传播消息,最好把事情说得活灵活现,就跟亲眼见到的一样……不过还是要避讳一些,别让豹房的人查到是你所为,那些闲着无聊最喜欢多嘴多舌的宫中侍卫来传播消息最合适。” “明白,明白。” 张容道,“除了那些侍卫外,城内有许多说书人,只管把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就靠嘴皮子吃饭,一定爱听。” 张永道:“非议陛下也不可,便说这女子攀龙附凤,主动接近陛下,陛下却保持皇帝的体统,到现在都还没接纳。赶紧把事办妥了,南下去接收木材,咱家会派人接应,务必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 …… …… 张永派人在京城散播豹房内的“小道消息”,属于大不敬的行为,但大明对于言论管制并不严格,因为朱厚照根本没那闲工夫搞什么文字狱,京城本就有清议的传统,再加上适逢年关,百姓手头的工作基本都停了,这会儿正是传播小道消息的最好时机。 不过冬天人们足不出户,消息要散播开来,也不会那么容易,需要有一个酝酿及爆发的过程。 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张永找人出来散什么消息,沈溪早就知道关于朱厚照跟江彬的劣迹,钟夫人被找回来,沈溪知情,但没有主动阻拦。 “陛下做事太过荒唐,出发点或者是出于爱慕,但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百般刁难不说,还派人频频找寻,无论是钱宁还是江彬,又或者奉召行事的地方官员,根本都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为了迎合皇帝,什么事做不出来?钟家人落难,只剩下钟夫人,一个弱女子在这世道如何生存?回到京城结束这场孽缘也选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沈溪在反复权衡利弊后,终于做出这个决定,本来他可以避免朱厚照再见到钟夫人。 现在钟夫人孑然一身,如其所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朱厚照不是直接凶手,但若非朱厚照苦苦追寻,也不会导致之后这几年间,钟家不断迁移居所,苦苦躲避,最终丈夫和儿子相继去世,钟夫人年纪轻轻便当了寡妇。 “……大人,钟夫人进豹房后受到礼遇。听说陛下答应她将钟家人尸骸运回京城来安葬,她以死相逼保卫贞洁,如今陛下并未对她有所冒犯。” 当熙儿提到钟夫人时,多少有些唏嘘。 当初送钟夫人走的时候,熙儿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在云柳和熙儿心目中还是很同情这个苦命的女人的。 沈溪点头道:“现在她到了京城,未来的路只能由她自己做选择,只要她决意求死,谁都阻拦不了,若豹房那位见到她死了,或许就能彻底断掉心思。若她从了,也可改变陛下的性格……” 熙儿望着沈溪,好奇地问道:“大人是要借助此女达成什么目的吗?” 沈溪道:“你觉得我是在利用她?或者说,这也算是一种无奈之举吧,一个女人在辽东苦寒之地如何求存?她根本找不到容身之所,还不如回到京城来,至少有陛下庇佑;再者这江彬……嗯。” 沈溪话只说了一半,显然对江彬这个人非常警惕。 熙儿道:“那江彬的确有本事,能通过一些端倪查到那女人的下落,更是派人把人给找了回来,殊为不易。” 沈溪摇头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宿命吧……其实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做了太多,却好像仍旧改变不了她的命运,现在路还是得由她自己走,若她实在不愿屈从权力,能帮忙我们还是要帮一把。” “可是……大人,人已经送进豹房了啊。”熙儿无奈地道。 沈溪道:“进了豹房也可以帮一把,不过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至少她现在得到陛下礼遇,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 …… 自打钟夫人进豹房,朱厚照便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朱厚照对跟钟夫人共修秦晋之好抱有期待,却又怕得而复失,心情复杂,这严重影响了平时的生活状态,连吃喝玩乐朱厚照都没了心情。 从早到晚,朱厚照把钟夫人的衣食住宿等问题问过很多遍,生怕怠慢佳人,但无论怎么在乎,他还不敢去探望,生怕引起钟夫人不快。 江彬总算见识到了朱厚照正人君子的一面,虽然看上去极为古怪,但江彬大概理解为,皇帝对于钟夫人有种奇怪的感情,如同民间夫妻那般,颇有相敬如宾的感觉。 江彬见朱厚照到了晚上还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唉声叹气,不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动一下,不由问道: “陛下,若您实在担心钟夫人,为何不去亲眼看看?从昨日她进了豹房,您就再未过去,连旁的事……” 朱厚照道:“你懂什么,过往的经历对她刺激很深,若朕出现在她面前,那就是唐突佳人,或许她真会在朕面前寻死,朕可不希望亲眼见到她香消玉殒。” 本来江彬还想提出一些用强的方法,但见朱厚照一脸担忧的神色,只得选择了回避的态度,因为江彬之前也提议过而被朱厚照否决,明白皇帝不可能因此而改变态度。 江彬道:“陛下,您在这里坐着也不是办法,您……这样让小人非常担心,要不您先进后院去陪陪其他佳人?” “没心情。” 朱厚照回答得直接而干脆,“有她在,其他女人便索然无味,朕一辈子没对谁有过这样动心的感觉,若是她能从朕,朕让她当皇后也成!” 江彬心中这一惊不老小。 皇帝居然要立钟夫人当皇后?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江彬心想:“陛下对这女人到底是有多爱慕?那女人的岁数不小了,还曾生过孩子,这样的女人来当皇后,算怎么个说法?难道跟当初宪宗皇帝对待万贵妃那样?” 关于明宪宗和万贵妃的故事,江彬听了太多,这在民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宪宗之子弘治皇帝就没那脾性,不过这遗传因子好像落到孙子正德皇帝身上来了,至少以江彬之前的观察,朱厚照对于妙龄少女素来欠缺兴趣,无论那少女有多美貌动人,朱厚照都不屑一顾。但若是妇人的话,哪怕姿色寻常,朱厚照依然喜欢得要命。 若是碰上钟夫人这样本来姿色上佳,才学和谈吐不俗,而且还兼有在民间经营茶楼时养成的应对世俗和男人无礼的风度,加上一些独特的风韵,朱厚照就无法自拔了。 朱厚照道:“现在张苑和小拧子等人都没办法,钱宁也不在身边,江彬,你有什么办法让她接受朕?” 江彬非常为难,他虽然有些头脑,但到底是个武人,文化层次不高,在对待女人上他向来都是崇尚最简单的方式,以粗暴的态度对待,从来不讲什么文雅,要说有效还是直接的方式合适,江彬自己对待家里的女人也都采用这种手段。 让他玩风花雪月,显然不是所长,但现在朱厚照对钟夫人那般尊敬,显然又不是靠用强就能解决问题的。 江彬道:“应该投其所好吧。” 想了半天,江彬只能说出这么个道理,其实说了跟没说一样,但对朱厚照而言,却好像受到启发,本来朱厚照是可以想到的事,但因当局者迷,身在局中的朱厚照这会儿已经成了傻子,谁给他提点关于得到钟夫人的建议,他都会觉得非常有道理。 “对,对。” 朱厚照点头道,“就靠投其所好,朕之前已经答应收敛她亡夫和家族成员的骸骨,但这样还不够,她喜欢什么?” 等朱厚照再看江彬时,却是大眼瞪小眼,两人眼里全都是茫然之色。 这问题,显然不是江彬所能回答,但他到底有一些为人处世的经验,又道:“陛下,女人所好,不过是金银珠宝,还有一些晶晶亮的东西,或许可以送一些过去,一次不行的话就送多次,长年累月下来她也会感觉到陛下的诚意。” 朱厚照对江彬的回答多少有些不满意,道:“你以为所有女人都爱慕虚荣?若是如此的话,当初她也不会逃走了,朕甚至不知道她当初怎么顺利逃掉的……给她那些珍贵的东西,也换不来她的真心,她现在好像已心如死灰,除非能给她一些激发生存希望的东西。” 江彬道:“还是陛下英明,小人远远不如。” 朱厚照差点就要伸脚去踹江彬,因为江彬说的话在他听来毫无建设性。 朱厚照骂道:“你这算是说风凉话么?朕用得着你来告诉朕英明?朕只是跟你说明情况,告诉你这女人的性格如何,你要想办法给朕解决问题……你们怎么一个个都笨得跟猪一样,什么事都需要朕亲力亲为?” 江彬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心想:“本以为把这女人找回来,那就是结结实实的大功劳,现在看起来,这功劳指不定是谁的,甚至有可能成为罪过……因为若是我没找回来,这女人就没寻死觅活的机会……若她真死了,我可能要被陛下降罪!” 朱厚照问了半天,结果得到的全部是废话,随即又开始来回踱步,一切回到原点,继续在那儿纠结。 江彬在旁站着,心里琢磨怎么讨好皇帝,其实他明白,谁能让钟夫人回心转意,接纳朱厚照,这功劳就是谁的,这功劳可能会非常大,皇帝对这女人的重视已经表现无遗。 江彬道:“陛下,要让这位夫人接纳陛下您,最好……是找人去劝,陛下您亲自去自是不可,让太监去也不合适,倒不如让女子去,跟她说明情况,若她接纳陛下的话,陛下可以给她荣华富贵!” “不是荣华富贵,她想当贵妃,或者想当皇后都行。” 朱厚照坚定地说道,随后仔细想了想,再次点头,“你这建议倒是不错,朕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不如找个女人去劝说!可派谁去好呢?” 朱厚照又陷入沉思中。 …… …… 朱厚照最终还是找到合适的人选,正是他信任有加的丽妃,在朱厚照看来是身边最有远见卓识的女人,他觉得丽妃完全可以胜任这个挑战。 在派丽妃去之前,朱厚照还做出许诺:“……爱妃不是说想入宫么?朕答应你,只要你促成此事,朕就带你入宫,封你为贵妃。” 丽妃心里很不爽,因为朱厚照提出要封钟夫人为皇后,那她的贵妃许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自己身为皇帝身边得宠的女人,却要帮皇帝得到另外一个女人,就算她对朱厚照的确没什么感情,但心里还是很不甘。 丽妃是个阴损的女人,可不会做出什么牺牲,不过她也不会当面拒绝朱厚照,这次也算是她表现自身能力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然,丽妃也没对朱厚照做什么肯定成功的表述,只是应允下差事,而后往豹房侧院钟夫人所住的小院去了。 到了地方,丽妃才发现钟夫人住的院子内外全都是侍卫、宫女和太监,似乎生怕钟夫人出什么意外,朱厚照加强了看护力度。 丽妃心想:“这小皇帝倒是挺痴情的,几年前的女人还这么念念不忘,也是那钱宁没本事,本来手里有这一张好牌,若是他能利用好,就没我什么事了……这女人当初的出走倒是变相成全了我。” “娘娘。” 早一步过来的小拧子已在院门前等候,此前已由小拧子先跟看管的人打过招呼,告知丽妃代表皇帝前来劝说。 丽妃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在小拧子的引领下跨进院门,进入房间。 刚进门,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茶香,丽妃扬了扬下巴,随后看向小拧子,问询之意明显。 小拧子小声解释:“陛下怕贵人在房间里待得发闷,便找人送来煮茶的器具,不过暂时没人煮茶,只是屋子充满茶叶香气。” 丽妃冷笑一声,心想:“小皇帝真是花样百出,这女人分明不接纳他,他这投其所好送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丽妃还没往前走,就见一名宫女捧着茶托出来,上面茶杯里的茶水基本没动过,豹房所用茶叶都是贡品,茶香四溢,连丽妃看了都有些羡慕。 小拧子道:“贵人喝了没有?” 小宫女回道:“未有。” “没用的东西,赶紧退下,丽妃娘娘来了,都让开,你们不需要在里面伺候了。”小拧子吩咐道。 里面的人开始往外退,外间安静下来后,丽妃走到纱帐前,往里面看了一下,只见一名女子端坐在里间靠窗的桌子前,侧对着她,好像一尊佛像般一动不动。 小拧子指了指,低声道:“娘娘,就是那位贵人。到这里后,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吃喝。” 丽妃点头道:“小拧子,你也不需在这里伺候,一切都交给本宫吧。” “娘娘,那小人告退了,这里就拜托您了。” 小拧子巴不得早点退下,他可没有劝说钟夫人的打算,面对一个主动寻死的人,说再多都跟对牛弹琴没区别。 小拧子最初也试想过可以把这大功揽过来,反复斟酌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发现这女人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6章 颠覆 房间里只剩下丽妃和钟夫人二人。 尽管听到脚步声,此后又听闻小拧子与丽妃的应答,钟夫人仍旧没有侧目看上一眼,此时的她哀莫大于心死,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丽妃走过去,四下转了转,道:“这里环境倒是不错,若是可以在这里安安静静过一辈子,没什么人打扰的话,算得上是所有女人的期望吧。” 这话仍旧没引到钟夫人的注意,就好像根本没听到有人说话一样,但即便如此也没让丽妃生出情绪上的变化。 对于丽妃来说,应付女人她还是有一些心得的,反倒在对付男人上她显得耐心不足,尤其是在跟沈溪斗智斗勇遭遇连续失败后。 丽妃走到梳妆台前,看了看上面摆放的东西,随手拿起几件金银首饰看了看,道:“挺不错的,都是宫中技艺精湛的手工匠人打造,市面上可不常见。” 钟夫人像还是没听到,目光呆滞,神色木然,要不是身体轻微颤动,几乎跟死人差不多。 丽妃笑了笑,道:“也不知你是姐姐还是妹妹,真是好福气啊,能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自古以来有这本事的有几人?怕是只有那些名流千古如貂蝉、西施、杨贵妃、赵飞燕等女人,才有这般造诣。” “既来之则安之,到了这里,你该知道有什么结果,要么死,要么屈从,这么浑浑噩噩过日子,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但丽妃并不在意,因为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劝说钟夫人回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更希望钟夫人自我了断,但不能死在她眼前,最好是在她走后,钟夫人便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段选择自杀,这样她就不用担心回头这个女人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丽妃道:“按照规矩,我只能将陛下说过的话,转告给你听……陛下说了,若你接受他,会接你进宫,让你成为贵妃,甚至当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将来你的孩子或许会成为大明的太子,你也就是大明国母。” 钟夫人不为所动,甚至闭上眼,这种话她根本不会采信,哪怕是真的,对心如止水的她也没什么影响。 “当然,有些话或许陛下没说,但也要告诉你,比如说如果你迟迟不肯就范的话,那陛下可能会杀掉你的娘家人,有多少算多少,先将他们下到天牢,好好折磨,目的仅仅是劝你回头。” “到时候,估摸以你的性格,要么选择去死,要么就是忍气吞声答应下来,就此成为行尸走肉……为了娘家人,你完全可以不把自己当人看,屈辱地过完余生。” 丽妃说得很透彻,好像她曾经历过这种痛苦一样。 钟夫人即便没用心倾听,但眉头还是不由稍微皱了下,显然她还很在意自己家族和夫家剩下人的安危,心地善良的她不想害人。 丽妃道:“你现在一定会想,自己死了比活着更好?但你是否想过要寻仇呢?仇恨虽然是皇上给你的,但未必是皇上一人所为,比如说钱宁,又比如说江彬,还有那些将你们全家逼上绝路之人,那些地方官,让他们生不如死……有时候只是想想也觉得很兴奋呢!” 这会儿丽妃已懒得去看钟夫人,更像是在讲述一个她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故事。 丽妃转过身,仰头看着屋顶:“曾经,我跟你一样,是一个大家闺秀,无论我的娘家,还是夫族,都是名门望族,我的公丈,就是我丈夫的父亲,乃朝中大员,治理一方也算有所建树,我衣食无忧,有自己的孩子,过着安定富足的生活,但有一天,一个恶魔的出现打断了我平静的人生。” 钟夫人依然不为所动,但她耳朵却已不知不觉支棱起来,显然是在用心倾听,她想知道这女人是否跟自己同病相怜,因为丽妃说的很多事,都能引发她的共鸣。 丽妃道:“那个男人可以说是天下间被世人称颂最多的年轻俊杰,那么优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很希望得到他的欣赏……你说我下贱也好,或者说我太过无知也罢,总归我不想过平静的生活,我希望有所改变,而他却是能带给我改变之人。” “那是你咎由自取。”钟夫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平和,评价却一针见血,已然忍不住跟丽妃争论起来。 因为钟夫人本来也不是个喜欢服软的女人,长久当家,甚至整个钟家的生意都是靠她来打理,她也算是女强人,而正是因为她这种性格,才更得朱厚照欣赏。 丽妃冷笑道:“或许吧,我说过,我不介意你对我的贬损评价,我本来就是咎由自取,我从未否认过,但我没想到,我会害了我的夫族,他们受我连累,那个被世人称为天下间最有本事的人,赶尽杀绝,使得夫家阖家遭难,最后还是靠我自己,才拯救了整个家族,但我……却已无颜再出现,就好像世间从来都没有我这么个人。” 钟夫人这次不再答话,闭上眼睛,没有跟丽妃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丽妃道:“我没脸说自己是可怜人,但我却并不打算就此当一个庸碌之辈,我的仇人给过我忏悔的机会,让我回去当一个普通妇人,继续陪着丈夫和孩子过下半生,但我没有这样选择,他们当我死了最好,我可以用第二个身份活着,完成自己复仇的使命。” 钟夫人摇摇头:“你是在为仇恨而活,我跟你不同,我宁愿死。” 丽妃道:“你觉得我是来劝说你回头的吗?不不不,大错特错!你的出现,让我感受到了危险,因为我用自己的色相,还有权谋手段,接近陛下,让他为我撑腰,同时过上富足的生活,甚至实现我的野心和抱负,但你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我从来就是一个替代品,是你的影子,当时正是因为陛下得不到你,才会看上性格跟你相仿的我。” 钟夫人非常好奇,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回头看向丽妃。 这算是“情敌”间第一次见面,钟夫人并没有屈服的打算,但她想见识一下眼前的女人究竟什么地方跟她相像。 丽妃也在看钟夫人。 等二人视线在空中碰撞,均从对方的目光中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显然二人并不认识,她们就好像每次对着镜子看自己,对方的身上的确有一些自己的影子。 丽妃惊讶地摇了摇头:“真没想到,你会跟我如此相似,你现在明白为何我会得到陛下垂青了吧?” 钟夫人站起身,走到丽妃面前站定,二人身高相仿,气质也像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丽妃抬头挺胸,想跟钟夫人好好比一比,在她看来,天下间所有的女人都不可能拥有自己的气度,但等她跟钟夫人站在一起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有所逊色。 钟夫人道:“看起来你确实很不错,能得到皇帝的宠幸,也算福缘深厚,你应该珍惜这种福分,结束你的那些痴心妄想,更不能用你的想法来左右我。” 丽妃冷笑不已:“我只是想告诉我,我恨你,我想让你死,最好是下地狱,这样就不会有人跟我竞争,但我不会杀你,因为我没那资格,毕竟是陛下看上你,让你有机会拿到别的女人一辈子都求不到的凤冠,但终归有一天那个多情的皇帝会厌倦你,因为你始终是个女人,红颜易老,没有任何男人会对一个女人永远痴情,哪怕她曾拥有绝代风华,也不可能。” 钟夫人没有再回避,二人仍旧对视。 这是两个女人间的角力,似乎都想要将对方比下去,但其实这只是丽妃的一厢情愿,因为钟夫人根本没有与谁比较的意思,只是站在那儿,而只是丽妃则一直拼命想证明自己比眼前的女人更好。 丽妃道:“你知道那个改变我的男人是谁吗?” 钟夫人摇头道:“你的故事,我不想听,虽然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在最起码的礼义廉耻上,你我不同,我宁可过一个小女人的生活,而你却不一样,喜欢追求虚无缥缈的权力,那不该是女人想拥有的东西。” “呵呵。” 丽妃笑道,“你说得轻巧,当你拥有大权,可以将生杀予夺掌握在手上,你会不动心?大好河山,甚至可以为你的喜怒哀乐而变色,你希望怎样便怎样,皇帝给了你权力,你也未必一辈子要为这一个男人效忠,你是你,你心中只会有无比的豪情壮志,作何要为了曾经的过往而断掉那一份野心?” 说到最后,丽妃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钟夫人看到后一阵发怵。 “疯女人。” 钟夫人转过身,不想再看她。 丽妃道:“我之所以眼巴巴跑来跟你说这些,不过是因为陛下命令我来劝你,但我并不想劝,因为你是我的敌人,而我只是你的影子,只有把本体除掉,我这个影子才不用以傀儡的身份而存活……我前来只是想让皇帝知道,我曾为了他的心愿做过努力,以后你的生死跟我无关。” “那你走吧。”钟夫人道。 丽妃笑了笑:“那个改变我的男人,是沈之厚,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钟夫人身体略微颤抖一下,别人不知道,但她却很清楚,当年正是沈溪将她和家人送走。 丽妃从钟夫人的反应,立即意识到什么,大声道:“你以为沈之厚是个圣人吗?他不是,他是这天下间最有野心之人,任何女人在他手上不过是工具,你跟我一样。” “我不认识他。”钟夫人道。 丽妃冷笑道:“除了他,当年还有谁有本事将你送走?你跟他根本是认识的,甚至你还将他当作是可以拯救你的人,但当初就是他害了我,让我背负如今的苦难!” 当丽妃提到沈溪的名字,钟夫人脸上带着几分气恼。 要是丽妃说的别的事,她或许有几分相信,觉得这女人因为太过自负加上做了很多错事,属于咎由自取,但丽妃说这件事跟沈溪有关,钟夫人就嗤之以鼻了,因为她心中仅存的有人可以救自己出去的似乎只有沈溪,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不允许丽妃将她仅有的生路给堵上。 丽妃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不相信?或许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沈之厚完美无缺,但只有我才知道,他就是个普通人,甚至是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当初因为我得罪他,他便当众杖打,甚至强行侮辱我,而朝廷没有审查他的罪行,反而将我的夫家落罪!” 丽妃所说,正是当初南宁知府高集的案子,这个案子可说轰动一时,但最后朝廷审查后才发现是高家人无中生有。 钟夫人也知道一些民间传说,素来关于沈溪的话题,在民间都会引发高度关注,她自然也不会例外。 钟夫人惊讶地问道:“你……是当初诬陷沈大人的高宁氏?” 丽妃道:“请你注意自己的用词,什么诬陷,我从来就没有诬陷他,是他玷污了我,这点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说谎我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钟夫人皱眉,她望着丽妃笃定的神色,显然不像是虚言,而且连毒誓都发了,在这时代没有哪个女人会为了这个发毒誓。 “你也不想想,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有必要骗你吗?” 丽妃继续说道,“我另外一层身份,只有你跟沈之厚才知道。我现在是陛下身边得宠的女人,在这里我享尽荣华富贵,这一切都是拜沈之厚所赐,他毁掉了我的人生,我的家族因为他而蒙羞,别人都以为我死了,对着我的灵牌指指点点,以为我是个贱女人,但到底是谁害了我?” 钟夫人摇头:“沈大人不会是这种人,你简直是信口开河。” 丽妃笑了笑道:“所以说,这世上人都有层伪善的面具,往往最能骗人……还是那句话,我曾跟你一样,死都不怕,有什么必要隐瞒你?而且现在就算我在这说了,也没人会为我证明,沈之厚的确玷污过我,这点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 此时丽妃说话非常笃定,因为她说的也算是一个“事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溪的确害了她,甚至对她“始乱终弃”,但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她自己身上。 不错,沈溪的确“玷污”过她,只是在关键的时间点这个问题上,丽妃故意混淆,让钟夫人以为沈溪从最初便害了她。 钟夫人继续摇头,还是难以置信,但似乎眼前这个女人根本没必要编造谎话来欺骗她,这让她很纠结。 丽妃道:“以前的身份,已离我远去,我已不再是那个苦命的女人,或许我还应该感谢沈之厚,是他让我得到了现在的机会,让我可以染指权力,你说我是咎由自取,我并不否认,若当初不是心中的执念,也不会出现现在的结果!” 当丽妃看着床榻,似乎真情流露地说出这番话时,钟夫人的世界观颠覆了。 丽妃叹息道:“或许在你心目中,那是个帮助你,拯救你于水火之中的好人,你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但你是否有想过,如果他真心帮你的话,何至于要将你送去辽东,让你和家人在苦寒之地生存?你可有想过,你的家族之人并非死于陛下派去人的追捕,而是死于沈之厚的谋害?除了沈之厚外,谁能对你的藏身之地了如指掌?” 钟夫人的脸色很难看,丽妃说的话对她内心带来的震撼太大,以前她从来没想过沈溪会是幕后黑手这个可能。 但在经丽妃分析后,虽然她内心仍旧不信,但那信任无形中却打了折扣,正如丽妃所说,沈溪才是掌控她命运的人,而非皇帝。 丽妃道:“我到了京城后,我才逐渐意识到,其实我就是沈之厚安排的棋子,他将我毁了,再通过另外的方式送进豹房,成为少年皇帝的玩物,看起来我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还有权力,但其实我不过是个傀儡……而你跟我的情况一样,也被他利用了,只是我明白过来,而你懵然未知罢了!” “够了!” 钟夫人几乎是嘶吼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说的话,谁会相信?” 丽妃冷笑道:“尽管骂吧,你在这里没几天好日子过了,陛下现在还会有耐性,但他何曾有那么好的脾气?要么你自我了断,否则坚持的结果,就是陛下会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逼迫你屈服,就算你想自我了断也没那么容易,而你的娘家人也会因此蒙难……既然沈之厚利用了你,若是你死了,沈之厚也会报复你的身边人,甚至让你丈夫和孩子被开棺戮尸,哈哈,你以为自己死了之后就能魂归黄土?哈哈哈哈……” 丽妃很得意,因为她找到钟夫人的致命弱点,以她的性格,会拼命攻击这个弱点,让这女人生不如死。 看到一个可能会跟自己竞争的女人痛苦,她就很开心,就像一个得胜者在那儿耀武扬威。 “疯女人,你是个疯女人。”钟夫人道。 丽妃道:“你没资格骂我,因为我只是你的前车之鉴,我所受的苦要远比你多,你现在孑然一身,不必去背负心理上的负担,而我呢?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现在都还在世,我们是忍受生离,你的死别又算得了什么?看着我的仇人,我却要笑脸迎合,望着曾经害我的恶魔,我却没有任何办法,而你呢,却还在衷心地感激那个恶魔,你才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人。” “你走!” 钟夫人已不想听丽妃说下去。 丽妃颠覆了她的三观,她不想听那些挑唆之言。 丽妃笑道:“想让我留,我还不愿意留呢,看到你受苦我很高兴,你要想死我会帮你,也劝你趁早下定决心,若是再过几天你还没死,到时候你连求死的资格都没了!” …… …… 丽妃从钟夫人的住处出来,突然感觉身心舒畅。 仿佛跟钟夫人说那些,可以让她把内心的郁闷发泄出来,那是她从来不跟人说的往事,而她将这种痛苦转移到了钟夫人身上,她很高兴有人能背负比自己更痛苦的负担。 “娘娘?” 小拧子走过来,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丽妃。 丽妃在里面停留的时间,比小拧子想象中更长一些,只是小拧子不太明白丽妃需要在里面做什么,照理说那位钟夫人应该不会理会任何人才对。 丽妃道:“陛下让本宫跟她说的话,本宫已经提过,至于她是否能就此想开,本宫尚且不得而知。” 小拧子叹道:“这女人油盐不进,其实根本没必要对她说那么多,陛下实在是为难娘娘您了。” “呵呵。” 丽妃笑了笑,语气变得平和起来,“小拧子,跟本宫一道去后院吧,路上本宫还有事问你。” “娘娘请。” 小拧子在前引路,走到半途,丽妃问道:“你为何不把这女人到豹房的事,告知沈之厚?你是怕沈之厚知道后,不得已来见陛下,到时候君臣间产生矛盾,你这个当奴才的不好交待?” “这个……” 小拧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丽妃已戳中他内心所想,但他宁可在这会儿装糊涂。 丽妃道:“其实你所做选择也算正确,换作本宫,也不会跟沈之厚提及,因为当初正是沈之厚将她送出京城,听说当时沈之厚还因她的事,跟陛下产生嫌隙,这也为之后沈之厚跟陛下的矛盾,埋下了伏笔。” 小拧子苦笑道:“娘娘,您说的话,小人不是很明白,这怎么还跟沈大人扯上了关系?” “是她跟本宫说的,这件事你可别对外人说。”丽妃突然说道。 小拧子眼睛圆睁,惊愕地道:“娘娘,您说的……不回是在糊弄小人吧?小人可不相信有这回事……这……这怎么可能?沈大人跟这个钟夫人根本就不认识,怎会帮她离开京城?” 丽妃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本宫是在诬陷沈之厚?” “没有,小人不是这意思,小人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小拧子道。 丽妃叹道:“其实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沈之厚一向以忠臣自居,当时陛下要违背伦理,将一个有夫之妇带到皇宫册封为妃,且这女子出身商户,根本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惠,若他有能力将这女人送走,他会不动手?” 小拧子想了下,没有回话,在他看来丽妃的分析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丽妃又道:“只是沈之厚不会想到那个江彬会这么神通广大吧……江彬到了陛下身边,居然有本事把这女人找回来……沈之厚应该是最郁闷的,若钟夫人把此事抖露出去的话,沈之厚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这……” 小拧子迟疑起来,似乎不太相信丽妃说的话。 丽妃笑了笑道:“本宫只是这么一说,你千万别泄露出去,此事到此为止。本宫完成差事,也该去跟陛下复命,早些回去休息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7章 还她自由 丽妃将钟夫人好好“治”了一番,不是靠身体的接触,而全靠精神意志的打击。 在这点上,丽妃自问没人可超过她,她也不怕自己的身份泄露,本来钟夫人就不是朱厚照的女人,哪怕屈服甚至将她的身份泄露出来,她都觉得没问题。 因为朱厚照根本就没有道德癖。 对于朱厚照来说,丽妃的过往根本就不成问题,而且丽妃也相信钟夫人不敢说出来,就在于这件事涉及到沈溪。 丽妃说自己被沈溪所“害”,她也成功让钟夫人相信这点。钟夫人出卖丽妃的结果就是出卖沈溪,属于自寻死路。 而小拧子则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他不知丽妃跟钟夫人说了什么,但有一点却很清楚,那就是丽妃的“阴谋”又一次得逞了。 “陛下真不该让丽妃来说客,别最后把人给逼死了……丽妃是最不愿意钟夫人存活于世的人。” 小拧子对于人情世故非常明白,他很清楚丽妃多想让竞争对手去死。 现在正是丽妃跟花妃角力时,突然出现个更具有威胁力的钟夫人,估计连花妃那边也会有所动作。 “但这件事还没法跟沈大人说,豹房内的事都需要保密,也不知张永那老东西是否把这件事给透露出去,实在不行的话干脆让他把消息压着,不过估摸这老家伙一定有所防备,不会直接去找沈大人……我不想担责,难道他就愿意不成?” 他却不知,这会儿张永已派人去传播消息,使得民间隐约知道些豹房内的情况,让正德皇帝的面子进一步受损。 …… …… 朱厚照本来满怀希望,可等他见过丽妃,且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后,脸上又满是失望。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朱厚照道:“爱妃,你没跟她说,只要她愿意,朕可以让她当皇后?” 丽妃心里很无奈,表面上却要表现得跟皇帝感同身受,道:“陛下,这些臣妾都说过了,但没有任何作用……她完全不答话,好像个哑巴一样,不吃不喝,一心寻死,怕是只有陛下您才能说服她。” 朱厚照叹息道:“朕若有办法,也不会求助爱妃你了。” 丽妃道:“或许有一人有办法。” “谁?” 朱厚照脸上涌现希望之色,好似看到某种期冀……现在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让钟夫人接纳自己上,整个人显得非常情绪化。 丽妃想了下,道:“就怕陛下不敢将此事告知……妾身说的那位能人便是沈大人。” 朱厚照皱眉道:“爱妃,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朕跟钟夫人的事,为何要牵扯到沈先生身上?难道你不知道他以前因为钟夫人,跟朕闹过一些不愉快?朕觉得你太没分寸了。” 本来朱厚照对丽妃还很信任,但听到这个提议后非常失望。 丽妃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既然敢在皇帝面前提及沈溪,自然有充足的理由。 丽妃道:“陛下您也知道,沈大人本事通天,或许会有点子。其实,并不需要请他来见钟夫人,只需为陛下出谋划策即可。至于陛下的担心,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是陛下能拿出一些条件来跟沈大人交换的话,那沈大人……” “你说什么?” 朱厚照仍旧很气恼,厉目望着丽妃。 丽妃赶紧行礼:“妾身也不过是为陛下着想,旁人都没办法解决的事,唯独沈大人可以轻松应对,他不是一直希望陛下回宫吗?臣妾其实也希望陛下能早些回宫主持朝事,若是可以跟沈大人谈谈……” 朱厚照脸色不太好看,但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这会儿朱厚照根本顾不上别的,这是个既爱江山又爱美人的皇帝,为了个钟夫人,除了皇位外,朱厚照什么都肯牺牲,至于拿出一些条件去换取沈溪的主意,或者干脆由沈溪来帮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朱厚照道:“若是被沈先生知道,一定会将朕当作昏君,以前为这些事情他就劝谏过朕,还跟朕起过冲突。” 丽妃道:“陛下,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以前钟夫人是有夫之妇,那时陛下要迎她进豹房或者皇宫,都会引起朝野非议,但现在她已是孀妇,陛下若是能善待她夫家身后事,沈大人有何理由回绝陛下?这世上还有不允许孀妇改嫁的道理?” “倒也是这么回事。” 朱厚照认真想了下,觉得丽妃所言很有道理。 丽妃也不是多么能言善辩,她是把握皇帝的一个心理,这会儿朱厚照为了钟夫人已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但凡丽妃说出能挽回钟夫人求死之心,甚至让其回心转意的机会,皇帝都不惜一切代价换取。 本来朱厚照在沈溪面前就谈不上什么颜面,若是可以就此得到钟夫人的芳心,让他在沈溪面前跪地求饶都行。 这就是个情种,让丽妃觉得很无语。 朱厚照道:“不过还是不妥,若是朕将这件事告知沈先生,就等于告诉天下人,万一外面的人都反对……” 丽妃道:“陛下,沈大人应该不敢将您的事到处乱说吧,再者现在他在朝中也受到很多非议,难道他不想得到陛下的支持?在这件事上,陛下又没犯什么过错,只要沈大人肯帮忙,陛下就可以抱得美人归……陛下难道不想吗?” “想是想,就是……朕拉不下脸面去求情,若是沈先生拒绝的话,朕不但要折面子,人依然得不到……” 朱厚照很是踌躇,一边觉得沈溪几乎是无所不能,一边又觉得自己的面子也很重要,一时间不知所措。 丽妃适时选择后退一步,道:“这不过是臣妾的一点浅见,若是唐突陛下,还请陛下见谅。臣妾未能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请陛下恕罪。” “跟你没关系。” 朱厚照一挥手道,“这件事朕先考虑一下,回头再说。” 丽妃再道:“陛下,您可要抓紧了,钟夫人不吃不喝,怕坚持不了几天,臣妾真怕她……香消玉殒,唉!” …… …… 朱厚照已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在他发现没法挽回钟夫人的芳心后,便开始细细考虑丽妃的建议,居然觉得丽妃所说很有道理,决定不惜折损自己的面子,去换得沈溪的支持。 “小拧子,你连夜去一趟沈家,把这件事告诉沈先生,让他出面帮朕一把。”朱厚照道。 小拧子显得很紧张:“陛下,这件事……沈大人怕是会再来劝谏陛下……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朱厚照恼火地道:“不然怎样?朕现在已是毫无办法,她一介弱质女流,不吃不喝能坚持几天?若是沈先生肯帮忙,并且能让钟夫人回心转意,他说什么朕都答应,甚至朕可以就此回宫,过清心寡欲的生活……朕只需要一个钟夫人便足够。” 小拧子看着三分钟热度的皇帝,心里非常苦恼。 他很清楚朱厚照只是说说罢了,以其荒唐程度,怎么可能只接纳一个女人? 现在的正德皇帝,就像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热血少年,行事已失去理智,而他这个旁观者却看得很清楚,但恪于身份问题又没法相劝。 朱厚照道:“记得这件事只跟沈先生一人说,不要让他泄露出去……跟他说清楚后,让他无论是否愿意出手帮忙,都不能劝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钟夫人不吃不喝,坚持不了几天,他怎么都得帮这个忙!” “另外,钟夫人悲惨的过往,都是朕害的,朕要负责到底,朕现在只有一个心愿,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帮朕达成,以后任何事情朕都可以由着他……难道朕最后的请求他都不肯答应吗?” 小拧子跪下来哭泣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将陛下的心思告知沈大人。” 朱厚照好像失了魂一样,脸上满是落寞:“朕真的尽力了,其实钟夫人的遭遇,并不是朕所想,都是钱宁、江彬等人作恶,朕要好好教训他们……还有辽东地方官员,那些狗东西……” 小拧子连忙道:“陛下,那位夫人一定会理解您的。” “若能理解就好,可惜啊,朕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认同,还以为朕是奸邪之徒,难道朕在她走后,这几年的颓丧还不足以让她看到朕的痴情吗?”朱厚照一脸憋屈的神色。 小拧子本来还很同情,但在朱厚照说出这番话后,浑身顿时起鸡皮疙瘩。 你还几年颓丧? 谁给你的厚脸皮,居然敢这么说? 大明最不靠谱的就是你这个皇帝,你为了思念一个女人,就搞那么多女人,这就是你失去她后因懊悔而做出的事情? 当然作为皇室家奴小拧子不敢非议,赶紧磕了头,起身准备告退。 没等他出门口,朱厚照又道:“对了,跟沈先生说,朕知道错了,这件事了后,朕一定会改,让他别怪责朕,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江山,若他不肯帮朕,朕能理解,千万别勉强。” “是。” 小拧子再未多停留,退出门口后,转身而去。 小拧子走出几步,忽然听到朱厚照在那儿自怨自艾:“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样的美人,也算是可以乱国的,难道每个旷世明君背后,都有这样一个让皇帝难以自拔的女人?比如杨贵妃,又比如赵飞燕……朕也逃不出这历史宿命吗!” …… …… 小拧子带着朱厚照的殷殷嘱托,大半夜去沈家求见沈溪。 因为这两天沈溪正忙着准备小年后的吏部考核,以至于忙到很晚,刚刚睡下就被小拧子的到来给吵醒,只能到书房会见,毕竟小拧子背负着皇帝的嘱咐而来。 小拧子好像诉苦一般,将这两天豹房内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知沈溪,最后哭诉道:“沈大人,小人不是不知分寸,也知道您可能会拿这件事去向陛下进言,但您一定要体谅啊,陛下对别的女人从来不会如此……您要恨就恨江彬,人是他抓回来的。呜呜……” 说到最后,小拧子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也是小拧子真心觉得委屈,这件事本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朱厚照却处处为难,他也感念朱厚照的痴情,再加上一点表演成分,便在沈溪跟前当了一回演技派。 沈溪道:“既然你知道本官的态度,那你该明白,本官不可能出手相助……陛下强抢民女,本官还要帮忙劝说,如此荒唐之事,居然出自陛下的请求?是谁向陛下建议的,是你拧公公吗?” 小拧子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小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陛下在召见小人说及前,丽妃娘娘先去见过钟夫人,跟钟夫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之后丽妃还去请见陛下复命。” 沈溪点头:“那就是丽妃跟陛下出的主意……这女人分明是想祸国殃民!” 小拧子暗暗咋舌,心想:“丽妃这下危险了,居然敢挑拨陛下跟沈大人的关系,她是不想活了?” 小拧子道:“那沈大人,您可一定要帮衬一把,钟夫人不吃不喝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她求死之心非常明确,若陛下对她强来,她会自我了断……” 沈溪冷笑道:“所以还是强人所难,是吗?你回去跟陛下说,这件事作为臣子无能为力,如此荒唐之事本就不该由他的嘴里提出!” 说着,沈溪便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小拧子却死死地把着门:“沈大人,陛下说了,只要您给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让钟夫人回心转意,陛下就带着钟夫人回宫,连豹房都可以裁撤,以后每天朝议都可以参加,陛下会争取做一个圣明圣主。” 小拧子说完这些,堵着门口,不让沈溪离开。 沈溪站在书房中,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本来就被人打扰休息,现在又被皇帝提出如此不合理的要求,自然火大。 略微思索,沈溪道:“陛下勤政爱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若因一个女人做出改变……拧公公,你相信这些话?”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这话恐怕有些不合适吧?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质疑陛下之言……” “但本官就是不信!” 沈溪冷笑道,“本官已一次次被陛下糊弄,况且……本官也的确没法帮到陛下,一个一心求死的女人,如何劝说?威逼利诱?还是拿她剩下的家人威胁?对一个哀莫大于心死之人,这样做有何意义?” 小拧子眨眨眼,自己也懊恼和沮丧起来,如同沈溪所说,好像现在已经没办法挽回事情。 小拧子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钟夫人去死,让陛下难过一辈子?陛下对钟夫人,那真是没得话说,旁人没有谁能让陛下如此,陛下还说要赐给钟夫人皇后的名位。” 沈溪冷声道:“如此还让本官参与到其中?简直是荒唐!” 小拧子抬头看着沈溪:“沈大人,小人知道您为何说荒唐,从表面看来,这件事的确有些荒唐,但也是陛下一颗真心,诚心实意想求得钟夫人宽宥,您就不能帮一把?” 沈溪道:“要求得别人原谅,还将人囚禁起来?这到底是逼人屈服,还是求人?作为皇帝,难道这基本的道理他不懂?” 小拧子听了这话,咋舌不已,心想:“也就沈大人敢这么评价陛下,旁人如此那就死定了!” 小拧子道:“但实在没办法,若不囚禁起来,她一心求死……” 沈溪有些恼火,转过身,昂首看着屋顶,道:“若让她回到故居,面对早年经营的茶楼,周围没有一个看守的人,她会求死?若真想死的话,她半路上就死了,这说明她还是有求生的欲望……陛下不是说要以真心换真心么,那就该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便可!” 小拧子眼前一亮:“这……真的可以么?” 沈溪道:“本官也不知陛下在想些什么,堂堂皇帝,九五之尊,为个民间女子神魂颠倒,甚至任用奸邪之徒数度追捕,逼得别人家破人亡,都这样了居然还想靠囚禁的方式求得原谅,其实就是逼人就范……这样的作为,也好意思跟臣子求策?” 小拧子惊喜地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沈大人您真是太高明了,小人怎就没想到?只要让钟夫人回到她以前经营的茶楼,让她继续在那边煮茶,自由出入,那她不就不用死了吗?这个好,这个好……但若她跑了该当如何?” 沈溪回过头打量小拧子,脸上满是鄙夷。 小拧子突然明白过来,自言自语:“明着不盯,但可以暗中派人看着,让她娘家人都过来开解她,她要拖家带口离开,那样会非常困难!” 沈溪道:“她已没面目见人,你们还让她去见娘家人,这不是推她去死么?” 小拧子几乎是喜极而泣:“这个就不劳沈大人您担心了,小人这就将您的高招告知陛下,陛下一定会感念您的恩德……小人就说这是沈大人跟陛下交换的结果,陛下以后一定会回朝当个圣明君主,小人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告退!” …… …… 看起来沈溪没提什么建设性意见,全部是靠小拧子自行理解。 但沈溪想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小拧子知道这是沈溪无奈之下对皇帝提出的建议,出发点很好,既然你已经坑害了钟家满门,就该让钟夫人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不要用强迫的手段逼人屈从。 小拧子紧忙回到豹房,在朱厚照焦躁之际将沈溪的建议说了出来。 朱厚照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儿道:“朕怎么如此疏忽大意?正该如此!不让她回家,她怎知道朕诚心?唉!这就叫当局者迷!” 小拧子惊喜地道:“陛下要安排那位夫人回去?” 朱厚照脸色突然又是一沉,皱眉道:“这么让她回去,若是逃走当如何?但派人盯着,那跟将她囚禁在豹房也没什么区别……之前给她一些贡茶以及煮茶器具,还有上好的山泉水,她连碰都没碰一下。” 小拧子道:“陛下,那咱就别派人去了,大可从她的邻居中收买些人充当眼线,只要她不逃远,就由着她……陛下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就算逃走,再找回来不就行了?总比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要好!” “这主意不错!” 朱厚照一拍桌子,“朕可以趁机找机会出去游山玩水,跟她在民间相会,她多经历些苦难后,或许就会理解了朕的良苦用心……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她赶紧吃东西,有力气活下去。” 小拧子也仿佛看到希望,忙不迭点头:“是啊,陛下,这就是沈大人给出的建议。” 朱厚照道:“那就这样吧,连夜派人去钟家老宅收拾,一定要让茶楼恢复到以前的模样,明天一早就让她回去……干脆这样,稍后就让她回去,便说朕给她自由!” 小拧子问道:“陛下,要是这样的话,她直接逃走当如何?” 朱厚照笑道:“怎么会?她饿得连力气都没了,就算逃走,也要先吃饱喝足养足精神吧?再者,她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凭她一介弱质女流,能逃多远?” 小拧子这会儿反而有些担心:“陛下,有些事不得不防,之前她逃去辽东,可是没有丝毫征兆,当时陛下其实也是给了她自由,谁知道她……” 被小拧子这么一说,朱厚照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起来。 “这……这……” 朱厚照好像失去信心,一时间又茫然无措起来。 小拧子请示:“陛下,那是否还让她回去?” 朱厚照站在那儿,整个人变得沧桑许多,沉默良久后,叹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怕她真的逃走再不见踪影,朕也希望她过得好好的……或许朕真的不该找她回来,不过辽东那苦寒之地,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回到京师,她这样的弱女子才可以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给她钱财,告诉她,从此后她想去哪儿,朕都由着她。” “陛下!” 小拧子看到朱厚照那真诚的神色,简直以为遇到情种。 朱厚照叹道:“沈先生没说错,朕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若只是想靠强迫手段,怎么能说真心真情?没了灵魂,钟夫人跟普通女人又有何区别?朕宁可时常到她那里喝喝茶,做她的客人,听她谈古论今,心中永远都充满期冀,那才是朕想要的,若靠强求得来,始终是那强扭的不甜瓜,不要也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8章 看热闹 天蒙蒙亮时,钟夫人被人请出房间,出得豹房,上了一辆马车。 钟夫人并未表现出任何抗拒的意思,只是将手中发钗攥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要自我了断。 不过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马车不紧不慢向前进发,她从车窗看出去,只见走在熟悉的京城街巷中,心中满是不解。 等到了地方,钟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那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建筑,眼泪不自觉滑落下来。 虽然这已不是她的茶坊,但她却知道这是自家曾经经营的产业,不过因为当时匆忙出走,许多家产都来不及处理,这个茶楼后来归了谁她完全不知。从外表来看,门脸上插着旌旗,只是匾额的位置空闲下来,显然这几年并没有闲置,一直有人在经营。 斯时天色大亮,小拧子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路小跑来到钟夫人跟前,恭敬地道:“贵人,您往里面请。” 钟夫人认识小拧子,这次入豹房小拧子已在她面前出现过很多次,更有甚者她还依稀记得对方小时候的模样,她知道这位是小皇帝跟前的红人,虽然心里非常抗拒,但面对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她终归还是没有忍住,一步步往里面走去。 到了里面后,她发现屋子格局完全变了。 以前这里是茶坊,后来可能被接手的人当作酒楼经营,她精心设计的几个雅间都被人给拆除了,摆上了桌椅板凳,许多都掉漆了,显得破旧不堪,显然经营之人并不怎么上心。 小拧子道:“贵人请见谅,虽然主子吩咐要将这里还原,但始终找不到熟悉旧貌的人来指点施工,再加上时间仓促,只能先把铺子要回来,交到你手上。这里有主子赠送的银子,都在箱子里,您想怎么修缮,都凭自己心意行事。” 钟夫人打量小拧子,不太明白对方接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或者说她看不懂皇帝的意图。 小拧子再道:“贵人,您莫要以为主子有何企图,主子说了,他会为之前所做的错事赎罪,所以将这里赎买回来,让您可以过简单的生活。就算您不打算经营,把铺子租出去也行,钟家老宅已收回来了,这是钥匙,请您收下!” 小拧子从怀里取出几把钥匙,双手捧给钟夫人。 钟夫人并没有接钥匙,在她看来,小皇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个对自己觊觎多年的年轻男人,怎会轻易就罢手? 她仰头看了看,随后又看看窗外,终归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一楼走了一圈,查看周围环境是否有变,有没有熟悉的店家还在经营。 等她慢步上了二楼,看到一些桌椅,上面雕刻着“钟”字,还有熟悉的花纹,这些都是她经营茶坊时亲手置办,不由悲从中来,嘤嘤啜泣。 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连小拧子看到后一阵心疼。 小拧子心道:“真是个淳朴善良的女人,陛下害苦了她!不对,是钱宁那厮害苦了她才对。” 小拧子连忙道:“主子有交待,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您的生活,所以您不用怕有人前来盯梢,就算您要进出京城也是你的自由,若发现有人跟踪,回头告知小人,小人自会收拾他们……小人每旬会过来一趟,若有人敢违背圣意,主子一定会重重惩戒那些不识相的家伙!” 钟夫人擦了擦眼泪,回头看向小拧子,目光中满是不解。 小拧子道:“夫人,您是京城人氏,以前因为遇到主子,改变了您的生活,主子非常愧疚。以后若有机会,主子想过来喝杯茶,仅此而已。若您觉得危险,可以由小人为您去找一些仆婢来,照顾生活起居。” “不必了!” 钟夫人开口拒绝。 小拧子笑了笑道:“夫人,您莫要以为小人会安插人手监视您,银子就在楼下,您先收好,等我们走后自己找人也可,或者您把这铺子盘出去,再找别的地方经营也可。主子说过,若您离开京城,他也不愿意在这伤心之地久留,会找机会游历江湖,或许可以在他乡遇到。主子对您……真的没有任何恶意,是钱宁那家伙和地方官府沆瀣一气,害了您家人。” 钟夫人道:“我谁都不怪,只怪妾身命薄。” 小拧子苦笑道:“您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能得陛下欣赏,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您在这里先收拾,小的留下几个人帮忙,至于以后的事,您自己担待,小人便不打扰了。小人要回去跟主子回禀,等钱宁回到京城后,主子会将他送到您面前,交由您发落!” 钟夫人神色复杂,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随即小拧子露出笑容,匆忙而去。 …… …… 关于钟夫人回京的事,旁人并不知晓,不过京城已开始流传皇帝找了个民女的消息。 张永故意把情况泄露出去,在民间逐步流传。 有东厂兜底,又有弟弟具体负责,张永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想要传个消息还是非常容易的,他觉得如此是让沈溪得知“真相”的最佳途径。 等张永到豹房请见小拧子,小拧子刚觐见过朱厚照,领了夸赞后,正想回府休息。 “……拧公公,你可有听到近日民间传闻?”张永笑呵呵地问道。 小拧子道:“什么?” 张永道:“听说民间有人在传陛下跟钟夫人之事。” 小拧子一听非常恼怒,瞪着眼睛喝问:“谁这么嘴贱,居然敢把这个绝密的消息传扬出去?” 张永惊讶地问道:“拧公公,这事……您不想让沈大人知道?” 小拧子气呼呼地道:“沈大人早就知道了,还是陛下亲自委命咱家去见沈大人,请教他对策,甚至沈大人还给陛下提出绝佳的建议,让陛下将钟夫人送回曾经经营的茶楼,让她过平静的生活,现在民间突然有那么一堆人说闲话,钟夫人脸又薄,怎么在京城立足?” “啊?” 张永听到这话,不由紧张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简直是多此一举! 小拧子问道:“你提督东厂,可有发现是何人所为?” 张永摊开手,道:“这如何去查?要不……拧公公你先等几天?咱家这就回去严查……拧公公,你别着急,消息是在传播,但未必就会传入那女人耳中。再者,她都经历那么多事情,还承受不了这点儿风霜?” 小拧子气呼呼地道:“你赶紧去查,尽快找出幕后指使者!若这件事被陛下知晓,非要闹个人仰马翻不可!” …… …… 张永犯错了,在没跟小拧子会面前甚至于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立下大功。 在这件事上,他有了很深的体会:“没法接近皇帝,不知陛下动向,就别乱来,否则真有可能会坏事。不过现在看来,事情传扬出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朝中人都知道了,影响扩大,陛下也就不会藏着掖着,自会公布真相,如此我也就没什么责任了!” 才一两天工夫,皇帝私纳民女的事情便在民间传扬开来,并很快为朝中各大势力知晓。 此时正是年关时,百姓闲来无事,出门来置办年货的人很多,私下聚拢谈天说地,很快便把皇家的丑闻传得街知巷闻。 寿宁侯府,张延龄也好像说笑话一样,将他打听来的关于此事的细节跟他的兄长张鹤龄说及。 张延龄最后笑道:“……咱这大外甥可真是情种,人都跑了几年了,他还惦记着,现在居然又把人给抓了回来,你说该说他什么好呢?哈哈!这可真有点儿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意思啊。” 张鹤龄道:“这些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还用得着听别人说?” 张延龄笑道,“不但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其实豹房那边也传出消息来了,根本没人隐晦,听说皇上把人送回故居……其实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女人,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张鹤龄皱眉道:“所以这两天,你连钱宁去做什么了,都没好好调查?” “他能做什么?只是出了一趟京城罢了……就算出京去了,他的行踪依然被我掌握,像他那样的熊包,我觉得皇上让他去查案,简直是白费功夫,咱简直是白担心了。回头咱们或许能把他收拢过来,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 张延龄显得很自信,对自己的案子不怎么上心。 张鹤龄站起身,来回踱步,半天后才道:“你莫要以为陛下将注意力放在一个民间女子身上,便可以对之前的事掉以轻心……让你跟那帮倭寇断绝联系,你做了吗?” 张延龄笑道:“当然啦,难道你以为我就不怕出问题?不过等收回所有投资的银子还要些时候……我跟他们说了,银子暂时不用运回京城,就在南京周边置办产业,等过几年卖掉,神不知鬼不觉,回头就算朝廷追查,也说是咱祖上留下的。” 张鹤龄骂道:“你是猪脑子吗?咱们老张家祖籍北直隶,怎么可能到南方去置办产业?再者说了,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别人不知,难道皇室会不清楚?” 张延龄道:“大哥,你多虑了,有姐姐撑腰,咱怕什么?就说是姐姐赏赐的不行吗?谁敢跟姐姐对证?回头咱们可以入宫跟姐姐讨些赏,就跟她说,咱兢兢业业做事,拿一点赏赐总不为过吧?” 张鹤龄黑着脸道:“你啊你,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怎能相信你?” “没事!” 张延龄仍旧乐呵呵地说道,“年前这几天,咱就看陛下和那位什么夫人的好戏……嘿嘿,或许回头连戏本都出来了,趁着过年正好连场演,这可比以前那些戏本有趣多了!” …… …… 朱厚照垂青民女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这年代信息匮乏,百姓本就缺少谈资,这下全拿朱厚照的事开涮。 大明对于民间舆论管制不严,再加上大臣都知道皇帝的确不靠谱,连朱厚照自己都不在意,也就没大臣出来监督舆论,如此也令年底京城突然多了一件让百姓议论不休之事。 此时沈溪也顾不上朱厚照跟钟夫人的事了,他在小拧子面前提了一些建议,但更像是规劝,之后便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吏部考核中,这也是他履职吏部尚书后做的第一件大事。 小年之后,腊月二十四和二十五,这两天是既定的吏部完成考核的日子。 参与考评的人实在太多,沈溪顾不上那么多,只能把三年小考、六年再考的差事交给两位侍郎负责,而他只管负责考评那些参加九年大考的官员。 除了必要的自我评价外,此番沈溪还别出心裁,拿出一份试卷来,让所有参与考核的官员作答。 试卷已提前印好,沈溪一共提出十个问题,关系国计民生、为官之道、朝政改革等方方面面,需要参加考核的官员在一个时辰内填好,颇有点儿后世问卷调查的味道。 这次参与九年大考的官员,基本都在官场取得一定成就,县令已是最低级别,此外还有知州、知府以及各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属官。 闽、粤以及湖广一带的官员本想拜会沈溪,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定照顾,但到了吏部衙门后才知道无法见到沈溪本人,只得按照要求填写卷子。 等中午王敞将所有参与考核的官员的自我评价以及试卷交到沈溪这里,只见沈溪正在仔细阅读吏部存档的官员履历以及他们的上司和都察院给出的考评。 大明立国近一百五十年,官员考核内容已经从最基本的稳定地方治安、发展农业、建立学校培养人才扩大为招抚流民、控制土地兼并、追缴欠赋等方方面面。 京官就不说了,通常五品以下由本衙门正官根据工作情况给出考语,然后报吏部甄别,通常来说吏部会尊敬中枢衙门主官的意思,轻易不会驳回评定,走个过场即可。 重点是地方官考核。 大明对府州县正官,采用的是一级考核一级的方法,布政使考核府正官,府正官考核州、县正官。 州、县正官需要将自己在任期内的工作政绩写明白,交到上一级正官手里,上级根据文策对下级进行考核,“将本官任内行过事绩,保堪覆实明白,出给纸牌,攒造事绩文功业文册,纪功文薄,称臣佥名,交付本官亲齐给由”,最后由布政司、按察司覆考,将考核结果呈报吏部查考。 而各级衙门的属官则由衙门正官进行考核,根据其工作实绩开出考语,城后县呈州、州呈府、府呈布政使。 “府州佐贰首领官及所属州县大小官员,……从府、州正官考核,县佐贰首领官及属官从县正官考核,俱经布、按二司考核,功司覆考。” 现在沈溪看的就是各省送交上来的查考资料。 沈溪大概能从地方呈递的资料中知道这些参考人的能力,再多就只能靠这次的问卷得到想要的答案。 王敞没有打扰沈溪,在一旁坐了下来,默默打量,这一坐就是一刻钟。 沈溪终于看完手头的资料,侧过头看向王敞:“王侍郎有事么?” 王敞略显尴尬,将放到桌子上的问卷推到沈溪跟前:“之厚你看,这是今日参考人员的答卷,按照进度,怕是两天内你完不成考核。” 沈溪点头:“两天完不成,那就三天,总归我想看看他们为官这些年来的心得。距离年底还有几天,晚上我会加班加点看完。” 王敞道:“那就辛苦你了,其实历年吏部考核多半是走个过场,通常都会尊重从中枢到地方各级主官的意见,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这次考核居然还有笔试,实在出人意料……” 因为沈溪跟以前那些吏部尚书行事大不相同,王敞不由发出感慨,觉得沈溪是在折腾吏部上下。 沈溪则显得很平常:“新官上任总需要烧几把火,不然谁会把我当回事?问卷我会亲自处理,争取在年底前完成阅卷,至于小考和再考的成绩,则要劳烦王侍郎多费心了。” “唉!” 王敞苦笑道,“兵部时下官便知道你做事认真,谁曾想,到吏部后做得更过分,如今你可是身兼两部尚书,这边你投入精力太多,兵部还有心思去管?” 沈溪笑了笑道:“兵部那边不是还有陆侍郎么?其实这九年大考,因战事积压,若是能在年底前完成,年后就会轻省许多,就当是为年后的轻松做铺垫吧。我把这批资料看完,然后到兵部走一趟,回来再主持考核,到日落时将所有问卷整理出来,评价时我会兼听他人意见,不会一意孤行。” 王敞一摆手:“我不是这意思,你自己处理就好……唉,老了,精力不济,不服你这样思维跳跃的年轻人都不行。” …… …… 下午吏部考核,同时有参加三年小考、六年再考的官员将问卷递交过来。 此时沈溪已在兵部。 大明如今并不是很太平,同时有两场仗在打,九边倒是一片平静,但中原盗乱仍旧没有平息。 胡琏没有按照沈溪的预期那般,在短时间内平抑地方民乱,在经历西北的碌碌无为之后,胡琏好像也失去了在山东担任巡抚期间平响马的锋芒,在中原领兵打了几场仗,就算最后都以胜利告终,却耗时过多。 中原各地官府,一边请求朝廷调拨更多兵马平乱,一边希望朝廷调拨钱粮赈灾,这些都不是兵部能独立完成的事务。 至于东南沿海,地方卫所与倭寇的战事,同样牵动人心。 之前朱厚照特地因倭寇肆虐之事召开过御前会议,但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安排地方自行平乱,具体由南京六部统筹,但主要军事决策还是在兵部。 下午跟沈溪会面的是兵部左侍郎陆完。 陆完能力不俗,在沈溪看来算是非常务实的官员,若他不当这个尚书,陆完完全可以胜任。 但此时陆完已有些心力交瘁,说完倭寇的事情后,苦着脸问道:“沈尚书,你看这兵部右侍郎,几时能落实下来?” 沈溪道:“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我的想法是从南京六部调任,不过耗时颇多,若从西北调派的话……似乎宣大总制王守仁最合适。” “你说伯安?” 陆完一怔,仔细回想了下,点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以他的年岁和资历,怕是有不少非议。” 沈溪点了点头,他知道历史上王守仁的成就有多大,能力方面绝无问题,但资历却有短板,想让王守仁这样的少壮派直接空降为六部侍郎,还是京城的六部侍郎,的确需要过很多关口,如同他在朝中受到的非议一样,王守仁出任兵部侍郎,面临的压力也会非常大。 沈溪道:“这件事,我打算跟谢阁老商议一下,若年底前有面圣的机会,也会向陛下提出。” 陆完一怔,随即苦笑一下:“最好是能在年前把事情定下来,不然我真坚持不住了。” 显然,陆完对王守仁直接出任兵部侍郎不抱希望,朝中能直接提拔来担当这个职务的人不多,要知兵,还要在京城附近做官,的确不易,要从南京六部调遣则可能要等上两三个月才能履任。 朝廷年底事务繁忙,让陆完独自支撑兵部事务,的确有些过分。 沈溪没有就兵部右侍郎的人选问题跟陆完谈太多,因为接下来他还要去一趟军事学院,所以把事跟陆完简单交待,主要涉及东南平息倭寇的具体安排,而后便离开兵部衙门。 他这边人刚出兵部大门,就见户部尚书杨一清匆忙过来。 杨一清是特地前来找沈溪,他第一时间造访的是吏部,没见到人才赶到兵部来找寻。 沈溪道:“应宁兄这是有要紧事?不妨到里面说话。” “不必了。” 杨一清道,“我主要是来向你说明一下情况,关于年底朝廷总结以及来年开销审核,要在下一次面圣时提交,但如今宫里都没说年前是否会有朝议,跟谢阁老说及此事,他让我来问问你。” 对于杨一清如此直接的回话,沈溪只能苦笑。 旁人无法面圣,就把麻烦事往他身上推,年底结算和年初预算,本来该由内阁和六部七卿、五寺的人一起坐下来商谈,甚至皇帝也要出席,但以目前朱厚照怠慢朝事的态度,想商议近乎不可能,现在就连上疏请示都没门路。 为了不走张苑这条途径,最后杨一清只能来找沈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9章 压不住 沈溪本要请杨一清进兵部衙门说事,但杨一清执意只是打一声招呼便走,意思很明显,不想跟他有过于亲密的举动。 沈溪明白,如今朝中他属于众矢之的,在他牵头于年前进行吏部考核时,朝野对他的反对声音又多了起来,只是现在没人敢出来挑头,更不敢到他家中或者衙门来闹事,因为谁都知道得罪吏部尚书会有什么下场,只能随大流背地里唾骂几句。 虽然杨一清属于中立派,但也要在表面上做出一副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模样。 “在下会上疏陛下,将此事奏明,择期举行朝议,但在下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面圣成功,也无法确保陛下能听进去。” 沈溪只能表现出尽力而为的姿态。 名义上他有面圣的资格,但其实想见到朱厚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跟内官体系的人终归有所不同。 杨一清并未强求,礼节性告知后便匆忙辞别。 沈溪看着杨一清背影,心里多少有些异样,心想:“越是保持中立态度之人,现在越要表明两不干涉的态度,他们在朝中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反而态度鲜明的人不用有那么多顾虑。但话又说回来,因谢于乔在朝中已不得人心,朝中又有几人不是中立派?” 突然间,沈溪为杨一清等人的立场感到可笑,这些人越是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越觉得这些人可悲复可怜。 最后沈溪幽幽一叹:“这儒家的中庸思想,让很多人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在官场挣扎求存,最后却落得两边不讨好的下场。” …… …… 如同沈溪对杨一清的承诺,他之后马上写了上疏,跳过通政司和内阁,直接向皇帝上奏本。 内阁首辅谢迁和司礼监掌印张苑都没过目,由小拧子直接呈送朱厚照。 这奏疏算是沈溪年前一段时间的工作总结,把自己处理吏部事务的思路告知朱厚照,再就是关于奏请召开朝会,以审核朝廷年底结算,并为来年财政预算作准备。 沈溪没有主动求见朱厚照,主要是因为觉得没那必要,以他臣子的身份,的确不适合随时随地到豹房面圣。 豹房说到底是皇帝的私宅,并不是君臣间光明正大对话的地方。 不过也如沈溪所料,就算小拧子将上疏呈递朱厚照,朱厚照弄清楚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想过要在年底举行一次朝会,因为这段时间朱厚照“很忙”! 当然,朱厚照忙的并非是朝事,全都涉及吃喝玩乐。 一方面江彬从中原几省教坊司给朱厚照找来女人,另一方面则是丽妃和花妃争宠,为朱厚照准备了不少节目,最后就是朱厚照正在热烈追求钟夫人,他经常出豹房,试着到钟夫人暂居的茶楼碰碰运气,但每次都吃闭门羹。 若是换作别的皇帝,早就沉不住气了,但朱厚照却耐得住性子,非要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追求女人,这让江彬和小拧子等人看了都为他着急。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但凡是人都会为朱厚照的执着感到佩服。 朱厚照对别的女人可说毫无耐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稍有不从便大发雷霆,但唯独对钟夫人就好像着了魔一样,所用方式看起来非常不可理喻,明明钟夫人对他恨之入骨,偏偏非要覥着脸登门拜访,就像每次故意给人打脸一样。 关于朱厚照的丑行,很快便为谢迁等朝臣知晓。 本来朝中一些实干派大臣,听说这件事后都装作不知道,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蒙混过关,但朱厚照行事愈发不成体统,尤其是在对待钟夫人问题上,已闹得人尽皆知,朝臣间纷纷议论,认为朱厚照坏了体统。 “……于乔,你说陛下好美色,索性将那女人接进宫去,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吗?为何要悬而不决,让民间争相议论,如此龙威何存,朝廷颜面又何在?” 谢迁小院内,张懋带着夏儒前来拜访,本是讨论中原战事,不知不觉却提到朱厚照最近的“丑闻”。 谢迁不想让沈溪这个兵部尚书全盘操控兵事,想跳过兵部衙门直接跟五军都督府接洽,说是张懋和夏儒联袂来访,其实是谢迁主动相邀。 但张懋也不是吃素的,他对于朝中形势看得十分透彻,谢迁想做什么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秘密,谢迁越是想揽权,张懋越是有意拖着,不想让自己和五军都督府沦为谢迁跟沈溪斗争的炮灰。 谢迁脸色不太好看,道:“皇上以非常规手段强纳民女,本就不成体统,何况这女子还因陛下种种作为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如此一来,就更应制止陛下所作所为,若此女伺机报复,虚以为蛇,在床笫间骤起发难,陛下岂非要置身险地?” “呵呵。” 张懋对于谢迁说的话,只能报以苦笑。 夏儒却不明所以:“谢阁老真认为陛下会因民女侍寝而犯险?” 在正德皇帝跟民女纠缠不清的关系上,夏儒显然更加关心些,毕竟他是当朝国丈,夏皇后的父亲。 现在夏皇后仍为六宫之主,却没有得到皇帝的宠幸,而皇帝却在外胡闹,追求一个孀妇,夏儒这个国丈若不过问,那心也太大了。 张懋故意在夏儒面前说事,其实就是变相跟谢迁“问策”。 谢迁往夏儒身上瞟了一眼,虽然也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不那么合适,但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息: “民女入宫,若经三书六礼,到底有个名分,不过听闻此女乃民间商贾之妇,来历不清不楚,且又因躲避陛下而出逃数载,在外奔波后被人找回京城,送入豹房,后来又在城里择地安置。若陛下执意为之,只怕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张懋不太满意:“有何麻烦,于乔你直说为好。” 谢迁道:“此事当由太后出面协调,陛下怕是已经着了魔……” 张懋忍不住看了夏儒一眼,但见国丈神色落寞,便道:“于乔,若要见太后,还是你去最合适,就当是给老朽一个薄面如何?” 谢迁心想:“这哪里是给你面子,分明是给国丈面子,我找你来过问军情,你不但不肯松口,现在还让我来帮你忙,这算怎么个说法?” 张懋似乎考虑到谢迁的顾虑,叹了口气,道:“至于中原之地乱事,老朽回去后会帮你问问,仓促间很多事未查清,非得跟兵部协调,把情况搞清楚方可……回头老朽自会给你答复。” …… …… 张懋是个老狐狸。 你谢迁想从我这里得到便利,那就得先替我办事,哪怕不是帮我张懋,也是替皇后家族办事,这样我们才能信任你,而后才有合作的可能。 否则你只是一味的索取,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利益,很难为了你开罪朝中那位新贵,因为这样会得罪皇帝,实在不值得。 谢迁没办法,只能进宫去向张太后求助。 沈溪从军事学院回到吏部衙门,拿了当天所有参与九年大考的官员的问卷,正准备回家,这边马九带来消息,说是谢迁入宫去见张太后了。 “……老爷,谢阁老去得很匆忙,之前还见过英国公和夏国丈,似乎是关于陛下的事情。”马九道。 沈溪点头:“为陛下之事见太后,谢阁老倒是没做错,除了太后娘娘可以用母亲的身份解决问题,还有谁可以做到呢?” 马九道:“老爷让留心那女人的住所,这几日属下都在关注。那茶楼外许多人在暗中窥伺,但都未靠近,其中有豹房和国舅府的人……” 沈溪看着马九。 此时马九两眼都是血丝,显然为了钟夫人的事日夜不眠,已经有些心力交瘁。 沈溪安抚道:“陛下跟那女人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年底这几天九哥你先歇着,年后还有要事委派你去做。不过你还是要增派人手,多多留意寿宁侯和建昌侯的宅邸!” …… …… 本来认为两天无法完成的吏部考核,在沈溪努力下,总算加班加点完成了。 他亲自主持的大考人数超过三百,一直持续到次日上更时分才结束。 所有自评和问卷都整理出来,沈溪正式进入阅卷模式,当天他没回府,留在吏部衙门公事房,点着蜡烛看问卷。 王敞过来道:“之厚,你该早些回去休息,距离年底还有几天时间,何必这么急切呢?” “早点结束好。” 沈溪没有抬头,随口回道,“要审阅的自评和问卷太多,还得参详都察院和地方上送来的官员政绩,若只是作得一手好文章,但平日却尸位素餐,还是得按照旧例平级或降级使用,年老的直接让其归田。” 王敞道:“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这几年一些偏远之地出的官缺很多,但朝中又没有流官补充,很多官缺只能由地方土官兼任,时间久了会尾大不掉,危及朝廷的统治。若可行的话,最多将一些人平级调动到偏远之地,锻炼个几年,有成绩了再调回朝中。” 在对待庸官的问题上,王敞显得很随和,好像什么都可以理解。 沈溪却态度坚决,摇头道:“能力不行的人,到哪里都会危及朝廷统治,尤其是边远地区,更需找处事灵活、足智多谋的人出任主官,否则更会造成朝廷跟当地民众离心离德。如今朝中万象更新,多任用一些年轻官员,调一些观政进士补缺,比用那些碌碌无为的老臣好多了。” …… …… 朝中人都觉得,沈溪就算到任吏部尚书,也笼罩在谢迁等老臣的阴影下,不会改变朝中固有格局。 却未曾想沈溪到任后马上通过这次考核,推行吏治改革,连王敞都不曾料到,沈溪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会烧得这么旺盛。 作为属下,王敞无法跟沈溪争论,毕竟现在沈溪只是提出构想,具体落实还要等到年后。 王敞非常担心,想把消息告知谢迁等老家伙,让这些人有个心理准备,免得被沈溪“先斩后奏”,等一群年轻人被提拔到重要职务上,再想阻拦已来不及。 其实不用王敞去说,谢迁一直在关注吏部考核之事,当他得知沈溪用一套前所未有的方式考察官员,便觉得这个不安分的小子又要开始折腾了。 “……京城内等候考评结果的官员,现如今都有些焦躁,到处打探情况,有想给之厚送礼的,也有想问情况的,因此番跟以前的考核不尽相同,听说部分人年后还要补考,大概意思是之厚要面对面进行考核,具体考什么一概不知,这可能是陛下要改变朝廷制度的一种试探,由之厚来当这个开路先锋……” 告知谢迁这消息的人,并非吏部右侍郎王敞,虽然王敞最先知道沈溪有改革倾向,但他左右权衡,最后还是决定暂缓跟谢迁说。 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跟谢迁说这话的,却是之前跟沈溪过从甚密,一直对沈溪抱着理解态度的内阁次辅大臣梁储。 梁储通过一些关系,从吏部得知情况,趁着谢迁到文渊阁问事,赶紧把事情提出来。 这会儿谢迁和梁储围坐在炉火前,除了二人外,杨廷和跟靳贵当天都没到文渊阁来应卯,谢迁脸色漆黑,手伸在炉火前,不时地搓一搓,进来许久他的身体都没暖和过来。 过了半晌,谢迁才幽幽叹道:“今年北方天气太过寒冷,九边将士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梁储稍微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谢迁不想直接评价沈溪所为,于是顺着对方的口吻道:“今年京师周边雪是多了一些,不过倒也是好事,去年黄河两岸因为洪水过后随之而来的干旱,麦子播种下去后长势都很差,现在连续大雪下来,土地都滋润透了,虫卵也被积雪给冻死,真是瑞雪兆丰年啊!” 谢迁打量梁储一眼:“你的意思是……这雪都下到京师和中原一带了,九边那里会好过许多?” 梁储心想:“我正跟你说及年前之事,主要是吏部的变化,怎突然扯到九边的天气?难道近来朝廷还会在九边有军事行动?” 梁储摇摇头:“这几天,在下并未过问北边天气问题,若是谢阁老需要这方面的资料,可以让人把相应卷宗调过来。不过隐约记得,宣府周边今年雨雪不多,听说入冬后就未再有过像样的雨雪,隐隐有大旱的迹象,之前伯安还上奏过。” “伯安?” 谢迁听到这名字,突然想起什么,发怔起来,颇有点儿神识出窍的意思。 梁储看出谢迁神情古怪,心想:“大概谢阁老还在想之厚履职吏部尚书之事,最好别提,让谢阁老自行领会。” 谢迁在那儿静坐半晌,突然站起来便往外走,连招呼都没打。 梁储站起身问道:“谢阁老,您这是……” “去问问吏部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让之厚继续折腾下去,朝廷的规矩不容更改……”谢迁说话间,已经出了门口。 文渊阁的院子本就不大,梁储追了过去,但见谢迁已甩门而去。 梁储站在那儿,有点进退维谷的意思,照理说他应该出去送送,但想到谢迁现在情绪不稳定,便开始打退堂鼓。 “还是让谢阁老自己去解决跟之厚的矛盾,我只负责将大概情况告知,出了事,难道还要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担着?倒是之厚这么做,跟之前韬光养晦时大不相同,莫不是打算就此跟谢阁老杠上?” 梁储心中多了几分担忧。 显然沈溪回朝后,做事雷厉风行,这跟之前在家称病休沐时大相径庭。 这让梁储意识到,沈溪隐忍到头,下一步就要在朝中搞风搞雨,让谢迁知难而退。 …… …… 吏部考核的问卷,沈溪仅仅四个时辰便看完。 一改以往“称职”、“平常”、“不称职”三档划分的惯例,转而以“优”、“良”、“中”和“再议”四个级别代之。 再议并不一定是说这个人能力就不行,乃是因为沈溪对这个人的过往了解不多,地方上也没有太过详细的记在,而问卷回答得四平八稳,面面俱到,让人看不出其深浅。 这些人沈溪不能直接否决,需要进一步观察,而面试就是最后一道关卡。 至于那些被定下优、良成绩的,也不能说他们能力有多高,只是因为这些都是为官十年以上,辗转多地任职,履历丰富,或者说已经是官场老油条,不管是自评还是问卷,都有上佳的表现,再跟资料一对应,只要八九不离十,成绩就此定下,但基本属于保持原本官职,要升也最多只升一级到半级。 反而是那些获得“再议”考评的官员,会进入到他亲自面试环节,其中不少有可能会被他拔擢,以刚进入官场没几年的年轻人为主。 被定了“中”,其实就等于在吏部考核中判了死刑,虽然沈溪也知道仅仅通过自评和问卷便给人定性可能太过武断,但这些人本来就政绩平平,再加上大多数都上了年岁,尸位素餐,或者沈溪觉得这些人在地方上可能有渎职的情况,甚至还被人检举贪污受贿等不堪记载,这些事暂时放不到司法层面追究,干脆沈溪就定个相对普通的成绩,回头直接让这些人致仕。 “说是三把火,但其实就是一把火,火还不能烧得太旺,先把该刷下去的人赶出朝堂,剩下的慢慢考核,总归不能以一次考核来定成败,得慢慢观察……” 沈溪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使命感,心想,“皇帝不管事,朝中又没有宰相,至于内阁和司礼监暂时也干涉不到吏部,大明官场基本所有官员的任免都为我控制,手上的权力相应就大了,怕是别人会觊觎不已……” …… …… 沈溪的料想没错,等次日他将考核结果带到吏部,把王敞叫来大致一说,王敞非常惊讶,没想到沈溪这么快便将问卷批改完了。 “之厚,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其实完全可以等年后,不必非在年底前完成。”王敞道。 沈溪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总归已到年关,该落实的事不能继续拖下去,我已把四类问卷分开,成绩列好,誊写一份给你,回头你让下面的人把成绩发下去,让参考官员陆续启程回乡,不过其中一部分要留下,年后初三初四吧,我会亲自面对面跟他们完成一次考核。” 王敞惊讶地问道:“还没结束?” 说话间,王敞将那份名册打开来看过,成绩定得清清楚楚。 谁在某些方面有疏漏,诸如在政绩民生上的问题,或者不足,或者表现非常出色,沈溪都清楚地罗列出来,所有参加大考之人,都有一份详细的“成绩单”。 等于说沈溪在三天内便完成以往一个月都未必能完成的考核,而且做到了尽善尽美,刨去沈溪的考核有些苛刻等因素,这份答卷可说无懈可击。 沈溪将结果整理出来,编撰成题奏,经通政使司呈送上去,开始正式走流程。 或许在王敞看来,沈溪并不需要如此按部就班,可以直接上奏朱厚照,年前见一次皇帝得到些指示似乎是非常必要的,但沈溪却好像执意要以固定程序完成此事。 奏疏进了内阁,等于说是要把结果呈现给谢迁看。 谢迁当天就拿到沈溪的奏疏,在他面前的还有梁储、杨廷和跟靳贵,年前吏部考核结果也算是一次大事,颇受关注,而沈溪的举动则预示着他已跳出原本的框架,不再被谢迁制约。 杨廷和道:“……这次的考核近乎于儿戏,结果都未完全定下便上奏陛下,仓促不说还有许多都是主观臆断,仅凭一份问卷就给一个人定性,怎能作为考核结果?是否要找吏部的人来详细问明清楚?” 杨廷和的态度,基本上代表了朝中反对沈溪一派官员的立场。 很多人并不希望沈溪崛起,无论在一些事上是否正确,只要是沈溪做的,他们都会反对。 要反对一个人,总会有很多借口,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也会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说沈溪对于官员的考核,可以说做到了极致,以前任何一任的吏部尚书都不可能会跟沈溪一样出这种问卷,给出的评语几乎是一针见血,让人信服。 但杨廷和就是能找出沈溪“主观臆断、未经廷议、仓促定论、近乎儿戏”等毛病,将考核完全否定。 朝中对沈溪的偏见,已经超出本身职位和职责的限定,为了否定沈溪,他们甚至已有点不择手段的意思。 梁储和靳贵并没有认可杨廷和的话,他们还在查看沈溪撰写的奏疏,在他们看来这份奏疏内容非常详尽,心想:“无论是否合规矩,能把吏部积压的事务于年前完成便最好,不该太过苛刻。” 而谢迁则点头同意杨廷和的说法,道:“实在太过荒唐!” 杨廷和道:“谢阁老,这票拟当如何拟定?是否将此事否决,责令吏部年后重新审核,或者由都察院派员监督?” 因为沈溪现在执掌吏部,在没法动摇沈溪权力的情况下,杨廷和想到的招数就是给沈溪加道紧箍咒,吏部尚书本来可以单独完成的事,只因你做得不好,我们就拟定票拟,以皇帝的口吻否定你,再由旁人监督和挟制,让你这个吏部尚书有名无实。 这大概是杨廷和所能想到的最妥帖的解决办法。 谢迁却断然摇头:“都察院就一定能监督吏部作为?谁不知道沈之厚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谁敢反对他?另外,这奏折送上去,指不定会出如何结果,你以为陛下会按照你拟定的票拟做朱批?” 杨廷和试探地问道:“不是还有张公公么?” 他不提张苑还好,这边话题刚出口就好像是在给谢迁添堵。 谢迁脸色更加难看,道:“张公公怕是已跟之厚站在一线,指望不上,再者有关吏部事务,陛下基本都会过问,这到底是沈之厚新官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又在年关之前,若陛下朱批御准,这事怕是没得转圜。” “这……” 杨廷和多少有些为难,现在他提出主意,却被谢迁否定。 谢迁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却没有给出解决办法,光顾着否定。 梁储在旁问了一句:“奏疏已到内阁,年前就要出结果,这票拟……该如何拟定?” 在梁储看来,既然沈溪已将奏疏送通政使司,走具体流程,你谢迁就不该只在这里说风凉话,光靠否定解决不了问题,总该拿出个对策来。 谢迁环视在场之人,忽然有了决定,将奏疏往旁边一丢:“年前这么多事,为何非要为这一件事烦扰?有事,等年后再提!” 当谢迁说完这话,在场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如果说沈溪在吏部完成的考核有些不合“规矩”,那现在谢迁要做的,那就更是坏大明既定的规章制度了。 关于奏疏,内阁作为秘书衙门,只是负责向皇帝提供建议,定下一个大致的解决方案,由皇帝来选择是否同意,只有皇帝才拥有留中不发的权力,内阁什么时候也多了这权限? 或许在权臣当政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谢迁却自诩为光明磊落的文官翘楚。 你一边用朝廷的规矩打压沈溪,一边却用不合规矩的方式来给沈溪使绊,这就有点小人所为的意思。 梁储和靳贵没贸然评价这件事。 杨廷和却赞同谢迁的观点,点头道:“如今看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此事若拖延至年后,或许还有转机,若现在就提交陛下,时间仓促,陛下必会遵从吏部拟定的结果,无论出任何票拟,都无济于事。” 谢迁道:“这也不是坏规矩,吏部事务重要,其他五部和各寺司衙门的事情就不重要了吗?每天内阁那么多事需要处理,一件半件的没有兼顾到情有可原,不对外说便可。” 四位阁臣都在,若事情泄露出去的话,可能会对内阁的权威性发生重大打击,所以谢迁先打好招呼。 你们有意见最好现在就说,若是不提出反对,就别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只有我们四人知晓情况,对外就当没这回事。 梁储问道:“若是吏部那边前来催问当如何?” 谢迁打量梁储一眼,对其摇摆不定的态度非常不满,冷声道:“往常年被留中的题奏还少了吗?” 没有更多的赘述,只是一个问句,便让梁储明白“规矩”,旁人若问及,就干脆不回答,让人去猜,以前也会有很多留中不发的奏疏,或者被司礼监拦下,要么被皇帝留下,总归只要不承认,别人也不能说跟内阁有关。 梁储这边不再多言,靳贵则似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就怕之厚亲自来问……”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别人是否问,好像无关紧要,总能对付过去,但若是沈溪亲自来问的话,除了谢迁能应付,其他就连杨廷和恐怕都承担不起责任。 “出了事,老夫来担着,你们只管避开便是。难不成,他还会到阁部来捣乱?”谢迁气恼地回道。 …… …… 谢迁的话其实算是奠定一种基调,现在别再议论,只要听我的就行,我说怎样便怎样。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局面,却未料有人将事情捅到朱厚照那儿,而且还是故意捅出来的,这个人便是张苑。 因为沈溪的题奏已过了通政使司,只要张苑稍微留心便知道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上了官员考核情况的题本,而通政使司有誊本,他不需要拿沈溪的亲笔题奏,只需拿着誊本去见朱厚照,趁着朱厚照睡醒后问事的时候,把事一说,朱厚照就完全清楚了。 “……朕就说沈先生有本事,才刚上任,就把疑难问题给处理好了?”朱厚照听说后很振奋。 之前他任命沈溪为吏部尚书,遭到朝中很大的非议声,现在沈溪上任后马上将积压的事情完成,朱厚照觉得自己颜面有光,这是自己任人唯贤的结果,打了那些顽固透顶的老家伙的脸。 张苑道:“倒也不能说是完全办好,还留下一些难以完全论定之人,说是要等年后一并考核,而且不会过年初十。” 朱厚照点头:“沈先生认真把事办好,不贸然下定论,这很正常嘛……那么多人,能逐一定出功过是非,的确难能可贵,这奏疏可直接批了,吏部的事有沈先生做主,朕不想多过问。” 张苑笑了笑道:“是,陛下。” 朱厚照不过只是将奏疏打开来看过,只是看了当中少数几个人的评语,对于考核结果,朱厚照非常满意。 简单抽查后,朱厚照放下奏疏,不想再伤脑筋。 张苑却道:“陛下,还有一件事。” “说。” 朱厚照捂嘴打了个呵欠。 张苑凑上前,小声道:“陛下,有件事很蹊跷,本来这奏疏吏部交通政司衙门后先到的是内阁,但不知为何石沉大海,还是老奴听说吏部考核已结束,去通政司问过后才拿到誊本,阁部那边至今没有把票拟呈递上来。”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内阁那边,奏疏积压了呢?” “也非如此。” 张苑继续道,“年底前该了结的事,都已定下票拟,甚至连今日的奏疏都已经有了票拟送到司礼监,倒是沈大人的奏疏,还是前天上的,到现在都没半点消息……” 本来朱厚照不会多想,但在张苑一番话后,朱厚照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朱厚照道:“内阁的人为何要压着沈先生的奏疏?难道是怕有些事为朕知晓?在这件事上,沈先生做得非常漂亮,他们还有何不满意的?” 张苑故作为难地道:“这个,老奴就不是很明白了,或许有些人还对沈大人身兼两部尚书有意见吧,哪怕沈大人做事再稳妥,也会有人鸡蛋里挑骨头。现在老奴就怕开了这先河之后,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肆无忌惮,内阁那边就真把自己当作丞相,甚至是……有僭越行事之心。” 换作别的时候,张苑挑拨皇帝跟内阁诸位大学士的关系,效果不大。 朱厚照看起来什么都不管,但其实精明得很,在刘瑾事件之后朱厚照对内阁和司礼监的利益纠葛看得更透彻,他希望两边互相制衡,而非是挺一面而打压另一面。 不过当张苑就沈溪执掌吏部后朝中反对声音来说事,效果就明显不同,朱厚照在得知内阁有意压沈溪的奏疏后,脸色很不好看。 朱厚照不问话,张苑也不敢作声,不过张苑心中隐约带着几分得意,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知道自己这一针扎对地方了。 半天之后,朱厚照才道:“内阁的人压着沈尚书上奏,意思是要到年后再行处理?他们到底是何意?” 张苑道:“老奴……不知啊。” 朱厚照站起身,负手走了两圈,道:“那你就去问问他们到底是何用意!若想僭越行事,那朕以后就不用理会朝事,全都交给他们算了!这到底是谁的朝廷?” 因为朱厚照已在发怒,张苑小心翼翼不敢接话,但心中却得意至极。 朱厚照又在那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想起什么,瞪着张苑道:“怎还不去?” 张苑行礼道:“老奴这就去问,陛下您莫要气坏身子,或许几位大学士也只是无心之失吧!” 一边为内阁的人说好话,一边却在幸灾乐祸,他所说出的话更好像是在火上浇油,张苑可没打算去帮谢迁等人,毕竟这些人跟他有利益冲突,这就是此消彼长的时候。 张苑出豹房的时候还在想:“以前虽然你谢老头听我的,但大的主意和方向都是你说了算,这次我回来,可不能再让你骑在我头上,从此之后你要给我提鞋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0章 第二三八〇章 各有算盘 内阁这边,在谢迁主张将沈溪的奏疏压下来后,一时间没了动静。 吏部没派人过来问话,旁人也没说三道四,好像压根儿就没这回事,以至于谢迁都懈怠下来,以为事情可以顺利拖到年后。 因为年底这段时间有些心累,谢迁没有每天到内阁应卯,总归有杨廷和、梁储和靳贵三个阁臣可以撑起场面,谢迁也就心安理得当一回闲人。 但他这个闲人却非真的清闲不管事,他不但管,而且处处都伸手,无论是礼部、户部、工部还是刑部,但凡有事的地方,他都想要插一脚。 就是吏部和兵部他干涉不了,不过他也在用自己内阁首辅的影响力,挟制吏部和兵部,而且在他看来,事情做得非常漂亮。 “就算沈之厚身兼两部尚书,又能如何?最终还不是要按照朝廷的规矩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张苑却找上门来,还是亲自到他的府宅,于书房直接拿出朱厚照问责的口吻对谢迁说话。 “……谢阁老,这就是您的不是了,陛下待您不薄,如今吏部考核结束,经通政司上疏,走正常流程上报,您非但不早些拟定票拟,交由陛下定夺,却执意压下来,这都已经过了两天陛下依然没见到奏疏,要不是咱家去了一趟通政司,怕是陛下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听到这里,谢迁心里一沉,张苑的意思其实意味着吏部考核结果已为皇帝知晓,甚至还知道他弹压沈溪上奏之事。 这矛盾已不再只是他跟沈溪间有隔阂,而是上升到了他这个首辅对皇帝不忠的高度。 张苑数落半天,最后气势汹汹地质问:“陛下将咱家着着实实斥责一顿,说咱家办事不力,你说咱家到底哪里有错?谢大人,陛下让咱家来问您,您在这件事上,到底是何意思?难道你想僭越行事,以后满朝事务全都听您的?请问如此置圣天子于何地?” 饶是谢迁自认宰相肚里能撑船,此时心中也是翻江倒海,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好,这回掉进沈之厚精心设置的陷阱里去了!难怪他如此淡然,原来早就算计好了!” 谢迁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检讨,只觉得沈溪在坑他,以至于皇帝的邪火全都撒到他身上来了。 张苑道:“谢大人,您别怪咱家,咱家跟你一样都被陛下怨责……您也知道,陛下对于沈大人履任吏部尚书的事非常关心,时常问及,咱家不过是公事公办,可不是对谢阁老有何成见,故意给予为难。” 此时张苑想学得有城府些,试着在谢迁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小聪明,但谢迁早就将张苑归到奸佞一派,他说的话在谢迁听来跟放屁无异。 谢迁冷声道:“陛下是想问,内阁为何迟迟未将吏部考核结果上奏司礼监?” “是。” 张苑直接回道,“谢大人可以如此理解,当然谢大人也要知道陛下并不仅仅因为这件事气恼……陛下可一直都很信任谢大人,您到底是内阁首辅大臣,理应以身作则才是!” 谢迁对于张苑恭维的话充耳不闻,道:“吏部考核太过仓促,很多事未按照以前的规矩办理,涉及人等太多,需要时间整理和汇总,必要时还需要跟都察院沟通,再加上考核尚未结束,要在年后才会出最终结果,老夫也是为谨慎起见,这才将事情暂且搁置,也是为整理之后一并给陛下呈奏。” 这些应对基本都是谢迁早就准备好的,当初定策时他就想过万一被朱厚照问责该怎么办。 只是当时谢迁想的是,泄露风声的人会是沈溪,觉得沈溪会再拿一份奏疏去豹房面圣,他就是防着这一点,却未曾想沈溪那边一直都风平浪静,却在年底前由张苑把事情给捅了出来。 张苑笑道:“谢阁老您也是,早点把事说明白,何至于让陛下多想?咱家回去后,便会将谢阁老您的话原原本本带给陛下,让陛下知道您的良苦用心。” 虽然谢迁给出解释,但在张苑听来,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心想:“这种鬼话谁会采信?陛下那么睿智,会听你胡说八道?” 张苑道:“咱家告辞了。” “慢着!” 谢迁见张苑不再问话,直接便要走,觉得如此太过草率,之前自己的解释根本无法取得皇帝的谅解。 张苑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问道:“谢阁老还有别的事么?咱家要急着回去跟陛下回禀呢……这天不早了,谢阁老也该准备休息了吧?” 谢迁直接跨前一步,挡在张苑身前,道:“张公公用不着那么急着走,老夫还有事要问。” 听了谢迁的话,张苑不由板起脸来:“有话快说,咱家要在天黑前回豹房跟陛下复命。” 谢迁道:“张公公,明人不说暗话,这次的事情,怕是有人背后指使吧?不知给你出谋划策的谁?” 张苑皱眉,他打量谢迁,本想否认,但马上意识到谢迁说的是谁,心道:“谢老头这是想暗示我那大侄子在背后策划这一切?但其实大侄子什么都没跟我说,不过是我多了个心眼儿查出来的,但我可不能把实情告诉他,不然谢老头会把怒火迁到我身上来,那就大大不妙了!” 张苑虽然名义上跟沈溪连成一线,但他却不是省油的灯,心里有很多算盘,也没什么信誉可讲,当即笑着说道:“谢阁老,有些事您其实不该问,问了咱家也不会说,只需心领神会便可。告辞告辞!” 他这讳莫如深的一笑,等于是承认谢迁说的话,而他又觉得自己做事很聪明,既把沈溪给拉下水来,又不是自己主动去说,回头就算是被沈溪找上门,他都有理由为自己开脱,说是谢迁胡猜的。 这就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迁入耳,心中又是翻江倒海一番,对沈溪的愤怒已是无以复加。 没等张苑出门,谢迁便无所顾忌地大骂起来:“这小子,简直想反天,如此设计老夫,简直是目中无人!” …… …… 张苑本来算计得很好,觉得自己既让皇帝对谢迁失去信任,又破坏了沈溪跟谢迁间的关系,可谓一举两得。 但在回去的路上,张苑忽然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谢老头恨沈之厚,是好是坏?以前二人从未撕破脸皮,是因为双方还有容让和转圜余地,我这么做岂不是将他们的余地都给封死了,下一步若谢老头在朝中乱来,直接跟沈之厚起冲突,到时要吃亏的肯定不会是我那大侄子……哎呀,我这么做,岂非是变相把谢老头给赶出朝廷了?” 张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心里开始担心起来:“要是连谢老头都走了,谁还能制衡我那大侄子?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斗得过他?” 本来是损人利己的事,到最后他却琢磨出味道来,好像这是在挖坑填自己。 “停车!” 张苑突然对前面的车夫喊道。 车夫将马车停在路旁,回头掀开帘子,向张苑问道:“公公,不知有何事吩咐?” 张苑急匆匆地道:“先不忙着回豹房,再去一趟谢府,咱家忘记了,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跟谢阁老说明。” 车夫道:“公公,这时候再不回豹房的话,怕是您就见不到陛下了,没法把陛下交待的差事完成。” 张苑恼火地道:“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都给你说了,咱家有重要事情忘记跟谢阁老交待清楚,现在必须折返回去跟他说清楚,至于面圣之事,可以等到明日也不迟!赶紧调头,再说废话,咱家绝不轻饶!” 马车这边才刚出谢府不久,又只能折返回去,匆忙往谢府赶去。 到了谢府,张苑下车后,上前去问过门子才知道,谢迁跟他前后脚出了府门,现在置身何处都不知。 张苑非常懊恼。 算来算去,他都觉得自己这回亏大了。 “这可如何是好?谢老头跟我那大侄子起了冲突,有陛下拉偏架,谢老头一定会惨败吧?咱家真是昏了头……哎呀,不对,情况未必就会如此,毕竟还有我从中斡旋,可以在陛下面前帮谢老头美言两句,或许谢老头感念我的恩德,回头就站在我这边,联手对付我那大侄子呢?” 张苑本来觉得自己很亏,但再细细思量,又觉得好像此前算差了,实际上没有那么大的亏损。 旁边的车夫问道:“公公,接下来往何处?” 张苑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早些回豹房,看是否能面圣……真是的,这谢老头出门也不打声招呼。” 最后的话,张苑更像是在抱怨,因为打探不到谢迁去了何处,这会儿只能做出见招拆招的姿态,先按部就班回去找朱厚照,把该干的事完成。 …… …… 豹房内,小拧子一直派人跟踪张苑,最近小拧子跟丽妃学了不少招数,学着掌握主动权。 这边张苑去见谢迁,大概的原因小拧子查清楚了,朱厚照没传召,他没资格主动面圣说事,便带着谨慎的心情去见丽妃。 当天丽妃并没有被传召去侍奉皇帝,不过丽妃仍旧穿戴整齐,此时他就像随时要上场的演员,很有职业素养。 “……小拧子,你是说,沈之厚将首辅大臣给算计了?张苑在陛下跟前构陷,让首辅大臣难以下台,下一步可能要更换首辅了?”丽妃神态慵懒,坐在那儿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 小拧子道:“回娘娘的话,看起来是这样,但具体如何,奴婢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的事是张公公出马,让谢大人很是为难。” 丽妃道:“若说这事不是沈之厚所为,恐怕没人会相信……这正是沈之厚行事的一惯风格,他喜欢留后手,甚至连别人的应对套路都能预先想到……那位谢大人根本是挖坑自己往里跳。” 小拧子有些迟疑:“那娘娘,这件事您看……” “跟你有关系吗?” 丽妃稍微转过身,目光中如同带着一汪春水,瞄了小拧子一眼,眯起眼睛问道,“朝中文官斗争由来已久,要担心那也是张苑担心,暂时轮不到你身上……你千万别把自己想得有多重要,既然你没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有事便由得他们自己去折腾。” 小拧子叹道:“娘娘,话是这么说,但奴婢还是怕引火烧身。” 丽妃道:“你不去引这把火,就烧不到你身上来,但若是你不识相非要去掺和,吃亏的可是你自己。沈之厚心思缜密,行事素来高深莫测,连本宫都不知他这是要作何,你来问本宫的主意,本宫只能提醒你一句,闲事莫理,等文官内部的争斗结束,谁占得上风你就投靠谁。” 小拧子很不甘心,心想:“若真到那会儿,朝廷局势都已明朗,沈大人的权力必然无人撼动,还有我什么事?” 丽妃似乎知道小拧子心中所想,道:“你可别不甘心,沈之厚做事一定防着各方人去捣乱,怕是连张苑的作为都在他思虑范围内,你若是想出手的话,可能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本宫暂时没心思去应付他!” …… …… 小拧子见过丽妃,带着不甘心去见了张永。 因为张苑的崛起,使得小拧子跟张永之间谁都离不开谁,凑在一块儿好像也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张永先问明情况,随即也担心地道:“本来就觉得,那位沈大人回朝,肯定要掀起一波风浪,未曾想这浪口便落到此处……谢大人也是,怎就突然想到要压吏部的上奏,这不是落人口实吗?难道内阁那些学问高深的大学士们就没想过,会有人把事情捅到陛下那里去?” 小拧子打量张永,不悦地说道:“到底是你问事,还是咱家来征询你的意见?” 张永苦笑道:“拧公公,瞧您这话说的,咱们本就是在商议,你不是也说了,现在暂时这把火还没烧到咱们自己身上来,这可是谢大人跟沈大人间的对决,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可以掺和到里面,咱俩还没到那权势和地位,何必关注太多呢?” 小拧子生气地道:“若是以前,这种事咱家也不想管,但若谢大人真从朝中退下来,你觉得谁有本事跟沈大人抗衡?那时可就要一家独大了!” “呃?” 张永略微想了下,问道,“那咱们有何可担心的?咱们之前跟这位沈大人,关系也还不错……” 小拧子道:“你知道什么……到了今日今时,你知道张苑是怎么回来的吗?若非沈大人支持张苑,他回得来?有些事根本没法与你解释,但总归有一条,就是咱不能寄人篱下,谢大人也好,或者沈大人也罢,若咱们只能听从命令办事,变成了旁人的附庸,在陛下跟前也会失去地位!” 张永听了小拧子的话,心里不由盘算开了:“小拧子怎么说话突然一套一套的,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数?他在见我之前,莫非是去见了什么人?” 张永道:“那拧公公,你准备去见沈大人,问明情况?” 小拧子生气地道:“事情暂时与咱无关,有何理由去见沈大人?倒是若有什么情况,需要及时派人通知谢大人那边……如今朝中最好的结果就是维持现状,绝对不能让谢大人退下去,除了谢大人外,谁都制衡不了沈大人,谢大人退下后朝中只能是一家独大!” …… …… 张永对于小拧子的话不太赞同。 相比于小拧子的左右逢源,张永在权贵间始终没有太强力的靠山,他只是以秉笔太监的身份执领东厂,朱厚照没有放权给他,别人也不会极力拉拢,他只能主动去找靠山,而沈溪就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在张永看来,只要是对沈溪有利的事情,那对他自己来说也有好处,而非跟小拧子那样需要防备沈溪崛起。 “告知谢于乔?那岂不是让谢于乔掌握主动?谢于乔早就是日暮西山,既得不到陛下的欣赏,在朝中总还指手画脚,拿自己当作宰相!这次我可要选对边站,要跟那位沈大人共同进退。” 张永比之小拧子要主动许多,小拧子不想去见沈溪,张永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这在张永看来是一次难得的上位机会。 当天晚上,张永登沈府门拜访,于沈溪书房内,将他从小拧子口中得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沈溪听过后,微微摇头:“若非张公公来说这件事,本官竟一无所知。” 张永道:“沈大人,其实咱家一直都站在您这边,以咱二人的关系,谁跟谁啊?您就没必要在咱家面前打马虎眼了吧?” 沈溪打量着有些着急的张永,问道:“怎么,你觉得这件事是本官在算计谢阁老?这对本官来说,有何好处呢?” “嗯?” 张永诧异地看着沈溪。 就算沈溪的态度再真诚,张永也不觉得沈溪的话有多少真诚的成分在里面。 不过有些事,张永还是会细细考量一番,比如说沈溪算计谢迁的收益是什么,看起来是打压了谢迁的气焰,让沈溪在吏部的权力更加稳固,但回过头再想,沈溪开罪谢迁会让很多矛盾表面化,这似乎违背了儒家的中庸之道。 就算有矛盾,那也是文官内部的争斗,沈溪跟谢迁之间都维持了起码的克制,双方互相看不过眼,但也没说就在朝堂上争论不休。 连私下里有着暴脾气的谢迁都保持忍让,沈溪以往做事风格可说雷厉风行,但在文官争斗的事情上却显得很平和。 沈溪在张永想事情时,直接道:“本官只是就事论事,不过就是把奏疏送到通政使司,若这都有错的话,那本官应该如何做,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也不会被某些人挑出来兴风作浪?” 张永道:“沈大人,那这件事,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很可能是张苑。是此人把事情捅到陛下处,故意激化您跟谢阁老之间的矛盾!” 沈溪没说什么,但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件事,而非如他所言才刚知晓。 张永继续道:“张苑回朝后,做事横行无忌,明摆着是想继承刘瑾的权势,在朝只手遮天,不过因现在陛下身边受宠的人太多,他便想挑起您跟谢大人之间的争执,甚至对江彬和拧公公那边展开打压,他在宫里更是与很多人结盟,行事不择手段……” 因为是宿敌,张永说到张苑,就好像说起仇人,一点儿都不给张苑留余地。 等张永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说得有点过了,而沈溪由始至终都没有做评价。 张永心想:“可别如小拧子所言,其实张苑就是沈之厚的人才好!” 沈溪道:“张苑此人,的确不可信。” 这评价虽然简短了些,却让张永松了口气,至少说明沈溪对张苑有很大意见。 张永顺着沈溪的话锋道:“的确如此,他见异思迁,曾经对他有恩的,他也不会有任何报答,还会反咬一口。” “那张公公你呢?” 沈溪突然用凌厉的目光望向张永。 张永先是一怔,等接触到沈溪的目光,下意识便回避,到底他自己也有些心虚,嘴上却道:“咱家对沈大人您无比敬佩和推崇,朝中有事,更是希望能得大人您的提携,绝不会见异思迁。” 张永在沈溪面前表忠诚,基本上是徒劳无功。 对于内监系统这帮人的朝秦暮楚,反复无常,沈溪老早就领教过了,所以他只相信一时的利益关系,或者想让这些人服从,只有获得绝对的权力,光靠嘴来说是没用的。 沈溪冷声道:“张公公,请你收起这些话,拿出实际行动来才好……本官如今并不想招惹是非,不适合你推崇……内臣和外官本不该有任何接触,你到本官这里来,其实已经犯禁了!” 张永连忙道:“沈大人,这陛下都不在意的事,咱又何必拘泥呢?有事的话,咱家还是希望跟沈大人您商议,毕竟咱家掌握东厂,就算锦衣卫现在被钱宁那小子辖制,但原则上还是可以差遣的,这对您办事不也有帮助?” 沈溪毫无兴趣,一摆手道:“内臣如何办事,本官不想知晓,至于张公公要求证之事,都已告知,也请张公公早些回府,本官要休息了。” 张永话都没说几句,就被沈溪下逐客令,他自然不甘心。 就在张永想追着说上两句时,门口突然有黑影过来,他刚想转头看看是谁,便听到朱起的声音传来:“老爷,谢阁老深夜来访。” 这个消息让张永一怔,心想:“谢于乔深夜造访,估摸是来向沈之厚商议事情,却不知接下来他们会如何……这可是大新闻,估摸谢于乔和沈之厚都不想将消息泄露,却被我无意中撞破。” 沈溪打量张永,问道:“莫非张公公还想留下来,听听本官跟谢阁老说些什么?” “不必了。” 张永苦笑道,“咱家这就回去,不多打扰了。这……是否需要走后门?” 沈溪摇头:“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张公公只管走正门便可。” “是,是。沈大人您做事就是如此光明磊落。” 张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那是正好被我遇上了,你才说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没发现,你还不照样藏着掖着没人知晓?不过知道了沈之厚跟谢大人间的秘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这两位不会找机会针对我吧?” “送客。” 沈溪直接对朱起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1章 回头的倔驴 张永出得沈家,在门口时还真跟谢迁打了个照面。 谢迁对于张永这个特务头子到访沈家也有些迷惑,他本想叫过来询问,但张永却丝毫也没有留步的意思,只是远远地冲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扬长而去。 这边谢迁正看着张永的背影出神,朱起已在一旁道:“谢大人,我家老爷请您进去。” 谢迁回头看向朱起,本想询问一下关于张永的来意,但想到下人不太可能会知道内情,再者跳过沈溪直接问沈家家仆,有点儿自贬身价的意思,谢迁便忍住没有开口,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之厚这小子愈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到他府上造访,却一应迎接礼数都没有,他是否太过自大了?” 单就为沈溪不亲自出迎一事,谢迁就要先着恼一会儿,等到了书房,发现沈溪连房门都没出,这下越发恼怒,不过他勉强还能保持隐忍不发。 如同之前张苑所想,文官内部无论发生多大的矛盾,都要保持个相对克制的态度,不会轻易撕破脸皮,因为这样只会便宜外人。 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不需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哪怕现在谢迁真的已经是气急败坏,还是要表现出一副很有风度的模样。 书房内,沈溪只是简单拱手行礼,请谢迁坐在客首的位子上。 谢迁不动声色坐下,沈溪率先问道:“不知谢阁老深夜前来找在下,所为何事?” 谢迁没有作答,而是耐住性子问道:“吏部考核,是你亲自完成的?” 沈溪道:“年前需要做的部分,已经完成,奏疏已呈送通政司衙门,想必谢阁老已看到了,不需在下多赘述了吧?” 谢迁冷冷一笑:“你倒是准备充分,先给内阁上一份,却又让司礼监去通政司拿一份摹本呈奏陛下,这是何意啊?” 话还没说两句,谢迁已经开始问责,此时谢迁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就算没正式撕破脸皮,对沈溪的态度也非常糟糕。 沈溪神色倒是淡然,问道:“一份普通奏疏,呈递通政司,走正式的上疏流程,在下已算完成使命,不知谢阁老这番指责的话语从何说起?内阁一份,司礼监一份……一份奏疏难道还能一分为二不成?” 虽然沈溪神色自若,不过说出的话却针锋相对,丝毫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谢迁道:“张苑到通政司衙门拿摹本上奏的事,你敢说自己不知情?” “的确不知。” 沈溪正色道,“怪不得这两天吏部氛围有些诡异,感情出了这档子事……之前张永张公公来访,大概也说这件事跟在下有关……但这里敢问谢阁老一句,奏疏到了通政司,事情便已不归在下管辖,旁人做了什么事,却要怪罪到在下身上来,是否太不公平了?” 谢迁一阵语塞。 有些事连谢迁自己都不好解释,如同他为何要把沈溪的奏疏压下来,以前内阁可从未发生过这种事,这也可以说是谢迁突发奇想所为。 至于张苑去通政司拿奏疏摹本,不太可能是沈溪谋划,作为外臣他无法知晓谢迁会将奏疏压几天,不具备作案的时机。 沈溪道:“不按规矩,有人会说在下行事乖张,不守成法,按照规矩行事却又要说蕴含有天大的阴谋,那敢问谢阁老一句,是否当日在下就该带上奏疏,亲自到豹房求见陛下,将此事跟陛下提出,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谢迁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发现此番上门颇有点自取其辱的意思。 显然沈溪所说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不希望沈溪做什么事都绕过内阁和司礼监,那等于说沈溪直接对皇帝负责,以后吏部和兵部的事情就不再有他谢迁什么事了。 谢迁脸色漆黑:“你光矢口否认,便当老夫会认可?你凡事都算无遗策,怎知你是否预料到老夫会将奏疏压下来,故意让司礼监的人知道有这么件事,另上奏疏?” 沈溪无奈一叹,摇头道:“那敢问谢阁老一句,您认为那位张公公,是这么容易听人摆布的吗?当日在张家口,是谁蛊惑君王,胡乱差遣九边兵马,差点儿置在下于死地?” 这话问出口,又让谢迁感到难以作答。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张苑狡猾如狐,心道:“张苑是没多大本事,但花花肠子非常多,做事可以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若说他会听谁摆布,似乎不太可能。就算此番暗示一切乃之厚所为,却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连个正面答复都没有,摆明是要挑起我跟之厚间的矛盾。” 谢迁到底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对于张苑那点心思,只要不带着偏见看待问题,自然能瞧出一丝端倪。 如此一来,张苑对沈溪的“指证”就不成立了。 谢迁自然不会在沈溪面前说是张苑在他面前指证沈溪,因为这会显得他很愚钝,听信一个阴谋诡诈的当权太监的话,鲁莽行事。 但事实上他就是如此愚钝,要不是听信张苑的谗言,他也不会大半夜的在京城各处奔走,最后还跑到沈溪这里来讨个说法。 沈溪道:“张苑回朝,有消息说是由在下出手帮忙,对此在下并不否认,但始作俑者却是陛下。乃是陛下提出,张家口堡时许多决策都出自他之手,张苑系代他受过,贬斥守皇陵后日子很不好过,让在下不要追究张苑的罪行……至于张苑银子的由来,在下也不知内情,想必是担任司礼监掌印时搜刮民脂民膏所得,谢阁老不会认为在下能一次性拿出十万两来吧?” “你倒是什么都敢承认。”谢迁皱眉说道,却对沈溪后面的问题充耳不闻。 沈溪叹道:“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既然皇命难违,事情已过去还要一直隐瞒的话,或许会让谢阁老产生更多的怀疑。到如今,朝中很多事走向,带着一抹怪异的味道,包括中原盗乱和沿海倭寇肆虐,还有如今朝中盛传陛下查办逆党,难道谢阁老就没多留心?” 谢迁一怔,整个人陷入沉思中。 谢迁心道:“这些事,以前不是没考虑过,但却未曾跟沈之厚所说的那样,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想……单独看的话,会觉得一切都来自于沈之厚的阴谋,但听他这一说,好像……一切都是按照陛下和张苑的意志在发展。” 沈溪道:“之前因为一些事,在下不得不在府中静养,并非在下不能回朝,而是陛下有意要让在下避让一段时间。却未曾想,朝廷发生那么多事,最后不得已只能遵从陛下新的旨意回朝,也是想尽快结束眼前的乱象。” 沈溪的话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让谢迁不好判断,不过沈溪说的理由,倒是让谢迁更容易接受。 以谢迁的思维缜密,自然会想一些更为复杂和深层次的东西,不会流于表面。 沈溪叹了口气道:“回朝不过几日,但在下自问尽职尽责,将所有事情都妥善完成,就算未完成的也会在年初结束。这既是对朝廷负责,也算对陛下有个交待,若如此还要被谢阁老登门兴师问罪,那在下实在心有不服。” 谢迁长长吸了口气,好像在平复心情,半天后才问道:“你果真没有安排张苑做这件事?” 沈溪摇摇头。 谢迁道:“姑且先相信你,但你且说,张苑这么做有何意义?” 沈溪反问道:“难道谢阁老如今登门来问罪,不就是他追求的最大意义所在么?” 谢迁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仍旧气恼地道:“按照你所说,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感情是陛下想让文臣武将间内斗,互相制衡,你想跟老夫表达的就是这层意思,对吧?但老夫看到的,全都是你行事鲁莽乖张,恣意妄为,你让老夫如何相信你?” 谢迁言辞犀利,简直没给沈溪留任何颜面,不过到底是私下场合,谢迁作为长辈无论说什么似乎沈溪都应该领受。 沈溪道:“谢阁老说在下行事鲁莽乖张,敢问是何处惹得您老有如此大的意见?谢阁老既然对在下如此失望,又何故要亲自登门来问?” 不知不觉间,沈溪跟谢迁又恢复到一种对峙状态,而这也是针锋相对的前兆,无论双方再说什么,肯定彼此都不肯接受,不存在谁说服谁的问题,双方都已静不下心来探讨问题本身是对是错。 以前基本都是沈溪和颜悦色,让谢迁平和下来,或者将谢迁给气走为止,但这次谢迁好像多了几分忍耐力,先是瞪了沈溪一眼,接着冷声道:“你觉得老夫污蔑你?” 沈溪摇摇头:“或许在下一些行为方式,不为谢阁老还有朝中文臣接受,所以你们觉得我行事太过偏激,至于事情结果如何,其实谢阁老应该看到了,至少多年下来对大明有百利而无一害……在下面对如此一个皇帝,能做的其实仅限于此。” 谢迁冷静下来说话,沈溪大概能够理解是为何。 换作以前,谢迁总会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每次都是先狠狠教训一顿,然后一言不合甩袖就走。 或许是长久下来谢迁也发现,这会儿已经不再是内阁可以掌控百官的时代,沈溪的崛起意味着文官集团中出现极大的变数,他在沈溪面前必须要保持另外一种状态,从威压到商讨,才能切实解决问题。 沈溪以往在谢迁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非暴力不合作,不管你说什么,我就算是不接受也不会跟你吹胡子瞪眼,每次都是等你自己把话题给说绝了。 谢迁道:“难道换做先皇时,你做事态度便跟今日有所不同?” 沈溪微微摊手,道:“事在人为,在下行事风格向来如此,若按部就班,或许现如今也不过刚过九年考,最多能进入东宫为一席讲官,经筵日是否能轮到在下这样的后生还难说,这一切都要多谢阁老当初提携。” 谢迁将桌上一个根本就没有茶水的冷茶杯攥在手里,手上的青筋都能清楚看到,似乎是在强压怒火。他瞪着沈溪道:“亏你还记得老夫当初对你的提携?” 沈溪轻叹道:“人非草木,在下当然记得谢阁老的知遇之恩,不过如今朝堂上,谢阁老应对皇上的方式,难道都是对的?每次遇到事情,谢阁老对陛下有几分约束力?到如今经筵日讲都还停辍,谁不想早些让陛下回归正途?但连太后都无能为力,我等是否还非要死守旧制而不知变通?” “不需要你来教训老夫!”谢迁又黑着脸道。 沈溪站起身来:“那在下只能说,其实谢阁老根本不必将在下当作敌人,因为在下从来没想过跟谢阁老您作对,若您老要防止在下擅权的话,在下可以在年后继续称病,长久不出府门,这总该让谢阁老您满意了吧?” 沈溪站在那儿,用坚决的目光回应谢迁,好像是在跟谢迁对峙,谢迁也在看沈溪,二人目光在空中争锋。 过了半晌,谢迁开始服软了,主动避开沈溪的目光:“老夫只是来找你问话,不必把事情扯到谁离开朝堂的地步,如你所言,这朝中缺不得你,兵部之事需要你担着,至于吏部那边……你好自为之吧!” 沈溪恭敬行礼:“那就多谢谢阁老理解了,在下于朝中当官年数不短,但其实留在京城的时间并不长,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希望谢阁老您能多提点。” “哼哼!” 谢迁当然不会觉得沈溪的话有多少诚意,他想当然地认为沈溪只是在敷衍和恭维他。 双方没有再次撕破脸皮,他说了一点和善的话,沈溪回敬他几句罢了。 沈溪道:“张苑回朝,以在下看来,不过是陛下要在朝中制造一种巧妙的平衡的方式,谢阁老切莫以为陛下只会胡闹,或许某些方面,陛下的智慧要超过历代君王。” 谢迁眯眼打量沈溪,问道:“你是说豹房那个?” 在沈溪面前,谢迁丝毫不掩饰对朱厚照的轻视,按照君臣关系自然大为不妥,但换个角度,他倒是有资格这么说,毕竟朱厚照算是他学生的儿子,算是他孙子辈的人。 沈溪摇摇头:“或许谢阁老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这也只算是在下的一种体会,陛下毕竟已成长,谢阁老不能再将他当作是一个不懂事的少年。” 这次谢迁没有直接否定沈溪的话,反而开始凝眉思索起来。半晌后,谢迁站起身道:“你的话,老夫记着了,但老夫还是要叮嘱你一句,只要你在朝中按部就班,这朝事就会一切平顺,若不然……” 说到一半谢迁就未再说下去。 “谢阁老,已到深夜,不妨在府中留宿一宿,明日再走也不迟。”沈溪见谢迁有要走的意思,不由起身行礼。 谢迁再次打量沈溪一眼,摇头道:“老夫虽然已老朽不堪,但不至于几步路都走不动,马上要到年关,这段时间需要保持朝堂的稳定……你行事低调些,权当是尊老。” 沈溪道:“谨遵谢阁老教诲。” 谢迁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对沈溪的回答不甚满意,不过这回算是几次会面中难得可以沟通的情况,能说的多少都说了一些,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至于张苑那边。” 谢迁走到门口时,驻足回首,补充道,“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是否又是陛下指使,他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该容让还是要容让,你别轻易将他给拉下来,留他在朝中,这朝事终归有个人能解决!” 沈溪心想:“谢迁这是宁可找个有野心但没多少能力的人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待着,也不想再跟之前一样将其控制,在这件事上他倒是一片公心。” 沈溪点头:“理应如此。” 谢迁再次微微叹了口气,往沈府大门行去,道:“若有人问及老夫过来之事,便说是来兴师问罪,其他的不必多言。” …… …… 谢迁出沈府而去。 沈溪只是送谢迁到了前院,没有送谢迁出门,谢迁似乎自己也想制造一种跟沈溪仍旧势同水火的姿态。 在这点上,连沈溪都觉得谢迁老奸巨猾,在他提醒一些事后,谢迁嘴上不承认,但其实已用实际行动表明,他开始防备朝中想兴风作浪那些人。 “老爷,谢大人的马车已经走远了。”朱起送走谢迁的马车后,回来跟沈溪禀报。 “嗯。” 沈溪点了点头。 朱起道:“老爷,张公公和谢阁老都走了,您也该回去歇着,时候不早……” 沈溪笑了笑,道:“已经到这时辰,难道回去就能睡着?这一宿工夫,朝廷指不定发生多少事。朱老爹,正好有事问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打听的事情么?是否该给我一个答案了?” “这个……这个……” 朱起显得很为难。 一些事他根本就不愿提起,当他抬头看沈溪时,却发现沈溪在凝视自己,心里更觉得紧张。 沈溪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吧。” 沈溪在前,朱起在后,二人一起到了书房内,沈溪坐下来而朱起却只是立在那儿,神情略显局促。 “这里没有外人,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外传,也不会胡思乱想。” 沈溪宽慰道,“即便涉及到人命或者更往上的官司,我听过也就罢了,你可以无所顾忌。” 朱起道:“老爷,您又何必非要知道呢?” 沈溪摇摇头道:“以前我不问,并非是我没有怀疑,而是觉得你一家人无法在沈家之外容身,也没完全融入到沈家中,可如今情况不同了,义宽在朝中有了身份,每逢出征都会领军职,而小山也嫁到王家,如今生活还算幸福美满。显然他二人不知以前的一些事情,难道朱老爹就想把一些秘密就此带进棺材,没人知晓?” 朱起苦笑道:“就怕有些事会连累沈家。” 沈溪笑着摇头:“那就要看朱老爹你有什么不堪回首的经历了……” 朱起道:“我朱家有一份古老的家谱,现在未曾在老奴身边,留在闽省老家,不过数月前我已安排人回去取,回头老奴会将家谱送到老爷手上,老爷看过后便会知晓……更多的事,老奴现在不想说出来。” 沈溪微微皱眉,心想:“之前便觉得朱起对京城很熟悉,不像是普通百姓出身,更不像是什么山贼,倒像是落难的贵族。不过这大明贵族,皇室方面都会有记录,难道朱家家谱,有什么特别之处,涉及那些已殒没的皇族?” 沈溪没有再勉强,点头道:“也好,不知几时我能看到家谱?” “快了。” 朱起道,“大概就年初几天,等家谱到来,一定先送到老爷您手上,不过上面有些地方非常隐晦,到底涉及不小的案子,老爷您若是觉得不便……” 沈溪笑着摇摇头:“没事,该知道的终归要知道,就算有什么隐情,也都在我预估之内,这件事我也不会泄露给义宽和小山知晓,就当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便可!” …… …… 张苑很怕朝廷出现一次大的风浪,但等了两日,京城内仍旧风平浪静。 倒是谢迁去过沈溪府上的事情传开了,张苑无法打探到更多的内幕,也无法登门直接去问沈溪,这件事也就被他先搁置下来,毕竟这会儿还有他更关心的事情,那就是外戚通敌叛国案。 钱宁又从外地回来了,单独被朱厚照召见,张苑和小拧子没受邀前去旁听,司礼监三位秉笔太监全都没有出席,倒是听说江彬当时在场,好像这件案子朱厚照有意让江彬参与进去。 随后钱宁跟许泰带人离开京城,又往南边去了,这让张苑多少有些不满意。 “钱宁这家伙回京城,只是例行跟陛下汇报,却完全不跟我说事,现在更是跟江彬的人一起出去办事,明摆着不把我放在眼里。” 许泰也是朱厚照从西北带回来的军将,本来许泰是宣府副总兵,官职远在江彬之上,但因江彬更得宠,以至于豹房内的地位却是江彬要高出一大截,所以张苑便把许泰归类为江彬的人。 至于这次钱宁跟许泰出京去做什么,张苑也没办法查明。 “回头一定要防止这些狗东西在背地里玩阴的,不行的话,咱家就去问大侄子,反正他什么都知道。” 张苑一边想去求教沈溪,一边却担心他挑唆谢迁的事被沈溪知晓,谢迁到底已去过沈府,在没确定发生大事前,张苑不敢有所行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2章 势力之争 除夕这天,是年前京师各官署最后一天当差,张苑老早便到吏部去找沈溪,却被告知沈溪没到衙门来。 张苑本想多等一会儿,却见吏部右侍郎王敞进得门来,连忙过去打招呼,王敞在得知张苑的来意后不由惊讶地问道:“沈尚书今日轮休,年前的事都已处置完毕,也就不会再来吏部应卯,莫非张公公不知么?” 张苑奇怪地问道:“吏部考核,不是尚未完成吗?” 王敞笑了笑道:“没完成的,也都会放到年后,这上吊还要喘口气呢……年初三再行考核,这次由沈尚书面对面考核,张公公是为此事而来吧?” 本来张苑并不是为吏部那项事务而来,他找沈溪纯粹是想问朝中一些事,属于太监跟外臣间私下见面,本就不合规矩,哪里敢据实相告? “嗯。” 张苑点了点头,他没找出借口,倒是王敞先帮他想出来了。 王敞道:“若是因此事前来的话,可能要往沈府走一趟……这年底各家都很忙,走亲访友也多一些,沈尚书是否留在府上很难说……” 张苑听了脸色不太好看,还是笑着向王敞谢过,然后转身出了吏部大门。 …… …… 这边张苑刚走不久,沈溪便出现在吏部前院,让王敞多少有些意外。 得到传报的王敞来到院中,向信步而来的沈溪问道:“之厚,不是说今日不到吏部和兵部应卯么?怎还是过来了?之前司礼监掌印张公公来访,说是为年后考满之事找你商议,你可知晓?” 沈溪皱眉道:“陛下都没安排的事情,张公公作何要找本官商议?吏部考核,几时跟司礼监有牵连了?” 王敞一怔,随即好像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张苑来的目的绝非是为吏部考核,当下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儿: “哎呀,看看我这脑子,怕是误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不……之厚你去司礼监找找张公公?” “不必了。” 沈溪道,“入宫一趟很麻烦,再者他若有要紧公务,绝对会留下书信,既未留,说明并非是迫在眉睫之事。” 王敞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之厚你来官衙,是有要事需立即解决?” 沈溪一摆手:“王老,咱们进去说话吧,外面太过寒冷,里边热和些。” 二人一起进了公事房,虽然当天并非休沐日,但因吏部于年前的事基本已完成,当天前来吏部应卯的官吏很少,见到沈溪跟王敞进来,旁人都识相往后衙去了。 等公事房只剩下二人,王敞这才道:“之厚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若是老朽不适合留在此,也不多打扰。” 王敞很识时务,他知道自己虽为吏部侍郎,但涉及朝中核心决策,他无权过问,沈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已不单纯是吏部尚书这么简单。 虽然进入明朝中期后,六部权力被内阁侵夺,但从制度规定上,内阁不具备干预六部的权力,这是内阁与宰相制度的深刻区别所决定的。内阁虽然在权力和地位上逐渐建立起对六部的优势,但并不能够直接控制六部,六部仍享有独立的行政权力。内阁只能利用其政务处理和决策上相对有利地位来达到干预和牵制六部权力的目的。 实际上,内阁和六部的争权主要集中在人事任命上。 按照朝廷的规定,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由吏部直接决定,四品以上的官员才需要内阁和吏部商量,四品官员是一个中高级官员了,一些位置重要的知府或者道台才是四品官,而知县、知州等小官对于吏部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所以官员根本不敢得罪吏部尚书,因为一旦得罪,那么吏部尚书就可以在职权范围内将其调到一些边远之地受苦。 而道台、布政使这些重要的官员,一般都是吏部和内阁进行商量,内阁大学士很厉害,但是内阁中还有其他学士,他们的权力不见得有吏部尚书大,所以一般的吏部尚书如果不是进递内阁首辅或者次辅,一般不想进内阁,还不如继续拿捏别人的官帽来得畅快。 事实上,明朝历史上很多内阁首辅,都是通过控制吏部进而获得权力,否则说不清楚首辅跟吏部尚书谁更大,如此一来,沈溪俨然就是朝中跟内阁首辅抗衡的另一面旗帜,跟半个宰相差不多。 沈溪道:“年底得到消息,说是南直隶和闽浙一些官员,牵扯到倭寇案,很多人利用手上的权力,中饱私囊,甚至纵容倭寇为非作歹。身为吏部尚书,在下自是要尽快将这件事呈奏陛下。” 王敞先是一怔,觉得沈溪说的事不小,但仔细一想后,又觉得有哪里不妥,心想:“这地方上的消息,不都该由通政司往内阁送?怎么之厚会知晓?还是说这是谢阁老的意思,靠司礼监无法将消息传递给陛下?” 按照大明制度,地方事务应由地方官员把奏疏呈递京城,走通政司、内阁到司礼监的流程,而非由沈溪这个吏部尚书直接过问,这也是王敞不解之处。 不过因事关重大,沈溪亲自提出来,而且着手开始写奏疏,王敞便不好多问。 但王敞心中仍旧有很多疑问,除了之前想到的关于地方呈奏流程等问题,他还在想:“有事的话,之厚完全可以在家里将奏疏完成,再呈递通政司,他直接到吏部衙门来写这奏疏,却是为何?莫非事情仓促,他临时过来写奏疏,甚至未回府?” 这边沈溪埋头书写,不再说话,王敞也就没有打扰。 一直等沈溪将奏疏写完,王敞探头看了一眼,却无法窥明沈溪具体写了什么。 沈溪抬起头来,道:“我准备往豹房去一趟,王老您是否同行?” 王敞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怕吏部侍郎的位置再显赫,他也没资格面圣,而且这个节骨眼儿上谁去面圣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连忙摆了摆手,婉拒道:“此事关系重大,之厚你还是快些往豹房求见陛下,或者需要老朽帮你传达给什么人么?” 王敞是个老狐狸,想知道这件事是否为谢迁知悉,若不知情,沈溪是否想有将消息泄露出去的意思。 沈溪道:“谢阁老已得知此事,不需王老您传达……我这就去了,告辞。” 沈溪站起身便走,临行前说的这番话,让王敞长长地松了口气。 王敞心道:“于乔知道就好,如今看来,文官内部又是一团和睦,别跟之前一样总是内斗不休,以至于阉党有机可趁,那就非朝臣所愿。” …… …… 除夕日,不但京城各权贵大臣忙着过年,豹房也在筹备当日晚宴。 因为朱厚照没下达赐宴的谕旨,也就是说当年应该没有弘治年间例行的新年赐宴,但就算皇帝不宴请大臣,但还是会召集宠信近臣开一个内部宴席,照理说江彬、钱宁、许泰以及司马真人等近臣都可以参加。 沈溪突然于这天上午到豹房,让豹房众人始料未及。 小拧子本还在跟司礼监的李兴等人商议年初这段时间豹房用度问题,突然有太监进来,凑到他跟前说及沈溪前来求见之事。 “你们先说着,咱家有要紧事办。”小拧子很着急,匆忙于豹房东边一处侧院内出来,往正门而去。 此时张苑也得到消息往豹房赶来,不过他并非是从皇宫又或者私人宅邸出发,而是从沈家府宅过来。 张苑这一上午都在找寻沈溪,却未料沈溪人已经到了豹房。 小拧子刚到门口,便见沈溪在江彬的陪同下进入豹房正门。 小拧子瞪了江彬一眼,江彬却完全不当回事,小拧子上前拦住二人去路:“沈大人,今儿是大年三十,阖家团聚庆祝新春,你有何事需要觐见陛下?” “实在是有要事启奏。” 沈溪没有更多的话,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小拧子微微皱眉,似在奇怪为何江彬不阻拦沈溪,但想到朱厚照三令五申一旦沈溪来豹房请见可以畅行无阻,便明白就算平时不识相的江彬,也开始巴结起沈溪这个朝中重臣来了。 “拧公公有事么?” 江彬在旁笑眯眯地问道。 小拧子让开道,让二人可以继续往豹房内院,小拧子则跟在沈溪身后,想问清楚到底是何事。 不过沈溪没心思回答小拧子的问题,反而问道:“拧公公,陛下如今是歇着,还是在做旁的事?” 小拧子一愣,道:“早前陛下便已歇下,这会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若事情不打紧的话,其实可以等下午……莫非事情真的很紧急?” 他马上意识到,若是沈溪要找朱厚照说的事的确非常重要的话,那去打扰朱厚照睡眠的人就是他,不过对此小拧子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可以差遣一些小太监进去叫醒朱厚照,就算朱厚照发火也迁怒不到他身上。 沈溪道:“事关国体,需尽快面圣。” 小拧子吸了口凉气,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觉得事情可能真的非常重要。 江彬随口道:“既然沈大人的事情如此着紧,劳烦拧公公您去通禀陛下一声。拧公公,请吧。” 小拧子冷声道:“咱家怎么做事,还需要你江大人来提点?沈大人,小的不是不想进去通禀,实在是……陛下这几日太过疲累……都是一些琐事,其实您可以等等,或者是……” 沈溪脸色微微一沉,目光如利剑一般瞟了过来,小拧子心中仿佛被重锤击打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 恰在此时,有小太监过来禀告:“拧公公,张公公带人过来,也说要面见陛下。” 小拧子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小太监口中的“张公公”是张苑。 几个姓张的公公,除了张苑敢这么肆无忌惮来求见君王,旁人没那资格,就算是豹房这边的供奉太监也需要规规矩矩。 小拧子明白,凭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很难去阻挡张苑,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沈溪,道:“沈大人,您看……” 沈溪微微眯眼,问道:“张公公来豹房请求面圣,理应请示陛下,跟本官何干?” 小拧子叹了口气,正要派人去通知放行,却见张苑已心急火燎带人从外面进来,瞪着眼气势十足,如同是找谁算账一样。 小拧子立即侧过头,避开张苑的目光,权当没看到。 “沈大人,今日乃年关,您不在衙门当差,作何要到豹房来?”张苑一到,没有理会小拧子和江彬,直接朝沈溪发难。 如同质问一般,语气非常强硬。 江彬抱拳当作行礼,小拧子没有吱声,沈溪道:“本官有要紧事面圣,难道还要跟张公公你请示不成?” 张苑道:“咱家并非质疑沈大人您面圣之举是否正确,概因现在这个时候陛下正在休息,实在不该贸然打扰。” 江彬反问了一句:“那张公公来此作何?” 张苑冷冷地瞥了江彬一眼:“咱家也是来面圣,有要紧事,跟沈大人的目的一样,怎的,江大人对此有异议?” 张苑的话自相矛盾,却没人质疑。 江彬不会直接跟张苑起冲突,得势之前,他的确需要巴结这些太监,在张家口时他就是这么做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在皇帝跟前站稳脚跟,且不隶属于谁,哪怕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左右摇摆给这些太监当牛做马,江彬也不想低声下气攀附关系,至于认太监为义父这档子事情也全当是以前少不更事的胡言乱语。 沈溪淡淡一笑,道:“目的既一样,就不分是非对错,劳烦谁去跟陛下请示一声,便说本官跟张公公前来面圣。” 小拧子望着张苑道:“张公公,您乃司礼监掌印,这种事还是由您亲自去做为妥,打扰陛下休息,这可是大罪。” 张苑没有回应小拧子的建议,打量沈溪,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大人,要不咱一起进去面圣?都是同样的目的而来,不分彼此,惊扰圣驾也该一起承担责任,对吧?” 江彬却出面阻止:“沈大人乃外臣,不能直接踏入豹房内院,张公公说的,怕是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最大的规矩就是陛下让沈大人随时前来觐见,你江大人能有这种优待吗?”张苑气势汹汹,但态度终归还是有所软化,道,“你们不想跟陛下通禀,那咱家就亲自前去,沈大人只管跟咱家来……进内传报之事就不劳烦沈大人您了。” …… …… 太监体系内部氛围也很古怪,加上有钱宁、江彬、许泰、司马真人等佞臣的存在,整个豹房乌烟瘴气,没有永远的盟友,却有纠缠不断的利益关系。 沈溪能大致判断,皇宫和豹房体系中,如今大的派系有三个。 第一个是小拧子派系,最亲密的盟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张永。 第二个派系是张苑,加上钱宁、李兴、高凤等人,这些人跟张苑的关系未必十分亲密,但因张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势力也算最为雄厚。 第三大派系就是江彬,可说自成一派,江彬手下有一堆从地方调拨到豹房的地方人马,卫戍豹房,独立于东厂和以锦衣卫为代表的侍卫上直军体系之外。 至于丽妃和花妃等派系,只能算是豹房内部的派系,跟三张体系一样,都只能依靠三大体系求存,连丽妃都需要拉拢小拧子求得安稳。 朝中则是沈溪和谢迁两大山头对立。 这次求见皇帝,看起来普通,却是几大势力的主要人物来见皇帝,当然皇宫体系再有势力,也只有作为内相的张苑可以跟沈溪叫板,但其实张苑还没法跟沈溪直接抗衡。 但沈溪来面圣,张苑显然不能袖手旁观,他怕这会牵扯自身的利益。 小拧子不肯入内传报,张苑便只有充当急先锋,这会儿张苑在鲁莽中也多了几分睿智,知进退的张苑比之从前更为沉稳扎实。 小拧子和江彬陪同沈溪一起在距离皇帝寝殿不到二十步的院子里等候,不多时,张苑从里面出来,脸色非常难看。 打扰皇帝清梦,就算张苑再如何厚脸皮,在朱厚照一通臭骂下也无法做到面不改色。 “陛下请沈大人进内。” 张苑出来之后,神色阴冷地说了一句。 这话明摆着告诉小拧子和江彬,皇帝只是请沈溪一人入内,不需要二人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沈溪迈步就往里面走,江彬跟上,只有小拧子停留在原地。 张苑伸手拦住江彬,问道:“江大人听不懂咱家的话?陛下只是请沈大人入内,一些无关人等请先避让。” 江彬道:“在下也有要紧事启奏陛下,陛下那边在下自会有所交待,不需张公公担心。” 张苑非常生气,哪怕拿出皇帝来压江彬也是徒劳,主要在于江彬深得朱厚照信任,让张苑又嫉又恨的是,在面圣这件事上江彬比他拥有更大的自由度。 甚至可以说,刚才不是江彬放行让他进去,他根本没有入寝殿请示朱厚照的资格。 在皇宫和豹房体系中,看起来张苑的地位最高,势力也最大,但小拧子和江彬却拥有比张苑更为便利的面圣权力,能接近皇帝,而张苑在这方面则显得不足,这也是三方势力能维持制衡的根本原因。 沈溪脚步不停,江彬紧随其后,张苑脸色不善却也只能隐忍,一扭头间发现小拧子也往前走。 张苑道:“小拧子,你不会也有什么要紧事跟陛下启奏吧?” “正是如此。” 小拧子语气倒挺和善,“这年前筹备节日庆典,当然需要跟陛下请示,之前已跟御用监和这边的供奉说好了,咱家要跟陛下说明。” 与江彬和张苑只是找个借口,说是有要紧事启奏皇帝不同,小拧子在面圣上似乎更理直气壮。 本来他就在负责豹房内年夜饭和年后上元节前的一系列节目安排,他算是有职责在身,再加上平时他在皇帝跟前伺候,说起面圣他甚至比江彬都更为容易。 张苑冷声道:“咱家替你跟陛下说,不需要你入内。” 小拧子眼见沈溪和江彬已经进了门口,跨前一步躲开张苑的阻挠,道:“不劳烦张公公您了,陛下亲口交待下来的事,还是由咱家当面跟陛下说为妥。很多事,张公公您都不明就里,咱家不敢劳烦您……” 说完小拧子已快步跟上。 这让张苑更为气恼。 张苑心想:“好你们这群狗东西,我那大侄子不听我的话也就算了,反正我压不住他,但一个小拧子一个江彬,不过只是陛下跟前的两条狗,却能如此叫唤,也是给你们脸了。” 即便心有不甘,张苑还是明白自己没法强行阻拦,只能无奈地跟上前面几人,几乎跟小拧子肩并肩进了朱厚照寝殿。 …… …… 寝殿外屋,有两名太监在那儿阻拦。 沈溪已过了外屋进入内帷,而江彬则无法直接进内。 从纱帐隐约可见朱厚照已经起来了,坐在床沿边上,正在揉眼睛,这会儿皇帝显然还没恢复精神,这个时间点对于日夜颠倒的朱厚照来说属于“半夜三更”。 “……沈先生,这马上都要过年了,您怎还亲自来了?”朱厚照的问话声传来,只见沈溪已在里边向朱厚照行礼。 张苑不等江彬,先一步越过两名太监的阻拦,这两个太监可不敢阻挡司礼监掌印,再者之前吵醒朱厚照的就是这位内相大人。 只听沈溪的声音传来:“臣有要事启奏陛下,这才贸然前来,唐突陛下还请见谅。” 朱厚照道:“没事,直接说便可。” 朱厚照说话的同时,小拧子和江彬也有模学样,进了寝殿内帷,却只能站在边上,故意不去碍眼,免得朱厚照怪责。 沈溪道:“臣得知有东南沿海三省六府的十几名官员,暗中跟倭寇勾连,收受巨额贿赂,残害我沿海百姓,助纣为虐,为海盗为祸地方提供便利。” 沈溪的语气显得十分凝重,显得这件事极为重要。 朱厚照脸色却很不耐烦,明显并未将官员私通倭寇之事放在眼里,而之前他关注这件事更多是因为涉及到了谋逆案。 朱厚照咳嗽两声,随后道:“问题确实很严重。张苑,你不是也有要紧事吗?你不会是跟沈先生说的是同一件事吧?” “正是。不过……” 张苑本就是找个借口前来觐见,没什么具体事项,他先往沈溪身上看一眼,再道,“老奴还查到,地方官员跟贼寇勾连之事,似跟京城达官显贵有关,沈大人在来之前也对咱家有说及……” 朱厚照本来无精打采,听到这话,马上打起精神,严肃地问道:“当真如此?” 这话,更像是在问沈溪,目光牢牢地锁定沈溪脸上。 朱厚照除了怕死外,还担心别人篡夺自己的皇位,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凡有人危及他的切身利益,朱厚照比谁都在意。 沈溪道:“具体事项还得问张公公,臣查到的不多,并未涉及京城勋贵和大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4章 移驾审案 沈溪在大理寺开衙之事,并不算秘密,很快为谢迁所知。 谢迁本在准备年后官员升迁考核,等于说要阻击沈溪的考核结果顺利通过,却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心里非常不痛快。 “……大概意思是说,这案子归之厚管,且可调动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人参与,至于吏部那边,本就在之厚管辖下,他要征调谁也非常容易,这案子多半涉及朝中勋贵,尤其是两位外戚!” 王敞亲自登门把消息告知。 此时谢迁没在自家府上,而是在他那长安街的小院内,本来小院很安静,却因王敞的到来变得躁动不已。 王敞也是从沈溪回吏部衙门做准备时得知一些情况,马上来跟谢迁说明。 谢迁道:“那他人呢?” “滞留大理寺,至今未归,可能今日就要问案。” 王敞道,“豹房派人卸了寿宁侯和建昌侯军职,现下御旨已到五军都督府,不出意外的话,那边会有人来找谢阁老议事。” 谢迁仔细思索其中关节,此时下人进来通禀:“大人,五军都督府派人前来知会,说是豹房派出人马将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给团团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还说牵扯到了谋逆大案。” 谢迁紧忙问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今日不在军中?” 下人愣了下,摇头:“不知。” 谢迁紧忙将手上已准备好的案牍放下,当即要出门,王敞问道:“谢阁老是怕两位国舅闻讯后铤而走险?” 谢迁气恼地道:“胡闹,真是胡闹,连外戚都敢随便乱动……之前陛下亲征时,两位国舅镇守京师,没有出何乱子,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为何要这般着急动手?若是出了什么偏差,如何跟太后娘娘交待?” 王敞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谢阁老这是为了京师安稳,而不想动京城几大势力……外戚张氏兄弟虽然平时也胡作非为,但到底还是维持了京城的稳定,且是太后的亲弟弟,若是君臣交恶,势必影响到太后跟陛下母子间的关系。” 谢迁道:“老夫这就去大理寺问个清楚。” 王敞急忙道:“谢阁老还是不必去为难之厚了,他到底是受皇命所托,且他查案未必会牵涉到外戚,这只是豹房派人去监督两位国舅,以防不测……若是有真凭实据的话,也不该只是派人去围住两位侯爷的府邸,而是直接抓人了。” 谢迁突然站在那儿,好像是被王敞的话说动。 过了一会儿,谢迁回过头看向王敞,问道:“那意思是,现在案子只是刚开始,没说要审到谁,只是如今外面对于外戚谋逆的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所以陛下派人先将两侯府给看管住?” “对,大概就是这意思。” 王敞终于松了口气,因他知道谢迁的脾气,也知谢迁在当上首辅后雷厉风行的性格,觉得能劝住谢迁不去找沈溪很难得。 谢迁道:“案子什么时候不好查,非要到年关时来审,这到底是何缘故?不过却也正好,估摸寿宁侯和建昌侯今日并未到衙所,被直接拘押府中,如此也能保证京中安稳。” 王敞问道:“那现在是否要找人跟五军都督府那边打声招呼?” 谢迁未答,此时门子又进来道:“老爷,又有探子回禀,说是大理寺派人去各处张贴布告,说是禁止京城百姓谈论逆党案,今日城中很热闹,百姓纷纷上街,聚集在布告前指指点点。” “他又想干什么?” 谢迁老脸横皱,“说是不闹腾,却把事情弄得沸反盈天……现在怕是连不知情的闲杂人等也会问上两句。” 王敞琢磨一下,道:“现在案子指不定牵扯到谁,还是先维持朝中安定为妥,不过今日朝中各衙门的人也不多,若是想让大臣们安心,怕是要挨家挨户去说。” “不用了。” 谢迁摇头道,“既然决意走仕途之路,难道不知在京城当官需要秉承基本的原则?闲事莫理!既然他们没牵扯进案子,就不该怕被追责,若是之厚敢妄加定罪,老夫绝不轻饶!” 王敞心里不由感慨:“我的首辅大人,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已不是你随便说两句话别人都会跟着你走的时代了?陛下给了沈之厚权限,就是要让朝中那些反对声音闭嘴,不过以沈之厚的为人,到底不太可能公报私仇。” 此时下人过来道:“大人,马车已备好。” 谢迁道:“先去一趟都察院,老夫想知道这案子有何隐情,牵扯到谁,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 …… 王敞不太明白,为何谢迁问案要先去都察院。 其实都察院今日没什么人,年底所有衙门都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准备休沐,左右都御使、副都御使少有当值的,通常是佥都御史以及监察御史在做一些琐事。 王敞本要跟谢迁同去,但想到自己作为吏部右侍郎,不该更多牵扯进案子中,就在出了小院后往吏部衙门去了。 在这件事上,王敞还是秉承着明哲保身的儒家处世之道。 而在谢迁前往都察院时,建昌侯府和寿宁侯府已被官兵团团困住,而当天建昌侯张延龄并不在自家府宅,不过也没到军中,而是到了哥哥寿宁侯府中,当天晚上会有个团圆宴,加之前一天他在寿宁侯府多喝了几杯,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到中午都没睡醒。 直到下人惊慌失措前来通禀,张延龄才知道两家府宅被围了的事情。 “岂有此理,简直不把本侯放在眼里!” 张延龄匆忙出了屋,气急败坏便要去找堵门的官兵理论,却在前院被张鹤龄拦了下来。 张鹤龄已先一步去问询情况,在得知是皇帝下令后,顿时生出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感,见弟弟过来,他怒喝道:“作何去?” 张延龄问道:“大哥,听说外面有兔崽子把咱府宅给围了?” 张鹤龄黑着脸回道:“是。至于为何,你该清楚,现在事情已惊动陛下,听说领御旨审案之人,是沈之厚,这下你总该知道紧张了吧?” “是沈之厚又怎样?他还能无中生有不成?”张延龄道,“之前大哥提醒的事,我都已经办妥了。” 张鹤龄似是怪责张延龄当着下人的面把事说出来,一摆手:“你们都退下,记得若是有人强闯进来,一概不得阻拦。” “大哥,你这算什么意思?咱就等着束手就擒?”张延龄觉得很不甘心。 张鹤龄道:“这你都看不明白?这明摆着是有人见到咱兄弟二人不在军中,趁着蛇未出洞时先将洞口给堵上……怎么着,你还准备冲出去,回到军中,公然造反不成?那纯粹是找死。” 张延龄气急败坏地道:“早知道这样的话,昨日我就不该听你的,从军营中回来……今日沈之厚那小子也不敢如此嚣张!” 张鹤龄叹道:“现在说这些没用,我出去问过了,是江彬派来的人,还有几个百户的锦衣卫人马,人数倒不太多,名义上也只是来保护而非要拿你我去问罪……现在只希望能早些派人传信出去,让太后知道此事,由太后出面帮忙调停。” “对对,有姐姐在,看谁敢嚣张。” 张延龄似乎也理清了思路。 张鹤龄瞪着弟弟道:“你啊你,若非你胡作非为,何至到如此境地?希望沈之厚审时度势不要深究,否则你我都逃不脱干系。” 张延龄有些不甘心:“大哥,你的意思是,咱还要求着他不成?” “你能求得了再说这话……” 张鹤龄没好气道,“沈之厚现在于朝中势力,连谢于乔都对付不了,除了陛下能差遣他外,怕是旁人说什么都无用,若实在不得已,别怪为兄我大义灭亲!” …… …… 本来年底京城一片平和。 但随着除夕日全城兵马调动,城内又兵荒马乱起来。 不过过了中午,街上行人明显减少,尤其是在看大理寺张贴榜文后,时值大年三十,城内又掀起一场大的政治风波,百姓都明白事理,但凡跟自己无关,一概高高挂起,把房门一关便过自己的小日子。 随后顺天府出动衙差,加上豹房调动的锦衣卫,京营军权很快便被朱厚照派去的人拿下。 等消息传到大理寺,沈溪组建的工作组才正式开始办公。 在这之前,必须防备有人乱来,甚至连朱厚照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更多来自于沈溪的提点,其中江彬起了很大的作用,来大理寺传递消息的也是江彬本人。 江彬道:“沈大人,您差遣的事,在下均已完成,若是要拿什么人,您只管吩咐一声,在下立刻派兄弟把人拿来。” 沈溪面对这么一个“能干”的“属下”,并没什么欣赏成分在内,历史上的江彬到底有多无法无天,他一清二楚,这位根本不是他想要收拢的“人才”。 沈溪简单一笑:“不必了,就算衙门设下来了,审案也未必就是今日,大过年的谁想惹一肚子不痛快?要审案,等明天再说吧。” 江彬一怔,问道:“大人,今天……不审了?” 连一边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也对沈溪的决定感到意外,看起来风风火火,到最关键拿人问案的环节,沈溪却不着急了,要把事情缓一缓? 沈溪道:“陛下说过,现如今握有证据的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不在京城,谁牵涉到案中,本官这里没有确凿的证据,直接把人提来过堂,那不等于打草惊蛇?若是一般人等也就罢了,涉及京城勋贵,更不能操之过急。” 沈溪大张旗鼓成立专案组,却并不急着审案。 随即沈溪便打道回府,好像此时的他觉得过年更重要。 而大理寺上下却不能掉以轻心,钦命成立的专案组就在这里,就算过年他们也不得清闲。 事情很快传入宫门,张太后本计划趁着过年这当口跟儿子见上一面,甚至打算主动去豹房探望儿子,却被高凤告知,说是沈溪在大理寺准备开公堂审问逆党案。 “……御旨是陛下所下,不过听说在这之前,沈大人曾去豹房求见陛下,也就是今日之事,之后陛下便下御旨让沈大人到三司衙门开衙审案,还派人将两位国舅的府宅给围了,不过听说现在建昌侯正在寿宁侯府内……” 高凤到底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他的消息渠道相对广泛些,有张太后作为靠山,他在朝中并不太惧怕张苑的打压。 张太后黑着脸问道:“这案子明确说明牵涉到张家人了吗?” 高凤想了下,这才回道:“并未说有关,不过民间已传得沸沸扬扬,消息源头不知从何而起,午后大理寺在京城各处张贴公告,不允许百姓随便议论逆党案。” “现在都已经传开了,禁止有何用?” 张太后有些生气地问道,“提前干什么去了?” 高凤这次不敢应答,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他负有知情不报的责任,不过在他想来,就算消息及时报给张太后知晓,最多只是将谢迁叫来嘱咐一番,没什么大用。 张太后道:“事出时,哀家就跟朝中人打过招呼,当时不是说有人查这案子?张苑那边怎么说的?” 高凤回道:“太后娘娘,这次张公公没牵扯进案中,听说是锦衣卫的人在查……” 张太后面色很不好看,又问道:“沈之厚那边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让谢阁老去跟沈之厚打过招呼?他为何就是要跟张家人过意不去?” “这……” 高凤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高凤一边想在张太后面前告沈溪的状,一边却又怕被沈溪得知后报复,所以他说话小心翼翼。 张太后一摆手:“现在你去豹房请见,能见到皇上吗?” “老奴怕是难以面圣。”高凤显得很为难,低下头道。 张太后皱眉:“那就让能见到皇上的人去说,不管怎么样,寿宁侯和建昌侯都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就算不看他们的面子,也要看哀家的面子,无论这案子牵扯到什么人,他的两个舅舅一定不会图谋他的江山。” 高凤赶紧应道:“是。” 张太后想了下,又道:“去告诫一下沈之厚,让他做事小心点,想挑拨陛下跟张家关系的人,都是朝中蛀虫,就算他沈之厚再劳苦功高也不例外……若他还想在朝中当官,就要守规矩。” 高凤这下为难了,因为张太后的意思,是让他去警告沈溪,心想:“若我去了,那沈之厚不就知道是我在娘娘跟前告状?” 有念于此,高凤道:“娘娘,要不您派个太监去递话?若是老奴去了,怕是那位沈大人……会多想,以为老奴在背后做了什么。” 张太后狠狠地瞪了高凤一眼,道:“你不想去?也罢,哀家让旁人去,不过你一定要把话带到皇上那里,再让皇上把围着他两个舅舅府宅的兵马给撤了……真不知他要做什么,旁人不相信,连至亲之人都不相信了吗?” …… …… 到下午临近黄昏时,朱厚照终于睡醒,此时江彬从大理寺回来,准备跟朱厚照汇报情况。 小拧子也在旁,等朱厚照问明情况后,不由皱眉:“沈先生只是在大理寺开了个公堂,却没有审案?那寿宁侯和建昌侯呢?” 江彬道:“两位侯爷的府宅被围了起来,如铁桶一般,没人能进出。但此时建昌侯并不在自家府宅,而是在寿宁侯府。” “嘶。” 朱厚照吸了口气,道,“朕的这个二舅,非常喜欢惹是生非,二人凑在一块,一定会商议对策,或许会派人去干什么坏事也说不定……城中兵马调动如何?” 江彬没回答,他往小拧子身上看去,小拧子紧忙道:“回陛下的话,五军都督府遵旨出面,如今九城城门防备都已控制住,尤其是两位国舅的亲信,全都被看管起来……” 朱厚照这才释然:“还好,还好,幸亏朕早有防备,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次行事可说雷厉风行,你们做得很好。” 江彬和小拧子顿时觉得颜面有光,不过想到情况如此危及,皇帝依然可以酣然入睡,心里也多少有些打怵。 小拧子暗忖:“陛下可真是有魄力,虽然担心两位国舅造反,却依然能睡得这么香……不过要不是有沈大人在城中坐镇,怕没这么容易把事情解决。” 朱厚照道:“案子不能久拖,迟则生变,让沈先生赶紧过堂审问,最好在今夜前便有结果,只要涉案人等,一概可以拿到大理寺……” 江彬道:“陛下,现在怕是有些难……沈大人已回府,说是上吊还要喘口气,明日再审。” 说完这话,江彬和小拧子一样都屏气凝神不再言语,似乎怕朱厚照发火。 但朱厚照只是喘了几口粗气,道:“沈先生做事可真是高深莫测,或许他又有了什么安排,但不跟朕说明白……朕就是有些不安,万一有人谋反,对朕不利那该当如何是好?” 江彬赶紧道:“陛下,如今京城一片太平,不会有人谋逆。” “呵呵,这种承诺你都敢出,你也是活腻了!” 朱厚照冷声道,“也可说你不知者无畏,京营本就在张氏一门控制下,就算卸了二人的职位,他们在京营党羽众多,若是有心谋反的话,就算是朕也不好应付,尤其是城外兵马,若是要集合起来攻打京城的话,或许城门处会有人给他们开城献降!” 小拧子紧张兮兮道:“陛下,是否让沈大人派人把那些京营主要将领给拿下?” 朱厚照道:“真是馊主意,这个节骨眼儿上拿什么人?现在卸了九门城防的人,再围了侯府,都可能会引起一些人不安,难道沈先生就没想过这些人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小拧子跟江彬对视一眼,显然他们都不敢有如此大胆的假设。 随即朱厚照好像否定自己的想法,道:“沈先生到底足智多谋,不会拿京城安危做赌注,现在他到底为何要把案子拖延,朕实在看不懂。” 小拧子问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派人去问询一下沈大人?” “这时候……”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点头道,“该问还是要问,不过不是你们去问,而是朕亲自登门求教。朕要跟沈先生一起督办这个案子。” 小拧子道:“陛下,今日是除夕,豹房内可有不少节目……” “糊涂!” 朱厚照骂道:“真是不知所谓,朝政跟玩乐哪个重要,你不知道吗?朕的江山都可能会丢失,你让朕沉迷逸乐?赶紧给朕安排,朕这就去一趟沈府,既然沈先生在府宅内,他的府宅安全乃重中之重,朕今天可能一夜都不回来了!” …… …… 江彬跟小拧子开始为朱厚照出豹房做准备。 小拧子本要安排銮驾事宜,却被朱厚照阻止,此番出门他并没打算大张旗鼓,只是随便换身便服而已。 等候的时候,江彬问道:“拧公公,陛下作何要在沈府过除夕?这案子……好像陛下比沈大人还要上心。” “陛下钦定的大案,能不上心吗?” 小拧子正在气恼中,说话的语气也就急了一些,气呼呼地道,“你在陛下跟前做事才几天,知道个屁啊!” 江彬被骂也没觉得如何,把头转向一边不再多问。 很快朱厚照换好便装出来,二人赶紧迎过去。 朱厚照问道:“怎样?护驾人员都点齐了吗?” 小拧子正要回答,江彬却抢先回道:“陛下,点了二百多弟兄,准备陪同陛下往沈府。” “才二百人……” 朱厚照对这数字似乎不那么满意,道,“再增加些人手,你带的人不够多是吧?就从锦衣卫中抽调,朕不信这时候,还有人敢附逆!小拧子,你再安排几名太监和宫女陪朕一起过去。” 小拧子一怔,他不明白朱厚照为何要有此安排,心想:“陛下这是要搬家?” 朱厚照道:“朕有可能过去要住个一两日,先把案子督办完成,朕不想把这案子拖到来年,最好今天晚上就连夜过堂,什么大理寺审案,不如直接就在沈家把案子给结了。” 饶是小拧子和江彬都知道朱厚照做事不拘成法,但听了这番话后,还是觉得自己的三观再一次被刷新。 在大臣府上审案,皇帝亲自坐镇督办,这可算开了先河,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小拧子问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派人跟大理寺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派衙差过去?” “这么嘛……” 朱厚照稍微思虑一下,点头道,“也好,多些人就能多些照应,再让五军都督府派人过去支应,今天晚上就不要当是过年,当成是审案之日便可。” 小拧子紧忙应声:“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安排。陛下,要不您先回去等等?” “等你娘啊……” 朱厚照骂道,“朕现在就要出门,案情重大,不搞清楚朕寝食难安,哪里有心情等待?还不快去办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5章 来过年 高凤匆忙前往豹房,本想通过小拧子将张太后的话传到正德皇帝耳中,但到了豹房门前却发现根本无法入内。 皇帝在何处,高凤完全不知,想让人传告小拧子,却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再加上他没有自由进出豹房的资格,就算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就在焦躁不安时,却见张苑从豹房内出来,高凤只能硬着头皮找张苑帮忙。 “……张公公,太后娘娘让咱家来跟陛下说,不能将逆党案往外戚身上牵引,事关重大,不可不慎……” 高凤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把事情往张太后身上推,在他看来,张苑怎么也是坤宁宫走出来的太监,会帮他一把。 谁知张苑竟板着脸问道:“陛下不在豹房,你不知道吗?” 高凤一怔:“陛下往何处去了?莫非是回乾清宫过年?咱家怎么完全不知情?” 张苑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这么多问题?老实跟你说吧,陛下往吏部尚书沈大人府宅去了,说是要在沈家开堂审案,至于审谁那可就说不准了……要不,你去沈府将事情呈奏陛下知晓?” 高凤一听便打起了退堂鼓。 莫说是去沈府找皇帝,就算派人去禀告皇帝高凤也没那胆子,看到皇帝心意已决,大有拿两个国舅祭旗的意思,他不由慌了手脚,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在张苑看来十分滑稽。 “哼。” 张苑冷声道,“有事你当面找陛下说去,在这里杵着根本没用,要不就回去跟太后娘娘说清楚……现在情况十分危急,想让两位国舅脱身,可不是你在这里闲话两句便能轻松解决问题的!” 高凤一听在理,连忙点头:“还是张公公高明,咱家这就去想办法解决。” 说完,高凤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转身便上了马车,很快便离开豹房所在街区。 张苑反倒一愣,等反应过来,嘴上不由嘟哝道:“这老东西,分明不将老子放在眼里,看回头如何收拾你……” …… …… 高凤虽未见到皇帝,也未将张太后交托的差事完成,但他从张苑口中得知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朱厚照到沈家去了,要跟沈溪一起来查办逆党案,很可能外戚张氏兄弟要被牵扯其中。 这会儿高凤不敢回宫去见张太后,因为他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极其无能,而且就算是告诉张太后也无济于事。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找内阁首辅谢迁帮忙。 此时谢迁已从都察院打道回府。 得知沈溪并未在大理寺开衙审案后,谢迁稍微放下心来,准备先回府吃顿团圆饭,顺带筹划一下次日如何干涉沈溪问案,避免张太后和正德皇帝的母子关系进一步恶化。 谢迁回到家中,刚坐下来,准备跟家人吃饭,便见下人心急火燎进来,跟他说了高凤前来求见之事。 “父亲,可是有要紧朝事?”一旁坐着的谢丕问道。 谢丕当日难得过来陪同谢迁吃饭,同时过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史小菁以及长子谢恒。 本来谢丕应该陪过继的养母吃饭,但谢迁正妻徐夫人极力请求,谢迁终于准允谢丕带着妻儿过来一起吃年饭。 除了谢丕外,饭桌上还有谢迁的小妾金夫人,以及几个侧室生的儿子。 谢迁站起来环顾在场人一圈,朗声道:“或许是宫里有事,你们先用饭吧,不必等我了。” 在家人面前,谢迁已尽量不摆架子,但因他贵为当朝首辅,平时回家的时候很少,就算在家里也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高姿态,很少跟家里人闲话家常,这也使得他跟家中亲近和善的氛围格格不入。 谢迁到了前院,只见高凤站在照壁后面,不断地挥动手里的拂尘,显得心烦意乱,当即上前问道:“高公公有事么?” 高凤这才留意到谢迁已从月门出来,黑咕隆咚的院子,本非谈话之所,但情况紧急,他根本顾不上进堂内说话,急忙将情况说明,包括张太后的嘱咐,还有他从张苑那里听来的关于皇帝往沈府准备审案的事。 谢迁皱眉:“陛下出豹房了?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高凤道:“不太清楚……乃是张苑张公公从豹房出来,跟老奴所言,看他言之凿凿,不像是胡言乱语。” 谢迁眉头紧皱,过了片刻后才问道:“现在还有谁在沈府?” 高凤摇头:“完全不清楚,如今就算回去跟太后复命也说明不了什么,若是陛下真要提审两位国舅爷,这……老奴根本没法跟太后交差啊……谢阁老,无论如何您都要想个办法才是……” 说是让想办法,但其实就是督促谢迁前去沈家探明情况,对于这一点谢迁本人心知肚明。 谢迁犯起了嘀咕,迟迟没给出答复。 如此一来,高凤着急了,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谢阁老,现在箭已在弦上,若您都不出面的话,怕是没人能阻止陛下……两位国舅的府宅中午时就被御林军围了,就怕陛下查案查到大义灭亲。” 谢迁道:“若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未做出谋逆之事,陛下又怎会动轻易他二人?” “这……” 被谢迁呛了一句,高凤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迁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在太后跟前的人说这话不那么合适,又道:“如今情势紧急,让老夫临时拿出解决方案来非常困难,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过眼下看来一切都还平顺,高公公你可回去与太后复命,老夫会再想办法。” 高凤急了:“谢阁老,您如此回答,老奴回去恐难以跟太后娘娘交差……您还是拿出个起码的对策……。” “那你让老夫怎么着?” 谢迁有些生气了,“光嚷嚷有用吗?仅凭老夫一人,能劝陛下回头?现在连两位国舅牵涉进什么案子都不知道,便要老夫想对策,如何能做到对症下药?要不然……高公公你去多问几人,看看他们是否有办法?” 说到最后,谢迁的语气有所软化,没有继续为难高凤。 不过他以为自己没为难,还是在为难,因为高凤除了找他外,并没有其他合适的请求人选。 高凤心道:“连你这个首辅大学士都不能解决问题,你让我去求谁?谁又肯出面趟这浑水?” 谢迁此时顾不上回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一撸袖子:“这会儿时候不早了,老夫还要先去跟几人商议,拿出对策后便赶往沈府……老夫能做的就这么多,高公公先请回吧。” 高凤见谢迁往门口走去,连忙追上几步,请求道:“谢阁老,让老奴跟您同往可好?” “不方便。”谢迁一口回绝,“高公公还是去做该做的事,至于商议对策,高公公暂且回避为妥。” …… …… 高凤明白谢迁的意思。 他是太后身边的人,跟可能涉案的张氏兄弟有着利益连带关系,若他去参与商议,很可能会走漏风声或者做出偏帮之举。 如今并非是朝中官员在三司衙门审案,而是朱厚照亲自参与断案,又有身兼两部尚书的沈溪出面,案子注定不会小。 高凤明白谢迁现在是让他避嫌,并非是有意为难他。 但高凤出了谢府后,心里还是非常着急。 “既不让咱家去,还不能回宫复命,难道这把老骨头要流浪街头?” 高凤发现自己进退维谷,完不成差事没法回去跟张太后交差,而沈家那边他又不敢去,生怕惹来麻烦,以他这样一个只想平安过活不愿招惹是非的老太监来说,没有什么事比眼下更难抉择。 这会儿的谢迁则匆忙去见杨廷和。 此时内阁无人轮值,到年初一才会重新安排轮值之事,当天属于团圆夜,内阁其他三位大学士早早回了家。 在谢迁心目中,遇到事情时更为倚重杨廷和,而对本为次辅学士的梁储信任度就没那么高了,主要就在于梁储在大事上更习惯于随波逐流,而杨廷和在主观能动性方面让谢迁觉得很对胃口。 至于靳贵,无论是否有能力,都因刚入阁,属于相对年轻且无资历的一个,不能让谢迁托付大事。 谢迁到了杨府,没等入内,杨廷和已匆忙出来迎接。 杨廷和一身休闲的居家装束,显然没料到谢迁会在大年除夕夜而来,当天府宅内还在放鞭炮,声音异常嘈杂。 杨廷和见到谢迁后恭敬行礼:“谢阁老,是否进去说话?” “不必了。” 谢迁道,“跟老夫一起去见应宁,有事路上说。” 谢迁在朝中第二信任之人,乃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杨一清。 在谢迁看来,若说杨廷和是个很好的谋士,那杨一清就是个做实事的务实官员,两人一个出谋划策,一个负责办事,能力方面都得到谢迁的认可。 杨廷和本没打算出门,但见谢迁这态度,知道无从拒绝,只得先跟谢迁告歉回内宅换上二品大员的常服,又跟夫人简单交待两句,这才与谢迁出了府门。 二人上了谢迁的马车,往杨一清府宅去了。 马车上,谢迁将情况大致跟杨廷和一说,杨廷和为难地道:“此案很有可能涉及外戚张氏一族,即便非陛下御审,若是由沈之厚来审问此案,怕是不会让张氏一族好过。” 谢迁道:“照你的说法,勾连倭寇和海盗,甚至卷入谋逆案,乃是事实,寿宁侯和建昌侯怎么都逃脱不了干系?” 这问题让杨廷和不好回答,黑暗中,他幽幽叹息:“具体是什么个情况尚不知晓,但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是如此了。” 突然间,马车车厢里一片宁静,倒是外面随处可听到鞭炮声,还有人在街道开阔处放焰火,京城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杨廷和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拨开车帘看了出去,发现有不少衙差在维持秩序……当天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公差最为忙碌,火龙队全体取消休息,随时听命,防止意外发生。 过了许久,谢迁道:“现在无论外戚是否牵扯进案子,总归不能让陛下降罪惩戒……这也算是对先皇和太后有个交待。” 这话算是一种基调。 先不论张氏兄弟是否有罪,一定要让二人脱罪,更像是一种包庇和纵容。 …… …… 夜色渐浓,京城内越发热闹,百姓们都在自家门口放鞭炮,加上那些围观的孩子,新年氛围很是浓烈。 京城到底比地方更为繁华,哪怕大明中原和江南沿海有盗乱,但对于京城百姓来说,这跟自己没多大关系,这些乱事根本不会威胁到城内人的安全。 天子脚下,求的就是一个安稳。 华灯初上,朱厚照一行杀气腾腾到了沈府,让守门卫兵惊恐不已……当天是新年,朱起和朱鸿父子不在,而沈家主要管事都放了假,回去吃团圆饭,朱厚照的到来让沈家门口乱成一团。 不过很快沈溪便闻讯出来,见到朱厚照站在门前台阶下,正打量沈家门楣,赶紧上前迎接。 朱厚照一抬手:“先生不必多礼,今天权当朕是个闲人,到你这里过年来了。” 皇帝刚从豹房出发沈溪便已得到消息,只是他必须要表现出对此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否则只会引发不必要的猜疑。 关于朱厚照的来意,沈溪也很清楚,这小子哪里是来蹭年夜饭,分明是来捣乱,不让人过清静年。 沈溪请朱厚照到了沈家正堂,同时进来的还有江彬、小拧子和一干侍卫。 原本昏暗的堂内,燃起十几枝蜡烛,朱厚照往周围看了看,有些奇怪,问道:“先生,这里刚才有人吗?” 沈溪道:“没有。陛下何出此言?” 朱厚照皱眉不已:“为何这里如此暖和,好像生有火盆,但又好像不是。” 对于朱厚照来说,理解不了沈家正堂到大冬天晚上居然温暖如春,这让他觉得很神奇。 沈溪没法跟朱厚照解释太多,当年他接手这栋房产后,便安排人将家里重新装修了一下,尤其是增加“供暖系统”,说白了就是造了个小锅炉,然后用热水管与各个院子相连,每个房间撞上暖气片,这比之以前烧火炉要安全和便捷许多,最重要的是能统一进行供暖。 沈溪回道:“陛下可有留意到这些弯弯曲曲的铁管子?里面都是水,伙房那边派人烧水,如此整个宅子都被热水管包围,就算寒冬腊月屋子里也不会太冷,夏天的话水里加入冰块,又会凉爽许多。” “这个好,这个好。” 朱厚照马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道,“回头给朕也建造一个,皇宫先不用装,先在豹房试用……这冬天实在太冷了,每天朕就算躲在房舍内,也还是觉得冷……有了这些东西,朕就算穿得少一些也不用担心染上风寒……” 沈溪行礼:“臣回头便让人安排。” 朱厚照眉开眼笑:“真没想到,刚到沈先生这里就发现好东西,这下可解决了朕的大麻烦……小拧子,回头听从沈先生吩咐,把这件事给落实了,如果工程量太大的话,优先把朕常去的地方给装上。” “遵旨。” 小拧子笑眯眯地应承下来,这件事做成将会是大功一件,由不得他不上心。 朱厚照似乎穿得有些多,一把将袖子撸起来,顾不上什么皇帝的体统,端坐在那儿,道:“先生,朕也就不跟你多废话了,今日朕来是想你尽快把逆党案审结,让朕可以安心过个年。” 沈溪有些诧异,问道:“陛下要亲自过堂问案?但似乎……不该来寒舍才是……” 朱厚照道:“审案嘛,只要主审人选定下来,在哪里过堂不过是走个形式,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一些人的罪行……朕已派人去通知大理寺,让他们派官吏和衙差过来,随时听候调遣,朕还派人通知朝中相关衙门,让他们配合……” 说话时,朱厚照表现出一股强大的自信,好像什么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一般,沈溪点头道:“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审问案情?” 朱厚照打量沈溪,道:“朕安排先生作主审,想来这会儿先生已经知道哪些人涉案了吧?比如说……两位国舅?” 这已经不算暗示,而是直接锁定目标。 江彬和小拧子相互瞥了一眼,明白就算张氏兄弟没涉案,当天朱厚照也要找证据证明二人有罪。 沈溪有些迟疑,皱眉道:“暂且证据不是很充足,不过既然陛下决意要御审,有些罪证可以在公堂上提取……如此,今日就先请寿宁侯和建昌侯来问案?” 朱厚照黑着脸,冷冰冰地道:“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前刺杀先生,朕就放过他们一马……钱宁已查到,二人跟倭寇勾连,竟在东南沿海岛屿上私自训练军队,跟倭寇勾连,残害百姓,下一步可能就要谋害朕!哦对了,之前豹房发生了刺杀朕的案子,虽然阴谋不成,但已查清跟倭寇有关……如此说来,多半也跟朕那两个吃里扒外的舅舅脱不了干系。” 按照朱厚照的说法,已不再是探讨案情,更像是直接给张鹤龄和张延龄来个盖棺定论。 沈溪对这些事很难评断,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还是皇帝家事,不该由他这个外臣多加干涉。 朱厚照问道:“先生准备审案?” 沈溪道:“既已查出部分事情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关,就该趁早搜集证据,不过今日派人围了两家府宅,怕是他们已有所警觉,可能做出毁坏证据之事。” 朱厚照一拍大腿:“哎呀,朕怎就没想到呢?江彬,你就没派人进去查查?” 江彬人有些发愣,他看着沈溪,目光中满是委屈,大概想辩解说,这围困两位侯爷府宅还是您老亲自下达的命令,怎么现在反倒在陛下面前告状? 江彬这边还没回答,沈溪主动接过话茬:“不过想来,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前便已有所警觉,恰恰围了二人府宅后,他们才会有所异动,正好给了获取证据的机会。微臣一边将案情放缓,一边派人盯着侯府周边街道,如今已证实之前有人私自潜出建昌侯府,与一批形迹可疑之人出了京城,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 朱厚照乐呵呵地道:“朕就说嘛,沈先生做事与众不同,这才叫高明,连审案都可以做到虚虚实实,让那些狗东西掉以轻心。江彬,你马上带人去,将贼人捉拿归案,朕要亲自审问这些罪人!” …… ……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朱厚照已经铁了心要把他两个舅舅扳倒。 至于寿宁侯和建昌侯具体做错什么事情其实已无关紧要,本身建昌侯张延龄又跟倭寇有勾连,谁也没冤枉他。 沈家不由热闹起来,不但朱厚照带来的侍卫在办事,沈溪的侍卫,以及从京城三司和城防衙门征调来的人也都各司其责,远近几条街道被灯笼和火把照得透亮。 当谢迁带着杨廷和、杨一清抵达沈家门前时,只见沈家门口已俨然如宫门一般,戒备森严,几人根本就无法靠前,不过却有个小太监站在那儿,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来,只等着去传报。 “三位大人,您们怎么来了?”小太监过来打招呼,似乎认识三人,但三人却对这小太监有些陌生。 谢迁道:“劳烦小公公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三人来请求面圣。” 小太监为难道:“三位大人还是莫要进入沈府,今天之事……尚需对外保密,三位大人的请求有些莫名其妙,让小人不知该如何应答。” 谢迁很着急,隐隐有发火的迹象,杨一清却心平气和地道:“那小公公进去通知沈尚书一声便可,就说故友求见。” “这个……” 小太监往旁边的侍卫身上看一眼,远处还有朱鸿在大门口往这边眺望。 谢迁顺着小太监目光看过去,随即有些着恼,不过却见到朱鸿往院子里进去,气息变得有些粗重,却未再为难眼前人。 沈家正堂,朱厚照还在优哉游哉喝茶,好像在沈家审案是很有趣的事,等候抓人的同时,他还饶有兴致询问关于沈溪制造的供暖系统的情况,好像要把知识学会了,自己来当工程师一般。 便在此时,门口小拧子跨进门槛:“陛下,沈大人,内阁谢阁老、杨大学士和户部杨尚书在外求见。” 朱厚照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他们来此作何?朕要审案,关内阁和户部什么事?” 沈溪道:“既是提审皇亲国戚,谢阁老带人来问问,也是情有可原,陛下不必着急。”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似乎是给沈溪的面子,未再继续多问,当即吩咐:“小拧子,你亲自出去跟他们说,朕今日很忙,要审问一个泼天的大案,让他们先回去,有什么事等回头朕会亲自跟他们说明。” 以朱厚照皇帝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已算很给对方面子,平时朱厚照做事根本不与人解释,现在还知道说回头把事情详说,有点对天下人有个交待的意思。 在沈溪看来,这也算是皇帝的一种进步。 “是,陛下。”小拧子领命退下。 等门关上后,朱厚照骂道:“真是不知好歹,怎么朕做什么事情他们都阴魂不散缠上来?不过这暖气还真不错,小拧子进进出出,也没带走多少热气,要是京城家家户户都能装上这东西,那不是所有人一整个冬天都可以处于暖洋洋的状态?” 沈溪道:“陛下,造价还是太高,技术上也不完善,只能在部分区域施行,无法做到大面积覆盖。” 朱厚照嘿嘿笑道:“朕也知道完全覆盖有些难度,这只是一种美好的设想罢了,就算一时没有成功,留个念想也好嘛。这几天先把朕那里给装上,让朕过个暖冬再说,不然的话……这鬼天真是冻死人不偿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6章 京城一盘棋 除夕夜,本该阖家团聚,喜气洋洋。 但寿宁侯府内,张鹤龄和张延龄则焦躁不安,他们不停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但无一例外都被人给挡了回来。 “……老爷、二老爷,不是不派人出去,是根本出不去啊!外面堵门的不是锦衣卫的人,尤其晚上换过来这批,听口音都是外地人,根本说不上话,宫里面也没听说有人前来,怕是到现在太后娘娘都不知有这回事呢。” 张鹤龄急道:“不是让你们从后门偷偷潜出去报讯?” 下人回道:“也被拦了下来……翻院墙出去的几个全都被抓了起来,现在押至何处关押都不知道。” “唉!” 张鹤龄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人也变得苍老许多,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张延龄一摆手,让下人退下,这才说道:“大哥,我早就说过了,事情不那么容易解决,不如咱先安心过年,有事等明天再说。” 张鹤龄打量弟弟,说道:“看你这副模样,似乎成竹在胸,你在这里有何安排?” 张延龄得意地道:“早就看出大哥平时毫无准备,若被人掐住七寸,怎么成大事?我府上有信鸽,可以很容易将消息传递出去,就是之前我来得匆忙,没把信鸽带在身边,好在我那边有几个办事利索的,一定可以把消息传递出去。” “传递什么消息?” 张鹤龄皱眉问道,“是给太后那边报信吗?” 张延龄道:“不是给宫里,而是给城外的人。” 张鹤龄恼火地道:“荒唐,荒唐,如此看来你还是跟外面的人有勾连,也就难怪咱二人府邸会被人给围住了……若是你的人现在被官兵拿住了呢?你啊你,这次张家指不定会给你祸害了。” …… …… 因为张氏兄弟无法知道侯府外的情况,他们还不知现在皇帝已移驾沈家,更不知沈溪现在正跟朱厚照一同参详案情。 而率先被拿下来的,正是张延龄最得意的手下,也就是他的头号打手黄玉。 黄玉人本就不在建昌侯府,得到消息,下午便潜逃出京,正准备跟接头的人交待事情,突然见官兵冲进来,黄玉本想负隅顽抗,但前来追捕他的都是练家子,连他所带的手下也一并成擒。 可说是兵不血刃,黄玉便被抓获归案,而后被送进城来,在朱厚照抵达沈家时,其实黄玉已被押送进城。 等黄玉被押至沈府,已是上更时分,同时被押送过来的还有从建昌侯府偷跑出来的几个人,都是被故意放出,而后循迹跟踪,待与他人碰头时实施抓捕。 黄玉单独被押送进沈家正堂,当其抵达时,朱厚照和沈溪坐在正座,黄玉被头朝下直接按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面前是谁,就算再挣扎,也不过只能看到前面有四只脚而已。 “下跪者何人?” 朱厚照俨然坐衙的青天大老爷,喊话时带着一股威严。 不过因他身子虚,再加上声音略微带着几分稚气,不能让黄玉感到惧怕。 黄玉狂妄地叫嚣:“你们居然敢抓老子,信不信我家侯爷会宰了你们?” 黄玉本就不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出身,他出自江湖,张延龄器重他便在于其在民间交游广阔,可以邀约亡命之徒为侯府所用。正因为广泛收罗党羽,张延龄才可以肆无忌惮做一些非法买卖。张氏兄弟控制京师防务时,正是靠黄玉极其手下欺行霸市。 朱厚照一听便火大,一摆手:“打!” 不等审问,上来便开打,这暴脾气让旁边的小拧子和江彬觉得不妥……到底是罪犯,需要问出口供来,若是打死了就不好继续追查案情。 不过明摆着眼前这位不识相,居然敢冒犯皇帝,连沈溪都不劝阻,小拧子和江彬也就站在那儿默不做声。 黄玉没料到自己在有靠山撑腰的情况下,会被人抓到陌生之地挨揍。 而且没有拖出门外,就在原地,锦衣卫拿着棍子便开始“噼里啪啦”打起来,一连打了二十几下,等黄玉嘶喊的声音低沉下来,朱厚照才一摆手:“算了,先如此吧,别打死了……先问问他话再说。” 江彬安排执法的锦衣卫退下,黄玉没料到受审不是打板子而是先吃一通杀威棍,这二十多下让他只剩下半条命。 朱厚照问道:“说吧,你是怎么为寿宁侯和建昌侯做事,又是如何跟倭寇勾连,意图谋反的?” 黄玉虽然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但面对眼前这个声音稚嫩的年轻人的指责,腰杆依然挺得很直,不是他想死撑下去,而是他知道眼前这些指控每一样都足以让他和背后的张氏兄弟掉脑袋。 退一步说张氏兄弟有姐姐张太后撑腰,或许不会死,但他一定小命玩完。 黄玉声嘶力竭地道:“都是诬陷,我家侯爷并未跟倭寇勾连,全是小人栽赃……” 朱厚照没什么问案经验,眼见嫌犯辩驳,有些傻眼,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又有了用刑的打算。 沈溪突然接过话茬,问站在门口的马九:“捉他的时候,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对。” 朱厚照好像被点醒,看向马九,问道,“马将军,跟他一起被捉拿的,还有谁?” 马九道:“捉拿此贼时,还有几个不明来历之人,都在外受审,用过刑后必会招供。” 黄玉马上喊叫:“你们是什么人?那些人跟我素不认识,别以为抓来几个不相干的路人,就敢诬陷我家侯爷……我家侯爷乃建昌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当朝外戚,他的姐姐可是当今太后娘娘,谁敢乱攀咬?” 朱厚照听到这番威胁后非常不爽,皱眉对沈溪道:“沈先生,可能朕问话的方式方法不太对,这案子本来就该由你来审问,朕还是把主导权交给你吧。” 黄玉本来还在那儿列家谱,拼背景,听到朱厚照这话,猛吸口凉气,差点儿把自己给呛着,瞬间什么话都没了。 这一口一个朕,除了当今皇帝还会有谁?而他嘴里的沈先生,想必是当今帝师,身兼兵部和吏部两部尚书的沈溪! 这才叫身陷龙潭虎穴,再无翻身的机会! 沈溪道:“审案讲求的是人证、物证俱在,若只靠屈打成招,他们事后大可叫屈,人心不服。现在既然人证不是很齐全,就该拿出一些物证来……马将军,你在捉拿案犯时,可有拿到什么物证?” “有!” 马九非常干练,当即让兵士拿来个包袱,当面将包袱打开,一堆好似书籍的东西落在地上,许多书信和纸条夹杂其中。 沈溪问道:“这是什么?” 马九道:“都是从案犯接头的地方搜查而来,有大量书籍,书信,还有一些纸条类的东西,似是接洽所用。此外还发现大批信鸽,据说从京师到南方,有多个地方蓄养这种信鸽,专门用来传递消息,养鸽人都是受建昌侯府招募,已招认不讳,不过他们对于建昌侯拿信鸽来做什么并不清楚。” 黄玉不说话了,自从知道皇帝在这里,他就知道自己说多错多,心中兀自为刚才对皇帝不敬而后悔。 心里不断哀鸣! 这回不管怎样都必死无疑了,冒犯皇帝还有能活着的? 朱厚照道:“把东西拿过来,让朕看看。” 马九正要准备送上东西,却见江彬抢先一步……这会儿江彬可不想让旁人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直接将地上的包袱抓起来,双手捧到朱厚照跟前,然后在小拧子帮忙下,从里面拿出书册、信函和纸条送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找到什么物证,拿来定罪,但在打开仔细看过后,却大失所望。 一些书册好像就是从寻常书店买来的,上面没什么出奇的,还有一些无字的册子,什么都没记载。 关键的账簿,却没有发现。 好在那些纸条写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以建昌侯口吻下达的命令,但字迹凌乱,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手笔,也做不得罪证。 朱厚照用疑问的目光看向沈溪,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何用。 沈溪却好像根本没有看那些物证的意思,对着双手被反剪身后、头按到地上的黄玉,问道: “现在物证就在这里,陛下跟前,你还想狡赖?若是将所知之事供述出来,或可留你一条性命,否则的话……你满门怕是留不住!” 黄玉道:“这位想必就是沈大人吧?小人没什么大本事,但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杀便杀,在下绝不含糊。” 朱厚照把手里的书册掷了出去,直接砸到黄玉脑袋上,怒不可遏:“好你个狗东西,跟朕叫上板了,是吧?想死还不容易吗,直接拖出去杀了喂狗!回头诛他九族!” “得令!” 江彬当即就要上前拿人,没等他动手,沈溪突然抬手打断他举动。 “案子要一点点审,若杀了他的话,倒是让此人得偿所愿,由此也将导致线索中断……现在还有跟嫌犯同时捉拿归案的犯人,请陛下饶他一命,等案情审结后再定罪也不迟。” 朱厚照迟疑一下,最终还是点头。 “也行,总归这案子由沈先生你来审,朕不多干涉。这里是沈家,朕当个旁观者即可……你们只管听沈先生命令行事,知道吗?” 朱厚照这话其实只是对江彬和小拧子所说,二人俯首领命。 沈溪一摆手:“先将此人押解下去,看管好,绝对不能让他寻死,再派人搜查建昌侯府,看看是否有证据。” “是,大人。” 马九领命而去。 马九离开后,朱厚照问道:“先生,现在是不是该把朕那两个为非作歹的舅舅拿来,好好审问一番?” 沈溪道:“陛下,若案子这么审下去,即便最后拿出结果,旁人也会认为其中有问题,或许会怀疑屈打成招。按照朝廷规矩,必须要放在公堂审问,若无法做到也该将谢阁老等人请来听审,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可不管谁审案,只要能把事情完成在他看来都可取,加上现在他要用沈溪,沈溪提出申请他也就乐而接受。 “……沈先生,你先给朕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把人提过来后,朕再过来看看你审案便可。”朱厚照道。 沈溪颇为无奈。 皇帝到了大臣家里,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大臣府宅也是你随便找地方休息的?而且你这皇帝的人品明显不太好。 沈溪道:“那就请陛下移步东厢休息。” “好。”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 这才刚开始审案,他便困倦不堪,这跟他平时晚上都是吃喝玩乐有关,突然要办点正事,他的精神便跟不上。 随后,在小拧子引路下,朱厚照往沈家东厢去了,那边也是沈溪书房所在。 …… …… 沈家内宅很是热闹。 皇帝驾临,带来的侍卫、太监和宫女众多,本来沈家就没法跟豹房这样的皇家庭院相比,前院人多了,自然要挤占沈家人住的地方。 本来沈家还在吃年饭,因突然到来的变故,各房只能暂时留在后院。 甚至为了确保皇帝的安全,后院门口多了一些守卫,除了沈溪有意安排的亲卫外,还有江彬派来的人。 “嫂子,前边怎么了?为何弄的好像打仗一样?那么多兵丁?”沈亦儿当天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哥哥家里过年。 概因沈明钧、周氏要跟大房、二房等其他四房人一起过年,这也是沈溪担任两部尚书,基本确定站在朝廷权力巅峰的第一个新年,周氏母以子贵,想体会一下当沈家大家长的感觉,自然要张罗大家族的聚会。 儿子周氏自然要带过去,不过女儿就有些麻烦了。 这个时代女人终归要嫁人,将来不姓沈,所以也就没那么着紧。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周氏觉得这个闺女太会捣蛋,还不如丢给儿媳看着,总归儿子后宅都是女人,让沈亦儿到这边过年也方便。 沈亦儿的问题,让谢韵儿有些难以作答,琢磨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你大哥在外审案……好像是公堂挪到咱家来了,应该是有重要人前来。” 因为不清楚皇帝是否在前院,谢韵儿不敢随便乱说。 再者,她还得防备沈亦儿过去捣乱。 关于沈亦儿跟朱厚照的“渊源”,在她这里不算什么秘密,沈溪已叮嘱过她严禁沈亦儿随便到前院乱跑,防止突然遇到朱厚照,跟朱厚再次起冲突。 “审案吗?那倒是有趣。” 沈亦儿乐呵呵地问道,“那嫂子,我能过去看看吗?” 谢韵儿当即回绝:“不行,你大哥在那边做正事,你不能过去打扰……而且现在出了后院月门,就有大批人看守,基本是朝廷派来的官兵,如果你过去捣乱的话,会让你大哥很难做。” 到底谢韵儿太过心善,没有吓唬这个小姑子,她对这个小姑子没有太大脾气,平时并不会拿出周氏那样强硬的态度。 沈亦儿吐吐舌头:“我知道了,嫂子。” 恰在此时,小玉过来,有内宅的事情要跟谢韵儿说。 谢韵儿顾不上小姑子,沈亦儿趁机溜到外面的院子,对她来说,别人越不想让她做的事,她越想“挑战”。 “哼,以为有院墙阻隔,就能难倒我了?大哥的府邸,我比谁都熟悉,大不了我去房顶看看大哥是怎么审案的。” 沈亦儿心里得意,自言自语道。 平时周氏骂女儿能上房揭瓦,这话听起来夸张,但一点都不假,以沈亦儿的性格的确能做出这种事,她的性格比一些好动的男孩更加活泼,爬山爬树上房下池塘以前可没少做,这跟她平时无所事事有关。 当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时值青春叛逆期却没有什么事做,就会想怎么找好玩的东西,而沈家又想将她关在闺房,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便琢磨怎么偷跑出去玩,而翻墙上房这都成了她每日的“必修课”。 …… …… 就在沈家大小姐准备到前院看好戏时,谢迁、杨廷和、杨一清三人刚从传话的太监口中得知皇帝安排,让他们进沈家旁听审案。 虽然不合规矩,但谢迁却不能回避,且他一直坚持要进内,这回也算得尝所愿。 杨廷和劝说:“谢阁老,为今之计最好能向陛下建言,不能再如此胡闹下去……若进到院中,等于是默认陛下胡闹。” 杨一清则没什么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谢迁。 谢迁面色不善,随即三人目光放到远处,只见有马车过来,而且不止一辆。 等马车停下,从马车上下来几人,除了司礼监掌印张苑外,还有刑部尚书张子麟,以及大理寺少卿全云旭。 三人过来属于协助审案,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系受皇帝传召,而张苑则是主动前来。 “谢阁老,您还在这里等候呢?” 张苑在这几人中权势最大,带的随从也最多,走过来后也有跟谢迁直接对话的权力,甚至杨廷和、杨一清,他基本上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张子麟和全云旭则过来给谢迁等人行礼。 谢迁问道:“张公公过来作何?” 张苑笑答:“跟谢阁老目的一致,问问陛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听说今日陛下要亲自过问逆党案,这案子牵扯到朝中一些权贵,若是有必要,连皇亲国戚都要提审,这可真是桩泼天的大事。” 杨一清问道:“张公公乃是奉陛下御旨而来?” 一句话,就让张苑脸上的笑容凝滞,随即目光阴霾地看向杨一清……对方这话似乎是故意呛他。 若是谢迁或者杨廷和,或许会在表面上对张苑保持尊重,到底内阁跟司礼监属于对接的关系,就算再看不过眼也只能保持和气。 但杨一清领衔的户部,掌管着朝廷的钱袋子,独立行事,他看不惯张苑的嚣张气焰,再加上张苑胡作非为的过往也是人所共知,即便此番重新被皇帝启用,依然难以得到杨一清这样的直臣尊重。 张苑道:“咱家来求见陛下,就不多打扰诸位了……告辞!” 或许是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张苑先行往沈家正门而去,快到门口时有侍卫过去阻拦,便听到张苑大声喝斥。 看着张苑的背影,杨廷和皱眉道:“这个张公公,行事愈发骄横了,若长久下去怕是会出乱子。” 谢迁往杨廷和身上看了一眼,摇头道:“他要怎么做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咱们先进去看看,希望别出岔子才好。” …… …… 谢迁、杨廷和、杨一清、张子麟和全云旭一起进了沈家前院,院中已挂起一盏盏灯笼,将沈家正院照得透亮。 两旁已设了几个座位,似是给来旁听审案之人准备,朱厚照和沈溪都没出来,张苑也在正堂见沈溪,房门紧闭,谢迁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马九走过来:“几位大人请入坐,这边特意准备了烤火的火盆,还有暖炉等,另外尚有热茶和厚披风。” 几人这才知道,原来沈溪为这些来听审的官员准备得很齐全,生怕这些人冷着了,座椅座垫都有,还有全套御寒装备,进来后的确是比等在门口好太多。 “嗯。” 谢迁没跟马九置气。 对于大明有功将领,谢迁还是保持礼重,如此也能在中下层军将和官员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 随即谢迁走到当首的座椅前坐下。 这边刚落座,便有人将热茶递过来,谢迁本想伸手接过,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已经冻僵了,于是指了指面前的小几,示意放在上面。 马九过来道:“谢大人,这里有暖炉。” 谢迁顿时一阵感慨,突然觉得沈溪这府宅多了几分温情,人情味浓重许多。看着面前的小暖炉,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沈家堂屋,他坐的地方距离堂屋门口不过两丈,但见门打开,张苑从里面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沈溪,却不见皇帝的面。 “沈尚书。” 没等谢迁起身打招呼,张子麟和全云旭便迎上去,因为二人不但是来听审,更是来参与审问,分别代表着刑部和大理寺两大司法衙门。 沈溪先是行礼,再走到谢迁跟前,本来谢迁想起身相迎,但略一琢磨却选择坐在那儿不动,倒是杨廷和跟杨一清已站起来。 谢迁有资格在沈溪面前拿乔,旁人却不行,沈溪的职位和地位在那儿摆着,朝廷到底是个讲究尊卑的地方。 沈溪道:“谢阁老。” “嗯。” 谢迁点了点头,随即转头四处望了望,问道,“陛下呢?” 沈溪回道:“陛下正在厢房休息,之后会提审一些涉案嫌犯,还有一些案犯正在西厢接受审问,谢阁老是否要亲自过去看看?” 谢迁仍旧端坐如常,目光落在沈溪身上道:“别都是外戚张氏的门人吧?” “有些是。” 沈溪回道,“还有缉捕回来的接头人,如今很多证据表明,外戚张氏似乎涉及跟贼人勾连,至于是否参与谋逆尚不好说,陛下言明要在今日将案子审结。” 谢迁本想怪责沈溪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发现没什么可说。 沈溪的回答已算是滴水不漏,既没有给案子定性,也没发表什么个人见解,而案子的关键也在皇帝身上,而非沈溪引起。 谢迁道:“老夫想要求见陛下,是否可行?” 沈溪摇头:“陛下之后便会过来,谢阁老到时候便可觐见,但此时不行,陛下之前已有明言不见大臣。但陛下已同意再邀请朝中一些元老勋贵旁听审案,目前他们正往这边赶过来。” 对于谢迁来说,没办法苛求太多。 皇帝还在休息,稍后会在审案时露面,真有事情可以到那时再呈奏,不必急于一时,而且现在皇帝还让三司衙门的人加入到审案,特意增加旁听监督的官员和勋贵,至少在之后审问时有何不当之处,他和那些文臣勋贵可以跳出来说明情况。 “嗯。” 听了沈溪的叙述后,谢迁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表明他已知晓。 恰在此时,江彬走过来,对沈溪道:“沈大人,已派人去将建昌侯府搜查过,回报说搜查出一些证据,正准备送来。” 沈溪点头。 谢迁支棱着耳朵倾听,闻言不由带着几分恼火质问:“谁让搜查建昌侯府的?皇亲国戚的府宅也能随便搜查?” 几人都在打量谢迁,在场人中也只有谢迁坐着,跟整个现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沈溪没有回答,江彬则显得很傲慢,瞟了谢迁一眼,昂着头道:“乃是陛下亲自下谕旨搜查,之前已擒拿建昌侯府一名管家,发现他跟贼人秘密勾连,罪证确凿……陛下随即下令搜建昌侯府。” 谢迁可以在沈溪等文官面前耀武扬威,但面对一个身份低微的武将,却发现无言以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现在江彬这个武将居然给他这个首辅大臣讲规矩和道理,而且人家所说很有道理,已查到部分罪证,所以皇帝才下旨搜查建昌侯府,这样做有何不可? 谢迁本以为沈溪会替他说上两句,却见沈溪站在那儿好像木头人一般,不由心里来气。 好在杨廷和凑过来打起了圆场:“既是陛下下旨,还是等搜查结果出来再说。” 谢迁非常着急,心道:“这不已经明摆着说找到人证,现在又搜到物证?如果陛下犯浑,决意要杀外戚,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之厚,你去做你的事,老夫有事再找你。”谢迁突然说了一句。 他这句话更像是下达逐客令,显然他想跟杨廷和、杨一清等人商议事情,又不想沈溪听到。 沈溪不由对谢迁很无语。 你在我的府宅,居然对我下逐客令? 你要做什么用得着遮遮掩掩?无非就是找人通知张太后,尤其是高凤,让他把消息传到宫里面? 谢迁觉得自己老谋深算,做事周详,但在沈溪看来,谢迁身上全都是破绽,对他来说毫无秘密可言。 不过沈溪还算是给谢迁留个面子,行礼道:“那在下就不多打扰谢阁老了,正好也有要事先作安排。” 随即沈溪跟江彬一起往西厢而去,那边有被擒获来的几名贼寇,正在拷打审问。 沈溪离开后,谢迁马上对杨廷和道:“赶紧派人通知高公公,让他回奏太后,说是这边已开始搜查寿宁侯和建昌侯府,许多证据已被坐实,闹不好就是通番卖国的罪名,甚至可能涉及到谋逆……” 杨廷和道:“谢阁老,如今案子尚未查清,如此去跟太后奏禀,是否会……” 谢迁道:“你以为有之厚在,这案子审下来还会有别的结果?等他把事都查清楚,也由陛下给定了案,再想转圜恐怕来不及,只有此时奏禀到太后,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廷和稍微想了下,不由点头,他大概理解到,这是谢迁对张太后最后的提醒,估摸是要以太后来对案情施加影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7章 能人辈出 沈溪到了西厢院。 审问正在进行,锦衣卫要对付一些没多少扛刑经验的匪寇轻而易举,早早便把南北镇抚司衙门的酷刑全都搬到了沈家院子。 还没等靠近,沈溪便听到哀嚎声,在这相对安静的庭院之地显得异常刺耳。 周围都是锦衣卫和侍卫上直军的官兵,沈溪心中满是无奈:“把我家当作官衙,什么严刑全都用上了……要是在我府上闹出人命来,我自己倒不觉得怎样,但让我家人如何过太平日子?” “沈大人。” 一名锦衣卫百户过来向沈溪行礼。 沈溪一摆手,问道:“审问出结果了么?” 那百户先看了江彬一眼,显然是对江彬有所防备。 这些人并不隶属于江彬领衔的边卫系统,只是现在他们的顶头上司钱宁不在,他们没法避开江彬。 那名百户恭敬地道:“有招供的,说是出自东瀛,先是在琉球落草,然后又在东南沿海干打家劫舍的营生。此番坐船到天津卫上岸,由陆路来京。不过他们说不出到底是如何跟逆党勾连,连具体名单也给不出来。”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心想:“这些锦衣卫分明是拿对官员审问那套来对付倭寇,但这些倭寇多半连文字都不识,最多只是奉命办事,哪里知道跟自己接头的人是谁?让他们拿出名单来,跟让他们胡乱攀咬人差不多。” 江彬忍不住插话道:“不是已经知道跟谁勾连了么?他们是来见建昌侯府的人,而且是一网成擒,两相对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百户听了江彬的话,充耳不闻,讷讷不语。 在沈溪这样深受皇帝宠幸的高官面前,那百户自然知道该听谁的。 沈溪摇头:“既然暂且审问不出结果,就别再用刑了,死了人脏了地方,以后这宅子还能住人吗?这里毕竟不是诏狱,让他们指证跟建昌侯府的家奴见过面,便足够了。” “是,大人。” 百户这才领命退下,让旁边的江彬看得悻悻然。 沈溪再往里面走,看到一路上血迹斑斑,心里越发不痛快,恰在此时,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匆忙于前院过来,除了他外还有几名大理寺属官。 他们本是来监督审案的,但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已经成为了锦衣卫表演的舞台,大理寺的官员根本插不上话。 此时刑部尚书张子麟正老老实实留在前院当个旁观者,喝茶烤火,不时跟左右聊聊天,等候最后的结果。 见礼后,全云旭道:“沈尚书,捉拿审问贼人之事是否由三法司来接手?如今乃是锦衣卫办案,这……我等根本干涉不得啊!” 大明特务体系非常发达,东厂和锦衣卫构成的诏狱系统,让三法司方面望而却步。 沈溪还没回答,张苑已带着人进入中院。 在沈溪与谢迁对话时,张苑趁机到了东厢房,想去求见朱厚照。 沈溪以张苑到来的时间判断,应该是碰壁,未见到朱厚照本人。 张苑老远便嚷嚷开了:“都是一群无胆匪类,一直打就行了,怎停下来了?” 全云旭面对张苑这样强势的大太监,只能往后站,沈溪斜过头瞪了一眼,问道:“怎么,张公公还想干涉这里审问之事?” 张苑冷笑道:“不敢,咱家就是想通知您沈大人一声,谢阁老已派人知会宫里,下一步可能太后娘娘就会亲自赶到你这小院……你觉得陛下还能不受干扰把案子给定下来?不抓紧时间,怕是什么都要凉!” …… …… 张苑担心的恰恰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谢迁让杨廷和出去找人传话给高凤,高凤得知消息后,直接骑快马往宫门赶去,接下来便是一路狂奔。 他要在最短时间里把消息告知张太后,让张太后做出防备,而如今唯一能救张氏兄弟性命的人也只有张太后。 与此同时,张懋、夏儒和朱晖等勋贵,正陆续从自己的府邸出发,乘坐马车前往沈家。 张懋和夏儒这一对老友,从来都是走一路,这次夏儒更是先到了张懋府宅,问清楚大概情况后才动身。 两人乘坐同一辆马车,以便路上商讨一些事。 “……这不明摆着的么,陛下要对张氏一门下手了,以前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先皇不好意思拿皇后家里人动手,所以屡屡照拂,虽惹来不少非议,但看到先皇皇后夫妻恩爱,大臣们都忍下来了。” “可陛下登基之后,情况跟以前大不相同,毕竟陛下也要照顾自己的妻族,需要培养新的外戚势力,只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没察觉到这种变化,依然我行我素,这才惹下祸端……” 张懋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得意,好像他已经把一切都看穿了。 这是来自于在朝为官近一甲子的老狐狸的智慧,多亏张懋老早就跟夏儒站在一道,两人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没有什么戒备心理,才会畅所欲言。 夏儒则很迷惑,问道:“这两位到底是太后的亲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件案子……究竟会对二人造成如何影响?” 张懋道:“死罪应该不至于,不过下半辈子怕是接触不到实际权力,就当个闲散的贵人也是极好的……若是陛下狠心些,或许二人下半辈子都要在牢狱中渡过。” 夏儒摇头叹息道:“没想到成为皇室中人,还有如此多的困扰和麻烦,一个不慎就会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就怕……” 换了别人,或许会为张氏兄弟被制裁而感觉无比痛快,大叫一声“好”,但夏儒这样本就身为外戚,甚至还算得上是既得利益者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正如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现在夏家人能得到好处,但未来可就未必了。 张懋摇摇头:“最重要的还是要勤勉克己,谨慎行事……要不是张家人闹得太不像话了,陛下也不会痛下杀手!” 张懋这是在提醒夏儒。 别觉得张家人的遭遇会成为你们夏家的未来,最重要的还是你要教育好家里的下一代,让他们老实本分些,要明白事理,不要做一些骄横跋扈巧取豪夺的事情,更不要对皇位有非分之想。 “明白。” 夏儒点头,他对于张懋非常信任和佩服,决定回去后就严加管束家人。 张懋突然若有所思,轻声说道:“这次的案子,是由之厚来帮陛下审结,就怕事后太后不会轻易放过之厚……” “不过,之厚这年岁已在官场有如此高的造诣,若他怕的话也不会接下这差事。现在还是要防备,若太后赶到沈家,以血脉至亲相要挟,陛下又如何审案?” 夏儒想了下,同样没有答案,摇摇头表示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街道上不时有鞭炮声响起,二人静静地倾听,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张懋打破沉默,“不过也好,总归是之厚来处理这案子,不是于乔,否则的话这案子连了结的可能都没有。” “现在于乔已把他自己跟张家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一向公正严明如他,在这件事上却存有私心,如此还想让人接受他处理的方式,实在是强人所难。” “唉!这次全靠之厚支撑大局,难道以后这朝堂就要听他这么个年轻后生的调遣?” …… …… 沈府开始热闹起来。 张懋、夏儒、朱晖等军方人士到来后,相继又有礼部尚书费宏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到来。 院子设下的座位已不够用,需要临时加座。 朱厚照暂时没有露面,沈溪和张苑也没出来,陆续赶到的人都想从谢迁口中打探一些消息,但谢迁对于细节也不是很了解。 皇宫内,高凤心急火燎地出现在张太后面前。 本来张太后跟儿媳夏皇后吃过年夜饭都准备休息,被高凤打扰,心中非常不悦。 不过在听到高凤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后,张太后开始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有人非要跟我张家人作对?”张太后很生气。 在政事上,她是没有太大主见,以至于对儿子的胡闹根本无计可施,甚至对刘瑾擅权等事也毫无建树,但在私情上,这绝对是个护短的女人。 高凤道:“陛下已派人将建昌侯府查抄,下一步可能就要提审两位侯爷。娘娘,现在怕是只有您出面,才能为两位侯爷解围。” 张太后蹙眉:“他们有证据吗?哀家两个弟弟,难道还会反大明不成?这样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高凤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如泣如诉:“连谢阁老等人都已被请到沈府,陛下要公开审理这案子,而且听说已拿到人证、物证,据说两位侯爷在东南沿海一带海岛上练兵,之前甚至派人去刺杀陛下,只是刺客被抓住后伏诛……” 张太后本来气定神闲,听到这话后立即紧张起来,问道:“你说什么?” 高凤道:“娘娘,现在不是有谁想要针对两位侯爷,很可能是两位侯爷真的做了一些错事,且证据确凿,若没有您出面的话,指不定陛下要如何定两位侯爷的罪。” 张太后终于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些事,陛下大可私下里跟哀家说,哀家自会召他们入宫,严加斥责,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他居然当着朝臣的面,审问他两个舅舅,这么做他可有想过先皇?” 高凤心想:“太后娘娘如何觉得陛下会对两位侯爷心慈手软?自古以来为争夺皇位,连父兄都可以杀掉,何况只是舅舅?或许只有先皇才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两位国舅保持仁慈,但若涉及谋逆大罪,就算先皇也不会饶过两位国舅。” 张太后站起身来:“摆驾,哀家要亲自前往沈府……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对我张家人动手!” …… …… 沈府,朱厚照还在打瞌睡,本来他就不习惯做正事,时间还是晚上,更让他疲乏不已。 就在昏昏欲睡时,门口突然有骚乱声传来,朱厚照睁开眼,探头看去,没好气地喝问:“何事喧哗?” 小拧子凑到门口看过,回来通禀:“陛下,乃是……抓了个人。” “嗯?” 朱厚照不明所以。 随即听到一个尖锐的少女声音传来:“这是我大哥的府宅,你们是谁?竟敢抓本小姐,回头让我大哥治你们的罪!” 不听到这声音还好,骤然听到这声音,朱厚照身体不由打了个激灵,之前的困意顿时消失不见。 对于朱厚照来说,每当这声音响起,总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随即锦衣卫领班进门来通禀:“陛下,抓住一名刺客。” 小拧子嘀咕道:“什么刺客,那是沈家大小姐,沈大人的亲妹妹,娇贵得很,怎会刺杀陛下?” 朱厚照道:“把人带上来吧。” 随即侍卫将沈亦儿押送到东厢房。 沈亦儿一边挣扎,一边怒斥:“放开本小姐,信不信本小姐踢死你们?” 若是换作其他大户人家小姐,被侍卫拿住,肯定会羞愧至死,但对于沈亦儿来说眼前不过是几个不识相的粗鲁男子,狂悖无礼,根本对她沈大小姐的清誉毫无影响。 随即沈亦儿看到端坐在那儿的朱厚照,当即怒道:“怎么又是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胆,敢对陛下无礼!” 侍卫喝斥着。 虽然侍卫一副凶狠的模样,但也知道这姑娘乃是沈家中人,说是刺客有些牵强,也不敢再对沈大小姐有何不敬的举动,松开沈亦儿的手退到门口。 朱厚照扁了扁嘴,问道:“怎么?你不知道朕是谁?为何不见礼?” 沈亦儿双手得脱自由,叉腰道:“你不就是当今的皇帝老儿么?看你这模样,根本不像什么有为明君,倒像是个昏君,跑到大臣家里来欺负良家少女。” “大……住嘴啊,大小姐。” 小拧子听到后简直怕死了,这位沈大小姐还真是口无遮掩,什么话都敢说。 朱厚照脸色果然变得很差,指着沈亦儿,身体颤抖得厉害,问道:“你说什么?” 沈亦儿道:“说你是昏君,怎么了?” 侍卫一听瞪直了眼。 虽然民间早就对朱厚照的行径有所评价,关于昏君的名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总归在皇帝面前敢如此说话的也就这位大小姐而已,让他们感觉背脊发凉。 朱厚照怒道:“好你个不识相的女娃子,屡次三番得罪朕,这次算是你犯在朕的手里了……朕一定要好好惩罚你!” 沈亦儿显得很得意:“你若不是昏君,跟一个姑娘家较什么劲儿?分明是你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 朱厚照一怔,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束手无策。 一边是这小丫头屡次“欺负”他,让他每回都吃哑巴亏,甚至还被这小丫头打得头破血流,一边却没理由惩罚,不然的话正好应了小丫头所说,他成了个跟小姑娘斤斤计较的“昏君”。 朱厚照道:“瞧这伶牙俐齿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朕……”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他敬仰有加的沈先生的妹妹,可说是名门闺秀,也是未来可以充作政治用途的棋子,比如说要收拢谁,就可以让沈溪跟这家人联姻,到时候就可以劳驾这位沈大小姐了。 此时的朱厚照非常为难,一边想教训沈亦儿,一边又怕丢面子。 不过好在此时,门口传来张苑的声音:“陛下,人已到齐,可以开审了。” 朱厚照感觉松了口气,他也不问更详细的事,道:“将她好好看管,等朕回来之后再处置,现在大事要紧!” …… …… 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和张苑出了东厢院后,兀自有些灰头土脸。 他心里也在庆幸出来及时,同时有些纳闷儿:“她就是个小姑娘而已,为何我每次都治不了她?这样的小姑娘长大后,不是谁都不是她的对手?” 突然间他意识到什么:“跟她大哥倒是挺像的,瞧瞧沈先生,能文能武,那叫一个天下无敌,想来他妹妹也差不了多少……这沈家就是出能人!” 朱厚照想着心事,人已不知不觉出了院子,谢迁等人见他出得月门,全都站起身恭敬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诸位爱卿不用多礼。” 随即朱厚照走到正堂前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来,却不是坐在正中,显然那是为今日主审官沈溪所准备的位子。 朱厚照道:“诸位爱卿,你们也坐下吧……此番让你们前来,是旁听一个案子,具体等人到后,你们便知道了……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已经押解过来了吗?” 在场大臣和勋贵听到这话,都感觉皇帝气势很盛,对两位皇亲只是以名字相称,足以说明在皇帝心目中二人都已是罪人。 这些人在来之前,或多或少都听说一些逆党案的情况,甚至整个冬天,逆党案都在慢慢发酵中,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关于案子牵扯到谁也早有风传,甚至民间都在议论关于两位国舅谋逆之事。 江彬大声回答:“陛下,人已往这边押解,很快便会送到。” “嗯。” 朱厚照微微点头,随即一挥手,“去请沈尚书出来。” 现场氛围又紧张了一些。 只见朱厚照而不见沈溪,始终让在场大臣觉得缺少点儿什么,等见到江彬进入西厢院,将沈溪给请出来后,在场人等都预感一股大的风浪已经袭来。 沈溪出来后没有跟那些朝臣有任何互动,脸色严肃,直接走到朱厚照跟前,恭敬行礼:“陛下,已可开审。” 朱厚照道:“好,那就开始审案吧。” 沈溪在众人瞩目下坐到正中的位置上,不过他面前的矮几上没有惊堂木之类的东西,但这无关紧要,便在于皇帝和这么多大臣在,没人敢造次,就算是偶尔劲吹的北风呼啸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沈溪道:“先将建昌侯与倭人勾连的证据带上来。” “是。” 这次是由马九办事。 很快两名大理寺衙差,抬着沉重的箱子上来,等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书册、信函和纸条之类的东西。 这里面既有之前呈递到朱厚照面前的那批,也有未曾御览过的,沈溪没给现场人反应的时间,直接道:“提人证。” 随即几名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押送上来,黄玉也在其中,因为此前刚挨过军棍,这会儿只能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 沈溪道:“人证物证俱在,可以提审寿宁侯和建昌侯!” 这次江彬快速往大门口走去,众大臣和勋贵的目光也随之转动。 不多时,只见在江彬引路下,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侯张延龄两兄弟往院子里走来,二人见到眼前的大阵仗似还有些不解,不过随即便镇定下来,甚至心底暗自窃喜。 眼前可不是什么陌生人,全都是熟面孔,人一多想必朱厚照行事也会有所顾忌,到时候他们也就可以蒙混过关。 “不知陛下深夜传我兄弟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张鹤龄神色淡然,因为他认定自己没有涉案,在一定情况下甚至可以大义灭亲,以此自保。更重要的是路上有人偷偷告知他,太后马上就要赶来,眼前应该不会有事。 朱厚照没回答,只是木着脸坐在那儿。 沈溪语气平和:“寿宁侯和建昌侯勾连倭寇,于海外岛屿练兵,图谋不轨,今日陛下召集诸位臣僚到此,是为审理此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8章 连环罪证 沈家前院所设公堂。 沈溪和朱厚照面色严肃,端坐于堂屋前,两边坐着十几名文武大臣和勋贵。 院子正中站着张氏兄弟,他们身后有大批侍卫,防止图谋不轨。 张延龄冷笑:“沈尚书,你可真会血口喷人,什么事都往我们身上栽赃,我们几时勾连倭寇,又几时在海外练兵?这种无中生有的指控,难道没人管吗?” 等他再抬起头,见到朱厚照的目光,到底有些心虚,赶紧加目光避开。 沈溪道:“人证、物证俱在,是否需要当着你建昌侯的面,详细审问?” 张延龄道:“血口喷人,什么人证物证,本侯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看看这些家伙一个二个猥琐下贱的样子,看着就厌烦,本候怎会与之勾连?” 原本张氏兄弟是作为案犯出现在这里,但因张延龄是世袭侯爵,再加上外戚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在皇帝面前他都恣意妄为,更不会将沈溪放在眼里。 沈溪神色平和,并没有跟张延龄急,不紧不慢地道:“从你府上出来的人,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还有这些人,都是倭寇派来京城跟你接洽的,捉拿时正好他们碰头,又从你府上搜出证据若干,这里还有你跟倭寇联络用的书信……” “沈之厚,你这是栽赃诬陷!”张延龄嚷嚷道。 沈溪把话说得言之凿凿,让在场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各怀心思,谢迁早就想出来发言,这会儿赶紧起身,向朱厚照行礼:“陛下,此案尚有许多未清楚之处,应该从长计议,而不应贸然勘定……请陛下将此案押后再审。” “请陛下三思。” 杨廷和跟谢迁站在一道,听了这话马上起来帮腔。 朱厚照眯眼打量眼前几人,神色间满是失望,但他终归没有翻脸,只是阴沉地说道:“朕只是来旁听审案,跟你们一样……有话去跟沈尚书说,他觉得行,那就行。” 事情又推给沈溪。 沈溪道:“通番书信一应俱全,人也是建昌侯府上的……谢阁老,都这样了你还觉得案情不清不楚?难道非要等将贼人全都拿来,再让他们一一指证寿宁侯和建昌侯跟他们有联系,才能最终定罪?” 谢迁黑着脸道:“案子过堂,人证物证都要经得起推敲,现在这些证据不知来历,如何能够确定乃是出自寿宁侯和建昌侯之手?” 沈溪冷声道:“那就先直接认定,如果不是案犯可以自辩……建昌侯,你说自己并未涉案,但你手下跟贼人接触乃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且之前有人试图闯入豹房,谋刺陛下,幸亏被锦衣卫发现,格杀当场……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无关?” 张延龄冷冷一笑,问道:“人都死了,难道他们还能活起来指证本侯不成?” 沈溪道:“人是伏诛,不过他们身上有倭人高层嘱咐他们办事的信件,且身上衣料以及所用兵器也是倭人常备,而在倭人信件中,明确指出到京城后,你建昌侯府的人会帮忙带路……” “胡说八道,什么倭人信件,莫非你还认识倭人文字不成?” 张延龄因为对倭人刺杀皇帝的事不太清楚,这会儿被沈溪一口咬定跟他有关,心里无比慌张。 不明真相,也就不知如何辩驳,甚至连沈溪手上有什么证据他都全不知情。 沈溪语气平静:“来人,将刺客所用兵器、衣物和信件带上来。” 这次是锦衣卫官兵将东西送上,放在张氏兄弟面前的地上,就算院子周围挂着二三十盏灯笼,但由于周围坐着一圈人,挡住了光线,人们依然看不清楚都是些什么。 沈溪道:“建昌侯,是否需要找人验证一下?” “诬陷,都是诬陷!” 张延龄继续辩驳,总归他觉得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是真有什么倭人信件,他也可以托口那些信件是倭人栽赃陷害。 沈溪再道:“既然建昌侯不想验证,那东西先放到一边,这里有你出卖大明军中机密的证据……” 张延龄瞪大眼,不知道沈溪的指控从何说起。 沈溪瞟了一旁神情专注的朱厚照一眼,一摆手:“传工部员外郎赵琪!” 马上一群侍卫出现在门前,将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押送到朱厚照跟沈溪面前,那官员直接跪下来,磕头不迭:“老臣见过陛下,见过诸位大人。” 朱厚照看着沈溪,显然是对眼前这人的来头不是很清楚。 虽然工部员外郎的官阶已不低,但始终他这个当皇帝的很少去见大臣,更不可能知道那些中下层大臣具体谁是谁。 沈溪道:“你负责看守军中器械图纸,之前泄露的图纸便是从你这里外泄……你可知罪?” 赵琪磕头道:“回沈尚书的话,这些图纸本来都保管得好好的,不过陛下御驾亲征时,建昌侯借口查看,将所有图纸借走十余日,归还时还少了部分……说是因为保管不当而损毁。” 张延龄脸色很难看,道:“那又怎样?本侯借图纸,只是为了研究一下大明军中火器,想为大明火器改进出谋献策。” 这话说出来,在场没一人相信。 你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让你管着军队已经高看你了,居然还想改造火器?你有这本事? 沈溪道:“问题是在你借走图纸后,这些图纸便出现在倭寇手中,他们倚靠大明的技术,来改造他们装备的火器,然后用来在大明沿海攻城略地……传京营百户朱遂。” 马上又有一名军将被押送进来,却是位京营将领,此人直接被锦衣卫双手反剪按倒在地,却是什么话都不说。 沈溪问道:“朱遂,本官查知,半年多前,你曾从京城押送一批军械往南方,共计两千多杆火铳,还有大批弹药和军械,这些都被你运到何处?” 没等朱遂回话,张延龄已经怒喝:“你小子别乱咬人!小心你和家人的狗命。” 本来在场人还不觉得这件事跟张延龄有关,在听了他威胁的话语后,便明白这件事一定是张延龄所为。 朱遂道:“回沈大人的话,乃是寿宁侯派小人运送军械出京!” 张鹤龄本在一旁琢磨,如何才能抽身事外,听到这话,赶紧道:“你怎胡乱说话?我几时让你运送军械到南方?” 沈溪冷着脸喝问:“怎么,寿宁侯,你准备跟建昌侯一样,威胁证人?” 张鹤龄顿时不做声,但听朱遂道:“小人押送军械时,曾见过寿宁侯,他说将这些军需物资送到中原之地,说是助地方平叛,不过运到地方后,又收到京城传来的命令,说是要继续往南送,后来运到海州一处港口,由一些不明来历的人将其从海路运走。” 张鹤龄不由傻眼,连忙道:“陛下,这件事确实跟臣无关。臣记起来了,那批军械……本来是运到归德府,交由当地官兵平叛所用。” 朱厚照幽幽道:“这么大批火器,是一般卫所军队可以装备的吗?当时朕正在西北领兵,你是领了谁的旨意,竟敢把京营装备的军械往外地运送?” 张鹤龄一时间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对这件事的记忆并不深刻,印象中似乎是五军都督府的命令,却忘记当时是谁交给他的手令。 张鹤龄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张延龄搞的鬼,是他的亲弟弟伪造了军令,而在海州接手这批军械之人,也是张延龄派去的。 沈溪再道:“建昌侯,这件事你不会也说跟你无关吧?” “当然无关。” 张延龄昂着头,倨傲地说道,“这个芝麻大点的小军官,可能是被谁利用了,他运火器,并非是本侯下达的命令。” 张鹤龄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弟,随即怒喝:“你说什么鬼话?不是你,难道是为兄下达的命令?定是你在背后搞……” 话说了一半,张鹤龄没有再说下去,本来他准备把弟弟出卖了然后独善其身,但现在他却发现好像自己已经跟弟弟捆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就算是出卖了弟弟,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沈溪道:“来人,再将从城外起获的贼赃抬进来!” 沈溪话音落下,又有侍卫进了院子。 这次抬来的有两口箱子,等箱子放好后,侍卫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一些兵器,却并非大明官兵的制式兵器,而是海盗惯用的诸如鱼叉、倭刀等武器。 沈溪道:“这些东西,乃是从你建昌侯于城外私藏金银珠宝的仓库中查获,除了这些还有几十箱,你不会说也跟你无关吧?” “凭何说是本侯的?” 张延龄又是死咬不肯承认。 沈溪还是不慌不忙:“传建昌侯府于城外仓库管事。” 随即又有几个人被押进院子,这些人都是一些管家、帐房模样的人,跪下来后都拼命磕头,沈溪道:“陛下就在面前,说实话可饶尔等性命……你们可是建昌侯府奴仆,这些东西可是你们平时保管?” “是啊,大人……饶命啊,大人……”这些人都很怕死,因为人数很多,再加上都是被现场抓获,无从抵赖。 沈溪一摆手,这些人连同之前的赵琪和朱遂都被押送下去,沈溪再道:“建昌侯,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延龄倨傲地道:“本侯不认识他们,他们全都是信口开河,不足采信!” 人证物证下,张延龄还在拼命狡赖,让在场所有人无比鄙夷,不过这会儿谢迁却顾不上鄙视张延龄,他已经在想如何破解沈溪使出的连环招。 谢迁心道:“不好,让这小子审案,非刨根问底不可,若让他继续审下去,就算最后两位国舅不承认,那也可以定罪……陛下可是在场呢。” 一念及此,谢迁连忙起身,劝谏道:“陛下,事关重大,此案可押后审讯。” 此时谢迁已不单纯出来说和,而是想拖延时间,因为他知道,若是在张太后到来前案子已经有了定论,那什么事都难转圜。若是张太后来得及时,那沈溪拿出来的证据也就只是疑证,做不得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9章 各有技术 以前张氏兄弟从来不把谢迁放在眼里,哪怕谢迁贵为当朝首辅,他们同样目中无人。 但眼前的谢迁却让他们觉得分外亲切,目前除了谢迁外,旁人就没敢在皇帝和沈溪面前为他们兄弟俩说话的。 朱厚照道:“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沈先生断案也非常合理合度,为何要押后审讯?谢阁老,你只是来旁听审案,如果你不想参与,随时都可以离开,朕不会多挽留,若你再说三道四,朕可能会请你到一边去休息。” 虽然现在案子没出结果,但审案完全是在朱厚照预期中进行,这让他感到很满意,不想节外生枝。 谢迁也看出问题症结所在,暗忖:“陛下跟之厚合作无间,这是要让张氏一门再也爬不起来……从皇帝自身的角度来说,或许这么做并无大错,但对于大明安定而言,这就非常糟糕了,难道大明以忠孝治国的传统要因此荒驰?” 沈溪打量谢迁,对老头子的坚持倍感无奈。 “哪怕贵为首辅,曾经以主持公义著称,也因为偏听偏信甚至是偏见,而产生认知上的误差,你谢于乔做事难道可以自问无愧于心?面对谋逆的外戚,你居然也会出手相帮,毫无底线,这是你一个忠臣应该做的事情?” 沈溪道:“继续审案。” “不可!” 谢迁态度很坚决,一旦倔劲儿上来,旁人很难拉住他。 此时谢迁已铁了心要等皇宫传来消息,或者干脆把张太后等来,因此蓄意阻挠沈溪和朱厚照联合审案,让这案子尽量晚一些出结果。 甚至谢迁早就知道,如果没有外力涉入,最后会是如何结果,但他并没有站在案情本身替张氏外戚说话,更像是胡搅蛮缠,靠他所谓的孝义礼法,还有所谓的维持朝廷稳定作为借口,拼命为张氏兄弟说话。 朱厚照厉声喝道:“谢阁老,你大概是累了,朕想请你到旁边院子去休息……如果你再强行阻挠的话,朕会直接请你打道回府,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谢迁根本听不进朱厚照的话,走到院子中间,站到张氏兄弟前面,直接冲着朱厚照跪下来,表现出一副公忠体国的模样。 “陛下,大明自开国以来,审案都是在公堂上,从无今日这般草率……而且今日审问对象又是皇亲国戚,涉及国本,请陛下移步回宫,来日再将此案审结!” “简直是不知所云,快把这个老家伙请走!”朱厚照气急败坏,指着谢迁大喊大叫。 谢迁当众忤逆圣意,等于说他跟谢迁已不可能再有任何商量余地。此时朱厚照情绪激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大有直接给谢迁定罪的节奏。 江彬可没有丝毫仁慈心,一向都以皇帝的意志为准则,直接带着人把谢迁从地上拖起来,两个侍卫一边一个,架着谢迁的胳膊就往后面的厢房拖去,就像是对待罪犯一样。 “陛下,三思而后行啊……” 谢迁不断挣扎,回过头提醒朱厚照。 但这只会招来朱厚照更大的愤怒,等人被塞到厢房院子后,前院终于安静下来,在场所有勋贵和大臣面有惧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皇帝下一个针对的就是他们。 朱厚照坐下来,恨恨地道:“沈先生不必理会无关人等的杂音,继续审案吧。” …… …… 连谢迁都像死狗一般被拖走,在场再也没人敢站出来捣乱,就连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也只能偃旗息鼓。 沈溪得到朱厚照首肯后,便继续审案,一抬手:“来人啊,将下一批案犯带上来。” 当沈溪开口,不但张氏兄弟,连在场听审的勋贵和官员都替两位国舅爷捏了把汗,沈溪的组合拳丝毫也没有结束的意思,罪证是一批接着一批,这次被带上来的,却是王恭厂监厂太监毛顺。 相比于之前被请上来两位属于名不见经传,毛顺因为在这几年兼领火药制造等事宜,再加上这次对鞑靼之战中立下大功,已成为内官体系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已有消息说要调他往御马监任职。 突然被沈溪捉拿归案,在场那些认识毛顺的官员和将领,普遍认为或许跟张氏外戚挪用火药有关。 沈溪道:“毛公公,你的职责乃是督造火药,但从王恭厂过去两年账册中,本官发现制造火药的经费被挪用近两万两,另外还有八万多两的开销你无法做出解释……再就是今年的火药产量与库存大不相符,缺额近二十万斤,这还不算过去几年库存离奇减少的数额……” 毛顺连连磕头,近乎是嚷着说道:“沈大人,这不是奴才的错,是两位侯爷……以往两位侯爷掌管京营时就经常挪用火药,说是供团营平时训练之用,但又拿不出朝廷公文,今年陛下御驾亲征后,两位侯爷几次从厂里挪走近三十万斤火药……还让奴才伪造账目填补,但缺额实在太大,奴才根本无法平掉账目……” “啊……” 在场勋贵和官员听到这里都是一阵惊叹。 要说张氏兄弟所为,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公然掠夺朝廷财富,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而且好像没把毛顺收买,被沈溪问上两句,毛顺就什么都抖出来了。 张鹤龄觉得自己非常无辜,怒斥道:“你这狗东西,胡乱攀咬也不是如此做法,本侯几时从你那儿挪用火药了?” 毛顺哭嚎道:“陛下,奴才并未撒谎,确实是两位侯爷挪用的火药!”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毛公公,你所说的两位侯爷,可是你身后这两位国舅?” “正是。” 毛顺继续磕头,“奴才一心为朝廷,但两位侯爷位高权重,当时又主导京畿防务,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才违心提供火药……沈大人饶命,陛下饶命啊。” 沈溪没有回话,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道:“拿着朕的粮饷,做的却是畜生不如的事情,还让朕饶你一命?” 沈溪却冷静地问道:“毛公公,当时你为何不上疏陛下,让陛下知道寿宁侯和建昌侯的斑斑劣迹?” 毛顺道:“当时陛下出征在外,京城内外都是国舅的人……两位国舅行事跋扈,不但挪用火药,还从朝廷各衙门偷走不少军械和军需物资,更是动用京营,欺行霸市,先是利用控制城门卫的机会,独家从城外运送粮食、柴禾等到京城,高价出售,谋取暴利,而后变本加厉,将京城卖平价粮的商户全部捉拿下狱,没多久粮食价格便被他们生生炒贵五倍不止,所有粮食物资都必须经两位国舅之手,普通商家卖一斤粮食要交两斤的税……” 当毛顺说到这里,在座很多人都知道这段典故。 他们大多数都没跟朱厚照出征,京城什么状况,一个二个门清,张氏兄弟欺行霸市可不是什么秘密,但因朱厚照回朝后一直躲在豹房,谢迁又有意包庇,沈溪也闭门不出,使得御史言官不敢随便造次提起这案子。 这也跟刘瑾当权后,京城内大部分官员学会明哲保身有关。 再者张氏兄弟巧取豪夺,损害的主要是百姓的利益,大户人家的存粮都足够,反而很多权贵借助张氏兄弟欺行霸市,出售存粮,狠狠地赚上了一笔,而张氏兄弟也没从这些权贵手中收税,等于用这种方式将京城官员收买。 “无耻,这都是谁教你的?信不信本侯弄死你?”张延龄听到这里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想踢毛顺,却被旁边的侍卫死死拦住。 沈溪语气仍旧很平和:“毛公公,你要举证,仅是寿宁侯和建昌侯挪用王恭厂火药的罪证,关于他们欺行霸市,大发战争财,自会有其他人来作证,你可以先下去,等候最后的裁决。” 毛顺仍旧在求情:“陛下饶命……沈大人饶命,奴才不敢了,以后一定遵从皇命行事。” 随即毛顺被人往院子外拖。 朱厚照怒道:“现在知道遵从皇命,以前做什么去了?寿宁侯、建昌侯,你们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挪用火药之事?” 本来张鹤龄还想嘴硬,继续狡辩下去,但这会儿他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大有致两人于死地的意思,要不赶紧把弟弟出卖的话,那所有的坏事他都跟弟弟一起做下的……连毛顺这样的人出来举证,都是把他兄弟当作穿同一条裤子,如此一来必须得尽快做利益切割,否则就会玉石俱焚。 越想越担心,张鹤龄暗忖:“以前无论做什么,就连陛下安排军职差事,我兄弟都是一体的,如何都脱不开干系。现在二弟胡作非为,难道我要跟他一起背罪?若陛下恼羞成怒,直接将我们兄弟俩问斩怎么办?张家难道就此沉沦?” 想到这里,张鹤龄不等沈溪再传召更多证人,直接跪下来磕头:“陛下,臣知罪,但一切罪行都是二弟年轻,少不更事导致,与微臣无关啊。” “大哥,你在说什么鬼话?” 张延龄怎么都没想到,这边沈溪还在问案,结果他这个大哥先认怂,要当众承认罪行,还把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 朱厚照怒道:“好你们兄弟俩,乃是朕的亲舅舅,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你们还在沿海岛屿上私自练兵,更是要谋逆,刺杀朕……你们可认罪?” 张鹤龄本来已做好检举弟弟的思想准备,但突然听到这么大的罪名,顿时犹豫起来。 他开始反复斟酌,权衡把弟弟出卖是否能保住自己的命,万一皇帝要来个满门抄斩,那他小命也没了,等于出来认罪除了害死弟弟,还会搭上自己。 “大哥,你可别乱认罪啊!” 张延龄看出大势已去,虽然想强辩,但现在后院起火,只能先把大哥稳住。 箭在弦上! 突然门口有人喊道:“太后娘娘驾到……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一句话,让在场之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不过随即更紧的弦,又被拨动,现场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朱厚照本来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沈溪将案子审结,却未料自己的老娘突然杀来,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朱厚照登基已经三年多,但总归有个历史遗留问题,那就是他老爹弘治帝就一个皇后,他一直回避的原因是因为老娘在他眼中过于强势,处于少年叛逆期的他搬出皇宫更像是离家出走,真让他跟张太后对着干,突然间没了底气。 “沈先生……” 朱厚照将求助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似在等这个先生给他出谋划策。 眼见院子里有些骚动,那些大臣都站起身准备迎接张太后,连侍卫都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张氏兄弟更像是找到救星,满脸都是喜色。 沈溪低声对朱厚照道:“陛下,太后亲临,按照规矩还是要迎接的。” 朱厚照满心恼恨:“太后怎会随便出宫?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把消息传给太后?” 但就算心里再不甘心,但朱厚照还是按照沈溪吩咐,一起往府门去了。 而后随着高凤现身,张太后一身锦衣华服,在宫女和太监引路下进入沈家前院。 “参见太后娘娘。” 这次由张懋和夏儒先过去给张太后行礼,二人到底是勋贵和国丈,跟宫中女眷关系一向不错。 张太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目光炯炯,显得很有威仪,而朱厚照则没有上前,甚至于还躲到沈溪身后,不想直接面对母亲。 沈溪拱手行礼,没有说什么,而张太后的目光还在院子中环顾,当看到两个弟弟衣衫不整的狼狈样,目光中充斥着一股愤怒,但这股愤怒并非是针对两个弟弟,更像是对那为难张家之人,也就是沈溪。 “太后娘娘,您要为臣弟做主啊,有人诬陷张家人谋反……呜呜……” 张延龄见到姐姐到来,直接上前,跪在地上,呜咽着说道。 张太后厉声喝道:“谁这么大胆,敢诬陷我张氏一门?我张氏一门素来忠烈,哀家更与先皇系结发夫妻,莫非有人想造反,公然挑唆我大明皇族内部关系?” 这指责,分明是冲着沈溪说的,目光也是直接落在站在张懋等人身后的沈溪身上。 朱厚照这回倒未躲避,越过沈溪,大声质问:“母后,你有问过青红皂白吗?朕的两个舅舅,不但跟倭寇勾连,更是意图谋逆,公然派人刺杀朕,难道朕不能审问他们?” 朱厚照从未想过推卸责任,直接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说话的语气非常强硬,但沈溪还是能听出朱厚照在张太后面前有股发自内心的胆怯,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跟自己的母亲狡辩。 张太后怒道:“皇上,你被奸人利用,难道没有觉察?他们是你的亲舅舅,怎会做出刺杀之举?国舅,哀家说的是否有错?” “是啊,太后娘娘,我们兄弟二人根本没有派人刺杀陛下,都是宵小之徒从中挑唆。” 来了救星,张鹤龄也不再检举弟弟了,改而跟姐姐求情,他很清楚目前只有张太后能救他二人。 张太后道:“散了!散了!这种荒唐至极的公堂,居然设在大臣府上,简直是要让天下人笑话……若是大明百姓知道你们这么审问国舅,怎么保存皇帝的威严,怎么让大臣为皇家效命?皇帝,难道你忘了你出征后,是谁为你镇守后方,让大明京师稳固?” 朱厚照气得脸颊通红,被灯笼映照下,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气急败坏之下,朱厚照握紧拳头,大声说道:“朕已找到证据,现在就差给二人定罪,连寿宁侯自己都承认罪行,母后这是要指鹿为马不成?” 张太后一愣,随即看向张鹤龄,问道:“寿宁侯,被人诬陷,你也会认罪?” 这话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被人诬陷,算是光明正大给张氏兄弟撑腰,张鹤龄马上道:“太后明鉴,臣弟乃是被人所迫,并未认罪。” 朱厚照气得够呛,刚才在他面前认罪要揭发弟弟的人,现在居然仗着太后撑腰,在他面前耍赖,让他更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毫无尊严,但对此他就是没有办法,只好回过头,将目光落到沈溪身上,让自己的先生站出来好好惩治张氏兄弟。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来说这案子罢。” “是,陛下。” 沈溪拱手领命,但还没等他说话,那边张太后已经愤怒拂袖。 “沈尚书,你乃朝臣,没有资格在这里议论皇室中事,皇家内部事务还轮不到你一个臣子来管!” 沈溪拱手道:“太后说的是,皇室家事微臣的确没有资格来管,但问题是现在有人意图谋逆,危害大明江山社稷,更有人公然在沿海岛屿练兵,跟倭人勾连刺杀陛下,人证物证俱在……” “全都是诬陷!” 张太后仗着自己是皇帝的母亲,直接打断沈溪的话,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整个天下也只有她跟朱厚照拥有不讲理的资格,而大臣对此确实无可奈何,除了朱厚照外,没人能跟张太后叫板。 朱厚照近乎是暴怒地质询:“请问太后,这大明江山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张?请您给个明确的说法!” 这话朱厚照近乎是蹦起来说的,当他话音落下,张太后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儿子这样生气,在她的印象中,儿子不过是个屁大点的孩子,怎么有能力执掌江山?更别说是主持什么大事! 朱厚照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横征暴敛,刚才这么多大臣都是清楚听到的,可不是朕冤枉他们……尤其是建昌侯,甚至跟倭人勾连,公然行刺朕……自古以来,但凡是谋逆一律杀无赦,难道到了你们张家这里,就要公然改写历史,甚至让朕对你们宽厚仁慈?” 张太后愣在那儿,半晌之后才道:“皇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朕的母亲,你公然包庇你两个弟弟,危害大明社稷,朕不会对你如何,但你的两个弟弟却是谋逆,要你儿子的性命……哼,朕今天非要给他们定罪不可!”朱厚照已经被张太后的胡搅蛮缠彻底激怒。 张太后道:“皇上,你不能被奸人挑唆。” 朱厚照怒道:“什么奸人?关于两个国舅谋逆的案子,是朕亲自派人调查的,现在所有证据也都是朕提供给沈尚书的,母后你不会是想说,在场的都是奸臣,你的儿子更是奸邪之首,只有你两个弟弟才是忠直之臣吧?请问他们到底是对谁效忠?对你们张家?还是朱家?” 这话把张太后呛得说不出话来,恰在此时,谢迁从侧院出来。 谢迁听说张太后来了,本想出来据理力争,但在听到朱厚照愤怒之下说出的话,感觉今天的问题大了。 涉及国本之争,很可能连张太后都解决不了眼前的麻烦。 “陛下息怒。” 张懋老奸巨猾,赶紧出来说和,也不就事论事,更像是出来捣乱。 “陛下请息怒。” 随后所有的听审大臣全都跪下劝说。 这纯属“技术性”发言,遵循的也是儒家的中庸思想,总归现在劝说皇帝息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算不上是偏帮谁。 朱厚照还想继续发言,却被沈溪抢白:“陛下,此案涉及人太多,不如日后再审?” 朱厚照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沈溪,问道:“沈先生,你怎么也让朕将案子押后?” 沈溪使了个眼色,朱厚照见状愣了一下,皱眉沉思,“今天有人坏事,将太后给搬了出来,现在当着太后的面要把朕的两个舅舅定罪怕不是那么容易,沈先生的意思是让朕把人下狱,等回头再审,那其实从结果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哼!” 朱厚照开始学得老谋深算,拂袖转身往东厢院子而去,等走到半路,回过头道,“先将两个犯事的国舅押下去,等朕出来后再审!” 江彬一看这架势,马上领命:“是,陛下!” 张太后怒道:“哀家倒要看看谁敢!” 她觉得以自己的威严,完全能压得住那些文臣武将,当兵的更不在话下,但她万万没料到江彬是个只认皇帝命令的人。 江彬倒不是不识时务,而是他到了京城后压根儿就不觉得太后有什么权威,现在他想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的忠诚,就要完全以皇帝的命令为优先,根本就当张太后的话是在放屁。 “拿下!” 江彬亲自上前,带着从蔚州卫抽调来的弟兄,当着张太后的面把人拿下。 张太后有点傻眼,自己把这么多大臣都震慑住,却连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武将都搞不定。 “大胆……” 张太后没说什么,旁边高凤已在喝斥。 江彬朗声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格杀勿论!将人押下去!” 张太后目瞪口呆,看着她的两个亲弟弟被眼前的军士拿下,往西厢院子押去,张太后一时没站稳,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儿晕厥倒地。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陛下,太后娘娘气晕了……”高凤赶紧喊道。 张太后这一“晕”,更像是技术性动作。 大明以孝义治天下,皇帝更要成为天下人表率,张太后想用最后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0章 第二三九〇章 悬而不决 张太后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朱厚照根本没有世人想象中那般,非要去给谁当表率不可,而且现在的他,的确对母亲恨之入骨。 当朱厚照回到东厢院后,嘴里骂开了:“……真是岂有此理,这天下到底谁在做主?莫非太后的弟弟就可以胡作非为,不受律法约束?如此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劲?” 小拧子和张苑跟随在朱厚照身边,不敢随便插话。 作为内侍,两人非常惧怕张太后,这跟外臣截然不同,到底张太后目前还是内宫之主,在宫中的权力足以让那些不识相的太监知情识趣。 恰在此时,沈溪也进入东厢院。 朱厚照并没有往房间里走,因为他想到里面还有个难缠的主,正是之前被他扣押,但到现在他还没打定主意该怎么惩罚的沈亦儿。 “陛下。” 沈溪进到东厢院后,上前恭敬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问道:“沈先生免礼,外面情况如何了?”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气血攻心,似乎是晕厥过去了,目前正在正堂休息,已派人去皇宫请太医过来。” “应该是装晕吧,如此才显得朕不孝!” 朱厚照气恼地一跺脚,道:“沈先生,你说太后怎么突然杀了出来?本来这案子审得好好的,连寿宁侯都已承认罪行,只等最后把案子定下来,就万事大吉……现在被太后这么一闹腾,朕什么心情都没了,如何把案子继续审下去?” 沈溪没有回答。 跟小拧子和张苑的担忧一样,这涉及皇室亲情以及孝道礼法的问题,连皇帝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作为臣子又岂能随便说三道四? 张苑道:“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侯可是谋逆大罪……” 眼看沈溪不想多加干涉,张苑有些着急,想到自己有把柄落在张氏兄弟手上,再加上记恨这对兄弟让自己由正常男人变成太监,迅速落井下石。 朱厚照没有听张苑的,只顾打量沈溪,问道:“沈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沈溪摇头:“难道陛下想违背孝道,让天下人耻笑?百姓们会说陛下为了惩治自己的亲舅舅,置太后的安危于不顾!” 张苑道:“沈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吧?寿宁侯和建昌侯可是犯下谋逆大罪,杀了都不为过!” 沈溪反问:“敢问张公公,现在案子已定下来了么?还是说张公公认为,在有太后撑腰的情况下,寿宁侯和建昌侯还会承认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怪就怪太后来得太过突然,不然这件事也不至于如此麻烦,先生还是先想个对策,让朕可以把案子了结。”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倒不如先遵从谢阁老的意思,将这案子押后再审,将寿宁侯软禁在居所内不得外出,而建昌侯……则下狱,等之后再行审问。” “嗯?” 朱厚照皱眉。 这处理方案在他听来异常熟悉,俨然就是上一次他对付张氏兄弟的结果,当时也是以这种方式结案。 不过现在倒不是要就此结案,更像是要将这案子暂时搁置,等于说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结果。 朱厚照显得很不甘心:“那可是谋逆的大罪,若这么处理的话,岂不是太过便宜他们了?” 沈溪摇头道:“陛下请三思,先不论这案子是否能顺利定罪,毕竟倭人刺杀陛下的事情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有关,再者东南沿海岛屿上那些倭人,他二人也可矢口否认与其有关,现在若只是定寿宁侯和建昌侯擅权和欺压百姓,甚至敛财之举,难道陛下能对他二人痛下杀手吗?” 朱厚照不回答了,让他亲手杀掉张氏兄弟,还是有些不忍心。 沈溪道:“他二人毕竟是太后亲族,也是陛下的亲舅舅,哪怕真有错,软禁起来即可,只要将来不再为非作歹,陛下倒是可以宽恕他们。”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能原谅他们吗?他们横行不法,父皇那会儿他们就屡屡为恶,还曾派人刺杀沈先生,本以为朕教训过一次后他们能有所悔改,谁知道竟然变本加厉,连朕都敢加害……” 此时的正德皇帝,就像个怨妇一样,将心中的不满一股脑儿说出来,也就是在沈溪面前了,在旁人面前他绝不会如此直言。 最后,朱厚照用求证的口吻问道:“沈先生,若朕不顾一切杀掉他们的话,天下人是否会觉得朕太过残暴?” 沈溪摇头:“若罪证确凿,谋逆乃是十恶之首,罪在不赦,民间绝不会有此议论。” 朱厚照道:“那行,这案子朕先不定案,接着查,先把太后给打发了,让她先回宫去,回头朕可以随时提审案子,到那时……” 朱厚照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好像已经想好对策,先来个缓兵之计,回头再把两个舅舅给解决了。 沈溪道:“陛下,这案子其实……可以适可而止了。” “什么?” 朱厚照震惊地望着沈溪,目光中满是不解。 沈溪解释道:“若案子没有定性,还可以说陛下仁慈,给了两个亲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两位国舅留了条生路,太后娘娘也会感谢陛下,天下人也不会认为陛下处置不公,毕竟案子没有查清楚。” “但若是案子已定性,无论结果如何,陛下还能如此从容处理吗?” “嗯?” 朱厚照陷入沉思,越琢磨越觉得沈溪说的有道理。 张苑沉默半晌,也像得到启发,帮腔道:“陛下,沈大人说得对,如果案子出了结果,那朝廷就要给天下黎民百姓一个交代……陛下若杀了两位侯爷,便是不孝,若不杀,则罔顾朝廷律法,如何做到惩前毖后,教育世人?若来日他人群起效仿当如何?” 朱厚照皱眉:“那朕只能这么悬着案子,不再追究?” 沈溪道:“若陛下觉得惩罚力度不够,大可将二人削职为民,建昌侯长久下狱,只要二人不在军中担任职务,就不会对陛下构成任何威胁。” 朱厚照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一抹不太容易让人察觉的笑容,显然沈溪所说正合他的心意。 沈溪再道:“统领京营的权力让出后,即便二人心怀不满,依然想要图谋不轨,也不会对陛下构成任何威胁,如此也对太后娘娘有了交待,陛下更无需为跟天下人解释而烦忧。” 朱厚照点了点头:“嗯。还是沈先生想得周到,朕到底不能杀掉这两个罪人,不然真就当了不孝的皇帝,朕本心也不想多造杀孽……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将二人削职为民,将大舅软禁在府宅中,再将二舅下到天牢,让他们俩好好反省,从此以后不得叙用!” 沈溪行礼:“陛下圣明。” 朱厚照笑了笑,道:“还是先生你想的周到,若是让朕自己处理的话,非要一查到底不可,管他是否有太后撑腰。对了,沈先生,现在将二人职位削夺,那让谁来提督京营的防备?朕眼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没等沈溪回答,张苑便推荐:“陛下,可以让兵部直接管理,如此不是更好?” 朱厚照点头道:“有理,让沈先生提调,朕也能放心些……” “陛下,万万不可!” 沈溪直接回绝,“兵部本就拥有调兵权,若再拥有对京营的直接管理权,无疑是将两权合二为一……领兵者不得调兵,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固守的传统,如此微臣便有擅权的嫌疑。” 朱厚照摆了摆手:“先生多虑了,莫非朕还会怀疑你的忠心不成?” 沈溪再次回绝:“臣自然誓死效忠陛下,但就怕流言蜚语伤人……而且若开此先例,将来兵部权力将会大幅扩张,到时候怕是兵部不太容易接受陛下管辖,并非所有人都如同微臣这般忠心耿耿,如果臣之后的兵部尚书有不臣之心呢?” “这个……” 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溪表明了态度,我是绝对不会造反的,所以你给我统兵和调兵权,那没什么,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我的继任者没有这样的想法,你这么做等于是给自己挖坑。 朱厚照道:“那先生怎么看待此事?谁更合适呢?” 沈溪道:“大长公主驸马都尉崔元最合适。” “啊?你说朕的……姑父?他……他就没带过兵,怎可以胜任?”朱厚照对于这个人选非常意外,因为崔元属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没人知道其本事如何,更不会有人觉得此人能胜任提督京营的职责。 张苑也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沈溪,怀疑沈溪是否跟崔元有什么私下里的秘密协议,而张苑则跟崔元并不认识,更别说有什么交情了。 沈溪道:“越是不相干的人,越能体现陛下对此案并无偏私,若陛下直接安排亲信之人接替国舅的位置,怕是朝野会有不少非议。” 朱厚照想了下,最后又不得不点头,因为沈溪所说非常有道理。 你要针对自己的两个舅舅,还要让天下人信服,就得体现出你并非为一己私利,但其实你本身是想安插信任之人到这职位,让你可以高枕无忧,但现在你已经露了痕迹,我不过是帮你遮掩而已。 张苑突然想到之前沈溪对他的提醒,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道:“陛下,驸马都尉到底也是皇亲国戚,这件事……倒是可行。” 朱厚照点了点头:“那暂时就这么安排吧,至于是否合适,等日后再行商议,至少朕的这个姑父不会跟两个舅舅一样谋逆造反,朕还是可以寄予信任的。” …… …… 朱厚照不想再面对张太后,下达御旨一切按照沈溪的意思处置,至于传命之事则交给沈溪和张苑一起办理。 当沈溪和张苑二人再次出现到正院,张太后已从之前的“晕厥”中清醒过来,只是没有亲自出来。 谢迁作为张太后的代表出现在沈溪面前。 谢迁用愤怒的目光望向沈溪。 沈溪态度十分淡然,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宣布而已。 “陛下下旨,此案押后再审,寿宁侯送府宅看管,建昌侯下刑部大牢,其余事项陛下明日会下御旨传达……”沈溪道。 谢迁道:“这算什么意思?” 沈溪摇头:“谢阁老,这话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陛下,这是陛下的御旨,需要我重复吗?陛下对太后凤体很关心,但不方便探望,另传旨由高公公护送太后回宫,不得在宫外耽搁……”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本想斥责几句,但终归没有理由,因为现在沈溪是在代天子传达圣旨。 谢迁轻哼一声,转身往正堂去了。 江彬走过来问道:“沈大人,寿宁侯和建昌侯如何处置?” 沈溪再将朱厚照的吩咐说了一遍,江彬显得很干练,一挥手:“马上押解人犯到该去的地方!” “太医来了。” 就在此时,宋太医在太监陪同下进入沈家前院。 沈溪随便看了一眼,没怎么关注张太后的身体状况,连朱厚照都不在意的事,跟他这个外臣更没有理由关心了。 …… …… 没人能违背朱厚照的圣旨,哪怕是尊贵如张太后也只能接受儿子的命令,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弟一个被软禁,一个下狱。 这一切总归没有超出张太后的接受范围。 毕竟张氏兄弟没有定罪,现在只是等待审判结果,在她看来,或许过一段时间,风头过去,就可以让两个弟弟平安无事回到家中。 沈溪没有传达朱厚照削夺寿宁侯和建昌侯爵位的旨意。 这事本来就不该由他来说,需要等专门的御旨下达,他要是说出来的话意味着将会彻底跟张太后站到对立面。 谢迁陪同张太后出了沈府大门,外面有早就准备好的凤撵,在张太后踏上回宫路前,还对谢迁有诸多交待……她想借谢迁之口传达给儿子和沈溪关于她的想法,而谢迁在目送张太后离开后,再次回到沈府。 沈家前院还有些凌乱,不过这会儿张氏兄弟已不在此,张懋等人没有得到朱厚照的御旨,不知是否该离开,又怀疑朱厚照很可能在张太后离开后重新审案。 “之厚,你过来。” 谢迁见沈溪正在跟张懋等人对话,伸手招呼了一句。 沈溪走过去,除了沈溪外旁人都有意避开,躲得远远的,似乎不想打扰沈溪跟谢迁间对话。 谢迁道:“这件事你是始作俑者吧?” 沈溪摇头:“请谢阁老不要随便说话,陛下还在院子里没走,难道谢阁老认为以在下的能力,有资格干涉皇宫内的事情?若非陛下的意思,谁又能对两位国舅动手?” 谢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往张懋等人身上看一眼,这些人都赶紧再往正堂方向避退一些,他这才凑过头,低声问道:“这到底算几个意思?皇室家务事,几时轮到臣子来管了?” 沈溪道:“谢阁老莫要忙着指责,敢问一句,从开始就是陛下主导案子,在下在审案时是否有所偏颇?一切都以证据说话,而所有的证据都流于表面,到现在张氏外戚仍旧平安无事,不是最好的结果?若非在下跟陛下求情,谢阁老能进到这院子旁听?又哪里有机会告知高公公,请太后来此?” “你……” 谢迁哑口无言。 沈溪言之在理。 谢迁自然能想到,若不是他进了院子从沈溪口中知道怎么回事,也不会赶紧让杨廷和找人通知高凤这边的情况,也不会在定案前将张太后请来。 若是这案子盖棺定论,张氏兄弟很可能会被抄家灭族,自古以来谋逆都是皇帝眼中的禁忌。 沈溪再道:“在下能做的就这么多,若如此还不能得到谢阁老理解,那在下只能说……谢阁老你太过强人所难,如今这结果,怕已经是最好的了,若谢阁老还不满意的话,那就请自己去对陛下进言,恕在下无能为力!” 说完,沈溪行礼,自行往东厢院去了。 不多时,小拧子从东厢出来,对谢迁等人道:“诸位大人,陛下下旨,今日案子先审到这里,下一步需要补充些证据,所以……押后再审,诸位先请回去吧,今天乃除夕日,就不耽搁诸位过年了。” 谢迁走过去道:“老夫想进去拜见陛下,有话对陛下说。” “谢阁老还是莫要打扰陛下。”小拧子面色为难,“陛下有言,除了沈大人外,任何人都不见。诸位请回吧。” 小拧子没马上走,好像要监督谢迁等人离开。 谢迁望着东厢方向,除了侍卫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先一步往沈家大门而去。 至于张懋等人早就不想留了,各自行礼后出了院子,在门口一番道别,三三两两上了马车和轿子,一行往远处去了。 …… …… 朱厚照在沈家东厢院里,刻意没有进房间,因为里面有个难缠的沈亦儿。 “……陛下,沈小姐该如何处置?”张苑发现朱厚照坐在一处假山前,好像在想心事,不由问了一句。 朱厚照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今晚是除夕夜,案子差不多审完了,朕要回豹房……嗨,真扫兴!” 最后一句,让张苑感觉到皇帝深深的不满。 恰在此时,沈溪进了东厢院,朱厚照站起身走过去,道:“沈先生,今天事情很多,朕要先回豹房,年后可能需要过上几日再见。” 沈溪行礼道:“陛下且慢行,先等诸位臣僚离开后再走也不迟。” “这个……” 朱厚照迟疑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先等他们走后再说吧。” 说话间,朱厚照往前院方向探头看了一下,当发现小拧子往这边过来时,大概已猜到谢迁等人已然离开。 朱厚照道:“沈先生,朕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陛下请赐教。”沈溪拱手道。 朱厚照叹息:“令妹,也就是沈家大小姐,平时真是缺乏管教,刚才趁朕在里面休息时,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听说还是从房顶过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刺客,幸好侍卫们机敏,没对令妹放箭,你看这个……” “臣一定会好好管教她。”沈溪道。 “这就好,那希望下次朕来的时候,她别再跟朕过不去,真是个小瘟神。”朱厚照显得很丧气。 说话之间,小拧子也回来,对朱厚照奏禀道:“陛下,谢阁老等人已出了沈家,各自都离开了。” 朱厚照问道:“他们没再废话吧?” 小拧子道:“谢阁老想求见陛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没让他进来。” “朕根本就不想听他们啰嗦,一直在为两个国舅开脱,也不想想那两个狗东西做了什么有愧大明、有愧于朕的事情?” 朱厚照显得很生气,“也就是朕宽宏大量,才没有将张家直接来个抄家灭族,这也算是给足了太后面子……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吧。” 张苑问道:“陛下,这会儿是否该把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招回来?” 朱厚照斜着看了张苑一眼,道:“他还有事情要帮朕去做,朕暂时不打算马上招他回来,这件事你不要瞎掺和。时候差不多,是该回豹房了……小拧子,之前你不是说为朕准备了精彩的节目吗?” “是,是。” 小拧子说这话时有些心虚,有意无意打量着沈溪。 朱厚照这才想起在沈溪面前说这些,跟揭自己的老底差不多,讪笑道:“沈先生,朕先回了,你过两天还要继续完成官员考核,大概这几天也会忙碌些,就不多打扰了。走了,走了!” “恭送陛下。”沈溪行礼相送。 朱厚照道:“沈先生不必出来,把该交接的事交接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不劳沈先生你操心了。” 说话间,朱厚照到了前院,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少卿全云旭还没走,他们毕恭毕敬地向朱厚照行礼,但朱厚照却好像根本就没看到二人,径直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往大门口而去。 “准备銮驾,陛下回宫……”小拧子说着,突然想到有哪里不对,朱厚照根本不是回皇宫,而是回豹房。 好在这会儿也没人在意他的话是否有错,全都俯身恭送。 沈溪没有送朱厚照出门口,他不送,张子麟和全云旭也只能站在沈溪身后,目送皇帝离去。 过了半晌,马九等人回来,向沈溪行礼:“大人,陛下銮驾已远去。” “嗯。”沈溪点头,侧过身看向张子麟,道,“张尚书,麻烦你大晚上还来府上一趟,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陛下短时间内不打算继续审问此案,关于建昌侯关押刑部大牢之事……” 张子麟笑道:“沈尚书请放心,在下能处理好。” 沈溪点头,说话间跟张子麟一起来到门口。 张子麟不敢让沈溪相送,拱手后出门坐上马车,踏上归途,却非打道回府而是要先去刑部衙门安排事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1章 空衙 大年三十,夜。 众勋贵和大臣到沈家折腾一番,终于可以踏上归程。 张懋和国丈夏儒依然同乘一辆马车。 就案件本身,二人参与度不高,再加上夏儒对很多事看不透彻,回去的路上,便有意向张懋请教。 “……公爷,你说陛下为何要在沈家来这么一出?而且太后娘娘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若再迟一些,怕是这案子就已审定。” 夏儒语气中多少有些遗憾。 即便他将张氏外戚的下场作为对自己家族的警示,但仍旧希望自己的家族取代张氏在朝中的地位,而非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 张懋微笑道:“这你都没看明白?其实这也算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张氏兄弟被监禁,大概就是陛下想看到的结果。” “啊……?” 夏儒一时间没能理解。 大费周章,就是轻飘飘地监禁了事? 张懋继续解释:“之前我还奇怪,为何陛下突然让人旁听审案,更是把公堂设在靠近北安门的大臣府宅中,不就是想让人将消息传给太后,让太后能早一步赶来营救张家这两个不争气的国舅么?” “表面上看起来当今陛下做事随兴,但仔细想想,这次断案却处处透着玄机,着实高明啊!” 夏儒摇了摇头:“公爷是否把事情看得太过复杂了?” “想再复杂都不为过!” 张懋道:“你忘了陛下身边是谁?沈之厚!若说谢于乔和杨应宁这些人行事只是循规蹈矩,没有新意,沈之厚却是老谋深算,走一步算三步,陛下按照沈之厚的安排做了眼下之事,结果自然是最好的……大致可以看到陛下网开一面,在惩戒张氏兄弟的同时也威慑了朝臣,彰显了天家威严。” 夏儒略一沉吟,问道:“那下一步,陛下还会继续审案吗?” “不好说。” 张懋有些迟疑地说道,“没出结果,但随时都可以拿出结果,这也是如此行事高明之处……陛下既对他的舅舅显示出仁慈之心,又做到了维护朝廷威严,不过现在我最想看到是谁来接替俩兄弟的职位,若是夏家人……” 夏儒赶紧摆手:“夏家哪里有这等本事?” 张懋笑了笑,道:“只能说张家人的好时候过去了,若是你一直不去争取,或许真会被那些新贵……比如说之厚给拿走权柄,你就甘心?” 夏儒没说话,显然他还是有一定想法的。 但读了半辈子的书,夏儒对军中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根本就没有资格执掌京营,而他家族中也找不到能力出众的年轻才俊,脸色满是苦涩。 张懋没有继续追问夏儒,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事暂且了结,也算是好事一桩,相信接下来一两天陛下就会做出安排,不知道谁会上位,或者直接把权力交给兵部……至于御马监的人,大概会暗中得意吧……” 因为京营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不但兵部是上司,五军都督府也管辖日常训练,更有御马监等职司衙门统领和监督,这可以说是一块大蛋糕。 而张懋的意思,是现在这块蛋糕变成无主住物,自会有人觊觎,下一步肯定会有很多人跳出来争抢。 夏儒道:“希望是兵部兼领这个差事,换作他人,真不让人放心。” 张懋笑道:“照我看哪,就兵部不可能,沈之厚如此慧黠,会犯低级错误,让陛下日夜防备他?哈哈,看着吧,最快明天一早就有结果。” …… …… 不用等到来日一早,其实当天夜里便有结果,只是尚未对外公布而已。 关于驸马都尉崔元执掌京营之事,已由司礼监草拟诏书,张苑在这件事上完全听从沈溪的安排,可以说沈溪让他做什么他都会遵命。 当天沈溪没有继续对案子劳心。 等所有人散去,沈溪终于可以松口气,派人收拾院子。 此时已临近三更天,家里人却都没有入睡。 到底是除夕夜,家里又兵荒马乱,人影憧憧,后院的人自然没那么容易睡下,都留在后堂守岁,等候新年的到来。 “老爷,小姐那边似乎受到惊吓,一直不说话……”马九从东厢过来,到正堂后,把关于沈亦儿的情况告知沈溪。 沈溪道:“让她回内院,告诉她暂时没事了。” 马九摇头道:“小姐说要等老爷您过去,否则不肯走。” “哼,她还任性起来了?”沈溪有些恼火,本来好端端的审案,却因沈亦儿的出现而节外生枝。 沈溪心想:“若非陛下今日疲累,指不定就要对那丫头降罪……也不知这丫头跟正德那小子有什么渊源,总是能撞到一块儿。” 对于此,沈溪也很费解,好像每次朱厚照来沈家,都会跟沈亦儿产生一定纠葛,这也是他感觉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过这会儿沈溪也没多少心思细想,简单交待过马九接下来要做的事后,便往东厢院去了。 这会儿沈亦儿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秀眉紧蹙,似乎还在怄气。 “……大哥,皇上走了吗?他不是说要来惩罚我吗?这做皇帝的还喜欢信口开河?”沈亦儿这边一点不见受到惊吓的模样,倒对皇帝的仁慈带着一丝不满。 沈溪道:“陛下走了,你不是应该庆幸?你这般胡闹,没被陛下降罪都已算是好的了。” 长兄如父! 沈溪有资格教训妹妹,但话出口却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到底妹妹没出家门口,在自家院子做点儿胡闹的事,无可厚非。只不过朱厚照不讲规矩,总是跑到沈家来串门,这才闹出不愉快。 沈亦儿轻哼:“他倒是降罪啊……大不了我再打他,反正已经打过很多次了。” 旁边的朱鸿吓坏了,赶忙劝说:“小姐,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若是被人听到,那可是……” “听到就听到吧,一个屁大的娃娃,真能当好皇帝?听说那家伙就是个昏君,欺男霸女,一点作为都没有……大哥,你给这样的家伙当大臣,真不值当!”沈亦儿居然开始为沈溪鸣不平起来。 沈溪不得不板起脸:“胡闹!荒唐!立即送小姐回内宅,明日一早送回老夫人身边,以后再不得让她过这边来。”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 沈亦儿不满地抗议。 沈溪不再听沈亦儿的废话,转身往前院去了,随口道:“这是我的府宅,你作为我的妹妹,又非我的子女,凭何让你住进来添乱?” …… …… 朱厚照回到豹房,喝了茶,过了那股兴奋劲儿后,突然想起之前对他不敬的沈亦儿来。 “……真是没教养。” 朱厚照随口抱怨一句。 小拧子立在旁边,听到朱厚照的话后,不由缩了缩脑袋,他知道皇帝口中没教养的人是谁。 朱厚照又道:“今天的事,朕倒觉得挺解气的,让两个不争气的舅舅好好反思一下,规规矩矩做人,以后休想再被朕重用……也就父皇把他二人当回事,没本事不说,还大肆窃取朝廷府库钱财物资,还不如两条看门狗忠心呢!” 小拧子听到后一阵发怵,皇帝这是根本没把两个国舅当人看啊,这与其平时宽以待人的风格大相径庭。 小拧子心想:“陛下平时对人挺好的啊,对奴才也只是骂而少有动手的时候,怎对两位国舅如此憎恶?” 朱厚照一摆手:“节目安排得如何了?” 小拧子回道:“奴婢还来不及去问,不过提前已派人回来通知丽妃娘娘,想来娘娘早就为陛下安排好节目……” 朱厚照身边人中,小拧子算是站稳了脚跟,地位随之凸显,专司负责帮皇帝安排吃喝玩乐之事。 如此一来,丽妃在皇帝身边几个得宠的女人中也脱颖而出,毕竟小拧子很多时候需要求助丽妃,顺手提携一下,属于互利互惠的事。 “传她来。” 朱厚照没有移步去见丽妃的打算,坐在那儿休息。 小拧子紧忙去传话,不多时,丽妃已翩然到来……显然她早就知道君王回来,穿戴整齐,随时等候觐见。 “陛下……” 丽妃身着黄色六幅长裙,裙上刺绣着精美的图案,双臂环绕着红帛。她头梳云鬓,戴着一朵艳丽的绢绸牡丹,容颜娇美白皙,秀眉修长,双眸如两泓深潭,目光深不可测,鲜红的嘴唇丰满不失棱角,嘴角挂着迷人的笑意,让朱厚照看了眼前一亮。 本来丽妃并未将花妃这个竞争对手当回事,因为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不过在钟夫人回到京城后,她的警觉性大幅度提高,之前一段时间的慵懒不得不作改观,开始在皇帝的宠幸上着手,谄媚的花样愈发增多。 “免礼。” 朱厚照脸上展露出笑容,一伸手招呼丽人到跟前,然后一把揽入怀中。 朱厚照笑嘻嘻地问道:“听小拧子说,爱妃为朕安排好了节目,可以让朕好好过个新年?” 丽妃脸上带着羞喜,道:“陛下今日疲累,不如先洗个花瓣浴解解乏,臣妾已让人准备好了香汤。” 朱厚照有些迟疑:“花瓣浴?跟以前的沐浴有何不同吗?” 丽妃微笑着回答:“陛下到了便知。” “嗯。” 朱厚照脸上多少有些失望,显然他并不想移步到丽妃那里,不愿把主动权交给旁人。 小拧子凑过去:“听说丽妃娘娘刚修了池子,若是里面都盛满热水的话,怕是能进去不少人吧?” 朱厚照原本没多少兴趣,听到这话不由眼前一亮。 丽妃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问道:“陛下,您是否过去看看呢?” “看,当然要看。” 朱厚照脸上重新涌现笑容,“爱妃的心意朕难道不好好体会一下?正好今日朕出去一趟,一直都在吹冷风,回到家中自然要好好放松一下,解解乏。” 小拧子笑道:“陛下,今夜豹房内将会有焰火表演,陛下沐浴更衣后,随时都可以让奴婢安排开始。” …… …… 大年初一。 天刚蒙蒙亮沈溪便起来,好像昨夜审案对他并未有多大影响。 他没有着急去沈明钧夫妻那儿拜年,因为当天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家事只能暂时延后。 时值新年休沐期,本来应该没什么事情。 从弘治末开始,朝廷便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中枢各衙一直会休沐到正月十六,所以在这段时间六部衙门基本都是轮值,各寺司中甚至有的连门都不开,除非有紧急军情递奏,否则所有奏疏都会押后。 沈溪当天将前往吏部,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大年初一,老爷也要这么早去衙门办事?”谢韵儿给沈溪换上厚重大氅时,好奇地问道。 外面天气异常寒冷,家中老小基本都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外面院子里空荡荡的,更别说城中街巷了。 年初到上元节前,街路上基本不会有什么人。 沈溪道:“有事不分是否过年,作为朝官,总归要先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完成。” 没有跟谢韵儿交待太多,沈溪匆忙出府去了。 当天吏部没有开衙,官员一个不在,只有一些吏员在值守,这些人也只是早上过来照看下,到中午时基本都会离开。 “大人?” 沈溪的到来,让吏部衙门口值守的差役非常惊讶。 沈溪道:“本官有事要处理,你们不必理会。” 沈溪态度随和,他平时对差役就比较友好,这些人对沈溪抱有极大的敬意,赶紧给沈溪开门,再分出两人陪同沈溪入内,到了中庭沈溪便独自往后院去了。 “大人有事吩咐么?” 值班的吏员听说沈溪到来,赶紧过来请示。 大年初一的早晨,吏部尚书亲自到衙门,这是有大事发生的节奏,可是这个时候整个吏部内一个有品阶的官员都没有,吏员以为沈溪要临时召开什么紧急会议,所以打起精神应对。 “没什么要紧事,本官要在公事房办公,避免有人进来打扰即可。” 沈溪进了公事房,吏员在门口观望一下,便恭敬退下,很快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 …… …… “沈之厚去了吏部衙门?今天他还有政务要处置?” 早晨拜年时,杨廷和将消息传给谢迁。 谢迁当天没有去官衙的打算,作为内阁首辅,年初来拜年的人不少,本来他还打算在沈溪到他这里来问候的时候,好好质问下,却从杨廷和口中得知,沈溪似乎在忙什么事。 杨廷和道:“一早便过去了,至于要作何,尚且不清楚。” 谢迁此时还有些疲乏,昨晚在沈家听审,折腾大半夜,早就心力交瘁,一早还要起来等着宾客临门……正是因为沈溪在朝中崛起,让他更重视跟朝臣之间的交情,换作以前他可不会如此在意宾客的看法。 谢迁道:“张氏外戚的案子,今早可有什么新消息?” “未有。” 杨廷和摇头,“翰苑今日并未得豹房传谕,五军都督府那边也没什么情况发生。” 谢迁打量杨廷和,脸上神情有些怪异,大概是觉得杨廷和现在对于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能考虑周到,是否太过于热衷了? 这还没当上首辅呢,一大早就什么都搞清楚了? “这件事怕只能去问司礼监,陛下到现在,有什么事情少有跟翰苑打招呼,更多是直接出谕旨。” 谢迁说到这里有些气恼。 以前圣旨的编写需要翰林官,但在朱厚照登基后,因为很多命令都是临时想起来,而朱厚照对于朝臣极为疏远,还有对规矩非常抵触,使其更多靠身边人传口谕,或者直接让近侍书写奏疏,用上宝印便当御旨。 逐渐这种近乎传奉的形势,成为常态,以至于朝廷有事时,朝臣无法关注朝议和翰苑的反应,更多是要看皇帝的动向。 杨廷和请示道:“那谢阁老,是否要防备之厚前往豹房面圣?昨日的案子,怕是还没了结,陛下对于外戚的愤恨也未消除……” 谢迁没有立即回答,他还在思考昨日审案的一些细节,可惜他对于沈溪的套路完全搞不清楚,再仔细回想沈溪的说法,最后自言自语:“将人看押起来,压后再审,这已是当前最好的结果……老夫现在想清楚了,之厚应该不会主动挑唆皇室内斗,不过他去豹房面圣请示下一步动向倒是有可能。此番到吏部衙门……或许是为写奏疏?” 因为对沈溪的目的不太清楚,谢迁不敢妄下定论。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往这边过来。 只见是谢府知客过来,行礼道:“老爷,又来了两位大人,乃是刑部张尚书,工部李尚书。” “嗯。” 谢迁点了点头,一摆手,“让他们到前堂等候。” 等知客退下,杨廷和望着谢迁,想得到进一步指示。 谢迁道:“昨日时器未往沈家,或许对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而刑部那位来多半是问老夫的意向……这样吧,介夫,你去招呼一下,老夫先往吏部衙门一趟,阻断之厚面圣之路。” 杨廷和显得很为难:“谢阁老,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在杨廷和看来,自己到谢府来不过是个客人,其实他也是来跟谢迁问策的,结果谢迁却让他做代表,出去迎接客人,这样做很不合规矩。 谢迁没好气地道:“让你去便去,你乃内阁大学士,还应付不了他们?今天不过是新年第一天,属于礼节性的拜会,你们无需对朝事议论太多!” 在安排杨廷和去接待宾客的同时,谢迁算是奠定一个基调,就是今日只是问候而不论朝事,既是来拜年就不要破坏气氛,谈及朝中事务。 …… …… 杨廷和往正院而去,谢迁则从自家后门出来,让人准备好马车,匆忙往吏部衙门去了。 既不清楚沈溪的动向,谢迁干脆就来个直接堵门,主要是防止沈溪去见朱厚照,升级事态。 不过显然谢迁多虑了,沈溪并没有出吏部衙门的打算。 当谢迁带着几分担心生怕沈溪先一步赶往豹房,紧赶慢赶来到吏部时,问过才知沈溪一直在公事房没出来。 谢迁在吏员引路下到了吏部公房,只见房门紧闭,不由皱眉,走上前敲了敲房门,里面却毫无动静。 吏员躬身道:“谢老大人,是否帮您传告沈大人?” “不用,你们退下吧。”谢迁低声说了一句。 一群吏员都觉得很奇怪。 之前沈溪来得非常突然,没给出什么具体的指示,而这位首辅大学士也是这么贸然而来,他们都不知自己是否该办完事就离开,又或者是继续待在吏部,等候吩咐。 等人走后,谢迁再次敲了敲门,门依然没开,倒是公房临院的窗户被人打开,沈溪正站在里面打量谢迁。 “谢阁老,新年好?” 沈溪笑呵呵地招呼一句。 当谢迁看到沈溪悠闲的神色,身体一紧,觉得自己落进了对方设置的圈套,他也不客气,来到旁边那道门,直接推门而入,等到里面时,沈溪已过来迎接。 谢迁道:“你清早便来官衙,是料定老夫得知消息后会来找你?” 谢迁上来便以质询的口吻,好像是要追究沈溪的责任,沈溪却淡然摇头:“谢阁老要作何,在下如何知晓?何况……在下往吏部来这么小的事情,应无人关注才是,如何能料到这么快便传到谢阁老耳中?” “嗯。” 谢迁应了一声,实在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沈溪的话。 但他仍旧不觉得这是实情,毕竟他对于沈溪做事的风格非常了解,沈溪通常都会把事情算得很精确,一举一动都蕴含深意。 谢迁往沈溪的办公桌看了一眼,问道:“你大年初一到此,却是为何?” 沈溪道:“准备上疏陛下,将主审逆党案的差事推辞掉。” “嗯!?” 谢迁大为震惊,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沈溪,只见沈溪走回到办公桌前,将一份还没完成的奏疏拿起,过来后直接塞到他手上。 谢迁没有客气,埋首看过,发现沈溪并无虚言,这的确是一份沈溪上疏推辞朱厚照让他继续担任逆党案主审官的奏疏。 谢迁问道:“这种奏疏,你在自家府上便可完成,作何要到这里来?” 沈溪摊摊手:“只是躲个清静罢了……谢阁老难道不觉得,今日若在下留在府上,会被人不断打扰……很多人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总归会让人为难!” 谢迁老脸横皱,思索沈溪的意图,但细细一想,沈溪说的正是他平时烦忧的东西。 明明想趁着假期清闲几天,但就是有人在年初上门打扰,比如说他来之前,还有人等着见他,后续更会有大批朝官以拜年为由,排队等着问他事情,让他表明态度。 “你完全可以提前写好。”谢迁不依不饶。 沈溪道:“之前可不会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张氏一族到底做了多少为非作歹的事情,谢阁老应该清楚,不过您老人家却出于维护朝廷稳固而没有计较,其实在下也想学谢阁老你不闻不问,但陛下却执意让在下打理案子,事情便糊弄不过去了。” 谢迁冷声道:“你这是责怪老夫?” “绝无此意。” 沈溪摇头道,“若在下对谢老您有意见,也不会争取时间,让谢老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以最快速度通知到宫内的太后娘娘,更不会劝陛下适可而止……难道谢老没察觉到,其实昨天本可直接审结一些事,但在下却故意拖延吗?” 谢迁微微皱眉,他当然能想到,昨日沈溪一直就张氏兄弟欺行霸市、贪污并挪用军资军械的事做文章,而对于谋逆的事,却压到最后才来审问。 似乎就是拖延时间等着张太后出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1章 用意何在 面对沈溪的解释,谢迁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沈溪见谢迁无言以对,又接着道:“出了这种事,明摆着陛下要收权,身为臣子不过是尽力帮陛下做一些事,谢阁老完全没必要将怨气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这是当今朝廷面临的困局,若有人能解开的话,也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束手无策!” 谢迁微微摇头:“那你就准备继续这么推诿和敷衍下去?把事情做了一半,就跟陛下请辞,不再肩负责任?” 沈溪叹息道:“很多事不是在下能左右,陛下性格乖张,身为天子之师,其实在下跟谢阁老的想法是一样的,希望陛下能回归正途,做一些于朝政有利的事情……难道在下不一直是这么做的吗?” 又是一个让谢迁无法反驳的理由。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不是从来都把我当成善于逢迎、事事都算无遗策的佞臣吗?难道你就看不到,我一直在暗中帮你?之前主张让朱厚照恢复朝议,哪怕是一旬举行一次,至少让朝政回归正轨,如今更是惩戒张氏兄弟……无论你跟张氏一门关系有多亲密,也该认识到张家人的确乱了大明纲纪!” 谢迁不再吭声,凝眉思索,该怎么反驳沈溪的话。 不过最后,谢迁也没有继续拿出强硬的态度来,只是皱眉道,“这案子如此悬着,总归不是办法,张家两兄弟卸职算是好事吧……关于更多的情况,你可知晓?” 沈溪道:“驸马都尉崔元马上就要接替张氏兄弟的职务,至于京营人员调动,怕是要陛下自行揣摩,若是陛下不能亲力亲为,权力可能就要落到司礼监掌印之手……又或者,谢阁老应该去跟五军都督府的人沟通一下,兵部在这件事上很难插话。” 谢迁想了想,最后满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正如沈溪所说,统领京营对于兵部来说绝对是个禁忌,本来兵部就已拥有调兵权,旁人都可以对京营的事情说三道四,唯独沈溪这个兵部尚书说什么都会被人攻讦,所有人都怕沈溪将军权揽在手中,只要有丁点儿苗头都要扼杀于摇篮中。 至于沈溪推举崔元,在于朱厚照的本意是要让沈溪这个“亲信”执掌京师兵权,沈溪在无法推辞的情况下,才另外推举人出来充任。 沈溪再道:“既然先皇这一脉人丁单薄,只好从宪宗的子女中择优取用,也算是对皇族势力的一次平衡……谢阁老以为呢?” 谢迁黑着脸道:“你倒是比陛下更为深谋远虑!” 沈溪自然能听出来,谢迁这话根本不是在赞扬他,更像是讽刺。 沈溪丝毫也不介意,道:“若谢阁老不满意,那不妨按照您的想法行事,在下绝不干涉。这两天吏部事务繁忙,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谢阁老派人来知会一声便可……” 沈溪这么说,更像是提醒谢迁,他的责任已完成,后面的事就交由谢迁来善后。 你谢迁不是总觉得自己作为首辅,在朝中却被人轻视么?现在就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让你动用你的人脉和个人魅力去解决这问题,反正我有吏部考核的公务作借口,有事你可以知会,但我是否会出手相帮那又另当别论了。 …… …… 沈溪往豹房递交逆党案暂时审结的上奏,以证据尚不充分为由,请求朱厚照将案子搁置。 关于如何处理张氏兄弟,沈溪没有在奏疏中提及,因为这奏疏是直接上奏皇帝,属于密折,沈溪不需要给通政司留底,也不会通过内阁或者司礼监衙门,跟谢迁打了个招呼,便让人送到豹房,他都没想过面圣。 当天朱厚照可说非常惬意,一早就让张苑去传旨,安排驸马都尉崔元进五军都督府接掌京营。 永康公主乃宪宗皇帝次女,弘治六年十五岁时下嫁崔元,驸马府在皇宫东安门外的十王府附近。 明朝有公主下嫁民间才学品德兼优的年轻人的传统,崔元本为国子监监生崔儒之子,不但才学不错,更是相貌堂堂,这才为皇室选中。 不过崔元乃一介读书人,根本就不懂练兵之事。 历史上此人结交广泛,因弘治帝这一脉人丁单薄,再加上朱厚照一直没有子嗣,弘治帝的姐妹夫家开始为皇室倚重,而崔元在历史上不曾参与太多朝事,最大的成就便是在朱厚照死后,由张太后委命前往湖广迎接嘉靖入朝,因此而以驸马之身受封京山侯。 不过对于朝中人来说,大概能理解朱厚照如此安排人事的用意。 既然张氏一门执领京营出了偏差,朕也不能说随便就安排个亲信去接管,先派姑父去,让人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朕是秉公处理的…… 当然这也是朱厚照在沈溪提醒下做出的选择。 若是让朱厚照自己做决定的话,要么是沈溪,要么直接让江彬或者许泰这些亲信统率京营,他才不管什么资历和能力不足,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惯了。 现在沈溪推荐启用崔元,朱厚照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把崔元推到前台来,也能堵上张太后的嘴。 本来当天崔元要到皇宫谢恩,却知皇帝隐居豹房不出,不会回宫,去了也属于白去,再加上他知道他抢的是张太后两个弟弟的职位,为了防止被张太后碰到逮住教训,干脆跑到豹房去等候面圣。 因朱厚照白天睡觉,根本没时间赐见,小拧子出来跟崔元说了两句:“……驸马大人,您无需多礼,只要好好处理公事,便是不负陛下信任。若真要感谢,你就去谢兵部沈尚书,是他推荐的你……” 崔元政治觉悟不高,作为读书人连功名都没考取,好在当上了驸马,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却也被公主管束着,说不上幸运或者不幸。 在得到小拧子提醒后,他明白一件事——与其谢君恩,不如去谢沈溪。 大明那么多皇亲贵胄,要不是沈溪推举,这差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出任,他瞬间便打定主意,以后遇到事情最好是去求教沈溪而不是旁人。 “多谢公公提醒。” 崔元非常悲催,明明眼前只是个小太监,但看起来却威风凛凛,不管是侍卫还是太监都毕恭毕敬,可惜他却不认识,只好恭恭敬敬行礼后离开。 小拧子挥手道:“驸马大人,慢走啊!” 崔元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又行了一礼,这才在仆人和侍卫簇拥下,上马车离开。 等人走后,小拧子不由皱眉嘀咕:“大公主家的驸马,一看脑子就稀里糊涂的,听说此人交游广阔,不过做事能力嘛……怕是差劲得很。沈大人为何要举荐这种草包?难道说……沈大人是为了方便日后控制他?” 送走崔元,小拧子赶紧回豹房,跑去见丽妃。 正准备睡下,不过小拧子这个政治上的盟友前来求见,她还是打起精神出了卧房。 小拧子先将昨夜的事大致说过,再将豹房门口见崔元的情形说出,最后问道:“……那位驸马爷,一点儿派头都没有,看上去就跟个文弱书生无异,您说沈大人为何要提携他?” 丽妃眯着眼问道:“你觉得呢?” 小拧子道:“以奴婢想来,沈大人估摸是想控制此人……这位驸马爷没有明确的政治倾向,在朝中也没有什么根基,总不至于跟两位国舅一样乱来吧?” 说到这里,小拧子期待地注视丽妃,等待答案。 丽妃冷笑道:“沈之厚向陛下举荐驸马都尉,乃是为了求得平衡,让太后不至于太过记恨陛下身边的亲信……沈之厚本可自己来担当这职位,但又怕被朝中人参奏,干脆找个软柿子顶上……当然,若一切都这么简单的话,那本宫和你都可以比沈之厚更有谋略……” “呃……娘娘是说,沈大人的用意并不单纯于此?”小拧子愣了愣,问道。 丽妃道:“沈之厚做事老谋深算,朝中那么多老家伙,没一个有他会算计,他可不会遵循什么平衡或者中庸之道,把一个驸马都尉推出来,更像是在收拢皇室中人的心,或许他知道没法拉拢那些文官,干脆另辟蹊径……一个普普通通的驸马都可以上位,那其他人会怎么想?” 小拧子咋舌:“这倒是,说不定那些皇亲国戚都会争先恐后拉拢沈大人,沈大人就不会跟现在这般处处受敌。” “也许吧。”丽妃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道,“都说沈之厚做事老谋深算,本宫现在也不过是在揣摩他的用意。或许这也是他多方考量后做出的决定……那位大公主到底是何来头?” 小拧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娘娘为何要问大公主之事……” 丽妃道:“驸马平庸,他背后的公主可未必平庸,若公主能独当一面,等于说未来京营可能会掌控在皇室旁支手中,沈之厚提议前一定考量过永康公主的能力,他清楚的事情,你却不知道,不就落后于人了吗?” 小拧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奴婢这就去打听……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公主的事传出来,奴婢只能找人问问……” …… …… 关于永康公主的事,朝中所知者甚少,有明一朝公主并不参与政治活动,大概只有皇室中人才对公主和驸马有一定了解。 不过这位到底不是弘治皇帝的亲生女儿,加上弘治帝这一脉人丁单薄,之前朱祐樘对他的弟弟妹妹防备很深,并不允许他们接触到实质的权力,再加之朱祐樘夫妻俩不热衷于去跟弟妹拉拢关系,弘治帝这些弟妹非常低调,用不显山不露水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小拧子派人去打听,却发现能获悉的消息很少。 不得已,他只好去求助张永,到底张永在宫中算是老人,他希望张永能给他一些有用的信息。 “……永康公主?拧公公这可就难为人了,鄙人这几年从未曾见过什么公主、驸马,怎知他们的情况?倒是听外边的人说,这位驸马爷很善于交际,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有,朝中也有一些官员跟他关系不错,拧公公要不问问他们?”张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小拧子的问题只是随口敷衍和推诿。 小拧子道:“那这位驸马爷的朋友都有谁?” 张永一怔,道:“这个……恐怕要先去打探一下,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归内府管理,想必会有专人与之接洽,外人很难知晓……” 小拧子有些生气了:“咱家要是知道调查方向,早就知道结果了,问题是现在找了一圈人问,谁都说不了解,没想到你这里居然也是这样!” 张永心想:“现在永康公主和驸马突然进入朝堂,很多人没看清楚形势,只能含糊其辞……你小拧子代表的可是皇帝,你派人去打听,谁敢跟你说实话?” 张永道:“要不,回头鄙人去问问……拧公公切莫着急,这大过年的,咱俩先喝几杯……你也该累了吧?下午可在鄙人这里休息,鄙人这就抽调人手。” …… …… 当天崔元很受关注。 他前往五军都督府履职,但到了地方才发现官衙没开,无人接待,要顺利接管京营还有些困难。 崔元对于自己的差事不是很了解,本来从豹房离开后,他听从小拧子的建议赶去沈府拜谢,却被告知沈溪不在,苦苦等候一个多时辰,直到临近午时才去了五军都督府,结果同样碰壁,只好怏怏不乐回家。 这让那些等消息的人非常失望。 谁都觉得崔元新官上任会闹出点什么名堂,却未料一片风平浪静,无论是皇宫还是豹房,对崔元都未有任何表示。 倒是下午时,驸马府那边有送礼的迹象。 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驶出驸马府,去向不明。 很快便有人将消息传开,因为礼物不知是送给谁的,那些趁着年初一在外拜年联谊的大臣都在暗中猜测。 谢府内,中午有很多人留下来吃饭。 这其中,并不包括谢迁在内阁的同僚杨廷和、梁储和靳贵三人,基本是六部和寺、司官员。 这其中以礼部尚书费宏、户部尚书杨一清和吏部侍郎王敞官职最高,共开了三桌酒席,还没吃完谢迁便借口离席。 午饭后,除了杨一清和王敞外,其余人都离开,连费宏都没留下。 在费宏看来,昨日的案子跟他无关,礼部并不牵扯到如今朝廷的纷争,关于谢迁和沈溪间选边站队的问题也跟他无关,他作为刚获得提拔的礼部尚书,当发现自己没有话语权时,便识相地便离开谢府。 等谢迁再出来时已过正午,杨一清和王敞二人都百无聊赖。 见谢迁出来,二人站起来相迎,谢迁环视一圈,煞有介事地问道:“怎都离去了?” 杨一清道:“都忙着走亲访友,眼见谢老事务繁忙,便不敢多打扰,不过都拜托在下跟王侍郎转告谢老并致歉。” “嗯。” 谢迁释然点头,又是一摆手,“坐下说话吧。” 三人于正堂落座,过了正午府上暂时不会有人前来拜访,要等黄昏时才又有人登门,如此也是希望能被主人挽留,留下来吃个晚饭,跟谢迁攀上关系。 谢迁道:“听说驸马到了都督府,却没人为他办理交接手续,只能先回府?” 王敞笑了笑,对这消息并不太感兴趣。 杨一清分析道:“本就是年初,衙门都没开,再者涉及外戚,这会儿除非有陛下御旨,否则都督府的人不会上心……” “嗯。” 谢迁又点头,“老夫也有这方面的担心,如今京营无人掌控,京畿之地防备空虚,若这时候出乱子当如何?毕竟中原地区尚有盗乱未被平息。” 杨一清用请示的目光望向谢迁:“谢阁老的意思,是派人去说说?” 谢迁看着二人,道:“老夫是有此意,不知你们如何看?” 杨一清一时间没回话,而王敞则显得老谋深算:“我们……怕是管不着,就算于乔你出马,也凭空变不出人来,难道直接去那些勋贵府上求助?” 谢迁没回话,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王敞又道:“为今之计,倒不如派人知会之厚一声,他如今兼着兵部尚书,由他出面接洽最为合适。再者,他能进豹房,跟圣上直接对话。” 谢迁气息粗重,显然不太甘心,思索半晌后才道:“那就由汉英去一趟沈府,不知意下如何?” “啊!?不可不可!” 王敞连忙摆手,笑着推辞,“我这把老骨头,不过是来跟谢老一起喝喝酒说说家事,怎不知不觉聊到公事上去了?你们的休沐期很长,吏部却不同……再过两日我便要回衙当差,必须得养精蓄锐,时候不早,先告辞了。” 面对谢迁的请求,王敞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回绝后借故离开。 管你谢于乔跟沈之厚闹什么,总归不是我的事,一概不予理会,我走了不还有个杨应宁? 杨一清本要出门相送,却被谢迁拦下来。 谢迁道:“他既不想去,不用勉强。应宁,你去跟之厚打声招呼如何?今日老夫已见过他,再去见他怕是不太合适。” 这会儿谢迁并不想见沈溪,也是早上沈溪在他面前表露“你有事别来烦我”的态度,不过沈溪说过允许他找人通知,谢迁便想让杨一清去,只要杨一清不说是他的意思,沈溪也不会公然拒绝。 杨一清有点骑虎难下,但到底他不能跟王敞那样打个哈哈便拒绝,只好应道:“好吧,那在下这便去通知之厚,告辞。谢老请留步。” …… …… 沈溪并没在府上,以至于杨一清只能是在留下口信后扫兴而归。 杨一清本有跟沈溪商谈朝中事务的打算,但在发现沈溪有意在大年初一这天避开人情往来后,也就不再主动惹人嫌。 但其实沈溪并非是有意躲避谁,此时他不过是趁着年初去跟惠娘相聚,碰巧不在家罢了。 惠娘年底将儿子沈泓送去沈家后,便郁郁寡欢,而沈溪也好像故意给她难堪,卡着不来相见,让她感觉到种极大的失落。 这次沈溪前来,惠娘脸上多少有了些神采,眼睛里充满期望,不过在对话后,沈溪发现惠娘根本没有后悔的意思。 “……泓儿在沈家平安无事,妾身便放心了。”惠娘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一直等的就是沈溪那句报平安的话,毕竟她要想知道沈家内部的事情太过困难,儿子走了后就完全失去音信。 沈溪道:“这几天他的病情好转了些,开始读书写字,但没有正式开蒙拜先生,因为府上先生教授的都非开蒙的知识,回头还要单独为他请个先生。” “嗯。” 惠娘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沈溪看了旁边眼巴巴望着他的李衿一眼,问道:“怎么,不打算让泓儿回来了?” 惠娘摇头:“妾身已经不配再当他的娘亲,沈家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妾身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这种话被惠娘说出来似乎多天经地义一样。 换作以前,沈溪或许会怒火攻心,但此时却波澜不惊,习惯惠娘古怪的心思,他也不会再勉强。 沈溪心想:“既然选择将她留在身边,就不能对她的性格多加苛责,正是因为她的固执和坚强,还有她身上特有的女强人气质才让我着迷,如若她改了,或许那就不再是她……沦为一个平庸的女人有什么好?” 沈溪再道:“年初这段时间,我都会比较忙,过来的次数也会少一些,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派人到街口那个茶楼联系,自会有人将消息带给我。衿儿,你记住便可。” 因为察觉到惠娘完全心不在焉,沈溪就单独对李衿嘱咐一句。 李衿点了点头,问道:“老爷,今日你会留在这边过夜吗?” 沈溪叹道:“今天的事太多太杂,我只是过来看看,坐一会儿就走。” “老爷还是留下来,陪陪妹妹。” 惠娘忽然抬起头,好像想起很着紧的事情,出言劝说。 沈溪微微摇头:“没时间,真的没时间,而且……也没心情。” 本来沈溪对惠娘和李衿还有一种眷恋,可当见到惠娘,沈溪发现自己的心境有所变化,而他也知道当天找他的人不会少,下午有可能还有人到府上拜访,于是简单交待几句后,起身便走。 “老爷几时再来?” 惠娘相送时问道。 沈溪道:“看情况吧,年后吏部考核,大概要到初十左右才会结束。这几天你也冷静想想,别再固执了,我还是希望你把泓儿接过来,让他可以在温馨的环境中成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3章 探监 正德四年,正月初二。 谢府,谢迁书房。 张懋跟谢迁二人在靠窗的书桌前相对坐下,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单独会面。 “……于乔,其实你该放心才是,此番之厚把事情处置得极为巧妙,既没有让张氏一门彻底垮塌,又给了朝廷一个交待,把一切隐患消弭于无形,真是善莫大焉……” 张懋对沈溪的评价很高,一如既往地跟谢迁叫板。 因为张懋知道谢迁总会不自觉去打压和贬低沈溪,朝中也只有谢迁这个三朝元老才有资格把沈溪当作不成器的后生晚辈看待。 谢迁本来招待张懋时表现得客客气气,但听了这番话后,脸色开始阴沉下来,似乎很介意旁人对沈溪的赞许,他更希望旁人指出沈溪的缺点,而不是在他面前拼命褒奖。 张懋却不以为意,继续说着:“……过了年,朝廷将彻底安定下来,下一步关注的重点就是维护中原和东南沿海地区的稳定,听说江南那边倭寇越演越烈,总让人不省心啊。” 谢迁道:“那下一步,是否让之厚到南方领兵平乱?” 张懋眯着眼睛望向谢迁,质疑道:“难道非要之厚去么?若说北方跟鞑靼人开战,之厚去倒也恰当,毕竟他对阵鞑靼人还无败绩……但中原之地匪寇,并非是正规兵马,就算地方卫所军队出动平乱都绰绰有余,至于沿海倭寇,则需出动水师,之厚擅长打水战吗?他作为兵部尚书,应该坐镇中枢才对吧?” 谢迁冷冷一笑:“看来张老公爷你早有安排,故意到这里来探我的话,是吧?” “哦!?” 张懋一副意外的样子,问道,“于乔,你何出此言?老朽几时探过你的话了?” 谢迁道:“之厚在朝如日中天,陛下对他的信任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若让他长久留在中枢,跟什么人稍微勾连,不但朝政容易为其把持,连军中事务也会悉数落到他手,难道五军都督府就没有妥善应对之策?” “哈哈,于乔,你多虑了吧?难不成咱还要防备之厚不成?之厚到底是大明功臣,他上位总比那什么宫里执事揽权更为稳妥吧?” 张懋打了个哈哈,故意将问题揭过。 谢迁神色严肃,说道:“他留在京师,太过碍眼,要是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待久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怕是再难有人撼动其位置,连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在他面前退让。若是张老公爷肯跟我一起上疏,调他到南方平乱……倒可为朝廷解决一时困局。” 张懋摆摆手,笑着说道:“于乔,你言重了,之厚到底还是守本份的,你怎跟防贼一般应对他?这样做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谢迁冷着脸道:“以他的年岁,位居高位,说他无野心,我是不信的,我只是不想让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明开国至今,可从未出过乱国的贼子,若他成了例外,那他今日取得的成就也将毁于一旦,功过是非不过是在一念之间……是我亲手将他带进朝堂,这件事旁人不管,我总要理会。” “啊……这个……”张懋开始装糊涂,如同那些中庸老臣的态度一样,并不想在对待沈溪的问题上明确表态。 谢迁再道:“回头便有奏疏上达天听……地方所有战报都会如实禀明陛下,这世上能调动他的,也唯有陛下……” …… …… 沈溪在朝权势真可谓如日中天。 在皇帝不理朝政的情况下,沈溪这个吏部尚书可说将朝中所有官员的任免大权完全掌控于股掌之间,军队调动以及将领升迁也全看他的脸色,如此一来朝中敢跟沈溪叫板的,只有谢迁。 至于谢迁外的人,哪怕对沈溪有极大意见的杨廷和等人,此时也只能尽量保持低调,至于那些中下层官员更是老实本分,避免再出现下诏狱的情况。 谢迁跟张懋打了个招呼,便开始着手谋划调遣沈溪往南方平乱事宜。 本想主动上疏,但谢迁细细琢磨后却发现不太方便,他明白朱厚照对他的反感,便请了御史言官写好上奏,按照程序先交到通政司衙门,再由他煞有介事地票拟一番,将奏疏呈递到司礼监。 司礼监掌印张苑此时可不敢开罪沈溪,即便此时他也有调沈溪到地方的打算,也要拼命隐忍,毕竟现在沈溪权势熏天,只要随便在皇帝那儿说上几句,弄不好他这个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都要被褫夺。张苑很聪明,不敢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拿出具体的意见,便直接将奏疏交由朱厚照御览。 正月初三,清早。 张苑天未亮便赶到豹房等候觐见。 小拧子手拿拂尘,站在朱厚照的寝殿门口,疲倦地打着哈欠。 但其实此时朱厚照并不在殿内,正在后院跟女人厮混,至于江彬,由于时间还早,并没有露面。 “陛下几时来?” 张苑等久了,心里非常着急,不由拿质问的口吻对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回答:“咱家从何而知?陛下的事,也是咱做奴才的能随便过问的?” 张苑恼火地道:“那你就不知道进去看看?就在这儿干等着?” 小拧子叹息道:“你当咱家愿意?陛下可能不喜欢奴才在他面前晃悠,昨日咱家稍微表现得关心一些就挨了骂……要是张公公你等急了,大可自己进去求见,免得总是把罪过归到别人身上。” “哼!” 张苑轻哼一声,继续回去等候。 一直到太阳蹿到半空中,朱厚照才懒洋洋地从后院出来,身边带着一名女子,张苑老远看到还觉得惊奇,毕竟平时朱厚照习惯了独睡,少有带女子回寝殿。 “参见陛下。” 小拧子和张苑赶紧下跪行礼。 “免礼。” 朱厚照一摆手,好像没看到候驾的人中多了个张苑,带着人便往里面走,张苑赶紧上前一步,“陛下,老奴有朝事启奏。” 朱厚照闻言驻足,回头打量了一下张苑,皱眉道:“有事等朕休息好后再说,行吗?” 说完,他又和颜悦色,对身边的女子道,“来,跟朕到里面去,这就是朕在豹房的寝宫。” 张苑心想:“陛下这是带了什么女人前来参观?这女人面生得紧,根本不是以前得宠的那几个!” 小拧子可不会阻挠皇帝,直接让开路,张苑却再次进言:“陛下,老奴真的是有要紧事禀奏。” “跟你说了等朕休息好再说……再不识趣的话,看朕怎么收拾你。”朱厚照说完,人已经跨步进入寝殿,那女子随其一起入内。 同时入内的还有两名侍奉的宫女,她们进去后直接将殿门关上,张苑再想往前走已经无法如愿。 “张公公,陛下的话你该听到了,做奴才的不能忤逆圣意……请回吧。”小拧子可没打算留在寝殿前侍奉,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守了一夜,不可能还有精神等皇帝睡醒,只能先回房休息。 而小拧子又不想张苑单独面圣,所以在走之前,要将张苑驱离。 张苑皱眉问道:“陛下最近都是跟这些来历不明的女人过夜?” 小拧子神色一紧,四下看了看,快步走过去,小声说道:“张公公想自讨苦吃么?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 说话间,小拧子扯着张苑的衣服,二人一起过了回廊到了院外,过了侍卫设立的关卡后,小拧子又环顾一圈,这才小声说道:“莫怪咱家不提醒您,陛下最近情绪有些古怪,尤其年后这两天,你悠着点吧……” 张苑皱眉道:“你吓唬谁?” 小拧子冷笑一声道:“你觉得咱家这是在吓唬你?本来陛下跟丽妃娘娘还很欢畅,但不知怎的,或许是丽妃、花妃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这两天连咱家都近不得身,若你想知道实情,不如去问问江大人,如今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就是他……比司马真人和钱宁更得宠,到现在钱宁还不知栽在哪个洞里没出来……” 张苑听了这话,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似在思考小拧子话语中蕴含的深意。 小拧子一撇嘴:“现在这帮侍卫并不是锦衣卫,全都是江彬从边军调来的人,如今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就是他们,比锦衣卫都要威风。想过好日子,先琢磨清楚这里边的形势再说……” …… …… 张苑没有在豹房里停留。 他手上既有参劾沈溪的奏疏,也有申请调沈溪去平叛的奏疏,总归都是针对沈溪的,他要琢磨一下这些奏疏送到御前是否会触发皇帝的雷霆之怒,进而牵连到他。 “名义上我可以中立对待这些事,上奏的人又不是我,不过我拿这种事跟陛下参详,那本身就是触犯龙颜的事,陛下会觉得我跟这些人是一伙的。”张苑心中多了几分警觉,琢磨是否要在下午继续将奏疏内容告知朱厚照。 张苑愁眉苦脸地回到皇宫,刚到司礼监掌印房,等候在那里的高凤立即凑过来问道:“张公公,太后娘娘问,最近是否有参劾两位国舅爷的本子,您看……该怎么回复?” 张苑道:“人都在刑部大牢内,现在谁会落井下石?” 高凤叹道:“其实娘娘是想问钱宁的事,不是说这件事是钱宁给闹出来的么?好像那位江大人,也开罪了太后娘娘……” “那是他们的事,咱家可不知。” 张苑道,“司礼监这边并没有参劾张氏国舅的奏疏,太后问及,你高公公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凤稍微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什么,点头道:“那就照实说。” 说完,高凤转身便走,张苑一招手,喊道:“你先站住!” 高凤侧身望着张苑,问道:“张公公还有事么?” 张苑道:“你要记住,你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是在为朝廷做事,为陛下做事,而不是给内宫某一个贵人做事,轻重缓急要分清楚……咱家这边还有事交给你去做,等完成后再去见太后娘娘不迟!” …… …… 刑部大牢。 高凤带着忐忑的心情而来,这种地方他本不愿涉足,但张苑吩咐下来,他又不得不从,只能委屈自己。 “……高公公,侯爷就关在里面。这两日侯爷对小的们又是打又是骂,但没人敢忤逆,平时都好酒好菜招待,除了住的地方不好外,其他全都是按照外面富贵人家的生活标准,没人敢对侯爷怠慢……” 司狱对高凤异常恭谨。 到底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谁都知道张氏一门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就算张延龄被降罪关入狱中,但刑部上上下下都觉得,国舅爷迟早会出去,并且能官复原职,此时落井下石就是跟自己的前途过意不去。 “嗯。” 高凤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目光往牢房内部肮脏的甬道望去。 那司狱又请示:“是否需要为您请来尚书、侍郎大人?” 高凤一摆手:“不必了,咱家只是有事来知会一声,说完便走,不需惊扰太多。打开牢门,让咱家进去。” “是,是。” 司狱赶紧找来牢头和狱卒,帮忙开了门,让高凤可以入内。 高凤很爱干净,随着一股股恶臭袭来,他皱着眉头,手掩着鼻子往前走,两边牢房多半都空着,但偶尔也住有人,高凤不时看看,想从中找出一两个熟面孔,但基本上所有囚犯都很陌生。 “为何不关押在靠门口这边?”高凤强忍呕吐的冲动,侧头问道。 司狱耐心解释:“并非是我等有意怠慢侯爷,实在是因为靠近门口的地方常年不见天日,异常阴冷潮湿,再者这边关押的都是重刑犯,若是有高官前来检查的话……有些事不好安排。” 高凤立即醒悟,张延龄在刑部天牢得到了“礼遇”,不过刑部大牢的人又怕上面突然来探监又或者提审犯人,需要一定的时间提前做出安排,就算为了面子好看也要将张延龄所有的优待撤下,因此找个比较幽深的地方关押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高凤没再问,拐了几处弯,一直到了一处头顶有着天窗的牢房时,司狱才远远指了指:“侯爷便在那边。” “陪咱家一起过去吧。” 高凤见司狱和牢头、狱卒都不想靠前,不由皱眉说了一句。 司狱耐心解释道:“小人有所不便,让下边的弟兄陪您过去便可。你们几个,陪在高公公身边,把钥匙带着……高公公,您担待些,让侯爷出来说说话,透口气还好,但若是要带人走的话,非要有陛下的御旨不可。” 司狱怕高凤直接拿张太后的懿旨压人,把人带走,所以先打了剂预防针。 “哼!” 高凤轻哼一声,在几名狱卒带领下往牢房门走去。 还没等到关押张延龄的牢房门口,或许是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张延龄已在里面叫嚣开了:“……给本侯再倒些热茶来,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不赶紧办事,本侯出去让你们不得好死!” 高凤心想:“国舅爷可真不识相,到了天牢还这么嚣张跋扈,难怪管理刑部大牢这帮人都不想靠近,感情是毛病多。” 心里这么想,但高凤却不敢表现出来。 慢步走过去,只见张延龄穿着被捕时那袭华衣锦服,坐在特地为他准备的一张宽大木床上,上面有被褥等物,牢房一角备有桌椅板凳,靠墙的位置则有马桶两个,显然是即用即换,随时保证牢房里清洁卫生。再加上临近窗户,通风良好,周围几个号子全都被腾空,这牢房内也算清静。 “让你们倒热茶,耳朵聋了?”张延龄并没有仔细看来者是谁,只顾着撒野,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高凤现出身形,说道:“国舅爷,老奴来了。” 虽然只是来探监,高凤话音中却带着一抹悲怆,好像他才是倒霉的那个。 张延龄闻声几乎是从榻上跳起来,等他下地后高凤才发现张延龄穿着靴子,或许是因为牢房内天寒地冻,需要保暖,张延龄大概这两天都没有脱掉靴子。 “高公公?” 张延龄眼睛里满是期望,神情振奋,跟他蓬乱的头发和沧桑的面庞有些格格不入,一见高凤就连声问道,“是皇上让你来接本侯出去的吗?快……快给本候打开牢门,这鬼地方,老子一天都不想多待。” 高凤一摆手:“开启牢门,咱家进去跟国舅爷说说话。” 狱卒过来将牢门上的厚重铁锁打开,张延龄兴奋不已,以为自己得脱自由,当即便要往外走,却被正在进门的高凤给拦住去路。 高凤道:“国舅爷,老奴有话要跟您说。” “在这里说什么?有事咱们出去慢慢聊。” 张延龄显得迫不及待,“啊哈,终于可以回去睡高床暖枕了……这地方太过阴冷,只有晚上才给火盆,一点儿都不暖和,早知道的话就多穿一点,这些被褥也都是麻絮,不怎么保暖!” 高凤张开双臂挡着门,无奈地说道:“国舅爷,请您见谅,老奴只是前来探监,并非是带您出去,陛下还没下旨呢……” 张延龄脸上的兴奋之色瞬间消失不见,瞪着高凤,厉喝道:“皇上没下旨?那太后娘娘总该打招呼了吧?太后娘娘不知道本侯在这里受苦?” “这……” 高凤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延龄。 “老子不管……老子在这里待够了,这就要出去,看谁敢阻拦。”张延龄一看这架势,自己不能出牢门,便想来硬的,但门口的狱卒却不会任由他胡来,马上拥过来一群人,将门口给堵上。 牢头过来道:“高公公,侯爷,您二位别让小的为难……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若没有陛下谕旨,谁都不能从这里出去,若违背,格杀勿论!请多担待些!” 高凤赶紧道:“你们在外守着便可,国舅爷不会出去,咱家有事,说完便走。” 等高凤转过身时,但见张延龄已灰头土脸坐回桌旁的椅子上。 张延龄提起茶壶,想给自己倒杯热茶,结果壶嘴一滴水都没流出来,旁边狱卒见状赶紧道:“侯爷稍候,小的这就给您准备热茶。” 说完过来一人,将茶壶提走,高凤站在那儿很为难,连连唉声叹气。 张延龄一脸青黑之色,瞟了高凤一眼,道:“是姐姐让你来的吧?看看本侯死了没有?哼哼,这当姐姐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体谅弟弟?” 高凤苦着脸说道:“侯爷,您宽心些,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出去,这才不过两三天……” “两三天?这跟两三年有何区别?这里简直度日如年,本侯这辈子吃的苦,基本都在这几天吃完了,上次本侯进牢房也没这样……给老子下到刑部大牢,这些奴才都是见风使舵的狗东西,在这里简直是生不如死!” 张延龄破口大骂,不时发出咳嗽声……是否真咳高凤不知道,因为不能排除张延龄故意在他面前卖惨的可能。 张延龄道:“你回去后,赶紧跟姐姐说,让她派人送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过来,或者干脆给本侯换个地方,哪怕要监禁,也要回府宅,跟大哥一样在自家府中看管居住,不也很好么?” “呃……” 高凤耷拉着脸,“老奴回去后,一定会将国舅爷您的遭遇,跟太后娘娘说清楚……” 张延龄打量高凤,再次问道:“高公公,你真的是姐姐派来的吗?” “这个……” 高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确不是受张太后委派,而是张苑指使的,而他来办的差事也不是探望张延龄,而是来传达朱厚照褫夺张延龄建昌侯爵位的旨意。 也正因如此,他见到张延龄后,就不再称呼侯爷,因为从朝廷法度来说,现在张延龄已经是平民,只能算是国舅而非其他。 张延龄忽的站起来,厉喝道:“说实话!” 高凤一跺脚:“好吧,老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太后娘娘确实很关心您,但没有陛下的圣旨,谁都不能前来探望,就连老奴也没这资格。” “那你为何……” 张延龄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高凤木着脸道:“国舅爷,这里是陛下颁布的谕旨,老奴就不给您念了,您自己拿去看看吧。” 等高凤将御旨拿出来后,张延龄瞬间站不住了,几乎是跌坐回椅子上,身体剧烈颤抖,用无比恐惧的目光望着高凤,结结巴巴地道:“高公公……你说实话……陛下是下旨……要杀我……还是让我自行了断……” 只有进了牢房,张延龄才清醒了些,把以前做的那些事考量了下,终于发现若是没有国舅这一层身份撑腰,皇帝早就将他赶尽杀绝,绝对不会拖到今天。 所以,这次他指使人在沿海岛屿练兵,犯下谋逆大罪后,心里一直很恐惧,先前那副不在意的模样都是装腔作势,现在看到高凤犹豫中带着怜悯的表情,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整个人几乎快崩溃了。 高凤听了张延龄的话,顿时愣住了,等他明白眼前这位惧怕什么后,赶紧解释:“国舅爷,您误会了,是陛下……下旨将您和大国舅的爵位给剥夺,如今您已是平民,宅院外的东西悉数罚没……” 本来这已是让张延龄接受不了的“噩耗”,但相比于赐死,张延龄反而松了口气。 等张延龄稍微缓过神,赶紧道:“高公公,你赶紧回去跟姐姐说,请她去皇上那儿,给本侯求情啊。” 此时的张延龄再也顾不上摆架子,抓着高凤的双手使劲摇着,涕泪俱下,整个人显得无比凄惨,苦苦哀求。 高凤叹道:“国舅爷请放心,其实太后娘娘也很关心您,只是现在这情况……需要先让陛下消消气,您或许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您别灰心气馁,只要这股风头过去,太后娘娘会想办法让您出去,甚至您的爵位也可恢复。” “对,对,这只是暂时的。” 张延龄松开高凤的手,在那里自我安慰起来。 高凤道:“老奴还要赶回去复命,谕旨便带走了,您先歇着,回去后老奴会将您的情况告知太后娘娘……国舅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到陛下宽恕您的那一天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4章 杀手锏 高凤完成张苑交托的差事,紧忙回皇宫跟张太后复命。 原本张太后只是让高凤去司礼监打探消息,结果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回来时张太后焦躁不安,脸色很难看。 不过当高凤将自己去见张延龄的事告知后,张太后眼睛里多了几分期许。 “……建昌侯……他还好吧?想来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头……” 张太后到底还是关心弟弟的,娘家人跟她儿子闹了矛盾,她觉得自己负有很大责任,满脑子琢磨的都是怎么才能成功调和。 高凤面色凄哀:“太后娘娘,老奴刚获悉,陛下已正式下旨,将两位侯爷贬为庶人。” “什么?” 张太后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怒极,却苦于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怔了半晌后才道,“皇儿真不顾念血浓于水的亲情,非要把他亲舅舅往死里整?他这是想把亲人统统拉下马来,靠一帮外人为他打理江山,是吗?” 张太后说得义正词严,不过在高凤听来,却分外别扭。 高凤暗忖:“两位国舅跟您确实是血浓于水,但跟陛下哪里谈得上?都不是同姓中人,更何况二国舅还是因谋逆大罪而下狱……” 张太后道:“哀家会给皇儿下一道懿旨,回头你带到豹房去,让陛下知道他此举是自毁长城,纯属瞎胡闹。” 即便高凤不以为然,但还是老老实实行礼,俯首领命:“是,娘娘。” “唉!” 张太后叹息一声,苦恼地说道:“皇儿现在变了,一定是那些佞臣在他跟前说我张氏一门的坏话……哀家要将这些蛀虫给找出来,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朝中胡作非为。高公公,你有何办法?” “这……” 高凤非常为难地道,“娘娘,现在外边众说纷纭,但大多持同样的看法,那就是看起来是身兼两部尚书的沈之厚帮助陛下针对两位国舅,其实却在暗中帮忙调解,之前谢阁老好像也对沈尚书所做所为大为赞许,要不……请沈尚书帮帮忙?” 张太后摇头道:“就怕沈之厚才是始作俑者。” “可是……” 高凤犹豫不决地道,“如今能打动陛下的,好像只有沈尚书了……娘娘,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先皇时的顾命大臣,到现在没几个了,这朝中除了谢阁老和沈尚书外,旁人有谁是真心为大明着想?” 经高凤这么一提醒,张太后不由低下头,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高凤又道:“除夕那天,的确是沈尚书传信给谢阁老,再由谢阁老派人通知老奴,若非老奴及早告知娘娘,或许现在陛下已将两位侯爷定罪。两位侯爷所犯,可是……天大的罪过。” 因为不能直接说“谋反”、“弑君”等字眼,高凤只能用“天大的罪过”代指张氏兄弟的过错。 张太后不悦地道:“自从沈之厚以地方督抚之身进入中枢,朝廷出了多少乱子?刘瑾被拿下倒不是什么坏事,但他怂恿皇儿御驾亲征,又数次针对两位国舅该怎么说?现在沈之厚在朝中大肆清除异己,连哀家的亲弟弟都下狱,岂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娘娘,可是两位侯爷要获得自由,非得……”高凤还想争论。 张太后一抬手:“高公公的苦心,哀家能理解,其实哀家也想让建昌侯早些脱离牢狱之灾,不过现在还没到这个份儿上,哀家尚有办法可想,你先去传信吧!” …… …… 高凤根本没办法把张太后的懿旨送到朱厚照跟前,因为他连豹房都进不去。 不过他还是通过层层贿赂,想方设法把懿旨交到小拧子手上。等完成这一切,他感觉一身轻松,坐上马车回到皇宫,等不紧不慢赶到司礼监衙门,才知张苑一直在找他。 “张公公,您找在下?” 高凤的年岁和资历,要比张苑高上许多,不过因为彼此身份和地位的差别,高凤见到张苑只能毕恭毕敬行礼。 张苑坐在那儿,手里捧着茶杯,瞟了高凤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高公公,咱家让你办的差事,你可有完成啊?” “完成了,完成了。” 高凤忙不迭回道,“谕旨已分别送到寿宁侯和建昌侯……哦不,是两位国舅爷那里,他们已知道陛下贬斥他们为民的事情。” 张苑突然变色,喝问道:“既已完成,为何不早些回来跟咱家复命?” 高凤有些手足无措,讷讷地道:“张公公请见谅,您也知道,在下本是奉太后懿旨出来做事,您说过可以在完成您交托的任务后,先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所以……” 张苑冷笑不已:“你回宫跟太后娘娘复命自无不可,但觐见完毕又作何去了?明明可以顺道过来跟咱家知会一声,却故意躲得远远的,存何居心啊?哼,你以为你领的差事是咱家交托的吗?不,是陛下给的!你说是陛下的差事重要,还是太后的差事重要?” 高凤低着头,不敢为自己辩解,他在宫中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自然明白掌权太监从来不会跟下属讲道理,他们的话就是最大的真理。 张苑道:“好了,扣你一个月薪俸,小惩大诫,若是再犯的话,咱家不会包庇,直接将你的过失奏禀陛下知晓。” “多谢张公公开恩。” 高凤心里很不爽,自己堂堂首席秉笔,一个月的俸禄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扣掉不说,还要覥着脸谢对方,最重要的是周边还有一群太监围观,面子丢大了。当然,他明白张苑这是故意拿他开刀,有杀一儆百的意思。 张苑稍微气消了一些,道:“你的差事既然完成,想必见到牢里那位爷了吧?他的境况如何?” 高凤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这问题是张苑问的,还是朱厚照想知道的。 就这么迟疑一下,张苑已勃然动怒,大喝道:“问你话,为何不答?”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高凤摇头道,“二国舅境况凄惨,如今天寒地冻,牢房里潮气又重,他却穿得单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 张苑点了点头:“你回禀太后之后,不知她是怎么说的?” 高凤心道:“太后娘娘的意思,也能随便告诉你一个奴才?你还直呼太后娘娘为她,一点儿尊敬的意思都没有,怎么你这奴才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高凤却不敢表露出来,低着头说道:“太后娘娘知道二国舅的情况,很是体恤,却又知是陛下的意思,没有多说,只是让在下去豹房送了一份懿旨,有劝说陛下宽恕,让二国舅早些回府之意。” 张苑闻言嘀咕了几句,最后道:“除此之外,太后就没问别的?你没有跟太后提出请沈大人出面斡旋?” 高凤一怔,问道:“张公公,您……” “问你话,直接回答。”张苑中气十足。 高凤心想:“不会是太后娘娘跟前有他收买的细作吧?怎么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有。” 高凤不敢有丝毫隐瞒,据实以陈,“在下的确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此事,不过太后娘娘……没有应允,太后娘娘说断不至于屈尊纡贵,向沈大人一介臣子求助。” 张苑点了点头,似乎对高凤的回答很满意,道:“你记住了,这件事不得外泄,连咱家问你话的话也要保密。” 高凤看了看在场几名太监,似乎在说,我能保证不说,但他们可以做到吗? 张苑却像根本没思虑到高凤的担忧,因为他现在已掌握了司礼监,整个内宫体系只有一两个敢跳出来跟他叫板,也就是小拧子加个张永。 张苑起身,道:“你在外辛苦了,估计这会儿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吧?” “不累,不累。” 高凤连忙摆手。 张苑笑了笑,说道:“累便直说,咱家不是不体谅你,要是不累的话,现在正好有奏疏需要人朱批,你只需按照内阁上奏朱批便可,不过用印之事等咱家回来后再说……你先跟李兴一起做事,咱家先出宫去一趟。” “啊!?” 高凤这才知道张苑根本不是体谅他的辛苦,而是换个方式差遣他继续做事。 张苑伸了个懒腰,擦擦有些模糊的眼睛,随口道:“咱家一直等你回禀,然后把情况向陛下禀报……若非你不识相,先去见过太后,然后又出宫一趟,咱家何至于等到现在?帮咱家做点儿事难道就累了你?” “李公公,这里就交给你了。” 张苑最后的话却是对另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说的。 此时李兴已经跟张苑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张苑豢养的一条狗。 因为李兴“识相”,以至于高凤在司礼监中首席秉笔太监的身份严重动摇,张苑作为内相,安排工作从来都是看人的,总让高凤去做一些跑腿的差事,批阅奏疏这种事却让李兴来做主,高凤只是在旁辅助。 高凤心有不甘,但只能认命,心想:“就算有太后娘娘撑腰,依然无法撼动张苑的地位,谁让他嫉妒我呢?” …… …… 无论是高凤,又或者李兴,能力都相对平庸,就算张苑和张永也只能说差强人意。 这一届司礼监太监质量参差不齐,不过总算比戴义在时好一些,年岁相对年轻,更富有朝气,再加上沈溪在朝中强势崛起,司礼监的权限一再被压缩,如此一来他们能力有高低之分也没有太大影响。 张苑对于繁琐的朝事并不上心。 本来司礼监衙门该在年初休息,但因年前奏疏积压严重,谢迁要求内阁一帮阁臣加班加点把所有奏疏拟好票拟送到司礼监,张苑感觉肩头亚历山大,发现没法在年前完成差事时,就直接把一切丢给手下太监。 张永长期请病假,没在司礼监坐衙,朱批就由李兴和高凤完成。 “好个张永,仗着有小拧子撑腰,还有我那大侄子跟他关系好,屡次跟我作对,我得想个办法好好惩治一下!” 张苑在出皇宫时心中如是琢磨。 张苑没去豹房,他知道这会儿朱厚照没睡醒,便直接去吏部衙门找沈溪,他知道当天沈溪在吏部坐镇,考核官员,他有一些事想跟沈溪商议,却不包括谢迁等人力主将沈溪外调平叛的事。 到了吏部张苑才知道,沈溪此时正在后衙接见那些前来面试的官员,在前院等了约半个时辰,不少前来参加面试的官员都殷勤地跟他打招呼,他却没什么兴趣跟这些人熟络,又百无聊赖地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有吏部属官来通知,让他进去见沈溪。 “……沈大人,您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张苑等得很不耐烦,见沈溪坐在花厅里,翘着二郎腿喝茶,上去便用声讨的语气说道。 沈溪笑了笑,问道:“张公公何出此言?” 张苑道:“何出此言?你让咱家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咱家还要赶着面圣,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体谅人!” 沈溪道:“本官要考核官员,这是公事,丝毫也不能耽搁,至今午饭都未吃,还是趁着面试间隙出来见见张公公你,怎就变成本官不近人情?” 张苑在许多时候不想跟沈溪讲道理,因为实在讲不过,这会儿也不例外,立即岔开话题: “跟你说,陛下今日已正式下达御旨,将寿宁侯和建昌侯爵位褫夺,咱家让高公公去刑部大牢见了建昌侯,回去后他向太后做了汇报……” 张苑将高凤去见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的情况一并跟沈溪说过后,又道:“沈大人,看来太后那边就要展开反击了,而且你也知道陛下一向心软,若是陛下再次放过两位国舅,你准备如何应付?” 沈溪无所谓地摊摊手:“难道陛下以前没有宽恕过二人罪行?” 张苑皱眉:“所以你就不管了,放任自流?” 沈溪打量张苑,反问道:“那你觉得,陛下这次会那么容易便宽恕二人?他们犯的罪行是一样的吗?” 张苑仔细想了一下,断然摇头:“的确不同,这次涉及到谋反,罪名可不是陛下说宽恕便能宽恕的……不过太后那边似乎还有别的手段,本来她应该求助于你,但不知为何到现在都没有这么做,好像有所凭仗!” 沈溪抿了口茶,道:“这种事,谁知道呢?” “你肯定知道太后娘娘有何手段……” 张苑对沈溪有种莫名的自信,陪着笑脸问道:“换作你,在不求助你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好好帮咱家想想,之后咱家要去面圣,若陛下问及的话……咱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沈溪打量张苑,道:“是你自己想知道,还是要去陛下跟前邀功?” 张苑道:“两者兼而有之吧,总归你给我释疑便可,少不得你的好处。” 沈溪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张公公,好像今天你有什么事没对本官说吧?比如说,今日你早些时候前去面圣,要跟陛下提什么?” 被沈溪点破行踪,张苑脸上多了几分局促,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例行公事,跟陛下说及朝中事务罢了。” “那你说说看,可有跟本官有关的事情?”沈溪冷声道。 张苑叹了口气,道:“咱家也不瞒你,朝中言官纷纷上疏,要调你出京平息地方叛乱,大概全都是受谢老头指使……咱家行事不会偏狭,涉及你的事都会跟陛下详细陈奏,这也是之前陛下所定规矩,可不是有意隐瞒。” 沈溪道:“那你张公公对此又有何看法?” 张苑好像被踩住尾巴一般,大声嚷嚷:“咱家跟你一心,难道还想你调走不成?咱家当然是全力支持你。不过这几天陛下对一个女人很着紧,居然同榻而眠,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也不知这女人是何身份,当时陛下让咱家退下,等回头睡醒后再召见……稍后咱家便会去豹房,跟陛下提及此事。” 沈溪微笑道:“你什么态度,不需要跟本官解释,只希望张公公你记得当初的约定便可,别不小心开罪陛下,再一次被下放,那时就没这般好运,还能重新回到中枢……” 张苑冷笑一声,却不得不服软,赔笑道:“咱家记得你的好,这总该总行了吧?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咳。这样吧,你告诉咱家,太后到底会有何手段给两位国舅说情?” 沈溪微微瘪嘴,摊手道:“太后还能作何?她是陛下的生母,更是大明王朝的太后,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很难拒绝。” “这是什么话,太后当日到你府上,不也声情并茂,涕泪俱下为她两个弟弟求情?陛下还不是将二人褫夺爵位?”张苑不以为然地道。 沈溪冷笑道:“若太后去跪求陛下宽恕呢?” “啊!?” 张苑一惊不老小,随即仔细琢磨一下,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说话怎如此渗人?太后娘娘会跟陛下跪谏?这……这……这怎么可能?” 沈溪一摆手:“你就当是本官无端揣测,现在没人能预测太后娘娘会如何,不过想来大致不会差……本官已跟陛下提出不再负责此案,以后有这方面的事情少来烦人,免得为本官招惹事端。” 张苑脸上堆满笑容:“行,以后咱家不再问你这方面的情况……不过你说的对,若是太后娘娘真拿出跪谏的手段,陛下不好收场啊……不行,咱家要赶紧提醒陛下,你且放心,咱家不会说是沈大人你说的,会主动把责任揽在自个儿身上。” 沈溪眯眼打量张苑,心想:“你当然不会说是我提醒的,要是一切都是你想出来的话,便凸显你有主见,善于审时度势,能为皇帝处理危机,自然也会更加受宠。呵呵。” 张苑兴冲冲要走,留下一句话:“沈大人,您先去忙,咱家这就赶去豹房,有事……等没事再过来找你闲话家常,有事的话咱家会尽量自行解决。” 沈溪道:“张公公先留步,难道有些事不该先把话说清楚再走?” “啊?” 张苑一怔,驻足回首,问道,“还有旁的事?” 沈溪冷声道:“你张公公可真健忘,来一趟,只为自己的事?难道本官就不能提点你几句?” 张苑脸上多少有些尴尬,道:“可以,当然可以,沈大人您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不过您可要快一些,时候不早,从吏部衙门到豹房还有段路要走,咱家怕去晚了见不到陛下的面……” …… …… 张苑在被沈溪交待一些事后,带着几分不甘出了吏部衙门,乘马车往豹房去了。 张苑心想:“这小子,分明将我拿来当枪使了,他自个儿不做事,却总指使我去做,有些话他自己跟陛下说不是更合适?” 等到了豹房后院,见到小拧子,才知道朱厚照仍旧在休息,没有起来。 张苑道:“可要小心点儿,陛下身边有人侍寝,且来历不明,若是对陛下有所不利,咱们可没法担待。” “哼……” 小拧子不屑地道:“不劳张公公提醒,在这之前,咱家已进去多次,没发现那女人对陛下有何不轨之举。” “这就好。” 张苑本来还想教训小拧子,但见这架势,顿时少了几分底气,到底他现在不能恢复到对皇帝言路的把控,更重要的是他怕沈溪这个克星。 张苑往一直在院子旁晃悠的侍卫身上看了一眼,问道:“姓江的呢?” 小拧子道:“之前进去过一次,好像是有要事跟陛下禀报,而后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什么?” 张苑惊讶地问道:“江彬……他……进去过?” 因为皇帝有女人侍寝,江彬进寝殿之事在张苑看来非常不可思议,小拧子则显得很平常,说道: “这有何好惊讶的?现在江彬面圣,比咱家跟张公公你还要容易,而且任何时候都能去面圣,陛下对他没什么顾忌。” 张苑闻言不由咋舌,心想:“我那大侄子到底没看错,怪不得他对江彬如此防备,这真是个危险人物,不能不防。” 过了很长时间,殿门从里面打开,有宫女走出来,小拧子迎过去,但听那宫女娇怯地招呼道:“主子已醒来,传唤随从进去伺候。” 小拧子赶紧一招手:“过来!” 从回廊方向过来几名太监,端着水盆等物,排队往里进,这些东西都是一炷香左右时间一换,水一直都保持温热。 张苑跟着小拧子一起进到里面。 因为是太监,在皇帝寝殿内没多少顾忌,小拧子进去见朱厚照,而张苑只能先在外屋等候,不过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内帷瞄。 “那女人,跟陛下倒是挺亲近的,俨然有成为花妃和丽妃外第三大势力的架势……如此一来,那位钟夫人算怎么个说法?”张苑非常纳闷儿。 不多时,小拧子从里面出来,招呼道:“张公公,陛下传你进去说话。” 张苑跟着小拧子进内,等站定后,才发现朱厚照仍旧在跟那女人厮混,根本就顾不上梳洗,那些进来服侍更衣漱洗的太监站在旁很是为难,不知是不是该退下。 “陛下。” 张苑堆笑着上前,跟正德皇帝打招呼。 朱厚照这才将注意力从那女人身上挪开,落到张苑身上,见张苑站在那儿,不由皱眉:“你个奴才,倒很准时嘛,朕让你下晌来,还真过来了。有什么要紧事,说吧。” 张苑道:“陛下,今日已将您下达的关于褫夺寿宁侯和建昌侯的御旨,传到两位国舅府宅……和牢房,他们已得悉此事。”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这算什么要紧事?前两天就该办妥的事情,今天才落实,你还好意思前来表功?” 张苑再道:“还有……关于沈大人的上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5章 唯一人选 朱厚照听说沈溪有上奏,一对小眼睛马上瞪圆,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尚书因何进言啊?” 张苑迟疑了一下,赶忙解释:“陛下,并非是沈大人有事启奏,而是有关于沈大人的奏疏。” 朱厚照顿时意兴阑珊,身子萎顿下来,道:“怎么,又有人想参劾?朝里那些人还肯不消停吗?” “陛下,并非是有人参奏沈大人。” 张苑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些,说话不急不躁,“朝中有大臣提出,如今中原和沿海盗乱,一直都未平息,听说湖广和巴蜀之地又有叛匪闹事,这一来二去……非要沈大人出马才能平息才可。” 朱厚照眯眼望着张苑:“这些人是故意找借口,将沈先生调出京城,这样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张苑一听便明白皇帝对沈溪有多回护,连忙道:“陛下,他们的确是如此上奏的,老奴只能如实禀告。” 朱厚照皱眉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说,湖广和巴蜀之地有叛匪作乱?为何之前朕从来没听说过?” “年底才发生的事情。” 张苑解释道,“地方刚上奏京城,老奴知晓后马上便来跟陛下启奏……只是,早间不是没来得及跟陛下说吗?” 朱厚照道:“你早晨心急火燎来跟朕说的,就是这个?这倒不是小事……怎么朕当了皇帝,惹得天怒人怨吗?先有北方蛮夷频繁寇边,接着中原贼寇跟着闹事,现在连海上倭寇和西南山匪也跟着起哄……他娘的,朕就这么好欺负?” 这话更多是抱怨,张苑不敢接茬……而小拧子则识相地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不过也罢,朝中大致还算安稳,听说中原平叛进展不错……对了,西南之地叛乱,为何不是兵部上奏?” 张苑道:“陛下,乃是地方官府上奏,走的是通政司,没过兵部衙门……或者沈大人还不知道这个突发状况……这地方上的乱事是如何规模,只有见到奏疏才能知晓。” “也是。” 朱厚照释然地点了点头,道,“现在朝中那些怕事的文武官员,只要听说地方有叛乱,便想沈先生领兵出征,他们自己就可以躲在京城高枕无忧……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不能明辨是非,只会人云亦云……行了,赶紧把这件事通知兵部,让沈先生尽快拿个对策出来,回头朕会找他议一议。” 张苑问道:“那陛下,关于沈大人领兵出征之事该如何定夺?” 朱厚照恼火地道:“这还用得着问吗?朕不答应沈先生领兵出征……现在京城这儿有那么多是非,全靠沈先生帮朕撑着,为何朕要应允沈先生出征?留在京城坐镇,为朕主持大局不是更好吗?” 张苑试探地说道:“其实,陛下您……可以御驾亲征啊。” 朱厚照撇撇嘴,说道:“说得容易,朕要御驾亲征涉及太多事,去年战事已让府库空虚,这两年最好平稳做事……之前朕已答应过沈先生,今后要以休养生息为主,所以但凡有战事,低调处理。对了,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可以滚蛋了!” 张苑怔了怔,随即意识到皇帝下了逐客令,只能识相行礼:“那老奴告退了。” …… …… 张苑出了朱厚照寝殿,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儿,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同样心不在焉的小拧子。 “……小拧子,你觉得陛下最近是否有些跟往常不同?比如说,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张苑突然问了一句。 小拧子道:“张公公想的可真多。” 张苑道:“问你话,直接回答便可……你可知道,现在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那姓江的。” 小拧子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张公公要对付谁,别拉上咱家,咱家跟谁都无冤无仇,张公公现在要赶着去兵部知会吧?咱家就不打扰了,毕竟手头还有事情做。” 说完,小拧子头也不回往豹房西苑去了。 张苑望着小拧子的背影,火冒三丈,却只能拼命压制,暗忖:“小拧子近来态度有些揣摩不透,他在陛下跟前,对陛下的脾性非常了解,若是能让他投到我麾下,用处很大……不过这小子拉拢了臧贤那狗东西,还跟张永连成一线,怕是无法如愿。” 想到这里,张苑放弃了招揽小拧子的想法,匆忙往豹房外去了。 …… …… 小拧子乃是去见丽妃。 等会面时,小拧子将朱厚照宠信新得美人之事大概一说,丽妃神色淡然,道:“本宫送去的女人,得到陛下的宠幸有多稀奇?不过只是几天光景罢了,久了陛下就腻歪了……若本宫没有一些手段,如何在陛下跟前固宠?” 小拧子道:“娘娘,您送女人给陛下,可能会影响到您的切身利益。” 丽妃道:“关于本宫怎么做事,用不着你来提点,小拧子,你把之前张苑面圣时说的话,跟本宫讲讲。本宫现在更在意这个……” 小拧子只能大致将张苑面圣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娘娘,张苑出豹房时还试着拉拢奴婢,但奴婢岂能让他如愿?他也是猪油蒙了脑子,居然想让咱家投靠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丽妃淡淡一笑:“他拉拢你有何好稀奇的?陛下跟前,你是最得宠的太监,他要面圣,根本就绕不开你,只能想办法拉拢。不过就算是刘瑾,也没理清楚如何维持跟宫中各职司太监的关系,难道到了张苑这里,就能有个大变样?本宫看还是算了吧!” 小拧子心想:“丽妃说得没错,刘瑾就算在朝呼风唤雨,但在打理跟内宫职司太监关系上却是一团糟,不然的话也不会倒台。” 丽妃道:“不用理会便是……张苑还算机敏,知道哪些人值得收拢,哪些人又是他的敌人,你别以为他是诚心诚意招揽你,更多是利用……” “娘娘提醒的是。” 小拧子做出洗耳恭听状。 丽妃再道:“不过你还是要防备沈之厚跟他过从甚密……这几天,本宫总觉得沈之厚行事太过低调,大概又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娘娘,沈大人除夕那晚不是刚把两位国舅的案子给审结?现在又在大张旗鼓面试考满官员,他……这样还算低调啊?” 丽妃面色冷峻:“你以为沈之厚只是个平庸的人?对付两个国舅,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随便换了谁都可以做到,毕竟有陛下支持,根本就不需要花费太多心力。但若是他暗中酝酿什么大事,一旦发动怕是朝中人都应付不了。” 小拧子闻言打了个寒颤,好像想到什么。 丽妃笑道:“你别怕,他到底不会造反,就算他真的造反了,也影响不到你!” …… …… 是夜,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到谢府做客。 杨廷和此番是来跟谢迁谈及调沈溪出京之事,如今跟朝中御史言官联络之事,大多由杨廷和来完成。 杨廷和道:“听说今日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前去豹房面圣,大概已跟陛下提及朝官们的建言,但至今没落实,又得知张公公后来去了吏部衙门,莫非是故意透露消息跟之厚,让之厚有所警惕?” 谢迁摇头道:“陛下不可能轻易便调之厚出京,除非火烧眉毛……” 杨廷和露出失望的神色,道:“如今南方的叛乱,基本都是疥癞之患,情况并不严重,如此就想调沈之厚出京……会很艰难……难道就让事情一直悬着?” 谢迁望着杨廷和,问道:“怎么,你失望了?你可千万不要气馁,老夫年老体迈,在朝剩不下几年了,以后要防止之厚乱来的重任,恐怕就要落在你肩上。” “谢阁老?” 杨廷和突然间有些无所适从。 谢迁直接道:“老夫不瞒你,虽然你在内阁的位次,并非直接排在老夫后面,不过老夫会想办法,由你接任首辅,不过你莫要对旁人说。” 杨廷和非常震惊。 虽然他想过接谢迁的班,但始终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毕竟有梁储挡在前面,而且梁储在朝中算得上“年轻力壮”,很难短时间内给他让出位置来。 谢迁再道:“有些事,老夫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不过现在看来,只有你才能真正防备那小子乱来,其他人更多是在随波逐流……那小子太过年轻,又自负谋略过人,刚愎自用,将来会如何真不好说,尤其陛下还胡作非为,就怕他生出懈怠之心,甚至有取而代之的不臣之念。” 杨廷和摇头:“之厚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谢迁无奈叹息:“老夫自然希望他能守住本心,但若朝中没人跟他抗衡,谁又能保证他不乱来?自古以来的权臣,都是从打压异己到无所顾忌,再到擅权、弄权,史书上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自然要防备一些。” 这次杨廷和没有反驳,因为很多想法,他跟谢迁基本是一致的。 谢迁道:“从之厚跟司礼监那帮人过从甚密上,老夫便看到不好的苗头,这是内外勾结、把控言路和朝政的预兆……张公公回朝总透着股邪气,说是陛下力主,但若没有沈之厚在背后推波助澜,怕是张公公不会那么容易回来。” 杨廷和皱眉问道:“谢阁老怕二人勾连起来,祸国殃民?” 谢迁瞟了杨廷和一眼,道:“问题倒也没那么严重,老夫到现在都没搞清楚那小子的行事风格,明明是个少年,却呈老成之态,恐怕这朝中最奸诈狡猾的便是他,倒是张苑能力一般,不能担当大任,也幸好之厚没进内阁,不然的话……内阁和司礼监勾连在一起,朝事会完全为其把持。” 杨廷和想了想,全无头绪。 谢迁再次出言提醒:“多盯着他们一些也好,知道在作何,心里也有个数。尤其那小子,一定要全方位监控,若继续胡作非为的话,就发动满朝官员参劾他,让他声名受损……说到底他是文官,不是阉党,还是在意身后名的!” …… …… 年后沈溪一直很忙碌。 初四这天,上午和下午他都在吏部衙门主持工作,面试考满官员,日落时又往兵部走了一趟,主要涉及头天晚上皇帝交待下来的平乱差事。 原本今天兵部不会有人轮值,但因有皇帝御旨下达,兵部左侍郎陆完不得不前来兵部当值,且在沈溪抵达时,他已将平乱策略写好,只等沈溪签字后便能以兵部名义上呈。 陆完非常负责任,等沈溪到了兵部衙门后,立即将新鲜出炉的奏疏送上,交由沈溪审阅。 沈溪详细看过,陆完在旁做出解释,包括从何处调动人马平叛,粮草又如何补充等,事无巨细,详细说明。 如此一来,沈溪在面圣时就可以根据奏疏内容,指点江山,而不会犯错误。 最后陆完谦虚地说道:“……这些都是在下的一些浅见,若是沈尚书觉得不合适,不用也罢。” 或许陆完猜想,沈溪通晓兵事,未必会采用他的方略,他只是尽到自己的职责罢了。 沈溪点头:“很完善,可直接进呈陛下。” 陆完闻言多少有些意外,他没料到沈溪居然如此好说话,同意他的方略,似乎连继续补充的打算都没有。 沈溪道:“其实现在陛下需要的,并不是兵部平乱策略,而是要兵部对地方上的情况有一个清醒的认知……此番是由地方官府呈奏西南出现叛乱的情况,而非兵部衙门,若是兵部这边迟迟不上呈关于乱事的奏疏,陛下会觉得兵部没有尽到责任。” 陆完摇头苦笑:“若非沈尚书在兵部的话,怕是陛下不会如此看重。” 沈溪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陛下尚武,所以对于军政之事会看重一些,无关乎谁在这个位子上,且在下也无法身兼数职,很可能不久后就要从兵部尚书上退下来,到时很可能由陆侍郎你来接任。” “这……” 陆完对于沈溪的话感到非常意外,未料到沈溪会说让他接班的话题。 沈溪道:“陛下坚持让在下身兼两部尚书,实在无从拒绝,这才勉强接受下来,之后在朝中造成怎样的影响,陆侍郎应该看到了,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如今吏部琐事缠身,在下会再上奏请求陛下,暂时卸掉兵部尚书的职务,到时还得陆侍郎你来主持这边的差事。” 陆完想了下,苦恼地说道:“其实除了沈尚书外,他人很难执掌兵部,倒非陛下有意让你身兼多职,这实在是能者多劳。想大明上下,谁不佩服你在军事上的造诣和成就?” 沈溪笑了笑,道:“陆侍郎谬赞了,该怎样便怎样,既既然现在我已接过吏部尚书职务,就不能再分心兼领他职,这毕竟是朝廷延续已久的规矩。” “为避免再被人攻讦,在下还是识趣些为好,这次上奏,便以陆侍郎你拟定的策略为准,若面圣陈奏,到时请陆侍郎一同前去。” 陆完本想拒绝,见沈溪说话态度坚定,这才点头:“若有需要,自是义不容辞。” …… …… 陆完能力很强,这是朝中公认。 就连谢迁也不得不承认陆完可以打理好兵部,但回归问题本身,因为陆完在刘瑾当政时为了官位曾短暂依附过,以至于在那些正统文官看来,陆完属于“阉党”残余,对陆完一直抱着排挤的态度。 这造成陆完在朝中做事总是被掣肘,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同,甚至沈溪提出让陆完接班兵部尚书这件事前,陆完都觉得自己这个左侍郎很可能是官场的终点。 至于沈溪对陆完的信任,来自于其对于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兵籍、武学等军事行政方面的深厚造诣,此番拟定的平定湖广和巴蜀地方乱事方略,陆完思虑全面,沈溪看完后觉得自己来制定的话,也最多只是丰富细节,在大的方针上不会做出改变。 如此一来沈溪意识到,自己再恋栈兵部尚书的职位,只会给自己未来一段时间行事造成麻烦。 “你谢于乔不是想力主将我送出朝廷,让我领兵去地方平乱吗?若我不是兵部尚书,你有何理由让一个掌管天下官员官帽子的吏部天官去平定地方叛乱?要派,也只能让兵部尚书领衔,而不是我。” 沈溪有点把陆完拿来当枪使的意思,不过这也是因为陆完的能力在那儿摆着,而非沈溪故意要把这职位推给个不会办事的人,毕竟沈溪知道,陆完是正德一朝最稳定也是最被人称道的兵部尚书。 历史上陆完背着“阉党”的恶名,由兵部侍郎做到兵部尚书,再进位吏部尚书,为大明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 这样的人,沈溪的确没必要排挤。 当天沈溪不想太过费心,在跟陆完说过面圣的事情后,便让人将奏疏呈递通政司,他自己则先回府去了。 这份奏疏当晚便由梁储带着送到谢迁手上,梁储本在内阁值夜,因为这份奏疏,不得不在皇宫跟谢府间奔波。 “……谢阁老,陛下对于湖广和巴蜀的平乱之事很在意,张苑张公公亲自到兵部衙门提及此事,才短短一天,之厚便上奏……” 梁储虽为内阁次辅,但也只是在小事上有票拟权,涉及六部事务,一律由谢迁做主。 谢迁手上拿着兵部上奏,看过后不由皱眉:“倒是那小子的风格,所有安排面面俱到,他一边管着吏部的差事,还能兼顾兵部事务,真是不可思议!” 说话时,谢迁有些懊恼,毕竟在他看来沈溪应该分身不暇才对,不应该像眼下这般,只听说沈溪到兵部走了一趟,就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当然他不会想到,眼前这份奏疏其实是出自陆完之手。 梁储道:“谢阁老,您看这票拟该如何定?” 谢迁想了下,叹道:“他所做安排,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缺失,不过问题的重点是必须由他亲自领兵平叛,朝中毕竟可供调拨的钱粮不多,人马也要地方自行筹措,用他一人,可以节省下数十万两甚至百万两银子开销,何乐而不为?” 梁储不由愣神,这应该是你一个首辅大学士说的话吗? 不过梁储仔细想了一下,又觉得其实谢迁没说错,用沈溪领兵打仗,的确是朝中最节省人力、物力的方式。 谢迁道:“朝廷开战,通常是以对等人马出征,只有沈之厚,每次不过带数千人马,便可取得一场辉煌大捷,此前就领兵驰骋草原,更早时在南方任督抚时也是一马平川,先后平息闽粤和湖广、八桂叛乱,若换旁人,谁有这能力?” 梁储为难地道:“那谢阁老的意思,票拟中建言由之厚出征?” “可以这么写。” 谢迁道,“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要落在陛下身上,现如今帑币不足,陛下应该会权衡利弊。” 梁储摇头:“以在下看来,陛下恐怕很难调之厚往南方,毕竟如今朝廷也是多事之秋……” 谢迁道:“不尝试一下怎知不行?如今朝中也有多人提出此建议,陛下一直留中不发,没说让他去,但也没否决,所以说陛下还是能看清楚形势的,票拟便如此定下,接下来的事情就跟内阁无关了。” …… …… 当晚,沈溪没有回府,而是到了惠娘的小院,这也是他在初一上午造访过后,再一次前来探望,这次他还选择留下过夜。 惠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太拧,让沈溪心生不满,所以她这次尽量不发牢骚,关于沈泓的事也不问,不过沈溪能看出惠娘并没有回心转意,有带回儿子的打算。 “……老爷辛苦了,妾身已让丫头给老爷准备好沐浴的香汤,再让衿儿好好伺候,妾身先回房等候。” 惠娘跟沈溪一同吃过晚饭,便用刻板的语气说道。 沈溪手一指,说道:“坐下来,咱们先说说话。” 惠娘本已起身,闻言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老爷有要紧事吗?” 沈溪摇头:“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也不跟你谈泓儿的问题,知道你已经打定主意,也就不勉强,现在只是跟你说说目前的情况……现在已可确定,湖广和巴蜀之地爆发民乱,不过只局限于边远州府,有土司涉及其中,最近朝事可能会比较繁忙。” 惠娘没有回话,似在想心事。 李衿则发问:“老爷,那咱在湖广的生意是否会受到影响?” 沈溪道:“影响不会很大,叛乱都在相对偏僻的地方,山峦叠嶂,交通不便,而非我们做买卖的城镇,不过若是叛乱持续扩大,有可能会影响到南方的稳定。东有倭寇,西有民乱,南方的生意这两年不会太好做。” 惠娘问道:“老爷说这些作何?朝廷大事,跟我们妇道人家有关系吗?” 沈溪没好气地道:“现在看似没多大关系,但若是朝廷又要派我去南方平叛呢?现在我想跟你们说清楚,从今往后无论我去何处,你都要在我身边,带着衿儿一起!” 他的话如同是命令,但又带着一股浓浓的情义,让惠娘不知如何回答。 李衿则羞喜交加,她能感受到沈溪在霸道外,还有对惠娘和她深切的关怀在里面。 沈溪道:“朝中许多官员现在坚持要推我领兵,我自然不希望再经历颠簸,但就怕到最后非去不可。跟你们打好招呼,若要出发的话,很可能是当天就传话来,天没黑就要起行……你们要做好准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6章 后知后觉 惠娘好像还在置气,不过却没有表现得像刚开始那么明显,可当沈溪提出让她随时准备出发时,她的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什么话都不说。 沈溪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可以进房去。” “让衿儿伺候你吧。” 惠娘说完便站起来要走,却被沈溪一把拉住,身形不稳一头栽进沈溪怀中。 沈溪道:“不要每次心情一不好,就让衿儿顶替你,现在我要你……衿儿,让丫鬟去准备热水。” 李衿看得出沈溪跟惠娘矛盾重重,她处在中间最是尴尬,赶紧起身出去传话,沈溪揽着惠娘的腰身,凑过脑袋想跟佳人亲近些,惠娘却固执地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怎么了?” 沈溪嗅着惠娘发间的清香,轻声问了一句。 惠娘微微闭上眼,道:“老爷要人伺候,让衿儿服侍便可,为何非要强人所难?妾身最近身体不适。” “你有什么不适的?” 沈溪冷着脸喝问,“每次来,你一发火,便跟现在这般跟我置气,没完没了。以往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该明白,不是每件事我都必须要迁就你,因为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沈溪说出的话相对深奥,不过惠娘却听得明白,脸色为之一黯。 沈溪再道:“你在我身边这些年,苦吃了不少,但始终还是让你的生活安定下来了,你也对未来有了盼头,这样不好吗?至于你的任性,即便我不接受,还是屡屡按照你说的来,难道我没有疼惜你?” 说着,沈溪想将惠娘的头扳回来,不过惠娘仍旧把身子绷得紧紧的,头依然拧在一边,不肯让沈溪如愿。 “后悔跟了我?” 沈溪脸色黑得异常难看,声音也变得阴冷起来。 惠娘道:“以妾身的身份,有资格后悔么?从一开始,谁让妾身做过选择?” 沈溪终于放开揽着惠娘腰身的手,道:“不管你是否觉得委屈,至少这是既定的事实,我累了,要好好休息……今晚你陪我。” 惠娘得脱自由,马上站起来,往房门走去,似乎是服软,又像是要继续在跟沈溪置气。 就算沈溪明白现在的惠娘倔强得不可理喻,但还是没有过多埋怨,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无法苛责太多。 “衿儿,多准备些火盆……房间里太过阴冷,你姐姐是南方人,最怕冷了。”沈溪故意说得很大声。 李衿本已到门口,想要进房来,听到这话赶紧又折返回去。 惠娘则站在门口,显得异常踟躇,出门也不是,回来也不是,最后还是咬牙出了门,往卧房去了。 …… …… 芙蓉帐暖。 沈溪闭上眼,感受眼前恣意的温柔。 这是他在官场不能享受到的大自在,暖意洋洋,好像整个身体都沐浴在春暖花开时那和熙阳光的照耀下,一双温暖细腻的纤手落在他后背,不过这双手的主人却好像不开心,始终沉默不语。 但沈溪并不在意惠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只要惠娘任性的时候,拿出威严来,就算惠娘再不愿意,也会服从。 沈溪心里有些感慨:“难道每次非要用这种方式让她接纳?” 惠娘的遭遇,注定了她心中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让其成为沈溪身边最为特殊的女人。 一直到了闺榻上,惠娘仍旧紧绷着腮帮,用一种不情愿但又合作的姿态面对沈溪,不过这并不需沈溪做什么,总归惠娘还是会服从于内心面对沈溪时生出的自卑,完成一个女人应尽的使命。 “你姐姐平时太过辛苦,多照顾她些。”沈溪闭着眼睛说道。 李衿本要到榻前说些什么,但见这架势,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出了屋子,等丫鬟把洗澡水和木桶都搬出去,又换上身相对宽松的睡衣,重新进到闺房。 这会儿房间里很安静。 李衿走路声音很轻,沈溪有些意兴阑珊,穿整好衣衫后从榻上下来,到临窗的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李衿侧头看了一眼,只见惠娘坐在榻上,头侧向墙壁一边。 “奴婢来吧。” 李衿伸出纤手,想帮沈溪倒茶,还没有接触到茶壶把手就被沈溪一下握住。 李衿想缩回去,却不得,但见沈溪投以关切的目光,道:“手都有些皴了,还这么凉……以后那些粗活都交给丫头做,你留着心思照顾你姐姐便可。” “嗯。” 李衿应了一声,觉得有些难为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还有……” 沈溪补充道,“我早就说过,你不是奴婢,在这里你跟你姐姐的地位是对等的,就算是她,也没资格把你当作奴婢使唤,你不必把自己看得太过卑微。” 李衿有些彷徨,赶紧解释道:“姐姐对奴……很好。” 沈溪斜着看了惠娘一眼,道:“你姐姐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任性,很多事都拿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态度面对,我作为她的相公都无法理解她的举动,何况是你这个当妹妹的?” 李衿本来还想为惠娘解释两句,但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了。 她到底有几分急智,感觉到眼前根本就是沈溪和惠娘在暗中较劲儿,两夫妻吵架,她作为第三者根本没资格发表评论。 本来吵架是双方面的,就因为沈溪跟惠娘间的地位悬殊太大,只有沈溪说话的份儿,而惠娘因内心的卑微根本连话都不说,只是用一种赌气的方式不理会,明白无误地告诉沈溪她很着恼。 “茶有些凉了,去换一壶热茶来。”沈溪突然说了一句。 李衿一怔,赶紧道:“妾身这就去。” 沈溪道:“让你姐姐去。” 李衿很为难,本来在这院里,她一切都听从惠娘的命令,不过现在沈溪在了,连惠娘也要听从沈溪的安排。 既是沈溪下达的命令,她实在没资格质疑。 惠娘不言语,从榻上下来,穿上布鞋,连件外衣都不披,过来拿着茶壶便往外走。 李衿连忙招呼:“姐姐,外面冷……” “让她去,有时候必须靠冷风吹,才能让她的头脑清醒些。”沈溪厉声喝道。 沈溪俨然是威严的家主,非要去跟惠娘争一口气,或者说沈溪已对惠娘的顽固没了办法,毕竟很多事不能回归到以前,现在的惠娘因为境遇的变化,心态永远也不可能回归到汀州府时那风平浪静小妇人的状态。 沈溪试过很多办法,最后不得不拿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强迫惠娘屈服。 惠娘出门去了,沈溪将目光收回。 李衿低着头,为惠娘心疼,却又理解沈溪并非是有意刁难。 作为惠娘最好的姐妹,李衿当然知道惠娘有多大的自虐倾向,有时候再怎么劝导都无济于事。 沈溪道:“衿儿,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关于你以前身边丫头的事么?” “你是……说以前我待嫁闺中时?” 李衿一愣,没想到沈溪会突然提到自己的事。 沈溪点了点头:“嗯。” 李衿身体稍微颤抖一下,问道:“那她现在……过得可还好?” 沈溪道:“她先被人送给建昌侯,后来建昌侯似乎玩腻了,又将她送进豹房,如今在陛下跟前很得宠……如今陛下身边名为花妃的女子,便是你以前的丫鬟。” “她……” 李衿听到这话,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惊讶地问道,“她居然在陛下跟前服侍?啊呀,真是菩萨保佑!当初李家落难,我还在想她命运多舛,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磨难,如今能有个圆满的归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希望以后她能永远安享这种平静的生活。” 沈溪望着李衿,最后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有机会的话,我不介意帮扶她一把,你现在……是否有打算把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告知她?” 李衿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到底她在陛下身边,以后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相见,现如今就当彼此都不在人世了。” 李衿明白事理,沈溪也就放下心来,有些事他本可以隐瞒,但又觉得对李衿的坦诚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现在李衿也算是解开心结,虽不是嫁给沈溪做正妻,但有惠娘的疼惜和沈溪的怜爱,让她的生活变得无比充实,可以继续负责操持生意上的事,如今她掌控的几乎是半个大明商业体系的运作。 至于家族的落魄,如今也在沈溪努力下,为她找到一些李氏旁系的人,这些人如今都迁徙回祖籍居住,李家的事暂告一段落。 当晚,在惠娘还在跟沈溪置气的情况下,李衿对沈溪的侍奉可谓是无微不至,如同个贤惠的小娇妻,让一旁的惠娘看到后心有愧疚。 不过沈溪没有就此“放过”惠娘,在夜晚红烛燃尽后,沈溪精力耗尽,终于可以躺下来心平气和想一些简单的事,怀中的温暖让他分外感觉到身在异乡的归属感。 “真的要去南方吗?” 惠娘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看了惠娘一眼,摇头道:“别问我,我自己都对未来充满迷惘,现在的我更像是随波逐流,如果将来非要出京任事,我宁可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避世,从此过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反正一两百年内大明还算太平……” 惠娘想了想,摇头道:“你不会。” 至于为何不会,她不说,转过身不再靠着沈溪,又开始一个人生闷气。 …… …… 兵部奏疏,于次日清早由张苑送到朱厚照手上。 原本谢迁是让梁储做票拟,提出由兼领兵部的沈溪亲自往南方平乱,但条陈被张苑给直接拿走,呈递给朱厚照的奏疏并没有附上票拟。 朱厚照看过后,问道:“是兵部直接送到你手里来的?” 张苑想了下,如实回道:“回陛下的话,是内阁送来的。” 朱厚照皱眉道:“那为何不见票拟?” “其实……” 张苑显得有几分犹豫,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或许是内阁几位大学士觉得涉及沈大人的事项,必须要由陛下您来做决定……再者,这是沈大人上奏的平乱策,他们不太方便发表意见。” “嗯。” 朱厚照本来有所怀疑,闻言后不由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张苑的说法。 朱厚照又看了会儿奏疏内容,点头道:“沈先生提议很好,对于地方平乱大有助益……张苑,代朕朱批,同意兵部所请,一切按照兵部指令办事,若战情有变化再来跟朕说,接下来几天就不要再拿这种繁琐的奏章来烦扰朕。” 张苑一听便知道朱厚照懒病发作,不想再继续打理军政政务,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有权代替君王做一些事。 “是,陛下。” 张苑赶紧过去,将朱厚照递回来的奏疏拿到手上。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不早,没旁的事你就先回吧,这大过年的朕也不得清闲……记住,到上元节前没要紧事别来见朕。” 张苑又应:“陛下,老奴明白,老奴会把所有事都处置好。” “嗯。” 朱厚照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张苑爱去哪儿去哪儿,张苑恭敬往门口退去,还没出门,就见丽妃跟前几日所见的那名侍奉皇帝的女子一起进来,以张苑想来,平时朱厚照并不会召女人到寝殿。 张苑没有停留,直接出了门口,里面隐约传出丽妃说话的声音,他本想竖着耳朵仔细听听,却见小拧子信步走来,便不再多停留,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大门被人给关上了。 张苑心想:“陛下的脾性跟以前果然有所不同,现在开始学着跟女人厮混,同榻入眠,那以后岂不是日夜都要荒唐?龙体可受得了?” 小拧子走过来并肩而行:“张公公,你这是办完事要回宫去?” “咱家去哪里,需要向你汇报?” 张苑脸色沉下来,侧头看去,“咱家再怎么说也是司礼监掌印,你就不知道放尊重点儿?对了,刚才跟丽妃一起进去的女人是谁,有何来头……” 小拧子冷笑一下,大概觉得张苑话太多,甚至生出几分轻蔑。 张苑本想继续追问,但见小拧子表现出一副拒不配合的姿态,也就不再多问。 张苑暗骂:“这小子,一朝得意便猖狂,以后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有多余赘述,张苑径直往豹房外而去,当天需要他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第一件事却是先回家跟他的婆娘钱氏见面。 “那女人,恬不知耻,勾三搭四,每日都不知在外面做什么龌蹉事,若非现在希望她跟我一起过日子,非把她腿给打折不可!”每当张苑想到钱氏,心中便生出一股愤恨,但更多的却是极大的负罪和自卑感。 …… …… 初五这天,沈溪仍旧到吏部衙门,主持面试到京述职的地方考满官员。 因为需要亲自接见,沈溪就好像是接见员工一样,每一个都需要简单交谈一番,这些人中有不同的性格,人品方面各不相同,沈溪都能聊上几句,让人如沐春风…… 沈溪原本觉得要面对这么一群官场老油子,工作难度很大,但亲自见过后,却觉得不过如此,每个官员面对他时都唯唯诺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多人甚至主动交代自己的一些小毛病,面试远比他想象更为顺利。 没到黄昏,面试便结束,他跟下午才赶来衙门的王敞打过招呼,让王敞把他做的笔记给整理好,便回府去了。 到了家中,得知周氏到来……这还是周氏过年后第一次见到沈溪。 “憨娃儿,你真那么忙吗?过年都不知给爹娘拜个年?”周氏见到沈溪,立即拿出声讨的姿态。 沈溪道:“之前孩儿也想去,不过娘一直忙着走人户,怕没时间,便没过府去问候。” 周氏很不耐烦,摇头道:“别给娘解释,就算你当了官,也要讲究孝道……娘倒要看看你现在都在忙什么,一天到晚连见个面都难……娘觉得,朝事重要,家事也重要,你有闲暇的话,就不能多陪陪家人?沈家现在急需开枝散叶……看看大郎和三郎,已经各有三个儿子了,而你这边……真让娘丢脸。” 沈溪对于子嗣的问题,一向不那么关切,毕竟他已经有两个儿子,家里人气很旺盛,并不觉得需要为了生孩子刻意做什么。 沈溪道:“不是还有泓儿么?” “那是你义子,又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这年头还有把干儿子当亲儿子养的?你又不是没儿子!” 周氏发了一通脾气,不过很快平息下来,道,“有件事要你做。” 沈溪对于周氏那些破事一向不怎么理会,不过还是耐住性子做了请的姿势:“娘请说。” 周氏道:“你当娘非要让你去跟沈家那几房人见面?当然,刚开始娘确实这么想的,不过后来想清楚了,他们算什么东西,怎有资格跟我儿这样的朝廷大员见面?这次跟你说的事,是有关二房的……你大伯说,有人见到你二伯母在京城出现,听说你二伯也没死,你有那么多门路,不知去查查?” 当周氏用热切的目光看过来时,沈溪大概便理解,这是周氏为了证明自己家主权威的一种方式。 沈溪摇头:“二房现在小日子过得挺舒服的,为何一定要找二伯和二伯母回来管着?” 周氏不耐烦道:“人死也要留个念想,他们离家多年,难道一直这么耗着?总归要把人找回来,而且你之前不也说过,他们没死吗?” 沈溪道:“恕难从命。” “你个臭小子,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周头心头火起,沈溪的回答让她很没面子,严重打击了她这个沈家家主的威风。 谢韵儿赶紧过来劝解:“娘,您别怪相公,其实他也想帮沈家,只是两个失踪那么久的人,一时半会儿不那么容易找到。” 周氏见儿媳帮儿子说话,便不再跟沈溪置气,她也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全部是靠儿子得来的,没资格打骂,当下忍着火气道: “不管怎么着你都要把你二伯和二伯母找到,为娘就想让沈家几房人整整齐齐,这也是娘答应过你祖母的事。” 沈溪没有回答,周氏也不想跟儿子多废话,嘴里嘀嘀咕咕,却站起身来,由小玉送出后堂。 …… …… 小玉陪周氏一起出去的目的,不仅仅是送周氏走,更多是要带周氏去库房拿些东西,每次来都不会空手而归。 周氏走后,谢韵儿见沈溪沉默不语,不由劝说:“相公,别去想娘的事情了,其实娘也不想为难您……” 沈溪叹道:“早就说过,人是能找到,却带不回来,毕竟很多事跟以前不同。” 谢韵儿虽然不清楚沈溪为何如此说,却识趣地不多评价。 一直到晚饭时,沈溪都缄默不语,好像还在生闷气,不过如此一来沈家一帮女人也都消停了些,晚饭吃过后没了兴致叽叽喳喳,一双双眼睛都往谢韵儿身上看,似乎想从这个一家主母身上得知沈溪到底为何会生闷气。 当晚轮到谢韵儿陪沈溪。 沈溪留在主屋,谢韵儿先到隔壁屋子沐浴,等她回来时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近来沈家的女人都懂得装扮自己了,连谢韵儿都有少许改变,身上还带浸人心脾的花香。 “相公,这屋子里可真暖和。” 谢韵儿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想让沈溪忘记之前的不快,但其实她明白,沈溪不会因为周氏要找沈明有夫妇的事而耿耿于怀,应该是另有心事。 沈溪抬头看了谢韵儿一眼。 谢韵儿冲着沈溪莞尔一笑,脸上带着几分羞涩,毕竟在沈溪这样有着大男子主义心态的男人面前,谢韵儿终归是个娇滴滴的小女人。 沈溪一摆手,谢韵儿走过去,轻轻坐到沈溪怀中。 谢韵儿温柔地道:“相公,别想娘交托的事,要不妾身回头跟娘说说,让她放弃……” 沈溪道:“没事,我不会多想。” 谢韵儿含羞带怯地说道:“那就让妾身好好伺候一下相公,让相公忘记烦忧可好?” “哦?” 沈溪望着谢韵儿,稍微不解。 不过马上,他便可以感受到谢韵儿最温柔的一面,甚至在温柔中还带着几分妩媚,这也是谢韵儿平时不会在闺房外所显露出来的,毕竟她在沈家内宅那么多女人面前,要表现出自己正房的威严,做沈家女人的表率。 这也跟周氏不能当贤妻良母有关,不得不由她这个沈家正妻来出马。 不过到了闺房中,谢韵儿就没必要去保留那么多矜持,而以往她从沈溪这里也得到了很多的尊重,她到底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身上带着的风韵,也是谢恒奴和尹文等小丫头所不具备的。 “还是夫人疼我。”沈溪仰躺在那儿,望着一脸红润之色正在悉心侍奉他的谢韵儿,不由温柔笑道。 谢韵儿道:“妾身也知道,家里的小丫头太多,未必会尽心照顾好相公,平时妾身也会多提点她们一些,你这做老爷的未必需要时时都用笑脸对她们,偶尔也可以板起脸来,就好像今日这样……丫头们怕了,自就会更懂事些,而非平时那般刁蛮任性。” 沈溪笑道:“管教后宅的事,就交给韵儿你了,在这方面我有些不称职。或许这就是我最大的弱点吧。” …… …… 几天差事忙下来,沈溪并不轻省。 他需要将王敞整理好的记录拟成奏疏,呈递通政使司,仍旧走年前吏部考核的流程,至于内阁或者司礼监是否会将他的奏疏压下去,并不在思虑范围内……有了年前张苑绕过内阁上奏的事,沈溪觉得谢迁不会再用这种手段针对他。 此时仍在正月休沐期。 不过沈溪不得空闲,马上又转到兵部,他得兼顾中原、沿海和西南三处兵马调动,身为两部尚书,沈溪虽位高权重,但肩上的担子也会更重些。 兵部的事只有陆完能帮上忙,但沈溪又不好意思每次都去麻烦陆完。 之前陆完已将脏活累活干了,好不容易等到年初休沐,本该让陆完休整一段时间,而且还有军事学堂的事,就算陆完也没法帮到他多少。 “……大人,刚得到消息,说是中原一带盗乱加剧,原本胡大人已将各州府贼军给压下去,只等分而破之,孰料有一伙人马突然杀出来……这批人马进退有序,装备的武器比普通贼军更为精良,胡大人目前无法顺利平叛,叛乱大有往北方扩大的趋势……” 消息由熙儿带回来。 云柳去查倭寇的事,没办法从江南赶回来,使得北地情报搜集便得困难起来。以往有云柳统筹大局,整个情报系统运行如臂指使,效率很高,熙儿没有云柳那么高的能力,只能按部就班行事,所以消息的获取相对滞后。 如今中原盗乱愈演愈烈,甚至胡琏都开始上奏,熙儿才得知一些消息,立即汇报到沈溪这里。 此时沈溪正置身城西,情报系统建立的一个秘密据点,他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此时脸色阴沉,很多事超出了他的掌控。 “贼军人马具体数量有多少?”沈溪问道。 熙儿难以回答,她获得的情报多且杂,又未归纳汇总,以前云柳轻松便完成的事,到她这里却成了一团乱麻,无法理清。 沈溪道:“没想到,原本只是纤芥之疾的中原盗乱,地方民生才刚有所恢复,叛乱便呈现愈演愈烈之趋势,看来历史上很多事都难以避免,并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出现而有所改变。” 熙儿瞪大眼睛望着沈溪,不明白沈溪为何会发出如此感慨。 沈溪再道:“关于你师姐那边的消息,你不用理会,相信你师姐在南方会把事情处理好……另外,你找个人通知你干娘,我有事让她去办。” “干娘不在京城。”熙儿道。 “那她去了何处?”沈溪冷声问道。 熙儿想了下,又摇摇头,对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 沈溪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你把精力更多放到中原盗乱上,东南沿海和西南内陆叛乱,始终距离京城很远,暂且不会威胁到大明江山稳固,但若是中原盗乱继续蔓延下去,会对朝廷安稳不利……你多派人手调查,不能再什么事情都是后知后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7章 调边军 继沈溪以吏部尚书的名义上奏年后官员考满结果,又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跟朝廷提及中原地区盗乱急速扩散。 其实这所谓的盗乱扩大化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刘六、刘七起义事件。 原本沈溪引入美洲的番薯、玉米后,中原地区百姓生活得到极大改观,谁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导致黄河、大清河沿岸的河南、山东和北直隶等传统的黄泛区受灾严重,而官府不知道赈济灾民,反而按照旧例征收税赋,加上这一片地区主要承担了为大明军队养马的重任,如今受灾,养的马匹死亡,或者母马该生的马仔没生下来,导致数额严重不足,官府还强行要求养马农民赔偿损失。 农民种植番薯和玉米,本来就只能满足基本生存要求,但这些高产作物在市面上根本就卖不起价钱,官府还要强迫按照银子交税或者赔偿,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一场波及中原数省的叛乱才会发生。 刘六、刘七是著名的河北响马,原本在霸州一带活动,初期只有几十骑,但随着叛乱发生,他们果断远离明朝统治中枢,南下山东,很快吞并了另一路叛军,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胡琏在灵丘跟沈溪分开后,领军南下中原地区平叛,初期在北直隶和河南之地剿匪,可谓势如破竹,大量被打散的匪寇溃退到山东,刘六、刘七所部吸纳精壮,很快便发展到数万大军。 这个时候,一股神秘力量介入,资助叛军大量武器装备,并且还有人帮忙训练叛军,使其战斗力迅速提升。 等胡琏领军由兖州府、东昌府进入山东地区平叛时,根本就没想过叛军已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按照以前的方式作战,结果接连几场大战下来,损兵折将,胡琏不得不领兵退到河南开封府一线,固守待援。 沈溪将奏疏递交到通政使司后,很快这件事就为朝中多数官员知晓,本来都以为中原地区马上就要恢复太平的勋贵和文武大臣,才知原来叛乱已陡然加剧,如今北直隶直面山东的河间府门户洞开,只要叛军北上,可以直接威胁天津三卫,京城也不得安宁。 谢迁在得知此事后不敢怠慢,直接定下票拟,迅速将奏疏送到司礼监。 票拟内容仍旧是让沈溪前往中原地区平叛。 张苑看过奏疏和票拟之后,没有立即去找朱厚照,因此时尚是中午,他知道朱厚照还没睡醒,在京城没有直面威胁的情况下,张苑不打算每日觐见朱厚照,因为朱厚照早就提过,想过几天清静日子。 张苑直接去找谢迁。 文渊阁公房,张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坐下来后,翘着二郎腿,下巴扬得高高的,似乎一点儿都不把内阁的人放在眼里。 此时内阁轮值的除了谢迁外,只有杨廷和。 打过招呼,杨廷和借故离开,将公房留给谢迁和张苑。 “……谢大人,您这分明是难为人吧?东南沿海有倭寇,您让沈尚书前去平乱;西南大山里有乱贼,您也让沈尚书去平乱;现在中原地区盗寇猖獗,您还是做此票拟……您这到底是跟沈尚书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何非要让他出京不可?” 张苑说话时丝毫也没有避讳,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身份比谢迁低,这也是刘瑾当权给后来接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留下的错觉,他们觉得自己可以跟朝中顶级文臣平起平坐,甚至于还要高上一等。 谢迁皱了皱眉,随即一板一眼回道:“老朽所做票拟,全都是当下最好选择,张公公不觉得么?” 张苑道:“谢大人,您别问咱家,咱家怎么觉得无所谓,但是……陛下可从来不这么认为……陛下明言,短时间内不会派沈尚书出京,陛下需要有几个忠臣良将在京城坐镇,区区几个毛贼,也需要动用火枪、火炮,还有沈大人这样的能臣?” 谢迁沉默一下,将桌上的茶杯往旁一推,正色道:“情势所迫,总归要有人出来担当重任……朝廷拿不出更多帑币,就只能以最简便快捷的方式平乱……恐怕陛下也要承认,唯有沈之厚才能快刀斩乱麻将匪寇消灭……这好钢就是要用在刀刃上!” 张苑笑了笑,道:“您别跟咱家解释,有本事你自己去跟陛下说啊,每次都给咱家出难题,感情不是您老去面圣陈述。每次都是同样的票拟,每次陛下又都会勃然大怒,把咱家骂得狗血淋头……您这不是一次次给咱家出难题是什么?坑人也不是这样的坑法吧!” 谢迁道:“若张公公觉得没法跟陛下说,老朽跟你一起去面圣便可。” “嘿,你说面圣就面圣啊!?豹房又不是咱家开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张苑从怀里掏出谢迁之前拟好票拟的奏疏,“啪”的一声拍到了桌上,道,“陛下连咱家都不愿赐见,更何况是臣子?如今正是开年休沐时,陛下劳累一年,需要休养!要不这样吧,您先把奏疏重新拟定票拟,不再提让沈尚书出征之事,一个时辰后咱家再来取,然后前去面圣。您看如何?” 谢迁黑着脸,未置可否,张苑洋洋得意地站起来,告辞离开。 …… …… 张苑出了文渊阁大门,杨廷和才回到公房。 杨廷和并不知谢迁跟张苑说了什么,不过当他看到夹着条子的奏疏放在桌面上,大概理解为,这是司礼监退了奏疏回来,让内阁重新拟定票拟。 “谢老,这……” 杨廷和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若是皇帝派人将奏疏打回来还好,现在只是司礼监掌印便如此不给内阁面子,摆明了司礼监方面把自己置于内阁之上,且施行打压的策略。 本来司礼监跟内阁间就存在利益纠葛,张苑跟谢迁间有着无形的争斗,现在看似乎是谢迁输了一局。 谢迁将桌上的奏疏拿起来,重新看过里面的内容,摇头叹息道:“还能怎样?陛下对于让之厚出征的建言,从来就不予采纳,现在还没等奏疏送到陛下那里,司礼监就卡住不放,非要打回来让内阁修改……真是岂有此理!” 本来他还在平静说话,到最后忍不住一怒拍了桌子。 杨廷和愤愤不平地道:“中原之地叛乱加剧,兵部本就负有办事不力任人不当的责任,现在发展到这境地,沈之厚带兵出征本无可厚非,为何……” 因为杨廷和站在谢迁的立场上,所以并不会考虑让一个身兼两部的尚书出征有何不妥,只是觉得沈溪离京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立场上有偏狭,对人的看法也就出现偏差,在这点上,谢迁跟杨廷和的态度基本一致。 谢迁重新将沈溪的上奏看了一遍,道:“或许只有等火烧眉毛,陛下才会改变看法,但显然如今没到那个时候……中原叛乱持续大半年,到现在非但没平息,还闹出这么大的波折,眼看有威胁京畿的风险。” 杨廷和问道:“那谢老,现下该当如何?” “哼哼!” 谢迁将奏疏重新丢回桌子上,道,“沈之厚自己没提领兵出征,本来就是他没有责任心的表现,看来他是不肯放弃在京城的安稳日子……这小子,明知道朝中人希望他怎么做,非要跟大家伙儿对着干,简直不可理喻。” 说了半天,谢迁还是不说对策。 杨廷和道:“看来,只有循着兵部的奏请办事,才能得到陛下准允……之前的上奏,不就是如此?” 谢迁道:“老夫现在怀疑,司礼监是否有将内阁的票拟递交到陛下跟前,平时普通奏疏他们压根儿就不会去请示陛下,遇到军国大事,依然表现出一副无足轻重的模样,难道非要等贼军杀到京城脚下,他们才会着紧?” 杨廷和不说什么,因为他发现谢迁只是抱怨,并没有说出解决办法。 谢迁站起来:“这件事交给你办理,就按照司礼监的意思进行票拟吧,老夫先回去了……唉,真受不了这份窝囊气!” 谢迁的话,让杨廷和彷徨无措,这边谢迁遇到麻烦,干脆丢下不管了,反倒将难题交给他。 “这……” 杨廷和本想继续追问几句,最后却恍然——谢迁不发表意见,其实就是向司礼监服软,让他写一道跟沈溪意思相仿的票拟。 在奏疏上写个“同意”,好像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到最后,一切只能按照张苑要求的办,谢迁刻意回避,杨廷和就算心有怨言,也只能拼命压抑情绪。 等下午黄昏时,张苑如愿以偿拿到契合他心意的票拟,立即带上奏疏和内阁票拟,去豹房见朱厚照。 朱厚照本不想见,对于朝事,他漠不关心,但听小拧子说涉及到中原地区的叛乱,他才耐着性子传张苑进来。 没等张苑行礼,朱厚照便先发出警告:“张苑,朕先提醒你,如果你说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张苑赶紧道:“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陛下,这里是兵部沈尚书进呈的奏疏,有关中原贼人乱事……听说出了大岔子。” 说着,张苑将奏本递给旁边的小拧子,由小拧子转交朱厚照。 朱厚照没等看奏本,便先皱眉:“中原之地的贼乱?不是差不多已经平息了吗?” “陛下,听说突然冒出俩兄弟,都姓刘,他们军纪严明,装备也很精良,跟那些普通乱贼不同,他们在山东之地经营地盘,稳步发展,很多兵败溃散的贼寇都加入到他们阵营……” 张苑提前做过功课,将知道的大致情形跟朱厚照说明。 朱厚照没了回应,拿过奏本看了起来,眉头愈发紧皱。 最后朱厚照几乎将奏本摔回桌子上,道:“这些贼寇,真给他们胆子了,居然拿出朝廷的做派,私设官衙,任命官员,还收税养兵……这分明是不打算再当贼,而是想自立一国,跟大明争夺天下啊!” 小拧子道:“陛下请消消气。” 朱厚照怒道:“朕怎么消气?胡琏干什么吃的?他手上可是有上万人马!” 张苑神色迟疑,为难地道:“陛下,贼寇发展速度惊人,目前已经有近三万人马,而胡大人所部连续作战下来,手头只有不到一万大军,数量上已落于下风,只能固守河南一线,北直隶这边却鞭长莫及……就算是兵部沈尚书,也没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哼!” 朱厚照道,“这些人都该死。” 朱厚照的话说得异常严厉,小拧子和张苑都在想:“这该死的人到底包不包括沈之厚呢?” 朱厚照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大明颇有点儿风雨飘摇的意思……朕平定北方,刚确保九边稳定,为何一下子又冒出那么多贼人在大明腹地作乱?先皇在时,他们怎么就不敢跳出来闹事?” 这问题,张苑和小拧子不敢回答。 其实先皇时,一样有民乱,沈溪就先后任沿海三省总督和湖广总督,负责剿灭海寇和西南乱贼,然后就此青云直上进入朝廷中枢。 当然,他们更清楚,朱厚照并非是孝宗那样的明君圣主,之前一段时间穷兵黩武,再加上中原和南方灾情巨大,官府又不知道抚恤灾民,才使得大明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不过现在已顺利解决边患问题,朝廷可以着手应付内部矛盾,可惜的是朱厚照只顾自己吃喝玩乐,没心思打理朝政,才使得很多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 说是休养生息,但只是个口号,朱厚照属于那种只会动嘴皮子的皇帝。 小拧子问道:“陛下,现在中原地区叛乱加剧,不如加派人马前去剿灭。” 朱厚照皱眉道:“京城稳固也很重要,现在贼人还没杀到京畿之地,岂能轻易调动京城兵马?” 张苑道:“陛下,沈大人似是想以地方人马平息叛乱,不过中原之地卫所……已无法形成体系,除非由别处调兵……那些贼寇也是通过不断流窜,由京师以南的博野、饶阳、南宫等县入寇山东的日照、曲阜和泰安等州县,才日益发展壮大,或许可以效法……” 朱厚照一拍桌子:“混账东西,你的意思是说,让朕学那些贼人?” “老奴绝非此意。” 张苑赶紧解释,“老奴只是打个比方。” 朱厚照道:“你这个比喻简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其实以沈先生的能力何尝想不出对策?不过他不想说明罢了……这不,他已在奏本上说了,来自鞑靼人的威胁已消除,朝廷需要对九边人马另行安置?既然这两件事同时说出来,应该就是暗示朕,可以调西北人马到中原地区平叛。” 张苑和小拧子对视一眼,二人均在想:“沈大人是这个意思吗?” 朱厚照点头道:“一定是这样,要知道调西北边军到中原地区平叛,会被朝臣说三道四,现在沈先生在朝已被人非议,所以才将事情说得如此隐晦,但朕岂是那些不明事理的昏君?马上下旨,调宣大之地兵马到京城……” 张苑紧忙道:“陛下,这突然调兵,只怕西北地方人马准备不及啊!” 朱厚照道:“又不是说马上要来,调兵后可以让他们先行准备,而且平贼也不用急这一天两天……那些贼人已经杀到京城脚下来了吗?” 这问题张苑回答不出,只好道:“可是要调人马,总归要师出有名,同时还要有人领兵才可。” “这倒也是。” 朱厚照点了点头,道,“这样吧,让宣府副总兵许泰具体负责这件事,他反正在京城无所事事,另外朕打算让江彬也带领一部分人马,至于京营……可以酌情调一些南下平叛,不过这件事要跟兵部那边打招呼。” 张苑问道:“陛下,是否先将沈大人请来好好参详一番?” “不用了。” 朱厚照道,“朕既然做出决定,还用得着问沈先生的意思?他只负责帮朕具体落实便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要帮沈先生完成……” 张苑道:“兵部调动人马,这个……这个……” 张苑似是觉得让沈溪再执领边军,会让其手头权力扩大,他想指出来,但因思路不清,一时间根本不知该如何去跟皇帝解释。 朱厚照一摆手:“真当朕手下没能人?这些贼寇瞎了眼,明知道朝中有沈先生这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在,还敢犯上作乱,简直是自寻死路!马上去找沈先生,让他列一份详细的调兵奏疏。” “是,陛下!” 张苑想不出对策,面对态度坚决的皇帝,只能俯首帖耳,遵命行事。 小拧子用奚落的目光望着张苑,默不做声,只顾在旁看好戏。 …… …… 张苑出了豹房,前去找沈溪。 他心里还在抱怨:“这几天老去找我那大侄子,他从来没给我好脸色看,恐怕这回也不会例外!” 张苑直接到了沈家,得知沈溪就在书房后,便在朱鸿引路下往内而去,因为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他有些担心,生怕被人瞧见自己,他已从钱氏处得知沈家人发现他夫妇二人踪迹的事。 因为张苑是领皇命而来,不需要等候通报,到书房时,沈溪已在门口相迎。 张苑先一步钻进书房,等沈溪进来,他亲自把门关好,如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溪道:“陛下有事让你来?” “这不废话吗?” 张苑显得很气恼,道,“陛下说了,平息中原叛乱最好的方法是调边军入关,陛下主意已定,让你写一份详细调兵上奏,等陛下朱批用印便可。不要再写那些拐弯抹角的策略,不如来点直接的。” 沈溪摇头:“调边军入中原地区平叛,牵扯到太多事,并非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张苑道:“要是有旁的更好的选择,你倒是写出来啊!你当咱家稀罕到你这里来么?这是陛下下达的死命令,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现在就写吧,正好咱家可以拿去给陛下,今天或许就能把事定下来。” 沈溪拒不配合,道:“陛下就算说过要调西北人马入关,大概也没你这么着急吧?你只不过是司礼监掌印,有什么资格管这么宽?” “你……” 张苑很生气,但又不敢发作,最多只是在那儿抱怨和跺脚,最后道,“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七郎,咱都是一家人,你别老是给我找麻烦啊!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但这是陛下的吩咐,若是你不答应,可以直接跟陛下说,别为难伯父我啊!” 沈溪一摆手:“你我的关系,最好莫要再提……你不会以为,朝中真没人知道我们间的纠葛吧?” 张苑又有些不高兴,但还是遵照沈溪的吩咐,不再说攀关系的话,苦着脸道:“那你说怎么办?或者你想个更好的对策,写成奏疏,咱家为你带去给陛下。” 沈溪心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本来以为可以避免历史重演,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是没有中原平乱这一出,刘瑾还是倒了,而且江彬和许泰等人也得到皇帝宠幸,很多事看来根本就无法避免,所以刘六、刘七才会出现……我越是阻挠,怕是历史潮流带来的反扑就越严重……” 沈溪道:“那就按照陛下所说,调边军入中原平乱……不过,这奏疏不应由本官来写。” “你不写,谁写?”张苑惊愕地问道。 沈溪再道:“本官已准备跟陛下提请,卸任兵部差事,以后兵部事务,本官可以对陛下提出一些建议,却不会直接下达命令……不如张公公往兵部陆侍郎府上去一趟,跟他提及这件事,请他将奏疏写好,你带给陛下便可。” 张苑显得不可理解:“这世上还有人主动把官往外推的?你能当两部尚书,同时管着文臣武将的官帽子,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居然想推辞掉?脑子没发烧吧?” 沈溪道:“有些事,轮不到张公公你来提意见。” 张苑冷笑不已:“哼,你爱怎样便怎样,总归你的官不是为咱家当的,现在是陛下安排你来出谋划策,而非什么陆侍郎……你不写,咱家就不走了!” 张苑到底是市井小民出身,不懂文人士子的礼义廉耻,他要是耍起赖来,简直跟个泼妇没什么区别。 沈溪冷声道:“这是我的府宅,你愿留便留,没人阻拦……好了,本官没时间招待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沈溪在张苑的目视下往门口去了,好像真的不想再理会他,连句送客的话都没有,任由他留在书房内。 “你……你这小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张苑气得哇哇大叫,但真的是无计可施,到底他是没资格指使沈溪做什么,就算是耍赖,也耐不住对方不吃他这套。 最后张苑只能自己灰溜溜离开,也是他知道留在沈家没什么好处,他很怕被沈家故人撞见,知道他没死还入宫当了太监这种丑事。 而且他还要趁早去找陆完写奏疏,对此他倒并非很担心。 “沈之厚到底是兵部尚书,是陆完的顶头上司,他的吩咐陆完敢违抗?再者以咱家今日今时在朝中的地位,陆完敢对着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8章 夜访 关于调动边军南下平寇的奏疏,由兵部左侍郎陆完主笔,交由张苑呈送到朱厚照处,未经内阁。 但这件事当晚便被谢迁知晓。 告知谢迁消息之人正是陆完,虽然陆完知道谢迁对他有成见,但在遇到大是大非时他不会对谢迁这个文官领袖有隐瞒,派人去谢府送了亲笔书信,把事情言明。 随即谢迁便将张懋和杨一清请到府上,杨一清倒没什么,到底文官都要听谢迁的,但对于张懋来说就有些不爽了。 “于乔,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说吗?这大晚上的,你非要让老朽过来,还不跟老朽说是怎么回事……怎么,叛军杀到京城脚下了?”张懋很是着恼,不在于谢迁三更半夜扰人清梦这件事,而是他不想牵扯进朝廷的是是非非。 另外便是谢迁请他的方式不是亲自登门,只时随便叫了个人去他府上,就好像是上级召见下级一样,显得很不尊重人。 谢迁冲着杨一清点了点头,随后道:“刚得到消息,陛下要调边军到中原之地平叛。” “嗯?” 张懋怔了怔,随即望向一同前来谢府做客的杨一清,问道,“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杨一清脸上满是惊讶,显然他不知道有这回事,谢迁却肯定地说道:“兵部左侍郎陆完写了奏疏,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亲自送到陛下跟前,估摸明日一早,就会有调兵公文往西北去。” 杨一清皱眉道:“陛下为何要突然调动边军?” 因为正是年初休沐时,关于朝中情况并非人人都很了解,这几天忙着应酬的杨一清消息相对闭塞些。 谢迁没有回答,倒是张懋突然开腔了:“应宁,是这样的,听说中原一带突然冒出一股凶悍的叛军,几次对阵官兵都取得胜利,如今北直隶门户洞开,陛下对此事非常重视,调边军入京卫戍不足为奇。不过……于乔,你之前不是力主让之厚领兵平贼么?怎突然要调边军南下了?” 谢迁道:“之厚上的奏疏,老夫看过,他建议以地方兵马平叛,没什么建设性,今日早些时候奏疏送到陛下手中,陛下便下旨让兵部负责调兵……” 张懋显得不太能理解,问道:“那为何不是之厚来拟定方案,而是由……全卿?” 这个问题谢迁没法作答,摇头道:“暂且不知,不过想来之厚并未接受陛下提议,藉此委婉表示拒绝之意……” 张懋点了点头,没有再发表评论。 杨一清眉头紧皱,担忧地道:“若是贸然调动西北边军前往中原平叛,人地生疏,未必会顺利,且有可能造成边军跟地方人马嫌隙,同时九边也会防御空虚……易为鞑靼人趁虚而入。听说前任鞑靼可汗已卷土重来。” 谢迁道:“这也正是老夫担忧的地方,若以老夫一人之力跟陛下奏请,或无济于事,不如多联络些人……” “别介!” 张懋一抬手,“这件事于乔你还别乱来,先且不说你没有平定中原叛乱的良方,就算有,也未必有陛下的方案好……这可是陛下直接下达的命令,平时谁见过陛下对朝事如此上心?” 这话谢迁有些难以接受,杨一清却不由点头。 朱厚照平时只顾着胡作非为,对朝事漠不关心。 这次调兵计划并非出自沈溪之手,而是由皇帝亲自过问并下达圣旨,在张懋看来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谢迁摇头:“要是西北边防出了乱子,没人能担待,中原叛军不过是疥癞之患,杀鸡焉用牛刀?” 张懋道:“于乔,你说这话老朽就不敢苟同了……你觉得鞑靼人厉害,但实际上由于连年征战,鞑靼青壮已十不存一,连强弩之末都算不上,有何威胁?如今草原人推举的小可汗暂居京城,各部族很难做到上下一心……反倒是中原之地,你眼中那些不起眼的贼寇,叛乱已波及三省,连京畿都受到威胁,还能说是小麻烦吗?” 谢迁没回答,若是换作别的官员,绝对不敢出言忤逆他。 但张懋却有这资格。 因为张懋是世袭公爵,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年岁和资历也比谢迁更高,一向尊重规矩的谢迁面对张懋的质问,只能保持沉默。 张懋再道:“陛下安排已是当前最好方略,且这路人马可在平掉中原叛乱后,再一路往南,往东可以平海疆,往西则可以除山匪,可谓一举多得!这总比咱闭门造车,想不出个主意好吧?” 听到这里,谢迁终于忍不住,呛声道:“那敢问张老公爷一句,西北兵马调到中原,粮草辎重谁来负责?靠户部调拨?还是靠沈之厚筹措?” 本来杨一清觉得自己站在一旁有些突兀,好像事情跟他不相干,但听谢迁说到这里,突然明白为何谢迁坚持要让他来。 不是说需要他出谋划策,而在于他掌管着大明的钱袋子,可以代表户部提出困难,让皇帝打消念头。 谢迁再道:“若是让沈之厚领兵,西北边疆不会出现变乱,又不用户部筹措太多钱粮,中原叛乱也可以尽早平息,难道不比从西北调拨人马入关平乱好?” 张懋有些犹豫:“于乔,话不能这么说……就算以前之厚是取得一些成就,但战场上哪有百战不殆的将军?就算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你不能说派个将领去,连兵马都不给他,就指望他打胜仗吧?” 这次连杨一清都不由点头,倒不是说他倾向于张懋的意见,而是觉得谢迁的建议太过牵强。 总归要调拨人马驰援中原战场,至于是从京营调,或者从周边省份调,又或者从九边调,终归是要集结一批精兵强将,让沈溪只身前往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说到皇帝那里也会被否决。 谢迁反问:“那张老公爷是支持陛下的旨意,抽调边军南下平叛咯?” 张懋道:“老夫还没问你,陛下之意,是要从西北何处调遣人马?三边,又或者宣府?大同?” “宣府!” 谢迁回道,“且是以陛下身边近臣,宣府副总兵许泰领兵。” “这就有些胡闹了。” 张懋皱眉道,“这个许泰,年轻气盛,根本就不懂行军布阵,之前便有人参劾他胡作非为,中原之地不是还有胡重器么?他本事不低,照理说补足兵马应能应付,而且可以让三边回来的延绥副总兵,似乎叫做林恒,是吧?由此人来领兵也不错嘛!” 谢迁一摆手:“不可!” 张懋皱眉:“于乔,让林恒去,可比什么许泰带兵稳妥许多……军中皆传颂林恒有本事,之厚对其器重有加,你在延绥时不是也跟他很亲近,还指派他带兵驰援宣府么?” 谢迁黑着脸,不想解释一些事,因为他知道林恒跟沈溪的关系,总不能说,自己的孙女其实跟林恒的妹妹一样,都是沈溪的小妾,所以他不想推荐这个跟沈溪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武将去中原平叛。 杨一清劝说:“张老公爷,若谢老不愿派林恒,只管另觅人选就是。” 谢迁道:“老夫不是不支持林恒领兵,而是根本不想这种事发生……中原之地叛乱,应该以中原或者南直隶、关中人马解决,或者派沈之厚去整合中原各卫所兵马剿灭叛匪也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边军战斗力是强,但纪律未必好,若失去控制,中原之地不知要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当谢迁觉得自己无法用道理说服人的时候,便开始说狠话。 如他所料,当他拿出脾气后,不但杨一清俯首帖耳,连张懋都不再发话。 谢迁一看有成效,继续用同样的态度道:“现在不想方设法面圣,跟陛下陈述厉害,请陛下权衡利弊,做出选择,便贸然定谁带西北人马到中原平叛,这不是舍本逐末么?身为朝臣,总该知朝廷规矩如何,今日中原有难可以调边军,那将来呢?开此先河,大明边陲驻防将无法确保固若金汤,到那时,就算我们不在了,也会被后人唾骂!” 张懋苦笑:“于乔,你不需拿如此大道理压人……那就听你的罢,先上疏劝陛下回心转意!” “不是劝说陛下回心转意,而是让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迁道,“沈之厚不肯做的事,咱们就不做吗?那岂不是说,咱都跟沈之厚一样畏畏缩缩,并非直臣?” …… …… 谢迁在发动张懋和杨一清跟他联名写好上奏后,很清楚这份奏疏不那么容易送到皇帝手上。 就算这是内阁首辅的奏疏,也要按照一定程序才能送到皇帝手中,而他跟朱厚照间隔着司礼监,尤其是张苑,会给他带来诸多阻挠。 谢迁送走杨一清和张懋后,琢磨开了。 “……若是要依靠张苑上奏,他肯定会把事情拖延下去,就算陛下能见到奏章也会是调动边军的军令发出后,肯定来不及,若是贸然去豹房请求面圣只会激发陛下反感,况且面圣也非易事……” 谢迁思来想去,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去见小拧子,试图通过这个独立于朝廷体系外的皇帝宠臣完成自己的计划。 当晚小拧子在豹房值夜,因无法进后院陪在朱厚照左右,只能在寝殿外守着,正昏昏欲睡时,有侍卫进来跟他传话。 “拧公公,您府上来人,说是有贵客登门,请您回去看看。” 小拧子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道:“没见咱家正在守夜?什么贵客比当皇差还重要?” 那人往四下看了看,再次凑到小拧子耳边说了一句,小拧子身体一震,道:“还有这种事?” 他起身便要往外走,突然想到谢迁前来拜访动机可能不单纯,心想:“这位谢大人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去见,若被他为难,我怎抽身?” 小拧子原想到偏院找丽妃参详,但想到丽妃可能在伺候皇帝,没时间见他,便让小太监去查明情况,在确定丽妃不在后,离开豹房,他没急着回自己私宅,而是直接登了臧贤的院门。 “公公,您怎么来了?” 臧贤到底不是太监,在朝中也有职位,属于内府,因他以前跟过张苑,如今拿不到豹房的差事,只能在内府混日子,不过平时小拧子会打赏些银子,加之有小拧子作靠山,他在内府拥有一定地位,平时能拿到不少“孝敬”。 小拧子道:“怎的?你本就是咱家的人,咱家随时来见你都成!” “是,是。” 臧贤道,“小人的意思,是您有事只管派人来知会一声,小的马上去见您。” 小拧子一摆手:“不用了,你先跟咱家出来,有事回去的路上说。” 臧贤整理好衣服,回头往自家正屋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事没完成,但现在是自己的雇主亲临,他只能放下手头的事情跟小拧子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中,小拧子将谢迁突然来访的事说了,最后问道:“你觉得谢大人因何而来?” 臧贤稍微松了口气,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顿时有一种庆幸的感觉……他并不怕被小拧子察觉自己的神色变化,毕竟马车里非常黑暗。 臧贤道:“听说今天陛下要调边军入中原平叛?” 小拧子疑问:“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嘛……咱家还没告诉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公公,小人既为您办事,自然会多问询朝廷之事,小人觉得,谢大人来找您多半跟此有关。” 臧贤道,“好像现在那个人,跟谢大人的关系……不太融洽。” 小拧子稍微琢磨一下,意识到臧贤说的“那个人”是张苑。毕竟臧贤曾为张苑幕僚,属于跳槽到他的手下做事,提到前雇主时,多少会有言辞上的回避。 小拧子想了想,道:“倒也有几分道理,咱家也知张苑那狗东西跟谢大人关系不是很和睦,但谢大人有事的话也不该来找咱家才对啊。” 臧贤试探地说道:“若是谢大人想通过拧公公您,跟陛下进言,或者上什么奏疏……您觉得,是否有这个可能呢?” 因为在权力场待久了,臧贤不会把一些判断的话说死,而试着让小拧子自己思考,如此就算出了问题,他也可以说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一切都是来自于小拧子自身的揣摩和取舍。 小拧子可没有臧贤那么多花花肠子,道:“有这个可能,张苑今日去见了沈大人,听说还去见过兵部左侍郎陆大人,若事成,那边军入调之事便顺理成章,所以谢大人才会想到提前跟咱家打招呼,先一步在陛下面前建言。” 臧贤道:“拧公公,这件事……最好您莫参与。” 小拧子望着臧贤道:“咱家也知不能跟谢大人过从甚密,现在朝中沈大人说话更有份量,不过谢大人乃当朝首辅,难道他来见咱家,咱家还能选择避而不见?” “见归见……” 臧贤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斟酌字句道,“若是谢大人非要强迫您做事,拧公公您可就要当心些,若贸然在陛下面前进言,怕会让陛下觉得您不守规矩,这怒火可不会落到谢大人身上……” 小拧子有些不耐烦:“你说的,咱家明白,你还有更好的建议吗?” 臧贤再道:“或者您其实可以跟沈大人商议,若是沈大人肯赐教的话,或可解决眼前的麻烦。以小人看来,沈大人对于边军入调之事也不是很赞同,否则也不会让陆侍郎出马,在这件事上,或许谢大人跟沈大人的意见完全吻合。” 小拧子道:“那为何谢大人不去见沈大人,要来见咱家?” 臧贤道:“总归需要有人居中牵线搭桥,谢大人孤高气傲,怎可能纡尊降贵去求见沈大人?而沈大人之前也跟谢大人间闹出一些不愉快,怕也不愿出面。” “嗯。” 小拧子点了点头,却未发表意见,也没说是否去见沈溪。 说话间,马车已到小拧子住的宅院门口,毕竟臧贤为了行事方便,家就安在小拧子私宅附近,全都在豹房周边。 小拧子往车厢车窗外看了一眼,道:“这就到了,你在外等着,若是有事,咱家会再问你。” …… …… 小拧子进了自家门,跟谢迁会面。 臧贤的马车则停在距离小拧子院落正门有段距离的地方,臧贤坐在车架上,望着小拧子院子的方向发呆。 而这边的情况,第一时间汇报到了沈溪处。 沈溪在谢迁登小拧子府门,便知道了这件事,又获悉小拧子匆忙去见臧贤并且一起到院子见谢迁的事。 “……谢老儿分明想阻挠调边军入关,但历史潮流,是你随便说说便能阻拦的?”沈溪面对一身男装登府汇报消息的熙儿,并没有隐藏对此事的看法。 熙儿道:“沈大人,需要卑职做什么?” 沈溪抬头看着熙儿:“张苑那边有何动向?” 这问题让熙儿一怔,随即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晓。 沈溪道:“调边军入关之事,非陛下一时兴起,根本是早有想法,只是此前没机会落实罢了,现在张家兄弟都被夺去爵位和官职,钱宁也被暂且发配出京当差,京城原本戍卫势力都已被陛下收编,本没什么需要担忧的……陛下蓄谋已久,岂容他人更改!” 熙儿不明白地问道:“大人,问题是否很严重?” 沈溪摇摇头道:“有些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现在关键是要阻止谢阁老……他现在做的事根本与陛下培养亲信的想法背道而驰,在陛下心目中,什么京营和锦衣卫,并不值得信任,只有边军才是没被京城官场污染的净土,才能维护他的安全。” “可……边军长期孤悬在外,并不在陛下跟前当差,而京营和锦衣卫才是保卫京师和皇宫安全的基本力量啊!” 熙儿彻底迷糊了。 沈溪道:“你这么认为没错,但怎知为人君者的想法?很多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思维,我不想对你解释太多,马上准备车驾,我要出去一趟。” 熙儿道:“是让卑职准备?” “没错。” 沈溪道,“这次我不以朝中大臣身份出现,需要保密,把你带的人安排一下,再准备一辆马车,不用停在这边,我之后会通过地道出去,你负责接应便可。” 熙儿行礼:“大人请放心,卑职绝不会让人跟踪和盯梢。” 沈溪点了点头,他对熙儿在侦查和反侦察上的能力还是肯定的,点头道:“我稍事准备,你派人盯着小拧子的府宅,有些事臧贤会出言提醒,并不需要我去做。” “沈大人您……” 熙儿本想问沈溪要去哪儿,但琢磨一下后,觉得问了也白问,索性缄口,随即出门去准备,而沈溪自己则留在书房,整理东西。 过了一炷香左右,沈溪从后宅地道进入街对面的府宅,从位于另一条街道的后门出去,坐上马车。 “大人,去何处?”亲自驾车的熙儿问道。 沈溪道:“去谢府,不过不要停在府门前,在附近街巷找个地方,必须是谢阁老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 …… 谢迁见过小拧子,把奏疏交给小拧子,也不跟其说太多话,只交待要将奏疏呈递到朱厚照处。 小拧子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回绝,因为这将意味着得罪谢迁这个大佬,而他在朝中还需要谢迁来为他撑腰。 当然他也没直接应允下来,对于小拧子来说,没法决定是否帮谢迁,奏疏可以带在身上,毕竟张苑那边还没来得及上奏,若等来日一早张苑详细跟朱厚照说时,他可以根据情况选择是否将奏疏拿出。 这也算是小拧子听了臧贤的建议后做出的折中选择。 谢迁回府的路上,本已十分疲累,不想半道马车突然停下,正在打瞌睡的他差点儿一头栽倒。 “怎么了?” 谢迁掀开车帘望向前面,身为当朝首辅,出门自然是前呼后拥,并不觉得会有人敢阻挠他前进的道路。 下人道:“老爷,有马车挡住去路……有人送来拜帖。” 谢迁皱眉道:“大晚上的送拜帖?这是不知老夫有多辛苦,是吧?直接将人轰走!” 因为谢迁现在做的事太多,对于接见朝中人的事显得很不耐烦,他也不再有闲心去挨个见朝中新贵,他的性格跟李东阳喜好结交友人大不相同,加上此时焦头烂额,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就不足为奇。 随即远处传来个声音道:“我家大人求见谢阁老。” 这声音让谢迁不由皱眉,声音清脆,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听过,但大概却有个人的面孔呈现在他脑海中。 前面驱赶对方车驾的侍从一路小跑回来,对谢迁道:“老爷,是沈府的人,沈大人也在。” 谢迁吸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一摆手道:“扶老夫下去。” 等谢迁下了马车,对面也有人提着灯笼往这边迎来,当谢府随从知道是沈溪前来,自然不敢阻挡,谁都知道沈溪是什么人,这是个可以自由进出谢府的人,毕竟沈溪不但是谢迁在朝中同朝为官的同僚,也是谢迁的孙女婿,实打实的“谢家人”。 甚至谢府的人见到沈溪后都非常客气,殷勤地帮忙引路,这也跟如今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有关。 谢府的人不知道朝中的勾心斗角,在他们看来,自家的姻亲在朝中可以跟谢迁一样呼风唤雨,那是谢府的荣耀。 谢迁没有往前走,只是扶着厢壁,等沈溪过来先行礼打过招呼后,他才摆摆手道:“有事为何不能到府上说,要在这里见面?你在这里等候多久了?” 沈溪道:“回谢老,有些事不方便到府宅说,不如外面清静。在这里说话,还是借一步?” 谢迁看了看周围,道:“你们先退下。” 无论是车夫,又或者随从,赶紧避开,但留下灯笼,谢迁接过直接插到车架上,而沈溪则接过熙儿递来的灯笼,拿在手上,他带来的人也很快退到几丈外。 等人退下后,谢迁先发问:“你是为陛下下旨调宣府人马入关而来?” “是。” 沈溪回答很直接,谨慎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本想跟谢老商议,却听闻谢老去见拧公公,大概明白谢老是想通过拧公公向陛下传奏疏,而不经张苑之手。” 谢迁没回答,显然他不希望看到别人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越发觉得沈溪别有用心。 沈溪道:“如今乃多事之秋,中原和南方都有叛乱,暂且无法平息。谢老想让在下往南方平乱,在下其实也知晓。” “有什么好回避的吗?” 谢迁道,“老夫这么做,其实是为朝廷节省人力物力,而且现在你在京城遭遇到的攻讦太多,不如先出京帮大明做一点实事。” 随即谢迁抬头看向沈溪,目光中多了几分征询的意思,“你觉得呢?” 沈溪道:“在下并不如此认为,若就此离开,跟逃避没什么区别,在下已准备向陛下提议,因力不能及,准备卸任兵部尚书,由兵部左侍郎陆完担任,如此总不该有太多非议声了吧?” 这下轮到谢迁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显然沈溪的退却让谢迁觉得有些“扫兴”,就好像双方正在勾心斗角生死博弈时,对方突然偃旗息鼓,一旦沈溪将兵部尚书的位子让出来,意味着朝中对沈溪最大的攻讦点,也就是沈溪身兼两部尚书不合规矩的说法不攻自破。 以沈溪平西北以及治理地方、朝中为官的功勋和能力,出任吏部尚书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无论是杨一清,又或者张子麟、洪钟、李鐩和费宏这些人,哪怕都是尚书,但在声望和资历上都跟沈溪有一定差距,便在于沈溪弘治朝时就是能臣,属于被先帝提拔,而非朱厚照继位后才重用。 沈溪出任兵部尚书时,张子麟等人都还是六部副职或属官,甚至连前吏部尚书何鉴都曾是沈溪下属,没有一个的资历能跟沈溪相比。 沈溪的功绩是靠战功和地方任职经历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没人可以抹杀。 谢迁道:“你愿将兵部让出来?还是说你人在吏部,却继续管着兵部之事?” 沈溪无奈摇头:“若谢老对在下有意见,可以尽管说,不必作如此猜测,在下既已离开兵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何管兵部之事?接受与拒绝都被弹劾,还要让在下如何做才满意?” 这下谢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若继续针对沈溪作文章,意味着是对人不对事,是偏狭的表现。 谢迁非常在意自己脸面,他不想让一个晚生后辈觉得自己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儿。 谢迁叹了口气,道:“倒不如你将吏部职责卸下,继续领兵部差事,为大明南征北讨,建功立业……你在军事上的造诣,比其他方面要强许多。” 沈溪道:“一切要看陛下的决定。” 一句话,便堵上了谢迁的嘴。 我出任什么职务,不是你谢迁张嘴便能决定,连我自己都无法做主,一切都要听皇帝的,你有本事就让皇帝把我的职位给卸了,就算两部尚书都不当,到地方做个督抚,也算是你谢迁有本事。 你跟我说这些,只能说明你无计可施,对我这个后辈施压,但我只能听从皇命行事。 谢迁道:“那你觉得,调边军入关之决,可行否?” “不可行。” 沈溪回答很直接,但随后话锋一转,“但此事无转圜的余地,所以在下是来奉劝谢老一句,在这件事上尽量少干涉,因为现在涉及陛下立威的问题,若过多牵扯,只会招致陛下不满。” 谢迁脸色阴冷:“所以你自己不跟陛下劝谏,甚至连陛下交待的差事都不做,转手推给陆全卿做?” 沈溪道:“谢老先莫忙着生气,您可知陛下在这件事上准备了多久?” “嗯?”谢迁一时间没听懂沈溪话中的意思,脸上多了几分迟疑,望向沈溪的目光非常复杂。 沈溪不再隐瞒,解释道:“以在下所知,最先跟陛下提出调边军卫戍京畿,乃是江彬,此人在张家口外护驾有功,成为陛下身边最受宠信之人,陛下犯险时,锦衣卫退缩不前,反倒是江彬挺身而出,以此获得陛下垂青。” “嗯。” 谢迁微微点头,对此他知之甚详,不足为奇。 沈溪继续道:“陛下班师回朝时,半道只身出走,游戏民间,身边只带江彬和少数侍从,这些侍从都是江彬选出来的地方将士,之后陛下遇险,又是江彬护驾在侧,这件事谢老未必知晓,但总归江彬靠着自己忠心护主,赢得陛下信任,而锦衣卫和京营人马,则因不同缘故,逐渐跟陛下离心离德!” 谢迁不再说话,开始认真思索沈溪的话。 沈溪道:“司礼监掌印出缺时,陛下为何一直属意张苑?便在于陛下喜欢栽培亲信,对鞑靼一战中,真正错失战机的人并非张苑,而是陛下本人指挥失当,这一点陛下心知肚明,张苑不过是背罪之人,因而事态平息后,陛下便想让张苑回来,并非是张苑有多大能力,全在于张苑在陛下眼中乃是忠臣,连含冤受屈都不吭一声。” 谢迁脸色越发阴沉,他知道沈溪并非虚言,即便他对沈溪以及很多事存在偏见,至少明白事理。 “随后便传出张氏外戚谋逆……其实谢老你无法否认,张氏外戚于沿海岛屿练兵,甚至将大明军械私运给倭寇,都是谋逆之举,如此一来陛下对身边护驾兵马很是失望,拿下张氏外戚,也是陛下的命令,跟在下无关。”沈溪道。 谢迁道:“你解释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在下想说,陛下早就想调边军入京,但师出无名,所以一直悬而未决。不过之前,陛下已调蔚州卫官兵到豹房护驾,如今豹房中近陛下身的不再是锦衣卫,而是这些边军人马,若非陛下对原先护卫人马失望,断不至于出现这样的结果。” 沈溪道,“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借中原叛军势大之机,调边军入关,若再跟陛下顶撞,等于是触犯陛下逆鳞!” 沈溪据实以陈,甚至有点据理力争的意思,但他知道,想说服倔驴一样的谢迁非常困难。 谢迁的脾性在那儿摆着,平时笑呵呵好像挺和善,可一旦固执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反倒是历史上这时期主政的李东阳更随和些,或者说李东阳在更加“识时务”。 谢迁道:“你说了这么多,目的就是让老夫不再上奏,不再跟陛下唱反调?” “是。” 沈溪点头。 谢迁连连摇头,道:“老夫在朝这么多年,以为可以匡扶明君,安邦定国,孰知到如今却老迈不中用……你以为老夫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看不明白?无论臣子是否揣摩明白圣心,都该尽职尽责进言,此方为人臣子之道。” 沈溪一听,便知道谢迁又要拿大道理压人,总之就是不肯听他的。 谢迁道:“你做事喜欢权衡利弊,老夫同样会。但老夫比你更懂得为人臣之本,无论此事陛下是否早有盘算,至少在老夫看来,边军内调不但令边防空虚,且会令边军跟地方人马产生嫌隙,你领军多年该明白这个道理……就算陛下再坚持,老夫也要拼死纳谏,而非坐视不理!” 沈溪点头:“谢老的坚持,让人钦佩。”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一点都没有钦佩的意思,他的话更像是告诉谢迁,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把该说的告诉你,若你碰壁别怪我没提醒。 谢迁大概听出沈溪的称颂并非出自本意,轻轻一叹:“老夫做的,也是你将来要做的,这是老夫最希望看到的一幕……你知道为何老夫对你失望吗?便在于你行事……总是老谋深算,将每件事的后果都思虑周到,好像离开你就不行一样!” 关于谢迁的这番批评,沈溪倒是听进心里。 “谢老儿倒是将我的脾性看明白了,我做事的确太过追求面面俱到,力求将所有事都掌控,但现在已证明不可能做到,人定胜天不过是一种狂妄无知的想法。不过以我两世为人的心态,怎愿意把一切都交给老天决定?” 谢迁再道:“在调边军入关之事上,就算老夫的话陛下听不进去,老夫也不会坐视不理,你可以冷眼旁观,老夫绝不会勉强。” 沈溪行礼:“既然谢老如此说了,在下必须站在谢老这边。” “嗯?” 谢迁有些不解,望着沈溪道,“你肯跟老夫站在一道?” 沈溪道:“如谢老所言,从大明国祚安定角度来说,的确不适合调边军入关甚至长久卫戍京畿,但此为陛下苦心筹划的结果,其中因由跟谢老说清楚了,并非是临时起意。既然谢老坚持跟陛下据理力争,在下对此虽然不看好,也不妨碍出手帮扶一把!” 谢迁冷冷打量沈溪,用不接受的姿态道:“你争你的,老夫要做的事情不需你来掺和,免得又有什么花头。” 沈溪心想:“我站在你这边,你还不接受,该说你什么才好呢?” 沈溪拱手:“谢老的话,让在下醍醐灌顶,诚如谢老所言,在下于某些事上的确太过精打细算,但这也是出自趋吉避凶的本能,若谢老不肯接纳在下一同去跟陛下力争,那在下也会单独上奏,陈明其中利害,算是跟谢老一道挽回这件事而努力。” 谢迁黑着脸,没有应声。 沈溪道:“若边军入调,最大的弊端在于陛下将军权收揽手中,江彬、许泰等人便可跳过朝廷而在京畿周边胡作非为,不再接受朝廷管辖,而直属陛下调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这些人忠于陛下还好,若有心反叛……相对于刘瑾之流,掌兵人造成的威胁,远比刘瑾大多了。” 谢迁思索一下,觉得沈溪说的很有道理,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沈溪再道:“至于边疆安定,谢阁老倒是无需担忧,狄夷十年内很难发动反扑,不在于他们是否有野心,而在于他们青壮尽失,已无兵马可供集结,原汗部势弱后,草原争锋必起波澜,谁都想做草原的主宰,未来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内,他们没有精力侵犯我大明疆土。” 谢迁道:“那你主动申请去中原之地平叛,就不行么?” 沈溪摇头:“并非在下恋栈权位,实在因太过疲惫,领兵在外的辛苦谢老未必能体谅,况且如今陛下身边危机更大,一群佞臣因西北之战结束而崛起,他们的存在,让陛下更加闭目塞听,朝事会受严重干扰,到时怕是会出大乱子。” 谢迁叹了口气,未再多说。 沈溪道:“在下能做的,仅仅是在某些问题上跟谢老保持一致,相互间尽可能不出现嫌隙,此也是安定朝廷的最佳选择,若是谢老觉得在下于朝中胡作非为,那在下可称病,避开锋芒。希望谢老在一些事上,能更为开通些。” 谢迁心里憋着一口气,以前若是沈溪说这种话,他非大发雷霆不可。但在跟沈溪经历很多纠纷后,他也明白,沈溪现在翅膀硬了,有资格跟他唱反调。 “老夫答应你。”谢迁耐着性子道。 他肯应允沈溪,更多是对时局的妥协,因为他很清楚,现在沈溪对朝政造成的威胁,并不如张苑或者江彬等人大,而中原和南方又有叛乱,文臣间的确不该出现大的矛盾。 沈溪已主动来找他,算是二人缓和关系的开始,谢迁选择暂时“忍气吞声”,跟沈溪“和睦相处”。 至于能持续多久,谢迁根本就不会去想,甚至可能刚刚说过转眼就会遗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9章 第二四〇〇章 无能为力 老少间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 沈溪未就其它朝事讨教谢迁,行礼后便离开。 谢迁回到马车上,事后想的事情可比沈溪多多了,他的整个思路完全被沈溪的话左右,当时没觉得如何,可事后想来,沈溪的提醒好像非常有道理。 马车颠簸。 谢迁细细思索,心中叹息:“这小子,看得倒是挺透彻的,谁说当今圣上就一定是个胡作非为只顾花天酒地的昏君?行事如此深谋远虑,登基才四年多便平靖北疆,跟佛郎机人通商改变民生,如今又要收拢权力,防止近臣造反……这样的皇帝似乎并不比先皇逊色多少!” 回到自家府宅门口,谢迁正要进门,有知客过来,说杨廷和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杨廷和得知皇帝要从西北调兵南下平叛,后知后觉赶到谢迁这里,本以为能帮谢迁出谋划策,等到了才知道谢迁已做出安排,早一步便跟张懋和杨一清拟定联名上奏,甚至连夜出门办事。 谢迁书房。 谢迁跟杨廷和简单寒暄后坐下。 杨廷和直言:“谢阁老这是去见拧公公?” 谢迁点了点头,“没错,不过你是猜的,还是派人调查所得?” 杨廷和道:“是猜想……张苑控制言路,连沈之厚都未必有机会将意思传达给陛下,怎么能指望他帮咱……恐怕只有找他人入手。” 谢迁道:“但以陛下身边近臣进言,只怕会招致陛下反感,若断掉此言路,以后再有什么要紧事,怕是再也没办法打通关节。” 一时间二人又沉默下来,都在琢磨该如何取舍。 最后杨廷和打破寂静:“边军入调,关系重大,若不制止……只怕京城永远不得安宁,更会引发一系列后遗症。” 他的话无疑是表明了态度! 这件事已经足够要紧,先别想以后是否能通过小拧子跟皇帝进言,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再说。 谢迁点了点头,突然道:“老夫之前刚见过沈之厚。” “啊?” 杨廷和对此深感意外,诧异地望向谢迁。 谢迁解释道:“老夫之前确实是去见拧公公,回来时之厚在半路拦截,他向我交换了一下对时局的看法……在劝阻陛下调边军入关平叛的人中,得加上他一个。” 杨廷和虽然不太情愿,但始终知道谢迁跟沈溪关系密切,无论这对老少怎么闹,在重大问题上,二人还是可以保持一致。 谢迁再道:“其实他不来找,老夫也想去见见他,问问兵部的事情……年后各处叛乱加剧,他身为兵部尚书,不能坐视不理……老夫建议他暂且将手头兵部差事放下,只负责吏部之事……” 谢迁并未说是沈溪主动提出要卸任兵部尚书,却说是他给出的建议,算是对杨廷和等反对沈溪的文臣有一个“交待”。 毕竟杨廷和等人跟他这个首辅一起,联手打压沈溪,现在他自己却突然转变风向要重新支持沈溪,必须得有个说法。 谢迁是想让杨廷和明白,沈溪并不是没有做出“妥协”。 杨廷和皱眉不已:“那他领兵出征之事……” “先放放吧。” 谢迁叹道,“他连续多年领兵在外,早已是身心俱疲,根本就无心战事……事情到底没到迫在眉睫的地步!” 杨廷和低下头,他发现谢迁在对待沈溪的问题上态度有了重大转变,很可能要跟沈溪“化敌为友”。 对于这种境况,杨廷和并非没有预料,毕竟沈溪跟谢迁既是姻亲,在某种意义上又是师生关系,过去几年间沈溪跟谢迁既合作又对抗,很多时候看起来彼此有嫌隙,攻讦不休,但遇到大事二人又站在一起联手对敌,当初刘瑾就是这么倒台的。 杨廷和心里的失望显而易见,本来他有一些专门针对沈溪的提议,但在当下已知无法出口。 没在谢府停留太久,杨廷和郁郁不乐告辞而去。 送走杨廷和后,谢迁大概能感受到自己态度的转变带给身边人的烦扰,心里不由慨叹:“或许正是因为很多事不受控制,我才会做出如此重大的改变,其实我没有对不起谁,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 …… 沈溪回府后马上写好奏疏,并非是以兵部的名义,而是以个人名义,天亮前亲自送到张苑的府宅。 张苑听说沈溪造访,还以为是来找他算账,不过细想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沈溪的事,便硬着头皮出了卧房,到前院相见,钱氏则留在后宅没出来。 “沈大人,您怎到咱家这里来了?” 张苑上去说话时带着些许着恼,好像是埋怨沈溪不请自到。他的声音不高,生怕被家仆知道他跟沈溪的关系,板着脸道,“外臣跟内侍间不能过从甚密,这可是您亲口说的,怎现在你反倒主动违反?” 沈溪语气淡然:“知道张公公今日一早要往豹房面圣说事,在下特地送来一份奏疏,请一并呈交陛下。” 张苑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这是何意?昨日你让咱家去找陆侍郎,现在怎亲自上奏?那之前那份……” “一并呈递给陛下。” 沈溪道,“说起来,本官的意见跟陛下所下御旨有所不同,本官觉得如今调九边人马南下有些不太合适,很可能会被鞑靼人趁虚而入。” 张苑一听眉头紧皱,嘲弄地说道:“沈大人说的话好生滑稽……鞑子早就被打得满地找牙,已不是伤元气的问题,而是如同丧家之犬,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大明抗衡……你居然说他们会卷土重来?言笑吧!” 沈溪摇头:“哪怕鞑靼人只剩下几千、几百人马,依然会犯大明边疆,掠夺是他们生存和发展壮大的最好方式……有些事跟你张公公说不清楚,这里是本官亲笔书写的奏疏,你愿意上奏自然好,不行的话……本官送交通政司,让内阁呈送也行!” “你……!” 张苑瞪着沈溪,非常气恼,他本以为一切顺利,调边军到中原地区平叛之事可以顺利完成,如此他也能在皇帝面前立上一功。 沈溪把奏章塞到张苑手里,转身便走,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看着张苑,有意无意地说道:“调边军入关,并非所有兵马都会南下平叛,其中一部分或许会驻留京畿,取代锦衣卫和侍卫上直军的部分职能,如此一来,对你张公公还有何好处不成?你现在连站在哪边都没看清楚?” 说完,沈溪扬长而去。 张苑住的只是个二进院,沈溪举止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张苑本想追上去细问几句,但仔细一琢磨沈溪的话,身体突然一震,仿佛被命中要害,一时间愣在那儿。 …… …… “那是谁?不会是小幺子吧?”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从内宅出来,正是钱氏,也就是沈溪的二伯母。 妇人在阴影中已经盯了好一会儿,见人走远后才现出身形,看到张苑发愣,不由好奇地问道。 张苑恼火地道:“你个死婆娘,这称呼你也能随便乱叫?连老子都要尊称他一声沈大人……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想给咱们找麻烦,是吧?” 钱氏撇撇嘴。 无论张苑发多大的火,都不能让她生出一丝一毫的尊重,钱氏道:“小幺子就是小幺子,他在朝廷当官是春风得意,但当初也不过就是个屁大点的熊孩子,当初从桃树上掉下来摔得多惨?连续昏迷好几天,谁想竟被他挺过来了,难道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对,只是他命好,有机会进县城读书罢了,如果咱五郎也能上学堂的话,指不定成就比他还高!” “头发长见识短,天下读书人那么多,能中状元的有几个?六郎中举那么多年,到现在连进士都没考取,听说到现在还流浪在外,没脸归家呢!”张苑扁着嘴道。 钱氏问道:“小幺子来此作何?让你去跟皇帝老儿送上奏?你倒是有本事,现在朝中人都在拼命巴结你,你怎就不想跟咱几个儿子弄个一官半职?听说当太监的,给孩子弄个官职爵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人家的孩子不是锦衣千户就是百户,你呢?屁都听不到一个响的!” “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张苑骂道,“你先顾好自己,这几天不准出门,老子难道不知道给孩子弄官爵?但跟着太监比跟着当朝尚书做事,能一样吗?沈家人都当老子死了,老子可不想牵扯进沈家的事情,若旁人知道老子跟沈家的关系……怕是现在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切,没本事还不让人说?别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姑奶奶我留在这院里作何?守着你个没用的男人?哦对了,你根本连男人都不是,是个太监……呵呵,连男人都不是,还想让姑奶奶跟你过日子?做梦!” 说完,钱氏在张苑气急败坏的骂声中往内堂去了,“姑奶奶先补个觉,等回头出去找几个帅小伙,他们虽然没你这么有本事,但好歹是个男人。哼,有本事让姑奶奶走,别找姑奶奶回来!” …… …… 张苑很生气,却无济于事。 留钱氏在身边这件事上,他更像是求着钱氏,根本就不敢对钱氏如何,他需要的是一份心理上的慰籍,一旦赶走钱氏,恐怕以后再难聚首。 另外,张苑还担心别人利用钱氏来对付自己,所以宁可把人拴在身边。 堂堂司礼监掌印,行事却小心翼翼,即便再恼恨也没用,既然做了太监,就不可能变回正常男人。 本来张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但因沈溪突然造访,还有跟钱氏一番争吵,头脑清醒过来,了无睡意,于是简单收拾后便匆忙往豹房去了。 等张苑赶到豹房时,天还没亮。 小拧子守在寝殿门前,不断地打哈欠,对于他来说,值夜就快要结束了,等皇帝休息后,他也要回自家宅子睡觉,跟张苑的作息时间正好相反。 “张公公?你来得可够早啊。” 小拧子没料到张苑会天没亮就来。 张苑黑着脸道:“咱家有要紧事启奏陛下,自然要多留心些……怎么,陛下还在后院没出来?” 小拧子道:“暂时没音信,应该还在饮宴,又或者做别的什么事情,谁知道呢……做奴才的,总不能什么事都过问吧?” 张苑走了半天,也有些疲累,直接在回廊旁的木椅上坐下。 小拧子主动走过去问道:“张公公,听说你已让沈大人写了奏疏,将从西北调兵平叛之事完全列好?” 张苑抬头瞄了小拧子一眼:“关你屁事!” 小拧子笑了笑,道:“怎跟咱家没关系?陛下要调边军卫戍京畿,以前姓江的就提议过,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借口,眼下倒是遂了姓江的心意。” 张苑皱眉,心想:“这小子倒有几分见识……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小拧子道:“沈大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张苑叹了口气道:“小拧子,莫怪咱家不提醒你,若是陛下调边军入关后,恐怕以后的情况比现在更严重,就算是你想面圣一次都会很困难,更不要说咱家了。陛下以后会对江彬和许泰之流越发器重,那时你的地位也将不保。” 小拧子脸色沉下来:“张公公,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呵呵。” 张苑觉得很解气,只要能吓唬到小拧子他就觉得是了不起的成就,笑眯眯地道,“是不是如此,想必你也拎得清,连沈大人都有这种担心,想来事情发生的概率还是蛮大的……所以沈大人没有给陛下出调兵策,而是由陆侍郎代劳……至于沈大人,则单独上了一份奏疏,大概意思是劝说陛下放弃调边军平叛的想法。” 小拧子眼前一亮:“此言当真?” “咱家有那闲工夫骗你个小东西?”张苑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如果你配合的话,也可以在陛下面前陈述利害,让陛下放弃调兵的想法,咱家和沈大人都不会亏待你,这对你自身也有好处。” 小拧子脸上满是迟疑,似在思考张苑说的话,而张苑却不知小拧子手中握有谢迁的奏疏。 沈溪和谢迁在这件事都力争让朱厚照回心转意,难得站在一道,至于张苑跟小拧子也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小拧子道:“张公公,这么说吧,江彬跟许泰就是武夫,以前江彬还想拜咱家为义父,谁知一飞冲天后便翻脸不认人,这种人连丝毫收拢的价值都没有,根本就是个唯利是图、不知好歹的小人,但你跟咱家不同,咱们都是陛下跟前服侍多年的奴才,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张苑点头:“小拧子,你倒看得明白,所以咱家从开始就没打算收拢江彬那家伙,只恨陛下对其无比信任啊。” 小拧子道:“咱们的恩怨,可以放在以后再说,现在先一起对付江彬为妥……这种无耻小人,若让他继续在陛下面前得宠,以后指不定会怎么嚣张,还会将咱们放在眼里?” “嗯。” 张苑点头,同意了小拧子的说法。 小拧子凑过去,小声道:“咱就抓那小子的把柄,他想做的,咱们就反对,劝陛下回心转意,咱们有谢阁老和沈大人撑腰,跟他斗总归不会让其占据先机!” 小拧子和张苑一合计,马上定计,总归不是他们自己主动去说,可以拿谢迁和沈溪的奏疏来说事。 天蒙蒙亮时,朱厚照从内院出来,接见小拧子和张苑。 因为此时江彬和许泰等人不在旁,小拧子和张苑可说是毫无顾忌。 “……陛下,这是陆侍郎代表兵部所上调兵奏疏,这里是沈大人和谢阁老分别上的奏请。” 张苑将所有奏疏汇总,连小拧子那份都拿到手里,一时间三份奏疏全都出现在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皱眉:“昨夜你不是说已准备好了?怎闹出三份奏疏来?到底哪份才是具体的调兵计划?” 张苑一指:“这份。” 说着,将陆完那份奏疏往前挪了挪,明确无误地告诉朱厚照,陆完才是策划人,而谢迁和沈溪不是。 朱厚照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不是沈先生写的上疏?” “回陛下。” 张苑恭敬地道,“老奴去见过沈大人,沈大人的意思是从西北调兵平叛并不妥当,但因陛下御旨已下,他不好拒绝,便让陆侍郎写了详细策略作为兵部奏请,至于他本人则单独上了一份奏疏,陈述调边军入关之利弊,给陛下作为参考。” 朱厚照眉头紧皱,好像并不太高兴,他拿起谢迁的奏本道:“谢阁老这份,也跟沈先生一样,是劝说朕放弃调兵的?” 张苑先是迟疑一下,随后行礼道:“是的,陛下,谢阁老的确是这么建议的,两份奏疏都没有票拟,等陛下直接定夺。” “岂有此理!” 朱厚照生气地说道,“朕已经定了调子,而且在朕看来,这是平息叛乱最好的方式,怎么连沈先生也跟朕作对?他跟谢阁老平时不是不对付么?怎么在这件事上,他们却像是商议好了一样?” 张苑本想推波助澜,但见朱厚照气愤不已,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这……老奴不是很明白,在两位大人奏请中,应该已经列明道理了。” 小拧子请示:“陛下,是否由奴婢帮您读这几份奏本?” 朱厚照意兴阑珊:“都不同意朕调兵,理由想来多的是,朕不想看,也不想听,只需关注兵部奏请便可……陆侍郎在这件事上站在朕一边,是吧?” 张苑又不由迟疑,最后点头道:“是。不过这也是沈大人吩咐下来的,当时沈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由陆侍郎来做已绰绰有余,而他则单独去准备上奏之事。” 朱厚照站起身来,好像很是气恼,在那儿来回踱步。 半天之后,朱厚照道:“朕决意继续调兵,既然沈尚书和谢阁老都不支持,这件事就不让他们参与其中,直接绕过便可。” 小拧子道:“陛下,是否听听沈大人的意见?沈大人在用兵上,的确有神鬼莫测之能啊。” 朱厚照一摆手:“错的理由千万条,而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朕既已做出选择,便不会再听旁人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中原民乱,必须尽快平息,这件事你们不必多说,把陆侍郎的奏本朱批用印后发还兵部,让兵部和都督府遵照执行便可!” …… …… 朱厚照直接做出决定,甚至对沈溪和谢迁奏疏中写了什么都毫不关心,这让张苑和小拧子打的如意盘算落空。 二人被朱厚照赶出来后,都有些灰头土脸,二人想打压江彬,结果却是处处碰壁。 “这是怎么回事?”小拧子显得很不解,“以前陛下对沈大人的意见基本是全盘采纳,为何这次……” 张苑道:“咱家算是看出来了,这次沈之厚多半被谢于乔给胁迫了,否则怎会突然跟陛下作对?都说要把江彬拿下来,但那小子现在正得宠,又没做错事,反倒一次次救陛下于危难中,陛下怎会在此时将江彬拿下?” 小拧子眨眨眼,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张苑打量小拧子,道:“咱们多半是被谢于乔给利用了,或者沈之厚被谢于乔给利用了。” 小拧子对张苑直接称呼沈溪和谢迁的名讳有些避讳,但大概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小拧子仍旧不太理解,道:“沈大人没必要听谢阁老的,若他知道陛下坚持调兵,大概不会上这样的奏疏……” “那就是沈之厚太过高估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影响力。” 张苑扁着嘴道,“以为打了几场胜仗,陛下就会什么事情都听他的?真是猪油蒙了脑子,他以为自己是谁?” 小拧子听张苑在那儿抱怨,没去争辩,但心里很不解:“这件事怎么如此蹊跷?以丽妃所言,沈大人应该早就算清楚所有事,怎会犯下如此大错?难道沈大人真的是被逼跟谢阁老站在一道?” 张苑这会儿不再跟小拧子谈合作之事,当即要走。 小拧子问道:“张公公要往何处去?” 张苑道:“陛下的话你没听到?调兵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朱批都下了,御旨必须立即下达至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还有宣大总督衙门,以及宣府总兵衙门,全都要遵照陛下的吩咐办事,咱家得去传达圣谕。” “呃。” 小拧子本想挽留张苑,说上几句,分析时局,但见张苑那急切的模样,感觉对方跟他不是一路人。 小拧子心想:“遇到事情不能指望张苑,他从开始就跟我是敌人,我若听了他的,那我岂不是处处被掣肘?当他的手下,注定没好下场。” 小拧子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望着张苑的背影暗自嘀咕:“终究成不了大事,一旦遇到挫折便是这副衰样……就这样还当司礼监掌印?哼哼,非把你从位子上拉下来不可,让你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小拧子也不停留,紧忙去见丽妃。 对小拧子而言,能为他分析局势,能让心安的只有丽妃,甚至现在沈溪和谢迁在他心目中都比不上丽妃。 至于张苑,则紧忙往兵部衙门去了,不过在到兵部前他还要派人通知沈溪……即便他对沈溪有诸多抱怨,但仅限于这两份奏本没有如他的心意,他很清楚现在江彬崛起,必须要跟沈溪站在一道应对挑战。 …… …… 沈溪没有出府去。 当天他在府上休沐,忙了几天后,终于可以清闲下来,连后宅都没出,哪怕张苑派人来传信,也没传到他耳中。 这不需要他过多担心,因为对于上疏的结局他早就有所预料,不需要等别人来告诉他,一切尽在掌握。 倒是谢迁沉不住气了,在得知皇帝乾坤独断,并且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具体落实后,他在中午时等不到沈溪前去拜会,便亲自赶到沈府,在书房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沈溪才姗姗来迟。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谢迁见到沈溪悠闲的态度,不由气恼道。 沈溪摇摇头道:“在下不明谢老的意思,若在下耐不住性子当作何?” 谢迁道:“你不知陛下已定策调兵?” 沈溪叹息:“今日一早,在下便上疏,不过看来也是无济于事……其实早就料到的事情,谢阁老难道忘了在下昨日对您说过的话?” 谢迁满面羞恼之色:“莫要跟老夫打马虎眼儿,你且说怎么办吧?” “陛下如今态度决绝,还能如何?从宣府调兵已确定下来,如若再上奏,除了触怒陛下没有任何作用。” 谢迁道:“你小子,真的跟陛下上奏了?” 沈溪惊讶地问道:“谢老何出此言?” 谢迁冷笑不已:“平时你的进言,陛下多半都会采纳,就算不采纳也不会如此贸然决定,怎突然就连问都不问,直接定下来?昨日你去找老夫劝说,莫非只是你跟陛下间联合起来做的一个局?” “谢阁老这是在质疑谁?在下,还是您自己?”沈溪反问。 这下谢迁不好回答了,沈溪一早去找张苑送奏疏,提前通知过谢迁,而沈溪的上奏也的确送到皇帝手中,若沈溪不配合,完全不需要做这些表面文章,大可从昨日便不过问,甚至连谢迁都不见。 沈溪道:“现在说这些已无用,谢阁老其实不如想想边军入关后的麻烦,若还在想劝说陛下回心转意,趁早打住。” “有何良策?” 谢迁非常执着,仍旧不依不饶,似乎想让沈溪做一些事触怒朱厚照。 沈溪叹息:“在下说过,兵部事务,在下暂且无心理会,不如交给陆侍郎,而显然在这件事上,陆侍郎更得陛下信任,那不如推波助澜,让陛下直接委任陆侍郎为兵部尚书……” “不可!” 谢迁道,“如此重要的尚书职位,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而且谁来接任,也不能由你说了算。” 沈溪道:“那谢阁老觉得何人合适?” 谢迁想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一码归一码,现在先将边军内调的事解决了,兵部尚书人选,回头再谈。” 沈溪摊摊手:“请恕在下无能为力,结果您老看到了,若再继续坚持,实在是强人所难,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谢迁对沈溪的态度刚有所改观,随即二人便产生新的嫌隙。 或者说谢迁强迫沈溪按照他制定的路线走,而沈溪明确表示拒绝,一时间让主动来找沈溪的谢迁难以接受。 二人总归把话挑明,沈溪帮谢迁做了件事情,没成功就打算适可而止,而谢迁却继续坚持,在表达对沈溪的失望后,谢迁便拂袖而去,好像二人从来没冰释前嫌过。 谢迁回到府中,仍旧气愤不已,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 这边下人来通禀,说是张懋和夏儒到了谢府门口,谢迁只能是耐着性子出门迎接,此时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到了张懋身上。 见面后,张懋问话相当直接。 “……于乔,你该见过之厚了吧?边军内调之事,莫非再没有回圜余地,必须要执行?” 谢迁道:“五军都督府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张懋看了夏儒一眼,随即摇头叹道:“陛下圣旨已下达,还能作何?只能按照陛下吩咐的办理,现在兵部也出了公文,只等宣府方面调拨人马,听说陛下已先一步派宣府副总兵许泰往宣府,选拔和整理人马。” 谢迁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陛下态度如此坚决,或如之厚所言,陛下是想改变京城固有的格局吧。” 这下张懋和夏儒又面面相觑。 关于谢迁所说,其实在深谋远虑的官员眼中不算什么秘密,谢迁有时候当局者迷,张懋可从来不打马虎眼,论政治上的谋略,少年便入朝出任要职的张懋还要更胜一筹。 张懋道:“于乔,老朽知道你是想再用别的方式劝谏陛下,但其实没什么用,陛下把事情定下来便说明心意已决,连之厚的上奏都徒劳无功,可见问题的严重性……要知道平时陛下对之厚的意见可是分外看重的。” 谢迁摇头:“事情是困难,但若什么都不做,那就失去为人臣的本份。” 此时谢迁又情不自禁拿对付沈溪的那套,跟沈溪拒不合作不同,张懋原本就没有跟谢迁合作的义务,当下道:“于乔,你心平气和些,多权衡下利弊,调边军入关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关键是这路人马在平叛后如何发配,若留在京城,是会造成一定困扰,但若直接遣返回去呢?” “调动容易,遣返可就难了。”谢迁摇头道,“既然现在陛下借机做文章,早有筹谋,那战事结束后又如何会轻易把人马调拨回去?怕是到时京城就会多出一股势力,而且还掌控在佞臣手中,连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难以干涉。” 张懋笑了笑,道:“事在人为嘛,于乔你不必过分看衰,咱们还是有机会的,现在之厚不是站在咱们一边么?其实满朝文武,没几个人赞同调动边军,最终又会成就谁,都能看清楚,不过暂时没伤筋动骨,所以都不着急罢了。” 谢迁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点头,似是同意张懋的说法。 沈溪没法说动谢迁,但张懋却有这本事,而张懋带着夏儒来,表达的是整个勋贵阶层的意志,以此来胁迫谢迁必须跟他站在一道。 张懋道:“这次的事,该上疏还是要上疏,不过不必去跪谏或者哪样,引起君臣矛盾就好了,只要努力过,咱们就不会后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70章 第二四〇一章 都为难 在张懋劝说下,虽然谢迁还是没有放弃继续劝谏皇帝,但终归舍弃了以前一些过激的做法,比如说去豹房外跪谏,或者去哭庙等。 谢迁学会了忍让。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却是被朱厚照生生逼出来的……长时间跟皇帝相处让谢迁意识到,朱厚照是个油盐不进的皇帝,用以前对付朱祐樘的那套去对付朱厚照,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对自己再刻薄也是徒劳,不如想想别的对策。 如此一来,谢迁这边没什么大的反应,沈溪那边也是风平浪静。 这让朱厚照多少有些不适应,以前他要做什么,朝中反对声音很大,没等把事定下来就一堆人闹腾,搅得人不得安宁,但这次却一切顺利,谢迁和沈溪反对调兵的上奏被他驳回后,就没了下文。 第二天日落时,朱厚照睡醒,张苑前来通禀事情,朱厚照还特地问了一下。 张苑回道:“陛下,这两日谢大人和沈大人各自留在府中,没有出门,也没听说有何异动,不过倒是听说沈大人有意让出兵部尚书的位子,却不知真假。” 朱厚照皱眉:“这种事也可以道听途说?朕不允许,旁人谁再议论的话,就是跟朕作对,直接拿下治罪。” 张苑赶紧解释:“陛下,这消息似是兵部有意放出来的,而且是出自沈大人授意,按照传言所说,沈大人对于朝中事务有些应接不暇,现在北方无战事,只是南方有几个毛贼,不如卸任由别人顶上,这次兵部左侍郎陆大人可说尽职尽责,帮了陛下的大忙。” 朱厚照道:“陆完?他有这本事吗?” 显然涉及军事,朱厚照只信任沈溪,对于旁人都嗤之以鼻,主要是因为这些年来沈溪南征北战,战无不胜,军事上的成就太过惊人,旁人根本就无法企及。 张苑想了想,点头道:“陆侍郎能力很强,当初宣府时,就在陛下左右,帮忙参详军机。” 张苑不提这一茬还好,一说出来朱厚照心中火大,当时他在宣府指挥的几场战事,都是灰溜溜收场,当时朱厚照就觉得身边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张苑非说陆完当时也在,等于是告诉朱厚照,陆完其实就在饭桶之列。 本来张苑还想继续劝说,却被正德皇帝打断,朱厚照一伸手道:“兵部尚书之位,朕千挑万选才定下来,无论何时何地,沈先生都不得卸任,朕不觉得旁人有本事胜任……至于沈先生之前对朕的劝说,其实是出自朝中部堂尤其是兵部尚书的职责使然,并非其本意,只是朕面临的困难非兵部可以解决,所以才没有采纳,旁人不得在朕面前说沈先生的坏话。” “是,遵旨。” 张苑本想拉拢一下陆完,如此自己也算是栽培出个兵部尚书,到时候兵部就落在他手中,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在朝中更有权势。 不过他没想到,朱厚照根本就没有撤换沈溪的打算,心中不由小小地失望一把。 …… …… 沈溪拒绝谢迁后,便留在府中休养。 关于吏部考核的结果,他已提前写了奏疏上呈朱厚照,至于更详细的,沈溪要等正月十五过后再跟朱厚照说,因为沈溪知道这会儿朱厚照根本无心于军事外的任何朝事。 既然皇帝不管,那干脆暂时别陈奏,总归朝中有谢迁和张苑两个拦路虎给他带来一定麻烦,考核结果早早呈递上去,沈溪自己也想看看谁会跳出来拿他的考核结果来做文章。 沈溪这两天基本都在府宅和外宅间走,不但留在家里陪后宅的女人,还不时去陪陪惠娘和李衿,但都没有在外过夜。 本来就是多事之秋,沈溪知道自己府上随时都有可能来人探访,干脆只是白天出家门,没到日落便回府。 这几日他也将那些盯梢的人稍微处理了一下,京城各大势力都派出人盯住沈府,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沈溪需要为自己的安全和隐私着想,除了通过走地道由他处府宅出门,必要的威慑还是要做的。 沈溪安排了详细的安保举措和增强一系列侦查、反侦察手段,不但对身边侍卫交待清楚,连家里的护院也都进行了严格培训。 至于惠娘那边,他也跟手下的情报人员打过招呼,若发现可疑人物,一律先将其拿下,再紧急转移人员,而沈溪已在京城为惠娘又准备了两处住所,沈泓不在惠娘身边时,惠娘和李衿要搬家非常方便,毕竟二女走南闯北,经历过很多风浪,习惯了随机应变。 仁寿坊隆福寺附近的一处酒肆,乃是沈溪手下情报系统的联络点,此时二楼一处包厢里,沈溪正在跟熙儿碰头。 “……大人,师姐那边回信,说是沿海一带的倭寇暂时无法清除,那些倭寇拥有咱大明的火器,从缴获的火器看,大多质量不高,乃是倭寇自行铸造,很容易炸膛,不过就算如此也让当地百姓和官兵头疼,到现官府对平乱一筹莫展……” 在沈溪没派云柳实地考察前,并不清楚江南一代闹倭寇有多严重。 本来正德一朝,倭寇只是起零星火花,猖獗泛滥还要数嘉靖朝中后期,斯时“贼大举入寇,连舰数百,蔽海而至”,使“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要等戚继光、俞大猷等将星出世才彻底剿灭。 但沈溪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已突显,尤其是他任沿海三省总督时派人开发琼州和宝岛,又对海上贸易进行一定鼓励后,海禁实际上已经废弛,南直隶、浙、闽、粤等省远洋贸易逐渐兴盛。 不少商人通过做外贸发家致富,如此一来海盗便成了有利可图的职业,此时东瀛正处于战国时代,不少落魄的大名及家臣流落到大明东南沿海,他们跟海盗合流,统称为倭寇,再加上大明内部有带路党,所以一下子就发展壮大起来。 当然,这背后也有佛郎机人的影子。 佛郎机商人说白了就是海盗集团,奉行的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此时欧洲各国政府可是公开贩售私掠许可证,佛郎机人在征服美洲时,可没想过公平交易,从印第安人手中掠夺了大量财富,在大明他们原本也想如法炮制,结果却在沈溪那里碰了壁。 佛郎机人并非诚心实意跟大明朝廷做买卖,从海盗那里购买物资,便宜又省力,这成为佛郎机人货物的一条重要来源。 如今的倭寇,背后活跃着佛郎机人的身影。 倭寇装备的并非只有大明的火器,或者仿制大明的武器,还有很多是从佛郎机人那里买回去的。 如此一来,长江以南沿海地带非常热闹,倭寇、商人、佛郎机人都参与到这大买卖中,就是朝廷没落到好处,百姓成为了鱼肉,任人宰割。 熙儿在汇报这些情况时比较紧张,生怕云柳出事,沈溪则神色淡然:“朝廷暂无暇顾及倭寇,等中原平定后,那些倭寇就蹦跶不了多久了……如今陛下已从西北调拨兵马前往中原地区平叛,相信这场波及大明南北的叛乱不会持续太久。” 熙儿道:“大人,这里有师姐给您的信。” 说了半天,熙儿才想起没有将此行最重要的书信交给沈溪,等她拿出来送到沈溪手里时,明显感觉到沈溪神色略微不悦,她干脆低下头避开沈溪的目光,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暂时我不会领兵出征。” 沈溪迅速把云柳的信函看完,上面的内容多半是用密文所写,但对于沈溪来说这些却如同汉字般没有任何难度。 熙儿问道:“那是否让师姐回来?江南那么多贼人,地方官府又不作为,若师姐在那边有个三长两短……” 沈溪冷着脸道:“你师姐没那么冒失,我不相信她会在那边出事,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差事吧。” “卑职明白。” 熙儿低着头,在沈溪面前她总有一种挫败感。 沈溪再道:“回信我会写好,最短时间内通知到你师姐,暂时不让她过多行动,倭寇暂时威胁不到她,但地方官府若跟倭寇勾连,那就说不准了,许多官员是人是鬼不好判断,不许她自作主张。” “卑职遵命。”熙儿再次行礼。 沈溪起身准备走,熙儿道:“大人,还有北方的情报……” 沈溪没有停步,道:“北边的事情我基本已知晓,你现在肩上的担子很重,不可能每件事都指望你,北方那边有专人盯着,此番涉及边军入调,尤其得慎重,你只需把自己分内的差事做好便可。” 等沈溪离开庭院,熙儿望着沈溪远去的背影半晌,才想起一个重大问题:“大人现在交给我的差事是什么?” …… ……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距离上元节仅剩两天,京城内一片太平。 边军入调已成定局,连谢迁都没有再跟朱厚照搞对抗,最多是上奏劝说几句,也就了结。 不过此时却有另外一件事,涉及寿宁侯和建昌侯两兄弟,张太后在跟高凤商议过后,决定亲自到豹房找朱厚照。 这次张太后打着的旗号并非是要给娘家人求情,而是带着夏皇后一起,更像是带儿媳“寻夫”。 路上,张太后谆谆嘱咐。 “……若见到皇上,你一定要拿出皇后的威严来,就怕皇上身边有别的女人,你自身的修养和气度非常重要,代表大明国体,至于那些女人都不入流……” 夏皇后支着头悉心揣摩,有些不明白“代表国体”和“不入流”的女人有何区别。 对于夏皇后来说,她对皇帝的事并不是很上心,也压根儿不觉得自己是皇帝的正妻,而她也不知这次来豹房更多是被张太后利用,她脑海里想的甚至不是看到皇帝后该做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琢磨宫中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凤驾停在豹房门口,当张太后带着夏皇后下来,小拧子和张苑已早一步过来迎接,见状赶紧上去跟两位大明最尊贵的女人行礼问候。 张太后对小拧子和张苑并无好脸色,小拧子知道自己从都到尾都不是张太后身边人,也不指望能得到优待,但张苑却有些委屈,在他看来,自己可是坤宁宫出身,自认也没做对不起张太后的事情,凭何要承受冷脸?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正在休息,暂时未起,是否通报?”小拧子上前行礼请示。 本来有张苑在旁,他没资格说话,但张苑对于皇帝的起居情况不太了解,他只是听说张太后带着皇后前来,才匆忙从皇宫赶来,甚至还没来得及进豹房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张太后道:“这晴天朗日,皇上居然在休息?成何体统?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当的?” 小拧子一听,太后口中涉及皇帝近侍都可能面临责罚的风险,赶紧辩解道:“陛下这两日辛勤劳作……” 张太后冷笑不已:“小拧子,你拍马屁也要注意场合,连哀家都敢骗?”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拧子赶紧跪下来求饶。 张太后道:“你也算是忠心办事,赶紧起来带路,哀家要带皇后见皇上,有事跟皇上说。” 小拧子支支吾吾道:“回太后娘娘,陛下之前下过御旨,不允许任何内宫之人出宫至豹房相见,否则以军法处置。” “混账!” 张太后厉声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哀家要见自己的儿子,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奴才准允?看来你们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再不让开的话,别怪哀家对你们不客气。” 小拧子一脸为难,但他终归知道光靠门口阻挡已无效用,更应该去请示朱厚照,而其实此时朱厚照醒没醒其实小拧子是不知道。 张苑凑过来道:“拧公公,太后娘娘都下懿旨了,你不赶紧照办?” “照办,是得照办。” 小拧子嘴上应着,心里却腹诽不已。 “现在见到太后和皇后,张苑好像换了个人,试图讨得两位主子的欢心,但毕竟不是他负责跟陛下通禀……还是咱家遭殃……” “两位娘娘,这边请。” 小拧子在前引路,张太后带着夏皇后,婆媳二人进到中院,小拧子又指着旁边一处花厅,道,“两位娘娘可先到里面等候,请待奴婢进去通禀给下,所有事项都要陛下钦定。” 张太后很不耐烦,挥挥手道:“哀家来一趟,居然还要等自己的儿子?真是邪门了,赶紧去,快去快回!” …… …… 小拧子如蒙大赦,赶紧从花厅出来,在院子里驻足一下,等心情稍微平复才去寝殿找朱厚照,结果没等他到后院就被江彬拦了下来,这让小拧子多少有些意外,毕竟早上离开回私宅休息时这里还没异常。 “是你?” 小拧子打量江彬,道,“多日不见了。” 江彬一手提着佩剑,一手将小拧子去路拦住,道:“本人不过是出去办事,领皇命而为,拧公公这是要作何?” “面圣……这都看不懂?”小拧子说完仍旧要往后院闯,但没有任何意外,他再次被江彬拦下。 江彬道:“发生刺客案后,陛下加强了戒备力度,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说进便进。” 小拧子往后院看了看,里面增加了几十名侍卫,这些侍卫都没有穿飞鱼服,一看衣着样式便知道全是从九边调过来的士兵。 江彬顺着小拧子的目光看了看,解释道:“这些都是陛下下旨调来的官兵,豹房内院需这样的人手看守,他们对陛下无比忠诚,绝不会出现对陛下不利之事。” 小拧子不屑地道:“希望如此吧……咱家此番是要到寝殿奏禀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亲临豹房,说是有要紧事跟陛下提,这可是涉及皇家安稳之大事,你江大人也敢阻拦?” 听小拧子这么一说,江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其实江彬也明白这次宫里俩女主人出来,分明是来者不善,而皇帝未必会接见。 江彬道:“那拧公公稍等,本人先进去通禀陛下。” “你……” 小拧子先是瞪大眼,好像要发火,但细细一想打扰朱厚照美梦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于是一挥手,道,“那你进去,咱家在外等便可。” …… …… 至于江彬是否能办好差,小拧子不太关心,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莫过于平衡好自己在太后和皇帝间的位置,免得被一方打压。 但小拧子又知自己跟张太后或者夏皇后没多少交情,尤其是张太后,总将他看作是跑腿的奴才,根本不会对他委以重任。 过了许久,江彬才从内院出来,小拧子没迎接,一直等江彬靠近后才问道:“陛下如何说?” 江彬摇头:“诚如拧公公所言,陛下拒绝赐见太后和皇后娘娘,陛下没什么要跟她们交待的,让人送两位主子回宫。” 小拧子神色间满是失望,问道:“江大人,你这不是言笑吧?那两位是谁,当今太后和皇后,陛下都未必能一句话轰走,你能办到?” 江彬正色道:“皇命便是最终命令,我们哪里有资格推三阻四?你不想去,那就由本人出面吧,若是有功劳领不到,你可别怪谁。” 小拧子心里乐开花,暗忖:“这江彬居然主动背负责任,算他识相,不过他现在越来越过分,咱家连自由进出豹房后院都做不到,还是要赶紧想办法将之扳倒。” 说话间,小拧子跟江彬已到了张太后和夏皇后所在的花厅,江彬直接上去行礼:“末将江彬,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 夏皇后对于突然而来的武将有些不太适应,先望了张太后一眼,但见自己的婆婆拿出高高在上的气度,就算学不会,也照着葫芦画瓢,微微扬着下巴,神情严肃,一副骄傲的模样。 张太后点头:“江彬,你在皇儿面前很会来事啊……记得除夕夜,就是你在沈府阻挠哀家见皇儿吧?” 江彬没料到,本应宽宏大量的张太后,居然如此斤斤计较,为了一点小事而记仇。 江彬只习惯听从皇命办事,对于旁人他没做到俯首帖耳的地步,尤其在他看来太后本应留在皇宫不干涉朝事。 江彬怔了下才道:“末将乃是奉陛下御旨办事。” “好一个奉命办事。” 张太后将脸别向一边,用冷漠的口吻道,“听皇命办事,却将哀家的话当作耳边风,这样的人实在该死。” 江彬迟疑间不知该如何应答,旁边一个太监蹿出来道:“说你该死,还不赶紧给太后娘娘跪下磕头认错?” 换了旁人,当下早就下跪认错,但江彬不同,江彬只将朱厚照当作自己的靠山,一切都是以皇帝为尊,这也是他在朱厚照跟前安身立命的基础,在这种前提下,他不会为了顺从张太后而让朱厚照对他产生芥蒂。 江彬腰板挺得直直的:“末将前来,乃是传陛下御旨,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即刻回宫,末将会派人护送两位娘娘回去。” “你说什么?” 张太后厉声喝道,目光看过去,带着一股严厉之色。 旁边那太监叫嚣得更响了:“大胆,立即跪下来给娘娘磕头!” 江彬只是抱拳行礼:“请两位娘娘不要为难末将这样的小人物,末将不过是按照皇命办事,若两位娘娘不肯走的话,末将只能对两位娘娘有所唐突。” “你……你……” 张太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怎么也没料到内宫体系中居然会冒出江彬这样不识相的人。 便在此时,高凤脚步匆忙而至,到张太后耳边说了一番话,张太后脸色稍微变了变,好像是因什么事而烦扰。 江彬大声道:“来人,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回宫。” 还没等张太后有所表示,张太后带来的侍卫已挡在江彬身前,都是拔出佩剑、佩刀。 这边厢居然有人亮兵器,豹房众多侍卫也不甘示弱,尤其是江彬的手下,这群人可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他们得到的军令就是任何想对豹房或者皇帝不利的人,必须要扼杀于萌芽状态。 双方剑拔弩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进退,现场气氛非常紧张。 夏皇后一张小脸变得煞白,赶紧起身躲到宫女身后,张太后适时站起身,气定神闲,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 张太后道:“这豹房难道是法外之地?哀家带皇后来见皇儿,你们不肯让路也就罢了,现在还用兵刃威胁哀家,真以为哀家不敢杀你们?” 江彬一看这架势不对,但他依然没有下令让手下收起兵刃,心想:“到底她是太后,如果她让人拿下我,把我杀了,她是皇上的母亲,最多只是跟皇上的关系更为冷漠,我死就白死了。” 虽然想明白这一点,但江彬并没有当场服软,道:“两位娘娘,末将不过是奉陛下御旨办事,请两位娘娘不要为难人。” 眼看这矛盾无法化解,高凤冲出来道:“江大人,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对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如此无礼,是你做臣子的该做的么?太后娘娘息怒,容老奴进去通禀陛下一声,您先在这里等候为妥。” 江彬冷笑一下,却不敢直接让手下赶人,就算现在他已在豹房安插数百官兵,但张太后强行调动御林军,尤其是三千营官兵捉拿他,混战中出现伤亡,他会背负很大的责任。 高凤走向后院,却被江彬伸手阻拦。 高凤道:“江大人,现在老奴要去面圣,你要阻拦吗?” 江彬仔细一想,他是有资格阻挡张太后和夏皇后,因为这是朱厚照的御旨,但高凤却不同,太监尤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觐见皇帝天经地义,现在他不能把路全堵死,要为自己在太后和皇后面前保留一点余地,这才放下手,示意高凤进去。 …… …… 过了很久,高凤才从后院出来,显得灰头土脸,他直接凑到张太后耳边说了两句,张太后闻言脸色变得漆黑,正犹豫不决时,外面又有一名太监匆忙进来,却是司礼监另外一名秉笔张永,张永也学着高凤一样,凑到张太后身前说了几句,随即张太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这边的情况有些扑朔迷离,江彬不太能看懂,小拧子则在琢磨:“太后娘娘打算怎么办?是灰溜溜离开,还是横下一条心,赖在豹房不走?甚至走极端行那跪谏之举?” 跟江彬独来独往不同,小拧子背后一堆人给他出谋划策,无论臧贤、张永两个对他近乎俯首帖耳,再或者丽妃、沈溪和谢迁,再或者张苑等人,小拧子的智囊还是比较多的,所以他对于眼前皇帝最担心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眼看高凤和张永相继到太后跟前说话,张太后又没走,小拧子揣测张太后有可能走最让皇帝发愁的一步。 不过随即张太后脸色变了,冷峻地一摆手:“皇后,我们走。” 随着张太后一声令下,夏皇后早就想离开,两个大明最尊贵的女人一起往豹房门口而去,随即她们身边的随从跟着动身,不过他们仍旧手执利刃,防止豹房侍卫乱来。 江彬识趣地未带人尾随,高声说道:“恭送太后和皇后娘娘。” 说完,他往一边一直不做声看热闹的小拧子望了一眼,冷笑着示意手下收起兵刃,过了好一会儿才出门目送张太后一行离开豹房。 …… …… 前院的事到底算是办妥了,江彬还没顾得上回禀,小拧子很机灵,紧忙进后院跟朱厚照报信。 他本以为正德皇帝这会儿已经起来了,可到了寝殿门口才知道,原来这会儿朱厚照还在休息,不允许他打扰。 “拧公公腿脚倒是挺麻利的嘛。” 就在小拧子思虑是否要唐突一番强行见驾时,却见江彬进来,显然是送走张太后一行后折返。 小拧子道:“咱家有事通禀陛下,这样也不行?对了,江大人差事可有完成?” 江彬道:“拧公公,你省省吧,陛下如今尚在歇息,不得进去打扰。” 小拧子先是愣了愣,随即好像意识到什么,凑过去道:“江大人,之前您说去请示陛下,那你……可有真正得到陛下御旨?” “此事与拧公公何干?” 江彬脸色非常严肃,严肃到近乎冷酷,但这变相告诉小拧子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所谓的驱赶张太后的御旨,大概是江彬按照皇帝原先的意思编造出来的。 小拧子心里打怵:“以前有个刘瑾,胡作非为,本以为张苑继任司礼监掌印后会乱来,谁知道乱来的那个人居然是江彬!谁给他的胆子?” 恰在此时,一名太监从外院进来,只到寝殿院门口便被人拦下,小拧子一看是自己人便迎过去,那太监看看左右,小声道:“拧公公,张公公请您出去,有话对您说。” 小拧子回头看了江彬一眼,有些着恼,但想到正好有事找张永,便顾不上这边,马上往外院去了。 …… …… “……什么?姓江的如此乱来,竟然假以陛下的名义,将两位娘娘赶走?”张永听到小拧子的讲述后,大惊失色,差点儿喊出声来。 小拧子提醒道:“小点声,莫非你生怕别人不知道?” 张永往不远处的侍卫身上看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江彬好大的胆子,现在他连圣谕都敢瞎编,那以后不是会只手遮天?” 小拧子叹道:“这就是他跟钱宁不一样的地方,以前钱宁虽然也得宠,但他见了刘瑾或者张苑等人还知道尊卑贵贱,知道听谁的,但这个江彬完全是乱来……你也看到了,他连太后和皇后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是咱们这些人?” “这倒是。” 张永深有体会,低头思索什么。 小拧子道:“那张公公你之前到底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张永道:“沈大人之前专门派人跟鄙人说,若是太后娘娘到豹房,一定让鄙人前来跟太后娘娘说上两句,如此才能化解危机……似乎沈大人早就料到太后娘娘会来这么一出。” “问你说了什么,不是问你是得自谁的授意。”小拧子不悦地道,“咱家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可从未隐瞒过你。” 张永这才叹道:“是关于两位国舅……沈大人派鄙人跟太后娘娘提及,陛下已下旨,若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干涉案情,陛下就会重启审案,到时候两位国舅未必只是被下狱或者看管居住,有可能会被直接定罪。” 小拧子眨了眨眼,问道:“这真是陛下所下御旨?” 张永摇头道:“鄙人从何而知,总归是沈大人派人前来通知……此前高公公好像也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你可知道他说话的内容?” 小拧子道:“咱家根本就没听到,这事儿可真稀罕,太后娘娘亲自带着皇后来,来了一趟居然灰头土脸就走了,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却没人为此担责。陛下醒来后,是否要跟陛下提及都不好说,总归陛下也一定不想看到太后和皇后娘娘。” 张永道:“所以拧公公你最好莫要说什么,谁干的事,就让谁通禀,江彬不是厉害敢假传御旨吗?就让他自己去说。” 小拧子摇头:“若他不说,岂非陛下永远不知?咱家会让他这么嘚瑟?但关键是……现在也不能确定江彬之前进去是否得到过陛下的授意,这才是让咱家为难的地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71章 第二四〇二章 宴客 没到天黑,张太后和夏皇后往豹房却铩羽而归的事便为京城主要势力得知。 谢迁更是为此去了一趟户部衙门。 因年后京城所有官署中最不清闲的那个就是户部,杨一清要负责年后各部预算和钱粮调度,很早便回衙办差。 当然六部中还要数吏部开衙最早,不过沈溪办了几天差后又恢复悠闲状态,再者不管沈溪做出多少的努力在谢迁这里看来都微不足道。 杨一清在户部公房接待了谢迁。 等谢迁表明来意问询豹房之事,杨一清神色略显回避。 杨一清道:“现在能够得到的消息不多,只知太后和皇后往豹房去,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出来,是否顺利面圣暂且不知,但看来去匆忙,大概是……没见到吧。”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杨一清很明白官场生存之道,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只是按照已知的消息做一个基本判断,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不会说,哪怕知道也不会讲出来,便在于这些消息的来源渠道很多上不了台面。 只能把浅显的东西说给谢迁听。 谢迁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并非如此。 谢迁叹道:“老夫听说,太后并未见到陛下本人,甚至连皇后都没跟陛下相见,有传闻说,陛下派江彬出面挡驾……” 杨一清望着谢迁,发现谢迁回望他的时候,立即明白谢迁这是在试探,干脆避开对方的目光,不去回答。 “看来现在再想挽回边军入调之事已不可能。”谢迁道,“户部这边莫非已开始做相应的钱粮准备?” “嗯。” 杨一清点了点头,道,“宫里直接下旨,由户部负责入调兵马的粮草物资供应,至于粮饷外的东西,诸如武器装备这些,则由其自备。宣大总兵府会跟地方官府统一调配,这件事在下已跟都督府方面打过招呼。” 谢迁道:“其实可以跟兵部说说。” 杨一清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何谢迁非要把一些差事往兵部推,照理说粮草调度既然由户部接手,再甩给兵部不太合适,毕竟皇命是直接对户部下达的。 谢迁稍微解释:“之厚说要卸任兵部尚书,得看看他的实际行动,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大概要等到上元节结束才会实现……如此不妨给兵部多派些差事,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至于别的你不用管,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了。” 杨一清稍微明白过来。 谢迁是直接以内阁首辅的名义对他下达命令,绕过圣旨行事,等于说谢迁“僭越”了。但谢迁自己可不会承认,而杨一清又不能因此指责什么,甚至于还要乖乖领命。 “那是否将后续粮草调拨情况,一并告知兵部?”杨一清请示。 谢迁稍微一想,摇头道:“先把初期调配安排过去,至于后续如何,看情况而定。还不知之厚传出的消息哪句真哪句假,若兵部出了乱子,一切都是徒劳。” …… …… 朝中各方势力还在打探张太后、夏皇后前往豹房探访的内幕。 这会儿消息不多,也跟豹房内轮值的人尚未换班有关,很多势力的消息来源多半都是侍卫、太监和宫女等,而其中几个重要人物,包括张永、高凤、小拧子、江彬等,对此却没有发表太多评论。 而沈溪这边知道的情况比较详细,连张太后跟江彬间产生的冲突细节他也基本知晓。 到黄昏时,沈溪估摸这会儿朱厚照应该已经起床了,而他却没打算去面圣,这会儿他还有客人要招待,乃是工部尚书李鐩。 李鐩找沈溪用的借口是讨教制造和运输兵器之事,“顺带”提出当日发生在豹房内的情况,大有唏嘘之意。 沈溪看来李鐩这是感慨皇帝胡作非为,连最基本的孝义礼法都不顾,老娘和媳妇来一趟都见不到面。 沈溪对李鐩提了一些意见,总的来说还是一切听皇命行事。 他倒不是故意推诿,而是调边军入关本就不是他在主导,皇帝一手推动的事情,谁说话都不好使,而他又准备卸任兵部尚书,自然不好再过问工部之事。 但涉及豹房事务,沈溪直接表达看法:“……历朝历代君主,在京城设置皇宫外的别院并非没有先例,不过如今陛下跟太后关系有些僵,主要是跟张氏一门之前的案子有关,身为臣子,其实很难干涉君王家事。” 李鐩问道:“那之厚你不打算就此事上奏?” 沈溪笑着道:“忠孝仁义,孰轻孰重?是效忠天子,还是效忠太后?为人臣子,少过问君王家事,如今经筵日讲都停歇,就算有人要上疏跟陛下理论,也是翰苑之事,跟咱外臣有何关系?” 李鐩闻言想了下,最后点头,对沈溪的回答非常赞同。 沈溪再道:“马上年初休沐便要结束,各官署都要开衙,此时无论豹房发生什么事最好都不要干涉,之前因反对调兵,在下跟陛下间已闹出稍许不愉快……跟你说一声,年后我第一件要做之事,就是跟陛下提出卸任兵部尚书,以后再有兵部事务,可以直接去请示陆侍郎。” 李鐩摇头苦笑:“如此说来,之厚你是准备……推举陆侍郎来接替你?” “嗯。” 沈溪点头,他对李鐩并无多少保留,到底二人在朝中的关系算是相当铁,李鐩还因为跟他的关系而被谢迁疏远。 涉及派系斗争,李鐩已被归为中立甚至沈溪一党。 李鐩道:“如此也好,你身兼两部尚书,之前便遭遇不少非议,卸任你也能轻省些,吏部尚书总比兵部尚书好,不用做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沈溪笑道:“还是你总结到位,兵部很多事的确费力又不讨好,不过习惯就好,若事事都顺心,那就不是人臣了。” 李鐩一怔,随即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就此问题多说什么。 …… …… 正德皇帝起来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 因昨日荒唐太甚,导致睡了一天精神也没有完全恢复,朱厚照起来后在等太监和宫女为他梳洗时不由出声抱怨:“这几天,朕的身子骨怎不如从前了……” 小拧子站在门口,他身前是同样前来等候吩咐的江彬。 小拧子心想:“这江彬,是否把太后和皇后来豹房的事说给陛下听?为何陛下连提都不提?” 朱厚照梳洗完成,转过身,见到小拧子和江彬,随口问了一句:“张苑那狗东西呢?今天没什么事来跟朕说?” 小拧子心里有些打鼓。 “陛下态度有些反常啊……以前陛下可不愿别人过来烦扰,怎今日竟主动问及张苑是否前来?哦对了,张苑那家伙怎没影了?” 就在小拧子腹诽时,江彬已代为回答:“回陛下的话,张公公并未到来,大概是没要紧事。” 朱厚照点头:“风平浪静就好,去跟丽妃和花妃说,今日朕要宴请两位客人,请她们一并过来饮酒。” 江彬道:“陛下,莫非宴请的是宫外之人?” “你管那么多作何?只是两个朋友而已,他们不会威胁朕的安全。”朱厚照又看着小拧子道,“小拧子,这件事你去安排吧。” “是,陛下。” 小拧子恭敬领命,心里大概猜想客人是苏通和郑谦。 苏通和郑谦并非没来过豹房,皇帝对这二人一向很亲近。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道:“行了,你们都退下,朕也要先进去准备,一定要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好好招待一下两位客人。若款待不周,拿你们是问!” …… …… 收到朱厚照宴请的旨意后,苏通和郑谦碰头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沈家走一趟。 二人年后没机会给沈溪送礼,当天得皇帝传召,他们想先跟沈溪讨教下面圣时的注意事项,顺道把过年礼送上。 此时二人在京城无比风光,各自有了府宅,至于他们在闽西老家的生意也是顺风顺水,有官家背景,做买卖情况自然大不相同,尤其是苏通的茶园,靠福建地方盐茶等专卖制度,还有佛郎机人高价收购,手头阔绰。 沈溪到正院迎接两个故友,看了二人送来的礼物,便知道两个老友有多财大气粗。 “……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望沈大人不要嫌弃。”苏通先迎过来,笑呵呵对沈溪行礼。 这会儿二人都换上了官员常服,有种到官衙办差的意思。 沈溪问道:“你们这是要去作何?” 二人以前来沈家时,都没有穿官服,苏通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笑道:“这不陛下请我二人去豹房参加饮宴,毕竟是年后第一次面圣,还是正式些为好。” 郑谦随即也过来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没有见外,请二人到了正堂。 等上了茶水后,沈溪才道:“豹房面圣不会说朝事,不过吃吃喝喝罢了,不用那么正式。” “确实如此。” 苏通多少有些尴尬。 身为读书人,他也知道做传奉官并非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情,毕竟不是靠真才实学拼出来的,但直接予以承认,他又意识到这么回答不太合适。 跟郑谦交换过眼神后,苏通才又道:“若长久在陛下面前只是谈吃吃喝喝的事情,大概也不行,这不先来问问沈大人,看看是否有让我二人跟陛下旁敲侧击予以知会的事情。” 苏通非常明白事理。 个人操守方面,放纵些没什么,关键是要讲义气,明是非,作为地主阶层的一员,社会和经济地位决定了他们不需要恪守清规戒律,终日为三餐奔波的人自然想不到这种阶层的人的思维逻辑,至少沈溪没对这二人的生活方式发生质疑。 人家有的是钱,爱怎么生活,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沈溪心想:“也就是特殊时期,若非当今天子只知吃喝玩乐,我何至于要将他们介绍到陛下身边?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沈溪道:“陛下如今对朝事漠不关心,在下跟陛下提的事就不多,不过倒是今日太后和皇后到豹房受阻,外间议论声很大……” 苏通和郑谦对视后,立即明白过来。 郑谦像有什么话说,但最后忍住了,因为在沈溪面前,郑谦话语权本就不高,之前他跟苏通能得到沈溪的欣赏和提拔,主要是苏通起作用。 “明白了。”苏通点头道,“能跟陛下说的,在下自会提一嘴,找机会吧……郑兄,你觉得呢?” 郑谦笑着应道:“正是。” 沈溪道:“今日乃是陛下宴请你们,尽量只谈风月不谈其他,朝中有事你们想说便说,其实不必来问我。” 苏通再次点头:“明白。沈大人您负责那么多朝事,哪里有闲工夫管这些?现在下面的人,都在谈论沈大人您劳苦功高。” 沈溪一摆手:“苏兄谬赞了,在下准备卸任兵部尚书职务,身兼两职太过辛累,一时间兼顾不过来,对鞑靼战争结束后我还是想过轻松些的生活,留在京城过几天清静日子。” 好像又明白什么,苏通点了点头,再次跟郑谦交换一下眼神。 二人从到来后,一直保持眼神的交流,大概是提醒对方把沈溪说的话一字不漏记下来,这样回头二人可以单独商量一下面圣时的对策。 他二人并不觉得参加朱厚照的饮宴只是谈论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身为臣子,多多少少要涉及朝中事务。 不能当佞臣,不能受万人唾骂,眼前还有个实际的榜样,只要按照沈溪的做官逻辑去办事便可。 再商谈一番,二人站起身来,苏通道:“沈大人,就不烦扰您了,陛下相召不敢多耽搁,这便告辞。” 沈溪起身,亲自送二人出门,足见对他们的重视。出大门后,沈溪甚至目送二人的马车走远后才返回府中。 …… …… 苏通和郑谦在豹房得到的礼遇,并非普通大臣可比,就算沈溪去也不可能得到如此招待。 二人在侍卫引领下直接进到内院,旁边还有小拧子解说沿途景致,小拧子对这两位多少有些巴结。 对于小拧子来说,“审时度势”最为重要,当他发现朱厚照对于宫外由沈溪介绍的两个举子如此看重,便意识到,其实可以借助二人打压江彬,之前江彬对苏通和郑谦的仇视态度他也看在眼里。 小拧子心想:“我乃是太监,属于皇室家奴,跟江彬斗,有些自不量力,而这两位大人可就不同了,那是朝官,而且跟陛下是朋友关系,和江彬一样都是正常男人,他二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或者比江彬都要高。” “两位大人,陛下今日便在前面的阁楼设宴款待,阁楼上能直接看到戏台……请随小人来。” 小拧子在苏通和郑谦面前表现得好像个普通太监,低人一等的那种,但苏通和郑谦却知道现在小拧子在豹房的地位,不敢有任何怠慢。 “拧公公客气了,您先请。”苏通笑着说道。 小拧子对二人的态度非常满意,我对你们是否谦卑那是我自己的事,若你们不识相跟我摆架子,那就是诚心跟我作对。 到了阁楼上,二人到空荡荡的桌子前坐下,马上有人将暖炉送过来,房间内的温度随即上升。 “陛下还没过来,这里有一些茶点,二位可先用。”小拧子招呼宫女将茶水和点心送上。 苏通这边还算正常,郑谦却一个劲儿地盯着小宫女看,因为按照道理,豹房内的宫女基本是皇帝禁脔,但以二人跟朱厚照的关系,朱厚照经常赏赐宫女给他们,所以郑谦更为留心些。 “咳咳!” 苏通清了清嗓子,提醒郑谦注意场合。 郑谦这才收回目光,悻悻地拿起茶杯,发现茶水很烫,又赶忙放下。 苏通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道:“拧公公,这里有一点心意,望您笑纳。” 说着打开一条缝,里面显露一布包的大明宝钞,因为银子不能直接带进豹房,苏通便拿出纸质的宝钞来。 大明从开国到正德年间,宝钞已名存实亡,不过好年份的宝钞还是有一定价值,随着市面上银子数量增多,纸币体制受到严重冲击。 “这怎么好意思?” 小拧子嘴上这么说,手脚却很老实,直接把布包接过来揣进怀里,对他来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而且眼前并不是什么文字腿,差不多是鸡腿甚至羊腿了。 郑谦道:“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望拧公公不要嫌弃,今日面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望您多提点。” 小拧子微笑着说道:“两位大人乃陛下跟前红人,咱家可比不了,只能说尽量帮忙。陛下跟前别乱说话,多说说奇闻异事,坊间传闻,最好都跟风月有关,这些事两位大人懂得多,小人却是两眼一抹黑。” …… …… 等了很久,差不多快到二更天,朱厚照才姗姗来迟。 朱厚照带了两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前来,一个是丽妃,另外一个则是花妃,这二女可算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女人,二女有一定手段,各自拥有一大批拥趸。 豹房内,并非只有小拧子、江彬、张苑这样的大佬,还有很多中下层的供奉、管事、锦衣卫、小太监、小宫女等等,这些人形成的小圈子在豹房内算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只是这些跟小拧子和江彬属于不同的阶层,彼此没有多少交集罢了。 这些圈子为图存,各自找人投靠,其中就包括丽妃和花妃这两位深受朱厚照宠幸的女人。 “参见陛下。” 苏通和郑谦知道朱厚照要上楼,已起身到楼梯口等候,见到朱厚照后直接跪下来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两位兄台何必如此多礼?虽然这里是朕的自家地方,却也不是清规戒律繁琐的皇宫,根本不需要如此见外……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朕的爱妃,一位是花妃,一位是丽妃。” “参见娘娘。” 苏通和郑谦正要继续行礼,却发现两个女人正在对他们行礼。 虽然花妃和丽妃在豹房身份不低,但始终没有正式的名分,她们明白规矩,就是在君王和他人面前,她们要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子上,这样皇帝才会对她们满意。 朱厚照笑道:“一起坐,来人啊,可以上酒菜了。” 朱厚照先大模大样坐下,随后是苏通和郑谦,最后花妃和丽妃各自坐在皇帝一侧。 朱厚照抬头看了二人一眼,笑道:“也是朕没考虑清楚,应该让你们带女伴来才对。不过也无妨,这里不缺女人……来人,请几位美人儿上来。”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楼梯口侍立的小拧子便对楼下示意,十几名由朱厚照亲自带来的“美人”在两名小太监引路下上楼而来。 莺莺燕燕让苏通和郑谦看花了眼。 朱厚照笑着说道:“二位兄台莫要以为朕忘了今天邀约,只是朕在里边为二位挑选美人儿,这才晚出来些,你们看看可满意?” 苏通和郑谦这才敢直接扫视面前的美女,等在烛光照耀下看得清楚明白后,才发现这十多位所谓的“美人”,姿色是不错,但年岁没有二十岁以下的,一看都带有成熟风韵,而非少女清纯稚嫩的那种。 他二人当然明白,这是皇帝的偏好,并非是有意找一些“淑女”来,只是皇帝以其自认为最好的“美女”来招待二人罢了。 “真好。” 苏通感慨了一句。 朱厚照哈哈大笑:“苏兄,你也觉得是吧?朕就说跟苏兄和郑兄口味相当,看看这身材和风韵,朕没白花这么多时间。” 说话间,朱厚照望着站在一边等候“挑选”的十几名“美女”,这些女人既是皇帝亲自挑选,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在人前露面,以苏通和郑谦二人的想法,这些女子大概都是皇帝以前宠幸过,跟他们曾经送给朱厚照的那些姬妾身份相当。 朱厚照异常热情,等着苏通和郑谦选由他精挑细选的美女。 但奈何刚刚见过沈溪的苏通和郑谦,都不敢表现得太放肆,这会儿他们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去当一个匡扶社稷的有用之臣,而非被人唾骂的佞臣。 苏通无奈地道:“陛下,其实臣二人只需喝酒用膳便可,无需人作陪。” 朱厚照笑道:“你们是不好意思在朕面前挑选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咱都不是外人,若非花妃和丽妃平时对朕也算侍奉周到,朕将她们送给你们又如何?” 丽妃和花妃心里都发怵。 普通百姓断然不会做出的事,但在她们看来这个皇帝却可能会做,因为她们本身就是由旁人送到皇帝这里来的。 苏通和郑谦还是不做声。 朱厚照大概看出二人的为难,洒脱一笑:“这样吧,人由朕来给你们选,便留下朕觉得不错的几个……前面那四个留下来,过来给客人敬酒。” 当前四名女子欠身一礼后走过来,分别坐到苏通和郑谦旁边,开始为苏通和郑谦倒酒。 这让苏通和郑谦的神态更加拘谨,似乎不知该如何应对。 “臣妾也为陛下斟酒。” 丽妃在这种场合显得更洒脱些,拿起酒壶为朱厚照倒酒,此举赢得了朱厚照赞许的目光。 花妃不甘示弱,马上为朱厚照夹点心,却被朱厚照扫了一眼,只能赶紧收回纤手。 小小的插曲并未让酒宴失色,朱厚照继续道:“今日请两位兄台过来,特地准备了一些助兴节目,除了戏目外,还有番邦进贡来的舞姬表演,看看是否入眼……有喜欢的只管跟朕说。” 说完,朱厚照也不等二人应允,便直接对小拧子打招呼:“开始吧。” 小拧子赶紧去安排,只见他拿出一面小旗摇晃一下,好像战场上传军令一样,随即远处开始有了锣鼓声。 锣鼓声响起后,更多的菜色被送到宴席桌上,苏通和郑谦仍旧拘谨地坐在那儿,有小太监过去将阁楼临戏台方向的窗户悉数打开,如此一来可以从酒桌上直接看到对面的戏台,有种空中楼阁观戏的感觉。 朱厚照笑道:“这戏台刚搭建起来,朕来了也没几次,正好让你们试试。” 苏通和郑谦脸上都浮现荣幸的神色,随着朱厚照的目光一起看向戏台方向,那边的戏台高出地面三丈有余,若是上面表演武戏的话,非常危险,摔下去的话非死即伤。 就在二人担心时,好戏正式开始,而正如二人想的那样,在这么高的戏台上表演的第一出便是武戏,上去几个少年便在上面翻起了跟头,而且一路翻到戏台边缘才停住,而后这些人又继续翻回去,看得二人心惊胆寒。 “好!” 朱厚照非常高兴,一边拍手一边叫道,“这才叫魄力,表演得好一律有赏。” 苏通跟郑谦对视一眼,都看出皇帝脾性古怪,心中冒出个想法:“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 …… 朱厚照看戏时,小拧子往楼下去了,接下来的事跟他无关,伺候皇帝成了那些小太监的差事,他得先回朱厚照的寝殿继续值夜。 小拧子心里还有些不甘:“好不容易伺候陛下一次,却这么快就被赶走,也不知江彬那小子到底在陛下跟前吹了什么风。” 就在他想心事时,只见江彬迎面过来,跟平时一身戎装不同,这次江彬穿着身便服,显得儒雅多了。 “拧公公?” 江彬倒不是完全不给小拧子面子,走近后驻足打招呼。 小拧子道:“陛下在上面宴客,你来作何?” 江彬道:“本将前来赴宴,难道不行?” 小拧子吸了口凉气,他当然明白江彬有资格上去参加宴会,心里在想:“陛下真是让人难以揣摩,请两个宫外人来做客也就罢了,怎么还让江彬这小子上去掺和?” 江彬不再停留,径直往楼梯口而去,侍卫不加阻拦便放江彬上去,甚至连搜身的步骤都省了。 小拧子见状无奈摇头,趋步出了后院,才出月门便有小太监前来通知:“拧公公,张永张公公已等候多时。” “他来作何?” 小拧子皱眉问了一句,但其实他并不需要答案,小太监可没法回答他,他连忙往前院而去,到大门口的会客室,只见张永已起身迎接他。 简单见礼后,张永问道:“陛下在里面宴客?” 小拧子板着脸道:“你倒什么都知道,谁跟你说的?” 张永道:“下面那些小的都在谈论,鄙人如何能不知?倒是拧公公,你怎么出来了?” 小拧子道:“咱家本以为能陪伴陛下左右,但陛下吩咐,把基本的安排妥当后便不用在留在里面伺候,咱家凭何留下来丢人现眼?倒是那江彬,居然堂而皇之上楼去赴宴,还要跟陛下同桌饮宴……真是不可思议。” 张永琢磨开了,一时间没有回答,小拧子则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张永,道:“你早就知道咱家会半途被赶出来?” 张永回道:“鄙人本想见一下沈大人,跟他谈年后开衙的事情,谁知沈大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派人通知,说年后他将不再负责兵部事务……如此看来,沈大人有卸任兵部尚书的打算,所以鄙人特意来跟拧公公你商议一下。” 小拧子冷笑不已:“你还没说为何来找咱家……你如何觉得在这里干等,一定能等到咱家?” 张永摇头:“拧公公误会了。咱家不过是听说陛下宴客,想过来看看情况,未曾想拧公公您会这么早出来……本以为至少要等到半夜后,但还是跟小的们打了声招呼,让他们看到你后告诉你一声鄙人行止。” “是吗?” 小拧子将信将疑,随即一摆手道,“朝廷的事,莫来问咱家,咱家管不了那么多。沈大人就算卸任兵部尚书,那也是朝中的风云人物,谁人能忤逆他?何况陛下未必会准允……” “沈大人若坚持要卸职……”张永有些迟疑。 小拧子厉声喝道:“那也跟你无关。” …… …… 夜深人静后,豹房内的酒宴仍旧在继续,而此时沈溪也才刚尽兴一回。 惠娘的小院内,沈溪从榻上下来,坐在桌前喝茶,至于惠娘则简单整理衣衫,到门口将装着参汤的砂锅接过来。 “老爷还是喝一些参汤,刚煲好的,补身子用。”惠娘非常贤惠,将砂锅放到沈溪面前的桌子上,李衿用汤勺盛满一碗,递给沈溪。 沈溪笑道:“看你们,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何至于喝这些东西?” 惠娘道:“就算老爷正值壮年,也该喝一些驱驱寒气,总归是养生的东西,对老爷身体有益无害。” 沈溪不想跟惠娘解释太多,对他来说,对于中药的补方并不太信任,不过他也不会拒绝惠娘的好意,到底是惠娘的一片心意,早年惠娘经营药铺,沈溪不会在惠娘面前说太多关于中医的事。 沈溪喝了两口,随即望向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李衿,道:“衿儿,你也喝一点。” 惠娘坐下来道:“衿儿体寒,喝这些东西虚不受补,反倒对身体有害,而且现在衿儿还在备孕,平时她调理身体的方子会另开。” 沈溪问道:“谁开?你开吗?” 惠娘点了点头:“妾身以前总归经营药铺,知道些医理,给衿儿开个补身体的方子还是能做到的,而且还要给老爷补……” 说了一半,惠娘便缄口。 沈溪大概知道,参汤中应该加了什么“补药”,目的是为了让李衿可以早怀孕。 沈溪心想:“大概是惠娘也感受到儿子送走后心灵空虚,她自己也知年岁大了再想怀孕不容易,干脆把希望寄托在年轻的李衿身上,如此也是为了补偿李衿在沈泓走后内心的失落。” 沈溪尝了一口参汤就不想再喝,但念在惠娘一片苦心,便又多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去才放下来。 惠娘道:“老爷最近有时间的话,过来多陪陪衿儿,她也是个可人的丫头,心里就想着怎么伺候好老爷。” 听到这里,李衿已经面红耳赤,低下头去,整个人羞得无地自容,惠娘则显得大大咧咧:“老大不小了,入老爷门也有七八载,怎还如此害羞?” 沈溪笑道:“也好,不过希望惠娘你更善解人意些。” 惠娘没好气地道:“妾身到底不能跟年轻那会儿……很多事已跟以前不同,就算能伺候好老爷,也没法帮老爷开枝散叶,但衿儿这边则不同,老爷现在身边的丫头不小,但这两年却不见府上添丁,老爷自己或许不打紧,但妾身却替老爷着急。” 沈溪不由哑然失笑,心说:“惠娘不在府中为一家之主母,操的却是沈家正妻的心思。不过若是惠娘进了沈家门的话,韵儿倒真可能退位让贤。” 沈溪道:“时候不早,该早些休息了,明日一早我还要回去。” 惠娘望着李衿:“衿儿,好好伺候老爷,今日妾身还有点事去做,便不在房内留宿。老爷,妾身先告退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72章 第二四〇三章 人来疯 豹房内的酒宴还在继续。 对于正德皇帝来说,作息时间完全是白天黑夜颠倒,跟苏通和郑谦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这两位最多熬到深夜,基本上不会玩通宵,但对于朱厚照来说不整个通宵才没劲。 二人一直想找机会说关于张太后和夏皇后造访豹房之事,这也是沈溪的交待,他们想完成使命。 至于江彬是否在场,他们并不怎么在意,江彬虽然入席但基本没有话语权,都是朱厚照作为主人在张罗,由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这位请来作陪的人是谁。 终于,半夜酒宴转了场,看过一场血腥的斗兽表演后,朱厚照终于给了他们说事的机会,笑眯眯地问道:“近来民间可有议论?尤其是关于朕的事情?” 苏通和郑谦经常流连秦楼楚馆,对于市井之事非常熟悉,朱厚照忽然想问问百姓对他的评价,准备听两句恭维。 苏通想说什么,却被郑谦抢了先。 郑谦恭敬地道:“如今京城一片安定,都在颂扬陛下治国有方。” “是吗?” 朱厚照脸上露出喜色,虽然他平时还算明事理,但来自于旁人的恭维还是乐于接受的,尤其是在多喝几杯,酒意上头后。 苏通抱拳道:“正是如此。” 朱厚照不由哈哈笑道:“朕做的还不够,主要是朝中大臣得力,两位兄台也有功劳。这是朝廷上下齐心协力才取得的成就。” “如此臣二人为陛下敬酒。”郑谦笑着站起。 苏通和郑谦起身举杯,江边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旁边花妃和丽妃也都起身,一起为朱厚照敬酒,朱厚照乐得接受。 等酒水下肚后,几人重新落座。 郑谦又道:“今日外间在传,说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莅临豹房,好像跟陛下有什么事说,这件事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皱眉问道:“你说民间在传什么?太后和皇后几时到过豹房?” 说到这里,朱厚照忽然意识到民间风传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随即侧过头打量江彬,大有征询之意。 江彬随即站起来,抱拳道:“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今日……昨日是到过豹房,臣将人阻挡在外,未让其惊扰陛下清梦。” 到这会儿,江彬不敢再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朱厚照脸色非常难看,道:“连民间都知道的事情,朕却不晓,江彬,你事情做得很出色嘛!” 郑谦和苏通听到后心里不由发怵,他们没料到这件事居然跟同席的这个人有直接关系,他们现在说出这件事等于是直接得罪了江彬,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彼此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但总归江彬手头掌握有兵权,而且以江彬敢直接阻拦太后和皇后面圣,便可看出此人胡作非为惯了。 “臣该死。” 江彬单膝跪地,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坐在那儿,脸上满是气恼之色,但并未直接发火降罪,只是道:“今日咱们只谈风月,不谈那些不开心的事,等回头朕再收拾……不,江彬,你现在就退下,朕不需你作陪!苏兄、郑兄,来,我们继续喝酒。” …… …… 江彬被朱厚照直接赶出豹房后院,这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他心里一阵懊恼,明明自己正得皇帝宠幸,突然来了两个不知根底的朝官,跟皇帝同席饮酒不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张太后和夏皇后造访豹房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彬心想:“幸好陛下不知我假传圣旨,否则后果会更严重……不过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安宁,说白了我是不计荣辱,尽心尽力办事,陛下就算知道内情应该也不会埋怨我。” 江彬从豹房内院出来,没有停留,穿过皇帝寝殿往门外走了,小拧子本在殿宇角落打瞌睡,见到江彬出来,稍微惊讶了一下。 “他怎么出来了?” 小拧子并未上前去打招呼,因为他坐的地方光线异常昏暗,江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小拧子心里琢磨开了,“陛下让他参加饮宴,何等宠幸?怎半途就离席了?难道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又或者是让他出来办什么事?” 等江彬过去后,小拧子从阴影里出来,本想追出去看看,但随即意识到什么,转身往内院去了,才过一道门,便见一队送酒菜的小太监从御膳房那边过来,小拧子抓住其中一人问道:“陛下设宴之所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太监被人打扰正要惊呼,等看清楚是小拧子后才恢复平静,恭敬回道:“啊……拧公公?小的……不太清楚,应该……没事吧。” 小拧子再次提问:“那江大人怎么出来了?陛下安排他出去做事?” 小太监用心想了下,摇了摇头:“具体情况小的不太清楚,好像是江大人因什么事而忤逆陛下,被赶了出来。” “是吗?” 小拧子心中一阵欣喜,但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靠谱,一摆手让小太监离开。他站在那儿琢磨了一下,决定回头去问丽妃情况,毕竟丽妃是当事人,应该清楚内幕。 …… …… 快天亮时,苏通和郑谦才从内院出来。 小拧子从二人的模样判断,二人应该是“尽兴而归”,不过朱厚照却没从内院出来,传出话来,说是不准备回寝殿休息。 小拧子在确定朱厚照不出来后,打听了一下丽妃和花妃的情况,得知当日由花妃侍寝,意味着丽妃会回自己的院子独眠。 小拧子心想:“花妃本都失宠了,怎突然又压丽妃一头?这下丽妃该着恼了吧?” 带着担忧,小拧子去见丽妃,想知道宴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见到丽妃后,小拧子才发现丽妃并未有任何不悦,正满脸平静接受宫女侍奉,此时正要沐浴,准备休息。 “娘娘?” 小拧子站在纱帐外,不敢往里面走,虽然他是太监算不上男人,但丽妃不喜欢有人在她沐浴时打扰。 丽妃从屏风后走出来,到了浴桶前,侧头问道:“拧公公来作何?” “娘娘,小人听说一些事,特地来跟娘娘您求证。”小拧子头偏向一旁,道,“听说花妃被陛下留下侍寝了?” 丽妃人已经进入浴桶,随即传来水声,还有波澜不惊的话声:“乃是本宫主动避让,让花妃可以得陛下宠幸……陛下一直希望身边女人能和睦相处,本宫这么做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谁让那女人近来没得天子恩泽呢?” 小拧子心里感慨:“女人的心思可真捉摸不透,丽妃也算是非常棘手的人物,揣摩陛下心思真是厉害!” 小拧子再道:“娘娘如此做,定能得陛下欣赏,娘娘真有六宫之主的风范啊。” “什么六宫之主,大明皇宫确实是有主,而且还是两个。”丽妃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起来。 小拧子一怔,忽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这时丽妃又道:“你想问江彬的事吧?陛下召见的苏大人和郑大人,于席间说及昨日太后和皇后造访豹房之事,陛下竟一无所知,怎能让陛下不着恼?说是回头要治江彬的罪……不过这事儿你别指望太多,陛下不过是说说罢了。” “啊?” 小拧子本来正高兴,觉得最大的竞争对手江彬已被制裁,而且背后可能是沈溪在出招,眼见胜利在望,但在听到丽妃的分析后,马上惊愕起来,问道:“娘娘,江彬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他假传御旨……” 丽妃道:“你以为若是陛下知晓太后和皇后来豹房的话,所下御旨跟江彬假传的圣旨有何不同?” “呃!?” 这问题,小拧子根本回答不出来,不过在仔细思索后才发现好像没什么区别,因为朱厚照本身对张太后和夏皇后便不感冒,避而不见是最好的选择。 丽妃又道:“你在意的是陛下什么时候把江彬赶走,或者江彬几时失势,这么跟你说吧,江彬的威胁远比以前的钱宁大,现在其圣宠还未多牢固行事便已无所顾忌,想来日后更甚。要迫使其倒台,非要沈大人亲自出马不可……你明白吧?” 小拧子当然明白,不过他却无话可说,因为许多事不是他能左右。 …… …… 确实,能斗倒正德皇帝身边宠臣的能人,目前只有沈溪一个。 以前刘瑾和张苑,算是先例,连钱宁的失势也多少跟沈溪推波助澜有关,在小拧子心目中,早就把沈溪当作神明看待,不过因沈溪高高在上,小拧子很多时候没法指望沈溪。 等小拧子出来时,只见江彬正在皇帝寝殿门口等候面圣。 小拧子过去道:“江大人,你是在等陛下出来?陛下已传出口谕,说是今日不会到寝殿休息,直接留宿后院。” 江彬点了点头,身上少了些傲气,却多了几分沧桑,道:“劳烦拧公公通传,在下先回去歇息了。” 说完江彬转身便要走。 “等等。” 小拧子叫住江彬,江彬也一反常态站定,小拧子过去道,“江大人,关于昨日之事,咱家都认为你做得有些过了,无论陛下跟太后和皇后娘娘关系如何僵,都不该是咱做奴才的应该干涉的,哪怕你是出自善意。” 江彬皱眉,不明白小拧子为何要这么说。 小拧子又冷笑一声:“以你的性格,大概除了陛下外,没人能驯服,咱家也没那本事。不过咱家至今记得跟你初次见面时你那些表忠心的话……若你遭难,记得跟咱家说,咱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你投到咱家门下也不晚!” 江彬大概明白,小拧子这是在找机会收拢他。 若是换作以前,这种话他根本就不会理睬,但在皇帝面前吃瘪后,突然觉得小拧子也算“有情有义”。 他抱抱拳,未再多说,径直往豹房前院去了。 …… …… 江彬在皇帝跟前遭遇挫折。 在朱厚照看来,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在内宫的人看来,却是天大的好消息,几乎要到奔走相告的地步。 以至于上元节的热闹也不及这件事来得那么痛快,张苑表现最为明显,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江彬算是他最大的敌手,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而另一个则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佞臣。 上元节这天早晨,张苑领了皇命,要给京城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中“送礼”。 皇帝给大臣送礼并不是很稀奇,不过应该在年前完成,但这次朱厚照却选择在年后送礼,也是突发奇想,而人员名单中收到礼物最多的人自然是沈溪。 朱厚照让内府准备的礼物算不上多贵重,加起来不到两千两银子,而沈溪这边的礼物几乎就占了一半。 其他各家有个价值十两八两的礼物都算是位高权重,张苑自然不负责各家礼物配送,他只送沈溪这一家,实际上是登门讨教问题。 但怕被沈家人认出,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等进了沈溪书房,张苑才将蒙脸的黑布给摘下,沈溪打量几眼,哭笑不得道:“张公公要来便来,作何做出如此姿态?” 张苑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说大声,左右看看,这才道:“这不是怕被家里人认出来么?现在麻烦事很多,要到沈大人府上来的次数也多了,就怕被人撞破……沈家人可很喜欢张扬的……” 张苑自然清楚沈家人的传统,若他被认出来,那些大嘴巴非将他当太监的事传得街知巷闻不可,以至于来沈家时心里多少有些顾忌。 沈溪道:“既然来了,有事直说吧。” 张苑一脸乐呵呵的模样,似乎心情很好,“这不是听说江彬被陛下所厌么?这两天他都没近陛下的身,看来其前途已是一片暗淡!” 沈溪眯眼道:“所以说,你是因江彬倒霉之事而沾沾自喜?” “嘿,也别如此说咱家,咱家只是觉得很解恨,看他之前受宠时在咱家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有这下场纯属咎由自取!敢挑唆陛下和太后的关系,他分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张苑恶狠狠地道。 沈溪摇头:“如果我说这件事对他毫无影响,甚至陛下对他会更加器重,你会怎么想?” “这怎么可能?” 张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陛下若是对他前事不计的话,早就接见他了,何至于这几天要晾着?” 沈溪叹道:“你在陛下跟前那么久,连陛下的心思都看不懂,就莫要……算了,现在你去豹房看看,说不一定他已被陛下召见,甚至还得到什么重要差事……” “不可能。” 张苑一摆手道,“陛下已歇息了,你当陛下有心情在白天见一个罪臣?” 说到这里,张苑忽然想起沈溪没有言笑的传统,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道:“那咱家这就回去看,礼物送来,沈大人不必多送,告辞告辞。” …… …… 张苑回到豹房,找人问过,果真如沈溪所言,江彬获得皇帝传见,而且现在江彬似是领了重要军职,去都督府接洽,涉及豹房乃至整个京城的防务。 “陛下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对那小子不理不睬,今日怎就委以重任了?”张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去了沈家一趟,回来后什么都变了。 他想去找小拧子问问是怎么个状况,却不知人在何处,他又召来几名小太监问询,依然无果。最后他想到后院去看看,却被侍卫堵住去路。 虽然张苑平时有面圣的权力,但仅限于一早一晚,别的时候侍卫不会让他入内,需要他出具御旨,或者等里面的人出来传唤。 “真他娘晦气!” 张苑很生气,却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怏怏不乐离开豹房回皇宫,到了司礼监,这会儿李兴、张永两名秉笔太监在,高凤却不见踪影。 朝廷官署有上元节前休沐的传统,但宫里就不同了,不管是掌印、秉笔还是随堂太监,都是皇室家奴,除非皇帝恩典,不然这边最多只有年初几天可以轻松些,别的时候都要打起精神办事。 张苑左右看了看,气势汹汹地问道:“高凤人呢?” 本来高凤在宫中的地位比张苑高,年岁也更长些,旁人都尊重有加,但张苑上来便直呼其名讳,一点礼重的意思都没有。 李兴过来道:“听说是太后娘娘传召,有要紧事相商。” 张永也道:“今日司礼监一片清净,没什么政务需要处理,不知几时可以散衙回家?今天到底是上元节,谁都想早些回去休息。” 张苑黑着脸道:“你张永可以啊,人在宫里办差,却每天都能回私宅,宫里衙门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所,也不看看咱家,还有李公公有多辛苦?” 本来张永以为张苑的脾气是冲着高凤发的,却不知为何这把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来了,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因不知张苑的火气从何而来,张永识相地退到一边,没有辩驳。 张苑一拍桌子:“那江彬,分明做错事,陛下却只是对其略施小惩,今日便又重新获得重用,你们说说,这种狗东西该怎么对付?” 这个话题让李兴和张永都很不适应。 以前虽然宫内这班管事太监都把江彬当作心腹大患,却没人在公开场合商议如何针对,现在张苑直接把话题挑明,也不怕传到江彬耳中招惹来是非。 李兴思索一下,道:“江彬乃武职,跟以前的钱宁很像,跟咱不是一路人……不好应付啊!” 张苑挥动双手,张牙舞爪地道:“他跟钱宁一样?钱宁是太监的干儿子,你们自己没干儿子?江彬是谁的干儿子?” 因为张苑全在泄愤,以至于他的话很难让李兴和张永接。 李兴仔细思索一下才道:“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要么是陛下降罪,要么只能是……等其自己玩儿完。” 张苑道:“那意思是,找人把他解决掉?” 李兴和张永对视一眼,都觉得张苑走火入魔,大有要乱来的架势。 张苑却像找到方向一样,点头道:“嗯,就这么办,找人把他解决掉,从此一了百了,现在谁都不想让他活着!朝中文武都把他当作眼中钉!” …… …… 张苑并未在司礼监停留太久,得到个对付江彬的计策后,便匆忙离开,大约是出宫找人办事。 “疯了疯了,张公公简直不知所谓,居然要杀陛下身边当红之人,他以为自己是谁?” 李兴难以置信,为了争宠,居然使出杀招,这种事他以前可从来没遇到过。 张永则不急不慢道:“司礼监掌印太监,说到底也位高权重吧?他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兴一怔,随即意识到张永说的那个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是刘瑾,而以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也的确非常风光,江彬照理说根本不是张苑的对手。 李兴摇头:“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宠信谁,谁就高人一等,若非江彬不是宫里人,怕是他现在已经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了吧?” 张永笑了笑道:“司礼监掌印位子已经有人坐,陛下未必需要再安排一个人来,江彬在陛下身边另有用处,听说涉及京师守备和戍卫,陛下分明是要建立一套全新的禁卫体系,只听陛下一人,连之前被陛下从宣府带回来的许泰,也参与其中。” “这……” 李兴开始变得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 张永道:“不过可惜,这件事始终跟朝廷制度违背,而且江彬只听陛下的,这就很微妙了,固有势力之人,诸如寿宁侯和建昌侯,已不成威胁,但若沈大人出手的话……” “哦。” 李兴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也是,作何不请沈大人出手对付江彬?靠找人暗杀……简直是痴人说梦!” 因为张苑经历过沉浮,再加上皇宫体系的人都觉察张苑此人没什么本事,使得李兴这样皇宫体系的人非常看不起,并不会因为张苑是司礼监掌印而有所改观。 张永一摆手:“人都走了,咱也没必要留在此,咱家先去找拧公公,你先回去歇着。” …… …… 张永出宫,直接往小拧子府宅而去。 到了地方,先将小拧子叫醒,跟小拧子说了张苑在司礼监发疯的事,小拧子打了个哈欠道:“真是活该,江彬现在可说是陛下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岂是他张苑说杀就能杀的?这话若传到陛下耳中,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张永试探问道:“要不把话这话递到陛下耳中?” 小拧子眼睛骨碌一转,随即摇头:“那倒没必要,这个张苑背后可能有更大的势力,比如说沈大人可能在为其撑腰呢。” 张永道:“那咱现在是先对付江彬,还是对付张苑?” 小拧子再想了想,继续摇头:“都一样,不好对付,但也都容易对付,就看沈大人先对谁出手了……不过从长远看,还是江彬的威胁大,咱家就不信沈大人会看着他掌权而坐视不理!” **************** PS:推荐好友新书《幽灵的崛起》:这是一个人人永生的全新时代,生命实现前所未有的自由。碳基,硅基,硼基,砷基,机械生命,我的躯体我做主;中华武术,美漫异能,日漫机甲,不同的构造搭配不同的输出手法,你的选择决定你的未来。在黑暗里守望光明,这是一个少年逆袭的故事,一个未来世界的寒门崛起传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2章 第二四〇四章 谈条件 上元节,沈溪留在府中陪家里的女人过节。 简单而充实! 家里的女人非常喜欢节日热热闹闹的感觉,阖家团聚,无忧无虑!沈家的安逸正是建立在这几年沈溪官运亨通以及皇帝对他的绝对信任上。 谢韵儿特地给家里的女人准备了过节礼物,虽然沈家有本总账,但各房还是有自己的私房钱,对于女人来说最喜欢的便是往自己的院子里贮藏东西,基本不是为自己准备,而是留给自家孩子。 晚饭过后,沈溪并没有带家里女人去街上看花灯的打算,谁要是想去的话,自然会有大批侍卫保护。 不过沈家院子也是张灯结彩,家里人非常喜欢这种氛围,一群孩子在沈亦儿的带领下跑来跑去。 沈亦儿这位沈家大小姐,只有在上元节这两天才有资格到大哥家里来玩,这跟年前她“胡作非为”有关。 “老爷,外院有人通传,说是宫里有人来见。”小玉从前院过来,到了后堂,只见沈溪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喝茶,赶紧通禀。 沈溪微微皱眉,想不通这会儿谁会来见他,“张苑之前来过,朝中也无大事,或许是另有目的之人前来造访。” 等沈溪从内院出来,到了前面的正堂,只见司礼监首席秉笔高凤正带着几分焦躁不安站在那儿。 见沈溪前来,高凤赶紧过来行礼问安,对沈溪无比恭敬。 以沈溪对高凤的了解,这是个有背景有势力的太监,一旦拿出这种态度,必定是有事相求。 “沈大人,入夜后前来叨扰,老奴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过也是有要紧事跟您说。”高凤一脸苦涩,好像有些话不太容易出口。 沈溪微笑着道:“高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既来便是客,坐下慢慢叙话便可。” 高凤赶紧推辞:“不必了,沈大人,让老奴站在这里说话便可。其实……有件要紧事跟您说……有关两位国舅爷……” 不用高凤提,沈溪见到是高凤的第一时间,便猜想他前来一定是出自张太后授意,朱厚照直接下达命令的人中并不包括高凤,而高凤也不可能是领司礼监掌印张苑的命令前来,因为张苑对高凤的背景始终有所顾忌,对其没那么信任,只会给他安排一些苦差。 沈溪道:“两位国舅爷的案子,本官早已卸下,之前已跟陛下上奏请辞,也得陛下准允,高公公应该知晓才是。” 高凤为难地道:“沈大人,其实内情如何,老奴不想跟您兜圈子,这件案子,或许两位国舅爷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他们到底是太后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太后娘娘并不想让本家弟弟在牢房受苦,之前太后娘娘想跟陛下提及此事,却遭遇一些麻烦,未能顺利面圣,这几日都以泪洗面,老奴看着心疼啊……如今能跟陛下提出请求,让陛下宽恕两位国舅之人,非沈大人不可。” 说这话时,高凤一直在暗中观察沈溪的神色,想知道沈溪有无意思帮忙。 对沈溪提出这要求,其实非常过分,天下人都知张氏兄弟第一次落罪就是因为派人去刺杀沈溪,等于说彼此间结下很深的梁子。 沈溪神色间满是迟疑:“本官真能帮上忙?” “您能的。” 高凤似是看到某种希望,目光热切,“这也是太后娘娘对沈大人的期冀……先皇仙游后,太后娘娘本家势弱,陛下如今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若是出了什么事,还不是要靠张家人帮衬?您乃朝中重臣,当知其中利害关系……” 沈溪没说话。 现在只是高凤为了某个目的说些套话,至于张氏兄弟是在帮朱家人,还是在坑朱家人,其实高凤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沈溪道:“高公公切勿以为本官无意相帮,在这案子上,本官的意思,其实跟谢阁老一样,都希望不要闹得太大,可以让两位国舅有机会获得宽赦,但现在陛下还在气头上,又因一些事,陛下还未彻底消气,这会儿去跟陛下提宽赦两位国舅的事,只怕是火上浇油。你看……” 高凤想了下,苦笑着道:“可也不能这么干等下去啊,尤其是二国舅那边,人已在牢房里停留半个月,之前老奴去传达陛下夺爵的诏书,他的身体状况就不是很好,一直咳嗽不停……至少先回府宅,过几天安生日子啊?” 沈溪点了点头,道:“倒也是,建昌侯曾为大明立下功劳,他又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哪能吃得了这种苦?” “对对,沈大人您答应去跟陛下提了?”高凤听到沈溪的话后分外亲切,便在于沈溪对张延龄的称呼仍旧是“建昌侯”,这是他自己平时都不敢提的称谓,到底张延龄已经被正德皇帝褫夺爵位,已是平民一个。 沈溪似在思索,过了半晌,才感慨地说道:“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本官若什么都不做,便有违臣子之道,本官也希望太后跟陛下间关系融洽……这件事本官便答应下来,但结果却不敢保证。” 高凤想了下,似也做不了别的奢求,只得点头:“好。” 沈溪道:“高公公其实可以去请谢阁老出面,以谢阁老在朝中的地位,若是能一起上奏为两位国舅求情的话,陛下多半会给面子。” “这个……” 当高凤听沈溪提到谢迁的名讳时,明显有些为难。 沈溪大概明白,就连张太后和高凤也知道在涉及劝说皇帝的事情上,不能劳驾谢迁,很多事一旦让谢迁牵涉进去,很容易事与愿违。 朱厚照跟谢迁之间的矛盾,在朝中可不是什么秘密。 高凤略微迟疑,还是强笑着点头:“这个……老奴回头会跟谢阁老说说。”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知道高凤一定不会去求谢迁帮忙,因为高凤觉得谢迁“不靠谱”,找谢迁帮忙跟坑张氏兄弟没什么区别。 高凤把话说完后,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直接道:“沈大人,既然您答应下来,那老奴便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您也早些歇着,便不打扰您了。” “高公公不留下来坐坐?”沈溪笑着说道。 “不了不了。” 高凤赶紧摆手道,“还是回去复命要紧。” …… …… 送走高凤,沈溪没有回内院,让人准备马车,要去见谢迁。 高凤不想出面,沈溪则有此打算,并非是他想坑张氏兄弟一把,而是他在某些事上有更深层次的打算。 马九亲自为沈溪赶车,等沈溪出来时,马九带着人过来,沈溪摆摆手道:“有事路上说便可。” 沈溪上了马车,马九赶着马车,前后护送的侍卫不少,阵仗很大,因当日京城有上元节灯会,沈溪要去谢迁府宅需要经过一些热闹的大街,不得不加强安保措施。 到了谢府门前,沈溪让马九上前报自己的来头,而后带着马九一起去见谢迁。 谢府不像沈家那么热闹,即便是上元节这天也没什么安排,谢迁本人更是早早便睡下,知道沈溪前来,谢迁没有怠慢,匆匆穿好衣服便出来相见,二人在谢迁书房内见面,马九站子紧闭的书房门口护卫。 谢迁打量沈溪,道:“你小子,半夜前来可有要紧事?” 在谢迁看来,沈溪这会儿应该是无欲无求,他知道沈溪马上要卸任兵部尚书,吏部在年后考满结束又没什么大事,沈溪又不打算亲自带兵出征,调边兵入关之事沈溪据理力争后也是无济于事…… 谢迁实在想不通沈溪有什么要紧事,居然会打破二人间的成见,深夜半夜到他这里来拜访。 沈溪将高凤登门拜访的事详细跟谢迁说明,不过却没提高凤不愿来见谢迁的事。 谢迁皱眉:“太后派高公公请你帮忙,你到老夫这里来作何?莫不是你不想插手,让老夫代劳?” 沈溪道:“在下并非此意,以在下之意,是想联合朝中勋贵和文官武将,一同联名上奏为两位国舅求情,谢阁老您看……” 谢迁眯眼打量沈溪,似对他的用意持怀疑态度,但显然无法从沈溪的神色中察觉端倪,最后幽幽说道:“若说联合朝中文官上奏,你来找老夫,倒也可理解。但之厚,你是什么人,难道老夫不了解?你会诚心帮张家人?这两个外戚,胡作非为惯了先且不说,平时可没少针对你,他二人被治罪,跟你难逃干系吧?” 谢迁老奸巨猾,总觉得沈溪不会那么好心帮张氏兄弟,只认为其中有阴谋。 沈溪苦笑道:“难道之前一次他二人出了状况,甚至因刺杀在下而起,在下就对他们落井下石了?为了朝廷稳定,难道在下就没有做出牺牲?在谢老看来,在下出手搭救就一定是心怀恶意?” 谢迁道:“老夫不是这意思。” 沈溪态度也有些不友善,道:“若是谢老觉得在下别有用心,那在下便不牵扯这件事,便让建昌侯在天牢里待着,总归在下对他没什么好感,他被宽赦后多半还是要继续胡作非为,不救也罢!” “等等。” 谢迁见沈溪态度转差,感觉自己太过苛刻,说话也不恰当,连忙道,“老夫不是怀疑你,这样吧,咱们商议好上奏内容,你发动一些人,老夫再去跟那些王公贵胄说说,一齐为二人求情!” 谢迁先是觉得沈溪帮忙上疏搭救张氏兄弟有阴谋,不过仔细想过后才发现沈溪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若沈溪真无心,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不需要做这么多文章。 既然登门商议找人联名上奏,说明沈溪还是有心的,这让谢迁很满意,觉得沈溪虽然没按照他预设方向发展,但至少态度已有所冲动。 为了防止沈溪明里一套暗地里一套,谢迁让沈溪当下便跟他商议如何写奏疏,甚至让沈溪一起把名字署上,如此才让沈溪离开。 上元节结束后的第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六,京畿各官署开衙时,基本都要放鞭炮举行些简单的庆祝仪式,这天很热闹,内阁却因身在禁宫严谨烟火免去了这些繁琐的仪式。 谢迁到文渊阁时,梁储、杨廷和、靳贵三人都已到来,谢迁没做什么开年动员,毕竟内阁之前都有人轮值,这天对内阁来说稀松平常。 抵达后,谢迁先让梁储和靳贵写票拟,然后将杨廷和叫到旁边的暖阁,把他跟沈溪昨日商定搭救张氏兄弟的奏疏拿给杨廷和看。 “……之厚会主动找谢老商议上疏之事?” 杨廷和听说后不太能理解,“以在下所知,之厚跟二人关系不睦,两位国舅在不同场合均表示过对之厚的不满。” 谢迁把杨廷和递还过来的奏疏打开,指了指道:“你看,名字都署上了,还有何不可能的?老夫本想多找些人直接把事情给定下来,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这小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既然想过让张氏外戚彻底失势,怎么可能如此容易便放过他二人。” 虽然张鹤龄和张延龄身为国舅,但始终因能力和操守问题为人诟病,就算谢迁对二人有所偏袒,却也知道上不了台面,说话语气也没多少恭谨,他要营救全都是看在张太后的面子上。 杨廷和仔细想了一下,最后摇头道:“在下也想不通之厚有何用意。” 谢迁道:“如此是否意味着那小子终归还是选择了妥协?他之前跟老夫说过,当日在陛下御审张氏外戚时,是他想方设法拖延,更通过你我通知到高公公,再为太后娘娘得知……” 杨廷和微微皱眉,道:“当日怎么看,都是之厚咄咄逼人,就算没定下张氏二人的罪名,也让人知道他们的斑斑劣迹。” 谢迁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小子虽然没直接定罪,却当着朝中那么多人的面,让张氏从此无法抬起头来做人,或许这罪名是否有,已经无关紧要,因为有了罪名陛下就必须降罪,而现在,却只是囚禁起来,对朝廷再也没有威胁。” 谢迁仔细分析了一下,之后评价道,“说起来,这小子还是寻求面面俱到,这次就算是跟老夫一起上奏,也只不过是让张氏二人暂时得到赦免,而未有赐还官爵和让他们回朝的打算。” 杨廷和点头道:“正是如此。” 谢迁道:“如此说来,他不过是给了太后娘娘一个顺水人情罢了,张氏兄弟不管是囚禁,还是软禁,有何区别?就算得脱自由,也只是平民一个,对他沈之厚好像没多少影响力。嗨,什么都让这小子算到了!” 终于想明白一些事,谢迁最后的防备也松懈下来,不需要再去考虑沈溪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阴谋,因为他觉得,人的智慧不可能是无止境的,就算有远虑也仅限于此吧。 …… …… 就在谢迁和杨廷和商议沈溪是否有阴谋诡计时,此时沈溪却已在面见君王。 正月十六这天早上,沈溪亲自到豹房面圣,他的到来有些突然,小拧子、江彬、张苑等人都预料不到,倒是皇帝那边好像早就知晓,沈溪刚到豹房门口时,朱厚照便派小拧子出来请沈溪进去。 沈溪没有到朱厚照的寝殿,而是到了朱厚照在豹房内特设的书房,这书房也是朱厚照装模作样会见大臣之所,空置了很久。 见沈溪到来,朱厚照一摆手,道:“你们都退下,朕有话单独跟沈先生说。” 小拧子本在前引路,江彬也站在门内,听到这话他们不得不退下,两人心中还嫉妒沈溪跟皇帝的亲密关系。 小拧子出门时,主动将门关上,书房内只剩下沈溪和朱厚照二人。 沈溪当即行礼:“参见陛下。” 朱厚照笑道:“先生不必多礼,就咱二人无须这么客套。朕让苏兄和郑兄请你过来,其实是想跟先生说清楚,有些事也的确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做,朕并非是有意违背先生的意思。” 他的话,似是对之前没有跟沈溪商议而直接下达调边军平乱之事的解释。 沈溪恭敬地道:“臣明白。” 朱厚照点头道:“先生明白就好,朕就不需要担心了……之前先生不是说在年后将吏部考核完成?朕只是看到初步结果,还没看到具体情况。”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臣已将奏疏备好,本想今日上报朝廷。” “既然先生带来了,直接给朕就好,不必要再走通政司。”朱厚照把奏疏接过去,大致一看,便道,“一切都按照先生所说,把这些官员按照吏部考核结果进行官职上的任免和调动,一切都以先生所拟为准。” 皇帝上来便说一切都听沈溪的,示好之意显露无遗,如此态度就好像是在为某种转折做准备。 沈溪道:“臣希望陛下先以廷议结果为准,吏部考核只能作为参考。” 朱厚照笑道:“朕莫非还不相信先生?先生的能力满朝上下无人能及,正所谓能者多劳,先生本事大,就该在朝中做更多的事,而不是选择独善其身。”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大概明白到厚照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朱厚照道:“朕不跟先生打马虎眼,之前先听张苑和小拧子说及,后来苏通和郑兄又提出,先生有意让出兵部尚书的职位,由旁人接替,朕觉得谁来担当都不合适,他们哪里有先生的本事?” 朱厚照丝毫没隐瞒,直接就把他的意思表明,总归是不让沈溪卸任任何官职。 沈溪据理力争道:“臣从西北回朝后,面对朝事总感觉难以兼顾,在两部任尚书不但为人攻讦,更主要是力不从心,怕行差踏错耽误朝廷大事,所以特此来跟陛下提请,可以让微臣卸任一职。” 朱厚照摇头:“无论是吏部尚书,还是兵部尚书,都以先生来担当最为合适,朕才定几天的事情,就这么半途而废的话,朕的颜面何存?之前为了这件事,朕还跟朝中文武生出龌蹉,力排众议才将先生推到现在的位子上,先生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朕考虑才是。” 本来不大的书房内,突然间又陷入沉默。 沈溪没有回话。 朱厚照则耐心等沈溪的答案,但此时沈溪已无从拒绝,因为只要皇帝不同意,沈溪的职位就是铁打的。 “或者这样吧。” 朱厚照见沈溪满脸为难,做出一定妥协,“先生继续出任吏部尚书,不过兵部事务暂交给陆侍郎来处置,朕已决定调宣大总制王守仁调回京任兵部右侍郎,辅佐先生做事。朕相信他们可将兵部日常事务处理好,有什么大事的话,再请示先生也不迟。” 沈溪没法回答,因为这基本上是挂羊头卖狗肉,说白了兵部尚书还在他头上,听起来很好,平时的事不用你管,但出了事还不是官职最高那个担当? 朱厚照的好意,更像是在给沈溪挖坑,沈溪当然不会那么容易答应。 朱厚照见沈溪迟迟没回答,有些着急:“先生想怎样,说啊,只要先生不卸任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朕能答应的都答应。” 到这个地步,面对皇帝的退让,沈溪知道现在根本卸不掉兵部尚书的职务,只好道:“陛下,臣有所请,希望陛下恩准。” “说吧!”朱厚照毫不客气,似乎就算沈溪提出的是让他为难的事,他都能应允。 沈溪行礼:“张氏外戚之前行事不端,被陛下查到诸多为非作歹之事,臣认为很多地方值得商榷,今有太后娘娘求情,大明素以孝义治天下,臣希望……” 朱厚照抢白道:“先生是想让朕放了二人,是吧?朕准了,朕同意赦免那两个狗东西,让他们回府反省。” 沈溪道:“臣希望陛下赐还他们爵位。” “什么?” 朱厚照一听瞪大了眼睛,有些不高兴地说,“他们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先生可说深受其害,居然为他们求情?这……实在难以理解。这俩狗东西根本就不配当朕的舅舅,简直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枉费先皇以及朕对他们的信任……” 朱厚照骂得很过瘾,但在看了沈溪一眼后,笑了笑说道:“不过先生说得很对,大明以孝立国,朕不看僧面也该看母后的佛面,就依先生所言,朕赐还他们爵位,让他们回府去闭门思过!” 朱厚照看起来不情不愿,最后却爽快答应沈溪所请。 至于是因朱厚照想用条件来交换沈溪不卸任兵部尚书,又或是别的打算,沈溪不会多想,甚至他觉得朱厚照自己都未必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安排。 君臣二人的见面没有持续太久,将吏部考核上奏留下后,沈溪便告退。 朱厚照接下来便要睡觉,这对他来说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昼伏夜出仍旧是他不变的习惯。 以至于沈溪回到吏部衙门时,谢迁才知道沈溪刚刚去过豹房,就在谢迁联络朝中文武官员准备一同上奏搭救张氏兄弟,这边朱厚照已下御旨表示可以暂时让张延龄回府,同时将之前查抄的东西归还,围住张鹤龄府宅的士兵也一并撤去。 “……于乔,这事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啊。” 张懋本得到谢迁的邀请,到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商讨联名上奏事宜,却在见到谢迁前已得知张氏兄弟脱困的事。 谢迁道:“张老公爷原本恐怕不愿跟老朽等同去请求陛下宽赦张氏外戚吧?” 张懋一怔,随即摇头苦笑:“于乔,你何必拿话挤兑老朽?虽说张氏兄弟没做什么好事,总归是皇亲国戚,老朽不会跟他们多计较。不过他们谋逆之事……倒是非空穴来风,不过始终没有证据证明其有罪,现在连之厚都主动让出主审官的位置,怕是没人敢继续审下去了吧?” 谢迁打量着张懋,问道:“那你提前就不知……” 张懋微微摊手:“刚听说陛下下旨,具体因何都不知,莫不是今日之厚去豹房面圣跟此事有关?于乔,你不是说之厚会跟你联名上奏?若是之厚见过陛下,单独跟陛下提及此事,倒也可能劝服陛下准允。” 说到这里,张懋不由一叹:“说起来,这朝中最得陛下心意的也就是之厚了。” 谢迁脸色多少有些不悦,到底他才是首辅大学士,是文官之首,现在沈溪却成为皇帝跟前最受器重和愿意听从建议之人,他当然会觉得没面子。 张懋又道:“张氏外戚不过才离开牢房,相信陛下很难再让他二人掌管朝中权势,犯过错误的人有可能会继续犯,况且此番已经是第二次了!于乔,你也不该再继续为他二人争取宽赦了吧。” “嗯。” 谢迁应了一声,却未有更多承诺。 张懋笑了笑,心里在想:“谢于乔跟张氏一族关系融洽,他为得太后支持,怎可能不帮张氏兄弟争取?我在这里说这些,都是徒劳。” “既然没别的事,老朽便先告辞。”张懋道,“今日都督府内的事比较多,毕竟是开衙第一天,就不多留了。” 谢迁本还有别的事跟张懋说,但见张懋执意要走,且态度坚决,便知勉强不得,只能亲自送张懋出门。 …… …… 张延龄终于从刑部大牢内出来,马车载着行走于京城街路。 因府宅被抄没,说是归还,但还需整理,他暂时只能先到兄长张鹤龄那里落脚。 这次朱厚照只是将他从牢里放出来,并没说赐还爵位之事,对此他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冀,当马车抵达建昌侯府门前时,张鹤龄带了两名仆人出来迎接。 跟张延龄的沧桑和落魄相比,张鹤龄好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此前被看管居住之后,跟囚笼里生活也差不多,家里的开销完全被管控,吃喝用度全靠配给,家里的仆从被遣散大半,许多事都需要张鹤龄亲力亲为。 “二弟,你可算出来了。”张鹤龄见到弟弟,语气中多了几分悲切。 就算之前张鹤龄痛恨弟弟胡作非为害了张氏一族,但始终二人是亲兄弟,在朝中也知道谁最亲近,在这个时候不会再对张延龄有诸多埋怨。 张延龄没多说,现在的他急需找个温暖的地方好好洗去一身尘土。 兄弟二人进府宅后,马上有人燃放鞭炮,预示兄弟二人的晦气尽去。 张鹤龄拉着张延龄的手,“二弟,兄长这府宅也刚被解除看守,东西全都准备不全,一些给你去除晦气的仪式没法进行,你先沐浴更衣,换身干净的衣服,好好休息,有事等你缓过来后再说。” “大哥,我还是先吃东西吧。”张延龄苦着脸道。 对于张延龄来说,最受不了的还是在牢房里吃不饱,倒不是说狱卒不给他吃的,只是因为那里的饭菜不合胃口,他不时闹一些情绪,选择绝食,狱卒怕出事不得不到外边的馆子买来一道肉食辅餐。但狱卒俸禄终归有限,不可能三餐都供应肉食,所以张延龄就饱一顿饿一顿。 “是,赶紧跟二侯……二老爷……唉!准备酒菜吧。”张鹤龄还想称呼弟弟为侯爷,但想到兄弟二人爵位已被剥夺,便多了几分无奈,只能是放平心态不再去想关于爵位的事。 到了后堂,饭菜也端上来,虽然不过是寻常的笋子肉片和小炒肉,但对于已在牢房里住了半个月的张延龄来说,算得上人间美食了。 就在张延龄狼吞虎咽时,张鹤龄皱眉道:“二弟,为兄听说你在牢房内并未受到亏待,为何会变成这般?” 张延龄没回答,一直等他将嘴里塞的东西都吞下去之后,这才道:“那些狗东西,让他们准备好吃好喝的说没银子,隔个一两天才到街面上买一两道肉食,其他时候都是白米饭,我是吃白饭的人吗?” “唉!人都到了牢里,你还在乎那些?有饭吃就不错了。”张鹤龄叹了口气道。 张延龄冷声道:“老子还不是从牢里出来了?到底是皇上的亲舅舅,而且咱姐姐还是太后,谁敢跟咱过不去?那些狗东西等着,回头好好收拾他们,让他们知道开罪老子的下场。” “算了算了,赶紧去歇着,别再逞强,这次的事就当吃个教训,为兄跟你折腾不起。”张鹤龄无奈道。 张延龄一听火大了,甩袖道:“这怎么能算了?老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就这么一了百了?咱的官爵呢?能让那些开罪咱的人好受?他娘的,尤其是那沈之厚和张苑,他们联起手来对付咱兄弟俩,大哥你咽得下这口气?” 张鹤龄没回答,不过他已在唉声叹气,倒不是怪责弟弟执迷不悟,而是觉得大势已去,想报复也没什么办法。 “大哥等着吧,当弟弟的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将来一定不会辜负这一桌子饭菜,保管让大哥享清福。”张延龄道。 张鹤龄撇撇嘴,懒得去骂张延龄什么,最后道:“好好休息,为兄还有旁的事,等你的府宅重新修缮之后,便让你搬过去,不该咱想的事,你少去琢磨!” …… …… 皇宫里,张太后才得知张氏兄弟被赦免出狱之事。 高凤美滋滋把好消息告诉张太后,因为在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有很大功劳。 高凤道:“太后娘娘,沈大人虽然之前听从陛下谕旨审讯两位侯爷,但随即便帮忙说和……听说今日正是沈大人一早去见陛下,苦苦劝说,陛下才转变心思让两位侯爷回归正常生活。” “回来就好。”张太后语气有些凄哀,“哀家那两个弟弟,从小都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头,现在连爵位都丢了,就是普通百姓了,希望他们能诚心悔过,哀家也会再替他们跟陛下求情。” 高凤问道:“娘娘,是否给两位侯爷送一些慰问的东西过去?” 张太后一怔,好像想到什么,忙不迭点头:“高公公倒是提醒哀家了,给他们送一些日常用度吧,被皇儿派人查抄府宅,应该没剩下什么东西了,若是不够的话回来跟哀家说。” “是,太后娘娘。” 高凤笑眯眯的,有种老怀安慰的喜悦,主要是替张太后高兴。 …… …… 等张太后让人打点好东西,由高凤亲自带人准备送出皇宫时,却见张苑带了几名太监从大明门方向过来。 “……高公公,你这是作何?”张苑还不知张氏兄弟被赦免的事,见到高凤带人送东西,不太明白是何意。 高凤笑道:“哎呀,这不是张公公吗?咱家奉了太后娘娘懿旨,去给两位国舅爷送一些东西,这不都在这儿了?” 张苑皱眉:“发生什么事了?两位国舅不是被看押着吗?” 高凤一怔,他迅速意识到张苑不知情,本不想解释,但被张苑瞪着,却又不得不回答:“是今日发生的事,陛下下旨让两位国舅爷恢复自由,连府宅都赐还,太后娘娘怕两家没剩下多少东西,让老身送去些。” 张苑听到后,一张脸都快扭曲了,怒气冲冲地说道:“一个江彬就难应付了,又添俩国舅?让咱家怎么应付?” “啊?张公公您说什么?”高凤自能听出张苑口中的抱怨和对张氏兄弟深深的敌意,但他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张苑气恼地道:“办你的事去,回来后便去司礼监当差,这几天晚上都由你来轮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3章 第二四〇五章 算计 张苑气急败坏去找沈溪,到了吏部衙门几乎是强行闯了进去,让侍卫和门房非常为难。 “……张公公,您来作何?是有陛下御旨要传达吗?” 值守的侍卫不敢真的出面阻拦,谁都知道张苑盛势凌人惯了,没人愿意去开罪这位当权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苑道:“咱家来找沈尚书,他人在何处?” 侍卫赶紧道:“沈大人就在里面,您请……” “不用你们带路,滚一边去。” 张苑没有丝毫当权者的城府,好像他登上高位就是为了能欺压别人,跟刘瑾不同,至少昔日刘瑾还能做到礼贤下士。 等张苑进入后衙,到了沈溪的公房门口,再次被人拦下来,却是衙门内部还有侍卫,这次却是沈溪带来的人,并不会给张苑面子。 “不认识咱家么?谁敢阻拦?” 张苑语气非常强横,好像他就是天王老子一样。 正说话间,沈溪从后衙出来,张苑看到沈溪后气势不由稍微受挫,终于闭上了嘴。 沈溪一摆手,那些阻拦的侍卫让开,随即沈溪走过来问道:“张公公来作何?” “你……” 张苑当即便质问沈溪。 沈溪再一摆手:“有事到旁边花厅说话。” 张苑看后衙内不断有人往外探头看,便知有些话不能当众说出来,只能稍微忍耐,跟沈溪一起到了对面的房间内。 “坐吧!”沈溪道。 张苑冷笑道:“坐什么坐?张氏兄弟已然脱难,尤其是张延龄,那狗东西从天牢里出来,下一步就是找你跟咱家寻仇,你居然如此淡然?听说这件事还是你主导?” 沈溪道:“是本官跟陛下提出,还张氏兄弟自由,甚至赐还其爵位。” “啊!?” 这话从沈溪口中说出来,直接让张苑的世界观崩塌了,明明沈溪跟张氏兄弟势成水火,还一手推动二人倒台,现在居然一反常态,主动站出来为张氏兄弟说情……要知道如果没有沈溪出面的话,无论旁人再怎么努力,张氏兄弟都要被囚禁。 张苑呆滞半晌后连连摇头:“你……你疯了吧!?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压下去,结果回头你就把他们从牢里弄出来,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这不是要给自己挖坑吗?” 张苑太过吃惊,以至于竟然忘了生气,瞪大眼难以置信,不过他心里隐约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沈溪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但凡做什么事,一定有内在逻辑在里面。 换了旁人或许不太理解,但张苑到底跟沈溪是“一家人”,无论张苑跟沈溪怎么闹腾,都没把对方一竿子打死的意思。 沈溪道:“张公公,按照你的思维,我就应该落井下石,眼睁睁看着张氏兄弟去死,对此不闻不问,以至于太后派高公公来说情也不管不顾?” “这就是原因?” 张苑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少给咱家打马虎眼儿,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隐情……沈大人,咱家明人不说暗话,你就说准备怎么对付张氏外戚,他们兄弟俩要是重新获得权力,你或者位高权重不害怕,但咱家到底只是宫里的一个奴才,如果他们以国舅的身份报复,你觉得咱家……” 说到这里,张苑突然不说话了,好像已经想明白问题的关键。 沈溪打量张苑,好像在等对方说下去。 张苑瞪大眼,指了指沈溪,然后用一种愤怒的口吻道:“沈大人,你不会是想利用张氏兄弟来对付咱家吧?故意将他们放出来,然后借他们的手将咱家给整下去?你……你……” 沈溪摇摇头,没好气道:“张公公,有一点你必须明白,如果本官真想对付你,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当初不把你从守陵的差事上解脱出来,本官何必多此一举?” 张苑嚷嚷道:“你召咱家回来,当然有目的,你想对付谁自己不好意思下手,所以让咱家来帮你干粗活笨活,现在咱家的使命已经结束,你便卸磨杀驴,开始朝咱家出手,你当咱家不知你那点花花肠子?” 此时的张苑变得极有主见,仿佛什么事都被他看穿,嚷嚷起来丝毫不顾忌这是吏部衙门,隔墙有耳。 沈溪语气不善:“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既如此,你以后不用再来找本官,本官也不必要跟你回答任何问题,只管跟以前一样互相算计便可。” 张苑一看沈溪态度强硬,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了,心想:“之前一段时间咱家都把精力放在如何对付江彬上,谁知道现在又要多出张家那两个国舅,前有狼后有虎,现在不指望咱这大侄子还能怎么样?” 张苑想了半天,余怒仍旧未消,却用相对平静的语气道:“那你沈大人总该跟咱家说明白,你为何要将张家那俩东西给弄出来吧?” 花厅内顿时沉默下来。 沈溪虽然没有回答的义务,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有些事,其实不需要跟你解释太多,总归不会伤害到你便可。” “哼哼。” 张苑轻哼两声,态度中仍旧充斥着极大的不屑。 沈溪再道:“既然你问,那本官就跟你说一点,这件事其实便在于维护皇室的稳定……太后派高公公前来求情,本官不得不出面,否则便是不忠不孝。另外,即便张氏外戚回朝,也不可能再掌握权柄,不过只是空头的侯爵而已,有何可害怕的?他们在牢里,跟在府宅中,有多大区别?” 张苑道:“谁说没区别?他二人被赐还爵位,下一步就是官复原职,之前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 沈溪脸上露出些微阴冷的笑容:“那你总该知道有一有二却无再三、再四的道理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张苑惊愕起来,反应半晌后才道:“你是……想再干他们一次,让他们彻底无法翻身?你……” 沈溪微微摇头:“张公公,本官可什么都没对你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有些事不过是你揣摩出来的,做不得准。而且张公公别忘了,你自己也并非第一次经历宦海沉浮吧?” 张苑脸色稍微扭曲一下,道:“你……是在威胁咱家?你……你想对付谁,咱家管不着,但若是你敢对付咱家……咱家先走了。” 到此时张苑不再去质问沈溪,好像跟沈溪之间也没了平等对话的资格,从吏部衙门离开时也近乎落荒而逃。 …… …… 沈溪没有送张苑离开,他从花厅内出来,只见很多人都从后衙洞开的窗户向外打望。见到他驻足环视,那些人赶紧缩回身子,回去到办公桌前坐下。 本来沈溪正在后衙主持会议,不过因张苑突然到来,这会儿已然开不下去了,沈溪直接叫人去通知解散会议,各属官返回自己的岗位办事……年后第一天开工,很多事都是按部就班进行。 沈溪再次返回花厅,喝了口茶,吏部侍郎王敞突然走进来,还特地将门关上。 王敞过来坐下,问道:“之厚,张公公为何突然造访?看他好像怒气冲冲,是你做了什么事吗?” 沈溪道:“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因为我跟陛下建言,还寿宁侯和建昌侯自由……” 在这件事上,沈溪没什么好隐瞒的,王敞听到后不由叹了口气:“果然是你跟陛下提的,那就难怪了,年前你大动干戈,总算将二人拘押,算是小惩大诫,现在还要你跟陛下求情……实在难为你了。” 或许是王敞也感受到沈溪在这件事上属于“被迫”,主要来自于张太后以及谢迁等人的压力,猜想沈溪可能是为了维持朝廷的稳定,才不得已跟皇帝提出宽赦张氏兄弟的建议,所以王敞对沈溪非常理解。 沈溪笑了笑,道:“王老好像对张氏兄弟很有成见。” 王敞不屑地道:“张家人做的那些龌蹉事,明眼人谁看不到?从先皇时便靠着宫里庇护,多次躲过惩罚,他兄弟二人能活到今天已是异数……此番若不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恐怕一个诛九族的罪名逃不掉!” 虽然王敞话说得漂亮,但沈溪却没心思跟他细聊,道:“毕竟案子未最后定性,不好说具体罪名!另外,这件案子从开始就不是由在下主导,不过是陛下想收回他兄弟的军权,防患于未然罢了。” “也对。” 王敞想了想,最后点头道。 沈溪道:“若他们诚心悔过,将来或还可为朝廷办事,若不然只是领侯爵俸禄平安度日,也算对太后那边有个交待,王老以为呢?” 王敞笑道:“还是之厚想得周到,老夫还能说什么?这次的事,你没让谢阁老出面,便顺利解决,实在是劳苦功高。也不知谢老怎么想的,你最好跟他多沟通,这朝廷上下都希望你二人关系融洽,如此朝廷才能上下和气。” “是吗?” 沈溪笑了笑,未置可否,但不管怎么说都透露出一种主动缓和矛盾的态度,让王敞有所触动。 王敞道:“这案子涉及皇家,你卸去主审的职务后其实没必要多问,倒是驸马……最近也没见过,不显山不露水的,之厚你是否该去问问?” 沈溪摇头:“皇室内部的事,在下多问无益,不过听闻驸马都尉今日将正式到任,大概会去豹房面圣吧。” …… …… 当天正式接掌京营的驸马都尉崔元,此时的确在等候面圣中。 崔元到豹房时,皇帝还在休息,小拧子将他接到外院值房,此时小拧子也准备要睡觉了,但他没有回自己私宅,只是到值房隔壁的房间对付着休息一下。 小拧子即将要走之际,崔元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问道:“拧公公,不知我几时能面圣?” 小拧子道:“驸马爷,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这会儿陛下……有要紧事处置,估摸日落时就可以面圣了吧。” 崔元闻言非常诧异,显然他不清楚现在皇帝要做什么“要紧事”,也想不通皇帝为何要晾着他,赶紧道:“拧公公,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触怒陛下,所以到现在都不肯赐见?” 换了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像崔元这般畏畏缩缩,自从娶了永康公主后,他一直没机会在衙门当差,过的都是清闲不问世事的日子。现在突然入朝为官,还是接掌军权,甚至涉及京城戍卫重任,这让他很惶恐,心中难免顾虑重重。 小拧子心想:“驸马爷怎如此不堪?或许是家里那位公主太过强势,导致他这个丈夫在外边说话做事扭扭捏捏,看起来还不如那两位国舅得力呢!” 小拧子解释道:“驸马您多心了,您并未做错什么,朝廷官署年初都在休沐中,您之前来求见陛下不得,也是因此。现在这不上元节刚结束,京畿各衙门正常运转,故此陛下要处理的事务也就多了起来……您只管在这里等着,总归今日可以见到陛下。” “哦。”崔元将信将疑,道,“若在下有何做得不对的地方,拧公公您只管提点,我第一时间改正。” 小拧子心里又在慨叹这位驸马性子太过软弱,不过还是客套地道:“驸马爷客气了,小人该听从您的吩咐才是,小人有事办理,您先在此等候便可。” …… …… 崔元在豹房一等就是三个时辰,眼看快到天黑,仍旧没人出来传他入内觐见。 连之前引他进豹房的小拧子也未再现身,哪怕小拧子就在附近呼呼睡大觉,他也不知道,只以为自己被晾在这里,想去面圣不得,想走还没法走,这让他越发焦躁不安。 “这眼看就要天黑,再不回去的话,公主应该担心了。不过公主说过,会替我说话,四方打点联络,但现在没见公主派人来啊。” 崔元觉得自己好像被人遗忘,茫然不知对策。 但此时其实永康公主已在帮崔元“活动”,当然永康公主很清楚自己没法帮丈夫跟皇帝说什么,正德虽然是她的侄子,但朱厚照连亲娘都不认,更别说姑姑了。 永康公主选择的是给朝中能帮助丈夫做官的人送礼,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沈溪。 公主府派了人,将满载的三马车礼物送到沈家,还特别说明只是一点薄礼,日后还有馈赠,当然永康公主不会露面,只说是驸马都尉崔元所送。 在大明朝体制中,公主是公主,驸马是驸马,双方都可以有私人财产,这也跟女人太过强势,却要维护以男人为尊的社会道德所决定。 此时沈溪刚回府。 对于吏部一把手的沈溪来说,当天并不需在衙门待太久,回家时正好碰到送礼物的车队,永康公主也是把握好时间点送礼,为的是让沈溪知道这件事。 “……回去跟驸马说,这些礼物没什么必要,以后同殿为臣,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很多,既然送来在下不会退回,不过回头会给驸马补上一份厚礼。” 沈溪没太见外,他把礼物收下,便说明他接受崔元,或者说是接受永康公主的好意。 而他说要再还礼,说明很重视跟崔元夫妻的关系,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永康公主府中下人是否明白这层道理并不打紧,重要的是永康公主或者崔元能明白便可,这些来送礼物的人,差事完成,甚至得到沈溪的亲自接见,对他们来说算是超额完成任务,赶紧趁着天黑前回去复命。 …… …… 日落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之后,崔元终于在焦躁中等到了皇帝传见的谕旨。 来传话的仍旧是小拧子。 小拧子的精神不错,崔元可不知这一白天时间小拧子有大半都在隔壁房间内睡大觉。 入内参见的路上,小拧子提醒道:“驸马爷,面圣的时候不必多礼,只需要按照平时朝见礼数便可,另外陛下问什么便回答什么,若是有问题也尽量不要跟陛下提。” “哦?”崔元不太能理解小拧子的话,虽然小拧子是出自一番好意,但在崔元听来却有些古怪。 小拧子侧目一看,但见崔元正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自己,心里不由纳闷儿:“驸马都尉怎么这样?看上去笨头笨脑的,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沈大人举荐?别上任之后什么本事都没有吧?” 在皇帝身边当值久了的人,自然对那些有能力的大臣推崇和羡慕,对资质平庸只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则心怀鄙夷,这也跟大明朝廷风气相对清正有关。 小拧子并不会因为崔元是驸马都尉而对其高看一眼,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崔元有本事,这样他有机会的话可以跟崔元更亲近些,毕竟执掌京营军权可说是非常大的权力,现在崔元也算是京城的一号人物了。 崔元没从小拧子那里得到更多指示,小拧子心里则腹诽不已,二人一路缄默到了皇帝寝殿,刚好碰到朱厚照从里面出来。 当天朱厚照醒得晚了些,这也跟他上午见过沈溪有关。 而此时朱厚照身边多了个人,却是已不经常在豹房露面的司马真人……近来朱厚照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便又想起司马真人丹药的妙用,于是将人叫来给他炼丹,如此也给了司马真人重新接触皇帝的机会。 “陛下,驸马带到。” 因为是门口见面,小拧子赶紧上前通禀。 没等朱厚照任何表示,但见崔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迭道:“臣崔元,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架势,不但小拧子深觉意外,连朱厚照也没反应过来,虽说臣子面圣下跪磕头是常理,但其实大明皇帝对臣子没那么苛刻,只有在大朝会时才会行这么繁琐的礼数,平时见面拱手弯腰行个礼也就过去了。 朱厚照显得有些尴尬,招呼道:“驸马客气了,朕……咳咳,你起来说话吧。” 显然朱厚照有些犯难了,试着让自己的姑父起来叙话,崔元却很耿直,既然磕了头就要把礼数行全,跪在那里就是不起来。 小拧子赶紧过去相扶:“驸马爷,陛下让您起来说话……在陛下面前不用如此多礼。” 朱厚照心想:“这是朕的姑父?看上去没多大岁数,跟我两个舅舅岁数相当,怎行事如此老派?” 他以为崔元是驸马,皇亲国戚,不该这么没见识,但其实崔元本身就没多少见识,他不在朝中为官,少有跟大臣接触,而平时所交朋友只是权贵的二代、三代子弟。 以往崔元面圣都是三节两寿,每次都需要把繁文缛节背下来,按部就班去做,从未有过私下面圣的机会。 以至于现在突然领了差事,连自己的定位都没搞清楚。 崔元在小拧子相扶下起身,始终不敢抬头,好像在等候聆听皇帝的教诲。 朱厚照道:“驸马……应该称呼你一声姑父,你跟姑姑最近还好吧?” 崔元一时间不太适应皇帝这种客气的态度,略微迟疑后才回道:“陛下,臣跟公主一切都安好。” “安好就好。” 朱厚照尴尬一笑,“你到朝廷当差,好好做事便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去问兵部沈尚书,是他举荐你到朝中为官……他对你期待很高,平时有事的话跟五军都督府对接,并不需要跟朕打招呼。” 崔元又是一怔,赶紧问道:“陛下,不知臣如今该领如何官职?” 朱厚照愣了愣,看着小拧子问道:“怎么,还没安排好吗?” 小拧子道:“陛下,近来您比较忙,连驸马爷的差事您都还没安排呢。” “哦,那你就先到前军都督府任都督同知……嗨!朕怎会忘了这件事,好像之前张苑跟朕说过吧?算了算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姑父你先好好当差,朕有事情,就不多跟你聊了。告辞告辞。” 朱厚照面对一个按部就班又那么客气的长辈,居然有点无言以对的意思,甚至临走还很客气打了招呼,压根儿就没什么架子。 这就让崔元越发难以理解,皇帝要走时,他又跪在地上磕头:“恭送陛下,陛下圣安。”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叹口气加快脚步,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等皇帝走远后,小拧子才过去道:“驸马爷,都跟您说过了,不必如此多礼的,您快起来吧。” 或许是因为刚才跪得太急,与至于这会儿崔元腿抽筋了,要不是小拧子相扶他都起不来。 崔元问道:“就这样……我可以走了吗?” “是啊,驸马爷,您已经见过陛下,还有别的事吗?”小拧子笑呵呵道,“陛下说了,您有事的话直接去请教沈大人,他会帮衬着您的。” 以崔元的政治思维,显然不能理解谁能帮他谁会害他,不过皇帝和小拧子都在强调沈溪能帮到忙,他也就记在心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4章 第二四〇七章 造船之议 丽妃虽为女子,但在沈溪面前她没有任何服软,似乎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自己。 最终也是沈溪主动避开目光,跟这样一个疯女人斤斤计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丽妃好像得胜的公鸡一样,仰着高傲的头:“沈大人还是下不去狠心……或许沈大人心目中,对本宫余情未了?” “没事的话,请回吧。” 沈溪不想跟丽妃多废话,当即转身要走。 丽妃却上前一步,直接拦在沈溪面前,就在沈溪准备推开她之际,她用强势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大人,本宫来了,你连句话都不听,是否太过不尊重人了?难道我来见你一趟有那么容易?” “说吧。”沈溪无奈地道。 丽妃转身走到门口,将房门关好,然后回到沈溪跟前,轻声道:“难道你没察觉到,陛下已开始对你起了疑心,逐步重用那些不知来历的武将,尤其是一些年轻人,而对你有所疏远?” 沈溪没有回答。 如同丽妃所言,朱厚照对他的信任一直有所保留,君臣间始终无法做到全无芥蒂。 丽妃再道:“以前你沈大人跟陛下间基本没有矛盾,但在对鞑靼之战结束后,陛下虽然表面上对你保持礼重,但其实已产生不少隔阂,对这一点沈大人应该能感受到吧?” 沈溪道:“为人臣子,对君主不该有任何揣测……陛下的信任是一种恩赐,而非必然。” “啧啧。” 丽妃不屑地摇摇头,“沈大人,你拿套话搪塞一个弱女子?这么做有意义吗?” 沈溪冷声问道:“那还能如何?” 丽妃问道:“以沈大人的智计,对付一个刘瑾简直是轻而易举,对付张氏外戚更不在话下,要对付谢迁这样的恩师也是下得去狠手,为何到陛下这边,沈大人却好像无计可施了呢?还是说沈大人早就有一整套计划,只是现在不肯表露出来?” 沈溪不想回答,很多事他是不会跟丽妃这样阴险狡诈的女人说的,甚至不会对第二个人讲。 丽妃却觉得自己切中沈溪命脉,道:“那我便替沈大人回答……其实沈大人早就有办法对付江彬之流,这次你主导让张苑回来,就是想利用张苑对付他们,或者在你回朝前,就预料到陛下会提拔一些新贵制衡你……我没说错吧?” 又是试探性地问句,从这点上证明丽妃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懂沈溪,因为沈溪做事实在是天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 “算了,沈大人还是不肯推心置腹,那我也不会把自己当作可以帮到沈大人忙的人。”丽妃显得非常失望,道,“那我就把话直说了,我想怀上龙种,让陛下可以留下子嗣。” 沈溪眯着眼问道:“你有那福气吗?” 丽妃道:“这次我出来的目的,是得到陛下谕旨,出来找寻灵丹妙药,再就是寻访江湖术士,主要目的便是为陛下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我也可以借机找一些滋补良药,试着为陛下改善身体……亦再者……” 说到这里,丽妃瞄着沈溪道:“我想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腹中骨肉的正当性。” 沈溪冷笑不已:“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利用宫外人,怀上并非出自陛下的子嗣?” “不是宫外人,他们没那资格,只有你……” 丽妃目光热切,“以前你不肯接受,是你还有平息北方边患的计划,以及对陛下的绝对信任,但现在你也看到陛下对你的制衡……龙种来自你,陛下又不会怀疑,或者还会欣喜若狂呢。” 沈溪道:“若我不答应,你是否要找旁人?” “我不能一直等下去。” 丽妃咬牙切齿道,“我毕竟不是青春少艾,没那么多时间等待,这几年我经历的辛苦谁能体会到?就算明知道你沈某人会对付我腹中孩儿,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若是被别人抢先一步,我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疯女人。”沈溪摇头道。 两个人又重新对视。 不过这次却是丽妃先服软,因为她有些胆怯,说到底她要做的是可以让她千刀万剐的疯狂举动。 过了许久后,沈溪才打破沉默,轻声道:“灵药我可以帮你找,甚至于江湖术士也可以帮你引介,但唯独你说的这件事却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呵呵,你分明是在逼我!”丽妃目光中闪露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沈溪摇头,微微叹息:“你执念太深,根本无法放下心中积怨,你想证明自己也未必需要诞下子嗣,还有旁的方式。在一些事上我可以帮你,但绝非助你损害大明血统的纯正性!” …… …… 沈溪跟丽妃的闭门交谈没有持续太久,以丽妃匆忙离开告终。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二人也未进行更深层次的交谈,丽妃出门后没了之前的恼怒,神色间带着一抹得意。 “沈之厚,你说不肯帮我,但你还是开始从我身上做文章,现在已改变以前对我形同陌路的态度……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对你的排斥更甚,到时候你不得不求着我帮忙,我就可以顺势提出条件……看来下一步,就是挑唆你跟陛下间的关系,迫使你主动来找我……”丽妃心中已有定计。 至于从会客厅出来的沈溪,也在思索丽妃的事。 每次想到丽妃,心里都会有种不同寻常的忧虑,他仔细琢磨因由:“这女人太过疯狂,但她做的事,乃是一个有野心之人最正常不过的抉择,这女人看起来疯狂,但她行事理据充分,逻辑方面无懈可击,我对她终归狠不下心来,唉……” 就在沈溪准备回公房时,有侍卫过来禀报:“大人,谢阁老派人前来送请帖,请您过府一叙。” 说着,侍卫将请帖送到沈溪手上。 沈溪打开看过,才知道是谢迁请他到小院商议事情。 “准备轿子。” 沈溪道,“派人跟王侍郎说一声,今天我不再回衙门,有重要事情的话派人通知我,要不然等明天再说。” 沈溪没有进去跟下面的官员交待太多事情,便径直出门去了,此时的他就像是找到合适的借口出门躲清静,路上正好整理一下思绪,想清楚下一步如何在朝中立足。 …… …… 沈溪抵达小院时,谢迁已等候多时。 谢迁亲自为沈溪冲泡好茶水,静心等待。 本来沈溪以为会有别的宾客一同商议事情,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除了谢迁外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 “来了?” 谢迁没有出门迎接,只是让知客开门让沈溪进来,到了堂屋,谢迁坐在靠窗的茶几前,向沈溪打招呼。 沈溪恭敬行礼:“谢阁老找在下来,有什么要紧事么?” 谢迁一抬手,神色显得很平静,“坐下来说话。” 沈溪依言在谢迁对面的凳子上坐下,这时谢迁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递给沈溪:“你看看吧。” 沈溪打开来,却是江浙地方上奏关于倭寇袭扰之事。 沈溪还未细看,谢迁已道:“倭寇愈发猖狂,不单单杀人越货,甚至开始侵扰市镇,地方卫所兵马无法阻挡其肆虐,南直隶、闽浙各级官府很是头疼。” 沈溪将奏疏看完,递还给谢迁:“那又如何?” “哼哼,之厚,以你今日今时在朝中的地位,老夫本不该指派你做什么,但你看到我大明沿海百姓受苦,难道就不想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谢迁用的是商议的口吻,却说出威胁的话语。 沈溪摇头:“难道在下没尽力吗?” 谢迁一脸严肃:“你是有在做事,但还不够,远远不够,你现在做的,不过是守在京城过安稳日子,根本就没解决实际问题……谁都知道你在军事上的造诣,连困扰朝廷数十年的鞑子你都平定了,难道区区几个海贼放在你眼里?” 谢迁一番话义正词严,让沈溪听了倍感无奈,他苦着脸道:“谢老,既然很多事早前便跟你说清楚,现在在下不想跟你再强调,做事总归有主次之分,哪怕谢老真觉得有些事非要在下出面不可,也不是先解决海患……中原之地的叛乱不是更着紧?” “不是已调边军入关平叛了么?” 谢迁不慌不忙地说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危害中原地区的匪寇即可平息……呶,老夫这里还有一份奏疏。” 说着,谢迁从怀里又掏出一份奏本,这次却是南京工部的上奏,是关于佛郎机海船仿造之事。 谢迁道:“你看看,咱大明号称地大物博,天朝上国,却在造船上不如你说的欧巴罗那些鸟不拉屎的小国,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南京工部上奏朝廷,请求制造更大的海船,一来可以平海疆,守卫国土,二则可以跟佛郎机人叫板……现在佛郎机人仗着拥有跟大明朝廷的贸易权,在沿海一带肆无忌惮,甚至暗中跟倭寇勾连,荼毒百姓!” “这是工部的事情,与我无关。”沈溪将奏本递给谢迁。 谢迁却没有接过去,指着奏本道:“佛郎机人是你招惹来的,现在他们拿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银子,从咱大明运走那么多商品,你居然说事情跟你无关?是你引狼入室,若你不赶紧把事情给解决了,老夫会第一个上疏参奏你。” 沈溪摇头:“谢老,你这就未免强词夺理了吧?跟佛郎机人做买卖,那是陛下钦定,当初连你都没反对,怎么现在赖到我身上来了?若不是跟佛郎机人做生意,从他们手上得到大批白银,对鞑靼一战军饷从何而来?战后又靠什么维持朝廷运作和京师稳定?又用什么犒赏三军?” 沈溪对于谢迁的指责难以接受。 在领兵出征的问题上,他态度异常坚决,怎么都不肯亲自领兵,至于佛郎机人在沿海作恶的责任,也不会主动承揽。 谢迁很生气,之前对沈溪的一些改观因此荡然无存。 生了一会儿闷气后,谢迁道:“那你说,倭寇和红毛洋夷的问题怎么解决?” 沈溪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地方平乱不利,若说在下领兵便可平息匪寇,这也实在太过草率,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就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一切当从长计议。至于你说的修造大船之事,倒可提上议事日程,不过朝廷有那么多帑币供给造船之用?” 这问题把谢迁给问住了。 一边说让沈溪负责督造船只,一边却知道朝廷手头紧拒不调拨钱粮,等于说又是让沈溪自行解决问题,只是有些话谢迁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沈溪的意思相当明确:打仗让我自行筹措粮饷军费,我从佛郎机人手上把钱给弄来了,现在要造大船还让我自行筹措,感情朝廷不用出一两银子,我一个人可以当国库用? 沈溪道:“帑币不足,南京工部要造大船,可以让他们自行想办法,而不是当甩手掌柜,把难题交给在下解决……在下乃是吏部尚书,而非工部尚书,这件事要落实还是要按部就班提交陛下审议,或者交给工部论证可行性,造船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吏部或者兵部衙门来管吧?” 谢迁黑着脸道:“造船的目的是平靖海疆,自然是兵部之事。” “那也要工部提供工匠和技术,需朝廷提供帑币,如此才可以筹措人手,现在光靠南京工部一份上奏,谢老便让在下没有技术和人手、费用的情况下造船,是否太过强人所难?”沈溪据理力争。 换作以前,谢迁早就发火,着着实实把沈溪数落一顿,但此时谢迁脾气改变许多,甚至被沈溪顶撞后也可泰然处之。 或者说他只是在沈溪面前态度变好了,在那些大臣面前数落起沈溪来却依然丝毫不给沈溪面子。 沈溪再道:“如今南方乱事并不单纯江浙、闽粤沿海,还有西南边远地区的叛乱,西北既定,南方乱象频繁,谢老让在下领兵出征一处,未免顾此失彼,还不如让在下坐镇京畿,统筹军政事务,请谢老通融。” 虽然沈溪态度还算比较强硬,但到最后也只是拿出一种商议的口吻,试图缓和二人间的矛盾。 谢迁气息浓重,道:“你就是不肯担当重任,所以才在老夫面前推三阻四……老夫不勉强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关于此事,老夫会上奏朝廷,试着向陛下争取……在老夫看来,你出京南下平叛乃最好选择。” 沈溪非常无奈,心想:“谢老头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那只能由得他去折腾,只要我不点头,谁有办法指使我出征?” 沈溪站起身,行礼:“那在下就回去等候陛下谕旨!” …… …… 沈溪没有回吏部衙门,而是径直归家。 按照正德皇帝的意思,他不需要在朝当班,毕竟是执掌两部,两边差事都不可能完全兼顾,那就干脆两边都不用多加理会,一把手只是撑门面,小事不用他来决定,大事才有他的用武之地。 沈溪刚进家门,朱起便过来禀报:“老爷,今日有几位客人前来拜访,递了名帖……要不您看看?” “谁都不见。” 沈溪一挥手道,“我要到书房做事,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别来打扰。” 说完沈溪径直入内,甚至连前来拜访的人有谁都没有问,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不必在意那么多,就算是朝中那个公爵前来拜访也要看他是否有心情接见。 结果日落时,朱起又过来说有客人造访,这次沈溪却非见不可。 乃是工部尚书李鐩。 沈溪出门相迎,李鐩此时已进正院。 李鐩见到沈溪后,满面歉意:“之厚,我不是故意前来叨扰你,实在是有要紧事通知。” 本来可以在前院正堂谈事,但沈溪还是请李鐩往自己的书房去,半路上李鐩把情况说明:“……谢阁老今日派人来跟我打招呼,让工部上一份督造海船的奏章,以谢阁老的意思,这件事先跟你通过风。” 说完李鐩望着沈溪,大有征询之意。 沈溪点头道:“谢阁老的确跟我说过,但我当时明确回绝,因为现在朝廷根本拿不出造船的钱……一艘可以跟佛郎机人大船抗衡的船只,先不论先期研发费用,光是造出来,能下海航行,怕是就需要数万两到十几万两之间,后期保养也不是小数目。” 这话说到了李鐩心坎儿上了。 李鐩道:“正是如此,以前江河上航行的船只,每一艘都要上万两,但规格跟大海船相去甚远,也主要跟朝廷禁海,不需要造那么大的海船有关。现在佛郎机人的大船一次次驶来,再有倭寇作乱,地方上怕佛郎机人跟海盗联合,所以才上疏请求造海船,但咱哪里有那经费啊?” 跟谢迁执意行事不同,李鐩这个工部负责人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极大的忧虑。 沈溪道:“现在工部有何打算?” 李鐩为难道:“正是因为没主意才来问你,现在地方已上奏沿海倭寇猖獗,谢阁老又有意造大船跟倭寇抗衡,同时维护大明海疆稳定……实在没办法,你是兵部尚书,非要你想个解决办法不可。” 沈溪问道:“今年工部预算,应该不足以造船吧?” 李鐩苦笑道:“别说大规模造船,就算造一艘也难,哪里有那闲钱啊?去年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到现在户部还没将之前的亏空补上,但听说京城府仓都是满的……一是陛下不肯划拨钱粮,还有就是内阁和司礼监卡得紧……现在谁都知道杨应宁是谢阁老的人!” 沈溪一听琢磨开了。 在跟佛郎机人的贸易中,朝廷赚得盆满钵满,对鞑靼的战争在沈溪的算计下,节省了大批银钱,即便加上犒赏三军,之前筹措的钱粮也剩下不少,但现在有个抠门的皇帝,还有个更抠门的首辅大臣,以至于现在朝廷各衙门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沈溪道:“既然内阁建议造船,不如跟谢阁老说,让他上疏,调拨户部府库钱粮出来,一艘船按十万两预算来造,户部出多少银子,就按照相应的钱来造船。” “这……似乎有点跟谢阁老作对的意思吧?” 李鐩非常为难,“要不之厚你去说吧,换了旁人怕是被谢阁老骂得狗血喷头。之前我就跟谢阁老提出请户部增加调拨,但谢阁老言明,一切都要以民生为主,哪怕现在府库内有银两,也不得随便放到民间稀释百姓财富……这让在下很为难。” 听到这里,沈溪好像明白什么。 他心想:“谢老头现在已经不是想花小钱办大事,而是不想花钱就把事情办成,简直是把人当牲口使唤……也难怪他在朝中不得人心,便在于他在治国上不算真正的好手。当初弘治朝中兴,多是刘健和李东阳的功劳,谢迁最多只是动嘴皮子的陪衬。” 突然间,沈溪心中感到极度失望,现在的情况是谢迁这个政治盟友在朝中任首辅,并非是什么好事,反而频频拖他后腿。 沈溪道:“那我回头会跟谢老说明情况,你不必太过担忧,一切还是要往好的方向看。造船之事,交给在下便可。” …… …… 沈溪主动把李鐩的麻烦揽在身上,在于事情跟他原先制定的计划没有什么冲突。他对于很多事看得很透彻,在准备上有一定针对性,而不需考虑谢迁的态度,因为不行的话他直接跟皇帝提便可。 就在沈溪跟李鐩会面时,朱厚照也得知南京工部上奏造船之事,而将这件事告知朱厚照的人是张苑。 张苑对朱厚照很了解,他知道皇帝对于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很在意,尤其是造大船这种能撑大明脸面的事,怎么都不会放过。再者,造船有诸多好处在里面,张苑想从中捞油水,再加上这本身就关系军队事务,张苑觉得皇帝应该会同意,便在没有跟沈溪做出商议的情况下,跟朱厚照提出。 朱厚照听到后,果然拍着大腿道:“好事啊,此乃利国利民的事情,朕自然会支持!” 此时正德皇帝坐在那儿,脸上带着一股憧憬,仿佛他已经置身于大船上,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出海游历,尽情欣赏瑰丽的海上风光,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中,那股豪情壮志让他很是嘚瑟。 张苑笑着问道:“那陛下,是否直接下旨让工部造船?” “工部?不是兵部吗?” 朱厚照问道,“造船的事让工部办,指不定造成什么鬼样子,不如交给兵部署理……有沈先生在,再难的事情他也会办好,而且佛郎机人那边沈先生也有关系,想来能弄到造船图纸!我们一定要造出比佛郎机人更大的船只,这样海上的霸主就是我们的了!” 张苑道:“陛下圣明。” …… …… 造船的事,朱厚照拍脑门一想,觉得可行,立即安排下让张苑去传旨造船。 甚至朱厚照对于船只的造价,还有建造工艺等完全不清楚,但他却完全不在意这些,只对最后的结果感兴趣,至于详细造船过程他不想过问,圣旨交给张苑去下达便可。 张苑在这件事上也在耍小聪明,我就是不跟你沈之厚说,等你最后一个知道,这样你就不用回绝我了。 张苑的想法很简单:“既能讨好陛下,又能让我赚银子的事,为何不卖力去做?” 在张苑拿到朱厚照的授意后,马上回去跟司礼监众太监商议圣旨细节,甚至特地派人去跟谢迁打招呼,因为张苑知道谢迁在造船这件事上非常支持,因为内阁难得在一些有关改革的事情上做出同意的票拟。 此时沈溪虽然已获悉事情原委,也只能装作不知,事情既然捅到皇帝那里,想改变已经很困难。 哪怕造船这件事在沈溪看来并不属于优先级,但有了朱厚照的授意,造船便迫在眉睫,他自认没必要跟朱厚照唱反调,既然身处大航海时代,海船终归是要造的。 圣旨下达后,随即朝中沸沸扬扬,都在说造船对大明的影响,连一些无关人等也在谈论此事。 沈溪作为当事人,却处之淡然,哪怕这件事最终是由兵部落实,工部全力配合,他也不着急筹备,宁可让事情再发酵一段事件。 …… …… “之厚那小子,倒也沉得住气,消息已满朝皆闻,好像唯独他一人被蒙在鼓里似的,不闻不问。” 谢迁小院内,聚拢几人,除了杨廷和外,还有杨一清、靳贵,所谈正是造船之事。 因为圣旨中并未将造船事宜分配到各衙门,连调拨款项都没说清楚,以至于谢迁可以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说这话的人,正是谢迁,也只有他才会对沈溪如此不屑,其他人哪怕是素来对沈溪有成见的杨廷和,也不得不收起那股轻佻和傲慢的态度。 杨廷和问道:“现在朝廷是让兵部主导造船事宜,看来陛下已有所安排,造船地点和具体人员、费用等却没落实下来,是否要再跟陛下上奏?” 谢迁打量杨廷和一眼,道:“陛下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一句话就把杨廷和给呛了回去,如此一来杨一清和靳贵便不想掺和着谈这件事。 谢迁道:“陛下让兵部筹备,那一切都该由沈之厚跟朝廷上奏,现在不需要我们做什么,见招拆招便可。” …… …… 谢迁有资格淡定对待造船之事,当然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静,但暗地里他做的事却不少,甚至可以主动放下身段跟张苑商议。 一切便在于谢迁想拉拢一切打压沈溪的力量。 而沈溪对此则完全不管不顾,在皇帝首肯后,沈溪领了圣旨也跟没领一样,便在于这件事完全没有下文,以张苑的能力没法做出更为妥善的安排,皇帝在吩咐下来事情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也没过问。 沈溪的想法是:“让我现在上奏提请造船,我才没那么好的闲情逸致!” 年后沈溪的工作和生活都优哉游哉,吏部事情不多,哪怕兵部事务繁杂些,但有陆完处理,沈溪也很自在。 虽然陆完没有当上兵部尚书,但也没对公务有所懈怠,此时边军入调已开始落实,许泰和即将卸任宣大总制的王守仁将所有事项安排得妥妥当当,然后许泰亲率先锋人马五千多往中原战场杀去。 因为兵马走的是紫荆关,京畿周围还算平静,这次调兵更像是皇帝一时兴起,兵部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沈溪这几天也没有太过关注调兵之事,有消息他听一句,没消息也不打听,听之任之。 正月二十三,沈溪到了惠娘小院,当晚准备在这边过夜。 惠娘让李衿准备了一些账目上的东西给沈溪看,沈溪却完全没有兴趣,账册直接放到一边。 惠娘不解地问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大明要造海船,还是由兵部负责,老爷作为兵部尚书,难道不需要大批银钱吗?” 沈溪道:“惠娘知道的倒也详细。” “外边的人都在说这事儿,想不知道都难。”惠娘道,“说来也奇怪,京城之地好像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得知,连个管束之人都没有,外面茶楼酒肆中谈论国事的人那么多,难道朝廷不该限制一下吗?” 沈溪笑道:“陛下不管,谁会操这心?言论开明,到底是好事,这不惠娘你便知道兵部奉旨造船之事?” 李衿将账册拿起来,站起身走回惠娘身边,似要将账册归还给惠娘,惠娘却没有伸手去接。 惠娘道:“旁人可以不管不问,但老爷却不能不关心,毕竟最后的责任要归到老爷头上。妾身给老爷管着地方生意,现在老爷需要银子造船,妾身当然要留心些。” “那你先省省。” 沈溪喝着茶,轻松地说道,“朝廷要造船,可不能让大臣出银子,一艘大海船怎么说也要四五万两,如果加上火炮还有船只日常保养,怕是十万两银子也不够。后续加上打仗和损耗修缮,以及士兵日常训练和操作等……那就是个无底洞,咱赚的那点银子,能填进这个无底洞么?” 惠娘这才知道其中隐藏了多大的陷阱,惊叹道:“用得了那么多银子?” 沈溪笑道:“你以为呢?造船需要上好的木料,只能在北方和南方的森林里才有,同时咱们没有配套的造船技术,另外航海的水文资料咱们也没有。总归这是朝廷的事情,不需要你多操心,你也不用想着出银子……” 惠娘这才点头,将账册拿到手中,道:“不过老爷还是该看看去年的账目,很多都是南方刚送过来的,还有一些亏空都是此前没有预料到的,加上今年的预算,基本都在这里了。” 沈溪微笑道:“有你们姐妹在,我担心什么?只管交给你们处理,你们只需把最后的结果告诉我便可,回头有时间我再看……现在我可没那心思,还是先吃晚饭,让我清闲些。” …… …… 沈溪的确不关心,倒不是有意欺瞒惠娘什么。 惠娘在得到沈溪授意后,也就不再过问关于造船的任何事,当天只需要跟平时一样,将沈溪好好接待便可。 晚上一片安宁。 沈溪没有很早便上榻睡觉,而是在桌前拿着本书看,惠娘和李衿本来已睡下,结果几次醒来都看到沈溪在看书,惠娘索性起床,整理好衣服过来到桌前坐下。 惠娘问道:“这么晚老爷还不歇息,是否朝中有大事发生呢?” “能有什么事?” 沈溪笑了笑道,“现在朝廷风平浪静,倒是地方不是很安宁,百姓遭遇疾苦,我在京城倒是当了回闲人。” 惠娘用婉约的姿态道:“这应该不是老爷希望看到的吧?以妾身所知,老爷一向忧国忧民的,但现在老爷好像……”说到后来顿住了。 “好像什么?”沈溪笑着追问。 惠娘摇头道:“妾身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老爷在躲避什么,以妾身想来大概老爷已有什么计划,只是没付诸实施。” 沈溪点了点头,稍微有些感慨:“还是你了解我。在朝中当官十年,经历了太多事,总感觉身心俱疲,再在朝中继续勾心斗角,总觉得难以为继……想归隐田园,却又知道很多使命没完成,若就此走了的话是对历史严重不负责。” 惠娘道:“老爷的话真是高深莫测。” 沈溪笑着问道:“惠娘,我问你一句,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要找地方归隐,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就好像世外桃源那种平静生活,不知你是否会跟我同往?” 惠娘陷入沉思,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摇头道:“妾身可以,但希望泓儿不要过这种生活。” “哦。” 沈溪瞬间明白惠娘的心态,道,“你对于尘世间的浮华没什么奢求,但希望泓儿能获得功名,在朝中呼风唤雨,而不是当一个闲人,甚至做个农夫,是吧?” 惠娘想了下,然后认真点头:“是。” 沈溪跟着颔首:“我明白了,其实我也只是偶发感慨而已,真正到了我现在的位置,谁又会真的愿意舍弃荣华富贵,过那种枯燥乏味的生活?那样人生好像也没了趣味。” 惠娘大概听出沈溪只是发牢骚,于是问道:“那老爷,之前您说年后可能会出京城的事,现在怎么样了?妾身并非想干涉老爷的正事,只是想知道妾身跟妹妹几时动身,提前好有个准备。” 沈溪道:“本来以为年后就要走,不过现在看来,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甚至于不需要走了。我自己也有些懒散,出去一趟落不得什么好,反倒让自己辛苦,那不如留在京城当个闲人,陪着妻儿老小过安稳日子……这种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6章 第二四〇九章 正月雪 谢迁又跑到豹房等候面圣去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他还觉得荒唐,堂堂内阁首辅居然要到宫外某处宅院等候见驾。 不过多去几次他也就习惯了,反正去皇宫去豹房都一样,站在那儿见不到皇帝,总归就当个旗杆给皇帝施压,至于皇帝是否知晓已无关紧要。 梁储本想陪同朱厚照去等候面圣,以体现他对谢迁的尊重,但谢迁不领情,最后梁储没办法,只能去找沈溪。 因为沈溪现在不能确定在哪个衙门,梁储走了三处,才在军事学堂见到沈溪。 正月都快结束了,军事学堂仍旧没有开学,因为选拔学生的渠道被封闭,沈溪没主动去跟皇帝提及,朱厚照在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好像对什么军事学堂完全不在意。 对于皇帝来说,这曾经是一个培养嫡系将领的渠道,但在提拔江彬和许泰等边军将官出身的亲信后,对于军事学堂没了以前那样重视,而沈溪也很清楚这点,以至于军事学堂如今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沈溪在军事学堂空置的教室里见了梁储。 梁储把皇帝要派遣京营兵马南下以及谢迁去豹房求见皇帝的事逐一说明,沈溪听完摇头:“中原叛乱一时没有平息的迹象,陛下为加快平叛进程,派出京营人马,倒是情理中的事情。” 这更像是场面话。 听起来沈溪是在为朱厚照解释,但在梁储听来,沈溪大有回避之意,于是道:“只怕陛下想把京畿卫戍权力收回,顺带培养一批嫡系人马吧?” 有些话本不必说得太过详细,如同朱厚照现在把旧派京营人马调出去,换上他培养的江彬统领京师防务,这是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能看懂的事,梁储如此直言,让沈溪意识到梁储指望他拿出对策。 沈溪摇头:“陛下若真有此用心,一道圣旨的事情罢了,何必要将京营调去南边?” 本来沈溪不过是在推诿,但梁储听了却像受到启发,皱眉道:“之厚何出此言?莫非你知道陛下更深的意图?” 沈溪听到后有些意外,他这才明白原来在军事方面自己是绝对权威,梁储本来很有主见,但在听了他的敷衍之词后居然觉得另有隐情。 这让沈溪颇为尴尬,心想:“梁储怎么说也是翰苑时的故友,现在却代表谢迁前来,目的是让我去劝谏陛下,这是能随便劝回来的?陛下已越发有主见,这么个不想理会朝事的皇帝,能不把皇权收紧,防止别人谋朝篡位?” 沈溪只能顺着之前自己说的内容,继续道:“或许中原战事不顺吧,即便许泰领宣府边军前去平叛,也未必适应中原贼寇的战法,调京营或许是为加大胜利的筹码。” “哦。” 梁储思索半晌,点了点头,明白了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最初的消息,正月二十五左右许泰所部便会跟贼军交锋,但过了四五天,仍旧没有更多消息传来,要么是交锋遇挫,军中不敢上报,要么是贼军及时回撤,遭遇战没打响……总归这场战事未按照预想进行。” 梁储恍然大悟:“陛下突然这时候提出增兵,很有可能陛下已经已得知什么消息?” 沈溪点了点头:“大概便是如此,现在没有更多消息,不过接下来一两天便会陆续传来,其实这个时候谢老的举动有些冒失,不如等消息证实后再决定动向。而且调京营南下平叛并不为过,陛下此举也只是为了早些恢复北方省份安宁。” 梁储叹了口气,道:“哪怕知道陛下有意栽培心腹领兵,却无能为力啊。” “其实看看陛下回京后一系列安排便知晓,陛下对亲信将领的培养,简直是不余遗力,实在非臣子能改变。”沈溪摇了摇头。 梁储想了想,再次点头:“正是如此……要不之厚你去豹房面圣,问明陛下的意图?” 沈溪摇头:“这节骨眼儿上,我宁可当个闲散之人,免得跟谢阁老起冲突。” …… …… 梁储没有在军事学堂多作停留,他问明沈溪的态度后,未去豹房,直接回内阁当差。 刚到文渊阁公房,杨廷和从隔壁的休息厅过来,问道:“谢老往豹房去了?” “是。” 梁储点头,“陛下下旨抽调京营兵马南下平叛,谢阁老得知后匆忙去豹房等候面圣,在下请命陪同遭到拒绝,介夫也莫要打扰。” 杨廷和皱眉:“谢老如今势单力薄,他这么贸然去请见,陛下如何肯赐见?你就放心让谢老独自前去?不行,我得过去看看情况。” 因为靳贵不在内阁,杨廷和要出门需要等人来轮换,他这边正要走,却被梁储拉住。 杨廷和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梁储:“叔厚兄,你这是作何?” 梁储无奈摇头:“之前我也有疑虑,所以去见了之厚,听了他的一些看法。按照之厚所言,陛下调兵并非心血来潮,或许跟中原战场战情恶化有关,与陛下刻意栽培江彬等佞臣无关。” 杨廷和道:“之厚的话也能信?别是这件事就是他在背后谋划。” 梁储跟杨廷和相处久了,自然明白杨廷和对沈溪有偏见,苦笑着摇摇头:“现在谢阁老求见陛下,若能见自是好,若见不到也没什么。若咱去了,或许会让谢阁老进退两难,只能继续等下去,反而不如等候结果。” 杨廷和稍微迟疑,随即脸色变得异常坚决:“你不去,我却必选要去,陛下调京营兵马往中原平叛,致使京畿之地防备空虚,身为臣子发现危险,岂能不跟陛下进言?叔厚兄,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先往豹房。” …… …… 到日落时,张苑一脸轻松地从司礼监出来,准备出宫。 对他来说当天很平静,无惊无险当差完毕,甚至不用去豹房面圣陈述事情,大部分朝事都由他来决定,或者说按照内阁票拟完成。 可当他到了大明门才得知,谢迁和杨廷和先后到豹房等候面圣,劝谏皇帝不要抽调京营人马往中原平叛。 张苑心想:“可真够稀奇的,陛下抽调京营部分兵马去中原平叛有何不妥?谢老头激动个甚?杨廷和居然也去掺和?” “老爷,咱是回府,还是去豹房?”车夫过来问道。 张苑道:“咱家还没想好,先等等。” 因为张苑不明白谢迁的用意,生怕事情跟他有关,不敢掉以轻心,自言自语道:“谢老头到底是内阁首辅,若让他面圣,无论跟陛下说什么都可能影响到我,哪怕不是直接的也是间接的,不如去看看他到底要作何!” 张苑几步走到马车前,钻进车厢,吩咐道:“往豹房,咱家要去给谢大人壮壮威风!” “好嘞!” 车夫很高兴,司礼监掌印跟内阁首辅会面,又是个很大的谈资,他除了颜面有光外,还可以把消息透露出去,捞取好处。 …… …… 豹房门前,谢迁和杨廷和一身官服站在那儿,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看到快到上灯时分,谢迁揣测朱厚照应该睡醒了。 所以他打起精神,随时等候人出来传唤他入内。 不过他没把里面的人等来,倒先把自皇宫而来的张苑等到了。 张苑下了马车,趋步走到谢迁面前,扬了扬手里的拂尘:“谢阁老?您这是作何?好像陛下没传见您吧?” 谢迁道:“年后陛下从未接见朝臣,朝中政务积压,老夫来求见说事,有何不可?” 张苑为难地道:“那您该往皇宫请求面圣,这里哪是您来的地方?杨大学士,您该劝劝谢大人才是啊。” 此时的张苑好像非常体谅谢迁,谢迁倒没觉得如何,杨廷和却满怀鄙夷,但他不敢直接跟张苑顶撞,到底从某种角度而言,张苑算是他跟谢迁的上司,就算不是直属关系,若张苑有意就内阁票拟找茬,也够他们这帮人喝一壶。 谢迁正色道:“老夫做事,不需他人规劝,若张公公也是来面圣的,请顺带跟陛下提一嘴,就说我这把老骨头正在外面等候觐见。” “谢阁老误会了,咱家不是来面圣的,不过是听说您在这里,过来跟您打声招呼。” 张苑表现出一副感慨的模样,道,“最近陛下对于宫里执事并不太信任,什么事情都不安排咱家去做,而是全部委托给江彬……就是那位蔚州卫指挥佥事忙里忙外,听说还操练了一批兵马呢。” 张苑非但不帮谢迁面圣,甚至想借助谢迁做文章,有点要煽风点火的意思。 可惜的是,谢迁对张苑所说完全不感兴趣,偏过头懒得搭理。 张苑见谢迁和杨廷和都像木头一样,全无反应,不由有些悻悻然,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谢大人不听劝,咱家也没辙,在这里等多久都见不到陛下,不如回去想别的方法,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跟陛下提及的。” “多谢张公公提醒。” 谢迁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张苑闻言不屑一笑,又往杨廷和身上看了一眼,发现杨廷和侧着头一语不发,又有些恼怒,觉得对自己不够尊重。 张苑道:“那咱家先告辞。” 说完,张苑往停放在街口的马车走去,走到半路不时回头看看谢迁和杨廷和,见二人身体纹丝未动,连他离去的方向都不曾看一眼,更觉心里来气,但他还是强忍怒火走到马车跟前。 等张苑上车后,车夫就要赶车离开,回头问道:“老爷,接下来是回府吧?” “回府做什么?在这里等着……不对,往远处一点停下,咱家就在马车里等,一定要等到谢老头服软不可。”张苑恨恨地道。 车夫很不理解,“老爷,您又不去见皇上,作何在这里等?回去不好吗?” 张苑道:“在家的事用得着你来掺和?休要啰嗦,咱家说等就等,万一他们进去面圣,至少咱家能在旁干扰一下,若任由他们跟陛下进谗言,万一陛下被他们蛊惑,给咱家找麻烦呢?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有懈怠心理!” “知道了,老爷您消消气,小的这就将马车赶到前边去。”车夫道,“要不派人回府给您拿点御寒的衣物来?马上天就要黑了,这北风可劲儿地吹,担心您身体出问题!” 张苑一摆手:“不用,咱家还冻不死!走吧!” …… …… 入夜后,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下雪后,北风呼啸,张苑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嘴里开始抱怨起来:“早知道的话,真应该找人回去拿些衣物、被褥来,也不至于这么受冻……谢老头到底什么时候走?” 这边张苑受苦,马车外吹北风的人就更苦了,他身边有车夫和随从,帮他盯梢,在没有确切消息说谢迁和杨廷和离开前,张苑不会着急回家御寒,一群人便在那儿干耗。 谢迁站在雪地上,丝毫也没有找地方躲避风雪的打算,他不挪地方,杨廷和也就站在旁不说话,二人都快被冰雪覆盖了。 “谢老,估算时间,陛下怕是不会接见,还有必要等下去么?” 虽然杨廷和心里也带着一股坚定,但明知道朱厚照不会派人出来传见,觉得这种坚持只是给自己找罪受。 谢迁却态度坚决,道:“陛下一日不见,便等一日,老夫不会走。介夫,你不必在这里陪老夫等下去,做你的事去吧,别耽搁了。” 杨廷和道:“谢老要等,在下自不会独去。” 话是这么说,但杨廷和心里开始打鼓了:“难道我真该听叔厚的话,不该来找谢老?莫非正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让谢老进退两难?” 杨廷和往四下看了看,下雪天光线没那么暗淡,可以看清楚附近的路面,豹房门前的胡同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本站在门前的侍卫撤回里边去了,大门紧闭,暂时没人出来,这种情况就算送把雨伞或衣服的人都没有。 …… …… 换作以前,谢迁到访豹房,别说面圣,皇帝都未必知晓,便在于刘瑾和张苑蓄意封闭皇帝耳目,使得朱厚照对外边的事情完全不知。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朱厚照醒来后,已知谢迁和杨廷和在豹房外等候,告知他情况的并非小拧子或者江彬,而是贴身侍卫,如今朱厚照开始学着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虽然不太完善,但对于豹房和皇宫内发生的事可以做到实时获知。 朱厚照没有兴趣见谢迁,便没派人传,连小拧子他都没打招呼。 入夜后朱厚照便进内院逍遥快活去了,小拧子守在前院,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他希望谢迁能早些走,换作以前他会出去告知谢迁大概情况,但现在却知道自己做事不能太过冒失。 尤其下了大雪后,小拧子心里更着急:“如今陛下对身边人都不是那么信任,包括我、张苑、钱宁,或者只有江彬才能得到少许信任,陛下经常派不同的人去打探消息,从不经过我的手,若这会儿我出去见谢大人,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中,那时陛下便会觉得我吃里扒外,若就此失宠就麻烦了……嗨,这可如何是好。” 小拧子很着急,想劝谢迁又不敢出门,想派人去通知人来劝,却发现能劝得动谢迁的绝无仅有。 彷徨很久后,门口传来马蹄声,小拧子从大门的门缝看了出去,只见江彬带着一批士兵过来,所有人手上都带着新式火器。 随即小拧子让人将豹房正门打开,谢迁终于看到一丝面圣的希望。 “江大人?” 小拧子出门,却并非跟谢迁见礼,而是远远跟江彬打招呼。 江彬已从马背上下来,跟平常文臣武将对谢迁毕恭毕敬不同,江彬如同没见到首辅在旁一般,带着人径直往大门行去。 谢迁终于找到机会往门前走来,身后带着个杨廷和。 江彬道:“本将前来觐见陛下,好狗不挡道,让开道路!” 这话江彬是对小拧子说的,但走在半路的谢迁却觉得是在喝斥他,脚下一滞,杨廷和已经着恼地喝斥:“你怎么说话的?” 江彬回身看了看谢迁跟杨廷和,神色淡然,最后冷笑一声,却连话都不说便带着人绕过小拧子进入豹房。 “毫无体统!” 杨廷和非常懊恼,就算不是谢迁,他自己也是内阁大学士,就算六部七卿以及朝中公侯见到他也不敢不敬,但这个江彬却一点儿都不识相,完全是小人得志的做派,让他觉得不可理喻。 谢迁再次恢复前行,他对江彬的态度似乎没什么意见,此时他已将所有注意力放到小拧子身上,好像在等候一个答案。 小拧子趁机迎上前,小声道:“谢大人、杨大人,你们别等了,陛下不会赐见……小的不敢说太多,保重身体啊,两位。” 说完,小拧子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匆匆忙忙往门内去了。 等豹房大门再一次关上后,谢迁站在那儿,人都站不稳了,身体摇摇晃晃,此时他的整个世界观都已崩塌。 杨廷和赶紧搀扶谢迁,劝说道:“谢老,如拧公公所言,这么等下去纯属枉然。” “等!” 谢迁一咬牙,铁青着脸说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等到陛下召见,现在陛下一定知道老夫在这里等候面圣,若这么走了便是半途而废,以后有什么脸面再来求见?这张老脸,总归比这把老骨头重要。” …… …… 谢迁还在坚持。 他这么做有其原因,从小拧子欲言又止的话语中他察觉到一些隐藏的事,比如说小拧子为何吞吞吐吐,说明并非是有人阻挡言路,而是皇帝的确不肯赐见。 只要皇帝知道他在,就必须坚持,这并非全是为了脸面,而是为了他心中坚持的规矩。 大臣既然要死谏,就要做到底,不能半途而废,不然皇帝知道了会被轻视,以后也没脸面见朝中同僚。 杨廷和无缘无故跟着一起受苦,虽然看起来无奈,但杨廷和总归有心理准备,否则的话也不会主动来陪谢迁,他不像是来壮声威,更像是来胁迫谢迁。 大雪仍旧下个不停,很快京城内便银装素裹,天地一片苍茫。 沈溪没有在府中,而是留宿于惠娘居所,此时他也没有在房间内享受温存时光,而是站在院子凉亭内看雪,惠娘和李衿都不能理解为何沈溪要出去找罪受。 惠娘和李衿不时从门口往外边看,只见沈溪站在凉亭内一动不动,就跟木头人似的,凑想过去劝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惠娘道:“衿儿,去拿一件厚重的衣服给老爷披上,别让老爷受寒。” 李衿摇摇头:“姐姐,我们不知老爷为何要在那里站着,老爷若是觉得冷肯定会进屋来,或者老爷在想事情呢?我这么过去的话,就怕打扰老爷的思路。” “你个死丫头,不听我的话了?” 惠娘有些着恼,但她没过分埋怨李衿,又一摆手将随安叫过来,一摆手,“拿大氅来,你去给老爷披上。” 随安可没主见,只会听命行事,她赶紧拿了惠娘早就摆在堂屋的大氅,脚步细碎往外跑过去,却在半路举步维艰,概因雪太大,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等她到凉亭内,却因个子娇小而无法将大氅披到沈溪身上。 沈溪也好像完全不知身后多了个人,凝眉思索着什么,身体一动不动。 “老爷,外面凉。您披上吧。” 最后随安只能站到石凳上,将大氅披到沈溪背上。 凉亭内虽然有顶棚,但还是有不少落雪,随安赶紧下来,想为沈溪整理一下,却发现大氅已滑落地上,沈溪根本没有披上御寒的打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05章 第二四一〇章 怒火攻心 随安虽然跟沈溪立在一起,却好像跟沈溪身处两个世界。 她生怕完不成惠娘交待的差事,赶紧捡起地上的大氅,等她想再一次将大氅披到沈溪身上时,沈溪已一把扶着她,将她手上的大氅接了过去。 “老爷,外面凉……” 随安还想重复之前的话,发现沈溪凝视着自己时,立即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沈溪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先进去,自己别冻着就好。” 随安抬起头,用不解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可是……老爷,是夫人让奴婢将衣服给您披上的……” 沈溪摇摇头道:“衣服不已在我这里了么?你可以先进去了。” “哦。” 随安这才明白过来,沈溪并不需要她,沉默一下,紧忙往屋门方向跑去,对于她来说,屋子内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天地,里面一片暖意洋洋,外面则是天寒地冻,她不想再在风雪里停留片刻。 等她到了屋子里,听到惠娘用冷漠的口吻问道:“让你给老爷披上厚衣保暖,你怎么做的事情?” 随安目光里满是迷茫,等她顺着惠娘和李衿的视线重新看向凉亭方向,才发现那件被沈溪接过去的大氅已经被丢到了石桌上,这会儿沈溪仍旧对着漫天风雪发呆。 “奴婢再去……” 随安马上就要冲出门。 李衿一把抓住她的手,招呼道:“随安,你别去了,姐姐,不如让我过去吧。” 惠娘没好气地看了李衿一眼,道:“你正在养身体,这会儿最好别乱动……罢了,我亲自去吧!” 说着,惠娘就向门口走去,却被随安抢先一步。 随安一路小跑又重新进入风雪中,不一会儿又现身于沈溪身后,她果断地拿起石桌上的衣服,想往沈溪身上披。 沈溪没转身,幽幽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随安显得很委屈:“奴婢没完成差事……奴婢一定要把事情做好,这样才对得起两位夫人的照顾。”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倒是很忠心。” 随安没回答,拿起衣服重新给沈溪披上。 沈溪这回没有拒绝,待衣服披在后背上,主动将绳子系好,这才回过头对随安说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随安抬头看着沈溪,似有一定怀疑,生怕自己走后沈溪又把大氅解下来,自己还要再出来一趟,小眼睛里情绪异常复杂,这是沈溪以前从未在随安身上看到过的。 “你不怕我了?”沈溪笑着问道。 随安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老爷和两位夫人对奴婢都很好,不怕。” 沈溪道:“回去吧,我领受你的好意了。” “哦。” 随安应了一声,却没挪步,她回头看向屋门方向,只见惠娘和李衿都在门口站着,便又回过头道,“其实……奴婢可以在这里伺候老爷。” “你在这里能做什么?” 沈溪目光看向远处飞飞扬扬的雪花,随口问道。 随安想了半天,也没拿出个准确的答案,沈溪挥挥手道:“这里不需要你,你应该在屋子里烤火取暖才是……快回去吧,别受凉了!” 随安目光坚定,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很快身体就冷得瑟瑟发抖。 沈溪见状摇摇头,伸手将大氅解下,披到随安身上。 “啊!?” 随安惊叫一声,马上推开沈溪的手,细嫩的小手却被沈溪一把抓住。 沈溪道:“你看,我的手是热的,你的手却冰凉,说明你冷我不冷,这件衣服就该给你穿,是这个道理吧?” 随安想了想,目光迷茫,显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沈溪只是抓了她的手一下,随即又放开,仍旧转身面对风雪,随安也瞪大眼往那边看过去,似乎想弄清楚沈溪在看什么,结果除了雪花什么都没有。 沈溪道:“你经历过绝望吗?” 随安眼神愣愣的,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说她没经历过,还是听不懂沈溪的话。 沈溪叹道:“当初你娘过世时,你心情怎样的?” “太久了……记不得了。” 随安仔细想过后,摇摇头。 沈溪道:“是啊,岁月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甚至连绝望的感觉也能从记忆中抹去,心境可以改变,这世道有什么不能靠时间改变呢?” 随安这下更不明白了,小手挠了挠头,目光随即望向屋门方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禁了,明明是来给沈溪送衣服的,结果最后却披到了自己身上。 随安赶紧解开,然后再次爬上石凳,将大氅重新披在沈溪身上,道:“老爷,您在这里需要这个,奴婢先回屋去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留下来,不可能完成惠娘交托的差事,识相地转身往屋子跑去。 进门前,她还特地回头观察了下沈溪,确定沈溪没有将大氅解下丢在一边后,她才松了口气,跨进门槛。 入屋后随安使劲地拍打身上的雪花,等她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惠娘和李衿都在打量她,好像她脸上有花一样。 惠娘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老爷刚才把衣服披到你身上了?” 随安低下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声如蚊蚋:“刚才奴婢想陪着老爷,但外边太冷……老爷就把衣服披到奴婢身上,说他的手热乎乎的,而奴婢的却是冰凉的……奴婢怕老爷再受冻,便把衣服给老爷披上,自己回来了。” 惠娘皱眉,这过程有些曲折,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想弄清楚里面隐藏的深层次东西。 李衿抿嘴一笑:“你这个丫头挺有福气的,平时你们可少有机会接触老爷。”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李衿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惠娘道:“老爷还跟你说了什么?” 随安先是摇头,随即好像记起来了,道:“老爷问,奴婢是否经历过绝望,奴婢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意思便没有作答,老爷又问奴婢娘过世时心情怎样……奴婢说隔太久不记得了。而后老爷便没再问。” “行,你先进去烤火,再让东喜烧一壶热水,准备为老爷泡茶。”惠娘道。 随安这才行礼,往后屋去了。 等人走远,李衿望着她背影道:“平时这丫头看起来挺木讷的,熟悉了才发现她其实也很活泼,只是以前的经历让她自我封闭了吧。” 惠娘突然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李衿识趣地不再多说。 惠娘问道:“老爷为何要说什么绝望?什么事让老爷烦忧?” “我哪里知道啊?” 李衿为难地道,“老爷有什么事也不会跟我说啊,倒是姐姐平时跟老爷亲近些,姐姐你去问才更合适。” 惠娘没好气地道:“我若能问出什么的话,也不至于跟你一样在这里干瞪眼了!老爷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又好像不是朝廷事务,只是这场雪,让老爷分外焦虑……若老爷因此生病该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吧。” 李衿也显得有些犹豫,“随安不是说了,老爷的手热乎乎的,老爷或许只是想在那儿欣赏雪景吧。” 再次被惠娘白一眼后,李衿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说多错多。 …… …… 最后,还是惠娘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没让李衿随行,默默地走到沈溪身后。 当她站在沈溪身边,还没等开口,沈溪已发现她的存在,主动道:“我只是想清静一会儿,惠娘你不必出来受冻。” 惠娘道:“老爷有心事,可以跟妾身说……今日老爷好像魔障了一样,站在这里,让妾身和妹妹好生担心,老爷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沈溪语气平静:“在想事情。” “妾身也知老爷是在想事情,却不知是何事?”惠娘仍旧不依不饶。 说话间,雪越下越大,甚至飘落到凉亭内,雪花落到惠娘身上,不过因为惠娘刚从屋子里出来,身上还有些温热,雪花很快便融化。 沈溪没有回头,道:“我所想的事,跟你想的有所不同,哪怕说了,你也不能理解。” 惠娘道:“老爷是在想归隐田园的事情?” 突然听到惠娘说了这么一句,沈溪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惠娘用好奇的目光跟沈溪对视,随即沈溪又回身看向远处,好像从来没回头一样。 惠娘很无奈:“老爷或许当官久了,不想再在官场勾心斗角了吧?以老爷如今的成就,宰辅也不过如此,再进能到何处?倒是官场内的很多事,不受老爷控制,老爷大概是心生离意吧?” 沈溪苦笑:“我以为天下间没有人了解我,却未曾想,身边就有一个。”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以前都跟妾身说过了,妾身当然知道……怕是这件事老爷未曾跟他人说过,就算跟衿儿说了,她也不能理解……妾身有个疑问,老爷这官当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说走就走?”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看到的东西,就不是那么简单。” 沈溪语气平和,“我想的是改变一个时代,而非改变朝廷格局,但要是朝廷不变,我想完成的事便无法实现。” 惠娘道:“这个妾身就不明白了,老爷为何要改变时代?难道老爷想改朝换代么?” 沈溪摇头道:“我可不想当乱臣贼子,但又想改变皇权至上的现状,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现在陛下羽翼逐渐丰满,也不那么需要我了……当我觉得自己应该退出时,就不再眷恋朝堂,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惠娘理解不了沈溪的心态,在她看来,为国为民胸有抱负之人是不会提出退出朝堂这种消极的想法的。 而且在她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大明的国境,除非是一些偏远的苦寒之地,但就算那些地方也是大明的藩属国,同样为大明管辖。 至于沈溪说什么,她没有太过在意,既然听不懂,那不如选择当一个陪伴者,静静聆听便可。 沈溪仍旧在那边看着远处,未再说话。 惠娘也未拿出她对沈溪的了解,评价什么,过了许久,惠娘转身进屋去了。 等她进门时,沈溪的身体仍旧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 “姐姐怎回来了?”李衿好奇地问道。 惠娘道:“老爷像是在折磨自己……他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等在那里也是徒劳。” 李衿眨眨眼睛,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惠娘没好气地道:“你当我是怕跟老爷一起吃苦吗?只是知道等在那里也属徒劳,反倒徒增老爷的困扰……时候不早了,你跟那些丫头先去睡,我在这里看着老爷。” “老爷和姐姐都不睡,我还是一起等吧。” 李衿很识大体,不想单独休息,这个时候让她睡也睡不着,因为她也想知道沈溪到底想做什么,对于她来说,沈溪便好像天一样,如果天塌了怎能安心休息? “那就等着吧,或许有些事老爷想明白了,自己就会进来。”惠娘继续看着凉亭内站着的沈溪,叹了口气道。 …… …… 夜色凝重。 鹅毛大雪一直下着,不但沈溪在等,豹房外谢迁和杨廷和更是顶着风雪在等候。 至于张苑等在马车里,到晚上后也是无比寒冷,不得不从马车上下来活动一下筋骨,他想回去但又怕谢迁突然受到皇帝召见。 “从后门进豹房。” 张苑琢磨一下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随口说了一句,又补充道,“这鬼天气,必须得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烤烤炉子热和一下。” 车夫问道:“那老爷,小的是驾车回去,还是继续在这里等着?” 换作其他主家,一定会让手下回去歇着,但张苑可从来没有体谅过他人,气冲冲地喝道:“当然在这里等着……咱家随时都可能回府……主家都在受冻,你居然想自行回去?哼哼!” 说完,张苑带着几名随从往豹房后门去了。 …… …… 豹房内院,朱厚照还在看戏,当天的他无精打采,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戏楼虽然很高,但因有部分是露台,上面堆起了厚厚的积雪,这给上面的表演者带来极大的麻烦,一些打斗精彩、情节激烈的武戏根本就无法进行,朱厚照看得无比郁闷。 恰在此时,一名侍卫上得楼来,附在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朱厚照听完不由皱眉:“怎么还没走?” 侍卫没法回答朱厚照的问题,后退几步等候吩咐。 朱厚照皱眉想了下,一摆手:“让小拧子过来。” 侍卫匆忙而去,过了一炷香左右,小拧子姗姗来迟……这段时间小拧子没有资格陪伴皇帝身前吃喝玩乐,上楼后竟然有些陌生,第一时间跪下来给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没有侧身,直接吩咐:“去跟谢阁老和杨大学士说,让他们回去,朕没心情见他们。” 小拧子道:“陛下,之前江大人来的时候,小人已经跟谢阁老说过,他不肯走,说要等到陛下赐见为止。”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算什么?外边天气那么冷,冻一宿还有命在?哼,他这是要向朕行死谏么?这是准备青史留名,把朕往昏君的千古骂名上推?” 因为皇帝太过着恼,小拧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朱厚照生了一会气,随即恶狠狠地道:“那就派人出去驱逐……让江彬带人去,他们要是不走就架走,朕还不信了,大臣还能要挟朕不成?” …… …… 正德皇帝再不复之前的软弱,好像什么事都有主张,大臣要进谏他不见不说,还派人出去轰走,对效忠他的大臣动用武力。 小拧子不敢对谢迁和杨廷和有所不敬,但江彬却有这胆子。 对江彬来说,朝中一帮大臣中除了沈溪外旁人没什么区别,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让这些人怕自己,行事无所顾忌。 江彬在得到皇帝口谕后,当即带着人向豹房外冲,随着大门洞开,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往谢迁和杨廷和身边扑去。 谢迁这会儿冷得身体僵直,不知该如何应付,杨廷和终归年轻一些,尚有一丝精神,大声喝问:“你们作何?” “陛下有命,两位大人必须回府……架走!” 江彬盛气凌人,只要有皇帝信任,他就可以把自己凌驾于所有官员之上,一点都不在乎朝官对他的观感。 谢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扑倒在地,随即他的手脚分别被人抓住,然后四肢悬空提了起来,谢迁尽管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就像抬一头被捕获的猎物一样走出几十步,先上前一人扯开停在那儿的马车的车帘,然后把谢迁塞垃圾一般硬塞进车厢里。 杨廷和也是同等待遇,被丢上另外一辆马车。 “带走!” 江彬一摆手。 一群侍卫押送两辆马车分别往谢府和杨府而去,小拧子一直在门内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哎呀,这算怎么个说法?这两位可是阁臣啊,文官之首,位极人臣,陛下怎会这样对他们?受此屈辱,明日谢阁老可能直接上疏乞骸骨了……”小拧子心里无比吃惊,感觉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控制。 “不行,不行,得赶紧将这件事告知沈大人,如今也只有沈大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 …… 已经是后半夜,谢迁和杨廷和分别被人押送回府宅。 杨廷和自家府门前,尽量保持仪态,不紧不慢地从马车上下来,江彬派来的人和马车立即撤走,对于杨廷和根本就是不理不睬。 杨廷和回府后先调整了下心态,左右今晚的狼狈样没人看见,就当没发生过如此屈辱的事情。但他实在不放心谢迁,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便让人备好轿子往谢府而去。 到了谢家,没等进门,便听知客在那儿哭诉:“老爷回来后便撑不住了……” 杨廷和紧张地问道:“谢老怎么了?” “杨大人,您还是进去看看吧。”知客抹着眼泪,没多说,只是在前引路,让杨廷和进入谢府院门。 本来杨廷和应该在正堂或者书房等候,但此时谢迁明显已不可能出来,就在杨廷和为难时,从内院急匆匆出来几人,当前一人杨廷和认识,正是谢迁的儿子谢丕。 “杨大学士。” 谢丕对杨廷和行礼时,脸上满是忧色。 杨廷和紧忙问道:“以中,令尊身体怎样?” 谢丕叹了口气道:“家父回来后便吐了几口血,现在正在房内静养……杨大学士,请随学生来。” 听到这个消息,杨廷和心为之一沉,不由幽幽叹了口气,赶紧随谢丕往后院去了,到了谢迁卧房,没等进去便见到急匆匆赶来大夫,原来这会儿大夫才请到。 杨廷和没有入内,而是等大夫进去,站在门口等候。 谢丕问道:“杨大学士,今日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家父……” 没等他把话说完,杨廷和便伸手打断,示意谢丕不要再问下去。 站在雪中良久,等平复心情后杨廷和才进到卧房。 谢迁正妻徐夫人在卧房外屋,见到杨廷和后行了个万福礼,杨廷和还礼。 徐夫人见到朝中要员来,赶紧带着丫鬟退出房,杨廷和跟随谢丕往里面走,刚进内,便见大夫在为谢迁诊脉,从凝重的表情看谢迁的身体状况不佳,借助昏黄的灯光,杨廷和发现谢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陷入昏迷。 “大夫,家父情况如何?”谢丕赶紧过去问道。 大夫摇摇头:“气血攻心,好在那口血及时吐了出来,没有伤及根本。总的说来没什么大碍,但要好生调养,若不当的话……怕是会留下病根。” 听到没大碍时,谢丕明显松了口气的,不过听到可能留下病根,又重新担忧起来。 杨廷和没说话。 谢府下人已招待大夫往卧房门口去,接下来要开方子。 杨廷和走到榻前,本来他以为谢迁已陷入昏迷状态,不过借住微弱的烛光,才发现谢迁嘴角正抽搐不停,满脸皱纹的脸上满是泪痕。 “父亲他……” 谢丕又要说什么,却被杨廷和阻止。 杨廷和转过身道:“以中,让令尊先歇息,跟我出来。” 杨廷和并未打扰谢迁,他明白这会儿谢迁心中的失望和落魄是何等强烈。对于大夫那句“气血攻心”他深有体会,因为他遭遇到的待遇跟谢迁一样,只是他比较看得开,才没有到呕心沥血的地步。 杨廷和跟谢丕出了屋,来到外面院子,恰好对面谢迁的弟弟谢迪快步进来,老远便问道:“兄长又无旧患,怎会突然吐血?” 等谢迪到了门口,见到杨廷和,先是一怔,随即赶紧行礼:“杨大学士也在?” 杨廷和道:“我已进去看过谢老病情,并无大碍,不过需要静心调养……大概谢老未来一段时间不会再为朝事忙碌不休,此时不要进去打扰他休息。” 本来杨廷和作为外人,没资格跟谢家人说这些,但因他了解内情,很清楚谢迁今晚受到的屈辱有多大,觉得非常有必要对谢家人交待清楚,让他们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照顾好谢迁。 谢迪在朝为官久了,明白规矩,点点头便未再多问。 谢丕则显得很坚持,问道:“杨大学士,家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 杨廷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谢老今日要面圣,陛下不肯赐见不说,还派人强行将谢老送回府……谢老因怒而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06章 交班进行时 这天晚上一直到四更鼓敲响,沈溪都伫立寒院中,惠娘和李衿在屋子里陪同,突然院门口有婆子过来禀报有客人来访。 人被请进来,却是一身男装的熙儿。 熙儿给沈溪带来的是谢迁生病的消息,情况有多严重无从了解,只知道谢迁吐了血。 汇报完后,熙儿告辞,沈溪终于回到屋内。 “老爷,出什么事了?” 惠娘紧张地问道。 沈溪摇摇头:“谢阁老在豹房外等候面圣,却被陛下派人强行送回府,谢老吐血,卧床不起。” 惠娘和李衿脸上满是惊愕之色,都有问题想问沈溪,不过见沈溪沧桑的模样,便不敢多言。 沈溪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想弄清楚这件事是否跟我有关是吧?没有任何关系,我今日所想之事,与谢老面圣无关。” “老爷别多心,其实谢阁老身体一向都还算康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惠娘安慰道。 沈溪摇摇头:“多少出乎预料,但其实在情理之中,陛下现在已听不进谏言,连我面圣时都感觉难以左右陛下思想,现在陛下想靠自己的能力来治理江山,我不过是他手上的棋子罢了。” 惠娘和李衿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流露出一抹担心,她们的命运毕竟跟沈溪休戚相关。 “老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惠娘劝道。 沈溪道:“你们累了,先去歇着吧,我还有件事情没琢磨明白……或许只有在身体受到刺激的情况下,我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倒不是有意要给你们造成困扰。” 惠娘微微叹息:“老爷不休息,又不肯把话说明白,让妾身跟妹妹如何安心?老爷不睡,我们在这里陪着便是。” 沈溪没再说什么,他有自己的想法,惠娘和李衿也有自己的处世准则,很多事是注定的,沈溪不想去改变。 …… …… 二月初一,清早。 内阁首辅谢迁生病的消息传遍京城,病因也为人所知。 当朝臣知道谢迁是因到豹房劝谏而被皇帝强行驱赶回府气吐血,属于“因怒而病”,大多替谢迁不值。 当然,心里有怨言是一回事,却没有谁会为谢迁出头,朝野一片沉默,所有衙门都照常运转,只是吏部和兵部的人发现,当天没见到沈溪前来应卯。 此时沈溪仍旧在惠娘处,直到天快亮时,他才上榻休息。 惠娘和李衿睡到上午巳时起来,二女平时没什么事情做,足不出户,又不需要看孩子,生意上的事情鞭长莫及,也就变得慵懒了些。 沈溪太过疲惫,睡得很沉。 午时过去,惠娘进房间看了看,回来后面对李衿疑问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道:“老爷还在睡。” 李衿道:“睡下还不到四个时辰,老爷应该不会这么早起来。” 之后差不多每过半个时辰,惠娘都会进屋看看,一直不见沈溪醒转,到下午黄昏时,惠娘进去看过后不由担心起来,试着叫醒沈溪,依然叫不醒,探头一抹发现额头很烫,出房间后多少有些无奈:“老爷病了。” 这话一出,不但李衿紧张,连房间里侍候的丫头都惴惴不安。 平时沈溪过来得很少,基本不会碰到生病的情况,现在却染病不起,若是在沈府病倒倒也罢了,谢韵儿本来就是很厉害的大夫,不行还可以请御医诊治,但现在沈溪是在外宅院里生病,这给惠娘和李衿带来巨大的困扰。 李衿道:“姐姐,是否找人将老爷送回府中?” 惠娘摇头:“老爷现在的情况不知怎样了,贸然送回去,路上受了凉,恐怕会病上加病。” 李衿很着急:“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老爷总不可能在咱们这里养病吧?平时老爷很少在咱们这儿过夜,更别说一住就是两三天……” 到了关键时候,惠娘倒也拿出一点主母的风范来,镇定自若地道:“老爷病情应该是昨晚受凉而起,马上准备白酒和布巾,稍后我就给老爷擦拭身体退烧……派人去药房抓药,我先把药方写下来。” 恰在此时,进屋子照看沈溪的随安出来:“两位夫人,老爷醒过来了,说要见你们。” 惠娘和李衿赶紧入内,只见沈溪已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他面色蜡黄,显得异常憔悴。 惠娘见状赶紧过去,坐到床沿边,关切地说道:“老爷,您生病了,别起来……要不妾身服侍您更衣,稍后就回府宅那边?” 沈溪望着惠娘,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我在这里很好,今天暂时不回去……准备热水,我想泡个热水澡,捂着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没想到身体会这么不争气!” “唉!老爷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昨晚那么大的风雪,非要在外面受冻,结果回屋来睡下就病倒了,若被家里人知道,还不得埋怨死我们?”惠娘显得很自责,又有些委屈,好像沈溪故意要在她这里生病一样。 沈溪用手轻抚惠娘的面颊,道:“我这不好好的吗?弄得就跟我要上刑场一样,我都不觉得怎样,你这算怎么个说法?你好歹是个大夫,治病的事便交给你了。” 惠娘嘟嘴道:“妾身哪里算什么大夫,最多只是个药房掌柜,韵儿才是真正的大夫。” “都一样。”沈溪闭上眼,嘴角露出笑容,“不过是风寒而已,照以前开药铺时的方子抓药便可,我正好在你这里调养几天……谢老卧床不起,我要是回朝的话得面对诸多压力,还不如学他,躲几天清静。” 惠娘瞪了沈溪一眼,心中本有执念,想跟沈溪犯拧,但见到沈溪生病憔悴的模样,心瞬间软了。 “妾身这就去准备写方子,派丫鬟去抓药,为保险稍后再给老爷请个大夫来。”惠娘道。 “大夫就不必请了。” 沈溪半眯着眼说道,“你就是最好的大夫,要是你都医不好,其他人更不行了!” …… …… 一天下来,沈溪都没有现身,连沈家人都不知沈溪去了何处。 沈溪兼任吏部和兵部尚书后,虽然仍旧很顾家,但始终不能保证每天都回府,这也是身为高官家眷的无奈,家里的女人倒也没觉得如何。 当天到沈溪府宅拜访的人不少,不但梁储、李鐩来过,杨廷和跟靳贵也去过,均被告知沈溪不在府上,而当天沈溪又没出现在兵部和吏部衙门,使得外人无从寻找。 平常时候大臣消失不见算是一件大事,但在如今这光景下,皇帝不问朝事,甚至连大臣的死活都不顾,京城官员当差也只能按部就班,由各衙门部堂来监督。 像沈溪这样身为两部尚书的,已没人能管束,他去何处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下落也就成迷。 杨廷和黄昏时又往吏部、兵部衙门还有沈府走了一趟,依然没找到沈溪,不由担心起来。 他没有回文渊阁,先去了谢迁在长安街的小院,虽然谢迁不在但这里已然成为文官联络之所,此时正在这里等候消息的包括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大理寺卿张纶、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等人。 “介夫,之厚那边可有对策?” 洪钟见杨廷和到来,赶紧出来迎接,上前问道。 杨廷和摇摇头,面色中带着少许担忧,道:“今日各衙门都找遍了,之厚不在,到他府上也说没在家。” 张纶等人都很惊奇,作为朝中重量级人物的沈溪居然会“失踪”?本来谢迁病休后很多事只有由沈溪来做,结果沈溪也不在,使得文官集团陷入无人领导的尴尬境地,就算有事要跟皇帝上呈,都没恰当的人选。 洪钟叹息:“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失踪?之厚是故意闭门不出吧?昨日的事情,的确让人心寒,好在不似刘瑾当政时那般胡作非为,陛下只不过是派人……” 本来洪钟想要为正德皇帝辩解两句,但看到杨廷和铁青的脸色后,顿时缄口不言。 到底不是切肤之痛,洪钟实在难以理解昨日杨廷和跟谢迁遭遇的不公正待遇,杨廷和能撑下来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文官中算不得真正的领袖,面子丢了就丢了,但谢迁就不一样了,三朝元老且还是先帝亲自任命的顾命大臣,遭遇这种粗暴的对待后马上就撑不住了,感觉前半生所有的付出都不值得。 杨廷和道:“我已经给沈家留了口信,无论如何之厚都会看到,若他有心为朝廷做点实事,想来会主动去豹房劝说陛下。” “光靠规劝,怕也无济于事。” 洪钟叹了口气道,“陛下明显一意孤行,说什么便是什么,咱当臣子的能做何?有些事还是泰然处之为好,何必跟陛下斤斤计较?” 杨廷和打量着洪钟:“就算陛下不肯跟臣子商议,难道我们就不该去规劝?如今能面圣的人寥寥无几,此时之厚不勇于承担重任,挽狂澜于既倒,更待何时?” 这话说出来,有点喝斥的意思,不过洪钟却没跟杨廷和多计较,摆摆手道:“消消气,介夫,有事咱们还是多商议为妥。谢老不在,之厚也不在,现在都听从你的吩咐,旁人可以乱但你却乱不得。” 杨廷和在朝中声望很高,但让他主持大局,却显得底气不足。 谢迁的强势让杨廷和平时少有用武之地,除此之外朝中还有个风头正劲的沈溪,杨廷和自知在对付沈溪上或许能出谋划策,让一些人跟随自己的脚步,但要出头跟皇帝对抗,却显得自不量力。 首先杨廷和没资格面圣,再者就算他去豹房,对于皇帝的威慑力也远不如谢迁或者沈溪。 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决定了朝臣在朝中的真实定位,因此杨廷和就算对沈溪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谢迁病倒后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人除了沈溪再无他人。 …… …… 夜幕降临,豹房花厅。 朱厚照睡醒后,将张苑、小拧子和江彬叫到面前,问询有没有紧要事情上报。 张苑昨夜在豹房外吹了半宿冷风,后半夜在豹房偏院一间屋子睡到天亮,到辰时二刻听说谢迁和杨廷和早就离去,这才出豹房回府休息,下午醒转他没去司礼监问明情况,此时面对皇帝的问询,有些头大。 不过他深谙应付皇帝的方法,没有丝毫犹豫便滔滔不绝出口,将他了解到的一些情况糅合在一起,重新编撰一番,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中间提到谢迁回府后咯血,卧榻在床之事。 朱厚照听了张苑的奏禀后,脸色稍微有所不悦,视线落到江彬身上,质问:“朕只是让你把谢阁老和杨大学士送回府,怎闹出这么多事来?还让谢阁老病倒了?” 江彬心里有些发怵,昨日他出去赶人的时候还觉得异常痛快……当朝首辅又如何,内阁大学士又怎样,通通都在他面前吃瘪。 但现在皇帝明显有事后问责的意思。 张苑道:“陛下,或许是谢阁老一时想不开吧,不一定是江大人的过错。” 说话间,张苑往江彬身上看了一眼,大概是警告江彬咱联起手来别相互拆台。 江彬没回答,倒是朱厚照好像明白什么,点头道:“也是,以前谢阁老就喜欢没事跟朕较劲儿,这次他来劝说朕,不让朕从京营调兵,分明是在跟朕过意不去,朕不应允,哪怕是他自己回家,也非要说自个儿生病了不上朝办事。不过以现在朝廷一片安定的情况,他在不在朝没什么区别,只要沈先生在便可。” 张苑又道:“陛下,听说今日沈大人没到衙门应卯,好像也未在府中。” 朱厚照一怔:“怎么回事?这是一起病了?沈先生莫非是跟谢阁老联起手来跟朕作对?” 小拧子赶紧解释:“陛下,沈大人公务繁忙,走的衙门又多,或许旁人不知他在哪个衙门呢?张公公,对于沈大人的情况,你可不能在陛下面前乱说。” “也对。” 朱厚照就像没主见一般,听到哪儿是哪儿,释然地点了点头,“沈尚书现在公事那么多,在哪里处理都一样,而且各衙门间也不能指望他一个人全处理好,不是还有侍郎和下属?今天还有什么重要事上奏吗?” 这可把张苑给难住了,张苑没去过司礼监,对于司礼监内是否有新奏疏完全不了解,只能道:“陛下,应该是没有。” “那就行了。” 朱厚照一摆手,“朕不想节外生枝,既然谢阁老病倒了,朕就给他假期,再派人送些慰问品过去,总归尽到朕的心意便可。内阁还有三个大学士,应该不会荒怠政务。最后,派人送一千两银子到沈家……” 在场三人都不太明白,为何谢迁生病要给沈溪送银子。 “从京营抽调兵马南下平叛,准备如何了?”朱厚照最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张苑回道:“已跟五军都督府确认过,调拨六千兵马出京南下,只是在领兵人选上……” 朱厚照想了想,道:“朕记得西北有个将军统领骑兵挺厉害的,叫什么来着?” 张苑回道:“陛下,是否是小王将军?” “不是他。” 朱厚照道,“小王将军是沈先生心腹,让小王将军去除非让沈先生亲自领兵,否则别人会怪朕不讲规矩。” 三人不太明白,为何不任用沈溪,就不能调王陵之。 小拧子提醒道:“应该是林恒林将军吧?好像他也是沈大人一手栽培和提拔的能人。” “对,就是林恒。” 朱厚照点头,“宣府时,朕就听说他指挥调度很有本事,当时朕就想好好用他,结果鞑子早早撤退失去机会……这次趁着中原平息叛乱,让他领兵试试,这六千人马就交由他统领。” “是。”张苑领命。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道:“这些事你们一定要办好,没紧急情况别来打扰朕,如果豹房门口再有人前来闹事,直接把人赶走便可……不过如果是沈先生来,直接让他来见朕。你们都去办自己的事吧,朕先去用膳了。” …… …… 谢迁生病,朝中人看来天都快塌了,但朱厚照完全没当回事。 随着出兵之事匆忙定下,江彬跟着皇帝往内院去了,小拧子和张苑则出来,二人走在一起,却都沉默不语,一看就知道相互间隔阂很深。 “小拧子,陛下这几天可好?”张苑打破沉默问道。 小拧子白了张苑一眼:“陛下龙体如何,莫非你没看到?需要问咱家?” 张苑阴测测一笑:“你人不大,火气却不小……谁惹着你了?” 小拧子毫不客气:“当然是张公公你……说好一起对付江彬,怎么,现在看到江彬深得陛下宠信,开始调转枪口,准备先把咱家给拉下马来?” “呵呵,小拧子,咱可是东宫故人,我对付你有何好处?” 张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要对付江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看看现在,江彬连谢阁老都得罪了,也就是说江彬在朝中已完全不得人心,只有陛下看得起他,为他撑腰……若有一天他惹怒陛下,没人帮忙求情,岂非立即会被发配甚至赐死?” 小拧子皱眉:“刚才是谁在替江彬说话?” 张苑道:“咱家可没替谁说话,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而已,谁都知道谢阁老对陛下有怨言,咱家那么说不过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而非有意替江彬解围。” “哼哼。” 小拧子冷笑一下,没有反驳,但其实心里的意见依然很大。 张苑笑道:“沈大人现在拒不出面,看来是要坐视陛下跟谢阁老间矛盾加剧,或许沈大人是想谢阁老早些致仕……” “不可能。” 小拧子坚定地道,“沈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张苑神色间满是不屑:“朝中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博弈?难道沈大人就是圣人?谢阁老给他带来多少麻烦,连咱家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难道就不会生气甚至反击?看着吧,这次谢阁老很可会上疏请骸骨……听说病得不轻。” 小拧子非常生气,但隐忍不发,没接张苑的话。 张苑打了个哈哈:“总归现在正值江彬得宠,咱们要小心一点,他在陛下面前随便说句话,都能影响到咱们的前程,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千万别起内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除非你想跟刘瑾一个下场。” “你才是司礼监掌印,怎么听都是在说你自己吧?”小拧子反驳道。 张苑扁扁嘴,道:“谁也别吓唬谁,咱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的情况更好?现在赶紧让谢阁老回朝,或者是让沈大人出来主持大局……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最多在陛下跟前吹吹耳边风,别的事可就无能为力了。” 小拧子皱眉打量张苑,心想:“我是无能为力,但你张苑在我面前自谦什么?你可是内相!你莫非是想说,准备占着茅坑不拉屎?” 张苑最后又感慨一句:“咱家这就试着去沈府拜会一下,看看是否能见到沈大人,或许他会有什么好提议……告辞。” …… …… “真活见鬼了。” 小拧子望着张苑的背影,表情极为复杂。 他晚上不能出豹房,最多是到前院透口气,因为随时可能会被皇帝传召。 带着满肚子疑问,小拧子决定去见丽妃。 丽妃正在梳妆打扮,这段时间她比小拧子有更多面圣的机会,小拧子在自个儿最擅长的方面也败给了丽妃。 “陛下说要给沈府送银子?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 丽妃听了小拧子的讲述后,神色淡然,继续对着镜子整理秀发,“谢阁老撂挑子,朝事自然要有人担着,陛下现在除了信任江彬外,也就信任沈之厚了吧?连你小拧子和张苑都要靠边站。”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 丽妃将发钗戴好,站起身面对小拧子,看起来容光焕发,小拧子赶紧恭维:“娘娘今日真漂亮。” “还用得着你来说?” 丽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本宫一向如此。倒是你这小子,嘴巴何时学得跟那些小太监一般甜了?” 小拧子笑道:“小人乃是实话实说。” 丽妃点头:“你算是会说话,看在你嘴这么甜的份儿上,给你个忠告:估摸沈之厚要学谢阁老称病不出,跟年前一样,陛下必会担心不已,下一步就是沈之厚权倾朝野时。该怎么办,不用本宫详说了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07章 悔过自新 谢迁生病不出,沈溪也不知所踪,朝廷的事眼看又没人做主。 不过跟以前不同,现在朱厚照开始变得活跃,虽然不露面,但他亲口下达的命令却一个接着一个,很多命令在中立者眼中可行,却遭到谢迁和杨廷和等人的反对。 一旦态度有了偏狭,对很多事便会形成截然不同的看法,很难说谢迁和杨廷和等人在关于朱厚照调兵平叛之事上没有私心。 沈溪看来也是如此,你谢迁只是反对皇帝提出的平叛构想,却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一味让沈溪领兵出征,好像所有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除此之外,谢迁担任首辅后在打理朝政以及对外用兵方面毫无建树,却不断试着进言,让皇帝屈从于他的意志。 朱厚照和谢迁孰对孰错,沈溪不想评价,作为一个文官他本应站在谢迁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但从臣子的角度来说,却应该义无反顾地站在朱厚照一边,毕竟儒家核心思想中忠排在了孝前面。 如此一来,沈溪干脆不选择站边。 皇帝跟谢迁发生矛盾,朝中人苦寻解决良方时,沈溪却依然在惠娘处养病,倒不是说他故意装病,而是的确感染风寒,本身他也不想牵扯进朝廷纷争,借机放松两天,对于沈溪来说是个无奈之下的决定。 入夜后,熙儿再次到来,于病榻前将当天发生的事告知沈溪,甚至连朱厚照给沈府送去一千两银子的事情也说了。 本来惠娘和李衿没资格旁听,但当时惠娘刚好来送汤药,沈溪没让她出门暂避,惠娘便在旁听了一耳朵,等熙儿走后,惠娘打量沈溪,见沈溪猛烈咳嗽,赶紧上前为沈溪轻抚后背,理顺气息。 “老爷,朝中发生大事,您不现身,真的可以吗?”惠娘很担心,生怕沈溪留在她这里耽误大事。 沈溪平顺气息后说道:“遇到事情难道一定要我出面?我乃部堂,现在是陛下跟阁臣间产生矛盾,许多人却希望我站出来承担后果,有这本书卖吗?” 惠娘道:“那是因为老爷在朝地位日隆,朝中文武大臣以老爷马首是瞻。” “呵呵。” 沈溪笑了笑,自嘲地道,“有事的时候以我马首是瞻,没事时却说我乱规矩,总是以双重标准来要求我……谢阁老对我的偏见到现在都未解除,让我如何出来承担责任?” 惠娘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沈溪态度坚决,也就缄口不言,开始服侍沈溪喝药。 沈溪很平静,服完药后,惠娘将碗放到一边,刚回来坐下,便被沈溪拥入怀中。 “老爷?” 惠娘有些不明白,为何沈溪会突然对她多了几分痴缠。 沈溪道:“生病时有关心的人在身边,真好,真希望惠娘你一辈子都陪伴在我身边……”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有衿儿,家里姐妹也都把老爷当作天,你说这话把她们置于何地?” “我只在乎你。” 沈溪说了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 惠娘先是一愣,随即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被沈溪搂得很紧了,蹙眉道:“妾身要出去为老爷更换汤药。” 沈溪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或许这话听来很荒唐吧?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想保护你,虽然那时很弱小,但我……的确做到了。” 这已算是这个时代最好听的情话,惠娘侧过身不跟沈溪正对,但沈溪知道这话对惠娘有很大触动。 “老爷是做到了。” 惠娘幽幽道,“妾身从来没见过谁比老爷更顶天立地,老爷值得这世间所有女子托付终身,但却不是妾身。” 惠娘的话听起来没来由,更像是有感而发。 就在沈溪思索惠娘话里蕴含了什么东西时,惠娘已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出门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沈溪以为惠娘生气了。 “唉!不过是有感而发,不想却开罪她,早知道的话不说也罢。”沈溪自嘲地笑笑,对他而言,眼前的事带着几分美好,好像惠娘因此生气也是温馨的,因为这意味着回头他可以好好哄一哄佳人。 …… …… 晚上沈溪从榻上下来,他的病没看上去那么严重,不过是小感冒罢了,放到后世多喝点热水就对付过去了。 到了前面客厅,没见到惠娘,只有李衿正在大圆桌前伏案翻阅账本,旁边有东喜和随安探头观看,像是在学习算账,这对她们而言有些困难,两个小丫头面前各有个写满字的大张白纸。 沈溪凑过去,只见纸上所写并非一般文字,全都有关算数和账目,惠娘和李衿有针对性地教导两个小丫头识数和识字。 “老爷?” 东喜侧头一看,发现沈溪到来,等她喊出声后,李衿和随安才抬头看向沈溪。 三女正要站起来给沈溪行礼,沈溪一摆手:“惠娘呢?” 李衿道:“姐姐进东厢歇息去了……姐姐昨晚没休息好,今日又给老爷换汤药,估计累了吧。” 沈溪点头:“那我去厢房找她。” 李衿赶紧放下手头的账薄,扶着沈溪的胳膊,道:“老爷病还没好,应该在榻上休息才是,若是老爷因此而有什么……没法跟姐姐交待。” 沈溪笑道:“我身体没那么羸弱……下地走走也好,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风寒,对我没那么大的影响。” 李衿点了点头,沈溪睡了一整天,如今烧已经退却,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她依然没放手,用力地扶着沈溪,嘴上道:“姐姐进房不久,心情好像不太好,可能累了吧。” 本来只是无心一说,却让沈溪多了几分想法,“终归还是触动惠娘心弦了。” 沈溪多少有些感慨,在李衿搀扶下二人一同来到厢房,没等进去,便听里面传来惠娘的声音:“……不用进来,我要休息了。” 李衿道:“姐姐,是老爷过来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门打开,惠娘带着一脸倦容从屋里出来,沈溪发现惠娘眼睛有些红肿。 哪怕惠娘掩饰得很好,沈溪也能从她憔悴的脸上明显感受到倦意,还有伤心难过后留下的痕迹,眼前的惠娘有些陌生,却深深铭刻在沈溪内心深处。 “老爷在养病,作何过来了?”惠娘说了一句。 尽管李衿正扶着自己,沈溪依然伸出手,一把将惠娘揽了过来,惠娘本想挣扎,最后终归放弃了抵抗,让沈溪左拥右抱……不过她需要调整一下身姿,才能跟李衿一样扶着沈溪。 沈溪道:“房间里有些闷,想过来找你说说话,你一声不响出来,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呢……” 或许是意识到沈溪要把一些“秘密”说出来,惠娘用着急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沈溪这才住口。 在两女搀扶下,沈溪进屋到桌前坐下,他侧头对李衿道:“衿儿,你去拿壶热茶来,我有些渴了。” “是,老爷。” 李衿很贤惠,施礼后出门,等房间内只剩下沈溪跟惠娘时,惠娘坐到了桌对面的椅子上,一语不发。 沈溪道:“惠娘,是否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你困扰了?我没虚言,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想保护你,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 “妾身知道。” 惠娘脱口而出,等说出来后便开始后悔,不再说下去。 沈溪稍微有些惊讶:“你知道?” 惠娘轻轻舒了口气,道:“从认识老爷后,妾身便有了依靠,虽然那时老爷不过是个幼童,却一直都是老爷出谋献策,才让我们一家过得像个人。以前……我甚至不知如何带着孩子活下去。” 周氏刚认识惠娘时那叫一个羡慕,便在于惠娘拥有自己的药铺,有一份固定的产业,可以说是女强人。只有惠娘自己才知道当时有多辛苦,不但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忍受外人的不理解和指指点点,这时代一个寡妇做买卖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而之后更出现陆家人跟惠娘争夺药铺的事件。 一切都是沈溪撑着,最后药铺逐渐发展成经营多种产业的大商会,惠娘终于有机会把她女强人的一面展现出来,但从那之后,很多事便不一样了,惠娘没法再回到那个普通家庭妇女的状态。 沈溪道:“这就叫缘分吧,如果不是那场雨,我们永远不会认识,这一辈子或许也不会成为状元郎,不会在朝为官,更不会有现在跟你以夫妻的身份相对而坐。而你……也不必遭遇到那么多的苦难,到现在还无法释怀。” 惠娘摇摇头:“妾身是人间的尘土,随时都会落地,老爷却是天上的星辰,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发光,并不会因为妾身而有所改变。” …… …… 沈溪在惠娘处待到次日下午才离开。 等轿子停到沈家门口,管家朱起赶紧过来将大把拜帖送上,同时奉上的还有许多人留下的信函。 沈溪不用看也知道是关于谢迁生病告假以及皇帝调拨京营人马南下平叛之事。 “老爷,给您送信的人实在太多,还有几位重臣前来拜访,都未得见。”朱起紧张兮兮地说道。 在朱起看来,一旦很多人跑来找沈溪,那朝中一定发生大事了。 沈溪没有表现出多重视的模样,挥手道:“我只是回家来看看,稍后会去吏部衙门,再有人来送拜帖直接告诉他们我没时间,现在手头的事情多且繁杂,我不可能有空闲见人。” “知道了,老爷。” 朱起赶紧行礼领命。 …… …… 沈溪回家一趟,只是到书房整理点东西,随即就出门了。 刚到吏部衙门,又是一群人围上来,不过这些都是沈溪的属官,他们知道沈溪的脾性,上前来只是行礼问候,最后沈溪只留下王敞,一起到花厅叙话。 王敞道:“之厚,你不知这几天朝中发生多大的事,谢老咳血,卧床不起,身体急转直下,如今去探病也见不到他人,具体情况不为人所知……你去看望过了吗?” 沈溪摇头:“我刚回来,还没时间去谢府探望。” 王敞惊讶地道:“那你这几天去了何处?出京办事去了?” 有些事沈溪不会告知王敞,当即不无歉意地说道:“在下要办的事没法跟王老你讲,至于谢阁老那边我暂时不会过去,恐怕谢老也未必想见我……还不如整理一下奏疏,稍后我要去见陛下。” “对,还是面圣要紧。” 王敞好像被点醒一样,现在文臣见不到皇帝,都把希望寄托在沈溪身上,沈溪可说朝中仅次于谢迁的存在,就连梁储、杨廷和、杨一清等人也无法绕过沈溪办事。 沈溪道:“王老,现在距离黄昏还有点时间,我想整理一下奏本,不知可否给在下一点私人空间?” “这是自然,老夫就不多打扰了。” 王敞很识相,起身告辞,将花厅留给沈溪。 …… …… 一直到申时三刻,沈溪才从吏部衙门出来,这边他刚前往豹房,杨廷和得知沈溪现身后匆匆赶过来。 杨廷和进了吏部衙门才知沈溪已先一步去豹房面圣,接待他的人是王敞。 “介夫你不必着急,这次之厚回来是办正事,他面圣前已整理好奏疏,咱们光着急也没用。” 王敞心平气和,他身上打着沈溪的标签,从兵部到吏部,一直都是沈溪的属下。 杨廷和显得很着急:“谢阁老的事情,他知道了吗?” 在杨廷和看来,谢迁因何生病没跟沈溪说清楚,他也没跟沈溪打好招呼,把文官集团的意志交托,这样匆匆前去面圣,那便是完全按照沈溪自己的意思跟皇帝对接,他跟谢迁掺和不上。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连沈溪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都不知道,没法跟谢迁交待。 王敞却有些不理解:“我已经跟之厚说明谢老的情况,他又不是第一次面圣,能有何问题?” 杨廷和叹了口气,不太想跟王敞赘述,简单告辞便匆忙而去,准备去追沈溪,要在沈溪面圣前把谢迁跟他的想法告知沈溪,让沈溪按照他们的意思面圣,这也是谢迁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王敞有些郁闷:“这些人,一个个来去匆匆,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难道老夫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 …… …… 王敞在朝虽然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但奈何很多人就是看不起他。 论能力他不如陆完,论学问更不如翰苑出身的这帮人,最主要还是他在阉党擅权时还有“失节”之举,若非沈溪力挺他都要被归为阉党之列。 杨廷和心急火燎前往豹房,半途就被人拦了下来。 这次拦他的是小拧子派来的人,小拧子生怕有人再到豹房被朱厚照强行驱逐受到伤害,而他自己又不方便出面,所以听从臧贤的建议,找人守在前往豹房的几个路口上,只要见到有朝臣往豹房,便一概上去阻拦,告知不能靠近。 “你们作何?本官的轿子你们也敢阻拦?”杨廷和很生气,觉得这群挡住他去路的人是在冒犯他的官威。 一人出来道:“这位大人,无论您是谁,都不要靠近豹房,里面已有大人物交待,朝中除了沈大人可以面圣外,旁人一概不得靠近豹房,否则会被驱赶甚至可能杖打,这是陛下之前所下御旨,望大人见谅。” 杨廷和本想教训一下这些不识相的人,但听了对方的话后,才意识到对方是一片好意。 杨廷和一只脚已踏出轿门,这时又缩了回去。 前面的轿夫问道:“大人,是否还往豹房?” “先回谢阁老的院子。” 杨廷和有些无奈地道,“若豹房有事的话,消息会第一时间传来。沈尚书的马车……总归追不上了。” 一个乘坐马车赶往豹房,还是先一步出发,一个则乘坐轿子在后面追,就算杨廷和的轿夫走得再快,始终追赶不及。 杨廷和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自己跟沈溪的区别也大概如这马车跟轿子一般。 …… …… 沈溪进了豹房,甚至无需在门口等候,没人敢阻拦,他到豹房可以说畅通无阻。 沈溪到正院后,小拧子闻讯匆忙出来,见沈溪趋步向前,赶紧迎上前行礼:“沈大人,您莫着急,陛下尚未做好赐见准备。” 沈溪闻讯驻足:“陛下还没睡醒吗?” 小拧子没想到沈溪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摇了摇头:“陛下还在歇息,早上陛下……睡得有些晚。” 沈溪都把话挑明了,小拧子自不会遮掩。 沈溪道:“那本官先到陛下寝殿外等候,在前引路吧。” 小拧子赶紧摆手:“沈大人,您不能随便往陛下寝殿去,先去书房等候吧。请恕小人无礼,这是豹房新设的规矩,连小人都不能随便进出寝殿所在院子,实在没办法……小人一定会在陛下醒来后第一时间将您前来面圣的讯息传给陛下。” “可以。” 沈溪最后还是点头,甚至不用小拧子带路,便轻车熟路往豹房侧院去了。 …… …… 小拧子陪同沈溪到了书房后,便赶紧去跟朱厚照禀报。 到了寝殿才知朱厚照仍旧没睡醒,门外已经站了一群太监和宫女,平时朱厚照这会儿都已经梳洗更衣完毕,而今天居然还没醒,让伺候的人乱了阵脚。 一直等到掌灯,江彬才从里面出来道:“拧公公,陛下传你进去。” 小拧子急忙往里跑,进去晃眼见到朱厚照已从榻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声说道:“陛下,沈大人来了。” “沈先生来了,是吗?” 朱厚照显得很疲倦,“有说过是来作何啊?” 小拧子回道:“陛下,奴婢不知。” 旁边突然传出个声音:“估摸沈大人是为谢阁老之事而来。” 小拧子吓了一大跳,这是丽妃的声音,他没料到丽妃会这个时候现身,心想:“丽妃莫非是侍寝了?她的身份见涨啊!” 朱厚照道:“又是谢阁老的事,他归家吐血后,已有多少人进言?那么多奏本,朕一概不想看,沈先生难道不知朕的心意吗?” 丽妃和小拧子都不说话,反倒是站在门口的江彬道:“陛下,京营兵马已于今日出征,即便沈大人前来,也无法将事情挽回。” “沈先生来估计是说谢阁老之事,在朕决意出兵上应该是支持的,因为他从未上奏过。”朱厚照显得很自信,“让他等等,朕先洗漱。来人,为朕准备热水。” 丽妃道:“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嗯。” 朱厚照点头道,“你先回去整理,朕晚些时候过去找你。小拧子,你不用在这边伺候,过去招呼下沈先生,如果知道他的来意,可以先一步来跟朕说。” 小拧子这才意识到朱厚照这会儿不太敢来见沈溪,因为在谢迁的问题上朱厚照是绝对理亏的那个,因为强行赶人而令谢迁吐血,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他这个皇帝胡作非为。 “是。” 小拧子领命而去。 …… …… 小拧子告退,寝殿里只剩下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江彬却站在门口没走。 朱厚照看着镜子里的江彬,悠然道:“江彬,你到朕身边以来,朕没亏待你吧?” “陛下对臣恩重如山。”江彬紧忙抱拳。 朱厚照点头:“知道朕的恩情便好,朕有可能会安排你出去做一件要紧事,会使你身处险地,你不会推辞吧?” “万死不辞。”江彬道。 朱厚照又点头:“那好,朕便把这件事交给你,希望你不辱使命,帮朕把这件事给办好!” …… …… 等朱厚照到书房时,沈溪已等候半个多时辰。 朱厚照没有带任何人,无论是江彬又或者张苑都没有跟随他身后,只有先一步到来的小拧子一直在书房门口等候,但在朱厚照莅临后,小拧子也紧忙告退。 晃动的灯影中,只剩下沈溪跟朱厚照二人。 沈溪没行礼,甚至招呼都不打,闭着眼睛故意不看朱厚照,以体现他内心的失望。 朱厚照却笑呵呵地道:“先生怎么来了?听说先生生病了,朕还准备去府上探望,却是没想到先生倒是先过来……先生的病情没大碍吧?” 此时的朱厚照有些自讨没趣,但他没别的话好说,他明白沈溪前来并不是为了跟他进言,二人间的关系不知不觉跌至冰点。 沈溪道:“臣并未生病。” “是吗?那就更好了,如此朕也能安心些。哈哈。” 朱厚照有些尴尬,想坐下来却觉得沈溪站着那儿有些不合适,颇有点手足无措。 沈溪再道:“臣听说,谢阁老病重,因吐血而卧床不起,陛下为何没去探望?” “这个……” 朱厚照神色越发别扭,吞吞吐吐地道,“朕本想抽空去看看,但……先生可能不知,谢阁老的病……跟朕有一定关系,如果朕去探望的话,或许会被人说闲话,所以朕准备等谢阁老病情好转些再去。” “若是谢阁老的病情一直不见好呢?”沈溪道。 朱厚照迟疑了,斟酌好字眼后才道:“朕自然会去探望……先生别为难朕,其实先生也该知道谢阁老因何而病吧?” 沈溪道:“那臣是应该知道,还是不应知道呢?” 这问题又让朱厚照非常尴尬,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却发现在沈溪面前有些词穷。 半天后,朱厚照稍微定了定神,蹙眉道:“先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快些说吧,朕没有太多时间。”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微臣有两件事跟陛下奏禀。” “说。” 朱厚照脸色终于正常了些,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终于不用再跟沈溪说那些让他尴尬的事情了。 沈溪道:“臣请辞。” “咳咳……” 朱厚照猛烈咳嗽几声,道,“先生别开玩笑,你在朝中官当得好好的,为何请辞?如果朕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便跟朕明说,别这样啊!” 本来朱厚照以为事情过去了,沈溪该跟他说正事,谁知道上来第一件事就是请辞,这让他非常尴尬。 沈溪再道:“臣乃真心请辞,实在是因入仕以来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太过疲倦,想早一步回乡休养。”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才当了几年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先生年岁不大,又不是七老八十非要回故地当个闲人,朕的江山需要先生这样的能臣辅佐,先生难道就忍心让朕自己来打理这一切?” 沈溪道:“朝中有那么多能人异士,何须臣来相助陛下?” “不一样,那些人虽然有一定的本事,但总归没法跟先生相比。” 朱厚照对沈溪异常推崇,挽留的决心也很大,“先生乃大明头号功臣,若非先生领兵出征,东南和西南之地也不会平定,草原也不会臣服,不会出现四海升平的景象……额,可能现在还有几个毛贼危害江山,但用不了多久便会平息。” 沈溪叹了口气,道:“但陛下始终无法做到勤奋治理,臣身为先生,未能劝学生回正道,乃是臣之过错,臣愿意请辞谢罪。” 朱厚照皱眉:“先生这话说的,朕没走在正道吗?这个……有些事可以从不同角度来理解,朕是没把所有心思放在打理江山上,也是因为身边有先生和谢阁老这样的能臣,朕想好好玩几年,等玩够了便安下心来,当一个好皇帝……” 沈溪打量朱厚照一眼,朱厚照被凌厉的目光一扫,忽然觉得自己理据不成立,悻悻地避开目光。 沈溪道:“臣请辞之心非常坚决,望陛下体谅。” “朕不准。” 朱厚照的话也带着果决,想在沈溪面前板起脸,却底气不足,最后用坚决的口吻道,“先生如果再提请辞之事,朕要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挽留……” 沈溪冷冷一笑:“陛下准备用何手段?将臣绑起来,又或者架出豹房,再或者下狱问罪?” 这话问出来后,朱厚照脸色非常尴尬,沉默半晌才叹道:“先生其实还是在怪朕对谢阁老用强,其实当时的情况,谢阁老非要在豹房门口求见,外边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朕已经跟他说了不见也无济于事,要是真在外边等一宿非出事不可,朕也是没办法了……” 朱厚照的辩解没什么说服力,自己都觉得理亏,因此见一见就可以避免的事情,非要闹得那么僵。但在来书房前他已经知道沈溪会质问他,心理上有所准备。 半天后,朱厚照鼓起勇气,道:“先生,这样吧,你先把第二件事说出来……这第一件事咱们可以慢慢商议,总归有折中之法,对吧?” 沈溪道:“第二件事,臣请陛下下罪己诏。” “准了!” 朱厚照立即回答,等话出口才琢磨出来好像不太对,惊讶地问道,“什么?罪己诏?先生在说什么?朕有些不太明白。” 沈溪打量着朱厚照,虽然没说话,但那目光好像在说:“你不明白还答应得这么痛快?” 朱厚照脸色涨得通红,叹了口气道:“先生,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朕为了谢阁老的事道歉是吧?那朕明天一早……哦不,现在就去拜见谢阁老,您看如何?如果这都不能让你满意的话,朕再给谢阁老更多补偿,或者明日开朝议商议事情……” 此时的朱厚照慌不择路,一直给沈溪提条件,好像为了挽回沈溪的心不计任何代价。 沈溪道:“臣要陛下下的罪己诏,乃是因天下苍生所受苦难,各地的灾情和民怨,还有沿海倭寇肆虐等,陛下登基以来并未国泰民安,难道不该因此自责吗?” 朱厚照脸色很难看,显然在他看来,自己是明君圣主,并不觉得有什么过错,沈溪所提建议就像是在打他的脸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不过面对沈溪请求致仕这种情况,朱厚照不得不作出妥协,道:“那这样,朕同意了,朕明天便下罪己诏!先生总该满意了吧?先生,咱先说好了,朕下罪己诏,你就不离朝,当作交换条件如何?” 沈溪摇头道:“这是两回事。” 朱厚照稍微有些惊讶:“先生,你不能这么啊,朕下罪己诏是听从你的建议,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朕……会很吃亏。” 沈溪道:“陛下为安天下百姓而下罪己诏,乃是收拢人心,怎就成了跟臣交换的条件?” “那沈先生你辞官,就是百姓愿意看到的吗?”朱厚照急道,“朕是没有太多时间管理朝政,不也是因为有先生在么?现在先生要走,那就是对天下百姓不负责任,朕绝对不会同意!先生分明是在要挟朕!” 朱厚照非常气恼,想跟沈溪讲道理,却发现力不从心,因为沈溪在他心目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沈溪几乎可以说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不仅仅只是先生这么简单。 沈溪无奈摇头:“陛下所做之事非常有见地,未必需要臣这样昏聩之人指点,如陛下所言,若只是因朝中有能臣打理而令陛下不思朝事,那臣情愿请辞回乡,也是为让陛下能早日还朝,为天下苍生做更多的事。” 朱厚照道:“这算怎么个说法?先生你一走了之了,朕怎么办?朕能把大明江山打理好吗?先生你怎么这么不理解人呢?” 沈溪不回答,反而将两份奏疏举过头顶,一脸坚决。 朱厚照一咬牙:“先生,这样吧,还是跟年前一样,你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让咱们都冷静一下,行吗?你先看朕的行动,朕绝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朕既然答应你好好治理江山,就一定言而有信。若朕有食言,你再提出请辞也不迟,你看如何?” 此时朱厚照可怜兮兮,听起来好像在跟沈溪商议,不过更多是作出妥协和让步,大有哀求沈溪之意。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臣一心为大明强盛,若陛下能理解臣之苦心,就不该留滞于豹房。” “行,朕今天就回宫!” 朱厚照答应起来丝毫也不含糊。 沈溪道:“臣并非是要挟陛下,而是……” 朱厚照又抢白:“不管先生是什么目的,朕只看结果,只要先生不提致仕就好……朕马上按照先生所定方向发展,以后不用一旬一次上朝,每天上朝都行,什么经筵日讲一律都开,不就是当个明君吗?朕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先生来提醒朕,乃是大明忠臣,朕觉得先生这是鼓励朕当一个圣君明主,朕满怀感激。” 沈溪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子说起瞎话来不打草稿,言之凿凿就跟真的一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08章 新立后? 朱厚照在沈溪面前信誓旦旦表明自己要当一个明君,这话不管真假,至少作为臣子沈溪已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 沈溪知道暂时无法从朱厚照这里顺利请辞,只能无奈行礼:“那臣就看陛下接下来是否能兑现今日诺言。” 沈溪的话更像是接纳朱厚照立下“军令状”。 尽管心里非常不爽,但现在朱厚照压根儿就顾不上别的,只要能暂时安抚好沈溪那就算万事大吉。 沈溪告退离开后,朱厚照终于松了口气,小拧子适时从外进来,等候皇帝吩咐。 “真是让朕下不来台。” 朱厚照显得有几分懊恼,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上喃喃自语,“沈先生简直是咄咄逼人,非要拿辞官来威胁朕,太不像话了!” 朱厚照一边抱怨,一边在那儿发愁。 就算明知被沈溪胁迫,他也只能按照之前对沈溪的承诺行事,小拧子在旁看到后有些胆战心惊。 小拧子心想:“这世上敢这么威胁陛下之人,好像除了沈大人外没第二个!这可真是稀奇,身为九五之尊,坐拥天下,陛下还要受大臣要挟?偏偏还忍受下来……这岂是陛下平日的行事风格?” 朱厚照有些没精打采地道:“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朕要去一趟谢府,亲自探望谢阁老病情。” “陛下,您……您真要去?”小拧子体现出对皇帝的回护之心,善意提醒,你身为皇帝完全不必这么做。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已答应过沈先生,难道你要让朕食言不成?少废话,赶紧去安排……哦对了,还有明日中午朕要开午朝,今晚就要把朝中文武百官通知到……” 这让小拧子越发惊奇,一边领命一边在想是否还有更为“过分”的事情发生。 就在此时,只听朱厚照又吩咐道:“今天晚上朕就不留在豹房了,朕要回宫……真是活见鬼了!朕回皇宫去作何?难道对着四面墙发呆?乾清宫那边不会现在已经全是蜘蛛网了吧?”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就算您不时常回宫去,那边也会有人收拾,绝对不会有丝毫疏忽大意。” “唉!” 朱厚照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就赶紧准备銮驾吧,这也是朕答应过沈先生的事情,总归现在先稳住他,不能让他再言离开朝堂之事……小拧子,你去把司礼监那几个太监叫来,朕有事跟他们说。” 小拧子问道:“陛下,是到豹房来吗?” “猪脑子啊你,朕要回宫,他们来豹房作何?当然是叫他们去乾清宫候驾。”朱厚照的怒气终于找到宣泄口,怒气冲冲地冲着小拧子吼道。 “是,是!” 小拧子又忙不迭应承下来。 朱厚照非常生气,带着懊恼出了书房,小拧子跟着出来,又被朱厚照骂了一通:“赶紧去叫人啊,朕的銮驾要早些准备好!哼,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以后怎么跟朕办事?” 小拧子脸上全是委屈之色。 这一切全都是沈溪带来的变故!不过就算他再不理解,现在也没办法问询任何人,只能带着满肚子疑惑按照朱厚照的吩咐行事。 豹房内外迅速热闹起来。 …… …… 朱厚照离宫一年多后,终于再一次返回紫禁城。 皇帝不回皇宫,就跟孩子不顾家一样,久了家里人都陌生了,自然而然就会疏远。不过朱厚照是皇帝,皇宫的正主,没人敢嫌弃他。 这次回来倒是让宫里面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高凤得知消息后还想转告张太后,但这边得到的命令是马上去乾清宫见驾,他不敢怠慢,只能紧赶慢赶前往乾清宫等候皇帝到来。 没等多久,朱厚照的銮驾已抵达乾清宫,身后带着大队随从。 这些随从都是朱厚照从豹房带来的,有平时在身边使唤习惯了的太监和宫女,还有侍卫,却并非是锦衣卫或者侍卫上直军的官兵,也就是俗称的御林军,而是他亲手从边军中选拔栽培的亲信侍卫,在他回宫后,这些人马上接管了宫门和乾清宫戍卫。 朱厚照在乾清宫大殿的龙椅上坐了下来,环视一圈,嘴上嘟哝道:“许久没回来,这里依然那么熟悉。” 张苑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道:“陛下,这里乃是您的御座。” 朱厚照没好气地撇撇嘴,抬头看着眼前几人,除了张苑和小拧子外,还有高凤、张永和李兴等三名司礼监秉笔太监,朱厚照再次下达明日要登门慰问谢迁以及开朝议的命令,让在场几名太监吃惊不小。 朱厚照愤愤不平地道:“沈先生可真不像话,直接到朕那里要挟,说他要致仕归乡,这不是让朕为难吗?你们说说看,朕该怎么办才好?” 这问题问得相当冒失,在场几名大太监这才知道朱厚照回皇宫等一系列事情的因由竟然来自于沈溪的辞官胁迫。 李兴表现得相当气愤,嚷嚷道:“陛下,这件事该公事公办!” 朱厚照皱眉:“怎么个公事公办法?让朕直接同意让沈先生请辞回乡?你……你个混账东西,这算什么馊主意?” 李兴还没来得及细说,便给朱厚照一句话给呛了回去,他有些不甘心,观察了下左右,发现一同来见驾的几个太监有意难为他,关键时候居然不出来打圆场。 李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奴才的意思是……陛下应该缓和跟沈大人的矛盾,让沈大人安心留在朝中办事。” “这种废话还用得着你来说?” 朱厚照更加生气了,指着李兴大声咆哮,“你当朕愿意大半夜回皇宫来?还是说你觉得朕心甘情愿去谢府见谢阁老?就连明日朝议朕也不想开!这不都是顺着沈先生的意思行事么?若朕不答应,以他的坚决或许马上就会告老还乡……哦不对,他还没到告老的地步,以他的年岁在朝中干个几十年帮朕实现大明盛世完全没问题。” 张苑道:“沈大人年轻气盛,的确不该提出如此过分的请求……这不是给陛下您出难题吗?” 朱厚照板着脸道:“张苑,你是司礼监掌印,瞎子都能看懂的事情,用得着你来废话?朕难道不知这是难题?说对策!拿不出解决的办法就一边待着去!” 本来张苑以为顺着朱厚照的话说上两句,会得到认同,却未料现在朱厚照正在气头上,说多错多,反而不如高凤和张永那样闭着嘴一语不发来得实在。 但才过了一会儿,朱厚照又怒道:“你们一个二个杵着作何?让你们来是想对策的,在这里当木头杆子是几个意思?” 小拧子问道:“陛下,现在沈大人已同意留在朝中,您不必太过担心……其实今天这件事至此就算揭过了,等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 朱厚照道:“你懂什么!朕现在只是暂时稳住沈先生,还特意请他暂时赋闲在家,休养一段时间,这跟腊月前的情况一样……问题是他不在朝中,随时都可能会再跟朕提出请辞,到那时朕怎么挽留?” 高凤谨慎地道:“陛下,您不批准,谁能擅自请辞归乡?” “对对。” 李兴跟着附和,“陛下只要不同意便可。” 朱厚照冷笑不已:“一个个都是废物,让你们过来是想办法,就告诉朕拒不接受就行了?现在他就已经不做事了,继续跟朕耗下去,是否在朝为官根本就没什么两样,总归就是不理朝政,而且旁人也会对朕说三道四!难道你们让朕把他绑到衙门去办公?” 几个太监自诩聪明绝顶,但在皇帝一再追问下,一个个都没了主意。 他们都在想:“沈之厚开罪陛下,居然不是来请罪,反而是陛下担心他跑了……奇了怪了,朝廷离了谁不照样转?” 朱厚照心急如焚,大声催促道:“你们赶紧想出对策,拿不出解决办法谁都别想睡觉!谁想出来重重有赏!” 几个太监大眼瞪小眼,他们根本想不到挽留沈溪的办法,无论是人情还是世故,都难以让沈溪甘心听从皇帝命令,而且就算勉强留下来也会如朱厚照所言,随时都会走。 “继续想!” 朱厚照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朕要先去后庑吃点儿东西!你们老实点儿,别偷懒,若想不出来,明天一起挨板子!” 几个太监非常委屈,刚才是不让走,现在居然说要挨板子了,这意味着他们中间必须要有人“挺身而出”,本来以为自己注定会遭殃,但事到临头却都希望旁人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 …… …… 朱厚照休息用膳去了,几个太监留在乾清宫正殿苦思对策。 但显然五个臭皮匠也顶不了一个诸葛亮,几个人没座位,站在那儿干瞪眼,只有张苑偶尔说个一两句,还是催促别人想办法。 过了很久,几人都气馁了,李兴抱怨道:“沈大人可算是不识相到家了,恃宠而骄,居然敢要挟陛下?他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答应下来?” 小拧子道:“你当沈大人真不敢离开朝堂?那是陛下明白,沈大人确实动了离朝之心,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恋栈权位?” 李兴被小拧子讽刺也不敢反驳,倒是张永问了一句:“沈大人之前对谢阁老的事没那么上心,甚至谢阁老生病这两天都没露面,他去了何处?” 小拧子摇摇头:“不知。” 张永又往张苑身上看了一眼,叹口气道:“沈大人明显是给咱出难题,要想沈大人不离朝堂,其实倒是有个办法,若封爵的话……” 张苑一跳老高,忙不迭道:“咱家正是如此想的……给沈大人封爵,之前陛下不是说要给沈大人封公爵吗?官职可以辞,爵位不能辞啊!” 张永一听张苑想抢自己的主意,不屑地道:“就算有公爵在身,沈大人也未必愿意在兵部和吏部当值……再者,陛下肯赐爵,沈大人也未必会接受。” 高凤道:“不会吧?陛下赐爵,沈大人也能拒绝吗?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张永没好气地道:“那位是谁?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沈之厚!你当是平常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皇帝为沈溪请辞之事发愁,下面的太监跟着着急,这次不但是皇帝急,太监也急。 几个人争论一番,仍旧没拿出个结果,小拧子有些心烦意乱,道:“行了,我们争什么争?陛下让拿出对策,挽留沈大人,你们就只顾着争论不休?” 李兴道:“拧公公,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不是在商议对策么?现在就是讨论给沈大人封爵是否合适。” 小拧子不屑道:“文官封爵,已乱了朝廷纲纪,此等事由陛下来提总比我们这些当奴提更好,你们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经如此一提醒,在场几个太监都不说话了。 正如小拧子所言,沈溪是否封爵跟他们是没关系,他们甚至没资格跟皇帝提出来,皇帝可以胡闹说给谁封爵就封,但他们只是皇室家奴,说这种话要担负很大责任,回头被人追究起来,不但身家性命难保,死了都会被人痛骂。 小拧子道:“陛下要留沈大人在朝,重点是让陛下当一个明君圣主,咱们几个能力有限,只有尽力匡扶陛下才有资格立足庙堂。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张苑怪腔怪调:“拧公公说的可真是义正词严,那敢问一句,你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李兴道:“拧公公不是说了?他要匡扶社稷,让陛下当明君圣主。” 这话多少带着一丝讽刺意味,虽然李兴对小拧子一向都恭维有加,但今天连续被小拧子针对,也不顾上了,开始回怼。 “诸位能不能别吵了?” 张永出来说了一句,“封爵之事,可以跟陛下提出来,咱不过是给陛下出个主意,是否采纳那是陛下之事。此前陛下的烦闷你们没看到?若被陛下知道咱这些人在此吵闹,定会更加恼火。” 几个人脸上都表露回避之色,张永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咱就进去跟陛下提,看陛下是否同意。” 高凤望着小拧子道:“这件事还是拧公公进去跟陛下通禀为妥,要不……张公公也一起进去?” 说到后面高凤望着张苑,大概意思是这里你们两位跟皇帝跟亲近,自然该由你们去提议,而我们只负责出谋划策。 张苑先看了小拧子一眼,略微有些迟疑,但终归还是点头:“小拧子,咱们往里走一趟?” 小拧子重重地喘了口气,先平复内心的紧张,这才道:“进去便进去,你们在外等着,若陛下觉得建议不合适,出来后还要重新商议。而且这建议……是你们提出来的,跟咱家无关。” 说完小拧子和张苑便往乾清宫后庑去了。 人进去后,李兴抱怨了一句:“功劳算他的,罪过却是咱们的,真是会算计!这小东西。” …… …… 张苑和小拧子进到里面,只见朱厚照正在跟宫女厮混,一名伺候进膳的宫女被朱厚照捉弄得面红耳赤,老远便能听到朱厚照的笑声。 “陛下?” 张苑上去说了一句,提醒皇帝他跟小拧子来了。 朱厚照回头看着二人,一松手,宫女得获自由,赶紧退到一边跪下,还不忘整理衣衫。 朱厚照皱眉:“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这个时候进来坏朕的好事!怎么,想出对策来了?” 张苑道:“陛下,老奴等几人在外商议后,觉得目前能挽留沈大人在朝的方法,就是给他赐爵。” “欸?” 朱厚照站起身来,一脸恍然,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道,“朕之前怎么没想到?看看朕这脑子,如果沈先生是国公,就算辞官也不能归乡,到时候朕给在他京城赐下一座宽大的府邸,到时候遇到什么事,不就一句话的事吗?” “对啊,陛下,沈大人变成勋贵,就只能留在南北两京,就算将来守制或者再提辞官,他的爵位总归辞不掉吧?”张苑笑呵呵地说着,好像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只等在皇帝跟前邀功。 小拧子有些不爽,心想:“明明是张永想出来的主意,这狗东西又想剽窃别人的谋略,估摸若是陛下说这建议不好,他马上又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朱厚照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不过……” 说到这里,朱厚照话锋一转,眉头又稍微皱起来,“就算沈先生做了国公,可他要是闭门不出的话,朕还是拿他没办法啊!” “这个……” 张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回答,正如朱厚照所言,若是沈溪铁了心不管大明朝政,就算你让他当王爷也没用,沈溪仍旧可以我行我素,对朝事不管不问。 小拧子道:“陛下,这总归比沈大人辞官回乡要好……爵位是世袭的,沈大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沈家子孙着想。” 朱厚照想了下,一时间没给出答复。 张苑对这件事非常热心,到底他出自沈家,心想:“若是我那大侄子当了国公,我一定要到他面前,告诉他国公之位是我帮他争取来的,到时候他怎么也要提拔一下我的几个儿子。” 想到这里,张苑即便知道会碰壁,还是继续道:“陛下,您不是说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将沈大人绑在官位上吗?朝中尚书乃是流官,怎么都绑不住,但若是国公之位,却是可以绑住人的。” 小拧子却故意跟张苑抬杠,问道:“若沈大人坚决不受,或者将来沈大人还想辞掉爵位呢?” 张苑诧异地问道:“这不可能吧?” 朱厚照又有些心烦意乱:“怎么不可能?朕让沈先生当两部尚书他都不想干,让他当国公难道比当两部尚书更痛快?倒不如直接封王……” 这下不但小拧子,就算刚才还拼命为沈溪封爵说话的张苑也哑口无言。 给大臣封王,这在太平年景听来简直匪夷所思,甚至大明除了那些死后追封王爷的,外姓只能做到公爵,除非你是开国功臣。 小拧子和张苑都在想,沈溪的功劳再大,也比不过开国的功劳吧?平定西北边患在开国面前,算得了什么? 朱厚照这次没听张苑和小拧子的意见,好像还在那儿琢磨,自言自语:“就算给沈先生封王也未必有用,他不想的话还是会拒绝,这就让朕很为难了。难道把自己的皇位让给他来坐?” 到此时,小拧子和张苑便知道朱厚照病急乱投医,根本不是真心要给沈溪封王,正如他不可能会“退位让贤”一样。 小拧子道:“不管是封王还是封公,沈大人总归可以不领受。” 张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拧子,你这是要拆陛下的台啊!” “闭嘴!” 朱厚照不想听下面的人争论,大喝一声,“你们一个个先想着怎么为朕办事,别老是争执不休!小拧子说得没错,无论是王爵或者公爵,沈先生都有可能会不领受,因为他会觉得朕乱了朝堂规矩,只想看到朕一切按照规矩来,所以朕回宫又开朝议,才暂时稳住他。如果他觉得不合规矩,就算给他皇帝坐,他也不会领受。” 张苑听了腹诽不已:“要不你试试?” 朱厚照突然一拍大腿:“但若沈先生做了朕的姻亲,那这段关系就割舍不掉……朕跟沈先生的关系不就亲上加亲?” 小拧子和张苑傻眼了,君王这是要做什么?赐婚?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陛下,您不会是想把公主……嫁给沈尚书吧?” 朱厚照一甩袖:“公主才几岁?屁大点的小丫头,就算朕想嫁沈先生还不要呢,但朕可以娶沈尚书的妹妹啊……沈先生的妹妹已是豆蔻年华,年岁不小,朕将她娶回来,那沈先生……哦不,沈尚书就是朕的大舅子了,哈哈,他是大明国舅,这关系总该割舍不下吧?” 小拧子和张苑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都像在说:“陛下疯了。” 张苑虽然非常震惊倒不觉得如何,毕竟当皇亲国戚跟做公侯没什么差别,但小拧子那边却显得很懊恼,道:“就怕沈大人不会答应。” 朱厚照道:“这有何难?朕不去跟沈尚书提亲,而是去跟沈尚书的母亲提亲,他做兄长的总不能左右妹妹的婚事吧?” 小拧子显得很难理解,摇头道:“但是,沈小姐入宫……该给何名分?” 小拧子非常茫然,他知道朱厚照跟沈亦儿的过节,心里在想:“陛下跟沈小姐根本就不对付,之前陛下还说要给沈小姐赐婚,却被沈大人直接回绝,现在陛下要娶沈小姐过门,沈大人更不会答应了……你当是让沈小姐当皇后?” “这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吗?” 朱厚照面色多少有些不悦,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朕有皇后了,确实有些为难,朕跟皇后间虽然没什么情分,但废后总归要有理由。不过无妨,先让沈小姐当贵妃,大不了之后让她做皇后。” 对于朱厚照的胡来,小拧子和张苑早就知晓,但他们没想到皇帝会把立后的事看得如此儿戏。 皇帝说要纳谁,本身并不是多大的事,但现在朱厚照明摆着带着政治目的试着求亲,沈溪能答应就怪了。 随后朱厚照又把张永三人叫进来,听到皇帝的新想法后,高凤、李兴等人也是在面面相觑,他们心里也冒出一个想法:“陛下这么着急让沈大人当国舅,沈大人会乖乖领受?” “陛下……” 作为张太后身边的人,高凤尝试跟朱厚照说明情况。 朱厚照却一摆手:“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由你们去筹备提亲事宜,要记得不能提前被沈尚书知晓,若他知道的话肯定会上奏反对,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直接去沈府……就是沈尚书父母那里把沈家小姐迎娶回来便可……嘿嘿,看朕怎么收拾你!” 李兴和高凤不太明白朱厚照跟沈亦儿的恩怨纠葛,不清楚“怎么收拾你”指的是谁,但小拧子、张苑和张永三人却知道些内情,尤其是小拧子,他对皇帝跟沈亦儿之间的矛盾最清楚不过。 小拧子心道:“坏了,陛下目的不纯啊,若只是单纯想拉拢沈尚书,何至于要将沈小姐迎娶进门?沈小姐跟陛下的关系那么差,到宫里来,沈小姐吃不了苦头,到时候可能会有麻烦事出现。” 朱厚照最后叮嘱道:“谁要是把消息泄露出去,直接杀头,这件事由司礼监筹备,知道的仅限你们几个……对了,还有她。”视线最后落在跪在旁边的宫女身上。 说完,朱厚照再没心情理会眼前这帮太监,身后还有宫女需要他“临幸”,他的精力全都放在那上面。 几个太监都很识相,知道皇帝对他们不感兴趣,赶紧行礼告退。 张苑临出殿门前看了那宫女一眼,眼睛里带着一抹别样的色彩,心里嘟哝:“从豹房到皇宫,好像没啥区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09章 君君臣臣 几名大太监重新回到乾清宫正殿,本来要各自散去,但这个时候他们还是要做出一些商议,毕竟小拧子只是在司礼监挂职,他们担心小拧子会乱了方寸。 张苑交待道:“小拧子,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任何人不得泄露关于此番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若消息泄露的话,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在欺君罔上!”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还用得着你张公公来提醒?陛下的话,咱家几时不遵从了?” “那就好。” 张苑点头,又看向另外三名司礼监秉笔太监,“陛下现在要迎娶沈家小姐,你们可有什么好方案?” 最后几人全都看向高凤。 因为皇后入宫便是高凤负责打理,相对来说其对于所有流程都很熟悉,另外高凤专门负责跟张太后接洽,这件事怎么都躲不开。 高凤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这到底不是……陛下的大婚吧?” 李兴道:“这是自然,沈尚书的妹妹入宫,暂时只是做贵妃,说要当皇后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不是?不过有沈大人撑腰的话,这位贵人在宫里的地位,可能会比当今皇后……啧啧……” 因涉及非议皇室家事,李兴适可而止,没有深入说下去。 但在场都是宫里的“老人”,自然知道宫内权力格局,虽说夏皇后是正宫,但那只是张太后跟李东阳等人为朱厚照安排的婚事,要是朱厚照对皇后有感情的话,断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圆房。 看起来是皇后,但其实跟被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因为张太后认可这个儿媳,才让夏皇后在宫中拥有一定地位,不然的话谁都不会理会一个在宫里连皇帝面都见不到的国母。 沈亦儿则不同,虽然年岁小,但明摆着是朝中贵胄沈家出来的大小姐,沈溪在朝地位完全不是夏儒及其家族可比,这次婚姻也完全是政治婚姻,但凡沈亦儿进宫,必定前程似锦。 张苑道:“咱家对迎娶贵妃入宫之事,没什么经验,这件事还是要交给你高公公帮忙打理。” “这……不合适吧?” 高凤显然不愿领这差事,因为他知道这里面水太深,毕竟他是张太后的人,要想在保守秘密的情况下将沈亦儿迎娶进皇宫,甚至连张太后也不能透露,回头张太后问责起来,他很难在宫里混下去。 李兴笑道:“只有你高公公才合适,我们在这件事上都听从你的安排便可,是不是……张公公?” 说话间,李兴望向张永,想让张永出言支持他。 张永带着几分忧虑道:“若此事为沈大人知晓的话,我等不是很难交待?” “怕什么怕?” 李兴不以为然地道,“陛下已经明令让我们不得泄露消息,也就我们几人知晓,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太后和沈大人那边也不能告知,难道有人敢违背陛下御旨不成?” 这话有点向高凤施压的意思,因为都知道高凤就是张太后的跟屁虫,不管什么事都不能隐瞒张太后。 张苑一摆手:“行了,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由高公公负责统筹,谁都不能泄密,至于沈大人那边暂时也不要告诉,就算回头上奏反对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这件事必须在两天内筹划完毕。” 高凤赶紧道:“两天时间?光是择佳期就不止两日。” 张苑冷笑道:“有句话叫做择日不如撞日,陛下催得那么紧,还有时间给你找钦天监选日子?时间什么时候都可,最重要的是早去提亲,把婚事定下来,到时候沈大人想反对也做不到。明天陛下还要去探望谢阁老病情,咱家没时间兼顾,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张苑当起了甩手掌柜,他跟小拧子一样不想为皇帝的婚事劳心劳力,毕竟二人职司在身,有的是理由推脱。 担子就此落到了高凤身上,他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委屈地接下。 …… …… 高凤回去后开始筹备皇帝迎娶新妃事宜。 他不敢跟张太后说,连沈溪跟皇帝间的矛盾也不能透露,甚至连皇帝回宫之事都当作不知道,一时间焦头烂额。 朱厚照按照跟沈溪的承诺,翌日一早往谢府探病,此时在朝中引起轰动,没人会预料到皇帝在这件事背后隐藏着跟沈溪结成姻亲的“阴谋”。 朱厚照到谢府时,内阁另外三位阁臣闻讯赶到,虽然谢迁仍旧拿出拒不配合的态度,但杨廷和等人还是在皇帝面前把要上奏的事情详细说出来。 这让朱厚照很不耐烦。 朱厚照心想:“我是为了让某人留在朝廷,才不得已落下脸来探望谢老头,又不是要给你们做主,你们跑来说这些算几个意思?” 皇帝不想搭理杨廷和等人,至于劝谏调边军入关和调京营平叛等事项,朱厚照只是随口道:“……有事的话,自有司礼监跟你们沟通,朕今天是来探望谢阁老病情,没时间与你们详细商谈,如果还有事,可以等中午朝议时再说。” 杨廷和等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天还有朝会,对他们而言又算是一次不小的收获,只要能跟皇帝沟通讯息,意见也就能上达天听。 本来杨廷和还想当着皇帝的面提一些朝事,但知道稍后还有朝会后,也就缄口不言。 如朱厚照所言,皇帝到臣子家里来是为探病,而不是为了商议朝事,如果打扰皇帝跟谢迁之间的见面,以及君臣间的关系修复,恐怕更是一种罪过,便暂时把事情压下来。 杨廷和都不说,梁储和靳贵自然更不会说了。 朱厚照进房探望谢迁病情。 谢迁没有下床,也不行礼,继续躺在那儿闭上眼睛装死,朱厚照坐在榻边仔细打量一下,先看看谢迁的气色,再看看胸口是否有起伏,以确定自己的首辅是否已经挂了。 最后发现谢迁始终没有睁开眼,不知谢迁是在装睡,起身道:“看来谢阁老病得不轻,朕回去后吩咐太医过来诊断,希望谢阁老能早日康复,朝廷少不了谢阁老和沈尚书这样的能臣。” 夸赞谢迁的时候,非要将沈溪捎带上,这让躺在那儿装睡的谢迁很不爽,一口气不顺居然剧烈咳嗽起来。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见谢迁昏迷中还不断咳嗽,大感意外,立即吩咐:“赶紧来人看看,谢阁老病情似乎有反复……你们还杵在那儿作何?赶紧叫太医去。” 他让人查看谢迁的病情,自己则信步往门口而去,出去后还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怕传染病情一样。 “陛下。” 此时谢家剩下的两位朝官,谢丕和谢迪穿着官员常服站在门口对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指了指两人:“你们谁啊?” 张苑赶紧在朱厚照耳边详细解说一下,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原来都是朝廷栋梁!” 之前连是谁都不知道,现在张口便说是栋梁,完全是口不对心。 朱厚照不知谁是谢迁的儿子谁又是谢迁的弟弟,大概看了一下面相,对相对年轻的谢丕道:“谢卿家乃是谢阁老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听说你也在翰苑当差?哈哈。以后朕会好好提拔一下,让你可以多为百姓做实事。” 这话有多敷衍,皇帝身旁的太监很清楚,不过对谢丕来说却是天大的恩赐,赶紧俯身行礼:“为朝廷效命,乃微臣之责。” 朱厚照来谢府,只是为了完成对沈溪的承诺,他对谢丕的能力并不了解,只知道这是谢迁的儿子,还是上一科的探花,夸赞一下就当是收买人心,却未料这招用出来很好使。 朱厚照笑了笑,就在准备离开时,只见杨廷和跟靳贵等人重新出现在面前,杨廷和道:“陛下,工部尚书李鐩请求面圣。” “工部尚书?” 朱厚照皱眉问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有事的话等到朝议时再说,现在朕不想听任何上奏。” 此时皇帝态度不那么友善,让杨廷和多少有些回避,他不敢把皇帝彻底惹怒,若是朱厚照直接撂挑子不开朝议,这责任不是他能承担的。 朱厚照道:“谢阁老病体违和,朕会给他假期在家慢慢静养,内阁的事便交给梁大学士负责,朕不多过问,你们都在詹事府任过职,算得上是朝中老臣,应该不需要朕提点吧?” 朱厚照没有把梁储等人当做老师看待,只提三位阁臣在詹事府当过差,未表现出多少亲近。 梁储赶紧领命,但心里却很清楚皇帝只是在敷衍。 朱厚照又道:“有事的话,午朝时一并说,但朕不想耽误太长时间,你们禀报时最好挑重点。如果有人对朕之前做的决定有意见,先且保留,事情既然已落实就不要再反复,你们务必跟参加朝会的人打好招呼。” “哦对了,沈先生那边因为一些事……也生病了,会休养一段时间,没事的话不要去打扰他的清静。” 本来杨廷和等人还在琢磨如何劝说朱厚照收回成命,放弃之前定下的出兵计划,但听了朱厚照的话后,知道就算开朝议,一些既定的事也没法改变,反而可能会因为触犯龙颜受到责罚。 最后朱厚照提到沈溪时,梁储、杨廷和和靳贵又觉得这件事多少跟沈溪有关,因为沈溪面圣说了什么只有两个当事者知晓,就算小拧子都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外臣更不可能知道内情。 朝中本来就对沈溪这几日回避朝事有所议论,皇帝这番话后,议论必然更多。 朱厚照没有说什么告辞的话,径直往谢府门口而去,谢丕作为谢迁的儿子赶紧上前引路,送皇帝出府门。 小拧子紧随皇帝身边,张苑却没着急走,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在场几名重臣。 杨廷和过去问道:“张公公,昨日到底发生何事?为何陛下会突然造访谢府,还要举行朝会?” 张苑道:“具体发生什么谁知晓?不过即将发生的事却很多,杨大人可知陛下昨夜已回宫?还有陛下接下来每天都会进行朝会……至于其中因由,诸位大人可要好好琢磨一下。” 杨廷和仍旧一片迷糊,梁储和靳贵相视一眼,好像明白什么。 张苑笑了笑,又道:“几位,朝议时许多敏感的事情能回避就尽量回避,若提到出兵之事,别怪陛下翻脸无情……现在谢阁老和沈大人都不会出席朝议,出了事没人能担待,这是陛下连续举行朝会的第一天,你们也不想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吧?” 杨廷和不知该如何应答,讷讷不言,梁储则很识大体,拱手道:“张公公请放心,我等知道该如何做。” “知道就好。” 张苑带着一股傲气,扬长而去。 …… …… 张苑走后,杨廷和仍旧怔怔出神,有些事他没想明白,心中郁结难平。 至于梁储和靳贵则更平和些,这会儿将注意力放在谢迁病情反复上。 谢家人请御医前来检查过后,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谢迁不过是咳嗽两声,没什么大碍。 “谢老没事就好。” 梁储明显松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谢老和之厚都不能上朝,但朝廷气象要比以前好得多,陛下还宫便是一件大好事。” 杨廷和道:“陛下为何有如此改变?” 梁储惊讶地问道:“介夫,难道你没听出张公公的言外之意?应该是之厚昨日面圣时向陛下纳谏的结果吧?” 靳贵跟着点头,同意了梁储的说法。 杨廷和则显得难以理解:“张公公之前有表达过这层意思吗?之厚昨日到豹房,来去匆忙,今日又不见他入衙当值,便说陛下态度改观是之厚上奏的结果,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杨廷和跟谢迁一样对沈溪有偏见,所以无论梁储说的是否实话,在杨廷和这里都不想把功劳往沈溪身上推,涉及到他和谢迁的面子,绝不肯松半点口。 我们去进言非但没见到皇帝,还被他派人赶回家,到现在谢阁老的病还没好,沈之厚一去非但直接面圣,还让皇帝做出这么大的改变,意思是说我们跟沈之厚之间差距太大,朝廷都是由沈之厚来当家作主呗? 梁储打了个哈哈,道:“咱去计较这些作何?陛下有改变就好,先赶紧探望过谢老的病情,回头咱们还要去准备朝议,这年后第一次朝会,总该准备得更充分些才是。” 杨廷和舒了口气,道:“你们先回,我留在这里,多陪陪谢老……有事的话,回到内阁再说。” “那好,介夫你留下,我们先走了。”梁储没敢在谢府停留太久,毕竟内阁事务繁忙,不能长期没人值守。 梁储和靳贵走后,杨廷和回到屋子内,让旁人先退下。 等房间里只剩下杨廷和跟谢迁后,杨廷和才凑过去小声道:“谢老,陛下已经走了。” 谢迁依旧没有睁眼,瓮声瓮气地问道:“听说陛下恢复朝议了?” “是这么说的。” 杨廷和并没有惊讶谢迁突然开口,显然二人之前有过沟通。 杨廷和接着说道,“似乎跟昨日之厚去面圣有关……今日之厚自己却称病不出,具体是何原因尚不知晓。” 谢迁叹了口气道:“陛下的心思不在朝事上,哪怕一时受激回到朝堂,也难以持久。不过有如此皇帝,做臣子的只能学着去适应,但凡有什么事情,直接在朝议时提出来,别有所顾忌!” 杨廷和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谢迁态度坚决,只能叹息接受:“在下知道该怎么做。” …… …… 说是知道该怎么做,但杨廷和却未打定主意。 他有些为难,如果按照朱厚照所说别对出兵之事发表议论,那就违背谢迁直谏的意思,好像谢迁忍辱负重便失去意义。 若是进言,又会影响君臣关系,皇帝很可能来日就不再举行什么朝议,一切都会恢复旧观。 杨廷和这边思虑如何才能找到折中之法,在他看来必须在这件事上有所坚持也有所妥协,关键是如何把握好一个度。 而此时沈溪则显得心平气和,留在府中安静休养,当天上午来求见的人不少,但沈溪仍旧选择不见。 一直到李鐩到来,沈溪才不得不从内院出来。 李鐩将之前皇帝去探望谢迁病情,以及他去面圣而不得的情况说明,同时表达当日午朝的困难。 “……这造船经费,怕是不好调度,户部根本拿不出太多银两造船,本来说由兵部负责,但现在之厚你在府中不出,这事怕是最终还是要由工部统筹。” 沈溪道:“缺多少经费?” “陛下安排,先造十艘大船,预算为五十万两,明显不够。”李鐩道,“就算是五十万两,朝廷也拿不出来,工部的大项支出中并无相应预算,若要将十艘战船都造好……怕是没有一百万两银子不用想。” 沈溪摇头道:“工部既然没有这么多银子,预算也没安排上,当然要跟陛下提出来,你找我无济于事。” 李鐩道:“以前谢阁老的意思,造船不能动用朝廷府库,大概意思跟之前对鞑靼之战一般,计划外的项目就要预算外单列,意思是自行筹措。但这次毕竟跟上次不同,不是那么迫切,我想问问是否可以让陛下收回成命?” 沈溪想了想,摇头道:“大概不能,陛下对于造船之事很热衷,开头造十艘,以后造上几十艘都有可能。” “唉!没银子还要造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李鐩显得很无奈,“这工部年度预算审核就已很成问题了,谢老卡预算卡得很紧,现在已过了审核期,是否可以再跟陛下提增加预算的可能?这……会不会影响谢老对工部的观感?” 沈溪摇头:“没银子只能向朝廷申请,瞻前顾后要不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朝议时提出来陛下会理解,至于谢老,难道他不明白工部不可能凭空造东西吗?有多少银子做多少事,这基本规则都不遵循,光靠施压让旁人屈从,实非仁臣之道。” 李鐩终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该要的银子,还是要跟朝廷申请,否则没法把差事完成。” …… …… 没到中午,京师六品以上官员,包括各部侍郎、郎中、主事,三法司主副官以及属官,寺司衙门的卿、少卿、参议、寺丞,以及翰林学士、侍读、侍讲,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和京卫指挥使司、京营将领已等候在奉天门外。 当天并非是在乾清宫内召见,而是一次大朝会,一切礼数都按照大朝来进行。 大臣到来后,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因为他们猜想皇帝不会很早到来,自从正德登基以来,他们已习惯每次朝议都要先等候皇帝几个时辰。 非到日落见不到皇帝,这几乎已经是惯例,他们一点儿都不着急,对于朝中大部分文官武将来说,朝廷内太平无事,根本没有他们关注的东西,只有高层才会对什么皇帝调边军入关,还有对调京营平叛,又或者倭寇肆虐海疆等事烦心。 奉天门外等候入见的大臣很轻松,在谢迁和沈溪没出席的情况下,文官基本以梁储、杨一清、洪钟为首。 阁臣以及翰林院的官员基本围绕在梁储、杨廷和周围,至于六部以及鸿胪寺等衙门的官员则跟杨一清走得很近,三法司的人却以左都御史洪钟为中心。 虽然朱厚照不管朝事,但朝廷人员架构在这两年相对固定,除了因年老而致仕的外,其余官员基本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降职,尤其是部堂以上级别的官员,他们在朝中的日子非常安逸。 至于武将那边,则以张懋、朱晖等人为中心,而这次关注的人中多了个永康公主的驸马崔元。 一群人议论纷纷,也有人在几个圈子间来回走动,所说基本跟平时的差事有关,反倒是朱厚照的军事调动、谢迁因怒而病、沈溪病休等事少有人提及……并非在场的人不关心,只是他们觉得当下商议这种事不合适,干脆选择性忽略。 眼看到中午,就在人们议论纷纷时,突然远处一队侍卫过来,但见张苑走在前面,身后跟随的是朱厚照近来重用的边军戍卫人马。 文官武将赶紧按照自己的衙门和官品回到位置上,不多时张苑到近前,朗声道:“陛下驾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皇帝不应该在奉天殿前会见大臣么?怎么选择在奉天门外议事? 他们不由想到,皇帝之前跟谢迁产生矛盾,也是在奉天门外发生,当时他们就对朱厚照会见朝臣的地点产生过怀疑,这次更让他们觉得别扭。 因为这是皇帝的意思,他们没法反对,不多时,就见到金碧辉煌的銮驾往这边过来了,这次连御座都没准备,朱厚照直接让人将他的銮驾抬到奉天门前的台阶上,直接坐在銮驾上没下来,也没起身。 “参见吾皇!” 梁储和杨一清带领文官武将上前行礼。 朱厚照显得很随和:“不用客气,今日朝议,有什么事可以跟朕说说……不过先说好,朕没那么多闲工夫,如果不是很着急,可以跟张苑说,回头他会把详细情况告知朕。” 皇帝的声音不大,在空阔地带他的声音传不了多远。 但由于通知晚的缘故,今日与会文臣武将只有四百多人,分成十列站好,每列不过四十人,除了后排的人听不清外,中前排的人基本明白皇帝在说什么,对于朱厚照所用俚语,他们早就见怪不怪,这是个说话从来不兜圈子的皇帝,一向都是有事说事。 没等大臣们有所表示,张苑便上前用相对尖锐的嗓子喊道:“陛下有旨,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跟皇帝一样,朱厚照身边这群人也不是科班出身,张苑甚至连内书房都没去过便当上司礼监掌印,皇帝有什么话他直接用俚语说出,显得不伦不类。 梁储没想过说什么。 因为皇帝对朝事不管不问,使得朝中有什么事都各自想办法完成,无法做出决断的通过通政使司上疏,等谢迁或者张苑做出批示……在皇帝不问朝事时,张苑和谢迁属于朝中两个宰相,一内一外。 以至于谢迁病休时,梁储自然而然认为,有事的话可以由内阁自行处理,就算告知皇帝也没太多助益,是否由皇帝亲自朱批也不是那么重要。 而一些本身无法由大臣决断,涉及出兵等事,之前皇帝也都做出安排,而梁储对于这些都没有太大意见,作为谢迁病休时皇帝指定的代理首辅,他不会跳出来跟朱厚照唱对台戏。 但杨廷和的性格跟他不同,而且身上还背负着谢迁的交托。 居于正中首位的杨廷和走出来行礼:“陛下,臣有本启奏。” “说。” 朱厚照本来跟杨廷和相隔就不远,一抬手道。 杨廷和手拿笏板,恭敬地说道:“陛下,如今中原叛乱日甚,危及京畿,之前朝廷虽从宣府及京营调拨人马平叛,仍未见起色,不如再从南直隶和湖广等地调集人马平叛。” “嗯?” 朱厚照闻言不由皱眉。 谢迁和杨廷和对于皇帝从外地调兵平乱的举动一直反对,使得朱厚照觉得,朝中文官应该不会同意让他从别的地方调兵,而杨廷和的进言则跟他的想法截然相反,他直观觉得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 没等朱厚照有所表示,张苑便先开口。 “陛下,杨大学士说的事,应该暂缓。朝廷调拨两路人马,配合河南巡抚等地方剿匪人马平叛,尚未有进一步消息传来,未必一定要从别的地方调兵,如今西南之地尚有叛乱,沿海也不平靖,此时征调人马北上,实在太过着急。” 杨廷和怒视张苑,似乎觉得对方没资格在皇帝面前提意见,就算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打杂办事的,朝廷大事需要君臣协商,而不能由一个皇家奴才掺和进来。 但朱厚照对张苑的意见很赞同,点头道:“张公公所言在理,现在又非中原一处叛乱,朕已从宣府和京师调拨人马往中原,这才过几天?现在就说平叛不利,那岂不是说朕之前调动都是徒劳?等平叛情况奏报上来再说吧。” 在场大臣听了朱厚照和张苑的话,都觉得很有道理。 至于杨廷和的建议,更像是抬杠,熟知杨廷和的人也知道他不太可能会支持从地方调动人马往中原,除非是有一个强有力的指挥者,否则光是外地人马在当地制造的混乱,就难以解决。 杨廷和却不依不饶:“中原之地靠近京畿,势必影响京城安稳,至于巴蜀之地叛乱不过是部族叛乱,地方可自行平息,不把所有精力放到中原叛乱上,属主次不分。” 朱厚照听到后脸上满是不悦,甚至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张苑道:“杨大学士,您所说主次不分之人,莫不是指陛下?陛下为了早日安定四海,不但御驾亲征西北,更是为中原叛乱劳心劳力,亲自制定出兵计划,而汝等却只是动嘴皮子,说主次不分,甚至在陛下安排后试图进谏阻止,那敢问一句,杨大学士想到的更好的对策,就是从南方征调人马?” 皇帝跟大臣会见,一个太监站出来公然质疑阁臣,在很多时候都可看作不可理喻。 但从成化帝开始,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便逐渐突显,到正德时,内阁大学士受到司礼监太监挟制,使得张苑可以在不经皇帝授意的情况下,直接站出来跟杨廷和对着干。 杨廷和道:“若以兵部尚书沈之厚领兵,可速解中原之困。” 张苑冷笑一声没再说话,神色好像是在说:“我已经跟你打过招呼,让你不要随便提出兵之事,尤其不要去质疑陛下的决定,你却专门对着干,那谁也帮不到你了!” 朱厚照怒道:“朕说过多少次,不许随便提以部堂领兵之事!你们是没记在心里是吗?一边说沈尚书在朝身兼两部不合规矩,甚至参劾要让他早些致仕,一边却在大明遭遇困难时让他出征……你们这算什么?用着的时候给根骨头吃,不用人的时候就给人一棒子?” 皇帝的比喻可说非常粗鄙,道理却说得很明白。 你们一边攻击沈溪擅权,一边却又在出事时让沈溪出马,你们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杨廷和还想继续进言,陈述沈溪领兵的优越性,朱厚照一抬手:“关于沈尚书领兵出征之事,不得再提,这是朕的底限。如果谁想继续跟朕作对,那他就早点回乡去种红薯,朕看他除了种地就干不了别的。” 如果换作谢迁,一定会喋喋不休继续进言,但杨廷和却知道收敛。 发现皇帝态度不善后,杨廷和立即停止进言,低下头好像在盘算什么。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如果老是这些破事,那朝会开来作何?每次都让朕惹一肚子气,还不如有事你们自己谈,有了结果再跟朕说,或者你们拿不定主意的,朕直接做出决定,省去了跟你们废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0章 国富民强 杨廷和本代表文官集团的立场进言,但奈何他触动的正是这些人的利益,在皇帝斥责后,很多人对杨廷和产生反感。 面对周边投来的不善的目光,杨廷和心中越发懊恼,却只能强忍怒火。 那日他跟谢迁一起被皇帝派人硬架着回府,谢迁气到吐血,他也有很大的憋屈感,只是人前没表现出来罢了。 朱厚照喝道:“还有人进言吗?” 平时朱厚照不露面,旁人知他荒唐任性,多有轻视。但此时朱厚照却表现得威仪满满,在他喝问下,在场竟然没一人敢应声。 就在朱厚照以为自己压制住满朝文武,这次朝议可以顺利结束时,突然一人走出来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厚照不由斜眼看着出来这位,却是工部尚书李鐩。 关于李鐩之前去谢府求见之事,朱厚照知晓,对于其出列奏事不觉得有多意外。 朱厚照皱眉道:“李尚书,你有何事?难道说工部有什么不妥么?” 李鐩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是为造船之事上奏,陛下本让工部配合兵部完成造船……” 朱厚照点了点头,语气没之前对杨廷和那般强硬,道:“你是因为沈尚书病休,所以想跟朕诉苦,是吧?没关系,你们工部继续配合兵部造船就是,用多少银子,只管跟户部提请便可。” “陛下。” 李鐩见朱厚照很不耐烦,可能随时都会走,赶紧解释,“造船耗费巨大,动辄百万两银子,如今工部预算尚且不足,根本就无法配合兵部完成海船制造。” 朱厚照眼睛瞬间瞪大,惊讶地问道:“百万两?造十艘海船需要花费这么多?这个数字你是不是搞错了?” 张苑赶紧提醒:“陛下,之前老奴跟您说过,这造大船,耗费银两巨大,加上这次还要制造配套的火炮,储备弹药、补给和招募士兵……”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点头道:“那确实耗费很大,一艘船预算多少?” 说到造船细节,朱厚照平静下来,没了之前的火气,突然间那个暴躁易怒,蛮不讲理的皇帝也好像变得和善起来,让在场文臣武将感觉如沐春风。 李鐩道:“预算是一艘船五万两,但至少应再加一倍用度。” “那就按照十万两一艘建造,总归先造好十艘大海船。”朱厚照毫不客气下令,好像造船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鐩非常为难:“陛下,本来五十万两便没有得到朝廷财政预算支持,如今再增加用度,户部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户部!?” 朱厚照想了想,突然大喝一声,“户部尚书可在?” 杨一清本来不打算出来说话,谢迁不在他的腰板不那么硬,生怕招惹来是非,但听到皇帝召唤他却不得不走出人群,弯腰行礼:“臣在。” 朱厚照生气地道:“朕之前不是已吩咐户部配合兵部、工部造船么?为何银子调度没跟上?” 杨一清只能按照之前谢迁给他的交待回答:“回陛下的话,户部目前并无充足库存钱粮,无法供造船之需。” 本来杨一清觉得理据还算充分,旁人没法反驳,毕竟户部的情况只有他跟谢迁知晓,或者说户部内也有人知道情况,但始终数字没有汇总,而且他手下也不敢站出来拆台。 谁想张苑却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道:“杨尚书,为何咱家得到的情况,跟你所说有所不同呢?听说现在户部库房内全都是银子,少说也有千万两呢?” 杨一清不回答,但他心里有些担心,这已经不单纯是隐瞒不报的问题,更可能涉及欺君的罪名。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府库内有那么多银子吗?” 张苑道:“陛下或有不知,之前对鞑靼一战,朝廷征调了大批钱粮物资,用的基本是沈尚书是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赚取的银子……” 杨一清脸色惨白,没有说话,杨廷和却突然站出来打断张苑的质疑:“陛下,当时从佛郎机人手上所得银两并不足以支持战争用度,户部也征调了大批钱粮运往西北,请陛下明鉴。” 户部的事,突然由阁臣帮忙说话,让在场的文武官员感觉问题没那么简单,杨一清此时心乱如麻,低着头依然没有为自己辩解。 朱厚照点头:“似乎有些道理,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所得,只是庞大的战争支出的一部分吧?” 张苑冷笑道:“两位杨大人,你们这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隐瞒不报?战争初期,没用过户部一粒米一文钱,战争中期户部是调拨了一批钱粮,那是为大规模开战准备的,旦问题是沈大人领兵出塞后,规模一直控制在很小范围内,决战更是只是在榆溪河一线完成,甚至将士携带的干粮都没吃完,朝廷能耗费多少钱粮?” 杨一清和杨廷和没料到张苑对户部钱粮支出如此了解,在场官员也都觉得非常惊讶。 他们一直认为,朝廷在经历对鞑靼之战后应该人困马乏,国库空虚,才会出现如今内忧外困的局面,但他们却不知其实朝廷在西北用兵真实的消耗非常小。 杨一清羞惭地低下头,杨廷和却据理力争:“对鞑靼之战耗费钱粮众多,有账可查,而后续犒赏三军的用度,张公公难道忘了?” 张苑继续冷笑,阴测测的表情在阳光下分外狰狞,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到犒赏三军,户部用西北地方钱粮支付,土地也是靠各地官府配备……尤其是年末佛郎机人将后续银子送到京城,有五百万两之巨……敢问两位杨大人,这五百万两银子被你们吃了?” “啊!?” 当张苑把话说完,奉天门前一片哗然。 好么,都以为大明穷得快揭不开锅了,结果朝廷至少还有五百万两银子藏在府库中,纹丝不动,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偏偏却发生了。 杨廷和感觉难以跟张苑争辩,有很多情况他不是很了解,只是从谢迁那里隐约得知些内情,其实府库内确实有大笔银子,因为市面上银子增多容易造成物价上涨,所以按照谢迁的意思,将银子贮藏起来,全当没有,等日后有需要时再拿出来用。 朱厚照问道:“杨尚书,张公公所说是否属实?现在户部府库中,到底有多少银子?” 此刻所有难题全都压到了杨一清一个人身上,不但皇帝和满朝文武看着他,连那些太监、宫女和侍卫也都在打量,因为每个人都好奇现在大明国库中究竟有多少银子。 杨一清一咬牙,道:“回陛下的话,府库内的银子……共计一千一百四十五万两。” 这次在场已经不是哗然,而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无比震惊,不是五百万两,而是一千一百多万两,等于说对鞑靼一战非但没花钱,还让朝廷赚了大笔银子,听起来荒唐,但事情确实发生了。 朱厚照几乎是拍案而起,怒道:“好你个杨一清,府库中有这么多银子,你们却屡次三番跟朕说朝廷缺钱,怎么着,这些银子你们连朕都不告知,准备自己拿去下崽?” 杨一清身体颤抖个不停,虽然隐瞒府库存银数目之事他非主谋,但他却是最重要的参与者,现在出了事他要背负很大的责任。 杨廷和紧忙站出来:“陛下,银子乃是佛郎机人从海外运来,来路不正,且这些银子本身已从大明买走大批货物,令民间财货缺失巨大,朝廷所赚银钱若再投放到民间买卖货物,必定让物价腾贵,令百姓怨声载道,户部将库银封藏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朱厚照本来很生气,但在仔细思索后,却有所触动,因为杨廷和所说基本都是常理可推断的情况。 张苑却不屑一顾道:“杨大学士,你可知现在京城内一斗米是什么价格,以前又是什么价格?” 杨廷和没好气地道:“本官又不具体负责这些事,怎会知晓?不过总归会有人将具体情况查知,没人敢囤积居奇!” 张苑道:“那咱家便告诉你,如今不但京城,各地米价也都处于历史低价,并非是因为市面上银子多了就会让物价上升,反而银子增多可以让百姓将货物更好卖出来,以前宝钞和铜板已不再成为市面货物交易所用,基本都在用银子。” “另外,佛郎机人买走的都是诸如丝绸、陶瓷、茶叶等物,跟柴米油盐等基本生活物资无关。相反,百姓为了赚取更多的银子,都在努力扩大生产规模,除了一些叛乱以及灾情严重的地区,别的地方已是一片欣欣向荣,反而因为朝廷长久拿不出赈灾钱粮,使得中原地区叛乱加剧!” 朱厚照打量张苑,皱眉问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千真万确。” 张苑对朱厚照行礼,“老奴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民间有粮食却不能运到灾区,这一切根源便在于户部不作为,还一直跟陛下哭穷,结果却令中原盗寇越发猖獗,这责任就该由户部来承担!” 张苑说话理据分明,语气虽然有些跋扈,但说的道理谁都能听得懂。 这时代的人很难理解白银内流和外流的区别,也理解不了有价金属作为货币在市场上所起的巨大作用,更不懂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带来的一系列社会效应。 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听懂了,那便是大明地方并没有跟一些人形容的那般民不聊生,只是中原地区闹洪灾而出现叛乱,平乱之所以滞缓,更主要还是因为朝廷赈灾不力。 朱厚照皱眉:“朕早在西北时,便安排人到中原地区赈灾,一直到现在灾情都没完全解除,地方叛乱却愈演愈烈,到今日朕才知道背后因由是什么!” 杨一清对此辩驳无力,不过杨廷和却还在继续死撑,“陛下,不能听信一家之言,民间情况还更应多听御史言官上奏。” 朱厚照道:“民间真实情况如何,朕不想弄得那么清楚,现在朕只知道府库内银子太多,需要拿出一点来用用。” 说到这里,朱厚照的声音提高八度,“朕用朝廷的银子,不会有些人心疼不舍得给,再跟朕说什么为了民生不能花这笔钱吧?” 当朱厚照问话时,炯炯目光锁定杨一清,眼神中的问责之意非常明显,不过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杨一清虽然低着头,却能明显感受到皇帝的质问,他对于很多事有自己的见解,只因文官是以谢迁为领袖,很多时候不得不听从谢迁吩咐行事。 朱厚照见没人回答,冷笑一声:“造船一百万两银子,全都由户部调拨,再拿出二百万两银子来作为赈灾和中原平乱军费,你们有何问题?” 在场文臣武将都不吱声,只有张苑恭敬地说道:“陛下英明。” 朱厚照不屑地道:“朕早就说过,西北一战规模不大,沈先生用很少的人马拖住鞑靼人数十万雄兵,最后更是以少打多获得全胜,最后却莫名其妙花了朕那么多银子……感情只是被你们在账面上闹出个亏损,其实朝廷没亏反而有赚!现在更因此而致民怨沸腾,你们真是……” 朱厚照指着在场众多官员,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责。 因张苑当场点破户部弊政,现在无论皇帝说什么,都没人敢站出来反驳,旁边杨廷和一肚子怨气,但到底他不是内阁首辅,在朝中的地位未必比杨一清高,现在连次辅梁储都沉默不言,他最后只能叹口气,乖乖地低下头。 朱厚照道:“这件事,朕是跟你们商议过的,别回头又有人跑到朕这里来说朕擅作主张!有时候朕自行做决定也是有原因的,你们不做事,朕做了你们还不服气,那就是你们臣子失职!” 终于,朱厚照不再想听在场文武大员跟他说什么,站起身一甩袖便走了,连銮驾都不需要。 众大臣赶紧行礼恭送,但朱厚照根本不在意这些,径直进奉天门去了。 …… …… 朝议在尴尬的氛围中结束。 本来很多人还有想法进言,但看到这副架势后,一个个又开始庆幸,好在自己没说什么。 刘瑾当政不过两年,朝廷内便形成虚以委蛇的推诿风气,遇到事没那么多人出来承担责任,至于谢迁和杨廷和等人虽然在许多事情上很坚持,却因为做事的方式方法不得皇帝欣赏,渐渐在朝中失去人心。 杨一清则觉得很委屈,毕竟户部少报库存之事,一直是谢迁在做主,他责任不大,但旁人却不清楚内情,现在皇帝没问责但不代表回头不会追究。 他最怕的并非是皇帝问罪,而是觉得此番自己大失颜面,以后很难服众。 大臣们三五成群向宫外走去,对大多数人来说终于可以松口气,不过对少部分人来讲则不甘心。 “介夫,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跟陛下争,陛下所做一些事也是深思熟虑后所为,从道理上来讲并没有错。” 梁储之前一直冷眼旁观,朝议结束,他用一种近乎苦口婆心的态度劝说杨廷和。 杨廷和黑着脸没有说话。 梁储在内阁的地位比他高,早一天入阁排位也在他之上,他就算心有怨言也不会在梁储面前发泄。 奉天门前人都快走光了,却有一人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却是之前被皇帝喝斥的杨一清。 梁储和杨廷和看到后都不由摇摇头,不过到最后二人也没过去劝说。 只有李鐩上前拍拍杨一清的肩膀,好像很理解杨一清所作所为,因为他身为工部尚书也能深切感受到来自谢迁的压力,总的来说就是你这个尚书要完全听我的,皇帝不做主我就替你们做主,你们就是给我办事的。 “库银问题已顺利解决,想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李鐩安慰道,“应宁,你不必太过担心,陛下会理解的……” 杨一清抬头看了李鐩一眼,摇摇头,显然无法放下心中郁积,有些话他还不能对李鐩说明,显得异常憋屈。 恰在此时,英国公张懋往这边走了过来,脸上仍旧带着习惯性的笑容,眉眼弯弯,如同个老狐狸一般,道:“没想到户部有这么多存银,看来咱大明国富民强啊。” 这话在杨一清和李鐩听来很别扭,但张懋偏偏就说出来了,还是堂而皇之说,像是在昭示天下: 你看,杨应宁把户部打理这么好,库银积攒了这么多,这算得上是天大的功劳,至于隐瞒皇帝也有他的理由,连陛下知道这件事后都没怪责,你们有什么资格去质疑户部尚书的做法? 夏儒和崔元也走了过来,二人站在张懋身后都没说话。 李鐩道:“现在谢阁老和之厚都没回朝,出了什么事也没人担着,能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便可,希望陛下之后能多行朝议,只要能时常面圣,由陛下做主不也挺好?” 这话更像是在安慰杨一清。 张懋笑道:“那是。于乔和之厚虽然不在,不是还有你们吗?都不是第一天入朝,应宁你也想开些,这次陛下并无怪责之意,想来无甚大碍。” …… …… 即便杨一清有再多人安慰,也过不去内心那道坎,始终做错了,说严重点儿那就是欺君罔上,他不得不做出下一步举动,那就是上疏告罪,顺带请辞。 就算皇帝没问罪,你也要有觉悟,别让自己最后下不来台,最好的办法便是主动请求致仕,给君臣关系留最后的余地。 当天奏疏上达,内阁在这种事上不敢随便说什么,连张苑也不能擅做决定,只能把杨一清请罪致仕的奏疏呈交朱厚照。 朱厚照当天难得白天不睡觉,不过到日落时他已哈欠连连。 此刻朱厚照没有在豹房,而是在乾清宫大殿,坐在御座上,整个人显得很萎顿。 “……陛下,户部杨尚书上疏告罪,说他在职司上严重失职,请求陛下降罪,让他可以告老还乡。”张苑道。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吧嗒吧嗒嘴道:“你觉得故意隐瞒不报是他的意思?” 张苑一怔,随即摇头:“老奴不明白。” 朱厚照道:“这都不明白?明摆着是谢阁老的主意,你看杨大学士争得面红耳赤,朕就知道这是内阁那群人的阴谋。留着一千多万两银子不用,说是怕物价上涨?真他娘的胡说八道,市面上流通的银子怎么说也有几千万甚至上万万两,难道就差这一千多万两银子?” 张苑琢磨一下,心想:“陛下说的事情,好像跟杨应宁请辞没什么关系。” 朱厚照再道:“杨尚书到底没做错事,他把银子留了下来,并非是贪污腐败,银子好端端存在库房里,朕好像还应该嘉奖他!” 到这会张苑总算是听明白了,心里一阵恍然:“只要能给陛下带来银子的都是能臣,连刘瑾做了那么多恶事都可以被陛下忽略,也难怪陛下不愿意追究杨应宁,本身杨应宁的责任也不大。” “一千一百万两银子,这是多大一笔数字?”朱厚照那模样,就差流口水了,“才跟佛郎机人做了一年多的买卖,就挣这么多?如果多做几年,朕坐在这里岂非就可以数金山银山了?” 张苑试探地问道:“陛下,之前不是说,那是佛郎机人从其经营的银矿得来的,朝廷也得想办法控制些银矿?” 朱厚照点头:“不管是哪里的银矿,只要有银子送到大明府库便可……你之前不也说了,有了银子后,市面上铜钱和宝钞就没那么重要了,以前朕就发现宝钞有太多弊端,应该早些废黜才对!” 张苑心里纳闷儿:“陛下都没用过大明宝钞,怎知宝钞弊端?” 显然他不知道朱厚照当初只身南下去找沈溪,游历大明江山时经历之事,这也给朱厚照当皇帝带来很多参考。 朱厚照道:“杨尚书的奏疏,直接朱批‘不准’二字便可。回头让户部调拨一百万两银子到内库,朕最近手头有些紧……张苑,近来你办事不太牢靠,知道该怎么做吧?” 张苑赶紧道:“陛下说的是,老奴会想办法多为陛下筹措银两。” “知道就好。” 朱厚照再次打了个哈欠道,“去让司马真人送一些丹药来,朕要吃点儿仙丹提提神。另外,再让豹房的人安排安排,今天朕也不回去了,把节目就安排在皇宫东苑,以前开宫市的地方便可!” ************ PS:推荐好友新作,侦破谍战文《老胡同》,三十万字,已上架,带你走入即将迎来烽烟四起的1936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1章 喜事不喜 朱厚照心满意足。 手头上突然多了大笔银子,这意味着他又可以任意挥霍。 张苑这边则比较郁闷,心想:“之前给陛下十万两银子,这才不过两三月时间就消耗殆尽,这不过是陛下花出去的零花钱,大头用度还是从内库拨付的……我上哪儿再给陛下找那么多银子?现在户部有了大笔存银,陛下从户部调银子不算,还要让我继续想办法筹集,难道我伸手跟大侄子要?” 朝廷内一时间很是热闹。 朱厚照开朝议,还问出个天大的秘密,朝廷突然间就变得富裕起来,至于省钱的事暂时可以缓缓,很多衙门都觉得朝廷现在既然有银子了,可以将原来的预算适当提高一些,各自怀着回去增加用度的心思,准备再跟朝廷上奏。 就算有些事不能明着说,也可以暗地里进行,比如说原本没有列入计划的事情要赶紧加进去。 银子放在户部库房,自己的衙门不用,也会被别的衙门占用,就算弘治朝一直被人称之为中兴盛世,但朝廷的府库也留不下什么存余,这次突然多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好像是专门给各衙门解决困难用的。 工部一用就是一百万两,军费一下子又划拨出两百万两,眼看就只剩下八百多万两,如果不把握住机会,自己连口汤都喝不到。 入夜后,小拧子带着朱厚照的吩咐从皇宫里出来,他并非是去见沈溪,而是去跟豹房的人说晚上会在宫里重开宫市。 至于原本忙着筹备皇帝纳妃事项的高凤,得到收到张太后传召,心急火燎赶去永寿宫。 高凤忐忑不安,他非常不想去见张太后,因为有些事不好对张太后交待……皇帝跟太后的命令产生冲突,他暂时只能听从皇帝的,毕竟皇帝高于一切,太后就算再尊贵,也只能排在后面。 “高公公,这两天你为何没过来给哀家请安?是有什么要紧事在做吗?” 烛光下,张太后高高坐在椅子上,旁边还端坐个夏皇后,这让高凤意识到有些事更不能提及,否则的话自己就等着去朱厚照那里领罪便可。 高凤道:“陛下安排司礼监做一些事,老奴未能腾出时间前来领命,请太后娘娘见谅!” 张太后冷声道:“连来请安的空暇都抽不出来?那是什么要紧事,能跟哀家和皇后说说吗?” 高凤不知该如何应答,心想:“陛下要迎娶沈大人妹妹的事迟早会泄露出去,若我现在跟太后说谎,用不了多久谎言就会被揭穿,到时候在太后面前我也再不会得到信任。” 想到这里,他知道自己不能说谎,但又不能把朱厚照的吩咐说清楚,只能苦着脸说道:“太后娘娘请宽赦老奴的罪过……是陛下吩咐下来,这件事不得跟任何人提及,否则……便要严加法办。” 张太后冷冷一笑,道:“你倒是很忠心哪!” 这话明显带着一抹讽刺意味,高凤就算听出来了也没办法,对他而言这会儿最重要的是能把事情搪塞过去,赶紧跪下来磕头:“老奴对陛下和太后娘娘忠心耿耿,但是陛下一再吩咐不得泄露消息,老奴不敢忤逆。” 张太后厉声喝道:“不就是皇上要纳沈卿家妹妹入宫之事?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哀家说说?” “啊?” 高凤吃惊不已,他没料到张太后一语中的,直接就把事情说出来,心里马上想,到底是谁把这消息泄露给张太后的? 高凤有些发怵:“太后跟皇后婆媳情深,现在陛下要迎娶沈大人的妹妹,看起来是好事,但太后岂能不给皇后做主?现在事情没落实,太后一旦出面,肯定会设法阻挠,我怎么跟陛下交待?” 高凤实在没办法了,只能不断磕头,嘴里喊着“请太后娘娘恕罪”。 说了半天,到最后张太后似乎心软了,道:“你起来说话吧。” 高凤仍旧跪在那儿,好在停止了磕头。 张太后叹道:“哀家也知道你忠心,这是皇上的吩咐,跟你无关。不过这两天皇上回宫,倒也是好事一桩,看来你们平时在皇上跟前办事还是卓有成效的。” 高凤一点居功的心思都没有,他很清楚皇帝回宫完全是受沈溪胁迫,他这样的老太监不在旁助纣为虐已是好的。 张太后道:“现在纳妃之事,你们司礼监筹备得怎么样了?” 高凤心里在想:“太后娘娘不但知道纳妃之事,还知道是由司礼监来具体筹备相关事宜,或许还知道那些家伙安排我来负责……看来想隐瞒已经不可能了,根本就是那几个家伙泄的密!” 高凤道:“还在筹备中,陛下有吩咐,所以不敢来跟太后娘娘说。”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皇上要收拢沈卿家,纳沈卿家的妹妹为妃,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皇后,你别多想,皇上对你还是非常尊重的。” 张太后居然开导起旁边的儿媳,多少让高凤松了口气,高凤心想:“好在太后娘娘有远见卓识!” 夏皇后被张太后提点,一脸茫然,她根本就不知要进宫的是什么人,至于张太后口中的“沈卿家”是谁,她也不太了解,隐约记得每次到张太后这里来,都有人会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个名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她有些天然呆,一遇到不太明白的事,便支着头想事。 张太后早就习惯了儿媳的性格,回头看着高凤道:“这件事有先跟沈卿家说过吗?” 高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吩咐,任何人皆不得将消息外泄,老奴一直都在忙着准备事项,准备明日便跟陛下启奏,沈大人那边没有任何通知,也是怕沈大人会直接拒绝。” 张太后多少有些不满:“让他妹妹进宫,这是陛下的恩典,莫非还辱没了沈家不成?” 高凤不知该如何接茬,心里在想:“感情太后娘娘是支持这桩婚事的?” 张太后又道:“赶紧去安排,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跟哀家说一声,哀家会尽量提供帮助。哀家不会跟皇上说什么,这件事你赶紧去办吧。” “是,太后娘娘。”高凤磕头道。 张太后多少有些不满:“以后遇到事情一定要先跟哀家说,别等哀家问你,难道哀家还会害你不成?” 高凤再次磕头:“老奴谨记。” …… …… 高凤回到司礼监时,浑身都是冷汗,拍着胸口缓了口气道:“该死的,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 正说话间,张苑从乾清宫方向过来,高凤吓得又是一激灵,站起身给张苑行礼,张苑冷冷瞥他一眼道,问道:“怎么?做贼心虚?” 高凤可不敢提及去见张太后的事,只是尴尬一笑,问道:“张公公为何不早些回去歇着?” 张苑没好气道:“平时陛下住在豹房,做奴才的需要在豹房伺候,可以不回宫,但现在陛下就在乾清宫,你让咱家怎么回去?” 张苑自己也很郁闷。 自从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他可以随意出入豹房,也可以随时回家歇着,等于是有了人身自由,而对于大多数太监来说,皇宫就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囚笼,他们必须要在里面生活一辈子,老了后才要看是否有机会出宫门。 高凤又是尴尬一笑:“不回去也好。” 张苑冷声道:“陛下说要迎娶沈大人的妹妹,高公公你筹备得如何了?” 高凤道:“现在还不知,陛下准备将新贵人安置在何处,是在宫里,还是在豹房?” 张苑没好气地道:“当然是宫里!你当这是宫外那些没品阶的贵人?这可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妃子,要不然的话……沈大人首先就不答应!” “话是这么说,但陛下没具体定下来不是?”高凤面色间有些为难。 张苑道:“这事儿咱家说的也管用,就是安排新贵人进宫,一切按照皇贵妃的待遇去准备,明日一早就要去跟陛下提请……若你办事不力的话,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或许是张苑没有留在司礼监办公的心思,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高凤则苦着脸,坐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 …… …… 豹房内,小拧子跟丽妃见了面。 丽妃已有两天没见到皇帝,本来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明明前一日朱厚照才留她在寝宫侍寝,之后还说晚些时候会找她,谁想转眼皇帝便回了宫门,第二天还不出宫,现在又让小拧子前来知会以后都不在豹房留宿,又谈及纳沈亦儿进宫之事…… 丽妃的情绪终于爆发,抓起桌上的东西便丢在地上。 “岂有此理!” 丽妃怒气冲冲骂了一声。 小拧子道:“娘娘息怒。” 丽妃怒视着小拧子:“都是沈之厚所为,是吧?他可真有本事,随便说句话,陛下就会听从,现在连长久不回的皇宫也回去了,以后吃喝玩乐也不到豹房来,感情这豹房只是他偶尔来看看的外宅,本宫要在这里独守空闺?” 小拧子摇头道:“娘娘,也不是这样,这不陛下要安排人手往皇宫去么?” 丽妃冷笑道:“那是把这里的宫女和太监召回去,本宫没有任何名分,如何能到宫里伺候?哪怕是偶尔入回宫,回头还是要被打发出来,本宫苦求的名分到现在都不得,一个黄毛丫头就因为有个兄长,便可以当上贵妃?大明的妃嫔制度难道只是个摆设,随便一个女人进宫就能当贵妃?” 丽妃内心极度不平衡,便在于皇帝对她一次次敷衍和拖延,再者便是沈溪对她的拒绝。 现在沈溪的妹妹很有可能会成为皇帝身边的妃子,成了跟她争宠之人,她更感觉到未来前途一片暗淡。 她心想:“若是按照现在的格局,沈之厚被皇帝猜忌后或许会铤而走险跟我一道来完成大事。若沈之厚成了国舅,他非但不会帮我,反而可能会帮他妹妹来害我!” 小拧子见丽妃暴怒,不由劝说道:“娘娘您一定要息怒,这件事陛下不允许告知旁人,奴婢也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跟您说,您可不能四处张扬,被外人知晓啊!” 丽妃稍微平息了愤怒后,才瞪着小拧子道:“你当本宫不知分寸?小拧子,这件事沈之厚是否知晓?” 小拧子道:“照理说,沈大人不知情。” “想隐瞒住他不太现实。” 丽妃道,“你是不肯告诉他,但肯定会有人会多嘴多舌,到底你们这些太监都想巴结他,想给他做事。比如说张苑,你觉得他不会把这事告知沈之厚?” 小拧子摇摇头道:“奴婢不知其他人是否会泄露出去,但奴婢是不敢犯禁的。” 丽妃道:“那你以后准备是巴结那位新贵,还是本宫?” 小拧子赶紧表忠心:“当然是娘娘您!那位新贵人,不过只是个丫头,岁数也不大,照理说还没到成婚年岁,她跟陛下之间倒是颇有渊源,之前还见过几次……” 丽妃皱眉道:“她不过只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会屡屡跟陛下相见?也是沈之厚刻意安排的?” 小拧子先是琢磨一下,随即坚定摇头:“不可能是沈大人安排的,她……这位沈小姐,好几回都将陛下打得头破血流,每次跟陛下见面都闹得很不愉快!” 丽妃道:“怪不得陛下之前会受伤,感情是沈家小姐做出来的事情……哼,说不是沈之厚安排的,却也难保沈之厚早就打定心思,将妹妹嫁进宫门!”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小拧子一脸委屈地说道,“奴婢这次出来不过是遵陛下皇命办事,马上就要回去……娘娘是否跟奴婢同行?” 丽妃叹了口气,道:“跟你过去,也只是以婢女的身份,进了宫门就再也不是本宫的地头,或许还会受一些屈辱……但若不去的话,或许陛下有了新欢便会忘了旧人……不行,本宫还非去不可了!” 小拧子道:“娘娘要去的话,请换上男装,这样会方便许多……奴婢便不知会花妃了,这样她就没机会进宫门。” 丽妃稍微释怀道:“总算你有点眼力劲。” 说话间,丽妃准备换衣服,因为她这里有不少男装,重新穿戴并不困难,而小拧子则在屏风外等着。 便听屏风后传出丽妃的声音:“若是陛下最近不回豹房,本宫便要争取留在宫内,到时候你要见机行事,若本宫有事跟外面的人联系,要么你亲自办,要么你派人到本宫身边,皇宫对本宫来说是陌生之地,你要照应好!” …… …… 沈溪到底提前得知朱厚照行将迎娶沈亦儿之事。 告知他这消息的并非是当时参与商议的几个大太监,而是安插在张永身边的细作,沈溪得知这消息后心里非常不痛快。 “去跟老夫人说,让她带二小姐过来。”沈溪对朱起吩咐。 因为已经过了一天,很多事准备仓促,沈溪临时让周氏带着沈亦儿过来,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周氏听说儿子找,尽管不怎么想来,但还是在半个多时辰后带着沈亦儿出现在沈府后院,沈溪没有让任何人作陪,只让周氏和沈亦儿进到堂中。 “憨娃儿,你让娘来作何?这大晚上的,娘也要休息的啊。”周氏倒也没怎么生气,模样很随和,看来是学着当一个淑妇。 沈溪道:“娘,您之前不是说过想回闽西老家去见娘家人?我准备让周羡陪着你和爹,还有亦儿回去一趟。” 周氏皱眉:“你个憨娃儿怎么回事?大晚上来就跟为娘说这些?为娘以前是想回去看看,但现在咱风光了,直接找人去跟老家那边说一声,让他们过来就是……你给他们安置个住处有多难?你表哥现在在京城也有了自己的田宅,不会跟娘一起走的。” 沈亦儿则瞪大眼睛问道:“娘,老家好玩吗?” 对于沈亦儿这样年岁且活泼好动的女孩来说,玩比一切都重要,好像除了玩她也不知道别的。 “你个女娃子家家,大人说话关你什么事?一边站着去!”周氏骂道。 沈亦儿吐吐舌头往旁边一站,好像是在领受惩罚,虽然她可以出门,但她很想知道大人说话的内容,饶有兴趣在旁看着。 沈溪道:“这次娘若肯答应回去,可以给娘准备三千两银子带着上路,同时会给娘准备十几名奴仆,这些都是留给娘到老家后为周家人置办田宅的。” “啊?憨娃儿,你没事吧?你……你给娘这么多银子?别给周家啊,直接给娘就行了。”周氏两眼闪闪发光,显然是被这数字给惊着了。 虽然以前沈溪给了她不少东西,但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两,周氏就算以前见过大笔财富,但现在她却非常希望能用三千两银子在京城多置办田宅。 沈溪再道:“至于娘如何分配这笔银子,由娘自己做主,但前提是娘必须跟爹,带着亦儿回老家走一趟。” 周氏不悦地道:“你给就给,怎还带条件?娘回不回去跟你有啥关系?闹的好像娘稀罕你那点银子一样,你当娘以前跟你孙姨做买卖的时候,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是吗?别说是三千两,就算三十万两……好像真没那么多,但一万两总是有的。” 沈亦儿兴奋地问道:“娘,原来咱家以前那么有钱啊?” 周氏显得很得意:“可不是?那可是你娘跟你孙姨做买卖一文一文攒下来的,要不是有那些银子,怎么供你大哥读书考状元?” 沈亦儿扒拉着手指头:“一文一文攒?这要攒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一天攒一两,那一万两就是一万天,足足三十年呐。” 周氏骂道:“你个丫头片子,敢跟娘顶嘴?你娘的账头比你好多了,少卖弄,出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沈亦儿撇撇嘴:“这里就挺凉快。” 说完她干脆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显得很自在。 沈溪叹口气道:“娘是否准备回闽西老家?” “行,你让回就回。” 周氏道,“娘也知道,你一定又是有什么事不肯说,你这小子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当娘不知?娘也不多问,把三千两银子送来就行,过几天就走。” 沈溪道:“不用过几日,明日一早,娘就要踏上行程。” 周氏惊讶地问道:“憨娃儿,你可别吓唬娘?是不是你在朝中犯了什么事,咱不是要逃命吧?” 听到犯事等字眼,沈亦儿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倍感兴奋。 沈溪摇摇头:“有些事没法跟娘细说,娘就当是去避难好了,今日我会让人去帮娘收拾妥当,你们就不用回去了,爹和行李自然会有马车前去接应,明日一早城门开启后,娘只管到城门处等候便可。” 周氏嘀咕道:“就说在朝廷当官没什么好事,这是犯了大错准备逃命吧?坏了坏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能逃脱朝廷的追捕?你小子,几时走?” “我没有走的打算。”沈溪道。 “你个憨娃儿,可别说等着束手就擒来拯救沈家,该逃命的时候就要逃命,你是很有本事,但那唱戏的都说,有本事的人都没好下场,皇帝最怕的就是你这样有本事的,就比如那岳武穆……” 周氏说起戏本里的东西也是头头是道,“娘是没什么大学问,但也知道如果继续往南走,有南洋,还有西洋,咱们可以到这些地方讨生活啊。” 沈溪苦笑道:“娘,孩儿并没有犯事,现在不过有些事没法跟娘细说,所以让娘早些带着亦儿走。” “那十郎呢?”周氏赶紧问道。 沈溪道:“让十郎跟在孩儿身边便可。” 周氏不满道:“你小子,出了事别拖累你弟弟,都说你是个妖孽,娘就你们这俩孩子,如果少一个也该给娘留一个……娘不是那意思,不行的话让小平也跟娘一起走,娘帮你把他养大。” 沈溪无奈地道:“娘,为何你做的准备,好像比孩儿都要充分?现在不过是让你回一趟老家,为何有这么多事?” 周氏道:“你虽然科举做官很有本事,但有很多情况是你这年岁不了解的,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娘能不知道当皇帝的有多没良心?你现在就是太有本事了,皇帝怕你谋朝篡位。” 沈亦儿很兴奋道:“娘,什么是谋朝篡位?” “就是你哥把皇帝给杀了,他自己来当皇帝,这就叫谋朝篡位。”周氏煞有介事解释道。 沈亦儿眼珠子骨碌一转,道:“是不是说,如果谋朝篡位失败了,咱家的人都要死?” 沈溪黑着脸道:“这种话少在亦儿这丫头面前提……娘,你怎么没事鼓动人造反啊?” 周氏一摆手:“你把娘当什么了?娘只是提醒你一声,如果实在跑不了,就跟他丫拼了,不就是一死吗?横死竖死都一样,说不定你就成事了呢?娘也不懂什么规矩,就是平时喜欢看戏,反正娘会帮你把小平养大……” 沈溪一脸嫌弃的神色:“娘,以后少看点戏,里面的东西也别去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2章 没门儿! 在沈溪安排下,沈明钧夫妇和沈亦儿于第二天一早离开京城。 日上三竿,朱厚照派出的“迎亲”队伍到了沈明钧夫妇的府宅,似乎是怕沈溪反对,这次朱厚照并不打算先问沈溪的意见,而准备直接跟沈明钧夫妇提亲,把人接到皇宫后再跟沈溪细说。 不过前去迎亲的人扑了个空。 院子已是人去楼空,迎亲队伍没办法只能先等候,而负责迎亲的高凤则赶紧回去跟朱厚照禀报。 此时另一批人则往沈府这边来了,乃是由张苑和小拧子带着送礼队伍组成,前来沈府的目的是为了阻拦沈溪去沈明钧夫妇府宅,打着的旗号则是“恭喜”。 张苑不打算走在前面,他非常担心沈家人会认出自己,尤其今天还是沈家的“大喜日子”,他干脆躲到小拧子身后,进院子时更是四下张望。 到了正院,沈溪带人从里面迎出来。 小拧子老远便笑嘻嘻地道:“沈大人,恭喜了。您就要成为国舅爷了。” 沈溪故作不知,皱眉疑惑地道:“本官不知拧公公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苑在确定周围没有熟人后,从队伍中走出来,尖声道:“咱家还是跟沈大人说清楚吧,乃是当今圣上册封令妹……沈家小姐为贵妃,充实宫室,现在迎亲队伍已经到了令母那边,怕是人都已经接上花轿了。” 这会儿张苑满脸笑容,他是真的高兴,在他看来,沈亦儿能入宫为贵妃对沈家来说是大好事,间接地对他留在沈家的子女也是好事。 沈溪则显得很冷漠:“不好意思,本官父母和妹妹如今不在京城,而且,本官不同意这门婚事!” “啊?” 小拧子和张苑都很惊讶。 现在已经不是皇帝赐婚,而是皇帝要亲自纳妃。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荣幸的事情,对一个家族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而在沈溪看来却好像是一个负担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小拧子连忙道:“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您的妹妹……沈小姐不在京城?这……” 沈溪道:“本官父母带着妹妹往乡下探亲去了,如今尚未归来,此事本官不需要跟陛下奏禀吧?” 张苑跟小拧子对望一眼,都感觉关系重大。 皇帝策划了好几天的事,结果却因为沈亦儿不在京城而泡汤,不但白费功夫,更是让沈溪进一步为难皇帝。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已定下婚事,大不了派人去乡下接过来就是……沈大人,令妹现在何处啊?” “闽西!” 沈溪冷声道。 小拧子一听不说话了,这会儿要去闽省找个人,一来一回需要三四个月时间,把人接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张苑则显得有几分不信:“怎会这么巧,人恰好不在京城?之前可没听说。” 沈溪道:“陛下并未透露过迎娶舍妹的想法,突然来这消息,难道让本官准备好妹妹,随时嫁到宫里不成?而且本官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本官这就要去找陛下,跟他说明情况,两位公公带路吧!”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您冷静,有事咱可从长计议!” …… …… 朱厚照当天得意洋洋。 他在宫里就等着当新郎官,迎娶沈溪的妹妹在他看来是一件做得相当“漂亮”的事情,至于他对沈亦儿的感觉是其次,他身边的女人多了,也不在乎多个黄毛丫头,不过这背后却能笼络到沈溪这个大臣,让他觉得这桩婚姻非常值得。 而且他心里有种“解气”的感觉。 “你个小丫头,让你一次次惹朕不快,这次还不是被朕娶进宫里来了?到时候朕想让你怎么不痛快都行!哈哈,你就算再能干,不照样被朕随便摆弄?” 朱厚照想到得意处,脸上涌现猥琐的笑容,仿佛能治住沈亦儿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 恰在此时,高凤一路小跑进了乾清宫,没等进宫门便大喊大叫:“陛下,大事不好!” 朱厚照听到这话心里一沉,等见到是高凤后怒斥道:“有话慢点儿说不行吗?非要一惊一乍的!” 高凤连气息都没喘匀,便赶紧道:“陛下,沈大人的妹妹沈小姐如今不在沈家,听说离开了京城。” “什么?” 朱厚照当即站起身惊愕地望着高凤,眼里带着难以理解的光芒,“为何提前没人告诉朕?” 高凤道:“陛下,也是迎亲队伍到了沈家才知道这件事,沈小姐走了,接不到人,现在是否派人出城追赶?” 朱厚照眨眨眼问道:“追?知道去哪儿了?” 高凤道:“好像是去了闽西汀州府。” “走了多久?”朱厚照喝问。 高凤为难地道:“应该没几日,具体什么时候离京的不太清楚。” 朱厚照近乎是气急败坏:“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接人前不知道先去查查?这倒好,居然扑空了,那下一步不是要被沈尚书来找朕的麻烦?” 这边朱厚照还在说,便有侍卫进来通禀:“陛下,沈大人在午门外求见。” 朱厚照紧张兮兮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估摸是张苑和小拧子那边也出了麻烦,沈尚书这一来让朕怎么跟他说?” 高凤道:“陛下,婚事都已定下来,只管将圣旨颁给沈大人便可,沈大人应该是来谢恩的。” 朱厚照缓了口气,点头道:“对对,沈尚书未必是来找朕麻烦,或许是来谢恩的呢?哎呀不对,简直狗屁不通!沈尚书是什么人朕不比你更清楚?之前朕要给他妹妹赐婚他都不乐意,现在朕要娶他妹妹,他还不跟朕急?你们这群狗东西……” 高凤好奇地问道:“那陛下,沈大人您是见,还是不见?” 朱厚照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半天后才一甩袖道:“见,当然要见!朕行得正坐得直,不见的话岂不是让人觉得朕理亏……去通传一声,让沈尚书来见……咳咳!” 此时的朱厚照有些担惊受怕,人都快站不稳,就更别说什么行得正坐得直了,这会儿连龙椅在哪儿都快找不到了。 高凤看皇帝这副胆怯的模样,心里琢磨开了:“陛下还说要娶沈小姐呢,感情皇帝要跟臣子联姻还要看臣子的脸色,这皇帝当得也太没面子了吧!” …… …… 沈溪抵达乾清宫时,朱厚照已尽量平复心情,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看上去端庄大气,其实别提有多心虚了。 沈溪进乾清宫,没打招呼,而是用怒目望向朱厚照,态度极为不敬。 朱厚照尴尬一笑,招呼道:“沈先生来了,可是有事?” 说话间,朱厚照打量跟着沈溪进入殿门的张苑和小拧子。 此时张苑和小拧子都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着头不敢跟皇帝有任何目光上的交流,高凤也立在一边战战兢兢。 沈溪道:“陛下要迎娶舍妹,为何不先跟臣商议?” 朱厚照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先生是来跟朕说这件事的吗?哎呀,你看朕疏忽了,怎忘了提前跟先生说一声?这不是派了两个奴才过府知会吗?” 沈溪道:“这是事后通知,若非舍妹恰好不在京城的话,怕是人都被陛下接走了吧?” 朱厚照面色有些尴尬道:“沈先生,朕要迎娶令妹,也是好事啊,朕想咱两家人亲上加亲,朕跟令妹也算是门当户对,这姻缘岂非是天作之合?” 朱厚照覥着脸说话,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但沈溪却怒目而视,目光简直有杀人的倾向。 沈溪心想:“你个小子不会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有个皇帝的身份你还有什么?十八岁的大小伙,宠幸过的女人都快比我带过的兵多了,你还好意思觊觎我家才十三岁花骨朵都没开的妹妹?你真他娘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张苑也在旁笑着说道:“对啊,沈大人,陛下迎娶沈家小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皇宫里许久没经历如此热闹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朱厚照也连声道:“对对对,这是喜事,喜事啊!” 沈溪板着脸:“臣当不起陛下如此欣赏,这厢便替舍妹拒绝陛下的好意了。” 朱厚照愣了愣,道:“沈先生,这……朕已传召天下,这段婚事算是成了,怎么你还拒绝?你不用觉得辱没了朕,朕觉得对不起令妹才是,她入宫暂时还不能当皇后,只是做个贵妃,朕答应先生,以后一定会给她更高的名分,甚至可以设两位皇后。” 朱厚照这话从某种角度来说已非常有诚意,甚至连旁边几名太监都觉得皇帝近乎是在低声下气求沈溪把妹妹嫁过来。 沈溪却显得很坚持:“回陛下的话,舍妹如今年岁还小,尚未及笄,沈家暂时不会考虑婚配之事,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沈溪拱手行礼,态度之坚决,让朱厚照脸色非常尴尬。 张苑道:“年岁不是问题,沈小姐已经快十四岁了吧?这么大的姑娘,早一步嫁人也是可以的。” 沈溪瞪了张苑一眼,张苑马上住口不再说话。 沈溪纠正道:“舍妹如今才十三岁。” “十三岁也不小了,虚岁就是十四,自古以来十三岁成婚的人多了去。”朱厚照笑着说道,“好像沈先生你是十二岁成婚,十三岁中的状元,是吧?朕不比令妹大几岁。” 沈溪心想:“你还好意思说大不了几岁?那可是足足五岁,既然你觉得年岁相差不大,你怎么不把你妹妹嫁给我,而让我把妹妹嫁给你?吃亏的事你也知道不做,是吧?” 沈溪道:“臣成婚,乃因远地求学,赶赴科举,为不得已而为之,且姑娘家十三岁尚且什么都不懂,如何能成为帝王妃子?臣对此不会赞同,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沈溪直接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朱厚照。 君臣间的矛盾看起来非常大,但在这件事上沈溪自认占理,甚至不需对朱厚照拿出毕恭毕敬的态度。 在外人看来,君臣争吵,沈溪还是皇帝的先生,在某种程度而言,沈溪有资格跟朱厚照发火,旁边张苑等人就算想帮忙,这会儿也都老实不作声。 朱厚照苦口婆心劝解道:“先生,朕娶你妹妹有何不可?如此咱就成了一家人,以后咱就是姻亲,关系岂非更加亲密?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觉得令妹年岁太小,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等过几年再迎娶进宫门,你看如何?” “臣不同意。” 沈溪回答直接而干脆,甚至有故意呛朱厚照的意思。 朱厚照灰头土脸,最后一摆手道:“那这件事等以后再议,朕暂时不迎娶沈小姐便是。” 沈溪打量着朱厚照,正色道:“不是暂时,而是保证不迎娶……陛下若不答应的话,臣便不走了。” 朱厚照苦着脸道:“行行行,沈先生说怎样便怎样,这婚事暂且……就先作罢,就当是朕一厢情愿……来人啊,送沈先生出宫,朕要休息了!” 大白天的,朱厚照直接下达逐客令,足以体现出他这个皇帝此时心中有多失望,本来他以为这是一步妙棋,却落得灰头土脸的下场,朱厚照非常不甘心,但面对沈溪他又不敢来硬的,最后只能让沈溪离开。 沈溪抱拳道:“臣告退!” 到最后沈溪依然像是在跟朱厚照赌气,说话没那么客气,行礼后便往乾清宫外而去,一点都不恭顺。 …… …… 沈溪走后,朱厚照明显松了口气,小拧子负责送人离开,而张苑和高凤则等候朱厚照进一步指示。 高凤问道:“陛下,现在这婚事……该当如何?” “一定是有人走漏消息,不然的话沈尚书怎会如此果决把他妹妹送走?”朱厚照好像个侦探一样,煞有介事地分析开了,最后瞪着两人问道,“你们中间,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了?” 这问题让张苑和高凤大感为难,均有意无意地避开朱厚照的视线。 尤其是高凤,觉得自己是被张太后坑了。 高凤心道:“事情不会那么凑巧吧?才刚跟太后娘娘说明情况,沈大人的妹妹便不见了,当时太后娘娘在奴才面前说得是很好,但她真的没有私心?我想想看啊,就算太后要反对这门婚事,也需要理由,偏偏陛下执意要迎娶,所以为了避免和陛下翻脸,太后只能背地里找人做事,只需把消息告知沈大人便可圆满解决问题……哎呀,真实情况定是如此!” 张苑道:“陛下,前日陛下跟前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情况的并不多,把人全部叫来仔细问过便清楚了。”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们这些做奴才的真够意思,朕让你们严守秘密,结果两天不到便为沈尚书所知,今天让你们去堵门不让沈尚书做事,你们可有按照朕的吩咐做?” 张苑本来幸灾乐祸,觉得有人要倒霉,他等着看热闹,听到朱厚照的话便知连自己也有责任。 张苑赶紧道:“陛下,并非老奴不做事,是因为沈大人直接挑明了,他妹妹已回闽西老家去了,还说要来面圣陈述此事,而非是去阻止迎亲……老奴要拦也拦不住啊!” 正说话间,小拧子也从殿门进来。 此时的小拧子也低着头,完全是做错事的模样,在回来前小拧子便意识到朱厚照一定会发火。 朱厚照又是一拍桌子:“现在倒好,事情就这么黄了,朕不能再跟沈尚书做亲家,以后沈尚书要离朝就是一句话的事,朕的计划全都泡汤了是不是?” 高凤试探地说道:“陛下,要不……再试试给沈大人封爵?” “以后再说吧!” 朱厚照生气地站起来,径直往后庑去了,边走边丢下狠话,“查查是谁把消息走漏的,就算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也是直接砍脑袋,别以为朕说的话是开玩笑!” …… …… 皇帝一走,在场张苑、小拧子和高凤长长地舒了口气。 皇帝说是要追究,但因现在无凭无据,难以证明是谁把消息透露出去的,也无从得知沈溪到底是从什么渠道得知消息。 总归死无对证,不过小拧子和高凤始终有些心虚,因为事前他们都把消息告知旁人。 小拧子心里琢磨开了:“不会是丽妃干的吧?早知道的话就不跟她说了,丽妃当时的愤怒足以说明她一定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派人跟沈大人透露消息……这招可真狠。” 张苑打量各怀鬼胎的二人道:“现在该出去说说,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的吧?” 高凤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到外说话可好?” 三人一起到了乾清宫外,往西南边走去,这是准备回司礼监值房而去,张苑冷声道:“咱家就奇怪了,为何沈大人会提前得知消息,如果不是你们泄露的,难道他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高凤迟疑道:“张公公,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就算事后被沈大人知悉,沈大人不一样会反对?” “人都进宫了,能一样吗?”张苑气急败坏地吼道,“好好的事情被你们办坏了,说,到底谁干的?” 高凤跟小拧子对视一眼,都不想承认,刚才皇帝已经放出狠话,他们都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致消息走漏,哪里敢承受那可怕的后果? “咱们走着瞧!” 张苑威胁了一句,就此不再说话。 等三人抵达司礼监后,李兴和张永也在,等于说当日参与讨论并且知情的人聚齐了,而李兴和张永还不知宫外发生什么事。 张苑把人召集到一起,厉声喝道:“现在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出了状况,一定是我们中有人出去告密,现在说出来,咱家会帮他求情,他或许能捡回一条命,如果现在不说等被查出来,谁都帮不了他!” 李兴和张永听到这话多少有些紧张,因为他们也不是严守秘密之人,始终还是透露消息给身边人知晓,让手下和幕僚为自己出谋划策。 “怎么,不承认是吧?” 张苑叉着腰,颐指气使地道,“是不是要咱家大刑伺候?”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张公公,现在你说是咱们做的,那怎不说是你把消息无意中泄露的呢?才两天时间,如果陛下真对此事执着的话,应该派人把沈小姐追回来,只要顺着官道或者运河走,总归能把人找回来吧?” 张苑道:“还用你个小东西提醒咱家?咱家现在是奉陛下御旨,来查究竟是谁泄的密!” 小拧子冷声道:“陛下当时好像没指定让谁来查吧?你这分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个小东西说谁呢?” 张苑非常不爽,朝着小拧子便嚷嚷,却也没有上前动手。 小拧子一甩袖:“咱家没工夫在这里陪你胡闹,陛下那边还需要人伺候,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总归咱家不是你张公公可以管辖之人……哼!” 说完,小拧子转身扬长而去,张苑见状面色苍白,灰头土脸,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给打下去了。 高凤走过来,轻声道:“张公公,这事不好查,咱自己先别内讧啊。” 张苑道:“不查,那你们说怎么办?现在陛下要找人承担责任,你们说板子该落在谁身上?另外,若沈大人再度提请离朝,谁能阻挡?陛下盛怒之下,谁能保证自己不受迁怒?” “还是从长计议吧。” 张永神色淡然,隐隐有大将之风,说道,“陛下迎娶沈家小姐,本就不妥,现在被沈大人拒绝也非一定就是坏事,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我们一时间还没想到罢了。” …… …… 沈府,沈溪气呼呼回来。 沈家内院,都知道了关于沈明钧夫妇带着沈亦儿离开,还有朱厚照跟沈家提亲之事。 “老爷,您回来了?” 谢韵儿见沈溪生气地从外边进来,不由上前,一众妾侍也都过来行礼问安。 沈溪道:“刚去了一趟皇宫,让陛下将婚事取消,我沈家可没打算成为皇亲国戚。” 在场的女人这才知道事情结果,有失望的,也有觉得无所谓的,不过因此高兴的也没有。 谢韵儿道:“那老爷,亦儿那边……” “我让她们早一步离开京城,等于是暂避风头,陛下没来由想娶我妹妹?想得倒挺美!”沈溪语气强横,好像跟朱厚照有仇一般。 林黛插话道:“让亦儿进宫去当皇贵妃不是很好吗?那应该是沈家的荣耀吧?” “黛儿,别乱说话。”谢韵儿赶紧提醒。 沈溪打量林黛,神色不善:“让你进宫,你愿意?” 林黛想了想,赶紧摇了摇头:“四面宫墙,有什么好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该明白吧?亦儿年纪还小,让她进了宫,从此后让她面对尔虞我诈的宫闱生活,皇帝又在外沾花惹草,对她公平吗?”沈溪生气地质问。 林黛道:“又没问过她,我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林黛也知道犯了沈溪的逆鳞。 虽然沈溪平时对沈亦儿多有苛责,但本身沈溪对家庭还是非常看重的,尤其对弟妹都很疼爱,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兄长,沈溪自然不会为了攀附权贵而将妹妹嫁给毫无人品可言的朱厚照,不想耽误妹妹的终身幸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3章 峰回路转 沈溪将沈明钧夫妇和沈亦儿送走,朱厚照也同意取消婚事,沈溪觉得这件事应该是过去了,不必再为此担心。 结果刚过一天,沈明钧夫妇又带着沈亦儿回到京城,而且回家后还宴请街坊四邻,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回来了一样。 沈溪很着恼,此前也是出于对父母的尊重,沈溪没强迫手下护送他们回福建。 却未料周氏会带着女儿杀个回马枪。 沈溪本来打算亲自过去一趟,但念及自己是以生病为由请假,不能公开露面,便也就只能让人去将周氏叫来。 这次周氏主动将沈亦儿带来,见到沈溪后便一阵埋怨:“……憨娃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说是让为娘出去避难,结果出城后才听人说起陛下要迎娶你妹妹当贵妃,别人是有难则避,你怎么有福也避?” 周氏很生气,好像沈溪坏了她当皇帝丈母娘的好事,冲着沈溪就是一顿数落,浑然忘了临走前对沈溪的那番“谆谆嘱咐”。 沈溪道:“就算如此娘你也不该自作主张带人回来!” 周氏嚷嚷道:“怎么不行?你妹妹风光,对沈家来说难道不是大好事?你能成为国舅,而且有你的福荫在,你妹妹当皇后都行,如此一来你爹就是国丈,咱沈家就不再是普通人家,你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沈溪很生气,对周氏的逻辑非常无语,怒道:“若是将来换了皇帝当如何?沈家跟当今圣上绑在一起,岂非要跟着陪葬?” “说什么胡话呢?” 周氏道:“你妹妹进宫后,可以为皇帝生儿子,如此一来你就是太子的亲舅舅,将来皇帝叫老娘为外祖母……哈哈。” 说到这里,周氏居然放声大笑起来,好像未来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她已经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锦绣前程。 笑了好一会儿,周氏才对沈溪道,“老娘我前半辈子靠儿子,后半辈子可就靠闺女了!” 沈溪已经对周氏彻底失望,无奈摇头:“娘可有想过,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怎会独宠妹妹一人?” “不是还有你在么?” 周氏眼巴巴地瞅着沈溪,“你这当兄长的,当然要帮着妹妹,就算皇帝不稀罕你妹妹,也要给你面子……最重要的是你妹妹进宫乃是直接当皇贵妃,娘已经问过了,这是天大的恩赐,平常女人都是要等生儿子后才有这资格,说明皇帝对你还是很器重的。” 沈溪心想:“这还是之前跟我说不行就造反,大不了一死的老娘?” 周氏又看着旁边若有所思的沈亦儿,道:“而且老娘跟你妹妹说过了,你妹妹也很同意这门婚事,她觉得进宫挺不错的。” “她才几岁,知道什么?” 沈溪生气地道,“她入宫后根本什么都不懂,面对血腥而残忍的宫斗她能适应吗?她不过才是个小丫头,却要面对那么多二三十岁心肠歹毒的妇人,她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等过两年你给她收尸的时候,你是否才会幡然醒悟?” 沈溪生气便在于周氏的自作主张,或者说周氏在某些事上跟他的意见相违背。 在沈溪看来,自己的想法未必全对,但至少比没见识的周氏要好很多,沈亦儿进宫有害而无利,便在于历史经验已经告诉他,没有人可以为正德皇帝诞下子女,而且朱厚照的胡闹很可能导致其英年早逝,皇位最终会落到皇室旁支手上,就算不是嘉靖,其他皇帝登基情况也是一样。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要在新朝当官,首先要保证政治立场上保持中立,否则再有本事,新皇一上位就会将你打压下去,因为你是先皇的人,天然就站在对立面上。 而且沈溪并不觉得沈亦儿入宫能得到幸福。 周氏道:“你个憨娃儿怎跟娘嚷嚷起来了?进宫就是送死吗?照你这么说,以前那么多进宫的女人,都死了?” 沈溪跟周氏争论不休,沈亦儿却眨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她趁着二人沉默时插嘴道:“大哥,皇帝是不是就是以前来咱们家的那个小年轻?我还打过他好多次?” “死丫头,闭嘴!”周氏骂道。 沈溪道:“既然知道你曾伤害过皇帝,而皇帝对你也有成见,你进宫后想来他也会找办法报复你,你还想着进宫?” 沈亦儿咧嘴笑道:“他打得过我么?看看每次吃亏的都是谁?他来一次我打他一次……哼,敢跟姑奶奶作对,进了宫也把他给打服。” 这话说出来,连沈溪都不由往沈亦儿身上多看几眼。 沈溪皱眉,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人想靠“打”的方式改变朱厚照,连朱祐樘夫妇都没做到,好像这妮子已准备付诸行动。 周氏骂道:“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人家可是皇帝老儿,你去了之后就好好当人家的媳妇儿,生孩子相夫教子,你敢动手的话皇帝老子非把你打进冷宫,让你一辈子见不到日头!” 沈溪叹了口气道:“娘,昨日我已进宫,让陛下收回成命,婚事已经取消,就算你回来也不必再想送女进宫之事……亦儿她年纪还小,现在远未到要嫁人的时候。” 周氏生气地道:“娘不高兴的就是这件事,你没跟娘商量,就直接回绝了,你怎么不听听身边人的意见?娘觉得亦儿进宫没什么不好,娘以后不但能指望你,还能指望一下亲闺女……” 此时周氏在阐明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娘的不能只靠儿子,连闺女也要仰仗,若是闺女嫁得好,自己也能跟着享福。 沈溪摇摇头道:“皇上已经收回成命,此事就不要再提了,这两天亦儿哪里也别去,就留在孩儿这边,娘这两天折腾累了,先回去休息……孩儿便不送你回去了。” “你这小子,怎听不懂娘的话咧?娘说要送你妹妹入宫,你听到没?赶紧去跟皇帝说,娘就指望你妹妹嫁个好人家,有什么比嫁给皇帝老子更好?娘想当皇帝的丈母娘,听到没?”周氏很着急,但沈溪已完全不想理会她。 沈溪站起身便走,周氏说再多都是徒劳。 沈溪出门时,听到沈亦儿在那儿对周氏劝解:“娘,说这些没用,大哥不想我嫁出去,他怕我打了皇帝他连官都没得当!唉,有时候太优秀也是一种烦恼啊!” …… …… 沈明钧夫妇回京闹出偌大的动静,街坊四邻最先知晓,然后就是府县衙门,最后连皇帝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朱厚照下午睡了一觉,刚醒过来,这边张苑和小拧子已在等候面圣。 “陛下,刚听说沈家人回来了。”张苑非常高兴,因为他非常希望沈亦儿嫁给皇帝,毕竟这对沈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张苑的想法是:“我在宫里当司礼监掌印,我大侄子在朝掌控两部,都深得陛下信任……我那小侄女进宫后,不用几年肯定能当上皇后,到时候沈家不就成了大明第一大家族?如果我的侄孙能当上皇帝,那时我也不用再躲着见人,可以光明正大让世人景仰。” 朱厚照皱眉问道:“沈家人?什么意思?” 张苑解释道:“乃是沈大人的父母,还有他妹妹。”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走了吗?怎么才一天,人就回来了?” “这个……” 张苑斟酌了一下字眼,小心翼翼地回道,“听说是刚从老家探亲回来,也是赶巧了……要不,陛下再派人去迎亲?” 朱厚照本来满怀期待,随即却无奈摇头道:“朕昨日都答应过沈尚书了,不再上门提亲,如果今天就言而无信的话,那以后朕还怎么在人前立足?这件事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朱厚照眼里满是失望,好像不能迎娶沈亦儿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 小拧子道:“陛下,若不结亲的话,该如何笼络沈大人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都说了不行,难道让朕出尔反尔吗?沈尚书亲自进宫跟朕说了,如果朕食言的话,或许他直接就辞官不做……” 张苑道:“就算辞官……不也是国舅吗?” “嗯?” 朱厚照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光彩。 张苑又试探地说道:“难道陛下不迎娶沈家小姐,以后沈大人就不会提辞官之事?早提晚提都一样,总归是要走,到时候都要想方设法挽留……再说了,这桩婚事不就是为了笼络沈大人的吗?而且……女儿家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大人尊堂都在,几时轮到兄长决定妹妹的婚事?这件事不该由沈家两位老人决定么?” 朱厚照听了皱眉不已,显然还在迟疑,旁边的小拧子帮腔道:“陛下,张公公所言极是。” 朱厚照道:“但沈尚书那边……” 张苑道:“陛下,或许是沈尚书觉得,他妹妹进宫也做不了皇后,是对他妹妹的一种亏待,之前陛下不是也说要善待沈家小姐?或许可以……让她的身份再进一步,若沈大人当了真正的国舅,那相信他也不会说什么了。” 朱厚照点头道:“也是,朕大婚的时候沈小姐还小,不可能成为候选者,现在她年岁差不多了,但让朕废后也不可行,毕竟皇后没做错事。” 张苑为了沈家的利益,这会儿也是拼了,凑上前小声道:“陛下之前不是说要立两位皇后么?” “有道理,有道理,就好比齐宣王立钟无艳,来个东宫西宫不就行了?哈哈。”朱厚照笑呵呵道,“平时的戏没白看……” 张苑道:“陛下若是怕沈大人误会您出尔反尔,不如请太后娘娘出面去跟沈家两位老人家提亲,如此一来提亲就不是陛下您的意思,而是老人家的意思,那时连沈大人也没法阻止了吧?” 朱厚照眼前一亮,连连道:“对对对,这是母后的主意,关朕何事?你们赶紧去办,尽快把亲事定下来!” …… …… 高凤和小拧子带了朱厚照的口谕去见张太后。 因为高凤不知是否由张太后将皇帝要迎娶沈亦儿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心中带着几分惶恐不安,见到张太后后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张太后语气倒也和善,问道:“皇上之前去提亲,没成功吗?沈卿家不愿把妹妹嫁到宫里来,还是怎样?” 高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沈大人之前对此事有些抵触,陛下觉得可能是沈大人担心沈家小姐入宫后有所亏待,所以陛下想立沈小姐为西宫皇后。” 张太后不悦地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大明什么时候需要立两个皇后了?” 因为张太后自己就是皇后出身,在她看来关于内宫的事情一定要按照祖宗规矩来,儿子的事情她管不着,但皇宫内苑却归她管辖。 “这是陛下的意思,老奴代为通传。” 高凤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希望太后娘娘亲自去沈府提亲,由太后娘娘跟沈大人父母谈论婚事。” 高凤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会让张太后不悦,所以尽可能压低声音,并且先表明自己只是个传话的。 张太后没有生气,摇头道:“皇儿可真能折腾,他要迎娶沈小姐便去迎娶吧,怎么还需要哀家亲自出面?难道哀家派人去不行么?” 高凤不回答,小拧子站在旁也不吱声。 张太后道:“皇儿他非要让沈家小姐当皇后,不给当皇后就不行吗?还是说哀家不同意的话,他会行废后之举?” 这种问题,更非高凤和小拧子所能回答,二人都低着头,好像在聆听教诲。 “也罢。” 最后张太后终于妥协了,道,“哀家会亲自去一趟沈府,跟沈卿家长辈谈论婚事,高公公你给安排一下,一个时辰后哀家便去。” …… …… 由始至终,小拧子都很难插上话。 从后宫出来后,小拧子长长地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高凤没与他一起出来,显然是去准备凤驾了,当即赶回乾清宫复命。 小拧子还没到乾清门,张永已在那儿等候。 “拧公公,太后那边情况如何了?” 张永得知消息后,从司礼监赶过来探寻情况。 小拧子道:“陛下已有决断,太后娘娘也没反对,说会在一个时辰后亲自往沈家谈论婚事,这件事很可能就这么定下来了。” 张永啧啧称奇:“在下还以为太后娘娘会反对……太后娘娘居然会接受设东宫西宫的提议?” 小拧子摇头:“你别什么事都问咱家,咱家不过是在旁听了一耳朵,说话的都是高公公。他才是太后娘娘嫡系。” “这不是没见到他么?” 张永悻悻地道,“你这是准备去跟陛下复命?” 小拧子道:“知道还问?现在可别随便泄露风声,若再阻碍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咱们几个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小拧子快步往乾清宫正门而去。 …… …… 朱厚照从小拧子口中得知张太后的意思后大为高兴,道:“朕平时对太后没有尽到孝道,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太后还是坚定地站在朕一边,朕心甚慰!” 小拧子道:“是啊,陛下,太后娘娘对您很关心呢。” 朱厚照笑了笑道:“不管怎样,先把沈小姐迎娶进宫再说……朕很想亲自出宫去看看。” “万万使不得。” 小拧子赶紧摆手道,“陛下难道忘了?您可跟沈大人说过不再谈迎娶沈家小姐入宫之事?现在就当是太后娘娘想促成此事,若您出面的话,沈大人肯定又会到您跟前来进言,怕是婚事要落空。” 朱厚照想了想,连忙点头:“有道理,这两天朕非但不能出面,还要故意隐藏不出。那就对外宣称朕生病了,暂时不开朝议,也不见什么人,尤其是沈尚书来,一定要将他阻挡在外,这是宫门内,他想硬闯也不行……嘿嘿。” 此时的朱厚照就像个阴谋得逞的小孩子,觉得现在做的这一切新奇而好玩。 小拧子暗忖:“陛下平时也算有些小智慧,为何在沈小姐的问题上这么犹豫不决?难道陛下对沈大人离朝的担心有那么大,以至于始终没法保持冷静?” …… …… 周氏回到家,心里依然很不爽,觉得自己当不成皇帝的丈母娘,女儿算是白养了。 沈明钧走出来道:“娘子,咱匆忙回来作何?” 周氏看了眼丈夫,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但还是努力心平气和地说道:“还有东西没带,所以打算回来住上几天,过些日子再南行。” 因为对丈夫的愚钝感到失望,周氏多有敷衍。 沈明钧不疑有它,往内屋而去,恰在此时门口有丫鬟匆忙跑进来,急匆匆地道:“老夫人,朝廷的人来了,很多很多……人……” “什么?朝廷的人?难道又是来迎亲的?” 周氏一双浑浊的眼睛陡然放光,本来心灰意冷突然变得火热起来,赶紧在丫鬟的引领下到了门口,却见大批仪仗往这边靠近,周氏多少见过一些世面,嘴上嘟哝道,“这不是普通衙门的人,顺天府的差爷也没这么风光,一定是皇宫里的人……快,快!” 丫鬟问道:“老夫人,是要准备迎接事宜吗?” 周氏道:“我要进去换衣服,赶紧把我的诰命服找出来。” 虽然周氏没才没品,本只是乡间农妇,但在沈溪为朝廷高官后,她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作为朝廷正二品大员的嫡母,周氏先后被弘治和正德皇帝赐封为诰命夫人,如今为“太夫人”,这也算是周氏的品阶。 明朝,一品、二品官员的正妻诰命为夫人,嫡母为太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品以下是孺人。 诰命一般都是在三年考满或者九年大考后获得,很多人家的女人栽培儿子,就是为了自己能获得朝廷赐封,风光一时,因为成为诰命夫人可进祖宗祠堂,再不是个连祠堂都进不得的下贱命。 说话间,周氏跟丫鬟又一起往里面而去。 沈家门口变得热闹非凡,锦衣卫派出上百人,再加上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人数上千,再加上太监和宫女合起来也有五六百人,真可谓浩浩荡荡,围观的百姓那就更多。 “是太后娘娘的凤驾!”有人知道门道,在人群里说着什么,这消息很快便传得街知巷闻。 周氏在里面匆忙换好诰命服,跟沈明钧一起从门内出来,沈明钧见到这架势当即便要跪下,却被周氏一把拉住。 但见张太后从凤撵上下来,没到近前,高凤已大步上前,尖声道:“太后娘娘亲临,无关人等回避,行礼!” 周围百姓跪下一片,本来街道就不是很宽,如此一来显得更加拥堵。 周氏拉着战战兢兢的丈夫走上前,对张太后行礼道:“妾身沈周氏,参见太后娘娘。” 本来周氏不懂规矩,连基本礼数都不清楚,好在谢韵儿平时教过她一些,周氏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朝廷大官,当娘的也要学一点场面上的礼数,所以倒是用心揣摩过一段时间。至于沈明钧则完全不懂规矩,没有妻子阻拦后,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 周氏想伸手去拉丈夫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跟着跪下。 张太后雍容华贵,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平时在宫门里她也会觉得无聊,出来看看外面的奉景感觉很是惬意。 张太后笑着说道:“沈太夫人请起,今日哀家来是跟你谈及皇儿与令千金婚事,可到里面叙话。” 周氏很风光,先把丈夫拉起来,这才陪同张太后一起往里走,张太后走在最前面,周氏紧随其后,至于沈明钧和高凤等人都要靠后站,而张太后脸上挂着笑容,在进门时还跟周氏交谈,俨然已是亲家的姿态。 …… …… 沈府,有关张太后造访父母府第之事也传开了,而此时沈溪正在书房内看书,闻听消息后神色波澜不惊。 谢韵儿知道消息后,也紧忙过来,却见沈溪还在那儿看书,不由上来道:“相公,听说太后娘娘往老夫人那边去了,说是要跟爹娘谈论亦儿的婚事。” 沈溪颔首道:“我知道了。” 谢韵儿急了:“这可如何是好?相公不是反对这门婚事吗?” 沈溪叹道:“陛下为了收拢我,已无所不用其极,亦儿虚岁还不到十四,就要背负政治婚姻,现在连太后娘娘都出面了,我还能说什么?” “是否再将亦儿送走呢?”谢韵儿很着急,因为此时沈亦儿并不在沈明钧夫妇那边,而是留在沈溪府上。 沈溪道:“现在就算我想去面圣,也难以成行,陛下一定会想办法阻挠,至于再将亦儿送走也不合适。陛下用如此直接的手段迎娶臣子妹妹,算得上不择手段,我这边已经没有任何应对之法。” 谢韵儿从沈溪的言语中听出极大的失望,这跟以前沈溪对朱厚照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溪再道:“女儿家的婚事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做的就这么多,重要的还是看爹娘和亦儿自己的选择,我干涉作何?” 谢韵儿低下头:“那亦儿进宫,是要吃苦头了?她年纪还小,很多事不明白,进了宫门跟进了囚笼有何区别?” 沈溪本来还想看书,但听了谢韵儿的话后已完全沉不下心,一把将书仍到面前的桌子上,脸上满是恼怒之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4章 不可左右之事 张太后亲自出面,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事不再有阻碍。 因为周氏对于女儿入宫非常支持,连沈亦儿自己都觉得这样很不错……既然自己是女儿身当不了状元,那就干脆当皇后,母仪天下! 如此一来,沈溪的意见也就无关紧要了。 沈溪在这件事上很难再伸手阻止,便在于他作为兄长,父母尚未过世他没有资格左右妹妹婚事。 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单纯只是说说而已,既有道德层面的约束,更有大明法律作为保证。 当日张太后在沈明钧夫妇那里相谈甚欢,离开时神情轻松而愉悦,外人一看就知道婚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当天京城内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基本都是说昔日三元及第的文曲星沈溪的妹妹如今要进宫当皇后,这兄妹二人皆为人中龙凤!而且不知道谁泄露的消息,市井间已经有了东宫西宫的说法。 至于宫中是夏皇后在上,还是沈亦儿身份更尊贵,已是无关紧要,百姓对于皇帝家事非常关心,再加上这件事背后的关键人物是沈溪,那就越发上心了。 沈溪没有再去问沈亦儿的意思,之前他已经询问过了,这个妹子对于入宫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压制住皇帝,这会儿再去说什么也是徒劳。 大失所望之下,沈溪当天没留在家中,到了惠娘处躲清静,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即便身处惠娘这里,闲话间也少不了谈及沈亦儿入宫之事。 “……城里已传开了,说沈家大小姐要进宫当皇后,有老爷做靠山,她可以在很短时间内主持后宫事务。” 惠娘说话时,小心地观察沈溪的反应,想弄清楚沈溪的真实想法,因为只有她才知道沈溪想离开朝堂,如果沈亦儿嫁给皇帝,甚至当上皇后,那沈溪作为正牌国舅爷,封爵就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既是外戚,又有军功作依托,沈溪要封国公再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对声音,沈溪也将从朝臣争锋中跳出来,谢迁再也没资格管沈溪这个皇亲国戚…… 看起来所有一切都对沈溪有利,但其实背后存在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沈溪不想继续留在朝中。 李衿道:“那以后老爷就是国舅爷了?” 对于李衿来说,这是相当好玩的一件事。 明明“国舅爷”因为弘治朝以来张氏兄弟为恶已经成为一个带贬义的词汇,预示着没什么真本事,靠吃软饭上位还搞得天怒人怨、无法无天的那种奸佞,却又因这个国舅爷是沈溪而变得越发有趣。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还是老爷,是否国舅,跟咱有何关系?” 沈溪道:“既然惠娘也说跟咱们没多大关系,那你还关心这个作何?” 惠娘望着沈溪道:“老爷,您真的想好了,让亦儿进宫当皇后?” 这问题将沈溪给问住了。 其实不止一个人问他,沈家人都在关心沈溪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沈溪的态度决定了沈亦儿在皇宫里是否能得到幸福。 在婚事难以阻挡的情况下,沈亦儿进宫并非是她一个人的事,沈亦儿未来在皇宫内的走向和定位,完全要靠沈溪在朝中的运作而定。 这是桩政治婚姻! 沈溪微微摇头:“我绝对不支持让亦儿进宫,她才多大?这段婚姻的基础便是陛下想让我继续留在朝中为官,用一个无法割舍的关系套牢我,他知道我会反对,所以直接请动太后去跟家中长辈说,等于是不给我这个小辈丝毫反驳的机会。” 惠娘道:“其实……若是老爷将人送走,还是可以阻拦这桩婚事的……” 沈溪却显得很踟躇,摇头道:“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没想好,一边觉得让亦儿进宫太过可惜……陛下坐拥四海,后宫佳丽三千,宫斗异常残酷,一个女人想固宠很困难,如此以来也就无幸福可言;一边却又知道亦儿可能会改变陛下的脾性,让当今天子回归正途。另外亦儿自己,对于这段婚事也是非常愿意,在这件事上我更愿意尊重她的意见。” 李衿好奇地问道:“亦儿还未及笄吧?她应该不太懂这些才是。” 惠娘道:“妹妹,你或许有所不知,沈家人都早慧,如同老爷年少时便有大智慧,十岁便开始考科举,十二三岁便中状元,如今沈家小姐虚岁已快十四,她有跟老爷一样的聪明才智,自幼表现便远超常人,不能将她当作普通女孩看待。” “可是……她终归还是个孩子。”沈溪强调道。 惠娘叹了口气,道:“老爷不要总将亦儿当作孩子,她已经有自己的想法,跟陛下间不也颇有渊源?或许这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缘分呢?老爷乃是状元出身,短短几年时间便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劳,如今在朝位极人臣,这并非只因老爷刻苦努力,也是有天分在里面。想来亦儿也有天分,跟老爷一样可以执掌内宫。”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他显然没法跟惠娘解释,其实他是来自于几百年后,所以才会有超乎常人的智慧,这也跟他带着记忆和学问附身到一个孩童身上有关。 至于沈亦儿,再有天分,也只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女,对于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让她自行决定未来一辈子的大事,的确太过冒险。 周氏夫妇没什么文化,难以为沈亦儿规划未来走向,沈溪觉得自己有这能力,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应该为沈亦儿负责。 沈溪道:“现在太后出面,我想阻拦已不得,她未来在宫里会是如何模样,甚至可能会被皇帝冷遇……全都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今日没有作为所致。” 惠娘笑了笑,道:“她怎会被陛下冷遇?有老爷作为她的坚强后盾,她在宫里可以获得所有人的尊重,不然太后娘娘为何会如此热心出面帮忙?听说太后娘娘跟夏皇后的关系一向不错……” 沈溪吸了口气,很多事他自己也能考虑到。 不但他这边在试图改变皇帝的脾性,张太后也在试着改变儿子,对儿子的行为习惯进行指引。 张太后发现夏皇后只是个安静的傻白甜,从来没有野心争取什么,对皇帝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后,张太后自己也很着急,所以哪怕知道立两个皇后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这说明张太后已经在为儿子的成长做种种尝试,把沈亦儿迎娶进宫,就是她走出的第一步棋。 沈溪摇头道:“太后一向对夏皇后礼遇有加,这次就算她出面,也不代表日后会对亦儿有所偏帮。” “只要有陛下心疼便可。”惠娘道,“在老爷看来,或许让一个小丫头进宫是让她受苦,但对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次机会?若她能在宫里为陛下生下太子的话,那未来沈家不就更加荣光?” 惠娘不断劝说,想让沈溪接受这一切。 虽然不怎么合心意,但沈溪没有过多跟惠娘争辩,他理解惠娘完全是一片好意,试着让他接受事情中好的一面,其实沈亦儿进宫会对沈家和大明王朝有帮助,而且有张太后相助,沈亦儿在皇宫里也会过好日子,而不是受苦。 “希望如此吧。” 沈溪闭上眼,不太想专注沈亦儿的事。 此时的他更想让自己放松下来,让疲惫的内心可以得到些舒缓。 …… …… 张太后出面后,朱家跟沈家之间的婚事就此商定,接下来就是走流程。 谢迁是在病床上知道朱厚照要迎娶沈亦儿的事情,来跟他通报这个情况的人是杨廷和,这会儿谢迁装病,导致他闭目塞听,知道这件事已经算相当晚的了。 “……本来之厚还很抗拒,悄悄安排父母和妹妹回老家,谁知道走到半途他父母又带着妹妹回京来了。太后得悉消息,亲自登门向之厚父母求亲,如此一来之厚那边没了动静,好像已经默认陛下要迎娶他妹妹之事。”杨廷和担心地说道。 谢迁皱眉问道:“那小子的妹妹要进宫了?为何之前未曾听说过?几岁了?” 杨廷和摇摇头道:“具体年岁不知,但应该不大,尚未到及笄之年,而陛下要娶她的目的也并非是因她的德才,全在于要跟沈家联姻。” 谢迁很生气:“早不联姻晚不联姻,老夫养病陛下就想跟沈家联姻,这算几个意思?太后也真是荒唐,居然会同意设什么东宫、西宫,当这是大行皇帝宾天后立太后呢?” 在大明,只有皇帝登基后会对自己的生母追立皇后的做法,其实就是立太后,大明非嫡系的皇帝不少,这也形成了传统,立皇帝生母为太后,在大臣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并不需要作出什么特殊说明。 但皇帝在世时,一次册立两个皇后,这便未免有些荒唐了,当年英宗时即便有意要册立新后,也没行废后之举,更没册立两个皇后。 好像大明所有的荒唐事,传到朱厚照这里便一并爆发出来,这个皇帝那是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 杨廷和道:“那谢阁老,现在该如何是好?若此时上疏阻止这婚事,怕是异常艰难……不过沈家小女入宫为后违背祖制,为人臣子当尽忠职守,不能不提啊。” 谢迁当即便有下榻写奏疏的打算,等他掀开被子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缩了回去,叹了口气道:“老夫现在这光景,还能跟陛下进言什么?” 言语中,谢迁异常失落。 毕竟之前已因进言而被皇帝暴力对待,谢迁心灰意冷不说,还有点担心朱厚照会故技重施。 至于此前皇帝过府来探病,谢迁并不认为有多少诚意,是否是受沈溪胁迫,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 杨廷和道:“那总不能任由陛下乱来……沈之厚在这件事上显然已不会对陛下再进言,事关沈家切身利益,陛下和太后又都同意了,谁能阻止?只有谢老您出面,这件事或许才有可能会改变。” 谢迁非常恼火,握紧拳头,猛一拍床头:“这世道真是黑暗,皇帝什么事都不听从大臣建议,这般刚愎自用,早晚会将大明江山社稷给败光。” 杨廷和打量谢迁,等首辅大人给出最后意见。 “上奏!” 谢迁咬牙切齿道,“为今之计只有联名上奏,越多人联名越好,只要满朝文武站在一起,相信事情可以转圜!” …… …… 谢迁明显有些想当然了。 关于沈亦儿入宫为后之事,朝中反对者寥寥,他们并不觉得皇室跟沈家联姻有何不可,历代皇帝将有功大臣的姐妹或者女儿接到宫里为妃子并非没有先例,这也算皇帝笼络大臣的一种手段。 只是因为大明皇后是从皇帝大婚时便定下来,就算万贞儿独宠六宫也没能改变自己是个贵妃的命运,足以说明大明内宫不是随皇帝的性子乱来。 大明国舅是多,但真正有权力的却少之又少,便在于那些进宫的女子未必能爬上高位,或者爬上高位也未必受皇帝待见,对于家族地位提升没有多少助益……另外,大明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皇后的来源一般是平常家庭,比如朱元璋在朱标死后,立朱允炆为太子,就因为朱允炆的生母只是一个平民女子,而他的哥哥本来最有资格接太子位,却因为生母是常遇春的女儿,那是朱元璋封的六个异姓王之一,虽然常遇春死得早,但为了防范外戚有可能专权,朱元璋是宁愿重立太子。 这次朱厚照却开了个先河。 在已经有皇后的情况下,又要再迎一个皇后进宫,还不废后,同时外戚的家族还是朝中达官显贵,此举显然是跟明太祖的意志相违背。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谢迁病休,掌控两部的沈溪权势熏天,对于皇帝的影响足够大,已算得上是文官第一人,这时候在上疏中联名,既得罪了皇帝,还得罪了沈溪,尤其是沈溪掌控吏部和兵部的情况下,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杨廷和带着朱厚照的吩咐,在朝中文武大员府上走了一圈,却没得到几个人的响应,尤其那些部堂,要么明确表示不关心这件事,要么就虚以委蛇,顾左右而言他。 杨廷和一看自己没有号召力,他在朝中既不是首辅又不是次辅,又不能说这是谢迁于病榻上的吩咐,思来想去只能去求助张懋。 他想得很清楚:“英国公跟夏氏一族走得很近,若是新皇后进宫,对夏氏一族打击最大,英国公和夏国丈不可能坐视不理。” 谁知道等他到了英国公府宅,却被知客告知张懋病了,拒不见客,请杨廷和回去。 “本官有要紧事跟张老公爷商议,还劳通传。”杨廷和坚持地道。 知客却抱歉地说:“杨大学士,您别为难小人,这是我家老爷的吩咐,谁都不得例外,您还是等我家老爷病好后再来吧。” 杨廷和很着急,他想不通为何张懋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当起了“缩头乌龟”。 其实此时张懋根本就没病,好端端在家中跟夏儒下棋,关于杨廷和来见的事,知客很快便跟张懋详细说明。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张懋一摆手道。 等知客走之后,张懋看着夏儒道:“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站在太后一边,要么就是跟介夫说说,想方设法阻止沈家小姐入宫。” 夏儒为难地道:“张老帮忙拿主意便好。” “要我说啊……” 张懋想了想,摇头道,“最好还是认了吧,陛下跟沈家联姻本身没做错,而且如今皇后在宫里……也未让夏家兴旺,尤其之厚通情达理,又是文官魁首,若沈家小女进宫,咱帮上一把,以后有事还能跟之厚商议,若此时站出来反对,这不明摆着得罪人么?以后皇后在宫里也很难处!” 夏儒想了下,也点头:“此言在理,那这件事我们便不管了,不管是东宫还是西宫,只要小女在宫里能维持现状便可。” …… …… 杨廷和显然不会料到夏家人没有任何野心。 以前张氏外戚看起来势单力薄,但从弘治帝那儿得到不少政治资源,便在于朱祐樘夫妇伉俪情深。 而现在朱厚照根本不把夏皇后当成自己的妻子,再者夏家人本身也很低调,没有争权夺位之心,使得在沈亦儿入宫这件事上,夏儒跟张懋达成一致,就是卖沈溪面子,对此事不加干涉。 连张懋都不肯帮忙,杨廷和想要找人联名上奏自然是困难重重,本来这次上奏就需要大批人联合起来造成声势,现在得到的回应寥寥,让他意识到即便找人联名也徒劳无功。 而在此时,朱厚照忙着迎娶新娘。 跟之前与夏皇后成婚时毫不在意截然不同,这次朱厚照非常热心,每天都兴高采烈,而且这几天他居然开始修身养性,非但没去宫市,还将从豹房带到宫里来的女人全都赶了回去,连丽妃都不例外,每天正常作息,都是独睡。 除了没举行朝会,其它情况已跟一个合格的皇帝没甚区别,甚至于每天还会抽出时间来批阅奏疏,俨然要当一个明君圣主。 “……陛下,已经筹备差不多了,只等择日便可行大礼。” 高凤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用再在皇帝面前苦着脸说话,兴冲冲地说道,“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可以按照既定步骤来,不用抢人,沈大人没再提反对意见。” 朱厚照本来很高兴,不过听了这话后却带着几分担心:“不能不防,谁知道沈尚书是否暗中又在计划什么事?沈小姐现在何处?” 高凤愣了愣,摇头道:“好像不在沈太老爷府宅。” “那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朱厚照着急道,“如果成婚那天,沈尚书把人扣着就是不给朕,让朕怎么办?到时候还能强行去要人?” 高凤一怔,他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担心,生怕沈溪乱来,而一直旁听的小拧子出言道:“陛下,沈大人应该不会这样做吧?那不是让……皇室跟沈家都没面子?” 朱厚照道:“沈尚书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从之前朕定下婚事,他就从来没同意过,现在朕等于是出了阴招,让太后出面帮忙把问题解决,虽然说成功地绕过他,也是不给他面子,他会给朕留面子么?” 小拧子跟高凤对视一眼,二人都在想:“这皇帝当得可真窝囊啊,对大臣的忌惮要到这地步?” 朱厚照又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半天,最后一咬牙:“不行的话,朕还是亲自去拜访一下沈尚书,问问他的意思,希望能获得他的谅解。反正现在婚事也定下来了,朕跟他认错,算是给两边台阶下,他既不会再生朕的气,朕还能把新皇后迎进宫里来,岂非是两全其美?” 小拧子道:“陛下,您其实不必如此的。” “怎么不必?”朱厚照气恼道,“难道让朕当一个强人所难的皇帝,彻底失去沈尚书的支持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5章 第二四二〇章 去打架的 朱厚照在别的事情上骄纵跋扈,但在面对有关沈溪的问题上却显得异常随和,非常在意自己在沈溪心目中的定位。 当然他最担心的便是沈溪直接撂挑子走人,从此不问朝事。 于是朱厚照在小拧子陪同下出宫去见沈溪。 朱厚照很清楚,如果沈溪不答应这门婚事,他没法将沈亦儿从沈家带走,他已经算计好了,总归他要迎娶新皇后之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只要自己说话客气一点儿,沈溪不会拿他怎样。 这次朱厚照出宫异常低调,没带太多随从,换了身便装以隐匿身份。 等朱厚照抵达目的地时,沈家尚不知皇帝要来,根本没做任何准备。 不过等小拧子亮出身份,朱厚照立即得到应有的礼重,朱起引路请朱厚照入内,另外还有人去通知沈溪。 朱厚照到了书房,来到临窗的书桌前坐下,拿起沈溪平时看的书瞟了几眼,发现是《资治通鉴》,瞬间觉得没趣……这会儿他根本无法静下心看东西,更别说这种长篇巨著了。随后他又将沈溪书房打量一番,没找到任何让他觉得新奇好玩的东西。 “陛下,沈大人来了。” 小拧子一直在门口查看情况,发现沈溪进了侧院后,赶紧给朱厚照打招呼。 骤然闻听这消息的朱厚照,如同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立即站起身来往门口行去,脸上带着些许惊恐之色,沈溪到门口时他的神色都没完全平复下来。 “先生,你来了?”朱厚照率先打招呼,神色间甚至有些谄媚,这跟平时君臣间见面的礼数有极大不同。 沈溪却不敢僭越,恭敬行礼:“臣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咱俩谁跟谁啊,先生请……哦不对,这里是先生书房,朕是客人,应该客随主便才对!” 朱厚照陪笑着,有点手足无措。 沈溪神色倒是很平静,进到书房后,发现里面摆设没什么变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看了小拧子一眼。 朱厚照识趣地一摆手,小拧子赶紧退下。 朱厚照这才凑上前,覥着脸说道:“先生之前跟朕说过的话,朕已经仔细考虑过,朕在很多事上的确做得不对,所以未来会努力改正,争取早日成为先生希望的明君。” 此时朱厚照俨然一个有志青年,说话声情并茂,一副奋发图强的模样。 沈溪淡淡一笑,道:“陛下在某些事上做得是对是错,臣无权干涉……陛下这话有些言重了。” 朱厚照一怔,心想:“沈先生还是要为难朕啊!朕说句好听的他都不应答,可能知道朕只是一时热度,过了这一阵子便会被打回原形?” 朱厚照对自己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他做事没有韧性,也就是无法坚持下去,这也跟平日没人督促有关,父亲早死母亲又管不了他,虽然早已成婚但陪在他身边的不是妻子而是那些一心讨好他以便获得权力和地位的女人,又不开经筵日讲,不读圣贤书,完全是个叛逆的小年轻,唯一能对他有所规劝的人就是沈溪,在这点上连谢迁、杨廷和等人都做不到。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别瞧不起人,朕有决心和勇气做出改变,这次朕希望能跟先生您结亲,从此以后咱亲上加亲……先生请见谅,并非是朕想旧事重提,而是太后知道这件事后,便一心为朕促成此事,朕怕先生有所误会,所以特地来跟先生解释清楚。” 说话间,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溪,生怕沈溪动怒当场翻脸。 但沈溪并没有直接跟朱厚照扯破脸皮,他已默认一些事情的发生,不想做不必要的争论。 “咳咳!” 沈溪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陛下是否有心迎娶舍妹,臣不关心,臣只关心陛下将来如何待她?” 朱厚照一听,脸上不由展现喜色,因为沈溪这边似乎已经默许了婚事,想对他这个“妹夫”有所提点。 朱厚照赶紧表达自己的想法:“先生请尽管放心,朕会好好对待令妹,将她捧在手心,朕会让她成为唯一的皇后……” 沈溪皱眉:“陛下好像不止一位皇后吧?” 朱厚照一愣,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说了大话,他说的“唯一的皇后”,大概意思是以后不再立其他人为皇后,但现实却是他本身还有个皇后。 朱厚照为难地道:“不瞒先生,朕跟皇后间……关系不睦,从成婚到现在都未圆房,你觉得朕对她有感觉吗?不过因皇后是明媒正娶回来的,又没做错事,朕实在是没理由废黜她,所以只能想到设东宫、西宫两宫皇后的想法……朕保证以后不去碰东宫皇后,只好好对待西宫皇后,也就是沈先生的妹妹。” 好像是说绕口令一样,朱厚照说着说着,几乎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光是皇后就有两个人,现在地位不相伯仲,却说未来要在对待上分出高下,显得他很有诚意,但其实在沈溪看来这种保证就跟放屁一样……以往朱厚照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过? 沈溪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这就是陛下要来跟臣说的?” 朱厚照被沈溪问得一愣,迟疑半晌后才道:“朕知道之前做的一些事可能荒唐了些,所以才会让沈先生还有谢阁老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合格……但先生应该知道,朕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朕从九边和京营调兵平叛,是为了应付先生不领兵出征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朕知道很多事需要自行解决,不能什么都靠先生。” 沈溪有些感慨,心想:“从某种角度而言,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收买人心也算是做足了……但怎么总感觉这小子是在演戏?他这番话到底有几分诚意?” 朱厚照见沈溪不说话,以为沈溪仍旧不肯原谅,继续道:“朕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恳请先生谅解。” 沈溪冷声道:“臣没有怪责陛下的资格。” “那先生还是在怪朕,朕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朱厚照苦着脸道,“朕已经决定改过自新,以后朝堂需要沈先生扶持……先生,您给朕一个面子可好?” 朱厚照眼巴巴地看着沈溪,看起来态度诚恳,眸子深处却闪耀着一抹奇异的光芒,那是他耍心眼儿的征兆。 朱厚照想显示自己有勇有谋,还有驾驭臣子的本事,才会冒着丢面子的风险到沈溪这里来道歉,而非他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溪懒得跟朱厚照纠缠,行礼道:“臣遵旨。” …… …… 朱厚照得到沈溪的点头首肯,显得很高兴,又跟沈溪说了半天话,基本都在表达诚意,一边说自己会好好治国,一边又说要好好对待沈亦儿。 沈溪道:“臣的妹妹年岁尚小,即便进到宫中,可能暂时也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不知陛下可否等过个几年再迎娶进宫?” “这个……不太好吧?” 朱厚照皱眉道,“先生,朕是想娶个皇后回去驾驭六宫,而不是想找个预备皇后……新皇后不在朕身边,朕怎么能安心做事呢?” 本来沈溪在这件事上就没多勉强,因为在他看来,沈亦儿进宫的主要目的是给朱厚照一个“教训”,那就是并非所有女人都会顺着你的意思来,你要在女人的问题上吃点苦头,甚至是挨打! 既然劝不动你,骂也骂不醒,那干脆找个能打醒你的人。 旁人做不到这些,连沈溪也不能对朱厚照动手,但沈亦儿却可以……沈亦儿年少无知,这既是朱厚照喜欢沈亦儿的地方,也是沈亦儿可以“胡作非为”的护身符。 沈溪道:“若是陛下对她不好的话,臣要随时将她接走。” “这个……” 朱厚照又非常为难,道,“先生,令妹进宫后到底是朕的皇后啊,你随随便便就带走,那朕也太没面子了。不过……” 似乎是意识到不顺着沈溪的意思来会有大麻烦,朱厚照马上把脸一板,“朕为了体现出对新皇后的真心,便答应先生,只要朕对她不好,随时都可以让先生把人带走。” 沈溪微微眯眼:“那臣如何得知舍妹在宫里的情况?” 二人好像在讨价还价一般,朱厚照也在琢磨“出价”问题,在迎娶新皇后进宫前,要先把新皇后这个要命的兄长给制服才行,靠权力和威风没用,只有拿出“诚意”。 朱厚照道:“朕可以让新皇后给家里写信,而且先生可以随时进宫去见皇后,知道她在宫里的生活情况。” 朱厚照笑呵呵地说着,好像沈溪进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心里也在琢磨,本来沈溪就可以自由进出豹房,现在他要搬回皇宫来住,沈溪随意进出宫门跟他说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沈溪点了点头,道:“陛下倒是很有诚意。” “那是自然。” 朱厚照笑着问道,“那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沈溪道:“臣有言在先,若舍妹觉得陛下对她很好,臣就算有不同看法,也不会带她走,但若是她觉得不想留在宫里,臣便要随时带她走。” “啊?” 朱厚照惊讶不已,瞪大眼睛看着沈溪,结结巴巴地道,“那她……不是可以乱……咳咳,她不是可以要挟朕吗?” 沈溪摇摇头道:“陛下对她好,她自不会想着离开陛下,若陛下对她不好,将她冷落在一边,她留在宫里也是徒劳。民间的夫妇若是没有感情,都可以和离,为何到陛下这里就不行呢?” 沈溪和朱厚照关于联姻婚事的谈判不是很顺利。 因为沈溪开出的条件在朱厚照听来非常不合适,居然要为沈亦儿争取到和离的权力,等于说当皇后的随时都能把当皇帝的给休了。 朱厚照道:“先生,这一点实在是太过难为人,令妹进了宫门就是皇室中人,若她被先生带走,那朕的颜面何存?这个……是否可以再商议商议?” 沈溪道:“若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臣会告知她,走出宫门后她便已经死了,从此后不能再回到宫里,而陛下也可以跟世人解释她已病逝,如此一来她也可以改头换面,在他处重新生活……这样总该对皇室颜面无损了吧……” “这……” 朱厚照脸色很难看,不过因为是私下商议,总归有一个求同存异的过程,朱厚照没直接拒绝。 沈溪再道:“若是陛下不同意的话,臣如何能相信陛下诚心实意?而且臣带她走,跟她自己选择要走,难道真有那么大的区别?或者说,陛下真想最终走到这一步?”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先生既然提了,那朕就答应,朕会好好待她,让她不会想着离开朕。” 口中答应下来,但心里却非常不情愿,朱厚照琢磨:“这到底是娶了个皇后回来,还是娶个祖宗回来?怎么别人家的女儿没这么多事,就沈先生这里……嘿,但朕还就非沈家的女儿不娶!” 沈溪这才点头:“看来陛下的确有诚意,那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了。” “好,好。” 朱厚照松了口气,觉得沈溪不会再提过分的请求。 谁知道沈溪马上又道:“臣还有请求。” “先生请直言。” 朱厚照又有些惶惶不安,生怕沈溪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沈溪道:“舍妹年岁还小,之前因得罪陛下,做出了一些不敬的举动……” 朱厚照一听笑着说道:“朕不会在意的,小孩子嘛,玩玩闹闹,如果朕是那么小气之人又怎会一直不予追究,还要坚持娶她进门呢?” “正是因为陛下要迎娶她,臣才要说清楚,如果舍妹不愿意做的事,陛下不得强迫她去做,否则臣便会替她做主,带她离开皇宫。”沈溪道。 朱厚照惊讶地道:“不是吧……先生……朕会对她做什么?你是怕朕用皇帝的身份打她?或者教训她?” 沈溪道:“臣不管是因何原因,只要陛下强迫,那臣随时都可以带她走,从此之后归隐田园,不再过问朝事。” 沈溪的态度,让朱厚照目瞪口呆,因为以前从来没人在他面前这么说话。 朱厚照非常尴尬,不过略微琢磨还是点头:“朕不会对令妹怎样,而且也不会强迫她做什么事,她是朕的皇后,朕会很尊敬她。” 沈溪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就此揭过,谁想他又问:“不知舍妹入宫后,将会在什么宫殿落脚?” 这问题再次把朱厚照给问住了。 本来皇后应该住正宫,也就是坤宁宫,但现在坤宁宫内有夏皇后,虽然他定下个东宫、西宫的称谓,但哪里是东宫哪里是西宫根本没有明确定义。 朱厚照爽快地道:“朕会给新皇后修新宫殿,总归不会比坤宁宫小,会让她住得舒舒服服!” …… …… 君臣间关于嫁妹妹和娶皇后的事谈得差不多了。 朱厚照带着一些遗憾和庆幸离开沈家,遗憾的是自己在这次谈判中吃了亏,但又庆幸在最大的问题上,也就是迎娶沈亦儿的事上获得沈溪的支持。 这对他来说最为重要。 “陛下,现在……” 小拧子跟在朱厚照身后,因为沈溪正在称病所以没出来相送,同时这也跟朱厚照说不用先生送客有关,小拧子不知朱厚照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朱厚照道:“还好,沈尚书已经答应把妹妹嫁给朕,从此之后朕跟沈尚书就是姻亲关系,他是朕的大舅子,大明的国舅爷!” 小拧子笑道:“可喜可贺啊。” 朱厚照嘴上小声嘟哝:“吃了这么多亏,这样还算可喜可贺?” 小拧子竖起耳朵都没听清朱厚照在说什么,不过他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现在是回宫还是回豹房?” 朱厚照道:“回什么豹房,朕答应沈尚书,以后都要在宫里问事,宫外不能去……或者说少去吧。” 想到以后再不能进豹房,朱厚照有些不甘心,干脆给自己定下个“少去”的目标,至于少到什么程度叫做少,没有具体的定义,等于说婚事刚商议完一转脸他的态度便有了变化。 说话间,朱厚照出了沈府,轿子便在眼前。 “既然沈尚书都已是国舅爷,那就可以给他安排封爵之事……直接赐封公爵好了,看看定个什么国公,让翰林院和司礼监给朕拿出个章程出来,迎娶前就要把事情定下,他这次总该没理由拒绝了吧?” “是,陛下。”小拧子领命,而朱厚照好像有些生气,沉着脸钻进轿子,一行人往皇宫而去。 …… …… 沈溪目送朱厚照一行消失在月门后便回到内院,将沈亦儿叫来。 除了沈亦儿外,沈溪没叫任何人进房来,甚至连谢韵儿都不允许入内,算是兄妹间关于成婚事的彻谈。 沈亦儿眨着眼问道:“大哥叫我来做什么?不会劝我放弃进宫吧?我都说过了,是娘做出的决定,跟我无关,而且我觉得进宫很好,可以趁机好好修理一下那个不识相的小皇帝。” “他年岁比你大。”沈溪提醒道。 沈亦儿不屑道:“比我大又怎样?反正不如大哥年岁大!我看他比我更像小孩子,而且打架从来都打不过我。” 沈溪叹了口气道:“你当进宫是小娃娃玩过家家的游戏吗?你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你不是去跟他打架的,而是去为他生儿育女,跟他过一辈子……你难道不想有这么个人一直陪在身边?” 沈亦儿想了想,坚定地点头:“大哥,我肯定想当皇后啊,天下所有女人都想嫁给皇帝,而且我觉得他没那么坏吧?” 面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沈溪不知该如何去解释一些事,心想:“这丫头或许连男女之事都只是一知半解,更别说是有关生活中的磕磕绊绊等深刻问题,她只是为了好玩……如果她知道皇帝身边有许许多多的女人跟她抢丈夫,将来明白事理后能不恨我?” 沈溪耐心地解释道:“皇帝后宫粉黛三千,你不过只是其中之一,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对你一人好?” 沈亦儿低下头,不太明白争宠之事,至于什么后宫粉黛三千云云更是不理解。 沈溪问道:“那你还想去吗?” “想!” 沈亦儿坚定点头。 沈溪道:“你记得,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等你以后不幸福时觉得今日决定不好,别怪我这个大哥没提醒你!我劝说过你和娘,是你们自己坚持要进宫,我已帮你争取到最大的便利,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他对你不好,想离开宫门,不管为兄在何处,你都可以写信出来,你会获得自由,不用留在皇宫里吃苦。” …… …… 沈溪理解不了沈亦儿的心态,而沈亦儿也完全不认可沈溪。 在沈亦儿看来,进宫是很有趣的事,根本不像沈溪所说的那样就像是入龙潭虎穴一般。 “当皇后,就是一朝国母,比当状元还要好,你自己是状元不想让我的地位比你高吧?现在都说我是你这个状元郎的妹妹,以后再提起你,就要说你是皇后的哥哥了。” 这会儿小妮子甚至对沈溪有几分不满,觉得大哥耽误了她的大好前程。 沈溪道:“既然你选择进宫,那有些事我必须要跟你交待清楚,你年岁还小,有些事还没轮到你这年岁的人去做。” “啥事?” 沈亦儿好奇问道。 沈溪没好气道:“这件事便是圆房,具体的情况为兄跟你说不清楚,你嫂子会跟你说。” 沈亦儿显得很不耐烦:“我年岁不小了,好吧?听说大哥你在我这年岁的时候,都有孩子了?” 沈溪冷声道:“严肃一点。” 沈亦儿这才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却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溪,好像在沈溪面前聆听教诲是很没意思的事。 沈溪再道:“所以你入宫后,无论皇帝几时想跟你圆房,你都要拒绝,一直到你及笄后,我才不会阻拦。” “那不是还需要一年多啊?”沈亦儿摇头晃脑地道。 沈溪一瞪眼,问道:“难道为兄会害你吗?” 沈亦儿嘟嘴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小子想碰我也不会让他碰,我是去跟他打架的,他如果碰了我,我不就吃亏了吗?这个不用大哥你来提醒。” 此时沈亦儿好像个老油条一样,似乎对什么事都门清,但沈溪知道其实她不过是一知半解。 但有关男女之事,作为兄长始终不能跟妹妹说得太清楚,沈溪叹了口气道:“还有就是关于你跟皇帝间如何相处……如果他要对你不利,你只管动手便可,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你都可以动手,如果他用暴力对待你,你可以随时跟我说,我会替你做主。” 沈亦儿道:“就凭他?哼哼,两个都不行……但大哥啊,他是皇帝,身边人应该有很多人帮忙吧?” 沈溪道:“如果他用身边人对付你,你尽管跟我说,当时吃亏了不要紧,只要回头别吃亏就好,大不了我带你离开皇宫,等于你随时可以反悔,离开宫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亦儿眉开眼笑:“这个好,这个好,我在宫里玩腻了,还能出来。就知道大哥疼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6章 明君难当 沈亦儿年龄太小,根本不知婚姻为何物,只当是好玩,要进宫去过一种不同于沈家大宅门的生活,却不知那扇门背后的院墙更深、更高。 沈溪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到底朱厚照也是个贪玩好耍的性子,或许他们的性格真能对付上,而我只是白操心呢?” 他没有勉强沈亦儿非要去了解什么,有很多事他没法跟沈亦儿解释清楚,只留交给谢韵儿去说。 要让一个女孩子接受一些外来灌输的想法,还是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女孩,非要用女人的方式说。 沈溪既是男子,又是沈亦儿非常抵触的长辈,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当天谢韵儿便将小姑子叫到房间里去,好好给她上了一堂婚姻课,沈溪给谢韵儿列了个“教学大纲”,从宫廷现状说到宫斗的黑暗,还有如何自保,无所不包,至于谢韵儿发挥到什么程度,沈溪不会过多干涉。 …… …… 却说朱厚照回到皇宫后便来到乾清宫正殿。 这里本该是他接见朝臣的地方,大晚上过来是想体验一把如果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特地吩咐让司礼监那边送奏章过来,要来个秉烛办公。 司礼监接到命令后非常意外。 张苑本不在宫里,得知通知后心急火燎赶来,等再跟轮值的李兴将奏疏带到乾清宫,朱厚照已在殿内等候大半个时辰。 朱厚照见到汗流浃背的二人不由皱眉:“干活一点儿都不利索,朕派人通传这么久,为何现在才过来?” 李兴往张苑身上看了一眼,他想告状说张苑平时不住在宫里,属于玩忽职守,但又忌惮张苑的权势,也就住口不言。 张苑将半路上编好的说辞呈奏。 “陛下,事起仓促,老奴和李公公要将司礼监内的本子逐一整理出来,核实无误后才敢送到陛下这里,并非是有意拖延。” 说话时,张苑有意瞥了小拧子一眼……他不怕李兴告密,就怕小拧子在皇帝跟前嚼舌根,说他的坏话,到底小拧子跟他不对付。 小拧子用不屑的目光打量张苑,显然没有告密的兴趣,因为他自己也跟张苑一样在宫外拥有私宅,皇帝不住在宫里面,从刘瑾开始,很多得势的太监都开始往宫外搬,这跟朱厚照一改弘治帝时对太监的苛刻,宫禁变得宽松有关。 朱厚照没心情跟张苑计较迟到之事,一摆手道:“把所有奏折都送到朕面前来,朕现在就要批阅。” 张苑一摆手,立即过来十几名太监,每一个手上都捧着奏本,挨个放到朱厚照前面的案桌上。 朱厚照一看皱眉:“这么多吗?” 张苑道:“回陛下,这只是奏本中的其中一小部分,那些不是很着紧,只奏报地方风土民情的都没带来……是否由老奴给您挑一些最重要的审阅?” 朱厚照一抬手:“不用了,朕要依次看……这些奏本内阁那边已经做了票拟,是吗?” 没等张苑回答,他随手拿起一份奏疏,里面夹着的条子立即落下,朱厚照伸手抓住,拿在手上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票拟得不错,看来诸位大学士还是兢兢业业,克己勤勉的!” 张苑心想:“陛下连奏本具体写了什么都不知,便对票拟如此赞许,难道是对内阁那几个老东西有重新重用的意思?陛下跟沈家联姻,对我来说既是好事,又面临危机,陛下勤政也意味着他会跟内阁那帮人走近,我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皇帝身边人心眼都多,本来朱厚照只是随便看了下票拟,又随口夸赞了下,便让张苑产生如此想法,连朱厚照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层。 李兴上前请示:“陛下,是否将内阁剩下的奏疏一并送来?” 张苑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李兴一眼。 这个建议在他看来别有用心,因为他到司礼监时,特地将一些有关军情的奏疏给压下,只是把一些相对重要但又并非很紧急的奏疏送到朱厚照这里来,张苑想的是皇帝不可能专心批阅奏本,不会发现他动手脚。 朱厚照没抬头,这时他正拿着奏本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随口道:“不必了,先把这些看完,如果有精力的话再看其他的奏本……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可以交给你们去朱批,朕不用什么事都揽着。” “是。” 李兴低着头,不敢跟张苑对视,免得自己找不痛快。 小拧子道:“陛下,您该用膳了。” 朱厚照本来就没多大精神,闻言抬起头,一副恍然的模样:“哎呀,不说朕都忘了,这晚饭还没吃呢,先准备晚膳吧,等吃饱喝足后朕才有精力处理事情。摆驾摆驾……” …… …… 朱厚照去用餐,张苑和李兴没有获准离开,二人要留在乾清宫给朱厚照接下来批阅奏本当顾问。 毕竟朱厚照在这方面严重缺乏经验,需要平时代天子行事的司礼监太监帮忙参详,张苑和李兴便站在原地耐心等候,却迟迟没等到皇帝回来。 张苑最初保持沉默,他想的是回去后再跟李兴算账,不过皇帝迟迟不来,张苑觉得朱厚照很可能当晚把事放下了,来个明日复明日,故态复萌不再问朝事,所以也就顾不得场合,冷冷打量李兴一眼,用阴阳怪气的强调打趣:“李公公在陛下面前倒是挺有主见的嘛。” 李兴知道张苑为何会跟疯狗一般,上来便咬,小心翼翼地回答:“张公公言重了,在下不过想在陛下跟前尽点力,这也是为张公公您分担不是?” 张苑冷哼一声:“现在你看到了?陛下不过是临时起意,怎可能会专心于批阅奏疏之事?别是你用心良苦,最后把自己害了就行。” “是,是。” 李兴赶紧应声,不敢跟张苑多争辩。 过了不久,小拧子从里面出来,张苑赶紧过去问道:“小拧子,陛下何在?这是不准备出来了么?咱家可否先回去?” 小拧子眯了眯眼,反问道:“谁说的?陛下叫咱家来吩咐一声,说是用膳后便会过来,让你们继续等着,不过陛下对待奴婢宽厚,安排咱家前来赐坐……怎么,陪陛下批阅奏本,居然还想回去享福?” 张苑多少有些别扭,解释道:“在哪儿不一样?总归不会这么早便入睡,赶紧搬椅子来!” …… …… 就算小拧子出来传了话,张苑依然觉得不靠谱,笃定当晚朱厚照不会再出来,但出人预料的是,不到盏茶工夫,朱厚照便从内殿出来,打着哈欠开始秉烛办公。 张苑和李兴赶紧围到桌案前当起了参谋。 朱厚照随便拿起一本奏疏,看了一会儿,问了几个问题,听起来有见地但其实似是而非,很多问题非张苑和李兴能回答,反倒是小拧子显得颇有主见,常常给出答案,如此一来,朱厚照的目光常常落到小拧子身上。 张苑心里很不爽:“这小子最多只是在司礼监挂职,却表现得如此积极,生怕陛下不知他有能耐?” 因为张苑能力非常平庸,以往事情都交给李兴、高凤和张永去做,而在司礼监三大秉笔太监中,又以张永能力最高,使得很多事的决策都是靠张永来主导。 李兴敛财上是把好手,再加上他当过御用监太监,使得他在内府开销还有户部审核等事项上有一定建树,属于“会计”类型,虽然他有一定智计和能力,但在张苑面前却不想表现太多,这也跟之前张苑的威胁有关。 如此一来,皇帝问出的问题,明明李兴有更好的答案,但就是不说话,在张苑无法回答的情况下,就轮到小拧子发挥,让张苑对小拧子心生芥蒂。 张苑这边愤恨不已,小拧子却得意洋洋,李兴则在旁隔岸观火,至于朱厚照始终显得有气无力,本身他也对谁来回答问题没多少想法。 因为无论得到的答案是什么,最后朱厚照都是按照内阁票拟行朱批,也就是说无论眼前三个太监说的话是否有道理,都不能阻挡他对内阁大学士的信任,也跟阁臣的见地始终要高人一等有关。 …… …… 一直快到半夜,朱厚照才将奏疏看完,此时已是疲惫不堪,一对小眼睛里早没了神彩。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没想到当个勤政爱民的皇帝真不容易,朕才第一天试着批阅奏本就这么累,怎么坚持下去?” 张苑道:“陛下,您不必如此劳累,有些奏疏积压许久,批阅起来费神费力,而且有老奴在,老奴会帮您把事情处理好。” “话是这么说,但朕到底是一国之君,一切都要以朕的意志为准则,怎能光靠阁臣和你们?” 不过话虽这么说,朱厚照还是一摆手,“好吧,以后那些小事朕就不过问了,未来几天暂时把批阅奏疏的时间压缩到一个时辰内,不能再久了,不然腰可受不了。” “是,是。”张苑应着。 他心里琢磨开了,怎么让朱厚照对处理朝事更加没兴趣,最好是找一些难题来为难一下,或者找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让朱厚照没有心思再过问政务。 朱厚照打着哈欠,带着小拧子往后庑去了,快到后殿门口时回身道:“都回去吧,把朕的朱批传达下去。告诉各职司衙门,这是朕亲自批复的奏章,让他们好好办事,谁都不得怠慢。” …… …… 朱厚照批阅奏本,只是三分钟热度,第一天在乾清宫处理公文两个多时辰,第二天一个时辰不到便中途离开;到了第三天,干脆没留在乾清宫,当晚于豹房过夜,之前对沈溪的承诺他已抛到九霄云外。 此时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事正在筹备中。 礼部已多次派人到沈家,不过却并非是到沈溪府宅,而是去沈明钧夫妇家中,商议大婚细节。 京城内谈论这件事的人非常多,沈溪对此选择保持沉默,沈亦儿也送回父母府中,皇宫已在准备宅子给沈亦儿单独居住,训练宫廷礼仪,为进宫做准备。 高凤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承担大婚筹备事宜,协助礼部和鸿胪寺等衙门操办婚庆之事。 这桩婚姻是政治联姻,朝廷上下对此都很清楚,就算市井百姓也都知道皇帝拉拢沈溪之心是何等强烈。 朝廷方面,因为谢迁病休以及沈溪告假,文武百官对皇帝大婚之事没多大反应,大多数衙门的官员都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便在此时,奉调回朝的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守仁回到京师。 王守仁于二月初九抵达京城,在这之前,朝中关于兵部右侍郎的人选问题讨论过多次,最后选择王守仁也算是各方妥协的结果。 虽然谢迁等朝廷老派人物觉得王守仁年纪尚轻,但到底他是王华的儿子,跟保守派关系密切,同时与沈溪的关系也不是太亲近,勉强可以接受这个任命。 另外,旁人对王守仁的政治立场不了解,谢迁却很清楚,而且谢迁觉得自己作为王华的老友,要顺利控制住王华儿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此一来谢迁对王守仁回京为兵部右侍郎之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但是,王守仁跟沈溪是同科进士,很多人看来年轻气盛,认为以他现在的造诣远没到能担当兵部部堂的地步,以至于朝中很多人对王守仁不是那么服气,尤其是那些自认在朝兢兢业业资历深厚的老儒官。 王守仁进京城第一件事是到兵部履职,他本有去求见皇帝的打算,但同时也知道要面圣不那么容易。 下午他先上了奏疏,在兵部跟左侍郎陆完接洽后,等差不多散班时,先一步离开,往沈府府上求见。 这些日子沈溪基本没见过外客,王守仁到来他却不得不见,这位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一手举荐的新任侍郎,属于直属属下,再加上他要用休沐的方式表达对皇帝的不满,在不能到兵部履职时,新任王守仁便要承担起很大的责任。 沈溪没有装模作样在病榻上见王守仁,而是选择在书房见客。 王守仁本来以为沈溪真的病了,他在外地得知的情况不多,等见到沈溪后,才发现自己的顶头上司红光满面,立即醒悟沈溪病休不过是借口,就算真的染上什么病也不需要长期留在家中。 “……伯安兄一路辛苦了。” 沈溪非常客气,他跟王守仁是同榜进士,因为那一届出了鬻题案,使得殿试后没有安排庶吉士的选拔,王守仁因不在鼎甲而失去进翰林院的机会。 不过这没有妨碍王守仁之后在朝中升迁顺风顺水,甚至刘瑾当政时,王守仁都没遭到太大的打压,便在于沈溪在朝中斡旋,还有王守仁本身能力和关系背景皆都不俗。 王守仁对沈溪非常恭谨,没有表现出同年进士甚至是兄长的傲慢。 作为沈溪的下属,王守仁先将这次履职的情况大概一说,沈溪摆了摆手:“最近我不能回兵部,那边的事,你跟陆侍郎商议着处置便可,以伯安兄的能力,处理兵部事务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王守仁摆手道:“沈尚书实在是抬举在下了。” 沈溪对王守仁的能力很赞赏,而王守仁对自己的本事却有一定怀疑,便在于之前几年他一直都在外当官,没有接触过部堂事,再加上现在朝廷权力构架复杂,皇帝基本不问朝事,刘瑾和张苑相继在司礼监坐大,对朝事指手画脚,再加上现在沈溪这个尚书身兼两职又休沐在家,他都不知自己这个兵部右侍郎该怎么做才好。 沈溪笑道:“其实伯安兄不需要困扰,之前我对陛下提出要请辞兵部职务却为陛下所拒,按照陛下意思是兵部事务由两位侍郎来处理便可,若伯安兄有何不明白的,只管问陆侍郎。你也可当他便是兵部尚书,因为之前兵部多数事务都是由他来定。” 经过沈溪提点后,王守仁稍微琢磨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就当暂时兵部尚书空缺,把兵部左侍郎陆完当作是兵部主事人看待,而他就是给陆完打下手的…… 明白这一层,王守仁对自己的职位有了更深的了解,这是一个比兵部右侍郎本身更为重要的差事,甚至可以当左侍郎看待,实打实的兵部二把手。 不过他对此事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显然不觉得沈溪就是个作壁上观、什么事都不管的傀儡尚书,他很清楚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有沈溪在,兵部之事主要还是以沈溪意志为主,重大事情要沈溪来点头,再上报朝廷获得批准。 二人又交谈几句,涉及西北军政事务,沈溪刻意没有提及这次从宣府调兵之事。 沈溪有意无意地问道:“伯安兄回朝后,是否先去见过谢阁老?” 王守仁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听闻谢阁老染恙,在家休养,在下实在不好打扰,便未前去拜访。” 沈溪点头:“谢老之事,你该有所耳闻,这件事跟陛下之前从西北和京营调兵平叛有关,中原叛乱情况不明,很多事暂时没法定下来,或许叛乱要经几月后才能彻底平息。” 王守仁问道:“那沈尚书近来可有领兵出征的打算?” 听到这个问题,沈溪脸色稍微有些凝滞,显然作为朝官应该知道关于在他是否出兵问题上引起的一系列纠纷,王守仁直接问出来,若说其完全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 本来沈溪可以不答,但想了想还是诚恳地摇摇头:“暂且没这打算,陛下也没安排让我领兵出征。不过若是之后事情有变……也难说。” 这回答更多是在敷衍,不过也算是一种例行公事般的回答,王守仁轻轻点了点头便又缄口,似在考虑别的问题。 沈溪叹了口气道:“我已说过了,近来我不打算回朝,兵部事务就要多仰仗伯安兄你了……伯安兄旅途劳顿,也该早些回府见过家人,好好休息。” 王守仁听沈溪有逐客之意,便站起身来行礼告辞。 沈溪亲自相送,不过只是送王守仁到前院,并未出正门,但这对王守仁来说也算是相当礼遇,换作旁人,就算是皇帝或者谢迁,沈溪都没有这般隆重。 …… …… 王守仁回京城当天,杨廷和得知情况,立即前去跟谢迁汇报。 此时谢迁已不再赖在榻上不起身,而是“苏醒”,并且开始下地走动,但因心病未愈,暂时没有回朝的打算。 自从他走下病榻后,朝中很多事已难再瞒住他,并非事事都需要杨廷和来通知。 书房里,杨廷和跟谢迁说了王守仁回京履职之事。 谢迁咳嗽两声:“……伯安回来是好事,之厚跟伯安虽是同年,但伯安为人谨慎,做事小心,在西北几年也算兢兢业业,回朝后有什么事可以多问问他。兵部那边,等于是有个人可以照应一下……” 这话说得不够明确,但已算是暗示杨廷和,王守仁是“自己人”,不需要抱有多大的成见和戒备心理。 杨廷和道:“但是听说伯安回京城后,第一时间便去见了之厚,这会儿怕是尚未离开。” “去见之厚?” 谢迁微微皱眉,脸色略微有些不悦,他把王守仁当作可以信赖之人,谁想竟会先去拜会政敌,但最后他还是释怀地道,“去见也无妨,兵部侍郎履职后先去拜见上司有何不妥么?倒是有时间的话你该去见见他,跟他传达一些事,让他在涉及军事调动和部署时保守一些,兵部做事别再那么激进。” 杨廷和多少有些为难:“就怕这件事上,他也只能听命而为,做不得主。” “未必。” 谢迁道,“之厚不是称病不出么?兵部事务没人做主,最近司礼监内对内阁的意见也未有太多抵触,只要伯安处理军机时保守些,一切便在可控制范围之内。” 尽管杨廷和心里对谢迁的话有一定怀疑,但还是点头:“希望这次之厚别对伯安下太多死命令,伯安回来,既是您老的一步棋,也是之厚的一步棋。” 谢迁脸上露出些微轻蔑之色,一摆手道:“暂且不提兵部之事,陛下这几日可有安排朝事?” “未曾。” 杨廷和道,“听闻陛下这几日没有再碰过奏本,回宫都少,只是二月头里那一阵子才勤勉些,若再这么下去,之前所做的努力好像白费了。” 谢迁叹道:“陛下既联姻于沈家,那咱们便可以上奏提出皇嗣不足,让陛下广纳嫔妃充实后宫,这也是缓和朝臣跟陛下关系的一步棋……要走好,并不难。”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7章 找个替代者 朱厚照过了那几天热度后,很快便不再过问朝事,连之前答应沈溪的每天举行朝会也没有遵从。 不过朱厚照还是派人定下二月十二举行藉田礼,如此一来臣子又有了面圣的机会。 因为皇帝大婚日期尚未定下,再加上朱厚照对沈溪是否能出席藉田礼很关心,于是派张苑到沈溪府上去查看情况,说是探病,但其实就是试探一下沈溪的口风。 张苑带着皇帝的命令而来,却揣着私心,到了沈家,他大摇大摆直接进入书房,就好像进了自家门一样,整个人都很嘚瑟,一直到沈溪于门前现身时,他还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翘着二郎腿看沈溪所书手札。 “张公公可真是好兴致。” 沈溪进得门来,张苑都没起身相迎,只是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头望了沈溪一眼,便继续看手札,嘴上回道:“沈大人不也同样好兴致?朝中人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而你却在这里享清福,连陛下都要妒忌你,咱家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天为了小侄女的婚事,忙得可是不可开交。” 张苑在这件事上没有说实话! 沈溪很清楚,朱厚照大婚之事不会交给张苑打理,高凤这几日基本不在司礼监办公,专心负责操办婚事。 一切源自于高凤跟后宫之主张太后和夏皇后走得很近,再者有操办大婚的经验,使得朱厚照在婚事上只相信高凤。 沈溪冷声问道:“这就是张公公跟本官说话的态度?” 因为沈溪神色变得冷漠下来,阴沉着一张脸,好像随时要爆发一般。即便张苑再自信,这会儿也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沈溪手札,讷讷地站起来。 张苑在很多事上都要指望着沈溪,不能完全脱离沈溪的控制,再者连当今皇帝都要看沈溪的脸色行事,所以在沈溪变脸后只能快速服软。 张苑尴尬地笑笑,道:“沈大人何必大呼小叫?咱家不过是来恭喜两句……陛下最近看得紧,不能随便出宫来走动,你当咱家不关心小侄女?放心,她进宫后,旁人不帮,咱家绝对不会袖手旁观,那可是咱家里人,她被人欺负咱家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说话时,张苑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溪的脸色,生怕沈溪翻脸,说话时带着恭维的笑容,拼命套近乎。 沈溪冷冷一笑,道:“她跟你不是一家人,你也莫要再把自己当作沈家人……实在是高攀不起!” “这算什么话?” 张苑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不管怎么样,咱家身体里都流淌着沈家的鲜血,这一点是谁都没法否认的!眼看婚事就要近了,咱家关心一下也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以后你就是国舅,陛下很快就会赐爵,现在基本已定下要给你封国公,以后你在朝廷里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以前你还要给那些老公爷行礼,以后见了面完全可以平起平坐,甚至比他们身份还要高……谁让你是大明的尚书,还是监管两部那种?” 沈溪不太想搭理张苑,冷声道:“有事说事,不要再说这些闲话……” 张苑有些悻悻然:“陛下让咱家来跟你问个话,这次藉田礼你是否同去?谢于乔肯定不会参加,你出席的话可以为自己逞逞威风……谁都知道你要当国舅爷了,以后贵不可言,何不趁机去收拢一批墙头草?” 沈溪摇头:“生病中,去不了。” “瞧瞧你这身体……啧啧!” 张苑瞥了一眼,对于沈溪身体的真实状况颇不以为然,谁见过一个红光满面走路虎虎生风的病人?不过他没争论什么,道,“早就知道你不想去,咱家很清楚来问也是白问,不过有件事还是得通知你,许泰在中原平乱不是那么顺利,虽然没吃大的败仗,但接连几仗下来,已损失不少兵马,陛下后来又派了江彬去……这次陛下是想让江彬和许泰建功立业,以便日后对他们提拔重用。” 沈溪神色冷峻,没有贸然评价这件事。 张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许泰倒是没有太大的威胁,只是江彬,很不识相,他到京城后便一直兴风作浪……另外就是钱宁一直在南方处理倭寇之事,至今没回京城,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眼看就要落到别人头上了。” 沈溪依然没说什么,张苑说的事对他来讲不算什么秘密。 张苑有些不耐烦了:“我说大侄子,听到消息你总该吱个声吧?也好也让咱家心里有个数,你当还跟以前一样,咱家能随时过府来跟你通气么?好不容易见个面,你摆脸色给谁看啊?这能商量还是商量一下为好。” 沈溪瞄着张苑:“那你觉得,本官该作出如何反应?” 张苑道:“至少你该定下个对策,看看怎么把江彬给铲除了,就好像你之前对付刘瑾那样,你不会是想靠送到陛下跟前的那两个窝囊废成事吧?叫什么来着……苏通和郑谦,是吧?以为插上鸡毛就能当凤凰了?陛下只是偶尔见他们一面罢了,他们是文官,平时不会帮陛下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陛下怎会信任他们?” 沈溪淡淡有一小,问道:“既然你也说了,江彬是为陛下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本官在这方面有能替代的人选吗?” “这个……” 一个问题便把张苑给难住了! 张苑仔细想了想,大概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打压皇帝身边一个人,首先要保证这个人可以被替代,如果谁都替代不了,那皇帝就会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把这个人开了,之前由其负责的那摊子事情该交给谁来接手! 张苑嚷嚷起来:“不就是帮陛下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么……” 沈溪板着脸道:“张公公还真是天真,如果只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那陛下找谁都行,为何要专门找武人?你也说了,陛下想让他们建立功勋,方便日后提拔,那你就该知道他们被提拔后具体负责的是什么吧?” “军权。” 张苑吸了口凉气道。 沈溪没有再说下去,其实很多事不但他能看懂,张苑也有个模糊的认知,只是很多时候他没想得那么通透罢了。 “总不能让那些个只顾媚上的武夫把军权给攥在手里吧?真让他们统领京畿兵马,那以后要对付他们不是更难?之前刘瑾没能掌控军权,才让你成事……” 张苑紧张起来,他将江彬跟之前的刘瑾做对比,发现江彬不但有皇帝的信任,马上还会拥有军权,要拿下江彬难度比对付刘瑾难多了……皇帝不点头谁都动不了,而且就算皇帝下定决心拿人也会担心军队出问题,不是说栽赃个谋反的罪名就能一了百了的。 沈溪道:“找不到替代人选,还到本官这里来喋喋不休做甚?现在就是考验你张公公人脉的时候!” …… …… 张苑没有从沈溪那里得到对付江彬的妙招,不过却受到一定启发,那就是找人来替代江彬。 回去后,张苑琢磨开了,到底自己认识的人中间,谁可以调来京城把江彬的差事给顶替下去。 “我那大侄子说话老是说一半,江彬既是现在陛下身边最得宠的近臣,马上还会在平定地方叛乱中获得战功,获得提拔重用是早晚之事,就算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谁能出来替代他?况且就算扳倒江彬,还有个许泰……” 想着心事,张苑回到豹房,准备跟朱厚照禀明情况。 这几天虽然朱厚照改变了之前昼伏夜出的习惯,但白天还是会往豹房钻,只是快入夜甚至入夜后才会回宫。 张苑进了豹房,正准备跟朱厚照通禀,却见小拧子在朱厚照寝殿门口守着,张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问道:“陛下可有回来?” 小拧子无精打采地道:“等着吧。” 张苑明白,皇帝“做正事”的时候他是没资格觐见的,脑子里在琢磨:“怎么除了姓江的狗东西,好像现在连小拧子也难以随时在陛下跟前服侍了?” 静默一会儿,小拧子斜眼望着张苑,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张苑本来不想说,但转念一想现在的竞争对手并非是小拧子,有时候还要跟小拧子共同进退,便不加隐藏,摇头道:“沈大人不准备去。”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他没有遮掩。 “哼!” 小拧子轻哼一声,似有所不屑,但张苑却不知这一声因何而起,当即皱眉问道:“你小拧子有本事了啊,敢对沈大人如此不敬?是不是咱家去告知沈大人你才会怕?”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才长本事了呢,居然学会了告状,还不是跟陛下告,改而去跟沈大人告状……沈大人会听你这个老狐狸的鬼话?” 张苑讪笑两声,道:“看你这气吼吼的模样,还开不得玩笑了?咱都是陛下身边人,又都是太监,有啥好避讳的?小拧子,咱家不跟你隐瞒,咱家问了沈大人关于怎么对付江彬,你猜他怎么说,最好是找个人把江彬的位置给替代了……” 小拧子问道:“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沈大人说的?” 张苑心想:“难道这件事有那么简单?为何这小东西好像早就想到这一层?” 张苑一拂袖:“管他是谁说的呢,你说现在咱家找谁来替代江彬?你那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小拧子拿着拂尘,继续对着寝殿方向,摇头道:“找个比江彬会办事的人其实不难,江彬真的会办事吗?自打他到京城来,总是给陛下惹祸……但架不住人家忠心啊,肯为陛下去死,你能做到吗?” 张苑一拍大腿:“这倒也是,只需找个能为陛下去死的人便可,至于是不是有本事好像没那么重要……” 小拧子瞄着张苑,问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陛下没犯险你也要制造危险,好让人挺身而出救驾?你可千万别乱来啊,要不然咱家还有知情不报的罪过!” 张苑笑道:“那哪儿能呢!小拧子,你可真长本事了,怎么咱家觉得你比沈大人还要更机灵?孺子可教也!” 小拧子对张苑非常忌惮,生怕被自己不幸言中,张苑为了找人替代江彬而“铤而走险”,在皇帝面前设计一出忠心救主的大戏。 至于张苑对他的恭维,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张苑突然又抱怨起来:“沈大人手下良将众多,而且他才是掌管天下兵马之人,却要靠咱家跟小拧子你来对付江彬,他也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你说是不?” 说话间张苑还有意观察了一下小拧子的反应,却见对方悄悄往远处挪了几步,脸上满是回避之色,似乎要跟他划清界限,这让张苑多少有些悻悻然。 二人又恢复沉默,耐心等候朱厚照出来。 …… …… 一直快到黄昏时,朱厚照才从内院出来,看起来精神头倒是不错,不过却嘟着嘴,好像是受到牵绊不得不违背心意回宫。 “陛下。” 张苑见朱厚照出来,连忙上前行礼。 朱厚照道:“你也在?正好,回头让内库那边送一千两银子过来,替朕打赏给里边的人……到时候跟供奉太监说一声,他们自然知道银子分别要赏给谁。走了走了。” 朱厚照发现大明国库充盈后,出手明显比之前阔绰许多,赏赐不再是之前以十两、百两为单位,每次打赏都要千两。 张苑心想:“这银子如同流水一般哗哗地用出去,不知过多久家底就要被掏空?” 这边朱厚照忙着离开豹房,虽未说要去哪儿,但张苑知道朱厚照是要摆驾回宫,小拧子那边则没什么反应,毕竟他是皇帝身边近侍,只需要跟着皇帝走便可。 张苑紧忙上前两步,提高音量道:“陛下,老奴是来跟您说事的。” 朱厚照一听停下脚步,往张苑脸上打量一番,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张苑道:“陛下您忘了?您让老奴去见沈大人,问他是否参加藉田礼……”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他一定又不想参加吧?其实问了也是白问。” 张苑微微一怔,赶紧道:“正如陛下所言,沈大人说病体未愈,暂时不能出席这种公开场合。” 朱厚照显得无所谓,一挥手道:“不去就不去吧,朕不会求着他去,总归只是藉田礼,出城一趟走个过场罢了,如果不是祖宗规矩摆在那儿,朕也不想瞎折腾……行了,有事路上再说,走吧!” …… …… 张苑和小拧子跟着朱厚照出了豹房。 朱厚照没上銮驾,选择骑马回宫,距离豹房最近的宫门便是东安门。 朱厚照骑马很快,张苑没法说什么,跟小拧子一起努力打马跟上,一行过了东安门,朱厚照依然没下马,随从们全都小心翼翼,一直到进东华门,朱厚照才勒住马缰四下打望。 小拧子立即翻身下马,不顾两跨火辣辣的痛,上前想搀扶却被朱厚照伸手阻拦。 “修得不错嘛。” 朱厚照骑在马背上,远远看着东华门内围绕东宫殿宇周边修建起来的一排排宫市,连连点头,似乎很满意。 朱厚照之前在豹房修建的宫市因屋舍倒塌而受到不小惊吓,所以这次修造宫市非常谨慎,不但从宫外调了大批工匠来,还找了不少士兵帮忙建造,由太监进行监工,特别提醒谁监造的屋舍出了问题,谁就要被株连九族,如此一来工匠、士兵、监工都不敢怠慢。 朱厚照翻身下马,此时张苑才走过去,想继续汇报朝廷事务,但这会儿朱厚照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宫市修建上,快走几步来到御河桥上,继续打望北边的建筑工地。 小拧子一直跟在朱厚照身后,指着马神庙北边道:“陛下,估摸再有半个月左右,宫里的集市就能彻底修造完毕,到时宫廷内必定热闹非凡。” 朱厚照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是啊,想想就开心,不过光建好市场也不行,如果都是些宫中旧人,这里就没有真正的市井气息,毫无生趣可言……回头下一道御旨,就说允许摊贩到宫里来做买卖……” “啊!?” 小拧子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劝谏,“陛下,如此怕是不可。” 朱厚照不满地侧头看了小拧子一眼,问道:“有何不可?担心那些摊贩对朕不利?朕以前去宫外那么多次,也没见谁冒犯朕,而且这些人要进宫里来做买卖,自然是要经过搜身,只要不让他们把兵刃带进来,谁能威胁到朕的安全?” 张苑道:“陛下,如此怕是会扰乱宫廷秩序。” 朱厚照不屑地道:“你们一个二个就是喜欢瞎操心,朕都不担心你们怕什么?只需要在文华殿和文渊阁间修一道墙,再让侍卫守住门,然后关闭景运门、丽元门,就可以制造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如此一来摊贩也不会对内宫造成影响。派人去跟那些摊贩说,无论宫里是否有人采买,只要把货物送到宫里来,就算最后卖不完,内府也会以成本价收下。” 小拧子苦着脸道:“陛下,可是有很多东西宫里根本没用啊!” 朱厚照道:“那些摊贩售卖的总归是市面上常见的东西,实在没用可以不让他们往里边送,宫里那么多太监和宫女,就算用不上,送到豹房给人用也行……这点银子朕还是出得起的。” 小拧子还想说什么,张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赶紧道:“陛下英明,如此一来可以方便京城商贩售出货物,有利于市面稳定,乃是改善民生之举。” “嗯。” 朱厚照满意点头,“小拧子,你看看张公公,他不愧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很多事上比你有觉悟多了,记得多跟他学学。” 小拧子非常不甘心,暗忖:“我这是劝说陛下别祸乱宫廷,也是提醒他省银子,陛下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夸赞张苑这老东西……银子花光了该怎么办才好!” 朱厚照再道:“这件事便交给张苑你去办,记得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好,朕不希望将来逛宫市时感到扫兴。” 张苑笑着说道:“陛下请尽管放心,老奴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 朱厚照忽然想起什么,斜着眼往张苑身上看了看,问道:“之前你说还有事禀奏?” “没了。” 张苑很识相,知道这会儿朱厚照没兴趣听他啰嗦,紧忙道,“这两日朝廷内无大事,老奴会帮陛下处置好一切。” 朱厚照满意点头:“这就好,本来朕还想批阅奏本,勤政一把,既然没什么大事,那今天就不过问了,让御膳房准备晚膳吧!” …… …… 小拧子很憋屈,当晚给豹房送去一千两银子打赏后,便去见了丽妃。 此时丽妃心里也很不爽,朱厚照要迎娶沈亦儿让她生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她此时开始担心一件事:“沈之厚为了帮她妹妹在宫里站稳脚跟,一定会拿我开刀,同为皇帝身边的女人,我对他妹妹的威胁可说是最大的。” “……娘娘,张苑现下在陛下面前愈发得势,陛下有什么事都会安排他去做,还有高凤和李兴,现在也都不跟咱一条心……” 小拧子所说更像是抱怨,而这种消极的态度并不为丽妃所喜。 丽妃听了半晌,不耐烦地道:“不过是宫市安排,你就稀罕那几两银子,想把差事揽上身来?” 小拧子怔了怔,回道:“经营宫市恐怕赚不了几个钱。” “那就是了。” 丽妃道,“张苑喜欢揽差事上身,由得他去吧,总归都是些麻烦事,最后只是从那些小商贩手上得一些银子,回头可能引发民怨,到时责任不是还得他来扛?现在这局势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拧子这才释然,道:“但陛下对张苑的信任,愈发增加了呢。” 丽妃冷声道:“那可不一定,你们都在陛下跟前听用,不是谁有能力谁就能做大事,而是要靠忠心……难道那江彬就很有能耐吗?”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窝囊废。” 小拧子评价道,“就是嘴上说忠心,能力或许还不如钱宁,他离开京城领兵去中原平叛,到现在也没听说立下什么功劳……纸上谈兵谁都会,但真刀真枪跟叛贼作战,他就没那本事了。” 丽妃道:“他的忠心是否光凭嘴上说的,难道你还不清楚?陛下就喜欢忠心的,多在陛下面前做点实事,比什么都强。” 小拧子心情好了不少,望着丽妃道:“娘娘,现在您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丽妃道,“陛下不就是要迎娶个小丫头进宫吗?沈之厚人在宫外,到底鞭长莫及,而且他现在有意笼络朝中重臣,怎会轻易牵扯进宫内纷争?本宫的事,不需你操心!” …… …… 小拧子本想从丽妃这里得到些帮助,但丽妃此时却自顾不暇。 出豹房时,小拧子暗忖:“丽妃说是不担心,但其实她比谁都紧张,那可是沈大人的亲妹妹,而且进宫就是皇后,沈大人会放过丽妃?” 小拧子本想回宫,但又知朱厚照这会儿可能已经睡下,时候不早,要进宫麻烦事不少,他干脆选择直接回自家府宅。 到了家门,小拧子方知张永已等候他多时。 二人到底是“盟友”,很多事上有着共同的利益,可惜此时小拧子心中不悦,对张永的态度也就没那么和善。 “有事直接说出来,没事的话咱家要尽快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入宫侍候皇上。”小拧子冷声道。 张永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在谈论陛下跟沈小姐的婚事,咱们是否该好好巴结一下新国舅?” 小拧子瞄着张永问道:“你长本事了啊,敢随便巴结朝中重臣?你可别忘了,现在沈大人还在跟陛下较劲儿,连藉田礼都不参加。” 张永笑道:“那也无妨,鄙人准备了一份厚礼,这两日便要给沈家送过去,鄙人此来是想说,准备跟拧公公你合伙送这份礼……” “咱家上哪儿弄礼物去?”小拧子皱眉道。 “无妨无妨,礼物就这一份,拧公公只是署个名罢了。”张永笑呵呵道,“这份礼咱不是送给沈大人,而是送给沈大人尊堂,当是庆贺之用。听说沈大人的母亲,可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8章 增派人马 如张永所言,此时的周氏的确很有“主见”。 在女儿婚事上,她从一开始便未听取沈溪建议,独断专行,就是要把女儿嫁进皇宫去,尤其是在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可以当皇后之后,当即就跟张太后把婚事敲定下来,由始至终都没跟沈溪有任何商议。 一直到婚事定下来,她才想起自己有个能干的大官儿子,但想到见沈溪多半会被埋怨,所以干脆只是派下人过府知会一声,自己在家安心等着当皇帝的丈母娘。 因沈溪称病休沐,二月初这段时间他都没有登门去见老娘。 一来是因沈溪知道婚事的关键不在周氏身上,而是朱厚照一心要跟他联姻,没办法拒绝;二来则因他对周氏很无语,知道跟周氏说再多都属于对牛弹琴,干脆他自己跟朱厚照谈定,也就不需要再跟周氏有任何沟通。 想嫁你就嫁,总归将来女儿是否幸福不在你这个当娘的考虑范围内,要对沈亦儿负责的人总归是我这个兄长。 沈溪跟朱厚照“约法三章”后,没有再反对婚事,此时他更着重于思考如何尽快平息各地叛乱,恢复民生,还有便是加快建造海船的进程,早日让属于大明的海船出海,这也是近来工部和兵部最关注的事情之一。 距离郑和下西洋已经过去近百年,随着大明在正统元年禁绝下西洋,航海技术已不能称为世界领先,尤其在刘大夏焚毁郑和下西洋的档案后,朝廷缺乏成型的技术,使得工部尚书李鐩对造船之事毫无头绪。 正德皇帝是调拨银子用来造船,不过哪里造,工匠又从哪里找寻,船坞和火炮等如何配套……等等,全都是两眼一抹黑。 不去做,完全不知事情有多难,李鐩以之前朝廷造内河船只的经验,列出很多困难向沈溪求助。 沈溪没有推辞,制定出更为详细的造船计划,由工部重新上奏皇帝。 朱厚照对造船细节不怎么关心,在他看来,只要朝廷拨付了银子,只等最后验收便可。 至于工部和兵部怎么造船,朱厚照丝毫也没放在心上,他也没那精力,如此一来工部的上奏对皇帝态度并未产生任何影响。 出于慎重,张苑还是拿着奏章跟朱厚照做请示,但朱厚照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在这种情况下,张苑代表皇帝同意了新的造船计划,名义上工部负责造船,但其实督造重任却落到沈溪身上。 但很多事沈溪无法亲力亲为,便在于他人在京城,船只总归不会在京城周边修造,至于工匠倒是可以从京城调拨一部分,当然更多还是要从南京调拨,至于所用材料,则需要全国各地进行准备。 李鐩在藉田日,也就是二月十二之前多次到沈家造访向跟沈溪提了不少关于造船中的疑难问题,沈溪逐一解答,然后阐述自己的思路,再由李鐩执行。 沈溪非工部中人,却承担着比工部尚书更为复杂的事务,连他自己都觉得心累。 我好端端在家病休,跟皇帝还在闹不愉快,甚至有离开朝堂之心,结果为了造船之事却让我劳心劳力,不属于我的差事都归我来负责,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 …… 二月十二,朱厚照出城藉田。 这一天很热闹,朝中文武大臣和勋贵基本陪同出席,而朝中最受瞩目的两个人,沈溪和谢迁则继续称病不出,没有参加当日藉田礼。 朱厚照近来改变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作息习惯,白天出城不再是痛苦的煎熬,龙精虎猛,兴致勃勃,整个人显得精神十足,当然这也跟他许久没有出城活动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有关。 张苑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主持了这次藉田礼。 朝廷具体负责人则是礼部尚书费宏,内阁当日只有梁储这个次辅出席,杨廷和和靳贵以轮值为名没有出城,但其实当天杨廷和早早便去谢府见谢迁,跟谢迁谈及近来很多事,主要涉及中原平叛事务。 二月初十过后,中原战况如雪片一般飞到京城。 朱厚照通过安插在军中的眼线而知中原战况,如今战局已为朝廷大多数人所知,朱厚照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至于作战细节,便在于从宣府以及自京营调拨人马平叛不力,尤其是最先出兵的许泰,如今依然是灰头土脸。 本来许泰志得意满,以为能旗开得胜,结果在济南府,许泰先是被叛军放风筝一样拖了二百里左右,从德州一路追击到府治历城县西南方,而后叛军突然发起袭击,许泰所部大败,溃退至北直隶真定府冀州、衡水、武邑一线,固守不出。 至于后出兵的京营人马,以赋闲日久的前辽东巡抚马中锡为佥都御史领兵,以林恒为主将,江彬统领从边军中抽调的精锐兵马殿后。 人马刚出顺天府,抵达河间府境内,便频繁遭遇叛军袭扰,在不清楚叛军动向的情况下,这路人马只能暂且休兵,吞并于天津三卫,等候各方情报汇总。 加上之前作战不利退守河南的胡琏,这三路朝廷派出平叛的兵马都遭遇困境,如此一来形势变得更加复杂。 朱厚照泰然处之,而杨廷和等文官却坐不住了,以至于朝中又掀起一股沈溪领兵出征平叛的风声。 谢迁听杨廷和把事情一说,不由摇头:“中原乱军尚未深入天子脚下,陛下如何能着急?或许只有让叛军抵达京城后,陛下才知道情况紧迫,增派人马平叛。” 杨廷和皱眉:“只是增派人马?” “就算让之厚去,也要领兵,人马从何而出?”谢迁道,“从西北征调已然不及,从京城调拨则会令京师防备空虚,京师周边卫所人马皆都被调动,如今尚且无法将中原之乱平息,就算之厚去了怕也是徒劳。” 杨廷和道:“之前谢老不是主张之厚出京统辖中原之地各卫所兵马平叛么?” 谢迁摆摆手道:“时移世易,情况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如今中原之地叛乱加剧,江南又有倭寇为患,西南之地也有叛军,只靠之厚一人可不成。此时当进谏陛下,从湖广等处征调人马平叛,若实在不行就从西北再调部分人马……到底草原已彻底平定,十数年内不会有何问题。” 谢迁的话让杨廷和迷惑不解。 这跟之前谢迁的态度大相径庭,好像谢迁已经“想开”,对于沈溪出征不再有之前那么大的执念,对于皇帝从九边调兵平叛的做法也不再排斥。 杨廷和直接道:“西北边防不能空虚,否则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谢老之前再三叮嘱的。” “唉!实在没办法了。” 谢迁叹息道,“总归不能让中原之乱加剧,进而影响京畿稳定,有时候人要懂得变通。” …… …… 朱厚照参加藉田礼,并没把活动于京畿周边的叛军放在眼里。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天下人,就算叛军已经在京师之地活动,他依然可以毫无顾忌出京城,离开城池的保护,以此来体现他平叛的决心,还有对叛军的不屑。 朝野上下以及京城周边百姓深受鼓舞,但其实朱厚照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这正是不知者无畏。 虽然通过密报朱厚照已知叛军靠近京畿地区,却没告诉他距离京城最近的叛军已经杀到顺天府大城、文安一线,距离京城不到两百里,骑兵长途奔袭的话,四个时辰左右就可以杀到先农坛。 如果朱厚照知道的话,打死都不会在这关头出城藉田,而且还显得漫不经心,拿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因为军情稍微有些紧急,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守仁在从藉田礼回来后,顾不上回兵部衙门,直接到沈溪府上拜访,将叛军骚扰大城、文安这一紧急军情跟沈溪说明。 书房内,王守仁将他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叛军击退许泰所部后,从平原、陵县调头向东北活动,在南皮与沧州之间渡过北运河,进逼河间府城。等沈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兵马收缩后,于景和镇北上,突然杀入顺天府,在得胜淀一线袭扰。从种种迹象看,叛军决心很大,外线作战的目的是确保后方稳定,大有依托齐鲁称王割据之心!” 关于王守仁说的情况,沈溪其实已知晓。 之前叛军可说是一群流寇,并未对朝廷构成多大威胁,但在刘六、刘七强势崛起后,几路叛军变得军纪严明,再加上中原之地土地兼并严重,以及天灾和马政之患,使得叛军在中原各处都得到贫苦民众的响应。 胡琏之前可以平山东响马,却平不了成建制的叛军,此时中原叛乱已不再是之前那样小打小闹,光是叛军进犯顺天府的人马就有五万之众,而朝廷各路平叛人马加起来尚且不到三万。 虽然朝廷兵马占据武器装备的优势,却不够明显。叛军得到神秘力量襄助,长矛、弓弩甚至火铳都有配备,作战方式也是灵活多变,诱敌深入后突然伏兵四起,官军摸不清叛军虚实,往往被人海战术吓住,狼狈逃窜。 乱拳打死老师傅! 叛军在跟地方卫所兵马交战中屡次得手,山东地界州府多有失陷,就算朝廷人马去了也因许泰、江彬等人无能,以及马中锡思想保守无法做到雷厉风行,以至于叛军居然在跟官军交战中日益变得强大起来。 沈溪道:“即便叛军有割据之心,但只要官军守住京师以南要隘,稳住阵脚,叛军不能寸进,只能折道往南。再往后稳扎稳打,平息叛乱应该不难!” 王守仁点头:“听说其中一路叛军已往两淮杀去,基本上没有遇到阻碍,以至于南直隶方面不得不在兼顾倭寇之患的情况下再派兵堵截流寇,两淮各地已构筑防线阻挡叛军,如今中原形势变得非常恶劣,即便失陷府县不多,但各地人马基本龟缩不出,平叛似乎遥遥无期。好在如今尚且是开春时,若是收粮季节……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但即便如此,也会影响到今年春播。” 沈溪苦笑道:“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管得上那些?” 王守仁道:“如今朝廷各路人马无法形成统一,朝廷派出的增援兵马已退守京畿,若指望重器在河南一代的平叛大军也是无益,叛军知道自身的弱点,采取了坚壁清野的策略,很难指望其短时间内取得突破……朝廷当再次征调人马平叛。” 在王守仁看来,朝廷要平中原之乱,不可能靠沈溪一人之力,更重要的是协同各路人马,再征调地方或者边军到中原,对叛军形成围剿之势。 就算沈溪以前的功劳再大,南征北讨取得的一系列胜利有多不可思议,到底只是人不是神,派沈溪前去主持进剿可能短时间内取得成效,可一旦沈溪领兵也出状况,那就不是他这个战神名声受损的问题,朝廷各路人马也会陷入全面被动,进而影响大明江山社稷安稳。 沈溪跟王守仁谈论一番,便知王守仁在军事上的造诣不浅,比之陆完也不遑多让,不过相对而言陆完资历更为深厚,考虑问题比王守仁这个年轻气盛的“后生”更为全面。 王守仁问道:“……陛下是否有意再此增派人马平乱?” 沈溪道:“陛下并未跟我提及任何有关出兵的问题,至于征调人马此前也从未跟我打招呼,我现在没法回答伯安兄你这个问题。” 王守仁显得非常遗憾:“以现在中原平乱几路人马来看,要在短时间内平息叛乱或力有不及,且叛军连下州县,若再不赶紧出兵增援的话只会造成地方更大动乱,沿海倭寇也开始趁机进犯江浙和闽粤等地沿海州府,南北形成联动之势,情况对朝廷越发不利。” 沈溪反问:“那伯安兄认为,朝廷应该增派多少人马最合适?” 王守仁先是稍微迟疑,而后摇头:“不好说。” 沈溪道:“那伯安兄又觉得该从何处抽调人马进剿为妥?” “以京师驻兵出击最为合适。”王守仁道,“若从边军抽调兵马,山长水远不说,且将士容易懈怠,反倒是京师周边驻军为保护家园,战意盎然……事关京城安危,他们也会比边军更加卖力,军心更易齐整。” 沈溪点了点头,表达了对王守仁建议的支持。 朝廷要平叛,很多人生怕京城防备出问题,所以主张地方卫所自行平乱,在出现危难时也想着从边军调兵,而没有考虑直接以京师人马增援中原战场的想法。 在这点上,沈溪反倒对朱厚照的魄力很是欣赏,之前也是朱厚照力主从京营调拨人马,只是数量远远不足,也是因朱厚照怕死,兵马全都派出去了没有安全感。而且他从京营调兵的目的,也不是“破釜沉舟”,更像是一种揽权的行为。 沈溪叹息:“若以伯安兄领兵的话,应该最合适不过。我打算上疏陛下,由你来领京营兵马出击,不知伯安兄意下如何?” “这……” 虽然王守仁外出领兵已不是一次两次,更有在西北为督抚的经验,但现在让他领兵去平中原之地的叛乱,多少有些迟疑。 便在于王守仁刚从宣府归来,当上了理想中的兵部侍郎,等于从外官变成京官,沈溪马上提议让他领兵出征,等于是又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如同沈溪自己不想瞎折腾一样,王守仁自然也不想领受出征的差事,做那出力不讨好的活。 不过王守仁迟疑后,还是点头:“若能为朝廷效命,在下自不会有所推搪。” …… …… 沈溪没有跟王守仁谈论太久。 今天是籍田礼,王守仁一早就跟随銮驾出城,他得回兵部衙门跟陆完商议和处理事情,需要在天黑前赶回去,所以很快便起身告辞。 沈溪没有出门相送。 关于让王守仁领兵的问题,沈溪也有一些想法。 历史上王守仁成名很早,但真正出头还要再等十年左右,此时使用王守仁似乎为时尚早。 历史上平息中原叛乱的最大功臣,应该是如今为兵部左侍郎的陆完,陆完在军事上的造诣比王守仁更深,如今的王守仁更像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毛头小伙,其在西北担任督抚并未取得大功便可以佐证。 沈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王守仁到底还没长成型,若是过早使用,更像是揠苗助长,对他的前途反而不利……在胡琏身上我已经吃过一次教训,若以为王守仁出马便可一了百了,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看他自己对出征的意愿都不是很强烈。” “一个入朝不过十年的少壮派官员,如今已做到兵部侍郎的位子上,就算立下功劳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升迁,所以他也没有上进的动力。如今的王守仁,经营朝中的人脉关系似乎更加重要,如此我岂非成了强人所难?” 想到这里,沈溪在准备给朱厚照的上奏中便不打算提请让王守仁领兵,他更愿意遵照历史发展,由陆完领一部人马前往中原平乱。 至于这路人马从何而来,沈溪倒是很同意王守仁的建议,直接从京营调兵,若造成京城防备空虚,可以从西北边军抽调补充。 总的来说,就是从京师调拨人马平叛,而从西北调兵驻防京城,这也跟朱厚照之前一直在做的事相似。 …… …… 沈溪的上奏,很快便送到通政司。 本来通政司不会急于将沈溪的奏疏上呈,但因涉及军机,之前张苑已跟通政司打过招呼,有沈溪关于军机的上疏一律要上奏,如此一来奏疏当晚便被张苑得到。 此时奏疏甚至没过内阁的手,张苑属于僭越办事,不过到底是沈溪的奏本,属于“有例可循”,张苑并不需要担心朱厚照事后怪责。 张苑看到沈溪的建议后,马上去找朱厚照。 这会儿朱厚照正在宫中,没有睡下,因为未到二更天,朱厚照找了几个宫外的女人进来,一起喝酒厮混,准备午夜后再休息。 “陛下。”小拧子进来通传,见到朱厚照还在跟几名女子调笑,小心翼翼地道,“张公公求见。” 朱厚照瞄了小拧子一眼,皱眉问道:“张苑?” 小拧子道:“是。说是有紧急军情,同时带来了沈尚书的上奏。” 朱厚照皱眉:“真是让人不省心,朕今天已经很累了,沈尚书的上奏很要紧吗?” 小拧子没法回答,因为当天他跟朱厚照一起出城参加藉田礼,早就疲惫不堪,若非朱厚照临睡前要风流快过一番,他也不会在这里干等。 朱厚照对怀里一名女子道:“你们先在这里等候,朕有要事去做,有酒你们自个儿喝。哦对了,那边还有一些好玩的东西,稍后朕一并给你们拿过来……” 安排太监和宫女伺候好这些女人后,朱厚照跟小拧子一起出来。 此时张苑已等候多时。 原本在张苑看来今晚有可能见不到朱厚照,他之所以坚持,便在于他不想这件事让内阁那边先知晓。 朱厚照坐在案桌后面,伸手道:“把沈尚书的上奏拿过来。” 张苑没有回话,直接把奏疏呈递过去,朱厚照打开来,在灯光下仔细看着,小拧子和张苑都在旁静默等候。 过了半晌,朱厚照将奏疏放下,脸上神色不冷不热:“沈尚书提出要增派人马……为何今日这么多人都在跟朕说这个?” 张苑道:“陛下,据说叛军先锋已经杀到了大城、文安一线,霸州已告急!” “再说一遍,杀到哪儿了?”朱厚照神色变得冷峻起来。 “霸州。”张苑回道。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那就是京城脚下了?朕今天居然还出城去藉田,你们难道没想过,若是叛军知道朕出城的话,他们可以在一天时间内杀到京城脚下,对朕不利?” 张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而小拧子则带着质问的语气道:“张公公,这么要紧之事,为何不早些告知?” 朱厚照皱眉:“不会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吧?” 张苑苦着脸道:“正是啊,陛下,这两天前线军情突然多了起来,老奴对此也是稀里糊涂……” 本来张苑以为朱厚照这是在为他开脱,谁知只是在钓鱼罢了,朱厚照冷笑着问道:“朕跟你说过,有重大军情一概不得拖延,这么大的消息你居然回城后才知晓?若是朕在城外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张苑低着头没有回答,神色委屈,好像他已经倾尽全力只是力有不及罢了。 朱厚照没多追究,重新拿起沈溪的奏本,道:“沈尚书提出增派人马平叛,确实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必须尽快将叛军主力给击退不可。不过朕之前已经派出两万人马了吧?怎么叛军还能这么肆无忌惮?” 张苑道:“陛下,先头派出的人马,现在都驻扎在地方不动了。” “什么?” 朱厚照皱眉,显然张苑所说,跟他之前得到的上奏有所不同。 张苑将他获悉的许泰、马中锡和江彬所部人马情况跟朱厚照说了,且添油加醋,彰显了三人的无能,他想要打击这些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尽量贬低。 朱厚照终归属于那种耳根子软的皇帝,听到这些话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张苑最后道:“陛下,光靠之前派出的兵马恐怕不行,所以沈大人提出增派人马,非要以陆侍郎领兵才可将叛军压制。” 朱厚照脸上满是不悦之色,道:“平几个毛贼而已,需要这么大的排场?叛军现在有多少人马?” 张苑道:“从各方汇总的情况看,已有……差不多二十万大军。” “多少?” 朱厚照一惊不老小,在他看来,叛军能有个几千人就不错了,而现在听到的数字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张苑赶紧道:“地方上肯定有夸大的成分,且叛军总归是一群流寇,不成气候,但也架不住人多啊。陛下还是早做定夺为妙。” 朱厚照对于中原叛乱的形势不是很了解,再加上地方上对于战情遮遮掩掩,让他自信以为中原之乱不过派几路人马过去便能水到渠成获得胜利。 这也是他为何坚持派出许泰和江彬这些近臣领兵的原因,在朱厚照看来,这二人本事未必有多高,不过因为是他刻意栽培的亲信,所以才会安排其去中原地区平叛,以获取军功。 “中原之乱,到了这种地步吗?朕的江山,岂不是被一群流寇威胁?鞑靼数十万雄兵朕都不怕,会怕这群兔崽子?”朱厚照气呼呼道。 张苑道:“陛下,不如就按沈大人所说,从京营调拨几万人马前去平叛,由兵部陆侍郎领兵……” 朱厚照冷声道:“你怎么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哼,朕从来都不把这群毛贼放在眼里!” 朱厚照一边说着看不起流寇的话,心底却对流寇颇为忌惮,又道,“从京营调兵,会造成京师防备空虚,还是从西北调兵平叛最好。既然中原盗匪在攻城上没什么手段,就让各城塞闭门不出,中原之地全面戒严,来个坚壁清野,让草寇没有粮食!” 张苑有些迟疑:“陛下,有贼不平的话,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不然怎样,难道让朕食言而肥,再令沈尚书领兵出征?” 朱厚照脸色阴沉,道,“总归是要先等边军入调,才好说下一步安排!赶紧派人去通知,让三边等处各派出勤王兵马。让谁带兵好呢?之前不是派了那个林将军去么?怎么没用?一定是姓马的没甚本事。” 因为马中锡跟林恒属于捆绑出征,虽然林恒领军作战颇有主见,奈何这路人马的统调大权在马中锡身上,林恒没有资格跳过马中锡出兵。 张苑道:“陛下,听说此人刚出京城,便有意派人去跟贼寇联系,说要行那招安之举,而贼寇对他似乎很礼遇……” “有这种事?” 朱厚照怒道,“朕派他去平叛,不是让他去收买人心,把贼寇招安回来,那不成了水浒里的情节,过不了多久这群人又会反叛?” 朱厚照没有太多治国和领兵的经验,而他的一些人生感悟还是靠之前看过的说本获取。 张苑赶紧道:“陛下,马天禄乃真定府故城马庄人,他到底是真没本事,还是怕贼寇侵犯家乡,陛下不如派人严查。” 朱厚照先是很生气,随即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刚把人派出去,就指望他有建树不太现实,先看看平叛进度再说。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沈尚书说让陆侍郎领兵,朕认为也可,这件事先传命下去,或者可以让陆侍郎先带两千人马向南,进驻霸州,等候西北边军到位……若姓马的那一路有状况,可以让陆侍郎把他的军权给接管……” “是,陛下。”张苑赶紧应承下来。 朱厚照把事情安排完,心里是不爽,嘴上抱怨:“一群流寇,居然威胁到朕的皇位,朕是这么容易被人欺辱的皇帝?一定要好好教训这群乱贼……传朕的御旨,在这次平叛中有功将士,将按照双倍军功进行犒赏,让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来,勠力对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9章 是非功过 本来中原战乱只是大明朝事的点缀,没人真正将其当回事。 可一夜之间,中原战乱便成为京城官场每个人心中的大患,连皇帝都接连做出安排,对于围剿叛军有了进一步计划。 事不关己的陆完成为排头兵,突然之间就要领兵出征,而陆完得到的兵马数量少得可怜,只有两千,更好像是一支专司负责后勤辎重的人马。 至于之前沈溪所提让王守仁领兵出征之事也被放到了一边,这连王守仁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毕竟王守仁刚回京城担任侍郎,对于兵部事务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陆完这个老人提点,不曾想居然是陆完奉命出征,在沈溪休沐的情况下,他要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兼领兵部尚书事。 这在王守仁看来,肩上的压力未免有些大了。 再让王守仁做选择的话,宁可领兵平叛,这方面他到底有一定经验,而在处理兵部事务上,则属于门外汉,在各方协调和用人上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朱厚照调遣兵部左侍郎陆完出兵之事,在朝野引起一定波动,虽然朱厚照没明确说这是源自于沈溪的建议,但朝中人基本知道朱厚照是在听取沈溪的意见后才同意增兵。 至于张苑绕过内阁上呈沈溪奏疏之事,也为朝中人热议,很多人开始将张苑跟之前的刘瑾做类比,觉得阉党有卷土重来之势。 谢迁听说这件事后,不住咳嗽,这会儿身边没人听他倾诉,杨廷和、杨一清等人都在忙着安排调兵以及筹备军资等事宜,他称病在家,感受到朝廷不受自己掌控的无力,与沈溪在家的悠然自得形成鲜明对比。 “不行,做事不能如此简单粗暴,他们知道些什么?”谢迁说是可以放下,但其实根本就放不下,他的掌控欲很强,在家里实在是闲不住。 他想回朝办事,但又抹不开面子,恰好谢迪过府询问他的病情,他便将谢迪叫到书房,耳提面命,详细安排一番。 谢迪赶紧遵命去将王守仁请了过来。 “谢阁老!” 王守仁见到谢迁时还有些拘谨,便在于他回京城后没来拜访谢迁,之前他投递过拜帖,但因兵部事务繁忙,一直抽不开身登门来拜访。 谢迁语气淡然,问道:“伯安,你回京城多久了?” 王守仁小心翼翼地回道:“初九回来的。” “那回来有些时日了,为何不到老夫这里来走走啊?”谢迁打量着王守仁,目光中隐隐有失望之色,“老夫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王守仁面色略带惭愧,低下头道:“晚生怕唐突了谢老,本想等熟悉兵部事务,一切走上正轨后再来探望谢老,避免谢老病情加重!” 谢迁摇头:“你能来就好,根本就无需担心老夫病情轻重问题……老实告诉你吧,老夫身体还算康健,远没到半身入黄土的时候……最近兵部怎样了?” 虽然谢迁对朝廷的事情基本上都算了解,但还是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让王守仁说明。 王守仁赶紧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跟谢迁说明,连朝廷安排陆完领兵之事也没落下,谢迁皱眉道:“你回朝没几日,就要以侍郎行尚书事,能行吗?” 王守仁赶紧表态:“晚生必当尽力而为。” “若是能力不行,光尽力可没用。” 谢迁说话毫不客气,等出口后才察觉这么说不合适,大有指责王守仁能力不行之意,连忙改口,“当然,伯安你是有能力的,所以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若事情实在难以解决,还可以去问之厚,你们是同年,关系应该不错……” 王守仁本可以说自己去拜访沈溪的事,但一想到谢迁或许会介意,所以干脆避开这个敏感话题,恭敬领命:“谢老提醒得是。” 谢迁再道:“之厚如今也在家中养病,不过以他的年岁,身体不应有大碍……在这种危急关头,他应该勇敢地承担起重任,尽心尽力帮助朝廷平叛……到底他不是孩子了。” 王守仁大概听明白谢迁的意思,心想:“谢老之意,莫非是想让我去劝说之厚早些回朝?” 回到京城后,关于沈溪跟谢迁之间的芥蒂,王守仁已调查清楚,自然知道之前谢迁对沈溪的打压,明白谢迁跟沈溪之间的症结所在。 谢迁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之厚领兵出征最好不过,他多次担任督抚用兵,又总揽对鞑靼战事,南征北讨未尝败绩,虽然我们不能用过往的成绩定义将来,但总归他治军还是拿得出手的,军事方面的安排,你可以多听听他的意见。” “是。” 王守仁又赶紧应声,心里却在想:“之厚身为兵部尚书,本来兵部事务就该听从他的命令,还用得着谢阁老你单独提醒?谢阁老莫不是抹不开面子,想借我的口跟之厚交待一些事吧?” 想到这里,王守仁道:“谢老,之厚因跟陛下在一些事上产生矛盾,才未回朝,这会儿让他直接插手兵部事务似乎也不合适……不知您老对他有何交待,晚生可以一并告知他。” 谢迁对于王守仁的“觉悟”非常满意,点了点头道:“你去跟他说,老夫不会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当下形势仅靠他一人也不妥,让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匡扶社稷上,别想着跟陛下犯拧,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王守仁心想:“之厚称病没回朝当差,谢阁老也一样,现在谢阁老要让之厚回朝,大概意思是谢老自己也想回朝……但谢老是心病,跟陛下间有芥蒂,那就是想让之厚从中斡旋,让事情可以圆满解决?” 王守仁叹了口气,道:“谢老一心为朝廷,晚生素来佩服,之厚对谢老您的贡献也非常赞许,想来会上疏陛下,让陛下多来谢老这里问策才是。” 谢迁心高气傲:“老夫可没有这层意思,只是想为朝廷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听到谢迁的话,王守仁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行礼:“那晚生这就去找之厚谈谈,谢老您多休息,有事的话知会一声便可。” …… …… 谢迁想回朝,却抹不开面子,想要靠旁人帮忙斡旋。 王守仁将这层意思告知沈溪也无用,沈溪自己没心思回朝,甚至有撂挑子的打算。 不过出于对谢迁这个长辈的尊重,沈溪还是上了一道奏疏,陈述谢迁早日回朝对稳定大局的重要性,他知道这奏疏会被张苑压下,却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手段,听之任之。 谢迁自己把跟皇帝的关系给搞僵,怪不得旁人! 有关朝廷出兵的问题,沈溪没有多关心,因为朱厚照一直都没给他机会。 几天下来,府上平安无事,沈溪把中原各地情报详细归纳汇总一下,总结叛乱前因后果以及进程,惊讶地发现很多情况跟历史记载有诸多相似。 “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历史依然沿着既定的走向发展,我这个小蝴蝶到底能做什么?”沈溪心中多少有些颓丧,“若再过几年,朝廷局势稳定下来,我的存在价值只会更低……皇帝对我的猜忌愈发明显,兔死狗烹乃是君臣长久相处的不变法则。” 沈溪接连上了几道表章,全都涉及军机,至于朱厚照是否能看进去,对他而言不是很紧要,他只是尽自己臣子的义务。 二月十五,陆完领兵出京,虽然统领的兵马很少,但沈溪却确信陆完有能力平息叛乱,心情放松不少。 二月十七。 李鐩过来跟沈溪汇报造船进程,期间谈到陆完出兵之事,言语中非常感慨:“陛下只从京畿周边调拨两千步骑随陆侍郎出征,如此要抵挡数万叛军,恐怕有些困难,最后非得之厚你亲自出马不可。” 之前李鐩等人都刻意避免提及有关沈溪领兵之事,但如今中原叛乱闹得满城风雨,渐渐也不再避讳。 就算跟沈溪关系不错的官员,也都在思索是否该促成沈溪出山,好像平息匪乱非沈溪领兵不可。 沈溪对此一笑了之,语气淡然:“陆侍郎胸有雄韬,他领兵的话定能旗开得胜,绝非平庸之辈可比。” …… …… 沈溪的话,如同大预言术一般。 二月二十四这天一早,顺天府奏报,陆完领军跟叛军一部在得胜淀以北地区交兵,陆完以两千亲军配合地方不到两千卫所兵马,将叛军一万余众杀退,随后又在追击中歼灭乱军五千余人,战果惊人,斩首两千,俘虏近万。 消息传来,满朝震惊。 本都以为只有沈溪领兵才能取得丰硕战果,不想陆完也能取得,而且还是在出征不到十天的情况下。 随着陆完将叛军先锋击败,游弋在文安与大城一线的叛军主力士气大跌,向东南方溃退,再也无法威胁京畿之地,霸州威胁随之解除。 张苑于当日下午将消息奏禀朱厚照。 虽然此时朱厚照每天都在宫里过夜,但还是折腾得厉害,尤其是宫市修好后,朱厚照夜夜笙歌,甚至将大婚之事都抛诸脑后,宫外的女人,包括花妃和丽妃都被他不止一次带进宫里,不过都没有安排固定居所,次日会派人送回豹房。 朱厚照在纳豹房女人进宫之事上并不那么热心,显然不想履行之前对花妃和丽妃的承诺。 “……陛下,沈大人举荐的这位陆侍郎,领兵作战确实有一套,才几天工夫就取得一场辉煌大捷,这下京城威胁暂时得以解除,听说叛军主力受损严重,已退到运河以东,之前派出的两路人马主动配合,对叛军形成合围之势……” 张苑很高兴,觉得这是表功的大好时机,就算陆完不是自己举荐的人,功劳落不到他身上,但到底是沈溪把人推选出来,而他之前也帮忙说了话,朱厚照高兴起来从不吝惜赏赐,他身为司礼监掌印也会跟着得到好处。 朱厚照兴奋之余,却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朕还是有不满意之处……陆侍郎不过带了两千人马便贸然跟叛军交战,若失败的话,叛军岂非要趁势杀到京城脚下?他这么做可说非常冒险。” 对于皇帝的“真知灼见”,张苑并不认同,在他看来,陆完这属于艺高人胆大,也正契合沈溪之前上奏提到的,要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派出的兵马以京营将士为主,肩负着保卫家园的重任,而不应该临时从西北调兵应急。 但皇帝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 叛军虽势大但没有攻坚能力,对京城威胁不大,所以就算杀退贼人功劳也无法与西北一战相比,但若陆完冒险失败的话,叛军士气大振,说不一定会一鼓作气拿下霸州等县城,从而获得攻城器具,如此一来京城就会处于险地,臣子的做法就显得有些不妥。 张苑道:“或许乃是沈大人安排,所以陆侍郎才会如此自信,在调度方面几乎没有瑕疵,几路人马配合都很妥当。” 朱厚照听到这里才点头:“如果是沈尚书调兵遣将的话,朕倒可以松口气,沈尚书的安排总不会让京城置于险地。不过朕还是要下诏,告知负责平叛的各路兵马,不能冒险突进,防止出现先胜后败的情况。” “是,是!” 张苑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陛下可真苛刻,陆侍郎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都不满意,还要接下来不轻举妄动?若按照您老的意思,以前我那大侄子取得的胜利,哪次不是轻兵冒进后取得的?看来在您老心目中,不同的人领兵也有不同的要求,这样的话我最好还是别掺和进去,总归功劳都不是我的。” …… …… 朱厚照似模似样做了一些军事部属,全都似是而非,不过大概意思却让张苑明白,那就是有事去问兵部尚书。 张苑见过朱厚照后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功劳是陆侍郎所得,但为何看来陛下非但没有赏赐之意,还想要问责?而那位在家闭门不出的沈家小子,只是上奏提了一些建议,就把功劳的大头拿走?” 见过皇帝后,张苑马不停蹄去见沈溪。 这几天张苑正苦于没有理由见沈溪,生怕沈溪有什么计划不知,让自己落于下风。 他最担心的是小拧子和张永等人跟沈溪掺和在一起,从皇陵回到京城后不久他便调查清楚众太监跟沈溪的关系,发现小拧子跟张永曾得到沈溪支持,甚至张永险些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苑到沈家,这次没有大意,一路小心谨慎地到了书房,没有看沈溪的手稿和书册,坐在客座上喝茶等候。 过了许久,沈溪从内宅出来,张苑主动起身行礼。 “……中原战场有消息了。”张苑行礼后,凑上前低声说道。 沈溪点头:“意料中的事情,陆侍郎领兵作战颇有一套,此番得胜乃是他运筹帷幄的结果。” 张苑惊讶地问道:“难道不是你在背后指点之功?” 沈溪瞟了张苑一眼:“此话从何说起?本官近来都在府中安心静养,少问军情,为何要说是我在背后指点?” 张苑笑道:“其实沈大人不必如此在意,你就说是自己指点又如何?陛下才会相信陆侍郎的用兵韬略,有功劳你来领,有过错旁人承担,这种好事谁不愿意?” “呵呵。” 沈溪冷笑不已,“就怕事与愿违,旁人以为是我沈某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了功劳不落在我身上,一旦有过错和失误,却往我身上推,到头来我身在府中还要背黑锅……这样可不行!” 张苑怔了怔,仔细一想才明白沈溪的意思。 陆完是沈溪举荐去领兵的,陆完代表的沈溪,陆完现在取得功劳,旁人都会称颂,甚至连皇帝都不自觉将功劳推到陆完身上,忽略沈溪的作用。 但若陆完在外领兵有了差错,天下人都会谈论陆完因何出兵,会把责任往沈溪身上推,到时沈溪难辞其咎。 张苑道:“沈大人,有些事咱家不隐瞒你,之前咱家跟陛下提及陆侍郎这一战的功勋,陛下觉得大为不妥,轻兵冒进乃兵家大忌,陛下不想为了几个毛贼,而令京城处于险地,也是咱家说或许是沈大人您力主接战,确保可万无一失,陛下态度才有所改观。” 沈溪语气冷漠:“这不正好应了本官刚才那句话么?” 张苑叹了口气道:“还是陛下信任你,这次你不领兵而让陆侍郎领兵,多少有些犯险。其实你出去一趟也无妨,从北边到南边,一路奏凯,最后平海疆来个衣锦还乡,何等荣光?地方官员对你的孝敬不会少,金银珠宝美女珍玩不是应有尽有?” 沈溪打量张苑道:“这是你的意图吧?” 张苑笑道:“若是咱家有沈大人的本事,早就主动请缨带兵出征了,不过现在咱家在陛下跟前做事,要在朝中处理那么多公务,哪里能抽开身?不然的话,跟着沈大人您出去走一趟,做个监军,也有不少油水,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溪对张苑的话置若罔闻,摇头道:“若无他事,本官要安心休养,便不多招待了。” 张苑道:“何必着急呢?陛下之意,是想让你针对中原战场制定一系列军事计划,由朝廷负责调遣地方人马,几路进剿兵马相互协同,共同消灭匪寇……这件事非你出马不可,旁人谁有那能力?” …… …… 不亲自领兵却要在背后运筹帷幄,哪怕君臣间有嫌隙,这种差事也必然会落在以知兵著称的沈溪身上。 沈溪对此很无奈,本可以直接推手不管,但文官集团肯定会拿这件事攻击他,你一个文臣为了跟皇帝置气连天下苍生福祉都不顾,忠孝节悌的儒家思想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溪深刻领会到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对他来说,眼前的事并未有多难,不过再上几道奏章的问题,至于张苑言外之意想让他出谋划策对付江彬,沈溪全当不知。 次日沈溪准备好奏本,交到通政司,接下来又可以轻松几天。 文臣武将领兵在外,不可能完全受朝廷节制,而且他上奏不过是建议朝廷如何做,最终的决定权在朱厚照身上。 沈溪身为休沐在家的兵部尚书,没有直接调动兵马的权限,而朱厚照对这些事似乎也没那么在意,直接让张苑安排五军都督府的人处置。 如此一来,为难的变成了五军都督府中的勋贵,张懋本来想在家里躲清静,没事下下棋溜溜鸟,但现在中原战情紧张,他不得不在京城各处跑,不但要去兵部串门儿,连谢迁家里也要拜访。 谢迁虽然接见了张懋,却没有深谈。 谢迁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行军作战兵马调动上远不如沈溪有本事,他给张懋的建议是直接去找沈溪问策。 一旦朝廷太平无事时谁都想把沈溪踩下去,可一旦大明疆域内出现战乱,谁又都把沈溪当作是救世主一样对待,连谢迁都无法免俗。 二月二十八,朱厚照下御旨,让马中锡配合陆完进兵,等于说是陆完当主帅,马中锡负责打下手。 之所以朱厚照会下达这样的圣旨,乃是张苑一直在皇帝跟前告状的结果,因为张苑想借助打压马中锡的威信来进一步打压江彬和许泰,虽然他没直接说江彬和许泰在行军中拖延和滞缓,却变相让朱厚照知道,除了陆完这路人马进军顺利外,其余人马接连受阻,未有寸进。 “……北上的这路叛军二十万是有的,就算一群草寇,也对朝廷有威胁,听说叛军拖家带口,老弱妇孺负责后勤,运送粮草,简直是全民皆兵……” 司礼监内,张苑对张永、高凤和李兴说着话,显得很有主见,但其实很多内容不过是把下面呈奏上来的东西总结一下,至于具体策略他基本是门外汉,只知道听从皇帝或者沈溪的安排,再或者把所有事交给陆完做。 高凤和李兴在军事上没有天赋,只当旁听,而张永则低着头不言不语,如此一来其他人不由自主往张永身上看。 连张苑都知道,司礼监中最知兵事的人非张永莫属,不但因为张永屡次跟随沈溪出征,也在于现在张永手上有一定兵权。 张苑说了半天,拿起桌上的茶水道:“咱家口水都说干了,你们倒是拿出个主意来,别在那儿装哑巴!” 高凤道:“张公公,您让咱家如何说起?出兵之事,要么是陛下下旨,要么是听从沈大人的意见,咱这些身体残缺之人本就不该牵扯进去,若说咱太监中有懂这些的,怕是要找谷公公和马公公吧?” 从弘治帝开始,大明朝还是出了几个有本事的太监,懂兵的并非只有张永一个,还有马永成和谷大用。 张苑没好气地道:“咱家马上就要跟陛下谈平乱之策,你们一个个这么装糊涂,怎么屁大的建议都没有?” 张永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其实高公公说得不错,军机大事还是沈大人最明了,他虽然休沐在家,但最近也上了不少奏疏,应对各地叛乱都有建议,该多听取他的建议,咱这些人还是少掺和,若出了什么问题怕是承担不起。” 这次不但高凤点头,连李兴也跟着附和,在提议这种事情上,他们达成一致意见,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一概装哑巴。 张苑气恼道:“沈大人为何休沐在家,难道你们不知?” 张永跟高凤对视一眼,张永道:“到底是为何,咱家不好说,那是陛下跟沈大人之间的事,张公公若是觉得沈大人不在朝有所不便的话,也可以在陛下跟沈大人之间做出斡旋,早些化解嫌隙才是。” 张苑冷声道:“一个个说风凉话倒是在行……咱家就明说了吧,这次陛下不但要平乱,还要倚靠沈大人和陆侍郎外的人来平乱,之后就会栽培出几个权倾朝野的人物……你们都知道是谁吧?” 即便三个秉笔太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会儿也要装糊涂,便在于他们跟张苑之间的利益关系不是那么紧密,怎么都不肯出谋献策。 “那又如何?”张永道。 张苑黑着脸:“就算不是火烧眉毛,眼看火也要烧到身上来了,你们一个二个还在这里装蒜……咱家是不会把你们怎着,但若有外人得势可就不同了,以后你们谁有资格去见陛下?他便代表陛下的意志,要你们生便生,要你们死便死,总归不得好死!” 无论张苑把问题说得有多严重,三个秉笔太监都一脸淡漠,好像张苑所说的事跟他们全无关系。 李兴叹了口气道:“张公公,您说的人不就是江彬吗?他到底身上带把儿的,就算再有本事,真能取代咱们不成?你说他会舍得把那把儿给切喽?” 张苑气恼地道:“一个个都没见识,真以为在陛下跟前活动一定不带把儿?那是几时的旧观念?钱宁之前不照样得陛下宠幸?” “钱宁现在不没机会靠近陛下了么?”李兴乐呵呵问道。 张苑正要继续骂,张永道:“陛下跟前服侍是否需要净身,跟张公公是否去请教兵部沈尚书无关,既然张公公不去问,那就是说有些事陛下不想跟沈大人商议……先把话挑明,咱也可以坦诚说事。” 张苑不好作答,对于朱厚照跟沈溪之间的关系,还有他私下里的谋划,他不打算跟眼前几个人说明。 高凤年老持重,出来说和:“行了行了,少吵吵两句,都在司礼监任职,咱不该自乱阵脚……谁懂军情谁去说,在下这把老骨头,筹备陛下大婚之事便已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在春夏之交让沈小姐入宫……事情仓促。几位,在下先告退了。” 说话间,高凤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却被张苑拦了下来。 “怎的?张公公还有事?”高凤问道。 张苑道:“高公公,明说了吧,陛下现在不想什么事都靠沈大人,咱家也不想全靠他,陛下越是宠信谁谁就容易恃宠而骄,居然连陛下都敢威胁!咱都是宫里的老人,道理应该都明白,有些事陛下希望咱能分忧,你要是什么都不做,那就是不忠不孝。” 张永在一旁不屑地道:“问题居然上升到不忠不孝的高度了?” 高凤苦笑道:“咱都少说两句,这不……谁有主意的,赶紧跟张公公提几句,这事就算过去了。” 张永骄傲地道:“既然张公公问了,那咱家便说两句。沈大人调陆侍郎领兵,便说明他对之前陛下任用的人不满,沈大人不亲自领兵,便以陆侍郎为其替身,也便是说陆侍郎的功过跟沈大人休戚相关,陛下现在要调江彬等人统率的西北人马配合陆侍郎进兵,但陆侍郎以两千人马便能击退叛军数万人马……证明叛军的确是一群草寇……” 当张永谈及正事,头头是道,尽管他所说的很多流于表面,却可做到有理有据。 “……若想平叛,又要让姓江的寸功不得,就该建议陛下各路人马皆归陆侍郎统调,再暗中跟陆侍郎交待,算计姓江的一把……” 当张永说完,在场几人面面相觑,连张苑都不说话了。 虽然都知道是这么个理,但都觉得张永把话说得太过直白,若是传到皇帝耳中,张永一定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可是你说的,咱家便按照你说的办。”张苑不想惹一身骚上身,语气带着嘲弄,似乎等着看张永的好戏。 张永则显得无所谓:“便是咱家所言,那又如何?不过咱家要提醒张公公一句,在军事上不问沈大人的结果,就是事后被沈大人记恨,那时候可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 张苑笑道:“这些不需你张某人担心。” 言罢,张苑带着志得意满往乾清宫而去。 张苑走后,高凤和李兴明显松了口气,高凤道:“你又何必跟他置气?他就是想难为咱,让咱没好日子过。” 张永不耐烦地道:“与其在京受气,不如在外监军,咱家非要吃他的闲气不可?” 李兴问道:“张公公这是准备出外监军?以您这身份,怕是只有沈大人出兵时,才能劳动您吧?” 张永道:“谁出兵不一样?咱家便主动跟陛下请调,大不了去给陆侍郎当监军太监,为国效命难道还要分给谁效命?但若是沈大人出兵,那自然更好了,军功唾手可得,咱家还求之不得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0章 大势所趋 陆完在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后,便又消弭无声,战事趋向平淡,朝廷一直在等更多捷报传来,却苦候无果。 如此一来,有关沈溪必须尽快披挂上阵的传闻又甚嚣尘上,好像大明有危难非要沈溪出马不可。 进入三月,天气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春暖花开时节,本来沈溪想过几天舒心日子,出城去踏踏青,赏赏花,结果谢迁实在忍耐不住,在皇帝没有主动谈和的情况下,这日一早到内阁应卯。旁人不懂其中诀窍,以为皇帝在中间出了力,与首辅矛盾出现缓和,文官集团士气大振,如此一来沈溪继续留在家中休沐便失去理由。 谢迁回到朝廷,朱厚照没有特别表示,好像双方心照不宣,就此把以往的过节一笔揭过。谢迁重掌内阁后也没想着搞什么三把火,总归都是熟人,谢迁只是在文渊阁问了梁储、杨廷和等阁臣近来朝中大事,还没到未时便回到他位于长安街的小院。 当天闻讯前来拜访谢迁的人不少,六部尚书去了仨,杨一清、李鐩和费宏都走了一趟,三法司的人没有露面。又因沈溪身兼两部尚书,他都没出面,兵部和吏部的官员也没去。 谢迁留在小院时间不长,待了一个多时辰便打道回府,尽管出来一趟只是象征性走个过场,但还是在京城官场引起波澜,朝中议论纷纷。 张懋前去拜访的时间有些晚,谢迁已从小院离开,张懋没有勉强,当日他还要去见崔元,便没有追到谢府去。 沈溪得知谢迁回朝时,正在惠娘的小院,他留在这边已经有两天时间。 最近朝廷没什么大事,朱厚照对于朝事有什么疑问也不再烦扰他,让他可以安心在惠娘这里躲清静。 听说谢迁回朝,沈溪便意识到自己要改变现在这种消极的生活状态,下一步可能会被谢迁逼着回朝当差。 “……老爷休沐得太久了,朝廷事务真的没那么紧要吗?妾身老觉得自己耽搁了老爷的大事。” 沈溪坐在堂屋靠窗的位置看书,书是沈溪自己带过来的,并非是跟学问有关的书籍,而是一本工匠读本,上面画了很多工具和实物的图纸,做了分解剖析,以及制造流程,有大半是沈溪增加进去的。 这本书算是沈溪即将推出的工匠工具书,他准备拿来作为培养工匠的教材,他手底下吃饭的人不少,增加工匠人手的事,已着手让宋小城和惠娘去办,在江南广泛招募,其中大半原因跟造船有关。 沈溪抬头看了惠娘一眼,“就算谢阁老不计前嫌回朝当差,也不代表我就要马上回去聆听他的教诲……在家里清闲久了,我老是提不起精神来,不如多休息几天。” 惠娘道:“老爷还有别的请假理由吗?” 沈溪微微摇头:“我称病,说是因谢阁老之事,但也非完全都是,陛下该知道有些事勉强不得,我在朝中忙碌这么多年,精神一直紧绷着,好不容易松弛一下……总不能什么事都让我去做吧?就好像这次,我根本就没做好出征的打算……他们却总想赶鸭子上架,这不是恶心人吗?对我而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罢!” 惠娘叹了口气,对沈溪这种消极躲避的态度不是很赞同,但她没有批评沈溪的资格,也就不再多言。 沈溪问道:“惠娘,之前跟你说过要在闽粤之地造船之事,你筹备得如何了?” 惠娘道:“老爷是为朝廷造船,为何要自己征调人手?难道不应该从北方尤其是京城抽调工匠和民夫,非要从南方征调不可吗?” “两回事。” 沈溪微笑着说道,“造船既可以在北方造,也可以在南方造。既可为朝廷造,也可为自己造。” 惠娘不解地问道:“老爷自己要造船?是为出海做买卖吗?” 沈溪招招手,让惠娘到他近前,等惠娘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后,沈溪才微笑着说道:“你看看,我已将造船的技术工艺都记录下来,这是其中一部分,下一步我准备让你带着书籍回一趟南方……” 惠娘听了脸色稍微一沉,大概想到要回南方山长水远,之前沈溪说过让她一直留在身边,但现在却又安排往南方,多少有些预料不到。 沈溪见惠娘脸色有变,不由道:“怎么,不想回去吗?” 惠娘道:“回去无妨,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刚刚从南方调拨一批货物到北方来,到现在生意还没完全摊开就要走了吗?” 沈溪点了点头:“别以为我是让你单独南下,我可舍不得,我准备跟你一起走。” “啊?” 惠娘大惊失色道,“老爷也要往南方去?是要去……平叛?还是说老爷有更为要紧的事做?” 此时的惠娘目光中充斥的眷恋之情非常浓烈而真诚,沈溪看到后多少有些于心难忍,道:“很多事我没法跟你解释,大概就是我要离京往南方平叛,而你回去的主要任务,就是召集工匠进行培训,然后造船。南方造船的地点,位于泉州附近,到时候我会把具体方略告知你。” 惠娘低下头道:“那老爷身边带谁呢?就是……沈家内宅哪位夫人?” 沈溪道:“若我在外领兵,怎可能将家眷带在身边?她们自然会留在京城。” 惠娘想了一会儿,一些事实在想不明白,于是抬头看向沈溪,想从沈溪的神色中察觉到更多的东西。 沈溪主动避开惠娘的目光,道,“我会调拨给你二百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是与跟佛郎机人贸易时扣下的,也有之前咱做买卖所得银两……” 惠娘摇头:“这么大笔金额,妾身怕是没有能力运营开来。” 沈溪微笑着说道:“旁人我不敢说,你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就算你在某些方面力不从心,也有衿儿帮你,再者这次背后还有宋小城等人出力,我还会派些人回南方……” 惠娘蹙眉:“老爷想让妾身露面,让那些老兄弟都知道妾身的存在?” 说话时,惠娘显得很担心,因为沈溪这次安排她跟宋小城等一些老人接洽,就算她有意避开,也会被宋小城等人察觉端倪,到底跟沈溪出来的这群人已不是纯粹的商贾,他们有官府背景,还有很多人成为朝廷的斥候和细作,在调查情报方面不是门外汉。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沈溪让她接近老弟兄,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就无限大。 沈溪道:“不想隐瞒你,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打算。” 惠娘这次坚定摇头:“曾经的妾身已经死了,老爷也答应不让妾身再接触以前的人,老爷现在是要言而无信么?” 沈溪突然伸出手,将惠娘的手捉过来,紧紧地握在手中,“惠娘,你应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这次让你出面做一些事,并非跟以前一样需要抛头露面,这不是目的,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做过多解释。” 惠娘神色间满是迟疑,她望着沈溪,好像是在用目光哀求沈溪放弃让她跟以前老弟兄接触。 但沈溪却摇头,再次道:“这件事我已经定下来,反对无效,你只要记住一点,我不会害你,剩下的事都我都会安排好。将来有什么事,也是我跟你一起承担,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之中!” …… …… 惠娘没想明白沈溪要做什么。 当天沈溪没法再留在惠娘处,入夜前就将离开,不过在此之前他留下来跟惠娘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不但有惠娘和李衿,还有东喜和随安,至于其他下人则没有资格登堂入室。 吃饭时很安静,沈溪没说什么,惠娘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即便李衿不知之前沈溪跟惠娘说了什么,也大概明白惠娘在跟沈溪闹别扭。 跟惠娘相处久了,李衿对惠娘的脾性非常了解,惠娘是那种藏不住心事的人。 沈溪吃得很快,等他将碗筷放下后,李衿还想为他盛饭,沈溪一把按住李衿的手。 “衿儿,大概再有半个月左右,我们就要从京城出发南下,这些日子赶紧将京城一些买卖收尾,若一些东西不好出手,就干脆留着商会慢慢变卖,不必非要赚多少银子,给自己太大压力。” 李衿望了惠娘一眼,这才道:“老爷要带姐姐和奴走吗?” 惠娘继续吃饭,好像没听到沈溪跟李衿的对话一样。 沈溪笑了笑道:“总不能永远在京城待着,不要以为这次我是去领兵平叛,就算是,也只是顺道……我要去南直隶办差,到南京走一趟。” 李衿秀眉微蹙,显然很犹豫,但有些事她却没法说出口。 沈溪即将要站起身告辞离开,惠娘突然道:“亦儿不是要嫁进宫去吗?你不等她出嫁了?” 沈溪道:“春天出嫁正当时,我之所以说在半月后出发,便是因为皇宫定下的婚期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只要大婚之期一结束,我就将离开京城,两件事并不冲突。” “老爷,您不会是想避开……”李衿还想问,但发现惠娘瞪着她时,便住嘴了。 沈溪笑道:“不用多想,把行李收拾好,只等我派人前来通知便可。未来这些日子我陪你们的时间不多,但在路上……我们近乎可以朝夕相对,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吧。” …… …… 围绕一场叛乱,朝廷又开始出现不同声音,主要涉及调兵和领兵之事,沈溪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此时沈溪仍称病不出,朝中开始出现非议,毕竟谢迁已回朝,这股质疑和非议声越发强烈。 三月初四上午,张懋和夏儒一起进宫。 二人得到皇帝口谕入宫叙话,至于是否有机会面圣他们不清楚,路上他们碰到同样奉诏入宫的户部尚书杨一清。 “……应宁,你在朝担任要职,不知此番是否陛下召集吾等,商议军情?”张懋显得很谨慎,想从杨一清这里探得口风。 杨一清道:“具体情况尚不知晓,但听闻六部中除兵部、户部外,其余几位尚书一同被传召,或是南边有何紧要情况需要朝中重臣商讨。” 张懋露出恍然之色,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再跟杨一清谈具体事宜,只是闲扯两句,便继续往乾清宫去了。 人还没过午门,便有宫里的太监在那儿等候,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 李兴见到三人,匆忙过来说道:“张老公爷、国丈、杨大人,陛下有旨,请三位去内阁商讨要事。” 张懋诧异地问道:“为何不是去乾清宫?” 李兴陪笑道:“此番召集商议的是战事调度的问题,陛下并未说要出席,只是让诸位大人自行商讨,将结果呈交便可。” “这……” 张懋非常尴尬,本以为有面圣机会,却得知不过是到内阁跟六部尚书一同商讨,等于说是先由臣子自行做出决策,再由皇帝审批。 张懋本想让杨一清说两句,侧头一眼,却见杨一清满脸回避之色,似乎不想吱声,顿时迟疑起来,道:“既如此,劳烦李公公在前带路。” 李兴道:“咱家不会跟三位一同前去,还有差事要办,不过会差人相送……三位请。” 说完,李兴叫来下人安排妥当,便重新回到门前站定。 张懋见状无奈摇头,跟着带路的太监往文渊阁去了。 走远后,夏儒问道:“陛下这是何意?为何让臣子自行商讨?” 张懋道:“我也不太明白,有什么好商议的?不过今天于乔大概也在,有他的话,用得着我们来说什么吗?” 张懋说这话时没有避开杨一清,大概是想让杨一清了解他的态度,谁知等他往杨一清身上打量时,却发现杨一清头偏向一边,似乎在看风景,什么都没听到,脚步丝毫也不见停滞。 夏儒不明就里:“若是兵部那位也在,倒好说些……不过照理说司礼监太监也该出席才对,张公公来还是不来?” 张懋笑了笑:“现在只说有军情商议,其它事一概不知,还是等见到人后再问吧,现在谈什么都为时尚早。” 夏儒点头,顺着张懋的目光往杨一清身上望了望,只见杨一清神色冷峻,眉头微微皱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 …… 如同杨一清所言,朝中主要大臣都被传召,六部尚书来了四个,左都御史洪钟也列席,内阁四位大学士都在,司礼监的人倒是未出现,五军都督府列席的有张懋、夏儒、崔元和朱晖四人。 即便如此,也是济济一堂十几号人。 本来文渊阁就不大,一群人坐下来后还显得有些拥挤,椅子都是临时加上的,谢迁、张懋坐在当首的位置,连素来心高气傲的朱晖都要往两旁坐,至于旁人更是随便找把椅子坐下。 张懋环视一圈,一摆手:“于乔啊,这人差不多到齐了,有事咱可以说了?” 谢迁道:“代表陛下的人都没来,咱具体商议什么?” 张懋稍微有些尴尬,心想:“原来谢于乔都不知陛下是何意,若沈之厚在的话,断不至于如此尴尬,却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跟之厚有关?于乔态度还是如此倔强……他回朝未必是好事啊。” 正说话间,门口传来脚步声,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另外三名秉笔太监。 虽然谢迁不待见张苑,但出于礼数还是起身相迎,而张苑脸上则带着几分自得的笑容,好像他的地位已凌驾于眼前这些大臣之上。 简单见礼过后,张苑道:“诸位大人请坐吧,咱家奉皇命主持今日军议。” 杨廷和相对直白一些,问道:“是何军议?本朝并无如此传统。” 这话多少有些不敬,张苑没着恼,笑着道:“杨大学士问得好,咱家其实也跟陛下请示过,按照陛下之意,这军议便是在陛下不出面的情况下,由诸位共同商讨军国大事,暂定只要有重大事务便会请诸位来,至于兵部那边……兵部没来人吗?” 本来张苑要点兵部代表的名字,突然想到有资格出席的沈溪还在家,称病不出,兵部左侍郎陆完又领兵在外,等于说涉及兵马调动这种事情,作为事主的兵部却没人出席。 李兴过来道:“张公公,之前陛下之意,只有各位尚书才能列席,因而未派人去吏部和兵部通知。” 张苑竖起手来,道:“无妨,今日便由诸位商讨,若将来有需要,可能会让沈尚书前来,或者由吏部和兵部中人代劳。诸位请坐,开始议论吧。” 杨廷和多少有些不甘心,望着谢迁,似在等谢迁表态说这会议不合理法。 不过谢迁却神色淡然,先一步坐下,一语不发。 张苑本想往主位落坐,但见已被张懋和谢迁占据,他也没脸靠前,只是悻悻然找了张椅子在一侧坐下,再道:“诸位大人,这里是地方上几份呈奏,有从内阁递上来的,还有前线将领的密奏,诸位看过后给点意见吧。” 在场很多人好奇地打量张苑拿出来的奏本,对于内阁转呈的公文他们没多少好奇心,在意的是所谓的密奏写了什么。 照理说大明所有上奏都要通过通政司,但涉及军情上报,朝廷有严格的保密机制,会出现战时上呈密奏的情况,并非是正德朝首创,不过这次上密奏的却都是朱厚照身边亲信,在外领兵并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军情的其实只有许泰和江彬而已,连马中锡都不会走这条途径。 张苑将几分奏疏拿过去,放在桌子上,先逐一看过,再传递给身边人,每人阅读的时间不长,只能粗略了解内容。 等一圈传递下来,后续人还没看完,张苑已迫不及待道:“诸位大人想必看到了,地方平叛并不那么顺利,这还只是对付京畿周边的叛军,中原之地的叛匪数量有数十万之众,若任其发展,将来兵马数量多达上百万都说不准。” 谢迁没作声,杨廷和先开口了:“之前朝廷已接连派出几路人马,加上地方卫所,总数数十万之巨,难道还要朝廷另行派兵?” 杨廷和接连两次出来代表文官说话,让张苑心生戒备,暗忖:“谢老头自己不表态,让杨介夫出来说话是何用意?” 杨廷和说完后直接瞪着张苑,似在诘问。 张懋却主动接过话茬,微笑着说道:“介夫问得不对,有乱就要平,不管出动多少人马,能及早平乱才是重点。何况陛下是让咱们商议,而非说要直接调兵……群策群力,谁有想法直接说便可。” “对。”旁边有人应声,附和的基本都是夏儒和张子麟这样本身政治上没有倾向的中立派。 至于旁人,就连平时跟谢迁走得近的杨一清都没多发话。 张苑道:“张老公爷说得极是,陛下让诸位商议,有何想法尽管畅所欲言便可,陛下没来,平时可能会顶撞的话,现在不需多避讳,不过由于最后要上奏陛下御览,所以诸位还是要多思量,尽量做到不跟陛下的想法冲突。咱家这是替诸位大人着想,可别怪咱家多嘴多舌。” 张苑表现得很和善,好像在帮在场大臣,但有心人都知道,在沈溪不来的情况下,主要矛盾便是内阁跟司礼监产生,也就是说真正的矛盾焦点在谢迁和张苑身上。 张苑发言后,在场人面面相觑,都在等其他人出来说话,不过就连之前发声的杨廷和也不言语,好像在等一个有份量的人接茬。 张懋像个老狐狸一样笑而不语,目光落定在谢迁身上。 “咳咳。” 谢迁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声音不急不慢,“这中原之乱,从前年冬天便开始,胡重器带兵暂时平息,却因朝廷出兵西北令其做大,如今派出数路人马,看起来控制局势,但平叛大军只能守住外围,无法伤叛军根本,反倒是叛军在齐鲁和南直隶发展壮大,有北上和南下等数支主力……” 谢迁的话,基本是在场人能看到的,不过是做出总结。 张苑见谢迁开口,毫不客气,直接质问:“那谢大人觉得当如何平叛?是靠地方人马,还是继续调京畿守备兵马南下?又或者从边军调兵?” 谢迁道:“老夫的意见从开始就没变过,要平叛,便以最懂兵的沈之厚领兵,至于要调哪里的人马……由他自己来定。他愿领兵,老夫对出兵细节绝不干涉!” 谢迁把话撂下,也算是对周围的人表明态度。 在场多数人都知道谢迁一直以来希望沈溪出京城以避开朝中上下对其非议,似乎觉得谢迁的话没有新意,只有杨廷和等极少数人才知道,其实谢迁在关于是否调沈溪出征的问题上也经历过心态上的反复。 杨廷和忍不住打量谢迁,似对谢迁的态度变化有所不解。 张苑没发话,脸色不太好看。 张懋叹息道:“于乔,你的心思谁都能理解,让之厚去,总归是最妥善的方法,不过之前几年他长期在外领兵,好不容易回京城清静几日,便又让他披挂上阵,是否对他有所不公?” 张懋的话,听起来是在为沈溪叫屈,但明眼人却可以感觉出,他说的近乎就是废话,他自己的意见根本未曾清晰表达出来。 谢迁道:“为朝廷做事,义不容辞,换作你我也一样,不是说朝廷非要用谁,他领兵在外跟如今这般装病不出,有何区别?” 此话之直白,令在场人等都不太适应。 尽管很多人知沈溪并非是真病,但此话被谢迁当着众多人的面说出来,完全不给沈溪颜面,也让在场人觉得,谢迁这是有意针对沈溪,要把文官内部矛盾激化,反而会便宜张苑或江彬之流。 “那此事可再商议……” 张懋又说了一句没营养的话,说是商议,其实就是暂时不表态,或者在跟皇帝的提议中也不要列上。 张苑却笑了笑:“为何要从长计议?干脆早些定下,谢大人是觉得沈大人出征是当前最好方略,此非咱家曲解,是吧?” 他脸上的笑容似在跟在场人表明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很多人心里打怵,觉得张苑是利用谢迁来对付沈溪。 一些人心想:“沈之厚在朝,对那些有野心之人到底是一种震慑,张苑一早就想仿效刘瑾成为朝中只手遮天的人物,这样的人怎容得下沈之厚?倒是谢于乔跟沈之厚不对付,实在没必要,你谢于乔就算再专横,到底不是要找接班人?” 谢迁听出张苑话语中有利用他的意思,依然很坚持:“若此事成行,自然再好不过。” 杨廷和出面道:“谢老,此事是否容后再议?” 本来杨廷和完全站在支持让沈溪出兵的立场上,但现在当众商议此事,又觉得张苑背后隐藏有阴谋,杨廷和便觉得谢迁可能是被张苑挑唆,便直接提醒,大概是让谢迁冷静下来再做详细商议,而非急切间做出决定。 张苑笑道:“杨大学士这是作何?你莫非是要替谢阁老做主?” 杨廷和怒气冲冲地瞪了张苑一眼,却没发作,谢迁则神色淡然,一抬手道:“老夫的意见便是如此,既要将会议结果告知陛下,这个建议可以记录下来,谁有意见的话请直说,或是直接上奏陛下知悉。” …… …… 沈溪人在府宅内,也得知了宫里正在进行一场关系中原战场的会议。 这场会议虽然他非主导人,却因会议的形式乃是他之前跟朱厚照提过的,明白朱厚照不想理会朝事,又对谢迁和张苑等人不放心,所以干脆自己不出面,让大臣自行商讨,最后再结果汇总到他那里去,算是一种“创新”。 此时沈府,沈溪正在接见一位宾客,或者说是他的老朋友,苏通。 苏通这次是主动来访,本以为见不到沈溪,却直接见到沈溪本人,苏通来见沈溪的一个目的,是有关皇帝接下来的安排,朱厚照想让苏通和郑谦随军出征,却并没说要跟谁一起出征。 “……沈大人,听陛下之意,是要再派出人马,在下跟郑兄到底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只能先打探此事缘由,或者是否有机会推搪?” 苏通很为难,他只是举人出身,此番安排到兵部当差,就是朱厚照给他二人提供的便利,让他们可以跟着沈溪做事,累积资历,至于这次皇帝有意让他二人出征,他们自己没琢磨清楚,沈溪却知道,这是朱厚照想重点栽培苏通和郑谦的征兆。 皇帝要栽培亲信,之前已派出江彬和许泰等人,现在又将苏通和郑谦送出京师,大概意思其实已很明显,就是让他二人在平叛中获得功劳,回来后委以重任。 沈溪道:“若是你跟郑兄随我一起出征呢?” “啊?” 苏通惊讶了一下,问道,“沈大人没开玩笑吧?您现在……若是能跟随沈大人您一起出征固然是好,但就怕太过勉强。其实在下来找您,也并非是……唉,真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通生怕沈溪误会他是来当皇帝的说客,鼓动沈溪出征,所以想为自己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溪却显得无所谓,道:“其实在下有意跟陛下请奏出兵,中原叛乱已经超出之前的预估,若再不及时平乱,会极大地影响民生。” 苏通道:“若沈大人要出征的话,在下跟郑兄倒是愿意在帐前效犬马之劳。” 沈溪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苏兄也就不用多担心,回去后做一些准备便可……出征可能要延后几日,陛下跟舍妹的婚事即将完成,而我也会在这一两日上书陛下。” “好,好。” 苏通终于释怀,虽然他并不想随军出征,不过想到是跟着此前从无败绩的沈溪出去,心中到底安定下来。 跟着旁人是否得到军功难说,跟着沈溪近乎就是去白捡便宜的,连不可一世的鞑靼人都不是沈溪的对手,还担心一群毛贼会对自己的安全造成威胁? 沈溪再道:“准备最好充分一些,苏兄你最好养精蓄锐几日,若有机会面圣的话,也跟陛下多提点几句,便说我非因为其他原因而出兵,只不过是忠君体国,为大明效死命!” …… …… 宫中会议还在进行。 在有了谢迁的态度后,剩下的事只是走过场,所有调兵方略都不及让沈溪带兵实在,这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但这话怎么跟皇帝说,对大多数人而言是难题,现在问题似乎解决了,皇帝给了机会让臣子商议,话由首辅大臣开口,而司礼监掌印太监很有可能会顺着首辅的话跟皇帝说,如此便解开谁去进言的难题。 有关沈溪领兵是否最优方案,在朝中多有议论,至少有一点在场的文臣武将知道,那就是让沈溪领兵总归不是坏事,既能解决文臣内部的纠纷,又能给地方平乱将士带去鼓励,让流寇心惊胆寒…… 会议差不多快结束时,张苑做总结道:“……陛下如今对平乱之事非常看重,之前虽有坚持,到如今都可权宜变通,若是诸位觉得有些话会唐突陛下而不便说,那就是不忠不孝!” 这话大概意思,还让在场人等提出更多进言,大有转告进言之意。 不过除了谢迁外,其他人还没谁愿意跟皇帝的意愿顶着来,张苑的话没得到更多反馈。 张苑多少有些不悦,道:“诸位既然没有更多的话对陛下说,那咱家便进言两句,西北调兵刻不容缓,此番不但要从宣大一线调拨,连偏关,甚至更远的三边之地,也会调拨人马,陛下要以举朝之兵马平乱,已经让那些贼人安稳过了个年,可不能让他们再过一年!” 杨廷和点头道:“既然朝廷决心平乱,总不会再经一年之久。” 张苑道:“谁不希望能早些将叛乱扫除?但也要看领军平乱之人是否有本事……陆侍郎的确是人中翘楚,不过在沈大人面前还是相形见绌,咱家此番在诸位大人这里没得到太多的建议,倒是记住谢阁老那句只能让沈大人出兵的话……” 说话间,张苑又在看谢迁,按照在场一些人的理解,张苑是怕谢迁回头不认账,说这话不是他说的。 谢迁清了清嗓子:“老夫衷心希望之厚领兵前去平叛,如此也算是对大明最好的交待,他入朝以来,做事的确鲁莽了些,但行军布阵从未犯错,如今中原平乱的领兵者中,有几位还是他举荐的,这些人没法做到尽快平息叛乱,他自己不出马接手这烂摊子,又能找谁?” 张苑笑道:“也是,也是,兵部尚书行调兵事,甚至危难之时亲自领兵,总归说得过去。诸位没意见吧?” 在场之人这才明白,张苑兜兜转转的目的,还是要让在场人等同意谢迁的观点,很可能是张苑觉得光靠谢迁一人的进言不起作用,就算皇帝也有意要改变之前的策略让沈溪出兵,但念及跟谢迁的矛盾,仍旧会断然拒绝。 但若是参加会议的人联名上奏,那成事的概率就会大增。 在场多数都是文官,他们对于行伍之事本就不了解,就算是对兵马调动布局等了如指掌的张懋和朱晖,真正亲历战场的机会也少得可怜,毕竟理论跟实践差距很大。 张苑道:“既然诸位没问题的话,那就联名吧。” 张苑还是把最终目的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文武重臣基本上没什么太多惊讶的表示,有关沈溪出兵的问题从年前便在议论,到此时好像终于要有一个结果,至于是否由皇帝主导已无所谓,由张苑出面其实意义差不多,张苑代表的始终是皇帝的意志。 众大臣联名,最后皇帝再做一些象征性的拒绝和拉锯,很快事情便会定下来。 杨廷和似乎也明白什么,心想:“之前谢老已有改变想法,让沈之厚不再领兵出征,如今态度改变,大概与陛下授意有关,若谢老不出来发话,光靠张苑和在场大臣,怕也是无济于事。” 他望着谢迁,当发现谢迁脸上满是阴霾时,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随着众人开始起草上疏,再由谢迁带头署名,之后众人都将自己的名字签上去,就算有人不情愿,也不得不从众。 张苑不需要联名,在旁看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道:“诸位大人,咱家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有意见最好现在提出来,还可以再行商讨,如果联名上奏后再说这并非你本意,那可就是欺君罔上,到时咱家也不会向着诸位。” 这话更像是在威胁! 谢迁不惧,但始终很多人还是很忌惮的,在大明,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也非寻常部堂可比。 如果人人都有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好说,关键是正德朝,大部分臣子很难见到皇帝一面,而张苑则可代天子朱批,更有面圣权限,若是张苑能将进谏皇帝的言路堵死,就是第二个刘瑾,至于刘瑾在全盛时有多嚣张,在场之人都有深刻的体会。 谢迁平时脾气很急,但在被张苑说话威胁时却只字不言,等他署名之后便坐在那闭着眼,好像是在闭目养神,他不说话也就代表文官不会跟张苑直接起冲突,至于五军都督府中人也都是识相的,四个人中领头的张懋就是老狐狸,至于崔元和夏儒则是靠裙带关系上位自也不会多提,而朱晖看起来是实干派的,但其实更无主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1章 宿命 张苑如愿以偿,在内阁公房内进行的军事会议中拿到阁臣和各部堂、勋贵联名支持沈溪出兵的决议。 准备跟朱厚照进言时,张苑心里还有些得意:“之前进言,我便冒着被陛下斥责的风险,果不其然,陛下对我那大侄子的态度已有改观,之前陛下还犹豫不决,但在有了这份联名上奏后,事情也就不再有改变的余地!” 张苑带着上奏到了乾清宫。 时间刚过中午,朱厚照当日没有去豹房玩耍。 张苑问过小拧子后才知晓,朱厚照刚起床没多久,还没交待身边近侍下午要去哪儿,或者晚上在何处过夜。 “……诸位大人的商议已有结果,异口同声支持兵部尚书沈大人出京领兵平叛。”张苑对小拧子说道。 以前张苑见小拧子的时候都是一副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模样,但近来虽然二人还是互相看对方不对眼,但张苑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傲慢了,有事的话还会对小拧子详细解说,好像是在跟小拧子进行商议,这也算是一种缓和关系的信号。 小拧子皱眉若有所思,并未说什么。 等了大概盏茶工夫,朱厚照从乾清宫后庑出来,张苑面露喜色,赶紧上前将会议结果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似乎没注意张苑手里的奏章,问道:“怎么样,这群大臣可有解决中原之乱的好主意?” 张苑面露尴尬之色,低下头道:“陛下,以谢阁老等人之意,还是应该让沈大人领兵出征,如此方可彻底平息中原之乱……这里是会议商定结果,请陛下御览。” 换作平时,朱厚照肯定会对大臣们坚持推沈溪出去领兵而大发雷霆,但此时他面色倒还平静,接过奏疏详细看过,最后无奈摇头:“一群草包,还号称是开创盛世的能臣,可遇到问题时却把事情都推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就是他们对朝廷的贡献和担当!?” 朱厚照语气强硬,骂得很起劲,但张苑和小拧子却都明白,皇帝这是没办法了。 本来朱厚照以为中原匪患可以轻易解除,所以才不答应派沈溪去。 用朱厚照的话说,杀鸡焉用牛刀? 但事情的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中原匪患加剧,朝廷派出的兵马接二连三陷入苦战边缘,使得他不得不改变之前的偏执想法。 就算再坚持己见,人也要屈从于现实,就算是皇帝也不会例外。 遭遇困境,朱厚照肯定会在心中反复权衡,若让中原盗乱继续发展下去,或许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既如此不如早点把沈溪派出去,三下五除二将盗乱给平了。 朱厚照没有表态,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不愿意将之前的话收回,张苑硬着头皮请示:“陛下,您看沈大人出兵之事……” 朱厚照将奏疏丢到案桌上,冷声道:“现在还有旁的方案吗?或者你去问问沈尚书,看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略。若是没有,只能如此了。” “是,是,陛下。” 张苑赶紧应车顶下来,道,“老奴之后便去。” 朱厚照紧绷着脸,站起身,来回踱步后骂骂咧咧地道:“说是先皇给朕留下一批能臣,但其实能用的只有沈尚书一个,朕总算是看出来了,但凡有事不能指望别人,只能靠沈尚书。至于旁人……全都是酒囊饭袋,他们平时打理朝政还算勉强可用,一遇到大事根本无法指望……” 皇帝这番话更多是在抱怨,张苑和小拧子听出来了,二人站在那儿不言不语,安心做一个聆听者,等候皇帝抱怨结束。 随即朱厚照往内堂走去,冷声道:“朕跟沈小姐的婚事既然定下来了,那就早些落实,等朕跟沈小姐成婚后,便让沈尚书领兵出征吧,至于要调动哪些人马,需要什么人随同,都由沈尚书亲自指定。哪怕他将整个京城的兵马都调走也无所谓,朕对他完全信任。” …… …… 朱厚照气呼呼往内堂去了,小拧子本要跟随,却在进内堂后被赶了出来。 皇帝很生气,需要空间和时间冷静一下,连小拧子这样的近臣都不得靠近,从后庑出来时心里满是不甘。 张苑不着急走,望向小拧子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揶揄,好像在说,触怒龙颜了吧?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小拧子带着满肚子懊恼,跟张苑一起出了乾清宫,张苑笑道:“小拧子,你这是要去何处啊?” “回豹房打点。” 小拧子有气无力地道,“陛下之后要去豹房,晚上可能还要逛宫市,需要咱家提前布置。” 张苑笑呵呵道:“如此说来你挺忙的嘛……其实这些琐碎小事你完全可以交给下面那些奴才办理,何至于亲自去做?留在陛下跟前伺候,不是更风光?” 小拧子怒视张苑,道:“张公公说的是什么话,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难道你没看到陛下龙颜大怒?你有本事自己留在陛下跟前伺候,咱做奴才的非陛下贴心人,如何能做到让陛下消气?” “那就要看是否有真本事啰!” 张苑仍旧说着风凉话。 小拧子不再跟张苑争论,二人并肩而行的时间不长,出了奉天门眼看就要作别,各奔东西,小拧子突然问了一句:“陛下之前坚持不肯让沈大人出征,为何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 张苑不屑道:“这有何好惊讶的?之前陛下也不知区区几个毛贼,能在大明腹心地带引起这么大的祸害,派出的人一个个都没什么建树,陛下难道会任由盗寇肆虐,威胁到京畿之地安稳?” 小拧子想了想,觉得张苑这番话并非虚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苑再道:“其实你也知道,陛下当日出城藉田,正好碰到贼寇杀到京畿周边地区,陛下回城后才得知情况,受到的惊吓可不小,这应该是陛下改变初衷的主要原因。而在此之前,陛下一直不同意让沈大人出马……但现在贼人都杀到顺天府来了,再不让沈大人出兵,就怕以后再派沈大人去平叛,时间上来不及了!” 小拧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望了张苑一眼,道:“你倒是看得挺透彻。” 张苑笑道:“咱家到底在为陛下打理朝政,你当不会用心观事吗?小拧子,你也要学着点儿,多为陛下分忧啊。哈哈。” 说完,张苑得意而去,小拧子再次板起脸,显然非常不爽。 …… …… 永寿宫内,张太后正在会见高凤。 高凤弯着腰,将朱厚照跟沈亦儿大婚的准备情况详细奏禀。 张太后听了一耳朵,好奇地问道:“高公公,陛下回宫月余,可有跟皇后……多亲近啊?” 高凤一怔,心想:“这种事太后娘娘需要问我吗?直接问皇后娘娘不就得了?” 高凤俯身道:“老奴不知。”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陛下平时睡在乾清宫,跟坤宁宫就几步路程,若他无意过去,你们这些当奴婢的该多提醒才是。” “是,是。” 高凤嘴上应着,心里却别提有多苦恼了,若是皇帝的举动能由奴婢去规划就好了,也不用现在这般疲于奔命。 张太后又道:“之前说要迎娶沈家小女进宫,修建宫殿之事也要赶紧落实了。听说现在户部有的是银子,赶紧调拨一批过来,把宫中那些破旧的殿宇好好修缮一番,宫里好久没有新气象了……哀家希望能早些抱上皇孙。” …… …… 张苑登门拜会沈溪。 传达完朱厚照的意见后,沈溪领兵出征已呈箭在弦上之势。 皇帝看起来礼重有加,但沈溪却明白这只是一种表象,有些话就差明说了……若皇帝真要跟他商议,也不会不登门当面谈,而只是找个人来,似模似样要听从他的意见,但实际上更像是来例行公事通知他一声,让他准备一下,收拾好东西,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下去,以便在三月底前踏上征程。 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期已正式定了下来,乃是三月二十六。 沈家需要为这场婚事做足准备,不过更多是沈明钧夫妇的府宅那边在忙碌。 父母健在的情况下,谢韵儿这个长嫂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派小玉帮忙打点,至于沈溪仍旧处于休沐状态,不想在出征前回朝当差,皇帝在征调他出征这件事上觉得有所亏欠,也没脸面非得拽他回朝帮忙处理朝务不可。 沈溪对于这次领兵出征倒没多少抵触情绪。 自从发现连陆完都没法快速平息中原盗乱后,沈溪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穿越造成的蝴蝶效应。本来叛乱的盗匪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下去,谁知道这几年地方官府大力推广番薯和玉米,地窖里全都是番薯,使得去年寒冬叛军也没饿死几个人,到春天后四处劫掠一番,便搜刮到足够的军粮,这根历史上的情况截然不同。 如此一来,沈溪不得不把亲自披挂上阵平息叛乱之事提上议事日程,即便朱厚照不让他出征,他也会亲自跟朱厚照争取……这会儿若他再没表示,朝中的非议声会越来越多,有马文升、刘大夏这两个前任兵部尚书亲自领兵收复故土和平息叛乱的前车之鉴,他这个继任者再不表示一下,恐怕朝野都会指责他的不是。 这也是身为朝臣的无奈。 你的能力太过显著,表现太过耀眼,那你就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是这个道理。别人会不自觉把一些本来不属于你的事情强加到你身上,反而是那些碌碌无为之辈在朝中最安全。 沈溪琢磨开了,这大概就是儒家中庸思想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 不是大臣想中庸,而是时局逼着他们必须中庸,谁当了出头鸟就会跟他一样,有才华就会被人牢牢惦记,拿他当作一种标尺去衡量朝中人,最后的结果是朝臣没有进步,反而是逼着他迁就那些后进者。 虽然具体出兵时间没定下,不过沈溪知道,参加完妹妹跟朱厚照的大婚后,他便要离京,大概时间就在三月底四月初,而他自己也知道必须尽快出征,不能再把事情无限期拖延下去,中原乱事的确到了该平息的时候了。 自从决定要再次领兵,沈溪对待朝事越发懈怠,在朝为官改变时代的想法也没之前那么重了。 大明不愧是封建王朝的巅峰,各种规矩制度极为完善,以为官居极品就可以改变时代的想法,太过狂妄自大。 变革难以推行,不但来自于桎梏般的皇权,更有天下读书人的压力,即便改革的结果再好,想在大明推行下去都困难重重,连他在地方做督抚时推行的政策,这两年也开始逐步被地方官摒弃,这还是在他身居中枢兼任两部尚书、权力近乎可只手遮天的情况下,他知道若是自己失势,很可能有人会拿他改革之事做文章,毫不留情地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伤害了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集结起来针对我,其实无可厚非,对于时代改革的东西必须要经历阵痛,谁愿意为了明天的美好而先割自己一刀?” 心生倦怠,沈溪对朝事也就没那么上心,他更想享受几天安逸平静的生活,偎着灯红酒绿,派遣心中抑郁。 马怜所住小院内,正有一队舞女献舞。 沈溪微微眯着眼,摇曳红色的烛光显得分外凄迷,也因微微的醉意,让眼前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 马怜在为沈溪斟酒。 沈溪称病不出的这段时间,她少有机会见到沈溪……如今在她眼里,能见到沈溪也是一种幸福和荣幸。 在不多的相处时间里,她要倾尽全力让沈溪沉醉于眼前的生活,对她多几分眷恋,似乎这便是她生命的全部。 “……老爷,这些丫头都是从江南找来的,身子骨很柔韧,模样也挺清秀,比之北地胭脂更为婉约可人,老爷若喜欢的话,奴会让家人再送一些过来,兄长在江南有一些人脉关系……” 马怜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 她对于自己背后有马家支持很庆幸,觉得终于找到能笼络住沈溪的方式,今后她在沈溪身边不再是形单影只。 沈溪语气轻柔:“我不是说过,不必送来吗?” 马怜螓首微颔,带着几分娇怯:“奴不是很懂朝堂规矩,但奴知老爷平时很忙碌,若到奴这里来还不能做到惬意,完全放松身心,老爷将来又怎会眷顾?这些丫头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基本是贫苦人家出生,她们不跟老爷,将来也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能跟着老爷是她们的福气……” 沈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摇头道:“是福是祸连我自己都不知,你又如何知晓?” 马怜微笑着再次为沈溪斟上一杯酒,道:“老爷能疼惜她们,就是她们的福气,若她们没法得到老爷的垂青,那就是不幸,一切都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正说话间,一曲终了! 几名舞女停下舞姿,聘婷施礼后款款走了过来,从她们切合韵律的曼妙脚步来看,不是普通民女,经过严格的训练,绝非朝夕之功,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的清新雅致,动作更是整齐划一,让人叹为观止。 “你们还不过来为爷斟酒?” 马怜轻声吩咐一句,几名舞女走到桌前站成一排,其中一女走到沈溪另一侧,为他倒上酒。 举止优雅,连沈溪这样对审美极度苛刻之人,也会觉得眼前女子美丽动人,放到后世都是九十分以上的存在,不由收摄心神,不敢多想。 马怜道:“在这些丫头中,小芸算是最贴心的一个,她是商户出身,祖籍临安,今年年方十五,家道中落后卖身秦楼,辗转流落到扬州,学艺六年,琴棋书画歌舞无不精通,且是清倌人,我兄长目睹后惊为天人,高价买下送到京城……这是她首次到北方,望老爷怜惜。” 给沈溪倒酒的女子娉婷施礼:“奴婢见过爷。” 马怜道:“老爷,她们没得您的宠幸,得到后才能称呼您为主子,现在不过只是几个没开窍的丫头,不懂事,老爷将来要好好调教一番,奴也会帮着您。” 被马怜这么一说,名叫小芸的女孩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以她的年岁早就明白马怜说的是什么,也知眼前的年轻男子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沈溪淡淡一笑,却微微摇头:“人很好,风华正茂,可她们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才对。” 马怜道:“老爷,她们不过是奴婢,挂着贱籍一辈子没机会出头……她们跟奴的情况还有所不同,奴有老爷当靠山,她们却无依无靠,就算让她们走出这扇门,又能往何处?最终不是要沦落风尘?” 沈溪被马怜一番话说得一怔,随即触动他的恻隐之心,眼前这一幕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悲哀现状,女子一出生,命运似乎就被规划好,娘家和夫家两扇门间对接,一旦中途出差错,跳出这道轨迹,意味着她们的人生将彻底失去希望。 “你们几个,过来给爷看看。” 马怜一抬手,几名女子都汇拢到沈溪身边,一时间莺莺燕燕,香风袭来,颇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马怜以为沈溪对那名叫小芸的女子没什么特别想法,便让所有舞女靠近,让沈溪做出遴选。 沈溪却根本没有那心思,摆摆手道:“都很好,不过我只想看她们表演,至于这杯酒,你来斟便可。” 这群舞女年岁都不大,最大也就十六,甚至有十三的,放到后世都在读初中或高中的年龄,但在这个时代,她们的人生已经到了岔路口,因为这样的年岁意味着可以嫁人,为下半辈子的生活找到依靠。 本来马怜为她们规划好了人生,可惜现在她们没有达到马怜所说的境界,并未得到眼前这位陌生男子的欣赏,一时间都苦着脸,泫然欲泣。 “老爷不喜欢她们吗?” 马怜很失望,显然她为了调教眼前这些女孩,费了不少心血,当发现没有达到自己预期时,便失落无比。 沈溪摇头:“喜欢归喜欢,但也看是什么情况,让她们为我表演,助酒兴的话自当浮一大杯,若让她们成为我的女人,我却没那心思,毕竟经营一份感情很困难,对我来说这院里有你便足够。” 马怜道:“老爷的话让人听不懂,这些丫头一心跟着老爷……被老爷欣赏,才是她们一辈子的幸事。” 马怜说教的口吻,沈溪不由想到惠娘。 惠娘将东喜和随安放在身边栽培,甚至主动送到他房里,说的话基本跟马怜相同,全都义正词严,打着的旗号都是为这些女孩着想,但其实只是用封建礼教强行给不合理的事穿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沈溪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对于女人,他欣赏的多,接纳的少,便在于他对于女子能保持尊重,虽然这种由文明社会养成的平等思想,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很多改变。 这种改变更像是入乡随俗,也是心中实在割舍不下,毕竟美好的东西谁都想拥有。 “让她们跳舞吧,我想看她们表演,相比而言这更能打动我。”沈溪半眯着眼,语气平和地说道。 马怜早就熟悉沈溪的性格,没有再勉强,亲自站起来,道:“那就让奴跟她们一起为老爷表演一曲,助老爷酒兴。” …… 又是一曲听起来婉约,却又带着几分感伤的古筝曲,虽然只有一人在弹奏,却将沈溪的愁绪给勾了起来。 两世为人,少年坎坷,十年官场,金戈铁马,勾心斗角,未来茫然。 沈溪听得太过动情,眼角不由流下两滴浊泪,恰在此时马怜走过来,缓缓靠在沈溪怀中。 “老爷,让奴一辈子伺候您,您别丢下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2章 不幸言中 一夜春雨,淅淅沥沥。 清晨时小雨仍旧没有停息,沈溪站在窗口看着屋檐上如玉珠串般滴落的水珠,神色一片迷惘。 转醒的马怜望着独立寒窗的沈溪,稍微慌乱的心立即安定下来,慵懒地问道:“老爷,你怎么起来了?” 沈溪回过身,回头望了马怜一眼,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老爷不在这里吃早饭吗?” 马怜目光中满是哀怨。 终于可以跟自己的男人相聚,但只是一夜恩爱,沈溪又要离开,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重聚,让她多了几分伤感。 沈溪微微摇头:“有事,不多留。” “哦。” 马怜回答很简单,目光中的哀怨不见了,试着起身穿衣相送,却没等她找到衣服在哪儿,沈溪已走过去,到榻边望着她。 等四目相对,马怜还带着几分娇怯,宛如刚跟沈溪时的羞赧。 沈溪道:“昨日便跟你说过,过几日我便要领兵出征,或许几个月甚至经年不在京城。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一起走?” 好像是一种试探,沈溪没有霸道地为马怜安排她未来的生活,而是给了马怜选择的机会,马怜声如蚊蚋:“若是能跟着老爷,走到哪儿都可。” 沈溪叹了口气,道:“南行路非常不好走,如果你跟我一起,少不得要吃苦,如果开战的话很可能顾不上你,甚至会让你陷身孤城。” “有老爷在,奴不怕。”马怜抬起头来,目光中的坚定似在跟沈溪表明她的心迹,“只要老爷不丢下奴便可,奴擅长骑马,又精剑术,可以在老爷跟前当一个侍卫,身着男装,保护老爷左右。” 当提到自己价值时,马怜好像个向家长夸耀自己的孩子,脸上满是神采。 马怜的话让沈溪有几分感动,脸上呈现出一丝笑容。 马怜不但能歌善舞,而且擅长用剑,不过马怜的剑更多是用来表演,属于花架子,在战场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就算遭遇刺客也不能真阻挡什么,但马怜对自己却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觉得随军跟在沈溪身边能帮上忙。 沈溪没有出言打击她的自信。 以沈溪领兵的方式,自然会用到新军,用的全都是火器,平时用到冷兵器的时候只有短兵相接,而沈溪相信跟盗寇打仗很少会用到冷兵器,至于敌人派来的此刻,根本就不必太过在意,他行军在外非常小心,不管是行军还是扎营,最注重的就是明暗哨结合,壁垒森严,不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随军可以,不过却不能常伴我左右,我不需要你为我犯险。”沈溪微笑着说道。 马怜道:“莫非老爷嫌弃奴不济?” 沈溪摇头道:“你有本事,但你的本事不在于战场,领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随我南下不一定就要待在军中,开战后我顾不上你,到时会安排你顺着运河南下……你放心,我会时常跟你团聚。” 马怜撅着嘴,有些不服气,“老爷是不相信奴,奴不愿独行。” 沈溪笑着摸了摸马怜的头,笑道:“如果你有心跟在我身边,我会给你表现的机会,但你要记住,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犯险。你最大的价值,便是我沈溪的女人。” …… …… 沈溪之所以带着马怜起行,因为马怜本就不是他内宅之人,随军不带家属的规定并没有将马怜涵盖在内。 即便沈溪将马怜带在军中,旁人也不会知晓,以前他也会带着云柳和熙儿,但因二女本就是东厂番子出身,比之马怜随军要方便许多,沈溪早有定计,之所以让马怜南下,并不单纯是为了让马怜陪他,聊解寂寞那么简单。 “如果那件事到来时,不能拖太多后腿。” 沈溪突然想到什么,心中增加了几分坚定。 沈溪回到府上。 刚进院子,朱起赶紧过来将几分拜帖送上,禀报道:“昨夜谢大人派人请您过去,老爷不在府上,小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沈溪点头:“知道了,不用管那边。” 因为出兵之事已经定下来,谢迁作为始作俑者,有些事要跟他做出解释,或者对他有所嘱咐,沈溪虽然也知自己领兵不过是大势所趋,但顾及脸面他不会跟谢迁讲和,到底对方在这件事上摆了他一道。 剩下几分拜帖,沈溪逐一看过,没有太过紧急需要马上办理的事情。 这会儿天空依然下着小雨,沈溪进到书房,没等他坐下,朱起又从门口过来,行礼道:“老爷,谢大人亲自来了。” 谢迁登门造访虽在沈溪预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沈溪本要出门迎接,不过此时他心中还是有些介怀,一摆手:“请谢老进来吧,我在书房等候。” 沈溪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揣摩谢迁前来的目的,思来想去最多不过是为讨论出兵细节。以谢迁的身份,无论做出如何建议,包括之前联名上疏之事,都不需要对一个后生晚辈妥协,这也是谢迁一直以来的坚持。 谢迁头戴斗笠而来,朱起跟在后面,想为他撑伞,却跟不上谢迁的脚步。 谢迁快到书房门口时,沈溪终于站起身相迎。 抬头往站在门后的沈溪身上看了一眼,谢迁又低下头,走上台阶。 “谢老,久违了。” 沈溪微微行礼,对于老少二人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便在于彼此很久都没沟通过了,二人各自称病,这段时间里朝廷发生的事基本上难以瞒过二人,但就是他们自身没有太多交流。 “嗯。” 谢迁微微点头,人进到里面才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洒了一地水。 朱起望着沈溪,似有请示之意。 沈溪稍微摆摆手,朱起匆忙离开书房,沈溪没有关门,好像书房沾染潮气他也不是很在意,等过来准备跟谢迁交谈时,谢迁却先一步到窗户前坐下,显然对书房布局非常熟悉,丝毫也未拘礼。 “坐下来说话。” 谢迁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没有大病初愈后的孱弱,更像中气十足上门来找沈溪算账的。 沈溪依言坐下。 谢迁侧目望过来,问道:“陛下跟你妹妹的婚事,就在这月?” “嗯。” 沈溪点头,道,“之前在下跟陛下提出过反对意见,不过陛下请太后娘娘出面,此事又是直接跟尊堂进行商议,以至于在下作为兄长都没什么发言权,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 谢迁摇头:“如果你坚持的话,难道陛下会不听你的?” 沈溪反驳道:“在下的坚持还不够吗?想来谢阁老应该看到了,在下亲自入宫面圣劝阻,陛下当时也应允不再提此事,可惜最后却功亏一篑,至于这其中是否有别用有心之徒在陛下跟前进谗,实非在下能阻止。” 沈溪将事情完全推开,让谢迁多少有些不满,但他并没有发作,显然对皇帝跟沈家联姻之事没太多抵触情绪。 谢迁道:“老夫倒是听说,陛下最近要给你赐爵,让你带着爵位出征。” 说话时,谢迁困惑地望了过来,目光如炬,似想知道沈溪是否已知晓此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沈溪一脸平静地说道:“传闻之事到底做不得准,舍妹嫁到宫里,若是可以快快乐乐过一生,哪怕在下没有爵位也可以。” “咳咳!” 谢迁重重地咳嗽两声,像是故意出声,通过这种方式告知沈溪他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谢迁气息浓重:“若你为国舅,赐爵倒并非不可,只是这婚事实在太过荒唐,大明几时同立过两位皇后?为人臣子,当多规劝陛下,而非坐视不理。你现在一直躲避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语中多有问责之意,虽然谢迁态度强硬,但沈溪却未直接怼回去,二人间更像是例行问答。 如同谢迁知道沈溪在这些问题上不会主动配合,沈溪也明白谢迁并不祈求得到他真正的答案。 沈溪摊摊手:“很多事非我能力所及,为何非要勉强?此事连太后娘娘都同意了,若陛下再坚持己见的话,那就是废黜皇后另立新后的局面……难道这就是谢老愿意看到的一幕?” 谢迁道:“皇后无错,总归不能无端废黜。” 沈溪摇头:“这话换做以前自然没问题,但如今这状况,谢阁老觉得这些条条框框对陛下有用吗?” 一时间谢迁很无语。 如沈溪所言,正德皇帝的胡闹近乎无以复加,作为皇帝不上朝倒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但朱厚照却在宫外立了个行在,天天在行在玩闹而罔顾朝事,在朝中也是独断专行,重用刘瑾、张苑、江彬等佞臣,完全是把昏君做到底誓不回头的架势。 谢迁冷哼一声:“关于令妹的婚事,老夫不跟你争,毕竟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就算开历史先河也未尝不可。之前还有造船之事,虽然你没出面,但陛下却调度大批银钱,或许会令市面银价下跌,致民不聊生。” 沈溪道:“总归要看结果如何才知晓,何必急着下定论?” 谢迁又冷哼一声,道:“那出兵之事呢?你总不会说要等等,看后续情况如何再定吧?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你总不会再跟陛下请辞,把这件事推到旁人身上吧?” 沈溪微微一叹:“事已至此,在下已定下领兵出征之心,无须谢老来给吃定心丸。月底出征,此事无从改变。” 谢迁步步紧逼,努力保持跟沈溪对话时的优势。 沈溪的回答显得公事公办,不急不缓把自己的意思表明,二人哪怕看似心平气和交谈,但不知不觉已擦出火药味来。 听到沈溪谈及月底出兵,谢迁表现得终于没有之前那么强势了,皱起眉头,低头沉思,半晌后重新开口,语气比之前低沉许多:“你以为老夫愿意差遣你到中原打这场仗?很多事实在是迫不得已。” 谢迁说完望过来,似是怕沈溪怪责他,盯着想看看沈溪的反应。 沈溪却显得很平静,道:“局势发展到现在,已到非在下领兵不可的地步,谁主导已无关紧要,哪怕在内阁会议中没有定下让在下统御兵马出征的决议,这兵依然要带,中原乱事终归要平。” 谢迁道:“知道就好。” “但是……” 沈溪话锋一转,道,“但平乱之事本就不该寄望于一人之身,谢老是否同意在下的观点?” 最初沈溪还显得通情达理,突然间语气便有些不对味,当二人对视时,谢迁发现沈溪根本不像他设想的那般心平气和接受一切。 谢迁黑着脸道:“乃是陛下有意调你出兵,怪得了老夫吗?” 沈溪道:“没人怪谢老,当时拿出这个结果的前提也是建立在中原叛乱加剧上,在下只是想提醒谢老一句,莫要等在下领兵在外时,军需辎重粮草物资等不肯调配到位,又不肯增派人马,各地官府也拒不配合……只让在下领一支孤军前去平乱,届时出了状况可莫要说在下不尽力!” 听到这里,谢迁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你当老夫是什么人?” 哪怕谢迁在很多事上的确如沈溪所言,克扣战争物资,用一些非常规手段逼迫沈溪配合他,而非他主动配合,比如在对鞑靼的战争中,谢迁将物资一再掩藏,战后都不肯将户部真实库银数量告知皇帝。 在他看来这事做得没错,甚至觉得以后可以继续这么做,不过被沈溪直接说出来,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甚至认为沈溪是在信口雌黄。 沈溪摇摇头道:“谢老乃内阁首辅,如今满朝上下都以谢老马首是瞻,本来陛下调配的资源,到了谢老这里,便可以一口回绝,暗中拒不配合,即便执行后也大打折扣,谢老还总美其名曰为国为民!” 谢迁愤而起身,怒视沈溪,道:“你再说一遍!” 沈溪丝毫也不相让,道:“谢老若是觉得在下说得不妥,不妨想想之前几战,从土木堡到西南,再到刚结束的对鞑靼战事,在下几时不是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本来定下的计划,到了执行层,有几次得以完全执行?” 谢迁怒道:“那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所定作战计划不对,难道还不能由他人来改变?就说这次对鞑靼之战,你敢说从开始不是由你策划,把一切都算准了,故意把自己陷入到绝境中?” 话说出口,连谢迁自己都觉得这么说似乎不妥,就算谁都觉得沈溪在这一战中早有计划,但从情理上来讲,没人愿意把自己陷入绝境。 沈溪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来在谢老心目中,在下连战局变化都能完全掌控。那敢问谢老一句,在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哦对,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样会显得在下很能干,可以当孤胆英雄,力挽狂澜,起死回生……既然在下有这么大的自信能打赢这一仗,为何不希望朝廷各路人马精诚配合,漂漂亮亮打一战,而非把自己逼上绝路?” 面对沈溪的问题,谢迁突然哑火了,本来沈溪“出言不逊”质问他,他该生气怼回去,却无从辩驳。 沈溪站起来,摇头轻叹:“若谢老在某些事上有偏狭,哪怕事情发展再诡异,再不合逻辑,谢老也总会找到看似合理的解释,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去年那一战,从开始时在下便已制定好完整的计划,还交廷议审核并通过,但到头来各路人马都以不同理由拒不出兵……都在给自己的怯懦找理由。” “战争结束,结果确实很好,但跟预期完全违背,战争的进行方式是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中完成。哈哈,到头来却还是有很多人说是由在下从开始便设计好……朝中那么多人,从皇帝到朝官,再到地方官员和守军将士,甚至连鞑靼人的行军方向和作战思路都能提前设计好……” “难道你们都以为,我沈某人在战场上可以呼风唤雨,甚至还能蛊惑人心?那我还领兵打仗作何?直接等结果不就完了?” 沈溪态度强硬,话说出来,完全不是跟谢迁商议,语气咄咄逼人,谢迁却不好作答。 若是换了平时,谢迁一准甩袖而去,但此时他还能沉住气,不过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即便知道沈溪所说的是事实,他还是想找出理由来反驳,以证明沈溪从开始就是全盘计划好的。 沈溪语气相对平静了一些,叹道:“人心有偏狭,看人也带着偏见,无论在下做什么,在很多人看来都是错的,一些看起来需要冒险之事,到执行层面上就会有人以不同理由否决,完全不顾大局。这样一来就变成牺牲我一人,维持战局平稳……若是接下来中原一战,以在下加上数千人马的性命,换来平定贼寇,怕是朝中多数人会毫不犹豫答应进行交换。难道为了所谓的大局,真的可以牺牲小我吗?” 谢迁道:“你这算什么?在老夫面前抱怨?” 沈溪厉目望着谢迁,道:“在下遭遇之事,谢老看在眼里,可有虚言?” 谢迁也很恼火:“那你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去年对鞑靼一战,根本就不该进行,难道你就不知道收敛一下?既然选择领兵,就该想到事情会有怎样的结果!” 沈溪无奈摇头:“这大概就如谢老和很多人想的那样,在下其实已把所有事都盘算好。那在下也不否认,从一开始,在下也的确想到若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会如何,那就是以自己率领的人马拼死一战。” “你承认了?”谢迁眼睛都快绿了,半天都被沈溪呛得没脾气,现在终于找到理由来反驳。 沈溪道:“承认什么?承认从领兵开始便算准所有人都不肯配合?还是承认自己只希望当孤胆英雄去做那九死一生之事?又或者是算准各路人马见死不救?” 谢迁一听顿时板起脸,却不敢跟沈溪对视,因为沈溪所说的“见死不救”正是头年里榆溪北岸一战前谢迁定下的策略,谢迁眼睁睁看着沈溪撤兵到榆溪河边却勒令王琼不许派出援军,等于说那时谢迁已经彻底放弃了沈溪。 沈溪叹了口气道:“或许在谢老看来,战场上确实应该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是吧?不过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的命贱,非要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将自己的小命丢了?谁非要去当牺牲品而让别人坐享其成?” 谢迁一摆手:“这些话,少在老夫面前说,老夫不是来听你抱怨的。” 沈溪道:“在下说这些,不过想跟谢老你表明立场,以前的事已过去,在下回到京城,之所以不想领兵出征也是有原因的,便在于很多人想让在下充当救火队员,甚至做出牺牲,只想我付出却不愿意有回报。” “现在马上又面临出征,若到时还是如此结果,让在下陷入孤军奋战的状态,甚至让在下跟叛军同归于尽……” 谢迁厉声打断沈溪的话:“没人让你牺牲!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老夫之前就说过,这次只要你领兵,想调什么人马便调什么人马,六部资源全都归你指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溪行礼,显得很客气,“若一切都如谢老所言,那在下真要感谢谢老的支持和栽培。” “你是在骂老夫!”谢迁负手厉喝。 沈溪道:“在下希望能得到朝廷上下配合,尽全力平息叛乱,哪怕平叛的方式不为一些人理解和采纳,也要将所需兵马和粮草调度到位,不至于让自己又陷身绝境……人都会有利己思想,谁都不是圣人,在下不希望旁人拿两套标准来针对在下!” 谢迁一拂袖:“老夫不想让你死,有这句便足够!” 沈溪再次行礼:“那真应该多谢谢老您成全……在下已在筹备人马,接下来也会跟陛下进言,将行军计划详细呈奏,不过很多事始终有变化,现在的作战计划只是一种设想……” 谢迁听到这里又有些不爽,本来他是很想知道沈溪详细的行军作战计划,但现在被沈溪如此质问一番,让他有些问不出口。 谢迁道:“你想怎样,老夫管不着,也懒得问,在行军作战上老夫相信你的能力,若你再觉得老夫是针对你,那便是你内心偏狭!老夫有事要处置,这就回去了,勿送!” …… …… 谢迁见过沈溪,从沈府出来便往皇宫而去。 到了内阁公房,杨廷和紧忙迎上前。 当天杨廷和轮值当早班,还没等谢迁坐下,杨廷和便拿出一份奏本道:“谢老,之厚有上疏……这就是他的奏本。” 谢迁皱眉:“老夫刚见过他,并未听他提及上奏之事。” 因为想不明白,谢迁眉头深锁,有种被沈溪暗度陈仓的感觉,不过随即便释然,到底上奏不是直接呈递给朱厚照,还是经过内阁这道关卡,没有坏规矩。 杨廷和道:“那谢老,如何应对这份奏疏?是您老亲自拟定票拟么?” “说什么的?” 谢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拍打一下朝服上的泥水,镇定自若地问道。 杨廷和回答:“是有关出兵的奏疏。” “调兵的么?” 谢迁又看了杨廷和一眼,似觉得无关紧要,摇头道,“他每次出兵,都不会带太多人马,耗费帑币也不多……这次他准备调多少人马出征?” 杨廷和早就烂熟于心,此时也未再看奏疏,直接回答:“两万人马,从京营调拨。” 谢迁霍然站起,惊愕地问道:“多少?两万?还是从京营调?京师出了状况他能承担得起吗?” 不由自主,谢迁上来便质疑沈溪,等把话说出口,他突然想到之前答应沈溪不会克扣战争资源,一张老脸瞬间有些挂不住。 杨廷和道:“在下也觉得之厚调拨人马太多,动用的军资粮草之数远超以前他几次平乱战事,甚至比西北之战所用都多。” 或许是感受到谢迁对沈溪有意见,杨廷和没有遮掩,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但让杨廷和有些意外的是,谢迁只是刚开始抱怨了两句,随即微微垂头好似在想什么心事,对于沈溪奏疏的内容不再提及。 杨廷和多少有些迷惑,问道:“谢老,您看……” “唉!” 谢迁叹了口气道,“介夫啊,你有所不知,老夫刚见过他,有关出兵的事跟他商议了一下,他虽然没提上奏之事,却提出让老夫不要干涉他的军事部属,即便要否定,也要由陛下来,老夫实在不方便出手。” 杨廷和这才明白原来沈溪已经跟谢迁达成协议,所以沈溪才会“狮子大开口”一次就要跟朝廷讨要两万人马,还都是从京营调拨。 杨廷和道:“谢老,要不这样,由在下来拟定票拟,回绝他的奏请?” “不可!” 谢迁摇头道:“他要调拨两万兵马,从道理上说其实没错,中原乱军数量至少有十数万,虽然只是一群草寇,但若率领人马不多,难以对贼寇形成有效威胁,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如今几路平叛人马遭遇的困境,其实就在于出动平叛的人马数量严重不足……” 因为心中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谢迁想着不要为难沈溪,便开始耐心解释起来,这在杨廷和听来非常不可思议。 谢迁最后好像是在做总结:“……老夫既然已答应他,让他放手施为,这两万人马,再加上之前调动的人马,大概距离彻底平叛为时不远。” 杨廷和道:“谢老,此番变乱本就从中原而起,距离京畿太近,甚至兵锋一度已到顺天府,此时从京营调拨数万人马出征,势必影响京畿安危,如此莽撞之举怎能轻易而为?出了问题,咱们可承担不起。” 对于杨廷和来说,他说话的态度已非常诚恳,算是站在一个保守派的角度说明问题症结所在,那就是面对叛乱,首先要保证京城的安全,这也符合朝中多数人的想法,以前谢迁也是如此想的。 不过对现在的谢迁来说,这话多少有些刺耳,甚至让他觉得不理解。 “之厚那小子刚说过,朝中人会给他使绊子,站在自己的立场否定他的动议,老夫还不相信,怎么现在介夫对之厚领兵数量多寡有如此大的排斥?难道调拨两万人马,京城就要陷入危局中不成?” 杨廷和没得到谢迁的回答,着急地催促:“谢老,您可要拿个主意啊。” 谢迁稍微迟疑后道:“介夫,老夫已跟你说过,这次老夫不会反对之厚,而且内阁也不要给他设门槛,若是陛下觉得两万人马太多,完全可以由陛下来反对,老夫答应过的事情,现在便反悔终归不妥。而且你出面行票拟否定,老夫有假手于人的嫌疑,更是不妥……” 说话间,谢迁显得意兴阑珊,摆摆手,大概意思是杨廷和不要继续坚持,免得让他老脸无光。 杨廷和看到这架势,心里非常失望,但他到底不是首辅大臣,在内阁中有事还是要听谢迁的安排,只能行礼:“在下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 …… 一份上奏,内阁给出的票拟,是同意沈溪奏请,而后奏本紧急送到司礼监。 不过这次并非是司礼监派人来取,而是杨廷和亲自送去,因为谢迁已回到他长安街的小院,杨廷和并不担心被谢迁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他去司礼监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跟张苑打声招呼。 在杨廷和看来,谢迁因为对沈溪的承诺,已无法干涉这次沈溪奏请调拨人马和物资数量,只能由他跟张苑提,哪怕张苑居心不良,但他猜想张苑跟沈溪在出兵问题上必然意见相左,或许可以利用张苑跟沈溪间的矛盾来促成张苑修改票拟,或者是让张苑在皇帝面前提议少调拨人马。 本来在没奉召的情况下杨廷和没资格入内宫,司礼监乃是禁地,但皇帝一直不管事,作为内阁大学士,在很多事情上也就独断专行了一些,当他往司礼监去时,路上即便有太监和侍卫看到,也不敢阻拦。 从内阁出来,经会极门、归极门、宝宁门,便已到司礼监掌印所在的执事房外。 正在里面办差的张永得知消息后,赶紧迎出来,即便杨廷和再心高气傲也要对张永行礼,张永到底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位高权重,又是宫中太监中资历深厚的存在,有军功榜身,正是杨廷和想结交的类型。 “……杨大学士为何往司礼监来了?”张永有些紧张,生怕被人知道杨廷和私自造访司礼监。 这次杨廷和到来显然不是出自皇命,张永想来可能是有关谢迁的吩咐,所以他想赶紧让杨廷和把事说完,好让对方早些走,便当事情没发生过。 杨廷和从怀里掏出沈溪的奏疏,道:“兵部沈之厚奏请出兵,事关紧急,本官才亲自来一趟。” 张永稍微释怀,心想:“若是有沈之厚的上奏,就算杨介夫到司礼监来的事传出去,也没那么紧要,总归好跟陛下解释。” 杨廷和道:“不知贵监掌印张公公在吗?” 司礼监同时有两位“张公公”,面对张永,杨廷和所要找的却是张苑,所以杨廷和还特别强调了一下是要找“掌印张公公”。 张永道:“他没来,估摸这会儿还在休息。每日上午陛下有问事的习惯,他会到豹房……或者乾清宫。” 杨廷和多少有些失望,皱眉道:“那他几时会过来。” “这个……不好说。”张永有些为难,因为他根本不知张苑几时前来,甚至不知张苑是否会来,蹙眉道,“此奏疏,咱家会替您上呈,或者找人去跟张苑张公公打声招呼。杨大学士还有别的吩咐吗?” 张永看出来了,杨廷和绝对不是那种随便乱规矩,喜欢无的放矢之人,既然此番冒着被人攻讦的风险到司礼监来,一定有目的。 杨廷和此时非常犹豫,显然不确定是否要跟张永说事。 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这样的,沈之厚提议调兵的数量,以及调动战争物资的规模……大大超出了如今朝廷所能承担的范围,所以想跟掌印张公公商议一下,看看该如何解决。” 张永一听便明白了,所谓的商议解决,不过是想依靠张苑给皇帝建言,让朱厚照来否定沈溪的提请,或者直接由张苑来操刀削减数量。 张永皱眉道:“不知此事……谢阁老是何意见?” 张永可不是雏,他对宫内的秩序看得很清楚,若内阁对此行使否决权,直接让谢迁定个否定的票拟便可,张永心想:“杨介夫亲自前来,莫非是谢于乔不知情,再或者是谢于乔和杨介夫都知道有关沈之厚的奏疏必要由陛下过问,非要有人在陛下面前说诋毁的话不可?” 杨廷和直言道:“谢老的意思,是同意兵部奏请。” 张永马上明白过来,心想:“杨介夫这是想跟谢阁老对着干?又知道他自己无权,只能来跟张苑打交道。这事真透着一股稀奇,什么时候谢于乔会支持沈之厚了?” 张永不动声色,道:“谢老同意奏请……不知咱家该如何跟张苑张公公转达杨大人的意见?是驳回……还是减少?” 杨廷和道:“看情况吧,即便同意奏请,调动人马和辎重等事也该从长计议,而且不应从京师调拨,最好是从西北和湖广等地调动,此事紧急,且关系重大,希望张公公能将话带到。切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4章 沈国公 乾清宫内,沈溪主动来见朱厚照,提出详细用兵策略。 有关东南沿海平倭寇之事,沈溪一并跟朱厚照提及。 君臣二人再次相见,朱厚照非常感慨,皇帝对臣子的礼重也是一如既往。 朱厚照道:“有关这次出兵之事,朕完全听从先生安排,先生想怎么调配人马只管下令便可,就算要朕配合,朕也会全力协同,甚至可以为先生打下手。” 沈溪倒显得公事公办,用刻板的语气道:“东南沿海之祸,多因海禁而起,所以臣希望陛下能放开禁海国策,任由百姓下海捕鱼,同时放开商人进行远洋贸易。” “行,行。” 朱厚照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根本不知开海禁对大明意味着什么。 倒是旁边张苑提醒:“陛下,开海之事关系重大,不能不慎啊。” 朱厚照打量张苑一眼:“朕岂会不知事关重大?但现在大明近海地区倭寇泛滥,沿海之地没百姓居住,任由倭寇盘踞。沈先生提出开海,如此一来大大挤压了倭寇的生存空间,沿海百姓也多了谋生的手段,还能进行海上贸易,藏富于民,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对皇帝于开海的见解,张苑目瞪口呆,心想:“感情这俩小子早就商议好的?” 朱厚照又望着沈溪道:“沈先生乃是为大明千秋基业思虑,朕觉得开海势在必行,一切都可按照先生所说的办理。” 沈溪道:“贸然开海也会有遗祸,朝中反对声会很多,所以还是请陛下交廷议审定为妥。” 朱厚照这下为难了:“先生,你该知道那些大臣有多顽固,咱师生二人不管说什么都会被他们反对,好像做的都是祸国殃民之事,所以还是朕直接下御旨开海最好……如此也省得那些家伙说三道四。” 沈溪摇头:“陛下,涉及国本,当由臣子商议,综合各方面因素,权衡利弊,如此才能做到采纳众家之长,拿出个圆满的解决方案……臣之建议始终会有思虑不周之处。” “这倒也是。” 朱厚照在沈溪面前没多少主意,沈溪正着说反着说他听了都觉得有道理。 张苑见皇帝好像在思索沈溪的话,心里有些诧异:“这两位交谈就是不一样,陛下平时那么独断专行,怎轮到我这大侄子进言,就成这般模样?” 沈溪道:“此番臣领兵南下,会将中原贼寇向南挤压,于江淮一带完成对贼寇的剿灭,臣希望以招安为主。特来请一道御旨,宽赦归降我大明的贼寇,以让其扫除归降后顾之忧。” 朱厚照还在想开海之事,听到沈溪的话,不由抬头望向沈溪,有些诧异地问道:“有这个必要吗?那群贼人不思皇恩,居然敢反叛朝廷,就算附逆者可以宽赦,也该发配戍边,至于祸首则应该处死才是。” 沈溪心道:“或许叛军破坏了正德这小子把自己当做明君圣主的幻想,所以才会对贼首恨之入骨。难怪历史上平中原乱的马中锡会因同情贼寇而下狱,惨死牢狱中。” 沈溪道:“此番中原之乱因民怨而起,地方从贼者甚众,若以杀戮完成平乱,中原之地将会为之一空,为接下来地方重建工作不利……反之,若能以宽仁之心对待贼人,或可迅速将贼寇平定,如此臣也能尽快将心思放在平海疆之乱上。” 尽管朱厚照有些不情愿,但沈溪居然提出来了,他还是摆摆手:“先生若是觉得有些人没必要杀,那就算了吧。不过那些奸淫掳掠作奸犯科之辈,就算招安了也一定要除掉,朕可不想养虎为患,若他们归降后复叛,危害比现在大得多,因为那时候他们带有官府的背景,更不好消灭。” 朱厚照这边做出妥协,沈溪自然不能咄咄逼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更何况那些混入叛军作恶的坏蛋,本身就在他的打击范围内,自然不会轻易赦免。 …… …… 说完军情,朱厚照对跟沈亦儿的婚事很关心,想跟沈溪多说两句,于是提出设宴款待沈溪。 本来明朝皇帝用膳应该到端宁殿,宴客通常则是在奉天殿,也有在午门的,但朱厚照随兴惯了,就在乾清宫宴请。 朱厚照脸上挂着笑容,乐呵呵道:“沈先生,咱有好久没坐下来一起吃饭了,今儿可要进行才是……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你是国舅,朕准备给你封爵。” 沈溪谨慎地道:“微臣愧不敢当。” 朱厚照眉飞色舞道:“先生自然当得起,这朝中你都当不起的话,那些什么公、侯、伯更没脸充任了……朕这两天还在琢磨,该给你封个什么国公才好。” 说话间,君臣二人到了后庑。 沈溪随意看了看,屋子中间摆着一张不大的八仙桌,南北向各摆了一张椅子。 此时已有太监准备好皇帝吃饭的碗碟,却未料有臣子跟进来,皇宫里的人并不是都认识沈溪,一时间神情有些茫然。 “先生坐。” 朱厚照来到北面的座位前,随意一伸手,招呼道。 皇帝的话,让后庑这些太监越发惶恐。 皇帝称呼先生的人很少,他们中有很多刚进宫不久,大概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皇帝的老师,于是更加谨慎。 沈溪没有客气,等朱厚照入座后,他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朱厚照让太监将酒坛子递上,亲自接过,上来就给沈溪倒酒。 朱厚照道:“先生,这可是杏花村六十年陈酿,朕不喜欢用什么酒壶,就直接开坛用碗喝吧……先生别以为朕喝酒会误事,朕平时很少喝酒,这不是看先生来了高兴嘛……” 沈溪见朱厚照脸上的笑容如喇叭花盛开一般灿烂,心想:“这小子明摆着有事相求,或者想拉拢我,所以才会这么恭维。当皇帝能势力到这个份儿上,简直跟个市井小子没甚区别。” 朱厚照亲自给沈溪面前的瓷碗倒上酒,又要给自己倒,小拧子赶紧道:“陛下,让奴婢来为您斟酒吧。” 朱厚照不满地道:“朕有手有脚,用得着你们来倒酒?一边儿站着……哦对了,赶紧传膳,朕要跟沈先生好好畅饮一番,没有下酒菜怎么行?” “奴婢遵旨。” 小拧子小脸带着委屈赶紧去传话。 朱厚照拿起酒碗,笑道:“来来,先生,咱先喝一碗酒润润喉咙。” 说完,朱厚照毫不客气,直接拿起酒碗仰头就喝,一大碗咕隆咕隆便下肚,等酒碗放下后还显得意犹未尽。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心想:“这就是你所谓的平时很少喝酒?一看就是个酒鬼。” 朱厚照道:“先生也喝啊。” 沈溪这才拿起酒碗。 皇帝已满饮,他不能不喝或者只喝一口,沈溪举起酒碗也是仰头一饮而尽。好在蒸馏酒虽早在宋元时期便出现,但专供皇家的酒还是普通的曲酿酒,度数不高,沈溪倒是不担心会喝醉。 朱厚照抹了抹嘴,又笑呵呵开始斟酒。 此时从后门处鱼贯而入几十名宫女,每个人手上都提着餐盒,盒子里放着一碟菜式,一路走到桌子前,列成两排。 沈溪看了下面前不大的八仙桌,很清楚这些菜肴无法全都上桌。 朱厚照对此习以为常,等为沈溪和他自己面前的酒碗重新斟满酒后,望着那些送菜的宫女,道:“站直了,手伸出来,朕看看有哪些能入口的,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先生,你也选几个菜。” 沈溪这才知道,朱厚照进食的方式跟普通皇帝不同,看起来铺张浪费,但对下人却很好,居然说不选的菜式会分给下边的人吃。 但沈溪看到这架势也难免觉得心疼,毕竟朱厚照吃的用的全都是大明帑币,还有他通过外贸从佛郎机人手里赚回的银子。 朱厚照选了四个菜,宫女上前放下。 沈溪没兴趣选,朱厚照见状摇摇头,最后由他共选定八个菜,一个汤,宫女放好后便退了回去站好,然后提着餐盒依次退出殿外……剩下二十几道菜,被送了出去。 沈溪心想:“说是要赐给奴婢吃,但这些宫女哪里有资格享用这等美食?哪怕皇帝不吃,最后还是要倒掉,身为奴婢哪里有资格享用至高无上的皇享的御膳?” “先生,咱先吃着?” 朱厚照毫不客气,直接拿起银筷子夹菜,似乎眼前的菜肴都事先查好没有被人下毒,所以省略了验菜的环节。 沈溪微微点头,拿起筷子跟朱厚照一起吃起来,朱厚照不停招呼,以尽地主之谊。 朱厚照嘴里嚼着下酒菜,口中道:“先生,以后有机会的话多进宫来,陪朕喝酒,朕在宫里有些无聊,咱们完全可以坐下来谈论国事,开怀畅饮,那才叫自在。” 沈溪道:“陛下,臣可没如此福分。” “先生这是说哪里话?” 朱厚照笑呵呵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朕娶了先生的妹妹,乃是高攀,以后朱家跟沈家不分彼此,朕准备给令尊翁封爵,既然先生都封公,令尊翁也不能是侯或者伯,朕也一并封公。” 沈溪赶紧起身行礼:“陛下,万万不可。” 朱厚照压了压手,道:“先生的担忧朕知道,怕朝中人说三道四嘛,但令尊翁已是国丈,而先生又是国舅,封爵有例可循,他们能说什么?” 沈溪心想:“夏儒到现在不过是个庆阳伯,你上来就要给我父亲封公,这不明摆着厚此薄彼?而夏家到此才是名义上的外戚之家,我沈家难道还能后来者居上不成?” “先生吃。” 朱厚照继续招呼着,自己一点儿都不客气,显得很随和,“有人说应该等先生凯旋后再封公,但其实根本没那必要,朕跟令妹的婚事马上就到了,大婚前就把事情定下来,先生有了公爵之位,领兵平乱时旁人不敢阻挠。先生不但是大明文臣,也是勋贵,到时候谁都要听从先生调遣。” 沈溪默然无语,朱厚照此时举起酒碗,再次向沈溪敬酒。 …… …… 朱厚照左一杯右一杯给沈溪敬酒,似乎有意将沈溪灌醉。 但沈溪却对跟皇帝把酒言欢无太大兴趣,酒过三巡之后便有意离开。 酒桌上朱厚照再不提有关军政之事,只跟沈溪谈风花雪月,说到动情处更是站起身,有意要撩开袖子,跟沈溪表现一下他的不凡见识。 沈溪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道:“陛下当以国事为重,若总将朝事推与他人,为国乱之伊始,自古以来多有明鉴。” 朱厚照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先生怎也说这种丧气话?身边劝说朕的人太多了,但现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咳咳,就算有几个毛贼捣乱,有先生出马便可将他们剪除,朕可以安心当个安逸的帝王。”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陛下莫不是不知此中道理?”沈溪继续说着朱厚照不爱听的话。 朱厚照坐下,叹口气道:“或许在先生眼中,学生都是不争气的吧,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先生又怎知朕将来的造诣会在列祖列宗之下呢?” 沈溪心想:“你嘴上的本事,还有你吃喝玩乐的能耐,是比你的祖宗都大,就是治国的本事不咋地,到头来你的皇位还要落在某一个堂弟手上,可悲可叹!” 沈溪道:“陛下当早有子嗣。” 本来朱厚照兴致浓烈,听了沈溪的话,脸色不好看了,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沈溪,似乎觉得沈溪跟以前有所不同。 以前沈溪总是顺着他说话,在外人面前属于力挺他的那个,但现在沈溪所说的却是那些老顽固和所谓忠臣在他面前经常提的话题。 朱厚照摆摆手道:“管他呢,朕还年轻,难道要个子嗣有那么困难?” 沈溪摇头道:“陛下若沉迷逸乐,且多服用丹药,必会令龙体受损,若不长久静养的话,将来可能会无法留下子嗣。大明若无子嗣,则内外不定,必然会有人觊觎陛下皇位,陛下也会因此而产生忧患。” 朱厚照道:“朕又没有亲兄弟,谁会觊觎朕的皇位?难道说是朕的叔叔?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们跟皇位之间差着很多呢,没听说他们有敢乱来的。” 沈溪道:“陛下难道忘了安化王谋逆的事情?” 朱厚照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不耐烦地道:“先生,能不能别提这些?咱们坐下来喝酒,就谈一些高兴的事,朝廷内就算有事也可以等以后慢慢解决,朕要子嗣大可缓缓,这不马上朕就要娶令妹进宫?若是令妹……也就是西宫皇后可以生下皇子的话,嘿,将来朕跟先生的关系就更亲了。” 沈溪好像故意给朱厚照泼冷水,谨慎提醒:“就怕将来朝廷会因国嗣问题出大乱子!” 朱厚照本来还想继续为沈溪倒酒,听到这里,不由将酒坛放下,脸绷得紧紧的,显然是不爱听。 沈溪站起身来:“臣得陛下款待,倍感荣幸,臣尚且有出征之事准备,便不多留了。臣告退。”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这才道:“先生这是不想跟朕同桌而饮吧!朕理解,来人,送沈先生离开。” …… …… 酒宴在尴尬的氛围中结束,朱厚照不尽兴不说,反而惹了一肚子的火。 小拧子没有亲自出去送客,只是安排太监引路。等沈溪离开后,只有他陪在皇帝身旁,见朱厚照脸色不悦,他也不敢去打扰。 朱厚照低着头,好像在生闷气,半天后才道:“他一定是故意的,知道朕不爱听这些,所以就说出来,让朕早点放他走。” 小拧子道:“沈大人其实是一片忠心,目的也是为陛下好。” 朱厚照没好气道:“朕知道他出自好意,但毕竟是在饮酒作乐,有什么事不能等以后说?难道他不知道这些话会坏了朕的酒兴?” 小拧子本想说什么,听到这里却闭上嘴,低下头不敢应声。 朱厚照道:“你还想说什么,一并说来,就算你说错了朕也不会怪责。” 小拧子为难地道:“奴婢只是觉得,沈大人或许是觉得他马上就要领兵出征,长时间不能在陛下跟前,而出征之前怕是再也没机会再跟您见面,所以只能及早将这些话跟陛下和盘托出……” “哦。” 朱厚照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沈先生把心都放在如何匡扶朕上,朕还却没理解他的苦心,实在不应该。” 虽然朱厚照一番话说得很动情,好像对沈溪充满感激和信任,但小拧子听了却觉得有些别扭,暗忖:“陛下对旁人,怕不会跟对沈大人这样,能劝得动陛下只有沈大人。连太后都不能跟沈大人相比。” 朱厚照道:“沈先生马上就要出征,朕已答应为他赐爵,不知这件事准备得如何了?” 小拧子回道:“陛下,此事当问张苑张公公才是,翰苑那边应该有章程了。” 朱厚照微微摇头:“让他们准备,或许多有赴宴,不如朕直接定下来,定个鲁国公吧。” 小拧子眨眨眼,不太明白鲁国公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却是知道的,君无戏言,朱厚照说沈溪是鲁国公那沈溪就是鲁国公。 但朱厚照的话说完才不到眨眼工夫,朱厚照便又觉得不妥,道:“鲁国公也不妥,不能体现出沈先生与众不同,不如就由他的姓氏来定,叫做沈国公好了。” 小拧子道:“陛下,此事是否交由廷议?”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的话就是圣旨,用得着廷议吗?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哪里有那么麻烦?至于封地,还有犒赏,以及沈先生父亲的封爵等事可以等以后慢慢来,沈先生的爵位要及早定下,毕竟没几天他就要领兵出征了。” 小拧子恭敬行礼,却不敢吱声,这可是涉及到封爵的大事,他一个太监没资格插嘴。 朱厚照站起来,显得很满意,喃喃自语:“那就是沈国公了,至于金书铁券也要赶紧准备好,到时候朕亲自带人送到沈府。在沈先生出兵前,朕要好好跟他喝杯酒。” …… …… 朱厚照打定主意,很多事便确定下来。 翰林院以沈溪赐封“沈国公”筹备封爵事宜,这也意味着沈溪在出征前,要领受爵位,还要进宫谢恩。 照理说应该有朝会宣布此事,但朱厚照对朝议一点儿都不上心,反而准备亲自到沈家封爵,以体现出他对沈溪的尊重。 事情由司礼监传到翰林院,这边众阁臣自然也知晓,谢迁得到消息时并不在内阁,而是在他的小院内,由梁储和杨廷和将此事告知。 谢迁当即有些恼火:“什么沈国公,简直荒唐!他到底有多少功劳,能封公爵?这沈国公又是什么东西?” 在谢迁眼里,一个御赐的国公爵位竟只是个“东西”,梁储和杨廷和都有些汗颜。 梁储道:“陛下已钦定,内阁这边是否要上疏跟陛下提及不合体统?” 谢迁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微微摇头:“陛下要给他封公爵,那就封吧!老夫的话,现在有什么效用?总归他现在已是皇亲国戚!咳咳咳……” 到最后,谢迁咳嗽起来,好像是被气的,但他又不说要去劝谏皇帝,如此一来梁储和杨廷和都觉得这背后应该有什么因由,杨廷和大概知道谢迁已答应暂时不干涉沈溪的事情,梁储则完全不知谢迁为何有如此转变。 …… …… 沈溪要被朝廷赐封为“沈国公”的消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永带到沈溪跟前。 张永到了沈家,直奔书房,跟沈溪把事一说,多少带着一点邀功的意味。张永笑着道:“沈大人真是恭喜了,不对,以后应该称呼您公爷。” 沈溪打量张永,问道:“此事陛下已经定下来了吗?” “定了定了。” 张永道,“陛下已安排朝中筹备封公事宜,就这几天的事情,大概跟沈小姐……新皇后进宫同时进行。沈家可说是双喜临门啊。” 沈溪道:“多谢张公公上门来通知。” 因为张永并非是来传旨,只是来递话,沈溪并没拿出多少礼数,脸上也没带着欣然之色,让张永略微有些尴尬。 张永苦笑道:“沈大人,旁人封爵那是几辈子的荣光,但您……怎么如此平静?呵呵,还是您有气度,这叫处变不惊……不对,应该说是荣辱不惊才对。” 沈溪语气仍旧很平和:“敢问一句,这沈国公的爵位会给本官带来如何改变?朝中,还有天下人会如何谈论此事?” 这问题让张永不好回答。 若说开国功臣或者靖难功臣封爵,到底是一种极大的荣光,但沈溪被封爵则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沈溪平定草原的功劳再大,但在开国和靖难面前则显得微不足道,这正应了一句话:乱世出英雄,太平年景就算有再大功劳也难以得到历史认可。 如此也导致沈溪的国公之位,会被认为接近于“传奉官”的性质,是皇帝随兴而为,沈溪会被历史指指点点,更可能会被说成是恃宠而骄的佞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5章 第二四三〇章 妻管严 朱厚照跟沈亦儿大婚在即。 沈溪即将封公,月底又要带兵出征,三月下旬这几日,沈府这边忙成一团。 有关调兵之事,沈溪要跟京营对接,之前一直没见过沈溪的驸马崔元终于有了登门拜访的机会。 崔元受召而至,以谦卑的姿态面对沈溪。 “……驸马不必如此客气,在下有事想请驸马帮忙。” 崔元礼数太足,让沈溪有些不好意思,他请崔元坐下叙话,崔元却再三拒绝,大概意思是让沈溪坐着,他站着聆听教诲便可。 “沈尚书乃朝廷中流砥柱,鄙人有机会能得沈尚书赐教,乃毕生之幸,怎敢与沈尚书同坐?” 沈溪摇头苦笑道:“在下跟驸马间互不统属,公事上只是互相配合,若驸马不落座,在下实在不好意思烦扰驸马帮忙。” 在沈溪坚持下,崔元终于肯在正堂就坐,不过依然显得很拘谨,头垂着,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崔元等了半晌,没听到沈溪说话,偷偷瞟了沈溪一眼,这才小心翼翼说道:“沈尚书有何吩咐,请只管说出来。” 沈溪微笑道:“驸马先喝茶。” 说话间,门口已有下人将茶水送进来,放在沈溪跟崔元间的茶几上,崔元不好意思伸手,仍旧拘束地坐在那儿,脸皮微微颤抖,似乎不太适应这种见面的方式。 沈溪见崔元这副生涩的模样,大概知道崔元并非惺惺作态。 想来也是,崔元本就一儒生,突然入朝还掌管重要职务,平时的事情就让其焦头烂额,现在突然见到他这个兵部尚书,想不紧张都难。当然,更主要是崔元将他当作军队方面的权威,等着聆听教诲。 沈溪淡淡一笑,道:“调兵公函,应该发到了京营,之前安排调动的兵马,不知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因沈溪留在府中,又是文官领兵,这些日子他没法去见即将调动的京营人马,以至于京营那边是否准备好,只能从崔元这个执领者身上问询。 崔元这才多了几分自信,点头道:“人马已备齐,此番京营调拨一万三千将士,同时调度八千民夫运送粮草辎重,不过这些物资后续才会调运……” 沈溪道:“也就是说,此番要动用差不多七千宣府兵马?” 崔元先是一怔,抬头看了沈溪一眼,点头道:“大概便是如此。” 虽然调动人马的公函由沈溪上呈,朱厚照也做出批复,但之后内阁和兵部还是对调兵方式做出一些更变,从西北调拨一批原本跟着沈溪出征草原的兵马,配合京营出兵。 沈溪再道:“京师骤然抽调如此多人马,防备将会陷入短暂空虚,到时戍卫京畿之责便要落在驸马爷身上了。” “这个……” 崔元一脸为难,他很想跟沈溪表达自己力不能及,但又知沈溪并非五军都督府中人,再加上一些别的因素,让他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沈溪道:“在下一直没有机会前往驸马府上拜会,之前跟驸马不过匆匆一见,未有详谈。今日赶巧了,驸马不如留在府上一起吃顿便饭,有事可以在饭桌上慢慢说?” 崔元赶紧摆手,好像沈溪的宴请是赴鸿门宴一样,紧张兮兮地道:“不必不必,沈尚书有事现在说便可,或者找人通知一声也可,鄙人要回去……跟公主一同用餐,不敢叨扰。” 这境况让沈溪迅速意识到崔元是个“妻管严”。 这时代怕老婆的男人不多,便在于这时代女性地位低下,但崔驸马显然不能跟平常丈夫相比,这位娶的是公主,一看就是在家憋屈久了,也没机会建功立业,现在到了朝廷做事也是一副小男人的姿态。 沈溪微微叹息:“其实有很多事在下要跟驸马详谈,最好能坐下来,开诚布公把细节敲定,尤其是涉及京畿防备部分……本来这些事不该在下管,但此番出征将京师人马抽离小半,若不做出妥善安排,一旦京城出了什么问题,主要责任便落在我身上。” 崔元道:“非也,非也,乃是鄙人当职不力。” 这还没出事呢,沈溪跟崔元都抢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沈溪眼看跟崔元聊不出什么结果来,只好点头:“在下回头将就出兵后京师防备一事跟陛下呈奏,驸马履职时间不久,出了事不能完全由驸马来承担。不过想来……京师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即便有事,只需把京营兵马悉数撤回京城固守便可。” “对,对。” 沈溪的话简直说到了崔元的心坎儿里。 不需要懂兵,只需要知道怎么应对便可,让崔元领衔出征肯定不行,但他却清楚若京师被贼人惦记,最好的方式就是紧闭城门防守,这种事根本就不用沈溪来教。 沈溪再次点头:“既如此,那就不烦扰驸马了……是否需要在下送驸马离开?” 沈溪下逐客令,多少有些不客气,但这对崔元来说却好像是一种解脱。 崔元如闻仙音,赶紧站起身道:“不必了,在下可以自行走。沈尚书请步!”说完,近乎逃也似地离开。 …… …… 崔元离开沈府,没有立即前往五军都督府,而是乘坐马车到了相隔不到两条街的一处茶楼。 上到二楼,却见一名穿着男装的妇人焦急地走来走去,见到崔元现身后眼前一亮,急匆匆过来问道:“怎么样,见到沈之厚本人了吗?” 崔元缓了口气才道:“见到了,见到了,正是沈尚书本人,那叫一个气宇轩昂……” 此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崔元的妻子永康公主。 永康公主白了崔元一眼:“说这些作何?他怎么跟你说的?” 崔元赶紧将沈溪跟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告知妻子,几乎每个字眼儿都没落下。 虽然崔元在说话办事上木讷了些,但不代表他没能力,主要是他没有为官的经验,初涉仕途就当上京畿卫戍司令,这要命的官职让他诚惶诚恐,才会显得患得患失。 永康公主听了丈夫的讲述,生气地道:“这个沈之厚,分明是戏耍你,一边说要跟你祥谈,一边却又说要上奏陛下,这不是看不起你吗?” 崔元一怔,语气中满是不解:“公主,此话从何说起?” 永康公主道:“你当我看不出这沈之厚用意?他找你说事,本可到五军都督府,或者登门拜访,他却只是派人通知,让你来见,分明是摆架子。见面后,他不跟你谈防务细节,只是跟你打官腔,最后说跟皇上提请,这是拿咱不当回事啊!” “是吗?可分明是我自己要离开,不愿意留下用餐啊?难道这样还要把责任推到沈之厚身上?” 崔元一连问了自己几个问题,显然是分不清沈溪哪些话是官腔,哪些说的又是公务,总觉得沈溪每句话说得都很有道理,但仔细琢磨后却像什么都没说。 仔细思索一番,他大概明白了妻子是什么意思。 “走,咱找他去!” 永康公主脾气很冲,自己的丈夫被人欺负了,急于找回场子。 永康公主站起身将走,却被崔元一把拉住,旁边一直等候的下人这会儿不由围拢过来。 崔元道:“公主,沈尚书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在临出征前特意叫我上门交待几句,算是例行见面,而且相见时他并无恶意,若如此登门,会显得咱对人不敬,若他跟朝廷提及的话,我……我……” “你就是没当过官,所以不知这官场险恶,难道我会害你吗?”永康公主脸上露出些许怒其不争的神色。 崔元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永康公主先摆手让随从退到一边,重新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就算咱亲自登门,也未必是要去找茬,之前沈之厚在皇上面前举荐,让你出来执领京营,若没他的话皇上怎会此意咱们?他算是对你有恩吧……” “不过,就算沈之厚对你有提携之恩,你也不是他的直属手下,凭何看不起人?就算你在他手下为官,你贵为驸马,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皇亲,欺辱你便是欺辱本宫!” 崔元道:“公主要怎样,我没法管,但……我就是不同意去找沈尚书,如此会显得咱小肚鸡肠……” 永康公主见丈夫如此执拗,先是一怔,随即释然:“行,驸马说不去咱便不去,你先回五军都督府做事,我这边找人准备一些礼物给他送去,这个……驸马总不会阻拦了吧?” 崔元想了想,摇头道:“礼多人不怪,送礼我怎会不同意?” 永康公主涌现一抹虚伪的笑容,挥手道:“驸马快去吧,我这就回府准备礼物。以后在朝里,咱要多巴结沈之厚,谁让他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你跟他关系处好了,以后必定前途似锦,甚至可以封侯拜相。” …… …… 公主给崔元画了一张大饼。 对懂行的人来说,永康公主这番话极不靠谱。 一个驸马没什么功勋,想封侯拜相压根儿没可能,甚至他在五军都督府的职位都随时会被人褫夺,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对崔元来说,这话却很受用,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成功的快车道,可以在妻子面前昂首挺胸。 不过在崔元乘坐马车离开后,永康公主脸色马上变了。 她望着窗外马车消失在远处街道拐角处,一招手,身后一名老太监走过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永康公主道:“你说那位兵部尚书,对咱公主府上的人不敬,该怎办啊?” 老太监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赶紧道:“若是普通人,教训一顿自然没什么问题,但那位可是……赫赫有名的沈大人,身边侍卫不少……” 永康公主没好气地打断了老太监的话:“难道本宫让你去打人吗?本宫还没见识过这个沈之厚的本事,稍后亲自登门会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货色!” 作为大明公主,应恪守妇道,甚至比民间女子更为谨慎,以保持皇家威严。 但永康公主到底是大公主,乃是当今皇帝的姑姑,走出家门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甚至到朝臣府上拜访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当永康公主的轿子停在沈府门前,派人递上拜帖,朱起觉得事关重大,一改之前将拜帖放下等多几份一起再交给沈溪的习惯,直接回府将之呈递给书房内正在伏案写东西的沈溪。 “……老爷,公主到来。就是之前那位驸马家的公主。”朱起道。 沈溪闻言停下笔,略一琢磨,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她来的目的,多半跟驸马的差事有关……把人请进来吧。” 朱起本来以为沈溪会亲自出去迎接,等听到吩咐才知道,沈溪并无此意。 等二人出了书房,背向而行,朱起才发现原来沈溪出来是要去如厕。 “老爷,是请到正堂,还是您的书房?”朱起又追问了一句。 如果是平常官员到来,沈溪基本会在书房接见,之前崔元拜访则设在正堂,因此对于沈溪准备在何处接见永康公主,朱起不太明白。 沈溪道:“书房是私下场合,见公主自然要在屋堂。” “是,老爷。” 朱起匆忙而去,到门口去接待永康公主。 …… …… 永康公主先让人送上礼物,然后在朱起的引领下进到沈家院子,沿途四下打量,见庭院深深,繁花似锦中点缀有假山和凉亭,不由赞道:“沈尚书的府宅真是气派啊。” 朱起恭敬地回道:“公主殿下,这座府宅乃先皇御赐。” 永康公主打量朱起一眼,微微蹙眉:“你是何人?沈府管家吗?” 朱起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不是管家,沈家真正的管家应该是小玉,账目问题基本由小玉打理,外事上他朱起能独当一面,但身份却从未界定过。 “老朽只是沈府下人。”朱起回道。 永康公主驻足,望着正堂方向,问道:“沈尚书人呢?为何他不亲自出来迎接,只是让你来?” 朱起没料到公主会如此强势,道:“老爷有事,马上从内院出来。” “呵。” 永康公主发出不屑的笑声,恢复前行,显得极有派头。 朱起赶紧跟上,本想继续为永康公主引路,但这位公主没有领会朱起的好意,已径直进入正堂。 朱起跟着跨进门槛,道:“公主请留步,我家老爷稍后才到。” 永康公主蹙眉,回头打量朱起:“你不是说沈尚书很快便会来?怎么,不让本宫进门等候?只管准备茶水便是,本宫不需你伺候。” 朱起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觉得主人没到正堂,却让女人先进来,会显得不那么合规矩,但面对这么个强势的公主,他最终还是出门去安排上茶之事。 永康公主在正堂等候很久,沈溪才从侧院出来,朱起一直守在院子里,见状赶紧迎上。 “怎么回事?公主没进来吗?”沈溪问道。 朱起道:“老爷,人已进了正堂……小的本想让公主在外等候。” 沈溪脸上带着释然之色:“既是公主来,怎要在外等候?没那么多讲究……你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朱起一怔,随即摇头,有些慌张地道:“小的没什么事,这就告退。” 随着朱起带着失落之色离开,沈溪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往自家正堂而去。 …… …… 沈溪刚到门口,便见里面人影晃动,一名穿着男装的妇人正在沈家正堂四处打望,好像要窥探沈家的秘密一般。 这架势,让沈溪觉得有些不对,心想:“公主出门多前呼后拥,她却独自进我家院子,大概是要跟我商谈什么事情,不想让身边人知晓?” “见过公主。” 沈溪进门,见眼前妇人未留意到自己,不由开口打破沉默。 永康公主这才知晓背后来人,带着些许惊慌转过身,但很快慌张的表情便平复下来,改而用一种带着怨恼的神色望向沈溪。 沈溪微笑以对。 “沈尚书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宫到你府上,你不出门迎接吗?”永康公主摆出一副女强人的派头,一来便发出质问。 沈溪淡淡一笑:“在下在府中养病,又忙于协调出兵事务,未有时间出门迎接,对公主有所怠慢,还望见谅。” 永康公主道:“那你就让本宫单独等候?有什么要紧事,比见本宫还重要?”语气颇为不善。 在沈溪看来,这大概是皇家人的傲气,虽然他在皇帝面前推举崔元出来担当要职,但总归沈溪非崔元的直接上司,且沈溪在朝中太过强势,而之前崔元来沈家没得到太多“礼重”,永康公主此番便似上门声讨一般。 沈溪清楚自己对崔元有些敷衍,因为他不知这个历史上因迎接嘉靖帝入朝而封侯留名的驸马,能力居然如此平庸。当沈溪发现嘉靖帝给崔元封侯仅仅是为了体现对父辈兄弟姐妹的礼重,有利于尽快收拢人心坐稳龙椅时,对崔元这个驸马爷也就没有更多期待。 沈溪道:“有些事,难以跟公主解释,公主请坐。” “难以解释?” 永康公主皱眉,却并不着急落座。 沈溪心想:“我去如厕,难道还要跟你一个女人解释?未必需要那么较真……就算你是公主,也只是先皇的关系,朝事还轮不到你干涉。” 沈溪再次作出手势:“公主请坐。” 永康公主带着几分恼恨坐下,望向沈溪的目光也不复先前那么生气,更多是好奇。 “公主前来,不知是有何事?”沈溪道。 永康公主道:“之前驸马来见过你,跟你谈有关京营调兵,以及京城戍卫之事,驸马听得不是很清楚,而他又有公事要办,便委托本宫来问问……沈尚书不会拒人千里之外吧?” “哦?” 沈溪脸上露出稍微意外的神色,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份书折,道,“说起来巧了,在下之前也觉得对驸马有很多事未交待清楚,特地准备了一份详细的手稿,本想稍后送给驸马,却未曾想公主亲临,那就劳烦公主将此转交驸马。” “什么?” 永康公主没料到沈溪早有准备。 等她接过书稿,将里面的内容大致看过,才知沈溪并无虚言,这的确是给崔元的一份“计划书”,除了对调兵之事有所指导外,还涉及京师卫戍问题。 本来沈溪好心好意,但永康公主脸色却变得很难看:“沈尚书,你这么做未免太看不起驸马了吧?事无巨细,难道都需要你跟他安排妥当?他又并非吏部、兵部中人,作何要对你的意见听从?” 说着,永康公主将书稿放还桌上,好像很生气,但又没有跟沈溪直接撕破脸皮。为难沈溪的同时,她还用眼角余光瞟沈溪,大概想知道沈溪会用如何方式应对。 沈溪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摊摊手道:“在下完全是出于对驸马的尊重,才会准备这些,也是考虑到驸马刚到都督府不久,又是第一次带兵……若是公主觉得是在下越俎代庖的话,那在下可以将这份东西收回。” 沈溪正要伸手拿回书稿,却被永康公主抢先一步。 永康公主将书稿迅速塞进怀里,道:“谢过沈尚书好意,本宫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你从开始便说是想帮驸马,难道本宫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溪笑了笑,嘴角上翘,有一种阴谋得逞的意味。 永康公主忽然意识到沈溪并非真想把书稿拿回去,更像是一种威胁的手段,故意要让她把东西拿回。 书稿看起来简单,其实是沈溪对崔元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的总结,对崔元有很大的指导作用。 因为涉及的内容很多,永康公主光看几眼很难记得其中的内容,所以就算永康公主态度再强硬,还是需要这样一份指导性纲领帮助自己的丈夫。 沈溪的笑容,多少让永康公主觉得尴尬,不过女人的尴尬体现在愤恨上,她怒视沈溪一眼,却见沈溪脸上的笑意并未有太多收敛。 “你笑什么?” 永康公主尽管语气不善,但气势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沈溪继续笑着,不过语气却微微有些感慨,道:“其实在下觉得,公主对驸马的关心发自内心,在下因为之前一些公事,对驸马有所怠慢,公主便亲自登门,这也算是为驸马找回场子吧?” 沈溪的话直刺永康公主的内心,好像是将其意图完全揭破,闻言她马上换脸色,怒气冲冲道:“沈尚书,请你收回你的言辞,我们……还没熟到那种地步,不需你对本宫的家事指指点点!” 永康公主话说得很强硬,态度终归有所改观。 沈溪用一种实话实说的态度,在二人的交谈中占得上风,让永康公主感觉难以在沈溪面前逞强。 本就是来找沈溪理论,为自己丈夫找回面子,想靠自己公主的身份压一压沈溪,现在被沈溪点破,连内心那点小九九都被沈溪看穿,再说什么都感觉底气不足。 “沈尚书马上要出兵,看来已是胜券在握?”永康公主没来由问道。 沈溪道:“胜券在握不敢说,战场上总会有赢有输,这世上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在下出征准备尚未完成,何来自信敢说必胜?公主到来前,在下还在想如何跟陛下请示,要找哪些将领随同在下出征。” 沈溪刚开始说话时,语气还很平和,不过到中段嘴角涌现一抹诡秘的笑容,分明是在警告永康公主,你要是再咄咄逼人,信不信我直接上疏皇帝,让你那个没经历过战场磨练的驸马跟我一起到战场上走一趟? 话没挑明,意思却清楚无误地传达过来,聪明人会有自己的理解方式,永康公主当然也明白这层用意,认为沈溪是故意的。 换作普通人,此时该适可而止起身告辞,免得再给自己招惹事端,不过永康公主到底是皇亲贵胄,没有多少忌惮心理,凝视着沈溪道:“沈尚书这话是何意?你要出征了,连随行的将领、谋士和监军都还没准备齐全?那你去了,不是仓促应战?皇上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有你这么糊弄的么?” 沈溪语气平和:“此番出兵本就事起仓促,所有事项都要临时筹备,如今陛下跟舍妹的婚事也在进行中,两边都要兼顾,且在下如今染病在身,不能时常到衙门内办事,这才无法难以兼顾周全。” 因为沈溪没再继续提有关找崔元去战场之事,永康公主态度也没之前那么恶劣,道:“你不能去衙门,就该让旁人帮你筹备。” 沈溪笑道:“所以在下才求助驸马,这不刚才请他过府来,一起商谈有关调兵和戍卫之事?不过在下没想到,驸马走后公主还会来,这让在下不知该如何跟公主解释……只能说,希望公主体谅在下如今诸多不便。” 话兜了一圈,又回到沈溪找崔元来这件事上,这让本身一肚子火的永康公主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溪道:“若崔驸马跟在下一同往中原,建功立业指日可待,就怕公主不肯放人。一直都不好意思跟公主和驸马提。” “休想!” 因把话直接挑明了,永康公主的语气再度不佳,起身道,“沈尚书想多提点驸马,本宫领受你的好意,但驸马始终没有经历过战火考验,贸然让他跟你去中原帮不上你什么忙,本宫这里便替驸马回绝了,请勿跟陛下提及!” 永康公主说话时一阵无力,便在于她很清楚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若沈溪非要拿出报复的心态,跟皇帝提出让崔元一起去中原平乱,她觉得皇帝十有八九会同意,甚至就算她亲自去跟朱厚照提出反对意见也无效。 如此一来,沈溪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她再难在沈溪面前发威。 “可惜,可惜了。” 沈溪显得很遗憾,“崔驸马能力还是很高的,只是缺少锻炼,本来在下以为能靠自己的经验,多跟驸马交流心得,取长补短,现在看来……少了驸马一起出征,在下少了一个贤能的左膀右臂啊。” 说话时,沈溪还是带着笑容,更好像是阴谋得逞,这让永康公主非常无语。 大概是有一种找茬不成反而被人羞辱的感觉,若再多说的结果,很可能沈溪就会改变初衷,直接跟君王提出让崔元随军出征,这可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永康公主再生气,也只能拼命压抑心中怒火,勉强一笑道:“沈尚书对本宫驸马多提点,本宫不会不知报答,此番送来一些礼物,怕沈尚书不满意,回头让人多送些过来。” 沈溪赶紧道:“不必不必,在下于出征前几日很繁忙,很难抽出时间管理其它事务,最好不要再给在下增加困扰,请公主多多理解。” 这话简单而直白,大概意思是你不来烦我,我也不会跟皇帝提征调你丈夫随军出征之事,不然的话咱就互相没好日子过,你自己看着办吧。 永康公主白了沈溪一眼,目光好似在说,算你狠! 永康公主起身:“有一点沈尚书说错了,本宫来找你,不是为驸马找回场子,而是想问有关驸马差事上的事情,沈尚书你有经验,本宫怕驸马抹不开面子,不好多问,现在沈尚书已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整理后要给驸马,这对驸马来说便足够了。本宫要做的事已完成,这里便告辞。” 沈溪故作惊讶:“公主这便要走了吗?” “不然呢?你要留本宫在你府上吃饭吗?” 永康公主没读过多少书,虽有皇家血统,见识广一点,但其实跟市井普通女性没太大区别,她已尽量保持皇室女子的修养,换作周氏这样的泼妇,被沈溪屡屡出言戏弄早就发飙了。 即便如此,永康公主还是难以压抑心中那股高傲,问话时多少有些不客气。 沈溪笑着站起身来:“上一次公主派人送了礼物过来,在下回礼公主没收,如此不算礼尚往来……在下这就让人为公主准备一份礼物,请公主将礼物带回去,算是在下一点心意。” “不用。” 永康公主道,“府上不缺这点东西。” 沈溪笑道:“要的,要的,多少是个心意,公主何必推辞呢?” 永康公主又瞪沈溪一眼,道:“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 …… 永康公主进沈府良久,让外面等候的随从很是着急。 虽然永康公主身份高贵,但始终是个女子,他们怕永康公主出什么事,而且公主这么贸然登门拜访大臣,还是沈溪这样朝中近乎可只手遮天的大臣,难免会让人说闲话。 沈家府宅乃是众矢之的,谁都觉得永康公主来见沈溪这件事不可能遮掩住,很快便会被人所知。 “陆公公,您看这该如何是好?要不咱进去找一下公主?”一名侍卫过来,紧张兮兮请示管事的老太监。 被称为陆公公的老太监没好气地道:“你当这是普通人家府邸,你说进便能进的?这里可是沈府……公主殿下让咱们在外面等候,等着便是,难道公主在里面还能失踪不成?” 陆公公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话说得直白,让侍卫打了个寒颤退到一边。 就在外面人等焦急等候时,只见沈府内出来几人,招呼道:“这几位军爷,有劳过来搬抬东西,都是我家老爷送给公主和驸马的礼物。” 陆公公一怔,随后一摆手招呼人过去搬抬东西,大箱小箱足足有十几箱之多,显然公主府的人手不够。 “公主?” 就在陆公公想着怎么把东西运回家时,就见永康公主在一名年轻且风度翩翩的男子陪同下一起往门口走来。 永康公主脸色不太好看,不过那年轻男子脸上的笑容却如春风拂面。 永康公主听到陆公公一声叫唤,往这边看一眼,道:“把东西带回家去。” “是,公主殿下。” 陆公公不知里面发生什么情况,只能按照自家主人吩咐行事。 但听那年轻男子道:“公主带来的人不是很多,还要抬轿,怕是很难兼顾到礼物。来人啊,赶紧准备马车,将东西抬到马车上,帮忙将这些东西送到公主府,不得耽搁!” 朱起赶紧过来应道:“是,老爷。” 陆公公这才知道眼前的年轻男子便是赫赫有名的沈之厚,当朝身兼两部尚书,皇帝跟前最受信任之人,也是即将出征的无敌主帅。 永康公主黑着脸道:“沈尚书你真是考虑周到。” 沈溪笑道:“公主亲自到府上送礼,在下回礼怎能不送到家门口?思虑周到是最基本的,以后公主和驸马有时间的话,可以常来府上做客,不过可能要等在下出征回来后了。” “好,以后本宫会多来看看沈尚书,或许届时会称呼你一声国公,位还在本宫跟驸马之上。” 永康公主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哪怕她是公主,也比不上一个国公地位来得高,毕竟她不是当今皇帝的女儿或者姐妹,以至于她在大明的地位很尴尬,不然永康公主和崔元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机会染指官场,还需要沈溪出面跟皇帝提请崔元才得以入朝。 永康公主往轿子走去,沈溪正要跟上送别,陆公公却过来阻拦,笑着道:“沈大人,您先请回吧。我家公主谢过您的好意。” 或许是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怕永康公主跟沈溪一同从沈府出来会被人非议,所以陆公公才硬着头皮劝阻,说话口吻也尽量做到不卑不亢,拿出一副好奴才的架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6章 封公 永康公主的轿子离开沈府,沈溪一直目送队伍走远才往回走。 朱起跟在身后,沈溪道:“朱老爹,公主不过是偶尔上门拜访,相信今日事了,以后再难踏足沈府。” “是,是。” 朱起毕恭毕敬,并未就此事发表看法。 另一边,永康公主坐在轿子里,对外面跟着一路小跑的陆公公交代着什么。陆公公的头探到轿子气窗位置,努力倾听。 “……沈之厚到底是陛下信任的臣子,他对驸马有帮助,不必将他当作敌人看待,不过以后别让驸马过来,驸马可应付不了沈之厚这样的老狐狸。”经过此前一会,永康公主对沈溪的性格已有基本判断。 陆公公问道:“那公主,今日到沈府之事,是否跟驸马说及?” “不必了。” 气窗内再度传来公主的声音,“驸马现在事情繁忙,这些小事何须烦扰他?最好不要让驸马知道本宫曾来沈府为他撑腰……驸马很有主见,将来在官场的造诣绝不会低。” 崔元不知,他被自己的妻子糊弄了,永康公主此时有些伤脑筋,考虑如何把沈溪的建议,变成她自己的话,告诉丈夫。 沈溪对永康公主的到来,没什么好奇的,皇室的女人通常都心高气傲,因为驸马受轻视便上门找场子,沈溪能够理解。 当然,他同时也认为这是永康公主试着进入权力核心层的信号,因为孝宗一脉人丁单薄,这些皇亲贵胄开始试着表现自己,因崔元突然被重用,永康公主也按捺不住心中对权力的渴望而跳出来,虽不会谋反图谋不轨,但还是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 永康公主两口子登沈府拜访之事,很快便被谢迁知晓。 因为崔元和永康公主是从沈府正门进去的,此时沈溪又是众矢之的,沈府门前有不少盯梢之人,沈溪懒得派人驱赶,所以迅速传遍京城。 “……驸马和公主去见之厚,这没什么。”谢迁语气平和,此时他手上拿着一本奏疏,虽然待在长安街的小院中,却在处理公务,等于说是将公事带回私宅处置,这属于严重的违规行为。 但对前来拜访的杨廷和来说,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 杨廷和道:“就怕他们私下协商什么事情,导致京畿防备出现纰漏。” 谢迁道:“既然之厚答应领兵出征,那就不用想他在京师防备上有何安排……公主跟驸马是皇室中人,不会做对朝廷有害之事,之厚军事造诣很深,有他出手帮驸马部属京畿防务,并非坏事。” “那为何驸马离开后,公主又登门呢?”杨廷和问道。 谢迁略微迟疑,道:“或许是感谢吧!毕竟驸马的职务是之厚帮忙争取到的,于情于理都该表示谢意。” “那为何公主和驸马不一起呢?” 谢迁想了想,又道:“或许一个是为公事,一个为私事吧!如此也就显得公私分明!派人去都督府那边打探一下情况,看看之厚是否有在都督府或者京营安插人手的打算,如果没有,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过两天陛下跟沈家小姐就要成婚,先把这件事办好,再说其他的事情。” …… …… 杨廷和从谢迁小院出来,已近黄昏。 他对谢迁态度的转变,多少有些失望,他自然能感受到沈溪答应出兵后,谢迁对沈溪的忍让愈发增多,似乎已有不再干涉沈溪做事的倾向,从皇帝迎娶沈家小姐,再到给沈溪封公等等…… 杨廷和本要回府,毕竟当日不需他在内阁当值,所以不用回宫。但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便见前面几人过来,当首那一位杨廷和认得,正是张太后身边的近侍太监。 “杨大人是吧?太后娘娘请您进内苑一趟。”几名太监过来,当首的老太监恭敬地对杨廷和说道。 杨廷和皱眉:“你们不是来找谢阁老的?为何知晓我在此?” 那太监道:“我等是多方打听后才过来的,并非是来找谢老……太后要见的人乃是杨大人。杨大人还有需要准备的东西么?要不这就往皇宫去?” 杨廷和不觉得会有人假传张太后懿旨,想到自己没别的事可做,便点头,跟几名太监一同往皇宫而去。 …… …… 永寿宫内。 张太后坐在正中的凤椅上,旁边的熏香炉内飘散出袅袅清香烟气,杨廷和入殿站定后马上行礼。 “太后金安。” 杨廷和拱手行礼。 张太后笑了笑,一抬手道:“杨大学士,好些日子没见了,身子骨可还好?来人,给杨大人赐座。” 张太后显得很客气。 太监将座椅准备好,杨廷和谢恩后坐下,不过仍旧低着头没有跟张太后对视。 随着永寿宫正殿内太监和宫女退下,杨廷和明白张太后要跟他说一些机密之事,但他思来想去,有事也不该跟自己商议,毕竟张太后在朝中最信任的大臣是谢迁,而且张太后身边用得趁手的太监不在少数。 门“吱嘎”一声关好,房间内光线暗淡,就算四壁点着烛火也不能将张太后跟杨廷和之间的空间完全照亮。 张太后道:“杨卿家,哀家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听说你之前刚见过谢阁老?” “是。” 杨廷和并未避讳,毕竟找他的人,是在谢迁小院外的大街上将他截住。 张太后显得很热切:“那哀家能冒昧问一句,杨卿家去跟谢老说了什么吗?” “这……” 杨廷和有些为难,稍微迟疑后将自己的去意说明,“臣去见谢老,所谈乃是永康公主和驸马见兵部沈之厚之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哀家也是刚刚有所耳闻……永康平时少有到宫里,怎么,最近她关心起朝事来了?” 张太后面露怀疑之色,“皇上安排她的驸马当差,她作为女眷更应恪守妇道,却出来抛头露面,还独自去见沈之厚,成何体统……到底那位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杨廷和听到这话,心里犯嘀咕,琢磨张太后到底有何用意。 “这件事才发生不久,永康公主是否去见过沈之厚,好像跟太后无关啊……太后或许只是有感而发。” 果不其然,张太后马上转变口风:“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她到底是大明公主,关系皇家体面,哀家有事的话会亲自问她……杨卿家,沈尚书说要出征了吗?” 杨廷和道:“是。陛下大婚后沈之厚便会亲自领兵出征,时间定在三月底四月初,目前兵部所奏出兵之日乃三月二十八,可能临时有变动。” “也好。” 张太后微微颔首,“听说这次乱民都到了顺天府,就在天子脚下,如果不赶紧把贼人消灭,指不定会再出现几个称王称帝的,给皇家添堵……真是反了他们!谢老对这件事怎么看?” 杨廷和有些发怵,心想:“太后说不兜圈子,但结果全在兜圈子!” 杨廷和只能琢磨张太后到底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忽然明白张太后分明是忌惮沈溪,而如今谢迁似乎对沈溪的态度有所改观,所以遇到有针对沈溪的事情,张太后对谢迁不放心,才转而找反对沈溪态度更为坚决的他。 不过他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谨慎地回答:“谢老对沈之厚领兵完全支持,甚至对出兵细节,包括调拨兵马数量和粮草补给等,一并交由沈之厚调度处理,内阁目前没有过问相关之事。” “怎么,连户部事务都没问?户部调拨多少粮食,皇上不一定有数,你们这些阁臣不担待些,那可如何是好?” 张太后眉头微蹙,显得很担心。 杨廷和道:“调度之事归兵部,但涉及具体数目会留底,目前未发现兵部有虚报之事。” 张太后突然不说话了,黑着脸坐在那儿,一语不发。 杨廷和进一步琢磨张太后的想法,请示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张太后道:“哀家觉得,调兵调粮之事,你们不能不管,皇上不问内阁也不问,连户部都归兵部调遣,集权也未免太过了吧?皇上身边少有知兵的能臣辅佐,沈卿家领衔出征,京城防备怎么办?” 说到这里,张太后将她意图暴露了。 杨廷和是明眼人,立即醒悟张太后这是想让张氏兄弟回朝办事,最好将京营统调权限再次拿回去,如果此番立下功劳的话,那张氏兄弟便可归还爵位。 有关张氏兄弟的事,杨廷和不想理会,这想法跟谢迁差不多,他很清楚张氏兄弟没有什么本事,全靠裙带关系上位。但仔细一想,如果把张氏兄弟拿来跟崔元这个初出茅庐的文弱驸马比,就变得既有经验又有能力了。 就看谁跟谁比,如果拿张氏兄弟跟沈溪比,拍马不及万一。 杨廷和站起身,恭敬行礼:“臣也曾想劝谢老问及此事,不过谢老曾言,他应允沈之厚不干涉出兵事务,以至于在很多问题上不得不遵守跟沈之厚的约定。” “荒唐!荒唐!” 张太后更加着急了,道,“朝事怎能轻易许诺?这朝廷是沈家跟谢家的吗?要不是哀家有事不能跟皇上直接说,用得着一次次烦扰你们?杨卿家,军国大事,皇上和谢老都不想多问,这件事全靠你了!哀家对你是完全信任。” 沈家马上就是皇室亲家,但张太后对沈溪的防备心理仍旧很深,杨廷和大致判断,这应该跟之前沈溪主审张氏兄弟的事情有关。 杨廷和对于如何指引皇帝,还有干涉沈溪出兵之事一筹莫展,但还是领了张太后的懿旨,回去自行想办法,既要针对沈溪还要绕过皇帝跟谢迁,让他非常为难,便在于他在内阁第三顺位的位置很尴尬。 不过他清楚,张太后也是没辙了才会求助到他名下,如果能成功笼络住张太后,对于将来他取代梁储成为次辅甚至出任首辅有很大助益。 张太后既然不求助谢迁,足以说明张太后对谢迁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这对他上位很有利。 此时杨廷和所能想到最好办法,莫过于协调六部和都督府的官员,尤其是杨一清、李鐩、崔元等人,给沈溪调动人马辎重带来制约,同时还要试着找人跟皇帝进言加强京师防备,让皇帝对自身安全担心,出于对母亲弟弟的信任,而让张氏兄弟重新执掌京师军权。 杨廷和想把崔元撤换下来,倒不完全是出自私心,而在于崔元资历不足,张氏兄弟怎么说也是经历过京师保卫战之人,履历上的闪光点不少。 …… …… 眼看到了三月二十五,距离皇帝跟沈亦儿的大婚只剩下一天。 沈府非常热闹,不但沈明钧府宅那边锣鼓喧天,沈溪府中也是张灯结彩,因为这天皇帝正式下达敕令,册封沈溪为“沈国公”。 大明朝规矩是“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这些是可以给诰敕和丹书铁券的。 同时在长久施行中也有特例,比如说曲阜孔子后裔衍圣公及驸马都尉、外戚等也可封爵。 外戚和承受恩泽沾皇亲的人封爵,只给诰而不给券,外戚爵位基本不世袭,不过到沈溪这里却完全不同于普通外戚,他直接封公不说,还诰券同给,丹书铁券在大明的威力可以直接免死甚至后代免死,而沈溪的食禄是两千石,为世袭爵禄。 大明的爵位并无食邑,但沈溪这个两千石的俸禄堪比郡王,体现出朱厚照对沈溪的礼重。 如果换作旁人,必定是一堆人上疏来陈述皇帝擅自封爵,破坏传统,但沈溪封公朝中却没掀起什么波澜。 一切便在于沈溪作为外戚封爵,本身他还建立有不世之军功。 原本沈溪封爵要进宫谢恩,但因次日便是大婚之日,朱厚照特地让司礼监跟礼部的人过府时跟沈溪通知,让沈溪不必面圣。 之前没有露面的张苑笑呵呵前来恭贺,大有邀功之意。 “公爷如今可说是光耀沈家门楣,祭祖时可别忘了沈家一些人在这件事情上做出的努力啊。” 张苑话外有话,笑呵呵说道。 沈溪当没听到张苑的话,招呼前来送诰券之人,请他们在侧院吃宴席,同时带着自己的诰敕和铁券往沈明钧夫妇府宅,有跟长辈报喜之意,以体现大明朝廷推崇有加的孝道。 不过对沈溪来说,这些不过是走个过场,三天后的出兵才是大事。 …… …… 两个沈府均张灯结彩,大宴街坊四邻,流水席从街道蔓延到前院,次第铺开,当天沈溪封公跟次日沈亦儿入宫为后连在一起,就算再隆重也不为过。 不过沈溪在完成例行公事后便回府并到了自己的书房,甚至连内院自家人举办的庆典都没参加。 当天他还在查阅中原叛乱的详细情报,此时云柳已从东南沿海回到中原,将之前忽略的一些情报整理后送到京城,让沈溪对局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与此同时,去年前往北直隶任知县的唐寅也回到京城,沈溪特意将他召了回来。 唐寅上任不过两三个月,就被沈溪调回,一来是因地方乱事,难以施展政治抱负;二来则是沈溪打算将唐寅带上一起去平乱。 唐寅履职知县这段时间虽然没什么作为,但也算是一种难得的“资历”。 当天唐寅匆忙赶到京城,甚至没来得及安顿家属,便前往沈府拜访。 看到到处都是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景象,唐寅本以为沈溪在招待宾客,等到了后院才知道,沈溪居然忙里偷闲,躲在书房看书。 “……伯虎兄到地方走一趟,感触如何?” 简单见礼后,沈溪微笑着问道。 唐寅叹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神色,这跟他之前那副逍遥人间的狂士姿态完全不同,唐寅道:“为官一方,虽时日短暂,却感触颇多,对于民间疾苦的体察从未有今日强烈。正应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唐寅突然间的感触,让沈溪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不见。 二人对视后,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随即一同坐下。 唐寅道:“在下收到朝廷的公文和沈尚书的书函后,马上放下手头的差事赶回京城,一路上向北逃难的百姓众多,但也不时可见南下的卫所军队。沈尚书并未在书函中提及出兵之事,直至昨日在下入住驿站,才从驿丞口中得知。” 沈溪点头:“这次找伯虎兄回来,目的跟之前一样,带你往中原走一趟,领兵平叛。” 跟以前唐寅还需要权衡利弊不同,此时唐寅想都不想,直接点头,爽快答应下来:“好。” 沈溪笑问:“怎么,伯虎兄不需要慎重考虑一下?这次出兵比较仓促,如果伯虎兄觉得出行不便的话,在下可以给你一段时间休整,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去。” 唐寅苦笑着摇头:“沈尚书见笑了,以前在下因无法入朝为官,所以在很多事上都抱着消极的态度,如今添为百里侯治理一方,更知民间疾苦,如何能抽身事外?此番又非往蛮荒草原平定夷狄,只是往中原赈济灾情,同时收拢地方乱民,实在是责无旁贷。” 这话说出口,唐寅面不改色心不跳,沈溪突然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沈溪心想:“你唐伯虎要不要变得这么彻底?莫不是这家伙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犹自记得当初重逢,沈溪发现唐寅有自暴自弃的意思,科举失利,让唐寅对未来失去目标和希望,以至于完全放纵自己,即便他屡次给唐寅抛出橄榄枝,唐寅都不知把握,却拿出小市民的心态敷衍他。 不过自从唐寅在沈溪安排下成家立业,又游历四海,最后追随沈溪在草原上经历一场血战后,唐寅逐渐变得有担当,开始有了责任心。 沈溪道:“因事情仓促,暂时无法找到闲置的官缺给你,你仍旧挂正七品官衔和俸禄随军,至于你的身份则是军中幕僚,这次跟以前有所不同,陛下并未安排监军太监,而伯虎兄你一路上可能就要承担起出谋划策的重任。” 唐寅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紧忙道:“沈尚书,就怕在下……力不能及。” 沈溪微笑着道:“正如伯虎兄所言,此番中原平乱目的并非仅仅是剿灭乱军,最主要是赈灾和安抚灾民,至于对叛军的态度,在下已跟陛下请示过,以招安为主。因伯虎兄你在北直隶为官,对地方事务本就了解,而你刚才的话也正中在下下怀,这次参谋军机之责,非你来承担不可。” “这个……” 唐寅迟疑一下,终于答应下来,“在下尽力而为。” 沈溪道:“出兵可能并非平中原一处乱事,尚且有沿海盗寇需要平息,对此伯虎兄应该不陌生。在下的想法是,等平定这两处乱事后,将伯虎兄调到兵部任郎中或主事,或者到地方出任知府……这不能算是承诺,只是一种想法。” 唐寅顿时又手足无措,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 就算进士及第,也不可能会在很短时间内从知县跨越到六部主事或者郎中,甚至知府这样的官职,而现在他进入官场不过几个月时间,仕途已然是一片开阔。 “在下会尽力而为。”唐寅只能用言语表达对沈溪的感激,能言善辩的他开始变得愚拙起来。 沈溪笑着站起身,唐寅跟着起来。 沈溪道:“今天在下封公,外面有酒席,伯虎兄先去用过,明日陛下跟舍妹大婚,再过两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八,便要跟随我一起出征。伯虎兄可要抓紧时间,吃完饭回去安顿好家里人才是。” 唐寅这段时间不在京城,再加上中原战乱,消息闭塞,很多事情他都是进京后才知道,现在终于确定下来。 唐寅感慨道:“沈尚书可真是天下官员的表率,成为皇亲国戚后更会为陛下倚重,若将来皇后生下太子……” 本来他还想就皇嗣的问题再说说,却被沈溪伸手阻拦,笑着说道:“有些事……不可说,不可说……” 唐寅稍微迟疑,随即笑着点头:“在下失言了,见谅见谅。” 见沈溪并无怪责之意,唐寅松了口气,随即变得拘谨起来,再不复以前那般狂放不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8章 娶个祖宗当皇后 到正午时,朱厚照仍旧没把迎亲队伍等来,越发着急了。 张苑出去打探消息没回,小拧子也不知该如何应付,朱厚照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一直到日头开始西斜,张苑才一路小跑过来,还未等他踏入乾清宫内,朱厚照已疾步冲到门口,大声问道:“怎么样,人来了吗?” “来了。” 张苑兴奋地回答,“皇后彩舆已到奉天门。” 朱厚照满脸喜色:“朕这就过去迎接。” 朱厚照的反应让小拧子大感意外,心道:“不对啊,沈小姐明明是个小丫头片子,陛下跟沈小姐成婚主要是为笼络沈大人,况且陛下之前对黄毛丫头从来都没什么兴趣,为何此番会如此急切要见沈小姐呢?” 张苑道:“陛下,您既未出宫去迎娶皇后,便不方便亲自迎接……陛下这会儿应该立即换上冕服,前往奉天殿等候……皇后要在奉天门外等候御旨,您要派人前去传召,彩舆才可进奉天门。” 朱厚照有些意外,问道:“真是这样吗?” 张苑面色稍微有些尴尬,心想:“陛下又不是第一次迎娶皇后,怎么连一些基本的礼数都不知?” 转念一想张苑就明白了。 之前皇帝的婚事完全就是被人包办,以至于朱厚照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而当时朱厚照采取的也是拒不配合的策略,到现在都没跟夏皇后同房。 小拧子道:“陛下,是这样啊。” 朱厚照一甩袖,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朕的衮冕找过来,朕就在这里换衣服,然后往奉天殿去!” …… …… 朱厚照一直在乾清宫等候,以为所有礼数都会在乾清宫完成,等知道规矩,匆匆换上祭祀天地、宗庙、社稷、先农和举行册封、大婚时才能穿的玄色冕服,带着小拧子和张苑到了奉天殿,方知晓这边已安排好仪仗,就等他跟沈亦儿两个正主出现。 虽然朱厚照没有大宴群臣的意思,不过还是有礼部和内府的大批官员等候,礼部尚书费宏见到朱厚照到来,赶紧过去行礼,他已在此等候小半天。 朱厚照一见面便不悦地问道:“费尚书,怎么不派人去乾清宫通知一声?朕不知要过来,不然的话朕也不会在那边心急火燎等候了……没耽误吉时吧?” 费宏道:“并未耽搁。” 朱厚照点头道:“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费宏赶紧招呼传旨的人前往奉天门去宣读册封皇后的制谕,女官将早就准备好的九龙四凤皇后冠送到奉天门,将凤冠佩戴于皇后头上,再由仪仗队迎接,在女乐鼓匠的吹打中将皇后一行迎到奉天殿前。 …… …… 奉天殿前。 朱厚照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从上往下看,此时皇后已走下彩舆,正在女官和太监的引路下,往奉天殿而来。 鼓乐声悦耳! 朱厚照忍不住想下去迎接,却被张苑和小拧子等人提醒要留在台阶上等候。 等到新皇后走到奉天殿台阶下,盈盈下拜,朱厚照差点儿就要喊“免礼”,忽然想起这会儿好像没他什么事,因为就算他喊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下面的人也听不到。 本来皇帝跟皇后应该一同登阶,不过因朱厚照未出宫门,所以新皇后只能自己走上台阶。 一直等沈亦儿登上高台,步行至朱厚照跟前,费宏才赶紧过来行礼:“陛下,婚礼可以举行了。” 朱厚照望着凤冠霞帔覆身的沈亦儿,虽然看不清珠帘后面的容貌,眼睛却有些发直,随口道:“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随即鼓乐声变,朱厚照和沈亦儿走到香案前,跟平常人家的婚礼是夫妻共同拜天地和高堂有所不同,皇帝此时不需下拜,而是皇后走到香案前下拜四次,再由宣册官宣读御旨,加封皇后诰命。 本来新皇后应该在女官指引下册赏参加婚礼的女官和主婚的礼部中人,不过因沈亦儿并非正统皇后,而是在有皇后的同时又定下的“西宫皇后”,使得许多规矩无法施行。 册封的诏书宣读完毕,朱厚照侧头问道:“现在该做什么?” 这问题问得在场之人很尴尬,甚至连沈亦儿都有些不满,嘟哝道:“我背了好几天的礼数,却发现实际跟背的大不相同,你事前都不问一下么?” 声音不大,只有朱厚照、张苑和小拧子,以及侍立一旁的女官能听到,不过当奴才的自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有朱厚照面色尴尬地看了沈亦儿一眼。 费宏解释道:“陛下,该往奉先殿拜先帝了。” …… …… 因为册封皇后已完成,此时外官的差事差不多已结束,剩下的事情可以转交给内官。 朱厚照带着新皇后去奉先殿祭拜老朱家家庙,这也是婚礼的一部分,算是对列祖列宗告知新皇后的到来。 虽然沈亦儿在合法性上存在一定问题,不过既然定了沈亦儿为皇后,那她就有拜谒奉先殿的资格,这也是旁人不能改变的现实。 朱厚照不管什么合法性的问题,总归随心所欲惯了,当即便要拉着沈亦儿的手一起走,沈亦儿却将双手搭在身前,好像根本就没看到朱厚照伸过去的手一样。 张苑赶紧伸出自己的手臂:“陛下,让老奴扶着您。” 朱厚照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能跟新皇后牵手走路,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现在抱着或者是背着新皇后去奉先殿最是温馨浪漫不过。 等皇帝跟新皇后从奉天殿前离开,费宏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肩膀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心里嘀咕道:“总算把麻烦事交到内官手里了!” …… …… 如费宏所想,皇帝大婚日的表现完全可以用错乱百出来形容。 朱厚照迎娶过皇后,但完全不懂规矩,甚至连一些简单的礼数都不想遵守,做事随兴而为,使得下面的人不知该如何应付。 礼部官员把自己的差事完成,便开始撤仪仗,费宏怀着轻松的心态出宫。 不过内官这边便要头疼一阵子了,高凤和张永作为迎亲正副使,此时便焦头烂额。 朱厚照拜奉先殿时,没人敢计较步数和叩拜礼数的问题,皇帝任性惯了,新皇后好像也不讲规矩,二人俨然小孩子般,这场天下瞩目的婚礼似乎只是为了玩过家家,丝毫也不顾体统。 好在这里是皇宫內苑,没有外臣在场,就算皇帝和皇后出一点小小的纰漏也是可以理解的。 拜谒结束,朱厚照对侍立一旁的张苑问道:“现在可以回乾清宫了吧?” 张苑道:“陛下,该到交泰殿才是。” “那就在前引路。” 朱厚照先对张苑大呼小叫,这才用笑眯眯的目光望向沈亦儿,道,“皇后,跟朕一起去交泰殿,今晚便在那里洞房。” “哼!” 沈亦儿用如此方式回答朱厚照。 朱厚照突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意识到要跟沈亦儿洞房不那么容易,他猛然记起之前对沈溪的承诺,如果沈亦儿不肯就范的话,他不能勉强,而且沈亦儿有自行决定离开皇宫,跟皇帝和离的权利。 朱厚照在跟沈亦儿一起往交泰殿去时,心里打鼓:“朕不会第一天迎皇后进宫,当晚便要跟皇后和离,然后被天下人耻笑吧?” 等转念一想,他稍微松口气,心想:“沈家到底顾体面,沈尚书又是朕的先生,他不会让朕为难。” 随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身体突然一颤,眼睛瞪圆:“不对啊,现在的问题不是沈尚书是否会为难朕,而是眼前这小祖宗……她可不会跟朕讲规矩,如果她要乱来,那该怎么办才好?” 朱厚照跟沈亦儿被人群簇拥到了交泰殿内,此时婚房已备好,不过皇帝和新皇后不忙着上龙榻,而是要先喝交杯酒。 整个仪式显得很复杂,皇帝跟皇后对向而坐,太监端着放着几样菜品的托盘呈递到皇帝和皇后面前,女官则将四个金爵盛满酒水,交由皇帝和皇后喝。 交杯酒并不需要真正勾手,对向而饮便可。 对于朱厚照来说,喝酒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喝几杯不算什么,不过沈亦儿此前却从未喝过酒,两爵酒下肚,便感觉到自己小脸发烫,头开始晕乎乎的。 喝过酒后,朱厚照和沈亦儿开始吃菜。 朱厚照对于菜肴没什么兴趣,沈亦儿却拿起筷子将自己面前那个托盘上的菜一样吃了几口。 而后有主食,也就是米饭送上。 沈亦儿又吃了两口,才将那股晕乎乎的醉意给暂时压过。 “差不多了吧?”朱厚照不太想让人打扰他跟沈亦儿的好事,对旁边主持婚礼的高凤问道。 高凤赶紧上前来:“陛下,还有一些礼数未完成。” 朱厚照道:“哪里那么多礼数?这都什么时辰了,该让朕跟皇后独处了吧?” “啊!?” 高凤很意外,并不觉得眼下时间很晚了,毕竟外边太阳挂得老高,皇帝这就着急要跟新皇后洞房了么? 高凤还想说什么,此时张苑插嘴:“陛下说可以简化便简化吧,把要紧事完成便可。” 高凤道:“老奴遵旨……你们可以过来了。” 但见之前陪同皇帝和沈亦儿出席婚礼的太监和女官都走过来,跪成两排,朱厚照皱眉问道:“怎么,是要来讨赏吗?” 高凤回道:“回陛下的话,按照礼数,‘帝从者馂后之馔,后从者馂帝之馔’,也就是说您和皇后娘娘要赏赐诸位奴婢饭食。” 高凤话里的意思,是在这次婚礼中皇帝身边的随从要吃掉皇后吃剩的食物,而皇后那边的女官和太监要把皇帝吃剩下的食物也吃干净,不得有剩余。 朱厚照摆摆手:“赶紧吧。” 本来食物准备得就不多,而在场参加大婚典礼的奴婢却不少,他们当场用饭,一人分不到多少,吃过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还有什么?” 朱厚照见吃得差不多了,心烦气躁地问道。 高凤道:“可以入内了。” 张苑出来招呼两下,马上那些太监和宫女都站起来,退出交泰殿,整个殿内只剩下朱厚照、沈亦儿、小拧子、高凤、张永和张苑自己。 朱厚照皱眉:“他们都下去了,你们还杵在这儿作何?” 张苑先道:“老奴告退。” 随即张苑将东西收拾好,沈亦儿站起身往宽大床榻方向而去,小拧子、高凤和张永自然不敢多停留,都退出殿外,将门从外面关好,不过这几个太监却都不着急走,大有要听墙角的意思。 之前一个皇后进宫,根本就没跟皇帝圆房,现在新皇后入宫,年岁这么小,皇帝是否能下得起手“临幸”沈亦儿,这都难说。这些太监各自都怀着不同的心思,而高凤那边更多是想得到确切消息后告知张太后。 张太后对于皇帝是否能跟新皇后洞房很在意,甚至张太后也动过“废后”的心思,既然现在两个皇后并存不合规矩,那只能承认之前给朱厚照安排的婚事不妥,不如进行矫正,让沈亦儿当皇后似乎更为妥当。 不过始终只是设想,没到落实的地步,其实张太后对沈亦儿入宫也不是很满意,这跟沈溪与张家之间的宿怨有关。 …… …… 交泰殿内只剩下朱厚照跟沈亦儿二人,朱厚照显得很兴奋,当即便要跟沈亦儿往床榻方向去,嘴上招呼:“皇后,我们可以就寝了。” 沈亦儿回过头,打量朱厚照,诧异地问道:“开什么玩笑?谁要跟你一起睡觉了?” “你说什么?” 朱厚照心里一沉,感觉自己的担忧变成为现实,让他非常难堪,稍微有些着急却还是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已是朕的皇后,从今往后咱们便是合法夫妻,不一起睡觉又在何处?” 沈亦儿一撇嘴:“你是你我是我,什么夫妻,不过是过家家罢了,在我及笄前,我不会跟你圆房!” “你没开玩笑吧?” 朱厚照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沈亦儿……他心里开始算账,等沈亦儿及笄还要两年,那时沈亦儿才到十五。 沈亦儿道:“谁跟你开玩笑?只有君无戏言,难道皇后的话就可以当作儿戏吗?” 不知不觉间,沈亦儿已把自己当成是正牌皇后,说话语气强硬了许多,继续道,“我们之间的梁子还没解开,我入宫就想好好教训一下你,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你……大胆!” 朱厚照本想遵照跟沈溪的约定,对沈亦儿言听计从,不过马上想到要吓唬一个小姑娘并不是难事。 沈亦儿叉着腰,冷声道:“现在又不是在大婚典礼上,我不会听你的,你不是又想挨揍了吧?” “你……你……”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要威胁眼前这位小祖宗简直是自讨苦吃,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眼前这小妮子更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王老子,比他还有派头。 朱厚照只能是将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些,轻叹:“皇后,咱有话好好说,你就算是沈尚书的妹妹,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沈亦儿煞有介事地问道:“我不讲理吗?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 朱厚照苦着脸,心里犯嘀咕:“这世上还有比我蛮不讲理之人?” 朱厚照笑了笑,在他想来,既然不能用大棒来让眼前的女孩屈服,那就只能用一点甜言蜜语了,乐呵呵地道:“朕对沈尚书非常尊敬,对他的妹妹也一样,咱现在是夫妻,这里又只有一个可以睡人的地方,那咱们就睡在同一张榻上,朕对你不加侵犯便是。” “什么?你居然想侵犯本姑奶奶?” 沈亦儿对于男女之事只是懵懵懂懂,对朱厚照的一些暗示没听明白,突然听到朱厚照要侵犯自己,顿时非常生气,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强横起来。 在皇帝面前自称姑奶奶的,也只有沈亦儿一人。 朱厚照哭笑不得,偏偏他早就知沈亦儿的性格,这会儿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沈亦儿怒喝:“出去!” 朱厚照道:“咱有话好好说,这是朕的地方,你不能让朕出去,不然大婚之日便分房睡,这成何体统?” “老娘管你成何体统呢,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身边的女人不是很多吗?老娘不需要你陪着睡觉,从现在开始,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敢越雷池一步,我就让大哥带我出皇宫,到时候让你颜面扫地!” 沈亦儿叉腰怒气冲冲道。 沈亦儿别的没了解,不过对于自己的凭靠却很清楚,她明白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那个兄长,而且兄长也跟她说了,只要皇帝欺负她,她可以随时解除婚姻,离开皇宫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朱厚照面对别的女人,就算大他十几岁的女人,也完全可以做到强硬不讲理,但唯独碰上沈亦儿这样的刁蛮女子,无计可施。 恶人自有恶人磨! 朱厚照只能是换上哀求的口吻:“皇后,要不咱商量一下,今天是咱二人大婚之日,出了这门不吉利,不如你在里面睡,朕在外面打个地铺睡,互不侵犯,明日一早你再跟朕一起去见太后,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沈亦儿道:“谁说没问题的?万一你夜里跑来侵犯本大小姐该当如何?” 朱厚照笑道:“朕乃九五之尊,不会做言而无信之事,你相信朕如何?” 说话间,朱厚照想往里面走上两步,却被沈亦儿喝止:“站住!谁让你靠前的?” 朱厚照又赶紧举起双手,后退两步,表示自己并无冒犯之意。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沈亦儿终于做出一定妥协,道:“这样吧,你说晚上不会乱来,本姑奶奶便信你一次,不过先把丑化说在前面,如果你乱来,该怎样?发个毒誓吧……” “你……” 朱厚照心想,苍天啊,朕几时受过如此闲气?这到底是娶了个皇后回来,还是娶了个祖宗啊? 面对一个强硬不讲理的沈亦儿,偏偏自己作为皇帝都无计可施,那种挫败感很强烈,本来朱厚照还想在沈亦儿面前好好耍耍威风。 朱厚照咽了口唾沫,道:“别发毒誓行不行?” 沈亦儿冷笑不已:“那本姑奶奶离开皇宫行不行?” 每句话都是在呛人! 朱厚照感觉到自己很被动,为了不让颜面进一步扫地,新婚之夜被赶出婚房,只能忍气吞声。 朱厚照语气低沉:“那朕就依从于你,今日便在外面打地铺睡,绝不会侵犯皇后……” “要说本大小姐,你难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吗?”沈亦儿很不满意朱厚照对她的叫法。 朱厚照又举起手,没好气道:“那就不侵犯沈小姐,你是你,朕是朕,这样总没有问题了吧?” “还没说毒誓的内容!光说不侵犯,那违背之后该当如何?”沈亦儿咄咄逼人,完全不给朱厚照面子。 朱厚照只能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违背此誓,让朕天打五雷轰,皇位不得保,断子绝孙!你总不能还让朕发誓把祖宗的坟扒了,这才算完吧?” 听了朱厚照的毒誓,沈亦儿总算满意了许,点头道:“总算说了句人话,行了,不允许打扰大小姐睡觉,你可以到外面打地铺了。” 朱厚照一听便来气,心想:“这怎么就叫说了句人话?难道之前朕说的不是人话?” 不过已经赌咒,朱厚照不会真的跟沈亦儿掐架,道:“你不给朕被褥,朕怎么打地铺?把被子拿来。” 沈亦儿看了看榻上的被褥,蹙眉道:“这天虽是暖了,但被子就这么多,给了你本小姐睡什么?这里可真奇怪,为什么没有配置放备用被褥的柜子?你直接和衣而睡吧。” 朱厚照近乎是气急败坏道:“朕都已经应允你出去打地铺不侵犯你,你现在连被子都不给,难道让朕席地而睡?朕病了你承担得起吗?” 沈亦儿撇撇嘴:“你病了跟我何干?这样吧,被子就一床,那自然是本小姐用,下面的褥子倒是很厚,分你一点,至于你要盖的……那边还有几件衣服,你拿来盖在身上御寒吧。” 此时朱厚照心里别提有多生气了,但偏偏无计可施,好像自己满身的本事,但在遇到这个小祖宗之后便焉了。 “过来拿你自己的褥子。” 沈亦儿道,“你不自己拿,我就给你丢到地上去。” “哼!” 朱厚照轻哼一声,走到床榻边上,沈亦儿往后靠了靠,生怕他会上前加以侵犯。 朱厚照心想:“这小丫头到底还是怕朕的,不然她为何这么防备?虽然已经许诺过,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吓唬一下她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朱厚照脸上多了几分自信,笑容变得坏坏的,好像随时要当豺狼会对沈亦儿不利。 沈亦儿微微眯眼望着他,道:“赶紧拿你的被子走人,再不走的话,小心姑奶奶教训你!” 一句话就让朱厚照之前所保持的凶狠之色烟消云散,他还想吓唬小姑娘,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未必能打得过她,这就有点悲哀了。 朱厚照冷声道:“不跟你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走着瞧。” “呸,没本事的孬种!” 沈亦儿毫不客气地骂道。 朱厚照恨得牙痒痒,抱着从床榻上分来的“褥子”,却开始琢磨在哪儿打地铺的问题,朱厚照四下观察半晌,回头看着沈亦儿道:“朕就在里面打地铺行吗?” “你想言而无信?” 沈亦儿正在整理被褥,回过头数落道。 朱厚照道:“外屋没有地龙,褥子这么薄,怎么铺?还是里面好,这里有两把椅子,还有两根凳子……拼起来上面能睡个人。” 沈亦儿没好气道:“你不会把椅子、凳子拿到外面去?” 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非但在拳脚上未必能打得过这位小祖宗,智商上可能也处于下风,不过还是嘴硬道:“那边靠着门,有风,朕就喜欢睡在这边,隔你有段距离,总归不会过去打扰到你便是了。” “你若过来,我就揍你。” 沈亦儿说了一句,却将榻上的帘帐放了下来,如此一来沈亦儿便跟朱厚照隔绝起来。 …… …… 朱厚照看了眼窗外,这会儿还没完全天黑,却要让他休息,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过他还是把被褥铺到拼接好的椅子和凳子上,心里很不爽。 “大姐,给个枕头行不行?”朱厚照铺好床后,突然发现自己没枕头,不由对着床榻方向说了一句。 “呼!” 窗边帘子挑开,偌大的枕头丢了出来,朝朱厚照飞过来,朱厚照正想伸手去接,却因为没掌握好力道,枕头直接落在地上,朱厚照只能弯腰去捡。 朱厚照不满意地道:“幸好不是玉枕,否则朕岂非会被你所伤?” 帘子里传来沈亦儿不屑的声音:“本姑奶奶给你枕头已算是格外开恩了,别叽歪,信不信本姑奶奶真找个硬点的东西丢给你?” “泼妇。” 朱厚照嘴里骂着,转身往铺好的拼接床边走去。 沈亦儿稍微掀开一点帘帐,往窗口位置看了一眼,而后道:“你嫌弃外屋有风,我看窗口的风也不小,如果你不想留下赶紧滚蛋,免得打扰本姑奶奶睡觉。” 朱厚照黑着脸道:“今日可是朕大婚的日子,岂能说走就走?想让朕离开这房间,没门!” 这回答,让沈亦儿稍感意外,心想:“本以为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让他心里不爽,一甩袖走了,现在他怎么跟我杠上了?难道睡椅子有瘾?” 她根本不知皇帝的性格,只是觉得皇帝坐拥天下,宫里宫殿多的是,应该不会拘泥于她的屋子睡觉。 “怪胎。” 沈亦儿跟着骂了一句,朱厚照听得分明,却没放在心上。 曾拿石头互砸,还被这小祖宗打到头破血流,现在被言语上攻击两句又不少块肉,他根本就不在意。 房间内很快安静下来。 朱厚照躺在拼接床上,开始对着红烛在发呆,对他来说这简直太不爽了,本可以在榻上睡热乎觉,享受一下女人的伺候,谁知娶回来的女人非但不伺候他,还对他大呼小叫,甚至有可能拳脚相加。 朱厚照心想:“朕几时吃过这种亏?这种女人,真的是沈家教出来的?” 朱厚照越不甘心,就越不想走,本来只要他离开交泰殿,随便去哪里都能得到帝王应有的待遇,但他偏偏跟沈亦儿杠上了,好像就喜欢这种跟沈亦儿互相挖苦叫骂的氛围中生活。 …… …… 朱厚照这边干瞪眼,一时间睡不着。 而门口等着听墙角的张苑等人则有些犯迷糊了。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不像新婚燕尔你情我浓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人。 “咋回事?” 小拧子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问旁边弯腰探望门缝里动静的张苑。 张苑直起身子,恼火地道:“你问咱家,咱家问谁?” 小拧子脸上带着苦恼之色,想继续听,还是听不到丝毫动静,那边张苑似乎不想再等下去了,道:“这里没咱家的事了,小拧子你就留在这边等候吩咐吧,有事去司礼监通知咱家一声。” 小拧子回头看了张苑一眼,只见张苑径直离开,随后高凤和张永也相继闪人,他不由摇摇头,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 …… 朱厚照睡不着,而那边沈亦儿对陌生环境有些不适应,再加上沈亦儿也没早睡的习惯,以至于她躺在床上干瞪眼。 “那个谁,你把蜡烛点上,太黑了。” 安静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沈亦儿对外面喊道。 朱厚照道:“你自己有手有脚,为何不自己点灯?” 沈亦儿骂道:“你个男子汉怎么这么懒?本姑奶奶要下床,多麻烦?你在外边,还有些微月光,随便就点亮了。” “有月光怎么了?” 朱厚照仍旧跟沈亦儿不对付,用调侃的语气,“正因为有月光,在朕看来这屋子里光线正合适,不需要点蜡烛……谁需要谁点,反正朕不需要。” “哼!” 沈亦儿轻哼一声,又没动静了。 她也不想下床去点蜡烛,因为她怕朱厚照对她有所不利,心想:“这家伙好像说不会过来侵犯我,但若是我下去的话,他可能就会动手,光比力气的话他应该比我大,所以还是要靠智取,敌不动我不动。” 就算沈亦儿有点怕黑,想点燃蜡烛,但为了心里一口气,还有防止更大的危机降临,她就是不下床。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窗外传来小拧子的声音:“陛下,外边已入夜,是否要点蜡烛?” 朱厚照扯着嗓子骂道:“你个狗东西,关你什么事?滚蛋!” 小拧子趴在一个窗口听了半天没动静,准备换个窗户听听,谁想才刚说话,里面就传来朱厚照的喝骂声,这声音距离他很近,好像就在耳边回响一样,让他身体一震,一屁股坐到地上。 “乖乖,莫非听错了?陛下不会就在窗口等我过来问话吧?” 小拧子吓得不轻,如果他知道朱厚照这会儿就在窗口下睡椅子的话,或许就不会对声音来源这么纠结了。 本来小拧子还想问问要不要送一些餐点或者酒水进去,毕竟怕皇帝在里面跟皇后忙碌半天,此时腹中饥饿,不过现在朱厚照让他滚蛋,他有些害怕,一句话不说,便凑到窗口试着往里面看,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本来这没什么,不过因为里面没点蜡烛,而外面除了月光,还有远处的灯笼火光照映,以至于小拧子的影子在窗口晃悠,十分显眼,这样一来就显得很尴尬了。 朱厚照一直都在气恼新婚夜睡椅子,这会儿看到小拧子的影子在窗口晃动,当即从椅子床上下来,两步走到窗户前,一把将窗子打开,小拧子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木窗打中了脑袋。 “哎哟!” 小拧子抱头呼痛。 随即朱厚照的脑袋出现在窗口,破口大骂:“朕让你滚远点,你没听到吗?老在窗口晃悠,是想挨板子吗?” 小拧子大吃一惊,心想:“陛下几时到窗前来的?为何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小拧子赶紧跪下来磕头:“奴婢错了,奴婢想在这里等候吩咐。奴婢该死。” “知道该死还不滚蛋?”朱厚照喝骂。 “是,奴婢这就滚。”小拧子忙不迭道。 恰在此时,但听龙榻那边传来沈亦儿的声音:“对下人说这些,算什么本事?让人瞧不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9章 拌嘴 殿内传出的女子声音,令小拧子心惊胆战。 天下间还有敢这么跟陛下说话的? 不过当小拧子想到对方是皇后,且是朝中那位声名赫赫的沈国公的妹妹,又觉得沈亦儿真的有这样的资格。 到底那是人家夫妻间的事,皇帝自己都不怪责,关他什么事? 而且明摆着皇后是在为他说话,帮他解围。 朱厚照听到沈亦儿的话,却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当即板起脸来,不过为了防止被更多的人知道他的糗事,朱厚照紧忙关闭窗户,随口道:“有多远滚多远,今晚别让我再看到你!” “是,陛下。” 小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起身,一路小跑离开交泰殿区域,好像这里再发生什么事都真的跟他没有关系了。 朱厚照把窗户关好,回过头看向床榻方向,没好气地说道:“在那些奴婢面前,你还是要给朕保留一些威严……你到底是朕的妻子,朕是皇帝,你是皇后,你不能老跑到朕头上来撒野!” 沈亦儿不屑地道:“哪条规定说皇后就要听皇帝的?你岁数还没我大哥长,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面对如此骄横跋扈的妻子,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心想:“我岁数是不大,但是皇帝啊,旁人都要听我的……可问题是除了我皇帝的身份外,好像别人再也没有必须要听我话的理由。另外,如果我觉得她刁钻任性,干脆不娶她进宫便是,这么说来……还是我自己找麻烦!” 想道这里,朱厚照丧气地重新躺回到椅子上。 朱厚照很郁闷,不过这会儿他也想开了,不能为沈亦儿的事生气,干脆躺在那里适应一下新的生活方式,那就是女人睡床榻而自己睡椅子。 对于那些娇生惯养不识民间疾苦的皇帝来说,这样或许很遭罪,不过朱厚照却没觉得如何,他甚至拿以前的一些经历作对比,心想:“这可比我做太子时下江南玩耍,需要露宿荒野强多了……甚至于比去年带着江彬游历时雨雪天在破房子里睡觉好多了。” 感受着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朱厚照居然想着心事便安然睡了过去,好像梦也比以前香了很多,身子骨没觉得有多受罪,似乎这椅子睡起来比那高床软枕还要舒服。 …… …… 朱厚照半夜被开门声吵醒,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滚下来。 睡的时候知道自己睡在那里,心里有所防备,可半夜起来就忘了自己根本不在龙榻上,甚至交泰殿这里对他来说也很陌生,朱厚照也是在打量周遭后,心中的慌乱才稍微平息了些。 “你作何?” 朱厚照看着正要出门的沈亦儿。 沈亦儿这会儿已将头上的凤冠取下,身上的衣服穿戴得倒还整齐,显然是怕朱厚照晚上会偷袭她,所以根本就没宽衣就寝。 沈亦儿侧头看了过来,朦胧的夜色下,面庞显得非常精致可人,至少在朱厚照看来如此。 “茅厕在什么地方?我要出恭!”沈亦儿嘟着嘴问道。 到了陌生地方,上厕所是个很大的问题,她对周围的情况根本就不了解,只能问那个让她觉得讨厌但能给她皇后身份的人。 朱厚照听到后不由得意地笑起来:“怎么,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能人怎么还需要上茅厕?憋死你!” “混蛋!” 沈亦儿骂道,“有何大不了的,我自己出去找!” 说着,沈亦儿便要开门,朱厚照马上意识到如果沈亦儿这么衣衫整齐地走出去会被外面的太监和宫女看到,他会非常没面子,赶紧劝阻:“站住!你不能出这门口。” “哼,我就不信了,我偏要出去给你看看。” 沈亦儿属于那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朱厚照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要做。 不过等她开门,看到外面的情况后,便后悔了。 本来她以为外边跟家里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只需要在屋子周围找茅厕便可,但等她开门后才发现外面站着一群宫女,还有太监提着灯笼在回廊边等候,她可不知这些都是人,以为大半夜撞到鬼了,一张小脸都绿了。 “咣!” 门迅速合上,等关好后她还兀自紧张不已。 朱厚照不知沈亦儿因何紧张,道:“跟你说了别随便出去,外面守夜的人不少,你当只有听墙角的吗?今日乃朕大婚之日,若是平时的话,这些奴婢会在外屋甚至是龙榻边等着。” 沈亦儿这才知外面是人不是鬼,蹙眉道:“就算有人,他们还能影响我上茅厕不成?” 说着,她又要开门出去。 朱厚照此时走过来,道:“别着急出去,今天按照礼数你是不能出这门的,你先等等,朕让人送如厕的东西进来……你是……大的还是小的?” “什么大的小的?” 沈亦儿迷惑地望着朱厚照。 朱厚照没好气道:“你是拉屎还是尿尿?” 沈亦儿蹙眉道:“你怎么这么恶心?我……我小的。” 朱厚照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走到门口,一把扯开门,扯着嗓子喊道:“送夜壶进来!” 等他说完转过身时,发现沈亦儿人早已跑到里面去了,似是知道马上会有人进来……在沈亦儿眼中,不太清楚太监到底是什么存在,以为男人到了宫里就叫做太监,终归是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送夜壶进来的人却是女官。 本来夜壶会直接送到位,不过朱厚照却伸出手,大声道:“把夜壶交给朕便可。” 女官一时间呆住了。 平时莫说皇帝亲手接夜壶,就算是皇帝真要如厕时都不会亲自去提夜壶,需要奴婢在旁伺候,而现在朱厚照就好像畏惧什么,连门都不开,只是伸出手跟她要夜壶,这让外面的女官觉得非常难以理解。 不过这是皇帝的命令,女官只能照办,等夜壶递进去后,朱厚照一手拿着夜壶,另一只手把门关好。 “可以了,没人进来……你自己解决吧!”朱厚照对里屋的沈亦儿道。 沈亦儿将帘帐稍微掀开,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进来后,她走出来,朱厚照这才发现沈亦儿连鞋都没脱。 “这怎么解决啊?” 沈亦儿显得很为难。 虽然交泰殿内分内外两屋,但到底只是纱帐隔着,一个女儿家要在里面如厕还有个男人在旁,怎么都无法完全避开。 朱厚照笑道:“那边有屏风,你到里面去,朕不过去看便是。” 沈亦儿苦着脸道:“我怎么相信你不会过去?” “朕乃是九五之尊,说话一言九鼎。”朱厚照道,“而且朕对你发过誓的!” 沈亦儿想了想,好像有几分道理,便把夜壶接过去,正准备往里面走,突然想起有哪里不对,赶紧道:“就算你不进去,光是……站在外面也不行。” 朱厚照皱眉道:“你太不讲理了吧?不会让朕到屋子外面去?” 沈亦儿道:“那你把耳朵捂住!听到声音也不成!” 听到这里,朱厚照终于知道沈亦儿在担心什么,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将耳朵捂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沈亦儿。 沈亦儿有些憋不住了,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喝道:“转过身去,把耳朵捂紧,听到声音的话你就不是男人!” “凭什么?” 朱厚照显得很冤枉,这简直是在污蔑他的人格。 沈亦儿本已快走到屏风前,闻言不由转身打量朱厚照,朱厚照怂了,老老实实转过身,走到墙角,道:“这样总该行了吧?” 沈亦儿这才进到屏风后解决问题。 半天后,沈亦儿终于完成人生大事一般,提着夜壶走出来,不过对沈亦儿来说这东西太脏了,问道:“哪里可以洗手?” 朱厚照打量着她道:“我说姑奶奶,你还要洗手?需要那么讲究吗?” 沈亦儿道:“我们沈家的规矩,饭前便后必须洗手,怎么宫里连起码的卫生都不讲究?生病了怎么办?” 朱厚照嘟哝道:“沈家的规矩真是奇葩。你把这东西提出来作何?不是要给朕来闻味道的吧?” 沈亦儿皱眉:“难道还要本姑奶奶亲自送出去?给你!” 本来沈亦儿要把夜壶递还给朱厚照的,不过朱厚照却没有伸手去接,沈亦儿只能放在地上,不管不问,自行转身往里走,对她而言终于无事一身轻,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但对朱厚照来说就有些尴尬了。 “来人!”朱厚照当然不会亲自捣腾,走到门口,打开一道缝,大声喊道,“进来把夜壶拿走!”说完,他生怕别人知道他现在还穿着衣服,疾步便往内屋而去。 等到了里面,便听外面门打开,之前的女官提着灯笼进来,将夜壶取走。 等门重新关好后,朱厚照嘀咕道:“早知道的话,应该让他们多送一个夜壶进来……” “哈哈哈……” 龙榻帘帐后传来沈亦儿的笑声,沈亦儿似是觉得很有趣,“你也憋坏了吧?过去再要一个就是了!” 朱厚照生气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尿频尿急呢!朕不会这么做!” “那你就继续憋着,这可没人帮得了你。哈哈哈……”沈亦儿仍旧大笑不止,说出的话让朱厚照听了越发不爽。 不过朱厚照躺下去后,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反而觉得之前经历的事情很有趣,这是他以前体会不到的。 帘帐后面传来沈亦儿的声音:“那个谁,这里面多了一条白布,也不知道干嘛用的,如果你觉得冷,可以过来拿。” 朱厚照显得很不屑:“朕身子骨结实,不怕冷。那是留给你用的东西,别问是干嘛用的,你早晚用得上!” …… …… 沈亦儿带着极大的期待进宫,她想当皇后,满足虚荣心的同时还能获得权力,女子既然不能考状元,那皇后就是一个女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峰,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进宫第一天,沈亦儿就发现宫里的生活没想象中那么惬意,不但规矩多,而且宫殿一座接着一座,光看看都觉得很可怕,一时间很难适应。 因为对陌生环境的惧怕,沈亦儿当晚并未睡好,一大清早还要换上皇后翟衣去给张太后请安,她有些开始后悔进宫来。 此时沈府内,一切平静如旧。 沈溪对沈亦儿进宫没有太大的反应,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路是沈亦儿自己选的,沈溪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看着朱厚照将妹妹迎娶走。 “以后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来定。” 沈溪心里多少有一些无奈。 这两天他做的事很多,便在于皇帝大婚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三月二十八,他将带兵踏上征程,也就是说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仅剩下最后一天。 因为此番并非皇帝御驾亲征,准备工作不是太复杂,但仍旧面临不少麻烦,比如目前朝廷在王恭厂仓库里囤积的火药数量便严重不足。 一来是因为大明过去几年生产出来的火药多数都运到西北前线去了,现在的库存全部是现生产的,补充不及;二则是因为谢迁在有关军械的开销卡紧,朝廷调拨款项不足;第三则跟之前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贪污腐败有关,张氏兄弟掌京营时变卖不少军需物资。 这些都给沈溪领兵带来一定麻烦。 “……如果临时准备的话,时间肯定来不及,之前京畿周边工坊已在连夜赶工,不过材料稀缺了些,这几年朝廷兵马使用火药数量大增,晋、陕几个主要硝石矿厂都快挖空了。” 李鐩当日来见沈溪,跟沈溪做最后交接。 本来李鐩不打算来的,但因沈溪增加了火药数量,他必须以工部尚书的身份跟沈溪对接,不得不亲来沈府阐明实际情况。 沈溪理解李鐩的难处。 大明的火药制造技术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沈溪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在这边,他一直试图研究黄火药,觉得黑火药的技术就算落后了些,基本也能满足需要,如此一来导致的结果便是这几年连续打了几场热兵器的战事后,大明的黑火药供应出现严重不足。 沈溪道:“现在不需要马上就将所有火药生产出来,暂时够用了,但问题是战场会持续消耗,故未来几个月里最好一直赶工。” 李鐩疑惑地问道:“这场战事,需要拖那么久吗?” 沈溪摇头:“中原战事,或许一两月内便可结束,不过尚有沿海盗寇需要平息,西南还要平蛮夷……” “哦。” 李鐩听沈溪表达对火药的需求后,点头道,“其实可以让江南工坊制造一批,这件事我会马上上疏朝廷,请陛下向南京六部下旨。” 光靠北方地区生产制造火药,已难以满足沈溪平叛人马所需,如此一来只能靠江南工坊进行补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没错,不过在现有的体制下,却不容易实现。 南京拥有全套行政机构,虽然各部门首脑多为闲职,但总归自成体系,其中南京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赣、湖广诸省税粮,同时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及全国黄册的收藏和管理;南京兵部负责南京地区的守备,南直隶四十九个卫都隶属于南京兵部尚书指挥;南京工部职责与中枢工部相仿,只是管辖地区仅限南京及附近各省,但问题是这里本就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区,存在巨大的利益纠葛。 最后,南京地区勋贵众多,其中南京守备基本由勋贵把控。这些人土皇帝当惯了,光靠皇帝一道御旨便想让他们将利益划出,非常困难。 “尽量吧。”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对于从江南地区制造和调拨火药没抱多少期待。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节省弹药用度,尽可能将战事规模缩小,之前招安的政策必须要完全得到贯彻执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0章 随军 三月二十七这天,沈溪有很多事要做,只能走出府门。 会见工部尚书李鐩只是众多事情中的一件,此番出征他要带上部分之前军事学堂栽培的中下层将领,这些人曾跟随朱厚照往宣府去了一趟,因皇帝在人马调配上出现重大失误,使其难以施展在军事学堂中学到的东西。 这次沈溪特地跟朱厚照申请,让这些学员跟他一同往南边走一趟。 之前军事学堂一共招收了三期学员,其中第一期跟第二期很多学员是重叠的,一直到第三期时才形成轮换之态,不过在对鞑靼战争结束后,第四期学员却难以补上,这也跟谢迁卡紧兵部财政预算,以及朱厚照对此事漠不关心有关。 在正德皇帝看来,大明最大的隐患……北方边患已平息,虽然巴图蒙克没死,但一二十年内鞑靼已不可能对大明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鞑靼铁骑侵扰大明边境的势头不复存在,朱厚照对于军事的关注度也就没那么高了,毕竟在朱厚照看来,光靠平内乱或者倭寇,不足以让他名留青史,接下啦需要在文治上下功夫,所以没心思督促军事学堂继续办下去。 因为这些军事学堂毕业的人,多数未曾跟沈溪上战场,沈溪需提前跟他们见一面,会面地点就选在学堂校址。 王陵之作为前军事学堂武术和骑术教官,也是朝中赫赫有名的猛将,这次陪同沈溪一同前去学堂,但因王陵之不太善于言辞,更多是当个陪衬。 沈溪没讲太多,本身这些人中有武举人,武进士,都属于“科班出身”,再加上军事学堂上沈溪讲了很多军事策略和带兵方略,以及在实战中的运用,还进行过几次演练,这些人对于沈溪最为推崇的作战方式,也就是盾兵、长枪兵跟火铳、火炮结阵作战的模式非常清楚。 沈溪告诉学员们,马上要用实战来检验他们的能力,并且表明其中一些表现突出的人将会得到提拔和重用,算是画了一张大饼。 而后沈溪将这些人归到王陵之麾下,当天下午他还准备见从宣府过来的旧部,没时间在军事学堂停留太久。 沈溪留下王陵之,让他这个教官好好给这些人“补补课”,自己却出了校门,刚要乘轿离开,对面有马车过来。 沈溪站在轿子前看了看,认出是英国公张懋的车驾。 “之厚,哈哈!” 马车近前,张懋从车厢里跳下来,脸上带着笑容,就像个笑面虎。 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夏皇后的父亲夏儒。 作为新老外戚,沈溪其实不太想在出征前跟夏儒见面。 正德皇帝和张太后违背大明传统,一次立两个皇后,让夏家人颜面扫地,民间多有议论,要说沈家跟夏家间没有丝毫矛盾,显然是不可能的,沈溪对此有些歉意,这件事虽然不是他主导,但现实却是沈家是受益者。 “见过二位。” 沈溪没有具体称呼哪一个,过去后拱手行礼。 夏儒回了礼,神色平静,看起来对沈溪没有太大敌意。 张懋笑容满面:“几日不见,之厚你都当上国公,跟老朽平起平坐了……如今你在朝中兼任两部尚书,仅吏部天官一职便掌管天下文官考核任免,实在了不得!以后大明就要靠你这样的英才支撑了。” 这话言不由衷。 沈溪很清楚,张懋不可能对他没有防备心理,他这个所谓的英才,毕竟只是个年轻后进,这些老家伙肯定会防备沈溪乱来……一个人手里的权力越集中,对大明运行了一百多年的体制的威胁也就越大。 沈溪拱手道:“张老谬赞了,为朝廷效命乃臣子本分,在下很多事要跟张老和夏老学习……” “不必不必。” 夏儒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摆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张懋却笑道:“走,咱进去说话?” 沈溪看了二人一眼。 对方这副架势充分表明张懋是有意带着夏儒来“堵”他门的,要知道他长期请病假在家,就算出门也有吏部、兵部等多个地方可去,张懋怎么知道他到了军事学堂且正巧在门口“遇到”? 本来沈溪离开是想打道回府,等候昔日部将来见,现在被张懋和夏儒堵住去路,只能暂时带二人回军事学堂说话。 “请!” 沈溪侧过身,请张懋和夏儒先行。 但张懋和夏儒都没有在沈溪面前拿乔,礼让一番,最后三人几乎并行着跨进校门。 路上张懋转头问道:“之厚你过来,是要见从这里毕业的军官吧?他们少有上阵锻炼的机会,不过能力都不俗,老朽之前便跟下面的人说,从军事学堂出来的将领都要优先提拔。唉!可惜啊,今年好像没有再录取学生了。” 沈溪道:“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在下上呈过重开军事学堂的奏疏,不过朝廷现在都没回复。” 张懋疑惑地问道:“之厚,你多次面圣,就没跟陛下当面提过?” 沈溪笑了笑,道:“提是提过,陛下对此并不上心,所以暂且只能把事情押后,或许要等在下领兵回来后军事学堂才会重启。” “哦。” 张懋笑着点头,道,“事情总归有个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中原乱事平定,别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放。” 进到学堂公事房,沈溪招呼二人坐下,马上有仆役进来奉上香茗。 张懋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知道之厚你明天就要出兵,所以今日老朽跟国丈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我等帮忙的地方。” 听起来理由很充分,但沈溪却认定张懋一定有事,只是张懋脸上那老狐狸一般的笑容让人实在难以琢磨。 沈溪有些厌烦揣测张懋到底在想什么,道:“出兵准备工作基本已完成,明日一早在下便会出城统领兵马出发,先谢过两位好意。” “太见外了。” 张懋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随后往夏儒身上看一眼,但夏儒在这种场合总是放不开,坐在一边讷讷不言。 张懋只好接着说道,“之厚,你跟于乔见过,想来后续朝事应该安排得差不多了吧?比如说,出兵后京城守备问题……” 沈溪微微眯眼,道:“张老不会是想说,现在京营提调,也就是驸马都尉不能胜任现在的差事吧?” 张懋一怔,随即笑道:“之厚你说话就是直接。其实是这样的,宫里边有话传出来,要让张氏兄弟回五军都督府办差。” 张懋说到这里,夏儒望着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热切,似乎对张氏兄弟是否回朝的问题非常在意。 哪怕朱厚照对两个舅舅下了狠手,但张太后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是在的,现在无论是谢迁又或者是杨廷和等人,都会觉得正德皇帝不靠谱,潜移默化中都往张太后那边靠拢,张太后想要借助大臣的力量让两个弟弟重回朝堂执掌权柄,便有意识向五军都督府施压。 沈溪摇头:“在下从未听闻此事。” 张懋叹道:“老朽不是说对张氏兄弟有何偏见,但他们做事……的确难以服众,你马上就要领兵出征,你走后这两位指不定如何折腾……就怕到时候没人压得住!” “不是有谢阁老么?” 沈溪故意提了下谢迁的名字,想看看张懋的反应。 张懋为何来找他,沈溪已基本明了。 这种事张懋本来应该去找内阁首辅谢迁想办法,来找他说明张懋觉得谢迁在立场上有偏狭。 以沈溪知道的情况,现在非但谢迁,连杨廷和都开始往张太后靠拢,如此一来那些跟张氏兄弟有利益冲突、不想看到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回朝之人,只能将着眼点放到沈溪身上。 张懋道:“谢阁老是何脾气,其实之厚你该明白,不需要老朽赘述吧?” 难得见到圆滑世故的张老头在自己面前开诚布公说事,沈溪也就不再兜兜转转,直接道:“张老既提到谢阁老,那在下便说一句,其实近来谢老在出兵以及偏帮张氏兄弟之事上,思想已有转变,不然的话太后为何不通过谢阁老想办法?若谢阁老在朝中发动朝臣联名上奏,或许陛下一念仁慈便既往不咎了呢?” 张懋皱眉:“之厚的意思是说……老朽不该来找你?” 沈溪道:“此事涉及朝中外戚间的争端,在下如今身份不像从前那般中立,很难出面,毕竟舍妹如今就在皇宫里……” 说话间,沈溪特意看了夏儒一眼,大概意思是说,有关张氏兄弟的问题,最好他跟夏儒都不要出面,由得张太后去折腾。 如今问题的关键已不是朝中大臣支持谁的问题,而在于皇帝跟太后间越来越不可调和的矛盾。 “呵呵,之厚的想法就是跟常人不同。”张懋笑呵呵地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沈溪再道:“有关张氏兄弟回朝的问题,在下态度坚决,绝不赞同此事,但也不会在任何联名上奏上发表支持意见……既然张老来见,在下在此表明立场,今日给陛下的上奏中会提到此事。” “如此甚好,甚好!” 张懋非常满意。 只要沈溪出面,很多事都会变得顺利,毕竟皇帝心目中最信任之人是沈溪而非张太后。 至于张氏兄弟的能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懋不觉得朱厚照会在这种原则问题上犯错误。 沈溪道:“两位还有别的事情吗?” “不过是来闲聊两句,就当是为之厚践行。” 张懋一脸笑容,老奸巨猾地说道,“若非这几年你总在外领兵,回朝后又出任两部尚书,忙得不可开交,老朽真该跟你多聚聚,至今还未见识过你下棋的本事,有机会咱爷儿俩对弈几盘?” 沈溪笑道:“肯定有机会!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 …… 沈溪送走张懋,没有在军事学堂停留,直接上了轿子往大街另一边去了。 坐在轿子里,沈溪回想张懋和夏儒前来拜访一事,并不觉得对方只是单纯反对张鹤龄和张延龄复出,更像是一种试探。 “张老头年岁不小了,他就不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他自己在少年时得成化帝欣赏而掌兵,不想长子早丧,如今自己也该知道时日无多,长孙就算袭爵英国公,能在朝中撑起门面来?他担心军权旁落,所以才跑来试探我吧!” 沈溪对张懋的意图大致能看透,便在于他设身处地考虑现在张懋最大担心所在。 “他孙子张仑到现在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在朝中全无声望不说,更是寸功未立。陛下信任身边佞臣,怎会轻易将军权交给他那毫无建树的孙子?而他考虑的必是将来谁接替他在五军都督府的位置,他担心我,却又知我作为文官不可能同时兼领文职和武职,所以他现想知道我更倾向于支持谁,或者干脆前来做出暗示,挂口不提却让我明白一切。” 轿子在行进中,沈溪越想心中越明朗,英国公在他这里已不算秘密。 但沈溪显然没法在接班人问题上帮到张懋,本身两人也存在一定利益冲突,张懋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而沈溪大概也明白,张懋现在更希望孙子张仑在军中积累军功和声望,就差提一句让张仑跟他出兵,到他手下当差了。 …… …… 三月二十七,午时刚过,沈溪在府中会见从宣府调来京城的老部下,全都是中下层将领,曾追随他在草原上建功立业。 这些人见到沈溪后非常亲热,纷纷簇拥过来,争先恐后套近乎。 沈溪记忆力很好,基本上每个将领他都能准确地说出名字,然后指出什么时候立下什么功劳,家中又是个什么情况,所有人都满脸红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沈溪设宴款待这些武将,席间基本上是叙旧情,没有涉及此番平叛任务。 由于出征在即,宴席没有上酒水,全都是以茶代酒,等吃得差不多了,沈溪借口时间不早宣布散席,然后亲自把人送出府门,他自己也没留下来,到街口分开后就隐蔽行踪,去见了惠娘和李衿。 因沈溪早就让惠娘和李衿收拾东西,此时二女已将家当收拾好,大件东西都留在京城这边,随从和婢女也都留下来,看守生意和宅子,不过东喜和随安会跟在身边,路上好有个照应。 “没想到老爷会亲自过来……明日一早就该出发了吧?”惠娘很意外,迎接沈溪时,大概明白沈溪只是过来看看而非要在这里过夜。 所以惠娘没有吩咐厨房备酒菜招待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明日起行,今天本该好好陪陪家人,不过惦记着你们,实在放心不下,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李衿抿嘴一笑:“咱们跟老爷一起走,老爷还担心什么?”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没大没小的,老爷是怕我们没准备好。不过老爷尽管放心,该收拾的已收拾齐备,随时可以出发……不过我们知道无法留在军中陪伴老爷,所以准备好了马车,这一两天便动身,可能跟老爷统领兵马的行进速度有偏差。” “这正是我必须过来跟你们见面的原因。”沈溪道,“本想让你们跟粮草和辎重队伍一起走,不过考虑到贼寇可能会对大军粮道进行袭扰,危险性大增,所以我决定让你们跟我同行。” “啊!?” 这个回答让惠娘和李衿很意外。 沈溪轻松地道:“随安和东喜就让她们留在京城吧,你们姐妹跟我一起便可,不过平时要换上男装,我军中有女兵,全都是斥候,加上平时基本都是行军,你们在我身边也不会太过显眼。” 惠娘摇头:“妾身随军多有不便,老爷最好别这么做!” 沈溪板起脸:“怎么,你不想跟我一起?” 惠娘再次摇头,显得很为难,一边想拒绝,却又知道这是沈溪放心不下她跟李衿,不知该如何解释。 沈溪笑了笑,道:“大军南下,走的是官道,可以通行马车,你们坐在车厢里神不知鬼不觉,我现在就算不是权倾朝野,至少也是位极人臣,根本不怕别人向朝廷弹劾我!再者,以前你们又不是没跟兵马同行过,现在有何不便的?你们该知道,这段路可比西南时好走许多……衿儿,把那些没用的家当放好,留在京城,这次你跟你姐姐便是我所带家当!” “姐姐,这……” 李衿虽然得到沈溪命令,知道应该无条件听从,但不知惠娘如何想,只能无助地望向惠娘。 惠娘沉默不语,沈溪一瞪眼:“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么?” 惠娘道:“老爷让重新整理,便听从吩咐行事吧。是老爷自己要折腾,怪不得咱,随在军中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老爷做的选择,咱出了事,心疼的只能是老爷自己!” 这话更像是在呛沈溪,不过却充分体现出女儿家的不甘和俏皮。 沈溪笑道:“也是,出了事心疼的人是我自己,所以我会拼命保证你们在军中的安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1章 世子 沈溪又要领军出征了。 这几年沈溪治军太过稀松平常,他在外当督抚以及领兵的时间比他在京城做官的时间长多了,从西北回到京城不到半年,又要踏上征程。 对于沈家人来说,这也算是常事,但依然免不了分别的哀愁和苦楚。 过去这段时间,沈溪尽可能安慰后宅的女人,抚慰她们的身心,让她们接受自己可能数月甚至经年不能回来的现实。 此时沈溪已经深切感受到女人多的烦恼,确实是分身乏术,谢韵儿一直熬十全大补汤给他补身子,喝得他如今闻到味道便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有时候沈溪自己也会想:“幸好我年轻力壮,如果迟个十年八载,真不知该如何应付。之前还说要收什么歌姬、舞姬,就算有命收,也没精力享受啊,还是安心经营眼前的感情为妥,精神方面的交流比什么都重要。” 因沈溪出征时间早已定下,而沈亦儿入宫后并未定下归宁计划,他不会等着见沈亦儿一面,于二十八早晨如约出发。 四更鼓敲响! 院子里灯火通明,家里女人都忙碌起来,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家里老小一片忙碌,为沈溪踏上征程做准备。 按照谢韵儿吩咐,各房女人都为沈溪准备了一点随身物品,让沈溪在外可以有个念想,衣服、鞋垫、靴子等,全都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虽然家里这些女人未必都是巧手,但到底这时代的女人基本都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再加上发自内心,不管是否用得上沈溪都会带在身边。 这次不像上次去西北打仗,不需轻车简从,也不会搞什么急行军,该带的东西都能捎上,毕竟有的是马车给他运东西。 忙碌完毕,已快到五更天,沈溪行将出发。 家中前院,沈溪跟妻妾依依话别,等出家门时,发现早有马车等候在那儿,却并非是之前承诺过要来送行的朱厚照,而是谢迁。 本来谢迁希望沈溪主动去见他,但因沈溪筹备出征事宜这几日时间安排得很紧凑,根本无暇拜访,于是谢迁只好主动来见。 沈溪本要骑马而行,但谢迁的到来让他不得不登上马车,出城前二人可以在车厢里商议一些事。 马车在众多骑马侍卫簇拥下,往崇文门行进,这次出征大军在城南营地集结。 “一路保重,再就是尽量安抚地方百姓,不要多制造杀戮,此番不比跟外夷作战,你要适当收敛点。” 谢迁知道沈溪军事上的造诣,也知道热兵器作战的可怕,之前榆溪河北岸一战沈溪使用原始手摇加特林机枪,给予鞑靼兵马巨大杀伤,成功扭转战局。这段时间,大杀器又进行升级改造,更为轻便,实战中杀伤效果非常惊人,一旦对上缺少战马没有多少冲击力的叛军,无疑是一场屠杀。 沈溪显得很自信:“谢老提醒的是,在下早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那些被迫附逆之人,在下会尽量将他们解救下来。” 简单说了几句,谢迁沉默下来,偶尔掀开窗帘看看外边漆黑的路面,像要将京城夜晚街巷的景致记下来。 沈溪却没有谢迁那样的兴致,闭目养神。 “消灭中原地带的叛军后,想来你会领兵继续南下,扫平东南沿海倭寇……造船之事你也会肩负起来吧?”谢迁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大致便如此罢。” 谢迁提醒道:“注意花销用度……造船本就没太大意义,只需把倭寇赶到海上去便可,未必要赶尽杀绝……以老夫所知,朝廷已近百年未更新水军装备,倭寇船只比起朝廷地方卫所装备的船只要先进许多,佛郎机人横行大洋的西洋船尤为可怖,朝廷想短时间内赶超无异于痴人说梦,暂时只需固守海疆。只要确保沿海百姓安居乐业,无需把事情做绝。” 沈溪反问:“怎么才算把事情做绝?” 谢迁稍微想了一下,叹口气道:“陛下登基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无法承受连续的折腾。这一切根由还在你身上,未来朝廷是大风大浪还是风平浪静,要看你要把仗打成什么地步!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大明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面对谢迁的问题,沈溪并未有反驳的打算,闭目养神,沉默中马车终于到了崇文门。 沈溪从马车车厢里下来,有专人将践行的酒水送上。 沈溪跟谢迁共饮后,行礼告辞,上马出城门而去。 …… …… 朱厚照本有意为大军践行,但他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比如说这几天,朱厚照跟沈亦儿就处于拉锯战状态,头一天朱厚照在椅子上睡觉,次日便让人临时加了一张床,晚上不出皇宫玩乐,早早就到交泰殿,好像非常喜欢跟沈亦儿对着干。 因为头天晚上朱厚照没睡好,等起床时,得知沈溪已出城。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沈尚书已非初次领兵,此番又是平中原乱事,区区毛贼根本无法伤他毫毛,朕就不去添乱了。” 朱厚照没去凑热闹,但架不住有人想搭沈溪的顺风车,如同沈溪之前猜想,张懋对于接班人问题非常在意,私下里向正德皇帝请旨,让孙子张仑跟随沈溪一起出征,提前把人安排到军中。 沈溪领军出发近一个时辰后,五军都督府属官才将消息传开。 沈溪也是头天晚上才知晓这件事,但没想过公开,他不准备干涉,张仑属于第一次到军中历练,身份不过为侍卫上直军百户,但因为有英国公世子的身份,他在军中的地位便显得与众不同。 张仑是成化二十一年生人,比沈溪年长两岁,跟沈溪在朝中属于新锐不同,张仑在军中已是老资历,毕竟从一出生他就算入伍了,年纪有多大就有多少军龄。 被英国公府家将引荐给沈溪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张仑英姿勃勃,俨然就是张懋的影子,连蓄的胡子都很相似。 “见过沈大人。” 张仑跟其他武将差不多,看到沈溪后毕恭毕敬,眼里全都是崇拜和尊敬之色。这也跟他在军中待久了,听说沈溪很多神奇的过往,心底把沈溪当作偶像看待有关。 沈溪闻言勒住马缰,张仑赶紧停下马。 沈溪从马背上跳下来,笑着道:“尧臣兄,其实早前我便听过你的名字,却无缘一见,没想到此番会在军中跟你相遇。” 沈溪虽然对张仑不熟悉,但对张懋的家事却不陌生。 张懋长子张锐死得早,对长孙也就是张仑便很看重,一直将张仑当作接班人培养,从小精心呵护,因为担心出危险一直舍不得让张仑随军出征,如此一来,张仑在朝中便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张仑娶了成化帝女儿隆庆公主府上的千金为妻,跟皇室算是姻亲。 历史上张仑没什么造诣,正德十年张懋过世后接过英国公爵位,不复当年张辅和张懋时的荣光,在勋贵中逐渐沦为平庸。 或许是张懋已感受到这种危机,所以特意将张仑送到沈溪军中……对鞑靼之战前张懋也有如此想法,但当时沈溪是跟外夷作战,张懋怕孙子出意外,便没有成行。此番沈溪领兵平内乱,不会有多危险,张懋才将孙子调拨到沈溪麾下,提前还不打招呼,只是做了番暗示。 “沈大人也知末将名讳?” 张仑听到沈溪的话,高兴得眉飞色舞,不停地搓手,好像被偶像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沈溪笑道:“在下怎能不知?张家累世名将,自河间王以降,一直是朝中武勋表率,正所谓将门虎子,想来尧臣兄也深得家族传承,只是少有表现的机会罢了。这次出征,时间可能久一些,平时在下也会有差遣,要求可能严格一些,望尧臣兄不要介意。” 张仑诚惶诚恐:“末将不敢,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沈溪拍拍张仑的肩膀,笑着说道:“咱们别太拘泥,就按朋友相处便可……” 二人说话时,队伍还在行进。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道路两侧不少百姓簇拥围观,虽然京畿周边出现叛乱,但顺天府受到的影响较小,百姓知道这是沈溪领兵出征,自发组织起来慰劳大军,沿途不时可见装满诸如鸡蛋、干粮等慰问品的篮子。 但因沈溪之前已有严令,不得骚扰百姓,没有人伸手去拿。 沈溪道:“赶路要紧,有什么事等扎营后再说。这一天少说也要走八十里,怠慢不得!” …… …… 兵马一路行进。 白天只有中午短暂时间原地休息了一下,将士们吃了些自带的干粮和羊皮袋里装的凉白开便又继续上路。 下午全军行进速度更快。 看起来老爷兵一样的京营兵马,跟随沈溪出征后被激发出潜力,行进速度丝毫也不逊色于那些边军士兵,扎营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当天走的距离已超过预期的八十里,甚至过了一百里。 到底是平原地区,加上走的又是官道,士兵们的行进没有受到阻碍,随军辎重和粮草也有马车、骡子驮运,一切都有条不紊。 “沈大人……” 营帐扎好后,张仑才到沈溪的帅帐拜会。 跟张仑一起过来的有王陵之和宋书。 宋书乃张氏兄弟嫡系,甚至可以说是张氏兄弟手下最能干的一个,不过也是全靠当初跟着沈溪往西北送炮才于军中声名鹊起,宋书此后接连受到提拔,这次京营兵马主要便由宋书提调,以副总兵之身追随沈溪。 “客气了。” 沈溪对眼前三人点了点头,走到帐中由凳子和木板简易拼凑起的桌子前,将一份最新情报放在了上面。 宋书抱拳行礼:“大人,今日兵马并未驻扎在靠近城塞的地方,荒郊野外,四处空旷,是否需要防备贼军来袭?” 王陵之一听多少有些不屑,道:“这种事还需要请示?扎营要领就那些,如果连夜晚防御都做不到,还带什么兵?” 宋书知道王陵之跟沈溪的关系,换作旁人他早就发作了,但在沈溪面前他不好跟王陵之计较什么,默不作声,等候沈溪吩咐。 沈溪道:“外圈布置两千人马,在几个主要路口设伏,如有贼军来袭的话,倒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这是伏兵之策吗?”张仑兴奋地问道。 沈溪笑了笑:“就当是吧,不过更多是为了练兵……总归要有所防备,现在遭遇贼军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兵马后续深入齐鲁地界的话,那就要随时应对贼军来袭。” 张仑不太明白沈溪这种带兵方式,不过对王陵之来说早就习以为常,至于宋书也大概理解沈溪的意思。 宋书道:“卑职明白,大人这是在以防万一的同时,提高官兵的警觉性,这也是一次难得的实战演练机会。” 沈溪淡淡一笑,不想对眼前几人做出更多解释,其实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他单独安排,毕竟军中有刘序和胡嵩跃等人,这些人追随沈溪久了,做事颇有章法,进退有度,贼军来了一准讨不了好。 宋书等人更多是充门面,看起来规模宏大训练有素的大军足以让叛军望风而逃,真正作战时,沈溪会偏向倚重旧部。 “那就下去准备吧。”沈溪对宋书吩咐道。 “是,大人。” 宋书多少有些为难,毕竟沈溪没有具体交待如何练兵,只是给他指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具体要把人马调到何处设伏,他只能回去后找人商议,毕竟他身边也有将领和幕僚。 …… …… 宋书离开后,王陵之也回去准备营地防备。 沈溪跟张仑坐下来简单吃了一顿便饭,同桌的有随军充当沈溪幕僚的唐寅。 令沈溪意想不到的是,张仑性格豪爽,对文采出众的唐寅早有耳闻,只是一餐饭的机会,两人便相见恨晚,好像多年老友一般谈个不停。 “……唐知县能跟着沈大人到草原与鞑靼人交战,真让人羡慕,唐知县军事方面的修养想必很高吧?” 张仑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唐寅,在他看来,沈溪这样的人已属于妖孽级别,而受沈溪信任带在身边当幕僚的唐寅一定也是人中翘楚。 唐寅领受张仑对自己的恭维,眼前这位到底是国公府世子,对于一个即将在朝中大有所为的官员来说,也想多结交一下京城权贵,而交朋友最好便是相交于微末,如果等张仑继承英国公爵位后,人家肯定不会再高看他一眼,甚至那时还会觉得他是带着巴结的心思,不屑一顾。 “之前研究过一些兵书,但说及行军布阵,还是应该多问问沈尚书,他在这方面可说无人能及。” 唐寅一边自吹自擂,好像真有几分本事,但也知道沈溪对他知根知底,多少有些收敛,只能把恭维转移到沈溪身上。 沈溪拿着碗筷,笑着道:“伯虎兄别自谦了,带你在身边更多是为了向你学习。” 唐寅一听不免自惭形秽,却还是强笑道:“运筹帷幄之事,当采纳诸多意见,从中筛选最佳方略。沈尚书带兵之能,在下自愧不如。” 张仑见沈溪跟唐寅在那儿“自谦”,心里不由带着几分向往,期待自己有一天出谋献策也能为沈溪采纳,并且靠自己的谋略取得一场辉煌的大胜。 恰在此时,胡嵩跃带着几名随从进入帅帐。 胡嵩跃近前抱拳道:“大人,刚在营地外抓到几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好像是贼寇细作。” “审问过了吗?”沈溪问道。 胡嵩跃赶紧道:“大人吩咐不得惊扰沿途百姓,末将实在搞不清楚他们是民还是贼,故未审问。大人是否要亲自提审?” 沈溪道:“把人交给老九吧,等他问过情况后再说。” “是,大人。” 胡嵩跃领命匆忙而去。 等人走后,张仑不解问道:“沈大人,谁是老九?” 沈溪道:“马九,长期在我麾下效命,此番由他负责军中杂务。” 说是杂务,其实是负责情报搜集,当然马九代表的是军方,管辖的军中斥候,而云柳主持的则是沈溪亲手缔造的情报系统,如今云柳不在,审问细作的事自然要交给马九去办。 张仑皱眉:“怎么这种调查细作的小事也要知会沈大人?难道下边的人不能自行解决么?” 唐寅笑道:“这是早前对鞑靼之战时养成的习惯……草原辽阔,有时候接连几天都碰不到人,但凡遭遇多半是细作,需要及时汇报到沈大人跟前,以便研判敌情。现在咱们是在大明境内行军,沿途百姓众多,这世间好奇心重的人不在少数,怎能轻易确定是否为贼寇?这就需要下面的人先甄别一番!” 沈溪道:“还是伯虎兄了解我。” 张仑坐下来,略微思索便明白了。 按照唐寅所说,胡嵩跃这些有能力的将领,之所以不亲自审问嫌疑人而是来求助主帅,是因为在草原上沈溪在这种事上多亲力亲为,但现在是在大明境内行军,沿途抓到的疑似细作太多,沈溪没那么多精力去管。 沈溪就着肉汤吃完干粮,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明日天不亮便要行军,我要回寝帐休息了,明日我会选择乘坐马车,至于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恭送大人。” 张仑起身行礼。 唐寅没跟沈溪离开的意思,当天未升帐议事,以至于很多事都是在一种自发的情况下完成,沈溪现在带兵不需要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手下基本知道该做什么,就算不知也会自觉去学习,比如说宋书。 …… …… 沈溪返回寝帐,唐寅则留下继续跟张仑说话。 夜色浓重,沈溪记挂之人正是随军的惠娘和李衿。 沈溪回来时,惠娘不在,沈溪派心腹侍卫去通知,很快惠娘便端着茶水过来,此时惠娘换上一身直裰,头顶儒巾,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采,吸引沈溪长久注目。 “老爷。” 惠娘不太适应军旅生活,倒茶时发现沈溪正在看自己,不由埋怨地白了沈溪一眼。 营帐中无旁人,沈溪笑着提醒:“不要称呼我老爷,称呼大人。免得被人知道你和衿儿的真实身份。” 惠娘道:“哪有大人这样的,行军还带着亲眷?若被皇上知道,怕是要降罪。” 沈溪笑着道:“正是因为每次行军在外都非常辛苦,我才希望身边有人照顾……行军打仗不用太过刻板,如果主帅身边有人照顾的话,或许心态会更放松些,思路更加清晰和开阔,更容易打胜仗。” “军中终归是讲纪律的地方!” 惠娘还是有所埋怨,觉得沈溪太过孩子气,虽然很多时候她对沈溪完全服从,但难免将沈溪跟她印象中的那个小孩相比,不自觉拿出一种长辈的态度。 沈溪摇摇头:“做人自在些好,衿儿怎么没过来?” “她还在准备,等老爷过去……” 惠娘俏脸微微一红,“多日未曾伺候老爷,她心里其实满惦记的,她不再是个小姑娘,老爷多疼着她点。” 沈溪笑着问道:“那你呢?” 惠娘再次白了沈溪一眼:“至于妾身,老爷随便就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4章 评理 沈溪从来不刻薄自己,早年南下担任三省总督时身边就带着女人。 相比于云柳和熙儿这样经常在军中行走、难以留在身边服侍的女人,惠娘和李衿更为“体贴”。 夜色凄迷。 营地内早就安静下来,沈溪寝帐内却有不一样的风光。 到底是在军中,就算沈溪身为主帅也不能太过恣意,而且经过一天高速行军后他自己也有些疲累。 “老爷有小半年没领军,劳累是正常的……让妾身为老爷揉揉肩。” 惠娘非常贤惠,知道沈溪此时的状况,即便她自己也经历旅途颠簸之苦,但还是努力为沈溪解乏。 沈溪笑着摇头:“怎么,你觉得我身子骨如此不济吗?” 惠娘道:“老爷年轻力壮,怎么会说不行呢?倒是妾身……” “姐姐也很年轻啊。” 李衿半跪在铺着厚厚油纸和褥子的地铺上,一边整理如云秀发,一边说道。 惠娘瞥了李衿一眼。 寝帐内灯火暗淡,只有一盏昏黄的桐油灯照亮,就算相隔不过三尺,也难以看清楚李衿的俏脸。 惠娘叹了口气,道:“衿儿才叫年轻呢……以后陪伴老爷的日子很长,姐姐老咯!”一句话便将惠娘的隐忧说得清清楚楚,她跟沈溪间的岁数差距太大。 惠娘莫名感伤,在沈溪看来并非单纯因眼前之事,很可能也跟她想儿子,或者对未来生活不确定而烦忧。 沈溪劝慰道:“与其想将来,不如珍惜眼前,把人生看那么长远作何?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惠娘,有时候你未免太过悲天悯人了吧?” 惠娘本来在为沈溪揉肩膀,闻言停下手中动作,脸上涌现不满之色:“老爷这是在说安慰人的话,还是存心给人胸口捅刀子?” 沈溪摊手:“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说实话。” “唉!” 惠娘不跟沈溪争辩,继续为沈溪揉着肩膀,神色不冷不热,整个人陷入一种遐思状态。 李衿整理好头发,从地铺上起来,走到惠娘身后,道:“姐姐,让我来吧,你为老爷揉半天了,累了吧?” 惠娘没好气地道:“是谁在路上喊受不了的?怎么,现在活缓过来了?有精神不如好好伺候老爷,别在我这里逞强,一会儿我先去睡,你有的是时间侍候老爷……” 李衿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通红。 沈溪闭目优哉游哉养神,笑着打趣:“衿儿一片好心,怎么到惠娘这里却成了她的错?我可不会让你偷懒,做姐姐的不该为妹妹做个表率么?呃!” 就在沈溪帮李衿说话时,肩膀上一阵剧痛传来,却是惠娘不满意沈溪厚此薄彼,重重地捏了一下。 不过惠娘到底下手有分寸,“冲动”过后才想到自己力气用大了,等仔细看沈溪时,却发现沈溪脸上并未呈现痛苦之色,这才稍微放心。 “说好了的,老爷多疼惜衿儿……妾身疲累,得早些睡。”惠娘轻声争辩。 沈溪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赶一天路谁不累啊?相互体谅就是!出京城看起来凶险,但其实咱们团聚的时间会比以往多一些……日后朝夕相处,咱千万别拌嘴,有些事商量着来,最好不过!” 惠娘道:“老爷有事跟衿儿商量便可,妾身可没精神支应。” 说话间,惠娘双手沈溪的肩膀,转过身便走。 沈溪感觉肩上一空,转开眼,回身想拉住惠娘,却没成功。 “老爷?”李衿望着沈溪,目光中带着几分促狭,大概意思是向沈溪请示是否需要她帮忙。 沈溪笑着摇摇头,站起身走到惠娘身后,在惠娘不明白沈溪要做什么时,已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你要作何?” 惠娘似乎受到惊吓,楚楚可怜地看向沈溪。 沈溪笑问:“你说呢?” …… …… 长夜漫漫,有惠娘和李衿做伴,沈溪感觉自己孤寂的内心得到慰藉,幸福感在不断提升,蔓延。 沈溪没有早睡的习惯,他知道自己第二天可以在马车里补觉,所以没着急睡。 躺了很久,沈溪坐起,起身回到桐油灯下,拿起公文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惠娘从背后来到沈溪面前,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天寒露重,老爷保重身体为宜。” 惠娘轻声细语,道,“现在老爷不但是妾身跟衿儿的倚靠,也是这军中上下所有人的指望……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如果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不知多少妻子将失去丈夫,有多少母亲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溪打断惠娘的话,问道:“怎么,你想泓儿了?” 惠娘本来在那儿感慨,听到沈溪的话面色一紧,随即螓首微颔,道:“是。老爷如何得知?” 沈溪转过头,继续看手上的公文,“惠娘突然提到妻子和母亲,便知你这是感同身受,一个女人离开娘家庇护后,心中挂牵的也只有这两件事……可是,以你对我的了解,完全不必担心才是。” 惠娘苦笑道:“越是知道老爷能干,妾身越是担心,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呢?” “也对。”沈溪点了点头,道,“不过即便我可能遭遇失败,也会确保全身而退,所以这次我没有跟朝廷只要个几千兵马便出征,如今身边大军云集,就算剿匪一时不利,也不至于落得全军覆没的惨痛局面。” 惠娘望着沈溪,神色复杂。 沈溪侧头打量惠娘一眼,又道:“再说了,就算真的出事,做一对亡命鸳鸯不也挺好吗?” “老爷莫要言笑。”惠娘脸色突然沉下来,责备道,“老爷若出事,妾身就算万死也难恕其罪!” 沈溪微微一笑:“你就这么在意别人如何看你?以往的你已不在人世,现在的你早就改头换面,担心那么多作何?惠娘,之前我跟你说过,带你进门,你怎么看?” “不可。” 惠娘摇头,态度坚决地道,“妾身已死,绝不可能见沈家人。” 沈溪想了下,轻轻叹口气,认真考虑惠娘见沈家人尤其是见到周氏和谢韵儿后会有什么后果。 见沈溪不说话,惠娘反倒紧张起来,皱眉问道:“老爷如何想的?” 沈溪打了个哈欠,顾左右而言他:“太累了,咱们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想那么多作何?” 简简单单一句,沈溪便将惠娘打发,随即他吹灭桐油灯,回到睡榻前,躺下来在那儿想心事。 惠娘赶紧过去,蹲下望着沈溪,担心地道:“老爷,以往的事情妾身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见沈家人……妾身不愿,望老爷不要强人所难。” 沈溪想了下,没有回答,选择保持沉默。 …… …… 次日一早,沈溪便起床,此时惠娘和李衿已整理好行装,依然是一副儒生打扮。 沈溪出寝帐时,营地内正在收拾,将领们集中在中军大帐,等候沈溪前去主持召开例行的军事会议。 “你们现在先上马车。”沈溪吩咐道,“车上已备好干粮和马奶,吃完后好好休息一下……咱们可能要晚上再见面了。” 本来沈溪可以跟惠娘和李衿共乘一辆马车,但这么做会显得太过招摇,他就算再胡闹也只能将这念头掐灭。 不过,沈溪还是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二女在路上不至于遭太多罪。 来到中军大帐,宋书等人在帐前列队等候。 京营将领都在大帐外面,西北边军体系的将官则待在账内,两者间似乎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宋书作为统率京营兵马的副总兵,此番又以提调之身追随沈溪出战,自然而然成为京营的领头人。 “大人。” 无论宋书等人对胡嵩跃等边军将领有何意见,至少对沈溪这个主帅毕恭毕敬。 沈溪清楚,边军很多人根本就是京营出身,只是因为跟他去西北打仗,以军功混到军队中上层,并留在了边军中,其实两边不该有太多矛盾才是,但涉及军功分配,还有京营和边军的颜面问题,才造成如此泾渭分明的局面。 “怎不到里面去?” 沈溪明知是怎么回事,却板着脸问了一句。 宋书赔笑道:“在外等大人也一样。大人请!” …… …… 沈溪所部离京后的第三天下午,兵马顺利抵达河间府城。 原本陆完所部驻扎在河间府城,协调进剿各部,蔽冀京畿,但三月下旬,听闻朝廷委任沈溪作平叛主帅将率军南下后,陆完率部先一步向南,往景州、故城一线进发,威逼齐鲁。而在此之前,许泰已经领军进入山东境内,在平原与陵县一带与叛军对峙。 沈溪抵达河间府城前一天,龟缩在沧州的马中锡也在江彬催促下,领兵南下,进至吴桥、宁津一线。 “这些人好像在故意躲沈尚书。” 大军即将进城前,唐寅打马到沈溪乘坐的马车前,透过车窗向沈溪搭话。 沈溪领兵南下可说是朝廷一等一的大事,前方人马似乎形成一种共识,那就是谁的兵马被沈溪收编,就意味着立功机会消失,回头还会被人计较过失。 抢在沈溪统领的兵马抵达下平息叛乱,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最后机会,哪怕之前再不想深入战区冒险,此时却不走都不行了……若被沈溪追上,手下兵马就要被收编,只有尽量躲开。 张仑骑马跟在唐寅后面。 这两天唐寅跟张仑交往频繁,张仑得到家中指示,努力向沈溪靠拢,不过张仑知道要直接接近沈溪不那么容易,干脆从沈溪最倚重的幕僚唐寅入手,如此一来二人便出双入对,关系越来越好。 张仑也气愤地道:“陛下派沈大人总领平叛兵马,这些人却自行带兵离开,这不明摆着违抗陛下谕旨?现在应该派人告知,让他们原地驻扎,等候沈大人前去会合。” 马车里沈溪没有回答,对他来说眼前的困难根本就不叫事。 唐寅笑了笑,道:“谁都知道功劳不易得,过失却很容易落到自己头上,这会儿派人去通知也没人会遵从,他们可以拿出一大堆理由搪塞。倒不如加快行军步伐,追上去,看看谁逃得了?” “这……冒然进军,是否有风险?” 张仑觉得唐寅提议不妥,迟疑地问道。 沈溪依然没有作答,只是叫停车夫,从马车上下来,换乘战马,他抬头望着不远处河间府城城墙,语气淡漠: “打胜仗非要靠别人吗?他们不想被收编,由得他们去,是胜是败全看本事,如果他们自己就能把叛乱平息,还省了我们不少事,岂非皆大欢喜?” 当然,张仑和唐寅都怀疑沈溪这话并非出自真心,功劳谁都想得,军中将士之所以会连续急行军,将领们干劲十足,不就是想得到功劳吗?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整个大明最不缺军功之人就是沈溪,旁人希望靠军功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加官进爵,但沈溪求什么?他已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且还是国公,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封王,这在大明是死规定。 唐寅问道:“现在咱们安心进城,不连夜南下,与前方兵马会合?” 沈溪道:“到了河间府城,自然要进去看看,此前这里可是战区,冒失南下可能适得其反,不如谋定而后动!” …… …… 四月初一,沈溪所部进入河间府城。 地方官员和将领例行来见。 这里也算是天子脚下,河间府的静海、青县、兴济、沧州等都是北运河沿线著名的城市,每年迎来送往的达官显贵不少。 这里的官员和将领就算再势利眼,也不敢怠慢沈溪这样显赫的大员,当然也想过送礼,不过都知道沈溪官声不错,不管是送钱财还是送美女都太过冒险,再者沈溪不过是南下平叛途中取道河间府城,现在送礼沈溪也没法带,不如等大军凯旋后再送上厚礼。 就像约定俗成一般,沈溪进城后除了必要的接待外,没有任何特殊待遇。 沈溪自己也乐得清静,他不喜欢官场应酬,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在乎这些中下层官员的看法,宁可保持一段距离。 驻防本地的沈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的指挥使前来问询情况,涉及地方兵马调动,沈溪没法推辞,只要将大概意思告知唐寅,由唐寅代表他接见。 唐寅虽然出任过七品知县,到现在不过是正七品候缺,但因在沈溪身边出任幕僚,一瞬间变身为朝廷顶级文臣,府县官员和卫所将领见到他都客客气气,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地方上想试探沈溪的用意,知道大军下一步动向,对唐寅那叫一个百般逢迎,唐寅过足了上官的瘾头。 当晚见过河间府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后,唐寅本想将情况告知沈溪,前往城中驿馆时却被告知沈溪已睡下,此时大军就驻扎在驿馆旁的大校场,城内四门防御已被沈溪手下兵马接收。 沈溪进城通常都要先接管城防,这也是他领兵多年养成的习惯,唐寅觉得沈溪行事果决,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幕僚提什么建议,他最多是帮沈溪做一些杂事。 “伯虎兄没去见沈大人?” 唐寅出驿馆,准备回营帐休息,没走出几步便遇到张仑跟宋书等人迎面过来,远远地张仑便打招呼。 张仑是英国公嫡孙,从来没有在西北任过差事,如此被宋书等京营将领看作是“自己人”。 张仑军职虽不高,但在军中地位卓然,任何人见到张仑都不敢怠慢。 唐寅见到张仑有些意外,问道:“你怎知我没去见?” 张仑爽朗一笑:“之前听说你在见地方官员和将领,你来驿馆不一会儿,若见到沈大人的话不会如此着急便离开。” 唐寅往宋书等京营将领身上看了一眼,点头道:“沈大人已睡下,他本来就病体违和,这两天旅途劳顿,让他好好休息吧,毕竟没什么大事。” 张仑有些诧异,看了看驿馆方向,道:“沈大人已经睡下了吗?这……本来有事要找沈大人说说。” “何事?” 唐寅打量几人,大概猜想与边军跟京营两部兵马的隔阂有关。 明明是肉眼可见的情况,沈溪却不着急解决,照理说沈溪发现军中不和应该第一时间出面协调,而不是任由其发展下去。 张仑面色为难,望着宋书道:“宋将军跟伯虎兄说说吧。” 没等唐寅问话,宋书便过来抱拳行礼:“唐先生,情况是这样的,兵马进城前本已定下各城门防备任务,本该各司其职,但进城后有些人不遵从命令,末将特地来请示沈大人,将违抗军令者治罪!” 唐寅这下已可以确定事情确实跟京营和边军冲突有关。 唐寅叹了口气道:“谁不遵军令,等我先去见过再说,不着急叨扰沈大人。同在沈大人麾下效命,各部应该精诚团结才是……为守备之事起冲突,这事闹到沈大人那里去,不好看啊。” “那就劳烦唐先生走一趟。” 宋书虽然官职远高于唐寅,但他到底是武将,唐寅却是文官出身,又是沈溪幕僚,非比寻常。 现在唐寅想当和事佬,替沈溪出面解决麻烦,在宋书看来再好不过。 宋书之前曾跟手下商议过,让沈溪直接处理那些跟着他出塞,在草原上建立赫赫战功的亲近武将不太现实,虽然京营士兵一个个心高气傲,却都知道人终归还是要分“亲疏远近”,此番调遣参战的边军人马数量虽少,但基本都是精锐,其中大多都是沈溪嫡系,直接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 …… 唐寅在张仑和宋书等人的陪同下到了大校场。 此时兵马已完成对河间府城布防,四门都进驻兵马,城内驻防要比城外容易许多,一路上都能见到巡逻官兵,却非地方人马,全是沈溪带进城来的。 唐寅心想:“沈大人带兵不同凡响,在草原上纵横千里就不说了,带兵进城驻防居然也可以做到面面俱到,我得多跟他学学。” 唐寅虽然不太知兵,但对于排兵布阵优劣还是分得清的,沈溪手下这帮人,哪怕是临时从京营抽调来的宋书,也有一定能力,带领兵马军容齐整,杀气腾腾,之前行军扎营有板有眼便能看出端倪。 “你们出来,唐先生来了!”来到边军将领议事用的军帐前,宋书带来的人大声喊了起来,好像唐寅是来为他们撑腰的,这让唐寅有些意想不到。 “我几时是来为他们发声的?” 等转念一想,唐寅便明白什么:“我到底是文官出身,摆事实讲道理,这件事上明显是边军不对,而我平时跟张仑关系较好,又在北直隶当知县,所以京营的人会觉得我跟他们更亲近些。” 想到这里,唐寅有些尴尬,他本想以中立的姿态说话,却未曾想上来就让人觉得他拉偏架。 不过里面出来的一干人却没把唐寅当作“外人”,便在于唐寅跟沈溪出征草原,与眼前这帮将领同甘共苦过,胡嵩跃等人很推崇唐寅这样有头脑的文官,也跟沈溪对唐寅亲近的态度有关。 他们尊敬沈溪,那对于沈溪找来辅佐的人,自然爱屋及乌。 “什么事?” 胡嵩跃是所有人中的带头大哥,说话中气十足。 荆越、王陵之并不在这群人中,除了胡嵩跃是唐寅比较熟悉的外,还有就是刘序,其余曾涉足草原的沈溪嫡系将领似乎这会儿都在外边驻防。 唐寅心想:“也是,边军数量本就不多,他们却要将保定府城防掌控在自己手上,营内自然不会剩下太多人。” “此番是来跟你们讲理的。” 宋书身旁将领开始叫板,“你们不遵沈大人命令,就是违抗军令,要被问罪的……唐先生便是代表沈大人前来惩处!” 唐寅本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打算当判官,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处理军中事务。 他随军的目的不是代表沈溪治军,而是给沈溪当幕僚,这二者最大的区别,一个可以自行处理军中事务,另外一个则完全听命于沈溪,单纯只是给沈溪出主意。 他把自己当成后者,不打算太过招摇,现在却被人架着到了人前,做一件在他看来沈溪都未必能处理好的事——边军跟京营间的矛盾。 胡嵩跃望着唐寅,目光中多少有些迷惑,因为胡嵩跃根本就没把唐寅当外人,但现在唐寅却像是来替京营出头一般。 “唐先生,沈大人派您来的?” 胡嵩跃望着唐寅,想知道唐寅的真正目的。 刘序等人也望着唐寅,如此一来唐寅感觉非常尴尬。 唐寅不知该从何说起,若说自己不是沈溪派来的,那边军这帮人很可能会因为怕他给京营出头而顶撞他,但若说是,又非实情。 宋书手下叫嚣道:“唐先生当然是沈大人派来的。” 张仑作为世袭勋贵,地位卓然,此时赶紧出来打圆场,笑呵呵道:“诸位,咱有话到里面慢慢说,都在沈大人麾下做事,何必闹得那么见外?宋将军,你觉得呢?” 宋书在京营这帮人中有极高的话语权,他想了想道:“好吧,咱们先进去,好好让唐先生评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5章 玉不琢不成器 一群人进了边军营帐,却发现此前里边似乎正在进行军旗推演,中间偌大的沙盘上,城塞和城内街区布局异常清楚。 这一点让京营的人十分汗颜,因为他们不会跟眼前这些人一样到个地方先研究地形地貌,甚至驻防后还有心思开这种有关防守布局的会议,从这点上说,因边军这帮人跟沈溪久了,对于布防更有心得。 “几位来作何?把话说清楚!” 毕竟对方是上门找茬,胡嵩跃脾气不太好,刘序则基本没说话,虽然从军职上来说二人近乎等同。 宋书没开口,他手下一名将领大喝道:“沈大人安排,城北和城西由我们京营兵马控制,为何你们的人要先一步抢夺城防控制权,还不许我们的人上城头?” 胡嵩跃打量那人道:“你谁啊?” 那人道:“在下赵越龄,乃宋总兵手下!” 胡嵩跃瞥了宋书一眼,不屑地道:“什么总兵,分明是副总兵,若到了西北,怕是连游击将军都做不了!” “你!” 瞬间京营那边的人不干了,纷纷拔出腰刀,边军这边也是挥剑相向,大有一触即发的迹象。 “住手!” 本来唐寅在旁看热闹,见这架势不由怒喝一声,上前挡在双方中间,厉声喝道,“你们这是作何?内斗吗?” 赵越龄举着佩刀,咬牙切齿地道:“唐先生,您也听到了,这帮人挑衅在先!他们污蔑宋总兵!” 胡嵩跃丝毫也不服软,冷笑不已:“谁污蔑他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你想找死吗?” 赵越龄当即就要往前冲,对面边军的人不甘示弱,双方火药味十足,甚至边军已有人将随身的左轮手枪掏了出来。 对鞑靼之战时,军中左轮手枪最多就几把,但之前半年多时间,由沈溪主导京城工坊开始大面积生产,现在边军这些沈溪麾下高级将领基本人手一把,子弹也不少,成为沈溪嫡系将领的象征。 而这种兵器,显然不是京营将士能拥有,连宋书也没得到,给他也未必会使用。所以,京营这边的将领不知死活,还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咋呼。 唐寅急了,他见识过左轮手枪的威力,如果在他眼皮底下这群人内讧,必然会发生死伤,那他以后就没脸去见沈溪,他的仕途生涯就要到此结束,张开双臂怒喝:“你们想被军法处置吗?” 没有人愿意被军法处置,自然也不愿意动手,这些人就算再冲动也知道这么做有何后果,到底都是职业军人。 宋书一摆手,赵越龄只能后退,而那边刘序也过来拉住冲动莽撞的胡嵩跃……有宋书和刘序出面,这场风波稍微缓解些许。 唐寅见情况有所好转,但双方仍旧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好继续站在中间,冷声道:“有事说事,胡将军、刘将军,既然沈大人有命令由京营兵马防备城西和城北,为何你们不遵军令?” 胡嵩跃道:“什么不遵军令?我们只是按照规矩办事……以前跟沈大人出征,到了哪里都是我们的人控制城防,这次进城后不等沈大人吩咐便已将四面城防都布防完毕,是他们去晚了,怎么反而怪到我们身上来了?” “你们抢先占据城防,怎反咬一口?”宋书身后另外一名京营将领出来质问。 胡嵩跃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序拉住。 刘序语气相对平和些,道:“有关入城后的防备,我们早在入城前便安排好了,进城后才临时得知大人有意安排京营负责城西和城北,但此时我们的人已经完成布局,如果临时变更的话,难免会造成防守上的混乱,出了问题没人能担当,此乃事急从权!唐先生,您跟沈大人到过草原,当营防和城防何等重要,能理解我们吧?” 京营将领非常生气,他们统率的人马毕竟比边军多,但现在入城后最关键的城防问题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面子受到极大的伤害,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一个个恼羞成怒,就差出来干架。 宋书没有发怒,脸色阴冷:“如今看来,有人非但不听沈大人号令,还倒打一耙,故意看我们出糗!如此就别怪我们动真格的,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知道,这天子脚下的人马也不是吃素的!” “对,把城防抢回来,大不了就干一仗!谁怕谁?”京营这些老爷兵是没什么本事,但个个都心高气傲,毕竟是在皇城根儿驻扎,总觉得高人一等,他们哪里能忍受被来自西北的一群“乡巴佬”欺辱? “谁怕谁?” 这次不但胡嵩跃不服软,连刘序及其身后一群西北将领也都鼓噪起来。 看到这架势,唐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个主帅真不容易,碰到的全都是这些破事!还没打仗就出现矛盾!” “你们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是吗?!” 唐寅这会儿没办法,知道光说和已经无效,只能拿出一点气势,“谁再不服从本官号令,信不信本官直接拿他治罪!?” 这一声厉喝,唐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有点歇斯底里的意思,不过他依然显得底气不那么足。 他的官职为正七品,眼前这几位哪个品阶不比他高? 就算是刚才说话的赵越龄,官阶也比他高。 但在大明,文官跟武将始终有区别,而唐寅作为沈溪幕僚,代表着沈溪,在这里有足够说话的资格。 本来唐寅可以袖手旁观,但现在他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那就是一定不能让眼前这群人出事,这不但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也是为了接下来作战以及保全沈溪的名声。 唐寅发话后,在场之人终于平静下来,不过双方仍旧没有罢休的意思。 唐寅继续喝道:“本官不问你们道理,现在的问题是沈尚书的命令重要,还是你们自己的面子和所谓的规矩重要?上了战场,沈尚书安排你们执行任务,难道你们就可以自作主张,越俎代庖?到时候出了问题,你们能承担得起?” 刘序语气坚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狗屁不通!” 唐寅顾不上斯文,只能拿出蛮横的态度,大声痛骂,他不再考虑刘序的面子问题,直接道,“你们现在领兵在外吗?沈尚书这么说,那是他有主见,临危时果断应变,方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你们自问有那本事?” 如果唐寅拿别人作比较,这些人必定不服,会说凭什么我不行? 不过对象是沈溪,他们就没辙了,就算再心高气傲,心里也都会想,沈大人非一般人,每次作战都随机应变,屡屡绝处逢生,且都以少胜多,最终大获全胜,凭自己那点本事可做不到! 唐寅不给这些人反驳的机会,喝道:“现在沈尚书没出来干涉,难道你们以为沈尚书就不知情?沈尚书只是想给你们机会,心平气和坐下来商议!谁知道你们竟然变本加厉!现在本官代表沈尚书发布命令,胡嵩跃、刘序,你们马上安排人手,将城北和城西的人马撤下,换上京营的人马!” 胡嵩跃不满地道:“唐先生,不是我们不想听从你的号令,但现在并非沈大人下令,出了事谁负责?” 唐寅骂道:“负什么责?贼寇都被赶到齐鲁境内了,这里说是战区,但实际上就换防那么点儿时间,能出什么问题?退一步讲,如果怕出问题,那就等京营兵马布防完成后,你们再从城头撤下去,如果这样还觉得不行,那撤下去的兵马就在距离城头百步的地方待着,等真出了问题你们再接管防务不迟!” 唐寅话音落下,两边人都不作声。 虽然争论很凶,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大有打开架势干上一架的意思,但说到底他们心里还是发怵,到底是在沈溪麾下,若是被沈溪以军法处置的话,谁都讨不了好。 不过都是军人,骨子里都不甘示弱,一边上门挑衅,一边出言不逊,彼此都缺少个台阶下,现在唐寅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台阶。 半晌后,刘序道:“唐先生如此说,未免有些偏帮了吧?” 唐寅瞪着眼睛道:“本官偏向谁了?一切不过是以沈尚书军令为准,如果你对本官有意见,那就去跟沈尚书请示,到时候沈尚书不以军法处置就算好的!” 宋书背后的人还想跳出来叫板,却被他拦下,显然宋书在这件事上有一定忍让心理,或者说他知道不好得罪眼前这些战功赫赫的边将。 这些人全都是沈溪嫡系。 沈溪不出面,往好的方向想是沈溪暂且不知或者不想干涉,让他们自行解决,说不好听沈溪有心偏帮嫡系,专门等他们上门来闹事,然后找个由头打压。现在唐寅总归出来说了“公道话”,若有不开眼的家伙再出来惹是生非,事情就难解决了。 现场又是一阵沉默,唐寅见状眉头一挑,大喝道:“还等什么!下令换防!” 唐寅终于也没好脾气了,此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既然文人做派在军中行不通,那就只有拿出强硬手段应对,尤其现在他面对的是一群骄兵悍将,自然要拿出气势来。 以前不管唐寅说话办事都少一种气魄,不过经历了西北对鞑靼之战的残酷,又当了几个月县官,让他身上突然多了文官的蛮横,这是大明几十年来以文制武形成的儒生面对武将时的心理优势,也是狂放不羁的唐寅与生俱来的气质。 “既然唐先生如此说,那我们便先派人去通知一声,让京营兵马接防……不过我们撤下的人会留在城下等候,若城防出现问题,别怪我们的人再次接管防备!” 刘序出来说了一句像是妥协,却带着几分强硬的话。 宋书道:“那就多谢刘将军通融了……就算诸位跟着沈大人在西北建功立业,但还是要守军令,要知本将军也曾跟着沈大人出生入死,因功才升迁到今日的位置,本将军手下弟兄没一个是孬种……不信咱走着瞧!” “哼!” 胡嵩跃冷哼一声,不接宋书的茬。 在双方首领都做出表示后,帐篷内对峙的两边才收起刀兵,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久久未消散。 …… …… 唐寅从军帐出来时,发现背心冷飕飕的,身上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往下掉落,但在帐内他却丝毫也没发现。 “沈尚书真够可以的,这么大的事都不过问,却让我碰上了。”唐寅有些懊恼,不过随即他想到一个问题,“当时好像是我让他们别去找沈尚书……难道说沈尚书到现在还不知发生何事?” 本来事情跟唐寅无关,但他实在放心不下,便亲自前往现场监督换防之事,之前已经换防过一次的城门再次换防,这次出面的人不少,连宋书和胡嵩跃等人都亲自往城西和城北去了。 唐寅跟在人群中,等到了城西,看到从城头上下来的王陵之以及其统率的官兵时,大概能感觉到这群骄兵悍将的不满。 他们不放心把城防交给实战经验基本为零的京营兵马,不过唐寅的建议也得到一些人认可,就算把城防交给京营,但可以派出部分人马在靠近城墙的地方驻扎,遇到敌情随时可以上到城墙增援。 虽然这种方式会显得滞后,无法第一时间应对敌袭,但始终贼寇要攻城不是易事,总归有反应时间。 更加重要的是,唐寅的建议契合军令,如果回头被沈溪追究他们抗命的问题,颇让人头疼……主帅的命令都不遵守,那战场上也就不成规矩,他们到底是军人,知道遵守军令的重要性。 唐寅在城西监督完换防后,马上又跟着队伍往城北走,王陵之不打算跟着唐寅去城北,逮着机会过来跟他搭话,顺便表达不满:“如果出事,那就是大事,贼人若来袭的话,城墙失守意味着城池失守!” 唐寅本对王陵之客客气气,但随即想到与胡嵩跃等人相处的情况,光靠容忍没有任何效果。 他心道:“在这群大头兵面前,只会空讲道理那就是白痴!” 唐寅当即板起脸来:“沈大人的军令必须无条件执行,有不满可以去跟沈大人当面说!” 王陵之一怔,没料到之前一直和颜悦色的唐寅会变得如此嚣张,王陵之往旁边的刘序身上看了一眼。 刘序冲着王陵之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能不争就别争,没好果子吃。 “出了事,你负责!” 王陵之拿出不服气的态度,但到底没跟唐寅对着干,他也发现违背沈溪的军令不是什么好事,他算是沈溪真正的嫡系,必须要维护沈溪这个主帅的权威。 军中数年浮沉,有林恒等人在旁对他进行指导,王陵之的头脑总算开窍了。 …… …… 城北换防,唐寅仍旧亲自监督,等完成已是二更天。 唐寅总算松了口气,准备回营休息,又怕沈溪不了解军中发生了什么而耽搁大事,所以还是先去了一趟驿馆。 到了地方,依然被告知沈溪休息了,让他不要打扰。 唐寅走后,沈溪站在二楼的窗户前看着下面的情况,似乎让唐寅出面解决问题是很有趣的事情。 “老爷也是,唐大人明明有事找,为何你要躲着不见?难道真不怕军中内讧?” 惠娘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有所了解,之前沈溪处理公务,惠娘一直在旁作陪,倒是李衿早早就休息了。 到了河间府城,住进驿馆,沈溪任性地把二楼包了下来,不让其他人打扰,这样他跟惠娘、李衿间便有了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本来沈溪想让惠娘早点睡,但惠娘已习惯行军途中睡觉,到晚上跟沈溪一样变得头脑清醒,这也跟惠娘有意识习惯沈溪的作息有关。 沈溪笑道:“这点事还要我出面,那我真要累死了……唐伯虎不是没本事,只是他以前刻意压抑自己,自暴自弃,现在的他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努力都不行!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主动承揽的,又不是我派他去解决问题,当然他要负责到底!” “老爷有识人之明,妾身就不多问了。”惠娘觉得,沈溪做什么都有计划,就算不成功也有后着,便不再多问,坐下来为沈溪研墨。 此时沈溪正准备给朱厚照上奏,有关这两天行军的情况,还有未来一段时间的打算,当然也包含他在行军途中得到的一些前线战况,一并上奏,这算是他出征以来的第一次上奏。 沈溪边写边道:“也不是说我有识人之明,而是我觉得让唐寅继续混日子,做一个放荡不羁的儒生太可惜了,不如放他到官场上好好历练一番。现在他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但统筹大局的话,稍显力不能及。” “要看多大的事了。” 惠娘道,“如果让他领兵肯定不行,但管好军需后勤,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不是当过知县吗?” 沈溪笑道:“你当他当知县政绩很好?到任不过三个月,就接连被人告状,好在知道人是我推荐的,事情没闹大,我甚至没告诉他具体情况……他自我感觉很良好,以为自己当官颇有成就呢!” 惠娘惊讶道:“这……怎么……会这样?” 沈溪道:“官场上的事,并非说你有能力就会被人推崇,他不能说没能力,只是经验不足,一来就严格办事,大肆清查田亩,以图增加税赋……隐田可是朝廷顽疾,这朝中做官的,哪个名下不是有几百亩几千亩挂靠田?他一来就捅娄子,虽然本心是好的,但得罪的人却很多,我不得不把他拉到军中来!” 听沈溪这一说,惠娘恍然道:“原来老爷是想保护他。” “算是吧。” 沈溪点头道,“他头脑不错,但官场人脉,还有处理事情的圆滑和兼顾大局的能力,尚需锻炼,这次带他出来,是想让他多接触一下地方形形色色的人物,让他学会跟官员和士绅沟通,而不是总拿出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处理事情!以前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怎么能放下架子接触地方士绅?” 惠娘想了下,摇了摇头,不太理解沈溪这种培养人的方式。 虽然是朋友,但唐寅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官,沈溪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但既然沈溪决意如此,惠娘也不会干涉,那是朝廷的事,她恪守身为女流之辈不多问朝事的传统,哪怕自己的男人在朝中几乎可以只手遮天。 沈溪没再说唐寅的事,在一个女人面前讲用人之道,颇有驴唇不对马嘴的意思。 沈溪道:“在这里休整一日,后天一早便出发,你跟衿儿好好休息,别总想如何才能讨我欢心,有你们在身边作陪便可。如果你们想出去走走的话,我会派人保护你们。” “算了。” 惠娘摇头道,“暂时城内不太安稳,妾身这两日便跟衿儿留在驿馆安心伺候老爷便可!” …… …… 兵马会在河间府城停留一日,因而沈溪并没打算早起。 一早便有人在驿馆楼下等候,沈溪下楼时已是日上三竿,最初来的人,比如说王陵之和宋书等人已回去,只留下唐寅和张仑等候。 朱厚照对沈溪很信任,以至于军中连监军太监都没有设,这让下面的人跟沈溪沟通增加了一定难度。 军中做主之人只有沈溪,旁人都难以决断。 “沈大人!” 沈溪下楼梯后,张仑和唐寅赶紧站起来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沈溪一摆手,示意二人不用多礼,随即轻松地道:“今日不用出发,没打算早早起来打理军务……怎么,你们有事吗?” 唐寅这边还没说话,张仑已惊讶地问道:“沈大人莫不是在言笑?昨日军中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还是让唐先生跟大人说吧。”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虽然地位显赫却没有相应的职务,张仑选择让唐寅来汇报。 唐寅面色凝重:“沈尚书,昨日京营跟边军争夺城西和城北戍卫工作,差点儿大打出手,好在及时化解。” 沈溪道:“现在事情解决了吧?” “暂时解决了。” 这次回答的人变成张仑,“多亏唐先生,他居中调和,两边的人才没打起来,不过当时情况危急,谁都不服谁。” 沈溪点了点头,道:“解决就好,本官不想过问具体细节,两位可以先回去了。之后本官会开个会,把昨日之事……拿在会上说清楚。” “是,大人。” 张仑并非是沈溪幕僚,更像是军中闲散之人,走到哪儿都畅通无阻,但也有避讳,在沈溪明摆着下达逐客令后,他赶紧收拾心情离开驿馆。 唐寅则没着急走,似乎还有事情要对沈溪说。 这边已有人为沈溪准备好早饭,沈溪示意唐寅一起用餐,到了桌子前唐寅却没有跟着沈溪一起坐下,神色拘谨,道:“沈尚书不可能不知昨日情况,应该故意不露面吧?” 沈溪笑了笑,问道:“伯虎兄何出此言?在下不过是一时偷懒,你怎说得就像见事不管一般?坐下来说话吧。” 唐寅不肯落座,道:“沈尚书应该出面,早些将问题解决,而不是放任矛盾扩大……昨日在下解决问题,不过是适逢其会,若两边冲动些,或许直接便开打,到时出现死伤,不是在下难以向您交待的问题,连沈尚书也无法跟朝廷交待吧?” 唐寅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沈溪见状也就不再言笑,神色显得严肃起来:“既然伯虎兄说了,那我也就直言不讳,其实昨日之事我的确知晓,不过早就料到他们闹不出太大的风波,这是考验他们自制力的方式,同时也有意让伯虎兄锻炼一番。” “果然如此!” 唐寅验证心中的想法,打量沈溪道,“沈尚书对在下如此信任?” 沈溪摊摊手:“你不在的话,他们没法分出输赢,自然不会动手。你在现场,他们就算开打,也断不至于闹到兵变的地步,哪怕真的闹出不愉快我就不能处理?现在的问题是,这群人个个自命不凡,都觉得自己有本事,想完成使命,建功立业,但他们也明白这场战争不是光靠个人的力量能完成。所以……” 唐寅望着沈溪,想听到更进一步的解释,但沈溪好像故意吊胃口,话说到一半便停顿了。 “到底沈尚书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唐寅本不愿入坐,但沈溪故意卖关子,他不得不坐到沈溪对面。 沈溪望着面前的稀饭以及河间府名吃火烧驴肉,先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强忍腹中饥饿,心平气和地道: “我麾下不要没本事的人,也不要那种自作主张、总喜欢给自己加戏的人,这次就当是检验一下他们的心性,磨一磨他们的脾气……谁不趁我心意,我就会将他赶走,哪怕以前我带过的人也一样。” 唐寅皱眉,对沈溪的说法非常惊讶,这显然不是一个主帅应该有的想法。 沈溪道:“要不是伯虎兄出面,或许真会酿出乱子,因此我不能完全原谅那些不遵从号令之人。出了事,现在化解简单,如果到了战场上再暴露出来,那就是性命攸关之事。” 唐寅摇头:“所以沈尚书便冒着军中哗变的风险,检测他们的忠诚?现在情况怎样?那群武夫,在被激怒的情况下,哪个不乱来?难道指望他们跟个读书人一样讲道理?他们中间,向来都是谁声音大谁就做主……” 沈溪又摊手:“你就当他们本来就没多少本事,需要好好调教便可……这不,伯虎兄你做得很出色,知道跟他们心平气和说话没用了么?” 唐寅望着沈溪,又是一副难以理解的神色。 沈溪终于拿起碗筷,先喝了一口稀粥才道:“你当我调教这些人没花心思吗?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哪个就从一开始便愿意听从我号令?当初一个个没给我拆台就算好的,现在看起来明事理,好像胡嵩跃、刘序和荆越这些人,哪个没挨过我罚?打他们都是轻的。” “不过结果还算好,一次次胜利,他们知道在我麾下怎么才能打胜仗,开始知道守规矩,谁想这次他们又跟我闹腾……不好意思,在我手底下,只有军令,谁不遵守谁就要挨罚,今天也一样,所以中午的军事会议,昨天那些惹事的家伙一概会被惩罚,这回答伯虎兄满意了吗?” 唐寅道:“那若是在下犯错呢?” 沈溪侧目望着唐寅:“难道伯虎兄觉得自己可以例外?草原一战,你以闲人的身份跟在军中,可以随心所欲,但这次,你是正经的幕僚,在朝廷的花名册上是有记载的……我说好听的称呼你一声伯虎兄,若你犯了错,别怪我直接喊你名字!” 虽然沈溪说的话不客气,唐寅却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希望的就是沈溪拿出这种态度,如此他才有更大的自信跟着沈溪打胜仗,让自己的前途更光明。 沈溪道:“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要吃饭了……伯虎兄,你要吃的话就加双筷子,不吃的话请便吧。” 唐寅起身:“在下一早便吃过,就不打扰沈尚书您了,在下告辞。” 唐寅很懂规矩,行礼后先退两步,再转身离开,俨然如那些来见沈溪的将领一样。 沈溪望着唐寅的背影,摇摇头,继续享用早餐。 …… …… 中午军事会议,沈溪派人通知特定的人到军帐开会。 昨日发生冲突的几位,以及那些没有遵守命令的人都被叫到军帐,即便沈溪和唐寅没透露这次会议的内容,这些人还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军中闹事,差点引发两军火拼,这种事放到一般文官主帅身上都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是向来治军严明的沈溪? 所有将领到齐,京营和边军依然是泾渭分明,立在那儿在用仇视的目光望着对方,因沈溪没来,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对峙。 让他们在中军大帐直接干架,他们还没那胆子,如果说昨日的事情只是小错的话,谁在中军大帐内闹事那就是一等一的大错,被砍脑袋也怨不得别人。 终于过了午时,沈溪姗姗来迟,身边只是带了唐寅和马九。 沈溪刚进大帐,一群人马上行礼,声音整齐:“大人。” 沈溪抛下一句话:“昨日犯错之人,自己出来领罪,一人二十军棍,不领罚直接逐出军中!” 这话非常干脆,连惩罚力度也说清楚了,由不得在场的人不惊愕。 出来领罚等于要挨打,而不领罚连兵都没法当,从某种程度而言,逐出军中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胡嵩跃和刘序毫不含糊,在旁人迟疑时走出来,半跪在地:“大人,卑职知错!” “还有呢?” 沈溪环视在场之人。 王陵之迟疑一下,也走出来半跪在地,同时出来的还有几名沈溪的嫡系将领,这些人曾追随沈溪出征草原,昨日闹出矛盾他们算是始作俑者……绕开沈溪军令行事,是这些人一起开会拿出的结果,此时他们不觉得沈溪只会追究他们在营地中刀兵相向,不遵军令也是大罪。 京营那边看边军这边跪下不少,心中丝毫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而是一阵胆寒。 这会儿沈溪问的不是那一方罪行,京营这边昨日带人上门挑衅,甚至出言不逊,也都有过错。 就在一些人考虑是否出来领罪时,宋书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末将愿领罪!昨日之事,错全在末将一人之身,望大人不要惩罚末将的这些部下。” “总兵大人。” 宋书身后这群人感念宋书恩德,一个个脸上全带着不忍及不忿之色。 宋书此举很仗义,想要代替手下受过。 沈溪冷声道:“怎么,宋将军是想承担所有责任?你可知这军中乃最讲规矩之处,谁的过错就应该由谁来承担?” “大人!” 宋书想解释两句,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开罪沈溪,本来他就担心沈溪会对嫡系将领有所偏袒。 赵越龄跪下来:“大人,卑职有错,当时乃是卑职挑衅,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才惹起事端。” “还有卑职!” 不多时,地上跪下一片。 京营的人好像人心更加齐整,不但因为他们对沈溪偏心嫡系人马有所防备,更因宋书挺身而出,让他们觉得自己要用某种方式进行回报。 沈溪冷声道:“当时拿出兵器之人,一人领受十军棍,边军不听号令者,一人二十!执行吧!” 没等沈溪做别的指示,已有侍卫进来,两边各立两排,等候这些将领自己前去领受惩罚。 本来京营的人很不忿,但此时已顾不上跟谁争,先要惦记自己的屁股,他们的十军棍毕竟还能承担,而沈溪似乎也很公道,毕竟边军的人不讲理在先,他们不过是被迫应对。 现在边军将领一人二十军棍,比他们多受一倍的惩罚,看起来公平合理。 但军中没有完全公平的事情,京营的人自然不会人人都服气,许多依然心怀芥蒂,琢磨着怎么找回场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6章 潜力是逼出来的 例行的升帐议事,变成审判大会,一堆人受到处罚,京营和边军的人都未能幸免。 即便如此,军中火药味仍旧没消除,对此沈溪却视而不见。 会后沈溪巡查城防,这也是兵马进入河间府城后,沈溪第一次踏上城墙,唐寅全程陪同。 唐寅发现,无论沈溪是往边军驻防的城南、城东城墙,还是到由京营驻防的城西、城北城墙,均能得到礼重,没一个人敢于怠慢。 至于这是否因之前对那些将领大打出手起到威慑效果,唐寅不清楚,但至少从将士身上感受不到敌意。 一直从最后巡查的城北城头下来,唐寅才带着几分担忧问道:“大人直接给那些犯错的将领定罪,不怕他们有意见吗?” 沈溪道:“任谁被打了,心里都会有看法,但军中犯错就要受罚,这是金科铁律,他们应该明白道理!” “但大人……” 唐寅略微斟酌了一下字眼,带着隐晦的口吻提醒道,“这么做还是会显得有失偏颇吧?一竿子把一船人都打翻了,两边都未能讨好,这么得罪人,他们或许会怀恨在心。” 沈溪打量唐寅一眼,淡淡一笑:“我身为主帅,小施薄惩的目的是为了确保打胜仗,而不是讨好哪一边。我做事不求完全公平公正,更重要是考虑军法的严整和严肃性,不患寡而患不公,如果谁有错而不受罚,一时看起来是收买了人心,却是纵容错误行为继续,他们以后更会蹬鼻子上脸!” 唐寅微微点头,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佩服。 “沈大人这是要立威,而非处置公平。”唐寅总结能力不错,暗自嘀咕道,“这军中原本就没有绝对公平之事。” …… …… 当天沈溪没有再出现于军营中,回到驿馆就没有出门,毕竟他要处理的并非只有军务,还得跟正德皇帝进行沟通。 对于现在的沈溪来说,军功对他而言已如浮云一般,反正再立功也不可能晋升了,应付朱厚照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唐寅默默观察那些挨打的将领的反应,虽然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太服气,但也就嘴上抱怨一下,并无实际行动。 在唐寅看作沈溪嫡系的那帮人,比如说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被打后没觉得如何,仍旧硬撑着去城头查看防务;反倒是京营的老爷兵,十军棍下去很多人就受不了,走一路叫唤一路,回到营帐就未再现身。 “伯虎兄,沈大人这步棋,说实话在下没看懂。” 晚上凑一起吃饭时,张仑在唐寅面前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谨慎地说道,“沈大人把两边的人都给打了,也没说这件事谁对谁错,这不是让那些人胡思乱想吗?” 唐寅埋头吃饭,语气不冷不热:“弄清楚谁对谁错,有什么现实意义吗?他们当中,谁没犯错?” 张仑仔细想了下,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沈大人不应该把事情理清楚吗?” 唐寅道:“正因沈尚书是主帅,他不需要计较这件事上谁的过错更大,反正都有错,沈尚书不过根据两边人的作为,拿出一种相对公平公正的方式处置……沈尚书未追究到你我身上,已值得庆幸了。” “呵呵。” 张仑脸色稍微有些尴尬。 昨日的事情唐寅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毫无偏狭,但张仑却不敢这么说,当时宋书等人请他出面找沈溪主持公道,他是允诺了的,要说始作俑者,张仑如何都跑不掉,只是沈溪没有追究罢了。 唐寅打量张仑:“张兄弟,你乃勋贵出身,跟那些普通将领不同,有时候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处世之道,你可别招惹事端回去啊。” “明白、明白。” 张仑没觉得唐寅这话有何不妥,连声道,“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 …… 京城内,朱厚照终于得到沈溪上奏。 虽然沈溪上奏是在出征三天后才发出,但因河间府城距离京城没多远,上奏当天深夜便送至京城,很快便交到朱厚照手上。 朱厚照看过沈溪的上奏,拍案叫绝:“不错,沈尚书就是沈尚书,领兵比别人强多了……这才出征几天哪,北直隶地面已基本看不到叛军活动的踪迹,战场已成功挪到山东、河南境内。” 张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沈大人出马,必能旗开得胜。” “还没正式交兵,现在恭喜朕为时尚早……朕还等看好戏呢,要不是有别的事牵绊,朕其实想跟沈尚书一起出征……前一次在宣府,朕没机会跟沈尚书并肩作战,这次战场距离京城不远,倒有几分希望!” 朱厚照神色间满是期待,好像踏上战场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张苑赶紧劝阻:“陛下,此番朝廷兵马对付的到底不是草原上的群狼,不过几个毛贼罢了,交由沈大人解决便可,哪里用得着陛下御驾亲征?杀鸡不用牛刀嘛!” 朱厚照稍微有些不满:“可就是这么群毛贼,头年里攻入博野、饶阳、南宫、无极、东明等县,以及深、冀、定、祁、开等州镜,并曾转战至胙城,破沁水,由冀城至洪洞,破赵城,再破祁县、太谷,把山西、北直隶、河南、山东闹了个遍,最后竟然攻破枣强城池,杀知县,抄掠宁晋皇庄,威逼霸州、雄县,京城一日三京,不得不让朕出动沈尚书,这就非常具有讽刺意味了,难道现在大明就没一个能跟沈尚书媲美……不说媲美,能比得上沈尚书军事造诣一成的将领吗?” 张苑道:“有啊,陛下,陆侍郎率军于霸州歼灭叛军近万,日前所部又于北直隶跟山东交界处,打了一场胜仗,这不上奏来了?” “哦?” 朱厚照非常意外,他没想到除了沈溪的上奏,居然陆完也有上奏,而陆完的上奏更直接一些,说明其刚刚在山东陵县、德平一线打了胜仗,虽然取得的战果未必可观,却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 这比之前江彬和许泰之流上奏的功劳更显眼些,因为那些皇帝的亲信叙述的作战过程几近儿戏,更像是在地方杀良冒功。 朱厚照仔细看过奏疏,满意点头:“看来大明还是有能臣的,沈尚书之前也说过让陆侍郎接替他兵部尚书的职务,看来早就认可陆侍郎的能力,有识人之明啊!” 张苑心里有些不爽,“怎么什么功劳都往我那大侄子身上扯?他现在已经是国公了,还是外戚和两部尚书,犯得着去抢功劳吗?我看倒不如把功劳让出来,自己吃肉还不让别人喝汤?” …… …… 陆完在陵县和德平一带取得胜利的消息,很快传到沈溪耳中。 陆完的获胜,基本将东路叛军阻挡在北直隶外,如今就剩下靠近太行山的顺德府、广平府和大名府有零星叛军。 沈溪大概看了一下地图,结合他对历史上一些事件的了解,知道叛军之所以会如此不济,便在于其老早便改变作战战略。 刘六、刘七领军在得胜淀一线遭遇失败后,留下麾下大将杨虎殿后,两人率主力快速南下,会合之前镇守德州、陵县、平原、思县、高唐州等地的兵马,突袭东昌府城聊城,虽然没有攻破城池,但焚毁了停靠在此的运河船只一千余艘,活捉工部主事王宠,然后继续向南进军,袭扰兖州府的济宁州、鱼台、单县等地。 杨虎乃绿林豪杰出身,曾在都御使宁杲手下任职,精通兵法,投靠刘六、刘七后被委以重任,刘氏兄弟留他殿后对付陆完和马中锡两路大军,他虚晃一枪,一边滋扰北运河,制造出进攻沧州的假象,一边整理部队,在陆完领兵南下前,突然全军拔营南下,汇合镇守海丰、阳信、武定州等地的叛军首领赵隧、刘惠等人,袭扰济南府城历城,一部走长山、临淄,退往青州府,另一部则深入泰山地区,准备在泰安、新泰、沂州一线打开局面。 因此,陆完实际上在陵县、德平地区消灭的只是杨虎留下来的疑兵。 沈溪审时度势,判断杨虎和刘六、刘七的主力均南下,实际上目前山东北部地区的济南府、东昌府的叛军力量已大幅衰弱,陆完足以应付东路叛军。 随后,沈溪把马中锡和许泰所部调往西边,对北直隶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以及河南彰德府、卫辉府、怀庆府等地叛军残余力量进行清缴,他自己亲率主力,南下追击刘六、刘七。 沈溪判断,只要他统领的中路军和陆完的东路军能稳住局势,西路军那边对付小股流寇绰绰有余,等肃清残匪后,再南下配合胡琏,自西向东包抄叛军后路。 要是只是由江彬和许泰负责西路,沈溪多少有些不放心,但现在那边毕竟有马中锡这样老成持重的文臣主持,且马中锡本身又抱着招抚流寇、不多制造杀戮的心思,倒是不用担心战局突然糜烂。 在河间府城休整一天,沈溪领军南下,大军顺着献县、武邑向南,行军两日,终于进入山东地界。 前几日的情报显然无法应付现在的局面,聊城以北的叛军此时已南逃,向刘六和刘七的中军靠拢,沈溪所部距离叛军主力仍旧有四五百里之遥,如果叛军继续逃避的话,可能十天内都无法交兵。 “……沈尚书,您可真有本事,把闹事的家伙惩罚了,这几天他们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安安分分,各司其职,这是杀鸡儆猴之计起效果了吧?” 当天大军在武城与临清州之间的旷野驻扎,唐寅到中军大帐见沈溪,报告营地驻防情况,此时将士全都按照沈溪命令行事,不再出现僭越的情况。 在唐寅看来,这是沈溪立威的效果,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兵油子,现在都老老实实,不敢招惹事端。 沈溪盯着军事地图,在他看来,此时唐寅应该更关心前线军情,而不是军中人际关系。 沈溪语气冷淡:“他们如何当差是他们自己的事,别来跟我说。” 唐寅尴尬一笑:“沈尚书在研究下一步战略?不知在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溪让开位置,让唐寅过来。 唐寅凑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以他的学识能看懂地图,但让他想出具体作战方略,还是太过难为人,因为眼前各路人马散得很开,下一步进兵何处,只能通过相应情报判断叛军动向,捕捉战机。 沈溪问道:“你对眼前局势有何看法?” 唐寅盯着军事图,没有回话,半天后摇头:“如今叛军被分割成几个部分,其中北直隶、河南和山西之地叛军已不足为虑,唯有南边运河与泰山两路大军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战略布局。” 沈溪淡淡一笑:“这是表面情况,不用你提醒。” 虽然之前沈溪对唐寅还算和颜悦色,但轮到要考验唐寅的能力,沈溪却改换冷漠的脸色,甚至有些苛刻。 唐寅明白光是敷衍两句没法在沈溪这里过关。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沈溪显然不会请个无能之辈在身边帮忙。 唐寅不肯推荐徐经在沈溪身边办事,完全是出自私心,但要是他自己也不能沈溪跟前证明一下,以后再想从沈溪这里得到政治资源,那就难了。 他支着头,眉宇间呈现思索之色,盯着地图看了半晌,最后侧头问道:“沈尚书,您出兵前,好像得到皇上谕旨,整肃各路人马,汇兵一处进剿叛军吧?” “嗯。” 沈溪点头,“可战局变化多端,自打我领兵到河间府城后便看出来了,各路人马都不想受我直辖,全主动分兵进击,不过我也没打算通知他们原地驻扎,等候收编,还是划分好各自的战区为宜。” 唐寅皱眉:“沈尚书此举何意?各路人马各自为战,如何能在局部战场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沈溪道:“跟叛军交战,与在草原与狄夷作战不同,战局瞬息万变,我可没有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本事,除非叛军被压缩到很窄的范围,否则只能指定个大致的用兵范围,让各路兵马见机行事。” “这个……” 唐寅为难了。 显然他刚才想给沈溪提的建议,是让各路人马汇集起来,沈溪居中调遣,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但现在沈溪的话等于告诉他,跟形同散沙的叛军交战,不适合这种战术。 唐寅指向地图上的兖州府西南角,问道:“叛军主力在这里吧?” 沈溪道:“现在已无法确定……叛军明着两路人马,一路就是之前败给陆侍郎的杨虎所部,不过这路叛军没有蒙受太大损失,一部向东退往青州、莱州,另一部则在泰山地区聚拢兵力,伺机跟陆侍郎决战。” 沈溪又指了指地图上河南南部的归德府:“刚刚得到的消息,另外一路叛军,也就是刘六和刘七两个匪首统率的兵马,现盘踞此处,兵马数量对外号称八十万,具体查来,大概有十余万人。河南巡抚胡琏所部人马在归德府北边,连续经历几场大规模战事,胡琏手下兵力已严重不足,只能扼守开封府兰阳、陈留、通许一线,等候朝廷增援人马抵达。” “这么多?” 唐寅一阵惊愕,他终于明白为何沈溪要带两万人马来,就算是这两万人马,跟叛军的数量还是有极大的差距。 沈溪疑惑地问道:“你不早就知道叛军的兵力情况?” 唐寅脸色带着回避:“在下还以为沈尚书故意将局势说得那么恶劣……” 沈溪摇头:“你以为我是为了功劳不择手段之人吗?有些人喜欢将局势说得恶劣,目的是等得胜后可以获得更大的功劳,甚至虚报功劳……我从开始就已将实情告知陛下,也跟你实话实说,怎么你连实话都不肯相信?” “不是这意思。” 唐寅见沈溪生气了,赶紧辩解,“在下只是想叛军不可能如此猖獗……是在下判断失误。” “你在北直隶做县令,想来也知道‘皇庄’和马政的弊端。先帝时京畿之地便有皇庄五处,占地两万倾,勋戚太监等庄田四百余处,占地四万倾。当今陛下继位后,刘瑾为增收,新建皇庄七处,原来耕种这些田地的农民变成佃户,管理庄田的‘庄头、伴当’,全都是市井无赖,他们‘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稍与分辨,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民心伤痛入骨’。即便后来刘瑾倒台,陛下也没有裁撤皇庄,致民怨沸腾。” “另外,自太宗时,朝廷便让中原之地农民牧养种马和寄养备用马,可是随着庄田扩大,草场日减,民众苦于支应。特别是农户养的马有倒失,官府逼迫赔补,百姓只有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再加上徭役繁重,洪灾一来,老百姓为活命,只能加入叛军,数量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溪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才又继续说道:“当然,叛军人马数量是不少,但武器装备要比我们落后很多,甚至连军粮供应都难以保证,他们说是反抗朝廷,更多是为了那口活命粮。” 随即沈溪指向地图,“以目前的形势看,叛军在兖州和归德经过休整后,兵马得到扩充,又从运河漕运获取粮草辎重补助,现在跟他们交战,他们至少能发挥官军六七成的实力。” 唐寅道:“这是跟其他几路人马作战才能发挥出的实力吧?跟沈尚书您率领的兵马交战……怕是连一成……都够呛!”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也太过高看我了,你以为每场战事都靠嘴打仗吗?” 若是换作以前,唐寅被沈溪这么数落,早就发火,就算不敢当面发火,接下来也准备撂挑子走人。 但现在唐寅荣誉感很强,沈溪越说他,他越觉得这是沈溪对他的一种鞭策,于是挤破脑袋想战术。 可惜许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唐寅越是拼命想,越难以找到对策。 沈溪不着急,在旁等着唐寅,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 唐寅仔细看了一遍地图,眼睛都酸涩了依然没有结果。 最后唐寅用无奈的神色望向沈溪:“在下力不能及,望沈尚书赐教。” “这份军事地图送你了。” 沈溪丝毫也没有指教的意思,一摆手,“拿回去研究,这几天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说你的想法!” 唐寅收下地图,准备两日内给出沈溪详细的作战计划。 唐寅很清楚,这是沈溪给他表现的机会,发挥如何可能直接影响前途。 没经过系统的军事培训,光有聪明的脑袋瓜,但对很多事不过一知半解,让他仅凭一份军事地图制定计划,非常困难,不过当晚唐寅在自己营帐内对着地图发呆时,沈溪让人给他送来更多前线战报。 这些情报很多属于机密,除了沈溪外无第二个人知晓。 送情报给唐寅的是马九,马九客气地道:“唐先生,大人的意思是让您在两日内将作战计划呈递过去,可以以上奏的方式,也可以不拘形式。这是大人的原话,至于如何做,小人不太清楚。” 唐寅跟马九算是老熟人了,这几年虽然交接不多,但知道马九不是泛泛之辈,能在沈溪手下鞍前马后效力多年,跟着沈溪走南闯北,险死生还,这种人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可怕的坚韧。 “你回去跟沈尚书说,在下明白他的意思,后天晚上会将详细计划送到他面前。”唐寅做出承诺。 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他自己没多少自信,但始终这是沈溪给出的期限,由不得他拖延。 马九走后,唐寅想:“沈之厚给我机会,如果我不懂得把握的话,那可能以后就得回去做知县,或许连知县都没得当,但如果我的策略奏效的话,他会赏识和提拔我,那我就可能会跟他说的一样,成为正六品的京官,或者干脆放到地方出任知府!有那么一任知府的经历,这辈子就值了!” 唐寅既是一个知道满足的人,又是个不甘于平庸的人,他对未来有很多憧憬,这是刺激他进步的原动力。 当晚唐寅挑灯夜读,一直到后半夜都没入睡。 临天亮时他睡意朦胧,大军启程后他没再骑马,而是躲在马车车厢里,不是补觉就是对照情报看地图,以至于到后来所有情报内容他都能背出来,但就是无法找到更好的消灭叛军的方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7章 第二四四〇章 揭破 第二天兵马起行,此时进入四月,黄淮以北河流的水位开始上涨。 上午晴空万里,但中午时分乌云滚滚而来,到下午未时开始下起瓢泼大雨,一直到黄昏都未停歇。 行军途中遭遇暴雨对于将士来说是很难熬的事情,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丧气,没人喜欢全身湿漉漉地行军,而往往疫病的开端就是因为一场雨感染风寒而起,夜晚驻扎休息更成问题。 不过好在没有叛军在周边活动,全军不用枕戈待旦,可以停下来躲在营帐里休整。 全军扎营后,沈溪先吩咐伙房烧姜糖水给将士们饮用,祛除寒意,然后才召开军事会议,主要涉及夜间防御,而这次沈溪安排京营兵马防守营地,又调遣边军派出大批斥候到周边查看情况,防止叛军利用河流,用掘堤等方式危及全军安全。 军事会议上,唐寅一句话不说,眼神空洞地坐在那里……连续研究军事地图下来,让他有点儿魔障,精神萎靡不振。 本来升帐就是沈溪说话,发布命令,不需要唐寅这个幕僚插嘴,会议结束唐寅回到自己营帐,特意跟军需官多要了几两桐油,准备挑灯夜读。 “沈大人,唐先生这两日作何?跟他说话都不回答,做事神神秘秘的。”吃晚饭时,张仑本要找唐寅一起,却没寻到人,只能来见沈溪表明他的怀疑。 唐寅在军中的地位不一般,一旦生出异心,可能会将很多军事机密泄露出去,张仑大事上稀里糊涂,小事却很精明,一发现唐寅不正常,便赶紧来报告沈溪,以防出事。 沈溪笑着摆摆手:“别打扰他,他这两天有要紧事做,算是完成一次考试吧……明天晚上就会有结果了。” “考试?” 张仑瞪大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沈溪点头道:“有关下一步作战部署……这件事不好解释,你先别管……” “明白。” 张仑嘴上如此说,心里还是疑惑不解,但涉及军机,不是他这区区百户可以干涉的。 沈溪跟张仑说话时,惠娘一身男装从寝帐那边过来,因为下着雨,惠娘本是来给沈溪送斗笠,不过看到沈溪正在与人交谈,便停在帐外,一直到张仑离开后她才进来。 “大人。” 惠娘一袭劲装,显得非常干练。她将头发束起,眉毛特意画粗,看上去英气勃勃。 沈溪望了惠娘一眼,微笑着点头,问道:“怎不在寝帐等我?” 惠娘道:“今日熙儿过来,说大人带来的那名女子感染了风寒,想向大人请示,却没找到大人。” 本来沈溪跟惠娘间你情我浓,毕竟难得一起行军,朝夕相伴下很容易增进感情,却突然因熙儿来访而产生隔阂。 沈溪清楚熙儿说的“女子”是谁,正是马昂的妹妹马怜。 这次马怜本想跟在沈溪身边,但因沈溪带着惠娘,不方便让两女碰头,便让马怜的车驾跟在中军后面。 沈溪没好气地道:“这丫头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没见到我也可以随便把话说出来?” 惠娘急忙为熙儿说情,“大人不要怪她,她也是在我连番追问下才说出来的……当时大人巡营去了,雨雾蒙蒙,一时间找不到人,我说可以代为转告大人,她急着上路,才对妾身和盘托出。” “惠娘,你……” 沈溪本想问惠娘有何想法,但话到嘴边又感觉难以启齿。 到底沈溪从来都在惠娘跟前表达爱慕之情,未将外宅养着马怜这一情况说给惠娘知晓,以前惠娘也想过沈溪在外边应该有别的女人,事情没挑明她也不会刻意去问。 而这层窗户纸却被熙儿无意中给捅破了。 惠娘道:“老爷若想将那女子接过来诊治,不用问妾身的意见。” 一瞬间,惠娘便从英姿勃发的俊俏侍卫,变成贴心可人的闺中妇人,说出的话开明大义,但沈溪却知道惠娘心中必定凄苦异常。 给你安排女人你不要,说是不想经营那么多感情,说的比唱的好听,一转眼却让我知道你在外还有旁的女人! 沈溪想到惠娘的怨责,尴尬之余不知该如何说起。 “其实许多事不用你我劳心,军中有专门的大夫,尤其这次我特意向陛下请示,请了几名太医院的国手随行……” 沈溪解释道,“若接她到身边来,会很麻烦。有你和衿儿,我不需要别的女人!” …… …… 因为马怜的事,沈溪无地自容。 这时代很多事都约定俗成,就比如一个成功的男人,基本都是妻妾成群,无论惠娘在沈溪心目中地位再高,也始终只是外宅…… 沈溪尽量想说服自己,但发现根本说不通,他很在意惠娘的想法,以至于这件事发生后,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跟惠娘解释。 当晚因为下雨,沈溪亲自督察营防,回来时已经很晚。 这会儿大雨已停歇,营地内却泥泞一片,沈溪到了寝帐,掀开帘子一看,李衿正在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神色间异常懊恼,毕竟她跟惠娘带了很多女儿家的衣服,这些衣服要晾晒的话很不容易。 “老爷。” 李衿见沈溪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沈溪四下看了看,这次寝帐建造得比较宽阔,穹顶厚重,防水性能极佳,乃是工匠精心准备的帅帐,方便主帅安歇。 四处看了看,偌大的寝帐内未见惠娘身影。 沈溪问道:“你姐姐呢?” “她跟几个女兵去河边洗衣服了,说是顺便提一些水回来烧开,以便沐浴更衣。”李衿道。 沈溪无奈摇头:“行军在外,条件如此恶劣,大晚上居然出去洗衣服……我这就派人叫她回来。” 李衿道:“让姐姐去吧,姐姐一向都很有主见,而且身边有女兵保护,不会出事的。” 这世上最懂惠娘之人,并非是沈溪,而是李衿。 李衿说话时低着头,好像做错事一样,不敢抬头跟沈溪对视。 …… …… 沈溪没有追问李衿,他能容忍惠娘和李衿保留一些秘密,不是什么事都想要刨根问底。 不过李衿那边则显得羞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小女儿家做错事的姿态,发现沈溪没有追问后,她轻轻松了口气,坐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沈溪没有急着去睡觉,来到帐中央的简易木桌边坐下,凑到桐油灯前看军报,耐心等惠娘回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惠娘在几名女兵护送下回来。 进了营帐,惠娘见到沈溪也没主动打招呼,好像在生气。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沈溪起身过去,到门口看着正在整理木盆里衣物的惠娘,蹙眉问道:“作何要去洗衣服?这下雨天,洗完后有地方晾晒吗?” 惠娘道:“妾身想出去走走,免得打扰老爷。” 沈溪叹了口气,道:“有些话你想问,那就直言不讳,我承认这件事上隐瞒了你,此番我不但带了你跟衿儿随军,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等沈溪说到这里,旁边的李衿没有多意外,显然她已从惠娘那里得知一些情况,而她之前回避之事,也与此有关。 惠娘沉默不语,而沈溪最反感的就是惠娘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这会让他觉得两人并非一条心,当下不耐烦地道:“说了要相互包容和坦诚,既然你不想问,那就衿儿来……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说到这里,沈溪有些恼火,回到桌子边坐下。 李衿一看这架势,别说过来问话,就算让她随便说上两句,都难以启齿。 惠娘轻声道:“老爷觉得妾身在意您外面有女人?连实话都不肯告之,非要等外人揭破,还说坦诚……如果妾身心思狭隘,也不会将东喜和随安送到老爷跟前,这两个丫头难道不是很贴心吗?” 沈溪摇头:“不一样。” “老爷有自己的想法,对女人有特别的偏好,妾身理解,问题是老爷什么事都不肯跟妾身说,把妾身看得刻薄善妒,让妾身在妹妹面前无地自容。” 惠娘的话有理有据,好像她多开明大度似的。 但沈溪知道,惠娘并非如她说的那般宽容,至少惠娘希望沈溪在外面只有她跟李衿二人,发现仅凭姐妹俩难以笼络沈溪时,又试着将随安和东喜推出来。 沈溪心想:“随安和东喜只是小丫头,靠惠娘而生,惠娘有本事控制她们,让她们为惠娘的目标而奋斗……其他女人能一样?” 沈溪道:“惠娘你是很大度,但我不想伤害你。” 女人间的博弈,并非流于表面,暗中的刀光剑影更是无处不在,沈溪不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可以让身边的女人不起纷争,他很尊重惠娘,但内心又放不下另外的女人,沈溪知道过错的根源就在他自己身上。 李衿赶紧说和:“姐姐,其实老爷也是出于好心,咱何必多苛责呢?如果老爷将那位妹妹带过来,咱完全可以和睦相处。” “老爷不会把外面的女人带过来,谁的院子就是谁的,咱不过是老爷众多外宅中的一个罢了!” 惠娘终于有爆发的迹象,但说话始终保持一定隐忍,至少她知道在沈溪面前表现出善妒的姿态不但没好处,还是打自己的脸。 沈溪再次起身,走到惠娘身边。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就直说。跟我出来的女人,是我手下一名将领的妹妹,是那名将领送给我的,你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就是马昂的妹妹,她在我身边尽心伺候,这次我南下不但要平中原之乱,还要顺带平江南倭寇,长时间在外,我家中内眷无法带出来,但她们有诰命在身,无从畏惧,你们却不同……京城权贵众多,让你们留下始终有些冒险,所以干脆一并带出。” 惠娘不说话,只是用心倾听,就算沈溪一向睿智,这会儿也不知惠娘心里在想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不是随便说说的,沈溪前世跟女人相处的机会不多,今生对女人的了解算是比较深刻了,但依然揣摩不透。 沈溪再道:“其实这几年,我在外没旁的女人,有不少人试着将女人送到我身边,都被我拒绝了。诚然,我做错了事,但真正收在身边的,除了这个马氏女外就再无旁人。惠娘,我不想跟你解释太多,但你要相信,我对你很尊重!” 惠娘道:“老爷能让妾身见见她吗?” 沈溪摇头:“不可。这并非是我对你刻薄,或者有意隐瞒,而是要尊重你们间相处的方式,她跟你基本上不可能有交集,除非你们一起进入沈家门。” 惠娘脸上仍紧绷着,显然不能接受沈溪如此说法,她对于沈溪在外面有别的外宅其实很介意。 “姐姐。” 李衿在旁拉了惠娘一把,想出来劝和,但又觉得自己跟沈溪地位差距太过悬殊,只能劝跟自己朝夕相伴的惠娘。 惠娘微微摇头:“我没事,老爷要怎样,其实无需跟妾身交待。妾身只是觉得,老爷不必事事都隐瞒……其实把那马家妹子送到妾身这里,妾身也能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就好像衿儿一样。” 沈溪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相信惠娘你也不想被人涉足自己的生活,所以你不会进入沈家门。同样的,我也不想改变马氏女的生活方式。有些事解释不清,的确,在这件事上我做错了,今天我不在这边睡,你们早些休息吧!” …… …… 沈溪始终有些介怀。 看起来是他错了,但其实不是,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背景,在这男人至上的封建时代,男人很难保持本心。在惠娘和马怜的问题上,沈溪因为对两边都很尊重,所以互相隐瞒,并没有让两女相见,甚至指望她们能跟姐妹一样和睦相处。 如同沈溪所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这也是他为何要将沈泓送到沈家抚养,因为这是惠娘一再坚持的,同时他也尊重惠娘不进沈家门的决定。在沈溪心目中,他希望能给惠娘一个正式的名分,让惠娘可以抬起头做人,但惠娘不愿意,他也就不再勉强。 惠娘试着给他找女人,马怜也一样,因为身为沈溪外宅,都希望固宠,惠娘和马怜都不是圣人,难以免俗。 沈溪外面有两个院子,互相间的博弈自然而然就会增多,她们要争夺的就是沈溪多往自己院子走。 如此一来惠娘和马怜就是竞争对手。 沈溪还要眷顾内宅,外出时间不多,分身不暇,到一处院子多了,相应去另外一处院子就少了,沈溪这个主心骨不在,院子就少了男主人,家不成家。 之前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惠娘心中有所不满,沈溪能理解。 惠娘的意思是让马怜到自己院子,用她的方式调教,如此沈溪只需要去一个院子,但显然这不是沈溪所愿。 有些事情就算明白,但还是要保持克制,沈溪不想把话说太过直白,沈溪对惠娘、李衿和马怜都有感情,并非那种一夜之欢后便能丢下。 沈溪回到中军帐,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出来受苦。 叫来侍卫把桐油灯点亮,沈溪坐到帅案前把事情大概整理一番,便明白其实自己内心对惠娘还是有极大的亏欠,不敢面对,所以才临阵退缩,并非是有意要给惠娘脸色看。 “如果是后世,或许我会跟青梅竹马的林黛厮守终生,对惠娘的感情只能压抑心底,更不要说马怜了……但放在这时代,我没有本事克制心中邪念,或者说男人都是自私的吧。惠娘不是圣人,我自己也不是,我从来没想自己去当个圣人!” 沈溪拿起之前没看完的军报,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恰在此时,中军大帐外传来唐寅跟侍卫对话的声音,显然唐寅要进来见沈溪而被侍卫阻拦。 “大人。” 侍卫终归前来通禀,却没进门,只是在门口对沈溪说明情况,“唐大人求见。” 沈溪道:“时间很晚了,告诉他有事的话明天再说,哪怕我交待给他的事情有眉目了,也要等时间到后再提。在截止日期前,很多事可以反复斟酌!” 侍卫没法把这话完全转告唐寅,因为实在记不住。随即沈溪便听到侍卫的声音:“唐大人,您该听到大人说的了吧?” 唐寅知道沈溪的意思后,便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夜色迷茫,沈溪在中军大帐中成为孤家寡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和黯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8章 功与过 毕竟是战时,有关儿女情长的事情沈溪顾不上太多,而且他觉得自己跟惠娘之间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可以用时间化解。 第二日兵马继续行进。 唐寅没有着急过来跟沈溪说他的计划,按照昨日沈溪吩咐,唐寅准备到最后一刻才上交计划书。 行军很顺利,就算昨日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但中原毕竟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官道两旁基本修建有排水沟,没有出现道路被冲毁的情况。 春天的雨水不像夏天,一场疾风骤雨后今天又是艳阳天,原本受到影响的士气逐渐恢复。 不过泥泞的道路对马车行进还是有影响,不时车轮就会陷入淤泥中,需要有人推一把,上午沈溪对付着睡了两个时辰,快到中午时实在受不了车厢里的颠簸,干脆骑马,顺带领略一下沿途风景。 可惜的是,沈溪还没悠闲多久,前线传来急报,有小股贼寇在前方活动,已经跟先锋人马交上手。 “大人,贼军数量不少,大概一千余人,且有骑兵。”过来向沈溪通知紧急军情的人是马九。 此时作为全军前锋的并非边军兵马,而是宋书手下的京营兵,看起来遇到的叛军数量不多,但京营实战经验基本为零,这次仓促交兵未必能占据上风。 胡嵩跃听到消息,策马而来,见到沈溪后直接在马背上行礼:“大人,请让末将领兵前去增援,来个旗开得胜!” 就在胡嵩跃主动请缨时,宋书也带人过来了……得知前方遭遇叛军,宋书生怕手下出什么状况,赶紧前来请求增援。 “大人!” 宋书看到胡嵩跃等边军将领已跟沈溪请命,宋书老远便喊起来,生怕沈溪忽略他的存在,南下平叛第一战至关重要,京营和边军都有抢功劳的意思,不想把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别人。 沈溪一摆手,示意一帮将领全都下马,准备原地召开一个军事会议。 宋书带来的人争先恐后凑到沈溪跟前,胡嵩跃等边军将领则用敌视的目光打望京营这帮老爷兵。 “胡将军,你是来跟大人请求出战的吧?”宋书对胡嵩跃道,“不过今日负责打头阵的是我们京营,可能你要让一让了。” 胡嵩跃道:“首战不容有失,你手下没经历过大场面,能顶得住吗?” 宋书还没开口,他身后便有人呛声道:“你们怎么瞧不起人?” 唐寅本来在马车上思索如何才能制定出一个无懈可击的作战计划,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听到这边动静大,赶紧下马车,来到沈溪跟前,略一打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喝道:“争什么?忘了沈尚书先前的告诫?一个二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如果旁人出来说和,没人会理会,但唐寅此前刚代表沈溪立过威。 宋书回头瞪了一眼刚才胡乱插话那人,现场很快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候沈溪进一步吩咐。 沈溪好像没听到眼前之人的争执,拿出一份军事地图,在路边的石头上摊开,指着地图道: “敌人出现的地点是在北运河及一片丘陵之间,他们估计以为我们的前锋是运粮队,准备在山口设伏,结果被识破,所以发生战斗……宋将军,你带两千人马前去增援,胡将军,你带领一千神机营骑兵,由丘陵外侧绕道贼寇侧后方,守株待兔!” 胡嵩跃想都不想,领命道:“得令!” 在胡嵩跃看来,沈溪给他的差事很好,他自己也能琢磨到,叛军发现大批官军到来时,会下意识逃窜,那他截击取得战果的机会,比正面交锋的京营兵马还要大。 宋书显然也想到这一层,顿时有意见了:“大人,叛军不堪一击,估摸难有机会获胜,不如让末将带人去截击!” 唐寅正想重申沈溪在军中的威严,沈溪已然皱起眉头,打量宋书:“宋将军,让你带人去跟叛军正面交锋,这是命令,你想抗命吗?” 宋书赶紧行礼:“大人,末将并无此意!” 沈溪道:“每遇交兵,必有任务分派,焉能讨价还价?此番你责任重大,要为全军打头阵,率领的也是机动性强的骑兵,即便你觉得在后方设伏取得战果的几率大,但是否想过,你统率的骑兵可以发起追击,半道就可将贼寇全歼?” 尽管宋书心中有别的想法,觉得沈溪厚此薄彼,却不敢直言,只得领命:“卑职这就前往。” 沈溪再对胡嵩跃道:“运河一侧是死路,贼寇绝不可能撤往那里,而丘陵出口却有多处,你只能选择一部分设伏……一切都要看你的临场指挥能力!这一战务必在天黑前结束,天黑后各路人马都必须返回中军……这是军令!” “得令!” 这次在场所有将领都抱拳行礼,恭敬领命。 很快一群人四散而去。 …… …… 前锋兵马遭遇叛军,在不完全清楚对方实力前,沈溪不得不谨慎起来。 中军大半都是步兵,难以参战,虽然仍旧在向前行军,却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随时做好交战的准备。 而后续粮草队伍则停止行进,结阵防守,等前线战事结束后再跟上大队。 沈溪继续骑马前行,唐寅换乘战马跟在沈溪身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沈大人,这一战应对仓促,不会出状况吧?” “出什么状况?”沈溪反问。 稍微迟疑,唐寅道:“前方叛军具体数量没有确定,如果说他们的兵马数量超过一千,交兵时必会造成我方官兵死伤……您之前说过要以收拢叛军为主,为何此战中没有派人去劝降的想法?” 沈溪道:“以此前所得情报,此地并无叛军主力,却有几股悍匪,并不归叛军头脑刘六、刘七调遣,说白了就是著名的山东响马……你觉得这些人本官有跟他们讲和的必要?” 唐寅马上明白过来。 沈溪不可能仓促间得知前线情况,应该是早有耳闻,甚至觉得有可能是沈溪故意创造全军仓促应战的局面。 唐寅心道:“沈之厚做事太过出人意表,不过眼下之事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想他在草原上九死一生,完全是刀口舔血过来的,现在刚出兵,遇到的也是小股响马,所以他想先试试麾下部队的反应和战斗力……他的目的到底不只是为了平几个响马!” “不知在下应该做何?”唐寅请示道。 沈溪打量唐寅:“你不是有意见吗?为何不说?” 唐寅惭愧地道:“在下之前还在分析几时跟叛军主力交兵,现在看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想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不如随机应变……至于沈尚书之前的用兵方略,在下看来没什么纰漏!” “真的没有疏漏吗?” 沈溪反问,脸上带着一抹轻蔑的表情。 唐寅看到后心生惭愧,他自然不想在沈溪身边混吃等死,硬着头皮道:“沈尚书派出两路完全不可能配合的人马跟眼前这路贼寇……哦,不对,是响马交战,可能会有麻烦,响马的战力显然要强于普通叛军,若是两路人马不知配合的话……必定会出差错!” 沈溪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唐寅的说法。 “还有呢?” 沈溪对唐寅的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 唐寅稍微想了想,道:“不过想来沈尚书觉得这路贼军应该不会对我军造成太大威胁,动用骑兵作战,比步骑结合好许多,就怕贼军中的骑兵逃得太快,天黑前可能完不成全歼敌军的任务。” 沈溪看着远处:“那就要看后续出发的两路……应该说三路人马,如何配合了,其中京营两路人马是关键!” 唐寅点头道:“如果真的是响马的话,未必会一触即溃,到时可能会有一番血战,如果京营和边军知道配合,或许能减少些死伤……但沈尚书拿麾下将士性命换取经验教训,是否太过残忍了一些?” 沈溪道:“我可没有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上战场跟叛军交战是他们的责任,如果我只是派出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边军去跟叛军交战,京营这帮兵油子是否愿意?” 这下唐寅回答不出来了。 沈溪再道:“遇到困难,应该想办法解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间可没有一成不变的作战计划,基本上所有的方略都是临时而起!” 唐寅恭敬行礼:“在下受教!” …… …… 前线战局不明,沈溪并未打算带中军主力去跟贼寇交战,将这场战事的主导权交给了宋书和胡嵩跃等人。 一直快到天黑时,仍旧没有消息传回。 沈溪率领的中军已在运河边找了个地方驻扎,后续运送物资的队伍起行,中军这边派出人马前去接应。 扎营后,沈溪在中军大帐等候消息,陪同沈溪的人不多,除了唐寅和荆越外,再无旁人。 唐寅跟荆越是老相识,当年沈溪任三省总督时二人都在沈溪手下听用,荆越此时正在等候沈溪号令,随时增援前线。 “沈尚书,前面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是否再次派出援军?那可是上千响马。” 唐寅不是对沈溪没有信心,而是对前线心怀鬼胎的京营和边军两路人马不信任,他觉得胡嵩跃和宋书很难配合作战,就算沈溪再自信,前线也可能会因为突发状况导致战局变化。 沈溪此时仍旧在看军事地图,这份地图比之前给唐寅那份更为细致。 沈溪没有抬头看唐寅,语气幽幽:“你在担心什么?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胜败全看他们的造化,我已将具体作战部署告知,如果还出现问题,哪怕此战中全军覆没,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响马可杀不进我的营地来!” “这……” 唐寅愣了一下,情况的确如沈溪所言,纵横中原靠劫掠维生的一千多响马,就算再怎么自信,也不敢跟沈溪所部两万中军硬碰硬。 沈溪麾下装备大量新式火器,几千人马就让数万鞑靼铁骑折戟沉沙,更何况是区区毛贼? 沈溪再道:“伯虎兄尽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我领兵在外,不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如果每一场小战事都需要我亲力亲为的话,恐怕我一刻清闲都没有……” 唐寅终于明白沈溪的用意,心道:“沈之厚太过疲倦,接连几年都在外征战,不想把什么事都揽到身上,于是主动锻炼手下将士,哪怕是两支没什么配合且起过冲突的人马,沈溪也给予完全信任,让他们自己寻找一个平衡点。既为袍泽,互相倚靠,只有战场上精诚团结,齐心协力消灭敌人,才能将矛盾解除。” “沈大人。” 就在唐寅想心事时,马九到了中军大帐门口,“胡将军跟宋将军等人已回营,前线战事已结束。” 没等沈溪发话,唐寅便迫不及待问道:“战果如何?” 马九行礼:“具体战况尚且不知,但双方并未有太大折损,还是等两位将军跟大人汇报吧。” 沈溪这才抬起头来,语气平和:“把人叫进来!” …… …… 宋书和胡嵩跃带人进中军大帐时,在外候命的许多将领跟着进来。 宋书得意洋洋,一副老子战功天下第一的模样,唐寅看到后不由蹙眉,心道:“沈之厚的目的是让他们在战场上摒弃前嫌,精诚配合,现在看来目的并未实现。” “大人。” 宋书进来后,当着在场不少将领的面,大声道,“末将幸不辱命,亲率兵马将叛军一举歼灭,杀死叛军二百余人,生擒一百六十余贼!” 宋书说完,唐寅不由皱眉,问道:“宋将军,叛军就这么点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寅的问题就好像刀子一样,戳中宋书的软肋,没等宋书进一步解释,旁边的胡嵩跃道:“末将镇守山口,将逃窜的叛军六百二十余人全都击杀和俘虏!” 本来宋书那边的功劳看起来已不小,但跟边军胡嵩跃报出的数字相比,却低了许多。 宋书杀伤和俘虏大概有三百六七十人,而胡嵩跃这边则有六百二十人,如果双方的数字真实可靠,功劳自然是胡嵩跃大。 “你们就是在背后捡便宜!”宋书背后马上有人出言讽刺。 胡嵩跃却没有动怒,道:“凭本事吃饭,你们穷追猛打,如果半道就把问题解决了,功劳还有我们什么事?” “你!” 宋书背后将领都怒视胡嵩跃,大有上前掐架的冲动,不过在沈溪帐中,就算他们再不满,也不敢兵刃相向。 一时间现场火药味浓重! 唐寅略微有些尴尬,瞥了沈溪一眼,想知道沈溪怎么处置眼前的局面。 却见沈溪态度平和:“你们已将所有战果,汇报完毕了?” 两边这才放弃目光对峙,重新以俯首领命的姿态看向沈溪,以期得到下一步指令。 “回大人的话,末将已将己方情况,详细跟大人奏明。”宋书道。 “末将也一样。” 胡嵩跃行礼。 “嗯。” 沈溪微微点头,“既然你们都禀告完毕,那本官问你们,按照你们所说,将叛军近千人击杀或俘虏,你们自己的伤亡呢?” 宋书和胡嵩跃这才意识到沈溪要计较军中折损。 刚才为了表功,或者说是为了压对方一头,两人都未把自己一方折损上报。 他们也是有意回避,毕竟都不知对方折损情况,按照功劳来说是胡嵩跃代表的边军更大一些,但如果把折损算进去的话,头等功指不定花落谁家。 在这件事上,宋书显得积极一些,毕竟他已在杀伤和俘虏敌寇数量上吃了亏,只能靠折损挽回面子。 宋书道:“回大人的话,末将手下死十二名弟兄,伤二十六。” 胡嵩跃嘿嘿笑了起来:“打几个毛贼,居然死伤三四十号人?亏你们有脸跟大人汇报!大人,我们这边……只伤了六个弟兄,没有阵亡的。” 宋书背后又有人抗议:“可不是么,你们不过跟一群残兵败寇交战,我们可是硬碰硬,要不是我们弟兄的命给你们垫着,你们能轻松获胜?” “闭嘴!” 这次宋书直接喝斥,他已经看出来了,情况有点不对,沈溪看起来神色越平静,有可能爆发起来越雷霆万钧,这里到底是中军大帐,争执未免多了一点,正常的主将都不允许有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宋书望着沈溪,抱拳道:“请大人示下。” 沈溪皱着眉头:“你们的折损,基本在可控范围内,本官不跟你们多计较,战场上若要求毫无损伤的话,那就不要打仗了……现在本官只想知道,贼军总数是多少?” 沈溪的话音落下,营帐内突然安静下来,甚至连呼吸声都能听清楚,再也没人出来争什么功劳。 唐寅一时间糊涂了,等他回味过来,便知道应该是两方人马为了争功,缺乏配合,以至于让贼寇跑了不少。 沈溪语气略带嘲讽,冷笑道:“本官虽然未亲率人马踏上第一线,却得知,此番交战的贼寇数量在一千三百人左右,其中最精锐的有三百精骑,来去如风,危害一方,贼首名叫张烈盛……你们可把这批匪寇抓回来?” 宋书和胡嵩跃这会儿别说出来争辩,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唐寅心里稍微算计一下,道:“贼寇虽众,但主要是靠核心力量支撑,这一千多步卒不过是附庸。两位将军将这些杂兵杀伤和俘获,却让核心的三百人跑了,也就是说……贼寇的主力都成功逃脱?是这么个意思吧?” 旁人不能直接讽刺宋书和胡嵩跃,二人在军中地位可不低,都已是参将以上的军职,换到地方那就是卫指挥使甚至是一省都指挥使。 但唐寅却不用考虑那么多,只需要顺着沈溪的话说下去便可,他的话其实是对在场很多不明事理的旁观者做出解释,这场仗赢在哪儿,输又在哪儿。 宋书脸色青红一片,显得很丢人,却强行辩解:“叛军刚和我们交手,其押后的骑兵便转身向南逃窜,末将以为胡将军的人马会将这部分人截住,于是便将精力放在体量更大的贼寇交兵中……谁知……” 胡嵩跃不满地道:“你这意思,是要赖我们了?跑的都是骑兵,机动力极高,事起仓促,让我们怎么追?他们逃的方向可不是我们预设的阻击点!” 宋书本来要跟胡嵩跃争论,但想到这样有违背军令之嫌,赶紧为自己辩解:“末将将叛军主力击溃后,也曾派兵去追,但奈何此时距离叛军骑兵逃跑已有小半个时辰,再追已然不及……而且大人吩咐要在天黑前结束战斗,为防止中贼寇埋伏,所以末将……” 胡嵩跃道:“说你们窝囊便可……两三千人马打九百多贼寇,还跑了三百多,不知分兵追赶,非要先取得一场胜仗后再追?哼哼,这不是眼睁睁看着贼寇跑没影?” 虽说胡嵩跃作战经验丰富,但在政治嗅觉上却远不及京营出身、浸淫宦海多年的宋书。 此时宋书努力为自己辩解,胡嵩跃却依然拿出先前互相挖苦攻讦的姿态,想把责任完全推到京营这边。 不过胡嵩跃也不算太愚钝,等他说完话,发现没人反驳时,便觉得事情不太妙,再看沈溪神色冷峻,随时都有爆发的迹象,顿时缄口不言。 在场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何宋书从开始便没有追击那三百多精锐响马,在于这些京营的兵油子,可不分什么精锐响马和普通贼寇,对他们而言,只要消灭的是叛军,就是一样的功劳。 他们发现有三百精锐逃走,剩下却有九百多老弱病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将这支疲弱之军解决,如此最大的功劳便是自己的。 宋书和他部下的想法,是让胡嵩跃去啃难啃的骨头。 胡嵩跃当然也不是傻子,知道逃走的三百多骑是悍匪,逃走的路线跟他设伏的地点有一定距离,如果他发起追击,就算把悍匪全部消灭,功劳也就那么多,不如留下来把那九百多老弱病残给解决了,先把功劳抢到手再说。 各自都怀有私心,不先去解决最大隐患的精锐,而是把那九百多老弱残兵当成最大的功劳,试图先行摘取。 回来后更是一顿吹嘘,避重就轻。 在唐寅看来,这帮人全都有错,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根本没考虑到对整体战局的影响。 沈溪不言语,唐寅这会儿已完全明白沈溪的用意,甘心充当传声筒,冷声道:“你们现在还有心思辩解孰是孰非?若非你们只顾着窝里横,那些危害地方的贼寇也不会逃掉,谁能抽身事外?那些精锐贼寇逃脱后,要不了多久又会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队伍,继续对我军形成威胁,这责任谁来承担?” 胡嵩跃听到这话,明白自己的问题不小,低下头不言语,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在场其他将领,心里都不服气。 明明得了功劳,且功劳不小,怎到了沈溪这里就不被承认? 帐篷内安静得可怕,过了许久,沈溪才道:“本官平时对你们太过纵容,之前在河间府城就闹出乱子,本官打了你们军棍,小惩大诫,也是希望你们能引以为戒,谁知现在却变本加厉,为了私心连大局都不顾!” 宋书背后有人抗议:“大人,我们可是取得了胜利!”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因主动向边军挑衅而被罚的赵越龄,此时他难以理解,就算有一定的过错,难道我们取得的功劳就应该被忽视?最差也应将功补过吧! 沈溪瞥了赵越龄一眼,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唐寅帮腔道:“在沈尚书手下当兵,以为消灭几百个贼寇就是大功劳?西北连续几战下来,加上中间的京师保卫战,狄夷的头颅都是以十万计,你们有点出息没有?” 赵越龄这才意识到,在沈溪手下当兵,取得歼敌几百人的功劳压根儿就不值一提,这跟在别的军队中完全不同。 如果在旁的军中,歼敌几百人的功劳可以吹个几年,功勋足以让他们吃香喝辣,还有人会因此获得升迁。 但在沈溪这里,却屁都不是! “大人,末将知错。”宋书先一步认错,向沈溪行礼。 沈溪问道:“错在何处?” 宋书很尴尬,稍微迟疑后才道:“卑职不该对胡将军心存芥蒂,战事开启后,应当下分兵去追击匪寇精锐,而不是着眼于眼前的功劳,之后更应该跟胡将军通力合作!” 这边宋书已经认错,胡嵩跃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赶紧行礼:“末将也有错,未能将大人的命令贯彻到底!” 两方带头的人都认错了,剩下的也没了脾气,纷纷低下头,这会儿没人再提功劳之事,一个个死气沉沉,好像犯了大错,就等着领罚。 唐寅问道:“沈尚书,如何惩戒他们?” 沈溪没有回答,蹙眉好像在想心事。沈溪不说话,在场没人敢说,唐寅只好住口,等待沈溪给出最后的裁决。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什么人到来,等通禀后众人才想起还有将领没来参会。 进门带头那位是张仑,身后跟着一些低级军官,除了张仑外没有一人显眼,但仔细辨认的话就会发现张仑带的人包涵京营和边军两边的低级校尉。 “大人!”张仑进来后眉飞色舞,显得很兴奋,握紧拳头道,“卑职幸不辱命,率一千神机营骑兵,将逃窜的贼军全部剿灭,贼军只有不到十骑逃脱,未能在天黑前将所有匪徒抓捕归案!” 张仑的话让在场将领惊愕不已,他们这才意识到沈溪早就做出第三手准备,就是派出张仑前去截击叛匪。 因为张仑在军中的地位不同于普通军将,他将来是要袭爵的,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劳,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更不会觉得是跟他们抢功。 张仑建立的战功看起来不显眼,只消灭了三百贼寇,跟胡嵩跃和宋书的功劳没法比。可问题是这三百贼寇乃是贼寇中绝对的精锐。 “为何逃了十骑,没将口袋阵设好吗?”沈溪对张仑的奏报,似乎也不太满意,语气中带着一股生硬。 张仑虽然觉得这回事情做得不算尽善尽美,不过因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实战,又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以为这已足够,但回到中军大帐他才意识到要得到沈溪的赞许可不容易。 张仑出身勋贵,但他并无一般武人顽固己见的臭毛病,更像个文官,毕竟他的文化水平在那儿摆着,当即拿出认错的态度,行礼道:“卑职未能完成大人交托,请大人责罚。” 在场的人又不说话了,等候宣判一样等沈溪发言。 但半天沈溪也没开口,在场的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因为一个不好就有人要被拉出去打军棍,哪怕这次几路人马都取得胜利,但在沈溪这里要断定有无过错,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许久后,沈溪终于开口了:“本官做事务求公允,你们领兵获胜,确实摘取功劳,但却因为自作主张,各路人马未能配合,给本官用兵带来极大的麻烦。现在你们已经得到教训,之前本官未跟你们强调过,现在再说一遍,如果军中再有边军、京营互相攻讦的言论,无论人前或者人后提及,一律军法处置!” “得令!”在场的人,除了唐寅不是武将不需要领命外,其余之人俱都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沈溪再道:“在本官手下当差,不论亲疏远近,就算曾经立下过再大的功劳,哪个不是本官带起来的?你们不服也好,心中有怨恨也罢,现在都要服从于平乱大局,本官是带领你们去取得功劳,而不是来听你们争论不休!” “得令!” 又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沈溪神情终于缓和下来,“这次功劳,本官会如实跟朝廷上奏,不过歼敌一千三百余人的小胜只是个开端,未来取得的功劳会更大……不过,旗开得胜总归是好的,别怪本官留了后手让张仑带人去补漏,本官就是怕你们乱来!你们还真没让本官失望,一个个为了自己的私心……” 沈溪好像又要开骂,在场的人虽然岁数都比沈溪年长,被沈溪叱骂却没有任何脾气。 “罢了罢了,既说过不提,本官就不再提了。” 沈溪道,“会议到此结束,晚上营防你们自行安排,若是再出岔子,别怪本官对你们不客气!” 说完,沈溪拂袖而去,剩下一群平时心高气傲的大老爷们儿,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0章 归宁 皇帝要陪新皇后归宁。 正德在很多事上对沈皇后高度容忍,这是小拧子和张苑等人无法理解的,他们只能认为这是皇帝对沈溪的一种敬重,再就是君臣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才令沈亦儿在宫里的地位如此超然。 因为沈亦儿要求不能太张扬,所以朱厚照只是让小拧子稍微安排一下……具体负责操办的人是李兴。 将所有出行事宜准备妥当后,第二天一清早,小拧子已在交泰殿门口等候,朱厚照睡眼惺忪从里面出来。 小拧子心想:“新皇后可真够厉害的,年岁不大,但让陛下如此宠幸,从未见到陛下如此状态。” “都准备好了吗?” 朱厚照当然不会告诉小拧子,他又在交泰殿临时铺就的床板上睡了一晚,现在他已经升格不睡椅子,改睡木板床。 虽然朱厚照起来时腰酸背痛,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屁事没有了,一天下来还精神百倍,朱厚照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拧子道:“回陛下,出行事宜全都准备好了,车驾在外等候,请移步。” “把銮驾抬过来,朕懒得走了。”朱厚照说了一句,摆摆手让小拧子去安排,而他则进内通知沈亦儿可以起行了。 没等小拧子走远,便听到交泰殿里传来个尖锐的女子声音:“怎么这么懒?离宫门有多远?走几步路都能累着你?” 小拧子心里打怵:“怎闹得跟民间夫妻一样?这小主子一点都不懂事,居然敢对陛下大呼小叫!她不就有沈大人做靠山?居然在宫里如此嚣张,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久了陛下怎会续容忍?” …… …… 小拧子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朱厚照就是喜欢跟沈亦儿纠缠,跟沈亦儿背后是否有沈溪撑腰无关。 本来小拧子让人将銮驾抬往交泰殿,谁知还没等进乾清门,就见朱厚照跟沈亦儿换上一身便装出来。 “陛下,您这是……” 小拧子很想问,您不是让我把銮驾抬过来?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朱厚照道:“朕今天跟皇后一起回门,出来走走也好,就当活动筋骨……銮驾不用准备了,朕跟皇后走路到宫门便可。” 小拧子心里别提是个什么滋味,在他眼中不可一世的皇帝,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治得服服帖帖,小拧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而后朱厚照拿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屁颠屁颠跟在沈亦儿身后,夫妻二人一步步往奉天门而去。 本来李兴正在奉天殿门口等候銮驾到来,老远看到皇帝跟皇后走过来,心里也带着几分惊讶,平时朱厚照进出宫要么是乘坐銮驾,要么是直接骑马,很少见步行的。 小拧子跟在皇帝和皇后身后,一行到奉天殿外,李兴等人赶紧过来行礼。 朱厚照不急不慢道:“看什么看?快去准备,朕这就要去沈府了。” …… …… 朱厚照要去的沈府,并非是沈溪府宅,而是沈亦儿父母沈明钧、周氏的府宅,也就是国丈府。 新皇后归宁,本来是很大的事情,不过因皇宫这边并未提前通知,一直到朱厚照和沈亦儿的车驾到沈府门外,沈府的人才得知情况,一群人出来迎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沈亦儿的母亲周氏。 周氏知道皇帝跟女儿回来,赶紧换上华贵的衣服,却连沈家大宅那边都没顾得上通知,若是提前得知,以她的性格非要将所有亲戚叫来,毕竟就算周氏的娘家现在也有很多亲戚到京城来讨生活。 “娘!”周氏正想着怎么给皇帝行礼,但见沈亦儿从马车上下来,呼喊着便往她这边跑过来。 虽然沈亦儿平时对周氏嗤之以鼻,但到底是个孩子,而且周氏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平时周氏对家里的孩子还是关爱有加的。 周氏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她还等着见皇帝,却被自己的女儿冲过来,然后一把将她抱住。 “咋回事,就你一个人回来吗?” 周氏有些发懵,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 恰在此时,只见一个少年郎从马车上下来,一脸憨笑往她这边走来,这模样周氏很熟悉,毕竟她以前见过正德皇帝,而且还发生过冲突。 “你个死丫……皇后,你赶紧放开,让为娘去参见皇上。”周氏又气又急,脱口就要叱骂,等话出口才意识到现在女儿是皇后,自己可没资格骂。 沈亦儿死死抱着周氏不肯松手,此时朱厚照走过来,面带笑容:“好一副母慈女孝的模样……老夫人不用多礼,朕自己进去便可!这位是国丈吧。幸会幸会!” 朱厚照又跟不知所措的沈明钧打招呼,一点儿皇帝的架子都没有。 此时沈府门前已聚拢不少人,街坊四邻跑来看热闹,沈家与众不同,属于外来户,从某种角度而言会被人轻视,但因沈家出了个状元儿子,且沈溪在朝如日中天,也使得沈明钧夫妇很快融入京城土著的生活。 随着沈明钧夫妇的女儿沈亦儿嫁进宫门当上皇后,沈家的地位更是不同凡响,此时连门前的匾额都换成了国丈府。 “草民参见皇上。” 沈明钧赶紧跪下来磕头,却被朱厚照一把扶住。 朱厚照道:“国丈现在已非草民,朕准备这几天便给国丈封爵,并且已在京城好的地段圈地建造府宅,以作为国丈府,至于皇后的弟弟……” 朱厚照早就听说沈溪有个弟弟,跟沈亦儿是双胞胎,但他在人群里寻摸一圈却没见到人,不由问道:“国丈,令郎呢?” 沈明钧面对这种场面,不知该如何解释。 周氏却显得很识大体,丝毫也没慌乱,道:“皇上,吾儿一个在南边领兵,一个在家里读书,是妾身不让他出来。” 原来周氏怕自己儿子没见过世面,贸然面圣招惹祸端,干脆把沈运关在后院读书,这也跟沈运在年初的县试中落榜有关。 周氏喜欢揠苗助长,让沈运小小年岁便去应大兴县县试,结果不出意外,沈运名落孙山,周氏便学着当年老太太李氏那套,把儿子关在后院读书,沈运心里别提有多不痛快了。 朱厚照皱眉:“今日这日子,还是让国舅出来跟朕见见,朕想知道小国舅的模样,以后对他也好加以重用。” 本来朱厚照阅历就少,加上年岁小,最喜欢任性妄为,很多事情完全参照他老爹的例子办。 从西北回来后,朱厚照本有器重夏家人的打算,用新外戚打压张太后的势力。但因他对夏皇后毫无感觉,使得这件事一直没进入实施阶段,现在娶了沈亦儿后他觉得终于找对了方向,不但器重沈溪这个大舅子,连沈运这个小舅子也要拉进官场好好重用一番。 至于沈运年岁如何,学问如何,这些在朱厚照看来都不重要,他想:“我那两个舅舅成天就知道混吃等死,屁大的本事没有,却被父皇委以重任,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胡作非为,朕可能还要重用他们……只要这个小舅子能有沈先生一成的本事,又对我忠心,我照样可以重用。” 皇帝许多时候口是心非,嘴上说要重用人才,但其实心里都在想任用亲信,皇帝最看重的不是有多少本事,而是对自己有多忠心,当然沈溪这种能力超群,彼此还是师生关系的又另当别论了。 周氏很高兴:“皇上金口玉言……妾身先替犬子感谢皇上恩德。皇上,您先进府。”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当即要跟沈明钧夫妇和沈亦儿一起进门,谁知还没等他跨进门槛,就被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吓了一大跳,原来沈家为了迎驾,也不知什么规矩,就像过年或者办喜事一样准备了鞭炮和锣鼓队,因为是临时找来的人,提前没经过彩排,突然喧闹起来显得很生硬。 朱厚照对于这刺耳的声音很不适应,如躲瘟疫一样快步进了院子。 到了正堂,朱厚照跟沈亦儿在主座坐下,沈亦儿还在抹眼泪,不管她以前对这个家的感情如何,现在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回来见到爹娘便会想起过去这十几年来在家里经历的种种,眼泪便“吧嗒”“吧嗒”往下掉。 朱厚照安慰道:“皇后,今天是陪你归宁的好日子,没必要哭哭啼啼。” 周氏正要应声,却听沈亦儿不耐烦地道:“要你管?” 周氏一怔,当即责备:“你个不晓事的女娃,怎么跟皇上说话呢?” 朱厚照有些错愕,随后意识到周氏是沈亦儿的老娘,有资格教训自己的女儿,不过现在沈亦儿是皇后,站在君臣角度来说好像周氏已失去资格。 因为他不太清楚民间的规矩,这会儿只能帮腔:“老夫人莫动气,皇后也是因为回府百感交集,情绪失控……朕早就习惯了。” 朱厚照心想:“她在她老爹老娘面前到底能收敛一些,如果是私下场合,怕是又要拿发钗比划,要跟我玩儿命了!” 场面略微尴尬,好在这时沈运从正堂门口进来,上前恭敬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行礼姿势跟之前的沈明钧一模一样,刻板而呆滞。 沈运在小黑屋住了很长时间,终于可以出来透口气,就算是见“姐夫”心里有些不痛快。 沈运敦厚老实,但小小年岁便有主见,平时压抑也是因为家里有两个强势的女人,还有个强势的大哥,不自觉便模仿父亲的木讷样,才会有今日情况。 如今沈运逐渐长大,不再跟之前一样总被沈亦儿欺负,姐姐嫁出去,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只是现在他被周氏逼着读书,暂时体会不到不被姐姐欺负的快乐。 “这是谁啊?” 朱厚照见沈运进门就跪拜,当即站起身打望,随后好奇地询问沈亦儿,“不会就是小国舅吧?” 周氏笑道:“皇上,正是犬子。” 说着,周氏对沈运道:“跪在那儿作何?赶紧站起来让皇上好好看看你。” 沈运年岁不大,脸上带着稚气,朱厚照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其实都是俩孩子,朱厚照乍见到沈运显得很好奇,端详半天后道: “果然跟皇后长得很像,跟沈尚书也有几分相似,模样俊俏,将来在京城必定风流倜傥,迷倒一群女人啊。” 沈运抬头,往朱厚照身上看一眼,对这个评价不太满意。 因为朱厚照的话变相就是说他是小白脸,沈运从来不觉得自己以相貌见长,他现在跟沈亦儿一样正处于叛逆期,有自己性格。 朱厚照道:“既是国舅,朕本应给你赐爵,但看你年岁还小,有些事可以先等等。至于读书之事,你应该更着紧一些,就算未来有爵位,朕也希望你能好好读书,以便报效国家!” 之前拿出一种亲近的口吻说话,一转眼便改换成皇帝的口气。 沈运道:“草民谨遵皇上教诲。” 对于沈运的自称,朱厚照稍显不满:“什么草民不草民的,你是朕的妻弟,便是国舅,你在朕面前自称臣便可。” 沈运马上改口:“臣遵旨。” 周氏则有几分不满:“你个娃子多大,就敢在皇上面前称臣了?跟你爹一样,都称草民。” 沈家这院里,几乎所有事都由周氏做主,周氏仗着丈夫纵容,让整个家族都浸淫在她的淫威之下,以前长房那边还会跟争一争,现在沈明文夫妇为了儿子的前途只能屈从于周氏,现在的周氏可说无法无天。 但凡儿子做得有什么不对,她完全不考虑皇帝在场是否该有所避讳,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朱厚照对周氏教育子女的方式非常好奇,道:“老夫人,是朕让他自称臣的,以后咱是一家人,不必太过见外。就算直呼朕的名讳也可以。” 为了体现出自己对沈家的尊重,朱厚照拿出了一种平易近人的态度,他也看出周氏在沈家的地位,这会儿说的话,更多是在笼络丈母娘。 周氏笑道:“皇上可真体贴人,难怪妾身长子会誓死效忠……妾身不过一介民妇,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氏乐呵呵的样子带着几分猥琐,不过在朱厚照看来却十分亲切,到底这不同于沈亦儿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看上去要友善多了。 旁边一直坐着不说话的沈亦儿突然站起来,狠狠瞪了朱厚照一眼,走过去拉着周氏的手臂摇了摇:“娘,我好久没回来了,咱进去说说话,让他们在外面待着吧。” 周氏带着几分惊讶:“你说什么?让他们在外……哎呀,皇上在这儿呢,别跟娘拉拉扯扯的。” 朱厚照则笑道:“老夫人跟女儿团聚,不妨到后宅说说话,朕无妨,朕正好可以跟国丈和国舅多亲近一点,中午咱一起吃顿饭,下午再回宫去。” 周氏兴奋地道:“皇上要留在这里吃饭?那感情好,妾身这就让人去准备。” “娘!” 沈亦儿很不满,“你到底想不想我这个女儿?如果你不想的话,那我以后就不回来了!” 周氏这才想到旁边有个做皇后的闺女,她本想说上两句,却见沈亦儿那神色,便笑了笑道:“皇后啊,咱进去说话前,也先等为娘把这边的事交待好啊?总不能怠慢了皇上吧?” 沈亦儿转身往内堂去了,甩下一句话:“如果你不进来的话,以后我再也不回来,你就当没我这女儿吧!” 周氏一怔,嘴上嘀咕:“这娃子当皇后就是不一样,比她大哥还神气,敢给她娘甩脸色了。” 朱厚照笑呵呵道:“老夫人,难得今日你们母女团聚,便不打扰你们了,你还是先进去,不需要接待朕,朕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一样。” 周氏这才稍微释然,又叮咛半天,才进内堂去找沈亦儿。 …… …… 周氏母女离开后,前堂瞬间安静下来,沈明钧和沈运父子都不是话多的人,而朱厚照站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坐,坐!” 朱厚照招呼两声,等坐下来后,往沈明钧和沈运身上瞟了一言,二人都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起来十分拘谨。 朱厚照等了半晌,确定没人主动跟他说话后,才问道:“你叫沈运是吧?” “是的,皇上。”沈运回答。 跟沈明钧八竿子打不出个屁不同,沈运基本能做到问什么回答什么,而且回答也算中规中矩,并未显得太过紧张。 朱厚照道:“你跟皇后是同日出生的双胞姐弟,如此说来也算造化,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跟朕说,朕会替你做主。” 沈运道:“多谢皇上,不过臣……还是不用了。” “为何?” 朱厚照显得很惊讶,我堂堂皇帝给你撑腰,你居然说不用?难道是你觉得你大哥更能给你撑腰,比我这个皇帝还要厉害? 沈运懊恼地道:“因为家兄早年十岁开始考县试,十二岁中状元,所以家母一直希望臣也能早日中状元,如今连家门都不许出,只准在房内读书,所以想来没有麻烦事需要跟皇上说。” 朱厚照一愣,一来是因为沈运说话清楚,完全不像之前沈亦儿说的自己有个笨弟弟,二来是沈运说这话根本就是在跟他求助。 说是没事,这就是一桩事,想着方请他帮忙,解脱闭门苦读的差事。 朱厚照心想:“沈家人果然不简单,看起来小舅子呆滞,但其实很有心机啊。孺子可教也!” 想到自己就是被沈溪调教出来的,朱厚照也想调教一下自己的小舅子,最好把小舅子的能力给激发出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朱厚照点头道:“其实无妨,老夫人对你寄予厚望,本是好事,不过你年岁尚小,便这么闭门造车的话,或许会误入歧途,不如找一个更好的环境……朕便做主,让你到翰林院去读书。” “嗯?” 沈运惊讶地打量朱厚照,目光好像在说,我明明是让你帮忙说和,没让你想办法折腾我啊! 朱厚照和善地道:“翰林院内有很多博学鸿儒,他们学问很好,你在那里读书学问会更精进,要知道只有进士中的佼佼者才能入翰林院,你兄长也曾在翰林院供职,朕让你去,你平时便在那边读书,读完书后朕可以带你去见识一下别的东西,你看如何?” 沈运这才知道,原来姐夫真心帮自己,不但能让他从周氏的魔掌中解脱,还能跟着皇帝出去长见识,想想就很好玩。 沈运忙不迭点头:“臣谢过皇上。” 朱厚照非常欣慰,脸上满是笑意,正要跟小舅子进一步交谈,突然想到自己的老丈人还在旁边坐着,光顾着跟小舅子说话,忽略了老丈人,显得长幼不分。 于是朱厚照又问:“国丈,你觉得朕的建议如何?” 这会儿沈明钧正心慌意乱,连刚才皇帝女婿跟儿子的对话都没太听清楚,让他回话更是难上加难。 木讷半晌后,沈明钧才道:“很好。” 朱厚照笑着点头:“那这件事便如此说定了,今日朕便会把这件事安排好……小拧子,还等什么,去跟翰林院打个招呼,就说国舅要到翰林院读书,为他安排最好的读书场所,饮食起居都要安排周到!” 沈运惊喜异常,却没有完全表露出来,问道:“皇上,平时臣不用回家?” 朱厚照道:“你在那边读书,当然不能随便回家,你回来后不就……嗯?” 他对沈运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你不明白我这是在帮你?你晚上回来,不照样被关小黑屋? 沈运可不是傻子,连连点头:“多谢皇上恩典。” “很好,很好。” 朱厚照对于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笑着说道,“先让你去翰林院读几天书,回头再安排你进太学,出来后便不用考秀才,直接可以考举人,到时候朕再安排一下,一准让你中举!” 沈运眨眨眼,这显然跟他自小形成的价值观大相径庭。 按照沈家祖训,他要出人头地,只有按照秀才——举人——进士的流程,但现在当上了皇帝的小舅子,秀才这环节省了,好像考举人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甚至能直接考进士。 何等快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1章 说书 朝中有人好办事,如果皇帝跟你是姻亲,还肯帮忙的话,那天下间任何困难那都不叫事儿。 沈运年岁不大,但心中已有很多念头,也是幼时被压抑久了,想解脱,现在朱厚照便给了他解脱的机会。 只要能走出小黑屋,便感觉人生有了希望,就算牺牲点什么沈运都愿意。 当天朱厚照跟沈运交谈许久,看起来对皇后这个双胞胎弟弟器重有加,不但过问学业上的事,连生活上的事情也都很关切,尤其涉及沈亦儿,朱厚照更喜欢听。 沈明钧在年轻人的对话中插不上话,至于周氏和沈亦儿母女两个,则一直待在内堂,直到午饭时才出来。 到中午时分,沈家门口聚拢的人更多。 沈家其他几房人听说皇帝驾临,都赶忙过来凑热闹,不过他们没机会进入沈家正院,只能先到后院那边问明情况,朱厚照的亲卫早就将沈家内外严密保护起来,这些人即便走后门都难近朱厚照的身。 中午即将午饭时,周氏有些担心地道:“皇上,这家常菜终究不比宫里的御膳来得美味,要不要找人去酒楼里预定一些回来?”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担忧过甚,朕平时吃喝跟平常人一样,没太多讲究,只是在用膳安全上需要有所保证,回头会让人试菜,确定没毒后朕才会吃。” 别的朱厚照不在意,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命,饭菜如果没找人试过,他是不放心的,尤其是这种不受控制的宫外之地。 不过如果是微服出巡的话朱厚照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没人知道他是皇帝,但现在沈家人都知他是皇帝,加上惊动了附近几个街区的百姓,饮食方面就要注意些了。 周氏笑着让人准备,朱厚照在沈明钧和沈运的陪同下入席。 至于沈亦儿,脸色阴沉,看起来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趁着沈明钧出门去更衣时,朱厚照对沈亦儿道:“你可别落着脸,朕跟你出来,怎好像亏欠了你一样?” 沈亦儿往对面坐着的沈运身上看一眼,再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朱厚照,反唇相讥:“你不欠我的?” 朱厚照悻悻地不知该如何搭话,却见沈明钧跟周氏回来,身后带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朱厚照看了一眼,不由皱眉。 “小人参见皇上。” 来人直接跪下来向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问道:“来人是谁,沈家人吗?” 周氏笑道:“皇上,这是妾身的外甥,名叫周羡,曾在犬子军中效命。这不他过府来送东西,因缘凑巧,妾身便让他来觐见皇上。” 虽然此时沈家后院有大批人想沾光看看皇帝,但周氏从来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她现在当的是沈家的大家长,也想着给自己娘家的侄儿找机会上位,这次沈溪又没带周羡出京平叛,干脆便让周羡进来拜见皇帝。 朱厚照有些诧异地看了沈亦儿一眼,他明白周氏的用意,但对于这种作为并不看好,不过这到底是自己的丈母娘,还不能说什么。 沈亦儿却皱眉道:“娘,你平时对表哥怎样,没人管,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外人也能随便进来的吗?” 小拧子本来站在门口,听沈亦儿这么一说,赶紧过来:“老夫人,陛下这边不能随便近人,您还是请人出去吧。” 周氏脸上涌现尴尬的笑容,道:“皇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妾身不过是顺道让内侄来看看皇上……喂,你小子听到没,还不出去?”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谢姑姑。” 周羡跟了沈溪很久,可惜能力平庸,没得到太多器重,这会儿只是在顺天府衙门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有机会见到皇帝,心中无比激动,不知该如何表达,谢了一圈后赶紧退出门外。 朱厚照没有站起身,一摆手:“国丈和夫人一起坐吧。” “谢皇上。” 周氏见丈夫依言就要落坐,赶紧拉了一把,一起行礼称谢后才坐下来。 一家子围坐在饭桌边,小拧子站在门口等候传菜,具体试菜之事由小太监进行,一应程序都照搬宫里的。 随着前几个菜进门,先送到一边的桌子上,由小拧子安排人分别找碗碟试吃,再用银针等查看无误,杯碟也都详细查验过,这才端到主桌上。 周氏见状啧啧称奇:“这宫里的规矩可真多。” 说话时周氏看着沈亦儿,大概的意思是想知道女儿在皇宫里这么吃饭是否适应。 她却不知沈亦儿进宫后完全就是我行我素,平时没有跟朱厚照一起吃饭,而沈亦儿也从不防备有人会下毒害她,吃饭时自然不会先叫人验毒,因而并不存在什么适应不适应的问题。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其实皇后进宫后,对宫里的一切都很习惯,今日朕陪她出来归宁,也是她思家心切……回头朕会邀请你跟国丈到宫里坐坐。” “真的可以吗?” 周氏眼睛发光,“妾身就怕没那福分。” 朱厚照一听自己的丈母娘想到皇宫里见识见识,此乃讨好沈亦儿的大好机会,当即笑呵呵地道: “那有什么?自古以来皇后的母亲经常入宫探望,尤其是三节两寿时,命妇也会进宫……想来老夫人还没机会吧?” 周氏有些遗憾:“的确没机会啊。” 周氏有了诰命后,弘治皇帝身体不好,张皇后怕吵到朱佑樘休息,于是便停了三节两寿;朱厚照登基后,胡作非为,夏皇后一直没跟皇帝圆房,主持三节两寿好像名不正言不顺,张太后也不喜欢儿媳剥夺自己的风光,没提出要办,所以事情便就此耽搁下来。 不过现在周氏当了皇帝的丈母娘,情况便有所不同,因为朱厚照对沈亦儿非常看重,她也就有机会进宫看看女儿,就好像张太后的母亲晚年常住宫里,也没有哪个朝臣指责。 朱厚照一招手,将小拧子叫过来,吩咐道:“以后沈老夫人进宫,进出宫门一概不得阻碍,这件事便交给你了!” “是,皇上。” 小拧子脸上带着笑容回道,觉得自己很体面,能帮上沈家忙。 朱厚照又对周氏道:“老夫人,你听到朕的话了?以后进宫,只管派人知会一声,让侍卫告知小拧子,他自会安排。”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周氏别提有多风光了,这会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朱厚照再道:“老夫人,还有一件事,朕之前已经答应国舅,让他到翰林院读书,回头再送他到太学,从太学出来既可以直接当官,也可以参加科举,所以没必要让他闭门苦读,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氏惊喜地道:“那感情好,能直接进太学……妾身那大儿子,可是考中举人,还是中了解元后才有机会入太学深造呢。” 朱厚照道:“这怎能跟当年相比?沈尚书起于微末,必须要走那些流程,但现在沈家已是外戚之家,朕在国舅成年后还会给他赐爵,到时他是到都督府办差,还是留在翰林院或者到地方当官,全看他的造化。” 周氏赶紧起身到桌子另一边拉起自己的儿子,道:“你个娃子还坐着作何?赶紧给皇上谢恩啊!” 沈运看了看朱厚照,这才嘟着嘴道:“娘,之前孩儿已经谢过了。” “再谢一次!” 周氏显得很固执,坚持道。 沈运一脸不情愿起身相谢。 朱厚照笑道:“都是一家人,国舅更是跟皇后乃双胞胎姐弟,朕以后能不多照顾他?你小子以后要多用功读书,不求你跟你兄长一般光芒万丈,至少也别让天下人瞧不起。……家家风是极好的,你可要用心了。” 本来朱厚照自己还是个孩子,现在却以长辈的口吻教训起沈运来。 毕竟沈运是小舅子,论辈分他确实在沈运之上,朱厚照很喜欢这种教训晚辈的感觉,这可比逗弄还没开窍的妹妹有趣多了。 …… …… 一家人午饭,吃得时间很长,也跟过程太过繁琐有关。 等一餐饭吃完,朱厚照并无在沈家久留的打算,当即便要带沈亦儿回宫。 沈亦儿跟家里人见过后,好像也了却心愿一般。 对于普通女子来说,出嫁后就这一次正大光明回娘家的机会,沈亦儿作为出嫁之妇,也知道以后很难有机会出宫门。 朱厚照跟沈亦儿走出沈家,外面不少人围观,不过全都被阻挡在街口外边,此时顺天府和城防衙门已派人出来协同锦衣亲军和宫廷侍卫维持秩序,附近几条街已封路,方便皇帝跟皇后回宫。 沈亦儿临走时依依不舍,不停地回头看府门方向,沈明钧夫妇和沈运在那里摇手相送,不过在朱厚照催促下,她终归还是上了銮驾,随后朱厚照也跟着一起上去。 銮驾起行,沈亦儿不时回头看,等仪仗过了街口再也看不到,朱厚照才慵懒地道:“朕今天没让你失望吧?亲自带你归宁,还给你弟弟安排好读书进学之事,你该怎么感谢朕?” 沈亦儿回过头,恶狠狠地望了朱厚照一眼:“这算什么?你想收买我?对不起,本姑奶奶不接受任何贿赂。” 朱厚照撇撇嘴:“就知道你没良心,不过也罢,朕不求你一时间便接受朕。今天朕要到宫市里玩,你去不去?” “不去!” 沈亦儿当即拒绝,对于朱厚照在外的荒唐事,她根本就没闲心知道。 二人沉默良久,朱厚照突然听到呜咽声,却是沈亦儿哭了。 朱厚照道:“怎么,后悔嫁给朕了?” “早就后悔了!” 沈亦儿哭着道,“进宫有什么好?当皇后听起来风光,还没以前自在呢……早知道本姑奶奶就留在家里当千金小姐,比进宫强多了!” 沈亦儿一心当皇后,想证明自己好女不输男,但对世事多少有些懵懂无知的她显然意识不到进宫是多么受罪的事。 留在家里自由自在,进了宫门一切就由不得她做主了,正值天真烂漫的年岁,自然不想当笼中鸟被人束缚,而她进宫门后再想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就算沈溪给她准备了一个出宫的门路,但要施行起来还是异常复杂。 最终沈亦儿必须要回宫熬日子,不过她不再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于交泰殿,开始往皇宫内苑那些宽敞的地方探索,试着找点好玩的东西,再就是找来几个看的顺眼的宫女,教她们打牌等等。 总归沈亦儿暂时没把自己当朱厚照的妻子看待,也不用履行妻子的责任,朱厚照偏偏对她无可奈何。 送沈亦儿回宫后,朱厚照莫名懊恼,到了宫市的秦楼去喝酒,却发现食之无味,好像精神被抽空了。 小拧子道:“陛下,宫里的秦楼又添置新的歌姬舞姬,您是否看看?” 因为皇帝多日未寻欢作乐,小拧子觉得纳闷儿,想着让朱厚照早点“恢复正常”,不过他的话根本没吸引朱厚照注意,接连说了两遍后,朱厚照才回过神来。 朱厚照摆摆手:“朕没心情,找个说书人过来,朕想听听现在民间流传的说本,要朕以前没听过的那种!” “是,陛下。” 小拧子心中很是别扭,但还是赶紧下去安排。 此时楼下,张苑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他没资格上楼觐见,只能寄希望于小拧子把消息传递上去,将自己的“孝心”表现出来。 张苑见小拧子下楼来,迫不及待问道:“小拧子,跟陛下说得如何?陛下要见那几个歌舞姬吗?” 小拧子无奈摇头:“陛下这会儿心思不在女人上,要听说书,必须要是此前从未听过的新说本。” 张苑皱眉:“陛下今天出宫一趟,回来后怎成这副模样?这里可是宫市里的秦楼,突然要听说书……可世间哪里有陛下没听过的话本?此前但凡有新说本,吾等都会第一时间送到陛下跟前……真是会出难题啊!”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是陛下亲口吩咐,如果你办不到,咱家自己去宫去寻觅便可!” “等你找完人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张苑顾不上跟小拧子置气,叹了口气道:“陛下有吩咐,咱做奴婢的自然知道规矩……旁人不知道的话本,或许咱家可以给陛下讲讲呢?” 小拧子惊讶地打量张苑,问道:“你还会讲话本?” 张苑笑道:“不瞒你说,早年咱家可是经营过茶楼之人,你当咱家的茶楼是靠什么营生?就是说书……当时在小县城内可是火得很,咱家也就这么点本事。而且咱家要说的,陛下一定爱听。” “你……” 小拧子打量张苑,不想让他上去表现,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没资格阻挠。 张苑大跨步往楼上去,小拧子提醒道:“丑话说在前头,出了事可没人帮你担着!” 张苑不屑地道:“咱家既选择自己来,就知道有何后果,不劳拧公公提醒!” …… …… 二楼上,朱厚照正无精打采对着酒杯发呆,突然听到“砰”的一声,他不由警觉,但见正前方一张琴桌前,张苑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持醒木,刚才那一下便是他拍响的。 朱厚照破口大骂:“你要找死吗?朕在这里喝酒,张苑,你意欲何为?” 张苑没有回答朱厚照的问话,而是一本正经地道:“今日且说有一贫寒人家出生的娃子,年不过五六岁!” 朱厚照不由皱眉,正准备站起来喝斥,突然意识到张苑是在给他说书,小拧子也适时过来提醒:“陛下,张公公非说亲自给您讲话本,奴婢想拦都拦不住。” 知道张苑是以说书人身份上楼,朱厚照的脸色没之前那么差了,手一挥:“什么娃子,继续说。” 张苑看出成功勾出朱厚照的兴趣,便继续往下讲:“……却说这户人家,祖上也曾阔绰过,可惜家道中落,困于山野乡村,娃子年岁不大,家中长辈却不少,这大伯父乃一名秀才,年过三十,却被老娘关在阁楼读书……” 此时张苑讲的不是别的,正是有关沈溪的故事,若说对沈家上下的了解,张苑可说门清,尤其是沈溪在桃花村以及宁化县城的事情,他几乎能如数家珍一般说出来,这对朱厚照来说已足够新奇。 “继续说!” 那边张苑好像故意卖关子,说一段便停下来,要等朱厚照催促才肯继续讲下去。 张苑道:“这家人靠耕作及为大户人家打长工维生,三餐已不易,却还要坚持让家中子弟读书,这贫苦人家的娃子谁有资格读书,将来就有可能走科举,改变命运,指不定金榜题名,当个秀才举人,最不济可在家乡办个学堂,不用在泥土里刨食!” 张苑以前的确经营过带说书的茶肆,虽是通过老太太从沈家五房那边夺得的,但当年韩五爷说书那套他学得门清,在东宫当太监时又经常给朱厚照讲故事,至于评书中如何抖包袱,也有一定把控,如此一来朱厚照打一开始便听了进去,连小拧子也瞪大眼睛看着张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这户人家已有长房长孙在县城读书,要从剩下四房中挑选一个出来读书,二房和三房家的孩子已过了启蒙的年龄,便在老四和老幺家的孩子中选择。四房家的孩子年长一岁,聪明伶俐不说,向学之心甚坚,而老幺家的孩子则调皮捣蛋一些,上蹿下跳,一度跌落险些死去。老太太权衡利弊,让各房人推举,最后让四房家的孩子去县城读书……” 朱厚照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道:“听起来虽然遗憾,倒是在情理之中!后来呢?” 张苑笑着说道:“却说这老幺家的男人,一直在县城给人做长工,他媳妇被欺心里不痛快,当娘的没能让儿子读上书,说不一定以后就只能在村里做个目不识丁的农夫,于是便趁着去县城探望丈夫的机会,带着孩子到了县城并争取留下,靠着夫妻二人给人打工做活,让孩子拜了个先生,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认字,也殊为不易。这夫妻俩想,孩子就算将来没大出息,也希望他认字,将来至少可以写自己的名字。” “不过家里老太太不乐意了,人前人后都在说,我这儿媳平时倒也懂事,怎做起了那自私自利之事?有钱不送回家里,供大房伯父和长孙、六孙读书,却要给年纪最小且最调皮的娃儿读,这不是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么?” “混账!” 朱厚照当即骂了起来,“这老太太太坏了,偏心也不该偏成这样吧?人家自己花自己的钱,供自己的儿子识字,这有错吗?” 小拧子也着急问道:“张公公,你先说,这孩子后来咋样了?” 朱厚照斜着看了小拧子一眼道:“小拧子,这是朕在听书还是你在听啊?听故事有先听结尾的吗?张公公,继续往下说。” 张苑别提有多得意了,把自己所知的沈家家事一说,就能让皇帝如此感兴趣,更激发他说书的欲望,便继续讲道: “不过老太太到底腿脚不便,一时间没去成县城,不过这老幺家的媳妇可真有本事,靠做女红勉强在县城站稳脚跟,两夫妻挣的钱除了上交家里外,还能让一家三口勉强糊口……却说县城有个经营药铺的小寡妇,算不上貌美,下面带着个女娃子,平时县城里已有很多关于她的闲言闲语。” 朱厚照一听出现个小寡妇,一对小眼睛立即圆瞪,这说本的内容更合他的胃口了,不由喝了口酒,整个人都沉浸到故事中。 “老幺家的媳妇跟小寡妇认识了,不但租了小寡妇家的院子,还在小寡妇的药铺打下手。小寡妇是赣省人,家里丈夫死了,便在本地安家落户,不过她丈夫的本家人知道这件事,特地找上门来,告上官府,要让小寡妇把产业退给家族,再将她改嫁!” 朱厚照皱眉:“欺人太甚!” “这欺人太甚的事多了,不过知县老爷却明察秋毫……多得老幺家的小郎,读了几天书后居然会写状纸了,愣是找到大明律中的相关条文,说家产可由小寡妇继承,就在于小寡妇有个闺女,小寡妇可以替闺女管理家产。” 朱厚照眉开眼笑:“朕就说这小郎聪明活泼,鬼点子可真不少,年纪那么小居然懂大明律?哈哈!” 小拧子道:“陛下,故事终归是故事,当不得真。” 或许是发现皇帝对张苑的故事大感兴趣,小拧子便在旁边说了两句坏话。 张苑继续讲道:“这小寡妇感念老幺家的恩德,这下对老幺家的媳妇,还有小郎更加倚重,两家人一琢磨,开始经营成药,让很多找不起大夫的人有病可以直接去抓药,城里药铺的利润让人眼红。” “有意思,有意思。” 朱厚照对张苑的故事非常满意,点头道,“那后来呢?” 张苑笑道:“这后来,南方爆发瘟疫,天花死了很多人,却说这小寡妇好大的本事,居然找到一种治痘的法子,有人说这法子还是小郎背后一个赏识他的老道士传授的……” 说到这里,朱厚照没觉得怎样,而小拧子则微微皱眉。 小拧子作为宫里太监,多少听说过一个民间传说,他虽然不记得在哪儿听过这故事,却觉得很耳熟。 朱厚照问道:“治疗牛痘?朕身上就种过痘,跟这个有关吗?” 张苑笑道:“陛下您别着急,容老奴继续往下说……那时候县城周围因为天花死了很多人,要说还真奇怪,天花好像故意避开这小县城一样,县城但凡种过痘的人,一个都没得病。朝廷引以为奇,便派了朝中一位大官去考察,得知这件事后称之为奇,不但将此法在民间引用,还请奏朝廷,赐了‘女神医’的匾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2章 拒之营外 朱厚照听到这里,皱眉道:“女神医?怎么朕觉得这个故事以前在哪儿听过?”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好像说的是沈大人啊。” 朱厚照眼神中满是疑惑,问张苑道:“张公公,你说的人可是沈尚书?” 张苑笑呵呵道:“皇上,这故事中是谁,有那么重要吗?您是听故事,还是不听呢?” “也对。” 朱厚照点头道,“管他是不是沈尚书呢,只要故事好听便可……张苑,你继续说。” 本来朱厚照已对这故事产生兴趣,此时知道故事里的主人公很可能就是沈溪,所说的也是沈家过往秘辛,便更加提起兴趣来。 小拧子看到后十分惊讶,心想:“陛下对沈家事非常关心,一来沈大人在外领兵,二来新皇后进宫,皇上近来的不愉快也是因新皇后而起。” 张苑再道:“自那以后,这个小寡妇可就厉害了,有皇上御赐的匾额当招牌,什么买卖都在做,甚至把生意做到了府城,小郎本来没机会读书,后来跟着爹娘一起去了府城,不但拜了当地最好的先生,学业也突飞猛进……” “哈哈!”朱厚照听到后非常解气,笑道,“所以说莫欺少年穷,这小娃子年岁不大但志气不小,他父母也是很坚持啊,终于把孩子带出来,有机会读书,总比留在那穷山村好多了吧?” 为了得到认同,朱厚照看了看小拧子,似在跟小拧子讲述他的道理,小拧子这会儿只有连声应是的份。 张苑再道:“后来这家人跟着小寡妇一起到了府城,买卖不单是开药铺,还办商会,地方上的人把那小寡妇当成商会会长,做买卖共同进退,几年间,小寡妇通过售卖成药、印刷年画和说本等,把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在临近的州府开起钱庄银号,通兑银子和铜钱,在南方非常有名。” 朱厚照疑惑地问道:“这个小寡妇这么有本事,她背后应该有谁支持吧?” 他的问题,没人回答,小拧子也不知沈溪家里具体情况,到此时连张苑说的是故事还是人物传记都不太清楚,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心里暗恨张苑故事讲得慢,没有赶紧回复皇帝的疑问。 张苑笑道:“陛下您说得是,这小寡妇就是有官府背景,不但是知县,连知府衙门都在帮忙办事,有个姓安的知府对她多有照顾……原来,这安知府居心不良,想将她收进内宅当小妾,这样不就把整个商会的产业据为己有吗?” “岂有此理!” 朱厚照拍着桌子道,“这知府还要脸不要脸?人家的产业,他想捡现成的?那小郎应该又出手了吧?” 张苑道:“陛下,您听老奴继续讲……却说这小寡妇非常贞节,虽然姓安的知府多次暗示,都没得到认同,如此一来那安知府气急败坏,因商会在地方上有些势力,为行商方便还成立了车马行,又有陛下御赐的匾额,安知府不敢乱来,便想出了个毒计……” “这安知府原来是大盗出身,以前就干过杀人截货的买卖,他介绍一桩生意给小寡妇,让小寡妇运一批物资,顺着河流到他指定的地方,却派人半道劫杀……路上自然是凶险万分,好在朝廷派了个大官领兵把这群贼人给杀了,顺藤摸瓜,把姓安的知府给拿下。” 张苑觉得自己讲得很有意思,但朱厚照听了却不太满意,问道:“怎么说本里什么时候都有青天大老爷出现?就不能换点别的花样?” 张苑被埋怨,心里颇感无奈。 便在于后面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他已不在南方,被人拐骗到京城当了太监,对于其中细节不是很了解,只靠后来钱氏的讲述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事情,至于更详细的东西他只能靠胡编乱造,仓促间也不知该编个什么花样。 “听故事,陛下您别太介意。” 张苑为难地道,“咱还是说小郎的事情吧。”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把话题转过来,先说小郎的事情,小寡妇可以等之后慢慢讲。” 张苑笑道:“却说这小郎,很快到了十岁,学问已在同龄人中独占鳌头,甚至比一些十五六岁的学子也胜上几分,当时教书先生就跟他爹娘商议,说让小郎去参加县试。” “不过当时人们都觉得,这个孩子年岁不大,参加什么县试?简直浪费时间和精力,连他爹他娘,还有那小寡妇都觉得这件事没谱,但先生却觉得行,家里人便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让他去了。谁知,他县试一举而过,还把之后的府试也给过了,在当地名噪一时。” 朱厚照眉开眼笑:“张公公啊,你现在说这个人不是沈尚书,朕都不信了。朕今天才刚去过沈家,你知道怎样?沈家老夫人居然让沈尚书的弟弟……就是小国舅也去参加科举,哈哈,还说这是要学着他兄长年少有为。你继续说,继续说……” 哪怕朱厚照对于后来很多情况都了解,但越是一知半解,越对故事充满兴趣。 张苑笑着说道:“却说小郎参加科举时,他娘怀了身孕,这天在家里等着府试放榜,听说小郎过了府试,他娘一举动,就把孩子给生了下来……他爹在外等着,就听里面的人出来说,是个闺女……他爹心里很失望,就小郎一个儿子,不过一儿一女凑个‘好’字,也算不错,谁想很快又听说,媳妇又在里面生了一个,这回却是儿子……一胎双胞……” 朱厚照乐开花,指了指张苑,对旁边的小拧子道:“他说的就是皇后和她弟弟,朕就说这故事耳熟呢。” 张苑道:“再后来,这小郎可就厉害了,来年一榜过了院试,考中秀才,再于当年乡试中考取解元,当时他不过十一岁。又在十二岁时赴京赶考,连中会元和状元,三元及第入朝为官,这世上之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朱厚照点头道:“沈尚书的经历,真可用神奇来形容,他那祖母该后悔了吧?当初不给人家读书机会,后来却是看着人家步步高升……哦对了,沈尚书的祖母现在还在人世吗?” 如果提到旁人,张苑心境或许不会为之所动,不过提到李氏,他心里多少还带着一些悲戚。 旁人对张苑不怎样,但李氏对张苑,也就是沈明有可说是非常疼惜,也正是因为李氏的溺爱才让沈明有变成了后来的太监张苑,张苑想到母亲心里带着几分不忍,道: “回陛下的话,这位老太太已过世。是在小郎……也就是沈大人中状元后,卸下一身重担,安静离开的。” 朱厚照却没有张苑那样的悲哀,依然一副解气的样子:“让她当年瞧不起人,早死早超生!这老东西!” 张苑听到朱厚照毁谤自己的母亲,却没什么脾气,这位爷到底是皇帝,人家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朱厚照突然又好像记起什么来,问道:“对了,那小寡妇呢?沈家人飞黄腾达了,那小寡妇也应该出人头地了吧?怎平时没听沈尚书提及?” 张苑道:“陛下,这小寡妇……后来在京城做买卖,好像跟胡人有交易,被刑部以通番的罪名下狱,一把火死在牢里,连尸首都难以囫囵。当时先皇下旨免除其罪行,由沈大人安葬,小寡妇……就是陆孙氏有个女儿,一直都在沈家过日子,至于商会则七零八落,沈大人忙着当官,没时间收拾残局……” 朱厚照本来还觉得非常有趣,听到这里却有些感叹:“那小寡妇,怎就死了呢?” 显然朱厚照醉翁之意不在酒,朱厚照对于这种身世坎坷的女人非常感兴趣,之前的钟夫人和丽妃等人就是明证。 朱厚照想了想,好奇地问道:“沈尚书算无遗策,如果他知道小寡妇出事,怎会不出手相救?还是说其中有什么隐情?” 皇帝的话,让张苑和小拧子都有些意想不到,他们可不会料到皇帝对沈溪了解至深,因为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简直是个神明一样的存在,不可能会出现让至亲之人出现意外的状况。 不过也只有朱厚照才有资格怀疑沈溪,他沉思许久,才又说道,“你们不觉得那把火很奇怪吗?说是小寡妇被烧死,但其实已面目全非,谁知真实身份是什么?找个人替代有那么难吗?” 小拧子惊愕不已:“陛下,这事……时过境迁,不好说啊。” 朱厚照随即又看向张苑,张苑道:“陛下,当时有种说法是小寡妇命薄,沈大人当时正好监考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人入围后有近一个月时间不能出来……赶巧悲剧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 “嘶……唉!这小寡妇真是不幸,何其之哀。”朱厚照感慨着,不再猜想沈溪狸猫换太子的细节。 至于张苑和小拧子,更不会拿当年的案子随便乱说话。 朱厚照问道:“那小寡妇的女儿,想来现在已嫁给沈尚书……至少也是沈尚书的妾侍了吧?” “这个老奴便不知了。”张苑回道。 朱厚照笑了笑,道:“管他呢,朕觉得你这故事说的很好,尤其是中间那段,哦对了,有关沈尚书在山野荒村和县城里的事,你是编的,还是听谁说的?” 张苑回道:“陛下,这些都是老奴听人说的,做不得准,却也并非完全是瞎编。” …… …… 朱厚照为了沈家之事,已到魔障的地步。 越是得不到越觉得好,这是朱厚照最初便有的想法。 这会儿什么丽妃、花妃早就被他抛诸脑后,就算曾经让他心动不已的钟夫人也没心思去想,所有精力全都放在如何讨好沈亦儿上,就算他跟沈亦儿之间尚未发生夫妻之实,但只要沈亦儿对他笑一笑,他就会有种巨大的满足感。 至于沈家过往,他从张苑嘴里听说后,更是对沈家这么奇葩的家庭感觉好奇,这加深了他要探究沈家过往的念头。 沈明钧夫妇那边不断收到皇宫送来的东西,连沈运也进入翰林院读书,其实就是去玩,而对沈明钧封爵之事朝廷也在研究中。 沈溪已为公爵,按照规矩也该将沈明钧封到公爵的位子,总不能儿子是公爵而老爹是侯爵。 这让礼部的人很为难。 毕竟沈家同时出两个公爵,也意味着会以两套不同的爵禄传承,如果赐那种只能存在一代人的爵位又非皇帝之意。 可惜此时身处平叛前线的沈溪完全顾不上京城的事情,他正集中精力应对中原战事,虽然到眼下为止只遭遇一场战事,而且还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胜利。 四月十二,沈溪出征已十四天,所部人马由聊城向南进发,眼看就要进入河南地界。 沈溪没带兵进入沿路的县城休整,一直都在野外行军和驻扎,顺带完成一些必要的练兵,虽然看起来这种练兵没有多少意义。 “……沈大人,这么漫无目的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咱一路过来,都没听说叛军在周边活动的情况,如果咱不主动点儿,只这么按部就班行军的话,就算是到月底也遭遇不到叛军……” 升帐议事时,张仑向沈溪提出建议,整个中军帐中,除了唐寅外只有他可以给沈溪提出建议。 这倒并非是说沈溪独断专横,而是大部分人都只是想听命而为,他们不觉得自己的能力在沈溪之上。 沈溪则显得气定神闲:“叛军主力之前在兖州与归德府之间活动,近来向南阳府移动,这是有迹可循的!叛军总数在十万以上,总归要找个地方作为根据地,不能一直这么飘荡下去……我们只需按照情报指示走便可。战事成败,在于情报的搜集,你们也要派出斥候,配合中军这边行事,尽可能把情报搜集得全面些!” 本来沈溪只需要将情报内容告知将校,但这次却一反常态,让军中那些只会循规蹈矩的将领派出手下学习如何搜集情报。 军议结束,仍旧只有唐寅留在帐中。 未等唐寅开口,沈溪便道:“伯虎兄,在下有两位故友过来,今晚可能要请你代表我前去见见。” 唐寅显得很惊讶:“故友?” 沈溪笑道:“不知伯虎兄是否记得当初陪我参加科举的苏通?这次他跟我另外一位同窗郑谦前来……他们跟你一样是举人出身,如今在兵部供职,此番他们奉旨南下,随军平叛,不过因为有事耽搁,所以到今日他们才赶上来……我没时间去见,只能劳烦伯虎兄你了。” 对于苏通和郑谦这两位,唐寅不太了解,但隐约得知二人如今飞黄腾达,贵为兵部主事。至于他们是如何发迹的,唐寅知道应该是走了沈溪的门路,终得贵人相助……这“贵人”不用说,他也知道是当今皇帝。 唐寅非常聪明,很多事不用说便明白,至于苏通和郑谦为何会随军,甚至于拖延这么久才到军中,他思索一下就知道了,这二人跟他一样,是到军中来蹭军功的……不过他现在是实打实做事,而那两位则纯属混事。 唐寅问道:“那沈尚书对他二人有何交待?” 沈溪仍旧在看地图,用一支奇怪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以唐寅的聪明才智都看不太明白,但见沈溪摇头: “不用说什么,只是例行会面,如果有事的话我不会让伯虎兄你去,至于如何应付,其实伯虎兄该明白的。” “那接下来他们会留在军中?” 唐寅最关心的当然是有没有人跟自己争抢功劳的问题。 沈溪不需要那么多幕僚和手下,而苏通和郑谦如今的官职犹他唐寅之上,这官大一级压死人,且二人还是京官,放到外面可以直接当知府,等于说人家已经跳过他现在的级别,比他要高一个甚至数个层阶。 沈溪笑着摇摇头:“不会。” 唐寅本想问问沈溪对这二人未来一段时间的安排,但话到嘴边忍住了。 沈溪既说不会让苏通和郑谦留在军中,那就是说沈溪没打算重用这两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庸才,那他唐寅在军中的地位便不会动摇,这次他去见苏通和郑谦也会以沈溪幕僚的身份,明显就比苏通和郑谦更高一级。 “在下这便去了。” 唐寅拱手行礼,转身便要走。 沈溪突然想到什么,一摆手:“哦对了,可能要麻烦你送他们去就近的驿站入住。” “嗯!?” 唐寅又糊涂了,不是说例行见面么?怎么还要送人到驿站去? 沈溪笑容可掬,令唐寅如沐春风。 沈溪道:“虽然接下来他们不在军中,但可能还是要跟着兵马行进方向走,等平定中原叛乱,接下来我们就要前往江南平倭寇,那里可是伯虎兄的故乡。” 唐寅尴尬一笑,对他而言,故乡不故乡无关紧要,他现在漂泊在外,就好像无根的浪子一般。 沈溪再道:“这里有封书信给他们,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做。” 唐寅接过书信时,心里带着几分别扭,信封用蜡封过,不能打开来看,他只好行礼后离开。 …… …… 唐寅心怀妒忌,不是妒忌苏通和郑谦的才能,而是妒忌二人的际遇。 “谁让人家早在沈之厚少年时便结交,比我更会来事,后来又能通过沈之厚认识当今圣上呢?” 唐寅心中带着几分失落,到了营地靠外的一处营帐,等候传令兵将苏通和郑谦二人引到营中。 一直到上更时分,二人姗姗来迟,这会儿唐寅都还没吃晚饭。 “两位。” 唐寅本想以友人的方式招待,但想到自己品秩不如对方,只能俯身行礼,“见过两位大人!” 苏通笑道:“伯虎兄?哈哈,久仰大名!这几年一直希望去拜会,却苦无机会,现在咱们一起在沈大人跟前做事,终于算是了结心愿!走走,咱到里面说话。” 唐寅本想尽一点“地主之谊”,却未料到对方一来就拿出比自己更为随和的态度,倒让他稍微有些放不开。 郑谦那边也显得很热情,入帐坐下来后,三句话都在谈过前的事,让唐寅心中的别扭感更为加剧。 说过最近的境遇后,苏通感慨地道:“伯虎兄你这几年在外可说是历经磨难,跟我们不同!看我跟郑兄,不过吃吃喝喝,只是得陛下欣赏,才能在朝中立足,却近乎于虚职。就算到了衙门也不知该做什么,俸禄照领,不过却是陪人吃喝,近乎混吃等死!” 唐寅没料到苏通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心想:“这位爷怎么比我还直接?” 不过苏通语气一转,显得心情很愉悦:“不过现在好了,能在沈大人军中效劳,可以跟伯虎兄你一样做点实事,如此也不负寒窗苦读几十载,这一身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唐寅看到二人看过来的真挚目光,却有种难以启齿的困窘,不过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道:“两位准备长久留在军中?” “正有如此打算。” 苏通道,“不知可否让我二人见一见沈大人?” 唐寅叹了口气,道:“不瞒二位,是沈尚书让在下前来,告知两位其实不必留在军中受苦,让在下送你们到就近的驿站安歇……按照沈尚书之意,你们只需知道兵马行进路线,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尾随而来便可。” 苏通跟郑谦对视一眼,对唐寅这番话并不是很认同,难以理解沈溪为何要这么做。 唐寅继续道:“二位要在军中效命的心思,想来沈尚书是明白的,但二位毕竟从未有在军中供职的经历,对于行伍之事不太了解……这军中的辛苦绝非普通人能承受,还不如远远跟着,遥领功勋便可……” 苏通显得很苦恼:“这也是沈大人所说?” “这个……” 唐寅琢磨了一下,摇头道,“这是在下的猜想,至于沈尚书为何要有此安排,其实应该去问他,但以在下想来,他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吧。” 苏通叹道:“看来沈大人还是觉得我们力不能及,本以为能在他手底下可以多做点儿事,磨砺一下,谁知现在……我们就算回到驿站,又能做什么?再者这中原最安全的地方,不应该就是沈大人军中?” 唐寅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通却很识相,站起身来:“既然军中不欢迎我二人,我等也不会不识趣,这便告辞。伯虎兄无须相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3章 无须理由 唐寅本要按照沈溪的吩咐送苏通和郑谦前往附近的驿站,但到了营门口终究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好一通发呆。 良久,营地沉底安静下来,他才前往中军大帐,等进去后发现沈溪依然在对着地图写写画画。 要说沈溪之前要做什么要紧事不得擅离,唐寅是不信的,因为在他印象中这是沈溪平时就在做的事情。 “沈尚书。” 唐寅未经通报便进营帐,入内后沈溪好像没留意到他,依旧在埋首钻研地图,于是他叫了一声,当作告知沈溪自己到来。 沈溪没有抬头,语气平和:“把人送去驿站了?” 唐寅道:“未曾,他二人坚持不让在下相送,在下于营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便回来跟沈尚书通禀。” 沈溪一听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唐寅几眼,道:“既如此,伯虎兄不该是如此神情……难道伯虎兄有所介怀?” 唐寅脸上满是纠结:“在下想问沈尚书,为何不留他二人在军中?就算帮不上忙,对故人也不至于拒而不见吧……在下跟他们交谈时,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失望,他们本来对沈尚书寄予厚望,如此做的结果……怕是会失去他二人的信任和支持。” 沈溪摇头笑道:“留他们在军中作何?吃苦受累,疲于奔命?我这样做难道不是在帮他们?” “沈尚书做事素来有远见,不可能无端将二人阻挡在军营外,在下实在想不明白,这才前来求教。” 唐寅态度诚恳,他知道沈溪不可能无端将苏通和郑谦赶走,但沈溪具体有什么用意他实在想不出来。 沈溪低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公文,轻描淡写道:“很多事不需要解释,不是我要赶他们走,而是本来我就没打算留他们在军中……乃是陛下力主让他俩到我麾下接受锻炼,碍于情面我没有拒绝,现在我做一些技巧性的决定以规避损失,总该没问题吧?” 唐寅没有说话,显然不相信沈溪的解释。 沈溪再道:“他们不过是想到我麾下混军功和资历,这话或许有些伤人,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跟当初伯虎兄你还有所不同,当初伯虎兄跟着我到草原上风餐露宿,吃尽苦头,还冒了极大的风险,而他们在军中则完全不用体会这种危险,随随便便拿走功劳,伯虎兄甘心吗?” 唐寅当然不甘心,但他不会这么想,因为苏通和郑谦都是沈溪的老朋友,沈溪将二人介绍到皇帝跟前,若说沈溪对二人没有什么冀图,他是不信的,但为何沈溪突然就变得绝情,其中必有隐情。 “别想了。” 沈溪道,“他们不在营中,并不影响他们得军功,作为主帅,我不能让他们把坏风气带到军中来,他们的舞台也不在军中,而在京城,在陛下跟前。” 唐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临走前问道:“不知在下还有什么能帮上沈尚书的忙?” 沈溪语气如开始那般平和:“准备明日行军事宜……或许明日我会在马车上休息,有不太着紧之事,由你去协调处理……我相信你。” …… …… 唐寅出了中军大帐,有些失魂落魄,苏通和郑谦的际遇对他有极大的触动。 他自言自语:“你相信我,我还不相信自己呢,这军中几时轮到我来做主了?你带兵在外,所有事都出于你的计划……我算老几?” 就在唐寅准备回帐休息时,只见张仑正在一处篝火堆边跟几名京营将领说话,张仑眼尖发现唐寅,跟身边人说了几句,便过来打招呼。 “伯虎兄这么晚还不休息?明日一早可要继续行军。”张仑笑着说道。 唐寅道:“你还不是一样?” 张仑笑道:“我今日轮值守夜,需要到后半夜才能休息,至于伯虎兄你则不同,你乃沈大人幕僚,如果不是跟沈大人协商军务,这会儿早该休息了,以免明日精神不佳。” 唐寅苦笑一声:“难道你以为我身子骨如此不济?” 旁边一名京营校尉笑道:“唐先生到底已届不惑之年,怎如此硬撑呢?” 唐寅最不喜欢旁人拿他的年龄说事。 一个年过四十的人,一年前还一事无成,转眼便当上官,还混得风生水起,让他有种老骥伏枥的感觉,虽然那将领说的是事实,但到底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毛头小伙子,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张仑责怪道:“怎么说话呢?以为唐先生跟你们这群粗人一样?怎么能随便乱嚼舌根?赶紧守夜去!” 在张仑斥责下,那几名京营将领都离开篝火堆,唐寅目送这些人消失在夜色中,回头问道:“他们既是守夜,这么到处走没问题吗?” 张仑笑道:“如果负责的是巡防之责自是不行,连在营地周边设卡和埋伏的将士也不行,但如果是巡视营地内治安,查看是否有刺客或者细作捣乱,或者有士兵开小差,甚至有无失火等,这么闲逛倒是没什么问题。” “哦。” 唐寅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原来他们是负责打杂的?” 张仑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沈大人营中规矩可真多,这些人本事不大,重要的差事轮不到他们做,也就只有打打杂了,其实我也跟他们一样在军中混日子……全军上下,除了伯虎兄外,每个人都有具体职司,实在怠慢不得。” 唐寅皱眉:“那若有旁人到军中,也必须分配差事咯?” “应该是这样吧,伯虎兄作何有此问?” 张仑不太明白为何唐寅会对军中将士各司其职感兴趣,这不是常识吗? 唐寅当然不会说这跟他心中的困扰有关,笑了笑道:“随便问问,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张仑思考一下,这才郑重回道:“沈大人设定了许多条条框框,我们很多都是效仿边军那边的严格规定,这些天大家伙儿都在努力适应,不过若真有人到军中,要是给沈大人做事,自然可以豁免具体职司,就好像伯虎兄你一样;但如果是在军中任职,那就要出来轮值守夜,谁都没办法避免!” …… …… 唐寅跟张仑的交谈没持续太久,张仑毕竟有自己的差事,开小差这种事被人发现可是要记过甚至军法处置的。 这次唐寅的思路终于开阔了些,心想:“难道是沈之厚觉得让苏通和郑谦到军中来会给军中上下甚至他们自己造成困扰,这才让两人留在军营外?” 想到这个解释,唐寅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以至于回到营帐后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至于沈溪这边,根本就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三更鼓敲响后,帐篷门口传来对话声,却是惠娘一身男装过来找他,也因这几天沈溪跟惠娘间因马怜之事生出少许芥蒂,到现在仍旧没解开。 对沈溪来说,或许不太当回事,但对于惠娘和李衿来说,却关乎她们的终生幸福。 “大人。” 惠娘获准进入后,恭敬地对沈溪行礼,却没有拿出军人的礼数,更好像弱质女流一般行妾礼。 沈溪原本在儿那坐着,闻言站起来,走到惠娘跟前:“风寒露重,你出营帐作何?” 惠娘道:“大人这几日多有疏离,所以我过来看看。” 沈溪神色中稍微带着回避:“不是我故意躲着你,实在是因为这几天太忙,有时候便在案桌前睡着,你没看到我这么晚还在做事?” 沈溪跟惠娘间产生分歧,但大男子主义思想作祟,觉得没必要太过委屈自己,便用特别的方式为自己开脱,比如说拼命工作,但其实不过是给自己不去惠娘和李衿那边找借口罢了。 惠娘当然知道沈溪的想法,问道:“大人真有那么忙吗?” “你觉得呢?” 沈溪道,“你是聪明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难道我有什么想法,你能不知?” 惠娘低下头,好像在认错,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傲慢无礼乐,道:“就当我是来给大人认错的吧。” “不用了。” 沈溪语气略显生硬,“我在做事,暂时没时间招待,如果你想留下来,便在一旁坐下看看,若是你觉得累了便回去休息,今天我便在这边过夜。” 说到这里,沈溪走回案桌后边,坐下后继续旁若无人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惠娘本想过去看看,又觉得沈溪对她仍旧有一定介怀,便按沈溪所说,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耐心等待,希望沈溪能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但一直到四更天,沈溪都没有抬头的意思,惠娘失望了,就在她准备起身行礼告退,沈溪突然放下纸笔。 “终于做完了。” 沈溪舒展了一下懒腰,望着惠娘道,“子时都过去了,看来今晚回寝帐那边不太现实……不如你留在这边过夜,让衿儿自己休息?” 本来沈溪要挽留惠娘,却见惠娘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妾身就不多留了,告退。” 随即,惠娘聘婷施礼,退出账外,让沈溪好不懊恼。 …… …… 弘治六年,刘大夏治理黄河,采取遏制北流、分流入淮的策略,于黄河北岸筑太行堤,自河南胙城至徐州长一千余里,阻黄河北决,迫使南行。在黄陵岗以下,疏浚贾鲁旧河,分泄部分黄水出徐州会泗河,使得黄河主流继续由涡河和颍河入淮,经洪泽湖、云梯关入黄海。 此时河南归德府和山东兖州府多以黄河为界,所以沈溪所部渡过黄河,便正式进入河南地界。 此时马中锡统率的西路军势如破竹,接连扫荡北直隶广平府、大名府内叛军残余,没费什么力气便自卫辉府进入河南境内,目前已推进至郑州以南的新郑。日前马中锡派人前来传信,说是贼寇希望跟朝廷讲和,提出一系列接受招安的条件,透露出他们不想恋战、准备回乡务农的想法。 沈溪升帐议事时将此事告知军中上下,将领们听了都很不忿。 虽说沈溪跟朱厚照定下的策略,是以招抚为主,军事行动为辅,但对于一般将领来说,这次追随沈溪南下,当然希望在平叛战争中有所建树,如果就这么把贼寇招抚,等于说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人,贼寇穷凶极恶,早已习惯劫掠为生,现在他们迫于形势接受朝廷招安,谁知将来何时会反叛?”胡嵩跃激动地说道。 在这问题上京营跟边军的立场完全一致,在场所有将领全都出言附和。 宋书道:“大人,咱出兵以来只跟贼人打了一仗,此时贸然谈招安,只怕养虎为患。” 中军大帐内鼓噪声响成一片,所有将领都爆发了,一个个浑然不顾这是在沈溪面前,直接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完全未顾忌这是否是他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沈溪一抬手,大帐内立即安静下来,但绝大多数人的内心都躁动不已,没人愿意就这么休兵。 沈溪道:“你们顾虑什么,本官很清楚,你们中很多人希望靠杀贼建功,本官没有阻拦你们进取,但也要看清楚形势。” 仍旧没人说话。 沈溪再道:“一切都要顾全大局,此番南下并非只是为了平中原之乱,西南之地还有土司叛乱,沿海也有倭寇作祟,本官会带你们一步步平定,后面有大把立功的机会。” 刘序苦着脸道:“沈大人,这不一样吧?杀倭寇还有土司,能跟平中原叛军相比吗?” 沈溪打量刘序,问道:“有何不同?难道消灭中原地方盗寇,你们的功劳会更大?你们是军人,要听从号令,而不是在这种关系大局的问题上自作主张!” 当在场之人发现沈溪脸色阴冷,不敢再发表见地,都知道沈溪这会儿动怒了。 连平时话很多的唐寅都站在沈溪身旁,默不做声,好像事情已盖棺定论,也就没有人出言顶撞,好像招安之策就此定下。 沈溪再道:“不过……贼寇提出招安,在本官看来只是缓兵之计,他们想寻找我们各路人马的破绽,找到突破口。不过他们中大多数人不过是普通百姓,罪不至死,本官不会赶尽杀绝,现在要等朝廷进一步指示……接下来两日,我们先进兵归德府城,几时再出兵,等候命令!” “是,大人!”在场将领全都领命,虽然心中有些想法,却轮不到他们来干涉沈溪乃至皇帝的决定。 …… …… 招安之事,并非沈溪主导。 叛军不敢直接投降沈溪,便找一向对叛军宽厚的马中锡,由马中锡跟朝廷谈,但显然这是欺负马中锡过于仁慈,叛军有很大可能一边假意归降,一边转移人马,伺机跟朝廷兵马决战。 谁都不会觉得自己一定弱人一等! 叛军在中原兴风作浪,连曾领军平定中原响马有功的胡琏此番都折戟沉沙,贼寇想当然地觉得他们的人马比朝廷军队更为精锐,此时谈招安,更像是敷衍和推搪,必须要在战场上以绝对优势让贼寇胆寒,招安才具备可行性。 升帐议事结束,兵马原地驻扎。 归德府周边未有大批贼寇活动的迹象,沈溪基本没有考虑遭遇夜袭的可能,但军中准备工作非常完备,唐寅到中军大帐时,沈溪仍旧拿着地图,不过这次没有写写画画,只是在看着什么。 “沈尚书,营防已布置好,明日一早动身,中午左右便可抵达归德府城城……已提前派人去商丘县城通知地方官员,让他们做好迎接大军入城的准备。”唐寅道。 沈溪点了点头:“很好。估摸再有几天,河南巡抚胡琏便会带领兵过来跟我们汇合。” 唐寅道:“真要先休兵,等候朝廷招安的御旨下来?现在咱们到了河南境内,这里是中原叛乱的重灾区,周围有好几个县城为叛军占据,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就怕平民百姓要遭殃。” 说话间,唐寅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想要劝说沈溪领兵继续跟叛军交战,跟军中将校的态度无异。 沈溪笑了笑,问道:“怎么,伯虎兄也觉得自己军功太少,要靠这一战来为自己积攒功劳?” “沈尚书莫要言笑。” 唐寅面色有些尴尬,“叛军猖獗一时,河南地方被他们践踏得不成样子,这里距离中都凤阳不远,如果咱什么都不做,驻步不前的话,朝廷恐怕会有人说三道四,影响沈尚书的清誉。” 沈溪笑着摇摇头:“不会,朝廷现在是谢于乔主事,他会压下所有对我不利的言论,因为招安之议正是他一力主张,他总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唐寅皱眉:“谢阁老跟沈尚书之间素有嫌隙,此番一定会站招安的立场?朝廷各路大军都到了河南和山东腹地,不趁机将叛军消灭的话,日后恐再难寻觅如此良机……还不如全歼敌军,来个一了百了,图个耳根清静。” 沈溪放下手中的地图,神色轻松,“如果朝廷决心以武力解决问题,自然会有圣旨到来,否则我们只能按照出征前制定的战略,暂时留驻商丘隔岸观火……总归几天内便会有消息传来,不需你我担心。” 说到这里,沈溪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你我该回去歇着了,明日抵达归德府城,正好可以整顿一下兵马,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 …… 京城内,有关马中锡上奏招安的奏疏到了内阁,谢迁作为首辅大学士第一时间得知此事。 内阁四位辅政大学士都在文渊阁,谢迁坐在当首的位置,梁储、杨廷和一左一右看着谢迁,等候指示。 至于靳贵,则在旁边靠窗的位置埋头处理公文,没有参与这次讨论。 “……各路人马齐聚中原,此前只爆发小规模交战,马侍郎那一路兵马虽然号称势如破竹,但其实只是清缴零星叛军,加起来恐怕连五百人的战果都没有,叛军主力一直保持克制……” 杨廷和对中原的形势非常清楚,见到谢迁在看奏疏,便在旁做出解释。 谢迁看了很久,将奏疏合上,抬头道:“沈之厚那边没消息传来?” 杨廷和摇头:“之前他向陛下上过密折,具体内容不知,对于招安还没表态,只是听说他已率领人马进入河南,这会儿已过黄河,叛军主力已退缩至汝宁府、南阳府和汝州之地,更接近马侍郎所部。” 谢迁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从一开始就准备跟叛军讲和之人,有何脸面主持招抚大计?中原贼寇数十万,马天禄对其毫无威慑力,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便主张招安吧?” 显然谢迁对马中锡打从心眼儿里瞧不起。 马中锡领兵出征,却迟迟不跟叛军交兵,期间跟叛军头目各种互动,现在连招安之事,也是叛军主动向马中锡提出来,让谢迁觉得马中锡此人不仅能力不行,还越俎代庖。 你马中锡不过是朝廷临时派去平乱的,又不是各路兵马统帅,为了突显存在居然越过沈溪这个上司,一手主导招安之事,难道朝廷是由你做主的么? 梁储见谢迁态度不善,不由道:“现在是等之厚的意思,还是跟司礼监那边打招呼?最好能直接面圣,向陛下提出平乱之策。” “面圣……还是算了。” 谢迁底气稍显不足,“让司礼监的人去跟陛下提吧,陛下多半要听从沈之厚的建议,这一战老夫答应让沈之厚自由发挥,不想多加干涉!就是这平乱之事……” 谢迁似要提什么,却欲言又止。 梁储识相地没有问,杨廷和却坚持问道:“谢阁老在担心什么?” 谢迁摇头,故意跳过这话题,继续道:“老夫的意思,是在票拟上别提太过尖锐的意见,建议走一步看一步,叛军主力尚未消灭,如此便接受招安太过草率,还不如等交兵后有了结果再定。” 杨廷和无法理解:“到那时,怕是叛军不会轻易接受招安,朝廷兵马也会进一步出击,双方水火不容……总而言之,现在不谈,以后便没机会了。” 谢迁未置可否,梁储则开解道:“谢老的考虑也是综合各方面的情况,现在谈招安的确为时尚早,介夫别勉强,咱就按谢老的意思来,至于前线具体事项,之厚会有分寸的。” “他……” 杨廷和对沈溪一直心存偏见,但现在谢迁和梁储都这么说,他作为下级,只能叹了口气,接受现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4章 不睦 朱厚照跟前,张苑将马中锡的上奏呈送上来。 朱厚照坐在乾清宫大殿的案桌后边,无精打采,好像对于中原战况漠不关心,即便张苑在说,还是神游天外。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极有可能这场战事在一个月内便会完全结束,不费朝廷一兵一卒。” 张苑做最后总结,总的来说他支持休兵,这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制约沈溪的权力。 朱厚照摆摆手:“什么招安,朕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没有旁的事了么?沈尚书打胜仗没有?” 张苑一怔,他这边还在给朱厚照讲招安之事,朱厚照却问沈溪打胜仗与否,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不过这也透露出皇帝更在意正面战场战胜对手,而非和谈。 张苑道:“沈大人这两天没消息传来……不过之前预估过,想必此刻已渡过黄河,进入河南境内,距离叛军主力已然不远。” “那就等打了胜仗再来跟朕说……这几天朕很累,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朱厚照站起身便要走,根本不给张苑继续进言的机会。 张苑本想追上去询问一下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边朱厚照已进入后殿,最后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往殿外去了。 到门口,张苑驻足沉思,马中锡提出要招安,皇帝没同意,那他这个司礼监掌印该怎么决策呢? 小拧子从后殿出来,张苑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问道:“怎的,陛下有吩咐?” “呵呵。” 小拧子笑了笑,“张公公刚才应该听到陛下的话……你觉得陛下还有心思对你交待什么?只是陛下嫌咱家碍事,让咱家滚远点儿……” 小拧子说话间带着一股自嘲,似乎近来混得不那么如意。 本来张苑应该幸灾乐祸,但此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张苑叹道:“陛下最近……行为极其反常,小拧子,你平时在陛下跟前,应该知道陛下因何事烦忧吧?陛下毕竟新婚燕尔……” 小拧子赶紧作出“噤声”的手势,恶狠狠地瞪着张苑:“你要死吗?这地方居然敢说这种话?陛下的事,也是咱奴婢能非议的?” 这边小拧子给张苑打眼色,张苑左右看了一眼,不再吱声。 二人走了一段路程,等出了乾清门后小拧子才又道:“陛下这不是为沈皇后之事而烦忧?陛下到现在……可能还没跟新皇后合卺呢。” “啊!?不是说陛下天天都睡在交泰殿么?”张苑这一惊不老小,完全没料到皇帝跟沈亦儿的相处方式如此怪异。 小拧子摇头道:“每次咱家不在里面伺候,具体如何无从得知,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这位新皇后年岁不大,本事却不小,关键是人家有沈大人撑腰,底气十足,陛下对新皇后简直是百依百顺……唉!总之,他们的相处模式不好说,陛下天天都在为如何讨好新皇后而发愁!” 张苑好像得到启发一样,很多事在他这里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小拧子,你说咱家乱说话,你这不也是乱说吗?” 张苑笑嘻嘻地道,“陛下要临幸谁,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咱家不跟你多言,还要处理招抚叛军之事,回聊!” …… …… 张苑兴冲冲去了。 小拧子望着张苑的背影,心里打怵,暗忖:“张苑这家伙乐什么?当我看不出他很兴奋?莫不是他找到什么可以帮助陛下的方法?这可不是好信号!最近他又是给陛下说书,又是在司礼监处理政务,整个皇宫就他最显眼!” 虽然小拧子跟张苑间没有大的矛盾,二人从未撕破脸皮,但小拧子始终担心张苑会在背后算计他。 小拧子到底智计不足,他唯一想到的应对方法就是去找丽妃讨教,不过因皇帝许久没去豹房,紧急间要出宫还不那么方便。 一直到晚上朱厚照又进交泰殿,又将他赶出来,小拧子才心急火燎往宫门去了。 借口要去宫外传旨,小拧子从东华门小门出来,乘坐马车到了豹房,入内当去找丽妃。 这些天来丽妃处在极大的苦恼中,皇帝薄幸,她感觉自己上位的机会正在流失,这越发激发了她的斗志。 本来见到小拧子,丽妃应该询问皇帝的近况,但心底却清楚小拧子有事相求,或者说是向她讨主意,因此努力沉住气,用揶揄的口吻问道:“小拧子,你不在宫里伺候陛下跟新皇后,来这里作何?不怕被陛下知道,惩罚你么?” 小拧子有些诧异:“丽妃娘娘,您怎知奴婢不是陛下派来的呢?” 丽妃淡淡一笑:“若陛下念及旧情,早就来豹房了,会让你传话?现在陛下分明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有什么事快说吧!” 小拧子本来就是个市侩的太监,他以为在丽妃面前不用低声下气,却未料丽妃完全不给他面子,极尽嘲讽之能事,但他还是强忍懊恼,如实说道:“陛下最近跟新皇后间很是恩爱,不过奴婢却隐约得知,陛下尚未跟新皇后合卺。” “啊?还有这种事?” 丽妃杏目圆睁,显得非常惊讶,以她在豹房的消息灵通程度,可以得知民间的一些传言,却无法获悉宫廷内的情况,尤其涉及皇帝身边的事情。 若非小拧子主动透露,她绝无可能从其他渠道得悉内情。 小拧子道:“沈大人在陛下迎娶新皇后之后便领军离开京城,这些日子陛下只是偶尔出一趟皇宫,平日极少去宫市消遣,即便去了也是无精打采,好像被什么事情所困扰。” 丽妃打量小拧子,问道:“陛下应该是在新人面前受到冷遇了吧?新皇后仗着有兄长撑腰,在陛下面前耍小性子……哼,她一时可以如此,但陛下乃九五之尊,岂会跟民间男子一样有那么好的耐性?要么是她自己倒霉被陛下责罚,要么就是被赶出宫门……她这是自作自受!” 小拧子道:“娘娘,您可别吓唬奴婢,陛下应该……不会如此吧。” 丽妃转移话题,问道:“你到底想让本宫帮你什么?” 小拧子有些无奈,只能将之前见张苑,有关中原战场马中锡力主招安叛军,以及张苑临走时那种兴奋劲儿说出来。 在这件事上,小拧子可说是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翻开来了。 丽妃听得很认真,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重新获得皇帝宠幸的关键信息,等小拧子说完后,她若有所思,好像在思索对策。 小拧子问道:“娘娘,您给说说,如何能帮到陛下,还有……中原战事该如何应对啊?” “中原那边有沈之厚,他能处理的事情,连陛下都漠不关心,你一个奴婢操这些心作何?” 丽妃没好气地道,“倒是新皇后那边,你可以给陛下出谋划策……新皇后若不从,总会有办法让她屈从的……” 小拧子身子缩了缩:“娘娘,您可别提什么用强之事,陛下对新皇后很尊重,所以才一直闷闷不乐。” 丽妃冷笑不已:“你当男人都有耐心?你不是正常男人,所以你不知他们的秉性,得到之前是好东西,得到后屁都不是……看看本宫现在的境遇,你便知道新皇后将来会是如何下场!” 小拧子瞄了丽妃一眼,目光中多少带着一丝疑窦,好似在说:“你也有资格跟出自沈家的皇后相比?那位可是沈大人的亲妹妹,陛下明媒正娶迎进宫的,拿你那套不好使。” 丽妃好像读懂小拧子心中所想,道:“说这些没用,你先回去,有机会在陛下面前多提提豹房这边的事情,本宫会帮你想办法,让你可以在陛下面前立功,也让陛下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小拧子心说:“信你才怪!本以为你丽妃是个狠角色,现在看来离了陛下你什么都不是。早知道的话就不该把宫中秘辛告知你,现在这件事被宫外人知道或许会有麻烦……不过料想你也不敢乱来。” …… …… 小拧子回宫去了,笃定丽妃不会乱来,却不知丽妃根本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在很多事上带着疯狂的偏执。 小拧子走后,丽妃派人将廖晗叫来,耳提面命一番,要把新皇后恃宠而骄,皇帝与之“不睦”的消息传播到民间。 “娘娘,这种事……基本都是宫里那些太监、宫女嚼舌根,做不得准……如果让市井百姓知道,陛下或许会沦为笑柄!” 廖晗战战兢兢地说道,显然涉及皇帝,他不太敢乱传谣言……这件事干系太大了,现在已经不单是皇帝跟皇后之间的纠缠,更涉及皇帝跟得势大臣间的恩怨纠葛。 丽妃怒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本宫失势,想要就此背叛?” 廖晗赶紧道:“干娘,您怎能如此说?孩儿从来都是将您当亲娘一样孝敬。” 此时的廖晗的确没有异心,因为短时间内他没法找旁的大树遮阴,这也跟皇帝疏离豹房时间不长有关,朱厚照并没说完全不顾豹房这边,现在便说丽妃失势为时尚早。 丽妃道:“那就赶紧去传,最好找那种茶楼酒肆人员复杂的地方,慢慢把消息放出去,一定要记得藏好头尾,别让人追查到你身上!” 廖晗带着几分不解:“干娘,您能告诉孩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只要这件事被外人知晓,陛下就会颜面扫地,那陛下对沈家的眷顾就不会如之前那般隆盛。” 丽妃凶巴巴地道,“你若是想眼睁睁看着陛下长久留在宫里,牵连到自己,就此失去晋升机会,那你可以不用传话。否则……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 …… …… 沈溪统领大军进入归德府城商丘。 如同进驻河间府城一样,但凡沈溪所部过处,他手下兵马会迅速接管城防,哪怕地方将官再有不满也是徒劳。 再说也没人敢跟沈溪对着干,沈溪可是以两部尚书之身带兵出征。 文官受吏部统辖,考核任免之事由沈溪负责。 至于武将,则受兵部调遣。 沈溪这个差事等于文武通吃,跟沈溪作对就等于跟自己的仕途作对,没人会如此不智,这跟以前带兵出征不同,那时总会有人不识相给沈溪找麻烦,觉得沈溪年纪轻轻好欺负,但现在他们明白,惹怒沈溪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自己。 再说,就算不给沈溪官职面子,也要给沈溪爵位面子。 沈溪乃是公爵,地位绝非普通官员可比,见到沈溪不想称呼“沈尚书”可以,称呼“国公”也可以,但如此却好像更低沈溪一等。 进城后,沈溪没有选择住驿馆,而是直接领兵进入城中的大校场,安营扎寨。 因为中原长时间叛乱,河南境内各府县深受其害,就算商丘这样的府城不被叛军攻陷,但过去一年周边有大批叛军活动,长期下来地方民生遭到极大的破坏。 日落时,沈溪从营中出来,亲自带人巡视城防,看到城内萧索和破败的景象后,心中多有感慨。 “……大人,地方有将士想加入您的队伍,已派人前来接洽,眼下人已在营中。”就在沈溪立在城头上极目远眺时,马九过来跟他奏禀事情。 沈溪道:“眼下我手头两万人马便有些多,管不过来,之后还有朝廷兵马前来汇合,哪里还能再接收地方人马?让他们安心守好城塞便可。” 马九显得很为难:“他们还是想见大人,当面跟大人说清楚。” 沈溪没有回头,微微摇了摇头:“此番中原平叛只是其次,我的目的是到地方赈济灾情,让百姓重新恢复正常生活……只管如此跟他们说,如果还有不想走的,直接轰走,我没心思招呼他们。” 马九没有继续打扰沈溪,领命后下了城头。 沈溪驻足眺望很久,一直到日落西山天开始黑下来,他才从城头下来,带着一种惆怅的情绪往军营而去。 路上不时见到巡逻官兵,全都是他的手下。接管城防后,归德府城内秩序井然,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 “去跟唐伯虎打声招呼。” 沈溪对随从道,“就说进城后所有接待工作全都交给他去做,不必问我的意见,他可以便宜行事。如果有人问我军在城内停留多久,便说三五日。” …… …… 唐寅又开始忙碌了。 跟地方官员和将领接洽的事,原本他很喜欢做,作为当朝两部尚书兼国公的沈溪的使者,走到哪儿都仰起头,旁人都要对他低声下气。 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他以前从未品尝过,让人食髓知味,有时候他恨不能自己能一飞冲天,可以不靠沈溪也能达到这种世人皆恭维的地步。 可惜的是他的官职只是七品官,还不是京官而是地方官,也就是说他的实际官品要比他接洽的很多官员都要低得多,皇帝的新衣再华丽终归要还回去,但如果他做事妥帖的话,或许这件新衣会被赐下来,过个几年会真正凌驾于这些官员之上。 一下午时间,唐寅见了不下五拨人,卫所、知府衙门、知县衙门、巡按御史等等,这些人来的目的各种各样,但主要还是打探接下来的军事计划,看看地方上该如何配合沈溪平叛。 对于这些,唐寅一律推搪。 沈溪军中粮草辎重基本齐备,暂时沈溪也没有攻打城池的打算,只要火枪、火炮完好,弹药供应正常,沈溪就有信心带兵打胜仗。 唐寅回到营地已快二更天,他最后见的是归德府五品同知,肩负知府重托而来,请他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喝酒。 席间对方问了很多事,唐寅能说的都说了,他觉得没必要隐瞒,涉及朝廷定下的招抚策略唐寅也和盘托出。 对方喝酒好菜招待,他也报以最大的诚意。 城中营区,唐寅身上一身酒气进入沈溪的中军大帐。 沈溪正拿着本册子在那儿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顺手将册子放到面前的桌案上。 “……沈尚书,该见的人全都见过了,您交待的事情也吩咐下去,地方上不会有什么异动,会全力配合我们做事。” 唐寅站在那儿,有些站不稳,摇头晃脑地说道。 沈溪皱眉:“你喝酒了?” 唐寅道:“人家摆下宴席,不喝不好,本来这顿酒宴是为沈尚书设置,接风洗尘,这种事不是司空见惯吗?” 沈溪摇头:“如果是迎来送往,倒不觉得如何,但此番我又不是到地方上任,也非巡查,这酒宴算何名堂?对于地方上的宴请,你还是要避讳些。” 虽然知沈溪可能会对自己喝酒之事反感,但这不妨碍唐寅饮酒,以前他嗜酒如命,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唯独酒水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不过酗酒的结果就是对事情的认知度大幅度降低,喝酒误事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但唐寅并不打算戒酒。 “还说了什么,一并讲来听听。”沈溪道。 唐寅将见过的人,说过的事,仔细跟沈溪交待,不过因他喝得有点高,说话不清不楚,甚至有些颠三倒四,沈溪不时蹙眉,但好歹听完全了。 最后唐寅看着沈溪:“沈尚书,这些人您其实应该见一见,他们给在下面子,完全是看在您的份儿上。” 沈溪道:“见客太过繁琐,我不想心有旁骛,而且你现在也在官场厮混,就当是让你学习如何应酬官场往来,对你将来做官大有助益。” “呵呵!” 唐寅苦笑一下,摇头道,“没那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人家赏脸,但我却不敢轻易承诺什么,看起来客客气气,指不定背地里说什么……我本该做个闲云野鹤之人,勉强混迹官场,只是丢人现眼,让沈尚书失望了。” 酒后吐真言! 唐寅喝了几杯酒,好像把人生看透了,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居然在沈溪面前谦卑起来。 沈溪当然明白唐寅的心态,喝酒虽然可能误事,但也会将心底最真诚的一面展现出来。 “喝口茶!解解酒!” 沈溪说着,递了个茶壶过去。 唐寅没有伸手,坐在小板凳上,耷拉着脑袋思考人生,半天后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沈溪一眼,却发现沈溪站在那儿一直打量他。 “沈尚书,以后这种事,能否让旁人做?” 唐寅道,“官都比我大,年岁也比我长,话总说不到一块儿去,席间言语交锋也总落于下风,你看看我哪里像做大事的?” 沈溪笑道:“你现在不就在做大事吗?” “我根本就是混吃等死。” 唐寅重新低下头,情绪低落,“你给我那么多机会,我却不知该如何把握,还不如跟以前那般守着一亩三分地,哪怕继续读书也好……当官有何意义?” 或许想到现在的日子不自在,唐寅很懊恼,又开始怀念早年读书求学,甚至几年前游山玩水的经历。 沈溪道:“大丈夫如果只着眼于眼前,自然会跟伯虎兄所说那样,做什么都没意义,不过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到暮年时,才会发现今日经历之事,或为人生之重大转折,不会为今日之事后悔。” “嗯?” 以唐寅的智慧,压根儿就听不懂沈溪的肺腑之言。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你唐伯虎才高八斗,书画双绝,难道在做官上会技不如人?谁生下来就会做官?都要学习,融会贯通!另外,你得学会收敛自己的心性,不然的话,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困扰。庸人方自扰,你唐伯虎难道是庸人?” 唐寅仔细想了想,眼睛几乎眯成一道缝,好像要把事想明白,但在喝醉的情况下,思路难以完整,更别说思考人生。 沈溪道:“回去早些歇着,这两天都要靠你跟地方官府沟通,你就是我军中的代表,走到哪儿你都可以正大光明告诉他们,你唐寅当官,货真价实!不服你的人让他们来跟我说!只要你没做出格之事,你所做一切都有我给你担着!” 唐寅眼睛迷离,道:“算了,我还是歇着吧。脑子太乱,连刚才做了什么……都快记不得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5章 同为状元 唐寅说到最后,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头脑稍微清醒了些,带着朦胧醉意回营所休息。 翌日再来见沈溪时,唐寅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谈笑风生,如同昨日只是做了一场梦。 沈溪大概也知道,唐寅喝醉又加上心情郁结,才会有那么多肺腑之言,他不会出言揭破,就当是听了一场梦话。 有关招安叛军的细节,马中锡给沈溪发来详细公函,内容大概意思是贼首刘六、刘七已跟他递交降表,大概会在四月中下旬正式归顺。 看起来一切顺利,但沈溪知道这不过是叛军使出的缓兵之计。 沈溪没有升帐议事,有关招安叛军之事他也不需听取手下意见。 倒是唐寅对这件事很上心,趁着中午吃饭时,特地来找沈溪,也是他得知上午有从北边过来的书函,想知道大军下一步动向。 “……没什么大事。” 沈溪语气随和,“乃是有关招抚叛军的书函,暂时不由我负责。” 唐寅点头:“沈尚书,昨日在下喝了几杯酒,之后似乎回来跟你汇报过……我没乱说话吧?” 沈溪笑道:“伯虎兄当时只是将见官员的细节跟我说了一遍,还能说什么?” 唐寅摸了摸脑袋:“总觉得昨日好像说了一些话,却不记得具体是什么,生怕唐突了沈尚书。” 沈溪笑而不语,让唐寅平添几分疑惑,但如今的唐寅比早前开朗豁达多了,不会想到自己喝醉酒后居然会发出那么多感慨。 谈完唐寅离开,下午他还要跟地方官府接洽,这次有了经验教训,他心中想的是:“打死都不喝酒了!” 这边唐寅刚走,张仑又来见沈溪。 张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感谢沈溪相助,他给英国公张懋的书函已得到回复,张懋对孙子的表现大加赞赏,说张家后继有人,让张仑再接再厉,好好跟沈溪学习。 张懋虽没细说如何跟沈溪学习,但张仑明白要想继续建功立业,只能多巴结沈溪。 “沈大人,家祖让在下好好感谢您,卑职明白,上次的功劳是您赐予的,您让谁去最后都是那结果……三百多残兵败寇,根本没多少威胁,卑职占了偌大的便宜。” 张仑很谨慎,生怕说话不合适开罪沈溪,不过沈溪却很随和,没有平日升帐议事时那么不近人情。 沈溪笑着挥挥手:“功劳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派你去乃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你家学渊源,能力不俗,若没有最基本的信任,谁敢贸然使用新人?令祖其实完全没必要感谢,军中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 张仑听出沈溪话里有公事公办的意思,在他看来,公事公办就意味着疏远,沈溪为了平衡军中各方关系,不可能每次都偏帮。 苦于随军手头没有资源,张仑凑上前小声道:“家祖希望能在沈大人回到京城后,好好宴请一番,对您表示感谢。” “呵呵。” 沈溪笑着摇头,“都说了不用感谢,若如此做的话,旁人以为我阿谀权贵,心存偏狭,反倒不如本本分分做事……这场战事远没有结束,况且接下来还有东南沿海剿灭倭寇以及西南山区平定土司叛乱的战事,立功的机会多的是。” “是,是。” 张仑感觉很为难,一边想完成张懋的嘱托,一边又觉得像沈溪这样赏罚分明的将领,想走歪门邪道轻轻松松便获取功劳并非易事。 沈溪见张仑神情纠结,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当下道:“这样吧,有一件事你可以做……前去接应河南巡抚胡中丞所部南下,我把神机营一个千人骑队调拨给你,不知你是否愿意领命?” “啊!?” 张仑先是一愣,从他的角度来说,如果只是去接应另外一路人马,这种杂事他不想做。但他现在是沈溪下属,沈溪这么说其实是向他下令,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张仑出身高贵,身上沾染有世家子弟的浮夸习性,不太愿意吃苦,但略微迟疑后,他还是领命:“卑职愿意前往。” 沈溪点了点头,拉着张仑来到摆放着地图的桌案前,指着上面一点道:“其实不远,距离咱们大概一百里吧,下午出发,晚上在宁陵或睢州过夜,明天中午前应该可以跟胡巡抚汇合。后天……就会回来。” 张仑问道:“那大人几时出兵?” 沈溪摇头:“该说的,升帐议事时已讲过,暂时不会有变化,我会在这里等候朝廷进一步指示……现在有关招抚之事朝廷没有下旨,你说本官该如何决断呢?” “是。” 张仑有些无所适从,虽然他跟沈溪年岁相仿,未来爵位也一样,甚至他这个英国公的含金量要比沈溪的沈国公高许多,但实际上他跟沈溪这样的两部尚书以及帝师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沈溪再道:“那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回头我让胡嵩跃领军跟你同往,若你有手下需要随行,也可一并带去。” 张仑在军中有嫡系兵马,不然英国公张懋也不会放心把孙子交给沈溪,不过此时张仑却显得非常谦逊,“大人如何安排,卑职便如何行事,不需要带自己的人前往。”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带点自己人在身边,做事总归方便些,这次以求稳为主,若中途遭遇叛军不必硬碰硬,骑兵机动灵活,避战还是可以轻松做到的……不过叛军主力不太敢在两路进剿大军中间兴风作浪,就算遇到也只能是小股贼寇,处理得当的话,全歼不在话下。” 张仑问道:“那大人,若有紧急军情,是否需要马上派人跟您传报,配合消灭叛军呢?” 沈溪道:“情报该传自然要传,不过不必为了传送情报而造成不必要的死伤,一切便宜行事。” …… …… 一句便宜行事,其实给了张仑一定权力,他在军中只是个百户,却可以在此番行动中独当一面。 张仑的能力或许未必很高,但到底是英国公指定的继承人,而沈溪又清楚张懋的身体大不如前,很可能会如历史上一样在正德十年挂掉,那时张仑在朝中就会接替张懋的位置。 沈溪心里带着隐忧:“历史上正德朝的轨迹偏移,恰恰肇始于正德十年这个时间点……皇帝宠信近臣,与京中勋贵发生剧烈摩擦,芥蒂很深,这也跟张老头过世,江彬等人崛起有关……如果张仑能把五军都督府撑起来,或许正德后期政局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即便沈溪觉得自己能看清楚形势,很多事情也无法完全按照他设定的方向发展,历史到底是历史,现实却需要靠他的努力去改变。 但他已接连在改变历史这一问题上遭遇失败,意识到历史潮流难以阻挡,那种必然性让沈溪一阵无力。 张仑领命后,回去做简单准备。 胡嵩跃被沈溪叫来,安排他跟随张仑去迎接胡琏所部人马。 这次胡琏在中原平乱中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战绩,这跟胡琏手下将领资质平庸有关。 前年领军平息山东地区响马时,沈溪安排给胡琏的是自己的嫡系兵马,而对鞑靼之战结束后,沈溪的嫡系人马基本安置在西北,胡琏带在身边的最多就是马昂等几个边缘人物,之前胡琏也想调胡嵩跃等人到麾下,奈何没获得朝廷批准。 胡琏空有一身力气,却发现军中缺乏训练有素的将士配合,交战几次接连碰壁后,胡琏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以保存实力为主,毕竟功劳可以慢慢争取,但若是把家底败光彻底失去上进的机会不说,或许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胡琏政治觉悟很高,宁可不胜,也不会冒着失败的风险进兵。 这也跟胡琏已取得一定地位,舍不得放下打破手里的坛坛罐罐有关。 当人的想法发生改变,再想要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自己也在琢磨这个问题,自己到底是成就了胡琏,还是害了胡琏,他强行改变历史的结果,就是把一个这个时期本该籍籍无名之人推到现在的高位,却让其变得平庸起来,瞻前顾后,没有取得原本该有的成绩。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唐寅身上。 沈溪想起唐寅喝醉酒那番感慨,心想:“或许只有那时,唐寅跟胡琏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这种改变给他们带来诸多困扰,而在王陵之等人身上却体现不出来,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其他心思,满腔热血从不曾改变过。” 他好像明白什么。 “要改变这个时代的文人,等于是改变一种思想,带来的蝴蝶效应远比改变一个武人大许多,谢老儿也是如此。原本谢老儿这个时候早就致仕了,在乡野间儿孙绕膝为乐,却被我强行推到现在的位子上,李东阳却早早就退下去。现实已发生改变,历史也就不再是原来的历史。” …… …… 沈溪于归德府城驻步不前时,山东境内的陆完正接连跟叛军交兵,几场恶战下来,朝廷兵马节节胜利,但死伤将士数量也不少。 入夜扎营,陆完亲自在营中慰问受伤将士,意志有些低沉。 “陆先生,刚有地方官前来,送了些慰劳品,还有点明送给您的礼物。”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过来,一身直裰儒衫,对陆完很尊敬,恭敬行礼。 陆完看了此人一眼,点头道:“东西全都赏赐给有功将士吧……伤兵营那边也分一些过去。” 来人看看左右,谨慎地道:“实在也没多少,不如全都留在陆先生这里?” 陆完又想了想,再次点头:“也罢,慰劳将士之事,暂且不提,你跟老夫进帐说话。” 回营帐的路上,陆完一直询问京师的情况,此人大概讲述一遍,陆完听完叹息道:“九和,你不该随老夫到军中来,其中的辛苦你亲身经历过了,回去当个翰苑之臣难道不比这里清闲自在?” 这人却是历史上大为有名,于嘉靖朝入阁的顾鼎臣,而顾鼎臣乃弘治十八年状元,跟谢丕是同年,不过谢丕只能屈居探花。 原本翰林官是不会到六部任职的,但顾鼎臣早年曾拜陆完为先生,有出身状元的沈溪领军取得功劳青云直上的例子,以至于有理想和抱负的顾鼎臣这次选择追随恩师陆完,找机会于军中建功立业,重走沈溪的升迁之路。 翰林院供职虽然清贵,但前九年几乎不会有什么动静,就跟上班熬资历一样,会被一直按到从六品的史官修撰这个职位上。如今皇帝不开经筵日讲,又无东宫太子需要教导,翰林院的人除了编修史书外就没别的事情做,顾鼎臣看不到出头的希望,这才请求随军。 顾鼎臣道:“学生希望能在军中为朝廷效命,这才请命追随先生,这一路的经历就当是学生的历练。” 陆完侧头看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显然对顾鼎臣非常满意,二人前后脚进入军帐中。 中军大帐内,摆着十几口箱子,全都是地方官送来的,等打开一看,全都是名人字画,瓷器古玩,陆完才知道这些根本就不是劳军物品。 陆完乃兵部左侍郎,如今皇帝尚武,对兵部尚书沈溪异常器重,有传言说陆完很可能会接替沈溪出任下一任兵部尚书,趁着陆完在山东地界平乱,地方官员自然是巴结有加。 跟沈溪拒收礼物不同,陆完对于官场上的一些陋习采取默认的态度,不做出格之事,小礼上不拒绝,甚至乐于接受。 “这些都是地方上送来的东西。” 顾鼎臣介绍情况,“连份礼单都没有准备,大概意思就是送来,一切交给陆先生处置……这些文雅之物给将士的话太可惜了,毕竟是他们压根儿就用不到。” 虽然这几口箱子内并非金银珠宝,却都是值钱的玩意儿,就算身在京城官场见惯大场面的陆完,也觉得这份礼物太过贵重。 陆完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仗还没打完,礼物都送来了,这是想给御史言官上奏弹劾我找理由吗?” 谢迁攻击陆完不是没有道理的,陆完虽然很有才能,在正德一朝更是赫赫有名的能臣,但在自律方面却并不是说十全十美,当初他并不属于对阉党虚以委蛇的那种,刘瑾坐大时他大有卖身投靠之意。 只是皇帝和沈溪在刘瑾被诛杀后主张不牵连他人,这也是遵照历史发展规律,才未将陆完治罪,也算是给朱厚照留下个有能耐的文臣。 沈溪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在一个因循守旧的时代要求所有官员严格自律,那跟天方夜谭没什么区别,连沈溪自己有时候都免不了官场上迎来送往那一套,监督制度的不健全,光靠自律纯属扯淡。 顾鼎臣却很理解地方官员的心思,摇头道:“这里既没有金银,又无珠宝玉器,用薄礼来称呼并不为过,先生不必太往心里去。” 陆完笑了笑,这才点头,让人将礼物抬下去,至于要如何处置那就不是顾鼎臣知晓的,而这会儿陆完也让人将军事地图拿出来,摆到桌子上,招呼顾鼎臣过去参详。 “九和,你学问不错,兵法上也有一定造诣,你看看现在局势如何……老夫想听听你的意见。”陆完指着地图说道。 顾鼎臣凑上前,将军事地图仔细打量过,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忧心忡忡道:“原本贼军分成好几路人马,可分而歼之,现在因沈尚书介入,把贼寇往运河两边驱赶,山东这边来了不下十万贼寇,咱们面临的压力太大了。” 言语间,顾鼎臣对沈溪并无太多尊重,这也跟他的政治立场有关。 虽然他跟谢丕是朋友,经常受谢丕那套心学思想熏陶,翰林院中现在逐步流行心学,不过并非每个人都愿意打破既有思想体系,而顾鼎臣也是在仔细研究过心学后,发现心学有很多弊端,而后坚定地站在理学一边。 如此一来,学术上他便跟沈溪站在了对立面,而沈溪在朝中取得的成就更是让他无比妒忌,毕竟年岁比沈溪大,中状元却没沈溪早,中了状元后取得的成就更是远有不及,心中严重不平衡,使得他对沈溪的感官并不好。 当然,这也跟顾鼎臣平时与杨廷和等旧派势力走得近有关。 朝中以杨廷和为首,很多人泾渭分明一般跟沈溪划清界线,之前李梦阳等人组织的去沈家门口静坐之事,更是将这种矛盾激化,只是因来自皇宫的打压,令他们不敢直面跟沈溪搞对抗。 顾鼎臣的话,让陆完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陆完将眼前的军事地图重新打量一番,摇头道:“这事儿怪不得沈尚书,他不过是按部就班行军而已。贼军从河南地界流窜过来的毕竟是少数,并未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顾鼎臣看着陆完,坚持己见道:“陆先生,难道您不觉得这次沈尚书是在和稀泥吗?他本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中原叛乱平息,现在却走走停停,一直都在主张什么招安,贼人岂是可以讲道理的?至于马侍郎那边,应该也是被他蛊惑。” 虽然顾鼎臣性格耿直,但这不代表他了解真相,很多时候他连稳定获取消息的渠道都不敢保证,更遑论其他。 比如说有关招安之事,一直就是马中锡在主导,沈溪只是出征前跟皇帝提过有关安民措施,只有马中锡坚持招抚的策略而不是用铁血手段解决问题。 不过因沈溪地位太高,现在但凡对朝中某些政策不满的官员,无论这些政策是否出自沈溪手笔,都会往沈溪身上推,好像沈溪祸国殃民一样。 陆完道:“九和,对沈尚书,不能如此不敬。” “是,学生受教了。” 顾鼎臣似也察觉自己对沈溪太过无礼,而陆完又是沈溪的下属,在陆完跟前说这些话不妥,赶紧认错。 陆完叹了口气道:“老夫知道你对之厚有意见……之前你们搞的那些事,老夫不想多评价,不过单指行军打仗,你却不得不配合之厚,他年纪虽轻,但军事上的造诣远非常人可比,现在他的行军计划是经过深谋远虑的。” 顾鼎臣皱眉:“陆先生,您觉得他是真心平乱?” 说是知错,但其实顾鼎臣内心根本就不服气,对沈溪的称呼也没那么尊敬,直接以“他”来代称。 陆完指了指地图中的一处,道:“他到了河南,便扼守住叛军的咽喉,后续叛军想从河南跟山东之间互相增援,就必须要走南直隶地界……但南直隶是那么好过的吗?” 顾鼎臣仔细打量了一下军事地图中官军所处位置,立即醒悟陆完不是虚言。 陆完继续道:“你当他为何走走停停?是因为他的目标本不在平息中原叛乱上,对他来说,这场仗太容易了,他是在等啊。” “等什么?” 顾鼎臣关心地问道。 陆完指了指南直隶的位置,道:“在等南边争锋有个结果。” 随后陆完语重心长地道:“老夫也是刚得到消息,有关东南沿海平倭寇之事,南京方面争论不休,尤其是兵权,勋贵、守备太监、南京六部这些人都不想撒手……唉!还没等跟贼人开战,自己便先争夺起来,好像这会儿已开始论功行赏一般。” “以目前的情况看,争夺尚未结束,陛下至今都未做出安排……或许,陛下根本就不知,不过司礼监那帮人倒有可能会干涉,到底牵扯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陆完分析道,“等江南的事情定下来,沈之厚要平息眼前叛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到时候他领军南下,军权最终也会落到他手。” 顾鼎臣显得很担心:“若他有不臣之心……”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 陆完脸色有些发黑,喝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需要考虑朝中重臣谋逆的问题吗?九和啊,其实你该收敛一些,沈之厚这些年在朝中做事得当,若你跟他有何冲突,吃亏的只能是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6章 庸人何必自扰 张仑领兵迎接胡琏所部兵马,一路风平浪静。 等张仑在杞县以南的官道上跟胡琏统领兵马汇合,便马上派人通知沈溪。 马九将这个消息告知沈溪时,唐寅和刘序也在中军帐里。 刘序问道:“大人,您让小公爷领兵,是否不太合适?若出状况,他初出茅庐,可应付不过来。” 虽然张仑在军中地位不低,但还是会被久经战阵的人瞧不起。 胡嵩跃和刘序这些都是跟随沈溪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弟兄,他们觉得张仑这样的世家子弟完全就是花架子,虽然不介意把一部分功劳让给张仑,但还是觉得沈溪对其一再委以重任太过冒险。 沈溪没说什么,唐寅却道:“刘将军以为勋贵及其后代全都是草包?之前那次战事中,小公爷的表现不也很好?有什么毛病能挑吗?” 刘序望着唐寅笑了笑,他知道唐寅跟张仑关系不错,唐寅既然有心回护,他便不再插话,而是静静地看着沈溪,希望得到进一步指示。 沈溪语气平淡:“不是有老胡辅佐么?” 这话让刘序一怔,他没想到沈溪居然会对他之前的问题做出解释。 唐寅替刘序问道:“沈尚书现在已确定河南巡抚一行即将抵达归德府城,咱们就这么等他们前来,不需要做什么?” 沈溪笑道:“迎接的人已派去,该做的都做了,信函还有朝廷公文一并送了过去,还需要我们作何准备?” 听沈溪这么一说,不但唐寅豁然开朗,连刘序也好像开窍了,不过随即沈溪看着站在旁边默不做声的马九:“虽然兵马即将会合,但该做的事还是不能免去……马将军,你把斥候活动的范围扩大到周边一百里,防止叛军趁我两部人马立足未稳发起偷袭……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 沈溪不想聊太多,说完就直接下达逐客令,刘序、马九和唐寅一起出了中军帐。 马九有差事在身,匆忙去安排,而刘序和唐寅则显得很轻松,毕竟大军驻扎城内,城防牢固,非当值自然无须劳心。 刘序问道:“唐先生,您跟沈大人平时走得很近,这几日沈大人到底在作何?为何咱进城后,一切风平浪静……这场仗到底打还是不打啊?” 唐寅本想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种推诿敷衍的功夫他没用在沈溪麾下嫡系将领身上,唐寅想了想,认真回答:“沈尚书这几日都在对照地图推演战局,这场仗一定会打,招安绝不可行!让将士们只管将心放回肚子便可!” 刘序笑道:“有唐先生这话打底,弟兄们一定不会再心浮气躁……也不知哪些个兔崽子四处传播谣言,说这次沈大人出来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因为沈大人贵为公爵,升无可升,不缺这点儿功劳。哼……这世上还有嫌功劳多的?” 说完这话,刘序行礼告退,想到马上就要与叛军交战,脚下步伐更坚定了些。 唐寅看着刘序的背影,隐隐有些隐忧,“我在军中将士面前必须这么说,他们觉得我代表了沈之厚,听到符合他们心意的说法,士气随之高涨……但若回头沈之厚坚持要招安,将士们不敢对沈之厚如何,这笔账只能记到我身上!” 不由自主唐寅又想推卸责任,但随即他觉得现在自己跟沈溪的利益已牢牢捆绑在一起,荣辱与共,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 他回头看了中军大帐一眼,本想找沈溪唠嗑,但想到沈溪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便打住这个念头。 “管他如何呢,我这边费尽心思给他兜着,他却完全没当回事,就算最后结果不合心意,那些将士要恨就恨我吧,就好像我喜欢在军中供职一样!此番随军,我不过是走个过场镀层金罢了。” …… …… 胡琏所部往东南方归德府城而来。 随着两军靠近,叛军迅速西遁,加上北边马中锡所部由新郑向许州一线挤压,叛军被迫退往南阳府。 平乱本该轰轰烈烈,但开战后却只有东路的陆完所部在跟叛军连番大战,西线却风平浪静,使得这场战事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别扭。 朝野都在关注这场战事,沈溪下一步动向牵动了很多人的心,各种传言很多,唯独始作俑者沈溪对此漠不关心。 晚上沈溪本准备留在中军帐休息,但想到几日没去看惠娘和李衿,夫妻间长期冷暴力很不合适,便来到城里的驿站。 府城的驿站分为两个部分,前面是长长一排二层木楼,后面则是六栋独立的院子,惠娘和李衿便住在三号院。这个地方本是地方官府留给沈溪的,但沈溪却安排给惠娘和李衿居住,以确保自己女人的绝对安全。 其实此时沈溪可以去看望随后军到来的马怜,但他没有这么做。 “老爷来了?”惠娘见沈溪进入院子,站在屋门口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行礼后退回屋子。 沈溪站在院子里四处打望,一名女兵上来将院门关好,然后躬身退下,如此一来整个小院便成了沈溪的私密空间。 沈溪进入堂屋,李衿得知沈溪到来赶紧前来迎接,娉婷施礼……相比于惠娘的冷漠,李衿显得热情许多。 李衿没有惠娘那么多心思,在她看来,自己是否能得到沈溪的关爱,关系着未来的幸福,至于沈溪在外面是否养有别的女人,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每个时代的人都有符合当时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准则,如果脱离这个时代看待问题,会觉得荒诞可笑。但真正融入进去,却觉得合情合理。 沈溪作为现代人,自然觉得不管是惠娘还是李衿,想法都十分另类,但设身处地,带入这个时代女人的思维,却觉得她们不过是顺应时代潮流,所想之事对自己最为有利,如果让惠娘和李衿去搞什么新思想运动,那就是既折腾自己也连累家人,不为世俗所容。 “进了城,生活好歹安定了些,在营地那边我心里始终有些牵挂,于是过来看看你们住得是否舒心。” 沈溪笑着说道,“这几天公务繁忙,许多时候都是伏案而眠,腰酸背痛的,顺带想到你们这边放松放松!” 李衿赶紧道:“那奴便给老爷揉揉。” “嗯!嗯!” 惠娘稍微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对李衿提醒什么,李衿欣然的神色随之一紧,人往后退两步。 惠娘道:“老爷过来,怎么不许知道奉茶?还有晚膳已备好,赶紧让厨房那边送过来,等老爷用过,或许晚上他还有别的要紧事做呢?” 或许是惠娘见过沈溪小时候的模样,曾作为长辈悉心呵护,以至于现在身份调换过来后,她偶尔还是会拿出以前的态度。 沈溪很难跟惠娘动怒,或者指责她什么。 女人的心思在沈溪看来是一门深奥难懂的学问,这比揣摩战局变化要复杂许多,就算想破脑袋沈溪也琢磨不透此时惠娘到底在想什么。 “正好饿了,一起吃吧。”沈溪坐下来道。 站在沈溪的角度,他这是对惠娘示好,希望双方能缓和矛盾,不过惠娘还有些介怀,依然保留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还在跟沈溪置气。 没过多久,简单的四菜一汤上桌,李衿为沈溪倒酒。 沈溪摆摆手:“军中不能饮酒,未来这段时间兵马随时都可能跟叛军交战,喝酒会耽误大事。” “那就喝茶吧。” 惠娘接了一句,随即她亲自拿起茶壶给沈溪倒茶,沈溪没怎么表示,看着李衿道:“跟你姐姐进城后,住得可还习惯?” 李衿想回答,却又觉得自己没那资格,不禁看了惠娘一眼,发现惠娘没有别的表示后,才小心翼翼回道:“还……好吧,进城总比行军时方便许多,这里有水井,晚上可以沐浴更衣,就是老爷……” “嗯嗯!” 惠娘又在清嗓子,提醒李衿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最好闭嘴。 沈溪笑着点头:“习惯就好,中原之地到底不比京师来得繁华,但总好过西北边塞,这次行军在外,一路往江南,沿途可以欣赏一下风光。这几天不要随便往外走,城内全都是军人,不那么方便。” …… …… 四月十八,中午。 胡琏率部一万贰仟余兵马抵达归德府城。 胡琏手下除了朱厚照亲自调拨的京营兵外,尚有在河南地方收编的卫所兵马,此番来归德府城算是接受沈溪调遣,合兵一处围剿中原叛军。 沈溪没有出城迎接,而是在城头上看着队伍进城,等人马悉数进驻城塞,他才跟胡琏在军帐相见。 这次胡琏将他手下将领全都带来了,不过很寒酸,除了马昂外,其余将领都没有追随沈溪的经历,本身马昂能力也很平庸,使得胡琏手头无人可用,在中原平乱战事中举步维艰。 例行会面后,胡琏手下回去安排驻防事宜,只有胡琏和唐寅留在中军帐。 胡琏对唐寅没太多避讳,从他的角度来说,自己算是沈溪嫡系,对同样出自沈溪门下的唐寅没有太多防备心理。 “……沈尚书,此番下官在河南未平息地方叛乱……叛军势头很猛,之前几次交兵都遇挫,下官辜负了您的信任。” 胡琏年岁比沈溪大,平时跟沈溪关系不错,这会儿却完全拿出下属的姿态跟沈溪说事。 毕竟他是沈溪亲自提拔的,跟一般将领不同,在沈溪重用前他只是观政进士,跟他同科的进士直到现在许多还没捞到实职,而他已做到正三品佥都御史,巡抚河南,领兵平叛。 可以说沈溪对他的改变非常大,无论他从政后是否会有传统儒官那些惺惺作态的做派,至少沈溪对他的能力还是认可的。 沈溪笑道:“重器兄何必自责?叛军做大,并不完全是你的责任,而在于地方赈济灾民不利,导致贼寇剿之不绝。之前我已跟陛下禀奏过内情,提出中原之乱在于天灾人祸,当然叛军匪首善于笼络人心也是一个方面,眼下招抚和武力征剿双管齐下,再加上改革马政弊端,相信不久中原便可平定。” 虽然沈溪给了胡琏信心,但显然这番话以安慰居多,从某种程度而言,沈溪对胡琏平乱不甚满意。 就算你手下兵马再少,武器再差,你终归是河南巡抚,代表的是朝廷,作战失败不怪你,但你总是消极避战这就说明你根本无心平息民乱,你看看同样领京营兵出征的陆完,手下照样没有出色的将领,依然打得有声有色,在汇合北直隶和山东地界的卫所兵后,目前已把战线推进到胶东地界。 但有些时候还不能乱说话,胡琏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如果真要计较的话,沈溪用人不当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胡琏本来担心沈溪会追责,听到这番话后,终于放下心来,随即想将这几个月平乱的经历跟沈溪说明,沈溪却一摆手:“重器兄旅途劳顿,先去休息吧,有事我们可以明日再谈,距离出兵还有段时间,咱们不急。” “是。” 胡琏想了想,有些话没说出口,以前他可以对沈溪掏心窝子,但现在他也开始有所保留了。 嫡系不嫡系的问题,不是可以拿到明面上说的,胡琏清楚自己几场关键战事都选择了退缩,没有达到沈溪的要求。 简单交谈后,胡琏告退。 …… …… 胡琏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唐寅没挪步,试探地问道:“沈尚书对胡中丞的平乱成绩真的满意?” 沈溪打量唐寅,问道:“伯虎兄这话是何意?” “沈尚书不说,那在下可就直言了。” 唐寅拿出掏心窝子的态度,“胡中丞平乱出了不少乱子,光手下折损瞒报这一条,就可能让他丢官……沈尚书别说不知情。” 沈溪道:“还有呢?” 唐寅本以为沈溪会有所遮掩,发现沈溪对此好像心知肚明,还让他多说一点,便觉得沈溪是在试探他的能力,于是侃侃而谈: “西北之战时,胡中丞在陛下跟前做事,就有延误战机的嫌疑,不能因为他前年和去年早些时候在山东平响马时立下功劳就对他的过错不闻不问,赏罚分明不是沈尚书你最推崇的吗?现在有过不罚,那便是纵容,被人弹劾可能连沈尚书你也要跟着一起担责……为何不由你来上奏此事呢?” 沈溪想了下,面对唐寅质问的目光,微微摇头:“说他有过错,我接受,但说他有罪,断不至此。” “此话怎讲?” 唐寅道,“他平乱不力,总该是罪过吧?” 沈溪道:“这只是过错,算不上是罪过,他在河南也有做实事,几次战事下来折损兵马并不多,上奏中只提功劳而不提折损,只能说他避重就轻……陛下对此都没什么意见,你让我去教训他?呵呵,我可不想打自己的脸。” 唐寅这才知道,原来沈溪也要面子,无论胡琏做事是否妥当,都代表了沈溪识人的能力。 这跟唐寅的情况相似。 唐寅是沈溪提拔的,如果在军中犯了过错,旁人也会把罪责往沈溪身上推。沈溪在朝政敌很多,他手下嫡系都会面临这种情况,唐寅的考虑是为自保,沈溪主动上疏推卸责任,但沈溪却干脆来个拒不承认手下和自己有罪。 沈溪再道:“在胡重器没有大的过错的情况下,我宁可相信他剿匪不力是因战机捕捉不当而非主观推诿,这既是为我自己的面子考虑,也是为振奋军心士气,他手下将士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主帅出问题……战时轻易不要谈什么罪过,先把仗打完再说。” 唐寅终于明白过来,问道:“这就是沈尚书不赞同招安,却对马侍郎的举动无异议的原因吧?” 沈溪这次没有回答,抿了抿嘴,笑而不语……不是每件事他都需要对唐寅开诚布公,人心隔肚皮,在沈溪看来,唐寅身上的毛病可比胡琏多多了,论做官和带兵能力,唐寅远在胡琏之下。 当然,要比文学素养和诗画功夫,胡琏也远不及唐寅,各有长处罢了。 “伯虎兄回去歇着吧,有事回头再说。”沈溪推诿地说道,一如之前对胡琏,唐寅只能行礼告辞。 …… …… 晚上沈溪设接风宴,没有酒,连饭菜都很简单,围着大锅吃肉喝汤。 除了沈溪和胡琏外,受邀参加接风宴的还有唐寅、张仑、宋书、刘序,至于胡琏那边,监军太监孙清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现,也是觉得自己在沈溪这里不受欢迎,不想前来自讨没趣。 有沈溪和胡琏两个朝中重臣,其他几人基本无法插话,胡琏将之前没说完的事,详细跟沈溪说了,全都关于之前平乱细节。 沈溪倾听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胡琏把话说得差不多了,突然看了张仑一眼,道:“张老公爷最近可有事情交待?之前在下出兵时,张老公爷曾给在下来过书函。” 话题转换得太过突然,不但张仑没想到,沈溪也有些吃惊。 本来张仑前去迎接胡琏,胡琏有大把时间可以在路上问,非要到沈溪跟前才问,大概意思也是不想让沈溪怀疑。 张仑有些不好意思,“家祖并未有什么吩咐,只是让卑职追随沈大人好好历练。” 沈溪笑道:“看来胡中丞回京后要去拜会一下英国公,他老人家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希望如此吧。” 胡琏答非所问,神色多少有些尴尬。 唐寅一直暗中观察沈溪的反应,见沈溪神情自若,谈笑风生,也就未多想。 这次接风宴很快结束,胡琏返回所部驻扎的城北大营,依然是张仑前去相送。 唐寅、刘序和宋书跟着沈溪一起回到中军帐,沈溪有事情交待。 “……有关城防,跟之前一般无二,若胡中丞那边有所请,再行安排。”沈溪吩咐道。 沈溪这一说,在场之人便明白,沈溪不会让出城防给胡琏,可能是对胡琏不信任,也可能是对胡琏表达某种不满。 不过作为手下,他们不需要考虑沈溪跟胡琏之间发生了什么,只需按照命令办事即可。 沈溪又详细安排一番,宋书和刘序各自回去,唐寅本要走,临行前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沈尚书,在下可否问一句,您准备如何分配兵马?或者说……如何安排胡中丞?” 沈溪有些奇怪地问道:“两部合兵一处,我便是主帅,重器就算是河南巡抚也只能辅佐我,这没问题吧?” “那他一直留在军中?”唐寅皱眉,提出的问题非常直白。 沈溪笑道:“他不留在军中,能去何处?难道要留守归德府城?这里可不是河南巡抚驻地……不过话又说回来,河南巡抚就一定要做平乱之事?” 唐寅仔细想了下,突然明白过来。 河南巡抚在大明不是常设职务,以前中原没什么乱事,只有黄河决堤、洪水泛滥时才会设河南巡抚,担负修复河堤和赈济灾民之事,以前刘大夏就出任过这个职务,并非是专司掌兵的统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7章 第二四五〇章 不睦 胡琏到了归德府。 按照既定计划,全军很快就会开拔,征讨叛军,但有关下一步作战细节,沈溪根本就没有向胡琏透露。 为了求证此事,胡琏再次去见沈溪,这回他跟沈溪单独相处,之前唐寅在时不能说的话,此时也能开诚布公。 胡琏道:“下官之前收到谢阁老的来信,说平乱需以稳为主,不要造成太大伤亡,影响朝廷大局。这是谢阁老的信函……” 说话间,胡琏将谢迁遣人送给他的私人信件拿出来,交给沈溪过目。 沈溪一摆手,皱眉道:“重器兄,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说什么,我会不相信?怎要我看谢阁老写给你的信?” 胡琏为难地道:“其实我也知道,朝中参劾下官的奏疏不少,这次贼人势大,席卷中原威逼京畿,下官负有很大责任,也让沈尚书承受不小压力。” 沈溪微笑着道:“我都说了没什么,为何重器兄如此介意?还是好好准备来日出兵之事,别多心。” “那……” 胡琏见沈溪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心思,主动问道,“不知接下来进兵何处?是要绕道叛军侧翼,还是……” 沈溪有些漫不经心:“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一切都要根据战场形势变化制定相应作战计划,因此不是在下不肯对重器兄透露情况,实在是战场上有太多随机应变的东西。” “明白,明白。” 胡琏嘴上说明白,但其实根本就不理解,觉得沈溪是有意回避他的问题,似乎已对他失去信任。 有了这种想法后,胡琏沮丧之余,开始为自己的出路谋划,至于沈溪说什么做什么,他没有太关心,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跟在沈溪身边,他得到军功的概率会大增,只要这场战事顺利完成,他作为河南巡抚自然会分润到相应的功劳。 反思过往,胡琏非常后悔对鞑靼战时他没有坚决追随沈溪,而是去了宣府跟在朱厚照身边,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获得皇帝赏识,谁想事与愿违。 西北之战结束,留在皇帝跟前的人基本没落得好,朱厚照的胡闹以及张苑等人的阻挠,使得宣府和张家口一线战局出现很大纰漏,就算事后朱厚照没有追究责任,但也没有对哪个大臣看上眼,破格提拔。 …… …… 出兵之日定在四月二十,头天晚上沈溪去见了马怜,这也是马怜离京南下后,沈溪第一次前去探望。 马怜本想留在中军,伺候沈溪左右,但这次沈溪还带了惠娘和李衿南下,以沈溪心中的重要性而言,马怜没法跟惠娘和李衿相比,因而只能在护卫护送下,跟在后军队伍中,这一路经历不少辛苦。 商丘县城靠近东门的一处旅店。 “爷……” 客房里,马怜见到沈溪,行了个万福礼,她花容惨淡,整个人异常憔悴。沈溪赶紧让她坐下,要为之诊脉,却为马怜拒绝。 马怜娇弱地道:“奴还好。” 沈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执意将她手腕拿过,一番简单望闻问切后,点头道:“没什么大碍,应该是旅途劳顿,加上受了一点风寒,致气虚气紧,浑身乏力……难道是水土不服?路上一定要记得喝开水,生水一点都不能沾!” 马怜自责地道:“奴也未料到身子骨如此不堪,以前就算连续策马狂奔数日都安然无恙,现在……可能是爷太过宠爱,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吧。” 沈溪道:“或许不该带你南下受苦受累。” “是奴自己没用。” 马怜低下头,神色中有几分失落,“出来后奴本想骑马而行,临跨上马背才发现力不能支,只好选择坐马车,谁想待在车厢里也会生病,或许跟之前那场豪雨有关吧……奴不该让爷费心……” 马怜偷偷抬头看了沈溪一眼,发现沈溪正在看她时,赶紧将目光避开,随即眼角滑出两行泪水。 沈溪知道,马怜是个坚强的女孩,如果只是一点痛楚的话很难将她打垮,不过若心中失落,加之受了委屈,自然很容易发生状况。 如同惠娘跟他置气一样,马怜也很聪慧,能想到沈溪出征在外身边多半带了其他女人,揣测沈溪是跟那女人恋坚情热,才不来见她,否则断无可能半个多月都见不到人影,她在后军一路紧赶慢赶,为的就是能在沈溪想见她的时候随时见到。 但马怜的努力,却没换得沈溪的怜惜,甚至进城后也要过个三四日,直至临行前才来见她。 女人心思都很缜密,说不争宠的绝对是圣人,或者说那女人根本就没有把男人当回事,因为女人越是爱慕一个人,越希望得到那人的关注,而不是受冷落。 沈溪没有做出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如同惠娘和李衿了解自己的处境一样,马怜对自己的身份定位很清晰。 他伸出手,将马怜脸颊上的眼泪抹去,马怜赶紧试着收泪,却发现沈溪起身来到她面前。 沈溪装作不解人意,道:“旅途辛苦吧?走,到里边说话,我在你这里停留不了多久,等下还要回营,军中太多事情等我处理了。” 沈溪随便找了个借口,非常牵强,他也知道这种话骗不过马怜,却不得不这么说。 马怜知情识趣,明白沈溪过来见她是对她的怜惜,不像惠娘那般冷嘲热讽,处处针对,而是殷勤地起身,陪着沈溪到内屋,跟沈溪讲述她这一路见闻,希望得到沈溪更多的关爱。 …… …… 夜色凝重。 归德府城一片安静祥和,沈溪领军驻扎,城内百姓非常安心。 沈溪就像个护身符,有他在,城塞绝对安全,叛军在方圆一百里内没有任何活动迹象,数月来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此时沈溪却在马怜这里享受无尽温存。 因为跟惠娘冷战几日,沈溪自己也有些眷恋这种温柔的滋味,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即将出兵前来见马怜,因为他知道一旦大军开拔,他更没时间过来,不但自己要多受几天苦,而马怜的委屈也会加剧。 云收雨歇! 屋子内平静下来,看到沈溪大汗淋漓,马怜从榻上起来,想为沈溪倒一杯热茶,谁知没等走到桌前,就被跟着起来的沈溪从后一把揽住纤腰。 “爷……” 马怜羞喜交加,能得到情郎的眷顾,这是女人最得意的事情,沈溪对她的欣赏,几乎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沈溪道:“下来作何?现在虽已是初夏,但不知是不是下过雨的原因,依然寒气逼人,不如躲在被窝里暖和暖和。” 说来也奇怪,明明已入夏,但天气乍暖还寒,由于受小冰河期影响,行军途中冷热交替非常频繁,让沈溪觉得非常辛苦。 马怜道:“能做爷点事,奴很开心。” 说话间,她弯腰将茶壶里的茶水倒进杯子里,却发现已经冰凉,赶紧道:“奴这就让人烧水沏茶。” “不用了。” 沈溪拿起茶杯,咕隆咕隆将里面的茶水喝了,穿戴整齐后拉着马怜到榻边坐下,马怜望着沈溪的目光中满是迷醉。 马怜脸上全都是崇拜和眷恋的表情,这是她日夜牵挂的男人,她心里除了沈溪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沈溪解释道:“接下来,我要领兵平中原盗寇,你会暂时跟我分开,在侍卫护送下走大运河赶往南方……你到南京城等我。” 马怜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眼巴巴问道:“那几时……我们才能再见?” 沈溪道:“用不了太久,短则十天半月,长则……需要月余。” “哦。” 马怜没有抱怨什么,低头想着心事,虽然很不情愿但她却不敢表露出来,她希望跟在沈溪身边,哪怕再危险也甘之若饴。 沈溪叹了口气道:“此番平叛事关重大,我很难兼顾儿女私情,心思全都用在行军打仗上,朝廷对我的期待甚高,接下来至少有两场大战要打,中原这一摊子……还有沿海倭寇……” 马怜抿嘴:“正是因为爷有本事,朝廷才如此信任。” 沈溪笑了笑道:“就你嘴甜……你兄长这次跟着河南巡抚一行过来,我已见过他,人很精神,这次我会留他在身边听用,让他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你想见他一面么?” “不方便。” 马怜摇头道,“奴还是不见了吧。” 在对待马家人的问题上,马怜态度非常坚决,嫁出去的女儿不会管娘家的那些破事,沈溪能主动为马家谋划,对她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也让她感到自己对马家有了交待。 沈溪点头:“那你有话带过去吗?” 马怜想了下,继续摇头:“兄长一切都好,奴便放心了,他在军中建功立业,全有赖爷的关照,奴只要伺候好爷便可。” 说话间,马怜有些害羞,脖子都红透了,大概想到先前跟沈溪恩爱的种种。 沈溪笑了笑:“果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丫头,马家把你送来,我赚大了。” …… …… 次日,大军离开归德府,继续向西行军,走的是柘城、陈州的官道,过开封府直入刘六、刘七叛军盘踞的南阳府。 这天兵马行进速度很快,一天下来足足走了一百多里,不过因粮草和辎重较多,大部队有点前后脱节。到底粮草辎重太过笨重,行进跟不上前军的速度,两军合并后总兵力超过三万,粮草辎重运送成为问题。 沈溪本打算让胡琏殿后,运送粮草,但想了想如此或许会让胡琏疑神疑鬼,与自己越发离心离德,便临时指派胡嵩跃领兵保护。 粮草辎重的安全至关重要,与此番交战成败休戚相关,沈溪这么做一是对胡嵩跃的能力认可,二则是平衡京营跟边军的关系,毕竟这种运送粮草的差事不是谁都想做的,也只有胡嵩跃这种嫡系才不会认为自己是被发配。 晚上扎营时,谕旨传来,跟沈溪之前预料一样,朝廷驳回马中锡招安的提议,要求沈溪先领军将叛军主力消灭再谈招安。 这旨意是否由朱厚照下达无关紧要,总归是朝廷的意思,等于是关上了马中锡跟叛军和谈的大门。 消息传来,最振奋的要数军中那班将领,对他们来说这是绝佳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沈尚书之前不是说,已跟陛下进言以招抚为主,为何会在此问题上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胡琏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只有他这样的职业政客才明白招抚为主的好处,这会让中原百姓免受大规模战火波及,避免民生遭受进一步的破坏……毕竟有战争就会有死亡,人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财富,垦荒生产用得指望劳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沈溪摇头:“你不该来问我,应该问这一政策的制定者,他们比我更清楚内情。或者直接上疏质询陛下也可。” 之前沈溪对胡琏还算和颜悦色,但涉及招安问题,就有些不耐烦了,说话丝毫也不留情面。 胡琏闻言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沈大人觉得我别有用心,以掩饰自己平乱不力?” 唐寅正好在旁边,相比于胡琏疑神疑鬼,唐寅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一般,道:“现在叛军主力尚未歼灭,除了山东那边战事频繁,河南地界近来一片太平,如此情况下便行招安之举,只怕贼寇未必服气。等朝廷兵马一撤,他们很快便东山再起,届时危害更大。” 胡琏忍不住反驳:“完全可以将贼首拿下,余者派人监管居住,怎么可能让他们死灰复燃?” 唐寅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淡淡一笑,道:“那些从逆的匪寇心早就野了,不把他们彻底打痛,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造反而已,谁不能出来挑头?拿下三五个贼首,他们就不能成事了?” “完全可以将他们建制打乱,分散到各个地方,甚至可以安排到周边省份,难道非要用最粗暴的方法吗?” 胡琏皱眉道,“中原百姓已承受不起战乱之苦,在下之前平乱不力,也是考虑到会影响地方民生……” 本来唐寅有意争辩下去,但仔细一想他跟胡琏地位悬殊太大,在军中不过是沈溪的幕僚,即便担任着沈溪喉舌的重任,也没资格跟胡琏争论。 从某种角度而言,胡琏算不上沈溪下属,河南巡抚的职责在那儿摆着,一个京官一个地方官,互不统辖。 最后胡琏和唐寅二人一起看向沈溪,等沈溪做出评断。 沈溪神色平静:“重器兄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跟朝廷上疏,坚持招安之策?” 没等胡琏和唐寅回答,沈溪便摇头:“朝廷定下来的事情,焉能质疑?该说的话离京前我拜访陛下时已说过,现在朝廷旨意在此,只能遵照命令行事。本来我还想早些往江南平倭寇,现在看来只能往后放放了。” 胡琏有些急了:“以沈尚书眼下统领的兵马,很难在短时间内消灭贼寇,就怕这场战事会进入相持阶段!” 沈溪斜眼望向胡琏:“重器兄别太悲观了,三万大军在手,朝廷一举平息中原盗寇不是顺理成章之事?难道你觉得我会在中原战场来个大意失荆州?” “这……” 胡琏本来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沈溪问话太过直接,大有质问之意,贸然承认的话会显得对上官太不尊敬。 胡琏还不敢心存芥蒂,毕竟是他先表达对沈溪的不信任,赶忙行礼:“下官绝无此意。” 沈溪点点头:“我也知胡中丞是出于谨慎,此番交战我自会小心谨慎,力争以最小的伤亡打个大胜仗,那时再跟朝廷进言招安,否则会有人以为我沈某人怕了叛军,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英名何存啊?” 沈溪突然拿面子和名声说事,让胡琏很为难,本来在他看来这不该是沈溪应该持有的立场,但既然给出这样的理由,他就不能再坚持。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回去安排,告辞。” 胡琏当即提出离开,不敢再烦扰沈溪。 沈溪挥挥手,没有挽留的意思,显得有几分生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8章 断粮道 沈溪所部进入南阳府地界后,叛军活动开始剧烈起来,双方斥候频繁碰撞,但叛军好像没有跟官军正面交锋的意思,依然在大踏步后退。 此时其他地方贼寇倒是猖獗起来,尤其是山东地面的贼寇,开始连续向官军发起攻势。 “……叛军突袭大运河,烧毁运粮船只三百余条,沿河十几处粮仓遭到劫掠,驻防徐州的南直隶兵马配合兖州府任城卫官兵果断出击,试图全歼这股叛军,叛军突围,在邹县和藤县之间连续激战,最后叛军主力突破官军的围追堵截,向沂州一线逃窜,官军正在追击之中……” 马九汇报军情时,正值升帐议事时,将领们听到后都义愤填膺,虽然烧的不是他们的粮草,却威胁山东平叛大局,甚至由于漕运不畅,会严重影响北方地区粮食库存,进而影响平叛大局。 将领们开始鼓噪起来,甚至有人叫嚣调头跟山东叛军决一死战。 胡琏听到后连连皱眉,摆手道:“诸位,先听沈尚书说,你们别喧哗,沈尚书必定有万全之策。” 之前中军帐内,这么说话的除了沈溪外只有唐寅,现在胡琏来了,唐寅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站在旁边看热闹。 沈溪环视一圈,冷冷一笑,问道:“你们说挥兵山东,可有想过我们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既已到了河南之地,追击的又是叛军主力,为何要折返?我们有必要被叛军牵着鼻子走么?” 在场将领都不说话了。 宋书生怕手下发杂音,赶紧道:“沈大人的意思,是先把河南地界的叛军荡平,若贸然回兵,有很大的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反之,若坚持之前的作战计划,消灭眼前的贼寇,咱们获得的功劳远比回兵大许多……沈大人,末将没说错吧?” 虽然宋书说的多是废话,但他毕竟是京营首脑,开口后果然没人质疑,连边军一帮人也不废话。 沈溪没有回答宋书的问题,指向面前沙盘上一处,“叛军袭击运河,又劫掠粮仓,说明他们想截断我各路进剿兵马粮草供应,但他们却不知,运河上输送的粮草并非是为满足我军中用度,而是送到京城统一调配。不过若不能速战速决的话,漕运屡次中断的恶果就会呈现,毕竟我们带的粮草只够用一个月。” “足够了!” 在场将领听说有一个月的粮草供应,觉得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叛军在他们眼里跟土鸡瓦狗差不多,现在已到南阳府,意味着跟叛军交锋只在旦夕间的事情,莫说一个月,半旬或许就会奏凯。 胡琏问道:“沈尚书现在担心什么?叛军闭守城塞不出?还是说各路人马不能做到相互呼应?亦或者我军兵马、辎重数量严重不足?” 胡琏对于军中情况的了解,远比一般将领多,他在中原小半年,知道叛军的大概情况,此前他并非完全没能力才选择避而不战,而是叛军不但数量众多,且势头强横,他有意避其锋芒。 沈溪道:“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我们手头兵马足够了,现在关键是要找到叛军主力,寻求决战良机……但问题是根据情报,叛军退到南阳府后,化整为零,除了一部分镇守城池外,其余分别逃窜,搞不清哪路才是叛军头领所在?” “这还不容易?派人查查不就知道了。”有将领发表意见,不过一听就没水平,属于那种不明就里却想出风头的蠢蛋才会说的话。 宋书厉声喝道:“若叛军首脑所在地那么容易分辨清楚的话,也不会现在这般头疼了……不过,中原叛军目前主要集中在南阳府,咱们只要将他们盘踞的城塞夺回,就算他们分兵再多,也是无根之萍,可以逐一击破。” “时间呢?”沈溪问道。 这下宋书没法回答了。 按照沈溪之前所说,军中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粮草的可持续性严重不足。 如果真按照宋书所说那般,对叛军逐一击破的话,时间会拖延很久,粮草耗光朝廷兵马也就不战自败。 沈溪再道:“如果我军只是三五千人马的话,行动会方便许多,但现在军中有超过三万将士,加上后勤运送粮草和物资的民夫,数量就更多了,战事打成持久战,我们将会有大麻烦。” 胡琏有些担心:“沈尚书说得是,之前您几次领兵交战,都是在弱势的情况下与敌军决战……此番我军空前强大,敌人自知不敌,所以才散得很开,这种琐碎的剿匪工作,不如留给地方兵马,不过就怕您走后,他们重新将人马聚集起来,到时候朝廷进剿兵马又将不敌……这是个死结啊。” 沈溪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唐寅,“不知军师对此有何意见?” 唐寅正神游天外,突然被沈溪点名,还直接称呼他为“军师”,多少有些不适应,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这……” 唐寅突然成为众矢之,脑子还有些迷糊。 沈溪往自己身边指了指,几名将领自动让开一条路,如此一来唐寅可以走到沙盘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表高见。 军中将领对唐寅寄予厚望。 这次随军,唐寅在京营、边军和胡琏所部三方将士心目中都比较有地位,不单纯是给沈溪面子,唐寅在军中的确是在做实事,表现极为突出。 胡琏鼓励道:“沈尚书让你说,你便大胆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行军布阵,军师的意见至关重要。” 唐寅本没打算在这种场合出风头,涉及整体战局,本来该听沈溪号令,他只负责平衡场面即可。可惜现在打圆场的事情被胡琏做了,他没了用武之地。骤然被人架出来,尤其沈溪指定让他说,他不能不表现一下,眼下就好似在进行一场面试。 唐寅叹道:“叛军当然要避战,叛军头目纵横中原数省,可见非易与之辈……他们早就听说过沈尚书的丰功伟绩,哪能不知正面跟沈尚书亲率兵马交战,定然会遭致失败?” 这话说出来很中听,在场大多数人都情不自禁点头,他们在军中之所以任劳任怨,便在于知道追随沈溪打不了败仗。 这种想法他们有,叛军自然也会有,之前叛军声势浩荡,卯着劲儿跟朝廷交战,其实是想在形势占据优势的时候跟朝廷和谈,叛军头目希望藉此获得官身,摆脱过去的罪名。 现在沈溪兵马一到,他们立马变得老实了,兵马四散开,首脑都藏起来,不让官军查到他们置身何处。 唐寅继续道:“如果叛军有意避战,想找到他们确实很困难,但叛军也是要吃饭的,要将他们找出来不容易……他们只需将人马平均分散开,我们打哪路都不会损害他们整体实力,而且他们还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小股兵马机动灵活,但大批粮草辎重运送却不那么容易。” “唐先生这主意不错……哈哈!”刘序忍不住拍手称快,在他这样的粗人听来,唐寅的谋略跟沈溪一样神奇。 宋书跟着附和:“唐先生所提,正是当前最着紧之事,找到贼寇粮草辎重所在,问题就解决大半!他们断我们粮道,我们就断他们粮草,看谁比谁能耗!” 胡琏看着唐寅问道:“那你觉得,叛军粮食储藏何处?总不会留在城塞内吧?我们没有器械,攻打城池可不那么容易,他们也会死守城池……我们也可以选择围城打援,只要确保城里的粮食运不出来即可……其实叛军应对我军进剿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粮食分散带在军中,随时取用!” 听起来胡琏是对唐寅的意见的补充,但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言语中充满质疑。 唐寅眨了眨眼:“诚如胡中丞所言,叛军或许会将粮草分开贮藏,以防止被朝廷兵马一锅端,但他们不藏在城里,难道真的会带在军中?这可是草寇,大部分是乌合之众,他们加入叛军本就为粮食,而叛军首领又未必能控制全军,如此一来叛军首领如何敢将粮草分散于各军?这不是给那些叛军头目自立山头的机会?” “这……” 胡琏愣住了,觉得唐寅这番分析有理有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此时二人各持观点,唐寅觉得叛军粮草很可能集中在某地存放,胡琏却觉得叛军既有分兵的迹象,粮草应该随各路人马而行,不会集中储存而给朝廷兵马一锅端的机会。 两种方式对叛军各有利弊,光靠分析,显然难以断定哪种方式对叛军最为有利。 在没法反驳唐寅的情况下,胡琏只能望着沈溪问道:“沈尚书,现在可有叛军粮草转运的消息?” 沈溪没有回答胡琏的问题,此时他更想当一个倾听者,笑了笑道,“军师提出要断叛军粮道,胡中丞却提出叛军可能会将粮草分散安置……本官想多听听你们的意思。” 沈溪如此说,便表明他不打算在商讨出个结果前发表意见,现在考题已非单纯为唐寅而设,对胡琏同样有效。 本来沈溪跟胡琏间互不统属,但谁都知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胡琏也是因沈溪的推荐而被朝廷重用,非常在意沈溪的看法。 所以对胡琏和唐寅来说,这次争论很可能意味着二人中只有一个被看重,而另外一人会被淘汰,未必是说将来没有继续加官进爵的机会,但至少不会成为沈溪的嫡系,只能自谋官路。 看起来公平,但问题是唐寅只是个正七品外官,光脚不怕穿鞋的,而胡琏现在虽挂着佥都御史的职位,但已是正三品外官,意味着这次中原战事结束,他至少可以升左右副都御史而留任地方常驻巡抚,提调一省军政事务。 不过若沈溪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就算不计较胡琏在平叛中的过失,也很可能会将他调至南京为官,担任的多半是虚职。以沈溪的年岁,他想重回朝廷中枢难上加难。 唐寅继续侃侃而谈:“根据之前的情报,叛军主力被压缩在南阳盆地,所以我们只需要对叛军盘踞的几个县城重点关照便可,总有一个城里有叛军的粮草……” 唐寅话音未落,胡琏已道:“本官不同意军师的论断,叛军分散在南阳府各处,只要他们随军携带粮草,就算我们拿下城池,也无法伤叛军根本……” “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可以吗?” 唐寅皱眉,“叛军粮草是整是零,现在不能确定,光靠在此商讨不会有任何结果,不如先确定贼首到底在何处……若可一战将贼首擒下,那此番平叛胜利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胡琏冷冷一笑,声音提高八度:“以本官所知,叛军首领有五人之多,失去谁都不会令叛军失去主心骨,他们还是会继续扰乱地方,除了已知两人在山东外,另外三位很可能就在我们脚下的南阳府!” 唐寅笑了笑,道:“难道按照胡中丞的意思,只能分兵追击叛军,如此才能彻底平息中原盗乱?这……怕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吧?” 说到最后,唐寅用求证的目光望向沈溪,沈溪却笑而不语。 胡琏此时很被动,他辩论的主题在于叛军分兵,粮草辎重会随行,如此一来平乱将陷入僵局,他是在坚持一种短时间难以打破的困境,就算把在场所有人说服,也只能证明叛军平息非朝夕之功,跟沈溪速战速决的思路相违背。 周围看热闹的武将觉得很过瘾,他们从胡琏跟唐寅的简单辩论中学到很多东西,而且作为始作俑者的沈溪还没发言,很可能沈溪的意见更会让他们大受启发。 胡琏想了很久后,总结道:“沈尚书,如今要平中原乱民,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叛军是想以此来拖延时间,换得朝廷撤兵或招安,若是能让叛军归顺朝廷,可以免去战火对地方民生造成的影响,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的话引起在场绝大多数武将不满,虽然这些人不敢直说,但显然胡琏提出的招安违背大家伙儿建功立业的心思。 沈溪摇头:“胡中丞,之前本官跟你有类似的想法,不过现在朝廷已否决招安之议,而非本官有意阻挠,这件事你该清楚才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本官不想重复,本官也相信在场将士没一个是孬种,不怕跟叛军一战,至于对百姓的影响……留贼未除也是隐患,长时间的动荡对地方民生造成的影响会更大。” 沈溪仅仅否决了胡琏提出继续招安的设想,没说他跟唐寅到底谁更有见地,不过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沈溪似乎支持唐寅多一些,但也未必就是说唐寅可以主持战局,便在于唐寅只是提出一种构想,说可以断绝叛军的粮草,但粮草在哪儿,唐寅却毫无头绪。 胡琏死死地抓住这一点,望着唐寅道:“若知道叛军粮草所在,倒可以早日结束中原乱事,不知军师现在是否有眉目?” 胡琏没法给沈溪出难题,只能把矛头对准唐寅,看准唐寅行伍经验不多,试图扳回一局。 唐寅额头冒汗,对他来说要判断叛军把粮草藏在何处实在太难了,甚至现在连叛军是否集中存放粮草都是个疑问。但为了证明自己比胡琏有本事,将来有更大机会在朝中有所作为,他只能硬着头皮陈述自己的观点。 唐寅一咬牙:“如今朝廷各路平叛兵马大军压境,叛军自会感到压力,必将粮食向南转运,因此粮食要么存放在邓州,要么存放在湖广光化……想来不会有第三座城池!” “你……” 胡琏怎么也想不到,唐寅居然会得出这么个结论,略微琢磨还觉得合情合理,很可能接近事实真相。 胡琏第一时间怀疑这并非唐寅自己的想法,很可能沈溪提前有过指点,毕竟唐寅是沈溪指定的军师,升帐议事时偶尔表露一下能力,对唐寅将来军中的声望大有助益,将来做官也有好处。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沈溪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唐寅没有对胡琏解释什么,冲着沈溪道:“沈尚书请看,南阳府周边河道密集,运送粮草极为不便,但凡穿州过府必定会引起朝廷警觉,只能把粮食放在眼皮底下……” 刘序惊喜地道:“唐先生所说有理,叛军从南阳府撤兵的话,很大可能会选择往富庶的南方走,不是谁都想爬山沟沟过苦日子……现在北边有马侍郎所部兵马,东北边就是咱,他们不向南逃,难道等着被朝廷一锅端?” 胡琏坚持道:“叛军数量可不少。” 唐寅道:“叛军无论有多少,都不会选择在平原上列阵跟沈尚书统率的朝廷兵马交锋,除非他们想自取灭亡。” 唐寅言之凿凿,好像已确定叛军主力的具体位置。 最后唐寅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沈溪:“沈尚书,不知在下的判断是否正确呢?” 沈溪微微点头:“军师分析倒也合情合理,只是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情报支持,但接下来我军往南阳府腹地挺进总归没错……这一路上可以继续刺探叛军情报,随时可以改变军事部署。” 虽然沈溪没把话说死,但对唐寅的支持还是显而易见的,这让胡琏分外没面子,低下头郁郁不乐。 刘序道:“沈大人,既然叛军有意往湖广撤兵,咱何不斜插其背后,而让马侍郎所部正面发起攻击?” “对,沈大人。咱斜插背后取得胜利的机会更大,阻断他们运走粮食物资的阴谋。” 宋书出言附和,此时所有将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接下来的战事上,搞内斗非常不智,宋书出来说话就是要给手下奠定个基调,免得谁乱说话破坏军中和谐。 沈溪脸色有些阴霾:“在不确定叛军具体走向前,我们不走官道的话,或许会被叛军所趁,山川险峻,羊肠小道行军可能会遭遇叛军伏击,实在是得不偿失,不如走官道,一路小心些即可……叛军被我们一步步压缩活动空间,只要将他们赶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他们就没有反抗余地,这场战事的胜利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胡琏问道:“那沈尚书,中途如果遇到叛军零星兵马,交锋中不如我们,干脆选择归降,是否要纳降?” 沈溪道:“只要归降,一概接收,本官带兵绝不杀俘虏,这也是一早便制定的规矩,难道还用得着我三令五申吗?” 胡琏马上住口不言,因之前朝廷回绝马中锡有关招安叛军的策略,使得现在他不能确定是否要纳降,但沈溪这一说他就明白了,纳降是必须的,不过却不是以招安的规格对待,只是按照战俘的标准,那是否纳降其实无关紧要。 沈溪再道:“这两日会抓紧时间行军,一路往南阳府腹地挺进,若中途有何问题,一概跟我请示,有问题吗?” “得令!” 在场将士全都抱拳领命,这也是此番沈溪带兵后,手下将士军心最齐整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9章 权力之争 军事会议结束。 胡琏离去,唐寅却选择留了下来,这会儿他依然满头大汗,站在那里兀自有些胆战心惊,浑身发软,好像之前那番慷慨陈词已耗尽他所有力气。 沈溪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唐寅想问个清楚,道:“沈尚书,在下只是随便猜测,做不得准,若有不对的地方,您直接指出来,不知在下……” 唐寅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即便不是公开场合,他也希望得到沈溪肯定的答复,此时他神情热切,似乎亟需沈溪给予肯定,进而增加他的信心。 沈溪却不愿编造谎话欺骗,道:“伯虎兄,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把这件事看得那么重。” 唐寅苦笑:“那就是说……在下的猜测其实还是错的?或者说跟沈尚书的预计相违背?其实这两者间没什么区别,沈尚书得出的结果,一定是最后将发生的事情,看来我还是差得很远啊。” 沈溪摇头:“以目前的情况看,叛军的确有藏粮的打算,若我们断其粮道的话,确实要按照伯虎兄所说,在南阳府南边想办法……不过,叛军未必会将所有粮食都存在城里,更大的可能是分出一部分,藏在周边桐柏山、大洪山等山区,供后续调用。” “啊!?” 唐寅对这结果非常意外,也就是说,他有部分猜测是对的,错误的却更多,倒是跟胡琏之前的猜测更为接近。 稍微惊讶后,唐寅好像明白什么,道:“其实在下该想到,叛军首脑基本是响马出身,怎会跟朝中人一样有很好的规划?他们宁可将粮食藏起来,也不肯给手下……倒符合之前在下的猜测,只是他们采取的方式……比较特殊罢了。” 此时唐寅非常失望,因为这意味着他猜错了,而且听沈溪的意思,并不想以断粮道作为主要作战方向。 沈溪点点头:“跟伯虎兄想的一样,叛军首脑对手下将领并不太信任,虽然他们一度定下建国计划,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会有长远的规划?叛军中上层,想的都是如何能归顺朝廷,得到显赫的身份和地位,或者时机不对便遁入乡野,隐姓埋名过日子,战争中掠夺的财货,就成为他们过上优裕生活或者东山再起的希望。” 唐寅道:“这群人可真该死,掠夺自百姓的东西,居然想占为己有。” 沈溪这次却摇头:“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这么做其实无可厚非……他们冒着杀头和诛灭九族的风险起兵造反,不为自己的前途谋划,也未免太过高尚了吧?至于他们将来会怎样……那不在我的考略范围之内,我想的是,如何消灭叛军的有生力量,尤其要将几个匪首一网成擒或者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如此叛军势力才会彻底瓦解!” 唐寅无奈地道:“这么说来,沈尚书其实早就知道匪首所在的位置,既如此还来问在下意见?这不是……” 沈溪道:“伯虎兄以为我是故意给你出难题?不是!我只是想听取更多的意见,总归伯虎兄在军中帮我谋划,军议时提出一些建议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件事我想要跟你说明白,其实中原叛乱我原本有意让陆侍郎完成,此番出兵南阳府要是碰不到叛军,便会一路往东南,先平定沿海倭寇……只是胡中丞带领人马过来,我不得不给朝廷做一个交待,还有就是山东那边平乱进度也远远低于我的期望。” “这……” 唐寅不知该如何评价沈溪说的话。 至少唐寅不怎么信任陆完。 因为这些年沈溪在军事上取得的成就太高,无论再怎么嫉恨他的人都必须要承认这一点,而历史上曾在平中原乱事上发挥决定性作用的陆完就算表现得很好,但跟沈溪比起来依然是相形见绌,这也跟沈溪出现后带来的蝴蝶效应有关。 沈溪太过锋芒毕露,对于那些原本能力卓著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极大的压力,做事变得束手束脚,导致出不了彩。 沈溪道:“伯虎兄不用多心,该休息休息,明日还要行军,咱们便不互相打扰了吧。” …… …… 虽然唐寅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但还是感受到沈溪对他的尊重所带来的自信方面的改观。 至少在跟胡琏的辩论中,他完全占据上风,沈溪给了他这种自信,他觉得自己能应付的事情更多了,而且沈溪似乎更信任他一些,他觉得胡琏表现不佳伤透了沈溪的心,才会出现眼前的结果。 晚餐时唐寅胃口大开,特意多吃了两碗饭。 吃完巡营回来,唐寅没有即刻休息,而是拿出沈溪给他的军事地图,凑在油灯前又好好研究一番,这是多年来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狂放不羁的大才子,学会谦卑和奋发向上,对此沈溪也不知是该喜该忧,因为他改变了唐寅,让唐寅在一条违背历史轨迹的方向策马狂奔,这给沈溪自己和唐寅都带来很多困扰。 此时沈溪已回到自己的寝帐休息,他的寝帐位于营地中央,戒备森严,在这里他可以恣意享受温柔乡的阵仗。 哪怕跟惠娘间一些矛盾尚未完全解除,但这并不妨碍沈溪享受温馨呵护,一码归一码,沈溪真要在惠娘处留宿,惠娘无法拒绝,只是惠娘偶尔会给沈溪使脸色,但这不妨碍李衿对沈溪极度逢迎。 惠娘怎么想,沈溪不那么在意,这段时间他已想开了,很多事可以靠时间弥补,沈溪觉得,如果到了南京,很多事更容易解决些,现在他只要专心领军平乱,没心思去顾忌儿女情长的东西。 …… …… 京城,许久没有来自前线的消息了。 朱厚照对此不闻不问,显得漠不关心,倒是张苑和谢迁等人一直在打听中原战情。 在朱厚照看来,派出的平叛主将是沈溪,中原平定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操心,哪怕现在沈溪并没有将叛军剿灭,叛军也是时日无多,反而如何讨好沈亦儿他更感兴趣,这些天一直研究的也是这个。 谢迁和张苑并不觉得沈溪领军平叛一定能取得成功,且中原战事,他们有各自的利益牵扯其中。 尤其是张苑,既怕许泰和江彬在这次战事中立下大功,影响他在皇帝跟前的地位,又在紧锣密鼓筹谋江南权力,这几日都自顾不暇,找朱厚照说事都能简则简,让小拧子和张永等人产生疑虑。 这天张永找到小拧子,二人在宫外私宅商议有关南京之事,当张永提出来后,小拧子吓了一大跳。 即便小拧子再有心,也没胆量染指权力,尤其还是南京小朝廷的权力,且小拧子不太理解张永为何要这么做,他说话的语气和神色,如同被张永拉下水一般。 “……张公公,咱做奴婢的,伺候好陛下便能得隆宠和权力,江南那地方是咱能伸手的吗?如果这件事被陛下知道,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啊。” 小拧子虽然深得朱厚照信任,这方面甚至连张苑都妒忌有加,但小拧子到底年岁小,加上没多少学问,只是靠一点小机灵在皇帝跟前做事,使得他在很多事上经验不足,缺乏大局观和做事的底蕴。 张永道:“拧公公,你若不清楚内情,那鄙人可以告诉你,现在江南权力格局发生变化,先皇时委命的几位南京实权人物,基本都被刘瑾整下去了,本来刘瑾想牢牢把控江南局势,但奈何很快就被沈大人扳倒,去年朝廷忙于西北战事,江南权力便一直处于混乱……” 小拧子皱眉:“这跟咱家有何关系?” 张永恨其不争:“难道你没看出来,江南权力的归属决定了朝中的话语权吗?你当为何这两年东南沿海倭寇这般猖獗?乃因江南一大帮人争权夺利,致无心平乱,至于什么张氏外戚纵容等等,不过是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究其根本还是南京权力层不作为。” 小拧子眉头紧皱:“先皇时从来不会出这种幺蛾子,为何陛下登基后老是碰到……” 张永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这几年朝中各大势力没有真正定型……张苑不是有能耐之人,他跟刘瑾相比差远了,对鞑靼之战中甚至半道被发配去守皇陵,现在看来若非陛下惦记,便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他的好话,否则断不会如此快便回朝廷……你说他回朝后能第一时间把注意力转到江南?” “再说沈大人,若他权倾朝野,随便在陛下跟前提一句,南京兵部和守备、镇守太监等职就能定下来,权力自然落到他手上,但他却不作为,好像是要告诉天下人,他无心争夺官场利益。” “至于谢于乔,过去几年江南权柄实际上是操控于他手,不过他拔擢起来的全是老迈昏庸之臣,不等陛下出手,光是内斗,便消耗严重,谢阁老在控制朝局上,不那么得心应手,他在朝中的声望还有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皆远不及沈大人。” 张永侃侃而谈,所说之事,基本都是稍微用心就能看到的,小拧子琢磨后便明白张永并无虚言。 京城官场尚且形成几大势力,过去几年中占据上风的沈溪要么在外领兵,要么回京后多数时间称病不出,似有意避开官场纷争,使得中枢权力逐渐落到谢迁手中,看起来朝野一团和睦,但其实在谢迁管理下的文官集团内部根本就是漏洞百出,很多老臣都不服谢迁,只是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张永道:“所以说,拧公公,如果咱不去争的话,就会便宜了张苑,你说他得势对咱有何好处?现在京城内官中,能跟他斗一斗的人,除了鄙人,就属拧公公您,咱手上既有东厂,又掌握了跟陛下说话的渠道,作何要便宜张苑?” “这个……” 小拧子本来不想争夺南京小朝廷的权力,但被张永如此分析一番,便觉得有几分道理,甚至有些心动。 毕竟京城内监的情况,小拧子看得很清楚,不过现在他的势力到底没有大到可以垄断什么的地步,以至于他只能随遇而安,甚至跟张苑的争锋也因近来张苑不断示好和妥协,变得缓和起来。 小拧子为难地道:“问题是最近张苑没表现出要跟咱家争的意思,相处时和和气气,为了江南……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咱争什么?” 张永着急了:“拧公公,你怎就没有危机意识呢?你这是被张苑蒙住眼了啊!他难道不知京城内官中谁对他威胁最大?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张牙舞爪朝咱扑过来,但现在他学聪明了,经历过宦海沉浮后,你以为他还会跟以前那样?他换个好脸色,你就信他真的弃恶从善了?” 小拧子无法回答张永的问题,或者说他被张永说动,因为从小拧子心底来说,对张苑的防备一直都未松懈过。 张永再道:“鄙人手上有张苑染指江南官场的证据,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呈递到陛下跟前,告他一状,不过当务之急,咱要赶紧谋划,如果出手晚了,别说分杯羹,就算别人吃肉咱喝汤,喝的也只是残汤剩水,什么滋味都没了。” 小拧子听了半晌,终于被说动,他打量张永问道:“那咱家该如何做?” 张永终于松口气,以他的能力无法单独完成跟张苑间的缠斗,急需要小拧子这个盟友帮忙,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书函:“鄙人早就在江南布置有人,说起来……都算是咱家收的义子,还有他们认识的朋友,包括南京六部,守备衙门都有人,还有一些投诚的地方卫所将领,你看看……” 说着,张永毫不避讳将这份名单交给小拧子。 小拧子仔细看过,对于张永的坦诚十分动容,因为张永拿出来的,几乎是他在江南经营的所有班底,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小拧子查看名单时,张永在旁做出解释,“光靠这些人,很难成事,江南权力全看陛下的意思,无论下面的人如何争,只要陛下一句话便能改变。现在除了沈大人未明确出面外,谢阁老和张苑都在暗地里筹划,目标也是争取陛下的支持,可能陛下自己都不太当回事,他随口一句话,什么事都会直接定下而无悬念……” “那咱家需要做什么?” 小拧子疑惑地望着张永。 张永道:“其实就是在陛下跟前递几句话……陛下最近为了新皇后,对朝事漠不关心,只要你能让陛下给一句承诺,再把这名单上的人往上一报,不说南京兵部……先从守备入手,安排咱自己人去当这个守备太监,再有众多手下相助,那事情基本就十拿九稳了。” 小拧子撇撇嘴:“这也算十拿九稳?” 张永着急道:“拧公公可莫要小瞧了这南京守备太监的权力,正是因为南京守备太监空缺,才给了咱机会,你当张苑会放过安排他的人上位?你知道魏彬吧?他是刘瑾的人,现在投靠了张苑,张苑对此人信任得很……魏彬掌握有以前刘瑾遗留下的人脉关系,陛下对其未赶尽杀绝,这次张苑打算安排魏彬去江南任守备太监,难道陛下不会觉得张苑有私心?” 小拧子皱眉道:“那你不会去拉拢魏彬么?” “你当魏彬是省油的灯?这个人很识时务,谁当司礼监掌印他巴结谁,咱家不过只是个秉笔太监,还并非首席,就算有东厂在手,他可能投靠咱家吗?就算拧公公你出面也是徒劳。”张永说话时,语气中满是无奈,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他掌控中。 小拧子迟疑很久之后,才道:“咱家去陛下跟前说句话,不是不可以,但让谁去当守备太监?你手头上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武将,有哪个能出来独当一面?” 张永凑过去,在小拧子耳边耳语一番,小拧子惊讶地问道:“什么?你确定他会跟咱走一道?” 张永道:“陛下选人,还是喜欢用那些有能力的,魏彬到底没有上战场的经验,咱用的也是宫中老人,总归比张苑任用的人靠谱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1章 知情识趣 有关张苑面圣,跟朱厚照提出及早定下南京守备太监人选,并被朱厚照赐予委命权限之事,很快便为宫外的谢迁知晓。 谢迁很恼火,本来他可以跟张苑好说好商量,但张苑明显对他这个内阁首辅不屑一顾,直接导致现在的对立。 杨廷和来见谢迁时,把问题说得非常严重,怀疑张苑这是要把持朝政,有以前刘瑾擅权的倾向。至于杨廷和为何会有如此看法,谢迁理解为现在张苑做事已完全不受内阁控制。 而谢迁更担心的是内阁会再一次沦为阉党的附庸,只起到顾问作用,无法左右皇帝的决定。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只怕另一个阉党势力很快便会成长起来。”杨廷和说话时望着谢迁,很希望谢迁能够给出对策,让问题可以解决。 谢迁面色谨慎:“魏彬以前乃是阉党核心人物,只因沈之厚妇人之仁,没让陛下惩罚阉党余孽,才有今日之事发生……看来此事不得不告知他,由他出面解决问题。” “谢老……” 杨廷和对于谢迁的解决方案很不满意,因为这明摆着是要让沈溪给朱厚照上奏,驳回张苑的建议。 谢迁一抬手,打断杨廷和要说的话,“面圣早就证明行不通……难道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最后谢迁看向杨廷和,目光意味深长……你有好的建议我会听从,但若是没有最好别开腔。 杨廷和在谢迁压力下,只能无奈一叹:“其实可以跟张永张公公,还有拧公公等人好好商议一下,若陛下能在近日举行朝议的话……” 对于杨廷和的话,谢迁自然不满意,他让杨廷和别多废话,对方却依然坚持要跟张永合作,于谢迁看来张永的权势根本就无法跟站在权力顶端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相比,如此只会做无用功。 “还是先看看之厚如何说吧。”谢迁道,“毕竟现在与此关系最紧密的人就是他,陛下给张苑权限,不也是因为他很快就要到江南打倭寇有关?指不定这件事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杨廷和眼前一亮,问道:“谢阁老以为,这一切是沈之厚在背后搞鬼?他出征前,张苑多次到沈府传旨,两人倒是走得很近……” 谢迁道:“无端揣测没什么意义,把消息带给他,这件事我等暂且就不过问了,介夫,你也适当收手吧。” 听谢迁这么一说,杨廷和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被谢迁规劝一般,马上想到可能跟自己之前隐瞒消息获取渠道有关。 最后杨廷和只能点头应允,但其实他很不甘心,想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干涉,不至于让南京局势完全失控。 …… …… 谢迁在给沈溪写信之前,沈溪已知道事情始末,还清楚了张永和小拧子要推举马永成出任南京守备太监。 给沈溪写信的人不少,连张苑似乎也很尊重沈溪的意见,专门派人到军中告知,说已找人协助沈溪在江南处理造船和平乱之事,他会在京城全力协助云云,目的自然是稳住沈溪,不让沈溪干涉他的计划。 马永成和张永也都暗中给沈溪写信,将谋划南京守备太监职位之事告知,想要争取沈溪的支持……谁都知道沈溪在正德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一句话可以改变很多事,就连张苑也要服软。 谢迁发出信函,两天内便由快马将密信送到沈溪手中,此时朝廷依然没有发出委任魏彬为南京守备太监的公文。 沈溪本在中军帐跟唐寅、胡琏商议军情,马九进来将信函送到沈溪手中。 胡琏识相地行礼告辞,马九陪同胡琏离开,本来唐寅也要走却被沈溪留下,此时沈溪已用最快速度将信函看过。 “伯虎兄,这是谢阁老从京城的来信,你看看。” 沈溪没有隐瞒唐寅,把谢迁的信件直接交到唐寅手里,唐寅拿着信有些无所适从。 就算他不知信函内容,也明白这跟核心权力层的博弈有关,他想了想,又一次跟沈溪求证,确定沈溪真的让他看信后,才聚精会神将谢迁的信件看过,等知道关系到南京守备太监,以及南京兵部尚书等职务的任命,涉及南京权力构架后,感觉干系重大,将信函交还沈溪,神色间显得异常拘谨。 沈溪问道:“伯虎兄怎么看?” 沈溪问得很直接,唐寅迟疑很久后才问道:“沈尚书为何要听在下的意见?在下……没资格参与这种事的讨论。” 沈溪笑了笑:“朝廷许多事都不是秘密,司礼监如今依靠陛下的信任,在朝中地位稳居内阁之上,如今连朝廷人事安排,内阁都没办法发表意见了。” 唐寅道:“不是应该由吏部来决策吗?沈尚书说这话,是以领兵在外的将领还是吏部尚书的身份?” 唐寅这个问题让沈溪觉得好笑,因为唐寅是一本正经问出来的,表情异常严肃,但其实这种问题根本不需回答,无论沈溪是什么身份,都脱不开沈溪乃是皇帝最信任大臣这层关系,谢迁给沈溪写信告知,更像是谢迁实在是拿张苑没辙了,才想到让沈溪出面解决问题。 “有区别吗?”沈溪问道。 唐寅琢磨一下,最后摇摇头:“区别的确不大,不过谢阁老这封信,意味深长……京城的事什么时候轮到领兵在外的大臣处理了?谢阁老这不是为难人吗?” 沈溪笑道:“以前我在朝中做那么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难人?在陛下或者谢阁老心目中,他们要办什么事,不需要考虑是否合适,只需要考虑对其是否有利……或许我这么说不合适,但伯虎兄不妨试想,上级让下级做事,需要考虑时间地点和方式方法吗?呵呵……” 唐寅问道:“那按沈尚书本心,其实不想为此事出头吧?” 沈溪点了点头:“我领兵在外,什么守备太监和高层人事安排,理应交给京城那些官员来做,若谢阁老对张苑有何不满,大可上奏,或许他觉得司礼监会压下他的奏疏,所以选择不上奏疏,回头却给我出难题,就是想让我出面,进而把矛盾转嫁到我头上。我若不从,便是不给他面子,但若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却是给自己找麻烦。” 唐寅苦笑:“当官可真不容易,谢阁老本是亲和之人,却……在很多事上不近人情。” 沈溪道:“伯虎兄还没说你的意见呢。” 唐寅无奈道:“既然沈尚书已有定计,在下说什么都是徒劳,但以在下想来,直接跟谢阁老交恶并非好事,不如顺着谢阁老的意思上一道奏疏,至少让陛下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利益纠葛,让陛下知道司礼监一帮人各怀鬼胎。” “嗯。”沈溪点头,“本来我不想干涉此事,但听伯虎兄你这一说,看来非理会不可了。” 唐寅顿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沈……沈尚书,你……你可别以为……咳咳,我只是随便说说……” 唐寅本来觉得沈溪一定不会上这样的奏本,不过随便抒发一下心中想法,却未料沈溪对他的意见好像很看重,又或者想找他作坡下驴。当确定沈溪会听从他的意见后,唐寅不由紧张起来。 沈溪笑道:“伯虎兄不必太往心里去,跟陛下上奏没什么,举手之劳有那么多讲究吗?就算有人觉得不妥,或者陛下觉得我多管闲事,不也是要等以后回到京城后才能体现?我不给谢阁老面子,他不会让我好过……为了当官容易点,就必须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就当哄着谢阁老吧。” 沈溪这番话对谢迁多少有些不尊重,唐寅听到后很别扭,但仔细想过后,却觉得沈溪说的话在理,当官确实要做很多违背心意的事情。 连位极人臣的沈溪都要做很多违心事,那他前半生遭遇的那些不如意,便不值一提。 “需要在下作何?” 唐寅主动请缨,想为沈溪分担烦恼。 沈溪摇头:“伯虎兄能为我出谋划策,我已感激不尽,既然此事会在这两天落实,我要马上写信给谢阁老,同时去奏疏往京城,让陛下知道江南之事始末!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若是能到江南,亲眼看看南京目前的情况,或许上奏更有说服力。现在……不过是顺谢阁老之意,做个知情识趣的后生罢了。” …… …… 沈溪在用实际行动向唐寅演示如何做一个随波逐流的官员。 不过沈溪跟谢迁的矛盾近乎是公开的,如果沈溪真的这般知情识趣的话,也不至于跟谢迁闹到如此地步,唐寅并没有觉得沈溪这是在向谢迁服软。 无论如何,沈溪的上奏还是起了作用。 因为沈溪是以密奏的方式上报朱厚照,可以不经司礼监,张苑得知此事后非常恼火,安排魏彬到南京任守备太监之事尚未落实,沈溪就着着实实摆了他一道,这还是他给沈溪去信说明情况的前提下,觉得沈溪是在背后玩阴的。 就在他想直接把事定下,让魏彬早一步动身前往南京,把生米煮成熟饭时,朱厚照传他去乾清宫见面的御旨已传达下来。 前来传旨之人,正是在这件事上跟他唱反调的小拧子。 “小拧子,陛下是想问有关任用魏公公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之事吧?” 张苑跟小拧子往乾清宫去时,想要打探皇帝的口风,问道,“难道是因为沈大人上的密折?”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这种事情你别问咱家,有本事只管问陛下去。” 张苑有些恼火,瞪着小拧子道:“咱不都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么?咱家没犯着你,不过是安排魏公公去南京任守备,何至于要跟张永合谋算计咱家?” 小拧子对于张苑一口道破他跟张永私下联系之事,大感意外,他本来觉得什么事都藏得好好的,张苑不可能知道,却不知现在张苑在朝野广布眼线,不想再当个闭目塞听的蠢人。 小拧子咬牙道:“你别血口喷人。” 张苑冷笑不已:“你跟张永算计,想把马永成推到南京任守备太监之事,咱家也是这两天才得知……咱家早就知道谢阁老的人,也就是杨大学士找过你们,跟你们做了一些私下的交易,别把咱家当傻子。” 小拧子这才明白,原来张苑什么都知道,他也不再隐瞒,侧过身子看向张苑:“是又如何?就准你安排自己人,不许旁人安排自己人?” 张苑道:“你啊你,你个糊涂的小东西,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你当张永为何要这么做?他是想借你之手,将马永成给推上去……人家什么关系?那是上过战场共患难过的生死之交!跟你又是什么关系?由始至终你见过马永成吗?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立场,以后是否会听你的?不过有一点,以后马永成会听张永的倒没错,张永现在已是司礼监秉笔,一旦咱家被人扳倒,他就是掌印,到那时你跟谁合作扳倒他?” 小拧子不说话,好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不过张苑往前走两步,回头去看小拧子表情时,却发现小拧子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真是个蠢驴!” 张苑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咱家至少没害过你,咱们都是从东宫出来的,跟那些常年在内宫勾心斗角的家伙不同,这次咱家安排魏彬去南京,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届时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小拧子依然不说话,眼见快到乾清宫,张苑不再言语,低头跟小拧子一起跨进殿门。 …… …… 果然如张苑所料,朱厚照发火了。 因为张苑在南京守备太监的重要性上撒了谎,朱厚照在从沈溪那里得知具体情况后,便将张苑叫来好生喝斥一通,但其实朱厚照没多少怒火,单纯只是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 夫妻关系不和睦,便把怒火撒到奴婢身上,张苑心中是这么想的。 朱厚照骂过后,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个狗东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张苑显得很委屈:“陛下,老奴一切都是按照您说的办,正是因为知道这职位关系重大,所以才跟陛下您提及此事,至于安排谁来充任,老奴至今也未定下,反复权衡也不知由谁去合适。老奴不知为何沈大人要上奏攻讦咱家……呜呜……” 张苑不会别的,哭嚎那一套完全照搬以前刘瑾的做派,而且这一招几乎百试百灵。 就算朱厚照不怜悯,被噪音袭击也会一阵心烦意乱,人一旦烦躁就不会再想理会眼前事,总归对哭的人来说有好处。 朱厚照道:“朕且问你,这南京守备太监你准备让谁去?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张苑继续哭泣哀嚎:“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张苑不断磕头,额头把地板碰得“砰砰”直响,只是他的举动没能换来朱厚照怜悯,这次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有直接甩袖离开的意思。 “难怪之前有人说你图谋不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啊。”朱厚照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张苑立即明白有人在皇帝跟前说了他的坏话,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在旁边看热闹的小拧子,只有小拧子才有在皇帝跟前进谗言的机会。 朱厚照再道:“有关南京守备太监之事,不用你费心了,朕会酌情安排人去接管这差事,这两天就会定下来……因为沈尚书那边再有一段时间便会平息中原盗寇,随即就要前往江南,所以得提前派人将南京守备太监的差事领下来,做好迎接准备。” 张苑磕头:“老奴一切听从陛下调遣,绝无私心。” “希望你没私心。” 朱厚照怒道,“幸亏你这两天没忙着安排人手,如果被朕发现你想借机敛权敛财,欺上瞒下,朕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旁人说扒皮那是威胁,作不得准,但朱厚照说要扒皮,那真能做出来。 张苑跪在那儿,战战兢兢,他虽然有些担心,甚至恼恨自己的图谋落空,但隐隐还是有些庆幸……这两天他之所以没有敲定推举魏彬上位,便在于他很忌惮沈溪的反应,想搞清楚沈溪的态度后再借皇帝的名义把事情定下来,不曾想果然在这上面出了问题。 正因为他的谨慎,所以现在谁都拿不到他的把柄,在这件事上他可以做到进退自如。 朱厚照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好像在琢磨谁比较适合去南京当守备太监,半天后他才道:“张永去的话最合适不过,但他现在在司礼监任秉笔太监……” 张苑一听这话,赶紧抬起头来,推波助澜:“陛下,张永张公公在宫里那么多太监中属于数一数二的大才,立下战功无数,老奴认为他去南京辅佐沈大人平倭寇乃最佳人选,让旁人去怕无法帮上沈大人忙,毕竟不熟悉啊。” “是吗?” 朱厚照皱眉沉思,觉得张苑的话很有道理。 小拧子一听便知张苑想借朱厚照之手将张永赶出京城,虽然让张永去南京当守备太监并不算什么太坏的事情,但张永远离开皇宫,他少一个帮手不说,张苑也少了一个对手,以后自己的处境将变得艰难起来。 因此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张公公要负责东厂缉捕之事,派他去南京,移交差事会很麻烦,不如让旁人前去,比如……” 张苑及时打断小拧子的话:“拧公公,这件事跟你有何关系?难道说你跟张永张公公之间关系密切,不想让他离开京城?” “你……” 小拧子死死地瞪着张苑,大有上去杀人的冲动。 “住嘴!” 朱厚照怒气冲冲,“朕面前也有你们撒野的份儿?张永去南京,朕觉得很合适,旁人跟沈尚书合作起来毕竟生疏,若不能做到精诚团结的话,沈尚书平海疆之乱也会出现偏差,不如找个有资历和能力的人前去……你们去跟张永说,如果这次的事他能办好,回来朕重重有赏。”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其实并非只有张永张公公合适,马永成马公公也曾做过沈大人的监军……” 他正说着,却发现朱厚照侧头看过来,横眉倒竖,目光阴冷,赶紧收声不再说下去。 朱厚照板着脸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去传朕的谕旨,让张永早些动身,别耽误朕的大事。” 张苑问道:“陛下,不知张永张公公在京城的差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他不过是临时到南京当差,又不是长久留在江南,不需要把他在司礼监的差事给卸了,而且他有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去办事也方便些,旁人不敢给他脸色看,如此他也能迅速帮助沈尚书平息地方乱象。” 说到这里,朱厚照志得意满,如同做出多么英明的决定一样,笑呵呵道,“东厂的差事,暂时交给小拧子打理吧……张苑你主持司礼监工作,平时就很忙了,管不了这些,有事的话小拧子也可以直接跟朕汇报。” 张苑一听非常不乐意,东厂权限太大,他可不想这么放弃,白白将权力交给小拧子这样的政敌。 张苑道:“陛下,老奴为陛下效命愿肝脑涂地,不会嫌弃辛苦,可以……” 朱厚照骂道:“你个狗东西听不懂人话,非要让朕说明白是吗?司礼监掌印太监几时有资格掌管东厂?所有权力都集中到你手上,干脆你来当皇帝,朕给你当奴婢,你觉得怎么样啊?” 这下张苑不敢有任何反驳,只能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认错,“砰砰”声传来,每一下都清晰可闻,很快地上就见了血迹。 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后庑走,嘴上仍旧骂个不停:“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下次再这样,一准扒了你的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2章 受益者 张苑被朱厚照痛骂一顿,但损失最大的人并非是张苑。 张永不在乾清宫却突然接到圣旨要调往南京为守备太监,在张永看来,这才是飞来横祸。 “……拧公公,您没说错吧?陛下怎突然让咱家去南京任守备?这……咱家去了后,京城这一摊子可如何是好?” 张永不是觉得南京守备太监这差事有什么不好,就内监体系而言,这已经是太监中的三号人物,当年郑和便出任过这个职务。 但万事就怕对比,南京守备太监权力再大,也无法跟司礼监秉笔并提督东厂的太监权力相比,因为这属于太监中的二号人物。 小拧子苦着脸道:“你当咱家愿意么?沈大人突然上奏,告了张苑一状,陛下要用人,便想到你张公公曾多次出任沈大人的监军,行伍经验丰富,便想让你去一趟南京,配合沈大人平定倭寇。不过你尽管放心,陛下没有褫夺你司礼监的差事,连东厂职司也转到咱家手里了……” 张永听到这里心想:“本以为小拧子会跟我一起吃瘪,现在看来只是我受苦,他居然还得了提督东厂的差事……哎呀不好,他不会跟张苑背后有什么勾连吧?” 小拧子不知张永心中在琢磨什么,继续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年底你就能回来,在这半年间你坐镇南京,总好过于让魏彬上位……你回来后可以举荐马公公接任你的位子,到那时江南权柄如何都不会落入张苑之手。” 张永道:“拧公公没在陛下跟前替咱家说两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拧子知道张永对自己产生怀疑,顿时恼火地道:“咱家怎没帮你?咱家冒着被陛下降罪的风险,提出由马公公出任这差事,只是陛下根本就听不进去,还把咱骂的狗血淋头……张苑开罪陛下,连头都磕破了,我怎么敢忤逆陛下?事情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好歹保留了司礼监秉笔的差事,去江南一趟也不算太亏,千万别不知好歹啊!” 张永对小拧子还算信从,但要说心里没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本来小拧子还想跟张永好好商议一下两人下一步该如何做,但现在气氛太过尴尬,谈话也继续不下去了。 皇宫中这些大太监各怀鬼胎,小拧子之前在丽妃、沈溪和谢迁等势力间左右逢源之事,张永执掌东厂后通过查阅过往情报已经知晓,所以现在心里五味具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小拧子骗了。 “那鄙人告辞了。” 张永沮丧地冲着小拧子拱了拱手,“这厢要回去准备一下,不日将启程前往江南,便不多烦扰拧公公您了。” …… …… 张永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 对鞑靼之战结束,张永想的是自己凭借军功足以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回到京城后他四处活动,虽然沈溪没收他的银子,但为打通关节他还是花费不菲,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认了,毕竟得了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差事,东厂也回到他手上。 不过这还不到半年时间,就被安排到南京任守备太监,虽然手上的权力也很大,却离开朝廷权力中枢,让他觉得这是各方势力联合打压他的结果,甚至觉得沈溪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嫌疑。 不过回头又一想,此番他以秉笔太监的身份到江南坐镇,俨然就是总揽一方权力的土皇帝。届时接待沈溪,帮助其取得东南平倭的胜利,自己或许可以在史书上浓墨重彩地书写一笔,对此他多少有些期待。 “青史留名姑且不说,最不值也能拿点军功回来,好歹我现在还是司礼监秉笔,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最主要的是陛下认可我的能力,这次让我去南京,正是唯才是举,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理由!” 张苑心中如此安慰自己,觉得朱厚照不是发配他,而是看重他丰富的履历和经验,设身处地想一想,皇帝要确保江南平倭战事平稳,安排南京守备太监辅助沈溪,除了他张永外找不到第二个人,皇帝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随即他有些恼恨:“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把张苑扳倒,真是便宜了那狗东西!” 张永带着几分失落,回到司礼监衙门,本来作为提督东厂的秉笔太监他还有大把事要做,但现在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只需将事情转交高凤和李兴,便可以回家收拾家当,动身前往江南。 张永想起自己在南京的关系网,心中平添几分自信:“那里到底有我那些义子相助,之后还有沈之厚为我撑腰,那些文臣和勋贵哪个不给我好脸色我就要他们好看!当我张永是好欺负的么?” 他这边正在收拾东西,高凤从外进来,神秘兮兮地近前问道:“张公公,听说你要往南京去了?” 张永皱眉:“高公公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要告诉咱家你在陛下跟前也有眼线吧?” 高凤一怔,随即摇头苦笑:“瞧您这话说的……咱家知道你心中悲苦,好端端地谁想承受旅途颠簸之苦?不过陛下安排你去,想来是让你帮沈大人忙,你到南京后地方上也少不得孝敬。” 张永把公事房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放进箱子里,随后一招手,旁边伺候的两名太监紧忙过来,一起抬起木箱。 张永这才转向高凤,没好气地道:“如果高公公你喜欢这差事,咱家倒是可以跟你做交换……你当谁都稀罕去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咱家只想好好在京城给陛下当差,却被那无耻小人给算计了!” 高凤又是一愣,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张永口中的“无耻小人”指的是谁。 张永拂袖而去,高凤还在那儿自言自语:“他跟张苑间本就有矛盾,张苑会让他去南京当守备享福?他说的小人,不会是说小拧子吧?这次小拧子确实得了便宜……” …… …… 谢迁小院。 杨廷和将自己从皇宫打听来的消息告之谢迁。 张永前往南京任守备太监之事,在杨廷和看来非常劲爆,不敢有任何拖延,从文渊阁火速出宫,以便让谢迁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谢迁脸色阴郁:“怎会让张永去?” 杨廷和道:“大概跟沈之厚的上奏有关……如果沈之厚需要有人帮忙的话,张永张公公确实最合适不过。现在看来,不是说张永张公公没能力当这差事,只是他这个司礼监二号人物离开,短时间会司礼监掌印的权势进一步做大。” 说话时,杨廷和看着谢迁,想知道谢迁对张永和张苑二人的评断,还有对这件事的看法。 谢迁想了很久才摇头:“这应该不是沈之厚所请,一定是张苑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有张苑才想让张永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去江南,如此一来他在京城便没了对手,沈之厚浸淫官场多年,连基本的权力制衡他都不明白吗?” “那谢老,现在咱们该……” 杨廷和非常为难,一切大大超出他的预期,事态也不知是好转还是恶化,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手头拥有的资源来说,杨廷和无法跟谢迁相比,所以遇到困难他只能向谢迁求助。 谢迁又陷入思索,很快再次摇头:“这并非此消彼长的问题,张永不还没被撤下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若他到江南,或许会有奇效,就看张苑和张永下一步棋怎么走了。这是司礼监两位实权人物的对弈,我们先观棋不语,看下一步他们如何落子吧。” 最近这段时间谢迁迷恋上了下棋,好像在棋局对弈中找到一丝慰藉,让他可以放松心态更好应对朝中事务。 不过这样做的结果,便是他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拿下棋的道理来参照,他自己倒没觉得如何,杨廷和听了却很别扭。 就在杨廷和跟谢迁议事时,小拧子奉命出宫,到豹房给朱厚照安排乐子,顺带去见了丽妃一面,想知道丽妃对张永去南京任守备太监一事的看法。 “……怎么,陛下要到豹房来吗?” 丽妃见到小拧子的第一眼,便用期待的语气问道。 小拧子摇头:“陛下只是让奴婢安排戏班子到宫市表演,此番奴婢是过来传话的……奴婢现在心中异常苦闷,陛下安排张永去南方履职,从此后奴婢在京城就没有帮手了。” 丽妃不屑一顾:“你拧公公还需要什么帮手?你手下不是有个臧贤么?难道你不会多收一些幕僚在身边听用?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自己不招揽人才怪得了谁?” 小拧子眼巴巴地望着丽妃,苦着脸道:“娘娘要为奴婢做主啊!” 丽妃嘴里发出冷冷的“切”声,随即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小拧子,道:“小拧子,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岂能瞒过本宫?你想利用本宫,还不想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莫非要本宫用热脸贴你的冷屁股,给你做手下?” “奴婢绝无此意。” 小拧子赶紧解释,“奴婢对娘娘的尊敬发自内心。” 丽妃淡淡一笑,“不管你这话说的几分真几分假,本宫只能说,张永去南京这件事算是误打误撞成全了你,你现在得到提督东厂的权力,下一步就是进司礼监任秉笔太监,而后再将张苑取而代之,到那时你在宫里不就说一不二了吗?” “这……” 小拧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以前不少人给他分析过利弊,尤其沈溪说过,他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并不是好事。 铁打的司礼监,流水的掌印太监,还不如当君王跟前的宠臣,把掌印太监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小拧子道:“但我身边少了帮手,短时间内会让张苑做大。” 丽妃再次冷笑一声:“他真的做大了吗?东厂提督没落到他手里,腾骧四卫及四卫、勇士营的军权也不在他手里,张苑不过就是沈之厚留在京城的一条看门狗,他想蹦跶还得看你的脸色,更要看沈之厚的脸色。他刚想把魏彬放到南京去,就被沈之厚结结实实摆了一道,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就这样你还说他会做大……有没有搞错?” 小拧子一怔,心中不由带着几分懊恼,暗忖:“虽然丽妃说的话不客气,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啊。” …… …… 被看作主导将张永调到南京任守备太监之事的沈溪,其实不过就是按照谢迁的来信写了一份上奏,具体发生什么他也是事后才得知,说他从开始谋划一切,沈溪只会觉得别人冤枉了他。 这会儿他的心思不在京城,而在如何攻打南阳府南部、叛军盘踞的邓州城。 大军压境! 沈溪麾下兵马士气高涨,似要一夜间便要将邓州踏平,至于邓州城里到底是否叛军的主力,全不在将士考虑之列,总归他们知道这是入河南以来遇到的第一座被叛军攻占的城池,他们要拿邓州祭旗。 “……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兵分两路,分别由湍河上下游过河,绕道邓州侧翼,将他们的撤退路线全都封死……明日一早就可以围住邓州,一天便可将城塞拿下来。” 胡嵩跃来跟沈溪汇报时,旁边站着宋书和刘序,到现在京营和边军已完全没有掐架的意思,要争功劳也是在战场上争。 沈溪没说什么,唐寅却疑惑地问道:“攻打城塞,不应该围三阕一吗?为何要将叛军的后路给堵死?” 刘序笑道:“唐先生担忧过甚了,不过一座县城罢了,咱攻打还用得着给他们留后路?不投降就打,就算投降也要看他们是否有诚意,现在下面那帮兔崽子可都等着拿这里的功劳来打牙祭呢。” 也许是眼前这些将领憋得太久了,一个个说话没正形,为了功劳可以不择手段,连一些战场上最基本的谋略和套路都不讲。 唐寅往沈溪身上看一眼,虽未说话,但目光好似在说,你怎么把这群人训练成这模样了?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胡中丞所部现在可是已到邓州城下了?” “应该是快了。” 胡嵩跃想了下,似乎忽略了胡琏所部行军动向,带着几分迟疑道,“胡大人乃全军先锋,今日一大早便在新野过白河直插邓州,这会儿应该距离邓州不远了……但要是今晚扎营不当的话,极有可能被叛军所趁。” 宋书嗤笑一声,问道:“什么所趁?那些贼寇现在还敢出城迎战不成?只怕他们现在已将降书送出来了。” 宋书跟胡嵩跃争论,胡嵩跃没脾气,只是站在那儿嘿嘿笑着,旁边刘序道:“如果邓州城内叛军拥有充足的粮草,他们是不会献城投降的,但说来也奇怪,他们把粮草藏在城里,周边却没有兵马驰援,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沈大人,城内到底有没有叛军的粮草啊?” 沈溪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旁边的唐寅,示意唐寅来做解释,毕竟有关叛军在城里贮藏粮草的构想,是唐寅提出来的。 唐寅皱眉:“在没有更多情报支撑的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围城打援,只要把邓州围住,城里的粮草一定没法运出来,叛军定会因缺少粮食而狗急跳墙,这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围城打援?” 宋书惊讶地问道,“那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载?” 不但宋书有意见,连胡嵩跃和刘序也都不赞同唐寅提出的围城打援的构想,他们都想快些建功立业,毕竟还有江南倭寇等着他们去平定,他们的想法就是在沈溪统率下,用最短的时间把中原问题解决,在他们想象中这根本不是难事。 唐寅这才意识到自己出的主意不合实际,赶紧道:“在下只是提出一种构想罢了,并非一定要贯彻实施,一切以沈尚书军令为准。” 此时那些将领齐刷刷看向沈溪,他们不希望沈溪提出持久战的战略,对他们而言一天平乱时间都有些长了,最好一个时辰就解决所有问题。 但这种心态,在沈溪看来却不是什么好事,他沉着脸道:“夜幕快降临了,休息两个时辰就出兵,到邓州城下再休息……让将士们好好准备,今晚夜行军,谁拖后腿不用跟着队伍走,连兵都不要当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3章 破城 几名将领有说有笑去了,在他们看来功劳似乎已唾手可得,却丝毫没察觉到背后有何危险。 沈溪也没出言提醒,唐寅觉得不太妥当,在胡琏先一步出兵的情况下,唐寅觉得自己有义务把问题的严重性跟沈溪说明。 “沈尚书,好像将士们对这场战事可能遭遇到的困难并未有充分预估,若攻城不顺的话,叛军人马又紧急驰援而来,我军是否有必胜的把握呢?”唐寅担心地问道。 沈溪看着唐寅,笑了笑反问:“你是担心叛军兵马数量远在我们之上,如果他们实施反包围,我们不好应付?” 唐寅想了想,用力点头:“虽然我的话会有扰乱军心的嫌疑,但有些事却不得不防,叛军中很多都是草菅人命的恶徒,喜欢铤而走险,如果他们真以邓州城为饵,设立一个大的包围圈……” 沈溪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因为唐寅站在案桌对面,看不到沈溪书写的具体内容,有些着急。 沈溪仍旧低着头,悠然说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现在将士们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杀杀他们的锐气,他们怎知天高地厚?” 唐寅对沈溪的回答一阵无语,道:“难道沈尚书选择在邓州城与叛军交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这帮人吃到教训?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现在都已兵临城下,吃一堑长一智的事最好不要去做,若一个不慎,出现兵败如山倒的情况,那时沈尚书怕是晚节不保。” “哈哈!” 沈溪笑道,“什么晚节不保,我年纪轻轻需要考虑晚节的问题?全军加起来三万多人马,叛军一次能来多少?十万八万?难道叛军比草原上的鞑靼人还要可怕?这场战事要出大的状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心为上。” 唐寅谨慎地道。 沈溪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听从,但要等兵马到了邓州城下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休息,养精蓄锐。” 唐寅很为难,但还是行礼告辞,他明白劝说沈溪没用,沈溪很有主见,其实并不需要他这个军师在旁辅佐,带他在身边更多是为了锻炼他,当想通这一点后,唐寅心里有些懊恼:“他又不跟我说明情况,每次都靠我自己去猜,能有什么好结果?” …… …… 夜里,兵马如同一条长龙,在夜色掩护下快速行进。 离开京城后,沈溪就强迫麾下京营兵吃各种动物内脏,主要是猪羊牛鸡兔的肝子,还有就是吃胡萝卜和苹果,到现在基本消除夜盲症。而边军在西北长期喝奶吃肉,根本就不知夜盲症为何物,所以夜晚行军成为可能。 官道不是一片坦途,半路上早有士兵架设好浮桥,两岸燃起大堆篝火,将士们举着火把,过河时井然有序。 作为主帅,沈溪每次都不会急着过河,总是坐镇后方指挥调度,等全军过得差不多了再渡河。 午夜时分,沈溪重新上马赶路,一直跟在沈溪身边的唐寅已有些受不了了,回到马车里,依靠在箱壁上稍微眯了下眼。 虽然马车行进异常颠簸,不过要比那些只能靠两条腿赶路的士兵好太多。 当然,士兵们不可能一路上都只靠两条腿赶路,因为中途休息时间太少,好在随军的马车众多,士兵们可以轮流上马车休息,一路轮换下来,将士们精神状态尚可,加上觉得功劳唾手可得,所以队伍奇迹般地没有出现一个人掉队的情况。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邓州城东门。” 胡嵩跃过来跟沈溪汇报,唐寅在马车上大概听到两人对话,掀开车帘看着向前行进的队伍,原本预估要等天亮才能抵达,不想早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连曙光都没见到一丝。 只听沈溪的话传来:“三军加快步伐,到城下休息,若遇敌原地结阵应对!” “得令!” 胡嵩跃策马而去,唐寅却发起了牢骚。 “一夜急行军下来,官兵早就人困马乏,不先休整而选择直接开战,这得有多大的底气?怎么感觉这不是当初困兽犹斗的大明将士,更像是榆溪河北岸那穷追不舍的鞑靼人?”唐寅无奈摇头,“别最后跟鞑靼人一样,在邓州城外饮恨……他之前取得的所有功劳,也比不上这次失败来得惨痛。” 唐寅本来应该下马车换乘马匹,不过他实在太疲惫了,浑身乏力,将士为了功劳可以不计一切,但他却要为天亮后还有精神跟在沈溪身边献计献策而不得不先打会儿盹儿。 迷迷糊糊中,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面有人招呼:“唐先生,到地方了,您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前方马上就要开战了。” 唐寅从马车上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四下看了一眼没找到沈溪的身影,好奇地问道:“沈尚书呢?” “沈大人到前线督战了。” 喊话的随从禀报道,“沈大人临走前让小的跟您说,有事只管在这里等候,等战事结束他会交待您事情做。至于具体要交待您什么,沈大人没说,不过沈大人很关心您啊!” …… …… 邓州城就在前方,唐寅精神不怎么好。 这两天连续赶路以及风餐露宿,再加上之前在颠簸的马车里睡觉,唐寅感染了风寒,站在那儿觉得身体酸痛,但他强撑着病体要去找沈溪。 夜色浓重,唐寅连方向都很难分得清,更别说找到邓州城的具体位置,要找到沈溪几乎是天方夜谭。 “唐先生不要去了,前面在打仗,沈大人说了让小的好好照顾您。”随从跟过来,对唐寅苦口婆心劝说,但没什么用。 唐寅跳到路旁一块大石头上,终于看清楚了些,前方隐隐有火光闪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邓州城所在方向。他叹了口气道:“立足未稳,连续急行军后便要发起攻城吗?沈尚书深谙兵法,怎会犯如此错误?难道我平时看的兵书都是假的,不如他随机应变来得更为直接有效?” 随从听不懂唐寅在说什么,想上石头搀扶,唐寅却从上面跳下来,四处打望,似乎要找马匹往城下去。 邓州乃豫西南重镇,南宋时这里是宋金交兵的主战场,城塞虽然比不过西北那些边关要隘,但也不是轻易可以攻破的。 唐寅自己也在琢磨:“官军虽然兵强马壮,兵器很先进,但这次基本是轻装出击,最多装备部分小型佛郎机炮和机枪、火铳,攻城用的红衣大炮一门都没有,更别说云梯等攻城器械,这不是乱来吗?” “唐先生,您不能骑马。”就在唐寅找到马匹,准备上马时,一名沈溪的近卫过来,阻挡在唐寅身前。 唐寅大声道:“我去找沈尚书,需要经过你们批准吗?” 那近卫道:“沈大人正在前线领兵作战,他吩咐过,唐先生不必前去犯险,等战后再跟唐先生细说。” 唐寅纳闷儿:“怎么都这么说?当我是窝囊废还是怎么着?沈之厚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 “唐先生,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们恐怕要对您有所不敬……请您到我们刚刚搭建好的营帐休息吧。” 近卫说话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本来唐寅想坚持,但他到底只是个文弱书生,觉得根本没必要跟个侍卫犯拧,毕竟到了前线也没法帮上忙,反而可能会被流矢、乱石击中而受伤或者丢掉小命,不如听沈溪的,先到帐篷等结果。 当然,这也跟他现在身体严重不适,精神实在是支撑不住有关。 …… …… 唐寅到了帐篷,接待他的是马九,沈溪手下情报头子。 因为唐寅对云柳和熙儿不是很熟悉,不知那位神奇的“云侍卫”跟马九到底谁在沈溪麾下情报系统中占据高位,不过唐寅却明白马九权力很大,除了情报外,军法也基本是马九执行。 “唐大人,我家大人说了,这次战事会顺利完成,所以您不必着急,只管在这里等候,大概一个时辰后……天亮前就可以拿下邓州。” 马九显得很自信,冲着对唐寅说道。 唐寅嘟囔道:“沈之厚真会蛊惑人心,只要是出自他之口就没人怀疑,好像全都是真理一般。” 马九听到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出言反驳。 唐寅找了张凳子坐下,耐心等候。过了一会儿,唐寅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马将军为何不去前线,而是选择留在此处?莫不是沈尚书派你来监督我,怕我做出什么不合他心意之事?” 马九赶紧解释:“唐大人千万别误会,我家大人并非是让小人监督您,现在前线正在交战,小人没有发挥的余地,只能在后方汇拢各方情报,有什么紧急情况会派人第一时间告之大人。” “呵呵。” 唐寅摇头苦笑,“还以为沈尚书身边所有人都要被调度起来,没想到还有你这般忙里偷闲的存在。马将军,现在前线战况如何,你可知晓?” 马九道:“暂时没有新的情报传回来,不过我家大人亲临前线指挥,一定不会出状况,想来现在应该攻进城里了吧?” 唐寅差点就要说,这怎么可能?谁给你这么大的自信? 不过想到是战场上屡屡创造奇迹的沈溪,再想到沈溪手下那么多刺头都对其服服帖帖,便明白战场上终归还是要靠军功说话,光靠嘴皮子反驳没什么用,一切要看最后的结果,而沈溪一向就是创造奇迹之人,说天亮前能攻克邓州,不管其中是否有浮夸的成分,至少军中将士深信不疑。 唐寅叹了口气,只能坐下来继续等候。 过了大约一刻钟,门口有人进来,马九过去询问情况,回来对唐寅报喜:“胡大人已领兵杀进城内,邓州东门、南门、西门均被我军攻克,胡将军跟刘将军分别领兵杀进城去了。” 唐寅皱眉:“不同的城门?意思是说……并非专攻一处?” 马九摇摇头:“具体状况小的也不知,要等我家大人回来后,唐大人可以自己去问我家大人。” 洞开的帐门处一阵寒风吹来,唐寅全身一阵刺痛,但此时他已经管不了这些,心头满是疑惑…… 沈溪说一个时辰内攻陷邓州,现在才过半个时辰便已杀进城去,那一个时辰克邓州好像绰绰有余,不过唐寅怎么都想不明白,邓州城防坚固,怎么会如此轻易便攻取,这还是在沈溪所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如此轻易便达成目的? 唐寅道:“是不是城里有内应打开城门?” 这问题马九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摇头,也不知他是表示不知道还是说没有内应。 唐寅无奈一叹,坐下来继续等,对他而言这种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不过担心早已一扫而光,彻底放宽心后整个人迷迷糊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 …… 唐寅突然被帐篷外一阵呼喊声给吵醒。 他身体一震,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却发现马九不在帐篷内,倒是有人给他披上一件衣服,大概是怕他如此睡过去会着凉。 唐寅走出帐篷,外边天色已大亮,新结识的好兄弟张仑正意气风发跟几名中下层将领吹牛皮,见唐寅出来,赶忙过来迎接:“唐先生,不负所望,邓州城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我军拿下来了!” 唐寅看到张仑兴奋的神色,已猜到结果,他抬头看了远处晨曦中的城墙一眼,见城头已换上沈溪所部军旗,他明白这次沈溪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邓州。 “沈尚书人呢?”唐寅问了一句。 他不想问张仑在这次战事中立下多大功劳,因为他知沈溪一定会给张仑不犯险却能得到战功的好差事,这也算是沈溪对张懋的一种回馈。 以张仑的身份,在军中当个百户,说大材小用不至于,混资历拿功劳的意图太过明显。 军中将士没人跟张仑争,便在于张仑那个祖父在朝中的地位实在太高了,而张仑又是英国公世子,等于说张仑以后会继承张懋爵位……跟一个未来的国公争功,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是什么? 很多人不但不争,反而想方设法成全张仑,为的就是巴结权贵,张仑上位后会提拔重用他们。 “沈大人应该带着宋副总兵他们进城了吧?” 张仑也不是很确定,本来他跟沈溪就不是走的一路,张仑在完成自己的差事后前来复命,只是沈溪还没回来罢了。 唐寅道:“那你不进城找沈尚书,到这里作何?” 张仑咧嘴一笑:“沈大人早就吩咐下来,取胜后所有将领必须回营地等候,沈大人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现在正在城里搜查叛军余孽,清查粮仓和银库,这种琐碎的事情我不想做,就交给旁人完成,我的差事是带人将南门拿下……唐先生不知,这城门看起来厚实,只需要堆砌一堆类似于飞天雷的东西,嘶……直接就把城门给炸开了……” 唐寅一惊不老小,怎么直接炸门?难道不是城内有内应开门? 张仑非常兴奋,虽然他不是第一批带兵进城的人,但亲眼见到了新的攻城方法,不从任何城墙入手,直接从城门想办法,在夜色掩护下派人冲到城门下边,把内部装满火药的圆乎乎的铁疙瘩堆砌到城门下,点燃长长的引线,很快城门便被摧毁。 唐寅道:“飞天雷?前宋岳武穆用过的那种外壳由生铁铸造,内装火药,装有引信,爆炸后利用破片杀伤敌人的利器?” “对,跟飞天雷很像!” 张仑点头道,“那东西是沈大人亲信手下送到城门下的,一炸一个准儿,厚厚的铁门就跟纸糊似的,轰一声就塌了,接下来埋伏在城门附近的我们一个冲锋便冲进城里,没怎么费力气便拿下城池!” 唐寅皱眉,实在想不明白火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沈大人快回来了吧。” 张仑看着远处的邓州城,神情兴奋,“轻轻松松又得了一回功劳,真是不虚此行!早知打仗如此轻省的话,我就跟沈大人去一趟草原,封狼居胥那才叫风光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4章 同情心 唐寅实在想不明白沈溪用了什么方法攻破城门,那大杀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一切只有见到沈溪后才能弄清楚。 张仑的那番话,更是令唐寅感到无比忧虑,他想:“但凡追随过沈之厚的人,无不被他的功绩所蒙蔽,日后但凡战事有不顺,他就有可能从神坛上摔下来……而这群盲目崇拜的人,或许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随着一批批战俘从前方押回来,营地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本来唐寅有去找沈溪的打算,但出帐门看到乱糟糟的景象,不得不收拾心情,回去继续坐到凳子上等候。 随着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回营地的将领愈发增多,最后连胡嵩跃和刘序等人也回来了。 唐寅病怏怏的,没心思招呼沈溪手下这些武将,伏案假寐,直至听说胡琏回营他才主动出帐门迎接。 胡琏对唐寅非常客气,把昨晚攻城过程大概说了一遍。 唐寅发现基本跟之前张仑讲述的一样,都是靠某种杀伤力巨大的利器打破城门,兵马进城后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没有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说起来,沈尚书所用火药,并非以前常见的那种,威力惊人,听说连运送都采用特殊方式,若一个不慎就会出大问题,但只要投入使用,威力管够,邓州城门年久失修,若是普通红衣大炮的炮弹倒能抵挡,但应对这新火药,呵呵……” 胡琏把沈溪所用大杀器说得明明白白,唐寅因为没有亲眼目睹,不知其制造流程和使用原理,以至于无言以对。 胡琏回来不久,营门口鼓噪起来,很快有人前来传话,说是沈溪回营地了。 沈溪归来,营中一片沸腾。 此番攻进邓州城,比之前在山东境内与响马浪战功劳大得多。 许多将领,若是守在西北或者京城,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升迁的机会,但跟了沈溪不到一个月便接连获得战功,一个个喜笑颜开。 “沈大人,此战我军总计毙敌六百余,另有九千三百余俘虏,许多叛军装扮成百姓逃出城,被我们识破抓起来,数量大约有七百……是否把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吊死或杀头,以壮声威?” 过来跟沈溪奏报战果的人是宋书,在他看来打了胜仗不杀人不足以宣扬官军武勇,震慑宵小。 宋书对沈溪的处事风格不了解,胡嵩跃在旁听了连连摇头:“这是要杀俘吗?恐怕不行吧……” “怎么不行?那些贼寇趁乱逃出城,明摆着想继续与朝廷为敌,如果不杀掉以儆效尤,以后再遇到这种状况,还会有人想逃走,意图东山再起!这里面有不少恶贯满盈的响马,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宋书坚持地道。 沈溪一挥手:“有事到中军大帐说话,外面不是交谈的地方。” …… …… 大帐内,沈溪坐在帅案后边,胡琏和唐寅一左一右站着,武将们在前方站成数排。 辛苦一宿,绝大多数将校均无倦意,一个个红光满面,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唐寅最关心的依然是沈溪如何攻破邓州城门的问题,但显然沈溪不会在这里专门跟他解释。 沈溪要胡琏、宋书、胡嵩跃等人把麾下将士的功劳整理出来交到他手里,他审核后会第一时间跟朝廷上报,但具体论功请赏要等全部战事结束才行。 最后沈溪道:“本官这里再强调一句,但凡敌人选择投降,均不能处以私刑,要等战后审理,厘清罪行,才能决定施加何等刑罚。如果是被叛军强征入伍的百姓,只要有多人证明手上没沾人命,可以就地遣散。” 宋书惊讶地问道:“沈大人,这些可是乱臣贼子,背叛过朝廷,人人得而诛之,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胡嵩跃笑着道:“这是沈大人的命令,杀俘不祥,如果你不想遵守,可以不跟沈大人出兵,没人会强迫。” “你……!” 宋书对胡嵩跃怒目以对,不过他未跟胡嵩跃争吵,这里毕竟是中军大帐,如果出现争端,沈溪跟前谁先发火谁吃亏。 另外,胡嵩跃一再重申不杀俘是沈溪下的死命令,而宋书的坚持却是违背沈溪的意志,谁会得到沈溪偏帮一目了然。 沈溪喝令:“进城后安抚好百姓,胡中丞麾下部分兵马会留下来守卫城池,等候朝廷委任的官员到来……” 胡琏点头:“下官会将一切打理好……不知下一步几时出兵?” 沈溪道:“估摸就是这一两天,城内没有发现叛军囤积粮草,这万数人马显然也非叛军主力……这也就意味着,拿下邓州对我们来说只是道开胃菜,接下来还有大战可打!另外,马侍郎所部人马正在南下,不日将抵达邓州和新野,所以我们后方是安全的,我军的主要任务还是继续追杀叛军。” “得令!” 听沈溪这么一说,在场将士更有信心了! 这次大捷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军中死伤极少,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军功简直是伸手即得,跟着沈溪果然是无往而不利。 …… …… 会议结束,一众武将各自回去做事,接下来全军会陆续开拔,移驻城内,短暂休整一番。 唐寅走到沈溪跟前,拱手道:“恭喜沈尚书,旗开得胜。” 沈溪笑着问道:“这算旗开得胜吗?之前不是已有一场胜仗?” 唐寅叹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次战果明显比之之前大许多,这才算是跟叛军主力交手……只是听说这次攻城的手法非常特别,沈尚书可否为在下释疑,我军是如何轻易打破邓州城门的……” 沈溪摇了摇头:“很多事没法跟伯虎兄详细解释……总归伯虎兄要知道,军中拥有一批新兵器便可,战场上从来都没有一成不变的战法,去年所用兵器,今年就该适当升级一下,每年都要推陈出新。” “可是,这才一年不到……” 唐寅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年时间沈溪就能拿出新兵器来,不过随即他便想到,可能这玩意儿以前就有,只是没有大规模生产,所以才没有在去年对鞑靼人的战事中用到,不过他细想后又觉得不对,毕竟这么厉害的东西,就算不用来攻城,用来抛掷杀敌,威力想必也很惊人。 沈溪道:“我们在邓州会驻扎一到两日,但不会等朝廷御旨到来才开拔,伯虎兄还是先收拾心情进城……看你这两日忙碌不堪,身体又不适,进城后可要好好休养一下。” 唐寅懊恼地道:“在下身体没什么大碍,没必要休息,可以帮沈尚书多做点事。” 沈溪笑道:“邓州城已经拿下来了,还有什么事需要劳烦伯虎兄?你还是先休息一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革命?” 唐寅对沈溪的用词完全理解不能。 沈溪笑而不语,再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唐寅见沈溪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能行礼告辞。 …… …… 大军进城。 唐寅仍旧坐在马车里,因为早晨起来得太早,昨晚又旅途劳顿,这会儿开始连续猛烈咳嗽,身体状况甚至不如早些时候。 唐寅心想:“可能还是太过在意得失,不然不会如此耿耿于怀……沈之厚做事往往出人意表,如果跟不上他的节奏,以后怎么在他手底下做事?” 追随沈溪时间越长,唐寅越感觉挫败,每次当唐寅以为自己快追上沈溪,沈溪都会用一种蛮横的方式将他打醒,让他意识到自己在沈溪面前只能当个小弟,甚至连小弟都未必能当好。 “他做事太稳了,许多在我看来冒失的事情,其实他都早有规划,我不过是在自找烦恼……哎,如果不是做官,寄情山水、无忧无虑生活其实也不错,但问题是现在我跻身官场,不追谁他还不行,但问题是他有什么必要一直提携重用我?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落榜书生,他位极人臣,还智谋百出,我实在是帮不到他太多忙,倒是胡重器允文允武,是个难得的好帮手。” 想到胡琏,唐寅心中一股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久久无法释怀。 想着心事,马车已到城门边。 “停!” 唐寅叫停马车,特意下车查看了一下城门口的情况,城门洞地上血迹斑驳,包裹着铁皮的厚厚城门坍塌在一旁,表面黑漆漆的,破损严重,好像是被硬生生炸开。 “军师好!” 城门口有官兵维持秩序,见到唐寅后都向他问安。 唐寅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重新坐上车。 马车恢复前行,很快便形行驶在城里的青石板路上。街道一片萧瑟,所有店铺都大门紧闭,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一些地势较为开阔的地方倒是聚集着一个个人堆,以妇孺居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看就让人心酸。 “天灾人祸,不过如此。” 唐寅由衷感慨一句。 马车一路来到沈溪为他准备的居所,唐寅跨进门后才知道是一处相对完好的宅子,不是什么高墙大院,只是个普通的四合院,唐寅来到堂屋坐下,等随从送上茶水时,他还没从之前的落寞心情中走出来。 就在唐寅陷入迷惘时,张仑带着人过来给唐寅送东西,乃是军中刚刚分配下来的战利品。 “沈大人让我给唐先生送些东西过来。” 张仑笑着打招呼,“唐先生很受沈大人器重,我们只是得一点军功,而唐先生回去后应该加官进爵吧?” 唐寅刚开始还没如何,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妥,张仑以前称呼他“伯虎兄”,现在却尊称他为“唐先生”,或许是因沈溪对他的器重更深,张仑的口吻也随之发生变化,对他的恭敬比之之前更甚。 唐寅细细一想,自己一个不过正七品文官,在军中却愈发受到重视,不得不说这是一桩相当奇妙的事情。 …… …… 沈溪领军攻克邓州,在很多对沈溪寄予厚望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他们不觉得沈溪在这场战事中有多用力,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一场胜利罢了。 沈溪所部进后,马上施行一系列安民举措。 遭遇战乱的邓州城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百姓,在朝廷抚恤下,城里没有出现因饥饿而倒毙的情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当前最好的结果。 这天晚上,沈溪举行军议,主要将领都领了差事,胡琏暂时总领邓州政务,处理关于民生方面的事情。 晚上轮值结束,胡嵩跃过来跟沈溪汇报城里的情况,唏嘘不已。 “大人或有不知,这城内寡妇实在太多了……她们的男人本来只是普通百姓,或种田,或营商,或打长工,谁想叛军一来便强征入伍,连续数月在中原各地流窜作战,至今已是十不存一。剩下没死老公的,居然想用身体贿赂咱手下那些兔崽子,换回她们的男人,好在大人早就吩咐过,不然那群兔崽子很难经得起这种诱惑。” 战争过后,中原之地满目疮痍,像邓州这样老早就被叛军攻占的城池出现了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叛军为了扩大自己的力量,只能从民间抓壮丁,失陷地区的男丁很难有不入叛军队伍的。 沈溪正色道:“要让将士们守住底线,如果谁敢乱来,一律军法处置。” 胡嵩跃有些为难:“其实不用吓唬那些小子,他们都知城内是怎么个状况,不过咱现在这么多人马在城里,就怕拿身子来赎人的女人会很多……现在只能加派人手看着,若出现状况,直接杀几个,剩下的就不敢乱来了。” 沈溪想了下,却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赞成杀人,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确实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将叛军男丁都给释放回去,但问题是现在战争并没结束,这么做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朝中政敌会藉此攻击自己不说,那些没经过审讯的叛军中可能隐藏有巨奸大恶,日后为祸一方会连累自己的名声,同时要是这些人再次投靠叛军,会将自己统领兵马的情报给透露出去。 所以,有些问题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你回去后组建个宪兵队,盯着军中上下,如果有犯错的,不管官职高低,你带队直接把人拿下!”沈溪吩咐道,“等候本官处置!” 沈溪没有下死命令,说犯错就要杀头,因为他知道并非是麾下将士主动扰乱百姓,甚至作出奸淫掳掠之事。 地方上寡妇太多,她们想为自己的未来找个倚靠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天灾人祸面前,人非常渺小,官军无比强大,又是传说中百战百胜的沈状元领军,人被抓了,很可能下一步就要被杀头。 军中以人头记功,那些丈夫被俘虏的女人为了家族的延续,只能牺牲自己,因为这个时候她们除了身体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交换。 沈溪只能严令手下将士别乱来,普通士兵可能没胆子,就怕一些处在特殊位置上的人会犯浑。手头拥有的权力越大,越容易保守秘密,也就越容易被人收买。很多事都是在私密的情况下进行,很可能到最后沈溪没法查出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 …… 沈溪带着忧虑回到大营中央的寝帐,这两天忙着行军打仗,他也极度疲惫。 营帐内,惠娘和李衿都在,她们跟着押运粮草的官军进入邓州,入城后就被女兵保护着住进了沈溪的寝帐。 她们虽然没法出去走走,却还是从女兵口中得知城里的情况。 沈溪坐下来,李衿奉上香茗,惠娘将她打听到的消息跟沈溪说。 “……老爷,这场战争实在太残酷了,城内那么多孀妇,老爷为何不想想办法让她们活下去?” 惠娘就是寡妇出身,对城内那些孤苦无依的女人有种特殊的关爱,她会设身处地想这些女人未来的着落,但她明白自己没本事帮助这些女人,就算她手头有银子那也是沈溪的,现在能安民,或者说能维护城内这些孤苦妇孺的人只有沈溪。 沈溪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给她们分配房子,再给她们足够的粮食,或者帮她们找男人?” 沈溪不喜欢惠娘涉入这种事,虽然他知道惠娘完全是一片好意,但问题是惠娘不清楚其中利害关系,本身沈溪只是负责平定叛乱,治理地方是朝廷委任的地方官要做的事,沈溪不可能面面俱到。 惠娘迟疑道:“那老爷,不如多开几处粥场,如果她们有男人,可以将她们的男人给释放回家。” 沈溪摇头:“战争还没结束,贸然释放战俘的后果,会令战局变得复杂,最多我会发布一些安民告示,让她们知道自己男人没危险……至于多开粥场之事也很困难,之前得到战报,运河上运粮船队被贼军偷袭,很多漕船被烧毁,如今军中已缺粮,我不能拿三军将士的生命开玩笑!” “那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惠娘无比失落,“或许老爷早有安排吧,请恕妾身失礼了。” 惠娘坐在那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李衿想过去安慰都没办法。惠娘识大体,沈溪很清楚不能在一些事上去太过强求,却又知要是不用一点强硬手段惠娘不会屈从,这让沈溪非常矛盾。 沈溪打了个哈欠:“这几天都在忙着行军和指挥作战,我实在太累了,有事等睡醒后再跟我说吧。” 沈溪到了榻边,和衣躺下后很快鼾声便传来,看来这段时间他确实累坏了。 惠娘和李衿相视一眼,神色中满是担忧,惠娘默默来到榻边坐下,为沈溪盖好被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5章 有情无情 夜深人静,惠娘和李衿都没有睡觉的意思。 李衿非常疲倦,不过她白天已睡过,现在还能坚持,惠娘却是整个白天都没合过眼,这会儿依然精神抖擞,但脸上神情忽阴忽晴,一看心里就在做激烈的斗争。 “姐姐,其实老爷做的事,是为整个大明,为天下百姓着想。姐姐不该有妇人之仁,地方上的事,老爷会做出妥善安排。” 李衿只能尽量帮沈溪说话,她不想开罪惠娘,只是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惠娘管得有些宽了,只能从惠娘身上入手。 想让沈溪接受惠娘的建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如让惠娘放下心结,哪怕那些女人真的很可怜,跟她们姐妹也没太大关系。 惠娘问道:“衿儿,你觉得姐姐我多管闲事吗?” 李衿想了想,诚恳点头:“说姐姐多管闲事不对,但姐姐手还是伸得有些长了,老爷作为朝廷栋梁,难道会不知城里是个什么状况?这行军打仗,咱妇道人家不懂,一切交给老爷……我才觉得心安些。” “唉!” 惠娘叹了口气道,“衿儿,其实你眼中顶天立地的老爷,在我眼里许多时候只是做事任性的娃娃,但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跟了一个男人,一切都得听他的,若不然的话我自己都能做些事……以前家乡遭灾,我便想方设法拿出钱粮来赈济灾民,老爷有时候……还是太过残忍了。” 李衿摇摇头,没有接受惠娘的说法,因为在她眼中,沈溪是顾全大局,不能跟惠娘这般任性妄为。 在李衿眼里,沈溪的思想境界要高出惠娘太多,但她不能把话直白地说出来,只能用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惠娘没继续说下去,回头看着榻上熟睡的沈溪,幽幽道:“女人就该做女人应做的事情,战争属于男人,但每逢遭遇战乱,女人受的罪反而比男人更多,希望老爷能把事情处理好……罢了,是我多管闲事,明日我会跟老爷认错。” “姐姐,其实老爷没怪责你,只是让姐姐别管。”李衿道。 惠娘对李衿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许怜爱之色,在李衿面颊上轻轻抚摸一下,笑道:“我们都是可怜人,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怜,咱有好日子过,全赖老爷赐予,姐姐不该那么坚持……” 说到这里,惠娘明媚的眼睛里突然落下两行泪,好像受了委屈,又似乎是因为别的,李衿有些看不懂了。 “姐姐,你怎么了?”李衿赶紧询问,眼角也不由滑下泪水,却是因为惠娘的难过而难过。 惠娘苦笑:“姐姐没用,以为自己有本事能撑起一个家,最后却闹得家人离散,连生意都被人抢了,自己也差点儿死在牢里,要不是老爷救我出来,我已下了黄泉……姐姐还是太软弱,没本事啊。” 李衿擦擦惠娘眼角的泪水,用力点头:“姐姐做得都是对的,在妹妹心目中,姐姐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女人。” “妹妹,你别恭维我了,我在老爷面前什么都不是。” 惠娘微微摇头,“姐姐太过妇人之仁,见不得女人受苦,总忍不住心中那股怜悯之心,想要改变老爷的想法,真是可笑……姐姐想明白了,以后要尽量改掉这脾性,当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吧。” 恰在此时,榻上传来沈溪的声音:“如果你真变得冷血无情,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恐怕我也不会将你留在身边。” “老爷?” 惠娘和李衿都没料到沈溪居然熟睡中还能听到她们对话,她们声音已压得很小,尽量不让沈溪听到,如此一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沈溪在装睡。 沈溪坐起来,手扶着头,显然没休息好。他轻轻拍了拍脸,让自己头脑清晰一些,转身要下床来。 李衿赶紧过去相扶。 沈溪伸手阻止,道:“我身体还没孱弱到走不动道的地步,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你们说话,便起来看看。” 惠娘站起来,走到沈溪面前,主动认错:“老爷难得睡个好觉,是妾身不好,吵醒老爷了。” 沈溪打量惠娘:“你一心想要救助灾民,那是你宽厚仁慈,算不上罪过,我也从来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从整个平叛大局乃至天下局势而言,这么做会把我军带到危险的境地,所以只能先确保军队不出问题,但赈灾还是需要的,但得交给地方官府,如今河南巡抚便在积极调拨粮食到邓州城来,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自己太过妇人之仁,还要做出改变呢?” 被沈溪怪责,惠娘没说什么,不过神色阴郁,好像并不认可沈溪说的话。 “老爷,姐姐不是那意思。”李衿紧忙帮惠娘解释。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们姐妹同心,本来我不该发话,不过你们要弄清楚一个现实,我们现在正在跟叛军作战,而且叛军主力还没消灭,贼首尚逍遥法外,此时不能有任何松懈。此番我南下平乱的目的,是让百姓回归正常的生活,难道我不想看他们好?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惠娘道:“老爷教训得是。” 虽然认错,但显然惠娘不甘心,紧绷着的脸出卖了她的心思,这会儿她不流泪了,但脸上却呈现出跟以前一样的倔强,这是沈溪最不希望看到的神色。 沈溪叹了口气,本来他有很多话想跟惠娘说,但看到惠娘那气鼓鼓却又委曲求全、主动认错的模样,心中便生不起气,他对惠娘非常“纵容”,也正是因为他将惠娘收在身边后,一直想要抚慰她的内心,才会出现今日的状况。 听到外边传来三更鼓,沈溪问道:“时候不早,为何不早些就寝?” 沈溪意识到惠娘一旦犯倔便不讲道理,所以有意改变话题。 惠娘道:“妾身白天休息很久,暂且不困,老爷若是累了话就继续休息吧。” 李衿紧忙道:“姐姐不困,我也不困。” 沈溪没好气地道:“难道你们还是任性的孩子?跟我出来,就注定奔波劳碌,有机会睡觉的时候不抓紧,非要在路上颠簸时再休息?衿儿,服侍你姐姐休息,我到旁处睡。” 对于惠娘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那股较真的劲儿,沈溪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直接提出换地方就寝。 李衿本想出言挽留,却发现惠娘没发话,便明白自己在这场合没资格掺和进去,便低头不语。 沈溪没有多停留,整理了一下衣物,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惠娘紧绷的神色稍微好转些。 “姐姐,老爷要走,你为何不挽留啊?”李衿有些着急地问道。 惠娘叹道:“老爷跟我生气,你没看到吗?这里是他的后院,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有心要走,我为何要阻拦呢?” 李衿一听,难过地摇摇头,心中一阵酸楚。 …… …… 沈溪到中军帐凑合着休息一晚,早晨起来时,身板有些僵硬,感觉不怎么舒服。 在帐中活动了一下筋骨,又让侍卫送来热水洗过脸,沈溪才感觉好了些。 刚刚在帅案后坐下,只见唐寅在门口探头探脑,沈溪一招手,唐寅脚步轻快地走进来,道:“沈尚书,听说昨日有将士奸淫民女?” 沈溪道:“一大早跑来你就说这个?求证过了么?” 唐寅嘿嘿一笑:“这种事如何求证?不是发生过才有意加强的么?听说沈尚书派人下了严格军令,任何人皆不得扰乱地方百姓,若发现奸淫掳掠之事,一律捉拿归案,军法处置……如今底下将士都很谨慎,看出行都是三五成群,少有落单的,就怕被人怀疑……” 沈溪没有回答唐寅的问题,派人将马九叫来。 马九来的时候,手里带着厚厚一叠文件,这中间既有朝廷的文公,也有昨晚斥候刚搜集到的情报。 “……大人,小的配合胡将军严肃军法,凌晨抓了两个,他们正在跟城里的女人私通。”马九道。 唐寅听了好奇地问道:“是私通?不是奸淫掳掠?” 马九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道:“叛匪肆虐地方,中原之地很多壮丁被抓,咱们拿下邓州城,除了那一万余叛军,尚有超过四万的妇孺,有部分是随军而来,更多则是本地百姓……” 沈溪将昨日进城后了解到的情况大概跟唐寅一说,唐寅不是傻子,马上意识到沈溪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城里女人太多,意味着将士进城后,会有大把女人倒贴,哪怕是中原礼仪之邦,战乱过后女人也要为自己的生存问题发愁。沈溪麾下有三万将士,除了值守不能擅离岗位,其他人被女人勾引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笑,可笑。”唐寅摇头晃脑评价一番。 沈溪道:“那二人是如何状况?” 马九紧忙回道:“小的跟胡将军巡逻时偶然发现的,这两人都是伙夫,因为大人交待需要保证军中将士每天都能喝上鱼汤,于是带人到北门向灾民收购鲜鱼,不知怎么就跟女人勾搭上了。审讯后发现,两个女人……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据说其中一个想搭救前天晚上被我军俘虏的贼寇小头目。” 这个时代由于没有工业和农业筑坝引流,又没有电鱼等灭绝性的捕捉手段,只要不遭遇干旱,水产还是比较丰富的。沈溪军中提供渔网和羊皮筏,还用粮食进行公平交易,每到一个地方,灾民无不趋之若鹜,踊跃应征下河打渔,所以军中一直能保证鱼汤供应。 邓州城北门外就是湍河,所以伙夫去这里收鱼一点儿都不奇怪。 唐寅啧啧称奇:“这女人倒挺痴情的。” 唐寅好像是在说风花雪月之事,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沈溪一皱眉,摆摆手,让唐寅到一边去,对马九吩咐:“把人押到城头,吊上一天,让军中上下看看,谁乱来就是这下场!” “得令!” 马九领命而去。 唐寅看着沈溪:“沈尚书,马将军已将情况说明,并非是下面的将士乱来,而是有人主动引诱,你这么做是否有些刻薄了?” 沈溪道:“早有严令下达,不遵号令,没杀他们都是好的……怎么,伯虎兄觉得他们没做错?先提醒伯虎兄一句,你是在下的幕僚,这军法对你同样有效!” 唐寅无奈道:“在下有家室,怎会跟城里那些女人乱来?现在问题是女追男隔层衫,就算是杀掉鸡也吓阻了不了猴子,这些举措对城里那些女人没用,还是另想对策为好。” …… …… 辰时刚过,沈溪召开军事会议。 此次会议上,沈溪对城内女人主动献身这一问题三令五申,并且派人去州衙、县衙和四门张贴告示,让城内老弱妇孺安心,朝廷不会滥杀无辜。 不过这没什么用处,破城时抓获的都是乱军,并非主动对朝廷献降,哪怕沈溪不杀他们,回头官府审判,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军事会议结束,将领们各自回去办差,沈溪则在胡琏陪同下到了城内临近西门的校场,里面正有一群士兵等候沈溪到来。 唐寅陪伴在旁,不知沈溪要作何,见到校场内人不多,大概也就两个百人队,非常好奇:“沈尚书昨日不会就是靠这些人攻进城里来的吧?” 沈溪没有回答,胡琏笑盈盈道:“伯虎没说错,正是这些人所为。” 唐寅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走到那群士兵面前。 士兵们站成四排,每排五十人,一个个昂首挺胸,一看就很有气势。 沈溪道:“军师不是想知道我军是靠什么杀进城来的?就是这些东西……” 说着,沈溪让人将他的“大杀器”抬过来,空隙处塞着稻草固定的小箱子里放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铁疙瘩,约莫闽粤之地常见的蜜柚大小,唐寅想靠近,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沈溪笑着摇头:“伯虎兄别以为这是普通飞雷,这铁壳里填装的非普通火药,而是新式火药,因为才研究出来,很容易因为贮存和运送不当发生爆炸。” “这么危险?”唐寅吓了一大跳,本来他想去见识一下这铁疙瘩是什么原理,听到这话不由后退几步。 沈溪下令:“展示一下跟军师看看。” “是,大人!” 四个士兵出列,各自拿着一口小木箱来到一处废弃的屋舍前,搁置在靠墙根的地上,蹲下打开箱子,捣鼓一下便退出十丈外。 “大人,可以开始了。” 传令兵向沈溪行礼请示。 沈溪点头:“引爆吧。” 传令兵拿出小旗,冲着前面的士兵示意一下。 唐寅这才发现,其中一名士兵手上持有一根细长的绳子,只见他手轻轻一拉,然后便跳进旁边的坑里。 唐寅感觉可能有什么事发生。 “轰——” “轰轰——” “轰——” 连续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只见面前远处那座废弃的屋舍直接被炸开花,火光四射,漫天尘土而起,大地剧烈颤抖。 唐寅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蒸腾而上的黑云目瞪口呆。 胡琏笑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等尘土落尽,唐寅再去看那屋舍,已经被彻底夷为平地。 沈溪问道:“伯虎兄觉得如何?” 唐寅咋舌:“这……也太厉害了,这要是多制造一些……莫说城门,就算是城墙也能炸塌了!” 沈溪笑而不语。 旁边胡琏道:“数量还是有些少,在下刚见到这状况时,也觉得威力可观,但问题是现在没法大批量制造,好钢得用在刀刃上,炸城墙太浪费了,还是炸城门轻松些!” 听到这话,唐寅不由着急地问道:“沈尚书,如此厉害的东西,为何不大批制造?不过一句话的问题,朝廷必会大力支持。” 沈溪道:“你当本官不想?一来是制造成本太高,原材料稀缺,还有制造工艺非常复杂,再就是贮藏和运送难题没有解决,京城王恭厂一批人正在日夜赶工研制,需要时间,而且实战中用处需要验证……这不,先拿这次战事当作演练了!” 唐寅无奈叹息:“如此厉害的东西,却不能大批量制造,若是在军中普及,怕是大明再不怕外夷,大明江山也就可以千秋永固了。” 沈溪摇头:“无论多先进的东西,终归要人来使用,江山是否稳固也不看兵器有多先进,而在于是由谁掌控……伯虎兄这感慨,实在没必要。” 胡琏感到沈溪跟唐寅讨论的话题有些大了,甚至可能涉及沈溪今后是否会造反的问题,赶忙插嘴:“咱研究这个作何?走,回去吃饭,这不快到中午了么?” 沈溪一摆手:“重器兄不妨先去处理城中政务,我回营谋划明日出兵之事,接下来还有大战要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可一举将叛军主力击败,但若不顺……战局进入拉锯,我们缺兵粮食,非长久之计!” 叛军化整为零,胡琏和唐寅都是没有好的一次性解决叛军的办法,所谓断粮道不过是一种构想,现在证明叛军并没有将粮食贮藏于邓州,叛军军中还有多少粮食,贮藏在何处,都需要情报支持。 随后,沈溪跟唐寅一起返回营地,胡琏则去城中州衙处理公务。 来到城门口,但见两名中年士兵悬吊吊地挂在城门楼上,路过的官兵忍不住眺望,脸色都很不好看。 唐寅抬头看了看,“把人吊在上面一天,不会死吧?” 沈溪道:“照理来说不会,但谁知道他们的身体如何?这么吊着,很容易脱水,就算下来,未来十天半个月人也废了。不过他们既然违背军令,这是最基本的惩罚,怪不得别人。伯虎兄要为他们说情吗?” 唐寅摇头:“他们这是咎由自取,在下怎会帮他们说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沈尚书做事想来经过深思熟虑。” 说话时,唐寅神色有些恍惚,似乎还在为之前演示的新火药威力动容。 沈溪一边走一边说:“这次邓州之战不算什么,朝廷各路人马都在往南阳府靠近,叛军避无可避,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硬仗……若伯虎兄身体不适,可以留在邓州休整。” 唐寅惊讶地望了沈溪一眼,随即摇头:“在下撑得住,劳沈尚书费心了。只要这场战事不停止,在下便会留在军中,做好沈尚书的参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6章 行踪 唐寅到这会儿,已经有点死撑的意思。 回到营地,唐寅吃过午饭便去休息,沈溪对付着眯了一刻钟当作午休,醒来感觉精神恢复了些,便伏案处理公文。 到下午时,邓州城里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却是沈溪手下头号情报头子云柳。 云柳离京小半年,为沈溪收集情报,此番再见她时,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可见连续奔波对她的身体影响很大。 “大人,已查到叛军头领刘六、刘七驻军的地点……就在邓州西南方六十多里外的汤山和三尖山一线,从那儿再往南就是湖广襄阳府的均州和光化县。叛军躲在山林里,伺机而动!” 云柳调查到刘六和刘七行踪后,第一时间前来跟沈溪奏报。 军情紧急! 叛军主力距离邓州只有六十余里,云柳意识到叛军这是对沈溪所部有想法,双方极有可能会在未来一两天时间内发生激烈碰撞,有心算无心,沈溪如果不知道叛军的情况会出危险。所以,云柳才放下手头其他事情,亲自前来。 沈溪神色冷静,他在地图上邓州西南方的山峦地带画了一个圈,笑了笑道:“六十余里,倒是在预料范围内……他们的兵马数量有多少?” 云柳摇头:“具体数字暂时不清楚,不过以当前打听到的情况看,至少有五万人马……因为兵力相对集中,他们的粮草供应也成为问题,不得不四处搜集粮食……正是因为他们派人到郧阳府和襄阳府乡野劫掠,才被我们的斥候盯上,进而锁定目标。” “目前,已有多名密探混进他们的队伍,除了打听到这支队伍的头领是刘六刘七外,暂时没有其他消息传出来……贼人很警惕,面向邓州一线的情报已被全面封锁,但尚且未发他们有离开的迹象。” “刘六、刘七倒是聪明,屯军于连接豫陕川和湖广四省交界的地方,如我军露出破绽,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冲出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挽救叛军不利的战局;若发现情况不妙,则立即调头向西,逃入关中或者汉中,那边山高林密,要找到他们会非常困难!” 沈溪打量地图,自言自语地说道。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张将军求见!” 所谓的“张将军”,就是张懋的孙子张仑。 本身张仑作为一个百户没资格称为将军,但因沈溪屡次点名让张仑领兵,本身他还拥有英国公世子的身份,手下将士不能直接称呼其百户或者校尉,只能以“张将军”代称。 沈溪摆摆手:“告诉他,本官有要事,让他稍后再见!” 说完这些,沈溪看着云柳问道:“你派了多少人盯着叛军主力?” “大概……有两百多名斥候。” 云柳估算一下,对沈溪道,“叛军对我军斥候的扫荡非常厉害,被抓的弟兄基本没活路,不过好在叛军现在藏身于深山老林,外围斥候只需要守住几个山口,无需露面便能锁定他们的位置,但每天仍旧有斥候折损。” 沈溪皱眉:“那是否有可能打草惊蛇?” “不会!” 云柳神色异常坚定,“斥候是卑职从湖广调拨过来的,他们接到的任务并不是调查叛军的情况,而是彻查近来郧阳府和襄阳府百姓遭遇劫掠之事,看看湖广与河南、陕西交界的地区有没有流窜作案的土匪……卑职也是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才判断这是叛军主力。况且,就算叛军抓到我们的人,只听口音就知道来自南面的湖广,有斥候熬不住刑罚吐露实情,也只以为是受湖广官府委派,绝对不会想到跟大人有关。” 沈溪欣慰地点点头:“做得好,你能提前想到这一步,不枉我对你的信任。这么说来,叛军很有可能把我军当做猎物,窥视在旁,选择在适当的时候果断出兵,一举击败我们。一旦我军失利,那朝廷八方进剿的局面就会打破,他们可以赢得喘息的机会,甚至再次发展壮大……真是好算计!” 云柳请示:“大人,贼寇意图既已暴露,您是否即刻派出兵马与之决战?” 沈溪笑着摆摆手:“现在谈决战为时尚早,既然叛军还不清楚自己已暴露行迹,我倒是可以来个将计就计。本来我还打算明日领军开拔,现在看来要推迟一日才行。你继续去调查叛军动向,若是他们有撤离或者进兵迹象,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大人!” 云柳做事毫不拖泥带水,行礼后马上离开,出营后骑上快马远去。 …… …… 云柳出帐后,张仑才有机会进来见沈溪。 张仑对错身而过的云柳十分留意,见到沈溪后便问:“大人,不知那位小将军是何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沈溪眯眼打量张仑:“你不可能见过,她在我军中,专司负责调查情报。” “啊?那人是不是云侍卫?” 张仑突然惊喜地问道,“沈大人,末将早就听说您手下有位非常厉害的云侍卫,总是可以提前获悉敌人的情报,从几年前的京师保卫战到去年征伐草原,立下战功无数,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赫赫有名。以前京城多有传言,在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不知为何,此番见到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是吗?”沈溪笑了笑,随口反问。 这下张仑又有些不太确定了,讪笑一声:“也未必便是,或许看走眼了。您身边能人异士不少,既有小王将军这样的不世勇将,还有唐先生这样的谋主,云侍卫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谁到您手下,都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不得不说沈大人调教人才真是一把好手。” 本来张仑还想否认,但到最后却变成对沈溪百般恭维,极尽巴结之能事。 沈溪蹙眉:“你还有别的事吗?” 张仑道:“是这样的,末将想寄封家书回京,又怕泄露军中机密,只好请沈大人帮忙,把信……送到家祖手上。”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将信函留下,回头我安排一下,跟送到京城的奏疏一同上路。” “多谢沈大人。” 张仑很高兴,佩服地道,“沈大人,以前听到您很多传闻,神乎其神,总觉得太不可思议,其中必然有不切实际之处。但现在在您手下当差,亲自见识一番,才发现果然是名不虚传。” 沈溪笑而不语,扬扬下巴,无心再跟张仑对话,毕竟平时恭维他的人多了,多他张仑不多,少他张仑不少。 张仑见沈溪没兴趣跟他对答,讪笑两声:“在下还要换防,便不多叨扰沈大人,告辞告辞。” 张仑这边正要走,沈溪却想起什么,一抬手:“等一下……你去跟宋将军和胡将军他们说一声,出兵日期押后一日,后天开拔。具体事项会在下午升帐议事时说及,让他们做好相应准备。” “好,末将这就去。”能领到沈溪亲口交待的差事,在张仑看来非常光荣,一路小跑出营帐去了。 沈溪看着张仑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查看地图上叛军主力所在位置,蹙眉思考下一步作战计划。 …… …… 下午的军事会议上,沈溪没有透露叛军的动向,只是严令加强城内防务,防止贼寇突然杀来。 沈溪知道这话说出来未必有人听进心里去,手下这帮人才不过打了两场胜仗,便开始浮躁起来,如果刘六和刘七真的在这个时候杀来,或许会让骄兵悍将吃次大的教训,但他却知道叛军没胆量进攻他亲自领军把守的城池。 至于延迟一天出兵,没人会有意见,就算将士再立功心切,也能体会到这一路来的疲惫,在城里多休整一天并非什么坏事。 升帐议事结束,王陵之留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事要跟沈溪说,这次他还多带了个人前来,却是朱山。 王陵之本不愿朱山随军,但朱山对王陵之并不服气,两人相约校场比武,谁赢就听谁的,结果一场大战下来,王陵之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好随着朱山的意思行事。 夫妻二人性格相似,都想证明自己本事更大,这次随军出征,生完孩子闲得无聊的朱山想局的自己可以当“花木兰”,独当一面,所以做事非常积极,可惜的是至今为止也没捞到表现的机会。 不过朱山还是知道规矩的,至少在沈溪面前,她站在丈夫身后,一副温顺小媳妇的模样,由王陵之把夫妻俩的想法说出来。 “……师兄,这次我们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啊,每次打仗都用老胡他们,甚至张仑都比我出战的机会都高……小山觉得她有本事比张仑强多了,说下次攻城的时候可以让她打头阵……” 王陵之说话时扁着嘴,显然对这意见不是很赞同,毕竟他自己还没机会攻城略地呢,却让妻子冲锋陷阵,让他觉得十分没面子。 本来带着妻子随军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好在这一路上朱山都穿着男装,而且平时做事很低调,军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王陵之带了只母老虎在身边。 这次朱起和朱鸿都没随军,朱山算是朱家的代表。 沈溪看着朱山:“小山,你真打算冲锋陷阵在前?” “嗯。” 朱山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没表露出有多期待,但她眼睛里闪耀的光彩却显而易见。 王陵之道:“她的本事师兄你很清楚,我跟她……也算堪堪打个平手,女人有她这么大力气的吗?至少我认识的男人里边没一个有她力气大。” 沈溪稍微有些迟疑,道:“你爹是否同意让你们夫妻同时出战?如果出了事,责任谁来承担?” 现在沈溪已不是从王陵之和朱山的能力去衡量他们两口子是否有资格上战场,而要考虑若他们出了事,由谁去跟家里人交待。 王陵之咧嘴笑道:“我爹说了,只要在战场上取得功绩,一起上阵都行。但小山她没什么实战经验……师兄,你给她安排个不错的差事,或者让唐先生给她当军师,她领兵打仗一定行的。” 王陵之想让朱山带兵,又知道朱山没那能力,而他自己指挥和统调本事也不强,所以想出个馊主意,让唐寅给朱山当军师。 沈溪笑着道:“伯虎可是我的军师,怎能单独为小山一人谋划?” 王陵之脸上多少有些为难,苦着脸道:“可是小山想试试横扫千军的感觉,我也不知该怎么劝说,如果旁人陪着,我这边还担心呢。师兄,你最清楚小山的本事,所以只能来求你了。” “这个嘛……” 沈溪露出迟疑之色,没有答应王陵之,但也没直接出言否定,这给了小夫妻俩一抹希望,二人眼巴巴地望着沈溪。 沈溪最后笑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如果你们不惧生死的话,倒是可以一起披挂上阵……不过,我不会让小山单独领兵,这次就让她留在你身边帮衬,你们两口子当全军的先锋,若这一仗打得好,下一次我让小山单独领兵。” “行吧。” 王陵之点点头,没太多表示,不过朱山则显露出几分失望,好像她对于自己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非常期待。 沈溪挥挥手示意夫妻二人退下,这时王陵之突然问道:“师兄,小山会以怎样的军职带兵?她现在什么职位都没有啊!” “你将出任你的副将。” 沈溪道,“她在你身边,暂时不需要什么官职,你们俩要相互确保对方的安全,不能同时冲到第一线犯险,如果她这次立下军功的话,我会给她安排具体官职,但只能以男子的身份,小山在军中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就叫……田山吧。” 王陵之不知“朱山”和“田山”有什么区别,只知道自己终于完成妻子的交托,在沈溪这里为他们俩争取到一起上战场杀敌的机会。 夫妻二人将走时,朱山突然道:“老爷,其实我可以单独披挂上阵的,就算我一个人也行。” “呵呵。” 沈溪笑了笑,对于朱山的天真,既觉得好笑,又感到很无奈。 王陵之则多少有些不满:“师兄都让你上战场了,你还要坚持一个人去?一个两个你能解决,十个人冲上来怎么办?还有火枪你会用吗?老远给你一下,你就被穿肠破肚,再大的力气也顶不住火器的打击。” “你以为那些贼子没火器?他们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火铳,起兵时就打了官军措手不及,迅速发展壮大,后续在跟官军作战时又缴获了许多,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装备有多少,你没见过火铳齐射的阵仗,别傻傻地冲在前面挨枪子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7章 第二四六〇章 赶鸭子上架 夫妻俩说着话离开中军大帐,老远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朱山的嗓音比之普通女子粗得多,说话又一贯大大咧咧,旁人根本分不清她是男是女,而且跟王陵之走在一起,旁人也不敢上前询问。 王陵之在军中的地位相当超然,却没几个亲近的朋友,其根源便在于王陵之生性木讷,许多时候脑袋一根筋,一旦认准方向就不回头,很容易得罪人。说他是莽夫,却是武举人出身,更是皇帝和沈溪共同欣赏的“小王将军”,立下战功无数,旁人既不敢轻视,又不能靠太近惹人嫌。 王陵之夫妇离开后,沈溪派人将唐寅叫了过来,他不准备告诉旁人叛军的动向,却不想对唐寅有所隐藏。 以前沈溪绝对会以自己的力量来完成整个战略部署,但现在他既想考验唐寅,又想给自己减轻压力,便不时给唐寅出难题,如此一来可以磨砺唐寅的能力,二来看看对自己决策是否有所启发。 唐寅过来时精神头不太好,睡眼惺忪,不时打呵欠,不过等沈溪说叛军主力隐身于邓州西南方六十里外的山林时,他那双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顿时变得如鹰隼般敏锐起来,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六十里……一天之内便可杀到邓州城下,骑兵的话甚至要不到两个时辰便可发起攻城……” 唐寅自言自语,随即他向沈溪,有些好奇地问道,“沈尚书怎如此淡定?为何不赶紧升帐议事,即刻出兵将叛军消灭?” 沈溪打量唐寅,问道:“在伯虎兄看来,这场战事真的如此简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消灭叛军主力?” 唐寅微微摇头:“如果是旁人,当然不容易做到,但如果是沈尚书亲自领兵……怎会有意外?下面那些将士,不也这么想的吗?” 沈溪道:“叛军虽然化整为零,但主力依然在五万之上,我们全军加起来不过三万,又是在人地生疏的山区丘陵地带,敌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我们有火铳、火炮等利器助阵,谁敢保证在深山密林中发生的战斗一定能得胜?许多时候,悬崖峭壁上的一块岩石,就会带走我们一整队人马的生命,实在不是作战的好地方!” 唐寅想了想,继续摇头:“是很难打,但若不赶紧出兵,叛军指不定就逃走了,战事也会无限期拖延……不对,沈尚书不会就是想等他们逃走,好在深山老林外边跟他们开战吧?” “你这想法倒是有些意思。” 沈溪微笑着说道,“跟伯虎兄说话,确实轻松许多,至少伯虎兄把事情看得很透彻,而不像某些人那样头脑发热,只会喊打喊杀,叫他们给个建议却无比艰难……那伯虎兄以为,这场战事该怎么打呢?” 唐寅本来紧张中带着几分期待,不过被沈溪如此发问,脸色多少有些难看,毕竟军略一向非他所长,当下支支吾吾道:“沈尚书既已有所决定,为何还要在下出谋划策呢?” 沈溪淡淡一笑:“正是因为我还没有定下来,才会通知你来一起参谋,不然留你在军中作何?别以为每次我都给你出难题……伯虎兄,拿出点魄力来,你之前所提构想,在我看来都有一定见地,怎么现在轮到实战,你连起码的纸上谈兵的勇气都没了?” 本来沈溪和颜悦色,但发现唐寅开始打退堂鼓时,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大有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唐寅皱着眉头,脸色异常严肃,他试着凑到沈溪身边,观察桌上的地图,看了半天后无奈摇头:“突然获悉叛军就在眼前,一时间千头万绪,怎会有好对策?沈尚书谋划多时,想来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甚至有应对了吧!” 沈溪摇头:“恰恰相反,我也是刚刚才知晓,有些措手不及,暂时没有头绪。” 唐寅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这也是为何沈尚书要延迟一日出兵,是想彻底查清楚叛军的动向吧?叛军藏在西南边的山地里,有点虎视眈眈的意思,他们不会是想主动跟我们交战吧?另外,那些贼寇所在之所的确是深山老林吗?周围是否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沈溪在地图上指了指:“叛军所在位置,丘壑纵横,向西是秦岭,向南是武当山,向北是伏牛山,人迹罕至,如果我军贸然发起进攻的话,必将前后失顾,在兵马数量不及叛军的情况下,此战胜算将会无限拉低。” “原来情况如此严峻,怪不得沈尚书没有贸然制定作战计划。”唐寅知道大概情况后,越发变得谨慎起来,脸上多了几分沉思之色。 又过了一会儿,唐寅眼前一亮,在地图上指了指襄阳府光化和均州的位置,问道:“湖广行都司会不会派出兵马,协同我军作战?” 沈溪道:“援军暂且指望不上,因为湖广北部叛军活动频繁,地方上的援军不敢贸然出击,即便来了……你觉得以他们那数千严重缺乏训练的人马,会对整体战局造成多大影响?” 唐寅仔细想了下,点头道:“也是,地方卫所军队数量毕竟有限,武器装备参差不齐,想跟退缩到山林中的叛军交锋,无异于赶羊入虎口,一旦遭遇惨败甚至会连累到我军,这样一来……” 唐寅又开始沉思起来,他的疑问经过沈溪解答后,后续作战构想便再也持续不下去,可是此时沈溪仍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沈尚书,在下……觉得要在这种山地地形作战,非常容易出现问题,不如……”唐寅想跟沈溪讲述此战的艰难,大有退缩之意,不过在发言后,抬头撞上沈溪那满含期许的目光,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或者可以请胡中丞过来,再找几个人,咱们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沈尚书觉得如何?”唐寅打起了退堂鼓,不过也没说回绝,而是提出请人前来参议,集众人之力解决问题。 沈溪摇头:“伯虎兄应该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若消息泄露出去,军心或有不稳,即便要告诉下面的将士也只能在战前……请你前来协商,就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全军上下,除了情报部门知道这件事外,再就是你我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可能打草惊蛇。” 唐寅苦笑道:“沈尚书……您还真看得起在下……” 言语间,唐寅颇为无奈。 明明自己没多大本事,军事方面完全就是个门外汉,最多诗画上有一点造诣,但诗画到底不能用来打仗,唐寅心里琢磨:“让我画个军事地图,或许还可以胜任,但让我直接规划一场近十万人规模的战事,这不是为难人吗?” 沈溪道:“伯虎兄,实在是军中无人可商议,才找你来……或许出兵时,我太过自负,没多带几个幕僚,才导致今日局面……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唐寅知道这种话不过是恭维,做不得准,但他同样知道,如果自己没法给出对策,沈溪有大把的理由将他弃之不用。 唐寅心道:“我不过是个举人,还被朝廷勒令不得参加科举,如果不是沈之厚,我现在或许还穷困潦倒……沈之厚没有充足的理由一定要用我,就好像胡重器,也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做事不和他心意,现在也有些拒而远之的意思,接下来很可能会被派到旁处,江南的战事恐也与之无关……” 唐寅眉角带着忧虑,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地图,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沈尚书,之前你给在下看的那种新武器,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沈溪问道:“那种内置新火药的飞雷?怎么个使用法?荒山野岭没用武之地啊!” 唐寅想了想,试探地道:“若可以将叛军从山中引诱出来,令其进入我军预先设置的雷场……” 这话近乎空谈,沈溪只能理解为,唐寅实在是没辙了,只能胡说八道一通。 沈溪瞟了唐寅一言,问道:“以何种方式将叛军引诱出来?又如何能确保他们进入我们预设的雷场?” 唐寅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敷衍,迟疑道:“叛匪躲在大山里,很可能是想寻找我军的破绽,伺机偷袭……即便沈尚书统领的中军他不敢动歪脑筋,但粮草和辎重必为其觊觎,一旦补给中断,我军必然陷入混乱,到那时叛军的机会就来了……邓州城里肯定有他们潜伏的斥候,有办法将这边的情况传过去……” 对于唐寅所说情况,沈溪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也是我不肯召集将校群策群力的的根本原因,就怕城里有叛军细作,一个不慎消息就会外泄……如今城里兵荒马乱,要彻底安抚民心恐怕得十天半月,但大军最多只能在城里停留一天。” 唐寅望着沈溪:“沈尚书,在下能问一句,您的计划是什么?不会什么都没有,只想让在下出谋献策吧?” 沈溪道:“也是事起突然,很多事没来得及绸缪,设身处地,如果是你临时得知叛军就在眼皮底下,也会想这其中是否有阴谋吧?找伯虎兄来,就是想集合咱二人头脑,定一个切实有效的方略……” “当然,我的初衷不变,那就是以最小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预想中应该是敲山震虎,让叛军以为我军已察觉他们的阴谋,促成其按照我方想法撤兵,一旦其进入开阔地带,我即可设下十面埋伏,将其一举歼灭!” “好主意。” 唐寅由衷地发出感慨,但话刚出口便知不妥,因为这是沈溪给他出考题,而不是他向沈溪问策。 沈溪道:“我的想法虽有一定可行性,但缺乏可操作空间,比如说如何掌控叛军心态,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想法行动,这不是你我在这里有个念头,便能轻松解决问题的。” 唐寅点了点头,道:“那如果……叛军以为四面受敌呢?他们会不会选择一个方向突围?” 沈溪微微眯眼:“伯虎兄之意,要从叛军藏身之地着手,从不同方向发起进攻?” “这个……” 唐寅自己便把这主意给否定了,道,“我军兵马数量恐怕远远不足吧?” 沈溪笑道:“以三万人马,包围五万以上的叛军,还是在情报传递不通畅的山林地区,可行性的确不高。” 唐寅非常懊恼,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坐下来,手撑着额头仔细看地图,可惜怎么都看不进去,沈溪就跟催命鬼一样盯着他,就等着他给出对策。 沈溪摇摇头,跟唐寅一起坐下,二人视线在地图上交会。 “叛军不躲在别的地方,就在邓州附近,我军进攻邓州时他们不为所动,全然没有驰援的打算,图的是什么呢?” 唐寅好似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向沈溪分析局势,语气略显着急,“如果叛军只有上万人马,倒是有理由不驰援,可问题是他们总兵力高达五万,不来要么是觉得无法跟官军对抗,要么就是觉得邓州无足轻重,城里没有他们的主力,也无贮藏的粮食。” 沈溪笑着问道:“所以呢?” “啊?” 唐寅看了沈溪一眼,以为沈溪是鼓励他顺着这话说下去,便道,“所以在下看来,叛军并不打算在我们过境时偷袭,只是单纯想藏起来,等我们撤离后,他们杀出来收复失地,也就是说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他们完全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这场仗归根结底还是粮食,如果现在能断掉他们的粮道,那他们将不攻自破。” 沈溪道:“说得不错,但如何断其粮道呢?” 唐寅绞尽脑汁想,嘴上嘀咕不停:“叛军乌合之众,军中不太可能贮藏太多粮食,他们那么多人,躲在山里吃什么?如果咱们放把火……情况会如何?他们会不会被从山林里被驱赶出来?” 沈溪点了点头:“倒是有些见地,我军不进山林,仅在外围放火,并虚张声势。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放出风声,让叛军知道我们的计划,军心动摇。等大火一起,他们退无可退,等逃出山林时,也就不攻自破了!” “对,对,在下就是这意思。”唐寅兴奋地道。 沈溪随口问道:“那该如何虚张声势,又该在哪个地方放火,规模有多大,风向如何,叛军是铤而走险与我军决战,还是仓皇退到大山深处……” 沈溪接连问出很多问题,唐寅瞠目以对,这才明白行军打仗要思考的问题太多,不是一两句空话就能解决问题的。 沈溪说到后来,却开始给出答案来:“邓州西南那片山地丘陵地带,地势呈西高东低之态势,常年都刮西北风,我军派出小股人马,在西边高处放火,并在南北两翼虚张声势,叛军会如何?” “对,叛军遭遇大火必然惊慌失措,加上我军有意泄露的进攻线路,这个时候他们就只能朝相对安全的地方逃跑。等他们按照指引逃到东边的开阔地带,一头闯进我军提前布下的天罗地网,只能俯首就擒!哎呀,伯虎兄,你这个军师挺称职的,所定战术一针见血,或可让叛军死无葬身之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8章 山火 唐寅想了半天,终于拿出个放火驱逐叛军出山的建议,受到沈溪肯定。 刚开始唐寅还以为沈溪是在敷衍他,但第二天一早就知道情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 叛军主力所在位置,最开始只有唐寅跟沈溪二人知晓,临开拔前终于传达到军中高层将领耳中,随即才在中下层将士中流传。 沈溪没有把所有人马都带出邓州,留下胡琏率本部一万兵马驻防,沈溪带着他的两万亲率人马,顺着官道往西南方的光化城走。 即将跟叛军主力交战的消息传出,将士们兴奋异常,对他们来说又是一桩大功劳即将到手,虽然不太清楚叛军到底有多少人,但只要有沈溪领军,他们就有必胜的信心和勇气。 中午驻扎时,兵马距离叛军盘踞地已不到三十里。从营地往西边望去,一片山峦由低向高延伸,林子很密,云遮雾绕,什么都看不清楚。 唐寅有些忧虑,去中军帐找沈溪时,却发现沈溪正召集王陵之、胡嵩跃和宋书等将领开小会。 “大人,这么仓促便打这场仗,贼人是否会有所防备?就凭一把火,叛军真会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咱们的包围圈?” 宋书觉得沈溪这么做有些太过想当然,至于王陵之和胡嵩跃等人则对沈溪完全信从,一点质疑的意思都没有。 沈溪正好看到唐寅掀开帐帘走进来,不由笑道:“此计乃军师一手策划,你们有什么问题,不妨问问他。” 唐寅差点一个踉跄,以为沈溪是想把责任推给他,暗忖如果战事出现问题,自己恐怕要背黑锅。 不过转念一想,沈溪就算想把责任推给他也是徒劳,谁都知道这路人马是沈溪亲自指挥调度,出了问题自然是统帅担责,他罪过再大也不可能有沈溪那么大,而且这一战如果出了状况,名声受损最多的人也只能是素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沈溪。 几名将领都看向唐寅,目光中不是质疑,而是推崇。 唐寅明白,这些人之所以崇拜自己,不是因为这次的计划有多完美,而是沈溪对他完全信任。 能得到沈溪肯定,在普通将士心目中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有本事之人。 沈溪冲着他眨眨眼,随后摆摆手:“军师,过来说说你的安排吧!” 唐寅很为难,他看懂沈溪的意思,大概是跟他说,你回去想了一晚上,该把具体战略想明白了,怎么也能把这群不知兵的将领给敷衍过去吧? 唐寅很无奈,走到沙盘前,把昨日沈溪告诉他的作战构想大致讲解一遍,最后强调:“敌军兵力数倍于我,又占据地利,在没法做到对叛军包围的情况下,放火是为了让叛军感到恐慌,特别是黑漆漆的夜里,铺天盖地的大火以及浓烟席卷而来,叛军只能选择逃避,加之我军在南北两翼实施佯攻,叛军向东面开阔地带逃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正面战场很重要,人在逃生欲望驱使下,会爆发出极其可怕的力量,这个时候就需要诸位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对手,让叛军清醒下来,向我军投降!” 说到这里,唐寅不由大量沈溪,想知道沈溪对他这番话作何评价。 沈溪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无意评价唐寅的策略是否得当,而几名将领则很振奋,连之前对此有所怀疑的宋书也放下所有警惕。 宋书道:“唐先生果然不一般,这计划非常完美,叛军的结局几乎注定……如此说来,未来几天我们就能把仗打完,中原地区剩下的几个贼寇完全可以交给陆侍郎和马侍郎他们,咱可以启程去江南了。” 胡嵩跃完全没有跟宋书争执的意思,乐呵呵道:“有道理,成败在此一举。” 宋书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老胡你还学会咬文嚼字了……胜败在此一举,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唐寅在旁看了非常别扭,“这群兵油子为了功劳,可以放下所有身段,相互谄媚……沈之厚驾驭这群**,是不是太过容易了?” 沈溪道:“军师的话你们听到了?放火的目的,不是要把叛军烧死,只是制造混乱,把他们从藏身的山林驱赶出来……不过相信叛军头领已经知晓我军从邓州城出来了,会有所防备,所以今天暂时就在这里驻扎,接下来不要轻易往叛军盘踞的区域靠近,天黑前尽量避免跟他们交锋。” “是,大人。” 胡嵩跃等人神情振奋,眼看胜利有了指望,现在沈溪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溪又看着王陵之:“夜里那场火非常关键,小王将军,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了。从此地往西边的山区,皆在叛军严密监视下,所以只能绕道前往,散会后你需即刻领兵出发,届时有专人引导你们到叛军藏身山谷的后方,那里已经备好引火之物……军师,你不妨跟小王将军一起行动,也好及时在旁指导。” “啊?” 唐寅非常惊讶,好端端的怎么让我去跟王陵之配合?这是将我下放到一线部队,让我接受锻炼? 唐寅有种被流放的感觉。 此前所有事情都是沈溪策划和执行,现在他突然变成了全军的谋主,在自身都还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居然要指挥专司放火的部队,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王陵之却很兴奋,他对唐寅非常佩服,昨日提出请唐寅帮朱山打好处女战,当时沈溪一口回绝,此刻却安排上了。 “末将领命!” 王陵之容光焕发,似乎功劳唾手可得。 唐寅脸色却不好看,营帐内洋溢着的都是愉悦的气氛,只有唐寅心情低沉,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 …… 军事会议结束,将领们陆续散去,唐寅灰头土脸地留在中军帐中。 等人走光,唐寅立即报天屈:“沈尚书,你是惩罚在下,还是故意为难啊?”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这场战事不能有丝毫懈怠,伯虎兄你不会想临阵退缩吧?” 唐寅苦恼道:“我一介儒生,带着人去烧山……真的可以吗?” 沈溪道:“行不行都要试试,如你所言,叛军没有跟我们一战的能力,所以就算眼睁睁看着邓州城失陷,也不敢出来跟我们硬碰硬交战……他们躲在山里并非是想伏击我们,而是一心等我们远去,可见招安之心已非常迫切。” 唐寅瞪大眼睛,摇头道:“他们兵强马壮,怎么可能甘心接受朝廷招安?” 沈溪叹道:“伯虎兄应该知道,人都有私欲,叛军也并非铁板一块,既然有人提出接受朝廷招安,那就意味着这是他们内部的共识。只是现在朝廷暂时不允,需要有一场大胜来奠定基调,所以他们只能被迫选择拖延战术,送些功劳给官军,让朝廷有台阶下,然后招安便顺理成章!” 唐寅终于明白过来:“那就是说,今晚这场仗,不管怎么打都输不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沈溪脸上仍旧带着轻松的笑容,“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稳赢不输的战争,现在只能说大概率叛军在遇到山火后会撤走,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被官军发现,先躲过一劫再说……叛军人心离散,据我所知,他们军中缺粮严重,这跟之前胡重器和地方官府施行坚壁清野策略有关,如今正值春荒时节,你说他们从灾区能弄来急需的粮食吗?” 唐寅这才知道沈溪所定计划,全部是建立在情报支持上,并非是听他说放火不错就答应下来。 沈溪又笑道:“这次是你亲自上战场历练的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我不是要让你为难,因为这是你蜕变成为三军统帅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你说,若最后战事取胜,而你又是谋主的话,朝廷会对你如何拔擢重用?” 沈溪给唐寅画了一张大饼。 作为沈溪的军师,成功取得平息中原叛乱以及荡平江南倭寇的胜利,朝廷论功行赏,别说知府了,下一步至少臬台起步。 唐寅虽然觉得沈溪的话有些不靠谱,但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只是在沈溪身边打下手,的确没资格争取什么,但如果是他出谋献策取胜甚至胜败关键也在他身上的话,那要取得战功、获得朝廷嘉奖就是轻而易举的神情了。 谁都知道沈溪在朝中地位如何。 皇帝对沈溪绝对信任,这意味着谁能帮到沈溪,谁就是大明功臣,他唐寅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虽然唐寅对沈溪的话半信半疑,但也只能选择相信,前去王陵之军中报到。 王陵之勇猛有余智谋不足,适合给人当副手而不是主帅,这次有了唐寅,王陵之终于可以当回主帅了,不过谋划的责任全都落到唐寅身上。 …… …… 军中简单吃过午饭,沈溪派来的向导也到了,很快这支由唐寅和王陵之统领的骑兵队伍便出发。 渡过刁河后,这支部队顺着官道向西南的光化城狂飙急进,看起来是为全军打前站,实际上半道便抄小路赶往党子口,日落前已经绕到汤山和三尖山后的谷地……后世这里是三江口水库库区所在,此时已经有二十多名沈溪安排的斥候等候在这里。 纵马狂奔一下午,唐寅双胯都快磨出血来了,但他始终咬牙坚持,立即和王陵之夫妇一起,骑兵变步兵,一行千人跟着向导和斥候上山,入夜前已经顺利登顶。 山顶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火药、桐油、干柴等引火物,唐寅在佩服沈溪手下做事得力的同时,立即让王陵之指挥手下,顺着山脊部署火场,到戌时末已经布置好一条长约两三里的火线。 各处纷纷前来汇报火场已布置好,唐寅微微松了口气,让兵马散开,等候号令下达便放火。 唐寅不知朱山的真实身份,做事时发现朱山总是跟在自己身边,不由有些心烦意乱。 等朱山去检查准备情况时,唐寅找到王陵之,问道:“那个田山将军怎么回事?为何总跟着我?” 王陵之有些惭愧:“唐先生别见怪,田山她……敬重唐先生的本事,这里黑漆漆的她担心你出意外,所以近距离保护。” 唐寅听到后不由皱眉,不过对方是一片好意,他也不能怪罪,只得道:“我身体还算不错,不需要人保护。” 就在这时,朱山回来,兴冲冲地对唐寅道:“火场已部好,人员全部到位,唐先生,咱是不是可以放火了?” 唐寅摇头:“还得等等……如今南北两翼的疑兵似乎还没到位,东面的埋伏圈也在成形中,我们要等信号送达才能行动。” “是,是。” 朱山显得很兴奋,看着唐寅两眼放光,就像见到偶像一样。 王陵之毫不见怪,他知道朱山是什么性格,爱屋及乌,对能做沈溪军师的人完全就是一种盲从的状态。 本身王陵之跟朱山的相处方式也不是普通夫妻,对彼此都很尊重。 过了半个多时辰,王陵之有些坐不住了,想找唐寅询问,朱山连连劝说:“……别着急啊,大人说了听唐先生的,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 这话唐寅无意中听到,心里纳闷儿:“这是正常的上级和下级相处的模式吗?声名赫赫的小王将军,对这个田山的敬重未免太过了吧?难道他们是朋友?就算是朋友,也该分出尊卑贵贱才是。” 唐寅还在想心事,突然北方的天空中窜起一朵红色的焰火,“轰”地一声炸开,无比璀璨夺目。 紧接着,南方的天空也被绚烂的红色焰火点亮。 唐寅果断地一挥手:“时间到了,可以放火了!” “是。” 朱山领命而去,很快一场山火,便以山顶为中心,顺着两翼的山脊蔓延开来,刚开始只有两三里宽度,但劲吹的西风迅速推波助澜,迅速向东边扩散开去,很快火场便扩大到四里、五里,一时间整座山都在燃烧。 放火部队迅速往西边山下撤退,由于风向的缘故,西边没有受这场大火影响,不过那些处于下风口的叛军就遭殃了,毕竟火势蔓延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烟尘的传播速度,很快叛军藏身的山谷就被黑烟笼罩。 唐寅下到山谷后,骑上一直蒙着口鼻的战马,抬头看着东方天空被山火映红,打从心底里佩服沈溪的临机应变能力。 “小王将军,前线战事有胡嵩跃他们支应,你不用太担心。” 回去的路上,唐寅见王陵之闷闷不乐,不由打马上前劝说一句。 王陵之没有回话,与王陵之并驾齐驱的朱山则笑呵呵地回道:“唐先生放心,他没事。” 这种解释越发让唐寅觉得王陵之跟朱山关系不一般,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又很茫然,因为他实在想不到那五大三粗而且嗓子浑厚的人居然是个女子,还是王陵之的结发妻子。 唐寅没多想,回去时一行没有绕路,直接返回刁河北岸的营地,此时沈溪已不在营中,进入营门,唐寅翻身下马,又是马九前来迎接。 “九哥!” “九哥!” 王陵之和朱山都恭敬地向马九行礼,宛若弟弟妹妹见到兄长。 马九点头道:“大人正带兵前去平乱,暂时没回来,你们先去休息,要防备贼寇偷袭营地。” “知道了。” 朱山很高兴,虽然这次她没做太多事,却是第一次上战场历练,显得很兴奋。 一身力气没处宣泄的王陵之却不甘心留在营地守家,朱山瞪了他一眼,随后硬拉着一起往属于两口子的帐篷去了。 马九看着小夫妻二人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唐寅有些诧异,试探地问道:“马将军,那位……田山将军,是何人?” 马九一怔,随即好奇地问道:“相处大半日,唐先生尚不知吗?” 唐寅稍微一愣,不解地反问:“我该知道什么?难道这位田山将军也是哪位勋贵之后,在朝中有不一样的显赫地位?” 马九不想回答唐寅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我家大人既未跟唐先生说,想来有原因,还是等大人回来亲自跟您解释吧。” “故弄玄虚。” 唐寅抱怨一句,不过心中对王陵之和田山二人的好奇心更甚,迫不及待想找沈溪问个清楚明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9章 大胜 因为策划时就确定此战的作战方式不是强攻,而是布网以待,所以正面战场看起来风平浪静。 远处火光清晰可见,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呛人的味道,不过总归这里距离战场还有好几十里路,远好过于那些被烟雾笼罩的叛军士兵,此刻他们正在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很多人因为窒息再也走不出那片山林。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唐寅突然感慨一句,旁边马九听了,只是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就没有更多表示。 战争还有不死人的? 这次作战持续时间很长,唐寅站在营门口,眺望远处红通通一片,想看清楚战场情况,可惜却怎么也做不到。 好在不断有传令兵从前线过来,将战场上的情况大致说明。 “唐先生,叛军主力果然选择向东面突围,一头撞进我们预设的包围圈……目前我军已跟他们接战,结果未知。”马九对唐寅说明。 唐寅皱眉:“怎么这么久才接战?难道之前的计划出现偏差不成?” 马九仔细想了下,回道:“大概是叛军想确定最终的突围方向,耽搁了时间,好在并未出意外。” 唐寅点了点头,叛军藏身的山谷绵延数十里,想一把火把所有叛军笼罩其中不太现实,他琢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反其道而行之……说是怕打草惊蛇,其实就是要打草惊蛇才能取得理想的效果。不过……这算是我误打误撞蒙对了沈之厚的想法,还是说他真的全部听从我的建议?” 如今官军和叛军已经厮杀在一起,唐寅仍旧不清楚自己在这场战事中的定位。 想不明白的事,他不会多费脑筋,作为军师,不用亲临一线作战,可以在营地里等候军功到来,这对唐寅来说是一件相当惬意的事情,他仔细想了下,觉得之前几天被沈溪为难问策,相当值得。 “如果不如此的话,可能我要跟他去打仗……主帅自己都亲赴一线,而我只是给他出谋划策便能得到功劳,战后还会被提拔。这是何等好事?” 不由的,唐寅笑了起来,虽笑容异常灿烂。 …… …… 一直到后半夜,前线回报战事快结束了。 叛军冲出山林进入原野后,一头撞进官军预设的包围圈。叛军头领发现情况不对,立即选择分散突围。 因为叛军主攻方向不同,局部战场战斗持续的时间也不尽相同。 叛军守在林中,乃是为了藏身,避免跟官军作战,保存有生力量。但现在是突围,事关生死,叛军不得不倾尽全力,完全可以想象一线战斗是何等激烈。 “山林里火势极大,再者尘烟弥漫,根本没法靠近他们之前的藏身地。”马九向唐寅介绍情况,“要彻底查清楚叛军数量,大概要等天亮后火小一些,甚至要等过中午大火熄灭以后。” 劲吹的西北风带来一个结果,那就是以起火点为界,北面林子完好无损,东面则火烧连营,但这片区域北面是刁河,南面是汉水,相对狭小,东面则是光秃秃的原野,就算烧光影响也有限,何况山谷间林木有断层,加上春夏时节空气湿度高,大火的波及面并不大。 唐寅看了看防守有些薄弱的营地,问道:“中军这边几时挪营?” 马九淡淡一笑,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所以没法作答。唐寅见状轻轻一叹:“看来得等沈尚书回来才能知晓了。” “时候不早,我先去休息了。”唐寅打了个哈欠,此时他已不担心这场战事的胜败,终于可以放下所有担心好好睡一觉,“沈尚书回来后,记得通知我一声,这几天风寒还没好,相信沈尚书能理解。” 马九赶紧道:“唐先生请移步寝帐。” …… …… 唐寅睡得很安心,好像这场战事跟他没什么关系,快速入眠后甚至没梦到任何有关交战的场景。 天亮后,最先回来的是刘序和他的两千将士,这次刘序斩获颇丰,仅仅抓获的叛军数量就有四千余人。 战俘排成的队伍很长,一点点往营地挪动,此时唐寅刚睡醒,站在营门口,打着哈欠,看官兵押送战俘。 “唐先生,您可真是大才……有您的策略保证,这次战事我军大获全胜。” 胡嵩跃显得很兴奋,“胡某奉命将战俘送到邓州,胡中丞会派人过来交接,您不回城去看看吗?” 唐寅听着胡嵩跃吹嘘,摆摆手:“我去城里干嘛?还是留在这边整理战果吧!” 胡嵩跃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无心再理会唐寅,赶紧带人去跟胡琏派来的人交接。 所有一切都很顺利,唐寅心想:“胡重器本来应该有意见吧?不过随着这场战事结束,功劳压身,一切芥蒂都会消弭于无形,所有人都会感到满意。” 因为战俘的队伍实在太长,唐寅没心思看完,折身回营,此时王陵之带着朱山过来,问道:“唐先生,沈大人回来了吗?” 唐寅摇头,看着不远处正在跟手下斥候说话的马九:“有事你去问马将军,他对前线的情况更为了解。” 随即三人一起到了马九跟前。 马九对唐寅等人结伴过来询问还有些迷惑,等弄清楚情况后回道:“大人还在前线,战事尚未结束,只是局部战场有了结果……” 唐寅点头:“也对,昨晚一场混战,包围圈中叛军对各个方向官军的数量不甚明了,再者内部没有形成协调统一,才会为我军所趁,不过天亮后,他们知道官军各路防守强弱和兵马分布,必定有针对性地发起突围作战。” 马九和王陵之没说话,朱山却崇拜地道:“唐先生见地果真不凡。” 王陵之没好气地呵斥:“用得着你说?唐先生没本事,怎会被大人器重?以前大人走到哪儿,都不会带军师,因为大人自己就是最好的军师,但这次偏偏启用唐先生,可见唐先生有多不凡!” 提到沈溪,王陵之满脸自豪,他对唐寅虽然也很尊重,但这种尊重更像是出自对沈溪的信任。 朱山笑呵呵不说话,她这一笑,反而露出一抹女儿家的姿态,唐寅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觉得有哪里不对,此时马九笑道:“小王将军和田将军先整军,守好营地,这边交给我便可。” “唐先生和九哥,你们忙吧……” 王陵之笑呵呵带着朱山走了。 等人离开,唐寅凑过去问马九:“马将军,那位田山将军,莫不是一名女子?” 马九见唐寅终于发现真相,笑着说道:“其实没什么好避讳的,唐先生不是外人,我便说了……那位是小王将军的夫人,武勇过人……呵,这种话不好在他夫妻二人面前说,但也是因为本身有能耐,她才会被我家大人重用。” 唐寅一怔,问道:“小王将军的夫人,莫不就是……义宽的妹妹?” 马九笑着点头:“正是。这次大人没让义宽随军,留在京城,好像有什么事交待他做,便让田山……应该叫朱山一起来,不过军中女人到底不那么方便,之前一直留在运粮队,最近才到中军。小山力气很大,小王将军很多时候都比不过。” 听到这话,唐寅不由吸了口凉气,王陵之本事有多大他很清楚,如果说有个人比王陵之还要厉害,且是一名女子,那该有多恐怖? “怪不得,怪不得。” 唐寅啧啧称奇,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就在二人交谈时,又有几路人马回来,也押送有不少俘虏,马九没心思跟唐寅闲话,去跟这些将领接洽。 唐寅看着没趣,到营门口寻找了块大石头,爬上去坐下,远远看到王陵之和朱山夫妻带着一队骑兵在营地周边巡查,颇为感慨。 “沈之厚军中,什么奇葩人物都有,几场战事下来总算长见识了,或许只有他这样的统兵奇才,才能聚拢这么一批有能耐的将领,不过看起来就算他不在军中,这些人也可独当一面,只是缺少一个善于调度的主帅罢了。” 唐寅突然想明白沈溪为何会对他委以重任了。 “难道说,沈之厚自己不想继续领兵,对于四海内奔走有些厌倦了?若是如此,他把我培养起来,以后就是我带着这群人打仗?少了他的号召力,我能对付得了这群心高气傲的将领?啧啧,还是当个文官好,带兵的事,还是交给懂兵的人罢!” …… …… 战事结果如唐寅所料,的确没什么悬念,官军大获全胜。 不过一直等过了中午,沈溪才带着人马回到军中,此时连胡琏已在营地内恭候多时。 同时被沈溪带回来的,还有叛军首领之一的刘七,以及一众叛军高层,只是不见刘六的踪迹。 “沈大人!” 所有将领都来到沈溪跟前,也就是说,沈溪并没有派人追击穷寇,有不少叛军头目从这一战中逃窜。 沈溪站在中军帐门前,左右全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将领和侍卫,刘七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拼命昂头,一副倔强的模样。 “贼人可知罪?”沈溪喝问。 刘七努力抬起头,盯着沈溪冷笑不已:“世人都道沈大人乃爱民如子的好官,大河南北的百姓都惦记着您的好,却未料也是为获取功劳不择手段之人……我呸!” 亲自将刘七擒获的宋书恼火地道:“敢对大人不敬,想找死吗?大人,这家伙不服气,先打他几十军棍,杀杀他的威风。” 沈溪一抬手,阻止宋书行凶,道:“刘七,你也算一条汉子,但因为你举旗反叛,给中原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导致民生凋敝,死人无数,这罪责你怎么也逃不掉……不过本官不会轻易给你定罪,会将你交给朝廷!” “老子不怕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在就杀了我吧!” 刘七知道要是被朝廷定下叛逆大罪,会承受千刀万剐之苦,不如激怒沈溪,引颈就死来得痛快。 胡嵩跃怒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不把你身上的罪孽厘清,就这么去死?就算做鬼,也要让你做个清醒的鬼!” 刘七本义愤填膺,但此时却不再言语,选择权已不在他手上,在被朝廷擒获后,想死也算是一种奢求,无时无刻都会被人盯着,没机会寻死,最后只能等朝廷审判发落。 沈溪道:“刘七,你若想死个痛快,便把你兄弟的下落说出来,免得他受苦。” “啊呸!狗官!” 刘七闻言涨红着脸,破口大骂,“死则死矣,老子还在乎怎么死?朝廷倒行逆施,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总有一天还会揭竿而起,到时候你们必将万劫不复……我兄弟会给我报仇的!” “嘿,这家伙真不怕死,不教训一下怎么行?” 宋书挽起袖子就想上前动粗,但看了沈溪一眼,发现沈溪神色冷峻,目光如电一般扫在他身上,当即讪讪地退到一边。 沈溪晒然一笑:“你们这些贼人,老拿百姓说话……你们遭遇不公,朝廷是有责任,但造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途经吗?看看你们举兵以来,中原及晋冀鲁等地民生凋敝,农业生产几乎遭致毁灭性的破坏,如今已是初夏时节,春耕还没完成,接下来百姓如何过活?” “朝廷如果不从他处调拨粮食,今年中原之地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还有因为你们造反,耽误朝廷抢修堤坝,赈济灾民,一旦黄河再次决堤,到时候又要死多少人?所以,不要老代表百姓,既然选择造反就该知道战败有何结果,这是你的选择,怪不得旁人……把人押下去吧!” 沈溪不想从刘七身上得到更多有关刘六的消息,下令让人把其押走。 刘七被人架起来,往远处拖去,刘七拼命挣扎,别着头咆哮道:“朝廷言而无信,我们选择归降,你们却赶尽杀绝,大明就毁在你们这群贪官污吏手里!老天会惩罚你们!” 这种狠话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让在场将领发出不屑的冷笑,让一个不可一世的贼首陷入这种歇斯底里的地步,这也算是一种压倒性的胜利。 不过沈溪却没有因此得意洋洋,打量在场将校:“各自整理麾下兵马,今晚把折损和功劳点算清楚,明日一早返回邓州!” “得令!” 在场将校更觉颜面有光,一个个精神抖擞返回各自部队,清点战损及功劳,好像已完成平乱战事,就等最后论功请赏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0章 守株待兔 沈溪跟胡琏和唐寅一起进入中军帐。 胡琏一边走一边担忧地说道:“贼寇冲出去不少,刘六很可能便在其中,就怕其集合人马,东山再起。” 唐寅也道:“沈尚书,看得出来那个叫刘七的有恃无恐,难道他觉得叛军会来营救他?” 沈溪点头:“如果叛军觉得投降是自寻死路,肯定会铤而走险……今夜贼寇来袭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们却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做好准备即可。” “其实完全没必要如此。” 胡琏谨慎建议,“战事已基本结束,贼寇只剩下残兵败将,我们应该早点带兵回邓州,稳固城防即可,不一定非得留在此地冒险……” 唐寅不由诧异地看了胡琏一眼。 或许是身居高位的缘故,如今的胡琏变得谨慎有余,进取不足,取得功劳后便不想犯险,避免功亏一篑。 沈溪没有回答胡琏的话,看向唐寅:“不知伯虎兄对此有何看法?” 虽然沈溪没明说,但唐寅已意识到沈溪不赞同胡琏的说法,只是不想反驳,让彼此都不好看,需要借他的口来将胡琏的嘴堵上。 明白到这一层,唐寅道:“眼下贼寇虽然元气大伤,但胡中丞之前也说了他们很可能死灰复燃,若设计得当,今晚可令叛军再遭重创,甚至有可能将逃逸的贼首悉数拿下,彻底奠定中原平叛胜局!因此,此战很有必要。” 胡琏打量唐寅,皱眉道:“如此不是很危险吗?叛军已成残兵,缺少粮食和兵器补给,实在不该在他们还有余勇时选择进行战略决战,稍微拖一拖,其必不战自溃……沈尚书,三思而后行啊。” 唐寅还想继续申辩,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沈溪笑了笑:“重器兄行事谨慎,在下完全能够理解,不过今日这一战却非打不可,因为留给在下的时间不多了,不如果断一些,早些结束战事,哪怕冒一定风险……此战把握还是很大的,一旦获胜,我将领军离开中原前往江南,后续平乱之事就交给重器兄和几位同僚了。” 胡琏本来有大把话要说,但沈溪表明这可能是其在中原主导的最后一战,胡琏便想到可能朝廷对沈溪另有委命,或者说沈溪觉得中原之地已不需要他坐镇,留给马中锡、陆完和他便可将叛乱彻底平息。 胡琏叹了口气:“少了沈尚书坐镇,怕是中原乱事难以在短时间内平息。” “今时不同往日。” 沈溪摇头道,“朝廷如今派出多路人马,齐聚中原和山东之地,叛军锐气也被打压下去,地方灾情已缓解,随着朝廷赈灾款项陆续到位,只要能确保运河畅通,相信百姓很快就可以得到救助,叛军再强横也不过强弩之末……重器兄乃河南巡抚,这平复地方叛乱和战争创伤之事,交给你来负责比较妥当。” 换作旁人,或许会觉得自己力不能及,但胡琏自视甚高,觉得若是在沈溪将叛军主力剿灭的情况下自己连善后工作都做不好,实在枉为人臣。 而且胡琏需要一个舞台证明和表现自己,之前他的平乱工作出现极大失误,现在迫切想在之后治理地方中有所作为,证明自己绝非庸才。 “下官得令。” 胡琏恭敬地接受沈溪的提议。 沈溪笑了笑:“那我们不说别的,先策划一下晚上这仗怎么打……当然,我们必须要创造条件,让叛军认为有机可趁……叛军首脑多为响马出身,讲究江湖义气,刘七被擒获,他们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沈溪对叛军同气连枝的看法,胡琏和唐寅都持保留意见。 不过二人都在防备叛军偷袭营地,营救刘七,至于事情是否会发生,他们没沈溪那么大的把握,总觉得叛军劫营的几率不是很大,毕竟叛军刚刚经历一场惨败,元气大伤下不太可能会贸然跟官军交战,尤其还是沈溪亲自领军的情况下。 下午沈溪跟胡琏等人交待夜间防御之事,宋书手下或许在这一战中会掉以轻心,但胡嵩跃等人曾追随沈溪深入草原,知道夜袭威力,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 有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在,省去沈溪很多麻烦。 本来胡琏要在入夜前将所有叛军俘虏押送至邓州,但因为沈溪改变战略意图,有意将俘虏当做诱饵,不得不暂时留在中军营地,等候晚上可能发生的夜袭。 眼看快要天黑,唐寅趁着马九过来跟沈溪奏报情报时,跟着一起进到中军帐,他还有许多疑问要问沈溪。 唐寅道:“沈尚书,您现在大概不太清楚叛军残寇的具体位置吧?怎会如此笃定叛军会来夜袭?” 沈溪笑了笑:“将心比心,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不是吗?” 唐寅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点头道:“现在有大批叛军俘虏困在我军营地内,若是今天晚上他们不能将沈大人击败,或者救出俘虏,被灭是早晚的事,如果铤而走险、趁着我军立足未稳且暴露在明处,将士新胜心怀懈怠时前来攻打,一战得胜……那他们就等于彻底扭转战局!” 沈溪点头:“正是如此。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明日我带兵马进驻邓州,他们将再无反败为胜的可能,今晚殊死一搏,若我这边兵败,他们将很可能挟一场大胜再次席卷中原,威胁京畿。” …… …… 夜幕降临,营地内安静下来,将士连续两日征战,此时都很疲累。 军中没有安排庆功宴,将士基本都在休息补觉,不过还是有大批人马巡防,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一直到上更时分,沈溪才将胡嵩跃、宋书等人叫来,将防止叛军夜袭的事情说清楚,胡嵩跃没有丝毫疑问,宋书则有些难以理解,问道:“沈大人,贼寇好不容易逃走,能为了陷入咱手中的俘虏,回来跟咱血战?他们的人马全部加起来,怕是也难以凑出一万人马吧?” 胡嵩跃笑道:“不明白吧?越是咱觉得贼寇不可能做的事,他们越会这么干,因为他们觉得我军获得一场大胜后必然会松懈,遭遇突袭后炸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那就是他们反败为胜的契机。” 宋书没有跟胡嵩跃争辩,向沈溪请示:“沈大人,今日贼军一定会前来?” 沈溪点头:“以本官估计,大致如此,如果今晚不来,我们明日就要撤回邓州,他们再想扭转战局几无可能。” 宋书想了想,为难地道:“若如沈大人所言,那现在应该加紧防备才是,但昨晚将士一宿未眠,直至今天下午才得闲,上上下下都很懈怠,没人想过叛军会在这时候杀来!” 胡嵩跃扁扁嘴,不屑地道:“你手下那群兔崽子想睡就由得他们去,我们的人警觉性一向很高,随时都可以爬起来再大战一场。” 宋书一阵无语,旁边唐寅道:“沈尚书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咱们的士兵就算再警惕也要装出懈怠的样子……如果咱加强戒备的话,叛军看到情况不妙就不会来了。” “有道理。”胡嵩跃笑呵呵说道,每逢战事他都会很兴奋,如同晚上这场仗就是为他准备的。 宋书担忧地道:“若叛军真的杀来,咱手下弟兄应对不及,该如何是好?” 沈溪笑了笑:“这正好检验一下平时弟兄们的训练成果如何……一路上咱们不进行过防夜袭训练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既入行伍就该枕戈待旦,遇到危险必须第一时间作出正确应对,协调有序完成应敌……要是敌人没来,就当作是一次练兵吧。” 宋书为难道:“将士们又累又乏,这种情况还要练兵,出了事……可能就要万劫不复了。” 胡嵩跃道:“我说老宋,你怎这般瞻前顾后?不都说了,我手下那些兔崽子早有防备,就算贼寇来了,数量也不会太多,只要你手下那些兔崽子别捣乱,这场战事就能获胜。” “你能不能闭嘴?” 宋书暴躁地道,“我在听沈大人吩咐,你在旁边插什么话?你以为自己是军师,可以为沈大人出谋划策?” 胡嵩跃一听急了,怒目以对,宋书不甘示弱地撸起袖子,眼看着二人就要掐架,不过因沈溪和唐寅在前,他们不敢真如何,最后胡嵩跃冷着脸道:“哼,好心当做驴肝肺。” 沈溪道:“你们不用担心出大的状况……邓州方面已做好应对准备,即便这场战事我军稍微遇挫,援军也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在就看顺利逃出去的刘六和其他叛军首领是否有那勇气了。” 宋书再问:“大人可查探到叛军具体动向?” 在知道叛军很可能发起夜袭的情况下,得知叛军具体动向,意味着能占据先机,沈溪却直接摇头:“叛军现在小心谨慎得很,若轻易就露出端倪,可没胆量偷袭我们的营地……现在一切都是揣测,就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艺高人胆大了!” “不过就是一群贼而已,哪里来的什么艺高人胆大之说?”胡嵩跃面色中满是不屑。 沈溪再道:“现在提前说明情况,是为了防止敌军袭营时,你们自己乱了阵脚,以为叛军有多少人马袭来,不战自溃!你们可以找一些值得信任之人告知此事,但必须严令,在叛军袭营前一定不能有任何异动,谁犯错打草惊蛇,谁就要承担责任!” “得令!” 宋书和胡嵩跃同时领命。 沈溪摆摆手:“回去传达我的命令吧,然后耐心等待战事发生,若所料不差,这次夜袭会在后半夜发生,那时正是我军将士最容易懈怠时。” …… …… 将领们各自回帐,名义上是休息,但其实是准备接下来行将发生的战事。 唐寅回到营帐就躺下了,这段时间他累得不轻,还感染风寒,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却东奔西走,实在折腾得够呛。 至于沈溪的中军大帐,一直灯火通明,先是马九前来奏报有关营防之事,临近午夜,云柳和熙儿同时到来,给沈溪带来溃逃叛军的具体情况。 “……正如沈大人所料,那名叫刘六的贼寇首领很不简单,他先是收拢突出我军包围圈的残兵败寇,潜入南边的黑风岗,汇合之前活动于东南方龙门寺山区的一路叛军,纠结大约三四万兵马,利用夜色,逼近我军营地。由于这片地区河网密布,到处都是芦苇荡,他们通过舟楫和河边小道行军相结合的方式,直到近前我手下才查探出他们的行踪。” 云柳奏禀时,显得很小心,生怕遗漏什么关键性的东西,不过她调查的情况非常详尽,在叛军偷袭营地前便将其大概位置锁定,这对官军来说是非常有利。 熙儿也道:“大人,其实可以派出人马,将其一举全歼,不需等他们袭营。” 这次云柳没反驳,因为她觉得妹妹的提议很有道理,此时叛军行踪已暴露,主动出击要比被动应战好许多。 沈溪却摇头:“叛军位置是知道了,但我军对这片河网地形不太熟悉,贼首见情况不妙肯定会溃逃,刘六再难被抓到,而且现在他们一定加强情报搜集,连你们派出去的斥候都可能会有危险……叛军不过是群草寇,逃走后若隐姓埋名,从何抓捕?不如守株待兔,先给予他们成功的希望,再彻底粉碎它!” 熙儿没有说话,她不过是将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说出来,不想却被沈溪直接顶了回去。 沈溪再道:“这次是难得的反偷袭演练机会,中原贼寇普遍有夜盲症,夜战并不擅长,反之沿海倭寇长期吃海货,夜间视力好,非常擅长夜袭,加之倭寇得朝中奸佞支持,装备有大量火器,且训练有素,明显比中原贼寇精锐,我军到江南后本就水土不服,还要面临一场场硬仗,不提前练兵怎么行?” 云柳道:“大人圣明,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练兵,非常危险啊。” 沈溪微笑着说道:“所以才需要你们将情报刺探清楚……现在敌我动向均了然于心,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想来再过一两个时辰,这场战事就会进行,如果你们觉得累了,可以先去休息。” “大人!” 云柳坚持地道,“大战在即,卑职怎能休息?” 沈溪笑道:“无妨无妨,鱼已上钩,如今就看渔夫的耐性了……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小动作多了,反倒会让贼寇怀疑,所以你们去休息没有任何问题。” 云柳想了想沈溪的话,顿时觉得有理,本来局势是我军处在明处,叛军躲在暗处,悄悄发起偷袭,现在其动向完全被官军掌控,情况已发生根本性逆转。 “去休息吧。” 沈溪道,“或者继续派人盯着叛军,有何动向派人来告诉我即可。今晚这场战事具体该怎么打,之前已吩咐下去,不需我们强加干涉,看看将士如何应对吧!” …… …… 沈溪把作战主导权交给手下,如此一来营地遭受攻击时全看将士临场应变,沈溪作为主帅,此刻却变身成为裁判,只负责考察将士们的表现,从中选拔优劣,再定军功高低。 胡嵩跃和宋书已将情况告知手下,几乎算得上是一场开卷考试,在提前得知有夜袭的情况下,还出现偏差,那只能说明资质有限,脱离自己这个主帅后屁都不是,趁早回家抱老婆孩子去……现在正是检验这群人独立领兵能力的大好时机。 后半夜,营地内空气中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氛,为保持军中松懈的假象,值守士兵不知叛军会偷袭,按部就班地在营地内外巡逻,而这个时候一支支幽灵般的队伍正在夜色掩护下,往官军营地慢慢靠近。 “打起精神来!” 负责外围巡逻的其中一个将领正是英国公世子张仑,他回头看到队伍里几名官兵闭着眼睛骑在马上,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副快睡着的模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出言斥责一句。 跟着沈溪连续打胜仗后,张仑逐渐成长,他现在不再是以百户的身份领兵,而是晋升为游击将军……这番提拔算是名正言顺,之前积累的战功足以让他升上几级了。 至于回到京城后会得到怎样的功劳,张仑不太在意,他早晚会承袭英国公爵位,现在不过是积攒声望,为将来掌控五军都督府打基础。 “呼……” 就在张仑准备继续完成巡逻任务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接着马蹄声传来,大地剧烈颤抖,一支骑军正往大明军队驻扎的营地快速接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2章 区别 沈溪领军平定中原叛军主力,马上折返邓州,而后上疏朝廷,说明此战经过,并且表明自己要前往江南平倭寇,暂时将中原平乱之事交马中锡、陆完和胡琏三人负责。 沈溪不打算带胡琏到江南,胡琏会继续留任河南巡抚,负责治理黄河、抚治灾民和荡清贼寇之事。 沈溪上疏后,不过一天时间,快马便已将消息送到朱厚照手中,内阁跟皇帝同时收到沈溪领军大破贼军的喜报。 张苑不清楚沈溪有对朱厚照上密折,以为自己是独家消息,赶紧去跟朱厚照报喜,却在乾清宫碰了钉子。 朱厚照道:“沈尚书取得胜仗,那是早晚之事,朕之前便说过,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现在不过是将几个贼首擒获,灭了他们十数万人马,距离彻底平息叛乱还有段时间。” 张苑迟疑地问道:“但沈大人提出要往江南平倭寇,不知是否该让沈大人留在中原?” 朱厚照摇头:“叛军主力已消灭,战乱已基本平息,杀鸡焉用牛刀?接下来就交给陆完、胡琏等人处理吧。沈尚书已圆满完成中原战事,朕的想法是,准许他前往江南,把江南官场好好整饬一下,再就是领兵把倭寇给彻底荡平!” 张苑神色严肃。 虽然皇帝已下旨让张永去南京担任守备太监,但南京官场的勋贵和文官势力也很庞大,之前张苑想将守备太监的职位拿到手上,再以此为基础掌控江南官场,事情发生变化后他只能改变计划,加速布局掌控江南权柄,让张永去了也会被架空。 若此时沈溪前往江南,他的计划将会全面落空。 张苑道:“陛下,叛乱匪首并未完全被捉拿归案,贼首杨虎、赵隧、刘惠等人依然活跃于鲁南和胶东半岛,现在沈大人便领兵南下,似乎太过仓促……之前内阁的意见,也是让沈大人留在中原十天半个月,等把贼寇悉数解决再继续征程。” 朱厚照皱眉:“这朝廷到底是你们说了算,还是听朕的?又或者是听谢阁老他们的?” 张苑赶紧道:“当然一切都听从陛下吩咐。” “那不就结了?”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朕现在需要听到的是你们完全按照沈尚书的上奏行事,而不是在这里叽叽歪歪,乱发表意见……你们再有本事,能有沈尚书厉害?一个个都在朕面前装大头,说得头头是道,让你们领兵就打退堂鼓了,现在沈尚书说中原已无大碍,那就听他的,再有反对意见通通回绝便是。”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内殿去了。 …… …… 从乾清宫出来,张苑不太甘心,因为很多事他还没来得及做,嘴里嘀咕:“好在张永还没到江南,现在沈之厚先去一步,等于说江南权柄全落在沈之厚之手……这下可热闹了。” 就在他前往司礼监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转身看过去,发现小拧子跟了上来。 张苑急忙问道:“陛下有事吩咐咱家么?”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陛下若有事的话,何至于刚才不说,先把你教训一顿赶走后再叫回去?” 张苑冷哼:“你个小东西,会不会说话?” 小拧子冷笑不已:“张公公,咱家追你,只是想提醒一声,别以为你私下做的那些龌蹉事咱家不知?你想把江南权柄掌控手中,私下跟地方官员和将领接触,以为咱家不知?若是咱家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个小东西,敢威胁咱家?” 张苑怒目相向,之前一段时间他跟小拧子还能保持和睦相处,但转眼间便因江南权力归属而反目,现在更是势成水火,小拧子丝毫不给张苑面子,偏偏张苑作为内监之首,却奈何小拧子不得。 小拧子道:“就当咱家威胁你吧,你想怎的?做人不能没有底线,否则没资格做人,干脆去当畜生!看你干得那些蠢事,咱家没在陛下跟前告你状,已算是看在以前同在东宫伺候陛下的份上,别给脸不要脸!” 说完这话,小拧子拂袖离开,张苑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口中呢喃:“这狗东西,难道患了失心疯?咱家怎开罪他了?江南之事跟他有多大关系?” 张苑怎么都没想明白,为何小拧子会如此生气,隐约感到背后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为人知晓,但眼下他根本无心细想小拧子的事,只是带着满腹疑问回到司礼监处理事情。 …… …… 有关沈溪领军在中原战场取得决定性胜利之事,在内阁不是秘密。 当天谢迁从皇宫出来,回到府门口,却见有马车停在那儿,等马车上的人下来,谢迁不由皱眉,正是多日未见的张懋。 跟以前见到张懋总是能见到夏儒不同,这次张懋是单独来访,谢迁大概知道张懋是来说什么私事,上前见礼后不冷不热地道:“公爷进去说话便可。” 张懋脸上带着老奸巨猾的笑容,跟谢迁前后脚进门,刚到院中便出言恭喜:“于乔果然有识人之能,沈之厚又在中原立下大功,原本拖了一年多的乱事,他去了才一个月时间,便基本平息。哈哈,京畿已然无恙,下一步就是平海疆……” 张懋在那儿恭维,谢迁听到后却不受用,眉头皱了起来。 来到正堂,谢迁请张懋坐下,直接道:“英国公有何事,但说无妨,不然你光跟我说沈之厚有多少本事,我也听不进去,对吧?” 张懋笑道:“于乔你还是这般心急,作为老友,窜窜门拉拉家常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非要那么见外!这不是……让之厚去南方时,让他将尧臣带在身边,尧臣不负所望,这次平乱立下一点功劳,也可说有军功在身了。” 谢迁皱眉:“听您老这意思,是准备让孙子接过你的爵位?这……你是否操之过急了?” 谢迁当然明白,张懋不可能无端提到张仑获得军功之事,既然说了,那就是对他进行某种暗示,现在想来也只有英国公继位人的问题。 大约一甲子前,年方九岁的张懋得成化帝欣赏,接替父亲张辅进入五军都督府。现在六十年过去,张懋想早点把接班人的问题落实。 不但要继承英国公的爵位,张仑还要继承祖父在五军都督府内的地位,而能帮忙的显然非张懋本人,而必须要有文官集团背书。 现在沈溪已出手相助帮张仑获得军功,张懋急需有文官魁首为张仑入主五军都督府造势,有谢迁这个内阁首辅支持,那朝中就不会有人反对张仑上位。 张懋哈哈大笑:“跟于乔说话,就是痛快,老朽年岁不小了,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还有几天苟活?年轻人不成器,只能出去历练一二,西北不敢让仑儿去,怕出事,便想让他到中原转转……幸好是沈之厚,换作旁人绝无可能让仑儿这么快便适应军中生活,也不可得到显赫的战功。” 谢迁听到这里直皱眉,心想:“回头真要好好查查,张懋那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孙子,到底是怎么获得军功的,别是沈之厚为巴结英国公,蓄意虚报吧?” 本来谢迁就看不起年轻人,所以才会一再压制沈溪,现在连张仑都一并怀疑上了。 谢迁道:“这么说来,张老公爷准备退位让贤?” “哈哈,就算不退位,也可以让我那孙子早些进都督府适应一下。” 张懋笑着说道,“这件事全仰仗于乔你了,光靠都督府的人,就算上奏,陛下也不会听,倒是于乔人脉广泛,若是你肯帮忙活动一下……相信尧臣他一定能在朝中有所作为。” 要让张仑当到张懋这级别的官职,必须靠朝中文官活动,能力或者说军功都不能成为主要因素,最主要还是倚靠人脉关系。 张懋没死,趁着自己还有余力,来跟谢迁商议合作之事,等于向谢迁抛出橄榄枝,若谢迁肯帮忙,张懋也不可能白用他,双方属于互利互惠的关系。 谢迁为难地道:“年轻人还是要多历练一下……如今尧臣正跟着之厚到江南平倭寇,怕是一年半载回不来,现在咱们谈这些,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张懋笑道:“就算尧臣不在京城,也不妨碍老夫帮他做点事,于乔觉得呢?” 谢迁一阵无语,过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道:“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我现在正为沈之厚准备抛下中原那一大摊子前往江南平倭寇之事烦扰不已,你再遮遮掩掩的话,我要送客了。” “哈哈,于乔你年纪老大不小了,脾气还那么冲,到底想要闹哪出啊?” 张懋说笑间,从怀里拿出一份书折,上面已将他的计划悉数罗列出来,塞到谢迁手里,道,“于乔看看,若是觉得合适的话,可以在朝中帮忙活动,若不妥你提点一下,老朽会酌情修改。” 谢迁没直接答应张懋,因为他还没想到有什么事能去找张懋帮忙。 如今的谢迁对张懋早不再推心置腹,反而在很多事上会反复权衡利弊。 谢迁说要研究研究,张懋实在拧不过,只能先告辞而去。 等回头谢迁拿起张懋的计划书看过后,心里直打怵:“这朝中人,一个个要么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谋划,要么是在为自家子侄奔走,可有一个真心为国为民的?”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沈溪符合他定下的标准……沈溪在很多事上大公无私,而他自认为也是这种人。 为了早些将沈溪平南方倭寇之事定下,同时也是为稳定江南官场,谢迁连夜将杨廷和叫来商议。 “……张苑之前只在为守备太监的事活动,现在他派人四处联络,似乎想把整个江南官场都控制在手中。” 谢迁把自己得到的消息传给杨廷和知晓。 杨廷和道:“不是刚传出消息,说是陛下同意让沈之厚早一步前往江南,无论张公公有何布置,大概都会被沈之厚瓦解吧。” “消息确定吗?” 谢迁皱眉,因为他当日沈溪上奏的票拟上写了不同意,想让沈溪留在中原将地方叛乱彻底解决后再出发去江南,利用这段时间他抢先把江南局势稳定下来。 至于张永,谢迁倒不怎么担心,因为谢迁觉得张永相对识大体一些,这跟张永之前在军中当监军太监时立下的功劳有关。 杨廷和点头:“今夜宫里便会下旨,大概两天后沈之厚就要从南阳府出发前往江南,他可能比张永张公公更早一步到南京……但行军之事不好说,就怕沈之厚会轻骑先行前往,江南官场这般混乱,难道他不想从中分一杯羹?” 谢迁对杨廷和的措辞不是很满意,皱眉道:“什么分一杯羹,不过是去处理一下军政事务,你当沈之厚跟张苑之流一样?” 虽然谢迁对沈溪有所不满,但他不允许旁人对沈溪的人品操守进行质疑,涉及沈溪是否会在朝中结党营私的问题,谢迁一向持保留意见,因为谢迁觉得,哪怕沈溪独断专行,也是自己提拔起来的,若是沈溪人品不好那只能说明他的眼光不行。 而且谢迁也不觉得沈溪品德上有什么问题,所以他不接受别人对沈溪人品操行上的攻击。 杨廷和知道谢迁的心态,赶紧行礼:“请恕在下失言,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确有可能会先一步抵达南京,把事都先定下。” “没发生的事,谁都说不准。”谢迁道,“若是他将三军扔下,自己往南京,说明他利欲熏心,或许……” 谢迁说了半截,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意思是沈溪可能别有目的,只能让杨廷和自行琢磨。 谢迁将张懋白天留给他的计划书拿出来,递给杨廷和:“介夫,你看看这上面的东西。” 杨廷和将内容看过,惊讶地问道:“张老公爷的意思,是要让尧臣接替他的位子,以后就由尧臣来主持五军都督府的事务?” “他倒是想……” 谢迁没好气道,“但尧臣真能顶得上么?现在尧臣跟着沈之厚出去混军功,看样子有所收获,下一步英国公会跟陛下请奏,让尧臣进五军都督府,几年内尧臣便可独当一面。” 杨廷和面带忧虑之色:“只怕到时候都督府也会为之厚控制。” 谢迁打量杨廷和一眼,神色冷峻:“介夫对之厚戒备心倒是挺深的……莫非你怕他将来乱国?” 杨廷和赶紧否认:“在下并不觉得之厚会发展到那地步,但始终还是要有所防备,现在尽可能安排跟他无关之人掌握京城重要差事,比如说兵部……” 对于杨廷和的话,谢迁略微迟疑,最后摇头:“如果让伯安来当兵部尚书,未免太过年轻了,但若让旁人来,又不放心,想那陆侍郎人品不堪……” 话说一半便顿住了,谢迁对陆完一向怀有极大的警惕心理,无论陆完能力如何,又或者陆完这次在山东平乱中取得如何耀眼的成绩,都不入谢迁法眼。 谢迁再道:“不过现在要防备张苑收拢朝中文官,哪怕有些人以前劣迹斑斑,只要能经受住阉党诱惑,也可为朝廷所用,如若不然,很可能会步当年刘瑾乱国之覆辙!” 杨廷和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老的话,在下谨记,定不会让张苑于朝中乱来!” …… …… 谢迁现在能指望的人不是沈溪,他把所有希望都倾注到杨廷和身上,以至于次辅梁储都被他选择性放弃,至于靳贵,谢迁倒觉得是可用之才,却不能委以重用,毕竟资历和能力欠缺。 紫禁城永寿宫,张太后听过高凤对朝中事的讲述,尤其涉及沈溪的部分,听得异常认真。 “沈卿家的妹妹嫁进宫,那日哀家见过,很机灵的丫头,看上去聪明伶俐,这些日子为何没动静了?”张太后问道。 高凤赶紧回道:“回太后娘娘,最近这一个月来,陛下基本每日都在交泰殿落榻,却有那不长眼的瞎传,说是陛下到现在都没跟这位沈家贵人圆房合卺呢。” “还有此等事?” 张太后一惊不老小。 虽然张太后对沈溪妹妹入宫之事不是很支持,但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她也就默认这件事的发生,甚至还在迎娶沈亦儿之事上做出一些帮助,她本以为沈亦儿进宫后会改变皇帝的习性,未料沈亦儿进宫只是让皇帝改变了胡闹的方式,至今依然没个正形。 高凤道:“老奴并不清楚,不过那些传瞎话的人,却说得有鼻子有眼。” 张太后有些生气:“皇上也是,起先那个皇后挺好的,他却不理不睬,连皇后家族的人都不重用,现在逾制让沈卿家的妹妹入宫,这大概属于政治联姻了吧?不曾想却对这个皇后如此纵容!” 高凤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 张太后并不想知道高凤的心思,再次开口问道:“不知寿宁侯和建昌侯,现在于府中可安好?” 张太后从来都没觉得两个弟弟已被朝廷褫夺军职和爵位,一直拿二人爵位称呼,高凤稍微迟疑后才道: “两位国舅最近都在府上,足不出户,之前老奴曾派人送一些慰问品,回来的人说,两位国舅现在境况都不太好,寿宁侯更是染病在身。” 张太后恼火地道:“可不是,被皇上给气的……就这样朝中还有人不断煽风点火,他们根本是想让皇家乱成一团,他们好隔岸观火。” 高凤赶紧应声:“是,是,这些人真该死。” 张太后稍微平息怒火,继续道:“有机会还是要跟皇上说说,让他早些原谅两个舅舅,都是一家人,作何要说两家话?新皇后兄长是朝中栋梁,难道他两个舅舅就不是了?以前京城危难时,他的舅舅不也挺身而出?” 高凤心想,张氏兄弟怎么能跟沈状元相比?也就是太后娘娘会高看自家兄弟一眼,但其实兄弟二人根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他们乱来,就算平庸一些也不会落得如此惨淡下场。 张太后又道:“谢阁老最近还好吧?” “还好。” 高凤对谢迁的情况不甚了解,但知道太后对谢迁很关心,便顺着话锋往下说,“谢阁老如今身体康泰,在朝处理政务,朝廷上下一团和睦,谢阁老实在是功不可没。” 张太后叹了口气:“先皇时,朝中英才辈出,那时候确实是一片和气,可现在嘛……怎么觉得宫里边都快跟朝廷脱节了?” 高凤又想说,还不是因为皇帝不问朝事,疏远朝臣的结果? 张太后语气幽幽:“如果沈家那女娃,能早些给皇上诞下子嗣多好?何至于会跟现在这般朝廷根基不稳?皇上太过胡闹,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们做奴才的该多提点一些才是。” “太后娘娘,老奴不是很明白,该如何提点陛下?”高凤可不知该如何能让皇帝生儿子,这好像跟他的差事无关。 张太后道:“哀家准备了一些东西,回头给皇上送过去,如果他不会用,你就就跟他解说一下,再让太医院那边给皇上开一些补方,当初先皇身子便有些虚,需要长时间调理才诞下麟儿……皇上从小多病,更是要好好养身体,咱大明就他这一脉,不能出任何岔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3章 牌局 朱厚照可没有急着跟谁造子嗣,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沈亦儿上。 这天他过来,让人送了大箱小箱的东西,把交泰殿外殿摆了一堆,沈亦儿本来坐在桌前跟两个宫女打牌,见到朱厚照进来,两名宫女赶紧跪下磕头,而沈亦儿则对朱厚照不理不睬,似乎对于朱厚照白天造访很不满意。 “皇后,朕又给你来送东西了。” 朱厚照笑道,“你不是说不想要金银珠宝和首饰吗?朕就从宫外给你买了一批好玩意儿回来,还有一些盆栽,可以让你在宫里解闷……哦对了,还有再为你造几十副牌,每天换着玩。嘿嘿。” 朱厚照一脸恭维之色,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太监拜见皇后。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你还真是有心啊……不过你这个皇帝不去处理朝事,闲着没事老往我这里跑作何?难道不知道办点正事?” 这些话并不是沈亦儿自己所想,而是进宫前,沈溪对她提点过的,让她进宫后规劝皇帝走正道做正事,连沈溪也没想到朱厚照会对沈亦儿到如此宠溺的地步,或者说这会儿朱厚照已迷恋上沈亦儿,所以不管沈亦儿说什么,朱厚照都笑呵呵不动怒。 朱厚照笑道:“朝廷没那么多事给朕处理……再说了,若是朕把所有事都做完,要那些臣子作何?你是在打牌吗……让朕来陪你,咱玩新牌。” 说话间,朱厚照覥着脸凑到桌旁,跟沈亦儿对坐,旁边站着个笑呵呵的小拧子。 虽然小拧子笑得欢,但心中别提有多苦了,每次来见皇后,这位君主就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把持不住了。 做奴婢的只能陪笑,他甚至替朱厚照可怜,不过想到沈亦儿的身份,小拧子也就释然了,在他心目中也只有沈溪的妹妹能如此乱来,换作旁人的话,他非怀恨在心并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沈亦儿直接将桌上的牌拿到手上,没好气地道:“谁要跟你打牌?你想玩别带新牌来,那么浪费干什么……其实我跟几个宫女玩得好好的,每次你都跑来捣乱……” 朱厚照赶紧道:“其实朕的牌技挺不错的,咱们可以一起玩。” 沈亦儿骂道:“别不识好歹,姑奶奶不跟牌品不好的人玩牌……看看你来把宫女吓成什么样子了?她们敢正正经经跟你打牌?到时候玩得也不痛快,还不如我跟她们好好玩呢。” 朱厚照苦口婆心道:“皇后,朕一片诚心对你,你不想跟朕做什么事,朕几时勉强过?但你也要给朕表现的机会啊……跟宫女玩没什么啊,你喜欢热闹,朕可以多送些宫女给你,咱夫妻坐下来打打牌说说话难道不行吗?” 沈亦儿听了忍不住打量朱厚照,而朱厚照笑呵呵地望着沈亦儿。 旁边小拧子赶紧帮腔:“皇后娘娘,其实皇上的牌技真的很好,平时跟奴婢们打牌,每次都是皇上赢……” “咳咳,有输有赢!会不会说话?”朱厚照板着脸纠正。 这边沈亦儿正在教训他玩牌时喜欢用皇帝的身份压人,这边小拧子就说他打牌都是赢,那不是变相承认他打牌的牌品不好?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你牌技好不好,关姑奶奶什么关系?姑奶奶就是不想跟你打牌,你莫非要强迫别人跟你打牌不成?” 小拧子很着急,正要跟沈亦儿解释,朱厚照一摆手让他退到后面,随即赔笑道:“皇后,要不这样,咱打牌设个彩头,如果你赢了,想让朕怎样便怎样,如果朕赢了就反过来,你看如何?” 说话间,朱厚照心里打着小九九:“你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见识,朕还对付不了?如果朕赢了,可以顺理成章欺负你,你还要乖乖认了。” 沈亦儿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你倒是会打算盘……我赢了可以指使你做事,但真的能如愿么?比如你学小狗一样爬出去?” “啊!?皇后娘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大不敬,大不敬啊!”小拧子赶紧道。 却未料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笑容满面:“那也行啊,如果皇后赢了,朕就学小狗爬,但若是朕赢了呢?” “你爱赢不赢,滚蛋,再不走的话,本姑奶奶可要用非常手段了!” 沈亦儿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朱厚照突然心里一阵发凉,因为每次沈亦儿动狠的时候,他都会有罪受,沈亦儿进宫后也让他吃了不少亏。 朱厚照道:“皇后,咱做事不能不讲规矩,说好了打牌……要不这样,你赢了朕就听你的,你输了什么都不用做,这总该可以吧?” 沈亦儿很恼火,觉得朱厚照让人心烦,直接站起来:“你走不走!” “一起打牌,你赢了朕,朕就走。” 朱厚照也站起来,神色坚定,“你别忘了,整个皇宫都是朕的,朕就是不走,你能奈何?朕在这儿,那些宫女也不敢跟你打牌,大家都无聊不是?” 沈亦儿跟朱厚照斗得欢,小拧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道:“乖乖不得了,居然有人跟陛下这么说话?这……陛下也是用这种口吻说话,简直没法看……完全就是俩小孩啊!” 小拧子虽然年岁也不大,但至少比朱厚照年长,自认阅历丰富得多,他怎么也没料到朱厚照会童真到如此地步,居然跟个十三四岁的女娃斗嘴。 沈亦儿道:“你就是个癞蛤蟆,跳到人脚背上不咬人也膈应人……好吧,姑奶奶就跟你来一把,让你心服口服,就此滚蛋!” “那就来!” 朱厚照撸起袖子,好像要大干一场。 沈亦儿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吩咐道:“你们起来一个,跟本宫一起把他给大败!”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宫女哪里见过这阵仗,居然要跟皇帝作对,不断磕头。 朱厚照笑道:“为难宫女作何……小拧子,朕特赐你坐下,跟朕和皇后打牌,记得要拿出真本事,要把皇后给赢了,朕重重有赏!” “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 小拧子没想到自己有跟皇帝和皇后平起平坐的资格。 等坐下来后,沈亦儿拿着牌,疑惑地瞟了一下朱厚照和小拧子,道:“三个人只有斗地主吧?你们俩一条心,怎保证你们不串通?” “简单,你当地主,我们俩当农民……咳咳,朕不是农民,只是在这牌局里是。”朱厚照笑着说道,“我们赢了可以留下,输了就走,这样总该行了吧?” 沈亦儿冷笑不已:“没见过像你这么狂妄的人,竟敢跟姑奶奶打牌?等下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牌技……发牌了!” …… …… 朱厚照、沈亦儿和小拧子组成奇葩的牌局,打的是斗地主,而且是没人跟沈亦儿抢地主的斗地主。 沈亦儿发牌,等所有牌到手上后,朱厚照晃眼一看全是对子和三条,还有一个炸弹,顿时乐不可支道: “这牌不赢实在说不过去,朕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牌……哈哈,皇后如果输了,就要跟朕再来一把。” “先赢了再说。”那边沈亦儿三下五除二便将牌整理好,朱厚照和小拧子这边还在整理牌型。 “一个三。” 沈亦儿直接甩出一张牌,丢在桌上。 朱厚照坐在沈亦儿下家,还没整理好牌型,有点手忙脚乱,沈亦儿不耐烦地道:“你不是说自己牌技高吗?赶紧出啊。” “小拧子,你来。” 朱厚照实在挂不住面子,见手里没有单张牌,又不想拆对子和三条,只好把责任推给小拧子。 小拧子心想:“这可是我立功的好机会,只要帮陛下赢了皇后,那以后陛下每次打牌都会找我当陪衬。” “一个二。” 小拧子当即把自己手中最大的一张牌丢下来。 朱厚照笑道:“厉害厉害,皇后知道厉害了吧?朕的牌很好,小拧子的牌似乎也不错,看来你输定了。” “过。”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继续吧。” 小拧子乐不可支,自己上来就可以出牌,一时间不知该出什么好,拿起两张牌,口中道:“奴婢就出……两个三?不好不好,要不出一个四也行。” 沈亦儿道:“怎么,打牌还报牌的?出什么赶紧,你下家又不是那傻帽……” 小拧子一听更觉得稀奇,这世上还有敢把皇帝叫傻帽的?不过他看了朱厚照一眼后,真觉得朱厚照有点像傻帽,因为某人被骂了还笑呵呵的,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小拧子想了下,朱厚照连最小的三都接不上,那就说明手里全是对子或顺子,于是果断出牌:“对三。” “对八。” “对十。” 朱厚照终于出牌,一脸高兴的模样,嘴都快笑歪了。 小拧子本来有对Q,一看皇帝出牌,赶紧道:“过。” 沈亦儿没好气地瞪了小拧子一眼,拿起一对往桌上一丢:“对二。” 这下轮到小拧子和朱厚照瞪眼了。 沈亦儿道:“你们不要是吧?六七八九十J……” 朱厚照和小拧子又对视,朱厚照看着自己手里的对子和三条,随口道:“小拧子,你有牌就赶紧上啊。” 小拧子这才惊醒过来,拿起四张牌往桌上一丢:“炸!四个五。” “好!” 朱厚照看了看自己手里四个K,惊喜地道,“皇后,这下你总该没话说了吧?” 沈亦儿不慌不忙,拿起四张牌往桌上一丢:“四个A。” 朱厚照和小拧子顿时只能相顾无言。 牌打到这里,沈亦儿已不耐烦,板着脸道:“看什么看?没有大得过的,就别干瞪眼,知道该说什么吗?” “过。”朱厚照先道。 随即小拧子跟了一声:“过。” 沈亦儿将剩下的五张牌往桌上一摊,道:“本姑奶奶也不欺负你们了,看看这是什么牌?” 朱厚照和小拧子都探头看过去,等看到是的大小王加三个十时,朱厚照和小拧子脸色不知有多难看。 沈亦儿站起来,拍拍手道:“走好不送!” 朱厚照道:“皇后,你这牌也太厉害了吧?大小王,对二加四个A,这都能被你抓到?还有,你四个十怎么拆着出啊?” “本姑奶奶想怎么出便怎么出,怎么你不服气啊?”沈亦儿扁扁嘴道。 “不服!” 朱厚照把自己的牌往桌上一摔,正准备洗牌,却被沈亦儿一把将牌夺过去。 沈亦儿没好气道:“你还是皇帝,当知道什么叫君无戏言?说好了一盘完事就滚蛋,怎么还想赖账不成?” 朱厚照心里那叫一个不甘,本以为自己研究斗地主多年,可以称之为融会贯通,却未料被沈亦儿三下五除二就给打败了。 不过他也知道什么是脸面,既然之前已答应要走,他只能站起身来:“走吧,小拧子,回去后好好练习一番,回来找皇后报仇。” “报……报仇?” 小拧子对这对大明最尊贵的夫妻的用词根本无法理解。 沈亦儿不屑道:“下次有本事也别来,别输得倾家荡产才好。” 朱厚照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朕会找你算旧账,就不信赢不了……走了!” 朱厚照带着小拧子,气呼呼往交泰殿门口而去,等人走后,地上跪着的两名宫女终于有胆量站起来。 沈亦儿道:“别怕他,不就是皇帝吗?他又不吃人,你们有我罩着,他敢欺负你们的话跟我说,我要他好看。”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显然不能理解皇后何出此言。 沈亦儿嘴上发出冷笑:“他以为自己是谁,也敢跟我斗地主?哼,也不看姑奶奶我是从小学这玩意儿长大的!这不跟欺负几个小嫂子一样简单?” 原来沈亦儿平时跟林黛她们一起打牌的时候,自行揣摩了一门藏牌的技巧,她很有经验,一次藏三张,会将大小王加一个二扣在自己袖子里,等洗完牌,她再将三张牌拿出来,不管是她发牌还是最后打底牌,都能做到随心所欲,因她眼疾手快锻炼时间长,平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这也算是沈亦儿压箱底的本事,平时不会拿出来用,因为一旦她赢多了,林黛和谢恒奴等人就不跟她玩了,所以她只能抱着平常心跟沈家内宅的女人打牌。 不过针对朱厚照,她不会留手,心想:“只怪你自己笨,不会数牌,倒是跟我大哥家里几个小嫂子一样,没心眼儿……唉,就这样还当皇帝呢,不会把江山都给输掉吗?” 言语间,沈亦儿看不起朱厚照,只是耍一点小阴谋就能让朱厚照吃瘪,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在她看来,作为天下之主的皇帝,不过如此。 …… …… “明明我的牌那么好,还有四个K没出就输了,实在太窝囊了!”朱厚照离开交泰殿后,回去思前想后半天,都理解不了为何会输。 小拧子在旁听朱厚照嘀咕小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出言提醒:“陛下,其实还是咱抓的牌不太好……皇后娘娘手里的牌实在太好了,换了谁都会赢。”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连张单牌都没有,全是对子和三条,还有炸弹垫底,怎么不好?朕是皇帝,有龙威庇佑,上天也应该知道朕很想赢这场牌局,应该把最好的牌都发到朕这边才是。” 听了皇帝的话,小拧子心想:“终于知道什么叫蛮不讲理,还有胁迫老天爷必须给好牌的?” 显然朱厚照想不到沈亦儿会跟他出千,他平时打牌别人都战战兢兢应对,他本来牌技就不高,至于观察人发牌这种事他更不会去做了。 “马上叫些人来。” 朱厚照突然从案桌旁站起,挥舞拳头,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朕要找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先好好教导他们打牌,然后再让他们配合朕进行突击训练,一定要让皇后输得心服口服……哼,朕就不信赢不了她!” 小拧子急道:“陛下,其实完全不必如此。” 朱厚照骂道:“你懂什么?朕的面子何等重要,输给女流之辈多丢人?你是太监不在意,朕乃九五之尊,绝对不能输!” …… …… 朱厚照又开始钻研东西,这次不是研究女人,而是训练打牌,而且找了不少人来,尤其是他觉得头脑聪明手脚麻利的人,不过基本都是太监,坐了几桌,每天的事情就是陪他打牌,他要从中选出最有本事的那个,陪着他一起去挑战沈亦儿。 之前牌局中落败的小拧子直接被朱厚照忽略,似乎是对小拧子的能力不认可,这让小拧子感觉异常憋屈,本来好端端陪着皇帝见皇后,无缘无故惹祸上身。 就在朱厚照天天在房间里研究打牌时,小拧子奉命到豹房安排平时皇帝的助兴节目,趁机去见了丽妃。 等小拧子将皇帝沉迷打牌之事一说,丽妃皱眉:“还有这种事?小姑娘家家的,也没多少风韵,在陛下面前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害得陛下围着她转?” 小拧子道:“架不住皇后以前学过打牌,毕竟是沈家出来的,听说沈家人都会打牌,而且打得很好……皇后聪慧得很,一般人比不了啊!” 丽妃道:“之前陛下也曾拿牌到豹房来玩,但当时并不上心,本宫也没心思学,你找一副牌来,详细告知本宫玩法,或许本宫能帮到陛下呢?” 小拧子苦着脸道:“娘娘不妨帮帮奴婢,奴婢也想帮陛下的忙,现在娘娘您要见到陛下……也非易事啊。” 丽妃对小拧子的话感到十分恼火,不过现在她的确没资格跟小拧子叫板了,只能忍气吞声道:“先找牌来,等本宫研究清楚,会把其中的技巧告诉你,到时你就有机会在陛下跟前立功了。” …… …… 小拧子最后还是给丽妃拿了副牌过来,简单教了一下,丽妃马上明白怎么玩。 不过就算她再兰心蕙质,想要精通还是要钻研一段时间,丽妃将廖晗叫来,着着实实一通喝斥,也是因她心情郁结,干脆拿廖晗来出气。 “……干娘,孩儿的确把消息传出去了,但朝野都没把这传言当回事,好像陛下跟皇后关系如何,不关他们的事……这事要传播开太过困难。”廖晗之前所领差事,就是将皇帝跟新皇后有间隙,到现在还没跟新皇后圆房之事到处说。 但显然廖晗对此不太上心,至今京城内都没有太大风声传出,也可能跟皇帝荒唐胡闹惯了,人们对这种花边新闻腻味了有关。 丽妃黑着脸道:“百姓会对宫里的事情漠不关心?本宫怎么不信呢!” 廖晗道:“要不……咱再多传一些瞎编的东西,比如说这位沈家的小主子在宫里对陛下拳打脚踢……干娘,孩儿所想,只要不让人知道这消息是咱传的,怎样传都不过分。” “行!” 丽妃拿着纸牌,在手里洗了洗,道,“记得动作要快,沈之厚现在还不知道有这回事,若长久拖下去,沈之厚获悉并且做出安排,那时候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 …… 廖晗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京城百姓不关心皇宫里的八卦,实在是因为传闻太过离奇,以至于百姓听到这传闻后都觉得可信度不高。 哪里有皇帝想宠幸女人而得不到的? 天子坐拥天下,沈氏女再跋扈,进了宫还不得乖乖雌伏?怎么可能有看皇后脸色过日子的皇帝? 朱厚照在宫里的那些荒唐事,民间早有传闻,朱厚照胡闹任性的名声流传甚广,也意味着百姓觉得皇帝在男女之事上非常随便,不可能会发生迎娶新皇后进宫却不圆房这种事情。 既然世人都觉得是笑话,那就不会当真,这件事也就只能在小范围内流传,就算很多宫里有眼线的大臣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不过消息终归还是传到沈家人耳中,好像也是有人故意把消息往沈家这边传送。 周氏这天来到儿子的国公府,找到谢韵儿,询问有关沈亦儿在宫里的情况。 周氏担心地说道:“好儿媳,为何为娘听说亦儿那丫头进宫后,总是给皇帝甩脸色看,还不让皇帝接近,有这么回事吗?” 谢韵儿显得很为难:“娘,这种风传怎能相信?多半是有人想借此污蔑我沈家,打击老爷在朝中的名声。” “哦。” 周氏好像明白过来,露出恍然之色,“为娘就说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亦儿那丫头怎么也不可能那么任性吧?不对,不对,这丫头刁蛮起来像她大哥,简直是胡作非为!如果把皇帝都得罪了,咱沈家就没好日子过了,对吧?” “娘……” 谢韵儿想纠正周氏的一些想法,但发现其实徒劳无功,因为这个婆婆根本就不明白朝廷的情况,说的越多越会出状况,干脆缄口不言。 周氏叹了口气:“先不管她,回头有机会的话,为娘亲自进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丫头再任性也是娘生下来的,她仗着有大哥撑腰,可能会任性些,为娘要好好劝劝她,不让她乱来。憨娃儿那边也请放心,他这个妹妹影响不到他在朝中当官。” 谢韵儿摇头:“老爷最近没有提过有关皇后的事。” “他是太忙了吧。” 周氏叹道,“太忙了也不好,常常经年都看不到他,如果他能及早回来就好了,别是又过了年,来年才能见他一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4章 南下 沈溪没有等到正德皇帝的批复到来,便统领三军从邓州城出发,一路南下,往襄阳府去了。 接下来沈溪要转道湖广,从湖广襄阳府沿汉水南下,在武昌府抵达大江,再沿江水一路向东,前往此番平定海疆的第一站南京城。 在这之前,沈溪需要地方官府协助,准备好运兵和运送粮草辎重的船只。 好在早年沈溪在湖广当过总督,地方上关系和门路都无比熟悉,就算不需要朝廷命令,以他领兵在外的吏部和兵部尚书的身份,也可以轻易调遣船只。 此番沈溪南下,没有带胡琏同行。 按照之前的约定,胡琏将留在邓州处理战俘,随后他会把肃清残匪的任务交给马中锡,自己则领兵前往山东地界,配合兵部侍郎陆完消灭杨虎所部,彻底平定中原匪患。 可如此一来,胡琏注定不会参与江南平倭寇、还海疆太平的战事。 至于唐寅自然是一路随行。 自打出任沈溪幕僚,殚精极虑,经历一系列战事考验,唐寅蜕变很大,现在身上好像带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息,军中将校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唐先生”,沈溪对此倒是乐观其成,不介意给唐寅打造一身光环。 兵马抵达襄阳府,过汉水时,湖广行都司派出水军迎接,主动请缨来见的襄阳卫、荆州左卫、郧阳卫等卫所指挥使都曾是沈溪旧部,非常渴望得到老上司赏识,不说仕途上更进一步,至少以后到京城述职时可以顺利一些。 不过沈溪仍旧保持之前的态度,不主动接见地方官员和将领,即便有人送礼物也是一律拒收,而出面应付这一切的正是唐寅。 虽然唐寅现在是正七品文官随军,但亲历几次平叛战争并都立下功劳后,加官进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过他能得到什么官,除了接下来平倭寇中的表现外,还要看朝廷的态度,沈溪是为他表功,但他毕竟是举人做官,幕僚的身份更像是被私人雇佣,当然唐寅的情况不同,他跟的对象是沈溪,而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完全可以左右唐寅将来做官的高度。 好不容易渡过汉水,当日沈溪并未统领人马进驻襄阳府城,而是选择驻扎在城外码头附近,因周边没有叛军活动的踪迹,驻扎在此非常安全。 不过就算如此,将士扎营后也没有掉以轻心,仍旧拿出严谨的态度,设置多重防御……概因邓州刁水北岸那场夜袭战给了全军上下极大的震慑,那次战事虽然取得相当不错的战果,但自身损伤也不在少数,一切都源自仓促应战下的慌乱。 有了惨痛的经验教训后,将士们学会了自我防范,任何情况下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溪一如既往待在中军大帐看地图,不过这次他却不是看中原叛军活动的路线,而是研究大明东南沿海海图和江南一带密集的河网图。 唐寅见过襄阳府派来劳军的官员代表后,前来跟沈溪汇报,因为早就习惯每次来见沈溪都在研究军情,唐寅站在案桌前等候了好一会儿,默默学习和观察……沈溪每次都知道他来,但从来不会立刻说事。 半晌后,沈溪终于抬起头来,唐寅这才将自己见地方官的情况说明。 “……送来的粮草可供军中七日所需,还有很多鸡鸭鱼肉,可以大大改善军中伙食。” 唐寅笑着说道,“这里的官员比起中原的地方官识相多了,没有哪个主动向沈尚书送礼。” 沈溪笑着说道:“你当他们以前没送过?我曾在湖广当过一任督抚,这些官员和将领早就熟悉我的性格,就算有新到任的官员,也会有同僚告知他们关于我的喜好和性格,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其实当官的最要先学的,就是这迎来送往的事情。” “沈尚书素来反感行贿受贿,这天下间就不该有贪官污吏存在!”唐寅慷慨陈词。 沈溪淡淡一笑,他很清楚唐寅的抵触并非是发自内心,毕竟唐寅现在已经入仕,早就不是平民百姓,对于官场上一些陋习比较了解,唐寅这么说更像是迎合他的看法。 沈溪道:“送来的鸡鸭鱼肉无法久留,便让将士们分了,晚上好好打个牙祭,明日一早轻装上阵,顺着汉水直驱江夏,如今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等沈溪召来传令兵,把他的决定传达下去,唐寅才诧异地问道:“沈尚书刚才说,什么时间不多了?” 沈溪道:“我军到江南后,大概率会打海战,这可跟陆战有极大的不同,襄阳往南湖泽众多,得让将士尽快适应舟楫……这次调北方兵马打南方的仗,存在极大的隐患,咱们总不能铁锁连舟吧?” 唐寅这才知道沈溪担心的是什么,叹道:“也是,之前沈尚书平沿海盗寇,所用基本都是闽粤之地将士,熟稔水性,这次要用边军和京营官兵,怕是会很艰难,其中大多数人不谙水性……这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沈溪摇头道,“大江大河行船,乘风破浪,人在舱里不晕已是难事,更何况还要上到甲板打仗?不过这场仗始终避免不了,希望江南造船之事顺利,所造船只船体能大一些,将士总归要好受一些,但也不能说一定可以解决问题……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江南征召一批士兵。” “也好。” 唐寅对沈溪征召士兵的想法完全支持。 沈溪笑道:“时候不早了,你肚子不饿吗?伯虎兄,吃过饭早些休息吧。” 唐寅道:“能跟沈尚书多交流,对以后做官大有裨益,还请沈尚书不吝赐教。” 沈溪点了点头,让开位置,对唐寅道:“这是最新的军事地图,你看看,再把研究的结果告诉我……江南近海海岛上的情况我暂时不知,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仅仅定海附近岛屿上盘踞的倭寇足有数万,且装备精良,他们有大批新式海船,进退自如,打起来并不容易。” 唐寅指了指普陀、双屿等岛屿:“这些地方……当年似乎沈尚书未曾领兵征剿过。” 沈溪点头:“当时海盗主要盘踞在闽粤沿海,南直隶以及浙江近海匪患倒没那么严重,所以未曾在定海周边用兵……要彻底解决倭寇之患,最好是朝廷明令解除海禁,再于海疆要地驻扎兵马,威慑四夷!” “那……会很难吧?” 唐寅苦笑道,“禁海乃是大明既定国策,沈尚书确定可以得到朝廷支持?” 沈溪神色坚毅:“不做努力,又如何知晓结果呢?” …… …… 沈溪跟唐寅未谈太久,唐寅一路行军也很疲累,离开沈溪的中军帐后先凑合着吃过晚饭,便回自己的寝帐。 沈溪送了他一份海图,让他慢慢研究。 至于沈溪,简单巡营后跟将士一起用餐,吃过后来到寝帐。 此时惠娘和李衿都还没有睡下,大概知道沈溪一定会过来,二女在等他,跟他说一些知心话。 简单交谈,惠娘突然道:“老爷,从这里南下,走荆州、岳州、长沙的官道,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汀州府。老爷若没什么大事的话,妾身想带妹妹南下,回家乡看看……” 沈溪没好气地打断惠娘的话:“怎么突然说要走?南边的买卖不是很稳定吗?盐、茶和玻璃、水泥等生意,有地方官府配合,利润见涨……那些买卖还需要你亲自监督不成?” 惠娘没回答,李衿介绍道:“老爷,姐姐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几年我们姐妹长久留在北方,南边很多生意没法兼顾,各地掌柜也不知是否对老爷忠心,可以趁此机会巡查一遍……” “不就是监督吗?” 沈溪皱眉道,“派人去查帐就行了,谁的账目出问题就处理谁,以我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一句话就可以决定那些人的生死,他们莫非还敢动歪脑筋不成?你们留在我身边,总揽全局便可!” 沈溪态度坚决,不想放惠娘和李衿离开,因为他觉得自己身边需要人照顾,无论他跟惠娘之间有如何矛盾,至少他心中对惠娘非常眷恋和依赖,只要有惠娘在身边,他心里就会很安定。 惠娘没再提去南方之事,过了一会儿问道:“老爷到江南后,如何安置妾身跟衿儿?” 沈溪道:“你们就住在军营附近,我可以随时见到你们便可……就跟以前我领军出征一样。” 随后,沈溪在李衿服侍下洗完脚,准备上榻休息一下,这时李衿拿着个账本过来:“老爷,这是姐姐让我拿给您看的……这些年南边的账目,确实是有很多地方对不上,姐姐很着急,觉得肯定有人当了蛀虫……不过姐姐现在不能亲自去调查,光靠别人恐怕查不出来是谁在黑我们的钱。” 沈溪稍微扫了一眼,摇头:“几千几万两的事情,暂时顾不上……我奉旨平定海疆,银子不足的问题可以通过跟佛郎机人贸易解决,他们现在虽然跟倭寇勾连,但不妨碍我从他们手上拿银子,他们要在大明做大宗商品的买卖,离开不了官府支持,如此一来银子也就不成为问题。” 惠娘无奈道:“或许在如今的老爷看来,几千几万两银子只是小钱,但以前……几十几百两就已经是我们全部的身家了……妾身想回闽西老家看看,再去宁化县城走走,老爷要打仗,妾身故地重游,难道不好?” 沈溪板着脸道:“别忘了,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为何还要那么在意故地?看过后对你的人生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么?如果你想看,以后我会带你去,但绝对不是现在,你现在是随军家属,服侍好我就行了,不能任性妄为。” 惠娘神色间满是不悦,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衿也劝解:“闽粤之地有什么好的?根本就是伤心地……姐姐现在是老爷的人,老爷会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你就那么相信老爷?” 惠娘突然说了一句,好似抱怨,又好像由衷而发,“老爷是想让我忘却过去,但越是如此越忘不掉,还不如成全妾身,让妾身……回去看看。” 惠娘很多念头都突然而起,一旦认定便无比坚决,沈溪很多时候都难以抵挡惠娘的攻势,不得不屈服。 这次惠娘想到要往闽西走访故地,甚至有拜访故人的想法,沈溪却怎么都不会同意,因为惠娘现在仍旧是“黑户”,他不能让惠娘冒险,但更多是他对惠娘的占有欲作祟,不想让惠娘接触太多的故人。 “无论如何你都要留在我身边,不管你怎么想,哪怕你真的想去看看那些记忆中非常美好的地方,我也不会容许你单独去,除非有我陪同……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死了,不会再有人强迫你。” 沈溪语气非常强硬,这也是他一贯拿来对付惠娘偏执态度的方法,好像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就无法让惠凝屈从。 惠娘脸色一如既往阴沉,之后她就不说话了,用无声抗议的方式,表达她对沈溪所做决定的不满。 当天夜里,寝帐里异常安静,沈溪和惠娘冷战,李衿也就不敢随便说话。 沈溪又熬夜了,他在查看江南的情报,尤其是如今愈演愈烈的江南权力之争。 即便惠娘也未入睡,也始终未过来打扰沈溪。 到后半夜,沈溪要上榻休息,惠娘辗转反侧的声音清晰可闻。 惠娘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沈溪,我不开心,哪怕这么晚我也睡不着,一直想去南方故地重游,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会一直牵挂。 …… …… 从襄阳府起行前往南京,必须要兼顾水路舟车换乘,不过沈溪未让所有士兵登船,到底他军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旱鸭子,很多人是第一次到南方,根本就不适应这边湿润闷热的气候和水网密集的环境。 赶路时将士们发现,这里跟北方的地形地貌完全不同,与他们自小生活的环境几乎是两个世界。 不过军中有少部分南方人,比如说沈溪,他是福建人,而出身南直隶的唐寅也很适应,甚至唐寅还喜欢在运兵船的甲板上,对着江风摆造型,吟诗作赋,颇有儒官的风骨,沈溪却在船舱里蒙头大睡,根本就没有精神欣赏两岸风景。 行军自有宋书和刘序等人安排,军中行进极为顺利,跟胡琏分兵后大幅度缩减数量的队伍,无论是乘船,又或者是在岸上走,都很顺利。 汉水以南基本没受灾荒和兵乱影响,一片太平,沈溪可以安心休息,他只负责战略层面上的事情,将日常琐事交给唐寅和宋书等人。 最开始唐寅很不适应安排军中杂事,最多见一下地方官,做一些沟通工作,现在他处理军务得心应手,这也是沈溪不断鼓舞他,给他表现的机会,甚至帮他立威的结果。 唐寅的确有能力,如今的他已得到军中大多数人认同,无论安排是否得当,将领都会听命行事,不会有任何排斥,俨然已是军中副帅,在胡琏未随军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更发明显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6章 争权夺利 张懋对人一如既往笑脸相迎,但朝中人都知道张懋是老狐狸,跟这个笑面佛打哈哈可以,谈正事却很难。 王守仁先是见礼,简单寒暄过后王守仁坐到了张懋的对面,将自己的来意说明:“……陛下派司礼监掌印张苑张公公到兵部问过团营之事,似乎不日将有谕旨下达,晚生不得不到张老公爷这里来求教。” 王守仁说是求教,态度非常客气,不过张懋却觉得王守仁什么都很清楚,不过是来例行知会一声。 张懋故作惊讶地问道:“团营之事?不知是关系京师周边人马调遣训练,还是戍卫布防?这个不该由兵部全权负责吗?” 在装糊涂上,张懋也很有一套,这对王守仁来说并不陌生,他来之前就已经料到张懋可能在这问题上绕圈。 本来王守仁只需要跟张懋知会一声,告诉皇帝试图改变京师权力格局尤其是军队权力便可,但考虑到自己是晚辈,他要在朝中长久当官必须跟这些元老级的老家伙打好关系,得表现出合作的态度。 王守仁神色间满是为难:“其实……就是陛下有意更换京师戍卫将领,将管辖权直接收拢到宫中。并非是全部人马,只涉及换戍京师的地方军队,主要是九边各处调到京师的将士……” 朱厚照对以江彬为首的近臣非常信任,这在朝中不算什么秘密,张懋把孙子张仑送到沈溪麾下混军功,其实皇帝又何尝不想让亲信在朝中站稳脚跟?不过朱厚照信任的江彬、许泰之流根本上不得台面,一直未能拿出让朱厚照满意的成绩。 本来皇帝想要等江彬和许泰立下军功回来,但现在看到二人资质太过平庸,想要在战场上有所建树太困难,干脆直接下旨,趁着兵部尚书沈溪不在京城时把近臣安插到紧要位置上,以求顺利达成目的。 谁都不愿放权,不过团营本就非张懋直接掌控,乃是驸马都尉崔元和宫中御马监、兵部等多个衙门挟制下。 张懋暗忖:“看来之前外戚张氏兄弟落马,以及陛下派之厚前往中原平叛,都是计划好的……目的便是将京城军权牢牢掌控在他手中。” 张懋道:“如此大事,未经朝议,是否太过仓促了些?” 发现问题严重后,张懋不再打哈哈,反应全在王守仁预料范围之内。 王守仁道:“事发突然,此事确实未经朝议,怕是连内阁几位大学士都不知晓,如今兵部沈尚书和陆侍郎不在京师,若以晚生来独自完成此事实在太过困难,所以才来向张老求教。” “莫来找老朽。” 张懋当即站起,连连摇头,拿出一种拒不合作的态度,“有问题,应该去问谢于乔,朝事不尽在他掌控之中吗?还有之厚,他虽不在京师,但对陛下的影响却比其他人大得多,你可以去信向他求教!” 这话出口,张懋推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王守仁苦笑一下,知道自己已成为英国公府不受欢迎的那个人,当即起身行礼:“实在是晚生拿不出应对之策,才来烦扰张老公爷,若张老公爷不想过问的话,晚生自会想办法……告辞。” 王守仁说完起身便要走。 张懋一伸手:“你等等。” “张老还有事么?” 王守仁望着张懋,脸上尽是无奈和失落之色,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能说得太透彻……与其说他是来英国公府求教,其实是想告诉张懋,让张懋及一干勋臣明白并非是他在背后搞鬼,一切都来自于皇帝的决断。 张懋道:“接下来你要向谁求教?谢于乔?还是令尊?” 王守仁想了下,最终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懋看出王守仁的为难,道:“找谢于乔无济于事,军队的事情他本来就不想管,你若是能面圣,跟陛下陈述利弊倒是可行,不过如何面圣却是个难题……你能否以之厚的名义去一趟皇宫?” 显然张懋明白,无论是谁,要见到朱厚照都不容易,除非以沈溪的名义求见,只有见到皇帝这件事才有转圜的余地,否则光靠在宫外活动,事情无法解决。沈溪不在京城,谢迁的话对皇帝来说形同放屁,只能靠王守仁想办法。 王守仁自然知道面圣有多不靠谱,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绝张懋,毕竟张懋在朝中的地位在那儿摆着,他在兵部任职,以后会多很有事相求。 王守仁拱手行礼:“那在下便尽力而为。” 这话已是王守仁承诺的极限,张懋听到后脸色多少有些不悦,但最后还是幽幽叹了口气:“那你赶紧想办法,实在不行,便让之厚跟陛下进言,此事……老朽认为非常不妥,京师防备怎能轻易落于边将之手?若他们起歹心怎么办?” …… …… 送走王守仁,张懋闷闷不乐。 张懋能感受到问题的严重性。 本来京师防备操纵于张氏外戚之手,但两兄弟好歹是皇亲国戚,与国同休,忠诚方面不会出问题,京师内外事务始终没有闹出乱子,一切都在既有的制度约束下,没逃脱五军都督府的管辖。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同。 皇帝登基后几次对外用兵都取得胜利,去年更是取得对鞑靼大捷,有力保证了北部边关的安稳。如今皇帝派出沈溪领军平息中原等处内乱,转眼便要对京畿军权动刀,似乎要将防务完全掌握在手他才能安心,江彬和许泰即将被委以重任便充分释放出这种信号。 “陛下将一干佞臣收拢到身边,让他们负责操练兵马,还调到中原战场去平叛,培养亲信之心昭然若揭,现在要让这些家伙掌控京师防备,这不是让狼来看守羊圈么?陛下对这帮只会阿谀奉承的佞臣如此信任,却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勋贵不信任,这算怎么个说法?” 有明一朝,虽然门阀制度早就不存,但军队终归还是讲究出身的地方,勋贵子弟比起普通人更有资格掌兵,哪怕兵部大员和地方督抚能短暂获得兵权,但始终文官不是世袭的,领军和练兵权终归操控在五军都督府的勋贵手中。 现在皇帝要拿这种制度开刀,还表现出对勋臣的不信任,张懋作为五军都督府内资历最深、地位最尊贵的存在,当然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尤其是在他打算交班给孙子张仑的关键时刻,更不能坐视不理。 但此时张懋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找御史言官上奏乃是下下策,而他想到的“上策”,就是马上提笔给沈溪写信。 “为今之计,只有让沈之厚知晓此事,若他能及早跟陛下进言,在陛下最终确定此事前将事情解决,或许尚有转圜余地……否则的话,京城防备就此落在奸佞小人之手,朝廷再无太平可言。” …… …… 皇帝要拿京师防务开刀,在朝中人看来近乎是一场灾难,但对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来说,却不一定就是坏事。 倒不是因为他跟皇帝即将重用的江彬和许泰关系有多好,而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黄昏时分,司礼监掌印房内几名秉笔太监均已离开,本来应该只剩下张苑一人,不过这会儿他身旁却站着魏彬。 张苑并不着急走,埋头写着什么东西。 魏彬很着急,之前他得到张苑承诺,去南京城当守备太监,因此拿出巨资给张苑作为贿赂。 谁知最后皇帝定下去南京的人却是张永,让魏彬好生失望,他也知道送给张苑的银子要不回去了,所想只是张苑能帮他继续疏通,谋取个相对不错的差事。 他自己也在观察如今还有什么好差事,却发现其实自己能胜任的太少,只能在御用监当个没有实权的闲散太监。 “张公公,您赶紧想个辙啊,什么好差事都轮不上,以后小的靠什么来养老?”魏彬在张苑面前哭诉,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要是张苑没办法弄到好职位,将他孝敬的银子送还也不错。 张苑不耐烦地道:“怎么?你连养老的银子都没留下?你以前跟刘瑾贪墨的那些银子呢?” 魏彬惊讶地问道:“张公公您不知?当初刘公公倒台,在下被人盘剥了不知多少层,要不是有一点银子傍身,怕是连小命都没了,从此后只能在宫里谋个不起眼的差事,在下这把年岁,在宫里待不了几年了,本以为能到南京当差,赚点儿银子养老……谁知道……” 张苑冷笑不已:“你是怪咱家没帮上忙?哼,要不是小拧子和张永从中作梗的话,何至于此?” “所以您老要想办法啊!” 魏彬眼巴巴地望着张苑,他跟张苑间本就是利益之交,说是为张苑办事忠心耿耿,但若是张苑不能给他想要的,他绝对不会继续为张苑卖命。 吃一堑长一智,他知道这些个司礼监太监有多不靠谱,尤其朝中有谢迁和沈溪这样声名赫赫的大臣存在,司礼监掌印再想专权,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张苑道:“你放心,这次咱家不会让你吃亏,你以前不提督过团营么?这次咱家帮你活动一下,让你挂御马监太监,专司负责此事……南京守备当不了,那你就先当个京师守备提督,总不会让你晚年喝西北风!” 魏彬想了下,虽然京师守备未必有南京守备那么富得流油,毕竟受到的制约太多,但总归位置比较显赫,也能赚点儿养老钱。 …… …… 随着京城有关南京权力层的争夺日紧,沈溪这边明显感受到来自京城和南京的双重“压力”。 张懋来信只字不提有关争夺权力之事,却处处透露出会支持沈溪的工作,为此甚至不惜动用他在江南的所有人脉关系。 张永作为新任南京守备太监,并不代表他能完全掌控南直隶官场,毕竟在张永外还有个相当重要的职位,那便是南京兵部尚书,除此外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便是世袭魏国公的徐俌,乃南京守备勋臣。 守备勋臣、守备太监、南京兵部尚书站在了南京权力层的顶峰。 徐俌乃徐达后裔,世袭镇守南京,虽然本身没有多大才能,却在争夺权力上手段频出,之前便发生过怀柔伯施鉴以协同守备的身份跟他争夺权力之事,上奏朝廷后弘治帝下诏以爵位高低论定权力排序。 正德登基,徐俌为巩固权位曾贿赂刘瑾,为时人所讽,此番他本来想贿赂张苑,但因张苑在朝名声不佳,沈溪则如日中天,徐俌便改变策略,改而对沈溪示好。 “……国公大人,我家公爷之意,您到江南后,一切号令都听从于您,若有钱粮消耗用度,一概由南京方面负责,不需国公大人费心……” 徐俌为了体现投效的诚意,特地派人沿江而上,到沈溪这里打招呼,算是提前铺路。 沈溪亲自接待徐俌的使者,他未安排军中人一起接待,只让唐寅以幕僚的身份一起在中军帐会见。 徐俌派来的是他的钱粮师爷,礼数十足,光纹银就有一千两,此外还有价值不菲的珠宝玉器和文玩古董。此人似乎对沈溪军中的情况多有了解,居然还给唐寅准备了礼物。 沈溪看过礼单后,笑着说道:“魏国公有心了,此番本官乃奉皇命往江南平寇,很多事都是直接跟朝廷对接,粮草补给之事不敢劳烦魏国公……不过本官仍很感谢他的慷慨。” 沈溪的话中规中矩,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徐俌的使者非常紧张,他很清楚南京官场那些大员基本都会派人跟沈溪接洽,他很担心因为自己的失误,使得魏国公府在这场权力角逐中落到下风。 “国公大人若有难处,直接跟在下说,在下会转告我家公爷,请国公大人务必接纳我家公爷的心意。” “本官自会领受魏国公的好意,不过礼数还是要回的……本官也准备一些礼物,劳烦阁下带回给魏国公。” 沈溪脸上仍旧挂着客套的笑意。 这位钱粮师爷一听沈溪有回礼,便知沈溪对于魏国公主动投靠不是那么热情,当即道:“国公大人,您不必回礼,那样太麻烦了……我家公爷后续还备有薄礼,因路途遥远无法及时送达,等您到南京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溪伸手打断,“并非本官不领受魏国公的好意,只是很多事只能当面跟他谈,之后本官会修书一封,麻烦阁下带着回礼一并送回魏国公府。送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7章 第二四七〇章 小鬼难缠 沈溪没有跟魏国公派来的使者交流太久,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后,便将人打发走。 唐寅从头到尾旁听,等帐中只剩下他跟沈溪后,道:“魏国公世袭南京守备之职,非常值得拉拢,就算他在南京兵部尚书和守备太监人选上没办法发表意见,但依然是一大不可忽视的力量,尤其是在江南之地……沈尚书其实可以接受他投靠,这对接下来的战事大有助益。” 沈溪问道:“伯虎兄看来,魏国公为何要派人来见我,主动示好?” 唐寅被问得一怔,凝眉思索后认真回答:“守备勋臣位在南京兵部尚书及守备太监之下,虽为世袭显贵,但因影响巨大素为皇家猜忌,只负责日常练兵及督军之责,调兵权不在手。若不主动向沈尚书示好,只怕未来权位不保……魏国公年岁不小了吧?” 徐俌年近花甲,跟张懋情况相似,需要考虑接班人问题。 世袭勋贵手中执掌的权力,最怕的便是新老交替时出现变故,沈溪作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臣,连张懋都要主动示好,更何况远离中枢、世袭镇守南京的徐俌? “嗯。” 沈溪点了点头,再问,“那你觉得他现在找我,是最好时机吗?” “这……” 唐寅愣住了,思虑半晌后,才用求证的目光望着沈溪:“在下料想,此时并非好时机,因沈尚书如今在朝中非单纯是部堂,更乃勋臣,跟魏国公境况相似……沈尚书要靠收拢魏国公掌握江南权柄,无异于与虎谋皮。” 沈溪笑道:“伯虎兄所说,或许用强龙难压地头蛇更能解释清楚……徐家今日靠我巩固其在江南的权位,将来也会投靠旁人,我在他眼中不过是可资利用的棋子罢了。相反,我若是主动向南京那些文臣和镇守太监伸出橄榄枝,他们谁会拒绝我的好意?难道我非得绑在世袭勋臣的船上不可?” 沈溪的话简单而又直接,全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唐寅听到后多有感触,他知道这些话若是传到旁人耳中,只以为沈溪工于心计,不可接近,但依然向他坦诚,足以说明沈溪对他的信任程度。 “所以沈尚书准备对张永张公公示好?” 唐寅皱眉,“还是说等张公公来信?” 沈溪笑着摇头:“江南权力归属与我没太大关系,若心思全放在这上面,恐无心军伍之事。既如此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就不需在抵达南京城前作出谋划。” 唐寅想了下,点头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船到桥头自然直。” “正是如此。” 沈溪微笑着说道,“接下来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平倭寇和造海船上,江南近海各处传回的情报让人伤脑筋,根本无暇兼顾别的……其他的还是往后放放吧。” …… …… 沈溪明确表示不想牵扯进江南权力争锋中,对此唐寅一点儿都不怀疑。 不过随后唐寅看到沈溪连续多日收到的信函和前来拜访的人后,才真正了解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有多高,影响又有多大……湖广、江西、浙江各承宣布政使司皆有官员和将领派出使者前来拜会沈溪,表达追随之意。 沈溪身份尊贵,他既是大明国舅,又是战功赫赫的沈国公,更兼吏部和兵部两部尚书之职,还是皇帝的师长以及最信任之人,在朝中地位几乎是无可撼动,这决定了他到地方后权力无限大,先斩后奏几乎是一句话的事情。 地方官员和将领为此惶恐不安,生怕没有向沈溪及时表达出善意,以后恐怕难以在朝中立足。 不过沈溪态度明确,那就是坚决不收礼。 湖广和江西都曾是沈溪的治下之地,地方官员和将领对此都有所了解,即便有人前来送礼,在被退回后也意识到光靠贿赂完全不会得到沈溪青睐,沈溪到现在这个位置似乎也不想落人口实,功名利禄在他眼里几乎是浮云一般。 这天晚上营中又有地方官员的代表前来送礼,唐寅去中军帐跟沈溪说及军中事务,刚到帐门口,见有使者从里面出来,唐寅阅人无数,眼神犀利,虽然光线暗淡,还是能一眼判断出是一名女子,唇红齿白貌美非常。 以唐寅猜想,这大概是地方官员向沈溪贿赂的另外一种形式,让女人以男装来送礼,若郎情妾意便可以留在营地内过夜,第二天走也不会有人觉得发生什么,回去后人很快便会送到赠给沈溪的私宅里。 “阁下,沈大人说了,您不能夜宿军中,请速速离开。”马九的话将唐寅思绪拉了回来。 唐寅侧头瞟了两眼,此时有侍卫出来传报,让唐寅进帐。 唐寅临进门前不由回头看了那使者一眼,但见人被指引着往营门方向而去,不由发出感慨:“这事若发生在我身上,该如何拒绝?” 进入中军帐,沈溪正在看地图,乃是沿江卫所以及军事要隘地图,这在唐寅看来没什么必要,毕竟沈溪现在所领差事是平海疆,而非扫荡江面。 “沈尚书。”唐寅行礼。 沈溪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把该说的事情说过,便回去休息吧。” 唐寅例行公事,将军中事务详细说过,在得到沈溪满意的答复后,并未着急走,他好奇地问道:“之前地方官员的使者前来送礼,那人好像……是女子吧?” 沈溪微笑着反问:“这都被你发现了?” 唐寅耸耸肩:“却不知是何人,又是怎样的礼物,需要以女子来送?” 沈溪略微顿了顿,摇头道:“这官场上的事情,有必要每件都弄清楚么?无论送来的是什么礼物,总归是酒色财气中的一种,或许送礼之人本身就是礼物……伯虎兄应该明白这道理吧?” 唐寅叹了口气:“官做到沈尚书这层次,实在了不得,若换作在下,怕是很难把持住……这官场的诱惑未免太大了。” 唐寅乃是由衷而发,以前他觉得官场就算有行贿行为也只是小范围内的事情,等他入仕后才发现地方官行起贿来简直是不择手段,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沈溪道:“伯虎兄莫着急感慨,在抵达南京前这段时间,还络绎不绝有人前来送礼,到时我就不会再出面应付,招呼他们的事情就交给伯虎兄你去办理……伯虎兄应该能胜任吧?” 之前沈溪也曾把跟地方官员和将领沟通接洽的差事交给唐寅,唐寅做得相当不错,现在到军中来给沈溪送礼的人更多了,沈溪这个决定等于是把杂事通通交给唐寅处理。唐寅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认为这是沈溪给他历练的机会。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唐寅赶紧行礼,领受差事。 沈溪无心跟唐寅说太多,挥挥手示意其退下。 唐寅出中军帐后还在想:“既然沈之厚没详细跟我说,他不去见那些送礼之人的原因,但想想就知道他对这些绳营狗苟之事非常反感。如此一来,我只需拿出脸色,将那些送礼人赶走,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这差事其实不难。” 想到这里,唐寅便觉得沈溪给了他一个不太坏的差事,简单而有粗暴,他自信能够应付自如。 …… …… 第二日兵马继续乘船前行。 由于顺风顺水,船队很快便过江西长江段,进入南京水域。 当日没什么大事,唐寅留在船舱内,对于他这样的南方人来说,乘船并不是什么难事,什么大风大浪他都见识过,一直到黄昏时分在岸边驻扎,他才从船板上下来,马九早早便在岸边等候。 “马将军有事么?” 唐寅并不觉得是马九是专门来找他的,随口问了一句。 马九近前恭敬行礼:“唐先生,船队靠岸前,便有南直隶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前来拜见沈大人……沈大人之前吩咐过,说这些事全部交由您来处置,特地让在下来跟您说一声,是否请这些人进入营地?” 唐寅这才知道昨日沈溪并非开玩笑,果真将所有迎来送往的事交给他处置,顿时感觉肩头一股压力。 唐寅想了想,吩咐道:“行军在外,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见外人?跟他们说一声,请他们回去吧。” 在唐寅看来,既然见或者不见最后都是拒绝收礼,那还不如从开始就不见,如此也省了那些人开口说行贿之事,大家伙儿都相安无事。 不过马九显得有几分为难:“唐先生,这些都是地方上的官员和勋贵派来的,背后都是什么侯、伯以及巡抚、都指挥使之类的显贵,若派人挥退会有失礼数,只有见过后,问明是何事,再决定是否应该送客。” 马九的话令唐寅一愣。 略微思索后,唐寅才明白马九的意思,现在不是说直接避而不见便可,或许那些来的人并不是送礼,单纯只是为熟络一下感情,哪怕是来送礼也要客客气气,人家笑脸而来,你直接摆脸色避而不见,那在道义上先天就落了下乘。 唐寅心想:“说的也是,若直接避而不见的话,沈之厚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他这个官看起来是凭真本事,但也需要打点人际关系,需要地方上的人配合行事,若成了孤家寡人,以后政令难出京城,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人掣肘,俗话说小鬼难缠,得罪人没什么好处。” 等他再看向马九时,心里有些懊恼:“连马九这等粗人都明白的道理,为何我之前就没想过?看来这官场中事,还需要我多加历练才行。” 唐寅道:“马将军所言极是,若不好好应付这群人,他们给咱们找麻烦当如何?这已到南直隶地面,可能南京六部也派人来了吧!” 说话间,他跟马九一起往营门口走去。 此时大军已围着沿江驿站扎营。 营地绵延二三里之远,本来唐寅要步行而去,不过才走出几步已有随从将他跟马九的战马给牵过来。 唐寅骑着马,带着马九一路到了营门口,没等下马便见到营地外停着几十辆马车,排成长长一列队伍,唐寅摇了摇头:“这么多马车,说不是来送礼的,谁会相信?” …… …… 到了临时准备的迎宾帐篷内,唐寅站在门口,显得异常客气,前来送礼的使者逐一被迎进帐中。 使者有十多个人,分别代表了南直隶地方不同派系。 本来送礼行贿应该是很避讳的事情,但因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太高,再加上地方官员和将领对彼此行为都很了解,以至于这些送礼之人互相间都没太多避讳,进来各自通报姓名来历,唐寅听完不由皱眉。 “唐大人,您是沈大人身旁最值得信赖的军师,我等仰慕已久,此番也特地为您准备了一份薄礼,望您笑纳。” 这些人不但为沈溪准备好礼物,唐寅也有份,他暗自奇怪:“难道这些人早就知道沈之厚委任我来迎接他们?” 转念一想,他顿时明白过来:“不对,他们应该是来之前便被嘱咐过,送礼不能送单份,要有多手准备,这样不管遇到谁出面都能应付……我在他们眼里就是阎王座前的小鬼,他们以为我这小鬼会很难缠!” 唐寅不想跟这群人多交流,他最担心的是南京城里的养老高官和勋贵、六部重臣派人前来送礼,现在知道并无这些人的使者,只是附近州府和卫所将领前来送礼,顿时感觉压力减轻不少。 唐寅道:“诸位,沈尚书有吩咐,各位的好意他心领了,不过现在领军在外,总归有不便之处,希望诸位理解,回去后跟各家老爷说,沈尚书谢过了!军中不便招待……诸位,请回吧!” 唐寅的话还算客气,脸上堆满笑容,不过说出来的话却难以让人接受。 毕竟没等他们说明来意,唐寅便下达逐客令,显得太过不近人情,好像唐寅就是为了堵住他们送礼才出面的。 而他们都不是官员,全是领命而来,对他们来说带着礼物回去就意味着差事没办好,受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唐寅明摆着给他们出难题,自不会对唐寅报以善意。 “唐大人,您乃沈大人身边贵人,我等只是想见沈大人一面,将我们大人的意思传达……您若不肯帮忙,我等见不到沈大人,回去后没法交差啊。”虽然对唐寅抱有一丝敌意,但他们不敢直接跟唐寅起冲突。 沈溪派唐寅前来,代表的就是沈溪,唐寅要将人拒之门外,应该也是出自沈溪授意。 唐寅心想:“我把你们赶走你们没法交差,难道留下你们的礼物我就能交差了?我可不能为了满足你们的需求,而遭致沈之厚唾弃!沈之厚为了维系中枢和地方的良好关系,需要对你们笑脸相迎,但我却无此需求……我跟你们没什么交集,只需要对沈之厚负责,全无后顾之忧,赶你们走还不容易?” 唐寅顿时板起脸来:“诸位应该明白,沈尚书领兵在外,从中原一路过来,沿途很有可能遭遇叛军袭击,若因为诸位叨扰而令战局出现变化,这责任怕是没人能承担!而且沈尚书现在有重要公事在身,没闲暇相见。” “这……这……” 来人中很多感到为难。 其中一人出言质疑:“听说昨日还有人拜会沈大人,为何今日我等连沈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旁边又有一人说道:“见不到也无妨,至少该将我家大人的心意留下……请唐大人跟沈大人禀告一下我家大人拳拳投效之心!” 这话得到在场大多数人认同,齐声附和:“如此甚好……唐大人,劳烦您了,为您和沈大人准备的礼物,以及劳军物品,都在外面的马车里,我等会将礼单整理好,请您务必通传沈大人。” 唐寅感到一阵头大,心想:“本来还以为这群人见不到沈之厚不罢休,原来见不到人,只需要把礼物送到就算完成差事……他们怎么这么难缠啊?” 就在唐寅发愣时,旁边马九已然开口:“诸位,请将你们送来的东西带回去,行军途中,无法携带多余物品。” 唐寅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没错。行军在外,岂能带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刚才说话那人道:“怎么不实用?我家大人送来的是纹银,无论是沈大人,还是唐大人您,再或者军中诸位将军,都很方便携带!” “对,对!” 一群人在旁帮腔。 送礼这帮人达成一种默契,为了完成差事,根本就没有同行如敌国的说法,别人的礼物能送到沈溪手上,自家的自然也可以送出去,完成差事便可。 唐寅黑着脸道:“就算你们坚持要送礼,但是否等到大军凯旋再说?如今兵马刚到南京,你们便这么堂而皇之齐聚营中公然贿赂,传出去无论是沈尚书的名声,还有你们各自背后老爷的名声,都不好听。沈尚书素为朝中文武瞩目,你们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来此给沈大人送礼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8章 早有安排 唐寅好言相劝带威胁,终于将人赶走。 不过他还不能轻松,因为仍旧有一人选择留了下来,唐寅看了有几分熟悉,正是昨日曾去过沈溪营帐的那个看起来是女子的使者。 “唐先生,久违了。” 众人离开后,那人站在那儿,笑盈盈望着唐寅,显得很有礼貌。 唐寅打量此人:“怎么,你认识本官?” 那人笑道:“在下乃是金陵人氏,当初唐先生中解元时,曾骑马游街,在下那时尚年幼,远远打望,好生仰慕,未料今日有幸能相见。” 本来唐寅拿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想要赶走此人,听闻此话后却犹豫起来。 当初中解元时,他意气风发,骑马游城,的确有这么回事,至于这人当时是否当场不好说,不过对方既然拿出他的风光过往来说,至少对他有很深的了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还是半个“故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多谢阁下记得。” 唐寅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漠,“本官早就忘记这些陈年旧事了。” 那人继续用一种崇敬的语气道:“唐先生的赫赫威名,在下听说过……唐先生曾追随沈尚书,出征塞外,不惧艰险,助我大明取得对鞑靼的关键性胜利,如此功绩谁不称颂?如今又在沈尚书帐下出任军师,建功立业指日可待,前途实在是不可限量!” 唐寅不太习惯被人戴高帽,他的名气是大,但更多是诗画上的名气,官场上却属于初入门槛,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现在有人拿他值得骄傲自豪的事出来称颂,让他颜面有光之余,对于此人平添几分好感。 不过唐寅暂时还是保持了一定理智,心想:“我不过是随沈之厚往草原上走了一趟,经历是很丰富,但决战时我却是早早到了关内,向延绥兵马求援,没有得到最大的功劳……这些人为了给沈之厚送礼,详细打探过我的出身来历,所以才会将一些我的过往经历说出来。” 唐寅微微一笑:“去年在下随军出征草原,侥幸立下战功,全赖沈尚书调度有方,在下听命而为,换作谁都可以做到,所以算不得什么。” 那人唇角微扬,笑靥如花,唐寅突然感觉这男装女子妖娆妩媚,给予他的诱惑力成倍增加。 唐寅正是事业有成,又值壮年,眼前这么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对着他笑,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唐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人眸子里带着一种渴求,好像有什么交心之言。 唐寅皱眉:“在下确有不便……既然你是来给沈尚书送礼的,昨日里也亲自见过沈尚书,应该知道他的意思如何,实在是不该再次前来打扰。”说这话时,唐寅还特意看了马九一眼。 恰好此时马九行礼告退:“唐先生,这里的事便交给您了,沈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卑职告辞。” 唐寅怎么都没想到,之前一直在旁打望的马九,居然拔腿便走,且在他没开口时,已带着侍卫离开营帐。 如此一来,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营帐里就只剩下唐寅跟那女扮男装的女子。 唐寅顿时感觉很不自在,按理说以他这样出身的公子哥,风流韵事早就为民间所传,对付眼前的阵仗应该是游刃有余。 但实际上什么才子佳人,全都是捕风捉影,唐寅这几年基本是跟妻子夏氏在一起,没机会传那风流韵事。 那人在马九走后,彻底放下心来,变得更加热情了:“唐先生,现在这里就剩下你我,在下不敢隐瞒,其实在下乃一女子!”说话间,已将发冠摘下,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展现在唐寅眼前。 此女面带桃花,望向唐寅的目光中带着一汪春水,让唐寅不敢与之直视。 “阁下请自重。” 唐寅对于眼前这架势不太适应,直接侧过身,表明自己的立场。 女子道:“此番为沈尚书送礼,乃我家老爷之意……我家老爷知道沈尚书不喜金银珠宝,特地让小女子准备了一些书画,唐先生乃个中方家,不知可否帮忙掌掌眼呢?” 唐寅板着脸:“在下早说过沈尚书不会收礼,你怎就不听呢?” 刚才还能言善辩,对那些送礼人虚言恐吓的唐寅,这会儿却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回绝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女子。 女子道:“唐先生所言,沈尚书不肯收受礼物,乃是怕在军中造成不良影响,百姓知晓后会坏了他的名声。不过现在送礼人都已被赶出营地外,旁人知晓必称颂沈尚书和唐先生清正廉明……妾身携带的书画方便轻巧,没人知晓,而且这不是送礼,只是交由沈尚书鉴赏,待沈尚书把玩后,可将书画完璧归赵。” 唐寅侧目打量女子,用愤世嫉俗的口吻道:“你以为自己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却不知外面有多少人盯着沈尚书的一举一动,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天下皆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诚不欺余!” 女子被唐寅斥责,却未有任何着恼,微微摇头:“其实这一切不过就是名声,不是吗?沈尚书在朝为官,应该明白这官场中礼尚往来的道理,沈尚书自己也不是一步便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有诸如刘尚书、马尚书、谢阁老等人的欣赏和栽培,而我家老爷不过是希望能得到沈尚书欣赏……若是我家老爷没那能力,也不会有此非分之想。既如此,沈尚书何不给个机会,让我家老爷表现一番呢?” 女子好像在说一件严肃的事情,“大明本就是人情社会,朝廷虽禁止结党营私,却不阻止官员间正常交往,下官给上官送礼,臣子给天子送礼,都属人之常情。若是沈尚书觉得小女子送来的礼物,让他感到困扰,那不如将这些礼物……包括我,一并作为收藏先寄存某处,只等他有时间去取,并无不妥!” “什么?” 唐寅听到这说辞,感觉自己脑袋瓜不够用了。 礼物并不需要即刻出手,而是先送到一个地方,让接受礼物的人另找时间“取”,如此既避免被人发现污了名声,又有时间通过考察送礼人的能力和品行,来决定是否收礼,可以说完全不承担任何风险。 女子道:“难道小女子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说话间,女子走到唐寅面前,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小女子其实自小就对唐先生仰慕有加,若是能跟唐先生相知相识,甚至春风一度,也不枉……” “打住!” 唐寅马上感觉不对味了,刚才还说把自己打包给沈溪,但一转眼便扯到他身上,唐寅觉得自己成为了被利用的棋子。 女子眼圈微微一红,楚楚道:“唐先生莫要以为小女子在言笑,只要您一句话,无论是营地内,还是营地外,小女子都可扫榻以待,至于小女子送来的礼物,也可全部交给唐先生处置……” 说话间,女子用渴望的眼神看向唐寅。 唐寅心动不已,毕竟出征在外,跟妻子分开很久了,军中不比在地方当官,平日连个母耗子都见不到,更别说是如此天香国色的女人,现在这个女人还表现出予取予求的姿态,以他那狂放不羁的性格当然会心动。 唐寅拂袖道:“何其荒唐,你来给沈尚书送礼,便是乱朝廷法度,沈尚书没有追究便是好的,却来这套?你把本官当作什么人了?” 女子抬起头,义正词严道:“小女子自然是把唐先生当作值得全心信赖之人……唐先生文才武略,在沈尚书帐下效命,将来必是将相之才,小女子凭何不能追求仰慕的男子?而且礼物虽然是要送给沈尚书,但沈尚书明言拒绝,如此送给唐先生自无不可……在小女子看来,礼物送给唐先生,或许比送给沈尚书起到的作用更大。” 唐寅很着急,感觉一阵无力,心想:“明明是歪理,为何那么难以反驳?” 女子走到唐寅身边,暗香袭来,糯糯道:“或许小女子才疏学浅,姿色容貌都不入唐先生法眼,但小女子并不求能在唐先生跟前长相厮守,只求唐先生接纳小女子,哪怕唐先生不肯相助,只要肯跟小女子成就一夜姻缘,也是极好的。” 听到这话,唐寅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 眼前根本不是什么女人,而是活色生香的礼物,不需要负责,随便找个地方甚至就在这营帐内便能成就好事,但他却明白这是带刺的玫瑰,沾了就脱不开身,下场或许会很严重。 …… …… 就在唐寅疲于应付那女子时,中军大帐内,沈溪正在见马九。 马九将之前营帐内所见情况,大致跟沈溪说了,其中就包括唐寅跟那送礼女子独处的内容。 沈溪听完微笑着说道:“九哥你别多想,那女人见军师,是我安排的。” 马九赶紧行礼,表示他领会沈溪的意思,但其实心里满是疑问。 沈溪笑道:“是我对那女人说,只要她能顺利把礼物送给军师,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军师手下,我便接受她送来的礼物,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出。我想看看,军师是否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唐寅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切是沈溪给他安排的考验。他以为是自己个人魅力爆棚,让一个前来送礼的女人对他“见色起意”,不过在女人进一步靠前,想撞进他怀里时,他像是明白什么,赶紧避让,喝道:“阁下请自重。” 女子望着他,显得难以理解:“唐先生,小女子对您仰慕已久,难道您就这么忍心拒人于千里之外?” 唐寅黑着脸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乃是来为沈尚书送礼,并不是给本官送礼,只因本官乃沈尚书幕僚,你才施加好意,当本官不了解你的心思?” 女子显得很紧张:“唐先生,小女子并非如此……” “行了,多余的话不必说。” 唐寅一抬手打断女人的话,冷声道,“不管怎样,本官都不会替你们送礼,如果你还不走,本官就让外面的侍卫赶你们走,到时有得罪的地方,可莫怪本官事前未提醒!” 女子脸色很失望,看着唐寅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悲切,如同被情郎背叛一般。 不过女子在微微叹息后,还是选择离开,没有继续坚持。 女子整理好头冠离开营帐后,唐寅终于松口气,嘴上不由嘟哝:“这是什么差事?就算上阵杀敌也比这个轻快。” …… …… 唐寅到沈溪中军帐时已过晚饭时候,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沈溪仍旧跟以前一样在帐内整理情报,研究军情。 因唐寅不知一切跟沈溪安排有关,还觉得自己顶住了诱惑,在跟沈溪汇报时,有意避开最后发生的事,沈溪听了半晌,突然问道:“伯虎兄难道没遇到什么特别之事?” 唐寅神色略显紧张:“怎样才算特别之事?” 沈溪笑道:“老九过来的时候,说尚有一人跟你在帐内单独叙话,大概是要给你送礼吧?你如何应付的,为何没说来听听?” 唐寅尴尬道:“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提出要单独给沈尚书送礼,被在下严词拒绝。” “是吗?” 沈溪提起笔,开始在纸上写东西,唐寅心中一紧,觉得沈溪写的东西跟自己有关。 唐寅只好打起精神,耐心解释:“她的确提出要给沈尚书送礼,不过却是想借在下之手,她甚至提出……一些特别的方法,都被在下一口回绝。” “特别的方法?” 沈溪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唐寅知道有些事难以隐瞒,而且沈溪让他去招待客人,若有意遮掩的话,会失去沈溪的信任,毕竟自己顶住了诱惑没有犯错,算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于是将当时的情况说明,本来他还以为沈溪会对他抱有什么看法,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沈溪对此并没什么反应。 唐寅最后道:“大概便是如此,在下痛斥她后,便让她赶紧走,还派人盯着她出营地,想来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沈溪微微点头:“伯虎兄你倒是坐怀不乱,其实你接受了也没什么。” “这……算怎么个说法?” 唐寅不认为沈溪的话很诚实,反而觉得是在故意说反话,当即拿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气势,道,“在下到底读圣贤书,怎会为了女人而乱朝廷纲纪?被人知道的话,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溪微笑道:“伯虎兄不必将问题说得如此严重,其实我的意思是,那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女人罢了,就算你跟她发生了什么,也不代表你一定会做出乱朝纲之事,难道你对她丝毫没有感觉?” 唐寅不知该如何回话,想了半天他不明白沈溪的用意,再次问道:“沈尚书可否把话说清楚些?” 沈溪站起来:“水至清则无鱼,这官场的体制和规矩,注定了有很多黑白之外的东西,也就是灰色地带。你要说这是恶,那我承认,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目前大明大半官员都处于这个地带,一旦抽离,整个官场体系将会崩塌。” 唐寅一时间难以消化,当他低头沉思时,沈溪继续道:“以后你在官场,要明白,回绝一个人并不是靠冷漠和无情便能做到……你现在拒绝她,意味着就此开罪了一个人,无论他将来官至如何,在朝廷和地方扮演什么角色,都会有人给你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 唐寅皱眉:“那沈尚书的意思,是让我接受那女人?” 沈溪摇头:“这么说并不是让你放弃心中的坚持,而是做每件事前要权衡利弊……算了,今天你做得很好,有些事我不想跟你深谈,你先回去歇着,明日一早继续出发,再有两天时间,我们就将抵达南京!” 沈溪这边已失去继续说教的兴趣,唐寅却依然在坚持:“沈尚书还是说清楚为好,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在下到底应该怎么办……” 沈溪笑道:“做事,最重要的是随心,你觉得如何合适便如何做,我不想过多干涉你的想法。请便。” 沈溪接连下了两次逐客令,唐寅知道不能再继续烦扰,只好行礼告退。 此时的唐寅满心都是困惑,不明白沈溪给他所做指引,至于什么黑白灰的论调,一塌糊涂,官场上的事情他没法看得透彻,如何当一个老成世故的官员,根本就不理解,将来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0章 盛情难却 沈溪即将抵达,南京城里已商议好迎接事宜。 这天晚上,魏国公府灯火通明,彻夜做准备。按照流程,沈溪将会被请到魏国公府做客,同时过来的还有留守金陵的勋贵以及重要的文臣、武将,因南京兵部尚书和守备太监同时出缺,使得魏国公徐俌成为南京城真正的掌权者,现在城里城外都在他控制下。 不过徐俌却心知肚明,沈溪一来,所有的旧格局都将被打破。至于镇守太监张永即将到来,还有南京兵部尚书究竟花落谁家,在沈溪到来这件事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正堂内,徐俌的人证在将刚刚打探来的消息详细向他奏禀。 “……沈尚书一行已在大胜港驻扎,明日一早兵马登船,顺流而下,预计午时前便可抵达南京城外。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沈尚书麾下兵马不会进城,他自己会带着随从进城来跟六部的人接洽,至于明晚是回军营还是留在城内歇宿则不得而知……” 跟徐俌说话的人名叫徐程,乃是徐俌堂弟,在南京官场算不得大人物,但做事老谋深算,深得徐俌信任。 当初徐俌巴结刘瑾时,徐程便多次劝阻,不过徐俌并未听手下这个头号军师的意见,以至于差点儿酿成惨祸……谢迁一度把他列入阉党名录,还是沈溪仔细甄别后才删除。 就此以后,徐俌越发重视徐程的意见,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徐俌脸色有些阴沉,等徐程说完后,直接问道:“王侍郎那边已打好招呼了吗?” 徐程点头:“已派人去通过气,明日上午会跟您一起出城迎接沈尚书……不过王侍郎对于晋兵部尚书之事尚有顾虑,毕竟京城那边至今没有任何回复,过去走动的人也没传消息回来,之前预想能得到首辅谢阁老支持,但现在看来很悬,而且就算朝廷通过任命,时间上也赶不及了……” 徐俌面色不善:“早就知道沈之厚会到江南,为何不提前绸缪?现在临时抱佛脚,时间上能来得及吗?那个左侍郎这几天怎么样?” 徐程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徐俌说的是谁,微微摇头:“听说还在称病,明日应该不会出现在迎接队伍中;再者,他跟沈尚书之间并无多少联系,想来沈尚书怎么也不会起用他吧?” “这可说不准。” 徐俌道,“之前去送礼的钱师爷回来不也说了,沈之厚尽拿客套话敷衍,说明他对本公并不信任……他不想用本公,难道本公非指望他不成?” 徐程见徐俌对沈溪并无敬意,反而有针锋相对之意,赶紧道:“公爷,这位沈尚书如今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两,就算是首辅谢阁老和英国公都无法压他一头,至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更是傀儡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此之人只能逢迎不能强来。” 徐俌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给本公使脸色,本公还要唾面自干,笑脸相迎?” 徐程解释:“官场客套可不能拘泥于一时颜面得失,再者沈尚书不也回礼了么?若他无心跟公爷结交,就不会回礼,只是碍于军旅这一特殊情况,还有他人未到南京城,所以才会保持谨慎;再者,想要弄清楚他的真正态度,不该等到他入城后当面谈及才能确定吗?” 徐俌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他没有出言反驳,毕竟徐程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他开始蹙眉思考起来。 徐程道:“沈尚书到底是京官,不会久驻江南,就算想染指南直隶权柄,也该知道力不能及,咱魏国公府满门忠烈,永镇江南,与国同休,他绝对不会贸然开罪,起码面子上的礼数会维系,至于南京守备太监和兵部尚书,都属于流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难道沈尚书不明白这个道理?” 徐俌望着徐程:“年之,你说这些,本公都明白,不过你也该知道,本公年岁不小,跟这种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打交道,实在抹不下面子,他若是在本公面前摆架子的话……” 徐程道:“公爷您若是觉得有不方便亲自出面的地方,便由小人交涉便可。至于给他准备的礼数,也一概以顶级文臣的标准,酒色财气的东西应有尽有,明日还有韵诗姑娘出席欢迎酒宴……” “韵诗,她肯露面吗?” 徐俌微微皱眉。 徐程微笑道:“哪怕是花魁也只是风尘女子,这接待朝廷大员的事,她有什么资格拒绝?已安排人给她送了银子……况且沈尚书少年英杰,民间女子无不趋之若鹜,哪个不希望能入他法眼?希望英雄难过美人关,到时候倒可留下一段佳话!” 徐俌不屑地扁扁嘴:“非要用酒色巴结吗?竖子何德何能?说什么沈国公,不过是当今陛下宠佞的结果,他功绩是高,但真的及得上本公祖上开国顶定之功?江南不是他的地头,来这里若是狂妄自大,谋取本不该属于他是的东西,就已经可恼了,还让本公对他巴结有加?哼!” 徐程明白,心高气傲的魏国公给沈溪送礼而不得,没得到沈溪有关结盟的正面反馈,让徐俌觉得沈溪是因为他曾入阉党这一旧案而看不起,而徐俌在江南一向目中无人惯了,不自觉激发敌对的情绪。 现在徐程要做的,就是要让徐俌静下心来,重新考虑跟沈溪结盟之事,至于那个韵诗,则是金陵教坊司有名的花魁娘子,卖艺不卖身,深受江南才子欢迎,因平常很难见上一面,使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徐程道:“公爷,他到底是过江的强龙,您作为地主,虽说实力方面根本不输给他,但只要能保住手里的权力,彼此面子上也过得去,何必去计较那短暂得失?就算他不肯合作,将他平平安安送走,就是最好的结果,不然若是他在南京城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朝廷可能会追究到底!” “什么意思?”徐俌皱眉。 徐程叹道:“小人刚听说,倭寇派人混进城里来,想要谋害沈尚书,城里居然有人暗中与贼人合作。” 徐俌怒道:“有此等事?倭寇着实可恶,他们是否将本公放在眼里?” 徐程紧忙劝说:“公爷莫急,现在只打探出一点风声,还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为,不过看来沈尚书入城对他自己或者是对咱们来说都需要小心谨慎,他入城带的人不多,这安保工作就归于咱们之手,他若出了事,陛下很可能问罪!” 听徐程这么一说,徐俌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不过徐程说的道理他却明白。 徐程道:“若沈尚书明晚出城,犯险的几率更高,不如留他在城里过一夜,至于什么韵诗,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用……当然,若是晚上可以留他在国公府落榻的话,基本可保证安全无恙。” “什么?还要请他到府上来?”徐俌又不甘心了。 徐程面色谨慎:“公爷,就算是为了面子上的事,您也只能忍了,沈尚书到底是陛下跟前最宠信的大臣,又是皇亲国戚,得罪不起……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啊!” 徐俌尽管很不甘心,但终归还是听进去了,不耐烦地一摆手:“既如此,那这些事便由你去安排,若他肯到府上,到时候本公跟他私下会晤也是可以的……这些话让旁人去说,本公不放心,接待之事就全权归于你手。” “得令。” 徐程恭谨行礼。 …… …… 沈溪进金陵前夜。 随着二更鼓敲响,南京城彻底安静下来,此时城里靠近秦淮河的一处私宅却是灯火通明,一群人趁着夜色而来,脚步匆忙。 鸡鸣犬吠中,一行进入院门,穿过月门和回廊进入堂屋,为首那人将脸上蒙面的黑布摘了下来,正是之前曾跟沈溪有不少过节的江栎唯。 “你们都退下吧。” 正堂内对着门站着一名男子,确定江栎唯的身份后,他一摆手,手下立即退了出去,江栎唯也是一摆手,让他的人离开。 正堂内只剩下二人,江栎唯跟等候之人相对坐下,尽管灯火通亮,显得很高调,不过二人对话时却几乎是贴耳低语。 “顾严,你不该来南京,为兄知道你想杀了沈之厚,但他这次可是以领兵主帅的身份而来,无论如何你都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江家只剩下你一人,你该回头是岸才是。”那人并不是很想帮助江栎唯,上来便对江栎唯劝说。 江栎唯面色冷漠:“事到如今,难道我还有回头路可走?” 那人想了想,突然叹了口气:“你走错一步路,就再难回头……你实在不该再跟那些倭人勾连,你也算是名门之后,却是上了贼船,上去容易下来可就难了。” 江栎唯冷声道:“你有何资格教训我?你跟我还不一样?之前交给你变卖的东西,你可都已变现?” “按照你所说,我将折现所得的两万两银子购买了绢布和人畜,如今不在城里,这里是契约,你出城之后只管找到地方,便能将之带走。” 那人不再劝说什么,从旁边拿过来一方木匣,打开来,里面是一份份交易凭证,同时还有一些人口买卖的契约。 江栎唯拿过来,仔细看过,确定这些东西都没有问题后,直接拿起木匣,站起身便要走。 那人问道:“顾严是要出城,还是等沈之厚入城?” “用不着你管。” 江栎唯背对那人,冷冰冰地道,“不过提醒你一句,若是此事泄露出去,无论是否你所为,你全家老小无一人能保全。” …… …… 五月初十,巳时末,沈溪一行顺利抵达南京城。 此次到南京沈溪并未有带兵进城的打算,因而下船后,只带了亲随及亲卫一百多人进城,不过出城迎接的队伍倒是很隆重,以魏国公徐俌和南京户部尚书王佐为首,同时过来的还有南京六部各衙门、应天府和江宁县的代表。 当日毕竟并非节庆日,南京各衙照常运转,来见的人要么是在休沐,要么是像王佐这样本身需要跟沈溪沟通和接洽的官员。 城外并未有百姓列队迎接,道路早已被羽林卫封锁。 魏国公徐俌在江南势力盘根错节,在他的安排下,城外各处都有官兵把守,这也是提防有人对沈溪不利而特意做出的举措。 仪凤门外,沈溪并未跟迎接的官员和士绅代表有任何交谈,跟徐俌和王佐简单交流,便准备骑上随从牵来的战马。 徐俌见状劝解道:“之厚还是乘坐马车进城吧,这几日南京地面不太平,老夫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以年岁来说,徐俌可以当沈溪的祖父,不过从官职和在朝中的地位上来说,却比不上沈溪。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便形成身份上的落差,徐俌说话时只能拿出长辈的态度,希望沈溪能尊重这种辈分的差距。 沈溪笑道:“多谢魏国公好意,不过在下还是喜欢骑马而行。” 本来徐俌还觉得沈溪“识相”,但在看到这种拒不合作的态度后,马上感觉沈溪是故意跟他唱反调,心想:“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危险,你非但不领情,还跟我对着来,死了活该。” 就在徐俌面露苦笑,假意再劝说几句时,王佐开腔了:“我等也随沈尚书骑马入城便是。” 王佐乃成化十四年进士,今年已经快七十岁,在弘治朝担任太常寺少卿和光禄寺少卿时曾跟沈溪多次打过交道,算是故人,所以从一开始见到沈溪便显得异常热情。 徐俌瞥了王佐一眼,皱了皱眉,好像在说你个老家伙出来凑什么热闹? 徐俌的名声不好,王佐也好不到哪儿去,说起来二人都是因结交阉党受到牵连,唯一的区别是徐俌是自己主动巴结刘瑾,而王佐则是为儿子王云凤所累。 王佐的儿子王云凤,乃成化二十年进士,张彩担任吏部尚书后将其破格提拔为国子监祭酒,故此打上阉党的烙印,刘瑾死后朝廷勒令王云凤致仕,王佐受到牵连,只能在南京户部尚书任上养老。 要不是王佐对儿子有劝谏之言,还有便是以前的名声很高,恐怕也是早就离开朝堂,这其中就有沈溪在刘瑾案后盖棺定论,对阉党涉案人等既往不咎,所以王佐对沈溪的态度非常友善。 沈溪笑道:“王尚书,我们一同入城。” 说话间,沈溪完全忽略徐俌,翻身上马。 徐俌恨恨然退在一旁,目送沈溪跟王佐骑马远去,心想:“沈之厚死了不打紧,别连累我也被刺客误伤。” 这边徐俌准备上马车,却见徐程匆忙过来:“公爷,城内各处要道都已封锁,保管不会出现刺客。” 徐俌道:“你拿什么担保?” 一句话就把徐程给呛住了,徐程正不知该如何应答时,却见沈溪回过头来,客气地道:“徐老,我们一同进城如何?” 突然传来一句“徐老”,让徐俌听了心里很舒坦,脸上勉强堆起笑容:“之厚你先走,老夫这边还有事需要处理,进城后我等再见。” 因为沈溪进城要先谈公事,不可能即刻赴宴,所以徐俌不打算跟沈溪同行,送走沈溪后才瞪着徐程说道:“现在马上去调查刺客的行踪,如果找不到,随便抓几个人送到沈之厚跟前,告诉他现在城里不安稳。沈之厚年纪轻轻便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简直反了他了。” 徐程苦笑道:“公爷,何必如此呢?或许是沈尚书生性豁达,没有想太多,说话冲了点儿……再则,沈尚书选择骑马,也是他对自己的安全有信心,几天前他便派人进城刺探情况,对城里刺客的踪迹,或许知道的比我们都多。” “你说什么?” 徐俌对堂弟的话显得很意外。 徐程再重复了一遍,道:“沈尚书敢骑马进城,有可能是想要引蛇出洞,公爷其实您根本不必提醒,在这样的聪明人跟前装糊涂,未尝不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徐俌这才知道其实是自己杞人忧天,没好气摆摆手:“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他自己招惹来的麻烦,莫非还要怪到本公头上不成?你赶紧去调查刺客之事,咱们绝对不能被他挟制……发现刺客踪迹,本公立即派人去抓捕,怎么都不让沈之厚在南京城里出风头,哼哼!” …… …… 沈溪进城,哪怕是光天化日之下打马而行,一路也很太平,不多时顺利便抵达南京户部衙门。 朱棣迁都后,南京城内六部班子很完善,各衙门并非是年久失修的旧衙,反而全都崭新,毕竟江南富庶之地,这边银两调拨比之京城更容易些,中枢要兼顾全局,或许要紧巴巴过日子,但在南京就算朝廷不调拨银两,地方上也能找到款项,随便找一些富户捐赠也足以把衙门修缮一新。 沈溪到金陵后首先要跟南京兵部接洽,不过因南京兵部尚书出缺,再有左侍郎孙需称病不出,兵部内跟沈溪接洽之人只有南京兵部右侍郎王倬。 至于户部征调钱粮之事,则由南京户部尚书王佐亲自跟沈溪谈。 本来沈溪领兵,只需要跟这两部接洽便可,但因沈溪还有督造船只之事需要留心,只能临时派人去请南京工部的官员到户部来。 王佐道:“沈尚书旅途劳顿,很多事其实可以等安顿下来后慢慢谈,今日魏国公于府上设宴款待,不如我等移步到魏国公府再说?” 说话间,王佐跟王倬都站起来,要请沈溪前往徐俌府上。 沈溪却微笑着摇头:“在下重任在身,很多事不敢有所懈怠,至于接风宴请之事还是留待将来平定海疆班师回朝时再说吧。” 沈溪的话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倬跟王佐都是老滑头,顿时醒悟沈溪不想跟魏国公有太多牵扯,毕竟涉及到南京权力之争,作为过客不好表态。 这边王佐没有强求,他的年岁在那儿摆着,加上无晋升希望,跟徐俌的私交也不是很深,只是把话传到便可,别的事他并不需要操心,但王倬则显得着紧多了,因为按照之前徐俌跟他商议的结果,他将是南京兵部尚书的有力人选,关系到切身利益。 王倬道:“沈尚书岂能如此见外?中原平乱已结束,但东南沿海平海疆却非朝夕之功,何况沈尚书进城来,不去魏国公府上拜访到底说不过去……魏国公老早就派人来迎接,只是一晚上的事,耽搁不了多久,明日一早沈尚书便可回营。” 沈溪望着王倬,眼睛微微眯起,他进城前便知王倬跟徐俌间的协议,毕竟如今对方早以南京兵部右侍郎的身份打理兵部事务。 沈溪笑着说道:“看来王侍郎跟魏国公关系匪浅嘛,不然的话对在下是否赴宴怎会如此执着?” 现场气氛明显变得尴尬起来,沈溪这话说得太过直接,若不知的还以为沈溪是故意找茬。 王倬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想晋位南京兵部尚书之事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南京六部中,真正有实权的便是户部跟兵部衙门,别的衙门形同摆设。 王佐笑着打圆场:“同朝为官,我等早就不分彼此,何况南京兵部跟守备勋臣间有来往分属寻常,若是之厚你不想去,没人能勉强不是?但这接风宴,还是要有的,若你不嫌弃的话,就算设在户部衙门后堂也可以。” 王倬赶紧道:“对对,只要是为沈尚书接风,在何处设宴其实都一样。” 沈溪淡淡一笑,好像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官场初哥一样,道:“既然魏国公盛情邀请,在下不去,还要改在户部后衙举行接风宴,岂不是不给魏国公面子?在下其实也有事想跟魏国公商谈……但现在,是否先把正事做完再说呢?” 王佐哈哈笑道:“对,对,正事要紧,赶紧派人去催请工部,沈尚书这边等急了。” 本来有些尴尬的气氛,在沈溪圆场下重新变得和睦起来,王倬不由暗中抹了把冷汗,以兵部有事为由告辞出了户部衙门。 …… …… 到了门口,徐程早就在等候。 虽然这会儿魏国公徐俌已回了家,但还是派人来这里准备迎接事宜,所有的事都由徐程负责。 “王侍郎,沈尚书那边……” 徐程见到王倬出来,迫不及待上前问道。 王倬便将里面发生之事详细跟徐程说了,尤其是沈溪那别有深意的话也和盘托出。 徐程道:“沈尚书这话是何意?那他到底会不会……往国公府一行?” 王倬想了想,还是不太肯定,苦笑道:“大概会赴宴吧,他不是说有要紧事跟公爷商谈?不出意外的话,或许会跟公爷谈及南京兵部尚书人选问题。” 徐程松了口气,点头道:“他肯赴宴就好,我这就派人回去跟公爷说及此事,现在一定不能让沈尚书出事,还要确保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该准备的都要准备好,该送的礼物也会备齐。王侍郎请放心,公爷之前跟您商议之事,绝不会出偏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1章 一层层窗户纸 沈溪中午进的南京城,到正阳门内的公衙区跟南京户部、兵部、工部接洽完工作,太阳仍旧高悬于半空。 此时沈溪本可直接离开南京城,回营中过夜,但这边早就为他准备好接风洗尘的宴席,作为正主他实在是无从拒绝。 因为之前跟王倬和王佐的交谈中,沈溪已表明会去魏国公徐俌的中山王府拜访,所以完成公事离开户部衙门时,并没有执意要走,在众多人一番虚以委蛇的恭维下,沈溪终于决定前往赴宴。 中山王府位于夫子庙附近,距离公衙区只隔了三条街,坐车只需一刻钟。 当天中山王府非常热闹,徐俌虽在面子上跟沈溪过不去,但为了江南权力归属,只能在一些事上忍气吞声。 以徐俌的年岁,其实更在意的是沈溪少年得志,为自己身为徐达嫡孙却不得不屈居一介后生之下愤愤不平! 但实际上,徐俌对朝中位极人臣的沈溪带着莫名的敬畏,他口中说要跟沈溪划清界限,但其实还是老老实实听从徐程的建议,在府上设宴盛情款待。 沈溪到中山王府门口时,徐俌亲自带人出迎,他身后金陵勋臣和官员代表不下二十位,这还是在南京六部以及应天府和上元、江宁二县大量官员尚在衙门值守的情况下出现的状况,此外还有大量士绅没资格出迎,只能站在院子里边耐心等候。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同车的王佐对沈溪道:“南京礼部江尚书刚过世不久,如今朝廷未及定下接替人选,之厚若能跟陛下进言,记得提一下。” 沈溪到金陵城前,南京六部正好有一名大佬去世,乃是三朝元老、之前贵为南京礼部尚书的江澜,因江澜是在任上去世,本身南京礼部又是个养老的衙门,朝廷对于谁来接替江澜暂时没给出答案……这也跟如今皇帝不问朝事,谢迁跟司礼监掌印张苑互相扯皮、暗中相斗有关。 沈溪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明确表态。 中山王府门前,徐俌带人上前来迎接,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 比之在城外迎接更为隆重的是,出席的人除了官员和士绅代表外,还有大量百姓围观。此时中山王府大门外,鞭炮齐鸣,鼓乐喧天,舞狮、舞龙、走高跷等各种欢迎方式悉数出阵,俨然如同欢庆春节一般。 城外不能扰民,但在中山王府门前则并无太多避讳,徐程在安排迎接之事上显得很用心,生怕有所怠慢。 鞭炮声停歇后,徐俌上前笑着说道:“之厚,咱进去说话,江南父老乡亲对您领军前来平叛可谓寄予厚望,许多名人雅士都仰慕你的才华,待会儿介绍给你认识。”说完他抓起沈溪的胳膊,显得极为亲近,带着就往里走。 沿途不少人对沈溪行礼问候,有称沈尚书的,也有称沈大人或者沈少傅的,不过更多的人称呼沈溪为沈国公,俨然把他当作大明勋贵中流砥柱来看待。 以前沈溪官职再高,见到那些侯、伯还是要客客气气,毕竟这些人世袭罔替,在朝中属于超品的存在,不过现在他不用在意太多礼数,因为他的地位已远在这些人之上,只有徐俌勉强能跟他平起平坐,这还是建立在只将他当作国公的基础上,但实际上沈溪的爵位更像是空衔,他身兼的吏部尚书跟兵部尚书才是大头。 到了院子里,视线所及彩旗飞舞,大红灯笼随处可见,一副喜庆的模样。 宽大的院子里,除了官员跟勋贵外,还有大量士绅代表恭候,见到沈溪,纷纷簇拥过来,热情地自我介绍,也有徐俌代为介绍的,现场一片嘈杂。 沈溪礼貌地点头算是回应,看起来例行公事,不过这些人的名字他都详细记了下来,甚至还对其中一些人加以观察,发现一些小细节。 “之厚,酒宴设在正堂,里边请。” 徐俌拉着沈溪进到中山王府正院正堂,很多没来得及跟沈溪表示亲近的人想进去,却被王倬等人给阻挡在外,这时中山王府的家将和侍卫也出面帮忙维持秩序,略显混乱的场面这才得以控制。 沈溪跨步进正堂,徐俌侧首略带歉意道:“之厚,南京士绅都久闻你的大名,今日得见太过热情,你可别见怪啊。” 沈溪笑道:“怎么会呢?在下荣幸之至。” “这就好,这就好。” 徐俌做出请的手势,指着前面一张圆桌道,“咱这就入席,不耽搁太长时间,之后还会有一些助兴节目……晚上别回去了,留在府上过夜,我会给你准备好卧房。” 沈溪摇头道:“在下习惯住在军中,所以不能在府上叨扰太久,请徐老见谅!” 旁边王倬笑道:“这怎么可以?既来赴宴,自是不醉不归,今天有好酒好菜享用,平时公爷可是不舍得拿出他珍藏多年的好酒来呢。” “呵呵……” 一群人赔笑,在沈溪看来有些滑稽,当下笑而不语,在徐俌相邀下,坐到了当首的位置上,连徐俌都刻意让开主位,意思是不能跟沈溪平起平坐,如此一来便将沈溪捧到了很高的位子上。 至于其他人,按照各自身份和地位坐下,主桌还有几处空位,显然是在等散班后前来赴宴的六部重臣。 徐俌没有给沈溪斟酒,笑盈盈道:“知道之厚你要来,老夫专门准备了好酒,都是几十年陈酿,哦对了,还请了教坊司的人前来助兴,吴侬软语、弹词昆区乃江南胜景,你在北方未必能见到。” 王倬又在旁陪笑道:“魏国公近来总是在人前提及沈尚书,说跟你相见恨晚,此番会面定要好生款待。” 沈溪笑了笑,道:“可惜新任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张公公未到,不然的话……倒是应该请他一起赴宴,免得徐老还要准备两场宴席。” 本就好像是在说笑,但此刻正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毕竟很多事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谁都知道徐俌是因何请沈溪,但因徐俌自己没跟沈溪说明用意,旁人自不会越俎代庖。 沈溪说的这番话好像是在窗户纸上泼水,现在不需要谁伸出手指去捅破,只要一阵风吹过便会自己破开一道口。 现在谁来当那股风,便成了最大的问题。 徐俌作为东道主,本来应该由他来接茬,不过他有许多避讳,只能缄口,如此一来旁边的南京兵部右侍郎王倬便被顶了出来,在场人中只有他能转圜话题。 果不其然,王倬主动打破沉默,道:“听说张公公已快到南京,若是沈尚书多停留一两日的话,想来可以遇到,到那时宴会必定更为热闹。” “对,对,到时候老夫肯定会让二位贵宾满意而归。”徐俌接过话,脸上带着笑容,窗户纸纹丝未动。 在场之人本以为王倬和徐俌会吹这口气,谁知他们只是虚晃一枪,轻哈一口气,窗户纸上多了层雾而已。 沈溪道:“在下也听说张公公快到江南,此番他是以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之身而来,不知他到来后,这南京兵部尚书的空缺,是否也会被朝廷直接定下呢?” 这边的窗户纸还没捅破,沈溪又把另外一扇窗户上泼了一盆水,在场之人都没料到沈溪会开诚布公,因为大多数人跟南京权力之争没有直接关系,他们只是作为宾客来赴宴,故此他们对于沈溪说的话并不感冒。 徐俌道:“之厚,其实老夫之前已上奏朝廷,王侍郎资历深厚,以文臣领兵,历任贵州、琼崖兵备副使,又担任过广西按察使、广东右布政使、四川左布政使等职,在南京兵部右侍郎位上已有六载,打理军政事务井井有条,老夫希望跟他通力合作,管理好江南军队,防止倭寇从沿海往内陆蔓延。” 王倬马上表态:“正是如此,下官希望稳定南直隶以及浙江地方,为沈尚书平定海疆打下坚实的基础。” 之前那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倒是有关南京兵部尚书这件事,徐俌和王倬把话挑明,甚至有点自爆隐私的意思,若他二人不说出来,旁人就算知道他们在私下里有所商议却没有实锤佐证。 本来南京兵部尚书跟守备勋臣间存在竞争关系,现在二人私下协商,若真让王倬来当这个兵部尚书,很可能会出现结党营私的情况。 这显然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结果。 所有人皆不言,王倬和徐俌笑眯眯地看向沈溪,等候答复。 但沈溪迟迟不说话,反而拿起茶杯,凑到嘴边轻抿一口。 王佐有些着急,连声问道:“沈尚书,您有何看法,但说无妨,其实在场皆不是外人。” 沈溪环顾一圈,笑了笑:“诸位希望在下评价什么?这朝中事务,本由陛下钦定,朝议会给出妥善的安排……在下刚到江南,岂能喧宾夺主?” 徐俌和王倬刚才还表明决心,这会儿都显得有些尴尬。 王佐无奈地道:“沈尚书到底非只是兵部尚书,更兼吏部尚书之责,沈尚书的话,相信陛下会听从几分……如今正是江南平定海疆之乱时,听说张公公也得陛下御旨,协同您办差。” “是吗?” 沈溪笑着反问一句,“在下尚是第一次听闻,却不知这消息是否属实。” 徐俌道:“应该属实,况且就算张公公不相助,难道老夫还能不帮之厚你不成?都是为大明江山社稷出力,只可惜老夫已过花甲,不能提枪上阵,若不然能跟之厚并肩作战,岂不美哉?” 徐俌说得那叫一个豪气干云,仿若真的希望跟沈溪一同上阵杀敌,旁边有人称赞:“徐老公爷老当益壮,真乃我等楷模。” 沈溪面带笑容:“徐老若真心报效朝廷,年龄不在话下,不如在下成全,上奏陛下请徐老随军一同出战,我们老少二人共同扫灭倭寇如何?” “啊!?” 徐俌没料到沈溪会顺着他的话说事,好像是成全他,但其实这番话更像是不识时务的讥讽。 徐俌没回答,因为根本没法回答,说好不是说不好也不是,刚才还表明雄心壮志,这会儿推辞不去等于是打自己的脸,他望向沈溪的目光充满怨责:“你这年轻人怎这般不懂人情世故?我说要跟你并肩作战,不过是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 而沈溪笑盈盈望着徐俌,目光好像在回应:“你身为魏国公,永镇南京,应该知道什么是言出必行,没人跟你言笑。” 王倬赶紧打圆场:“徐老公爷年事已高,身体不济,近来更是连续染病卧榻,怕是无法跟沈尚书这般年轻力壮的人同上战场。” 徐俌顺势道:“对对,老夫身体不比当年,年轻那会儿就算不能做到力能扛鼎,也曾在疆场纵横驰骋,保我大明太平……可惜岁月不饶人,不许将军见白头啊!” “是,是!” 一群人又在附和,不过这次声音明显比之前小许多,显然都看出来了,沈溪跟徐俌并不是一团和气,更像是处处挑刺。 徐俌在南京地位虽高,却无法影响中枢,属于地头蛇;沈溪则是过江的强龙,无论是勋贵还是文臣武将,要他们在沈溪跟徐俌之间选择站位,也知道该巴结沈溪这个年轻有为并且位极人臣的皇亲国戚。 沈溪年纪轻轻便身兼吏部和兵部尚书,可以给他们甚至子孙后代带来实质性的好处,况且沈溪在江南缺少羽翼,此时附庸的话说不定有奇效。 反观徐俌,年老成精,身边跟班无数,想让徐俌信任实在太难,也就是现在置身中山王府,需要客套应对,否则他们宁可不理会徐俌,而专心巴结和逢迎沈溪。 面对徐俌貌似真诚的推搪之言,沈溪认真说道:“徐老若跟在下出征,不必顶在第一线,只需稳坐钓鱼台,在后方运筹帷幄便可,有徐老疆场厮杀经验,还有一批徐老带出来的精兵强将,在下平海疆更有信心。” 很多人看着沈溪,忽然明白沈溪为何提出要徐俌上战场,不单是表明立场,更是为整体战局考虑。 “沈之厚虽然厉害,但战功主要是在北方跟鞑靼人作战时得来的,擅长的是陆战,这与南方船战、海战不同,不是有人说过他麾下兵马不习江南水土么?或许他想借机跟魏国公提出征调人马,而未必是要存心为难人。” 徐俌也像是明白沈溪的苦衷,心中反而多了几分得意,暗忖:“你沈之厚再能征善战,到了江南地界,还不是跟无头苍蝇一般?现在想起我能帮你忙了?” 徐俌严肃起来,轻捻颌下胡须,道:“之厚,不是老夫拒绝你,实在是江南地界久不逢战事,将士懈战之心严重,突然让他们去跟倭寇作战,恐怕力不能及啊。” 沈溪笑道:“徐老的话,在下不是很明白,在下其实只希望徐老一人随军,由徐老在军中稳定大局!” “啊!?”徐俌刚提起一点气势,觉得自己稳压沈溪一头,却未料马上又被沈溪将了一军。 感情沈溪不是要跟他借调人马,而是要征用他这个人,徐俌之前还不肯定沈溪是在为难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沈溪就是来给他找麻烦的,心想:“我这把老骨头上战场有何用?真能起什么稳定大局的作用?你骗鬼呢!分明是想折腾老夫,或者是想把我调出南京,方便你控制南京权柄吧?” “之厚,你!” 徐俌愤而起身,指着沈溪,面露恼色,真情流露。 但等他发作后才意识到场面并不合适,王倬跟王佐赶紧起身规劝,王倬打圆场道:“其实沈尚书是对徐老公爷您寄予厚望……他是年轻人,对于江南环境不那么熟悉,希望得到徐老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相助,这是尊敬您老哪。” 王佐也道:“沈尚书或许是不太习惯于水战,所以想跟魏国公您求教。” 徐俌意识到自己失态,哪怕沈溪真的是讥讽他,但说的话都是为国为民,甚至还有求教之意,不能说你表达了想上战场的意思别人就此有所发挥,你就跟人吹胡子瞪眼,而且那人还是你的顶头上司,关乎你在江南地位稳固的强龙,你个地头蛇激动个甚? “咳咳。” 徐俌咳嗽两声,涨红着脸,显得很尴尬,勉强一笑,“之厚你别误会,老夫的意思是想去给你拿几坛好酒……你们先继续,马上就要开席了,老夫进内堂一趟,拿了好酒便出来。” 这话说出来,谁都知道是糊弄人的,但在场之人谁也不敢随便评论眼前事,有人偷瞄沈溪,却发现沈溪面带笑容,好似全无感觉,这个年轻人在中山王府也可以做到反客为主,实在是厉害。 “徐老公爷,是否需要相助?”王倬问道。 他自然不是去帮徐俌拿酒,而是想进内堂跟徐俌商议对策,不过徐俌却没领会王倬的好意,摆摆手:“王侍郎留在这里陪客,老夫去去就来。” 说话间,徐俌面色多少有些狼狈,往内堂去了。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鸦雀无声……魏国公离开后,有资格跟沈溪对话的只剩下南京户部尚书王佐,别人都不想掺和进沈溪跟魏国公的纷争。 王佐拿起茶壶,笑着招呼:“沈尚书,老朽给您敬茶,这是替大明百姓感谢你平靖北疆,又扫灭中原叛乱,力保大明四海升平!” 沈溪起身笑着应了,点头道:“那就多谢王尚书好意了……在下会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平定沿海倭寇,保江南百姓安居乐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3章 识香念旧人 中山王府内的宴会本就是为沈溪而设,当沈溪这个正主离开,其他客人也就没了留下的理由,相继告辞。 徐俌送走沈溪后便径直进入内堂,外面送客之事跟他这个主人无关。 徐程跟着进到里面,徐俌立即问道:“有什么事吗?” 徐程显得很紧张:“公爷,刚得到消息,新任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张公公很可能已经进城来了。” “你说什么?” 徐俌对这消息感到非常意外,整个人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怒气冲冲地问道,“之前不是说他还有几天时间才到南京么?怎么突然来了?人在何处?” 徐程为难道:“暂且只知道他有可能进城了,但具体在何处尚且不知,照理说他进城应该先去履职……亦或许他还在路上并未进城……” 徐俌恼火地道:“说这么多就跟没说一样……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徐程道:“按照公爷吩咐,小的派人去给张公公送礼,遇到南下钦差船队时却未得见,旁敲侧击后才弄清楚张公公人不在,轻车简从,先一步赶往南京,如今他的仪仗距离南京不过三四天行程,如此算来,他很可能已在这两日进城,只是至今未露面罢了。” 这消息对徐俌来说非常震撼,脸上满是恼色,来回踱步半天,依然没明白这其中关节是什么。 徐俌皱眉问道:“张永在朝中声望不低,听说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争中,他仅仅落败于张苑,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很可能就是他……他现在这么做,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吗?” 徐程谨慎回答:“公爷,现在看来这位张公公很可能是领了不为人知的皇命,并非只是协同沈尚书平靖海疆,很可能……也有针对公爷您的情况,不过公爷到底是世袭勋臣,在无过错的情况下,陛下也不能将您怎样。” 徐俌眉角一挑,冷笑不已:“怎么着,你的意思是……有人算计到本公头上来了?” 徐程摇摇头:“暂且不知他的用意,现在沈尚书的态度也是扑朔迷离,如今看来,很可能是沈尚书已得知此事,在未确定张公公动向的情况下,不敢贸然跟公爷您商议,谁都怕张公公背后捅上一刀……” 徐俌很生气,却无可奈何,毕竟他对张永不是很熟悉,二人交集太少,这次张永和沈溪同时到来,理论上地位都在他之上,让他这个地头蛇只能干瞪眼,不知所措。 “那你说怎么办?” 徐俌最后没辙,只能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徐程。 徐程道:“公爷,现在明摆着那张公公比沈尚书更难对付,咱还是先笼络好沈尚书,只要沈尚书不针对咱,那就算张公公再乱来,咱也有办法治他。” “嗯。” 徐俌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徐程请示:“那……公爷,今日是否还要给沈尚书送礼?那位韵诗姑娘是否也要给他送过去?” 徐俌显得很不耐烦,皱眉问道:“之前本公已问过,表明可以给他安排韵诗侍寝,他直接回绝,若再送人去,不是给本公脸上抹黑吗?” 徐程道:“公爷,依小的看来,这女人不送还不行,最好再多送一些礼物过去,可以暗地里进行,他应该是怕被人知道收受贿赂,毕竟以他现在的年岁,已深得陛下信任,不谨慎不行……人皆有私欲,或为名,或为利,或为色,若是咱能将事做得隐秘些,足以让他动心,那他一定会跟咱联手对付张永。” 徐俌白了徐程一眼:“现在能确定张永不怀好意而来?别到最后,要对付的还是这个沈之厚!” “公爷,沈尚书毕竟是皇亲国戚,礼该送还是要送。”徐程苦口婆心劝道。 徐俌不耐烦地挥挥手:“现在着紧的是赶紧查到张永这老匹夫在何处,弄清楚他的动向,比送礼更为重要……当然,若你觉得这礼非送不可,本公可以听你的,从账上再调拨几千两银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徐俌不想再为此等烦心事伤脑筋,径直回后院去了。徐程无奈地摇摇头,匆忙去做出安排。 …… …… 徐俌以为沈溪已知晓张永早一步到南京之事,但其实沈溪对此却是茫然无知。 原因便在于沈溪没心思派人去提前接洽,自然也就不知道张永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抓紧时间赶路。 再者,沈溪跟张永之间并未有多少利益之争,有关江南权柄沈溪没有太大兴趣,他还是在抵达驿馆后,才从熙儿的奏禀中知道详情。 “……大人,现在已将张公公藏身之所调查清楚,他于早晨城门开启后进城,比您还早进城一段时间,但进城后便找地方藏起来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在阴谋计划何事。” 熙儿显得很紧张,有关张永进城之事她属于后知后觉,生怕沈溪会追究此事。 沈溪显得很平和:“张永有何阴谋,与我何干?现在对此更为关注之人,应该是魏国公和南京地方官员、将领吧?” 熙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云柳伸手打断,云柳请示:“大人,是继续派人盯着张公公,还是撤走盯着的人?或者派人跟他取得联系?” 沈溪微微摇头:“此事暂且不理,今日我已跟南京户部、兵部和工部的人将造船之事商定,我会亲自负责督造海船,暂时没时间顾及平倭之事,这段时间还需要你们帮忙盯着地方上一举一动。” 云柳没料到沈溪如此重视造船,望着沈溪,目光中满是不解。 沈溪突然道:“有件事,一直没问你们,你们可知以前汀州府教坊司那位碧萱姑娘,现在人在何处?” 这问题让熙儿跟云柳预料不及,二女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显示出她们对沈溪所问问题的不理解。 云柳道:“回大人的话,碧萱……当初被人买走,听说是北方来的一位权贵,乃是干娘亲自负责的,若问干娘的话……或许能知……” 沈溪点了点头:“那就是说,你们对此并不知情?” 云柳行礼:“卑职对此的确不知情。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提到她……” 沈溪叹了口气:“说来也奇怪,本来我也没想到陈年旧事,不过今日在中山王府遇到一个叫韵诗的教坊司女子,她身上的香气我觉得很熟悉,回来后才想起当年碧萱姑娘好像用过这种香粉……你们是她的姐妹,对此可了解?” 云柳再看熙儿一眼,发现熙儿眼里全都是迷茫后,才紧忙回道:“大人,碧萱所用香粉好像都是教坊司提供的……卑职当时并未留心。” 沈溪微微摇头:“看来你对此不是很了解,不过现在既知道有此线索,你们便去查查这个韵诗吧。” “是,大人。” 云柳更加疑惑了,一个风尘女子,居然让沈溪如此留心,碧萱过得怎样好像跟她和熙儿没多大关系。 说是姐妹,不过是沦落风尘时结识,现在各自都有了归宿,至于结果如何好像不那么重要,不想沈溪对此却有意刨根问底,让云柳觉得,沈溪是顾念旧情。 恰在此时,门口有动静,沈溪一摆手,云柳立即喝问:“谁?” 门口传来侍卫的传报声:“驿馆外有魏国公府宅的人,说是要求见大人。” 沈溪道:“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交待给你们的事情,记得调查清楚。” 随即云柳跟熙儿行礼告退。 过了半晌,云柳重新回来,行礼道:“大人,魏国公府上来了一名管家,说是奉命来给大人您送一些日常用度,并且……带了一名女子来,好像就是大人提过的韵诗。” 沈溪微微眯眼:“说曹操曹操便到,还真是有趣,看来魏国公府上的人也有可能知道张永先一步到南京了。” 云柳道:“大人,魏国公府上的人不太可能提前得悉……” 沈溪笑了笑道:“魏国公在江南的势力不小,如今张永队伍一行早就进了南直隶地界,他能不派人去查看情况?之前他还派人给我送礼,当时我人可是在江西,除非他从开始就打算跟张永对着来……” “是卑职判断失误。”云柳赶紧认错。 沈溪一摆手:“让魏国公府上的人进来,至于那韵诗……也先留下,安排在隔壁房间便是。” 云柳马上行礼告退,过了大概盏茶工夫,徐程在她的引领下上来,进到沈溪的房间。 徐程见到沈溪,直接跪下来磕头:“草民见过沈国公。” 沈溪一摆手:“起来叙话便是。” “多谢国公大人。” 徐程就算站起来,也依然低着头,不敢与沈溪对视。 沈溪打量徐程一番,问道:“本官似在中山王府见过你。” 徐程赔笑道:“大人真是好眼力,小人乃魏国公府上门客,今日宴请沈大人之事,也是公爷交待小的操办,小的平日为公爷做一些零散细活,今日特地来跟大人说事。大人请放心,这次过来无人知晓,绝对隐秘。” 沈溪点了点头:“是魏国公派你来的?” “正是。” 徐程道,“我家公爷知沈大人落榻城中驿站,生怕您在这边住得不习惯,特地准备了一些日常所需,都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至于韵诗姑娘……仰慕大人威名,主动提出要过来侍奉左右……我家公爷考虑到大人身边未有丫头侍奉,端茶递水红袖添香,方便沈大人做事和歇息……” 徐程跟沈溪说话的态度,与之前向沈溪送礼之人别无二致,愣是将一件官场中的陋习说得天经地义,但其实其中包藏的权财交易不足与外人道。 沈溪笑道:“本官在这里休息,并不需要有人相陪,而且以那位诗韵姑娘的才华谈吐,让她给人做端茶递水之事,是否太过暴殄天物?” “这个……” 徐程不知该如何回沈溪的话,他跟徐俌不同,听出了沈溪言语中的弦外之音,沈溪既如此说,大概就是不想留诗韵在此。 但他心里又有疑惑,毕竟沈溪之前安排人将诗韵接进驿馆,沈溪的言行好像有自相矛盾之处。 沈溪道:“不过既然这是魏国公一番好意,在下就心领了,人留下,明日一早本官会派人送回教坊司,毋须魏国公担忧。” “如此甚好。” 徐程顿时感觉自己的差事顺利完成,不过他对于别的仍旧有疑虑,不由问道,“沈大人,关于我家公爷送来的东西……” 沈溪点了点头:“既是一些不起眼之物,留下便是,本官先行谢过,回头自当回礼。” 徐程道:“不必回礼,都是我家公爷一片心意,手下便可……小人不打扰您休息,小人告退。” 生怕沈溪反悔一般,徐程匆忙行礼告退,连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本来在他的计划中有为来日徐俌拜访沈溪做个铺垫,现在全放弃了。 …… …… 徐程离开驿馆,送来的东西抬到楼上,沈溪亲自看过,果然如徐程所说,的确没有太过贵重的东西,应该是徐俌有意在送礼问题上有所回避,暂且不送太过贵重的物品,有循序渐进之意。 “大人,您看……”云柳目光中带着征询之意,同时在等候沈溪吩咐的还有跟随沈溪一起进城的马九。 沈溪道:“送来的东西都存放起来,走之前一并送回去便是。” 云柳再度请示:“大人,那边还有……” 因为涉及到女人,而在军中,这个问题一向是禁忌,就算明知道沈溪对那风尘女子只是因当初的碧萱而起好奇心,云柳也不能当着马九和众多侍卫的面随便提及。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道:“马将军先将这里收拾一下,本官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上午出城,返回军中。” 随后由马九收拾魏国公府送来的东西,而沈溪则在云柳的引路下回到卧房前面。 而在沈溪所住的隔壁房间,此时亮着烛火,教坊司花魁诗韵早就在里面等候。 云柳正要告退,沈溪突然道:“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云柳道:“大人,是否会有不便?”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你当我是进去作何?有些事,我想要问清楚,你正好帮我参详……不过我也不会勉强你。” 云柳低头不语,却坚定地跟在沈溪身后。 随即沈溪推开门,二人进到房间,只听里面传来女子微微错愕而发出的声音,显然诗韵没料到沈溪居然会带了别的人进来。 “小女子参见沈大人。” 诗韵定睛看清楚是沈溪进来,慌乱的神色稍微平复,赶紧行礼。 沈溪打量一下四周,环境格局基本跟他所住房间一样,其实对他来说住在何处都没差别,总归他是要到很晚才休息,至于他行军在外也不缺女人,无论是云柳和熙儿,又或者是惠娘和李衿,再就是马怜,沈溪身边相伴的红颜知有不少。 至于诗韵,虽然长得国色天香,但没有情感基础,在沈溪这里并不讨喜。 “嗯。” 沈溪只是微微点头,随即他带着云柳走到里面,坐在桌前,诗韵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沈溪的目的。 尤其旁边还有个看起来很古怪的侍卫模样的人,让她觉得沈溪来意不善,在名利场上混迹久了,诗韵这样的女人当然明白一些规矩,以沈溪如此身份地位,当然不会为了她一个风尘女子如此失态,就算接纳她,不过也只是做一夜露水夫妻,指望沈溪给她自由,也不切实际。 而且她并不想改变,因为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改变。 沈溪道:“你知道本官过来的目的?” 诗韵往云柳身上看了一眼,确定这话是问自己时,才低下头回道:“沈大人是问小女子吗?小女子来侍奉大人左右,舞乐助兴和端茶递水均无不可……小女子不明白大人您的意思。” 沈溪没说什么,倒是云柳开口了:“大人对你身上的香粉气息很感兴趣,你是从何得来?” 诗韵到底非普通人,在云柳开口后,她顿时感觉到这位高官跟前的亲随说话语气和声调跟普通人大不相同,心中也在猜想是何原因。 不过在她还没想出结果前,就必须回答沈溪的问题,赶忙道:“涉及陈年旧事,小女子不想跟大人您细说。” “放肆!” 云柳的语气很是强硬,好像她对诗韵全无好感,厉声喝斥,“这就是你跟当朝一品大员说话的态度?” 诗韵被恐吓,没有任何惊慌失措,镇定自若地道:“小女子侍奉大人,乃是天大的荣幸,若没有这福分的话,小女子也不勉强,但若涉及私事,小女子有权力不跟大人提及,就算大人强来,小女子也会守口如瓶。” 云柳很生气,她还没见过有教坊司的女子敢这么跟沈溪说话。 不过想到教坊司的女人平时也会众星捧月一般,被捧到很高的位置上,一群狂蜂浪蝶去追逐,也会让这些女子的心态发生变化,云柳多少能理解,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却不得不去继续给诗韵施加压力。 就在她想继续喝斥时,沈溪却抬手打断云柳,云柳赶紧低下头退到一边。 沈溪道:“你去见本官,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所托?” 诗韵微微蹙眉:“大人的话,着实让小女子费解,大人为何要知道如此不起眼的小事?为何微不足道的香粉之事,会引起大人如此大的反应?” 沈溪笑了笑,道:“你果然伶牙俐齿,想来这份机敏也是你能在南京立足的根本,本官就不跟你虚言了,这秘辛涉及到一位故人,本官只是想知道她如今的处境,仅此而已。” 诗韵好像明白什么,却又带着不解问道:“既是故人,那就是陈年往事,所谓人向前看,大人该放下了。” 这次云柳忍不住喝斥:“大人要怎么做,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诗韵显得很勇敢,义正言辞道:“小女子不过是以自己心中想法,来评价大人眼前所做之事罢了。若大人要做之事,跟小女子毫无关系,那小女子自不会口出狂言,但现在大人所说之事涉及小女子,小女子便不能袖手……” 这话可把云柳给气坏了,不过她没有继续为难诗韵,因为她觉得自己是着了这风尘女子的道。 “你不肯说,本官不会勉强。” 沈溪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大人?” 诗韵面色带着不解,望着沈溪的目光有稍许失落,不过也被她隐藏得很好。 沈溪从进门开始,就没有对诗韵正眼相看,这让诗韵有很大的挫败感,毕竟风尘女子都是以容貌和才气自居,现在一个她想吸引注意力的男人,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本以为沈溪会另眼相看,却仅仅只是问了有关香粉和故人之事,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感非常低。 沈溪道:“送她离开吧。” 说完,沈溪站起身,径直往门口去了,诗韵本还想争辩什么,但见这架势她也明白自己失去了机会,当她回头看着云柳时,云柳还在用不屑的目光望着她。 “大人真是好气度。” 诗韵道,“只是太不解风情了一些。”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说完后不用云柳驱赶,人已往门口,到楼梯口便径自下楼。 门口自会有小轿载她离开。 …… …… 云柳回到沈溪的房间回报,沈溪对着窗口发呆。 云柳道:“大人,已派人跟着她,同时卑职还派人去教坊司打探她的来历以及过往经历,再就是派人去跟城内东厂番子接触,看看是否有碧萱的消息。” 沈溪摇头:“如果不是有意而为,那就不必找了。” “大人是说……碧萱有意派她前来?”云柳目光中带着费解。 沈溪回过身,面对云柳,点了点头道:“刚开始我觉得很好奇,此女在宴席间似乎是在向我暗示,如果这是碧萱趁机以她接触我,并且想见上一面,说一些陈年往事,我也不能当作没看到……不过现在看来,可能只是巧合,无论碧萱现在过得如何,跟我们没有太大关系,不是吗?” 云柳想了下,神色中带着少许遗憾:“她被人带走,想来不会得到幸福。” 沈溪道:“人都有际遇,你跟熙儿,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走到今天,无论碧萱离开汀州府后遇到什么,都是她的造化,你和我在她的生命中不过是个过客,而且当时我们也不过只是有几面之缘罢了。” “不过作为姐妹,我觉得你有必要调查一番,若是能帮上忙的话,可以适当帮一下,不过最好在暗中进行,很多事时过境迁,再见面也不过是徒增感伤罢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4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在沈溪的想法中,若并非是故人主动前来求助,那他宁可在暗中相助也不想惊扰到故人的生活,所以安排云柳暗中调查。 云柳跟沈溪日久,对沈溪的性格还算了解,不用沈溪说得太详细,她便知该如何去做。 云柳走后,沈溪停留在驿馆内,一直都在桌前写写画画,即便夜深人静,他依然没有上榻就寝的打算。 差不多快到午夜时,门口传来马九的声音:“大人。” 声音不大,马九有事而来却怕沈溪是亮着灯睡着了,生怕扰了沈溪清梦,不过随即里面传来沈溪的声音:“进来说话便是。” 随即马九开门进来,行礼道:“大人,张永张公公在外求见。” “哦?” 沈溪对张永的主动来访并不感到太过意外,这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却对张永深夜来访的神秘姿态有几分好奇。 “请他进来。”沈溪道。 马九出门去请,过了不多时,张永便在马九引路下风尘仆仆而来,面对沈溪时,脸上满是沧桑之色,气息粗重。 沈溪起身相迎,一摆手,让马九退下,张永赶紧过来向沈溪行礼问候:“沈大人安。” 沈溪微微点头,请张永坐下,张永没有客气,当即坐下,而后由沈溪主动打开话匣子。 沈溪问道:“张公公到南京,怎不提前知会一声?之前可有消息说你还有好几天才能抵达。” 张永脸上带着几分无奈,“鄙人也想晚些来,但奈何身负皇命,陛下吩咐让鄙人全力协助沈大人调兵遣将平定海疆,鄙人只好快马加鞭……” 沈溪微微点头,笑着问道:“却不知张公公几时入的城?” 张永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对他的话似有不信之处,脸色稍显尴尬:“刚进城不久,这不听到沈大人下榻驿馆,赶紧赶来见您么?” 怕沈溪怀疑,却依然在说谎,如此一来他说的几句真几句假,沈溪就没心思管了,道:“张公公刚进城,应该先到衙所履职才是,今日本官往魏国公府上赴宴时还在说,可惜张公公未到,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坐下来商谈一些军国大事。” 张永显得很紧张,连忙问道:“沈大人跟魏国公有何商议?” 张永做出如此反应,沈溪马上意识到,张永的到来很可能是知道他去见过徐俌,怕二人暗中有何商定,所以才会如此着紧地深夜来访,如此说来张永在意的仍旧是南京权力争夺,还有未来权力归属问题。 虽然张永奉皇命而来,似握有主导权,但若是沈溪有意篡权的话,张永明白跟沈溪无法抗衡。 沈溪道:“本官只是去中山王府赴宴,席间并未商议任何事情,后因不胜酒力先回,倒是魏国公府上的人连夜前来送礼,还说明日一早魏国公便会到驿馆来拜访……” “这就好,这就好。” 张永并不怀疑沈溪的话,以他对沈溪的了解,沈溪做事面面俱到,他自然会想,哪怕沈溪不知他已经提前抵达南京城,也会做一些预案,防止他到来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沈溪笑了笑,问道:“张公公如此在意此事,莫不是担心本官跟魏国公之间暗中商定了什么?” 张永一怔,随即神色变得有些慌张,好像被沈溪切中要害,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的事,都……都是为朝廷效命,咱家来江南也是辅佐沈大人您平乱,就算沈大人您跟魏国公商定一些事,想来也是为国为民,咱家岂会有此担心?” 张永言语间兀自带着恭维,沈溪刚才还如笑面佛一般,转眼间脸色就变得冷漠起来:“张公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提前一步进城,却做出之前不在南京城里的假象,末了还神神秘秘来拜访,本官如何相信你不是另有图谋?若你还如此遮掩的话,那本官恐怕很难跟你开诚布公。” “这……” 张永因为沈溪突然变脸,有些无所适从,他在赴会之前显然没把见到沈溪后要商谈之事想好。 沈溪再道:“你进城之事,当魏国公那边完全不知?以魏国公的世故,肯定会派人去给你送礼……而以本官所知,魏国公已派人前往京城向司礼监掌印张苑送礼,而你这位张公公在江南不过是临时的差事,怕是你进南京城容易,出南京城难吧?” “啊?”张永听到这话悚然大惊,直接站起,用惊愕的目光望着沈溪,“沈大人,您可莫要吓唬咱家。” “是你在吓唬本官。” 沈溪板着脸道,“你暗中进城,任何人都会觉得你是另有图谋!你说说看,你是在提防谁?是在防本官,还是魏国公?又或者南京六部那帮官员?” “你现在来见本官,本官便理解为你是在防备魏国公,你让魏国公如何想?他或许从一开始还有拉拢你的心思,现在恐怕非对你下手不可……魏国公乃中山王后裔,世袭镇守南京,你将剑悬在他头上,他岂能坐视不理?你敢说你这个强龙抵得过他那样的地头蛇?” 张永脸上的紧张情绪迅速消弭不见,摇头坐下,不无懊恼地说道:“既然沈大人如此说,那鄙人不能再有虚言,其实鄙人……是故意早一步进城,因这一路上遭遇多次暗杀,每次都险象环生,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脱离队伍,行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 “哦?” 沈溪眯起眼来,对张永的话不太相信。 脱离重重保护先一步赶往南京,等于是将自己置身险地,以张永的身份地位,出京城怎么也会有大批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护送,沿途官府和卫所也会派出兵马消除安全隐患,岂会让他如此狼狈不堪,需要提前赶到南京城寻求庇护的地步? 张永却不觉得这理由很蹩脚,继续道:“鄙人到南京前,便有消息,说魏国公和南京一些人想暗杀鄙人……魏国公暗中跟倭人勾连,私下做人口和火器买卖,中饱私囊……鄙人知道事关重大,若无真凭实据,陛下绝对不会加以追究,而某家又身负皇命,不得不往江南,所以只好先一步进城求助沈大人……” 说完这话,张永用热切的目光望向沈溪,似有求助之意。 张永的理由合情合理,魏国公徐俌要杀他,还跟倭人勾连,大发国难财,如此一来,张永来南京出任守备太监自然而然就成为众矢之的,因为他跟徐俌存在直接的利益冲突,徐俌容不下他。 沈溪皱眉道:“张公公从何得来的消息?” “钱宁。” 张永毫不避讳,原原本本说道,“他奉皇命往江南办差,其实就是暗中调查此事,咱家也是进入徐州时才得知此事……钱宁虽然未主动来见咱家,却派人提醒,也是因钱宁屡屡出手相助,咱家才能躲过魏国公派出杀手的毒手……” “咱家听从钱宁的建议,早一步往南京来,趁魏国公不备暗中调查他的罪证……沈大人,您别笑啊,咱家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他现在敢对咱家出手,下一步就要对沈大人您出手了。” 张永言之凿凿,好似已将徐俌打进奸党的行列,并将拨乱反正的希望寄托到了沈溪身上。 沈溪却淡淡一笑,嘴角上扬,蕴含一抹讥讽的意味,让张永看到后心里一阵不舒服。 沈溪道:“钱宁乃锦衣卫指挥使,也是陛下跟前最信任的人之一,但他如此诽谤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魏国公,除非有真凭实据,否则只能是自讨苦吃!” 张永没说话,眉头紧皱,望向沈溪,似在思考其话中蕴含的意思。 沈溪微微眯眼:“无论谁想行刺张公公你,都跟本官无关,这件事涉及江南权力之争,除非你张公公能拿出魏国公图谋不轨的证据,否则本官只能选择相信这是你张公公,哦,还有钱宁为排除异己,蓄意诬告朝廷忠良。” “沈大人,您不会这么做吧?”张永非常惊讶,嘴都合不拢了。 沈溪微笑道:“如果你将这件事公开,那本官则不得不做出相应的举动,现在……本官便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有这回事……” 张永听到这里,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很害怕告状不成反而自己落得个诬告忠良勋臣的罪名。 沈溪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张公公,时候不早,若你没有旁的事,请离开,本官要休息了。” 张永急了:“沈大人,您怎就听不进忠言呢?南方海疆倭寇猖獗,魏国公身为南京勋臣守备,能一点责任都没有?连陛下都知道这背后有鬼,派了钱宁前来调查,这件事也是钱宁查出端倪,无论是否有真凭实据,您也该先将钱宁找来问明情况才是……” “您就这么留在城里,犯险的可是您自个儿哪!魏国公最怕的就是事情败露,就算您平掉倭寇,倭寇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将他供出来,你说他能让您顺利平乱?恐怕会一再地在背后扯后腿吧!” 沈溪点点头:“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您这是真听不进良言,还是说另有高招?” 张永站起来,用质疑的目光望向沈溪,“沈大人一世英明难道想葬送在南京城里?魏国公是没多大本事,但诚如您所言,他乃是地头蛇,说句不中听的话,在这南京城里没人能治得了他。这次南京守备太监跟南京兵部尚书同时出缺,难道您还不知是何人所为?他这是想一家独大!” 张永此番危言耸听之言,沈溪不太往心里去,这南京权力场上是些什么人,沈溪很清楚,不会为了张永的几句挑唆之言而直接跟徐俌火拼。 沈溪脸色略微阴沉:“张公公,本官敬重你乃三朝老臣,又是陛下跟前近臣,明白事理,是否想让本官对你不客气呢?” “什么?” 张永没料到沈溪居然会直接翻脸,等他意识到什么时,眼睛瞪圆,“沈大人,您不会跟魏国公已有谋划,准备对付咱家……” 沈溪一摆手:“张公公太过杞人忧天,本官跟谁都没有约定,跟你张公公也不会有,所以张公公请回吧。” 张永脸色异常难看,他知道自己再不走的话,会被沈溪强行赶走,事情一闹开就会为徐俌所知,那他很难在南京立足,就算从道理来说他这个守备太监位在徐俌之上,但因为是初来乍到,实际权力基本落在徐俌这个地头蛇手上,徐俌要趁他立足未稳出手对付非常容易。 “沈大人您可要好自为之。”张永不敢久留,撕破脸皮的事他不会做,灰溜溜下楼去了,在侍卫的引路下出了官驿大门。 张永离开后,马九进到房间来,有请示之意。 沈溪道:“对于张公公的到来你们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便可,有人问及也是三缄其口,不得将消息传出去,尤其是魏国公府上的人前来问,更不得提及半句。” “是,大人。” 马九嘴上应了,心里却觉得奇怪,照理说这些话根本不用嘱咐,沈溪手下这些人早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本来想问是否要暗中去调查张永,现在沈溪不吩咐,他也不敢随便乱来,只能暂且告退,顺带将沈溪的话告知于手下那些侍卫。 …… …… 夜深人静。 中山王府内,徐程匆忙回禀,这是二更天后他再次见到徐俌。 徐俌有些恼火,毕竟他晚上喝了酒脑袋有些晕晕乎乎,想早些入睡,毕竟来日一早还要去见沈溪,却被徐程打扰好梦,倒他还耐着性子赐见,先就是对徐程着着实实一通斥责:“……你真是不想让本公睡个好觉。” 徐程道:“老爷,刚从驿馆那边得到消息,说是张永张公公半个时辰前去见沈尚书,二人私下展开密谈。” “这老东西,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却已做起了掌印事,他这是想作何?”徐俌嘴角发出冷笑之声,“分明未将徐某人放在眼里。” 徐程苦着脸道:“也是刚查获的消息,这次他秘密进城,乃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暗中相助,之前钱宁跟您索贿而不得,必怀恨在心,您看钱宁跟张永之间是否有密谋,要对公爷您不利?” “嗯?” 徐俌一怔,随即打量徐程,“莫非他还能栽赃本公不成?” 徐程无奈道:“听闻陛下派钱宁到江南来,目的不单纯是为了平海疆之乱,听说陛下是派他来查逆党,缘起于之前寿宁侯和建昌侯暗中跟阉党做买卖……公爷,咱当时也从中赚过一笔,如今寿宁侯和建昌侯被褫夺爵位软禁于府中,很可能此事……” 徐俌骂道:“那都是陈年旧案,本公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就成了张氏同党不成?” 徐程摇头道:“话是这么说,若朝廷追查,公爷您虽然可以脱罪,但却还是有监督不力的过错,况且如今陛下派出的是钱宁在查案,此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张永乃前东厂提督,他二人本就走得近,若钱宁趁机兴风作浪,张永再稍微做一下文章,那公爷您……” “荒唐,荒唐!这群人是想把江南闹得天翻地覆吗?”徐俌顿时感觉一阵紧张。 之前他对张永先一步进南京城并未放在心里,听了徐程的分析后,才意识到张永很可能抱着敌对的心思而来,再加上他因为一些事跟钱宁交恶,而张永和钱宁又是皇帝派出的“特使”,再有他曾暗中协助张氏外戚跟倭寇做买卖之事…… 他越想越觉得事关重大,连带这次张永秘密见沈溪都觉得内幕重重。 徐俌随即打量徐程:“那你说该当如何?” 徐程道:“公爷,别等到明日了,今夜您就赶紧去见沈尚书,现在问题的关键已不在张永跟钱宁身上,无论他们暗中如何攻讦您,至少他们想在陛下面前兴风作浪,非要有沈尚书相助不可,或许正是因此,张永才会这么着急先一步赶去驿馆……” 徐俌好像明白什么,皱眉道:“你是让本公低声下气去跟沈之厚说话?” 徐程急道:“公爷,现在可不是抹不开面子的时候,关乎魏国公府切身利益,陛下亲政之后已做出不少举措,北方平靖,如今中原贼寇也基本平息,陛下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舍得下手,更何况咱……” “行了,你别说了。” 徐俌脸色阴沉,“该见就见,本公也不是迂腐之人,正好去问问沈之厚,张永那老东西去跟他商议了什么。” 徐程道:“有关张公公前去会面之事,公爷最好莫提,否则沈尚书定会对咱产生戒备心理,以小人所料,张永去见沈尚书定然也是行那诬告之事,张永已跟钱宁沆瀣一气。” “不行的话,就杀了他!” 徐俌突然恶狠狠道。 “杀不得,杀不得啊。” 徐程紧张地道,“一个是司礼监秉笔、南京守备、提督东厂太监,另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若不明不白死了,朝廷定会追究到底,而且他们背后的细作和番子都不少,想杀也很可能会泄露风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打点好沈尚书这边,咱一切都好说。” 徐俌紧忙让人准备衣服,有些恼火地道:“沈之厚进城,闹出好大的乱子,看来这祸端的根由还在他身上,若他不来什么事都没了。你跟本公一起去,若有事的话可以跟你有所商议……哦对了,再加强驿馆警卫力量,别人是否出事本公不管,这沈之厚定不能在南京地面出事。” 徐程赶紧道:“公爷英明,现在谁都可以对沈大人不利,唯独咱……要保着他,他在圣上面前说一句话,比张永跟钱宁说十句都管用。” …… …… 张永离开后,沈溪仍旧没睡下,他隐约感觉徐俌要来见他。 果不其然,三更刚过,马九进房来通禀,告知徐俌前来求见。 沈溪没有出迎,仍旧是让马九去请宾客上楼,徐俌未将徐程带进驿馆,单独上楼,到沈溪面前,如此也算体现出他对沈溪的信任。 这让沈溪刮目相看,心想:“他明知张永有可能到我这里告状,我有可能会拿他法办,他还单独前来,更像是体现自己行得端坐得直。” “徐老怎还深夜来访了?” 沈溪笑着在屋门口相迎,拱手道,“在下都未来得及相迎。” 徐俌脸上带着笑意:“不用不用,老夫之前派下人送了一些日常用度过来,不知可否习惯?” 说话时,徐俌不着急往屋子里去,大概想到沈溪房间里可能有女人,要商谈事情或许要到旁处。 沈溪却笑着做出请的手势:“徐老真是太客气了,请里边说话。” 徐俌笑道:“之厚,这方便吗?” 沈溪笑了笑:“有何不便的?说起来,在下还在看一些公文,到现在尚未入睡,不过若是徐老再晚来一会儿的话,在下可能就要落榻了……” 言语间,徐俌跟着沈溪一同进了房间,他往四下打量一番,发现沈溪所住的地方很简单,除了床榻外只是简单的书桌和椅子,不由叹道:“老夫许多年未曾到驿馆来,却未曾想这里如此破败,难怪之厚这么晚还不想落榻……要不这样吧,现在就跟老夫回府,老夫家里的厢房要比这里宽敞许多,保管你睡得香。” “哈哈。” 沈溪笑道,“徐老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里的确寒酸了些,不过乃是南来北往官员必住之所,这可比行军在外所住的情况要好太多,行军途中很多时候其实就是期盼着有个瓦遮头便可。” 二人一阵寒暄,都好像在隐晦什么,徐俌坚持要让沈溪跟他回魏国公府,沈溪却一再推辞。 半天后,徐俌才放弃打算,坐下来叹了口气:“之厚,老夫之前说有事跟你商谈,你说自己不胜酒力要等到来日……但涉及南方安稳,老夫牵挂于心,寝食难安,这不只好连夜来见你,本还打算,若你这边入睡了,便在驿馆等上一夜。” 沈溪道:“徐老对朝廷一片赤诚之心,在下佩服。” 徐俌苦笑道:“在下承袭南京守备之职,深知这差事不好当,特别是现在南京一下缺了很多官位,你身为吏部尚书却不在京城,想来许多事情都有所耽搁……尽管老夫多次上奏,到现在朝廷仍未有回信,老夫便想趁着你在这边,早些将事情定下,尤其涉及下一步调拨人马,还有后勤保障之事。” 沈溪跟着点了点头:“这件事,其实在下也牵挂于心,奈何陛下并未给在下权限,所以实在是无能为力,毕竟在下只是借道南京前去平倭寇……既然无法从南京调拨兵马,在下便准备以现在人马继续平海疆伟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6章 拨开云雾 徐俌站在那儿,昂首挺胸,颇有气势地说了一句:“老夫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最初颇有自信,但这话说到后来,语气稍微有所软化,再被沈溪打量一眼,徐俌有些心虚地撇开视线,不敢跟沈溪对视。 沈溪道:“魏国公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经得起追查,不过在下不会刻意去调查什么,若有人诬陷的话,魏国公不妨想一下该如何应付这些宵小之徒。” 徐俌点头:“怎么都得让那些嚼舌根的家伙闭嘴!” 说到这里,他好像想到什么,望着沈溪道,“之厚,你一定要帮老夫,张永跟钱宁都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他们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就怕陛下听信,老夫到底人在江南,说的话很难上达天听。” 沈溪微微颔首:“魏国公是否相信在下呢?” “信,当然信!” 徐俌赶忙道,“咱到底同为勋臣,同气连枝,你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只要是老夫能办到的,定尽力而为。” 沈溪有几分不信:“就怕魏国公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心听从在下吩咐。” 徐俌叹道:“之厚,若是换成昨日,或许老夫还有这底气,现在老夫只能听命于你……朝中除了你,谁能跟张永和钱宁这般阴险小人抗衡?他们想要诬陷老夫,下一步可能就是要攀诬你……” 不管有什么事,徐俌都要拉着沈溪跟他同乘一条船。 说得言之凿凿,但其实根本没有理据,或者经不起仔细推敲。 沈溪心想:“魏国公你在南京属于地头蛇,这里山高皇帝远,自然担心张永跟钱宁联手诬陷他……可你也不想想在皇帝跟前谁的关系更近一些,张永和钱宁怎会吃力不讨好地诬陷我?你说这种话,想把我拉到你的船上,根本就是耍小聪明,只会适得其反。” 沈溪没有揭破徐俌用意的心思,颔首笑道:“若是魏国公肯听在下的吩咐,那这件事便好办了。” “听,一切都听你的。”徐俌好像终于找到突破口一样,目光灼灼地望着沈溪,就等沈溪吩咐了。 …… …… 此时城外军营,唐寅跟张仑等人眼巴巴等着沈溪出城。 本来沈溪说好第二天一早便出城来,却未曾想江边的太阳老高了,却仍旧没有沈溪出城的消息。 军中上下缺了主心骨,开始担心沈溪在城里出事。 中军大帐外聚集了不少将领,胡嵩跃、张仑、宋书、刘序等人都在。 “……唐先生,听说南京城里隐藏有不少倭寇细作,要对大人不利,大人进城后一点消息都没有,是否派人进城去问个究竟?”宋书急切地问道。 本来唐寅跟在沈溪身边专门打杂,结果被沈溪一通栽培后,现在军中上下已将他当作副帅看待。 唐寅不过是正七品文官,从品阶上来说根本没法与眼前这帮军中大佬平起平坐,但现在一个个却以他马首是瞻。 唐寅谨慎地道:“沈尚书只是说会尽早出城,没说一定会在早晨出来,现在距离午时还早,又没听说城里出什么事,着急作何?南京城不是咱的地界,里边驻扎有亲军十七卫,咱贸然进城的话或许会与之起冲突,朝廷会追责。” 张仑道:“但昨日沈大人只带了少许人马进城,若出了麻烦,就怕咱呼应不及。若沈大人有个三长两短,咱这趟江南之行就无功而返。” 胡嵩跃没好气地道:“沈大人只是没消息,又不是怎么样了,咱在这里说丧气话作何?明着咱不能进城,总该派人去打听一下,最好让大人回个信……老九也是,跟着大人进城怎不早一步派人传点消息出来?” 唐寅往四下看了一眼,心想:“这些家伙平时看起来都很有主见,一个二个有能耐到没边,现在却抓瞎了!哼,缺了沈之厚这个主心骨,他们连屁都不是。” 唐寅正色道:“既然沈尚书没回营,也没进一步的消息传来,诸位就该坚守各自的岗位,该练兵的练兵,该巡防的巡防,就算这里是南京地界,也有可能会被倭寇偷袭,咱不能有丝毫懈怠。” 刘序叹了口气:“现在是想好好干活,但大人不在,连具体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不妨先派人进城去打探虚实为好……唐先生以为呢?”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唐寅。 这会儿已不是在请示唐寅的意见,更像是一群人逼着唐寅表态,怂恿唐寅听从他们的意见。 偏偏唐寅是那种桀骜不驯的犟驴,心中本来就不是很看得起眼前这群没头脑的武将,此时显出一种做大事的气度,好像他已经是军中副帅,在沈溪走后甚至给全军做主。 唐寅板着脸道:“以前该做什么,你们现在就做什么,各司其职,这是你们必须做到的事情……沈尚书行事向来有分寸,用不着你们担心,草原那么凶险的地方,沈尚书也是来去自如,怎么,你们担心他在南京出事?他是两部尚书,又是国公和国舅,在朝野威名卓著,你们说谁敢对他不利?” 一众将领面有愧色,听唐寅这么一说,他们感觉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 上位者要做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军中莽夫可以左右的,沈溪做事完全不需要他们指点,至于沈溪几时回来,并不在可控范围内。 “做事去!” 唐寅大声催促着,那些将领相互看了一眼,终于领命而去。 至于唐寅自己,还是开始想办法及时获取沈溪在城中的情况,他琢磨道:“沈之厚进城前已料到城内内斗剧烈,什么倭寇刺杀并不成危险,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那些想争名逐利的勋臣和官员、太监!” …… …… 辰时过去,南京城里基本平静下来。 张永东躲西藏一晚上,此时好不容易逃脱追捕,整个人还未彻底轻松下来,便赶紧派人通知钱宁那边自己的情况。 接下来张永准备潜入皇城,到内宫诸监司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一边接管军权,一边上奏朝廷,参劾魏国公徐俌。 张永心想:“你徐俌敢对咱家乱来,咱家便将你在地方上的劣迹一并呈奏陛下。你擅权武断、打压异己,结党营私,跟南京兵部侍郎王倬勾连,意图将王倬推上南京兵部尚书之位,以便你控制南京权柄,这不是图谋不轨是什么?你还跟倭寇勾连,买卖人口兵器,祸国殃民……” 在带着偏激想法的情况下,张永可不管这些消息是否属实,只知道要出心头那口恶气。 趁着街道已经解除封锁,他准备先混到皇城周围,在羽林卫当差的义子配合下进入皇城,不过此前必须化妆。 张永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穿一身洗白了的直裰,颌下粘上几缕胡须,戴着四方平定巾出门,结果刚走出几步,就发现有人守在街口,他迅速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盯上了,正犹豫不决,已有人迎面走了过来。 “张公公。” 来人很客气,一语将张永的身份道破,“沈大人有请。” 张永嚷嚷道:“什么沈大人,你们是魏国公府的人吧?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知道咱家是谁吗?咱家乃是钦命南京守备太监,都给咱家让开!” 或许是张永感到自己有可能被徐俌针对,故意虚言诓他,吆喝时看起来是耀武扬威,但其实心里不知有多害怕。 来人完全不管张永说什么,站在那儿如同木桩一般,板着脸道:“沈大人在南京兵部衙门等候张公公……张公公请移步。” 张永看了看周围,为避免暴露身份,他带出门的护卫实在太少,而对方却有几十个,街口那边还有人在往里面看,显然这些人不达目不罢休,再挣扎都是徒劳。 张永心想:“就算是徐老头派来的,也不会将我怎么着,毕竟还没当面谈过,他知我心中怎么想的?毕竟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有马车吗?”张永问道。 来人道:“马车没有,不过却为张公公准备好了轿子……张公公请移步。” 张永惴惴不安,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人群终于看到轿子停在路旁,四个轿夫等在那里。张永俯身便往轿子里钻,他身边跟着的随从非常紧张:“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都这境地了咱家还能作何?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说。”张永说完,钻进轿子,随后一行往皇城而去。 …… …… 张永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等轿子停下,他安然出来,抬头看了看前方衙所的匾额,确定是南京兵部后,顿时放心许多。 随后他打量了下左右,左边是南京工部衙门,右边是南京礼部,回头一看却是南京太医院,这里应该就是南京城最有名的青龙街了。 虽然还未见到沈溪,不过张永已判断出这是沈溪行事的风格。 他心想:“魏国公府上的人抓了我一夜都没成功,给他们再多的时间也拿我没辙……魏国公算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沈大人?看来我的行踪没有瞒过沈大人,这次能顺利躲开魏国公府上的人追杀,有可能是沈大人暗中相助。” 转念一想,张永隐隐有些明白沈溪相邀的目的,“沈大人这是想说和我跟徐老头的矛盾?面对面坐下来把事情谈开?” 他心里满是不解,此时里面已有人出来迎接,这个人他很熟悉,正是沈溪身边深得信任的家将马九。 “马将军?” 张永看到马九有些激动,至少证明受邀前来的确是沈溪所为,而不是徐俌假借沈溪的名义抓他。 跟马九一同出来的,还有南京兵部右侍郎王倬。 王倬先跟张永打了个招呼,通报来历和姓名后,张永便对王倬生出几分反感来,他知道王倬跟徐俌关系密切,这个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在南京权力之争上,只要不是盟友就是敌人。 “沈大人可在里面?”张永问了一句。 王倬不知张永内心对他的厌恶,笑着回道:“不但沈大人在,魏国公也在,就等张公公您来商谈大事。” 张永进入兵部衙门,发现这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重重,心中不由打鼓:“沈之厚不会是被魏国公的人软禁了吧?魏国公野心不小,昨日居然敢明目张胆派兵搜捕全城,说明他在被逼急的情况下是敢乱来的。” 马九虽然在身边,但张永不方便询问情况。 一直等进入兵部衙门正堂,就见前方已摆好几个座位,正中的主位上坐着的便是沈溪,此时沈溪拿着茶杯,神色显得很淡然,他身后站着几名侍卫。 至于右边客首位置,坐着的则是魏国公徐俌。 张永认得徐俌,却未上前打招呼。 而在徐俌身后站着几名手下,其中包括徐俌的首席幕僚徐程。 另外与会的还有南京户部尚书王佐,显然王佐是受邀前来作为见证,除此之外就是南京兵部的官员。 此时南京兵部一切事情都是右侍郎王倬在做主,因而接待宾客之事也是由王倬完成。 “张公公?久违了。”徐俌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不过在张永看来这笑容非常阴险。 随即在场之人包括沈溪在内都起身向张永打招呼。 张永目光在所有人脸上绕了一圈后,回到沈溪身上,他没跟任何人见礼,上来便质问:“沈大人,您这算什么意思?咱家刚出门就被请到这里来,跟人叙话?为何没提前派人知会一声?” 张永显得很霸道,一来便咄咄逼人,但这却是他心虚的表现。 虽然从地位上说,张永要比南京守备勋臣也就是徐俌更高,话语权也更大,但他明白徐俌是真正的地头蛇,就算他有义子相助,但在没落实他南京镇守太监的身份前根本就无法控制局势,此时露面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险地。 在场之人基本都不明白张永为何会如此生气,甚至连徐俌自己都不太理解到底哪里开罪了张永。 只有沈溪知道张永说这话的意思……我昨天都告诉你徐俌要杀我,昨夜他更是在城内搜捕我一晚上,结果今天我刚冒头你就把我找来,这不是让我身处险地吗? 沈溪道:“此处乃南京兵部衙门,朝廷公堂,有事当然要在这里商议!至于是否需要跟你张公公打招呼……有事难道不该当面谈吗?” 张永看出沈溪态度不善,但还是黑着脸问道:“可是咱家却记得,沈大人之前说过不会牵涉进南京事务,怎么突然变卦了?” 沈溪没回答,徐俌却笑呵呵回道:“张公公有所不知,今日凌晨刚得到朝廷公文,陛下钦命由沈尚书调配江南兵马,陛下在圣旨中说明,南京六部以及江南各司各衙,一切都听从沈尚书号令。” “那咱家来此作何?”张永非常意外,他不太相信徐俌所言,因为在他眼里徐俌乃是政敌,敌人的话怎能轻信? 而且他并不觉得朱厚照会将江南所有权力都交托给沈溪,如此一来不等于就是将半个大明的管辖和调配权都交给沈溪了吗?就算皇帝再信任大臣,也不可能将半壁江山交给臣子打点。 王倬笑道:“张公公今日不在衙所,没看到御旨,有此疑虑不奇怪……这是朝廷御旨的摹本,要不您看看?” 朝廷下发的圣旨,南京各部衙门都已收到公文,而南京兵部作为南直隶兵马调配主要衙门,自然也会得到御旨。 张永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仔细看过公文后,却发现不是虚构,他这才望向沈溪,顿时感觉一阵无力,甚至往徐俌身上瞪一眼,不自觉又将沈溪跟徐俌归为一类。 此时张永跟徐俌心中都没底,便在于沈溪从来没表明过支持谁的态度,二人都去见过沈溪,都没得到肯定的回答,此时都觉得沈溪可能跟对方达成协议,不但张永心虚,连徐俌心里也在打鼓。 沈溪道:“原本本官不想牵扯进南京权力归属之争上,但现在陛下谕旨在此,那本官责无旁贷……虽然本官不过领兵过境,但在平江南倭寇上,需要南京以及南直隶、闽浙等地方官府和卫所配合,到时恐怕要劳烦魏国公跟张公公。” 张永听到这里,显得很懊恼,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他只能先忍住气,在一旁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他本以为王倬会坐在身边,徐俌会坐回对面,却未料徐俌挪动老迈的身躯,径直过来坐到他身旁,张永侧头打量一眼,见对方脸上挂满笑容,心里越发来气。 沈溪也坐下,等王佐、王倬分别坐下后,朗声道:“本官得知,张公公在往江南来的路上有些不太平,有人对张公公不利。” “有这等事?” 张永这边还没反应,徐俌却很在意,赶忙站起身,“张公公没遭遇意外吧?你看都是老夫做事不当,原本该早去南直隶与山东交界处迎驾,可惜公务繁忙未能成行,未曾想居然有人敢对张公公不利……早知道的话,老夫就该亲自率领人马前去保护。” “哼!谁做的谁知道!” 张永气愤将头别向一边。 徐俌有些意外,心里满是疑问……我好端端向你表示好意,你怎么这态度?难道觉得你遇刺是我干的? 沈溪道:“以本官调查,乃是倭寇怕张公公南下后调动南京兵马对其不利,故派人行刺,于是张公公行金蝉脱壳之计先行赶往南京,准备履职南京守备太监后再行露面,这也算是恪尽职守的一种表现。” “原来如此。” 徐俌装出恍然的模样,“老夫也是到昨日才知有人对张公公不利,这不昨夜派人在城里加强戒备,搜查倭寇派出刺客的下落……未曾惊扰到张公公休息吧?” 张永怒气冲冲:“徐老公爷确定是在搜捕刺客?而不是在搜捕咱家?” 徐俌脸上现出冤枉之色:“张公公千万别误会,老夫乃守备勋臣,以后要跟张公公您通力合作,确保一方安稳,怎会做出对您不利之事?这点沈尚书可以作证,沈尚书入城后,也有人要对他不利,老夫昨日也派人保护驿馆。” 张永没有跟沈溪求证,到此时他仍旧觉得沈溪跟徐俌已达成协议,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被迫出现在这里。 沈溪却好像根本不想彻查徐俌昨日调兵的目的,因为他知道徐俌不是省油的灯,现在不过是在面子上保持一种和睦,追究起来毫无意义,反而不如先把正事定下。 沈溪道:“刺客之事,本官正在查,暂且没有确定消息,不过本官怕两位之间有何误会,影响到地方安稳。” “是吗?” 张永语气生硬,一如他以前给沈溪当监军时的态度。 其实张永的脾气一直都很大,他属于那种很容易牵扯进是非的人,也就是这两年他从沈溪身上得到的好处太多,才逐渐变得低声下气,现在觉得沈溪是敌非友,又拿出拒不合作的态度。 徐俌看出一丝苗头,心想:“张永怎好像对沈之厚多般刁难,那就是说,沈之厚果真没跟张永达成协议?如此我就好办多了!” 徐俌笑道:“之厚,其实张公公的误会,全是因老夫而起,老夫为赔罪,今日……就在兵部衙门设宴如何?” 这边张永对沈溪的态度异常冷漠,徐俌便见缝插针,既然你张永跟沈溪间出现误会,那我何不索性表现出对沈溪的友好态度,让你张永觉得我跟他是一路人? 没等张永回答,沈溪已冷漠回道:“先把正事商定,迎来客往何必急于一时?” 张永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给句实在话?就算让咱家血溅当场,咱家也认了,不过某些人最好掂量后果,朝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徐俌苦着脸道:“张公公何出此言,咱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现在不好好说话的是你们!某些人在南京任上胡作非为,跟倭寇勾连,当咱家不知?”张永破罐子破摔,非要把事情扯明白,对徐俌的态度变得极为恶劣。 徐俌一愣,随即带着惊愕问道:“何人如此乱说话?张公公所说之人,不会是老夫吧?” “不是你是谁” 张永怒目相向。 “你……简直胡说八道!”徐俌捋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消消气,消消气。” 王倬连忙站起,从对面席位来到张永和徐俌之间,把二人隔开,堂上顿时变得混乱不堪,张永此时也摩拳擦掌,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沈溪突然起身喝道:“你们是否将这里当作朝廷公堂?” 他一开口便带着极大的气势,这是一次又一次经历尸山血海后养成的,杀气逼人,让正在胡搅蛮缠的徐俌跟张永不由一怔,随即二人都不说话,冷哼一声坐下,劝架的人也赶紧退开。 沈溪道:“不就是因有奸佞在你们之间说了一通挑唆之言,就让你们如此乱掉规矩……难道你们忘了自身的职责?” 徐俌脸上略带慨叹之色:“之厚你说得是,这不老夫正准备跟张公公好好解释一番吗?至于什么行刺,还有跟倭寇勾连等事,跟老夫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有人从老夫这里索贿不得,恶意中伤……希望张公公明察秋毫,不要被小人挑唆!” 张永在有关徐俌派人刺杀他的事情上先入为主,无论徐俌做出如何解释都是徒劳,也跟徐俌昨晚调兵搜捕他有关。 所以张永对于徐俌的解释完全听不进去,沈溪想从中说和也很难。 就在二人要继续争吵时,沈溪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张永不得不起身:“沈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沈溪道:“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或者利益之争,本官不想干涉,但眼下本官奉皇命统调江南人力物力平倭寇之患,若谁不配合本官,那无论他在别的事情上占了多大的理,本官也不会对他客气。” 张永想了下,黑着脸问道:“那有些人胡作非为,沈大人就不理会了?” 徐俌无奈道:“张公公,都说了那些事跟老夫无关……钱宁在背后挑拨离间,老夫身家性命都在南京,凭何犯傻,做那欺君罔上诛灭九族之事?朝廷就算不派张公公您来南京任守备,也会有其他大太监,老夫杀得完吗?怎会出此昏招?” 沈溪道:“既然张公公所得线报,说有人行刺,那不妨将此事上奏陛下处,由陛下来定夺。” 徐俌紧张兮兮望着沈溪:“沈大人,这不是捕风捉影的事吗?连这种子虚乌有之事也上报朝廷,不是小题……” 他本来要为自己辩解,但发现沈溪看过来的目光不善,身体稍微一缩,便不再多言。 沈溪继续道:“张公公上奏时,不妨将此事归在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身上,由他跟陛下解释,至于是诬陷还是确有其事,由朝廷来定夺,而非眼下的南京兵部衙门。” 徐俌顿时感觉到沈溪没有偏帮他的意思,因为他不想将这件事捅破,若是朝廷得知,那就算白的也有可能会说成黑的,更何况他之前的确跟倭寇做过买卖,很可能有人会以此来做文章。 “老夫不同意。”徐俌当即拒绝。 张永这才看出来,沈溪跟徐俌之间真的没达成协议,至于徐俌之前表现出的跟沈溪有多亲密,也是伪装出来的。 张永冷冷一笑:“怎么,魏国公怕了?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 徐俌嚷嚷道:“就算身正,但有人故意拿着蜡烛斜着照,影子照样会斜,你跟钱宁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提督东厂太监,道理全由你们讲,老夫有什么资格在陛下跟前说话?” 张永当即冷笑:“咱家还不至于做出诬陷之举,诬陷您魏国公对咱家没好处!” “够了!” 沈溪当即喝止,“本官既让你们上奏,就是给你们机会,本官也会跟陛下详细陈明这件事,在本官看来,此事根本没谱,若钱宁有证据就让他告,若是没证据,陛下正好将钱宁治罪。” 张永跟徐俌突然沉默下来,显然沈溪切中他们心中的要害。 无论他们之间有多敌对,也架不住外面有个钱宁,张永和徐俌都不会把钱宁当作自己人,毕竟钱宁以前是刘瑾的人,现在跟张苑走得很近,张永和小拧子几次想拉拢钱宁,但钱宁属于那种见风使舵的类型,谁当权他靠向谁。 至于徐俌就更因钱宁不断诬告他的事而起争端,更不会跟钱宁同流合污。 沈溪道:“若你们真的身正,那本官会替你们做主,难道你们不信本官?” 沈溪此话,让张永和徐俌无法完全信从,不过从某种角度而言,沈溪又最值得信任,毕竟沈溪是朝中顶梁柱,无论是徐俌还是张永,找沈溪帮忙的前提就是看中沈溪在南京权力之争上严守中立的态度。 就算现在皇帝让沈溪全权负责江南军政事务,沈溪对此也不是很上心,且沈溪在江南没有亲信,要用的还是他二人。 徐俌凑过来道:“若是之厚你肯帮忙替老夫解释,并且让钱宁得到应有的惩戒,老夫愿意帮忙。” 这会儿徐俌阻碍沈溪或者张永上奏,其实没多大效果,便在于他明白,就算沈溪跟张永不提,钱宁也不可能不跟皇帝告状,说他的坏话,如此还不如跟沈溪合作。 徐俌望着张永:“张公公意下如何?” 张永语气低沉:“沈大人这是诚心帮咱家……还是魏国公?” 沈溪道:“本官对于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在江南的所作所为,略微有些眉目,他要挟勋臣,并且在张公公面前挑拨离间,且上疏诬陷朝廷栋梁,本官若不查到底,怎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本来还在争吵的张永跟徐俌不由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热切。 二人有宿怨不假,但属于正常纷争,对于张永而言,无论徐俌是否派人刺杀他,只要没有证据证明徐俌跟倭寇勾连,有谋逆之举,那徐俌还是会继续在南京当他的守备勋臣,最多也就是被朝廷降职罚奉,来个不痛不痒的惩戒,张永跟徐俌之间搞对立,其实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现在若是联起手来一起对付钱宁,那情况就不同了。 钱宁的存在,让江南权力归属出现不少变数,钱宁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皇帝派来查倭寇跟地方官员勾连的钦差,权力看起来不大,却可在皇帝跟前进谗,不但徐俌忌惮,张永也同样忌惮。 徐俌咬牙切齿:“钱宁为人臣子,所做之事却违背朝廷纲纪,要挟老夫,还在朝中公然诬陷,如此行迹实在该杀!特别是连累张公公怀疑老夫……其实老夫一心为朝廷,对张公公早就心存仰慕,之前更是派人去送礼……既然要刺杀,凭何做如此多花样文章?” 张永这边稍微被说动,他自己想想也是,如果徐俌铁了心要杀他的话,肯定不会派人去给他送礼。 再转念一想,难道派去送礼之人,是伺机再行刺杀之举,亦或者是求证一下他死了没有? 沈溪道:“你们之间的利益纠葛,可以交给朝廷论定,本官的责任就是维持朝廷纲纪,至于孰是孰非,本官就此上奏朝廷,你们是否联名上奏?” 徐俌点点头,随即望着张永,现在他已表明态度,选择权便落到张永身上。 张永本来不想跟徐俌有任何合作,但想到现在在南京地面上,非常危险,就算要跟徐俌翻脸也要先等扎稳脚跟以后再说。 张永道:“咱家愿意听沈大人的吩咐,想来沈大人做事公允,不会跟某些宵小之徒一样胡作非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7章 第二四八〇章 尔虞我诈 本来张永和徐俌之间不那么和谐的关系,在沈溪调解下,终于达成和睦。 钱宁怎么都没料到,他居然成为沈溪利用的筹码……正是因为张永和徐俌对钱宁的忌惮,使其被当作牺牲品,至于沈溪是否是借刀杀人,事后张永跟徐俌都没有理清楚。 虽然王佐和王倬都参与了这次讨论,但始终没有发表意见,不过对话内容他们听得很清楚。 孰是孰非真不是他们能断定的,一切都要交给朝廷来论定,只有朱厚照才有资格处理江南纷争。 还有就是联名上奏,王佐和王倬自认没资格署名,沈溪无意提及南京兵部尚书人选,徐俌和张永为了保持面子上的和睦,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商谈结束,徐俌离开南京兵部衙门,张永也放下所有担心,由长安左门进入皇城,经承天门、午门前往守备府履职。 徐俌出了青龙街,来到崇礼街,回头看了看背道而行的张永,把徐程叫到身边问道:“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你觉得没问题吧?” 徐程想了下,摇摇头:“沈尚书明摆着要先剪除钱宁,站在沈尚书的立场,能威胁到他位置的人,并非公爷您或者张公公,而是钱宁这样陛下跟前的红人……” 徐俌冷冷地瞥了徐程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本公没资格跟沈之厚抗衡?” 徐程道:“小人并无此意,小人的意思是公爷您在南京,而沈尚书不过是借道平寇,互相间没什么干扰,只要公爷对他礼重有加,他有何必要跟公爷您作对?不如借您跟张公公的手,把钱宁给除掉。” “嗯。” 徐俌点点头,对徐程的话很是赞同,随即他又带着一丝迟疑问道,“不知张永会如何应……” 徐程又道:“张公公可能被钱宁那小子挑唆,不然他为何对公爷您如此忌惮?正是因为他怕您啊……他不过是个流官,您当他真愿在南京当守备太监?他是要当司礼监掌印之人,您若能跟他冰释前嫌,保持好关系,将来他上位的话,能不想着提携公爷您一把?” 徐俌想了下,顿时吸了口气:“听你这么一说,老夫非但不该跟他作对,还应该巴结着才是?” 徐程苦恼地道:“幸好沈尚书在,不然很多误会都没法解开,不过现在还好,一切都明朗了,张公公也想将钱宁除去,现在由沈尚书提出来,正中他下怀,他自己也要掂量一下如何才能做好南京守备太监,除非他真的想死在南京,不准备回京城了!” …… …… 沈溪送走张永跟徐俌后,暂且留在南京兵部衙门。 衙门内的属官和吏员基本都已回到公事房办差,只有兵部右侍郎王倬留了下来,王倬笑着说道:“沈尚书可真能干,在您巧妙斡旋下,张公公跟魏国公终于冰释前嫌,好歹没出乱子。” 沈溪看着王倬,摇头道:“王侍郎谬赞了,在下不过是站在公允的立场说了一些话罢了。有关上奏之事,还劳王侍郎多费心,本官在此就不打扰了。” 王倬有些意外:“沈尚书不亲自上奏?这……这……奏疏由南京兵部上奏的话,很可能会为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所知,若中途出点什么差错……” 沈溪问道:“有何差错?” 一句话将王倬给问住了,他想了一下,随即摇头苦笑:“也是,谁人敢动有沈尚书署名的公函?好吧,一切都听从沈尚书吩咐……老朽这把老骨头不知能在朝中留几天,该放下的都放下吧。” 说完,王倬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之色,显然他对南京兵部尚书的位子还是有想法的,不过现在明摆着沈溪不肯帮他,而他跟魏国公徐俌牵扯太深,也不便低声下气求沈溪,大不了当没这回事。 沈溪又道:“原本在下今日上午便要出城,不过经过此事,可能要在城里停留到下午甚至明日,若有事的话请王侍郎找人去驿馆通知一声便可。” 简单寒暄后,沈溪告辞,从兵部衙门出来,回驿馆去了。 …… …… 回到驿馆,云柳早已等候在楼下大堂,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溪上楼来到房间,一进门便谨慎地禀报:“张永张公公已到衙所,顺利接过关防,暂且对我等形成威胁。” 沈溪微微点头:“事情都已商议妥当,如今张永和徐俌不得不化干戈为玉帛,我在南京的差事也算是完成了。” 云柳道:“不过目前追查到确实有倭寇派出刺客,如今就在城里,数量不少,还有……江栎唯似乎是这些刺客的头目。” “呵呵。” 沈溪笑了笑,道,“好久没听到这名字了。” 刘瑾倒台后,江栎唯感觉大势已去,立即逃回南方,结果家族阿附阉党被朝廷派人查抄,他不得不再次逃亡,辗转跟倭人联系上了,在江浙沿海岛屿上潜伏半年多,好不容易跟建昌侯联络上,在建昌侯资助下,倭寇急速壮大,他的地位也快速提升,但也因此引起朝廷警惕,导致张氏兄弟被降罪。 云柳担心地道:“此人对大人耿耿于怀,一心刺杀大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做事谨慎,目前卑职尚未查到他的下落。另外,此番大人坏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的好事,若他铤而走险,选择跟江栎唯勾结的话……” 一个是前锦衣卫镇抚,一个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如果二人联起手来去跟正德皇帝告状基本没可能,不过暗中行刺还是可以做到的,毕竟二人手下有很多高手,目前钱宁还是钦差,可以调动相当大的力量。 云柳出自东厂系统,对于锦衣卫和东厂的能力非常清楚。 沈溪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我跟他们势成水火,他们似乎没有退缩的理由……不过他们想在军中对我不利,实属痴心妄想,他们最好的出手的机会,就是在城里!” 云柳道:“所以请大人及早出城。” 沈溪一抬手:“不必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是否真的联手了,除非钱宁疯了,否则跟江栎唯合作就是自寻死路……” …… …… 沈溪促成张永和徐俌在南京兵部衙门达成和解,消息很快便传到钱宁处。 钱宁并不在城外,一直躲在城里等候消息。他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张永跟徐俌对着干,如此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但孰料沈溪的存在让事情增添了变数,在沈溪说和下,张永跟徐俌非但没大打出手,还出人意表地取得了共识。 本来钱宁只是觉得遗憾而已,不过在获悉沈溪依靠打击他来平复徐俌跟张永间的矛盾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钱宁的确不敢派人刺杀沈溪,于事无补不说,还会断送自己的前途,现在他还没到铤而走险时,想到的应对方法就是赶紧派人去找张永,再在张永那边加把火,甚至可以造出有人继续暗杀张永的假象。 不过在派去的人被拒绝后,钱宁知道自己必须要露面了,否则事情恐怕会不可收拾。 此时属于非常时期,钱宁非常小心谨慎,一直到入夜,才在手下锦衣卫的相助下进了皇城,来到张永所住官邸……守备府后庑。 派人进去通报后,张永让人请钱宁进去。 钱宁有些紧张,生怕张永会通知沈溪,所以特意安排了人手在外面随时准备策应。 “……张公公,您怎能听信沈大人之言?魏国公为独揽江南大权,决意杀你,之前的刺客难道您没看到?” 钱宁一改之前傲慢的态度,见到张永后焦急不安,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张永并没有翻脸,只是冷冰冰地道:“钱大人的话,咱家不太明白,你说魏国公派人刺杀咱家,但咱家一味躲避追杀,只隐约见到身后有黑影跟踪,连具体身份都不知,凭何笃定是魏国公派出的人?” 钱宁道:“这是锦衣卫查出来的情报,张公公不信?” 张永板起脸来:“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不假,但咱家却是提督东厂,你在咱家跟前有何资格说你的情报比咱家准确?” 钱宁非常无奈,论官职张永的确在他之上,不过从皇帝的信任程度上,他自问高出张永一头,就算要卖身投靠也该是司礼监掌印张苑这种既有实际权力又深得皇帝信任的存在,跟张永合作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为了能让张永听从他的挑唆,只能继续装孙子。 钱宁道:“张公公若是不信,小人会找出证人和证据……” “不必了。” 张永的回答很直接,一摆手道,“咱家跟沈大人还有魏国公,已将咱家南下途中遭遇行刺之事上奏陛下,孰是孰非要等陛下定夺,若真是魏国公派人做的,咱家自然不会放过他,至于钱大人你……留在南京城里作何?你的差事不是应该到海边去调查倭寇踪迹么?” 钱宁顿时感觉一阵无力,不过现在没跟张永翻脸已算万幸,毕竟南京不是他的地头,在这里做事多有不便。 钱宁道:“陛下让小人所查之事,并不单单是倭人活动踪迹,更重要的是彻查南直隶和江浙地方官员、将领和勋臣跟贼人勾连,小人这边已有眉目,本希望告知张公公,希望张公公加以防范,未料张公公会怀疑……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张永冷冷一笑:“陛下让你做事,你好好做便是,咱家要如何做轮不到你来指点。来人啊,送客!” …… …… 钱宁见过张永,却徒劳无功。 钱宁离开张永官邸后,两人会面的消息迅速传开……徐程派人暗中跟踪张永,甚至早就在守备府安插大量眼线,确定钱宁跟张永见过面后,徐程马上将消息告知徐俌。 “钱宁这小子贼心不死啊,分明是想继续挑唆张永跟本公的关系,却不知张永是否变卦……” 徐俌脸上带着几分疑虑。 徐程也有些担心:“钱宁能见到张永,足以说明张永对咱们并未完全放下戒心,想听听钱宁说什么……至于钱宁,不可能在获悉三方联手对付他的时候自寻死路,他之前做的事,足以让公爷您杀他一万次……他如此露面简直跟找死差不多!” 徐俌道:“那你为何没派人将他拿下?” 徐程低下头,抱拳行礼:“公爷,他到底是锦衣卫指挥使,陛下信任的耳目!连沈尚书都没法直接对他下手,咱若是派人捉拿他,指不定消息走的比联名上奏的奏本还要快,到那时陛下会听谁的?再者说了,钱宁身边高手众多,若派人去抓他只会打草惊蛇,目前暂时不是动手的时候。” 徐俌突然有些心烦意乱:“那到底是该相信张永,还是不信?” 徐程摇摇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张公公身上,一切都要看沈尚书的态度……张公公就算对公爷您有所怀疑,不过只要沈尚书站在公爷你一边,他就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哦?” 徐俌若有所思,问道,“沈之厚现在在干什么?听说他今日并未出城?” 徐程道:“在官驿吃过午饭后,沈尚书便去城北国子监附近的双井巷拜访闲住在那里的谢老祭酒,二人乃故交,下午他一直留在谢府,一直到日落后才告辞,想来是在谢府吃的晚饭……” 徐俌顿时很生气:“这个沈之厚,倒是轻松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跑去拜访故人?难道他无心对付钱宁?钱宁既然露面,就该拿下来送到他手里,看看沈之厚会怎么做……” 徐程微微摇头:“沈尚书老谋深算,连咱们都能查到的事,他如何不知?他就是不对钱宁出手,有可能在等钱宁狗急跳墙,奏疏有个两三日便会传到京城,等陛下批示,届时钱宁就在劫难逃了……沈尚书分明有借刀杀人之意。” 徐俌冷笑一声:“就算他借了老夫的刀又如何?老夫让他借,钱宁比张永更该死,他不过是阉党之后,凭借陛下的宠信爬到今天的位置,居然反了天让老夫向他行贿?哼!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没搞清楚,死了活该!” …… …… 江栎唯找不到机会对沈溪出手,钱宁也没打算走这一步。 为何两人没有走到一起,说到底他们之间互相防范也很深,都怕被对方阴谋算计。 沈溪进城后的第三天早晨,准备离开,徐俌和张永一同过来相送,同时来的还有王倬和王佐等南京官场大员,欢送场面比迎接时更加热闹,士绅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相送。 驿馆门口,徐俌笑道:“之厚其实完全不用着急走,磨刀不误砍柴工,老夫已跟地方上打过招呼,让士绅组织捐赠钱粮,让你有足够的物资打赢这场仗……不是还要造船么,需要上好的柚木和杉木吧?老夫会让地方上全力配合,总归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多住几日无妨。” 徐俌显得很客气,不过这些话却不能得到沈溪完全信任,便在于徐俌为了谋取权力不择手段,之前差点向他动手。 张永跟徐俌表面上达成一致,暗中却密会各卫所将领和勋贵、官员,暗中争取人归顺,这场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沈溪微笑道:“陛下交托的差事不能荒怠,在下已在城里停留两天,耽搁了行程,若再耽误的话,难免会被降旨追究。” “哈哈,这怎么可能?”徐俌笑着说道。 旁边南京户部尚书王佐也笑道:“沈尚书在朝地位甚隆,陛下信任有加,你在北方和中原之地接连取得胜绩,就算多休整几日陛下也不会过问。” 张永则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沈大人要作何,用得着你们这些人指点?难道他平海疆就没有计划?” 这话有点呛人,与一团和气的氛围格格不入,徐俌和王佐等人脸上笑容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沈溪道:“张公公说得在理,身负皇命的确容不得耽搁,再者就算地方上要捐赠物资,也未必需要在下亲自监督,不是还有魏国公跟王尚书在么?” 如此一来王佐脸色越发尴尬了,沈溪像是给他找事做,本身从官绅手中拿钱粮这种事就非常复杂,需要沟通和运作的地方太多。 虽然劝募纳捐可能存在丰厚的油水,但王佐并不稀罕,在他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什么事都没有,一群在南京养老的大臣不是人人都有争名逐利的野心。 恰在此时,马九走了过来:“大人,战马已备好。” 沈溪微微点头:“那在下便告辞了。” 徐俌走过来,一摆手:“之厚,咱借一步说话?” 沈溪点了点头,跟徐俌走到一边。 徐俌道:“之厚,老夫准备了份厚礼,本来打算直接送给你,不想你行色匆匆,老夫只能将礼物给你送到旁处……你看送到哪里合适啊?” 沈溪笑道:“魏国公太客气了,送礼大可不必,若平海疆顺利的话,在下有回南京的机会。” 徐俌露出恍然之色:“明白,明白,那就等你凯旋后咱再说这些事。” …… …… 沈溪一行从城里出来,刚出城门,便见远处有迎接队伍。 原来沈溪麾下怕沈溪在城里出事,得知沈溪出城,特地派人过来迎接和护送,带头之人除了王陵之外,还有张仑跟唐寅,至于负责领兵的将领则一个没来,都有意避嫌。 王陵之到底是皇帝钦点的将领,又是沈溪亲随,好像是近卫将军,沈溪指哪儿打哪儿,张仑是张懋孙子,属于超品的存在,至于唐寅则是沈溪的军师,这些人来迎接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徐俌和张永陪同沈溪出城,他们选择乘坐马车,而沈溪则是骑马。 沿途有大量百姓围观,不过今天亲军十七卫倾巢出动,将官驿通往仪凤门的街道悉数封锁,沿街店铺一律不准开门,百姓们都被阻挡在远处不能靠近,就是怕有刺客混在其中。 等沈溪出城跟唐寅等人会合,翻身下马,王陵之跟张仑等人立刻过来向沈溪行礼。 徐俌从马车里下来,走到近前问道:“之厚,这几位是……?” 沈溪稍微做了介绍,徐俌大为惊叹,不过目光没有落在久负盛名的王陵之身上,而是打量张仑,亲热地招呼:“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世侄年岁这么大了?还在沈尚书军中效命?哈哈,真有本事啊,这就叫……将门无犬子吧!” 显然徐俌对于什么小王将军、唐大才子根本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只有勋贵之间才有共同语言。 张仑出自名门,自然对于这些礼数非常熟悉,上前说了一通对徐俌久仰的话,老少二人显得一团和气,就差进城去找个地方好好喝上两杯。 唐寅本来覥着脸要跟徐俌热络一番,见徐俌对自己没什么兴趣,不由悻悻然,对沈溪道:“沈尚书,迎接车驾和人马都已备好,随时都可以起行。” 沈溪道:“不是说不用你们准备吗?” 虽然沈溪提前通知城外他今日要出城,却未安排人前来迎接,但见王陵之跟张仑都在看唐寅,便明白这主意是由唐寅拿的……唐寅很可被一群将领胁从,不得不如此。 见唐寅低下头没回话,沈溪道:“既然来了,那就早一步回军营,对了王侍郎,船只已经准备好了吧?” 之前沈溪跟南京兵部接洽时,跟王佐提出了要从南京征调一批船,其实公文早就传达到南京,王佐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王佐走到沈溪跟前,没等他说话,徐俌已然插话:“全都准备妥当了,之厚何须担心?六十多条船,都是双桅双层的大楼船,足够你调兵之用……这可比你现在装备的那些船好许多。” 徐俌显得很热心,似乎一切都是他在操心,而非兵部运筹。 沈溪点头:“如此甚好,唐军师,你跟小王将军带人去一趟,把船只接收下来,今日中午,全军上下便乘船出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8章 功过是非 唐寅本以为接到沈溪就能顺利返回军营,不想转眼工夫沈溪便又给他指派了新差事。 接收船只之事沈溪不想亲自负责,而是让唐寅跟王陵之去具体经手,唐寅知道王陵之不是那种善于交际之人,于是乎什么接洽事宜都要由他来完成,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得到清闲。 沈溪跟徐俌等人作别,上马一路往码头边的营地而去。 一行人马速度不快,张仑与沈溪并驾齐驱,侧头道:“沈大人,这次来迎接您其实是军中大部分将士的想法,知道城里有人要对大人不利,都想陪在您身边,共度危难,这次前来迎接和护送更是自告奋勇,要不是唐先生稳住他们,指不定军中所有将领都要前来。” 张仑不遗余力帮唐寅说好话,他感觉沈溪有追究唐寅不听号令擅自行动的意思。 沈溪笑着问道:“尧臣兄,你觉得我是在怪责军师?” “卑职不敢随便乱说。” 张仑显得很拘谨,“以大人的气度,应该不会追究这种小事,卑职只是想告诉大人有关军营内的情况。” 沈溪没再理会张仑,勒住马缰,回头看了南京城城墙一眼,等他回过头时,却发现第二批迎接的人已在不远处。 就算唐寅阻止大部分人去城门口迎接,但刘序等将领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又派出第二批人马前来,沈溪从这架势便知道,这帮手下确实不想自己出事,对待自己比对他们爹娘都还要上心。 …… …… 张永跟徐俌站在城门口,目送沈溪远去,等殿后的骑兵也离开,张永准备上轿回城,徐俌主动靠过来搭话。 “张公公,沈大人这一走,南京城的防务,甚至整个南直隶的防务,都要仰仗你了。”徐俌非常客气,言语中带着一丝恭维。 张永瞥了一眼,问道:“难道魏国公会听咱家的?” 徐俌道:“这是哪里话?咱们虽然在某些事上产生误会,但现在已说开了,都是小人在背后挑唆,以后老夫会以你张公公马首是瞻。” 张永打量徐俌,似在思考对方话中蕴含的意思。 徐俌笑呵呵道:“两日前老夫在家中设宴款待沈尚书,浑然不知当时张公公已进城,要不然就一起请了,好在迟了两日也不算什么,现在便可补上……老夫还准备了一份薄礼,稍后便送到守备衙门,聊表心意。” 本来张永对徐俌满怀戒心,但听说要给他送礼后,心稍微定下来。 如果诚心要为难他,甚至要除他而后快的话,根本不需要如此攀关系,这里可是徐俌的地头,现在徐俌一张热脸就在跟前,他的冷屁股是否愿意让徐俌来靠,完全由他的心意来定。 张永不动声色道:“咱家公务繁忙,暂时没时间。” 张永的冷漠,并未让徐俌死心。 徐俌笑着说道:“张公公定是为交接之事而忙碌,其实无妨,老夫可以在旁协助,而且宴席已定好,就在今天晚上,到时候请张公公过府来,一切都按照最高规格准备的,人不会太多,正好有些事咱可以私下商议。” …… …… 京城,紫禁城。 司礼监掌印房里,张苑刚得到来自江南的奏报,得知徐俌、张永和沈溪之间达成了协议。 张苑非常生气,当着前来送消息的魏彬的面,怒气冲冲地道:“沈之厚老是坏咱家好事……咱家就等着张永跟魏国公内斗,到时候把他们两个全撸掉……这倒好,有了沈之厚居中调停,他们居然冰释前嫌了……” 魏彬为难地道:“张公公,您也知道沈大人权力有多大,不单是京城或者边军,在江南影响也很大,更何况之前陛下钦定由他协调江南防务,张永跟魏国公都是老狐狸,怎会跟沈大人对着来?不过沈大人离开南京后,两人之间未必能和睦相处。” 张苑打量魏彬,问道:“这消息你是从何而知?” “他们的联名上奏已到内阁,在下是从那边打探来的……”魏彬回道。 张苑咬牙切齿:“他们这是想要联手将钱宁扳倒!沈之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绝杀!钱宁在江南胡作非为,没那么大的头却想戴顶大帽子,自不量力!现在连沈之厚都要他死,看他怎么活!” “公公,现在咱应该……” 魏彬目光灼灼,希望能从张苑口中得到他接替张永前往南京当守备太监的消息。 张苑怒视魏彬一眼:“现在你也看到了,不是咱家不帮你,沈之厚在江南搞风搞雨,要想让张永调回京城来,或者直接褫夺其职务,又或者在南京跟其他人起起冲突不得善终,总需要有人在背后做事……你不想办法,咱家凭何用你?” 魏彬惊讶地问道:“可是之前您不是这么跟在下说的……” 魏彬不觉得自己有出力的空间,南京守备太监之职可说是他跟张苑花钱预定的,但现在钱花了,职位没捞到。 张苑站起身来:“咱家没工夫跟你说这些,咱家这就去面圣,跟陛下提及江南之事!你赶紧动用关系调查南京城里的情况,希望如你所言,沈之厚走后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 …… 朱厚照跟前,张苑将江南之事大概说了一下,却未提及张永跟徐俌间的矛盾,也未提沈溪出面调停,不过却将钱宁举报魏国公徐俌跟倭寇勾连的事说出来。 他想趁着沈溪、张永和徐俌的联名上奏尚未呈递到朱厚照跟前,先把事情提出来,让朱厚照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方便他之后行事。 朱厚照神色中带着一抹疑惑:“魏国公一家世代忠良,会为了一点小小的利益,出卖朝廷,跟倭寇勾搭成奸?钱宁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张苑道:“这是钱指挥使派人加急送来的,请陛下御览。” 说着,张苑从怀里掏出一份钱宁罗织的证据文书,让小拧子呈递到朱厚照跟前,朱厚照拿在手上看了几眼,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却没有发作。 小拧子冷眼旁观,此时他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好像也在思考有关此事的对策,虽然徐俌跟钱宁与他的关系不大,但毕竟张永是他的盟友,自打离开京城后他就显得势单力孤。 朱厚照很快看完,放下书函:“说是有证人和证物,但不能作为铁证,况且现在沈尚书就在江南,如果徐家真敢乱来,就让沈尚书彻查,若有罪徐俌一定逃不掉。” “是,是!”张苑没料到事情最后还是推到了沈溪身上,正德皇帝对沈溪的信任在他看来非常盲目。 朱厚照不想再提有关徐俌谋逆之事,道:“中原叛乱平定得如何了?” 张苑道:“陛下,贼首已往京城押解而来,不日将抵达……另外,陆侍郎在胡巡抚襄助下,基本平息山东地方乱事,奏捷文书正在递往京城。” 朱厚照满意点头:“果然有沈尚书出马,平息叛乱不在话下……哦对了,江彬跟许泰情况如何了?之前他们不是在马中锡指挥下平乱吗?” “这个……” 张苑脸色为难,“陛下,马侍郎在中原平乱中无寸功可言,甚至连收尾工作都做不好,有巡按御史参奏他跟贼人勾连,醉心于和谈招安之事,因此耽误战机,令京师、河南、山东等地数座城池失守……贼人头目被捕获后,交待了他们之间曾通信联系。” “岂有此理!” 朱厚照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道,“食君之禄却不思忠君之事,简直是国之蛀虫,让他去平乱是让他养老的吗?着锦衣卫将其拿下,押送京城三司会审。” “是,是!” 张苑非常得意,在皇帝跟前胡乱说一通,皇帝对此深信不疑,他觉得自己跟当初的刘瑾也差不了多少。 小拧子在旁提醒:“陛下,马侍郎是否有罪,尚是未知之数,何不下谕旨将他召回京城述职后再定夺呢?” 张苑怒道:“拧公公此话是何意?难道巡按御史都是无中生有?那些来往信件和人证物证都是伪造的吗?你公然给一个罪臣说情,是否跟他暗中有勾连?” 小拧子马上低下头:“陛下,您可不能听张公公的,奴婢一直在您身边服侍,怎么可能跟前线领兵的文臣扯上关系?” 朱厚照一摆手:“你们别吵了,朕不想听这些,马中锡是否有罪,抓起来审问过后便知,至于他的差事……交给许泰和江彬去办吧,不知他俩取得多少功劳?” 张苑仔细想了下,本想贬损江彬跟许泰一番,但又一想,许泰跟江彬现在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朱厚照派他们去中原不过是混军功,说二人坏话容易,就怕皇帝不采纳不说,还会跟江彬和许泰起矛盾。 张苑心道:“咱家在朝树敌太多,江彬跟许泰不成气候,回头可以试着拉拢一下,现在把要对付的重点放在谢老头和我那大侄子身上。” 张苑道:“江大人跟许将军上奏表过功,但具体如何还得细查,回头老奴会将他们的上奏呈递陛下御览。” 朱厚照对张苑的回答不太满意,板起脸道:“朕要问的事,最好你一早便准备好,哪怕将奏疏带来朕不闻不问你拿回去都行,总好过现在这般什么凭据都没有……难道朕每次跟你要什么奏疏,你都要临时准备不成?” “是,是,老奴知错了。” 张苑没有任何脾气,恭敬认错。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明天就把许泰和江彬的功劳呈报到朕这里,朕好论功请赏,至于沈尚书那边的功劳可以等江南平倭战事结束后再论定,其他参与中原平乱的文臣武将也要尽快把功劳厘定。朕要往宫市,你们暂且退下吧!” …… …… 朝廷颁赏的圣旨很快传到中原之地各路大军中间。 几家欢喜几家愁! 马中锡作为一路平乱人马的主帅,本以为这次无功无过可以平安收手,却未料等来的是治罪的圣旨,他的差事随即被人接替,而他也要被锦衣卫押送京城。 而另外一路人马的主帅陆完则可说收获颇丰,陆完领兵驻扎徐州后得到朝廷的圣旨,此时距离他完成跟叛军的最后一战不超过五天…… 陆完领兵步步紧逼,胡琏自西向东压迫乱军的生存空间,关键时刻叛军首领杨虎犯了决策失误,强渡黄河准备向南直隶转移,但在过河时遭遇官军突击,杨虎溺水而亡,刘惠、赵鐩、陈翰等头目分兵突围,但被官军围追堵截,最终全军覆没。 “这么快朝廷便有指示了?” 顾鼎臣得知消息,马上到陆完这里恭贺。 陆完脸上却未有任何喜色,微微摇头:“就怕之前一战胜绩没有列在功劳簿上,有人先一步上奏了功劳,不过好在没有颠倒是非。” 顾鼎臣这才知道朝廷的颁赏非常片面,只针对部分有功将士做出赏赐,所有功劳要等班师后详细认定。 顾鼎臣问道:“那……陆老,咱们几时回京师?” “暂且回不去。” 陆完面带难色,“沈尚书带兵到南方,马中丞被陛下降罪查办,河南那边有胡巡抚,山东和南直隶这边只剩下老夫一人,我若是走了,难保叛军不会死灰复燃……现在很多叛军不过只是暂时藏起来,要彻底平息怕是需要数月工夫。” “这么久?” 顾鼎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陆完看了顾鼎臣一眼,道:“老夫知道你出来有些久了,不太适应军旅生活,老夫考虑让你回一趟京城,详细跟朝廷上奏全军上下的功劳,完了也不必回来,安心在翰林院当差!” 顾鼎臣赶紧解释:“学士并无此意……” 陆完直接抬手:“你在军中做得不错,不过你始终是文臣,留在这里对老夫帮不上太大忙,不如回京城早日跟家人团聚……剩下的差事没那么复杂,老夫不需你在军中相帮。” 尽管顾鼎臣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行礼:“学生遵命。” 陆完捻须微微一叹,心底对顾鼎臣有些许失望,这个学生的军事造诣和战略眼光跟沈溪差距太大,不是说考中状元就一定有本事治军。 “老夫会上奏为马中丞说情,他在中原平乱中兢兢业业,没有犯太大过错,如果仅仅因为力主招安而被朝廷降罪,理由非常牵强。”陆完道。 顾鼎臣也道:“可不是么,当初乃陛下钦定招安之策,还向军中发出公函,当时沈尚书也是主张以招抚为主……现在马侍郎被降罪,很可能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故意让马侍郎下台,好突显其功劳。” “你说的是谁?”陆完脸色冷漠。 顾鼎臣赶紧低下头来:“晚生不过是随便发一些感慨。” 陆完叹道:“军中是你乱说话的地方?早就提醒过你,无论你对谁有成见,或者心中有何与众不同的想法,都要隐忍,若你轻易便将话挑明,等于是在为自己树敌。等你真正有资格质疑的时候再发言,没人阻拦你,现在你说这些便是不识相……年轻人,不要太冲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9章 驻军江南 沈溪回到军中,粮草和船只已准备妥当,三军将士经过两日休整,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只等他一声令下即可出发。 接收完船只已是午时,全军拔营上船,这天只行军一下午,日落前在南京城东北方的龙潭港下船。 驻兵完成,沈溪召开出征江南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因为这里属于南京地界,周边卫所众多,根本就不怕叛军来袭,这次会议军中中高级将领几乎一个不落,只有王陵之带领兵马巡视营地,会议结束后具体内容沈溪会派人跟王陵之传达,此时中军大帐内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充满期待却又些许担忧的表情。 虽然谁都知道跟着沈溪能获得战功,将领们对于接下来的平倭战事充满期待,但问题就在于全军上下对于江南的气候和水土严重不适应,对于海战也有所畏惧。 这次军事会议,沈溪虽然是主持人,但大多数时间都是云柳在说话。 作为军中情报系统头领,云柳将她知道的江南地形地貌、气候状况、风土人情等跟眼前这群对于地理没什么概念的大老粗逐一进行讲解,此时案桌中央摆着一张沈溪亲手绘制的巨型地图,上面山脉、湖泊、河流和官道、卫所等标注得一清二楚。 “……江阴以东水面,皆有倭寇活动踪迹,特别是宝山所至川沙堡一线,大批倭寇盘踞其间,不过倭寇据点主要还是在海上,羊山两岛为附近这片地区主要贮藏兵器和人马的前进基地,这里也是往南方运送人口和牲畜的中转站……” 云柳每说一处,都会用指挥棒在地图上戳一下,让将领们知道她说的地方在哪里。 云柳解说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从南直隶沿海盘踞倭寇的地区,再说到闽浙近海海岛,地图换了三张。此前她精心准备过,讲解过程中基本能做到浅显易懂,非常顺畅,中间沈溪一直没有插话,也没人提问,那些含混不清的地方云柳都会重点解释。 待讲解完毕,云柳对沈溪恭敬行礼:“大人,该讲的情况,卑职已说明,请大人示下。” “嗯。” 沈溪点了点头,示意云柳站到一边,此时沈溪从旁观者变成营帐的主人,所有将领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沈溪道:“该说的,云侍卫都说得很清楚了,从大江下游到出海口,再到闽粤之地,倭寇肆虐,所过之地,男丁女妇为之劫掠,金银财物为之抢光,城镇房屋为之烧毁,甚至发掘坟墓求资赎尸。” “据报,三个月前昆山县城曾被倭寇围困十五日,期间倭寇发起攻城十余次,周边村镇被杀男女一千余人,被烧房屋两万余间,被发棺冢四十于口,凡三百五十全里境内,房屋十去八九,男妇十失五六。地方虽屡屡派出官军进剿,但倭寇采取袭扰战术,能占便宜就占,打不赢就跑,基本上没有任何效果!” 胡嵩跃嚷嚷道:“既然知道倭寇藏在何处,咱就去干他丫的……不就是打仗吗?杀几百几千人有多难?” “对!” 帐篷里一群人大声附和,但其实叛军具体在何处他们都搞不清楚,不知实际距离,也不知地理环境,只是一味地空喊口号,反正劳心劳力的事沈溪会先做好,他们只需听命行事便可。 沈溪道:“要彻底平息叛乱,可不是在这里随便说上几句便能成事……江南之地河流纵横,沼泽湖泊众多,平叛更多需要利用舟楫而非战马……朝廷为平靖海疆,调拨数百万两银子建造大船,每一艘大船都可以运兵数百乃至上千……” “哇!” 在场将领不由惊叹,在他们看来从南京借来的楼船已经很大了,这种船乃是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的缩小版,每一艘差不多能运个两百人左右,现在沈溪居然说有能运送上千人的大船,自然会在心中掂量一下船只的规模,这已严重超出他们的认知。 沈溪道:“你们别以为本官是在吹牛,当初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的旗舰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船分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张帆,锚重有几千斤,要动用二百人才能启航,一艘船便可容纳上千人,当时大明这种宝船足有六十三艘。” “朝廷新造的船只完全按照西洋人的船只样式打造,操纵更为灵活便捷,载重量也更大,目前正在复工不久的龙江船厂建造,但进度很慢,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经年才能造好四艘船,并不足以支撑起一支强大的水军。” “有鉴于此,我们必须寻找新的地方建造船厂,拥有更多的船台和船坞,如此才能加快修造进度,等舰队成型后全军立即登船进行日常训练,熟悉长江和近海水文环境,以及海上作战的方式……” 唐寅打断沈溪的话:“沈尚书要造新船以及登船进行演练,但如今朝廷的龙江船厂没法达到快速建造船只的要求,新船厂更是还没谱,岂不是意味着距离舰队成型遥遥无期?难道说要一边造船,一边跟倭寇开战?” 沈溪道:“照理说,应该是一边造船一边跟倭寇作战,不过眼下情况非常特殊,我们装备的最先进的福船也不比倭寇的船只大,很可能迎头撞上我们的战舰就先沉没了,就算是接舷作战也会很吃亏,更别说倭寇同样装备了佛郎机铳等新式火器,就算我们的火器比他们先进些,但在海上我们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船只也处于劣势,光靠兵器上的细微优势,很难取得决定性胜利,甚至可能一败涂地!” 在场将领脸上都露出难色,他们本以为跟着沈溪一定能打胜仗,怎么也没想到会面临如此困境。他们却不知,其实沈溪之前取得的一系列胜利,都建立在充足的准备上,他们只看到结果,没有看到过程的艰辛。 现在沈溪把困难跟他们说明,他们自然觉得,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做一件看起来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非常不值得。 张仑插嘴问道:“沈大人,咱一定要等船只造好再动手吗?我们在南方……岂不是起码还要停留半年以上?若再加上之后开战……是否要一两年才能彻底荡平倭寇?” “是啊,沈大人,我们拖家带口,出征半年也就算了,出征一两年甚至好几年的话,是否太过煎熬……” 刘序也将自己的为难之处说出来。 听起来像是他一个人抱怨,但其实说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就算沈溪也不可能就这么在江南之地等上一两年再平定倭寇,大明将士基本都是军户,也就是职业军人,还是北方人,他们不想长期留在水土不服的陌生地方,一待就是好几年。 沈溪道:“本官知道你们的难处,所以本官稍后会向朝廷建议,在长江出海口附近从无到有建立一座新的城市,里面包括军营、船厂、商埠、作坊和居民小区等设施,一边造船一边进行训练,而你们的家眷,也会陆续迁移过来……” “啊!?” 在场之人越发惊讶了。 就算沈溪说的非常人性化,考虑到人在异乡的问题,但他们依然觉得自己是被发配了,毕竟在大明子民看来,海疆之地跟内陆的边疆一样,属于荒无人烟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又不是南方人,等于是在长江口附近重新开辟一处卫所。 毕竟沿海那些卫所,都有城寨保护,将士居住其中,家眷什么的也都在一起。 他们想得到的是军功,而不是长期生活在这里,沈溪说的明显超出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 中军大帐里议论纷纷,很多人交头接耳,喋喋不休,对沈溪的提议严重不满,此时宋书站出来喝斥:“有何可抱怨的?跟着大人出来打仗,哪能一点牺牲都没有?又没说让你们一辈子都留在江南!” 在宋书教训下,在场将领不再说什么,不过一个个脸色阴沉,显然心里还是有想法。 沈溪道:“本官考虑到你们长期出征在外,可能会不适应江南这边的生活,所以才会把你们的家人叫过来,近距离照顾。不过本官可以保证,若是将来平定海疆,会第一时间将你们送回原籍,荣归故里!” 刘序苦着脸道:“大人,本来我等从军,就是要戍边,在哪里都无所谓,就是这次战事没个期限,让人心里没底。” 宋书用略带不屑的目光望着刘序:“怎么,你们边军当久了,觉得江南的生活比九边更为艰苦?这江南怎么也是富庶之地,就算沿海地区因禁海荒驰日久,但距离繁华之所远不到哪儿去。” 刘序没有再说话,但边军这边输人不输阵,胡嵩跃跳出来吆喝:“我等出来打仗还怕这个?天南海北哪儿没去过?只是想把情况问清楚罢了。” 沈溪一抬手打断几人争论,道:“此事尚未有定论,若有人实在不愿留在江南,或者严重水土不服,可以申请调回原戍卫地区,本官会就此事向朝廷上疏,一切都要看你们的意愿。现在战事未启,凡事都可商议,但若事情定下来,那一切就不容更变。” …… …… 沈溪传达要在沿海开辟一处新城市的计划,仅仅是他的初步构想。 这里将会是他制造的一个与内陆城池完全不同的地方,这里不但会有居民居住,更主要的是在里面进行造船、造兵器、造机械设备和纺纱织布等等,同时完成练兵和海上贸易,就好像一个独立王国,这跟大明在沿海建造的镇海卫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沈溪率领的这路人马对此并不感冒。 华夏民族自古以来形成的理念,就是要过一成不变的生活,而沈溪对他们生活的改造会遭致他们很大的排斥,就算清楚如此可能会得到更多的军功,以及未来的生活也不会太辛苦,但他们不愿领受沈溪的好意。 军事会议结束后,一众将领各自回去准备来日行船之事,唐寅则留下来等候沈溪的新命令。 沈溪将练兵和驻兵的详细情况跟唐寅说明,大概意思是让唐寅更多操心军中事务。唐寅已将沈溪带兵的思路理清楚,基本上不会出什么问题,需要的不过是一些细节上的叮嘱。 本来沈溪说完,唐寅便可告辞离开,但他似乎也是满腹疑虑:“沈尚书,若是让北方将士长久留在南方,还不如从南方现征调人马,如此更方便些。” 沈溪道:“这想法虽然从一开始便有,不过当初朝廷给我的命令,就是要让我带着这批人先平中原再平海疆,他们现在是不赞同我留他们在江南,不过你可以问问,他们谁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劳返回北方?” 唐寅顿时无话可说。 明知道沈溪在江南卫所抽调人马重新编练成军更为合适,也知道下面的人因沈溪的长期驻兵计划有意见,但问题是这些人不会轻易将似锦的前程放弃,一边跟沈溪抗议驻兵计划,一边却不想走,甚至排斥沈溪现从南方卫所征调更熟悉地理环境的兵马参与对倭寇的战事。 沈溪站起来,手上拿着一份奏疏说道:“说白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们既然选择留在我麾下当兵,就该遵守我制定的规则,不然的话就回北方过他们想要的生活,这是军中的规矩,或者说是跟我打仗的规矩,谁不愿意谁滚蛋。” 沈溪的话干净利落,也让唐寅有几分汗颜,不过听了沈溪的大实话后,他似乎也将心结解开,本来还要就沈溪在南方造城的计划发表一下个人见解,现在也省了,毕竟军中沈溪拥有绝对主导权,既想靠沈溪的智谋和能力取得军功,还对沈溪制定的策略说三道四,那跟不识好歹的白眼狼没有任何区别。 沈溪突然看着唐寅:“伯虎兄不会也惦记着京城的家眷,或者是想早些回北方去当官吧?” 这话里有促狭的意味,唐寅面色尴尬,道:“怎么会呢?在下本就是南方人,这里的环境在下更熟悉一些,什么水土不服和晕船之事,从来不会发生在在下身上,这江南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在下岂会不知好歹?” 沈溪笑着点头:“伯虎兄既然习惯江南生活,那不如等我请示朝廷后,将你的家眷接到南方来,说不定新城建好后,你还不想走了呢。” “是吗?” 唐寅不太相信沈溪为他画的大饼。 便在于他是去过卫城,知道大明朝的卫城条件有多艰苦,尤其是那些沿海卫城,里面生活设施很不完备,再加上沿海因为禁海问题而导致的荒芜和凄凉,使得卫城被当作是发配之所,很多落罪的官员都被发配去卫所,而将士犯错也会得到如此待遇,被发配到卫城就跟流徙差不多。 这也是为何那些平时对沈溪推崇备至的将领在听到这消息后产生那么大的意见,便在于他们不太理解沈溪提出的理念,他们只当是沈溪要再造一处卫城,会拿卫城的环境去设想未来的生活。 沈溪点头道:“我会跟朝廷提出解除海禁,如此一来远洋贸易也能得到保证,不过还是要保证有良好的港口,还有适合将士以及百姓生活的土壤,如此便可以在长江口附近创造出一座可以制造船只,并且适合将士及百姓生活的乐土,到时怕是有不少百姓会自发进入到这座城塞,而非强制移民。” “希望如此吧。” 唐寅敷衍地说了一句,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抱有很大的疑虑,显然不想再跟沈溪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唐寅看了看沈溪手上的奏疏,虽然不知里面是何内容,但总归还是问上一句:“沈尚书这是准备跟朝廷进言?而不需……再行思虑?” 沈溪笑道:“虽然我是今天才把这构想说出来,但其实这想法早就在脑海中酝酿,并非朝夕而成,也非一时热情,既告知军中上下,就该迅速落实,若是朝廷不批准,那就当什么事情都未发生,按部就班平乱,如此也省去许多麻烦。” 唐寅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沈溪,问道:“沈尚书甘心么?” “甘不甘心也就那样。” 沈溪非常洒脱,“我到江南平寇,远离亲人,心中也很落寞,让我长久在一处孤独的城塞中工作,那也不是我追求的生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跟你们还有三军将士都一样,岂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之事?” 唐寅好像明白什么,心想:“论到享受生活,沈之厚的品味很高,怎会把自己发配沿海荒芜之地?” 想到这里,唐寅释然了,不过他心中迅速又冒出个想法:“沈之厚行事古怪,之前出兵草原,便是他提前计划好的,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吃力不讨好,好像就他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他不会是想自己吃苦,让三军将士跟着他受罪吧?” 虽然唐寅对沈溪还算信任,但唐寅对沈溪的防备心理一向很深,他是唯一见识过沈溪手段,甚至沈溪还对他承认使用了种种手段的人。 唐寅心中满是疑虑,不过表面上却不能有任何质疑,赶紧行礼:“如此也好,出征在外还能与亲眷团聚,将士也可安下心来……好了,在下没问题了,告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0章 反对和支持 虽然唐寅表现出对沈溪的支持,但沈溪依然看出唐寅满心担忧。 沈溪在唐寅离开中军帐后,自言自语道:“你唐寅过的是什么日子,跟我能比?” 显然唐寅不会想到,沈溪虽然跟家眷分离两地,但身边却带着惠娘跟李衿,做事经常熬到深夜并不代表他孤枕难眠,每天回到寝帐都有女人给他捏腰捶腿,这并非普通将士可享受到的待遇。 沈溪让人送出奏疏后,早早便回到寝帐,这边李衿和惠娘早就等候他多时了。 沈溪进南京城这几天,惠娘和李衿显得很低调,沈溪派了很多侍卫保护。出城这天事情太多,惠娘和李衿白天没机会跟沈溪相见,到晚上终于看到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们害怕沈溪在南京遭遇不测…… 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真情,就会把男人放到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此时惠娘没法再将感情寄托于儿子身上,沈泓进了沈家门后,惠娘对沈溪的依赖更深了,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开始逃避,所以之前才会跟沈溪提出要回闽西走走,却没有得到沈溪同意。 沈溪将自己计划在长江口附近造一座新城的计划跟惠娘李衿说了一下,李衿听到后喜滋滋地道:“如此倒是不错。” 李衿属于无根的浮萍,天底下只要有惠娘和沈溪在的地方,那就算是家,至于是否习惯,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不过惠娘这边的想法难免多了些。 如同之前那些将领一样,惠娘担忧地问道:“老爷如此提议,军中上下会同意吗?自大明开国以来,沿海之地可是流离发配之所。” 沈溪淡淡一笑,道:“他们想反对也没办法,既然跟我出来打仗,就要按照我定的规矩行事……惠娘,你的想法如何?” 惠娘摇摇头:“在沿海生活没什么不好,妾身没有任何意见,不过从无到有全新打造一座城市,可能交通运输和讯息接受不便,无法帮老爷将生意打理好,或许会出现差错。” 李衿道:“姐姐不用担心,派人到各地传话便可,具体生意咱俩一向都不出面,不是一直没出状况么?” 惠娘没好气地道:“怎没出事?之前商会的账目已有很多对不上,正是因为长期疏于管理的结果……那些掌柜各行其是,已开始不受总号管理,幸好有老爷在,不然的话他们真可能造反!” 李衿知道惠娘这是在找理由推搪,不敢随便接茬。 沈溪笑了笑:“这里通江达海,怎么会说交通运输不便呢?有了这座新城,以后大明对外的大宗买卖都可以转移到这里,惠娘你便是我的管家,负责管理整个城市的账目……衿儿,你给你姐姐当帮手,在我的精心运营下,相信这座城市要不了多久便会日进斗金,我再派人去全国各地商号清查账目,对不上就把人拿下,重新安排人接替便是。” “现在的重点就是这座城市,既可以作为军事堡垒,又可以作为一个大的商埠,恐怕到最后京师都未必有此处繁盛!” …… …… 次日沈溪领兵顺江而下,往长江出海口方向去了,他的奏疏于两天后传到京城。 因沈溪的上奏走的是正常流程,奏疏送到通政司后,很快便落到谢迁手上。谢迁看到后非常生气,觉得沈溪再一次“胡闹”。 “他想做什么?前头跟朝廷申请造大海船就觉得他是在乱来,现在居然还想自己造一座城池,他怎么不去飞?”谢迁说话时带着极大的气恼,不顾眼前还有杨廷和、梁储和靳贵三位同僚在。 梁储道:“之厚提出要在长江口建造新城,的确太过荒唐,如此上奏……可能却正合陛下心意。” 说完他看了看在场几位,发现大家都在颔首,才知道不但他这么想,连谢迁、杨廷和以及靳贵都是这么想的。 也正因为谢迁觉得沈溪上奏的内容切中正德皇帝喜欢胡闹的脾性,他才会那么生气。 杨廷和没有回答梁储的问题,谨慎地道:“为今之计是要想办法阻止……” 谢迁看着杨廷和:“介夫有主意吗?” 杨廷和仔细想了下,随后为难地摇头:“若以票拟让陛下否决此议,怕是非常困难,但内阁如今不能积压奏疏,哪怕有意搁置,回头陛下还是会知晓,难免对我等有所怪责,加剧君臣间的不信任。” 之前谢迁曾做过私自扣沈溪奏本的事,所以杨廷和才会如此说,谢迁听到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因为朝廷有张苑跟小拧子能上达天听,内阁现在于朝中的地位非常尴尬,看起来权力很大,但其实最终决策权却被司礼监和内侍太监挟制,而谢迁这个首辅根本就没有觐见皇帝的权力。 杨廷和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看向靳贵:“充遂有好的见地吗?” 他不问梁储,是觉得梁储跟沈溪的关系太过紧密,多半不会用心想这件事,同时也跟他在内阁的地位仅仅能压住靳贵有关。 靳贵稍微迟疑,谨慎地说道:“若之厚的奏疏呈递到陛下跟前,陛下有很大的可能会应允下来,内阁若反对之厚的建议,最好有人在陛下跟前进言,旁敲侧击,指出此议前因后果以及利害得失,让陛下自行参详。” 梁储皱眉道:“写在票拟中不行么?” “恐怕不行,因为司礼监那边会从中作梗!” 靳贵苦涩地说道,“若无法直接面圣陈述利弊的话,或许只有在票拟中列出反对的因由,如此也好提醒陛下……” 听了靳贵的建议,杨廷和失望摇头:“就怕司礼监那边早有定论,会以票拟不合规矩为由打回来,然后直接拿沈之厚的奏本去面圣,如此一来内阁便被甩到了一边。” 谢迁突然站起来:“事到如今,老夫只有再出面一次。” 杨廷和诧异地问道:“谢老是要去乾清宫求见陛下?” 谢迁无奈地看了杨廷和一眼,“你以为现在面圣容易吗?老夫不去做那无谓的意气之争,不如实际一些,找能跟陛下说得上话的人好好商议一番,或许有奇效!” 虽然谢迁没明说,但以杨廷和跟梁储、靳贵的理解,现在谢迁只有找三人才有效,京师这边是张苑和小拧子,这是平日能跟皇帝搭上话的人,而在京城外,谢迁只有直接跟沈溪谈,让沈溪自己把上奏收回,但这显然不可能。 如此一来,谢迁现在就要去见张苑或者小拧子,也有可能跟两个人都见上一面。 杨廷和问道:“在下是否跟谢老您同去?” 谢迁一摆手:“你们处理自己的事,老夫今日可能不留在文渊阁当差,有事的话派人传个口信便可。” …… …… 谢迁的想法的确是要去见张苑和小拧子,不过在这之前,他先去见了张懋,哪怕他知道现在张懋可能在对待沈溪的问题上多有妥协,但还是觉得张懋作为朝中三朝元老,勋贵之首,有责任维护朝廷的规矩。 张懋在迎接和招待上礼数十足,但谢迁说明来意后,张懋明显退缩了。 张懋道:“之厚要平定海疆,需要船厂打造船只和训练士兵,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乔你何须如此紧张?难道还怕他图谋不轨不成?” 谢迁没好气地道:“为人臣子,做事需考虑周详,他又不是第一天入朝,到现在做事依然没个正形!他想要择地建设船厂造船已属僭越之举,居然异想天开要在长江口新建一座城市,还要在期间纺纱织布,打造兵器以及通商等等,俨然要建国中之国……以他的能力要造反的话,谁能抗衡?” “呵呵。” 张懋对于谢迁的担心并不认同,毕竟他的孙子正在沈溪军中,压根儿就不觉得沈溪会带着他孙子去造反,而且沈溪麾下人马基本是以京营和边军将士为主,那些人绝对不会盲目追随沈溪造反。 谢迁打量张懋:“怎么,你觉得没有这种可能?” 张懋道:“于乔,你有担心是对的,老朽不会贸然反驳,的确领兵在外行事就该有所收敛,不该提出建造新城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但你也要理解啊,之厚现在要平倭寇,短时间内大海船造不出来,他靠朝廷水军装备的小船去跟倭寇的大船交锋,胜利机会不大,如此一来便需要他在江南长时间屯兵……他的兵马屯驻旁处,不是更会扰乱地方,甚至有可能危害朝廷安稳吗?” 按照张懋的意思,若是沈溪真有心谋反,就不会想到去造新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直接带着人马攻破繁华富庶的南京城,打出旗号反抗朝廷便可,怎么可能傻傻地造一座城池出来充当朝廷的活靶子? 谢迁没有就沈溪谋反的问题继续深谈,毕竟他自己也不觉得沈溪有谋逆的可能,当即板着脸问道:“建造新城花费不小,银两调拨,还有驻兵粮饷何来?朝廷从哪里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银子?” “这……” 张懋想了下,试探地说道,“这或许就是之厚为何提出要在新城通商的原因,若是能从番邦手上得到银两,那造城和造船的银子便有了着落,连兵马日常所需可能也不用朝廷来担负。此诚为一举两得。” 谢迁气呼呼地站起来:“英国公你是何意?就是不肯相助?” 张懋跟着站起,无奈地道:“于乔,你要么就跟陛下上奏,反对之厚接下来要做的事,老朽从来没说会逆着你的意思来,但之厚现在做的事明摆着是综合各方利益后拿出的结果,若陛下觉得可能养虎为患,自然会进行反驳,你在票拟中提一句,难道司礼监那帮人还敢把这么大的事情压下不成?” 谢迁气恼地道:“你又不是不知沈之厚跟张苑的关系。”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张懋不屑一顾,“之前有传言说张苑是因之厚的推选而东山再起,现在不证明只是谣言么?所有的根源还是在陛下身上,当今圣上乃是念旧之人,平时待人接物还算和睦,你有事直接去跟陛下上奏,相信陛下会考虑各方的意见。” 谢迁深深地盯了张懋一眼,失望地道:“既如此,老夫只有与虎谋皮一条路可选了。” 说完,谢迁转过身,有离开的意思。 张懋惊讶地问道:“于乔,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要去跟司礼监的人见面?你这样可不行,在之厚提出建造新城这件事上,你应该秉承客观中立的立场才对,老早就否定不是什么好事,更不能因此去跟张苑勾连,如此成何体统!” 谢迁气恼地道:“若任由张苑去提,怕是奏疏一上去便有了定论……陛下定下的事情几时收回去过?” 张懋仔细想了下,觉得谢迁所说有几分道理。 当今这个小皇帝虽然在做事上还算有分寸,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胡闹,而且刚愎自用,一向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过因为每次都有沈溪在背后擦屁股,以至于他登基后做的几件大事最后都变成利国利民的好事。 张懋道:“你去吧,若是能谈妥也好,若不成……老朽大不了陪你在乾清门外求见陛下!” …… …… 张懋最后这番话说得相当漂亮,但其实不过是在敷衍,以张懋的老谋深算可不会主动为自己揽活。 朝中虽然文臣武将相互依存,但文官却稳压武将一头,对此作为勋贵之首的张懋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沈溪属于文官中的异类,关键就在于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赢得的,几乎所有的勋贵都没把沈溪当作正统文官看待。 故此,对于沈溪的事情,张懋一向觉得不该多干涉,况且现在他还把孙子送到沈溪身边历练,一想琢磨着如何才能跟沈溪打好关系,要是主动去反对沈溪的上奏,便等于是结怨,智者不为也! 谢迁随即去求见张苑,可惜没见到张苑的人……此时张苑已先一步拿着沈溪的上奏去见朱厚照。 张苑在通政司埋设了钉子,现在只要收到沈溪的奏疏,他总能第一时间知道,于是直接去通政司拿奏疏摹本,绕过内阁行事,朱厚照的纵容让他有恃无恐,许多事情他都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一言九鼎。 张苑这次对于沈溪打算造城的事并无太多想法,总觉得这应该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可能会让正德皇帝觉得新奇有趣,他根本就没想过内阁那边反应会如何。 等见到朱厚照后,张苑将事情一说,朱厚照果然饶有兴趣。 朱厚照问道:“要在长江口造一座城池?这倒很有意思,驻兵的同时,还能兼顾造船和跟海外夷人做买卖,再把一些纺织、打铁的工坊迁徙过去……有这样一座城池存在,海盗哪里还敢乱来?” 张苑笑道:“正是如此,陛下。” 朱厚照突然想到什么,微微皱眉:“不过临时要建造这么一座城池也不容易,沈尚书在那边可能一待就要好几年……那朕岂不是长久见不到他?不行不行,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能贸然做决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1章 扯皮 朱厚照先说赞同,又说要从长计议,如此反反复复让张苑意识到什么。 张苑道:“陛下莫不是对沈尚书修建新城的目的有所疑虑?若陛下不放心的话,大可派人去监督便可。”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不过是在长江口修造一座新的卫城,朕有何不放心的?只是若真要修造城池,可能沈尚书就得长久留在江南,那朕岂不是要很久见不到他?本来平倭寇之事就不该派他去,这一来二去出征一回就半年多将近一年,这次加上修城怕是要有个两三年才能回京……” 本来张苑考虑到朱厚照可能是对沈溪有所猜忌,才说修城之事可以再议论一下,听了这番话,他觉得朱厚照对沈溪的宠信简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心道:“正好沈之厚自己要修城不回京师,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何不成全我那大侄子?他想修城就一直在那儿修,一辈子别回来最好。” 念及此,张苑更加坚定主意,务必要让沈溪留在江南,当即道:“陛下其实不用心烦,就算沈尚书在南方,陛下不也可以偶尔去江南游历,又或者将沈尚书召回京师述职?这些都不成问题。” 朱厚照想了下,心里虽然还有疑虑,却微微点头:“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正好朕在京城闷得要命,回头就跟皇后一起去江南走走,正好可以欣赏一下沿途的美妙风光……朕可是有好些年没去江南了。” “是,是。” 张苑嘴上应着,心里却纳闷儿……他知道皇帝说的皇后只会是沈溪的妹妹沈亦儿,也就是沈皇后,他实在搞不清楚怎么现在皇帝对沈皇后如此宠爱? 朱厚照道:“那建造新城之事,就按照沈尚书说的办吧,一概应允便是。” 朱厚照想到自己可以去江南游玩,便对于沈溪修造城池没了任何意见,也不需要回头再议论了。 张苑提醒道:“陛下,沈尚书上奏中提到,要将出征将士的家眷送去江南,您看此事……” 本来朱厚照都要起身离开了,听到这话又重新坐了回去,仔细思考之后,若有所思道:“本来出征将士不能携带家属,这是大明历来的规矩,不过朕想到这次平倭寇消耗时间太长,要先建造城池,再造船厂,最后才是造船,加上战备和训练等等……没个三年两载完不成,那就把前线将士的亲眷送去江南吧。” 张苑道:“陛下,不知家眷是全送过去,还是……部分?”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种事还要问朕?自然是血脉至亲,比如说父母妻儿,难道七大姑大八姨也要带?不过暂时别管这些,先修城和造船吧,住的地方还没着落呢,就直接把他们的家眷送去,露宿荒郊野外吗?” “还是陛下思虑周到。”张苑恭维道。 朱厚照板着脸,小眼睛里透露出一抹得意:“朕虽然比不上沈尚书的才能,但怎么说也是名师出高徒,朕难道连这基本的事情都想不透彻?先将修造城池的事批复下去,至于选址和用度……酌情跟户部商议,沈尚书的意思是通过海外贸易赚取建造城池的费用,不过这种事始终要以朝廷调拨为主……” 张苑再问:“那陛下,以何名义调拨帑币?” 朱厚照站起来,这次没打算再停留,临走前甩下一句:“以修造行宫的名义!” …… …… 朱厚照铁了心要造新城,好像在他眼中那已不是普通城池,而是他在江南的一处行宫,是随时可以过去寻欢作乐、游戏人间的胜地。 有沈溪给他打理,朱厚照非常放心,甚至连具体细节都不跟张苑交待,好像什么事只要吩咐下去,沈溪就能领会他的要求,完全帮他把一切都给打理好,不需要他这个皇帝劳心劳力。 既不用动脑子,不需耗费精力,就能在江南多一处好玩的地方,除了沈溪长久留在江南让他有些不爽外,别的都是朱厚照愿意接受的。 张苑领会朱厚照的意思后,赶紧回去准备朱批,刚出乾清宫大门,便见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匆忙而来,见到他后一把拉到一边:“张公公,谢大人要见您。” “谢于乔?”张苑皱眉问道。 李兴点头:“正是谢阁老。” 张苑冷笑不已:“还真会挑时候……若是咱家所料不差的话,他来说的是沈之厚打算在江南修造城池之事,不过这件事陛下已有交待,可不是咱做奴婢的能干涉的。” 李兴惊讶地问道:“朝廷要新建城池吗?在哪里?” 张苑没有回答李兴问题,反而问道:“不知谢阁老人在何处?是在内阁那边等候,还是说……” 李兴道:“就在乾清门外,不过听说先去了张公公您在皇城外的私宅,没见到人才过来的……您是否去见呢?” 张苑一甩袖:“当然要见,这可是关系朝廷安稳的大事,难道咱家是那种不近人情之人?不过不是在乾清门外,而是在司礼监!咱家先从月华门、精一门回掌印房,你等一下去见谢于乔,说话委婉点,咱们一切公事公办!” …… …… 张苑在司礼监掌印房接见谢迁,这里是张苑自己的地头,谢迁来此显得非常不合规矩,被人知道上疏弹劾的话或许会被皇帝降罪。 不过对于谢迁来说没有任何可惧怕的地方,连皇宫內苑他都去过好几回,更别说是来一趟司礼监掌印房,以前他也同样来过,只是这次他对张苑算是有事相求,所以不能拿出太过强硬的态度,所以才会在乾清门外等,不然的话他早就来了。 “谢阁老有何吩咐,尽管直说便是。” 张苑对谢迁很客气,但也只是保持面子上的客气,在见面简单的寒暄过后,张苑笑盈盈问道。 谢迁从怀里拿出之前沈溪上奏的原本,呈递给张苑:“张公公看看?” 张苑道:“这是……?” 谢迁耐心解释道:“兵部沈尚书,也就是沈国公,跟朝廷提出要在沿海修造新的城池,并且要在城内造船,还有屯兵和操练,甚至连兵器都在这座城市里自行打造,俨然是国中之国。” “有这等事?” 张苑装作惊愕的模样,打量谢迁,问道,“谢阁老,这修造城池可是大事,多少年都没人提出如此请求,银子从何调拨?” 谢迁好像找到知音人一样,点头不迭:“老夫正是担心府库不足。” 张苑话锋一转:“不过想来,沈大人于江南平乱耗费时间太过长久,听说要造的都是大型海船,不是普通船坞能停泊得下,就算是在沿海之地造船,也需要保护,修造一座城池来保护船厂和工匠……倒也是一种不错的方法。” 谢迁听到这话,心想:“或许张苑只是因我不肯对他有所承诺和贿赂,而故意出难题来刁难。” 谢迁道:“要造船,何处不可?大船再大,难道有十几米吃深?就算有那又如何?沿海又不是没有卫城给他驻兵,何至于要另行修造?朝廷哪里来的银子给他修城?” 张苑笑了笑:“此话有理,不过谢阁老不该对咱家说,咱家对此不甚明了,若是可以直接进言到陛下处……” 谢迁眼睛里多了一抹精光,一脸热切地问道:“张公公可否帮忙通传?” 张苑直接摇头:“之前或许可以跟陛下提及此事,但现在……万万不可。咱家不欺瞒谢阁老,沈大人上奏时,故意将上奏一式两份,一份就在谢阁老您手上,另外一份已上达天听。” “这……” 谢迁意识到自己出手慢了,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之色,但他仍旧抱有希望,问道,“陛下是如何批复的?” 张苑吐出二字:“恩准。” 这回答让谢迁格外生气,气鼓鼓地道:“陛下都已准允,为何在见到张公公后,张公公还要表现出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张苑心中冷笑,不过面子上还是保持了起码的客气:“咱家突然见到谢阁老,谢阁老开篇所言皆云里雾里,咱家一时没听明白,难道给点儿时间让咱家反应都不行?” 谢迁哪能不知张苑根本就是在戏弄他?不过他也没办法,主要是自己没有跟皇帝进言的渠道,话语权掌握在张苑手上。 谢迁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跟这阉人一般见识。” 张苑再道:“况且沈尚书上奏,没有经过咱家,咱家乃是从陛下那里得知情况,现在司礼监这边只是得到陛下谕旨,完全是按照陛下吩咐行事,至于去改变陛下的决定……请恕咱家无能为力。谢阁老,请回吧。” 说到这里,张苑颇为得意,心想:“之前还在考虑得失,现在看来如此既能让我那大侄子长久滞留江南,不给咱家添乱,又能打乱谢老头的计划,可谓一举多得,我还有何好琢磨的?一定要让大侄子留在江南过日子!” 谢迁被下逐客令,也不想久留,起身道:“陛下如此轻易应允,分明是置大明纲常制度于无物,老夫定要上奏,请陛下收回成命。” 张苑笑了笑:“那咱家便先恭祝谢阁老您马到功成。” 谢迁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张苑:“难道张公公不想对此事进行反对?” 张苑摇头:“这都是陛下吩咐做的事,本来就没经过咱家的手,咱家哪里有发言权?咱家不过是个做事的奴才罢了,凭何反对?” …… …… 谢迁见过张苑,心里憋着一股火。 虽然如今朝堂基本都在他控制下,但在皇帝言路不通且涉及沈溪之事上,他却显得无能为力,这让他非常难受。 回到小院,他又写了奏本,这是一天来他的第二份奏疏,就是要争取将自己的话传到皇帝耳中,让朱厚照知道南方造城有哪些弊端。 他这边手头工作尚未完成,知客进来奏报:“老爷,宫里的拧公公在外等候求见。” 谢迁原本的计划中,的确是有去见小拧子的环节,不过在见到张苑后,他感觉要从直接进言方式去谈必定会惹恼皇帝,加大皇帝跟阁臣的矛盾,如此还不如走相对温和的上奏进谏之路,却未料小拧子竟会主动来见。 “快快有请。” 谢迁亲自出院迎接,见到小拧子后,居然主动行礼问安。 小拧子对自己的定位非常准确,跟谢迁见礼时依然表现得很恭敬,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堂,简单寒暄,小拧子将自己的来意说明:“谢阁老想必听闻沈大人要在南方造新城之事吧?之前司礼监张苑张公公去面陈此事,陛下已恩准修造城池,还让朝廷各部门协同。” 谢迁问道:“是张公公主动向陛下提的?” 小拧子肯定点头:“陛下心存疑虑时,张公公还主动帮沈尚书说话,可能沈尚书那边已事先跟张公公打过招呼。” 如此一来谢迁心中越发恼恨,想到之前张苑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那种“我只是个办事的”“一切都是陛下所命”的态度,谢迁脸色就非常难看。 小拧子目光热切地问道:“不知谢阁老对此持如何看法?” 当谢迁跟小拧子四目相对时,他突然发现小拧子也是来者不善,似乎是有借助他,或者说是要利用他的意思。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小拧子的确是他最值得争取的同盟人选。 谢迁道:“老夫会向陛下进言,对修造新城持反对态度,此举不但劳民伤财,还会给东南沿海稳固带来不安定因素。” 小拧子想了下,微微低着头道:“小人也是这么想的,小人对于大道理不是很明白,但对于沈尚书提出要修造城池之事,却清楚其中利害干系。若沈尚书长久留在南方,朝中政务没个主事者,岂非要大乱?另外,陛下怎能让沈尚书这样的大才去做修造的粗活呢?就算沈尚书没有不臣之心,但以后这座城池的主人在朝中如何自处?” 谢迁皱眉:“沈之厚有说过要当城池的主人么?” 小拧子赶紧摇头否认:“并未提及,是小人如此想的,小人也是为大明社稷着想,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谢阁老可不要见怪。” 谢迁心道:“这小拧子到我这里来说之厚的坏话,也算是有胆略,谁都知道我跟之厚的关系并非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又如何敢保我在这件事上一定不支持之厚?他是怎么提前预判出的?” 谢迁明白,小拧子背后有幕僚,但是谁给小拧子出主意让其主动来找自己,这也是让谢迁觉得费解之处。 小拧子道:“谢阁老,要不这样,您写好奏疏,交给小人送到陛下跟前可好?若是从司礼监走,就怕张苑张公公会给您压下来。” 如此建议,让谢迁越发为难。 以前谢迁吃过私自进言的亏。 天底下也只有沈溪可以不用经过张苑直接跟皇帝上奏,这也是张苑对沈溪忌惮之处,至于谢迁作为内阁首辅,明知道如此不合规矩还是要做,等于是落人口实,皇帝甚至可能以此来降罪。 谢迁谨慎地道:“此事,容老夫再行思量……老夫不想拧公公您为难。” 小拧子道:“小人怎会为难?都是为大明国祚长远考虑,小人并非是怕事之人,只是小人在很多事上没资格跟陛下进言,但力所能及之事,小人还是义不容辞的。” 谢迁又想了想,终于选择拒绝,摇头道:“老夫身为阁臣之首,当谨守朝廷进言的规矩,哪怕司礼监会将老夫的上奏压下去,老夫也要按照规矩办事,老夫先在这里谢过拧公公的好意,也理解拧公公为江山社稷奔波忙碌之心。” 小拧子脸上带着极大的遗憾,好像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达成目的,对他来说是很懊恼的事。 谢迁再道:“本以为拧公公有陛下的吩咐要交待,若只是如此的话,拧公公不必多挂心,老夫会自行处置。”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难道谢阁老除了跟陛下进奏外,就……没别的办法?现在陛下做出决定,若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只怕陛下听不进去。” 谢迁见小拧子如此执着,心生疑窦:“小拧子怎突然对朝中事如此关切?这该是他这身份的人应当关心之事?” 小拧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主动帮谢迁做事,却被谢迁怀疑,就在他热切望向谢迁时,却发现谢迁的脸色逐渐冷漠下来。 谢迁道:“就算沈之厚不在南方建城,也会在南方停留一年半载,总需要地方上给他提供驻兵和造船之所,又不能滋扰民生,老夫的意思是,进谏陛下让他带兵往沿海卫所临时屯驻,顺带征调沿海兵马平定倭寇之乱,至于别的方法……若有朝议的话,还可群策群力!” 谢迁这算是挑明了话题,但细细一品味就知道只是敷衍了事。小拧子并非是榆木疙瘩,他发现自己热脸贴冷屁股后,也就不想再自取其辱,不如早些离开。 小拧子点头:“如此甚好,至于朝议之事,小人没什么办法。如今陛下已回到皇宫,许久未曾踏足豹房,以小人想来,如今对陛下影响最大之人,就是新皇后……小人言尽于此,谢阁老,小人告辞。” 虽然小拧子感受到谢迁对他的冷漠,但还是把能提醒的话告知谢迁,尤其是现在皇帝的生活状态。 皇帝不往豹房寻欢作乐,天天守着新皇后,至于这位新皇后到底有多大本事,连小拧子自己都不清楚,毕竟他没资格在交泰殿侍候。 但这也算是给谢迁做了最大的提醒,让谢迁找寻门路去向皇帝进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2章 选址 张苑很快便按照朱厚照吩咐,在沈溪江南造城的奏疏上做出同意的批复,只是在安置将士家属方面有所保留。 当批复抵达沈溪军中时,此时人马已行至长江出海口的刘河堡中所,这里也是距离南直隶倭寇活动区域最近的一处千户所,更前面的吴淞江所、宝山所已被倭寇攻陷废弃。沈溪领兵抵达前,倭寇才从昆山县城周边撤退不久,官军谨守防线不出,任由倭寇肆虐。 沈溪领军抵达前便知晓,紧邻的松江府和苏州府中间,也就是苏州府这边防御措施做得比较好,而松江府那边则已基本放弃黄浦江两岸以及沿海区域控制权,使得松江府成为倭寇在南直隶的大本营,贼窝就在上海县城一带。 上海县始建于元朝至元二十八年,县治为上海镇,也就是后世南市的地方,县衙设在来榷场,也就是后世的十六铺,元大德二年县衙迁移到曲家湾。 近些年倭寇肆虐,苏州府严守嘉定、太仓州、昆山一线,松江府则以青浦、府治华亭、金山卫城组织防线,如此一来位于黄浦江北岸的上海县便尴尬了,数度被倭寇攻破,几个县令都死在任上,此后再也没人敢去赴任,如此一来这里就成为倭寇在东南沿海最重要的据点,专门用来转运从南直隶周边劫掠来的物资,包括人口和牲畜转运。 除此之外,倭寇占据了朝廷放弃的南汇嘴中后所、青村中前所等沿海海防驻所,在这片狭长的地区广设盐场,收获海盐,除了供自身使用外,还以私盐的方式低价流入市场,赚取资金。 尽管因为沈溪对于海盐制造技术的改进,已让大明官盐价格降低很多,不过因为朝廷垄断,地方上要靠官盐来敛财,层层加价,使得官盐的价格始终无法降到跟私盐一个等级上。 沈溪于刘河堡中千户所驻兵后,派出更多斥候往周边刺探情报,很快便将地方商人跟倭寇的买卖途径调查清楚了。 “大人,现在朝廷已同意修造城塞,不知您准备于何处筑城?”当晚在沈溪中军帐中,云柳以好奇的目光望着沈溪问道。 沈溪看着铺在桌面上的军事地图,用手指戳了戳:“就在这里吧。” “这里?” 云柳若有所思,“这里不是上海县治所在地吗?难道我们要重建上海县城?” 沈溪笑了笑道:“这周边最好的地方就是这里,黄浦江两岸是天然的优良海港,可以躲避大的风浪,船厂建在这里得天独厚。” “这里……” 云柳仔细想过,断然摇头,“这里就算地势平坦,水运便捷,但在此造城非常不易防守,先前上海县城几次被攻破就是明证。” 沈溪道:“这座城塞的主要目的,是提供一个物资中转站,在这里造船以及跟倭寇开战的后方大本营,至于防守方面的作用,我相信只要能将城塞修筑齐备,倭寇无法威胁到这边即可。其实倭寇在选择中转站上找了个好地方,这里既然是他们觉得最好的中转地,我为何不好好利用一下?” 云柳听沈溪已定下基调,便不再质疑,行礼道:“是。” 沈溪点了点头:“眼看马上就要到上海县了,这也算是我们跟倭寇的第一场战事,攻取此地后也算是能有效扼制倭寇对南直隶的威胁,此战结束便在上海县城的基础上筑城,然后我们就要跟时间赛跑了。” …… …… 沈溪兵马驻扎,并未着急起行,往倭寇活动频繁的区域而去,这会儿还要等朝廷征调的工匠,以及各地运送来的造船物资等。 货物运送要配合建城步骤,需要地方征调民夫,想在短时间内建造出一座城市,耗费的巨大人力物力常人难以想象。 沈溪所部驻扎当天,苏州知府派人过来跟沈溪接洽,地方上得到朝廷有关准允沈溪建城的谕旨,不过沈溪要如何修造城池没有在谕旨中过多提及,但以如今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要得到地方上的配合还是很容易的。 来使并未给沈溪送礼,但还是隐约表达苏州知府为沈溪准备好礼物的意思,不过沈溪并未回应,谈的基本上是在地方上雇佣民夫等问题。 唐寅作为军师旁听一番,送走苏州府来使后,唐寅道:“要造一座城池,怎么也要征调十万民夫,到哪里雇佣这么多人?” 沈溪道:“先前中原战场俘虏不是挺多的么?发回原籍担心他们造反,不如全部派来帮我建造城池。另外,这造城也不是朝夕可成,只有先将城市范围规划出来,将城墙内的区域清理干净,在一些险要之处驻扎兵马,就好像军中营地即可……城墙可以后边慢慢建。” 唐寅咋舌道:“没有城墙,那还算城池么?若是倭寇杀来,防御力近乎于无!” 沈溪笑道:“江南这么多城池,防守海疆的重任未必需要这座城池来承担……只要在正式出征扫荡倭寇前将城池造好便可,算算时间的话,可能要到年底甚至明年才会正式开战。” “这……” 唐寅好像吃了黄莲一般,心中一片苦涩。 本以为沈溪跟海盗倭寇开战稍微准备一番便可,却未料沈溪提出要开战时间至少要等六七个月后,现在朝廷又没批准将士的家属迁居到新城来,这意味着他唐寅还要在军中吃至少半年的苦。 沈溪似乎明白唐寅的苦恼,道:“修城的前期准备大概只有半个月,争取十天后,我们可以将上海县城周围的倭寇彻底击溃,将建城的地方全部占领,再用两个月的时间将造船厂和城塞外围建筑建好,将工匠和民夫征调齐全,此时便可以跟朝廷申请将将士的家眷送过来……” 唐寅道:“沈尚书的计划,朝廷未必会同意,将士出征在外携带家眷,无心作战,且朝廷需要留家眷在北方,才能安心……” 沈溪笑着问道:“难道朝廷还怕这些将士投奔倭寇不成?” 唐寅想了想,的确不可能,本来出征将士要留家眷在后方,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充当人质,若有人在阵前投靠贼军,这些家眷便可能为朝廷定罪,甚至有可能会被流放或者干脆处死,以儆效尤。 不过现在跟着沈溪出征,打的又是非我族类的倭寇,显然在大明百姓心目中,这倭寇连普通山贼都比不上,投靠倭寇便等于数典忘祖,将之前跟着沈溪出征所得到的功劳悉数抛弃,不能福荫于家族,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沈溪在唐寅还没回答之前,便道:“计划已制定好,实在没必要更变,若伯虎兄有疑虑的话不妨等初战结束后,跟朝廷的请求被驳回来再说。” …… …… 修造城池之事,沈溪尚未抵达目的地前便已开始。 首先沈溪跟军中上下说清楚,因为这些人不但是出征主力,在修造城池时也是重要的劳力,既要承担守御城池的责任,又要帮忙建造船厂和城墙,将士们接下来会非常辛苦。 沈溪在军前会议上将造城的一些事跟军中中高级将领说明,包括未来几天行军和开战计划。 将领们对于修造城池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不过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却非常期待,这次毕竟是陆战而非海战,虽然涉及到攻坚,但总归是绝佳的拿战功的机会,而且同样的功劳跟着沈溪这个主帅取得,受到朝廷嘉奖的可能会更大,这也跟沈溪深得皇帝信任,且是正牌兵部尚书有关。 沈溪是大明军队仅次于皇帝的次帅,跟着沈溪取得功劳,意义非同小可。 将领们对于出征之事信心十足,好像建造城池只是顺道的事,并不在他们关心之列,而且他们也知道朝廷会出动民夫来配合建造城池。 临时驻扎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临出征的头天夜晚,沈溪单独叫了十几名将领到自己的营帐,做了战前动员,他们中大部分是跟过沈溪的老将,也有新将领对于沈溪不太熟悉,但经过动员后也表现出对沈溪的推崇和信任。 沈溪最后把王陵之和朱山一起叫来,虽然朱山不是将领,但一直在王陵之手下办事,能力方面还是值得肯定。 沈溪大概说了一下接下来两天要做的事后,王陵之有些意外:“师兄之前不都跟弟兄们交待过了吗?” 沈溪笑道:“再对你详细说一次不行?” 王陵之正要回答,朱山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胳膊,随即王陵之就嘿嘿笑着不再言语。 虽然朱山的脑子未必好用,夫妻俩都是一样的神经大条,但在男女搭配上,却是很好的组合,朱山在成婚后有了女人的内敛,就算在家中对于相夫教子之事做得不是很好,但在军中,却跟王陵之莽撞和大条的性格形成互补。 沈溪再道:“我已经提前派人去上海县城查看过,倭寇已开始有序撤走人马,说明他们并不想与我们的人马正面交战,这次的战事很可能兵不血刃,不过也要防备倭寇狗急跳墙,拼死抵抗。” 王陵之握紧拳头:“咱的人马那么多,不用怕他丫的。” 朱山却道:“粗鲁!你怎么能在老爷面前这么说话?” 朱山总是拿自己身为沈家人的心态去对待自己的丈夫,嫁是嫁到了王家,但之前不出征时,朱山也会帮沈家做事,王家迁徙到京城后也完全仰仗于沈家照顾,朱山自然而然地觉得丈夫唐突了自家老爷。 王陵之没说什么,沈溪却道:“小山,其实他没说错什么,咱的人马是多,不用怕那些倭寇,他这么说倒也没错。” “你看,师兄也这么说。” 王陵之有些懊恼,成婚后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有所改变,这也是当了父亲后人变得沉稳起来的缘故。 沈溪却又摇头:“不过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要学会务实,不然一辈子只能当个将领,难道你不想多赚取军功,拿个世袭的伯、侯爵位,让王家显赫一番?” “啊?” 王陵之先是挠挠头,继而瞟了妻子一眼,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足以说明他对于沈溪所说不能完全接受。 沈溪道:“我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明,这次出征不会以你们作为先锋,现在一切以求稳为主,所以你们不能违背我的命令做那冒进之事,军中练兵的事便由你们来负责。” 王陵之没说什么,朱山则点头:“好。” 王陵之看着朱山:“小山,你怎么能觉得好?咱打仗不就是为了获取功劳?光练兵有什么功劳?” 沈溪没好气地道:“别总想着功劳,务实比什么都重要,等到跟倭寇决战,我一定会让你当先锋,证明自身价值……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当好差事便可。” “哦。知道了。” 王陵之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这是沈溪的命令,他不得不领受。 平时王陵之谁都不服,就只服沈溪。 沈溪突然问了一句:“若是让你们长久出征,可能几年见不到亲眷,你们……是否会想念?” 王陵之诧异地抬起头来,问道:“师兄是说,我们要在江南停留很长时间?不是说回头就把我们的亲眷都给接过来?现在小山在,若是孩子也在身边的话,那就算住在这里也挺好的,咱是南方人,又不是说无法适应这边的气候。” 朱山望着沈溪,明白沈溪说的话并不这么简单,其中恐怕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沈溪本来还想说什么,突然一抬手:“算了,就当你说的对吧,以后你们的父兄亲人也会接过来,住在这里,可能会待个一两年时间,到时候别想那么多就好。” “不怕,不怕。” 王陵之咧嘴笑了笑,对于沈溪的话没觉得怎样。 …… …… 沈溪没有再跟夫妻二人深谈,让他们回去准备来日行军之事。 至于沈溪则留在中军大帐,并未着急回寝帐休息,一直到深夜,云柳和熙儿从外回来,她们也是刚刺探到上海县城周边的情报。 “大人,之前屯在县城周边的数千倭寇,这几日相继撤走,不过城里还有大批人马,大概有与我们死拼到底的打算。”云柳道。 沈溪问道:“之前松江府东部和浙江东北部的倭寇可有异动?” “并未有动向。”云柳道,“之前大人曾在闽粤之地横扫倭寇,很多贼寇是在那之后死灰复燃,他们现在应该不敢跟大人正面交兵,倒是听说有佛郎机人的海船最近频繁在杭州湾一线活动。” 沈溪微微点头,好像在沉思什么。 云柳再道:“佛郎机人一直跟倭寇有贸易往来,他们图谋不轨已久,甚至之前还有传言说他们已占据海岛……” 沈溪道:“先把海岸附近的倭寇彻底清理一下,将他们悉数驱赶到海岛上去,这将是我领军平倭的第一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3章 战局有变 从刘河堡中所到上海县城之间,要经过吴淞江所这座早已废弃的千户所。 此番出兵基本是以陆路行军为主,期间要连续跨越多道河流,所以行军速度较为缓慢。 沈溪领兵逆黄浦江而上,很快便进入松江府地界。 因倭寇盛行,大军所到之处异常萧索,江南富庶之地居然出现数十里无人烟的惨状。 因当天不能直接抵达上海县城,沈溪选择在距离县城不到二十里的蕴藻浜与黄浦江的交汇处驻兵。 如此近的距离,也算是给据守于上海县城的倭寇施加压力,宛若做最后通牒。 当晚驻兵后,刘序率领人马继续往县城靠近,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对城内屯驻的倭寇进行骚扰,若多方反击的话要主动避战,不得真的发起攻城作战。 沈溪之所以派刘序带边军将士去,就是看中刘序和他的手下追随他上过几次战场,对于他的命令能够一丝不苟遵守,若是换作别人,只怕命令是一回事,回头与敌人遭遇,发现对方数量不多后,会改变他制定的作战计划。 当晚宋书和胡嵩跃等人很有意见,因为他们也想去打这场仗,换作是他们,肯定会直接带兵杀进上海县城,毕竟这座城池早已是残破不堪,城墙倒塌大半,倭寇基本已撤走,留守人马不多。 况且就算倭寇主力尚在,顶天了也就上千人,根本无法与中原叛军相比。 “沈大人,您让刘老二去末将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让他遇敌不打,这就让人看不懂了……其实就算今晚咱们一鼓作气杀进上海县城也很简单,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吗?” 胡嵩跃很着急,觉得沈溪应该将冲锋陷阵的差事交给他去做,结果沈溪却派了刘序,让他的心跟猫爪挠痒痒般难受。 至于宋书那边,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看起来很焦虑,好像到手的功劳被旁人窃夺了一般。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仍旧低头看向地图,没有抬头搭理二人。 沈溪道:“怎么,你们都觉得这一战是最后一战,非要去抢这功劳不成?” 胡嵩跃急道:“平倭寇的战事多是多,但最近不就这一场么?弟兄们都等着拿倭寇来打打牙祭,一扫近日阴霾,现在倒好,机会落在别人头上去了,心里难免会有所不服。不是末将在这里叫屈,您要不去问问将士们……” 沈溪板着脸喝问:“那是你们的功劳重要,还是战事的最终胜利更为重要?” “可是……” 胡嵩跃正要争论什么,突然想到自己作为沈溪的老部下,当着宋书的面这么顶撞,有点儿不识相。他扭头看了宋书一眼,这会儿宋书什么话都没说,胡嵩跃觉得有必要让宋书也说几句,当即道:“宋副总兵在领兵作战上很有一套,不如由他来说说看。” 宋书惊讶了一下,见沈溪抬头皱眉打量他,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宋书道:“胡将军,这次不是你嚷嚷着要来跟大人说事吗?为何扯到在下身上来了?” 胡嵩跃不满地道:“你不也想争取领兵跟倭寇打?怎么,就俺一个人说,你在这里赚好人?” 被胡嵩跃利用,宋书头拧向一边:“在下跟你一样对于未能领兵靠近倭寇盘踞的上海县城有意见,但也遵照大人命令行事,此来不过是想问问,明日到底该如何作战!是一举拿下破败不堪的县城,还是说先稳一稳,看明情况……” 沈溪这边未作答,胡嵩跃已嚷嚷道:“这不是废话么?一定是先拿下县城,不然怎么着?就眼前这么个小地方,还要围城打援不成?” 宋书这次不再说话,而是直直地看着沈溪,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沈溪想了想,微微摇头:“之前已定好的事,非要来问,难道你们就不能用自己的脑子好好想想?” 这话若是换旁人来说,宋书和胡嵩跃非当场发飙不可,但由沈溪说出来,就好像儿子被老子训,天经地义,二人一点意见都没有,反而拿出虚心受教的态度来。 沈溪冷声道:“之前便说过,此番出兵上海县城根本算不上什么大的战事,在军功上也不会有多偏倚……倭寇兵马基本已撤离,他们拥有良好的船只和不错的火器,这种时候发起登岛作战纯属自取其辱,还不如稳住阵脚,先把自身基础给打牢实了。而以之前所得情报,上海县城内剩下的贼寇数量可能连五百人都不到,有极大的可能会在我们发动攻击的一炷香时间内逃光,周边河网纵横,你们说该怎么追?” 这次胡嵩跃不说话了,低头仔细琢磨起来。 宋书道:“大人,虽然倭寇船坚炮利,但咱也未必落于下风,就算是在水面跟他们交战,也未必会落于下风。” 沈溪面色阴冷,摇头道:“你也说了,未必落于下风,但大概率还是会落于下风,就算是公平开战,我军将士的火器更加优良,但是否真的适应这种作战环境?光是坐船都吐得要死要活的旱鸭子,让他们上甲板跟贼寇交战,那不是扬长避短而是自揭其短。” 如此一来宋书也不再言语。 沈溪道:“既然贼寇之前已得到消息,将大部分人马撤走,我们也没法追逐,不如温水煮青蛙,先试探一下虚实,稳步向前,将上海县城拿下来,完成造城之事。现在我们基本已达成战略目的,所以现在无需着急。” 胡嵩跃问道:“那刘老二……” 这次不需要沈溪回答,宋书便替沈溪做出解答:“胡将军稍安勿躁,这不明摆着刘将军只是过去探探路吗?遇敌而不开战,这也是大人吩咐的,若是刘将军不遵号令的话,大人自会降罪惩罚,而且极大的可能,明日我们人马进驻上海县城时,早已是人去屋空,连物资都被他们运走。” “不甘心,还是不甘心,明明咱可以连人带货都留下的。”胡嵩跃道。 沈溪道:“逞强有用的话,就不需本官带兵到江南了……咱们连贼寇虚实都搞不清楚,千里迢迢长途跋涉至此,如此都敢贸然开战,是嫌活得太久了吗?难道在你眼里,一场场战事都只是靠莽撞便能取得胜利?” “你们该留点儿心思,想想怎么建造城池,还有如何训练麾下将士适应水战,而不是每次有功劳就抢,遇到脏活累活却都躲到一边儿去!” …… …… 胡嵩跃和宋书本来是到沈溪那里请战,结果却被着着实实喝斥一番,垂头丧气地离开中军大帐。 刘序那边一直没动静,以至于军中很多人在焦虑等待。 唐寅很晚才到沈溪这里来,他本想询问有关来日出兵之事,可坐下来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将军中的鼓噪情绪报告给沈溪。 唐寅道:“……情况看起来不妙,都知道攻打上海县城一战可能是近来最后一战,谁甘心把功劳白白让给他人?” 沈溪冷声道:“既然功劳不能平分,最好的解决办法应该是什么?” 唐寅被问,先是微微错愕,而后仔细思考了沈溪的问题,仿佛找到答案一般,惊讶地问道:“沈尚书,您的意思不会是……故意将贼寇放走,就是为了平衡军中功劳……既然不能平分,那就干脆所有人都一无所得?” 沈溪眯眼打量唐寅,摇头道:“若真是如此的话,我不会派刘序带兵去上海县城附近试探。” 唐寅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在仔细思索后,仍旧很费解,连连摇头道:“沈尚书做事太难琢磨,若是换做他人,领兵到此又知贼寇主力基本已撤走,应该是一鼓作气才是,何需去试探?就算是派出个三五千人马,也足以将残破的上海县城踏平。” 沈溪重新低下头看着军事地图,或者说那是一幅城建图,是沈溪准备建造的城池的模本图纸。 “所以我跟旁的人领兵方式不同,这也是为何陛下会派我来,而不是委任他人的根本原因。”沈溪道。 唐寅从坐着的凳子上站起身,凑到桌子前仔细看了看,仍旧是那么回事,有关造城的图纸他都看了不知多少次,不知沈溪为何要研究那么久。 唐寅道:“那明日就这么平平淡淡进城,可能连战都不打,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不然呢?”沈溪反问道。 唐寅面色间满是迟疑:“在下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就怕下面那些将士会抱怨,听说有人想提请返回北方,只要沈尚书肯放他们走,他们不想再留在江南之地……你瞧瞧,这一路行来,周边都荒无人烟……” 沈溪道:“只要你唐伯虎不走,大部分将士不走,一切都无所谓。这里看起来冷清,但总比留在西北更好,等日后成规模后更将是江南一大富庶之地,这可不是普通的城市,虽然它未必是江南最大的城池,但我要让他成为江南最繁华的地方!” “呵呵。” 唐寅苦笑道,“希望如此吧,但好像说得太早了,怎会有那么多百姓过来?” 沈溪笑了笑道:“百姓不来,不还有商人?只要有商人,给予一定优惠政策,对待西洋、南洋的商人一视同仁,这里就会变得日益繁盛,为了赚钱讨生活的百姓自然而然就会聚拢来。人不过是为趋利而活罢了。” …… …… 当晚一直到后半夜,刘序率领人马回来,对他来说这次执行的任务让他很不爽。 “大人,一路上根本没有碰到倭寇,连细作都没抓到一个,从外面看整个上海县城一片死寂,没有烛光,或许里边根本就没人,但您下令不得进兵城内,所以卑职只能带着人马在外边虚晃数枪,营造出攻城的假象,但城里毫无动静……要不,咱天亮就带人杀进去?” 刘序对此番骚扰任务期待甚深,很希望能得到功劳,这本是个让人羡慕的差事,结果去了才发现屁都没有,手下将士也怨声载道。 沈溪道:“急什么?天亮后还是要先行刺探一番,如果倭寇故意装出如此态势,引得我们出击,半路埋伏有地雷随时引爆,再从埋伏之所突然杀出来,你能防备住吗?” 刘序惊讶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倭寇根本就没撤走,不过是找地方藏起来,就等我们杀进去,好对我们加以反击?” 沈溪微微摇头:“别来问本官,现在一切都不明朗,县城里面的情况也无法得知,只能靠一些线报来估算……这里到底不是我们的地头,难道不该谨慎些吗?” “说得也是,还是大人思虑周详。” 刘序非常惭愧,生怕自己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 沈溪再道:“既然将士忙碌半宿,回来便好好休息吧,至于明日清早是否要出兵攻打上海县城,还要先等查看过情况才知,你这次出兵基本没刺探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所以稍后还会派兵加以试探。” 刘序低头认错:“卑职无能,本以为倭寇发现官军之后,要么撤走,要么杀出来以命换命,谁知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不过如大人所言,那里面还真可能会有埋伏……卑职告退。” …… …… 刘序不像胡嵩跃那么冲动,这次他完全按照沈溪制定的计划去完成,对此沈溪非常欣慰。 到了后半夜,中军大帐内仍旧亮着烛火,沈溪没有入睡的打算,好像要熬夜到天亮,等战事结束后再休息。 快到天亮时,云柳突然过来,这次她带来一个让沈溪觉得很无奈的消息:“大人,刚得到消息,说是金山卫兵马已杀到上海县城,如今已发起攻城,大概有跟我们争抢功劳的意思。” 沈溪皱眉问道:“地方卫所这时候逞什么强?” 云柳道:“人马都已杀进城里去了,是否马上派兵协助?” 原本上海县城里的倭寇已经是案板上的鱼,沈溪随时可以带兵收割,结果却是地方驻军也就是金山卫的兵马杀进城内,这件事若被军中上下知道的话,非把那些坏自己好事的家伙给活宰不可。 沈溪板着脸道:“你以为他们能顺利杀进城去?这里是贼寇的中转站,里面可能会有大批未转运的物资,我们来得很急,他们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转移,所以一定会设下埋伏,至少会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栽个跟头,所以我才要求稳步出击,现在地方卫所兵马出来捣乱,他们这是想充当炮灰?” 云柳意识到沈溪是太过小心谨慎,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而是真的是预料到上海县城里有倭寇的埋伏。 “大人,那……” 云柳神色间显得非常紧张。 沈溪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倭寇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不过现在既然有人甘当炮灰,我们也要赶紧整顿人马,却不能贸然杀进城去,更不能对将士说已有人马抢先攻城,一切都以稳定为主。” 云柳想了下,大概明白,沈溪这是要马上出兵,不会再耽搁了。 果不其然,沈溪叫来传令兵,当即下达命令:“传令三军,马上拔营出发,目标二十里外的上海县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4章 争抢功劳 当晚沈溪军中将士基本都是枕戈待旦,因为他们知道来日很可能会面临一场恶战,所以做好一切应急准备,这将是他们到江南后的第一场正规战事,每个士兵都很期待。 不用乘船,不用体会那种晕眩呕吐的感觉,仅以陆路步骑行军和作战的方式,正是他们这群北方旱鸭子喜欢的模式,不过突然在临近天亮前得知要拔营出击,营地里还是发生了小小的混乱。 其中大部分都是京营兵马,他们毕竟只是两个月前才第一次追随沈溪出征,中原平叛之战可说波澜不惊,而打海盗明显就没那么容易了,现在他们还不习惯,以后跟沈溪久了想不习惯都难。 不过各路人马短时间内还是集结完毕,略微整顿便分前中后三路大军开往上海县城方向,此时他们尚未得知有关金山卫兵马先行杀进上海县城的消息。 唐寅与张仑这次跟在沈溪身边,同时作为沈溪中军护卫的还有王陵之和朱山夫妇,至于前军则仍旧由刘序来领衔。 “大人,不是说要谨慎些吗?为何天亮没亮便走?”张仑骑在马上,与沈溪几乎并肩顺着官道向前行进。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沈溪不允许将士举火把,完全靠微弱的星光来行军,脚步声显得很凌乱,大队伍黑压压地显得很压抑,好在将士们心态不错,走的又是相对平顺的官道,倒是没出什么状况。 张仑问这个问题时,落后一个肩膀的唐寅也忍不住往沈溪身上瞄,他其实早就想问但没有贸然开口,他不想在沈溪面前表现出自己无能的一面。 沈溪道:“过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张仑缄口不言。 大军本来距离上海县城二十里的样子,结果行至半途,先是看到前方红光一闪,然后就听到“轰隆”巨响声,前中后三军将士马上紧张起来,立即原地驻扎,等候军令的到来。 不多时,快马哨探已将前线情况传报沈溪:“大人,有不明身份的官军杀进上海县城,结果遭遇埋伏,倭寇引爆了提前埋设好的火药武器,县城西部和南部火势蔓延很快……” “啊!?” 不但张仑等人觉得惊讶,连一向自诩聪明的唐寅也没料到会是这结果。 沈溪立即下令:“命令前军就地组织防御,不得贸然出击,中军和后军缓慢向前军靠拢,先将前面的情况查探清楚,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得令!” 传令兵马上去传话。 因为对上海县城周围的情况无法掌握,使得这次出击显得相当冒失,容易在半途遭遇埋伏。 毕竟现在已不是冷兵器时代,倭寇也制造了大批火器,也会用埋设引爆这招沈溪惯用的手法。 “他丫的,逮着了非把他们宰掉不可!”王陵之气愤地挥了挥手里的马鞭,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气恼,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其实不过是因为倭寇如今使用的作战方法,是平时王陵之认为贼寇一定使不出来的,这也是以前他跟着沈溪出征赖以出奇制胜的妙招,现在沈溪擅长的方法由倭寇施展出来,难免让他心中产生一股邪火。 同时也跟平倭难度增加有关,想想看,连近乎空城的上海县城都不那么容易拿下,就更别说是之后登岛作战,以及有可能会发生的海上战舰之间的对决。 唐寅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沈溪:“沈尚书,现在倭寇明摆着有了准备……却不知前边试探攻击的人马,是哪路人马?” 沈溪道:“乃是金山卫的人马,他们在没有得到本官号令的情况下自行出兵,本官预料到他们可能会有麻烦,只能出兵进行协同,向倭寇施加压力。” 唐寅恼恨道:“居然是地方卫所兵马!他们可真胆大,明知道是沈尚书领兵,还敢这么贸然出击,进而改变了沈尚书的作战计划,现在还要我们这两万人马来配合他们……真是……” 本来唐寅要好好抨击一下金山卫那帮将领,但想到他们有可能遭遇重大挫折,将士死伤惨重,且如今还在第一线跟倭寇浴血奋战,他那些埋怨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张仑道:“大人,不如及早派兵前去增援。” 这次不用沈溪回答,唐寅便直接拒绝:“怎么个增援法?你以为事情有那么简单?现在只是一部分火药被引爆,就有那么大的威力!倭寇主要防备的还是我们这路大军,所以当我们发起攻城时,必然会面临一场又一场爆炸,势头比之前的更加猛烈。” 王陵之试探地道:“如果咱绕道西边呢?” 这次唐寅不好作答,所有人都只能看向沈溪。 沈溪一挥手:“先等天亮吧,等一切明朗后,再稳步进兵上海县城,现在要做的是一步一排查,定要将我们脚下的危险给扫干净了,不能将主动权交到倭寇手里。” 王陵之主动请缨:“大人,请让末将领兵前去。” “不必了。” 沈溪当即回绝王陵之的请求,道,“这是我们到江南后的第一战,定要求稳,不求什么大的功劳,也不要想未来一段时间是否还有倭寇给你们打,只要能让两万人平平稳稳将上海县城占领,哪怕局面刚开始有些被动,亦或者让倭寇全部逃走,功劳不及预期,也都是值得的。打倭寇跟打响马不同,万万急不得。” …… …… 沈溪不急不忙,不过他麾下这些将领就没那么好的性子,一个个巴不得早些杀进上海县城,将贼寇一举击败,就算不为功劳也为了出心头那口恶气。 一直到天亮,全军仍旧距离县城有五里左右,相继抓到几个倭寇派出的斥候,至于另外一边有关金山卫人马的战报也传到沈溪这里。 “……他们的人已杀了进去,听说跟倭寇交兵后死伤两百人,残余的倭寇从水门驾船逃走了。” 马九负责战场情报的搜集。 这会儿不但张仑、唐寅和王陵之在沈溪身边,宋书也在,这次宋书过来是主动请战,在得知金山卫人马已先一步杀进上海县城,虽然死伤惨重,却已取得战略上的优势,让他更加着急。 沈溪道:“还是要稳步推进,谁都不能急,从这里到上海县城的官道上必定有埋藏的火药,或者绊马索、铁蒺藜、陷阱等物,现在正是考验你们耐性和观察力的时候,谁着急就会葬身此处。” 宋书请示:“大人,要不咱先派一路人马杀进城去看看,怎么也不能让军功旁落啊。” 沈溪没好气地道:“眼前这点军功真的放在你们眼里?这不过是一次稳胜的小规模战事,就算你们取得胜利,朝廷也不可能大加颁赏……到底是军功重要,还是你们手下弟兄的性命重要?” 这问题宋书不好回答。 因为大明一贯宣传的就是为国献身,至于什么自身安全,不在其列。 现在沈溪清楚地向他们表达了一种思想,不能为了一时的军功而将手下的性命置于险地,功劳可以稳步取得,哪怕是最后功劳不及预期,至少将士安稳,那这场胜利就会有价值。反之,如果人都死光了,就算最终胜利了,谁来保卫胜利果实? …… …… 兵马仍旧稳步推进,如同沈溪所料,半路上除了倭寇细作外,还有一些负责放哨和点火的倭人,逐一被擒获。 沿途起获的火药足足拉了三马车,看到这一幕的士兵无不胆战心惊,这才知道沈溪不是无的放矢。 一直到太阳升到半空,才有战报传出,说是刘序已带兵进入倭寇在上海县城的最后据点——县衙,但除了抓到一些老弱病残,还有一些倭寇掳掠的大明百姓外,其余皆已乘船逃离。 听起来很让人懊恼,不过以沈溪的估算,之前据守城池的倭寇数量大约在两百人左右,他们依靠先进的火器跟金山卫兵马交锋,最后还乘船逃离,这一仗可以说相当窝囊。 至于倭寇没有来得及运走的物资倒是很多,光是粮食就有十几万石,此外还有金银若干,以及牲畜和工匠用品,大批私盐等等。 兵马开进上海县城,这次战事沈溪所部可说是毫发无伤,不过金山卫折损的人马在两百人以上,不过他们也杀伤和俘虏倭寇八十多个,这场战事亏也亏得不多。 沈溪领兵进驻城池,这回金山卫的兵马没跑来跟沈溪争夺驻兵权,此时沈溪已查明,统领金山卫兵马的是南汇咀中后所千户李凌。 因为倭寇猖獗,金山卫主动把南汇咀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的官兵撤回卫城。 听闻沈溪领兵前来扫平倭寇,金山卫指挥使怕承担丢失国土的罪名,命令两个千户所的人返回原址驻扎。 这李凌领军行至半途,碰巧抓获一个倭寇的斥候,问明了情况,当机立断,决定长途奔袭拿下上海县城,一来自然是争抢功劳,二来则是怕事后被钦差大臣沈溪追究地方剿匪不力,到时候他这个千户也讨不了好。 通过斥候之口,李凌本以为上海县城里的倭寇已逃窜一空,谁知攻城时还是落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大人请降罪。” 李凌是来负荆请罪的,按照规矩,作为战事指挥官,就算李凌立下功劳最大那份儿依然是沈溪的,他明白,若是沈溪稍微小肚鸡肠一点,以他兵部尚书的身份,将他军法处置了没人敢吭一声。 本来就是这么个情况,兵马占据绝对上风,损失居然比贼寇更惨重,完全可以直接拿下治罪。 沈溪神色冷峻,未直接评价,而宋书则一脸恼恨:“为了争抢功劳,居然不惜先一步出兵……哼哼,现在倒好,知道沈大人为何没急着打了吧?吃了大亏,还祈求得到沈大人原谅?” 唐寅道:“宋将军,若在下耳朵没问题的话,他像是来请罪的,哪里有说过要让沈尚书宽宥?” 李凌仍旧跪在那儿,一句话不说,旁边将领都带着恼恨,怒视李凌,现在他们的功劳明摆着被地方卫所兵马抢走,地方人马在此战中还表现得特别窝囊,现在他们都恨不得沈溪即刻治李凌的罪,这样他们心里才平衡些。 等了半晌,沈溪幽幽道:“本官不想追究太多,功过相抵吧!” “大人……” 沈溪的话,等于是对李凌以及地方卫所兵马的宽恕,而且沈溪一向是一言九鼎,所有的话都经过深思熟虑,这自然让沈溪麾下这帮骄兵悍将不满。 本来功劳就不大,眼看未来一年半载我们都要在这里吃苦,却连最后一杯羹都被人给抢走了,如此沈大人还不为我们做主? 李凌却好像是得到皇恩大赦一般,磕头不迭:“多谢大人宽恕,多谢大人宽恕!” 唐寅道:“沈尚书这是给你们表现的机会,接下来你们要迅速荡清黄浦江南岸的倭寇残余,确保长江口一线不能有倭寇。还有就是修造城池,你们金山卫要多出力,以后沈尚书会长久驻兵在此,少不得见面机会。” 唐寅这话就像是对在场之人解释为何沈溪要“宽宏大量”,因为附近最大的军事力量就是金山卫,而眼前的李凌虽然只是个千户,却是“地头蛇”,对本地异常熟悉。沈溪先来个下马威,让李凌对沈溪心悦诚服,而后再用李凌手下帮忙建造城池,可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凌道:“大人宽宏大量,小人必定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大人期望!” “说得好听,就怕是个孬种!”胡嵩跃嘴上骂骂咧咧,心里极不痛快,对李凌没有报好脸色。 沈溪当即一摆手:“打扫战场,将防御做好,防止倭寇卷土重来!” …… …… 本来谁都以为沈溪会治李凌的罪,但最后李凌却得到沈溪宽恕,甚至还有受沈溪器重的意思,这让军中很多人心里不舒坦。 让他们去被倭寇折腾得不轻的城里搜查,以及完成扎营和防御之事,在他们看来都没什么必要,他们不觉得倭寇会卷土重来,但凡沈溪走到哪里插上旗帜,莫说是倭寇了,就算是草原上的铁骑都不敢撒野。 如此一来,他们只会觉得沈溪是在给他们找活干,一个个心里带着抱怨,越发不痛快了。 李凌带着人马赶回南汇咀中后所驻地,由于荒废已久,还得捣鼓一番才能入驻。如此一来,黄浦江两岸完全被沈溪接管,沈溪一方面派人去镇海卫,重建吴淞江所和宝山所,一方面又跟松江府取得联系,安排转移战俘之事,之前被倭寇掳劫来的一些丁口也会放还。 不过这些人都不想走,虽然他们打从心眼儿里不愿在倭寇手下做奴隶,但若是回到原籍,就算官府不追究,他们也没法回归以前的生活。 “……大人,他们的意思是留在军中,就算跑腿打杂他们也愿意。”张仑去查看过情况后,回来跟沈溪通禀。 唐寅正站在沈溪身边,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来:“张将军,如你所言,他们本就是战俘,难道不怕他们中间隐藏有倭寇的眼线,回头把这里的情况传出去,威胁军中安全?” 张仑马上反应过来,诚恳认错:“请恕卑职思虑不周。” 沈溪淡淡一笑:“这个不需多防备,毕竟之后要在这里修造船厂和城池,光朝廷调拨的民夫就有数万人,况且还有在中原战场俘获的俘虏,难道都要一一防备?他们既不想走,就留下来吧,怎么说也是我大明百姓。” 唐寅迟疑道:“现在兵马刚驻扎,我们立足未稳,这便放他们走……” 沈溪一摆手:“其实倭寇杀回来的可能性非常小,若他们中真隐藏有细作,也可以好好追查一番,甚至能巧妙利用上。这件事不劳你们费心,现在我就跟朝廷详细奏报修造城池之事,到时候你们恐怕没有片刻休闲时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5章 热火朝天 一群出征专司打仗的将士,马上就要充当劳役修造城池,不但下面的官兵有意见,就算唐寅跟张仑这样军中中上层的人也心有怨言。 这次修造城池,虽然他们不需要出大力气,但监督和统筹、调度之事,很多要他们去负责。 唐寅跟张仑一起从中军大帐出来,张仑侧过头,有些无奈地道:“伯虎兄,以后有事的话你多提点一下,免得被大人怪责,今天的事好在大人不追究,不然的话……” 唐寅直接怼了回去:“别什么事都指望我,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揣摩……沈尚书的想法,很多时候他人捉摸不透。不过现在还好,军中至少有人可以帮忙打杂,等民夫多起来,军中将士就负责训练和驻守便可。” 张仑眨眨眼问道:“大人可有对之后驻兵和日常训练有何指示?” 唐寅直接摇头:“没有,不过相信马上就会有了,大军到了地方,该做点正事了吧?这海疆暂且平不了,满朝上下都盯着,谁敢妄动?” 入夜,上海县城内毗邻县衙的营地。 上海自打前元建县到大明弘治年间都是没有城墙保护的,主要是这里作为滨海城镇,几乎没有遭受过战争困扰,战火多在内陆发生,等到海疆时已经太平无事。还有就是这里的居民多以航海为生的船户为主,筑了高墙反而不方便。 但这个世界受沈溪的影响,十年前他把闽粤之地的倭寇赶到浙江,使得舟山群岛一带比历史上更早成为倭寇的基地,所以长年累月下来,浙江近海饱受磨难,南直隶地界没有城墙保护的上海县也遭了殃,去年趁着北方朝廷对鞑靼人用兵,短短两个月时间便被倭寇洗劫五次,县令、县尉等相继殉国,县内几成废墟。 松江府自然不可能放弃一个相对还算富庶的县,加上守土有责,所以知府衙门通过士绅筹款和朝廷划拨的方式,三个月时间就筑起一座周长达九华里,高二丈四尺的城墙,也就是现在的上海县城城墙。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倭寇从外戚张氏兄弟那里得到先进火器及制造方法,使得攻坚比起以前容易许多,半年前上海县城被倭寇攻破,从县令到衙役全都战死,官军几次组织反扑,与倭寇在这里拉锯了近一个月,才不得不退守嘉定、太仓州和昆山防线。 沈溪麾下官兵经过连续行军以及备战,此时军中上下弥漫着一股萎靡的气息。 沈溪当晚亲自巡查营地,在唐寅、宋书和胡嵩跃等人陪同下,走遍全城,不管到哪里虽然官兵都对沈溪表现得很尊敬,但沈溪依然清晰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的失落,因为这次驻兵跟之前不同,很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战事发生,他们也会从职业军人转变为劳役,这种身份的落差很大。 “这些兔崽子看起来跟霜打的茄子一样,都没神了……这会儿其他人恐怕都在营帐里睡觉,大人可以把他们叫起来训话。”胡嵩跃道。 沈溪没有打扰将士休息,只是跟巡防的部分将士见了面,不需要太多嘘寒问暖的客套,只是用力地握手,拍拍肩膀,点头示意,便让将士红了眼。 沈溪查看过营地后,感受到军中低迷的士气,不由有些感慨。 等到来到中军大帐时,沈溪未让宋书和胡嵩跃陪同,只有唐寅和马九跟着进入营帐。 到了私下地方,唐寅毫不客气评价:“将士思乡和怠战之心非常严重,沈尚书不得不防。” 沈溪微微颔首,继而问道:“伯虎兄可有好对策?” 唐寅摇头,他对于眼下军中的情况大概还是拎得清的,不过如何解决他却没有丝毫办法,倭寇逃回海上,相当于龙入大海,人家的船只比起朝廷的船只都要威猛,就算沈溪可以在陆地上战无不胜,却很难以小船跟倭寇在海上正面开战。 沈溪微微叹息:“这场战事,其实耽误了四五年时间,让倭寇壮大至斯……当初我曾领兵到沿海之地平息盗寇,那时候倭寇之患远未有今日这般巨大。” 唐寅当然清楚一切因由,因为那也是改变他命运的一件事,正因沈溪南下当东南沿海三省总督强行绑他南下,他才就此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如今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不再复当初穷困潦倒的窘状。 沈溪没有评价太多,对马九道:“每个官兵暂发赏银二两,就从今日缴获中扣除,再把军中储备的慰问品发下去,将士思乡心重,就在花销以及吃喝用度上尽量满足他们,这两日先在黄浦江上下游和与苏州河交汇处各建十座砖瓦窑,然后按照武昌工业园区的规划,在砖瓦窑旁修建配套的水泥厂、玻璃厂、陶器厂等等……至于船厂位置,我还得考察黄埔江沿岸的情况,择地修建。” “是,大人。” 马九领命而出,他要先把军中一些还算拿得出手的腌肉、咸鱼以及布帛等物分配下去,每个将士还要赏银二两,等于说先满足将士物质上的需求,让他们暂时冲淡心中那份倦怠之心。 马九离开后,营帐内只剩下唐寅跟沈溪二人。 唐寅苦笑道:“这次拿下上海县城缴获黄金五千余两,白银六万两,这么一赏赐就剩不下多少了。另外光是靠收买人心来提振军心怕是无济于事,倒不如继续征剿倭寇,将建造城池的事交给旁人。将士最怕的不是长途跋涉跟倭寇开战,就怕没仗可打。” 沈溪微笑着说道:“伯虎兄倒是看得很透彻。” 唐寅惭愧地道:“或许沈尚书更应该从江南本地征调兵马,留这些北方兵在南方,一天两天不打仗或许还不会怎么样,若是长久……真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 …… 当晚,沈溪回到保存还算完好的县衙,惠娘和李衿刚准备休息。 对于三军将士来说,上海县城呈现出的荒凉和破败让他们觉得这里是不可接受的蛮荒之地,对惠娘和李衿这样的女人来说,这里也不太容易接受。 惠娘和李衿沿途也算吃了不少苦,本以为到了有城池的地方能稍微安定下来,至少不用餐风露宿,结果到了地头才发现这里还不如沿途荒野,至少帐篷里干净整洁,而县衙这边前后三任县令都死在这里,名副其实的凶宅,加上入住的时候,惠娘和李衿亲眼看到侍卫拖出去不少尸体,一入夜就觉得鬼影憧憧,让人不寒而栗。 “老爷回来了?” 惠娘走过来,手上端着木盆,里面有热水却不是很多,她解释道,“城里的几条河都漂浮着尸体,县衙和临近屋舍院子的井里也有尸体,好不容易找个干净的古井,将士们还要饮水,所以打的水不多,将就着用吧……” 惠娘和李衿到底是女人,那些大老爷们可以几天不沐浴更衣,但惠娘和李衿却无法接受,好歹从营中伙房那边分来一点水。 沈溪坐下,先洗了脸,然后将就着洗脚,末了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等明日将士将城里河流的尸体打捞干净,然后再把那些捞出尸体的古井填埋,另外打水井,很快就可以解决用水难的问题。这里可是江南,乃是大明水资源最富裕的地方,还怕没清水?” “嗯。” 惠娘微微点头,将里面水已呈现浑浊状态的木盆交给李衿端走,然后坐到沈溪旁边的矮凳上,低声问道,“那以后咱们就要长久住在这里吗?” 沈溪道:“没错,接下来我准备用几天时间把城里好好清理一遍,把完好的屋舍整理出来,安排将士住进去,这里非常潮湿,长期躺在地上睡身体可受不了。等解决完将士住宿问题,然后就拆城墙,把城墙砖用到沿海的工坊区,待水泥厂、砖瓦窑等修建起来,就可以大张旗鼓建设船厂和全新的居民小区,让到来的工匠和民夫住进去,这样慢慢发展,要不了多久一个城市就会成型……” 惠娘惊讶地问道:“老爷是说……这座城市以后都没有城墙?” 沈溪道:“也不是没有城墙,只是暂时没有。我考虑围绕着吴淞江跟黄浦江交汇处为轴修建城市,北界虬江,南抵龙华港,东临黄浦江筑城,这座城池以城墙结合棱堡构成立体式防御,城墙不必太高,主要是棱堡起防御作用,敌人发起攻城,不论任何角度都会遭致全方位的打击……” 惠娘虽然不清楚地理,但沈溪大致拿出张地图比划给她看,看完后她目瞪口呆:“新的城市有这么大吗?这岂不是比京城还要大多了?” 沈溪笑着道:“那是自然……这里的地理条件得天独厚,一旦发展起来,前途不可限量,尤其是在目前的大航海时代,它必将成为东方的一颗明珠!” 惠娘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好摇头:“你小时候就老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还让你捣鼓成了,希望这次也不会例外吧!” …… …… 翌日一早,将士起来忙碌。 这次并非是行军或者练兵,而是要开始充当清洁工和建筑工,把整个城市仔仔细细疏离一遍,那些垮塌的房屋全部拆除,得到的拆料用来修补那些相对完好的屋舍,以后老城区将作为军事重地使用。 沈溪作为主导者,也没有闲着,不过他不需要做力气活,而是带着马九和侍卫到处查看情况,对很多事情进行指导。 当然沈溪手头上最重要之事,还是实地考察他规划的各个区域的位置,之前的所有计划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对于实地情况并不是很了解,毕竟大明跟后世差别很大,他需要拿着图纸去各处查看,而后在图纸上进行标注,甚至还要让人在不同的地方插上木桩等标志,留下一些有用的信号。 作为一座城市的规划者,未来这座新城的工坊在哪里,百姓居住何处,通商区域又在哪里,沈溪必须熟稔于心…… 很多事,并不是说圈一块地指明用途便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一应事务沈溪都需要提前考虑清楚。 “大人,您忙着呢?” 快到中午时,沈溪即将回营地吃饭,张仑过来笑着说道,“京城那边来圣旨了,说是请您过去接旨。” 沈溪没说什么,刚到他身边不多时的唐寅好奇问道:“是宫里的公公来传旨吗?” 张仑摇头道:“不是,是南京这边的人前来送圣旨,说是还捎带有魏国公和张永张公公的信函,他们邀请沈大人随时去南京做客。” 唐寅嘟哝:“按理应该先跟地方官府对接,怎么直接跟南京对接上了?以后要什么东西难道要去应天府讨?” 沈溪没理会唐寅的非议,带着张仑、唐寅和马九等人回到县衙,老远便见到一名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在那儿等候,见到沈溪眼前一亮,那人赶忙走过来行礼,公鸭嗓子老远便嚷嚷开了。 “这位一定是沈大人吧?小人跟你见礼了……您老可真是器宇不凡,人群中小人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话说得很假,旁边张仑凑过来道:“沈大人,他见到卑职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话,只是认错人罢了。” 沈溪笑了笑,不以为意:“有事进去说话。” …… …… 中军大帐内,来人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表明,却是南京神宫监太监,算是张永手下,帮张永做事,名叫冯姜。 而这次冯姜过来的主要目的是将朝廷给沈溪的御旨送来,乃是钦令沈溪调拨江南人力物力的圣旨,还有南京守备府以及六部衙门对沈溪的背书,还有便是跟之前魏国公徐俌答应帮忙募集物资有关。 徐俌不能在沈溪面前随便说说便完事,这才几天工夫,徐俌便集合地方官绅,筹集一批钱粮物资,包括部分产自武昌府的水泥、砖瓦、布匹以及用来造船的柚木、松木和杉木,通过船只送到上海县城。 虽然这批物资不是很多,但足以应付初期建设,可见张永和徐俌非常在意,足以体现对沈溪的支持。 “沈大人,这些东西刚刚筹措上来,现在只有清单,至于要送过来需要调拨和运送时间,可能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成行,至于送来……则需要一个月后了。”冯姜说道。 旁边张仑嘲讽道:“怎么不等年底再送来?” 冯姜笑着回答:“小公爷可真会开玩笑,这些事乃是张公公跟魏国公亲自协调,同时他们还要主持在地方征调工匠、民夫,一切都按照沈大人吩咐办事,这次小人回去要带沈大人的公函才可,免得来回跑。” 沈溪微微摇头:“公函就不劳烦冯公公了,相信你回去的路不会太平顺,不如让驿站传信。” 冯姜意识到自己的好脸并未得到沈溪认可,沈溪看起来是和气,但也仅仅只是卖他个朝廷天使的面子,甚至对他回去的速度都有所怀疑。 冯姜仍旧笑着说道:“不远,路上也没劫道的水匪和倭寇,这不都知道沈大人亲自领兵前来,水匪和倭寇都躲得远远的,他们可不敢在沈大人跟前乱来。” 张仑道:“真不凑不巧,之前倭寇摆出空城计,却在城池内以及周边埋伏火雷,幸好沈大人有所警觉,不然的话将士不知要死伤不少,就怕有人对战事有太过乐观的估计,在背后故意拖延。” 冯姜面色尴尬,却不敢跟张仑辩论,毕竟他知道张仑的身份,英国公府嫡孙完全有资格这么跟他说话。 旁边唐寅和马九不由往张仑身上看了一眼,平时张仑态度还算和善,完全不会拿国公世子的身份和态度压人,看来是因为之前冯姜将他误认为是沈溪,言语上有一些冒犯,使得张仑对冯姜的态度很恶劣。 冯姜道:“沈大人若是不用小的回去传话,那小的便在城里休息一日,明早才走。” 唐寅好奇地问道:“冯公公难道不着急回去交差?怎还要在城中多停留一日?” 明摆着冯姜是想留下来看看沈溪军中的情况,以及沈溪对于在上海县城以及周边造城的准备工作,回去后能对关心此事的人讲述一番,大有监督的意思。 但他越是想留在这边,越是激起沈溪手下的反感,对冯姜挑刺的地方便多了起来。 唐寅如此说话,大抵有声援张仑的意思,若单纯只是张仑一人施压,不但会让冯姜多想,回头沈溪也可能怪责,唐寅明白人情世故,为了体现出沈溪麾下团结一心,开始出面帮张仑说话。 冯姜道:“这不是要看看南京那边有何能帮到沈大人的地方?沈大人旅途劳顿,刚跟倭寇交战结束就要修造城池,还要在此修造大船,若是沈大人回头要带话给南京的故人,可以跟小的说一声,小的想多逗留一天跟沈大人学习一二。” 冯姜看起来没多大本事,就会恭维人,不过到底是权力场上浸淫多年、迎来送往日久的老太监,在言语上面面俱到,愣是把借口说得跟真的一样。 唐寅还想说什么,被沈溪伸手打断,朗声道:“冯公公想留在军中一日,那是本官的荣幸,冯公公看到此地有何不妥的地方,希望不吝赐教。” “小人诚惶诚恐,哪里敢啊!”冯姜对于沈溪客气的话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赶紧行礼。 沈溪手下对他态度很差,不过本人却对他保持基本的礼重,这让他意识到自己这趟没白来,毕竟他不是为了巴结唐寅和张仑等人而来,沈溪军中能被他看上眼的其实只有沈溪一人罢了。 又是一番寒暄,冯姜从县衙离开,笑眯眯的模样好像他从来就不会生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6章 心怀坦荡 冯姜一走,县衙几人便开始在沈溪面前用不忿的语气抱怨,他们对于冯姜这样的老太监根本就瞧不上眼。 “沈大人,这种人应该早些赶走才是,他留在军中难免会把情况泄露出去,若为倭寇所知,对咱们很不利。”张仑善意地提醒。 唐寅跟着点头:“现在得知的情况,是江南官绅中有很多人跟倭寇有勾结,这些事不得不防。”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现在军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沈溪并不怕自己的情况为人所知,还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在攻陷上海县城后沈溪根本没遣散掳掠而来的大明子民,现在又对冯姜如此客气,打破了之前唐寅和张仑等人对沈溪留下的不近人情的印象。 沈溪再道:“任由他去,若是他想在城里四下走动,派人盯着便可,不需要阻碍他。把心思都放在清理城池上,别总想着别人是跑来捣乱的。” 张仑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唐寅向他使眼色,识相地行礼告退,跟唐寅一起离开。 县衙最后只剩下马九,沈溪吩咐道:“有关征调民夫和押解中原战场俘虏来上海的公函马上送往南京,用八百里加急,争取一天时间赶到,再派人到周边府县接洽,再于城内外交通要道张贴榜文,雇请劳力到这里干活,至于运送民夫和俘虏的事情,就交给九哥你去办理。” 马九好奇地问道:“大人,难道不等朝廷征调?” “朝廷能调几个人?” 沈溪道,“一边等朝廷调派,一边要自己筹募,再加上现有将士,用最快的时间把上海的基础打下来,现在只是修补和拆迁,需要的人手可能就得五六万人,眼下军中将士全派上去也不够,还是多找民夫。指望旁人不如指望自己!” …… …… 沈溪的书函,一天后传到南京。 张永得知情况后很着紧,马上安排征调民夫前往上海,却发现以他的权力难以驱使除了南京内府各衙门以及亲军十七卫外的其它衙门。 虽然张永进城后依靠皇权基本已控制局势,隐约压徐俌一头,但始终只是强龙,而地头蛇不松口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最后张永只能耐着性子去徐俌府上相见。 徐俌对张永很热情,最初二人有极大的误会,不过在沈溪调解下,一来二去二人的关系开始缓和并升温,现在已经有一种同盟的感觉。 “张公公怎亲自前来?只要派人跟老夫知会一声,老夫自会亲自前去拜见。看看你还这么客气,带什么礼物来……“ 徐俌请张永到了中山王府正堂,刚坐定张永便把自己的意思表明,也将眼下遇到的困难,涉及到对南京六部以及应天府和地方府县调动受阻等情况跟徐俌讲清楚。 徐俌一脸为难之色:“张公公,可不是老夫有意推辞,之厚那边突然征派人手,是否等朝廷恩准才可?要咱配合不假,但每次配合最好先得到朝廷谕旨,擅自跨地域调动民夫,还要河南、山东等地配合押解战俘南下,若是传扬出去的话,肯定会被人非议。” 张永皱眉:“这是沈大人的意思。” 徐俌点头:“老夫也知此事乃是之厚所请,但他对江南的事不甚明了……他不明白的咱应该提醒一句。” 张永道:“徐老公爷的意思,就是不肯帮忙,让他自行找人修造城池?” “老夫可不是这意思,张公公莫要误会。” 徐俌解释道,“应该是每件事都要上奏陛下……” 张永很着急,站起身来:“陛下已下旨,要地方全力配合沈大人做事。若每件事咱们都要上奏朝廷,一来二去每次都得耽搁五六天甚至十几天时间,你不急,沈大人要着急,他急起来很可能乱来,到时候陛下怪罪……” “急不得。” 徐俌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张永往徐俌身上看了一眼,最初很费解,不过稍微思索后便明白了什么。 张永心想:“之前沈之厚出面调停成功,靠的是我等联手对付钱宁,现在上奏到了朝廷,却有关钱宁的事却迟迟没有回复,于是老奸巨猾的魏国公便开始敷衍起来,甚至不肯帮忙办事。” 张永明白到这一层,说话也没之前那么急切,道:“听说沈大人已派人在周边府县征调民夫,还是以雇佣的方式,所用钱粮并非户部征调,好像是直接从军费中扣除。” 徐俌笑道:“沈之厚有钱乃人所共知之事,可不是说他贪污受贿,而是因为他本身家里就营商,张公公或许你不太清楚,以老夫所知,沈大人在闽浙、两广、湖广、江西和南直隶的买卖不少,再加上他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赚得盆满钵满,咱筹措的那点钱粮,或许根本不放在他眼里,咱就是干着急。” …… …… 就在沈溪于黄浦江畔热火朝天地经营他的城池时,消息传回京城,为各政治派系所知。 几家欢喜几家愁! 谢迁对于沈溪建造新城的计划压根儿就不同意,这次沈溪可说是没有跟朝中任何人商议,单纯只是靠张苑穿针引线和皇帝支持而开工建设,谢迁很是郁闷,毕竟在他看来,这种事就算要做也该经过朝议决策,而不是像沈溪这般“任性妄为”。 “南直隶地方已开始征调民夫,听闻之厚还要自行从周边府县招募人手,至于用度上,暂时户部未调拨太多钱粮,有可能他会用之前朝廷划拨的修造战船的银子……” 杨廷和对沈溪修造城池的事情也极力反对,一如他之前反对沈溪很多策略一样。 此时的杨廷和不得不站在跟沈溪对立的立场上,因为他知道,若是跟梁储那样当中立派两边都不得罪,那就意味着几方面都不讨好,自己也将彻底失去超越梁储晋为次辅乃至首辅的机会。 现在他便是在竭力为自己争取,只有眼下这种方式才能让他一步步接近权力核心。 谢迁听杨廷和讲述这些时,神色冷峻,身旁只有靳贵。 当日梁储轮休,要到晚上才会到内阁来值守,所以此时文渊阁内只有三位阁臣在。 而靳贵属于三不管的那种人,甚至在探讨事情上都很少发言,所以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发表自己的见地。 最后杨廷和总结:“……若再有半个月左右,耗费进去的银子便会有几万两,要叫停的话,只能是现在,是否立即去跟陛下进言?” 杨廷和说完后,公事房内立即安静下来,谢迁陷入沉思中半天没说话,文渊阁内一片死寂,甚至还能听到外面的乌鸦叫声。 许久后,谢迁微微叹息:“就算出面,又能如何?陛下几时听进我等进言?” 杨廷和道:“一而再再而三不按常理出牌,现在似未做出过分之事,但也是劳民伤财,之前更是倾国力发起对鞑靼一战,如今更是擅自武断在江南修造城池,长此以往,就怕他越发乱来啊。” 谢迁无奈摇头:“难道老夫不知他现在作为?只是要阻止的话非常困难,陛下对他完全支持,如今我们要上达天听言路又不通畅,能怎么做?如果再过几年,老夫也从朝中退下,只怕更……” 谢迁说出这个让他最担心之事,那就是接班人问题,现在他还在朝廷,便已对沈溪无计可施,照理说他还是沈溪的恩师以及赏识提拔的伯乐。 若是致仕,意味着朝中再没人能对沈溪进行制约,他甚至觉得,现在杨廷和会跟沈溪对立,那是因为有他在背后撑腰,如果他走了,杨廷和很可能也会转而跟梁储一样不再争执,毕竟要继承他首辅位置的人是梁储,上行下效的道理从来如此。 杨廷和谨慎地道:“就算进言不成,也可造成大的舆论,引起京城朝野对他的非议,逼着陛下表态。” 谢迁惊讶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杨廷和会提出如此“损招”。 上疏皇帝如果没有效果,那就打击沈溪在京城乃至儒学圈子的名声,毕竟谢迁是首辅,名义上代表了大明所有读书人的利益,由他来发起清议,很容易让沈溪深陷舆论的漩涡。 换作以前,谢迁或许还会头脑发热,但现在他必须谨慎,毕竟他明白,现在沈溪于朝中的地位实在太高,把沈溪的名声给打压下去其实对朝廷的稳定没有任何好处。 靳贵突然开口:“最好不要如此,之前那次士子前往沈府抗议……结果太过凄惨了。” 一句话,便让谢迁从呆滞中走出来,他马上意识到,上一次李梦阳等人发起的围攻沈溪的宅邸,反对沈溪兼任两部尚书的动议,因为皇帝的干涉和张苑使诈,还有沈溪不作为,导致包括翰林院翰林和六部、寺司的中低层官员在内的很多士子被罚,有的还承受了皮肉之苦。 谢迁本已平和的心态,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毕竟在他眼里,最重要的是朝廷的稳固,维护大明正统。 杨廷和道:“若因为怕而不去做,便等于是对恶势力低头……以之厚如今的年岁便已开始胡作非为,未来几年会变本加厉,若是几十年后呢?到时可有后辈可以阻止他?甚至那时连皇室中事,都要按照他的想法来吧?” 杨廷和说出个谢迁最担心的问题,就是沈溪的独断专行会继续恶化,而将来在谢迁,甚至是杨廷和跟靳贵这些人从朝廷退下来后,新人更没办法对付沈溪,到那时整个朝廷完全为沈溪控制,甚至连皇帝废立都由沈溪一手包办。 靳贵本来还想为沈溪说话,到此时便缄口不言,因为他能觉察到如今正统儒官对沈溪的排挤,这无关于朝中能力或者是派系倾轧,而完全是对沈溪执掌朝堂的担忧。 谢迁最后叹了口气道:“如果是以舆论打压,那老夫便等于是在做错事,若他做对了,那他就是大明的功臣,若错了……可以交给历史评判,而现在他既没有做错,还在正道上前行,若老夫猛然在背后推他一把,是否会就此走上歧途?” 谢迁表面上总是反对沈溪做一些事,那是站在朝中的身份和立场上,维护他文官之首的地位。 不过从私人感情上,谢迁不想让沈溪身败名裂,他要维护自己有识人之明的美誉,甚至让别人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不能是他亲手提拔起沈溪,再将沈溪给按下去,如此跟颠三倒四的小人有何区别? 杨廷和很着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迁想了很久,还是摇头:“这件事,老夫再做思量吧,至于清议之事,该如何便如此,老夫不想主动干涉。” …… …… 杨廷和苦口婆心在谢迁面前说了很久,最终却是无功而返。 这让杨廷和觉得很无力,毕竟在他看来,现在唯一能制衡甚至将沈溪打压下去的只有谢迁,但谢迁显然不是那种能做大事的人,在小问题上显得聪明睿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一旦涉及大事,就显得优柔寡断。 “明明都知沈之厚崛起,是对朝廷固有秩序的一种破坏,他现在的作为是扰乱朝纲,明明你谢于乔可以用更坚决的手段让沈之厚从朝中退下去……你若是不想让他身败名裂,别人也能理解,毕竟那是你孙女婿,但年轻人总需要历练,让他赋闲在家几年出来做事不是更好?他顶着个国公的爵位,谁能真正拿他怎么样?” 沈溪年岁毕竟太小了,虽然沈溪在朝中当官有十余年了,但毕竟才二十多岁,跟杨廷和这样的老家伙相比年轻太多了。 而杨廷和在朝中已经算是年轻人,这就让他倍感无力,沈溪的存在,扰乱了朝中秩序,再加上皇帝对沈溪的信任以及对年轻人的大力提拔,让杨廷和觉得朝廷的发展方向严重偏离了历史的轨道。 “自古以来,但凡年轻人得道,便是奸佞横行,比如王莽,又比如曹操,这几年朝中这么多事,不也是如此?” 杨廷和很无奈,“若是刘少傅和李少保在朝,何至如此?为何最后留在朝堂的却是只会空谈的谢阁老?” 杨廷和对谢迁无比失望,但他无计可施,只能想办法从背后推动此事,不过这次他只能跳过谢迁去做。 如此一来,便等于是杨廷和僭越做事,不过他明白,背后支持他的人不少,尤其是朝中那些对沈溪不服的人,比如说张太后就会暗中支持他。 …… …… 皇宫内,朱厚照从张苑的讲述中知道沈溪造城的进展,表现得很高兴。 在皇帝看来,沈溪修造的城池就是他的后花园,未来朱厚照准备到南方巡幸,到时肯定要在沈溪负责建造的新城中好好住上一段时间,领略江南风土人情的同时,还能乘坐大明自己建造的大船去海上体验一把东海龙王的感觉。 “……陛下,沈大人已从江南各地征调民夫,最初的构想,是征调五万民夫,再把中原战场俘虏的十五万人全部调去,不过老奴想来,二十万人修造一座城市还是太慢了,既要修造城墙和各种建筑,还要建造船厂,找工匠造船,怎么也得要三十万人?”张苑笑呵呵道。 本来张苑觉得不错的事情,朱厚照听了却微微皱眉:“三十万人有点夸张了吧?吃喝用度都不是小数目,俘虏还好说,能活下来已经算是朕法外开恩,但若百姓不愿被征调的话,那朕岂不是当了隋炀帝?” 张苑对于朱厚照的话有些不知所措,他马上意识到,小皇帝虽然没见识过多少世面,但总会拿自己跟历史上的一些皇帝相比,若是有昏君做先例,朱厚照是坚决不干的。 张苑赶紧道:“隋炀帝岂能跟陛下相比?隋朝才几个人?现在大明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一万万百姓应该有了吧?再者沈尚书会给民夫发俸禄,又不是白用他们,并非是以服劳役的方式征调,而是雇佣。” 朱厚照微微点头:“这么说也对,不过就怕政策好,落到具体实施时却有人乱来,我听沈先生讲,宋朝的王安石变法就是这么失败的……既如此,那不如规规矩矩办事,沈尚书怎么来由着他,不能随便增加人手了。这些事,你张苑不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7章 第二四九〇章 初具规模 沈溪所部驻扎上海县城不到五天时间,第一批工匠和民夫已抵达修建新城的地点。 这批工匠基本来自于朝廷所辖的南京龙江船厂,前几个月朝廷从北方调拨大量铁匠、木匠、漆匠到南方造船,结果到了清江督造船厂和龙江船厂,才发现由于近百年荒废,能造大型海船的船坞清江船厂一个没有,龙江船厂也只剩下四个,要造海船一时间用不了那么多人,于是这些工匠只能一边扩建新船坞,一边跟着老工匠学习造海船。 目前新城要建设新船厂,码头、船坞等自然要上马,于是这些工匠便被调遣到这边来了。 最先赶到的民夫则是从周边府县抽调的役夫,原本是自带口粮服劳役,结果到了地方却获悉包一日三餐还发工钱,顿时喜出望外。 在这些人抵达时,城池已经清理出来,将士全部住进了屋舍不说,还有意外之喜,那就是从残垣断壁中清理出三十万余万两白银,七八千两黄金,此外还有珠宝玉器和古董若干,乃是倭寇围城时本地士绅百姓想方设法藏起来的,城破后倭寇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原主基本死光,结果这次翻修被清理出来。 此时将士已在拆除原来的城墙,拆下来的大量城砖被送往黄浦江边堆放。如此一来,新来的工匠、民夫可以住进原来官兵用的帐篷,就近建造水泥厂、砖瓦窑以及船厂等等。 不过当下各种建筑材料的运送成了问题。 毕竟上海县城周边水网密集,而船只只有那么多,运力严重不足。 另外就是如今正值夏季,雨水太多,泥泞的道路会让陆地运输处于低效状态,因此必须修建有一定防水功能的官道,连接松江府城华亭和苏州府相对繁华的城市昆山、嘉定,确保上海与外界的联系。 为了解决这一系列问题,让更多物资送到上海,沈溪召开临时会议,让手下群策群力。 对于像宋书和胡嵩跃这样的将领来说,练兵还是去拆城墙,或者建造屋舍、码头、船厂,修路等等,关系都不大,不过对于普通官兵来说,对于战场外的事情却没有太大兴趣。 虽然都是当兵的,平时也有屯田的责任,但眼下做的事劳动量太大,再加上陌生的气候、环境和亲眷不在身边的孤独感,让他们对未来看不到希望。 会议结束,刘序将这问题呈报到沈溪这里,讲明军中弥漫着的懈怠情绪,很多士兵开起了小差,生出回归故乡之心。 “……开始几天还好,但这段时间连续有人上报,说某某某以生病为由,希望能早些回北方,京营那边的情况最严重,至于边军中也有此等情况出现……” 京营中有很多老爷兵,让他们出来打仗都是靠着一股气,纯粹是为了军功而来,现在眼看着下一场战事遥遥无期,就不想继续留在南方,陪沈溪建造城池,这对他们来说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最后刘序着急地说道:“现在只是有人想离开,就怕接下来一些兵油子会闹事,甚至暗中捣乱,以及哗变等。这里距离倭寇太近,他们若是投敌的话,咱们军中的情况将会暴露无遗。” 沈溪道:“先不用考虑哗变或者投敌的问题,连现在军中的情况都受不了,你让他们去条件更恶劣的岛上做那种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海盗?努力安抚将士情绪,现在这里人太少,若将来人多起来,情况或许会好许多。” “当务之急是请朝廷多调拨那种运输量巨大的漕船,再将陆路开通,让更多的货物可以运送过来……回头我会下令,军中将士俸禄提高一倍,每月再有额外补助,既然这里环境不好,那就多给他们物质上的奖励。” 刘序惊讶地问道:“大人,这军饷不能随便说涨就涨吧?就算咱翻地皮捣腾出不少钱,但那也只是一锤子买卖,一旦增加军饷要减下来就很困难了,开不得半点玩笑。” 沈溪笑了笑:“也要看时候,这会儿若是再不让将士多点动力的话,就会真的出现分崩离析的状况。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建造这座新城,几百万两银子都要花进去,这点小钱算什么?” …… …… 沈溪军中最初不缺钱粮物资。 不过随着大军驻扎后,将士起了懈怠之心,沈溪增加俸禄开销,还有建造城池需要去临近府县采购各种建筑和生活物资,使得沈溪手头变得紧张起来,需要从闽粤和湖广往上海调运钱粮。 这次事情由宋小城负责。 宋小城早在两个月便先回福州调动物资,惠娘和李衿在湖广、江西和两广的商号开始在新城建立分号并开展业务,同时花费银两从地方购买建造城池所用物资,再想方设法运往上海。 因为倭寇猖獗,使得海运暂时处于封闭状态,这给货物运送带来极大不便。 不过好在武昌工业园区发挥巨大作用,一船又一船的水泥和钢材运到,再加上本地烧制的红砖和青砖在拆下来的城墙砖用光后迅速跟上,还有南直隶以及江浙地方官府支持,使得新城建造伊始,物资还算充足。 到五月底,城市雏形逐步形成,从江南征调的两万多民夫和工匠相继到来,如此黄浦江边干活的人更多了,随着沈溪把吴淞江下游以西的商埠投入使用,新城开始出现贸易聚集区。 也就在这个时候,佛郎机人派出使者前来接洽,大概意思是要跟沈溪谈买卖,准备在新城建立货栈和领事馆,跟大明进行贸易接洽。 “大人,不能听信那些洋鬼子的话,平时他们跟倭寇做买卖可欢实了,听说还在沿海一些地区骚扰我大明百姓,每次上岸都会扰乱地方民生。” 张仑在会议上直接反对这件事。 张仑出身政治世家,对于番邦情况还算了解,所以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反对意见。 唐寅却道:“虽然佛郎机人未必安好心,但若是好好利用的话,可以从他们手上赚到银子,满足建城所需。之前大明跟他们做买卖,收获颇丰,现在贸易额度差不多要完了吧?他们肯定会运送更多银子来,获取大明的丝绸、茶叶、陶瓷等等,这不是互利互惠的事情吗?” 沈溪道:“银子要赚,物资也要获取,比如南洋稻米可以做到三熟,粮食多到吃不完,我们可以通过佛郎机人获得粮食补充。” “大人!?” 在场的人很好奇,他们都觉得大明最大的特点就是地大物博,能从佛郎机人手上拿到银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粮食完全可以在国内购买。 沈溪稍微解释:“使节该见我还是会见,还要给予足够的礼数,不会有所怠慢。就算他们图谋不轨,也要用我们的实力将他们征服,若是将其拒之千里之外,那就意味着我们少了一个贸易伙伴,而这座新城的功能也会出现缺失。” …… …… 沈溪为何要建造新城,以及新城未来的定义是什么,军中这些大老粗不明白。 但总归有明白人,比如说唐寅。 唐寅现在的脑袋瓜足够聪明,只要沈溪稍微提点,他便能将事做得很漂亮,跟沈溪的配合也是愈发相得益彰。 会议结束,沈溪留下唐寅,他需要派出使节去跟佛郎机人见面,唐寅就是最好人选。 唐寅皱眉:“沈尚书,在下不通番邦语言,让在下去接待他们,只怕会出乱子。” 沈溪笑道:“你当现在的佛郎机人,还是当初咱接触的那批?他们长时间跟我们做买卖,莫说是翻译,就算是他们自己中会说汉语的人都不在少数,不然他们凭何能在沿海一代顺风顺水?” “原来如此。” 唐寅稍微有些苦恼,“佛郎机人对咱们知根知底,但咱们对他们却所知不多,或许在谈判的时候会出问题。” 沈溪点头道:“佛郎机人既是商人,又是海盗,当朝廷强有力时,他就乖乖跟你贸易,可一旦你实力不济,他就变身海盗,毕竟不要钱的买卖谁都愿意做。之前跟他们合作,他们能对大明朝保持礼重,这也跟大明国力强盛有关,这两年沿海盗寇猖獗,朝廷一直不作为,才令他们见异思迁,跟倭寇贸易全都为了利益。” “沈尚书的意思是……”唐寅望着沈溪,目光带着不解。 沈溪道:“我的想法,除了要跟佛郎机人谈买卖,也要谈技术转让问题,玉米和番薯都是从他们手上引进的,他们除了拥有特殊的植物种子外,还有先进的海船制造技术,以及一些火炮铸造技术,这几年非但我们在改进技术,他们也在模仿和改造。这些都可以拿来作为谈判的内容。” “至于新城,可以允许他们建造领事馆,具体位置就在苏州河以西的商埠区……大概意思,是让他们派人长期驻在这里,负责一些贸易和政治上的接洽,我们下一步目标是要建立海上驿路,等过一两年,海疆平定后,朝廷就会开海禁,这些我会跟陛下提。” 唐寅摇摇头:“跟佛郎机人做买卖倒好说,若把海禁全解除的话,肯定会出现不少麻烦事。” 沈溪笑道:“怎么,你害怕触及保守派的利益?如果不改变现在沿海情况,又如何保证大明海上霸主地位,重现昔日郑和下西洋的荣光?这次将沿海倭寇赶走,若再放弃,过个几年,倭寇又会东山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沿海建造城池,增加人马驻守,确保百姓安全从海上得到渔获,如此才能维护大明的海上利益,海运的便捷以及实惠也会呈现。” 唐寅点头:“在下对这些事不太理解,所以一切还是要沈尚书来做主。” 沈溪笑着点头:“伯虎兄现在就将出任外交官,在跟番邦接洽的过程中,不能因为小恩小惠而改变初衷,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居高临下,以对等强硬的态度去接触那些番邦使节,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 …… 进入七月,新城从只是有个大概的雏形和轮廓,逐渐成型,外围城墙和棱堡也开始修建。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随时从河南、山东等地的战俘加入建造队伍,新城人口已有十五万之巨,而沈溪对新城的投资也超过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新城的建设花钱如流水,目前看起来也只有从佛郎机人手上拿银子这一条途径可走了。 “之前朝廷调拨的银子,基本都已耗尽,攻城的缴获和江南募集的银两也基本耗损在新城的修造中,至于从闽粤、湖广等处调拨而来的二十万两银子也已见底……如今看来,这窟窿深不可测!” 惠娘在管理新城的建造账目后,发现沈溪在建造新城上的花费远远超过预算。 沈溪的设想,是构建一座开放式大城市,把城市的功能建造齐全,那就意味着花费必然不小,很多他所构想的东西,在一个缺少现成技术支撑的时代,必然要加大人力和物力去实现和完成,超支也成必然。 沈溪道:“如今账上的银子还有多少?” “大概还有五十万两……” 惠娘道,“不过这些银子基本都要用来修造船只,而修造船只的银两缺口还有五十万两左右,至于新城的建造,很可能也需要再花费一百万两以上……” 沈溪叹道:“看来要当一个城主不太容易。” 惠娘合上面前的账册,有些埋怨道:“之前佛郎机人来谈买卖,老爷只管将货物卖给他们便是,设置那么多条件,现在倒好,两边做买卖的额度不大,那些佛郎机人没什么兴趣来这边做买卖,老爷靠什么填补这么大的缺口?” 沈溪笑了笑道:“惠娘你是觉得我没办法了?” 惠娘摇头道:“妾身知道老爷打的是什么心思,城内现在有大批土地可以建造屋舍,至于将士和工匠的俸禄可以拖欠,估摸再支撑一个月到两个月都是可以的,有这时间的话,新城也该差不多建好了,到时这里的商人一多,可以多拿一些税赋,用以保证新城的建设。” 沈溪微笑点头:“你的构想很好,但并不是关键。” “那怎样才是关键?”惠娘皱眉望着沈溪,她已将自己所能想的所有办法都说出来了,之前她甚至还问过了李衿的一些想法,综合了下面一些人的意见,近乎是可以想到全部的方法。 沈溪道:“新城到底是朝廷在江南修造船只,并且作为东部最重要的海港和海上中转的地方,眼下朝廷很有可能放开海禁,到那时南来北往的船只都会聚拢到新城,那时港口必然非常热闹……” 惠娘却不赞同,继续摇头:“就算会有,那也是要等平倭寇后的事情,现在海上盗寇盛行,谁敢来此做买卖?” 沈溪笑道:“不是还有官府的船只?” 惠娘蹙眉,她觉得沈溪简直是疯了,在海疆仍旧不安稳的情况下,居然提出海上贸易,却并非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而是要大力发展大明海运,民间不会冒险做海上买卖,沈溪更像是要自己来做。 李衿好奇问道:“老爷是要自己找船运货吗?那样做可能会比较麻烦,现在港口的船只不多,大船一条没造出来,若是以现有的船只去运送货物,若是碰到佛郎机人或者倭寇的大船,可能要吃亏。” 沈溪笑而不语,仿佛胸有成竹。 惠娘也在劝说:“现在非但海疆不稳,海上咱也占据不了优势,船只和火炮都未必比倭寇的更强,本来他们做的就是劫掠生意,除非以此作为诱敌之策,不然的话……” 有关这场战争,不但沈溪在想,惠娘也会思虑,她非常愿意帮沈溪费脑筋,分担沈溪的辛苦。 但她在看待很多问题上会有局限性,把一些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看似透彻,但其实完全不明白。 沈溪道:“银子方面,暂时不用太担心,朝廷之后会调拨一笔过来,不过要走南京户部的账户,并非朝夕能到,暂时得靠闽粤和湖广的物资顶一顶,现在粮食相对充足,用到银子的地方未必那么多,至于工匠的俸禄,可以暂时以新建的居民小区楼房和周边田地作为条件折现。” 惠娘好像明白什么,点头道:“也好,总归各工厂作坊附近新建的屋舍都还没主,现在城市规划建设得好,只要价格不贵,来这里安家落户的人必不会少,房地产业大有可为。尤其是那些亲手建造出城市的工匠和民夫,这里有军队庇护他们,比他们留在城外乡村好许多,至于田地方面……总归黄浦江两岸有大把荒地可以开垦。” 沈溪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把精力放在建设城市上,垦荒之事不用太留心,之后官府会派人垦荒,田地统一进行分配,另外则是组建渔业公司,到海上打渔,武昌那边已经研制出马口铁,我们将大批量制造鱼罐头,向大明内陆地区进行倾销!” “这……” 惠娘秀眉微蹙,“打渔制作鱼罐头倒没什么,不过自行分配土地,朝廷能同意?” 沈溪笑道:“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这里必须是我说了算……之前上海地区的士绅几乎死绝了,这片土地都是无主之物,所以必须属于官府。到时候官府把土地分配出去,农民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每年只需上交两成粮食作为公粮,其他都归自己所有,官府可以用市价向农民收购余粮,如此农民手里有了钱敢于消费,商业的良性循环就会出现。回头咱们也可以在此安家落户。” 惠娘看了沈溪一眼,觉得沈溪太过乐观,而她对于沈溪的一些心思也很明白,她知道沈溪无心朝堂纷争,早就想归隐田园,现在当一个城主,沈溪好像很高兴,做事比在京城或者西北时有干劲多了。 但惠娘还是摇头:“这里山高皇帝远,是好事,却也并非一定就是好事,若老爷长久远离朝堂,必会被陛下疏远,朝中觊觎老爷权位的人不少,若是君臣生出嫌隙的话,只怕老爷将来在朝中会举步维艰。”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惠娘还是想留在北方,过一种相对安定的生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8章 将巡 沈溪从来不会强人所难,但在有关惠娘或者是李衿的问题上,他却非常顽固,总是以自己的意志影响两女,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有关新城建造之事,在沈溪看来困难重重,涉及银两和物资调度,还有账目亏空等,不过对于下面的将士、工匠和民夫来说,他们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危机,反而对新城未来的发展寄予厚望。 本来没人愿意到新城,尤其是江南富庶之地的农民和商人,他们有自己的小日子过,不会背井离乡来海边这种“不毛之地”图谋发展。 不过大明中叶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很多佃户没法维持生计,再加上过去几年灾情和乱事不断,江南之地多了不少破落户,这次沈溪招募人手建造新城,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一些既没法当佃户,又找不到活计的人便抱着希望来到新城。 随着新城的优越生活传回故乡,江南民众对于这座全新的城市有了不一样的认知。紧接着沈溪又派人张贴告示,宣布官府将组织人手开垦荒地并分配到户,这下子涌入新城的百姓越发多了起来。 纸面上新城人口二十万左右,这是加上大批工匠和候鸟一般的军人的数字,但其实此时新城以及周边实际人口数量已超过三十万,便在于那些前来干活的民夫带着家眷,大批商人也看准机会过来做买卖,还有就是从江北过来的流民等等。 那些从中原迁移过来的战俘,现在都安分下来,他们将成为第一批产业工人,在这个城市的各工厂、建筑工地、市政建设等工作岗位上扎根。 熟悉环境的本地人则会成为优秀的农民和渔民,为城市发展提供充足的粮食和渔获资源。 新城已成为江南旗帜所在,很多在周边府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也开始谋求到新城来发展。 城市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此时马九已返回新城,城市的快速发展不再需要他去招募民夫,也不需要跟地方官府沟通和讨要物资,如今到新城来碰运气的人络绎不绝,这里不缺少人手和物资,只是在未来建造城池的资金上,缺口很大。 大明几个沿海千户所此时已经恢复运行,长江出海口周边水道完全恢复畅通,没有倭寇敢来闹事,船运业随之蓬勃发展,有运河和长江水运作为基础,新城需要的物资从大江南北源源不断送过来。 “……现在江西和湖广那边,咱好像欠了不少银子啊。”唐寅如今暂时监管账目,不过只是明面上的账目,细节方面完全看不到,毕竟涉及沈溪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很多情况他不了解。 唐寅在研究几天账册后,终于明白现在新城面临的困境,沈溪从江西和湖广调拨物资,很多都亏欠地方官府和商贾的货款,特别是武昌工业园区那边,基本都是赊账。 沈溪道:“新城建造总归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不过现在我们已在重新命名为苏州河的吴淞江下游两岸建设纺织厂和印染厂,大批量制造棉纱、布匹和丝绸,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获取大笔资金。” “那能赚几两银子?” 唐寅对于沈溪提出的赚钱方法不屑一顾,道,“要是不行的话,就让在下往湖广和江西等地走一趟,跟他们说说咱们这边的情况,总归这次建造城池乃是朝廷出银子,朝廷拖欠他们货款,总不能到最后别人跟咱讨债吧?” 沈溪没有跟唐寅争辩,因为唐寅根本就不知道大规模生产的威力,道:“这些事暂时不用你担心,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溪这边缺钱,但并不代表他手头上没有获取银子的来路,佛郎机人的白银不过是他众多筹集资金方式的一种。 比如说纺织厂,由于采用了武昌工业园区生产的先进纺纱机和织布机,丝绸和布匹的生产效率成倍提升,如果说以前武昌工业园区的纺织厂只是小打小闹,那上海这边绝对是大张旗鼓,一旦生产出来的布帛大规模投入市场,短时间内江南一带的手工作坊基本都会倒闭。 七月初九这天,张永风尘仆仆赶来新城,这次他似乎背负了什么重要使命,见到沈溪后神色还带着紧张。 沈溪在修缮一新的县衙接待张永。 张永好奇地打量一番后世沙发、茶几、办公桌椅的办公室搭配布局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沈大人,其实咱家也不想来叨扰您,不过这次情非得已,陛下送信到守备府,着咱家亲自为你送书函……请您详看!” 沈溪接过书信,并没着急打开,而是打量张永,问道:“陛下几时需要私下来信了?” 张永道:“陛下的心思咱家哪里明白?不过这次陛下是通过拧公公着人送来的书函,还带来话说陛下要在入秋后巡幸新城,因此事尚未于朝中公之于众,才会以私信方式送到江南。以咱家的了解,陛下是提醒沈大人要做好迎接准备,尤其是……行在,一定要建设好。” 沈溪神色冷峻,没有回答,因为他并不支持朱厚照南下。 不过他了解朱厚照的性格,明知道江南有好玩的东西却不来,那就不再是朱厚照,但现在显然不是南来的好时机。 沈溪仍旧没打开书函,从张永的解释中他已知是怎么一回事,看不看无关紧要,当即摇头:“如今海疆不太平,新城连四面城墙都未建好,就算为陛下准备好歇宿之处又如何?看到这漫天的尘沙和热火朝天的工地,还有倭寇在周边环视,我等臣子如何能放心?” “这个……” 张永面色为难,“咱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既然这书函是由咱家送来,咱家自不会袖手旁观,在迎接圣驾的事情上,沈大人有何吩咐尽管明言,咱家力所能及,定会帮忙处理好。” 沈溪这才将信件打开,将里面的内容仔细看过,却发现朱厚照的意思根本就是要跟他一起打倭寇,有些太过自不量力了。 去年对鞑靼一战,沈溪利用了朱厚照,朱厚照本想去边疆过把瘾,“建功立业”,成就他千古一帝的威名,结果却是铩羽而归,自然不会甘心,这次要到江南来找上战场的机会也就无可厚非。 等沈溪重新抬起头时,张永正目光热切地打量他。 沈溪道:“陛下南下定不会是微服出巡,很可能兴师动众,本官不在京城无法对陛下劝谏,成行已是必然。陛下南巡途中定会经过南京,张公公还是想好如何在南京迎接圣驾,这边就毋须张公公你费心了。” 张永显得有几分失望:“沈大人不信任咱家?其实您可以将难做的事情交给咱家,甚至咱家暂时不回南京都可。” 沈溪摇头道:“新城到处都是建筑工地,飞沙走石,尘烟滚滚,可不是张公公这般养尊处优之身久留之所。至于行在,短时间内无法修建,况且本官手里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只尽可能以妥善方式接待陛下……” 张永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沈大人缺银子是吧?其实咱家可以帮您在南京活动一番,为陛下修行在,募集几万两银子应该不在话下……不过沈大人您跟佛郎机人做买卖,其实应该不缺银子才是,听说佛郎机人每次都会运几船银子来大明,他们手头有的是银子……” 沈溪笑了笑,没有回答张永的问题,有关新城建设账目问题他犯不着去跟一个外人探讨。 沈溪问道:“张公公这就走,还是住上两天?” 张永没想到沈溪会如此发问,以他听来沈溪这是变相对他下逐客令,张永也知现在跟沈溪之间无法做到完全结盟,跟沈溪的关系始终处于不冷不热的状态,好像沈溪故意要跟朝中一些势力划清界线。 张永道:“咱家既然是专程来送陛下的书函,送完自然要走,不便多留,从这里回南京不过两天马程罢了……沈大人,咱家连夜走,您忙您的。” 张永很识相,沈溪对他有所戒备,并且不想跟他探讨皇帝南巡之事,他也就知情识趣地提出归去。 沈溪到底要保持对张永这个南京留守小朝廷一把手的礼重,亲自送他出了县衙,外面张仑和唐寅等人正在等候,他们本以为两人会面后会有迎接天使的仪式,或者说招待晚宴,结果从出来的沈溪和张永口中得知张永不停留便走。 “张公公,为何不多留两日?”唐寅笑呵呵问道。 张永笑道:“咱家事忙,便不多打扰了,以后总归会有机会。唐大人最近意气风发,有时间的话记得到南京,咱家好好款待!” …… …… 张永没有在新城停留哪怕一个时辰,便在侍卫和随从护送之下离开。 沈溪仅仅只是送张永出了衙门口,至于出城,则由张仑带人护送,因为张仑是勋贵子弟,又是未来的英国公,建造城池等苦差沈溪轮不到他,于是便专门负责给沈溪打下手,平时迎来送往的事都是他在做。 毕竟张仑身份特殊,无论谁到新城,见到张仑都要客客气气,连张永也不例外,让张仑去送是让他早些接触朝中政要,等于是对张仑的另外一种磨砺。 “沈尚书,张公公前来目的为何?”唐寅跟着沈溪进入衙门正堂,迫不及待问道。 唐寅和张仑在外等待时间很长,二人也在讨论这个问题,但就算是平时自诩睿智的唐寅也没法推算出张永前来的目的,在他看来,张永乃是南京内守备,若无大事的话不太可能亲自前来,而来了又走,足以说明张永的目的性很强。 沈溪道:“有关陛下南巡新城之事。” “啊?” 尽管唐寅对此并非没有思想准备,但听到这消息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皇帝居然要在新城没有造好的情况下前来巡幸? 唐寅急切道:“海上尚不太平,陛下前来这是要亲自督促对倭寇的战事?此事……可是已公之于众?” 就算唐寅没完全开窍,也明白朱厚照不会无缘无故来新城,这里到底不是什么富饶之所,皇帝南下也该去扬州、南京、苏州这些地方,毕竟那些地方才是江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很契合皇帝贪玩好耍的性格,置身其间才能玩得尽兴。 若是直接来新城,那不用说皇帝是为了参与接下来剿灭倭寇的战事。 沈溪道:“陛下尚未将此事通知朝中大员,现在知情者有多少尚不知,不过这里除了你我外无他人知晓,想来张公公自己也不会到处乱说。” “张公公能分得清轻重?” 唐寅对张永没有那么敬重,他跟张永并非第一次见面,塞外相处几个月,他对张永小肚鸡肠的性格很了解。 沈溪叹了口气:“陛下要来,我们就得迎接,其实这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若陛下要亲自督促对倭寇之战,我绝对不会同意,这关乎陛下安全,打海战会有诸多意外发生,况且陛下对于水性并不精通,到江南来如何能适应这边的环境?” 唐寅愣了愣,很想问,你沈之厚是怎么知道皇帝水性不好的? 不过出于礼貌,唐寅适可而止,没有再就这问题发问。 沈溪道:“若陛下真要来,住在驿馆显然不行,得修建个独立的院落,这样吧,在苏州河那边商埠区划出一栋楼来,作为陛下的临时行在。” “啊……那些楼房太过逼仄了吧?” 唐寅尽可能想了下那边的环境,那排二层小楼临黄浦江而建,每栋占地约一亩左右,还配套有大约一亩的花园,本来说是出租或出售给佛郎机商人,结果那些佛郎机人更愿意住在官府开的旅店里,可以方便获取大明的商业情报,倒是来自南京和苏州等地的大地主和商人购买了部分。 虽然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小楼已经很不错了,但对皇帝来说,显然如此是不合格的。 沈溪神色低沉:“陛下入秋之后便会动身出发,或许八月中到九月初前便会抵达江南,短时间内如何修造符合规范的行在?且陛下在新城未必会停留太长时间,为此修造个宫殿群不值得,陛下在来信中也没强调一定要修造行在,所以伯虎兄根本不需担心怠慢圣驾之事。” “这……自然不用特别提醒,但若是力所能及的话,还是应该办得稳妥些,花不了多少银子,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几栋楼圈起来,多增设一些景致和娱乐设施,毕竟有那么多工匠,做什么都容易……” 唐寅好像对迎接圣驾非常上心,主动提出要为朱厚照创造个良好的居住环境,不过在发现沈溪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他后,马上住口不言。 沈溪笑了笑道:“看来伯虎兄对于此番迎接圣驾很上心,不如这样吧,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意下如何?” “这如何使得?” 唐寅本以为沈溪会给他分配什么破差事,听到沈溪的话,心中是带着憧憬和激动,也带着恐惧和胆怯…… 唐寅入朝当官还不到一年时间,其中有一半跟着沈溪南下平乱,对于他这样年将不惑的老家伙来说,知道自己的仕途前景如何全看沈溪跟皇帝是否欣赏他,他当然会对迎接圣驾很在意。 沈溪灿烂一笑,鼓励道:“旁人负责的话实在难以让人放心,但若是伯虎兄的话,本官可高枕无忧矣。伯虎兄不用推辞,此事非你莫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9章 文明时代 朱厚照将要南巡,这消息原本处于保密状态,谁想五六天时间内却传遍江南官场,然后又在京师散播开。 本来南京小朝廷和地方府县官员各怀心思,但在听闻皇帝即将南下的消息后,态度都有所改观。 原本就不支持沈溪,想把沈溪打压下去那批人,自然觉得沈溪劳民伤财不说,还带坏皇帝,使其沉迷逸乐,恣意胡闹,简直是罪大恶极;而那些本来敷衍和虚以委蛇,并非有心帮沈溪建城的官员,则突然对新城之事热衷起来,因为这涉及他们的政治前途,皇帝来一趟江南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次天大的机遇。 七月中旬前来联系沈溪,帮忙筹措人力物力的地方官明显增多,而且很多人自动前来献金,为朱厚照修造行宫。 大明国力在中期迎来一次鼎盛期,朝廷虽然没什么钱,百姓也仅能温饱,不过家里有官做的地主家庭却非常富裕,这是一个金钱和权力逐渐集中的时代,当银子可以跟地位搭上边时,银子也就不再当回事。 地方官可以向地主和商人募集资金来帮助建造行宫,攫取政治利益,金钱跟权力便联系到了一起。 七月十四这天,南汇咀中后所千户李凌前来见沈溪,这次他不是给沈溪送银子,而是主动请缨出海跟倭寇打一仗。 过去两个多月时间里,金山卫一口气修造出五十多艘战船,其中南汇咀中后所分到二十艘,虽然这些船只只能运送二三十人,看起来不值一提,跟沈溪军中现有船只都没法比,但李凌却对出海作战信心十足。 “沈大人,不瞒您说,末将之前曾派出细作混进倭寇里边,对于倭寇的情况还算比较了解……沈大人到江南后,倭寇望风而逃,如今周边海岛上没剩下多少人,更多是老弱病残,成群结队的倭寇向闽粤之地转移,浙江沿海的盗寇比往常年少了许多……” 李凌很自信,以他话里的意思,好像领个几百人马出海,便能将周边岛屿全都光复,如此南直隶沿海就会恢复太平。 沈溪淡淡一笑:“李将军倒是挺自信。” 李凌听出沈溪对于出征之事并没有那么热衷,惭愧一笑:“一切不都仰仗大人的威风么?况且只有大人才有资格决定一切……末将听说陛下要来南方,若倭寇长久不除,对新城始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本来李凌还拿出一种为国尽忠的姿态,但随着话题深入,他也将真实目的说了出来。 并非是他真的想出海冒险,而是要在皇帝到来前立下功劳,毕竟之前进攻上海县城是他自作主张,在沈溪面前丢了分,若不趁着皇帝来江南时好好表现一番,那可能以后一辈子都守在沿海荒芜之地,终身不得晋升,到富裕之地过他想要的生活。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要到江南来巡行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若为此而跟倭寇一战,有些太过冒失。况且,如果倭寇不是你想的那般悉数南撤,突然调来大船与我军接战,届时将如何应对?会战死多少弟兄?若是出海首战便告失败,这会振奋倭寇士气,提升他们跟朝廷作对到底的决心,此消彼长下又如何能保证未来海疆安宁?” 沈溪的意思很简单,就算你笃定成功的机会很大,也不能让你冒险,我要的不是九成的希望,而是十足的把握。 若有一成失败的可能,那都会对整体战局不利,带来的影响非常深远,未来两年平沿海倭寇都可能成为奢望,到时皇帝也不必再来新城,因为那时候新城会经常被振作精神的倭寇袭扰。 人通常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 现在倭寇不清楚朝廷的实力,出于对沈溪以及官军的忌惮,才会选择逃走,暂避风头,但若是他们觉得朝廷兵马不过如此,也就不会再惧怕,那时就不再是官军掌握主动权,倭寇会天天挑起战事。 当然这些情况李凌很难理解,觉得是沈溪恨他之前争抢功劳,故意不同意他的建议。 不过无论李凌心里有何不满,都要保持对沈溪这个兵部尚书的礼重,低下头行礼:“大人高瞻远瞩,末将一切都听从大人调遣。” …… …… 李凌到新城来并没有急着走,他带了一百多号人,还有一些骡马,说是过来帮忙,但其实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根本就没法帮到沈溪什么。 他在城内歇宿两日,到了晚上,城内各处仍旧干得热火朝天,许多地方灯火通明,非常惹眼。 “怎么回事?” 李凌从歇宿的屋舍出来,见远处亮堂堂的,却并非是普通蜡烛或者油灯发出的光芒,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会发亮的光球。 这种光球数量不少,全都在建筑工地和工厂周边,在其照耀下,街道虽不说非常明亮,却比普通油灯和蜡烛强很多。 “李千户,您晚上莫要到处走,城内各坊区之间禁止通行,除非有专门的令牌才可。您并非是需要值夜的工匠……” 弄堂外有衙差将李凌拦下,不让其进入大街。 李凌好奇地问道:“远处那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夜明珠?为何许多地方都那般明亮?” 那衙差笑道:“那是城内所设夜灯,至于如何造出来的小的不知,不过都是沈大人指示工坊里的工匠造出来的,路边架设了不少线,如果您不小心碰到那些线的话,可能会被电着,就好像被雷劈一样……不过现在情况好很多,因为远离地面,常人一般够不着,当时架设时,很多人因此受伤。” 李凌越听越糊涂了。 “我想找沈大人。”李凌拱手道。 “入夜后您不要烦扰沈大人,沈大人到晚上依然很忙,若非要紧之事,来日您再去见也不迟。”衙差道。 李凌没办法,只能回到自己的屋子,本来他带着投机的心思而来,可当见到这新城内的景象后,内心有所触动。 他不由自言自语:“若能就此留在沈大人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 当天沈溪并没有早早便入睡,他正带着唐寅、张仑、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巡查城内建筑工地和工厂。 平时沈溪很少会在晚上出来巡查,不过随着船厂基本修建完成,二十四个大型船坞陆续投入使用,海船建造正式提上议事日程,沈溪对此非常重视,特地前去巡查。 “沈尚书,怎么码头这边到夜晚如此亮堂?那些发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但李凌这样的外来人对电灯感到好奇,连唐寅这样本身就是参与城市建设的亲历者对此也不太了解,这跟唐寅平时少有机会夜里到江边来有关,只有靠近黄浦江和吴淞江的地方,才会有电灯。 沈溪是通过最简单的水力装置来制造电力,依靠的是江河边的水车带动发电机转子产生电流,这时代金属线制造不易,使得电线的铺设和电力远距离传导成为问题,电灯只能在沿江河地区小范围使用。 沈溪开发的电力系统不是很完善,如今蒸汽时代都没到来,想靠电力带来技术革新不太现实,通过磁场切割产生电流已不易,能用来照明已算是超额完成任务。 “这叫电灯,是沈大人弄出来的,有时间我带军师到发电的地方看看,非常神奇,仅仅靠水车带动,居然这边就有光亮了。” 胡嵩跃笑呵呵说道。 唐寅走到一处高高悬挂的电灯前,抬头看了看:“就是个光球……” 沈溪解释道:“外层是玻璃,里面发光的是竹丝,经过碳化而成,说起来就是先烧制……这么一个灯泡,制造成本需要一两银子左右……” 唐寅咋舌:“这么贵吗?不知能持续多久?” 胡嵩跃道:“倒还好,只夜间照明的话,可以用上十来天,不过由于使用量大,每天损耗不是小数目,好在有专人维护,不需要我等操心……军师不觉得有这东西在,弟兄们晚上做事都更有干劲了吗?” 唐寅没回答,正想找架梯子爬上木杆近距离观察那所谓的电灯,却被沈溪一把拉住,警告道:“别靠近,这东西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电到人,身体触电的话会全身抽搐,严重的话会致死。” 听到这话,唐寅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脸色煞白,再也不敢一探究竟了。 “大人,船厂内加了二十多盏电灯,不过许多车间还是只能用烛火照明,您也知道,那里面要牵电线不太容易,但伙计们在里面开工,用烛火照明很容易出现火灾……”宋书在旁说了一句。 沈溪点了点头:“那就改善一下电线技术,外面包上一层橡胶,如此牵线的话就不怕出现事故了!” 技术的进步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五六年前沈溪任湖广和江西总督时建设的武昌工业园区对新城建设发挥了巨大作用。 当年沈溪卸任总督之职时,工业园区已建立起较为完善的工业体系,最重要的便是可以生产素有工业之母之称的机床。 当时工业园区的钢铁厂的月收益已保持在五万两银子左右,纺纱厂、织布厂的月收入也有四万两,在此基础上还建起了玻璃厂、炼焦及焦炭厂、化工厂、造纸厂等等,前年还建成橡胶厂。 在与佛郎机人的贸易中,橡胶树乃是沈溪点名要的树种,当年唐寅在琼崖开设盐场时,便组织人种植橡胶树,这些年来不断补种,已经有一定规模,两年前开始产出生胶,通过海路送到广州府,然后再从陆路送到武昌,在那里生产橡胶。 所以,这个时候沈溪指示给电线穿上一层橡胶并不奇怪。 沈溪研究发电技术,实属无奈之举,毕竟船厂、纺织厂这种地方,用烛火照明太过危险,一旦发生火灾就是群死群伤事件,危害极大,相对而言只有电灯安全一些。 新城寄托了沈溪的乌托邦梦想,但更重要的职能还是造海船并以之打倭寇,只能白天施工的话会让造船工期大为延长,电灯的使用成为必然,如此除了能缩短工期外,还让新城看上去更像是沈溪前世生活过的文明城市。 当晚沈溪巡查船厂,第一座船坞里建造的大海船已进入尾声,船厂负责人列尔约依然在尽职尽责监督造船,见到沈溪前来,工匠和士兵都涌过来跟沈溪打招呼,只有列尔约不为所动,依旧躲在船舱里铆接。 列尔约是葡萄牙人,此前在马六甲船厂担任工程师,沈溪离京前特别指示宋小城从佛郎机人那里请一批造船专家过来,结果消息传到南洋,只有列尔约对每个月一百两银子的薪酬心动,跟随前来大明贸易的船队到了福州,然后被宋小城送到上海。 等沈溪进入船舱,列尔约才放下手里的工作,笑着道:“沈大人,船只造得差不多,再给我们十天时间,第一艘船就可以下水,比预想中要早两个月。” 列尔约很兴奋,他本以为大明封建落后,但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比他的祖国更加文明,在他记忆中,里斯本城市逼仄,街道上粪尿横溢,根本就不像大明的城市这么干净整洁。 尤其这座新城,他见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文明的国度,他很想将神奇的电灯制造技术学会,但可惜没人将制造细节解释给他听,他也没法将根据沈溪提供技术制造的发电装置拆开来研究一番。 缺少理论基础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电是什么东西,无从下手。 沈溪满意点头:“早些试水能证明新的造船技术是否可行,若出问题,我们可以再行改进。” 列尔约道:“应该不会出问题,每个关键部位的强度都足够,大明的铆接技术非常先进,让船只整体骨架构造更为完整……” 沈溪道:“这些技术此前还没用在船只建造上,第一次尝试未必有效,不能单纯以纸面上数据来断定船只能否能远航,更重要的是看在海上能否经得得起风浪,柔韧性也很重要……” 本来列尔约只是对沈溪研发的一些新技术推崇有加,但在听了沈溪有关造船方面的见解后,对沈溪的推崇又多了一层。 沈溪说这些的时候,拿来纸笔在图纸上画了起来,都是船只建造中最容易出现问题的地方,涉及船板和船尾的固定,还有船帆的稳定性等等。 旁边跟着沈溪来的人,对造船基本上是一无所知,在场懂行的人只有列尔约一人,列尔约在那里认真听着,至于唐寅等人只能大眼瞪小眼,毕竟技术方面他们完全没发言权。 沈溪跟列尔约谈大概半个时辰,列尔约急急忙忙带着人忙活起来,此时唐寅等人已开始犯困。 “沈尚书说完了么?是否可以早些回去了?”唐寅显得有几分着急。 沈溪笑道:“怎么,伯虎兄今日有何要紧事急着回去办?” 唐寅讪笑:“没什么,只是天色不早,觉得今日巡查应该快结束了。” 沈溪点了点头,微笑道:“该说的已说得差不多了,不过有一件要紧事没办。” “这……还需要多久?” 唐寅显得有几分尴尬,问了一句。 旁边宋书过来:“沈大人,若是并非要紧事的话,不如让军师回去休息,我等陪您去办便可。” 沈溪笑着摇头:“这件事非要军师办不可,因为接下来我想去苏州河西岸看看行在的修造情况,这可是军师具体负责的项目。” “那是……” 一群人看向唐寅,目光中都有几分期待,显然对皇帝住的地方很好奇。 唐寅显得有几分惭愧,轻声道:“因为时间太过紧促,如今尚未完全改造好,不敢劳动沈尚书前去巡视。” 他都这么说了,就算不明白事理之人,也知道唐寅没把事做好。 “也罢。” 沈溪点点头,“做事不急于一时,希望伯虎兄你未来几天能将行在改造好,到时我再去巡查也不迟。” 平时沈溪嘻嘻哈哈,好像对唐寅没有多高要求,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放任不理,或许是之前沈溪表现出的态度,让唐寅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设置条条框框,对自己的要求放松了许多。 唐寅却不知,沈溪的确是想培养他,但不能只靠提点,偶尔也会督促一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0章 杯水车薪 沈溪巡查完船厂后,海船的建造速度比起预想中更快。 随着城市建造进度推进,沈溪这边缺钱的情况更加严重了,惠娘当面提出,让沈溪必须尽快将事情落实,而不是继续拖延下去。 “……每天光是造船所用,就需要上千两银子,这还不算后续建造更多船只,现在船厂还在扩建,无时无刻不需要银子,之前账面上大概有二十几万两银子,现在已所剩无几,连五万两银子都不到了,而拖欠外面的货款却十多万两……我们已是入不敷出!” 惠娘从来没感到如此窘迫过,明明城市建设进展顺利,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却偏偏花钱如流水,好像沈溪生怕银子花慢了,很多建设项目都是沈溪主动提出来,有些在惠娘看来应该能省则省。 沈溪却显得很轻松:“之前不解决了一部分难题?随着南方夏盐开售,银子很快就有进项……” 惠娘却摇头:“杯水车薪,就算把全部盐卖出去,又能有多少?最多也就三四十万两银子罢了,解决得了一时麻烦,可坚持不了太久,毕竟先前挪用的造船款太多了……老爷还是向朝廷催催后续拨款,不是说要再调拨一百万两银子吗?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惠娘看过新城建造计划,其中最大的亏空便来自于朝廷调拨银两严重不足。 之前造船的银子,还有建造新城的银子,朝廷起码还有超过五十万两银子没有兑付,更不要说追加款项了。 沈溪道:“朝中有人作梗,不会轻易将银子放出来……如今只能拿自己的家底垫付……不过,惠娘你会觉得很懊恼吧,毕竟中间有许多银子是你和衿儿辛辛苦苦赚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要吃力不讨好呢?或许未来陛下一句话就会将老爷调走……那时所有的付出都将付诸流水!” 惠娘显得很不甘心,不是说她心疼银子,而是觉得沈溪这么做没有意义。 新城现在是在沈溪掌控下,但未来谁来管理新城那可就说不准了。 李衿也道:“老爷,从来没听说过大臣自己出银子建造城池的,咱是否为朝廷付出太多了呢?” 李衿知道这钱来之不易,她作为沈溪的大管家惠娘的助手,对于账目开销比谁都用心,她跟惠娘一样觉得沈溪这么做没意义。 沈溪笑了笑:“看起来是耗费巨大,但其实未必,毕竟现在在建的许多工厂都属于商会所有,哪怕未来新城另行委任城主,但建成的工厂的收益依然属于我们所有,就如现在的武昌工业园区……回头马九从南京回来,咱们账面上又会多一笔进项。这次马九带人过去水银镜,引发轰动,之前传信回来说一切顺利,起码能有二十万两银子盈利……”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老爷大概没听懂妾身的话,现在无论咱们赚多少,对于新城来说都属于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朝廷必须调拨银子过来,或者是咱们将佛郎机人手上的银子赚来,只有这样才能根本性解决问题,若是光靠咱做生意赚银子贴补,根本就不够花销!” 沈溪摊摊手:“江南物价,已因为新城建设而腾贵,若是再将佛郎机人的银子弄来,那江南货物价格指不定要涨到什么程度,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这也是为何我一直要将此事放在后面提的原因!” 惠娘和李衿相视一眼,最后无奈地摇头苦笑。 …… …… 入秋后,江南酷暑过去,新城建设走上了快车道。 临近八月,新城开始为迎接朱厚照驾临做准备,连南京小朝廷也接连派人到新城跟沈溪接洽,为朱厚照南巡进行铺垫,因为谁都知道朱厚照来南方的目的是什么。 说是出巡江南,领略地方风土人情以及体察民情,但其实就是到江南来游玩,顺带“御驾亲征”,跟在沈溪身边与倭寇干上几仗。 尤其当沈溪的大船下水时,更多的人认为朱厚照来江南有亲自监督新船试航的意思。 唐寅经过二十多天辛劳,总算是将行宫收拾出来,花费的银子少得可怜,沈溪一共才调拨给他一百五十两银子,他甚至自掏腰包拿出了十几两银子,让苏州河西岸圈进四栋楼的行宫看上去更奢华一些。 总的来说,屋舍布局和家私摆设还算不错,就是地方偏小,每栋楼每层大约一百个平方,一楼主要是客厅、饭厅、卫生间和厨房,二楼一主二付加一书房一卫生间布局,虽然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很宽敞了,但对坐拥天下的皇帝来说,却不足以彰显其睥睨天下的气势,唐寅开始担心自己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过沈溪亲自去看过后,却对唐寅的安排很满意。 沈溪对唐寅的期望值不低,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充分利用现有条件修筑个让皇帝落榻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就是房间小了些。” 唐寅在沈溪巡视时,如是说道,“若是四栋楼能连成一体,效果或许会好许多。” 沈溪摇头:“时间紧迫,咱们只能充分利用现有的屋舍进行改造,若真如伯虎兄所说那般重新建造,指不定要花费多少银子……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现在没那么大的能力,就不勉强了。若是陛下这边住得不习惯,便让陛下去南京城住,总归距离这里不远。” 唐寅显得很无奈:“陛下亲自来一趟却要折道金陵,不是什么好事啊。” 本来皇帝可以长时间住在新城,如此对新城建设和船只制造甚至是之后跟倭寇作战都有帮助,却因行在问题而让皇帝迁往南京,而接待之事又是唐寅负责,他只会觉得自己无能,哪怕这件事真的不是他的责任,他也会觉得丢人,至少以后不敢在人前吹嘘迎接圣驾之事。 沈溪微笑道:“伯虎兄便真以为陛下对这里的居住条件不满意?其实陛下驻銮于此的目的,不是为了欣赏什么园林建筑,而是想过把征战沙场的瘾头,所以落榻的地方只要条件不是太恶劣,陛下都不会太在意,再差能比住在军营中差?” 唐寅想了下,不由点头,他知道朱厚照到新城,一定会对造船厂、纺织厂、玻璃厂、化工厂等新奇的东西感兴趣,更不要说行伍之事,就算睡帐篷也能欣然接受,有瓦遮头总比出兵在外好上太多。 “沈尚书对陛下的了解,自然无人能及。在下……只是觉得自己的差事没做好。”唐寅只能顺着沈溪的话去说,甘愿认怂。 沈溪笑着摇头:“你做得很不错,至少换了我,没办法想得那么周全,你看这片园区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还有假山和喷泉,再移栽来大量树木环绕周边,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看起来清幽雅致多了。” “以后这四栋房子恐怕会炒成天价,毕竟是陛下住过的地方,江南士绅就算不敢买下来,也想住一晚沾沾龙气,到时候我们可以在附近修建几栋层数更高的楼,建设成高档宾馆,恐怕人们会趋之若鹜!” 唐寅听到后不由咋舌,沈溪居然提出要将皇帝住过的行在拿去赚钱,在他看来非常不可思议。 …… …… 江南有关迎接圣驾之事准备得差不多了,而京城内的朱厚照,也正准备起驾南巡。 随着事情公开,朝廷开始着手准备,尽管有人对正德皇帝南巡不是很赞同,但问题在于朝中大臣根本没机会见到朱厚照,就算是写上奏去劝谏也无济于事,以朱厚照的性格,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谏,他说要作何,那事情就定下来了。 如此独断专行的皇帝也让朝中那些老家伙没什么好办法,其实大臣最怕的不是出现昏君或暴君,就怕皇帝不跟下面的人沟通,无论做的事是否妥当,人们没机会提意见,如此一来上下之间便缺少联系的纽带。 南巡之事,由张苑全权打点,张苑在朝中几个衙门间走动,做了许多安排,同时派人跟运河沿岸地方官府打招呼,全力配合皇帝南巡。 内府全都在帮张苑办事,看起来二十四监衙门齐心协力,但实际上仅仅只是司礼监几个秉笔太监便各怀心思,他们不会真心实意帮助张苑。 李兴因为当过御用监太监,有关南下仪仗和用具准备,张苑便让其去办,李兴没法做到全身心投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是虚以委蛇,很多时候张苑甚至找不到他的人。 万般无奈之下,张苑只能把事转交给新任御用监太监李荣。 李荣本有上位之心,因为没机会进司礼监,已有致仕归乡的打算,随着张苑抛出橄榄枝,李荣打起精神做事,但也算不上太用心,一切便在于现在张苑于太监体系中声望不高,远达不到当初刘瑾的高度。 还有就是张苑年岁不大,在太监中属于“少壮派”,宫里那些老太监,无论地位如何,都心怀不满,一如朝中那些老臣对沈溪不屑一顾一般。 没有年龄和资历作支撑,光靠皇帝信任,始终非长久之计,而张苑却不明白这一点,总是拿出司礼监掌印的威风来压人,少了沈溪的低调和内敛,让其名声逐渐变得臭不可闻,很多人不是怕他,更多的是对其厌恶。 到八月初,张苑终归还是将南巡之事准备妥当,不过有关随驾人员却没定下来。 很多人想跟朱厚照一起南下,因为这一次是到地方游玩,乃是绝佳的敛财机会,还能得到皇帝进一步信任,谁都想拥有这份荣光。 “张公公,以鄙人看来,最好是多派人手侍候陛下左右,南下途中运河要封锁,不能让普通民船干扰銮驾行进,若是可行的话,两岸至少要派出数万兵马保护……”李荣在张苑面前,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 按照李荣的意思,他要来当这个总调度,不过要获得相应权力必须得到皇帝首肯,而能跟皇帝提请的,仅有张苑、小拧子这样的近臣。 张苑脸上带着奚落的表情:“听你话里的意思,尽量把排场搞大一些?你知道如此安排要花费多少银子?陛下有言在先,此番南下不能耗资巨大,尽量低调行事,避免重蹈昔日隋炀帝开运河之覆辙。” “要是按照你的规划行事,那不是天下人都觉得陛下铺张浪费?别忘了中原之地百姓刚经历一场灾祸和战火劫难!” 张苑越是拿腔拿调,在李荣眼里,越是其想趁机敛财的征兆。 李荣道:“排场无需太大,但沿途官兵护送还是有必要的……大明将士本就该枕戈待旦,既然日常训练也要花费军资,让他们沿途护送陛下不也一样?就算到了江南,这些人不能上战场,不也可以充实沈大人麾下实力?至于沿途花费,完全可以靠地方官府支撑,听说运河两岸士绅想孝敬陛下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在地方做了几十年官却没机会晋升的人……” 张苑本来是想从李荣这里捞点好处,但听了李荣的话后,意识到完全可以靠李荣说的方式来敛财。 不用朝廷花费银子,地方官府会把一切包圆,沿途还有官员来打点,无论吃穿住行,还是女人或者吃喝玩乐的东西,都有人提供,那他可以轻省不少,关键是皇帝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还以为他办事有方。 张苑马上改换脸色,笑道:“李公公说得有几分道理,陛下好不容易南巡,地方上官将总需要表示一番,而他们的忠心如何表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就是最好的表达忠心的方式?” “是,是。” 李荣嘴上应着,但心里却暗骂,因为他已猜到张苑的心思。 张苑再道:“不过最近没听说哪些地方官员有如此孝心,最好能拿出一份名单来,呈递到陛下跟前,如此南下路上走到哪里可以停留,哪些地方需要做出特殊安排,都需要在出发前做好准备。” 李荣道:“这些鄙人已跟李兴说过……” 张苑脸色一沉:“跟他说有什么用?这件事陛下可是交待咱家来办,他不过是给咱家打下手,难道你想给他做事,对咱家的命令不屑一顾?” 刚才还和颜悦色,一转眼便发脾气,这转变让李荣有些措手不及。 李荣道:“不过是份册子,回头鄙人再给张公公您送一份便是,这江北还好说,地方上的人咱家基本能说上话,可越往南走沟通越不便,以鄙人的意思,最好派一些人前去开路,让他们跟地方官员和将领提前沟通好,如此就不怕有人会不识相……您看……” 张苑回到京城后,最大的问题就是身边幕僚能力一般,没人能像当初的孙聪和张文冕一般给其出谋划策,所以显得势单力薄。 不过李荣的建议,让张苑眼前一亮,很多事他都没提前想好,这一下一通百通,许多困扰他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张苑故作姿态,好像在那儿深思熟虑一番,最后点头:“如此甚好,提前派人去沟通和接洽,总比走一步看一步好许多!就这么办理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2章 滚滚财源 谢迁压住内阁不给沈溪调拨银子,一心南下巡视新城的朱厚照其实不太清楚。若是他知情的话,定会把杨一清叫到身边指着鼻子骂上一通。 谢迁弹压户部不准划拨钱粮的同时,张苑也有意避开跟皇帝提及这件事,而沈溪给朝廷的奏疏中,对此事也是一笔带过,作为皇帝朱厚照不会留意这种“小事”。 最着急之人,还真就是杨一清,除此之外,兵部右侍郎王守仁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不过二人在朝中的话语权始终不及谢迁和张苑,在一些事上他们无法完全按照自己心意行事,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苑心里有一把算盘,之前他曾派人去跟杨一清提过这件事,杨一清承受的压力基本上来自于张苑。 不过因杨一清受制于谢迁,对此张苑也没什么好办法,他不想跟谢迁直接撕破脸皮,再者沈溪造城,张苑心怀鬼胎,不太想沈溪早些完成差事回京。 既让沈溪建造城池,又不能让其早些完工回来,就只能有意无意地制造麻烦,从沈溪的建造经费上做文章。 表面上张苑还要不遗余力为沈溪的事奔波忙碌,在朝廷各相关衙门活动,其实却只是敷衍了事,虽然屡屡派人跟户部打招呼,但户部那边没动静,他也没有后续动作。 不过当李荣将自己调查到的,有关户部拖欠沈溪的款项告知张苑时,张苑还是吓了一大跳。 “大概有一百八十万两银子……”李荣言之凿凿。 张苑惊讶地问道:“不是说只拖欠五十万两么?怎么闹出这么大笔数字来?” 李荣道:“除了之前承诺的造船用的一百万两银子,还有后来陛下答应调拨的一百万两建造新城和支应军费的银子,均被克扣,户部以要以地方调拨为主为由,并未将银两和物资调划相关帐上……沈大人到江南后,柚木、杉木基本都是靠江南、江北和湖广等处调运,户部甚至连承运银两都没支付……” 李荣调查得非常仔细,张苑看到后触目惊心。 本来张苑不想帮沈溪太多,最好沈溪在江南建城出现问题,然后写信央求他,他才会顺水推舟做事。对他来说,沈溪永远留在南方才好,这样就没人跟他争夺正德皇帝的宠信。 最后李荣进行总结:“户部多半是受内阁挟制,听说最近杨尚书到处走动,有意为此事转圜,不过看起来有人坚决不松口,到如今户部都未有拨款迹象。不过陛下即将南下,若是陛下知道此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其实只需沈尚书一纸密函便可将事情捅破……这层窗户纸太薄了,就算没人拆穿,陛下去了江南也会查知隐情……” 张苑打量李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荣道:“张公公,咱最好站在沈大人一边……沈大人跟谢阁老出现纷争,最后得胜那位一定会是沈大人……若现在咱都不明确站队的话,回头沈大人反应过来……可能会赶尽杀绝!” 尽管李荣的提议很诚恳,却不能得到张苑的认同,便在于张苑自视甚高,笃定沈溪不会拿他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叔叔怎么样。而且,张苑从来没把李荣当作自己人,如此一来李荣的话也不可能会为他信任和采纳。 张苑依然没打算帮沈溪筹措银两,不过他还是留了心思,得到这些消息,至少在皇帝问及时能对答如流,表现出他对江南建城的事很关心,但可惜的是内阁不听话,他也无可奈何,到时候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身处江南之地的沈溪,正一步步解决资金难题。 如同谢迁猜想的那般,沈溪从一开始便知道朝廷是不可能将足够钱粮物资调拨到位帮助他建造新城,所以老早便盘算好步步为营的建城计划。 “先把城池大致轮廓确定,然后建造工厂企业,尽快投产,到此时建造费用出现亏空,可以试着吸引百姓和商人到新城来,以预售房产以及出售商品和征收商业税等方式进行补充,逐渐形成收支平衡,然后将大海船造出来……” 看起来沈溪步子迈得很大,但其实他是有步骤地稳步向前推进,不说别的,仅仅只是他设计建造的二层小楼,就引起广大江南士绅的兴趣。 按照一栋房子一千两计算,一千栋房子就价值百万两银子,五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能建起多少房屋? 而工人住的那种五层筒子楼,虽然八十平米的售价仅为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工人不吃不喝两年的工资,但可以通过长期工作慢慢偿还,短期内创造的经济效益相当惊人。 惠娘、李衿和唐寅等人显然是多虑了,沈溪在这件事上并非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创造需求,从无到有地发展各种产业。 如今的新城,已开始出现一批领先时代的货物。 电灯自然不可能出售,不过却可以出售水银镜、香水、香皂、牙膏、牙刷、化妆品、口红、骨瓷、火柴、马灯、小苏打等等,这些产品都是沈溪快速聚敛财富的聚宝盆。 马九带了一批样品去南京、苏州、扬州等处,全都是各大工厂落成后短时间内造出来的东西,如今收到的定金已高达十万两银子,马九并未直接带银子带回,而是从当地购买货物后运回来。 “大人,一切都按照您所说,以车马帮和兄弟商会的店铺为主渠道,再辅以以前跟汀州商会有过交易记录的商人,也就是销售过连环画和说本那些人,按照批发价给他们,他们会拿凭证来新城拉货。同时,他们还动用自身的渠道,低价为咱购买粮食、木材和矿石,进货渠道包括南直隶和陕西、山东、河南等地,甚至辽东那边都运货过来……” 与其说马九出去这一趟是卖货,不如说是打开销路。 沈溪最大的优势不是他领兵作战的能力,而在于他做官前是汀州商会少东家,手里不仅握有车马帮和兄弟商会两大贸易渠道,还有许多昔日商业上的合作伙伴,触角遍及大明各承宣布政使司。 如今大明各地都能找到跟汀州行会做过生意的商人,而且受汀州商会当初成功模式的影响,如今各地都设有自己的商会,再加上这些商人都知沈溪如今在朝中是什么地位,沈溪拿出的货物又是这时代最稀罕的东西,自然是趋之若鹜。 就算朝廷不调拨银子,沈溪也能靠生产销售这些新奇的商品而达到一本万利的效果。 最后一点,惠娘控制的兄弟商会拥有江西袁州府萍乡和饶州府德兴矿区的所有权,这是沈溪任湖广及江西总督时特批的,这些年通过这两个矿区生产的矿石,武昌工业园区的铜产量保持在五千吨左右,全部都存起来了。 如果有需要,沈溪随时可以铸造上千万贯铜钱流入市场,唯一可虑是此举会造成物价飞涨,不到关键时候沈溪不会使出此招。 沈溪对马九此行成果非常满意。 旁人去干这活肯定不如马九,便在于马九曾是汀州商会一员,且是沈溪的绝对嫡系,马九手下人中有很多都是车马帮以及汀州商会的老弟兄,各地掌柜如今都可以为马九调遣。 马九不一定需要知道账目是怎么样的,或者生意该怎么做,只需要听从沈溪吩咐,带一批懂行的人出去一趟,事情自然而然就办成了。 马九说的东西很多,最后还列出清单,告知沈溪可以买到那些货物,各处价格又是多少,是否需要从江北等处调拨等等。 虽然马九的能力未必很高,但他是那种做事认真踏实之人,再加上性格经过长期磨砺后变得内敛而坚毅,使得马九有着远超常人的耐心。 沈溪最后点头:“木材主要从湖广和江西运来,现在最缺的便是煤炭,毕竟武昌工业园区那些大高炉便是吞噬煤炭的巨兽,之前全部是由萍乡矿区供应,现在突然要支应新城,产能方面确实很成问题……之前派去负责勘探的人有结果了吗?” “已经探过了,江西的丰城、赣州,湖广的黄石等地均发现新的煤矿,但投产需要一定时日,短时间内只能在萍乡加大勘探力度,争取多发现几个采点,以满足新城所需。”马九道。 沈溪面色深沉:“现在运过来的煤炭和铁矿石还是太少,别的金属矿石也远达不到预期,要建设新城,还要满足造船和打造兵器所需,必须得有充足的原材料……王禾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沈溪为了从江西和湖广调运金属矿石,除了使用车马帮和兄弟商会的力量,还动用了老关系,比如说王禾。 马九道:“王指挥使已派出五千兵马和几百条船帮忙运送矿石,另外木材方面,已跟江西布政使衙门打过招呼,他们会增加木材的砍伐和运送力度,每月送过来的柚木、杉木等将保持在一万根以上……” 为了建造船只,建设新城,沈溪眼下需要大批木材和金属,沈溪已在城内开设几个木材加工厂和钢铁厂,还有就是专门的金属加工厂,可惜原材料补给上出现问题。 沈溪摇头:“可能要麻烦九哥到江西和湖广走一趟,把事情落实下来,江西运一万根原木过来,造船的话差不多够了,但建造新城怎么够?装修和打造家具,消耗木料远远超过想象……再者,我们不是只建造十条二十条大海船,而是要造百条、千条,要造一个乃至数个足够大的船队,配套的中型和小型船只更是必须足够。” 马九道:“那小人是否即刻动身?” “九哥刚回来,不用着急走,好好休息一晚,出发前我把详细情况跟你交待清楚,你去了才知道见谁,以及如何提条件。” 沈溪显得很自信,“过几天宋六哥也将抵达新城,他会将南直隶、江浙周边的买卖接管下来,九哥你可能要全面负责江西、河南、山西和湖广等地的生意,未来几个月都不能回来。” 若是换作旁人,定会对这样的辛苦差事心怀不满,但马九却直接领命:“小人定能帮大人做好。” 沈溪笑着拍拍马九的肩膀:“我已经跟京城那边打过招呼,估摸年底,家里就能搬到这边来,到时小玉姐也会跟着一起过来,这样你的归期基本就定在年底。过年的时候,咱就在新城团聚!” …… …… 马九在新城休息两日,得到沈溪的耳提面命后,再一次踏上征途。 这次他去的目的地是江西,负责的事情是要联系新城耗费资源的补充,形成长效化的补给,不但包括木材,也包括煤、铜铁矿石、硝石等货物的开采和运送等。 按照沈溪的构想,新城的工人、农民和士兵的数量大概维持二十万人便足够,不需要再增加,但内陆要为建造新城之事增加大概十万到二十万的工人,他们的任务是帮忙开采矿石、伐木和运送货物等等。 这些人不需要完全受雇于车马帮或兄弟商会,可以是地方官府,或者是地主,甚至可以是商人,只要他们能开采出来,沈溪指派人手购买便可。 若单纯只依靠沈溪手里的商业体系完成这些会很困难,好在沈溪在物产丰饶的闽粤、湖广和江西当过官,如今又身兼两部尚书,在朝中的声望无人可敌,地方上想巴结和归从沈溪的官员和将领比比皆是,沈溪靠这些人来帮忙完成原始资料的积累,其实并不困难。 有这些人帮忙牵头,地方上的官商体系会调动起来,加入开采资源的行列中。 沈溪暗自庆幸:“大明疆土就是一座没有被文明社会开发过的大宝藏,看起来原始,但处处都是宝贝,不用考虑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等问题,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甩开膀子做事,这座城池也会将成为未来大明科技最先进、经济最发达、生活最安逸的城市,甚至京城都要相形见绌!” 等沈溪回到县衙,将他的构想,原原本本跟惠娘一说,惠娘心中的惊诧溢于言表。 连李衿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沈溪手上没银子,结果靠预售房屋和商品,转眼间手上就多出上百万两银子来,并且各承宣布政使司还源源不断运送来各种货物,从未中断过。 “老爷这一招叫无中生有吗?”对于沈溪销售还没建成的房子和正在生产的商品,惠娘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相对贴切的语句。 沈溪笑着摇头:“这叫预售,没什么好稀奇的,反正最后我们会把房屋和货物交到他们手上,只是这中间有个等待的时间罢了。” “有时候园林式建筑住腻了,住楼房会有新的感受……你知道行宫附近那些房屋吗?刚开始只需要一千两银子,但随着陛下即将住进行宫,价格已经翻了两倍,如今你拿四千两银子都未必能买到。” “还有那些货物,放眼大明,只有我们能制造,那些商人若是能获得销售权,便等于垄断市场,可以源源不断获得财富,他们不疯抢才怪了。” 惠娘显得难以置信,但她还是提出担忧:“就怕最后那些商人窝里反,而且涉嫌垄断货物……很可能会让地方百姓苦不堪言。” “你错了。” 沈溪摇头,“我给他们的货物,都无关乎百姓平常衣食住行,可以说是属于富裕阶层的奢侈品,就算价格上涨,对民生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或许还会刺激地方经济,引起连锁反应,带来的收益远比危害大很多。” 惠娘苦笑一下,道:“老爷真是算无遗策,妾身没什么话说,希望老爷能尽快将亏空问题解决了。不然的话……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3章 押宝 惠娘对沈溪自然是无条件信任,但她也有隐忧,觉得事情未必像沈溪说的那么简单。 此时的惠娘像是一家主母,为沈溪的方方面面进行谋划,甚至包括城池建设都在她的担心范围之列。 沈溪暂时解决了经费危机,迎来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喘息时间,而未来的工作重心,沈溪会慢慢放到迎接圣驾上。 如此一来,就有必要在短时间内跟倭寇进行一场摧枯拉朽般的战事来振奋军心士气,确保圣驾安全也好,让那些正在充当劳力的士兵更有动力也罢,总之要有一场看得过去的胜利摆在那儿。 对此沈溪颇费心思,这几天时间他仔细研究过江浙近海倭寇的情况,总的来说有机会,但机会不大。 因为倭寇以龟缩的姿态应对,知道沈溪前来,倭寇没有正面开战的打算,逃得远远的,伺机而动。 之前南汇咀中后所的千户李凌主动请战遭到拒绝,便在于沈溪意识到出动出战的风险很大。 “稳中求胜固然是好,但就怕官兵闹情绪,现在已跟他们最初的构想有差别,他们若是得不到军功,更会产生懈怠心理……人心散了,队伍怎么带?” 沈溪左右为难,一边是觉得悍然发起战事可能会有不良反应,一边却要为了稳定军心士气打一仗。 因为朱厚照尚未从京城出发,所以此时沈溪不着急非要在几天时间内完成战事,这段时间新建造的海船正在试水,将士们的注意力全都在上边。 沈溪自己也盘算了一下:“以朱厚照那小子的品性,南下途中必定是一路吃喝玩乐,能在两个月内抵达便不错了,有可能年底都未必赶到……不过这次他跟亦儿一起前来,却不知大婚后他们相处得如何?” 想到妹妹嫁进皇宫,沈溪便带着些许遗憾,他对沈亦儿入宫这件事始终有些耿耿于怀,觉得自己的退让很自私,让一个少女去承受狂风暴雨,太过不人道,但心底却他知道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无法避免。 …… …… 沈溪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衙所到工地、工厂,回来后到马怜的寓所欣赏歌舞,松弛紧绷的神经,偶尔还会去云柳和熙儿那边住上一夜,新城的好处就是面积够大,他有不同的地方歇宿,无拘无束,不过更多时候他会留在县衙跟惠娘、李衿相处,但想到过不了几个月家中妻儿老小就会从京城迁移过来,他已经开始考虑另外给惠娘和李衿安排住处。 就在沈溪工作和生活两不误的时候,南京官场,正在紧密关注两件事,其一自然是有关朱厚照南巡,第二件便是沈溪建城进展。 南京兵部尚书位置一直空缺,朝廷未将人选确定,如此一来南京官场便增添了许多不稳定因素。 如今南京兵部暂由侍郎王佐代尚书事,而王佐跟徐俌过从甚密,等于说南京兵部事务受徐俌挟制。 不过张永到江南后,很快利用人脉关系控制住局势,本来张永跟徐俌间可能会爆发激烈冲突,但因沈溪从中说和,一场风暴消弭于无形。徐俌也知道,张永到江南来更像是例行公事,沈溪完成剿灭倭寇的任务后,张永也会被调回京师,甚至这次皇帝南巡结束便有可能将张永带走。 既然张永不会长期留在应天府,且张永作为首席秉笔还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如早些与之打好关系。 这个时候爆发冲突只会便宜别人,就算不提朝中声望卓著、到江南后也能控制局势的沈溪,就算是钱宁和江彬之流便足够让徐俌头疼。 八月初六,徐俌去看望张永,表面上他是来商议事情,但其实是变相给张永送礼,同时试探一下张永的口风,毕竟之前朱厚照决定南巡还是从张永口中传出来,后来以徐俌查知,连京城内的人都是事后才知晓,徐俌便对张永在朝手眼通天的能力越发看重。 “……张公公,陛下即将南下,你可知圣驾几时动身,几时抵达南京?” 徐俌准备好好招待一下皇帝,他接掌魏国公爵位后,还没有哪位皇帝到过南京城,即便他曾去过京城拜谒过皇帝,但在南京自己的地头接待圣驾,意义总归有所不同,徐俌也知朱厚照是什么性格,他准备投其所好,让自己也得到圣眷。 张永坐在守备府大堂的太师椅上,伸手去端茶杯,闻言稍微一怔,随即摇头:“陛下就算南巡,时间也不会太早,估摸要到中秋后才动身,九月中旬以后才会抵达……陛下不一定会进南京城,可能直接前往新城,陛下此行的最终目的是跟沈大人相见……所以魏国公莫要去操心。” 在一些事上,张永没有刻意隐瞒,怎么想便怎么说,避免让徐俌生出误会。 不过在徐俌看来,张永这话不那么实诚,心想:“陛下好不容易南下一趟,自然要到南京城来游玩,这里有皇城,有亲军十七卫,更有闻名天下的秦淮河,去沈之厚建造的新城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听说那里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小皇帝可不是能吃苦的人,肯定知道怎么取舍。” 徐俌没有跟张永争辩,笑着说道:“就怕陛下突然改变主意,造访金陵,到时准备不及……公公最好跟南京内监各衙门打好招呼,若是陛下来的话,自然会住进皇宫,还有教坊司也要多准备节目,让陛下尽兴。。” 明面上赞同张永的话,但其实打心底不认同。 张永道:“迎接圣驾之事,陛下属意沈大人安排,之前所下圣谕也是这么吩咐的,就算陛下真要到南京来,也可等陛下确定后再准备也不迟,毕竟吃的住的玩的都是现成的,最多就是加强安保措施,跟当日沈大人来南京有多大区别?” 徐俌笑道:“就算上次之厚到南京,老夫照样做了不少准备,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 张永眯着眼:“魏国公只管再依样画葫芦一次罢。” 徐俌脸上笑容更盛,他意识到张永对自己缺乏足够的信任,这也跟二人身份立场对立有关,不过二人都尽量避免起冲突,张永性格有些刻薄,也不会跟徐俌真正撕破脸皮。 徐俌道:“先不提陛下到江南之事,就说这新城……之前我等派人给那边送了价值十万两的物资,粮食铁器石炭都有,甚至包括建造船只用的材料,却没见那边派人来沟通一番……张公公,你说咱是否还得继续帮忙?听说沈大人那边缺钱缺得厉害。” “怎么,魏国公想替沈大人分忧?”张永神色很怪异。 徐俌正色道:“能帮上忙的地方,老夫自是责无旁贷,不过之厚之前没跟我们提,现在见他一面都困难……不过,老夫听说他派了不少人到各处,跟地方讨要货物,说来也奇怪,这闽粤、江西、湖广等处都在给他输送物资,银子一概记账……朝廷至少拖欠了他上百万两银子。” 张永沉默半晌,摇头道:“此事关键在于朝中人态度,不关咱们南京的事情。” “不能这么说。” 徐俌表情严肃,“之厚有麻烦,咱能帮就尽量帮上一些,朝廷调拨是否到位,那是朝廷的事,咱管不着,但若咱什么都不做的话,回头之厚在陛下跟前告我们一状该如何?” 张永瞪大眼:“他告我等什么?” 徐俌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厚到江南雷声大雨点小,你看看他刚来时多么意气风发?结果一头扎进被倭寇祸害得一穷二白的上海县城,居然不出来了……张公公去看过他,你觉得他到底有何目的?准备在黄浦江边当野人?” 徐俌对沈溪多有贬损,其实是变相对张永示好,因为他听说张永去送信,连住都没住一晚就被沈溪赶走,面子丢大发了。 张永神色阴沉,“魏国公可不要瞧不起那地方,如今沈大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座此前从未见识过的城市硬是让他给建起来了,就算一般府城也未必比得上,若发展个几年……或许比南京城更繁华……” “哈哈!” 徐俌好像听到个笑话,乐不可支道,“巴不得,他让南京城迁到上海县城更好,就怕他没那能耐……手头没银子还想办大事,年轻人就是初生牛犊,做事不考虑周全,难道他没提前料到朝中有人蓄意给他制造麻烦,不让他顺利建城?” 张永终于听出徐俌话中的弦外之音,板着脸道:“魏国公有何目的,但说无妨!” 徐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之厚到南京时,帮我等调停,让你我明白钱宁的阴谋诡诈,这份恩情我们得领。现在之厚去建城,无论他出于何目的,总之没仗恃他皇亲国戚和两部尚书的身份来叨扰,就是对我等的支持。之前我等已筹措物资,从表面上看已问心无愧,但问题是如今陛下即将到南方,还是奔着他去的……” 张永想让徐俌直说,但徐俌拐弯抹角,一直以暗示的口吻说事,让张永心里很不爽。 倒不是说张永是笨人,只是他不明白徐俌的用意,老脸横皱:“直说吧!再不说,魏国公可以回去了!” 徐俌听到这话简直有翻白眼的冲动,有关张永的事他所知甚多,心底带着几分轻视,暗忖:“怪不得都说张永得了沈之厚天大的好处,感情他的功劳都是跟着沈之厚混来的,换了任何太监,结果都跟他一样,他不过是个昏庸无能之辈罢了!” 徐俌道:“张公公,你跟老夫,都不想将主动权交给别人吧?” “嗯。” 张永想了想,点了点头,但心底依然满是疑惑。 徐俌再道:“之厚到南方,远离陛下,跟陛下中间隔着张苑和谢阁老等人,做事处处受到掣肘,所以有些事情必须得依靠我们……但若他能直接面圣,陛下定会为之撑腰,如此一来钱粮调度等我等就帮不上忙了,到那时你猜他会如何在陛下跟前如何编排你跟老夫?” 张永这才恍然大悟,没好气地道:“你当沈大人是小肚鸡肠之人,咱家跟他相处很久,知道他品性如何,不会做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事。” 徐俌微笑道:“你还别说,老夫还真有这方面的担心!咱二人难道不是领了皇命守在江南?你想啊,他迟迟没有跟朝廷进言定下南京兵部尚书人选,你猜有何目的?他人在江南,不屑于当南京兵部尚书,难道就愿意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当此要职?他已在京师遭遇那么大的阻力,还想在南京遭遇同样的阻力吗?” 张永皱眉:“魏国公是想说,其实沈大人是想安插自己人在此职位上?” “是,也不是。” 徐俌叹了口气道,“无论是不是,总归这职位人选对我们构成极大的威胁,还有便是陛下以及陛下带来的人……陛下不来,这江南之地就是你跟老夫说了算,就算沈之厚也干涉不得,但若陛下来了,江南自然是陛下做主,落实到实处便是陛下跟前近臣……你张公公发话没用,老夫也不过是个傀儡,到时只能听命办事!谁甘心?” 徐俌说到这里,无限感慨:“所以必须早作筹谋,不然非但要做人下人,连是不是人都难说。” 张永近乎是咬牙切齿:“你是在说咱家?” 徐俌笑而不语,嘲讽之色溢于言表,张永看到后很着恼,却偏偏无法反驳。 张永半晌后叹了口气道:“陛下南巡,若咱家什么事情都不做,真有可能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但就算做了又作何?你魏国公可有好办法?” 徐俌凑上前,神秘兮兮地道:“以我等现在的处境,就算再怎么活动也无计可施,咱说话的份量有沈之厚大?朝中能真正左右陛下意志的又非沈之厚一人……” 张永双目圆瞪:“你不会是想让咱家去巴结张苑那老东西吧?难道你不知咱家跟他的过节?” 徐俌摇头:“谁说是司礼监那位掌印?不是还有太后娘娘?” “嗯!?” 张永没料到徐俌会突然提起张太后,目光中满是不解。 徐俌道:“这么说吧,京城已来人跟老夫打招呼,意思是让我等审时度势,这可并非是张苑或者谢于乔派来的,而是太后娘娘的使者,虽然老夫不在京城,却对京城的情况了若指掌,以老夫所知,现在有人要跟沈家作对……” 张永一摆手:“此事休要再提,不是咱家对太后娘娘有什么看法,而是之前寿宁侯和建昌侯的确做了违背朝廷纲纪之事,短时间内绝对不会被陛下器重,太后娘娘就算想对付沈家人,也是无可奈何!” 徐俌笑了笑:“看来张公公是把所有宝都押在沈之厚身上,那当老夫之前的话没说。” 话说都说了,再想收回去绝无可能,张永琢磨这背后有无隐情。 徐俌道:“若张公公执意要帮沈之厚,老夫也跟从,总归之前老夫没给张太后的使者任何承诺,但现在人还在江南,咱们不能明面上开罪……张太后势力不小,身边聚集了一帮人,如今想让沈之厚垮台的人比比皆是,并非只是外戚张家在搞鬼……” 徐俌说话时,用试探的目光望着张永,似想劝其回头。 张永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迎着徐俌满含期待的目光,面色冷峻:“有些人躲在背后,光想让咱们听从号令做事,世间哪里有这种好事?就不能他们先干出点实事来,有了资本后再让我们归从?” “哦。” 徐俌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高见,高见。” 张永打量徐俌,道:“以咱所处环境,京师的人想把触角延伸到南直隶可谓鞭长莫及,但沈之厚就在卧榻旁,你信不信前脚我等跟太娘娘娘的人有了联系,转眼沈之厚就会把咱给解决了?沈之厚不是平常人,你想算计他,最好先想好退路!” 徐俌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知道该如何做了,先不表态,等纷争有了结果,咱再决定跟哪边,到那时再选边也不迟。” 张永点了点头:“对于京师的人来说,不选边,光想当墙头草没活路,但对我们来说,不当墙头草对不起南京城这得天独厚的位置,对不起我等手中掌握的十数万大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4章 小人不可用 徐俌不是什么善茬,张永也非省油的灯。 二人交谈后,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张氏跟沈氏外戚之间的激烈冲突有了定案,那就是先静观其变,等有结果时再决定靠向哪边。 如张永所说,若是京师朝廷中枢那些人想这么隔岸观火,等于两边不讨好,最后谁得胜他们都要被打压。 但张永跟徐俌情况不同,二人待在南直隶,南京兵部尚书人选空缺的情况下,军队为二人掌控,他们的意志决定了南京小朝廷的意志,别人要巴结他们,完全可以不着急选择哪一方站队。 二人有大把理由做出如此选择,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没有这个条件。 比如说钱宁。 仍留在江南的钱宁同样收到京城抛来的橄榄枝,他想选择跟沈溪作对,却清楚地知道张太后根本没能力控制大局,而他最大的心腹之患其实是江彬和许泰,他得知此时二人已回京城,未来皇帝南下时,江彬和许泰有很大的可能会跟在皇帝身边,邀宠的机会非常多。 钱宁思前想后,做出一个在他自己看来都非常大胆的决定……去新城找沈溪。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能选择投靠太后娘娘,那就只能站位新贵……如今朝中左右局势之人并非是谢迁或者张苑,而是沈尚书,若不及时去通风报信表现一番,以后有了结果再想靠拢,就彻底失去机会了。” 钱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本来不该长期滞留江南,却因受正德皇帝指派离京调查一些事,包括刺探倭寇以及与之勾连的地方官员情报,才奔波于江浙各处。 钱宁心甘情愿远离京城权力中枢,真正的目的还是敛财,锦衣卫毕竟是皇帝耳目,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事实上他的确搜刮大笔财富,所到之处送礼之人络绎不绝,最后头脑膨胀,跑到魏国公府上敲诈,结果在徐俌那里碰了壁。 钱宁调查情报马马虎虎,因为他缺少能力,反而是后到江南的沈溪比他知道的更多。 不过这次钱宁来见沈溪,打着通风报信的幌子,大概意思是他调查到有关倭寇的动向,要跟沈溪当面说清楚。 沈溪没有将钱宁拒之门外,在自己的衙所单独接见。 钱宁非常识趣,见到沈溪不是抱拳行礼,而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卑职见过沈大人。” 沈溪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些意外,他对钱宁还是了解的,钱宁某些方面的本事要比江彬大,不过此人小人心态重,喜欢投机取巧,出大事时顶不起来,这也是为何在朱厚照遇险时他手足无措,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护驾的根本原因,最后的结果就是更愿意冒险的江彬上位,而他则被疏远。 沈溪道:“钱指挥使客气了,起来说话吧。” 钱宁没有起身,继续跪在地上,不过身子稍微直起一些:“卑职能见到沈大人,并且聆听您的教诲,倍感荣幸,就算跪着说话心中也高兴。” 沈溪笑了笑:“跪着怎么说话?你身后有椅子,坐下来说,本官不习惯这么跟人相处。” 钱宁这才从地上站起,却没依言落座,道:“卑职站着说话也可。” 沈溪点头:“本官不勉强,钱指挥使,以本官所知陛下派你到南方查一些事情,你怎突然来见本官?还说有要紧事?” 沈溪的话很客套,没有跟钱宁攀关系的意思,钱宁作为皇宫体系的核心人员,自然明白现在朝中谁在控制大局。 钱宁以往或许在沈溪面前自诩清高,但这几年下来,见识到沈溪超凡的本事后,他却审时度势知道该怎么站边,而他这次来也是投机取巧,连忙道:“卑职确实调查到有关倭寇的情报……他们正在大幅度撤离江浙近海,向大小琉球以及闽粤海域迁移……不过卑职坚信沈大人调查到的情况远比卑职详细,不敢献丑多言,此番想说的是京城那边正在发生的事……” 沈溪神色冷漠下来:“京城有什么事么?” 钱宁往四下看了看,好像有些慌张,确定没人能窥探到他说话后,身体才稍微往前靠了靠,小声道:“乃是有一些人,想针对沈大人,还有沈皇后……” “哦!?” 沈溪脸上露出些许疑问,道,“这种事恐怕是道听途说吧?” 钱宁叹道:“有人来跟卑职联系,让卑职听从他们的吩咐办事,并且说会投桃报李,回头帮卑职对付江彬……沈大人您也知道卑职跟江彬素有嫌隙,他靠逢迎陛下上位,根本就是个无耻小人……” 钱宁将自己跟江彬间的对立关系说出来,目的是想告诉沈溪,自己为何要来投奔……您沈大人要选择让我当您的手下办事,那就先答应我将江彬给弄下去,在您身边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钱宁毕竟还是有顾虑的,因为江彬的崛起太过突然,而其在朝中一向目中无人,只对皇帝一人效忠,这难免会让钱宁多想,江彬是否背后有强大的靠山才这么做,而他想到的这个靠山就是沈溪。 江彬的崛起,与沈溪在西北与鞑靼之战的时间点重合度很高,加上钱宁知道江彬的崛起跟小拧子和丽妃等人的纵容有关,很可能是沈溪在暗中推波助澜。 沈溪道:“江彬是什么人,不需要钱指挥使跟本官提,钱指挥使只管说重点。” 钱宁显得很为难:“卑职一向仰慕大人风采,希望能为大人办事……只是……卑职才疏学浅缺少机会……现在有人要跟大人作对,卑职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想好好为大人办事,以后绝对效忠而不会有任何违背之处,卑职可以信守秘密不为他人所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钱宁几乎一次性把表忠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就怕沈溪不信任他的诚意。 沈溪笑了笑:“钱指挥使乃锦衣卫指挥使,理应为陛下效命,几时轮到为本官做事了?不过对你来此说的一些事,本官倒有几分兴趣,我们可以坐下来细谈。” 钱宁来之前,最怕的就是被沈溪拒之门外,更严重的后果就是他会死在这里,无法脱身。 不过发现沈溪并未对自己表现出敌意,甚至有意跟他深谈时,终于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他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沈溪没有马上跟钱宁细谈,因为接下来他还有例会要开,所以让钱宁暂时在县衙附近的驿馆落脚,按沈溪的意思是等入夜后叙话。 钱宁很谨慎,毕竟沈溪带给他的既是机遇也是危险,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在往驿馆的路上时,他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发觉,尤其是不能让张永和徐俌知道,毕竟江南遍布张永和徐俌的眼线。 随后的会议没什么花头,沈溪开过会后,将云柳叫来。 云柳近一段时间异常忙碌,南直隶和浙江到处走,偶尔回来整理情报,归纳汇总后呈递沈溪跟前,对于钱宁到来她没有任何预判。 “大人,卑职无能,未能提前获悉钱宁行踪。” 云柳一来便向沈溪认错。 沈溪道:“你当我是责备你的吗?他来我确实没想到,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是个喜欢投机取巧之人……他跟不同势力的人有过瓜葛,刘瑾、张苑等人,都是他曾经投靠过的对象,不过他没有丝毫忠心,完全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云柳想了下,顺着沈溪的话说:“此人的确不可信,若是大人觉得他很危险,卑职可以派人暗中将其除掉!他的仇家很多,不会有人怀疑咱们……” 沈溪摇头:“我要杀他,便不会留他的狗命到现在……钱宁始终是锦衣卫指挥使,代表了陛下的脸面。若他死在江南,表面上看徐俌和张永嫌疑最大,但我也会有麻烦,其实他死不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吃力不讨好除掉他?” 云柳微微垂头,不知沈溪召见她的真实目的,但隐约知道沈溪接下来一定会安排她做事。 沈溪道:“钱宁在江南胡作非为,把各地官员敲诈了个遍,本来他作为陛下亲信没有后顾之忧,但他没料到陛下会亲自来江南,如此他之前的斑斑劣迹会被人揭穿,在朝中的处境也越发尴尬,或许陛下莅临江南之日就是他的末日,他才会眼巴巴跑来找我当他的靠山,以此保住他的地位。” 云柳看着沈溪:“大人是否要留他在跟前听用?” “这种小人如何能留?” 沈溪冷声道,“即便他对我来说有一定利用价值,但我没法接受如此卑劣小人在跟前晃悠,他未来的处境如何是他自找的,若是想通过我的力量保他,他也要看自己是否有能交换到他生命与前途的筹码!” 云柳见沈溪对钱宁如此抵触,稍微放心下来,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云柳怕他为了某些政治目的而乱掉本心。 沈溪道:“我让你来,就是想顺着他来新城这条线,将他控制的锦衣卫密探和东厂细作一并给清查出来,掌握他的行踪……我会一直拖着他,就算要他彻底失势,也至少要等陛下到江南后再说!” …… …… 钱宁以为自己对沈溪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却不知他了解和能办的事情沈溪同样可以办到,云柳在沈溪身边的价值远比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高,以云柳的能力足以碾压他,而沈溪的情报系统更是超出锦衣卫和东厂太多。 入夜后,身处驿馆的钱宁心绪不宁左顾右盼之下,沈溪终于到来,他赶紧出门迎接,却带了顶厚厚的帽子,生怕被人认出来。 “沈大人,您应该找一处秘密地方相见。” 钱宁见到沈溪后,对沈溪安排的住所有许不满,低声提醒,“卑职到江南后,查到魏国公跟倭寇勾连的证据,他一直想找机会对卑职不利,卑职在江南几乎是东躲西藏,若被他知道卑职在这里……” 沈溪抬手打断钱宁的话:“放心,这座驿馆是新修的,左右都是本官的人,他们不会将你的行藏泄露出去……就算泄露了,难道你钱指挥使不能自行离开?” 钱宁不敢再发表什么异议,跟沈溪进到驿馆的宴会厅,钱宁不太习惯周围宽阔的环境,在他看来,沈溪跟他说事最好放在密室中。 始终钱宁的身份在很多时候见不得光,钱宁既要担心倭寇刺杀,又要担心自己开罪过的人杀他,甚至怕江彬、许泰派人对他不利…… 总归现在钱宁如同惊弓之鸟,好像非要找一处不见光的地方,才能安心。 到了宴会厅内,沈溪请钱宁坐下,这次钱宁没有推辞,坐下来后一直低着头盘算什么。 沈溪让侍卫到门口,因为没出宴会厅,钱宁还往那边看了一眼,大概意思是他不想让第三者听到对话,不过他明白自己对沈溪的安全始终有一定威胁,沈溪不可能毫无防备。 “沈大人,这些人……” 钱宁出于对自身安全考虑,不得不出言提醒一下。 沈溪道:“都是本官的人,若今日任何一个字传出去,那他们不用活了……对此你放心便可。” 钱宁苦笑道:“卑职明白大人身边必有可以效死命的勇士,不过谨慎些还是好的。沈大人,您之前说对卑职说的一些事情感兴趣,不知是哪些方面?卑职到江南后查到的情报颇多,尤其是魏国公和地方将官包庇倭寇,甚至暗中跟倭寇做买卖,将我大明火器以及相关制造工艺卖给倭寇……” 钱宁推己及人,以为沈溪最关心的应该是有关江南政治人物的罪行,以此来打压政治对手。 但他却不知,这些事对沈溪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对此毫不关心,因为沈溪并未打算从这些入手将徐俌或者是地方将官治罪,这也跟他要维持江南稳定有关。 沈溪道:“就算他们真的如钱指挥使所言,做了有害朝廷之事,难道本官跟你有权力查办他们?” “这……” 钱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钱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有资格到江南查案,但显然正德朝的锦衣卫没有传说中那么神通广大,查案需要朝廷授权,在一些小案子上他们或许有先处置后上报的权力,但涉及魏国公这样级别的大人物,莫说钱宁没资格去查办,就算沈溪也不能蛮干。 若沈溪或者钱宁真的动手,出了乱子,无论徐俌是否真的有罪,事后朝廷定以大局为重,谁乱来谁就是罪人,到时候很可能是徐俌屁事没有,而动手之人却身首异处。 沈溪再道:“魏国公这几年跟倭寇有贸易往来,其实不算什么秘密,但若说他有意谋反倒不至于,而火器和兵器的贩卖之前本官已查知乃外戚张氏兄弟所为,此案如今为陛下压下来,但不代表未来这案子不会重开宗卷。” “是,是。” 钱宁发现在沈溪跟前无所遁形,沈溪身上带着的压力,让他近乎窒息。 沈溪道:“钱指挥使到江南来的主要目的,本官不想多问,毕竟你身负皇命,不过之后陛下将要南下巡视,此番很可能会顺着大运河到南京,再转道此处。” 钱宁眼前一亮:“卑职也听闻此事,好像是说……陛下中秋节前后便会动身,月余便可抵达此地。” “嗯。” 沈溪点了点头道,“陛下到来,沿途护卫定需要人手,钱指挥使就没有折道北上护驾的打算?” “啊?” 钱宁望着沈溪,不太理解沈溪为何这么问。 在钱宁看来,自己最大的价值应该是帮沈溪对付张永和徐俌等政敌,而不是回到皇帝跟前鞍前马后效劳。 在没有皇帝进一步指令的情况下,他在江南没取得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如此折返京城其实跟找死没什么差别,一来他怕江彬和许泰等人不会让他好过,最关键的是沈溪、张永和徐俌曾联名参奏过他。 张永和徐俌的话没多少作用,可那份上奏有沈溪的联名,这也是他来求沈溪的原因之一,既成了沈溪的敌人,又没法获得朝廷支持,想靠张氏一门救自己,还不如直接到沈溪这里输诚,或许还能保住地位。 沈溪道:“陛下南下,一路安全乃重中之重,而钱指挥使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保护陛下方为首要任务。” 钱宁为难道:“陛下交托给卑职的差事尚未完成,怎么好意思灰溜溜回去……” 沈溪打断他的话:“以你所言,有人图谋不轨,此时陛下南下,势必有人对陛下不利,你就算不能回京师护送陛下南下,也该在江南绸缪,确保陛下南下途中的安全,如此也算尽职尽忠。” 钱宁很是费解:“沈大人,其实卑职来见您的目的,是要检举魏国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溪伸手打断,沈溪道:“你检举之人,乃世代忠良,除了陛下外没人有资格将其彻查甚至法办,就算要查办也定是等倭寇平复后。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当以迎接陛下、保护陛下安全为先,若连这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又如何指望本官相信你?” 钱宁迫切想跟沈溪证明自身价值,但他手头的东西的确很难吸引沈溪接受他的归顺,他也明白朝中那么多权贵,沈溪的门槛是最高的,从沈溪崛起开始,就没听说有什么人是做沈溪的门客而崛起。 仔细回想一下,除了几个将领,也就是唐寅了,除此再也想不到他人。 钱宁急道:“沈大人,您让卑职去迎接圣驾,卑职本责无旁贷,但卑职希望能在您麾下做事。” 他迫切想成为沈溪的党羽,但沈溪却没有给他打开这扇门。 沈溪道:“钱指挥使,有些话本来本官不想说明,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不直说便显得本官藏着掖着,反而不如开诚布公。你钱指挥使过去几年做了多少不利本官之事,你该很清楚,从当初的刘瑾,再到后来于豹房处处针对,你钱指挥使跟本官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说要为本官效命,本官如何信你?” 钱宁未料沈溪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他惊愕地站起来望着沈溪:“沈大人,当时卑职不也是迫不得已?刘公公得势时,谁不从他谁就要倒霉,卑职不过是审时度势。” 沈溪微微冷笑:“那你现在说审时度势,莫非是觉得到了给本官办事的时候?” “呃……” 钱宁又无言以对,他知道自己投奔沈溪的诚意不足,跑来巴结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要他一直效忠谁不可能,他是个很没原则的人,连皇帝都是他利用的对象。 沈溪道:“不是本官非要找你的麻烦,有些时候也是因为你做事不守规矩,本官一向不喜欢跟不守规矩的人合作;之前本官跟司礼监的张永张公公和魏国公一同参劾你,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你在背后捣鬼,你当本官不知?” 钱宁很尴尬,在沈溪面前他的颜面无法得到任何保存,但这里毕竟是沈溪的地头,就算再心有不甘他也不敢乱来。 这会儿钱宁也不跟沈溪辩论,他低着头,暗自盘算是否要投奔张太后,对付沈家。 沈溪道:“现在本官身份特殊,以本官所知,朝中有人对本官以及家里人有意见,甚至不择手段要让本官身败名裂,想让本官嫁进宫的妹妹不得好下场……犯我沈家之人,本官或许一时会容让,但长久下来,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钱宁惊讶望着沈溪:“沈大人是想……” 沈溪脸上涌现阴冷的笑容:“本官说什么了吗?钱指挥使,你到这里来一趟,本官对你的诚意还算满意,希望你能去帮忙迎接圣驾,你可以选择听本官的,我们按规矩办事……当然,你也可以就此离开,没人会阻拦……选择权在你!” 最后沈溪拿出一种好似商议,却拒不合作的态度,让钱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答。 沈溪道:“当然,你走后再不要提什么为本官做事……本官当不起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垂青;要是你去迎接圣驾的话,还得看你此番是否能把事情做得妥当。” “沈大人,您的意思……卑职不太明白。” 钱宁到底不是什么智慧高深的人物,他能听懂沈溪让他选择的意思,但两者的区别,他不是很清楚。 沈溪道:“不明白就先想明白,本官耐心有限,给你一天时间,希望明晚还能看到你,若在这一天时间里你选择离开,本官绝不阻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6章 共鸣 谢迁不信任张苑,所以张苑来跟他要钱,他没轻易松口。 论办事能力,谢迁不一定有当初的刘健和李东阳强,但若是论执拗和倔强,朝中没人能跟他相提并论。 张苑对谢迁恨得牙痒痒,可是他也明白,自己失势一次后,再难让谢迁完全听从他,现在他跟谢迁于朝事多有博弈,二人乃是政敌,只是没有将矛盾公开化罢了。 张苑道:“是陛下要银子,又非咱家,谢阁老到底给还是不给?” 谢迁闭上眼,摇头道:“此事应由陛下来谈,而非张公公你……若是张公公对此有异议,那就请陛下将我等老臣召入宫中,当面跟他提出来。” 这下张苑没辙了,他明白自己不能将谢迁揍一顿,以往对付那些不听话中下层官员的手法不可能会用在谢迁身上。 而皇帝委派差事给他,若是谢迁这边不帮忙,张苑只能干瞪眼。 “皇命难违,陛下的话谢阁老也不听,这是要造反吗?” 张苑气得直跺脚,但无论他怎么发飙,在谢迁看来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行径,谢迁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当初面对皇帝时他都敢犯颜直谏,更何况只是个太监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谢迁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随时改变,哪怕是陛下也要按照祖制行事,南巡劳民伤财,所以陛下最好是收回成命,若一意孤行,老夫没法阻拦成行,但经费之事老夫不可能相帮。不成规矩,无以方圆,老夫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 “说得好听……” 张苑知道再跟谢迁谈下去也属徒劳,马上想到,圣旨给谢迁或许无效,但若是拿去给杨一清却未必会遭致反对。 张苑板着脸道:“咱家必会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状,若是谢阁老觉得在朝太累,不妨早些辞官回乡,这样规矩也保全了,您谢阁老的名声也保全了,岂不两全其美?” 说完,不等谢迁回答,张苑摔门而去,故意给谢迁脸色看。 …… …… 张苑亲自见过杨一清,将同样的意思跟表达清楚后,得到跟谢迁一样的反馈结果。 张苑没辙,只能回去想对策。 “这谢老头,肯定跟杨应宁打过招呼,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还真是有老的就有小的,怎么如今朝中占据高位的都是一群倔驴?” 张苑越想越不甘心。 关键时候张苑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看起来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对朝事拥有主导权,但关键问题是就算他在上奏朱批中表达出自己的意见,下面也未必会遵照执行,而朱厚照那边也不会追究,使得大明形成一种各自为政的状态。 虽然朱厚照很胡闹,但朝中大臣却循规蹈矩,连同谢迁和杨一清、杨廷和等人在内,这些都是青史留名的能臣,以至于就算没有张苑代天子朱批,朝中也不会出乱子,他张苑变成了印章般可有可无的人物。 甚至现在连用银之事,张苑搬出圣旨来,也一点作用都没有,该回绝还是被回绝,甚至惹了一肚子气。 “真是没见过此等不识相之人,这一百万两银子咱家去何处筹?真是难为我那大侄子了,他估摸也是知道很多事争也无用,干脆装作一无所知,被朝廷克扣建城和造船的银子,依然忍气吞声……他现在隐忍不发,陛下去看过发现情况不对后他该如何解释?难道那时候再告状?” 张苑不理解沈溪的所作所为,觉得是在挖坑准备埋人。 今天面临这种境况,张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去跟朱厚照回禀。 …… …… 翌日一早,张苑再次出现在朱厚照跟前,好像是诉苦一般将昨日他在谢迁和杨廷和处受到的冷遇详细跟朱厚照说明。 但他说的事还是很片面,着眼点只局限于谢迁和杨廷和在听到他传达朱厚照拨款的口谕后,拒绝放款,却没提有关沈溪建造城池和船只费用被克扣的问题。 “……陛下,老奴已在两位大人面前好说歹说,却无济于事,他们说了,陛下您要出巡便是乱了祖宗规矩,只要是违背祖制的事情就算有皇命他们也不会遵从,还将老奴痛骂一顿,差点就把老奴说成祸国殃民之人,陛下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说到最后,张苑几乎是声泪俱下,张苑许久没用这种手段表达情绪,毕竟最近皇帝对他也是爱搭不理。 朱厚照本在那里吃早饭,听了这些话很恼火:“谢阁老和杨尚书是什么人,难道你提前没预料到?银子如果轻轻松松就能要到的话,那当初朕御驾亲征也不会被这群人阻挠,甚至连军费都要沈尚书自己筹集!” 这回答让张苑倍感意外,皇帝居然对臣子不遵守皇命不觉得意外,反而像是帮谢迁和杨一清开脱。 朱厚照再道:“总归朕给你十天时间,一百万两银子你得想办法凑足,若实在不行,你就用耍赖的方法,不给银子你就住到户部衙门去,要不就把事情闹大,让朝野上下都讨论一下,看看谢阁老他们做得对不对……朕想看看你办事的能力,别到朕这里来诉苦,朕不稀罕听。” 张苑一听焉了,心想:“陛下这是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居然让我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去朝廷六部衙门撒泼?若这件事闹得街知巷闻,那我还有何面子?” 就在张苑不知该如何应答时,突然从里面走出一人来,却是一身锦衣华服的沈亦儿。 沈亦儿前段时间感染风寒,宅在房里不出来,这两天身体好转,在交泰殿闷得发慌,早晨听说朱厚照在乾清宫后庑吃饭,便想过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想知道自己平时的伙食跟朱厚照有多大差距。 “让一个太监撒泼耍浑,亏你还是做皇帝的……有这么安排做事的吗?” 沈亦儿远远瞥了饭桌一眼,发现上面没什么稀奇的,清粥小菜,朱厚照吃的居然不如沈家平日的早饭,至少沈家早餐会有酱牛肉或者熏鱼、腊肉之类的荤腥做配菜。 朱厚照见沈亦儿出来,不由起身笑呵呵相迎,道:“皇后过来了?来来,咱坐下一起吃。” 沈亦儿一脸鄙视的神色,道:“谁要跟你一起吃?本姑奶奶只是出来看看,这是什么早饭?人吃的吗?” 若是换作旁人说这话,张苑早就来一句“大胆”,不过眼前可是皇后说的,这位新皇后不但是他的亲侄女,还是皇帝目前最信任,甚至已宠信到没边的一个女人,张苑觉得自己的脑袋瓜有些不够用了。 张苑心道:“之前便听说和大侄女喜欢在陛下面前乱来,但这也太没分寸了吧?居然在陛下面前自称姑奶奶?” 朱厚照却丝毫没觉得尊严受损,反而上前去扶沈亦儿,被沈亦儿瞪一眼只能站在旁边悻悻然搓着手笑。 沈亦儿在桌前坐下,往中间最大的瓷坛里边看了一眼,道:“我道是你这个当皇帝的怎么吃粥呢,感情里面有佐料。” 朱厚照笑道:“那是当然,这可跟普通人家的清粥不同,里面有人参鹿茸这些大补之物,还添加了部分山珍海味,味道极其鲜美……来人啊,赶紧给皇后盛上一碗。” “不用了。” 沈亦儿坐在那儿,抬头看着张苑,嘟嘴道,“我不想大清早吃这些东西,免得气血上攻,虚不受补,稀里糊涂死了怎么办?这位应该是张公公吧?我觉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不小啊,怎么你过得那么憋屈啊?” 没等朱厚照说话,张苑便笑呵呵接腔:“娘娘真是好记性,老奴正是张苑,您入宫那天……” 他正要好好介绍一番自己,却被朱厚照恶狠狠瞪了一眼,就不敢说话了。 “有你什么事?皇后这是问朕呢。这狗奴才名叫张苑,做事很不靠谱,平时老喜欢给朕找麻烦……现在朕正在安排他做事,皇后别在意。张苑,你可以退下了。” 张苑正要领命告退,沈亦儿突然道:“对下人如此刻薄,你这当皇帝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公公先别走,我有事问你。” 张苑这下不敢随便应答,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似在等朱厚照吩咐。 朱厚照没好气道:“皇后问你话,只管回答便是。” “是是是。” 张苑道,“皇后娘娘您请问。” 沈亦儿道:“听说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应该跟朝廷衙门对接,是吧?平时有什么事,都是你在处理吗?” 这问题问得很儿戏,让张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由看着朱厚照,希望朱厚照能给自己一定暗示。 朱厚照笑道:“皇后说对了,平时司礼监就是跟内阁和朝廷各衙门对接,朝廷有什么上奏都会从内阁送到司礼监,再由张苑帮朕朱批,再发往朝廷各衙门……所有朱批都会过朕的眼。” 沈亦儿皱眉道:“那他的权力很大啊,怎么会连银子都讨要不来?另外,我平时没见你处理那些上奏?” 这个问题沈亦儿是问朱厚照的,就好像是在质问他“你为何这么昏庸无能连朝事都不处理”。 这下朱厚照有些尴尬了,虽然他自我感觉良好,但却也隐约知道自己并未做到勤勉克己,被沈亦儿质问居然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张苑在旁心惊胆寒,暗忖:“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敢这么跟陛下说话?” 朱厚照神色很是别扭:“朕这不平时很忙,没时间处理朝事么?” 沈亦儿不屑地瞥了朱厚照一眼:“忙着做什么?吃喝玩乐?” 这下乾清宫后庑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张苑站在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心想:“小祖宗这是怎么了?陛下哪里开罪了她,居然故意找茬?但你别趁我在的时候找茬啊,你这不是害人吗?” 朱厚照勉强一笑:“朕平时做什么,难道皇后没看到?怎能算吃喝玩乐?朕之前还御驾亲征,将北方狄夷给平了。” “那好像不是你干的吧?” 沈亦儿眼神中带着鄙夷,望着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很尴尬,但更尴尬的却是张苑。 此时张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就算皇帝跟皇后间真有这种非常不客气的对话,也不该是他这个奴才应该旁听的,在张苑看来自己就应该退下,但现在皇帝和皇后没有命令,他只能站在那儿继续听。 朱厚照突然望着张苑,好似是在考验对方一般:“张公公,平时朕对朝事没有什么指点吗?” 张苑赶紧道:“回陛下的话,每天老奴都会将朝中发生的大事跟陛下呈奏,最重点的事情由陛下亲自裁断,至于那些零碎的小事就不劳陛下烦忧,交给老奴这样的庸才办便可,陛下乃是做大事之人。” “嗯。” 朱厚照对张苑的回答很满意,这也是他之前在想却没有想到的回答。 朱厚照再看着沈亦儿:“皇后,听到了吗?朕平时也是有做事的,不然今日为何会让张公公来这里?朕很忙,这不一边吃早膳一边听他讲,还对他进行指点呢……” “啧啧。” 沈亦儿仍旧带着鄙视的神色,“我来的时候就听到你让他去户部耍浑,这就是你所谓的指点?作为九五之尊,下出口谕后居然连银子都要不来,那你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劲儿?” 朱厚照苦着脸道:“皇后你不知,朝中有些老臣倚老卖老,非要跟朕作对,他们不管对错,只要朕觉得对的东西他们就会反对,每次都闹得不可开交,所以最后朕不跟他们计较,毕竟他们是老臣,朕需要他们来打理江山。” 张苑赶紧帮腔:“陛下宅心仁厚,乃是对朝中老臣的敬重,若是压迫过甚,臣子表面答应下来,但其实心中充满怨恨。” “对,朕是不想失去宽仁之心。” 朱厚照跟着说了一句,他跟张苑一唱一和,好像早就商量好一样,在沈亦儿面前装模作样。 沈亦儿却非愚钝之人,她想问题很简单,却能将最重点的点给抓出来,问道:“办不了事情,就说是对大臣尊重,那就索性别做事,干脆将朝廷所有事情都交给那些老臣打理就行了,还要你这个皇帝做什么?” 本来朱厚照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找回尊严,突然被沈亦儿如此质问,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丢了大脸。 沈亦儿继续气呼呼地道:“我听说你当皇帝,从来都是骄横跋扈,不听下面人的意见,你问过他们真的是反对你所有的举动,还是仅仅是反对你做错事?难道那些人疯了,你做什么都反对?还是说他们嫌弃自己的脑袋多了,没事就跟你犯拧,得罪后等着被砍头?” 这下朱厚照没法回答了,不过他也没跟沈亦儿吹胡子瞪眼,便在于朱厚照心里认可沈亦儿说的话,再加上他正在热烈追求沈亦儿,所以觉得沈亦儿放个屁都是香的,更何况现在沈亦儿说得句句在理。 而张苑听了更觉诧异,他不是没见过跟皇帝作对的,但能指着朱厚照鼻子骂的人,他还真没见过除沈亦儿外的第二个人。 张苑心道:“这小妮子看起来人不大,却伶牙俐齿,陛下平时说话那么利索,怎么在这个小妮子面前却显得如此愚拙,这都无言以对了?” 皇帝不知该如何回答,张苑自然不会帮忙解释,这会儿张苑很识相,他心里在琢磨如何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静默半晌,最后还是朱厚照打破沉默,道:“皇后,朕不瞒你,以前你大哥在朝廷的时候,就有一群人喜欢跟他作对,朕跟你大哥……也就是国舅,从来都是站在一边的,若非沈尚书一直在背后撑着朕,朕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朝中那些领头唱反调的人,就是谢阁老,还有杨大学士和户部杨尚书他们……” 沈亦儿侧着头想了想,问道:“谢阁老,指的是那位提拔了我大哥的谢大人,是吗?” “就是他。” 朱厚照好像在倒苦水一般,对沈亦儿道,“你大哥还娶了他孙女,你应该认识吧?正是这位谢阁老,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没事就喜欢在朕面前长篇大论,还仗着提拔过你大哥,平时老喜欢在一些事上给你大哥设置难题。” 沈亦儿叉着腰,好像很生气,倒不是她在替朱厚照不值,而是觉得沈溪被欺负她不甘心。 她嘴上嘟哝道:“不是说这个谢大人挺好的,是个慈祥的祖父吗?” 沈亦儿的话,让朱厚照始料未及,他没有想到,沈亦儿平时受到谢恒奴的一些耳濡目染,理所当然以为谢恒奴眼里的爷爷就是真实的谢迁,却不知谢迁在朝中跟在家里是两个样子,而且谢迁对谢恒奴的宠爱近乎溺爱,所以谢恒奴从来不会觉得谢迁不好。 谢恒奴在沈亦儿面前是长辈,她说的话,沈亦儿自小便觉得是真理,而现在朱厚照的话打破了她心中的一贯认知。 朱厚照道:“皇后啊,你年岁小,朕能跟你解释的就是,这人在家里和在朝廷是不一样的,你大哥也同样如此。” 沈亦儿有些不满:“谁说的?我大哥在家里就很严肃,平时没事就喜欢对我指指点点,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他在朝廷里教训人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朱厚照笑呵呵道:“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大哥是朕的先生,当初他教导朕学问时,也是喜欢指指点点的,那时候我觉得他很烦。” 朱厚照终于跟沈亦儿在某件事上达成共鸣,忽然觉得沈亦儿更亲切了,心中爱慕更重。 沈亦儿道:“你的意思是说,谢大人在朝中总是给你和我大哥出难题,甚至百般刁难,是吧?” “对!” 朱厚照很肯定地说道,“要不是他故意找麻烦的话,你大哥在朝中的建树肯定比现在更高,现在他在江南建造新城,准备跟倭寇开战,谢阁老也在拼命给你大哥找麻烦,甚至克扣军费!” 朱厚照的话没让沈亦儿感觉多意外,反而是张苑心头大骇。 张苑心想:“陛下这是随口乱说,还是说早就知道,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沈亦儿蹙眉,气鼓鼓地道:“没想到谢大人是这样的人,他居然这么……对待我大哥,那你还不帮帮我大哥?” 朱厚照道:“朕怎么没帮他?这次不就跟户部讨要一百万两银子,一方面方便咱巡幸江南,可以有银子打点一下,再者要用这笔钱来帮你大哥造船和建城么?你当朕平时不为你大哥着想?” “那这银子必须要来……区区一百万两,对你个当皇帝的来说算什么事?”沈亦儿这下真着急了,站起身指着朱厚照便好像在发号施令。 眼前这一幕让人不敢直视,张苑只觉得自己心惊肉跳,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朱厚照苦着脸道:“皇后莫要着急,有事咱坐下来慢慢谈……来,坐下来说。” 沈亦儿重新坐回椅子上后,朱厚照才道:“朝廷内的人,时不时给你大哥找麻烦,朕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不朕能想出的对策不多,只能让张公公去户部那边用一些非常规手段……除此之外朕也没什么好办法,难道真让朕把谢阁老给撤下来吗?” 沈亦儿叱道:“怎么不行?他不干人事,就该让他退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贪恋权位?” 朱厚照听到后眼睛骨碌碌乱转,觉得沈亦儿这话说得有些过分。 沈亦儿也是一气之下说出这番话,稍微冷静后,她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妥,嘴上嘟哝道:“好像不行,若是这事让小嫂子知道了,肯定会觉得是我在背后整幺蛾子,以后我回去她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想到这里,沈亦儿立即有了对策,道:“既然他不肯给银子,那就找他来商量,咱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此甚好。” 朱厚照听了沈亦儿的话,不觉得多有道理,但就是要先将恭维送上,让眼前的沈亦儿认定他是个喜欢采纳别人意见的好皇帝。 张苑赶紧道:“陛下,此事不可。谢阁老来,肯定会……” 没等张苑说完,朱厚照便骂道:“朕跟皇后说话,有你这奴才什么事?回头就去把谢阁老给朕请来,朕要当面跟他好好理论一下,凭什么不给朕银子,凭什么要克扣沈尚书的军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7章 第二五〇〇章 老臣遵旨 朱厚照对沈亦儿的建议言听计从,这让张苑心里很不对味。 张苑当然明白有个能左右皇帝意见的人存在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往乾清宫外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刚走了个大侄子,现在莫非又要多个大侄女跟咱家争权?这叫什么事儿……难道大侄女也想左右朝局?这不会是我那大侄子精心安排的吧?沈家人可真是能人辈出!” 出了乾清门,张苑还没找到人传召谢迁进宫见驾,就见小拧子匆忙而来。 张苑很清楚,现在小拧子晚上基本不会留在乾清宫伴驾,很多时候可以自行出宫或者是留在值班房过夜。 朱厚照不去豹房,最多只是在宫市闲逛,找乐子,小拧子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随之直线降低。 “张公公?” 小拧子见到张苑有些意外,这段时间张苑面圣比谁都积极,让小拧子觉得自己正在把手头权力拱手相让。 张苑对小拧子抱有一定期望,笑着打起了招呼:“哟,这位不是拧公公吗?这是出宫去了吗?” 小拧子面色稍微沉下来:“陛下有事吩咐办理,咱家刚从宫外回来。” 张苑以为小拧子这话是在糊弄他。 皇帝不可能会有什么事一清早便让小拧子出宫,而小拧子急匆匆的模样在张苑看来也是急于去面圣侍奉左右。 张苑一把将小拧子拦住:“拧公公,这会儿陛下正在跟皇后娘娘用早膳,你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了。” “嗯?” 小拧子面色带着几分不解,这跟以前朱厚照与沈亦儿貌合神离,从来不在一起吃饭有关,听张苑这么一说,小拧子觉得应该是皇帝跟皇后间的关系有所进益。 张苑道:“怎么,你不信咱家的话?这不咱家刚得陛下御旨,要去传谢阁老进宫面圣,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在这件事上,张苑没有任何欺瞒的意思,故意把真相告知小拧子,要给对方添堵。 小拧子皱眉:“有此等事?” 张苑笑道:“咱家马上就要派人去传谢阁老入宫,事情是否有,你接下来便会看到。你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可是能耐得紧,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讳,从今往后陛下可能连朝事都要听从于皇后,到时候你跟咱家……” 张苑的脸色突然变得阴冷下来,想恐吓小拧子跟他站在一线。 小拧子却见怪不怪,道:“陛下平时听皇后娘娘的地方多着呢……咱家没时间跟张公公你瞎扯淡,陛下交待的差事得赶紧前去复命,就此别过!” 小拧子说完,匆忙往里面去了,这次张苑再阻拦不得。 目送小拧子进入乾清宫正殿大门后,张苑心里琢磨开了:“这小子,说得就跟真的一样,不会真是一早他便去办什么皇差吧?陛下对朝中很多事都明白,我这边许多事情都隐瞒不报,陛下却清楚得紧,说明他有别的消息渠道……会不会便是这小东西捣鬼?” …… …… 很多事,张苑来不及多想,眼前他得赶紧派人去传谢迁进宫。 谢迁突然得知自己被传召面圣,多少有些意外。 之前谢迁的确非常想见朱厚照,但机会就在眼前,他却不知自己面圣后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见驾的思想准备。 入宫在即,来不及找人商议,谢迁只能边走边想。 昨夜他住在长安街小院,距离宫门虽然不远,但走一趟乾清宫对他来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谢迁仔细琢磨:“定是为调拨银两南巡之事……张苑可能在陛下跟前将事情抖露出来,不过怪不得他,他领皇命办事,我没答应,陛下怎能不过问?” 本来谢迁稍微安定的心思,突然焦躁起来,“见了陛下,我能说什么?难道跟陛下进谏说南巡劳民伤财?陛下能听得进去?” 谢迁进言次数多了,发现朱厚照听不进人劝,或者是听不进他这样的忠直老臣劝谏之后,他便觉得进言根本是自取其辱,还不如采取一些相对变通的方法,但可惜他的脑筋瓜不如沈溪那么灵活。 “现在跟之厚闹了点别扭,以至于不能去问他的意见,若是换作当年先皇时遇到什么疑难,找他一下子便解决了。这小子把心思全用在对付我,以及如何应付新皇身上,眼看路子走偏了啊……” 本来对跟沈溪闹翻还有些许懊恼,但转眼谢迁便找到正义的基点,把沈溪归在“走歪路”的年轻人上。 谢迁快步过了奉天门,只见张苑已在丹陛下等候,没等谢迁靠前那边张苑已主动迎过来。 “谢阁老,这可是陛下传您来的,不是咱家。”张苑仿佛先打预防针一般,把这次事情的原委跟谢迁说清楚,“皇后娘娘听说谢阁老您一口回绝陛下调拨银两的御旨,便对陛下提出建议,要跟你当面理论。” 张苑生怕旁人不知沈亦儿干政,故意在谢迁面前强调这件事是新皇后的主意。 谢迁对张苑的话缺乏基本的信任,心里琢磨开了:“沈家小女不过是个稚子,能懂什么?张苑这栽赃陷害的手法并不高明。” 谢迁冷声道:“无论何时,老夫的意见都是如此,陛下南巡本就是劳民伤财,会给大明江山社稷带来不安定因素,老夫绝对不同意陛下南巡。” 张苑笑道:“谢阁老这是气恼咱家将此事告知陛下……不过没办法,咱家被催得紧,事情办不成只能跟陛下如实汇报,若谢阁老同意此事,何至于此?谢阁老反对的话莫要对咱家讲,只管去跟陛下提出来,或许陛下对谢阁老的意见会赞同,取消南下的计划呢?” 谢迁轻哼一声,对张苑的态度极为冷漠,但他不着急走,想要从张苑这里探知皇帝跟前的一些事。 张苑再道:“以前咱家不明白为何沈大人应允自家妹子入宫,现在终于醒悟了……就算沈大人不在,也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言,让陛下时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谢阁老,咱家不拦着您,您老请吧。” …… …… 本来谢迁的心情没那么糟糕,在跟张苑一番对话后,发现自己心境乱了。 张苑最后那番话对他触动很大,沈溪不在京城,却让自己的妹妹进言,这跟后宫干政没什么区别,这也是历来王朝最忌讳之事,谢迁当然怕沈亦儿年岁小没人规范,将来会胡作非为。 谢迁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进入乾清宫,往四下看了看,除了皇帝坐在案桌后外,只有小拧子侍立御座旁,不见沈皇后的身影。 “老臣见过陛下。”谢迁拱手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谢阁老多礼了,多日不见,身体还好吧?” 谢迁没有抬头,恭敬地说道:“老臣身体还好,劳陛下挂心了。” 朱厚照道:“谢阁老,有话便直说,朕跟户部提出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南巡费用,还有沈尚书的军费,听说你那边直接回绝了,可有此事?” 皇帝一上来问话就很直接,让谢迁稍微有些不适应,稍微迟疑之后才道:“老臣对于户部之事不太了解。” 虽然现在朝中包括皇帝在内都知道谢迁左右朝局,但有些事谢迁自己却不能承认,他作为内阁首辅实质上只是皇帝的顾问和秘书,如今却僭越管理朝政,让朝中大臣都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宰相,这是违背大明祖制之事。 朱厚照道:“就当你不了解,朕问你,现在朕要跟你要一百万两银子,谢阁老给还是不给?” 此话依然问得非常直接,谢迁镇定自若地回答:“陛下,您离开京师,难免会造成朝廷乱局,实非上上之选。” 朱厚照语气显得有几分不善:“正面回答问题吧。” 说话时,朱厚照侧目往远处一处屏风后看,显然那边有什么文章,谢迁虽然留意到这点,却不认为此时有谁会站在屏风后,并未多想,直接道:“老臣没有资格决定户部是否要调动府库银子,不过想来年初预算和年底结算时,早就将银两归了用途,不能轻易挪用。即便此时有富余,现在调动了,年底时也会在某些方面出现亏空。” 朱厚照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拿起桌上的账本一摔,瞪着谢迁道:“这是今年户部府库存银情况,足足有一千六百多万两银子……若是没人跟朕说,朕都不知原来朝廷如此富裕。” “陛下……” 谢迁没料到深居皇宫平时不问朝事的朱厚照,此时如此“睿智”,居然把户部府库的账册都找来了。 朱厚照道:“朕不想听谢阁老解释,朕也知道,这批银子是这两年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还有便是盐茶铁改革带来的收益……这其实都是沈尚书的功劳。” “现在沈尚书在江南准备跟倭寇作战,可惜手头经费不足,难道朕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江南徒劳无功?朕作为皇帝,又是朕亲自委派他去平靖海疆,若不做点事情,那朕枉为人君。此事便如此定了,不得再议!” 即便这次朱厚照听了沈亦儿的,要对谢迁有耐心,但是他着急蛮横起来,什么道理都不记得,只知道用自己皇帝的身份去压谢迁。 谢迁老成持重,还是朱厚照老爹的老师,大明有尊师重道的传统,但这不是朱厚照的风格。 谢迁面对皇帝如此压力不为所动,道:“陛下做任何事当以守规矩为先,若规矩不立,如何能立国?” 朱厚照这边对谢迁没辙,谢迁也无法规劝说皇帝,二人只能互相想办法消磨对方锐气。 朱厚照怒道:“朕是皇帝,难道决定有关社稷之事,还要听从你这个臣子的?” 或许是太过气愤,朱厚照从御座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谢迁,就差冲下去掐架了。 便在此时,只听“砰”一声闷响,却是屏风后丢出只凤头女屐来。朱厚照一怔,随即坐回椅子上。 谢迁听到一声怪响,不由侧头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那只凤头鞋时,脸色一变,心里开始琢磨开来:“莫非真是沈家小女在里面?” 朱厚照一下子没了脾气,等他再次从御座上站起来时,神色变得异常平静。他走下御阶,看样子是想到近前跟谢迁理论。 谢迁心里有些不安,但作为臣子只能低着头。 不想朱厚照并未径直到谢迁跟前,而是折道往屏风后去了,随即里面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可惜因为距离有些远,谢迁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甚至具体是什么人谢迁都不好去下定论。 “这是怎么回事?” 谢迁非常费解,以前每次跟皇帝谈话都没这么麻烦,不过基本是以不欢而散收场,好像这次起了冲突后,朱厚照未像以前那样直接丢下句话便甩袖而去,这次耐心比以往强多了。 过了半晌,朱厚照从屏风后出来,在小拧子的搀扶下坐回龙椅上。 朱厚照道:“谢阁老,一百万两银子,就当是朕借你的,回头还到户部账上,你看如何?”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大跌眼镜。 皇帝用威严逼迫不得,居然提出借钱,这也算是开创历史先河,若皇帝只是跟臣子借或许不算什么,现在是跟户部借钱,等于说天下之主要跟他的臣子商量从自己府库拿银子不得,只能跟臣子商量从府库借钱。 从这点上,谢迁便感觉朱厚照态度的转变,虽说听起来很荒唐,但谢迁的执拗显然不如之前强烈。 谢迁心想:“难道说对皇帝和沈之厚来说,这一百万两银子太过重要,要到非借不可的地步?” 朱厚照见谢迁不回答,以为谢迁不会同意,只好耐着性子将从屏风后讨来的“绝招”继续用下去,道:“若是谢阁老怕朕不还的话,那朕就先以内府明年的开销作为抵押,朕还可以给你打欠条,保证明年今天之前将银子全都归还户部。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谢迁黑着脸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何必如此?” 朱厚照也有些气恼:“谢阁老,若是你肯痛快答应调拨银子的话,朕何至于如此?现在谁都知道户部有钱,而朕现在南巡还有沈尚书出兵平息倭寇都需要银子,沈尚书那边甚至还要造大海船,这没银子能打赢这场仗吗?” “朕难道是用来挥霍无度的吗?这些都是必要的开支,朕现在跟你商量,若是你不同意的话,朕就开朝议商量,若是朝议也不同意的话,朕就去跟京师的士绅借,以朕的名誉作为担保,就不信他们不借!” 面对皇帝如此蛮横的态度,谢迁感到很无语。 谢迁当了多年首辅,根本就不怕朱厚照跟他发脾气,最多互不干涉,而朱厚照又没那么大的耐心管理朝事,最后很多事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发展,就算偶尔有执拗不过的,谢迁也会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连对鞑靼之战,朝廷都没调拨太多银两,最后反而有赚。 不过现在朱厚照来耍浑这套,谢迁就有点招架不了。 谢迁心想:“陛下若跑去跟士绅借钱,朝野知道因为我僭越阻碍户部调拨银子而拖欠沈之厚军费,让陛下非要到向外借钱的地步,臣僚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陛下胡闹,还是觉得我这个首辅大臣一门心思跟陛下作对?” 谢迁突然觉得这招很阴损,朱厚照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立场上,让他下不来台。 谢迁再一想:“就算臣僚会站在我这边,百姓会怎么想老夫还有满朝大臣?那时候怕是没人觉得皇帝是在胡闹,反而觉得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臣子逼迫太甚,带头违背三纲五常……” 因为被皇帝借钱的举动震慑,谢迁半晌没说出话,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法出口。 而朱厚照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听了沈亦儿借钱的建议,为了哄沈亦儿开心,才到谢迁面前低声下气说话。 若非沈亦儿在旁,他才没耐心跟大臣借钱,当然朱厚照会觉得借钱是“馊主意”,哪里有皇帝跟臣子借钱的? 这得多掉价? 所以朱厚照不知道这一招对谢迁的冲击是有多大,朱厚照自己也带着几分不解:“谢阁老这是怎么了?他不想借就明说,连话都不说,这是准备对朕无声抗议?” 朱厚照实在等得不耐烦,道:“谢阁老若是不借就算了。” 这下等于是让谢迁再没有任何退路,谢迁苦着脸道:“陛下,若您是实在需要这一百万两银子,也并非不可……” “嗯?” 朱厚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回事,你不同意给银子,我说要跟你借,你不用我借了,要直接给我? 这算什么意思? 谢迁道:“若这一百万两白银是用在军费以及必要用度上,老臣认为有必要,但就怕有人会私下挪用这批银子。” 朱厚照听到这话后不由觉得谢迁有几分通情达理。 连固执的谢老头都妥协了,朱厚照也是个明理之人,自然不会再用强硬的态度去跟谢迁说话,笑着道:“这是当然,朕都打算借银子了,怎会胡乱花钱?所有钱都用在必要的开支上。” 朱厚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琢磨:“什么是必要开支?朕给人打赏个几百两银子算不算?” 谢迁并不知皇帝只是糊弄他,继续道:“若陛下取消南巡之事,户部可以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军费。” 谢迁已感觉到阻碍朱厚照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不太可能,所以尽可能通过答应这件事来交换更多条件,而最优先的当然是阻止朱厚照离开京城。 朱厚照一摆手:“这个可不行。朕已准备好南巡之事,取消的话太过突然,也会让人觉得朕言而无信,定好的事岂能说取消就取消?不过朕可以答应谢阁老,南下途中绝对不会有任何铺张浪费和扰民的情况出现,至于银子用度,户部可以找专人陪同南下,监督这批银子的使用情况。” 谢迁本来看不起朱厚照,但听了这番话后,却发现朱厚照说话条理有度,很多事考虑周全,并非是他印象中一个胡闹昏君应该有的形象。 朱厚照再道:“若谢阁老实在不放心,可以一同南下,不过以朕想来,京城应该有能替朕做主之人主持大局,朕准备带司礼监掌印张苑一同南下,而谢阁老可以留在朝中,全权处理天下事务!” 又是一个让谢迁觉得没法拒绝的条件。 之前皇帝御驾亲征,谢迁被调到三边当苦役,什么事要先送到宣府交给张苑和朱厚照处理,造成了张苑一手遮天的情况,以致后来战局陷入被动。 当时谢迁便在想,若是一切事务都交给他来处理,朝中事务不至于发生混乱,或许中原灾祸也不会蔓延。 现在朱厚照提出南下,仍旧要带张苑同行,却让他留在京城处理所有事务,等于说谢迁变相成为监国,如此一来谢迁基本不用再受司礼监和皇帝牵制,谢迁处理起朝事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现在就好像让谢迁做一个选择,花原本属于朱厚照的一百万两银子,完成一场对家国有利的战事,还能换到自己未来半年甚至一年的朝政管辖权限,让朝廷一切政策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 谢迁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但就算谢迁此时被说动,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交换更多的条件。 但就在谢迁准备开口时,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是否同意,谢阁老请给个痛快话吧?再多说也无益。” 这下谢迁反而陷入被动,难得皇帝转性跟他商议,过了这村没这店,谢迁不再拒绝,直接行礼:“老臣遵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8章 第二五〇一章 我的梦想 朱厚照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调度户部银两上跟谢迁这个老顽固谈妥,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不过在确定谢迁不是跟他开玩笑后,朱厚照便笑呵呵接受这种“好意”,此事让他受到极大的启发。 谢迁离开后,朱厚照心里还在琢磨:“早知道的话那么麻烦干嘛,每次都跟谢阁老借银子好了,这样他每次都会同意,或许是他觉得朕可怜吧……嘿嘿……” 虽然朱厚照也觉得有几分丢面子,但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就在他瞎琢磨的时候,沈亦儿从屏风后走出来,气鼓鼓地望着朱厚照,好像之前朱厚照的表现丢了她的脸。 “皇后,刚才朕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谢阁老答应让户部调拨一百万两银子来给我们花销……” 朱厚照迫不及待要跟沈亦儿分享好消息。 沈亦儿不顾小拧子在场,当即斥责:“不是说都用作军费吗?你现在居然想用来自己花,指不定要用多少……我帮你忙是为了给我大哥筹银子打仗的……”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想要让眼前的小姑奶奶认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苦着一张脸道:“朕也没说不给沈尚书当军费啊……刚才朕跟谢阁老说过了,这些银子会用在正途上。” 沈亦儿道:“我不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私下把钱挪用?只有这一百万两银子,若是你花干净了,我大哥那边就没银子了。” 朱厚照想了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沈亦儿应答。 小拧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料到皇帝跟皇后之间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斗嘴,小拧子这会儿心思跟之前的张苑基本相同,都不想表现自己,躲在旁一声不吭。 朱厚照道:“那朕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沈亦儿继续叉着腰,腮帮子鼓鼓的:“我大哥的银子,我先帮他收下了,账目不但要接受户部的人监督,我也要亲自看着,每一笔开支都要经过我审核,知道吗?” “这怎么行?” 朱厚照一听急了,自己好不容易要来一百万两银子,就算是以军费的名义讨来的,但他实际上只是想给沈溪个二三十万两意思一下,大多数他准备拿来在南下途中恣意挥霍。 但现在有个女人要伸手管账,这在民间家庭并不稀奇,但放在皇家就显得太过另类了。 没有哪个皇帝会让自己的经济大权落到女人手中……皇帝权力大,身边女人众多,就算再宠爱哪个嫔妃,也不可能把江山拱手相让,当然这只是明朝皇帝跟皇后相处的情况,前朝不算。 朱厚照道:“朕借的银子,怎能全给你?” 沈亦儿骂道:“什么你的我的,就是咱夫妻俩的,还是我帮你出的主意要到的钱……若是你把其中大部分给我大哥充当军费,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一部分,如果你不肯……以后跟你说一句话,本姑奶奶就跟你姓。” 朱厚照这下彻底没脾气了,虽然他很需要那一百万两银子,但想到因此而开罪这位小祖宗,他终归有些底气不足。 最后朱厚照只能苦着脸道:“皇后你别着急,有事好商量嘛,这些银子……大不了都归到你保管,要用到什么地方,你说了算。” …… …… 朱厚照很憋屈,虽然最后让沈亦儿监管银子使用的决定是他做出的,但始终不甘心。 沈亦儿带着宫女回到交泰殿,朱厚照坐在乾清宫大殿的案桌后边,独自生着闷气,只有小拧子陪伴身边。 朱厚照突然道:“朕若是把这一百万两银子给皇后,她一定全都给沈尚书,谁让人家是兄妹,互相间会偏帮呢?” 小拧子想了想,本来他准备跟朱厚照搭话,但忽然念及这是皇帝家事,以他的身份不该牵扯进去,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朱厚照再道:“小拧子,你觉得朕应该如何保住银子?或者再去跟谢阁老借个几十万两?” 现在皇帝已明确谈话对象,小拧子没法再躲避了,只好出言:“陛下,以奴婢想来,皇后娘娘不会将这些银子悉数扣下,到底只有账册在皇后娘娘手上,而银子……她怎么可能看管得住?” 朱厚照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儿道:“正是如此,她一个丫头片子,哪里懂得一百万两银子是多少?而且银子总归有折色,运送途中也会有损耗,到时候朕有大把的理由跟她解释……” “嘿嘿,皇后根本难以察觉其中猫腻,朕只要在花银子的时候不走账便可,最后她以为留下大笔银子,但实际上……” 本来朱厚照很兴奋,但说到后来,脸色慢慢变得颓丧起来,显然是发现了自己考虑并不周详。 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苦着脸道:“朕都已答应皇后,却在背后耍诈,她知道真相的话……一辈子都不理朕了吧?” 说到这里,朱厚照重新陷入懊恼中,坐在那儿蹙眉沉思,苦恼的模样让小拧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了。 小拧子心道:“皇后到底有多大的魔力?若说陛下一天两天如此也就罢了,怎到现在还深陷情网走不出来?以后不会夏皇后在皇宫和朝廷说一不二,慢慢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吧?” 想到这里,小拧子自己也会觉得这想法太过疯狂,低着头不敢跟朱厚照对话。 朱厚照喃喃自语:“不行不行,这一百万两银子主要用在沈尚书军费上,朕答应过谢阁老和皇后,若言而无信,以后再想赢得他们信任就难了,不过南下经费终归还是要有,那就另行筹措资金得了。” 到最后朱厚照终于想明白了,不再去动那一百万两银子的歪脑筋,转而想办法另行筹措银子,总归他有张苑和小拧子等人可以帮他活动,以前刘瑾、张苑等人可是源源不断为他敛财的。 朱厚照望着小拧子道:“距离出发没几天了,中秋节后次日便要启程,应该准备的让人全部准备妥当……你去跟张苑说清楚,你们俩去看看是否有人愿意为朕南巡之事筹措银两,谁忠心谁不忠心,就看这次是否能让朕满意!” 小拧子听得目瞪口呆,皇帝居然要以贡献银子多寡来决定谁忠心与否,这跟当初出卖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一事如出一辙。 …… …… 小拧子没办法了,他只能去找张苑商议,而自己却没打算给朱厚照筹钱。 其实朝廷府库有的是钱,但内库这边却因为朱厚照挥霍无度几乎被掏空,谢迁管理财政极为严谨,让朱厚照平时很难向户部伸手,花费日益捉襟见肘,好在之前抄刘瑾府邸时大捞了一笔。 朱厚照花钱如流水,小拧子知道自己没法满足朱厚照的好胃口,而且他也清楚自己暂时没有进入司礼监当掌印或者是秉笔太监的希望,干脆把这差事交给张苑,自己宁可当个传声筒。 小拧子在司礼监掌印房把事情跟张苑一说,张苑显得很惊讶:“陛下要银子?不是听说陛下刚从谢阁老那里要得一百万两?” 小拧子道:“陛下说了,这一百万两银子将会充作沈尚书的平倭军费,即便陛下要花销也不过是取其一小部分,南下主要开支还是要靠张公公你来筹措。” 张苑显得有几分难以理解,问道:“陛下都将银子要来了,且是以南巡的名义拿到手的,凭何全都给沈大人?” 张苑不知内情,理所当然以为朱厚照不可能那么大度。 从张苑的角度出发,他希望看到朱厚照多跟户部要银两,如此一来钱便落到他手上,从中中饱私囊的机会就多了,但若是悉数调拨给沈溪的话,等于说他一丝一毫玩猫腻的机会都没有。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这种事,不需要咱家跟张公公你解释太多吧?” 有关皇帝应允谢迁和沈亦儿二人找人监管资金使用,甚至皇后打算亲自管账之事,小拧子不想告知张苑。 小拧子的话让张苑越发迷惑不解,他皱眉打量小拧子:“小拧子,你不会是到咱家这里来信口开河的吧?” “爱信不信。” 小拧子一撇嘴道,“陛下已吩咐下来,剩下的事就跟咱家无关了,咱家还要回去伺候陛下,走了!” 说完,小拧子果真转身径直离去。 …… …… 张苑没有出门送小拧子,站在那儿伫立半响没回过神来。 “张公公,刚才拧公公来这边有事?”李兴从保宁门进来,远远看到小拧子出崇楼而去,有些好奇,连忙来到掌印房问张苑。 张苑随口回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陛下要银子罢了。” 本来张苑对李兴很不耐烦,正准备迁怒,突然想到可以把帮皇帝敛财之事交给下面这些人,顿时转变口风。 “陛下南巡,从户部调拨了一百万两银子,如今谢阁老和户部杨尚书均已同意,陛下却说钱要用在正途上,主要交给沈尚书打倭寇所用,不能擅动……如此一来,陛下南巡开销不是需要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费心么?” “啊?” 李兴对于皇帝能跟谢迁达成和解,成功从户部讨得银子,还把银子充作军费很意外。 张苑冷笑:“不管怎么着都要给陛下筹措十万两银子,二十四监衙门每个管事都有任务,不得推脱,人人有份!” …… …… 京城这边为皇帝出游之事筹措银两,四方寻求赞助,发起者正是司礼监衙门。 就连高凤都被调动起来,到处找人募集资金,以保住他秉笔太监的位置,为此甚至连张太后都支持了一百两。 至于皇帝从户部调拨来的一百万两银子如数调拨到位,将随同皇帝南下的队伍一起运往江南。 大明没有类似于银行性质的钱庄。 十多年前,沈溪曾在福建和临近的广东、江西、浙江一些地方开设兑换银子和铜钱的钱庄,后来随着汀州商会瓦解,这些钱庄相继被各地官府或者商会接管,同时一些官员受到启发,以官府名义开设了一批,甚至如今在南京、苏州等地已开始有存钱业务的钱庄出现,当然这里的存钱是不给利息的,还要给钱庄保管费,着实奇葩。 沈溪有意在新城开设具有后世货币信贷业务的银行性质的票号钱庄,不过因沈溪没有得到皇帝首肯,同时他也不是户部尚书,此事暂时只在筹措中。 没有可以通兑通取的票号钱庄,银子在各地间运送有诸多不便,就算实力再雄厚的钱庄也不可能一次兑换一百万两银子,这笔钱非要以官兵押运不可。 有人想中饱私囊,更多的人则是想平平安安把银子送到江南,交到沈溪手上。 为了保证银子专款专用,谢迁花费了不少心思,一改之前跟沈溪以及皇帝作对的做法,反而在皇帝南巡以及沈溪备战之事上多有帮助,户部和工部那边通通开了口子,各种各样的支持源源不断送到沈溪手上。 对于突然而来的资助,沈溪始料未及。 因为以沈溪的筹划,短时间内已解决新城建设的资金短缺问题,根本不需要朝廷再调拨经费。 不过银子始终不怕多,这笔钱的到来给沈溪带来诸多便利,本来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瞬间好转,甚至沈溪还可以拿这笔钱开设更多工坊,以银子生银子,将以上海县城为中心的新城建得更加辉煌灿烂。 “……老爷,朝廷之前不是说对建造新城不支持么,怎么突然间风向就变了?这一百万两到底只是谣传,还是真的?” 作为沈溪的大管家,惠娘不敢相信朝廷能一次调拨一百万两银子给沈溪,这几乎将之前朝廷拖欠沈溪军费和建造城池、船厂、船只的费用解决大半。 以惠娘想来,朝廷不可能会完全顺着沈溪的意思,更像是酝酿着一场天大的阴谋,不可不慎。 沈溪道:“我自己也不知是否为真,不过这次谢阁老亲自点了头,想来事情八九不离十。但最大的变数,还在于这笔银子是否能顺利运到江南。” 惠娘想了想,点头道:“就算此事为真,但银子落实可能需要两三个月时间……能在年底前到账就算好的。” 惠娘对于新城如今的境况很了解,她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现在新城所缺不是银子,而是各种各样的物资。 江南富庶之地,看起来有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大明长久以来都还处于一种相对封闭落后的市场环境,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银子或者铜钱买来,大明不是市场经济,许多时候民间购买商品,多以物易物,跟原始社会没多大区别。 百姓对于铜钱和银子不太信任,对大明宝钞等纸币就更加不信任了,因为这些东西的价值随时会变,这也跟大明缺少白银和铜有关,银子和铜钱几乎不是普通百姓能接触的东西,就算有也非常少,反而以物易物最方便。 李衿也在旁说道:“咱建造新城,花费那么多铜钱和银子,江南物价已经猛涨一拨,连同闽粤之地物价也在飞涨,这些银子能办到的事情并不多。” 惠娘道:“或许老爷不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是对的,市面银子多了,大明自家的货物就少了,一下子流入那么多白银,物价不涨才怪。” 沈溪摇头:“或许在你们看来,白银流入对我们不利,但这里我要跟你们说的是,阵痛是完成改革的必要条件……” “若是没有这些白银,大明百姓会长期处在一种以物易物的落后环境中,商人的利益会被摊薄,而有心投身工商业的人就可能因此改变想法,地主守着土地不思进取,大明将永远是农耕社会。” 沈溪的话很深奥,即便惠娘和李衿都是有才学的女人,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对视一眼,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眼中的迷惑。 惠娘摇头:“老爷说得太深奥了,不如浅显些来说。” 沈溪笑道:“你们以前都做过生意,应该知道限制商业发展的桎梏是什么吧?不需要你们回答,你们想想以前做买卖最怕的是什么?银子的折色,还有铜钱的年份和含铜量,大明宝钞年份是否保值,还有商品成色,等等等等……” “其实这一切归根结底在于流通货币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更有一些黑心的家伙在货币上做文章,在银子和铜钱中参杂太多杂质,以至于货币价值得不到保证,到最后不得不以物易物,以确保买卖公平。” 惠娘和李衿仔细想了想,一起点头,她们都是生意人,当然知道当前营商环境如何。 沈溪道:“因为大明黄金、白银和铜等贵重金属极度缺乏,使得纯度很高的黄金、白银基本不会在市面流通,流通的基本都是劣币,比如说成色很差的银子,或者劣质的铜币,又或者是那些年份久远纸张发霉的大明宝钞,而成色好的货币基本都为士绅、地主或商贾收藏……” “有关经济学的东西我没法跟你们解释太多,总归就是市面上成色好的货币越来越少,伪劣货币却越来越多,随着劣币驱逐良币,对手工艺者的影响便会增大,因为就算他们能制造出产品,也缺少流通变现的渠道,商人也是有一笔赚一笔,然后把白银、铜板、宝钞和货物兑换成土地,以本守之。” 惠娘依然在皱眉思索,李衿却已经听明白了,点头道:“老爷说得很有道理。” 惠娘问道:“所以老爷就想办法让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增多,让普通商贾和百姓可以拿白银作为流通物,刺激工人、农民生产出更多的货品,刺激工商业发展?” 沈溪笑道:“还是惠娘你了解我的心思,其实要解释的地方不少,但大致意思便是如此,白银的增多对大明经济平稳发展非常有好处。” “未必吧。” 惠娘摇头道,“市面上白银多了,会刺激部分人投身工商业,但华夏自古以来的生活模式也会随之改变,许多人却因循守旧……白银加大流通,会让这种不确定因素增多……不是吗?” 惠娘迫切想得到答案,沈溪却只是摇摇头否定她的看法。 沈溪道:“或许在惠娘看来,任何改变都属于徒劳无功,或者说改变意味着颠覆,意味着固有的秩序不存。” “但这里我想说的是,华夏文明经过一次次改变才走到今天,如果一定要因循守旧,那么科技和社会发展就将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你看看,曾经根本不起眼的西方小国佛郎机,可以用船舰利炮打开我们的过门,若非当初侥幸获胜,或许大明海疆会遭遇他们持续不断的骚扰。” “你再看看沿海倭寇,只因为他们不因循守旧,便制造出大船,可以跟佛郎机人和海外各色人等做买卖,居然在大明近海跟朝廷分庭抗礼,形成巨大的安全隐患,非要逼着我跟他们交战,将他们铲除。” “这一切难道不足以证明,因循守旧的结果只会被先进的文明淘汰,落后就要挨打吗?” 也许是沈溪对华夏历史了解太多,深知未来大明走向,可以说明朝的灭亡跟因循守旧关系重大,至于明清两朝闭关锁国给华夏文明带来怎样颠覆性的影响,他没法跟惠娘和李衿做解释,只能是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他要做的就是要先世人一步去做一些事,如此才能掌握主动权。 好在当今皇帝是胡闹且开明的朱厚照,沈溪一直没有刻意改变正德的品性,也是看中朱厚照的冒险精神,若强行让朱厚照当一个忠厚刻板、符合儒家思想的好皇帝,那他的改革计划也会胎死腹中。 但即便如此,沈溪依然觉得自己在朝中受到到的阻力太大,便在于那些老臣没有一个有进步思想,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抱着大明乃是天朝上国的思想,一步步看着大明走向衰落。 沈溪再道:“因为蒙上眼睛,我们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改变,但我并不想当一个一叶障目之愚人,惠娘,我希望你和衿儿能最大程度帮我,我希望把新城建造成未来世界的中心,四海来朝时,这里便是迎接他们的港口,这里拥有整个世界最先进的文化思想和技术。” “未来是全世界来大明模仿我们,而不是我们被动去模仿世界,改变历史进程的科技必须要出自这里……这才是我的梦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9章 第二五〇二章 希望 沈溪很多理念,都深思熟虑多年,或许有过于理想化的东西,不过大致说来,这已是他现在身份和处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治国方略。 但就算如此仍旧遭遇巨大阻力! 这时代根深蒂固的守旧思想,还有儒家掌握的话语权和对人的品性的清议权,以及来自皇权的限制,都不是沈溪一下子能突破重围的。 沈溪不想等七老八十自己在朝中掌控一切,或者自己篡位当皇帝后再推行改革,若是不适合这时代的东西,就算是再先进也不能要,但若是能循序渐进,于潜移默化中推进科学与技术进步,进而促进生产力大发展,他会义无反顾投身其中。 惠娘和李衿在很多事上全力支持沈溪,但还是有一定限制,便在于惠娘和李衿没法完全理解沈溪的理念。 新城建设的经费问题得以解决,沈溪可以拿出更多心思放在造船上,但此时他却有些心绪不宁,心中好像住进了个魔鬼,一直挑唆着他做某件事,但他偏偏知道这件事不能做,那意味着他未来自己的生活会出现巨大改变。 “为什么到了江南,看到这座城池愈完善,不详的感觉却愈强烈,我对未来更加没信心了呢?” 沈溪心情郁结,许多问题找不到答案,偏偏这些他还没法跟惠娘倾述。 这世上真正理解他的人,在沈溪看来几乎没有,陷入迷茫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醉生梦死,但那根本就是在逃避,对事情没有实质性的帮助,而沈溪也在想是否可以改变这种现状,但苦思的结果却是大明没有合适的地方供他改变,就算这座欣欣向荣的新城,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其中。 “我就像那孙猴子,无论再怎么神通广大,始终有座五指山压着……就算侥幸逃出去,还有紧箍咒,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中秋节这天本该阖家团圆,新城内外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五天前惠娘和李衿已搬到苏州河南的别墅区,沈溪独自一人留在衙门发呆,没有参与城中任何一场节日庆典,也没有跟惠娘、李衿,或者是马怜团聚。 没有闷酒,只有无尽的公事,沈溪拿起桌上的公文看过,却发现根本沉不下心来处理。 恰在此时,侍卫通报说唐寅来了。 沈溪没有拒绝老朋友请见,让侍卫通传请唐寅进来。 唐寅很高兴,因为他的家人旬月前已从京师出发,估计再过半个月左右,他就能跟妻儿团聚,而且前两天他还见到已嫁为人妇的女儿,突然间觉得自己成了人生赢家,年过不惑,事业有成,妻子贤惠,儿女绕膝,人生即将迎来巅峰。 此时唐寅喝得醉醺醺的,到来后说话声很大:“沈尚书,弟兄们都在等你一起去喝酒,难得有放松的时候,这会儿您怎还在这边做事?有什么公务不能等到明天再处理吗?” 中秋节这一天,军中没有严格禁酒,不过当值将士还是没资格碰酒水,这算是沈溪人性化的一面。 这是新城初具规模后第一次过节,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均喜气洋洋,但整个热闹的节日氛围中不见沈溪,总觉得少了什么,所以唐寅才会来这里请见,因为将领们知道,真正能把沈溪请出来的只有唐寅,在这座城市能跟沈溪直接对话的人太少了。 沈溪微微摇头:“公事太多,不加班加点处理不行,一旦积压会延误大事……伯虎兄有别的事吗?” 唐寅道:“弟兄们都想跟你喝一杯,如果沈尚书不去,在下也不勉强,是他们让我来的,我也想看看沈尚书在作何……呵呵……” 唐寅脸颊通红,嘿嘿笑着,有些得意忘形。他坐下来看着沈溪,目光真诚……他对沈溪的感激发自由衷,因为正是沈溪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对沈溪的尊敬与日俱增。 沈溪从案桌后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份公文:“朝廷传来公函,告知陛下将在中秋后次日,也就是明天上午动身出发前往江南,这一路可能会沿着运河走,也可能走陆路,暂时不清楚陛下走哪条道,不过新城这边应该准备迎驾事宜了。” 沈溪把公文交给唐寅,但唐寅还没从醉醺醺的状态中缓过来,不太明白沈溪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不过他头脑始终保持一抹清醒,略微琢磨后便意识到,他是沈溪军师,又是之前专门负责迎驾事宜之人。 唐寅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将公文接在手上,揉了揉眼……醉眼惺忪的他有些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沈溪道:“今晚你可以继续喝酒,但不要喝得太晚,有些事等明天酒醒后再说。” 沈溪摇头苦笑,以唐寅现在的状态,跟他谈什么都是徒劳,于是干脆把公文交给唐寅,让他拿回去研究。 唐寅却很倔强,坚持要把公文看明白。 他看的时候不断摇头,努力让自己头脑清醒些,等看完后笑了笑:“在下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不就是准备迎接圣驾么?城内一切都准备妥当,陛下从哪里上岸,上岸后走哪条道,安保如何安排,陛下入住行在后的服务,全都不在话下。” 或许是平时沈溪给予唐寅的支持实在太多,无论其做对做错沈溪都会出言鼓励,唐寅自信心爆棚,再加上此时喝了点儿酒,人开始变得飘起来 沈溪转身回到案桌后,叹了口气:“该做好的事情尽量做好,不该做的也别勉强,新城所有屋舍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进行整治,那些尚未成型的街道会紧急修缮,尚未开发的地方全部种上树……就算只是面子工程,也要做到尽善尽美,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做。” “那迎接圣驾……” 唐寅很着急,生怕沈溪把迎接皇帝的差事交给别人,他现在迫切希望能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从他领了这份差事开始便在期待中。 沈溪道:“一并是你的差事,时间紧迫,你不但要完成更要做好。” …… …… 中秋节当晚沈溪在衙所将就着对付一晚上。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惠娘换了身男装,带着参汤来见沈溪。 县衙是凶宅,惠娘生怕沈溪出事,得知沈溪在卧房休息时,没着急进去打扰,因为她知道沈溪上午很晚才会起来,沈溪属于那种夜猫子。 等沈溪醒来已近中午,他跟惠娘在衙门后院房间相见,惠娘将瓦瓮中的参汤倒出来,道:“温温的,不太热了,要不我去后厨给你热热?” 沈溪接过抿了一口,道:“温度刚刚好……你炖的吗?” 惠娘摇头:“不是,是随安和东喜……这对小姐妹昨日已平安抵达新城,现在已在家里伺候,不过因为没合身的男装,暂时出不了院子……刚搬到苏州河那边还觉得有些冷清,现在家里总算热闹许多,本以为大人会过去一起团聚过节,不想却在这里过了一夜。” 说话间,惠娘往四下打量一番,似乎想知道沈溪是否有金屋藏娇。 沈溪再次喝了一小口参汤便将碗放到一边,平时他少有进补的习惯,本就年轻力壮,自己身体如何他很清楚,在桌边坐下后,口中自然而然道:“处理公事太晚,回去一趟起码得两刻钟,就不回去打扰你们了……我不是派人跟你们打过招呼,让你们不必等我吗?” 惠娘笑了笑,像是回答知道了,但其实心中有些许苦涩,她当然能感觉到沈溪最近的情绪变化,作为沈溪最亲近之人,她比谁都了解沈溪。 虽然沈溪没说具体是何原因,但她隐约感觉到沈溪要做改变人生命运的重大决定。 惠娘道:“苏州河那边的屋舍宽敞得很,比这边阴森森的住起来舒服多了。以后若是老爷晚上不能回去的话,妾身就派个丫头过来伺候左右,端茶递水也方便些。这里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实在太过寒酸了。” 沈溪摇头:“做事最好是靠自己,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人伺候。你先回去吧,随安和东喜已有段时间不见,你最好跟她们拉拉家常,了解她们的真实想法。” 沈溪竟然对惠娘下逐客令,这态度让惠娘越发担忧,她很想问沈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沈溪的神色却告诉她,就算你再担心也不能多问。 惠娘还算知情识趣,发现自己没法进入沈溪内心深处后,也就放弃了努力,起身道:“妾身侍奉不周,大人……还是做正事吧,妾身先回家去,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够帮到大人。” 惠娘言语中带着几分苦涩和失落,起身离开,出衙而去。 …… …… 沈溪因心中杂思而意志消沉,如此一来他身边的女人都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惠娘和李衿最先感受到这股情绪,至于熙儿和云柳则因为基本都在东奔西跑,影响不大,马怜这边又回到以前独守空闺的状态。 沈溪对马怜还算眷顾,收入房中后,只要有机会便会去看望,马怜偶尔能感觉到幸福的滋味。 但始终沈溪是有家业的男人,不可能时常守护身边,前两年沈溪出征和朝事繁忙,甚至在京城时也经常因称病不出而躲在家中,让马怜的生活显得有几分凄苦。 马怜本以为到江南后,生活会有极大的改善,最初也的确如此,到新城后沈溪经常落榻房中,但随着时间推移,沈溪又将她冷落一边,马怜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被遗忘之人。 但她在新城内的待遇很高,住的地方独门独院,毗邻一个风景秀丽的小湖,不会被工地施工的声音吵到,而她基本都在看书或者做一些尽可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但相比于每次陪沈溪,这些精神上的麻痹手段难以让她真正沉下心来。 一直到七月十六晚上,她的嫂子,那个习惯于给她出谋划策的女人又来了……她嫂子是跟着第一批随军家属到达的新城。 “……你大哥已在沈大人麾下立下不少功劳,朝廷提拔他为卫指挥使,不过暂时没有实缺,恐怕要回到京城才会安排,下一步可能就要进位都司,咱们的生活也比以前好许多……家里能来的现在基本到了新城。” 女人坐下来,把家中的情况跟马怜说明。 马怜虽然在沈溪身边,其实对于娘家的情况还是很关心的,因为她就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成为笼中鸟,希望看到自己的牺牲有价值。 不过眼下她对此并不是很有兴趣,漫不经意地问道:“出征在外,也可以带家属吗?” 沈溪可以带家属,这毋庸置疑,沈溪走到哪里都习惯于身边有人陪伴,不过因为朝廷一些规矩,使得沈家内宅的女人不能在沈溪出征时离开京城,不过马怜和惠娘等女则没有这种限制。 女人道:“乃是沈大人安排的,咱毕竟不是京营的军户,管理没那么严格……这次过来的人不多,我抵达后只跟你大哥见了两面,每次都匆忙而别。你大哥现在很忙,看起来比以前更有干劲,期待能有所建树,所以希望你……” 马怜摇头道:“我没什么好办法,大人面前,我不想提家里的事情,免得被大人误会我另有目的。” 马怜很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沈溪认可,至于帮马家说话,这种事她已很久没做过,在沈溪面前她甚至刻意不去提有关马昂之事,不希望自己被家里人请托,更愿意把自己当作是沈家人而不是马家人……虽然她对马家有一定关心,却不是她生活的全部。 那女人叹了口气:“不指望你,又能指望谁?你大哥虽有一定能力,但相比于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将,那些跟随沈大人出生入死之人,你大哥始终没什么底气……不过还好有你在,沈大人对他还算照顾,每次提拔或者有机会时都能想着你大哥。” 马怜没说话,她打从心底觉得家里人太过势力,把自己当作棋子在使用,所以沉默不语。 女人道:“之前带过来的那些女人都留在京城,沈大人没要,你大哥便收了回去,准备换一批……对了,是你自己不想让她们到沈大人面前争宠,还是说……” “是大人自己不要。” 马怜显得有几分气恼,“沈大人并非好色之徒,平日做事非常谨慎,这么多女人给他他也不可能收下……什么时候你们才能明白呢?” 女人摇头:“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毕竟跟沈家内宅的女人不同,你的责任在于让大人缓解身心疲劳,尽一个女人的本分……不过要想固宠的话得费些心思,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岁是多久?让一个男人永远眷顾自己,怎么可能?你又没孩子,未来看不到希望,这是在帮你,难道你想老了后孤苦无依?” 马怜没有回答,她明白事理,很清楚一个女人难以在同一个男人跟前长久保持新鲜感,久而久之就会被冷落,就好像眼下,她觉得正是因为沈溪对她厌倦才会如此,而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每次见到沈溪都极力逢迎,几乎将沈溪捧到比皇帝更高的位置上。 女人再道:“你年岁不大,经历的事情少,有些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之前我已跟你大哥商量过,你大哥的意思,可能那些莺莺燕燕没有能让沈大人着迷的绝色,便给你换一批,这次不会给你太多人,一次一两个,平时留在你身边解闷说话。她们来也是给你当使唤丫头,就算以前出身再好,也只是你的下人。” 马怜蹙眉道:“大哥又要花不少银子吧?我们马家始终不比以前了……” 女人无奈道:“就算马家再怎么衰落,还是有底子在,过去几年你大哥已将西北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准备长居京城,现在又跟着沈大人到了南方,如此京城家业也没必要保留,而你大哥在教坊司有朋友,平日也喜欢纵情声色,他最擅长这些东西,能帮得上你忙。对了,你的堂妹年岁不小了,姿色不比你逊色,如今正是貌美如花,到时候可能会让她到你身边来。” 马怜非常气恼,因为她不想接受家族塞来的女人。 若是民间找来的女人,马怜还有理由压对方一头,但若是自己家族的人,那未来自己是否压得住另说,这就好像皇宫内争宠,一切都是以沈溪的偏好为准,她觉得自己已开始失宠,更不想接受一个姓马的女人到身边来。 “马家人就不必了。” 马怜直接回绝。 女人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答案,道:“你决定的事,连你大哥都没法反对,我会回去跟你大哥说,不过你要留心,按照之前所定,沈大人会将家眷从京师接来,到时候你可能就更少有机会见到沈大人,你年岁不大但有些事一定要趁早,若你能为沈大人生下一儿半女……” “知道了,这些事不用你们提醒!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想休息了。”马怜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生硬。 女人无奈摇头:“瞧你这性子,跟以前一样,真是任性,或许沈大人太宠着着你吧,以你现在的处境的确不该使小性子,你大哥有个朋友,就在新城这边做买卖,人脉很广,想攀关系接近沈大人,你看……” 马怜蹙眉:“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把此人推荐给大人认识?” 女人道:“正是如此,别以为是多困难的事情,其实你可以顺带跟沈大人一说,此人做买卖很有一套,听说跟沈大人掌握的商会有业务往来,生意做得很大,他能给我们马家带来不少便利,若是你能……” “我知道了,你不用多说了。” 马怜嘟着嘴,直接打断女人的话。 女人摇头:“你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跟沈大人说?此人能帮沈大人赚到更多的银子,有关吃喝玩乐的事情,还有接下来陛下驾临新城之事,他都可以帮忙安排,他要人手有人手要势力有势力,只是苦于没机会接近沈大人。” 马怜眯眼望着自己的嫂子,问道:“这样有本事的人,能没人脉?” 女人道:“这可就说不准了,听说此人手里掌握有不少船只,能帮沈大人运送货物……你别担心,此人绝对不是什么贼寇出身,你大哥跟他认识非一天两天,之前送到你身边的那批女人中便是此人从扬州精挑细选送往京城的,你大哥现在地位不同以前,巴结他的人多了,此人还送了女人到你大哥跟前……” 说到这里,女人的语气稍微有些凄苦,好像在说一件她自己也不是很满意的事情。 马怜当然清楚,自己的哥哥在外沾花惹草,流连烟花之地,平时根本没什么正形。 女人再道:“此人以前曾帮朝中贵人做买卖,不过贵人倒了,他只好自立门户,现在缺少强有力的人作靠山,沈大人在朝如日中天,所以想投靠到沈大人手下,每年能给沈大人带来的利益绝对不下十万两……” “我知道了,我回头会跟沈大人说。”马怜漫不经心地道。 “唉!” 女人叹了口气,“希望你能记在心里,别给忘了……咱马家的希望全系于你一人之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0章 第二五〇三章 国舅 在沈溪的领导下,新城建设有条不紊进行,呈现出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不少人想借助沈溪的力量来获得权势和地位,尤其那些投机思想浓重的商人,很想借助沈溪的力量来赢得更大的利益。 不过显然沈溪不需要这些商人依附,因为他自己身后就有强大的商业团队,至于别的人帮他做买卖更像是与虎谋皮,而他却成了那只老虎,旁人想从他这里赚走利益并不那么容易。 马怜在被自己嫂子殷殷嘱托一番后,寝食难安,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履行对自己嫂子的应允,但却不知几时能见到沈溪。 同样是八月十六,这天是朱厚照既定出发南下的日子,一早皇宫内外便已安排妥当,朱厚照却没起来,张苑等人只能耐心等候。 “怎么回事?陛下到现在还没起来吗?这是走还是不走啊?”张苑在乾清宫外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小拧子从里面出来,连忙上前问道。 小拧子昨夜在皇宫值夜,张苑以为小拧子会知情。 小拧子回答:“咱家作何知晓?到现在陛下还没出来,咱家总不能进去打扰陛下休息吧?” 张苑又问:“那陛下现如今是住在乾清宫,还是交泰殿啊?” “不知道。” 小拧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对张苑完全就是一种爱搭不理的态度,这让张苑非常着恼。 朱厚照此番南行,张苑跟小拧子都要伴驾左右,除此之外秉笔太监李兴也要一同南下,如此一来,司礼监留守的只剩下秉笔太监高凤。 朝廷方面,基本没有陪同朱厚照南下的大臣,内府安排了一些中低层官员,再就是户部派出一名郎中监督专款用度。 驸马都尉崔元倒是会跟随圣驾南下,崔元要负责这一路安保,本来朱厚照有意让崔元留守京城,但英国公张懋上奏请求以他镇守京畿,张苑将此事告知后,朱厚照略微思索便应允下来。 见小拧子态度不佳,张苑只能继续等候,又过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消息传来,恰在此时,李兴急忙而来,张苑和小拧子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两位公公,作何还在这里等候?陛下不会是……还没起床吧?” 李兴对于眼前的情况非常迷惑,不过现在谁都明白一个道理,当今皇帝做事基本没有准时的时候,当天午时前朱厚照能出发就算不错了,指望懒散惯了的皇帝一大清早爬起来出行,几乎是不可的事情。 张苑板着脸呵斥:“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若是陛下起来了,咱家还用在这里等候?” 李兴望着小拧子:“要不……拧公公您进去催催?” 小拧子也在嚷嚷:“咱家还没活腻,进去催陛下,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要催,李公公自个儿去,咱家可以为你引路。” 李兴脸上带着回避之色:“两位公公可真会言笑,咱家哪里有资格惊扰陛下清梦?还是留在此处等候陛下出来为好。”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里都有一股狡诈之色,最后三人好像赌气一般,便在乾清宫殿门外等候,没一人进去催促。 …… …… 这天不但皇宫这边准备出行,沈家也在积极准备中,不过并不是沈溪的沈国公府宅,而是沈明钧夫妇府上。 一早便有人过来送礼。 朱厚照派了御用监太监李荣前来送了十几口箱子的礼物,几乎将正院堆满了,周氏看得喜不自胜,嘴巴就没合拢过。 “皇上就是客气,你看看这赏赐的礼物,比老大给的多多了,我说十郎啊,你也要努力了……看看咱家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氏笑眯眯地对站在一旁的沈运说道。 沈运撇撇嘴:“这些全都是姐夫给的?莫非他想贿赂咱?” “谁是你姐夫?” 周氏还没明白儿子口中的“姐夫”是谁,等仔细琢磨后才意识到说的是朱厚照,当即骂开了,“好你个臭小子,人不大倒敢胡乱说话……称呼皇上你也敢直接叫姐夫?活腻歪了吗?” 沈运道:“娘,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昨日姐夫派人去国子监跟我说,让我回来准备陪同他一道南下……这次我陪着姐姐和姐夫一起下江南,到时候能看到大哥,你们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哥的,就快点儿说,可能过一会儿我就要走了。” 周氏骂道:“你个小兔崽子,现在有能耐了,什么叫有话赶紧说?你有什么本事带话?就算是有事跟你大哥说,那也是娘找人写信……” “这不是娘还没来得及写信么?” 沈运对这个老娘有些抵触,毕竟他现在年岁大了,而且小小年纪便做了国舅,在国子监中不但没人敢欺负,别人还都处处巴结,他在国子监享受到的是超品待遇,就算是国子监那些先生都不敢得罪他。 谁都知道沈运的身份和来历,这小子现在是国舅爷,哥哥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沈国公,未来赐爵很可能是侯爵起步。 长了见识后,沈运对于这个封建专制家庭便没了那么好的耐性。 周氏道:“你个小子学了几天书,识一些字,就敢跟你娘叫板了是吧?你娘我是不识字,写不了信,你就当为娘就没本事?为娘可是栽培出一个状元和一个皇后,全家就你最没出息。” 沈运撇撇嘴:“还栽培出个国舅……如果你再生一个的话,还是国舅,都一样。” “你个兔崽子!” 周氏当即就要抄扫帚去打,换作以前沈运一准儿挨揍,但现在他学精明了,眼看老娘动粗,撒腿便跑。 结果母子俩在院子里追逐一会儿,周氏追不上,最后只能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恰在此时,朱起匆忙从外进来,见这架势目瞪口呆,自忖来得不是时候,皇帝的丈母娘正在教训小国舅呢。 “老夫人,外面车驾已备好,让二老爷去皇宫前面等候伴驾。”朱起道。 沈运点头不迭:“知道了,知道了……朱老爹,咱赶紧上车,我娘她要打人,好生不讲理。” 周氏在那儿气喘吁吁,老远骂道:“你个臭小子慢点走,把包袱带上,真是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 …… …… 沈运乘坐马车到了皇宫门口,这并非是他第一次来到大明门前,当他看到那高大巍峨的城楼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就像是农奴翻身做主人一样,他当上国舅,意味着以后能经常出入皇宫,这宫门对他而言跟自家宅门差不了多少。 沈运从马车上下来,此时周围车驾很多,不过却排列整齐,锦衣卫和侍卫排成队列,威风凛凛,沈运却可以在其间大摇大摆行走,没人敢过来质问,虽然周围的人未必知道他是谁,但因沈运身边也跟着宫廷侍卫,足以显示出其身份不凡。 恰在此时,东江米巷过来几名身着绯袍的官员,沈运瞅了瞅一个都不认识。 “有朝中重臣过来,我先躲一躲。”沈运虽然有了主见,性格也逐渐从懦弱变得自信,但他始终还是活在哥哥、姐姐和老娘的阴影下,有几分怕生。 回到马车旁,几名臣子中分出一人往这边走来,沈运看了一眼,见是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走到他跟前后停下来,上下打量。 “不知这位老先生是……” 沈运率先打起了招呼,毕竟是晚辈,对方不管是谁,都要先行礼,这也是他在国子监读书学到的礼数。 老者笑了笑:“你是沈运?沈家十郎?呵呵,居然长这么大了?” 沈运脸色有少许尴尬,苦着脸道:“老先生见过晚辈吗?” 旁边过来一名太监,笑呵呵介绍:“国舅爷,这位乃是谢阁老,可是当朝泰斗呢。” 沈运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是自己小嫂子的祖父,有关谢迁的事他以前听过不少,但就是没见过,偶尔谢迁会去沈府,他一介无知顽童也没机会拜见。 沈运赶紧行礼:“晚辈见过谢老。” 谢迁微笑着点头,似乎对眼前的少年郎很满意,展眉问道:“你要随同陛下一起南下,是吧?” “正是。” 沈运可不知道眼前的谢迁是在套他的话,有什么说什么,“听说皇后也会跟晚辈同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运俨然是个蹁跹的佳公子,非常有礼貌,声音温驯,谢迁看着沈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俨然当初刚中状元入朝为官的沈溪,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本来谢迁想从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口中探知更多内情,但突然间他便放弃了这个计划。 谢迁叹了口气道:“南下途中多学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回来后争取在学业上有所进步,早日为朝廷效命。” “晚辈谨遵谢老教诲。” 沈运不知为何谢迁要说这些,赶紧行礼。 谢迁冲着沈运点点头,转身离开,回到远处的朝臣堆,杨廷和凑过来问了一句:“谢老为何要去见沈家人?” 谢迁叹了口气道:“他好歹也是国舅,老夫希望他能走上正途,过去提点一番乃题中应有之意。” …… …… 日上三竿,朱厚照终于起床了,带着沈亦儿,两人分别乘坐銮驾和凤驾从皇宫内苑出来。 谢迁和杨廷和等人本想上去跟朱厚照说话,恭送圣驾南下,但朱厚照的銮驾经过这些大臣跟前时停都没停一下,这让谢迁心中有些不安,因为朱厚照到此时都未将他主理朝事的圣旨发下来。 眼看朱厚照的銮驾将走,谢迁不由想追过去,却见张苑手上拿着黄封的御旨过来,笑呵呵道:“谢阁老,恭喜了。” 谢迁等人不由将目光落到张苑身上。 张苑笑道:“陛下有旨,陛下出巡后,京城所有事务都交给谢阁老打理,而京师防备之事则交给英国公……这里是分别给二位老大人的御旨,谢阁老您不用咱家为您宣读了吧?” 谢迁不冷不淡地回道:“不用了。” 随即谢迁将御旨接过。 此情此景让旁边几名大臣有些惊讶,谢迁跟朱厚照的密谈内容没有传到朝中,就算是杨廷和也不知情。 而谢迁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好是早就知道皇帝会如此安排,这让在场的大臣难免多想,谢于乔之前那么痛快答应调拨一百万两银子是否跟此事有关。 张苑再往旁边几名大臣身上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要陪同陛下南巡,这一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朝中就要仰仗谢阁老和诸位大人相助了,咱家先在这里谢过。” 说话间,张苑拱手行礼显得很客气,因为他地位特殊,一帮大臣也不得不回礼,只有谢迁站在那里像是个木头人,并没有表态。 张苑对谢迁冷淡的态度漠然视之,把两份御旨都交到谢迁手上后,马上快步上前,大明门前有为他准备好的马车,他将乘坐马车跟随銮驾、凤驾一起出城。 …… …… 大臣们前来恭送圣驾起行,却被皇帝冷遇,是何原因没人知晓。 但因谢迁突然当上没有名分的监国,这让几名大臣心中多少有些别扭,他们都在想谢迁是否为了得到这职位而牺牲一些原则。 “谢老,陛下安排您来主持朝事,此乃好事,若是有奏疏的话应该不用过司礼监的眼了吧?” 靳贵过来问了一句。 杨廷和板着脸道:“按照规矩,这奏疏上必须要有朱批……若是不过司礼监,谁人来朱批?” 因为杨廷和跟靳贵这两名阁臣有吵架的趋势,谢迁马上一抬手,好像当和事佬一般说道:“有事的话回去再议……不是还有高公公留守京城?” 说是要等回文渊阁后再行商议,但其实谢迁已把意思挑明,根本不需要等皇帝朱批,只要他拟定票拟,而高凤再按照谢迁的票拟定最后朱批便可,如此一来等于说皇帝和司礼监掌印均形同虚设。 梁储本还有话想问谢迁,但见谢迁如此态度,就不敢随便发问了。 其实在场几名大臣都有一个顾虑,那就是涉及皇帝南巡,或者是朝中吏部、兵部和沈溪出征等事的奏疏,该以如何方式批阅,难道说有人参劾沈溪,谢迁也能代天子行票拟甚至是朱批? 不过因为这种事没人愿意挑明,只能保持沉默,不过也会有人想到这一茬,留在京城处理事务的并非只有谢迁一人,还有个关键人物高凤。 至于高凤的立场如何完全没人知晓,这会让很多事陷入一种迷局,若是谢迁跟高凤合作无间还好,若是二人之间起了冲突,那到底该听谁的? 若是遇到大事,比如说必须要由皇帝来处理的事情,该如何决策? 或者说,谁来定哪些事由皇帝处置,哪些事可以自行处置? 总归会有很多问题,并没有随着皇帝授权谢迁来批阅奏疏而有所改变,如此一来好像问题更多了。 …… …… 朱厚照当天睡得并不好,上了銮驾后倒头便睡,即便小拧子伺候君前,也不敢随便打扰皇帝清梦。 至于御旨,乃是朱厚照一早便让人拟好,只等出宫时派人将御旨发下去,在出大明门时时朱厚照睡得正香,自然不知道有大臣在等候送行,他在睡梦中路过谢迁等大臣身边,并非是有意不停。 銮驾一行出了正阳门,过护城河的吊桥时有些颠簸,朱厚照被惊醒,他打了个哈欠起身,小拧子赶紧凑上前:“陛下,您睡醒了?” 朱厚照往銮驾外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出京城了?” 小拧子笑道:“是啊,陛下,这都已出了正阳门,不过还没走出街巷,这不正阳门外还有很多商户和人家呢……” 朱厚照往銮驾外看了看。 街道此时已被御林军封锁,不过仍旧可见到周围林立的屋舍,很多百姓都是靠着京城来建造房屋,在太平年景这里可能会比京城内都热闹,也是因为正德朝时尚未建皇城外城,使得京城内的土地寸土寸金,普通人家只能围着京师尤其是正阳门南边的官道两侧建造屋舍。 朱厚照道:“怪不得之前沈尚书说,应该修建城墙把这周围屋舍全都包起来,这一片街区居然如此繁华……恐怕是正阳门距离大明门太近,百姓都想住在天子脚下吧?” 小拧子回道:“陛下,百姓以能住在皇城根儿为荣,奴婢也不知他们具体怎么想的,但至少这里比别的地方安全许多,若是遇到战事的话,他们可以就近退回城内,就好像几年前那场战事,就有很多难民入城。” 朱厚照点头:“这倒也是,京城周边百姓遇到战争还能得到庇护,平时能在这里做买卖,有朕的龙威庇佑,他们也可安居乐业……呵呵,看来朕的江山很稳固啊。” “陛下英明。” 小拧子不遗余力赞美朱厚照。 朱厚照摆手道:“废话少说,朕英明与否主要看是否能帮百姓做实事,若做不了那就是昏君,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改变。既然队伍还在行进,朕就先休息一会,若没什么大事的话,不要来烦扰朕。” …… …… 朱厚照出巡,对大明来说是一件大事。 朱厚照走后,谢迁紧忙去内阁处理公文,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履行自己“监国”的责任,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终于可以解决。 陪同谢迁去内阁的只有靳贵,梁储和杨廷和当天不轮值。 杨廷和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尾随谢迁和靳贵进了宫,偷偷摸摸去见张太后。 同时被张太后召见的,还有留守京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 张太后听到儿子出发南下,生气地说道:“荒唐,荒唐……皇儿就这么走了,连跟哀家打声招呼都没有,还带着皇后……他不懂规矩,难道皇后不知提点他吗?” 显然张太后对沈家人有极大的偏见,把一些不相干的事迁怒到沈亦儿身上。 高凤道:“听说皇后娘娘是被陛下勒令一并南行,同时将皇后的本家弟弟……也就是国舅带着一起去了江南。” 张太后问道:“沈家算是国舅之家吗?” 这话大有贬低沈家的意思,高凤不敢随便评价,因为他知道一言不慎就可能会被太后降罪,朱厚照走后,其实京城内最有权势的人不是谢迁,而是张太后,以前张太后或许不太想干涉朝事,但现在张氏兄弟都被皇帝拉下马来,张太后已蠢蠢欲动要出山打理朝政。 张太后没有再说沈家的事,转而看向杨廷和:“杨卿家,你说皇上安排谢阁老监国,未来一段时间朝事,都交给谢阁老处理,是吗?” 杨廷和看了高凤一眼:“凡奏疏由内阁票拟,朱批之权仍在司礼监。” 张太后脸上露出轻松之色,看着高凤道:“皇上如此做还算合情合理,防止有人擅权,如此一来有什么事高公公也能参与其中,若遇到大事的话,还可以问问哀家,哀家能帮忙出谋划策。” 之前高凤和杨廷和只是怀疑张太后可能想左右朝局,但在听了这番话后,他们意识到太后干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虽然杨廷和大部分事情愿意听从张太后调遣,但他是有原则之人,对后宫干政充满警惕,但眼下这局势,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就算在内阁他也只是三把手,话语权严重不足,现在只有投靠张太后才能取得想要的身份和地位。 张太后也意识到应该收拢一下杨廷和,此时她失去了以前对谢迁的绝对信任,开始有意识培养势力。 张太后道:“杨卿家是有能力的人,哀家想听听杨卿家的意见,综合多方考量,有利于做出正确决断……总比一两人乾纲独断强多了,这叫采纳众家之长吧!” 杨廷和跟高凤同时做出领命状。 张太后又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前受了冤屈,到现在还没回朝当差,此番陛下南下又将永康公主的驸马带走了,京城防务若只是靠外人,不能保证,哀家希望寿宁侯和建昌侯能戴罪立功,此事由你二人打点,尽快办妥。” 杨廷和对此有异议,就在他抬头想跟张太后抗争时,那边高凤已领命:“老奴谨遵太后懿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1章 第二五〇四章 新衙门 朱厚照于八月十六从京城出发。 看起来这一路会非常太平,毕竟华北平原地势平坦,官道四通八达,水路运输也很发达,但问题在于朱厚照此行出来并非是巡视民情,更像是吃喝玩乐找新鲜感,不但捎上了皇后沈亦儿,甚至连老相好钟夫人也带在身边,尽管到目前为止这两个女人他一个都没得到。 圣驾离开京师的消息很快为大运河沿途官员和将领知晓。 皇帝南下成为当前整个大明朝野最关心之事,这次朱厚照大张旗鼓,并不怕被人惦记,随行护送的人马多达万人,再加上雇佣的民夫,人数在两万左右,几乎跟沈溪出征的兵马数量等同。 很多喜欢投机取巧的人已做好准备,盛情款待朱厚照,无论是女人,或者是戏班子、杂耍等有趣的东西,应有尽有。 江彬、许泰、张苑和小拧子等人私下里也都有安排,这条路成了他们竞相角逐的舞台。 沈溪虽然知道朱厚照要来,但对于具体行程并不是很上心,便在于他知道朱厚照有多胡闹,按照沈溪预想,这段星夜兼程原本走上二十天即可抵达的路,朱厚照至少要走两个月,很可能十月底都不能抵达南京,更别说是到新城了。 八月十八这天,新城来了两位客人,乃是沈溪的同乡,也是故友苏通和郑谦。 二人一直都在南京等候沈溪传见,之前沈溪一直没让二人过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定位,做事能力有所欠缺,虽然二人在朝中当差,但其实不过是传奉官,外边都知道他们是陪着皇帝玩耍的佞臣。 苏通和郑谦对于得到沈溪召见很高兴,他们早就听说新城这边干得热火朝天,很想参与其中,又怕沈溪不欢迎,一直等到沈溪派人去邀请,才施施然赶来。 “……沈大人,从北边的城门进城后,发现这座城池到处都是建设工地,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很难想象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残垣断壁……就是一路行来,发现没有风月场所,实在有些可惜了。” 苏通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没觉得脸红,谈风月是他人生永远不变的话题。 郑谦却有几分尴尬:“既然是新城,怎会准备这种场所?” 苏通道:“郑兄这话就不对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基本的生理需求,风月之所天下到处都有,为何唯独这么一座生机盎然的城市没有?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压抑天性的话,只会引发更多不安定因素,沈大人以为呢?” 因为苏通一辈子都在想吃喝玩乐的事情,以至于走到哪里,都会率先关心这些事情,当他知道新城缺少娱乐场所,一见到沈溪便提出来,似乎想在新城开办第一家秦楼楚馆。 沈溪笑了笑:“新城人口太少,而城池又太大,到处都是工地,无法形成聚集效应,若将来有必要增加这些场所的话,也只准允朝廷或者有实力的官绅、商会开办,定期检查身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苏通笑道:“如此的话,说不一定在下有机会可以开办第一家……呵呵,就当在下没说,或者当作胡言乱语罢。” 大明官员始终不能明目张胆做买卖,尤其是像秦楼楚馆这种皮肉生意,跟儒官的风骨和气质严重不搭。 苏通和郑谦现在不管怎么说都已是朝廷正六品官员,而且还在兵部当差,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胡作非为。 沈溪跟二人闲谈一番,这才进入正题:“陛下已从京城出发,若一切顺利,大概会在一个月后抵达江南。” 苏通点头:“在下已听说此事,不过陛下未必会到新城,虽然这边什么都好,但通往这里的陆路有些不通畅,坐船的话江口风浪很急,运河上的船到这边码头有一定风险……” “这次在下来的路上,发现不少运送货物的车队,有官方的,也有商贾的,络绎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进行大规模迁徙,等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边需要的货物太多,新城对周边百姓吸引力很大啊。” 郑谦笑着问道:“沈大人,不知我二人是否有能为您效劳的地方?” 沈溪脸上带着些微苦恼之色:“其实不隐瞒你们,上战场打仗,我尽量不劳动你们,这也非你们擅长的东西,总不能赶鸭子上架吧?” “但现在我确实遇到一定麻烦,新城有了一定规模,需要相当数量的官员……城里的治安可以由军队负责,但若是百姓之间或者军民之间发生纠纷,也得军法官审问,有时甚至得本官亲自出马,这也太离谱了。” 沈溪建立新城,缺少各级官员,上海县城光复后,虽然有人想来摘桃子,但涉及沈溪这个国舅爷,尤其还是管着天底下官员官帽子的吏部尚书,没人敢造次。 如此一来,很多事便由沈溪亲自负责,但沈溪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需要有人帮他分担压力,比如说审案等问题,毕竟民间纠纷或者普通案子不必劳动他这个大忙人。 苏通不知该如何回答,显然他不太想领这种差事,他从未做过这种相对务实的官,就算在兵部供职也不过是混日子。 郑谦却跃跃欲试,兴奋地道:“若是有机会的话,在下愿意帮沈大人分忧。” 沈溪笑道:“其实暂且没多少事可做,包括本官在内,都在努力适应新城的节奏,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新城的定位。” “这两天你们可以先到处走走,刑侦和审讯衙门这几天便会设好,军中将分出一部分成立公安局,然后还将成立专司审案的法院……陛下到来后,你们是选择留下来或者回京,可以问陛下的意见。你们在新城任职期间,有关迎接圣驾,还有款待之事,也需要你们费心。” 之前沈溪的确没有太多可以用到这两个朋友的地方,说是同窗,其实更多是酒肉朋友,彼此间没有深交。 不过二人始终是由沈溪向正德皇帝推荐的,沈溪觉得自己有必要规范他们的仕途,尽可能发挥其所长,为朝廷效命。 苏通听到沈溪已经有比较周详的规划,直接起身表态:“沈大人放宽心,我二人定会把你交待的事情处理好。说起来,我还真想看看这新城是如何光景。” …… …… 苏通和郑谦的到来,对沈溪来说还是有一定帮助的,至少多了两个有品阶的文官帮他处理杂事,可以分担部分压力,不过对一些人来说却存在巨大威胁,比如说唐寅。 唐寅闻听后马上来见沈溪,却没找到人,苏通和郑谦不知去了何处,问过侍卫后才知道沈溪带着二人去参观新城了,好像对二人寄予厚望,准备提拔重用。 唐寅马上按照侍卫指引,一路到了船厂,此时苏通和郑谦已先回驿馆休息,沈溪正在跟列尔约谈论造船之事。 唐寅一来,沈溪便让列尔约回去做事,唐寅看了看左右,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苏、郑二位大人?沈尚书将他们召来,可是身边缺少人手?” 沈溪微笑着点头:“确实如此,伯虎兄应该早就看在眼里了,不是我非要用他们,实在是没人可用。” 这话算是沈溪对唐寅的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找人来当你的竞争对手,而是我身边可以用的人太少,你一个人没办法完全顶起来。 唐寅面色有些发暗,道:“此二人毕竟只是陛下启用的传奉官……” 本来唐寅想说两句有关苏通和郑谦的坏话,但话到嘴边终归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知道从朋友关系的角度,沈溪跟苏通和郑谦认识的时间更长,对二人提拔的力度也远比他大,那边已经是兵部主事,他不过是放到地方当了一任知县,根本就比不了。 沈溪道:“他二人跟伯虎兄一样都是举人出身,在才学上远不及伯虎兄,这也是为何之前我没有将他们调到身边听用的原因……不过二人得到陛下授意,随我到江南历练,陛下希望他们能在军中获得军功,如此也好提拔。” 唐寅很懊恼,因为这二人简直就是他梦中的成功典范。 他的希望,也是能得到朱厚照欣赏,进而当个正六品及以上的京官,或者外放当个知府或者巡按,不过这一切还处于幻想中,本来他在妻儿面前吹嘘自己的地位多么重要,沈溪对他的信任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结果一转眼沈溪就找来新的手下,唐寅觉得自己已经“失宠”。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好好跟他们合作,他们始终要回京城,而伯虎兄才是真正能帮到我的人,主次我还是分得清的。” …… …… 沈溪对唐寅表达了高度信任,但这种信任显然是有前提的,唐寅意识到自己做事不周的话,很快就会被人取代。 唐寅在沈溪跟前的危机感严重不足,当他意识到其实想为沈溪效命的人比比皆是,而且沈溪有很多朋友和故交时,突然警惕起来。 如此是否算是对唐寅的一种鞭策,沈溪不会多想,在他看来找苏通和郑谦来不是为了刺激唐寅,若唐寅非要那么敏感的话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不是唐寅的老爹,不需要每件事都为其筹划好,甚至连找几个办事的人都需要提前跟唐寅商议。 但之后几天,沈溪明显发现唐寅做事的动力比以前强了许多,唐寅就好像刚刚充满电一样,神采奕奕,干劲十足,让沈溪十分无语。 “非要多用一点逼迫的手段你才就范,不然的话你就做个狂放不羁的浪子,果然你骨子里的东西想改变还是太难了。” 就在苏通和郑谦抵达五天后,新城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文官衙门……法院,若是民间有纠纷,还有就是偷盗、伤人等案子,都会交给这个新衙门处理,第一任法院院长便是苏通。 法院开张当日,城内热闹非凡,因为到新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军事卫所性质的城池,在这里本来一切案子都该归军法部门审判,不过现在有了民事衙门,等于说他们若是出了什么纠纷便有了申冤说理的地方。 不过若是遇到大案要案,还是要交给军法部门负责,由沈溪直接过问。 当天前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不但当兵的,商人、民夫和工匠都跑来凑热闹,加起来有数千人之多,这也跟城里各大工厂按照时间倒班有关,很多人不上工时就会显得很清闲,有什么热闹他们总喜欢参与。 作为首任法院院长,苏通换上沈溪专门定制的黑色官服,站在衙门口对百姓和官兵示意,敲锣打鼓后,他示意全场安静,又用特制的“大喇叭”喊话。 “从今日起法院正式开业,有什么纠纷都到这个新衙门来,若是私下解决一概法办!” 苏通没有执掌过具体衙门,就算在兵部任职也只是走过场,但没吃过猪肉却看过猪跑路,衙门里的事基本就那么多,苏通说话字正腔圆,有鼻子有眼。 主要他是举人出身,发话时带着一股文绉绉的气质,打着官腔,如此一来那些大字都不识的民夫和官兵会觉得苏通说得非常有道理。 而跟这些百姓说话,最重要的就是通俗易懂,苏通的学问不高,白话文居多,如此一来说出的话能得到极大的认同。 百姓欢呼雀跃,也有故意捣乱的,不过随即专属于衙门的法警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百姓在不甘中散去,但还是有一些人留下,涉及到之前留下的一些纠纷和小案子,正好法院开张当天就可以审问。 苏通和郑谦这两个正副法院院长轮流在衙门坐堂审案,二人看过许多杂书,对于《大明律》了解比较深刻,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沈溪没有出席法院的开张典礼,因为他作为城中首脑不可能把每件事都放在自己的日程里,他知道当天去看热闹的人很多,去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留在衙中处理积压的公务。 不过当天还是有人跑来沈溪这里告状,大概意思是苏通和郑谦不足以胜任目前的工作。 “沈大人,您若是让军师去做法官,我们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苏大人和郑大人,以前都未曾跟我们照过面,没什么真本事,现在却跑来过问我们的案子,是否不妥呢?” 胡嵩跃因为手下士兵滋扰百姓而被沈溪重点批评,最近在闹小情绪,极力想营救几个手下。 本来没有设立法院这个衙门时,所有事情不过是沈溪一句话,之前沈溪没时间和精力去处理案子,以至于这几个闹事的兵油子都被暂时关押而没有被审判,现在新衙门开张第一天,苏通便过问这案子。 胡嵩跃闻听后跑去跟苏通沟通,本想让苏通通融一二,但结果却是苏通软硬不吃。 新官上任三把火,苏通和郑谦都想在沈溪面前表现一番,证明自己有本事,却未曾想上来便得罪个刺头。 这也跟苏通和郑谦不熟悉沈溪麾下这批悍将,不知胡嵩跃脾性粗暴易怒及严重护短有关。 沈溪面对胡嵩跃的告状,神色淡然,道:“出了事,你不能总指望每次都让本官给你擦屁股……现在由专门的衙门断案,公事公办,在本官看来最合适不过。” 胡嵩跃道:“就怕有人乱来。” 沈溪摇头:“案子还没判下来,你怎知乱来?他们可是兵部主事,难道问几个小兵的过错都没资格?新城现在非常需要秩序,而不是靠仁义和所谓的义气,你老胡不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胡嵩跃的确不懂,在他眼里亲疏远近最重要,至于什么大义灭亲,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这也跟这时代军人的风气有关,当兵的可说是整个大明官员体系中最乱来的一批人,战争时可以公开抢掠,扰民的事经常做,而边军的情况尤甚,胡嵩跃觉得只要他的士兵没有杀死杀伤百姓,只是闹出一点纠纷,批评两句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上升到审案判刑的高度。 胡嵩跃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大人不会是要拿那几个兔崽子开刀,杀鸡儆猴吧?” 沈溪黑下脸:“老胡,我原谅你说话冒失……但你要记住,现在是在军中,犯了错就要挨罚,别说你口中几个兔崽子,就算你也一样。若你再在这里啰嗦,我就给你定个包庇手下的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2章 第二五〇五章 投效 胡嵩跃很无奈,虽然他平时嚣张跋扈,但面对沈溪时还是显得底气不足……沈溪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可以说是他胡嵩跃的恩人。 从沈溪手里得到那么多好处,他从底层军官成长为两三品的武官,放到地方都是都指挥使一类的官职,现在只是因为手下几个人犯错而质疑沈溪的带兵方式,这样会显得很没品,所以胡嵩跃最后只能带着几分气恼离开。 在下午的时候,法院那边案子审问有了结果,几个扰民的大头兵分别被判处一到两个月监禁,杖刑二十。 这结果看起来很重,但其实也就是正常判案,连沈溪也觉得这案子断得没什么问题,不过因为苏通和郑谦初来乍到,一上来便拿官兵立威,让几个统兵将领都不那么甘心,因为他们害怕苏通和郑谦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所以决定先打打预防针,主动到沈溪这里来告状和求情。 这次就不是胡嵩跃一个人来了。 一次性来了很多人,甚至连不属于边军体系的宋书也过来说和。 宋书知道他手下那群老爷兵的做派,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事情没少做,若是栽在新成立的法院手里,他很难去捞人,还不如抢先去跟沈溪告状,试着把法院这个新衙门的威信降下来,免除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但显然他们这种举动在沈溪看来就是胡作非为。 面对黑压压一大群人,沈溪毫不客气地道:“此前城内没有专门的断案衙门,有了案子没人审问你们吵个不停,现在终于有人做主了,判案还相对公正,你们有何资格到我这里来反对?” 在沈溪质问下,在场人等皆默不做声,他们也有些惭愧,毕竟苏通和郑谦是沈溪专门请来的,还是兵部主事,放到地方是知府、巡按之类的大官,且深受皇帝信任,从种种角度而言,苏通和郑谦负责法院工作有其合法性,只是这些人不想把自己归到陌生人管辖下。 沈溪再道:“或许你们觉得,如此判罚有些重,但自古以来官兵扰民就是大罪,大明也不例外。扰民不单纯指奸淫掳掠,若真到这地步可以直接定死罪,不管功劳如何也不能改变,现在他们犯的错误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若不惩戒,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你们难道希望自己手下的将士胡作非为,跟百姓关系水火不容吗?” 刘序道:“大人,您消消气,我等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觉得那些兵丁要被关押两个月左右,时间有些长了。” 沈溪道:“之前不是已关押过他们一段时间?哪怕审判前的关押也算在期限内,估摸再有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他们就可以从牢里出来了,若他们可洗心革面,好好对待百姓,那不失为一条好汉,若不思悔改,甚至出来后还想找人报复,趁早滚出军营,我沈某人不带喜欢窝里横的士兵,把本事都用在战场上!” 刘序等人皆面面相觑,不过只能俯首领命:“是,大人。” “我再重申一下军规军纪,新城乃是军民共建,从军官到士兵要做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买卖公平,不调戏妇女……咱们军队如果是鱼,那么百姓就是水,要做到军民鱼水,融为一体!” 说到这里,沈溪摆了摆手:“好了,没事你们就退下吧,跟了本官很久,你们应该明白事理!” 沈溪在军中威信太高,本来不太容易办成的事,在沈溪一力推行下就很变得很顺利。 那些有意见的功勋将领,相视一眼,然后灰溜溜退下,结果就是法院就此在新城站稳了脚跟,没人敢去质疑这新衙门的权威。 苏通和郑谦的到来,为沈溪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终于不再用去过问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唐寅也不太想去理会这些繁琐的纠纷,虽然他不甘心与苏通、郑谦共事,却也明白跟沈溪争辩没用,不如好好做事证明自己。 如此一来,城内形成一种良好的竞争氛围,至少从一开始没看出任何坏的趋势。 各司其职,也是眼下新城诸多有野心和抱负之人的作为,这让沈溪很放心,不过暗中还是派人盯着,防止有人在军中拉帮结派搞哗变,兵变的结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这两天沈溪终于从之前一段时间的迷茫中走出来,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造船稳步推进中,第二艘大船已顺利下水,而且造船经费远少于之前预算……沈溪改进后的造船工艺,让生产成本大大降低,随着规模化生产,成本还会进一步下降。 朱厚照巡幸江南之事,在沈溪眼中只排在末位,接待工作他完全交给了唐寅和苏通、郑谦,事情跟他再无关系。 而就在此时,马怜在沈溪跟前提及,有商贾要主动投效。 沈溪大概知道这位是谁,乃是在江浙一带非常有名的商贾,甚至一度把生意延伸到北方草原的大商人韩乙。 “主子,若是您觉得此人不可信,就当奴没跟您说……家里人过来跟奴提及此人,奴推脱不过只好跟你介绍一下,若关系重大可置之不理,奴不想坏了主子的心情。” 马怜说出来后显得很担心,生怕沈溪怪责她干涉政务。 沈溪道:“没想到韩大掌柜居然跟你兄长有牵扯……这个韩乙在江南一带名气很大,以前江浙地面的生意外边人很难渗透进来,他在南京和京城都有靠山,官面和地方上都很吃得开。” 马怜眨眨眼,问道:“那主子是用他,还是不用他?” 沈溪摇头道:“我连此人都没见过,如何能现在便做出决定?看情况吧,若他能为新城带来赢利,并且能恪尽职守不背后玩弄阴谋诡计的话,我倒是可以用一用……此人人脉和能力始终在那儿摆着。” 马怜低下头:“主子,奴其实不该提这种事……” “没关系。” 沈溪微微一笑,安慰道,“马家煞费苦心把你送到我身边,他们有何企图,包括你兄长的目的,我心里很清楚,不过平时不说罢了……其实你兄长没做错什么,而且过去两年他帮了我不少,我不能完全抹杀他的功绩。” 马怜楚楚可怜地望着沈溪:“全都有赖主子提拔。” 沈溪摇头道:“若没本事,谁提拔都没用,每次遇到机会他都可以证明自己,若做不到……就得看他的造化了。不过这次他跟韩乙走得近,并非什么好事,因为商贾会带着目的跟他交往,在这些大商贾心目中,人际关系其实也是投资,无利不起早嘛。” …… …… 沈溪同意接见马昂举荐的大商贾韩乙。 有关韩乙这个人,沈溪当初没考科举时便听说过,那时韩乙生意做得还不像今天这么大,其背后的靠山是南京城部分权贵。 让沈溪有几分忌惮的是韩乙曾为张氏兄弟做过事,不过他们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包括后来张氏兄弟跟倭寇间的买卖是否有动用到韩乙的关系网络,沈溪暂时没有查到。 沈溪目前掌握到的情况,张氏兄弟卖货主要用的是张家自己人,京城一些权贵牵扯其中,因江南世家众多各种势力纠缠在一起,庞杂繁复,沈溪没法把地方上这些商贾和民间组织完全调查清楚。 “老爷,韩乙以前曾跟咱做买卖时,坑过咱,当时损失了一千多两银子……”沈溪把此事跟惠娘和李衿介绍过后,惠娘没什么反应,李衿对此却很敏感,立即指出来。 沈溪有些惊讶地问道:“几时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这下李衿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惠娘仔细回想,然后笃定地道:“大概是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当时老爷还在湖广任职,没到京城出任兵部尚书……老爷不是交待要购买江西德兴一带的土地挖矿吗?本来都跟当地的地主说好了,临到头他们却突然涨了一千五百两,经过打听背后有这个韩大掌柜的身影……当时妾身急着办妥事情,就没跟老爷说,这些年早通过开采铜矿石赚回来了!” 沈溪一听便明白过来,惠娘独立性很强,很多生意上的事并未跟他说,要不是突然提到韩乙这个人,惠娘或许在这种小事上一辈子都不会跟沈溪提及。 惠娘自然也就觉得李衿在这件事上有些多嘴多舌,但她没去埋怨李衿什么,继续解释道:“这个韩当家神通广大,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结交,当时他鼓动地主涨价,也是在德兴一带有茶叶生意,咱们买地影响到他的收益。听说此人还算有情有义,并非那种见利忘义之徒,但具体如何却没人见识过,其防备心很重。没想到他会亲自到新城来,看来是想投奔老爷,为老爷做事。” 沈溪道:“其实我担心的并非他是否诚心诚意,我可不指望这种人对我完全归顺,但要防止他吃里扒外,一边跟我做买卖,一边却跟倭人有牵扯,那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 惠娘皱眉:“那可就说不准了,若他真跟倭寇有牵扯的话,老爷不提前查知……” 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沈溪道:“但说无妨。” 惠娘道:“妾身的想法,老爷最好将他的出身来历和做买卖的细节调查清楚,若是等事后再将之法办,那时老爷可能会失去人心。” “其实现在希望给老爷效劳的人很多,而生意人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可能每个商人背后都有污点,所以他们很怕被人揭发,若是老爷存心要跟他们计较,而且还是在收拢后再论罪……只会让那些人对老爷离心离德,不可能再诚心为老爷办事。” 沈溪认真思索了下,点头道:“的确如此,随着新城逐渐成型,商贾多了起来,若是这群人三心二意,朝秦暮楚,那这座城市的商业体系很难维系住。不过要详细去调查,会耗费一些时日。” 惠娘摇头:“这个妾身就不能说什么了,事实上事情也跟妾身无关。老爷要如何做,妾身总归支持便是。” …… …… 沈溪并未立即去见韩乙,因为他还想好好调查一下此人是否跟海盗和倭寇有贸易往来。 不过随即他就发现很难查清楚,因为这时代大多数贸易都是暗中进行,哪怕韩乙没跟倭寇做过买卖,他手下的商业体系也不可能完全脱身事外,沈溪很快便醒悟过来。 “或许这地方上的商贾,并非一定要为我效命,而是他们怕我在平定海疆后以他们跟倭寇做买卖为由,将他们一锅端,而谁能给我办事,便等于是得到一张免死金牌,保证未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在江南一带太平无事。” 明白到这一点,沈溪觉得见韩乙并非什么迫切之事,毕竟这种人怀着心思而来,至于其能为自己带来多大利益,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根本就不需要这点蝇头小利来维持新城运转。 沈溪把马昂叫来,详细跟马昂询问了一下,马昂听到沈溪是从马怜那里得来的消息后,直接单膝跪地。 “小人该死,内子说错话了。” 沈溪摆手道:“起来吧,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跟那位韩当家的到底是何关系?” 马昂站起,低着头道:“小人在西北时曾跟他做过买卖,当时小人将一批马卖到南方,是他收的货,当时他的生意规模还没有今天这么大,做买卖还得亲自出马……小人跟他相处不错,毕竟当时小人手里有点实权……” 沈溪点头:“商贾会跟有官职之人交往,并保持这种来往,算是一种投资,毕竟强龙也需要地头蛇扶持……本官对此很清楚。” 沈溪不由想到当初他没考中状元前,进京赴会试,周胖子也是这么拉拢他的,这些生意人都会“趁低买入”,或许某次政治投资得手,就能一本万利,这也跟这些人严重的投机心态有关。 马昂再道:“后来小人犯了过错,便未再跟他有任何来往,当然也有可能跟他不太常走西北一线有关。小人到京城找人活动,再次见到他,他说愿意为小人提供援手,小人当时很感激。” “再后来,小人为大人您……找美人,他主动相帮,再就是此番到江南,他来信联系,并且亲自到新城这边做买卖,一口气在苏州河南岸买了四栋房子,说是支持大人,希望能为大人做事。”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马昂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沈溪说清楚了,沈溪也接受他的说辞,没再深入调查,当然还是他觉得马昂所说符合基本的逻辑。 沈溪道:“你跟他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马昂再次抱拳行礼:“小人不过是用他办事,他也想利用小人接近大人,若是大人觉得此人不可用,直接将他赶走便是,保管以后他不敢到新城来。” 沈溪微微摇头:“有人主动前来投靠,怎么能就此轰走?当然,连是什么人都没查清楚,本官也不会轻易去见……既然是通过你来穿针引线,那我还是可以见上一面,是否可用,要看他是否忠心和有本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3章 第二五〇六章 接纳与否 一介商贾,本来没有资格被沈溪召见。 但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新城需要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一个人脉和资源都很广阔的大商贾连见都不见直接轰走,这并不符合沈溪的利益。 无论怎么说,这个韩乙沈溪都要见上一见,哪怕没什么价值,事后赶走便可。 沈溪见过马昂,再由马昂负责通知,让韩乙到县衙相见,以体现是马昂从中穿针引线,给足了马昂兄妹的面子。 韩乙前来拜会时,沈溪才知道这个名震江南的商贾长什么模样,高高瘦瘦,年岁大概四十左右,留着山羊胡,显得老谋深算,眼睛深邃好像可以看穿一切,外表上给人一种睿智的感觉。 “草民拜见沈大人。” 韩乙没有任何功名在身,见到沈溪后当即跪下来磕头,而且还是三个响头。 沈溪声音平和:“起来说话吧。” “谢大人恩典。” 韩乙这才站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身体微微发抖,大概是初次见到沈溪这样的大人物,激动不已。 马昂站在韩乙身后,门口各有一名侍卫,除此外房间内再也他人,如此环境对韩乙来说很随和,至少沈溪没有那种分分钟拿下他逼银子的打算。 这些大商贾平时不敢轻易现身,便在于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身家虽丰厚却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随便一个当官的就可以让他们血本无归。 这时代经商非常不容易,历史上要到嘉靖中后期,这些大商贾的子弟纷纷入朝为官,同时他们还扶助许多寒门子弟参加科举并取得丰硕成果,地位才得到改变。到了明末,世家大族普遍经商,官商勾结,一起来挖朝廷的墙角,动辄抗税罢市,直接把一个鼎盛的王朝给搞垮了。 沈溪道:“听马将军说,韩当家要到新城来做买卖?” 本来韩乙对马昂帮忙引荐就心存感激,此时听了沈溪的话,确定穿针引线的工作都是马昂完成,觉得自己看对了人,冲着马昂点点头,这才向沈溪道:“草民愿受大人驱策……将身家性命全托付给大人。” 韩乙的话听起来诚心实意,但经不起推敲……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另外一个人,哪怕沈溪现在朝中的地位再高,终归不是皇帝,政治人物最大的风险便来自于地位的不确定性,若沈溪倒台,那跟着沈溪的人都会倒大霉。 “本官可当不起。”沈溪摆摆手,语气稍显冷漠。 韩乙赶紧再表态:“草民在江浙营商二十余载,知道大人要建造一座时下绝无仅有的大城,便特地前来拜访,尽绵薄之力帮大人达成心愿,并助大人早日平定海疆……江浙百姓饱受倭寇欺凌,都盼着沈大人来呢……” 韩乙的话有几分诚意难说,但显然非常乐意成为沈溪的门人,如此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最初沈溪便说明,看一个人是否有资格为自己办事,在于其是否有价值,若只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沈溪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收揽身边,论做买卖的能力,惠娘和李衿都很强,而且沈溪手下还有宋小城、马九等人,都追随他十年以上,总归比一个在他功成名就后才来投奔的商贾靠谱多了。 沈溪没有回答,一旁的马昂问道:“韩当家,你说要为沈大人效命,却不知如何个效命法?” 韩乙这才意识到该拿出切实的好处来让沈溪看到他的价值,当即道:“草民带了十万两白银来新城……” 韩乙携带巨款在身边的事情,马昂显然刚知道。 这时代的商贾,能一次性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已可说是业内翘楚,就算是惠娘、李衿控制的兄弟商会,有许多独门营生,再加上坐拥江西萍乡和德兴两大矿山,一年的总收入也不过一百万两银子。 韩乙愿意一次性拿出十万两来,更像是在投石问路,说明韩乙的生意规模远不止于此。 “大人,您看……” 马昂显然很动心,在马昂看来,建造一座全新的城池也不过几十上百万两银子,十万两对新城来说非常重要。 沈溪却对这样的数字看不上眼,问道:“你是想靠这些银子,为你买个机会?” 韩乙一愣,赶紧申辩:“草民绝无此意。”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什么意思,本官很清楚……以你韩当家的手段,在朝中结交怎样的人都可以,却自降身段前来卖身投靠,本官怎么觉得自己的庙太小了?”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这里可是朝中一座高峰,他人根本难以企及!”韩乙不知沈溪说这番话的用意,直觉告诉他沈溪已经有拒绝的意思,连忙表态。 沈溪笑了笑:“韩当家买卖遍天下,能赚到的银子绝对比敬献的数目多得多,其实完全没必要到本官手下做事,商人便是商人,你做你的买卖,本官做自己的官,我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才对。” “沈大人……” 韩乙还要为自己辩解。 沈溪一抬手:“韩当家,本官虽然没有答应下来,但也不代表拒绝,本官是想你回去好好想想,是否真心实意到本官手下做事。在你离开新城前,本官会再见你一次,你要拿出可以打动本官的条件,不是什么银子,而是证明你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如此本官才决定是否收下你。” 韩乙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怎么着?十万两银子沈大人都看不进眼里? 不过随即韩乙便明白过来,要投奔沈溪的商贾不止他一个,所有人都在博弈,现在沈溪只招揽对他有利用价值之人,以前赚多少银子只是个数据,关键在于跟了沈溪后能否做事,并且以沈溪的利益为准,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韩乙来见沈溪准备不足,只带了银子,以为有钱就有一切,这也是沈溪让他重新思考的根本原因。 韩乙不是升斗小民,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经验,觉得沈溪留了机会给他,于是跪下来磕头。 “草民遵命,回去后定会考虑清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 …… 沈溪没有挽留韩乙。 马昂陪着韩乙从沈溪的衙所出来,到外面后,韩乙身体仍颤抖个不停,可见刚才觐见沈溪时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马昂不无歉意地道:“韩当家,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在下不帮你,实在是大人有自己的考虑。” “没事,没事。” 韩乙仍旧在擦额头的冷汗。 马昂侧头好奇地打量,问道:“韩当家应该见惯了大场面吧,怎见到沈大人后如此不堪……” 韩乙摇头苦笑:“沈大人气场可真大,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需要好好琢磨才能回答。” 马昂这才知道,原来韩乙怕沈溪怕得要命,心想:“没做亏心事,你那么害怕作何?” 但他没出言揭破,笑着安慰:“其实平时沈大人很平易近人。” “是,是。” 韩乙没有跟马昂辩驳,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沈大人给了鄙人机会,鄙人这两天会好好考虑,看看是否有能帮到沈大人的地方,若是没法找到自身优势所在,可能就要离开这座城池了……这里的机会很多,若是不能留下做买卖,或许会留下终生遗憾。” 马昂听到这话脸上泛起一抹得意之色,主人翁的意识爆棚,眼前的新城毕竟是靠他和袍泽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无比自豪。 马昂笑道:“这里的机会是多,但人却不多,买卖未必做得很大。”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港口区走去,韩乙道:“马兄弟难道你没看出来,未来这座城池有无限潜力?大明开海后,来这里做买卖的外夷必定很多,若是海运通畅的话,必然万商云集,港口附近那些空地,未来可能都是商贾云集的货栈。” 韩乙指着前方热闹的港区,脸上满是憧憬之色。 不过无论他怎么向往,都不是新城一员,韩乙想当主人翁,而不是未来被动到这里来做生意。 新城一旦发展起来,可能整个大明商界的秩序都会改写,他是否维持今天的地位都难说。 马昂问道:“韩当家想好再见到沈大人时说什么?” 韩乙先是一怔,随即摇头:“难!太难了……沈大人好像对于金钱并不是很看重,鄙人也知道,其实沈大人自己做的买卖就足够把建造新城的银子赚回来,要为沈大人做事,没点儿手段可不成,可惜沈大人对于酒色财气的东西都不喜好,不然的话……” 韩乙有些遗憾,因为他没发现沈溪的嗜好是什么,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马昂好奇地问道:“我是问你怎么帮大人做事,你提那些玩意儿作何?” 韩乙看了马昂一眼,解释道:“鄙人可不是跟马兄弟打马虎眼儿,而是就事论事,无论沈大人在朝多么有声望,能力又有多高,总需要娱人娱己的东西,每个大人物跟前,都需要一些会办事的小人物。比如说……鄙人这般如草芥之人。” …… …… 沈溪有一套自己的用人准则。 虽然沈溪觉得韩乙有一定本事,但到底不是亲手培养的嫡系,且善于见风使舵,这种人是否可用要看是否能为他的计划服务,若只是个普通商人,沈溪宁可当作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但此人似对沈溪的战略有一定帮助。 云柳详查几天后,将韩乙的老底基本上查清了,回来跟沈溪奏禀。 “正如大人猜测的一样,这个韩乙以前的确跟倭寇做过买卖,次数虽不多但为倭寇补充过粮草物资,不过此人并未私下贩卖人口给倭寇,听说他的船队被倭寇劫掠多次,两者存在一定冲突。” 沈溪道:“不过是分赃不均罢了……商人趋利,根本没有太多原则性可讲。” 云柳再道:“投靠大人的同时,他还派人去南京活动,有消息说他跟魏国公过从甚密,之前魏国公宴客时他参加过,徐俌之前跟倭寇做买卖,也是他的人在背后穿针引线……此人不可用。” 本来沈溪对是否用韩乙存在一定疑虑,听了云柳的话后,立即清楚地认识到,江南商界没有真正的清流,都是一群为了利益不顾原则、不择手段之人。 沈溪不会跟这些唯利是图背叛国家民族的人合作,不过却隐约觉得可以用这条线来调查有关倭寇的情报。 云柳道:“之前此人曾跟张氏外戚有勾连,送了一万两银子和美女、奇珍异石到京城,不过张氏兄弟收下礼物后并未接纳此人,后来张氏兄弟跟倭寇的军械买卖他并未参与其中,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到江南后,却以此敲诈,开口就索要两万两银子,至于给没给……暂且没消息。” 这时代的商贾犹如幼儿怀赤金行于闹市,任何有些势力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敲诈勒索一番,而且就算花了钱也并不一定能保平安。 云柳又说出了个让沈溪觉得很有意思的消息。 “……此人曾跟当权的刘瑾攀关系,却被张文冕敲诈去两千两银子,还差点被关进东厂大牢,从此以后他便不敢跟太监勾连,张苑崛起后他从来没想过送礼,恰好去年张苑被陛下罚去守皇陵,他喝醉后公开嚷嚷,信谁也别信没卵子的太监,酒醒后追悔莫及,现在他谨小慎微,生怕被哪个有实权的太监记恨。” 沈溪道:“只要司礼监一日掌朱批大权,太监的地位就一日不可动摇,他这么说等于把自己的一条路给堵上了……难怪魏国公不肯接纳他,现在徐俌要借助张永的势力巩固其在江南官场的地位,这样的人很难为权贵所用。” 云柳请示:“大人,此人是否可用?” 沈溪摇头道:“之前的确有些想法,但现在看来却没必要了,宋小城今明两天便会抵达新城,买卖上的事交给他负责便可。别的人,暂时靠边站吧!” …… …… 宋小城风尘仆仆从福建赶到京城。 这几年宋小城南来北往走了不少地方,为沈溪做事兢兢业业,不过背地里依然在栽培自己的势力。 以沈溪调查到的情况,车马帮在闽粤之地已成为足以影响国计民生的组织。 换作其他人,沈溪早就着手部属打压了,但问题是宋小城对沈溪非常忠心,至少沈溪暂时没有看到宋小城有任何背叛的举动。 这时代的人,有权力而不用,有靠山而不懂得把握,那才是傻子,沈溪大概明白宋小城的用意,在闽粤和湖广这些已脱离沈溪控制的地区做买卖,若没点儿手段真不能当个合格的掌舵人。 在沈溪看来,只要宋小城没有违背初心,没做杀人放火的事情,便可以接受,但一些事需要进行规范,防微杜渐。 宋小城在衙所内拜见沈溪,将自己南下福建筹措物资的事跟沈溪说了。 “……之前几批货物都顺利运了过来,不过因为泉州以北的海路基本给倭寇封锁了,现在海船根本出不了港,倭寇猖獗,若有生意人出海,走到半途就会被他们劫掠,如今走私的人都是走陆路把货物运到广州港,从粤地前往南洋。” 沈溪点头:“陆地运物资,的确不方便。” 宋小城笑道:“不过大人尽管放心,现在南边的事都已打点好,福州和广州都有人收购粮草物资,产自南洋的稻谷源源不断流入我们的地盘,再加上粉条、玉米粒等粗粮,粮食方面并不缺,估摸再有半个月左右便可运到新城。大人,有一点您可要防备着点,听说南京有人对您不利……” 沈溪注重的是军事方面的情报,而宋小城获得消息的渠道则来自三教九流,二者间并不冲突。 对于宋小城说的事,沈溪大概知晓,张永和徐俌暗地里活动,准备在皇帝南巡之事大做文章,但说要对他不利倒不至于,毕竟沈溪在新城,在这座城池里他便是主宰,没人能在这里威胁到沈溪的安全。 沈溪点头:“六哥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这两天让下面的弟兄带你到各处走走,铺面和仓库早就备好,马上你可以调运一批货物南下,争取年底前将这些货物换作物资再运回来。” 沈溪指导生产的很多工业品,比如说香水、香皂、火柴、玻璃器皿以及银镜等等,需要运到福建和两广地区出售,那边算是沈溪的自留地,沈溪希望把南方市场打开,进而辐射整个东南亚。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市场,此前基本被武昌工业园区生产的东西占领,现在多了新城的生产渠道,必须要开拓新市场,除了佛郎机人控制的海外市场外,就是深挖内部潜力,以后巴蜀、西北和东北,都是工业品倾销的重要地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4章 第二五〇七章 一隅之地 宋小城跟沈溪见面的时间不长,很快告退,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沈溪会安排专人帮助其打点。 宋小城送来的物资不少,包括稻谷、茶籽油、石英砂、桐油等,新城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市场,大江南北的商人都可以在这里交易。 以车马帮为基础的汀州商会曾是沈溪最大的倚靠,不过现在已不能简单称之为汀州商会,而应该叫做福建商会。 如今整个福建的商贾基本都已加入进来,甚至于福建从布政使司到府县的官员,还有都司衙门到各卫所、千户所的将领基本都在商会占据股份,俨然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得到黑白两道通力支持,当然这也跟沈溪在朝中崇高的地位有关。 基本上所有人都有利可图,百姓也因为商会的快速发展而分享到足够的利益,使得商会成为了一杆大旗,引人瞩目。 不过沈溪明白,这种商业模式的成功只是暂时的。 商人趋利,一旦有了组织,他们琢磨的便是以最小的本钱赚取最大的利润,为此甚至不惜违背道德和法律,非要有他这样强有力的大手来干预不可,一旦他倒台,或者不再管理商会内的事情,那这股强大的经济集团将会成为一匹逐渐失控的野马,重演前世明末的乱象。 到了晚上,沈溪来到惠娘和李衿的寓所,把宋小城到新城来的事情一说,惠娘摇摇头:“不知道小城能否一直走正途……总觉得他没有老九那么踏实,或许老爷该早些让他进入朝堂,不然身上总带着一股匪气,让人放心不下……” 惠娘对宋小城的评价并不高。 虽然昔日汀州商会初建时,宋小城长时间担任惠娘的副手,但到底只是占了机灵和人脉广泛的优势,后来随着大批人加入商会,许多人的能力比宋小城更强,但就因为宋小城属于绝对的嫡系,才没人能撼动其地位。 这几年沈溪对宋小城的栽培和使用,是让其管理日益庞大的商业帝国。 宋小城游走于大明各处,从东北到西南,又从西北到东南,基本上打通了各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场与商场渠道,积累了广泛人脉,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宋小城代表了沈溪,不管到何处都会被奉为座上客。 但与之对应的是,马九如今已经是朝廷任命的正四品宣威将军,平时在沈溪跟前听用,但若放出去的话,起码是卫指挥佥事的高官,而宋小城却一直没有获得朝廷认可,其心态恐怕有一定转变。 沈溪笑道:“还是惠娘对他了解深刻,不过仔细想来,他其实没做错什么,这几年帮我打理生意上的事,还算不错。” “就怕老爷看走了眼。” 惠娘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妾身听说他在福建地方开始乱来,府县衙门的人都怕他,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不能让他这么继续下去,最好留他在新城,方便近距离监督,又或者让他在朝中做个小官。毕竟他也算是跟咱起于微末之人,就此打入另册也不应该。” 惠娘终归念及旧情,虽然她觉得宋小城已有失控的迹象,却不建议沈溪轻易便将宋小城舍弃。 不过惠娘对沈溪身边人的使用意见,未必能左右沈溪的思想,沈溪有自己的打算。 沈溪支应一番,又跟惠娘和李衿说了不少生意上的事,外边响起二更鼓,不知不觉已到沐浴更衣准备休息时。 惠娘忽然道:“随安和东喜那两个丫头过来后,老爷怕是连人都没看过吧?” 沈溪嘿嘿笑了笑:“见不见有什么关系呢?” 惠娘嘟着嘴:“难道老爷怕妾身将人硬塞到老爷榻上不成?两个可人的丫头,老爷不喜欢也就罢了,但该她们做的服侍之事,还是要做的。” 侍奉沈溪沐浴更衣的事,惠娘不会亲自做,而是交给李衿、随安和东喜……随安和东喜负责烧水和提水,李衿则帮忙打理。 惠娘暂时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沈溪和李衿。 沈溪问了几句有关惠娘的事,李衿道:“还算不错吧,姐姐最近清心寡欲,每天都在念佛经呢。” “怎么又看起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沈溪对于惠娘的执拗有几分无奈,不过他能理解惠娘的心态,在这时代压抑久了,总需要一些心灵上的寄托。 李衿轻声道:“姐姐说她要赎罪,至于具体原因是什么,妾身便不知道了。” 李衿虽然平时对惠娘言听计从,但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想法,随着跟沈溪相处时日增多,她摸清楚了沈溪的性格和喜好,偶尔会在沈溪这里说一些惠娘的秘密,她知道这样做对惠娘没有任何害处,反而有助于沈溪更了解惠娘。 若是她不说,沈溪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惠娘心中的真实想法。 沈溪道:“以往的事,她还是放不下……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李衿想了想,回答道:“姐姐不会是又在想泓儿了吧?平时闲下来她就会做小儿的衣服,不过也知道用不上……姐姐常念叨泓儿,能到他能到南方来,却又怕泓儿年岁小不适应路上的颠簸,更怕来回折腾耽误泓儿的学业。” 沈溪点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想泓儿?” “嗯。” 李衿认真地回答,“泓儿是我和姐姐全部的希望所在。” 沈溪摇头:“你的希望不该放在别人的孩子上,你该有自己的孩子……你姐姐一直在帮你,不过为什么一直没动静呢?” 李衿神色暗淡,为了能让她及早怀孕,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惠娘牺牲很大,把大多数侍寝的机会都留给了李衿,尽量让李衿跟沈溪独处,为的就是让李衿及早生下孩子,让这小院重新恢复生机和活力。 李衿道:“或许是妾身没有福分吧。” “你年岁不大,以后机会多的是……很多时候要看缘分,不能太过奢求,命里有时终须有。”沈溪笑着安慰。 李衿点了点头,她明白事理,不会对某些事太过苛求,主要还是她随遇而安惯了,不会对一些事情长久纠结。 沈溪没有再提孩子的话题,总归他会努力帮李衿怀上孩子,至于是否真能如愿难说,毕竟沈溪常常因为疲累或者身边女人过多的问题,不可能在照顾李衿和惠娘情感上做到面面俱到。 这也是沈溪的困扰所在,多情就没法做到专情,他从未想过当一个圣人,也不以坐怀不乱来要求自己,那样会违背他的本心。 沈溪又问了惠娘一些事,李衿都详细解答,沈溪感受到惠娘那种孤单无助,叹息道:“或许真如你所言,泓儿在时,你姐姐能保持一种健康良好的心态,现在她少了孩子陪伴,又身处这种陌生的地方,好像被关在囚笼里,难免会多想……有时间多陪你姐姐到城里走走,让她散散心。” “嗯。” 李衿点头,对于沈溪的话她基本是言听计从。 沈溪再道:“不过泓儿真有可能会在年底前到新城来,若是怕耽误他的学业,我会写信让带先生一起过来,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跟你姐姐去看望他。” “真的吗?” 李衿很高兴,毕竟她自己也很想念沈泓,那是以前家中最让人欢乐的时光,少了沈泓后,连李衿的心态也在逐渐改变,意志日益消沉。 沈溪道:“这件事暂时别跟你姐姐说,我怕她不同意……她的想法太多,很多时候我没法跟她较真儿……她虽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要听我的,毕竟我才是一家之主。” …… …… 长夜漫漫,沈溪享尽温柔,不过在一切平复后,他心中百念俱杂,一时无心睡眠,干脆起身穿好衣服,来到窗前的书桌前坐下。 沈溪对未来的规划更像是自找麻烦。 他前半生宛若浮萍,在考学和做官中四处奔走,下半生似乎还要继续当浮萍,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同时,还让身边人跟着一起吃苦。 “老爷最近好像心事越发多了。” 惠娘半夜醒来,发现沈溪不在枕边,侧头一看,沈溪端坐于书桌前,背影萧瑟。惠娘擦了擦眼睛,心头好奇,干脆披了件衣服到身上,起床来到沈溪身后,发现他手执毛笔面对孤灯,面前一张纸却空空如也,于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随即惠娘在沈溪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万籁俱寂,两人能清楚听到外面的风声,中秋节过后,天气变得冷起来,即便在江南地界也能感受到一股浸人的寒意。 沈溪道:“趁着晚上安静时想想事情,总归能把混乱的思路给理出头绪来。” 惠娘摇头:“老爷是担心未来清缴倭寇的战事,还是说想就此退隐山林?总觉得老爷不太热衷朝事,本来依照陛下的宠信,老爷可以在朝堂只手遮天,做一个无人可及的权臣,但老爷好像有意避讳这些事情……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沈溪笑着摇头:“当个权臣有什么好,只手遮天的结果意味着成为别人的心腹大患,一时间或许能保持地位,但若是长久的话……最终只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惠娘望着沈溪,基本能理解沈溪这种心态,当了官却不想背负太多东西,最后只能在很多问题上选择逃避。 “但现在朝廷的情况,已不容许老爷继续逃避……老爷已有足够的声望和地位,若是谢阁老退下后,老爷难道还不站出来主持朝局?没有老爷,怕是这世道都要乱。” 惠娘的话蕴含深意,因为她很清楚现在的皇帝有多胡闹。 朝堂的稳定建立在沈溪和谢迁等人治理的基础上,一干文臣将司礼监的权力压到了最低点,但若将来发生变故,比如说谢迁退下来,或者沈溪致仕不干,朝堂肯定会出大乱子。 正德皇帝的性格决定了这是个容易出权臣的时代,朝堂很容易被人掌控,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不会是少有跟朱厚照接触的朝中大臣,而是皇帝近臣,比如说张苑以及未来司礼监掌印的继任者,又或者是江彬和许泰之流。 沈溪道:“这世上少了谁都能运转,就算我能帮朝廷做一些事,也并非必须,我不会想若有一天自己离开朝堂会发生什么事。不管少了谁,大明依然会运转下去,未来几十年到几百年都未必会有变化。” “是这样吗?”惠娘脸上满是迷惑。 沈溪叹道:“一个王朝维系的时间太久,需要几代人连续发力才有可能发生一点变化,仅凭我一人很难做到这一点……若强行改变,意味着我与世俗格格不入,无论这种变化是对是错,历史或许都会将我归类为罪人。” 惠娘听到这番话,忽然意识到沈溪的情况比她预想中更加严重。 “难道老爷如此便放弃了?” 沈溪无奈摇头:“这新城,算是我的一次尝试,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变革,既然在大明地界很难做到,那就在国境内开辟一处不同于其他城镇的地方,做一些试验,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失败了。” “老爷做得很好啊。”惠娘并没有觉得沈溪建造新城失败了,反而觉得非常成功。 沈溪道:“你看到的,只是这座城市表面的变化,这里的街道跟百姓的生活方式,跟普通城市里的人有很大的区别,工人的比重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大。但你要知道,这里还是要严格按照大明的规矩来,即便我想有所改变,接下来陛下驾临,御史言官会对我所做出的改变说三道四,最后逼着我将一切改回原本的模样。” 惠娘摇头:“老爷是担心陛下到来,会推翻老爷最初的设想?” “嗯。” 沈溪点头道,“是,但也不算完全是。陛下是否到来,其实无关紧要,是我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无论在何处做出改变,都会让陛下以及陛下身边的人对这些变化说三道四,我所做一切都是徒劳……我想改变整个世界,而非这一隅之地。” 这下惠娘彻底茫然了,摇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 …… 朱厚照从京城出发。 銮驾抵达通州上船,他已非常倦怠,因为出游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按照吩咐,在他出游时不必封锁河道,大运河上依然有来往船只,不过在朱厚照的船队经过时,这些船只必须提前停靠港口,耐心等候,一直等皇帝的船只过去之后他们才能继续上路。 大批骑兵沿岸跟随,确保安全无恙。 但是,浩浩荡荡的船队中,皇帝的坐船非常普通,并没有那种旌旗招展铺天盖地的浩大感觉,跟朱厚照第一次南下江南游玩时的情况差不多。 “当了皇帝,居然跟做太子时一样?那与乘坐民船有何区别?” 朱厚照很郁闷,因为他的船不大,没有体现出跟运河上其他船只的差别,问题便在于大运河年久失修,疏浚不畅,大型船只都跑不了,大江大河上的船没法走运河,运河上的船几乎都是统一制式,朱厚照的船虽然是官船,但跟民间船只差别很小。 这次出行,跟朱厚照的心理预期落差太大。 朱厚照最初喜欢到甲板上欣赏两岸风景,但出来几次后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躲进船舱里不出来,这也跟他近来感染风寒有关。 再加上沈亦儿对他爱搭不理,钟夫人那边也没有屈从的意思,朱厚照觉得自己成为孤家寡人,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出来,觉得自己待在皇宫里天天守着宫市也很有趣味,不至于这般遭罪。 “陛下,这两天风平浪静,沿途驿站都准备妥当,不过落榻处不是很宽敞,毕竟不是大的城池,没有设行在……” 以往大明皇帝很少出游,所以朝廷并未有在运河沿途修建行宫的计划,只有故都南京才有专门供皇帝居住的宫殿,除此之外倒是西北这几年为朱厚照准备过行宫,却是临时修缮而成。 张苑在朱厚照跟前说的话,基本都是“肺腑之言”,把具体情况跟朱厚照说清楚,免得回头被皇帝以欺瞒为由加以怪责。 却不知这些话也让朱厚照不爽,喝道:“不是已提前安排人铺路了么?怎么准备那么久依然是这副德性?” 朱厚照的叱骂让张苑措手不及,连忙解释:“陛下,其实……銮驾还没到事前打点过的地方,这不连京师地面都没出,这两年山东和北直隶连续遭遇战乱,前面的沧州城还差点儿被贼军击破……” 张苑努力辩解,朱厚照却没耐心仔细听,一摆手道:“有安排就赶紧去叫人,最多给你一天时间,再让朕旅途如此郁闷的话,唯你是问。” 张苑本以为朱厚照可能会说,若是再没乐子,就干脆打道回府,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不过现在朱厚照只是威胁要拿他治罪,张苑意识到已不能指望李荣派去的人,必须尽快把皇帝吃喝玩乐的问题落实。 好在皇帝给了他时间,张苑赶紧行礼:“陛下请放宽心,为您南巡安排的娱乐助兴的节目,今明两天一定可以到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5章 第二五〇八章 寂寞旅途 张苑以为自己把事情做得很漂亮,但出了京城才发现其实他有些太过想当然了。 本身这件事他并未亲力亲为,而是让李荣去做,本身李荣的权力又不大,安排出来打前站的人更多是为了索贿到地方,真正用心为朱厚照安排助兴节目的人少之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安排。 不过皇帝跟前并非只有张苑为此事奔波,有的是想为朱厚照这次南巡锦上添花之人,比如说小拧子,再比如说江彬和许泰。 尤其是江彬,江彬在中原平叛战事中没捞到功劳,痛定思痛,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领军打仗的才能,只能在如何才能巴结皇帝上做文章,而他想到的最好应对办法就是给朱厚照塞女人,好像没什么比这个更能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不过要找到让皇帝中意的女人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江彬思前想后,想到朱厚照对妇人感兴趣,便派出手下到大运河两岸找寻,打听谁家的媳妇长得漂亮,气质卓然,再悄悄把人抓来……这种案子地方上根本就不敢查,就算查到江彬头上,他也不觉得有多大问题。 朝廷上下对于正德皇帝荒唐胡闹多半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思,不会张扬开,免得坏掉皇家的名声,如此一来,江彬在中原一带的作为,便有些无法无天。 江彬还安排许泰去大运河两岸找寻富有特色的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随即安排在哪儿表演又成了问题。 朱厚照平时都待在船上,只有夜里才会靠岸歇宿,若要让皇帝旅途不那么孤单寂寥,除了船上有女人外,最好便是皇帝不离船便能欣赏戏班子或者杂耍班子的演出。 江彬思来想去,决定在水上想办法。 他设想找来一条大船,后面拖着块大板子,浮在水面作为戏台,戏班子和杂耍班子在上面表演,朱厚照的船只跟在后面,这样白天皇帝就可以坐在甲板上,一边吹着河风,一边欣赏表演,身边还有美女做伴,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设想虽好,但要执行起来却异常困难,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都找到了,不过能力方面都有所不足,毕竟好的班子基本都被请到京城,小地方找来的基本都是草台班子,想让眼界超高的朱厚照满意,需要花费不少心思。 不过江彬没有气馁,听说张苑面圣遭斥后,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恰好提前派到地方的人抓了几名妇人回来,姿色上佳,经过几天威逼利诱,已不再哭闹,江彬答应她们若是将皇帝侍候好,回头会放她们回家,且不将这次的事说出去,让她们免除后顾之忧。 张苑准备向皇帝进献吃喝玩乐东西的当晚,船队抵达静海。 朱厚照上岸,刚进入驿站,江彬便让几名妇人穿上披甲的侍卫服,跟随他一起进了驿馆大门。 江彬到驿馆后院二楼见过皇帝,把事情一说,朱厚照眼前一亮。 “江彬,你小子挺会办事啊。”朱厚照喜不自胜,出来几天苦闷不已,现在终于有了乐子,好像久旱逢甘霖。 江彬笑道:“为陛下办事,臣定不遗余力。” 朱厚照满意点头,正要让江彬把人叫到房中,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沉下来,“不行不行,皇后也住在这里,稍后朕还要去探望,若是被她知道朕在房间里胡闹的话,非要跟朕闹情绪不可。” 江彬没料到皇帝居然会有如此顾虑,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以前好像从来不会瞻前顾后,他可是皇帝啊,对身边女人的心思还用在意?难道说这位新皇后真有那么神通广大,连陛下的性子都能扭转过来?” 朱厚照站起身,指了指侍候在门口的小拧子:“皇后已住进来了吗?” 小拧子道:“陛下,皇后娘娘带着几名宫女在河边看风景,说稍后就会回来。” 小拧子提醒朱厚照,你若是乱来的话,很可能会被皇后察觉,到时候出了问题你可别乱责怪人,我已将当前的情况如实告知。 朱厚照搓搓手,虽然迎娶沈亦儿入宫后,他性子有所转变,对于美色没那么看重,不过始终难改以前恶习,听说有几个民间妇人在,还姿色气质俱佳,当即就有些忍不住。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出去看着点,若是皇后回来,你想办法拖住她。江彬,你赶紧把人叫来,眼看就要天黑,朕速战速决!” 皇帝的话让小拧子和江彬有几分尴尬,主要是那猴急的模样太过滑稽,不过却没人敢笑话。 江彬低头应道:“臣这就安排。”说完,马上出门去叫几名身着侍卫服的女子进房来,本来江彬还为几名妇人准备了更换的霓裳,但现在看来,朱厚照时间不多,皇后回来之前就要解决问题,那自然没闲情逸致跟这些妇人喝酒找乐子,准备的女装也就派不上用场。 瞬间朱厚照身边人便忙碌起来,小拧子带着皇命匆忙而去,拖延沈亦儿回驿馆的步伐,避免其发现朱厚照胡作非为。 江彬也怕出什么问题,干脆守在后院门口,一方面为皇帝把门,并随时听候吩咐,一方面则是皇后回来时,他也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真是活见鬼。” 江彬出院门后心里抱怨个不停,“本以为功劳定拿定了,现在看来却未必,若是皇后回来发现端倪,而陛下不好对皇后解释,别到时候拿我开刀……这两个小祖宗我可开罪不起。” …… …… 沈亦儿在岸边观赏风景,朱厚照则在驿馆房间里胡天黑地。 朱厚照非常喜欢这种偷欢的感觉,虽然知道一旦出事会被沈亦儿责骂,甚至沈亦儿有可能会直接甩袖离他而去,但依然挡不住他那颗追求刺激之心。 很快外边天色暗淡下来,沈亦儿抬头看看天,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便摆凤驾回驿馆,一路上都有大群宫女和侍卫陪同。 沈亦儿很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 “皇后娘娘,您回来啦?” 驿馆门口,小拧子碰到沈亦儿,赶紧上前行礼。 不过小拧子表现得太过慌张,明眼人都能察觉到他心中有鬼。 沈亦儿秀眉微蹙,不禁往小拧子身上多看了两眼,撇嘴道:“本宫出去看风景,有些乏了回来休息,难道不行么?这里不是驿站?” 说话间,沈亦儿抬头看了看前面两层楼高的驿站主楼,此时周围全都是侍卫,小小的驿站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更有火龙队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另外河岸周边五里范围内都是巡逻官兵,地方上的差役都被发动起来保卫皇帝的安全。 小拧子稍微镇定些许,赔笑道:“皇后娘娘应该多欣赏一会儿运河沿岸美妙的风景才是,尤其是静海,这里乃是前朝宋辽交战的主战场,有多处遗迹可看,适当了解一下地方的人文历史还是不错的。” 沈亦儿可不是糊涂姑娘,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皱起眉头:“天都已经黑了,有什么风景可看?另外本宫有必要了解那么多人文历史吗?不跟你废话了,让开,本宫要进去休息。” 本来沈亦儿不想发火,但她凭借女人的直觉,意识到可能驿馆内出了什么事,急火攻心,挥手让小拧子让路。 小拧子本来可以继续阻拦,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做只会让皇后更增添怀疑,心底嘀咕:“虽然她是皇后,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为何这般有主见?真是活见鬼了!” 就在小拧子考虑是否让路的时候,沈亦儿已直接绕过他往驿馆大门走去。 小拧子瞬间紧张起来:“半个时辰都不到,陛下怎会完事呢?可不能让皇后娘娘进去,在后院下边看楼上,那可是一目了然啊。” 因为驿馆后院是天井建筑布局,使得进入后院就可以看到楼上所有房间的门,本身也不过是二层小楼,距离又不远,这夜晚又显得异常安静,在小拧子想来很可能皇后一进去,便会听到一些不太好的声音,那什么秘密都泄露了。 “皇后娘娘,您慢行……小人扶着您……哎哟……”小拧子正要趁着献殷勤的机会加以阻拦,不想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向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沈亦儿回头瞥了狼狈不堪的小拧子一眼,淡淡一笑:“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看看你这冒失的模样,本宫用得着你来搀扶?哼哼!” 沈亦儿脚步不停,直接进入驿馆,随即往后院门走去。 恰在此时,江彬闻讯从里面出来,在门口堪堪将沈亦儿挡住。 江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话:“臣江彬参见皇后娘娘。” “让开,本宫要见皇上。” 沈亦儿此时不想多废话,以她的睿智,自然能察觉这些人是有意阻拦她见到朱厚照,判断皇帝这会儿一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想让她知晓。 江彬自作聪明:“陛下正在会见重要之人,请皇后娘娘在外等候。” 沈亦儿冷笑不已:“重要之人?什么人?就算朝中阁老尚书,本宫也是想见就见!再说这关你什么事,你想被本宫责罚吗?” 虽然平时沈亦儿对下人很友善,可不代表她是个软柿子,眼前这群人明摆着欺瞒她,她可咽不下这口气,直接便往里走。 江彬情急下赶紧起来,往后连退数步,再次将大门给堵住,道:“皇后娘娘进去面圣,陛下定不会加以责罚,但若臣让娘娘进去了,却没法对陛下交待……所以臣请娘娘通情达理,不要让臣为难。” 沈亦儿怒道:“你没法对皇上交待,就有法对本宫交待了?信不信本宫直接让人砍掉你的脑袋?” 江彬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靠经验镇住眼前的小姑娘,怎么说这个皇后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怎么都能劝住,却未料到沈亦儿是个狠角色,凶巴巴地望着他:“若你再不让开,就试试本宫的手段……就算里面那个人保你,我也会让你身首异处!” 此时沈亦儿拿出自己身为皇后的威严,说出的话威慑力十足,让江彬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若旁人说这话,只是咋呼人,而这位小主子说话可就非同一般了,因为这位乃是当今皇后,哥哥又是威名赫赫的沈溪,此前皇帝对皇后惧怕的模样他见识过了,难免会胡思乱想:“若皇后真要杀我,就算陛下知道了,恐怕也保不住我。” “将他推开!” 沈亦儿一声喝令,十几名锦衣卫一拥而上,直接将江彬拿下,这也跟锦衣卫跟江彬宿怨很深有关,这些锦衣卫听说皇后要杀江彬,心里高兴得紧……终于有人为他们撑腰了,做事不需再顾忌,哪里还按捺得住? 江彬一张老脸被硬按到地上,双手反剪背后,嘴里依然大喊大叫:“皇后娘娘,臣只是奉命而为,你不要让臣难做啊!” 声音传出老远,江彬就是要让里面的人听到,提醒朱厚照及时做出应对。 沈亦儿冷笑一声,带着人进入驿馆后院,随即她抬头看向二楼,却见黑灯瞎火连油灯都没一盏,她以为朱厚照不在这里边,有可能在旁边的院子或者出去了。 却不知此时朱厚照正在房间里,因为怕屋子里面亮烛火被沈亦儿发现端倪,摸黑穿着衣服。 “你们都换上侍卫服,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来!”朱厚照低声吩咐一句,生怕被楼下的沈亦儿听到。 沈亦儿此时还在楼下找寻朱厚照的踪迹,环视一圈问道:“皇上去哪儿了?” 驿馆的人都不敢乱说话,哪怕有人知道皇帝就在楼上房间里,却知道皇帝在瞎胡闹,于是三缄其口,生怕一个不好小命就没了。 恰在此时,只听楼上传来“吱嘎”一声响,却是朱厚照衣衫不整从房间里出来,模样有些狼狈。 “皇后在找朕?” 朱厚照显得异常镇定,不过因为他行迹有些鬼祟,还是引起沈亦儿怀疑。 沈亦儿抬头看着二楼出了房间后正在往楼梯口走的朱厚照,皱眉问道:“这黑漆漆的,你待在房间里干什么?” 朱厚照笑道:“朕能做什么?这旅途太过劳顿,到了驿站想睡一会儿,还特意吩咐下去不得让人打扰,谁想转眼就听到你在下边嚷嚷。” 说话间,朱厚照从楼上下来,到了沈亦儿面前,脸上堆砌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跟民间妻子捉奸后极力掩饰的丈夫一般无二,还为自己衣衫不整找到理由……我在睡觉,听到你在楼下吵吵才下来的,所以穿得不那么整齐。 沈亦儿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照房间的位置,随即快步往楼上去了,朱厚照一看大惊失色,赶紧追过去:“皇后,你要作何?” 沈亦儿没有回答,小脸鼓鼓的,似乎知道房间里有猫腻,到了二楼后径直来到朱厚照的房间门口。 朱厚照声色俱厉,喝道:“皇后,你太胡闹了,朕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说话间他拼命给楼下的人使眼色,小拧子赶紧上楼,为了吸引沈亦儿的注意力,同时为里面的女人争取穿上侍卫服的时间,直接跪在楼梯口,尖声叫道:“奴婢不对,奴婢刚才见皇后娘娘过来,说了冒犯的话,皇后娘娘请恕罪。” 沈亦儿一句话都没说,当着众多人的面,一脚把屋门踢开。 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朱厚照走过去,故意生气地问道:“皇后,你要作何?” 此时几名披甲的“军士”站在门后,耷拉着脑袋显得很畏惧,却因为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沈亦儿不知是什么人。 朱厚照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解释:“朕在荒郊野外休息,留几名侍卫在房中守着,不行吗?” 沈亦儿没回答,径直走进里边,到了桌子前,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几下把蜡烛点燃,目光根本没往门后几名身着“军士”身上看,而是瞟向了床榻方向,那隆起的棉被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以为棉被下藏着女人。 小拧子进来,赶紧对那几名“军士”摆手:“看什么看?这里不需要你们守卫了,出去!” 几名“侍卫”赶紧往门外走去,此时沈亦儿人已到了榻前,伸出手去掀棉被,根本就没留意出门的几名“军士”有异。 “这是什么?” 随着棉被掀开,下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女人,沈亦儿从榻上拿起一件东西,却是一件女人的亵衣。 朱厚照道:“这是什么?皇后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你的东西……” “什么?” 沈亦儿面色大囧。 朱厚照一摆手:“你们这些奴才还守在这里作何?朕有话跟皇后说,你们都滚出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6章 第二五〇九章 不出所料 小拧子等人都出了房间后,朱厚照终于松口气,现在他终于不需要担心沈亦儿将他捉奸在床的问题了。 朱厚照心想:“现在是考验我口才的时候了,若是能把皇后糊弄过去,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等人都出了屋子后,朱厚照笑着问道:“皇后,你不觉得这亵衣有些眼熟么?” 沈亦儿拎着亵衣看了看,随后一把丢到地上,道:“都一个模样,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你不会真的是偷了我的……哎呀,你可真恶心。” 朱厚照笑道:“得不到你的人,只好以物来慰藉相思之苦,若是皇后你肯早早答应,朕需要如此吗?朕其实也是因为太过爱慕你……” 说话间,朱厚照往前靠了靠,想去摸沈亦儿的小手,沈亦儿却往旁边躲开了。 沈亦儿蹙眉道:“你真恶心,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怪不得要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出来,还好意思让人在外面看着,难道你没见过女人吗?” 朱厚照道:“以前朕有很多女人,但相比皇后你都暗淡无光,朕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啊。” 沈亦儿不想再听这些令人肉麻和恶心的话,快步出门,甚至到外边后重重地将房门摔上,显得她很生气,而朱厚照在沈亦儿走后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她能穿得下的,这可比她穿的大多了……幸好她觉得恶心,没仔细查看,不然一定会露馅儿。”朱厚照从地上把亵衣捡起来,仔细看过后,又重新丢回地上。 随即朱厚照喝道:“小拧子!” 小拧子本来在门外有些担心,生怕朱厚照会怪罪,听到召唤,赶紧推开门走进来,站在皇帝跟前,静默不语。 朱厚照道:“皇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让你们在外阻拦拖延吗?” 小拧子委屈地道:“陛下,正是因为奴婢在外守着,皇后娘娘才察觉有问题,奴婢拼命阻拦过的,但皇后娘娘她……气势汹汹,根本拦不住啊。” 正说话间,门口又传来声音,朱厚照马上缄口不言,生怕沈亦儿折返回来,等见到是江彬在外边晃悠,才冷声道:“进来!” 江彬紧忙进房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臣也努力阻拦过,不过被皇后娘娘叫人给拿下了,臣在外边大喊大叫提醒……” 朱厚照点头道:“幸好你喊了,不然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朕都不知道,哼……真是白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事一点儿都不稳妥……小拧子,你先退下,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朱厚照有事要跟江彬说,直接屏退小拧子。 小拧子出房门时,顺带将门掩上,不敢凑上去偷听,还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扫描皇后房间的位置,因为沈亦儿的房间在阁楼对面,中间隔着个天井,所以不太担心那边会听到这边房间里的动静。 房内江彬请示:“陛下,那几个女人……” 朱厚照一抬手,不让江彬把话挑明,防止有人偷听,轻声细语道:“人暂时安置在军中,朕会随时找她们……若是晚上不行,就白天送到朕的船上,反正皇后跟朕不是同一条船,把事情做好,朕重重有赏!” …… …… 江彬明白,当朱厚照说有赏时,无论最后是否有真金白银到手,但只要把事情做好,朱厚照对他的信任便会进一步加深,那种无形的信任比有价值的赏赐来得更加重要。 江彬从房内出来,兴冲冲便去安排,把几个女人送上皇帝的坐船并不是什么复杂难办之事,毕竟侍卫服看起来大同小异,戴上头盔会遮挡大部分脸,这样就算凑近看,也难以辨别雌雄。 之前沈亦儿没察觉到房内侍卫是女子,便是因为盔甲在身,极具欺骗性,再者沈亦儿对于这种事没有任何经验。 虽然沈亦儿聪慧,察言观色感觉有问题,但始终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对于皇帝胡闹以及臣子献媚的手法了解不多,也没人提点,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一点点摸索。 江彬出了驿馆后,往不远处的营地走去,等到了军营中,许泰已在中军帐里等候多时。 “听说送过去的人出事了?”一见面许泰便紧张地问道。 江彬点头:“是出了点岔子……不过现在问题已妥善解决,不知人安置在何处?” 许泰终于松了口气,道:“人藏在营内,就算有人前来搜查,也可以第一时间秘密将人送走……现在是把人留下来,还是如之前承诺过的那般,把她们送走?” 江彬没好气地道:“陛下已见过人,且未尽兴,怎能轻易把人送走?陛下有交待,回头秘密把人送上船,陛下跟皇后不在同一条船上,白天有什么事皇后不会察觉,靠岸后人就留在船上,晚上再接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江彬非常自信,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许泰想了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过还是有些许疑虑:“这么做是否太过冒险?现在看来,陛下对皇后真的很忌惮,出了事咱可担当不起啊。” 江彬冷笑不已:“难道你想让张苑永远压我们一头?陛下安排张公公找人,说明确实有这方面的需求,如此不但我们会送女人到陛下跟前,旁人也可以,还有那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谁占得先机谁就能得到陛下信任……你在陛下跟前这么久,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许泰身为副总兵,本来地位远在江彬之上,但现在被当面喝斥,只能忍气吞声。 江彬再道:“过去这几天时间,咱没机会把女人送到陛下跟前,那是因为张苑看得紧,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却又出了差错,张苑或许会在这上面做文章……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乱来,毕竟都怕被皇后知道……这事捅出来谁都没好处!” “当务之急,是咱们赶紧为陛下找一些乐子,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通通都送来,陛下出了京师后没享受到什么乐子,这正是咱立功的大好机会。” 许泰眼前一亮:“那钟夫人……” 江彬无奈摇头:“若是那女人识相,我们也不用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帮陛下在外边找女人了……她不肯松口,我们也不能乱来,还是要想别的办法,不过要赶紧让她屈从,只要能让她成为陛下的女人……就算是皇后知道了也没辙。” …… …… 当晚,张苑知道驿馆发生的事情。 不过没人敢把房间里的真实情况告诉张苑,不过张苑略一琢磨便清楚了,这是江彬给朱厚照送女人,差点被皇后抓个现形。 张苑冷笑不已:“这江彬居然敢在咱家眼皮底下动手脚,他这是不想活了!” 前来通知消息的李荣道:“张公公的意思是……江彬给陛下送了女人?可问题是现在只是传闻,没见到女人在何处……当时皇后娘娘在房中什么都没发现,难道人是从窗口逃出去了?” 张苑气恼地道:“这个问题还用得着咱家解释?分明是当时房间里那些侍卫有问题,女人穿上盔甲,没法展示优美的身姿,又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稍微掩饰自然就糊弄过去了,有何稀奇?” “哼,江彬这小子的手段,咱家早就摸透了,他这种障眼法,也就是欺负皇后没经验,才没发现端倪,若不然他定会被陛下迁怒……嗨,当时怎么就没捅破呢?” 本来作为奴才,都应该希望皇帝、皇后夫妻恩爱,皆大欢喜才对,而张苑却恰恰相反,站在他的角度,最好这件事当场揭发出来,皇帝跟皇后产生矛盾,皇帝再把责任推到当事人身上,将江彬降罪,这样才符合张苑的利益。 李荣道:“可惜没机会了……当时公公您又不在!” 张苑骂道:“咱家不在,难道你不会办事么?小拧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包庇江彬?” 李荣纠正道:“拧公公当时可是领了皇命,不得不遵旨行事……” “效果还不是一样?” 张苑板着脸道,“不过有了这第一次,江彬后续肯定会第二次、第三次把女人送到陛下跟前……现在咱家既然知道是江彬在背后搞鬼,岂能轻饶他?赶紧派人去调查,江彬把那些女人藏在何处,定要把人找到……给咱家盯好了,看他何时给陛下送去,到时让皇后再来一次捉奸!” …… …… 张苑的计划很疯狂,至少在李荣听来如此。 为了实现打压江彬的目的,甚至不惜揭皇帝的老底,充分是利用皇帝跟皇后间的矛盾谋利。 “这个张苑,不会疯了吧?作为奴才,想的却不是奴才该想的事!”李荣觉得自己找错了人合作,萌生退意。 就在李荣准备回去休息时,却见李兴匆忙而来。 李兴见到李荣后将其拉到一边问道:“陛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察觉到什么了吗?” 李荣道:“能察觉什么?不过是一出闹剧罢了,至于具体是何事,没法跟你细说。” 李兴皱眉:“你这是想乱来吗?不是说好了……” “嘘……” 李荣食指竖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李兴才有意识地压低声音:“说好了这一路上咱们共同进退的。” 李荣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么说吧,现在江彬跟张苑斗法,为了在陛下跟前邀宠,什么事情都做出来来……咱最好是隔岸观火,他们起冲突跟咱何干?你我都没那资格,谁让陛下宠信的人不是你我,而是那两位呢?” …… …… 次日重新登上南下的船只后,朱厚照便正式进入吃喝玩乐模式,因为一场邀宠的战争开打了。 无论是张苑还是江彬,又或者小拧子,都对邀宠有一定想法,倒不是说一定要送女人给朱厚照,因为皇后就在左近,有些人根本不敢冒险,但刨除女人之外还有别的玩乐之物,这些不会犯禁。 随即朱厚照的行程便一再被耽误,早上朱厚照出发的时间变晚,歇宿则提前,本来一天可以行船四十里,现在连三十里都达不到,许多时候都是二十里出头,哪怕朱厚照在船上并不需要承受颠簸之苦,但南下进程却一步步放缓。 “……沈尚书,陛下从京师出发后,比预期走得慢多了,本来计划九月中下旬可以抵达新城,现在看来可能十月上旬都未必能成……” 这天早上在新城举行的例会上,沈溪公布朱厚照南下行程,唐寅在人前做出如此评论。 他的话代表着军中很多人的想法,将领们自然能分辨出朱厚照行进快慢,行船一天二十里,比陆路慢太多了,要到江南来恐怕要两个月以上。 张仑道:“陛下延迟到来,城内准备事宜是否先放缓?免得陛下到来时,一些准备已过时……” 朱厚照要到新城,唐寅安排了烟火表演,并准备有旌旗和张灯结彩的东西,很可能因为时间延后而用不上,等到来时这些东西会因为受潮或者字迹褪色,配套的服装也因为换季没法用到迎接庆典上。 沈溪没回答,旁边唐寅道:“该准备还是得准备,若是陛下接下来加快行进速度呢?” 在这问题上,显然唐寅太过乐观,沈溪就差告诉他,朱厚照南下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因为皇帝出来时间越久,越会沉迷逸乐,想快也快不了。 张仑想了想,道:“但就怕一些东西过了时间不能用,难道要多准备几批,随时能派上用场?”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沈溪,只有沈溪有资格做出决定。 沈溪道:“该准备还是要准备,但在维护上需要下足功夫。我们现在建造城池,不在于迎接陛下,而是把自己份内的差事做好,建造一个让自己和家人满意的工作和居住环境,至于陛下几时过来,不需要你们担忧。” …… …… 唐寅希望皇帝早点来,免得夜长梦多,但有的人却不希望如此,因为皇帝会带来很多不利的变化,诸如新城的日常运作会受到严重影响,再比如说需要分派更多人手负责安防之事,再比如说倭寇有可能会对新城发动骚扰。 机会跟危机并存! 沈溪没有对手下交待太多,迎接圣驾的计划一个都没有,在他看来,朱厚照来不来新城影响不大,最好是别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以自己的方式运作这座城池,而不是把主导权交还皇帝,或者是皇帝身边那帮佞臣。 “沈尚书,之前众多将领面前,您没透露太多讯息,是否该对在下有所嘱托呢?在下毕竟专司负责迎接圣驾之事。” 唐寅作为军师,在苏通和郑谦到来后,声望受到损失,现在急需在沈溪面前证明自己的才能,迎接圣驾在他看来是最好的表现机会。 别人可以轻慢,他唐寅不可能不管。 沈溪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理解:“该说的,之前不都说清楚了么?陛下来的时间没法确定,迎接准备也只需要按部就班进行便可,难道修好的行在几个月时间内便会坍塌,或者安排迎接的军民会在这段时间内离开不成?” 唐寅很苦恼:“为何沈尚书对此事漠不关心?” 沈溪道:“我并非不关心,而是知道做什么事都要有度,陛下几时来我们主导不了,若非要强行干涉,会带来诸多影响,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造船跟倭寇交战,而不是迎接陛下,难道要让一件次要的事情,影响我们主要的工作?” 或许是沈溪觉得唐寅对于迎接圣驾太过执着,说话的语气有些重,毕竟在他看来,这里一切归他调遣,不能说你唐寅觉得迎接皇帝重要,一切就要围绕着这件事展开,这样会严重影响并拖累新城建设。 “知道了。” 唐寅说这话时有些不甘心,两人之间始终有理念上的差异和冲突。 沈溪摇摇头:“过去这些年,我南征北战,不可能兼顾朝廷内每件事,所以我养成了习惯,只做当前最重要之事,就算有些事未来很重要,也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成才可……” “若是陛下很快就要抵达新城,我自然会安排你加紧准备,但现在有可能面临的情况是……陛下几个月都未必会到来,现在就把此事提到优先的位置上,是否太早也太过冒失了些?” 唐寅行礼:“在下受教了。” 沈溪道:“伯虎兄,我知道你为了迎接圣驾殚精极虑,但松弛有度方为持久之道,你不妨先好好休息两天,别把差事看得那么重……你以后做官的时间会很漫长,表现的机会多的是,无需急于一时。” 唐寅听到这话有些懊恼,觉得沈溪对他有所误会,但一时间又不能辩解,毕竟这意味着挑战权威。 现在的唐寅已学会隐忍,在很多事上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不会冲动到撂挑子或者是做过激之事。 沈溪笑了笑:“你家里人不是到新城了么?给自己放几天假,现在迎接圣驾之事不那么着急,留给你的自由时间相对多了些,等休息够了便回来帮我处理一些军务,我倚重你的地方还有很多!” …… …… 沈溪对唐寅表现出足够的信任,但唐寅依然不放心,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并非不可替代。 如此一来,沈溪说是让唐寅休息几天,但唐寅一天都没给自己放假,愣是做到准备迎接圣驾事宜和帮助沈溪处理军务两不耽误,做事兢兢业业,每天都能见到唐寅起早贪黑干活。 这一幕让沈溪大发感慨,唐寅真的变了,很多情况跟历史上完全不同,曾经的狂放浪子成为如今这般恪尽职守的官员,朝中似乎会多一个会办事的名臣。 很快十天过去,皇帝一行仍旧走得很慢,至于朱厚照在路上做什么,新城这边原本不可能知晓,但沈溪却心知肚明,多半跟皇帝沉溺于吃喝玩乐之事有关,其实对于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 “当初那小子立下雄心壮志出征西北,结果在半路便胡闹开了,当时我还在他身边,他跟女人鬼混到连正常行军都一再延误,甚至差点影响大明国运……这种性格的皇帝南巡视察,不是给他机会趁机腐败?” 沈溪很无语,朱厚照到底没逃过预判,他本以为随着年龄增长正德皇帝品性会有一定好转,尤其是现在沈亦儿已在慢慢改变朱厚照,但结果发现,沈亦儿的出现只是让朱厚照在某些事情有所收敛,但让其彻底转性,好像有些想多了。 或者沈亦儿并不具备改变皇帝的能力。 “大人,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张苑跟江彬的矛盾已公开化,陛下公然将一些女子接到船上……” 皇帝跟前很多人都不了解的情况,沈溪这边都一清二楚,便在于江彬和张苑等人很多做法并不高明,只是欺负沈亦儿少不经事,在皇帝跟前一叶障目,若是换作沈溪,这些阴谋都不会得逞。 云柳负责的情报系统将皇帝南下细节调查得一清二楚,云柳道:“地方官员和将领通过陛下身边人进献当地特产,以及女人和戏班子等,京城那边则有人串联,试图让张氏外戚重新获得权力,前两日已有人上疏,可能几天后便会有结果。” 沈溪道:“这些家伙在陛下出了京城后便原形毕露,难道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改变大明局势,而将谢阁老和我视作无物?” 云柳请示:“大人,是否对京城的事情做出反应?可以派人跟陛下建言,干扰这些人的阴谋诡计。” 沈溪摇头:“事情尚未发生,我没必要过早做出反应,只需见招拆招便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7章 第二五一〇章 暗潮 皇帝出巡后,京城出现一股帮外戚张氏兄弟翻案的暗潮。 由张太后主导,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居中穿针引线,杨廷和跟朝中一些大臣牵扯其中,连张懋都被迫参与进去,好像这股风潮已难以阻挡。 不过始终给张氏兄弟定罪之人是朱厚照,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皇帝点头,不过现在这股酝酿中的风浪已让驾船的谢迁有一种风雨飘摇之感。 朱厚照走后,谢迁原本以为自己能轻松地驾驭京师局势,但没过多久便发现,京城内很多事情都不在他掌控中,就算是曾对他言听计从之人,现在也开始虚以委蛇,而一些人更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做了很多让他措手不及的事,令他分外被动。 谢迁处理事务的地点仍旧是在他位于东长安街的小院,他不喜欢到文渊阁去,因为一旦有什么事跟宫外联系很不方便,在他看来内阁不过是每天例行公事走一趟的地方,票拟的事他可以在自己的小院完成,这里更像是大明王朝的权力中枢。 这天杨一清来跟谢迁说及调拨银两到江南之事,还有便是派出监督皇帝用银情况的户部官员的回报。 谢迁此时有很多感慨,拉着杨一清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仿佛是在大倒苦水。 杨一清明白,现在朝廷形成张苑跟谢迁外的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牵涉到什么人,杨一清不太清楚,只知道连户部都有人掺和进去,反而是他这个尚书选择中立,也就是继续听从谢迁调遣,以谢迁马首是瞻。 谢迁拿出一份奏疏,放在杨一清面前:“这是之厚从江南发来的上奏,说要要尽快将随军将士的家眷迁到新城去,这已是他第二次上这样的奏疏,上一次陛下将他的请求给否决了。” 杨一清作为户部尚书,本来没有资格看大臣的上奏,不过谢迁既然给他看,他也没有推辞,直接拿过来看过。 看完后,杨一清放下奏疏:“将士出征在外,岂能携带家属?之厚这么做,违背原则了吧?” 杨一清没有对事情定案,因为他搞不清楚谢迁的态度,觉得谢迁没有表现得太过反感,好像事情可以商议。 谢迁道:“之厚的意思,是想让新城作为卫所一样的存在,家属过去,让将士可以心无旁骛跟随他打仗,除此外他还能作何?莫非怕他在那座新建的城市自立为王?” 或许是私下场合,也有可能是谢迁对杨一清信任有加,说话时没有太多避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一清点头:“若是将士需要长久留在江南,确实可以考虑将家属迁徙过去,不过此事非要得到陛下准允不可吧?” 谢迁想了一下,跟着点头:“朝中大事,总归要由陛下做主,老夫不过是行票拟权罢了,不过现在陛下已在南巡途中,联系上并得到陛下回复的话耗费时日太久……哼,朝中有些人便想僭越行事,绕过陛下做一些决定。” 这话明显有所指,杨一清问道:“阁老所说,莫非是关于赦免张氏外戚之事?” 谢迁说话直接,杨一清也没太多避忌,二人都把话挑明了,体现出对对方的毫无保留。 谢迁无奈道:“谁都知道,张氏兄弟过去几年做事有多不靠谱……之前太后委托过让老夫帮兄弟二人说情,被老夫严词拒绝,这次重启案子的事情老夫居然全不知情,奏疏到了内阁,老夫才意识到已有人在发起并促成此事。” 杨一清琢磨一下,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暗忖:“不对啊,谢阁老没找内阁的人来商量,反倒跟我倾述,要么是他怀疑这件事是我暗中所为,要么便是内阁中的哪位是幕后黑手……我该如何自辩呢?” 谢迁见杨一清沉默不语,不由问道:“应宁,你怎么想的?” 杨一清摇头:“此事不该由在下过问,有关张氏外戚之事,其实外面有很多风传,有消息说陛下早就想启用两位国舅……” 此时杨一清将民间的传闻告诉谢迁,却没有就具体问题表态,秉承了他一向保持的中立态度。 杨一清虽然跟张太后间并无太多瓜葛,但也不想在谢迁没标明态度前轻易得罪,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谢迁没有勉强的意思,道:“老夫详细思虑过,当时陛下跟之厚一意彻查张氏兄弟的案子,老夫不支持,但现在若让他兄弟二人回朝,却乱了纲纪国法,老夫不会同意的……但此事可能已被人捅到陛下那里,只要陛下点头,张氏兄弟的权势和地位便会恢复。” 杨一清为难道:“那就要看陛下态度如何了。” 谢迁稍微有些感慨:“人做错事情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若只是因为他们是太后的弟弟,便得到朝廷宽赦,无法做到对犯罪者惩前毖后,朝廷的王法也就成了儿戏。可惜在这件事上老夫虽问心无愧,不过太后那边……始终不好交待!” 经过谢迁提点,杨一清终于明白谢迁的用意,心道:“谢阁老以前跟张太后过从甚密,在朝中经常帮张家人说话,太后也给予谢阁老很多支持,若现在谢阁老反戈一击阻止张氏兄弟回朝,势必跟太后交恶,所以谢阁老跟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其实是让我跟陛下上奏疏,阻止张氏兄弟回朝。” 杨一清道:“以在下看来,张氏外戚的确没资格回朝掌军,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事情他们做得太多了,陛下只是念及太后颜面,没把案子查下去罢了,不然的话……兄弟二人都是死罪。” 谢迁很满意杨一清的回答,点头嘉许:“有想法你就跟陛下提,老夫会支持你。应宁,其实朝堂未来安稳与否,全看你的表现了。” …… …… 杨一清不笨,离开小院,详细回忆跟谢迁见面的细节,立即意识到自己被谢迁利用了。 但他不觉得是坏事,至少现在谢迁对他很信任,至于这件事是否会开罪太后,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因为杨一清从来都是按规矩办事,不需要考虑会否要迎合太后或者是外戚势力的喜好。 按照谢迁吩咐,杨一清写了上奏,并非是让朝廷继续追究张氏兄弟的责任,而是提出已经定性的案子,有没有必要拿出来重新讨论?结合如今京师一切太平的现状,杨一清委婉提请皇帝明正典刑,大概意思是不能给张氏兄弟翻案。 这奏疏很快到了谢迁手上,谢迁拟定票拟,同意了杨一清的提请,很快奏疏便送进司礼监,到了高凤手上。 虽然奏疏内容隐晦难懂,但高凤一看就是劝谏皇帝的,联系目前他正在帮张氏兄弟翻案的情况,马上意识到杨一清是针对此事。 高凤带奏疏去见张太后,按照张太后之前吩咐的,一旦朝廷有什么大事,一定要先问她的意见,虽然她不是皇帝,却是皇帝的母亲,历来太后在朝中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甚至太后有权力决定皇帝废立,更别说历史上很多太后垂帘听政掌握朝局。 “混账东西,分明是在指桑骂槐……什么叫明正典刑,他的意思是要皇儿杀了哀家两个弟弟吗?” 张太后能力不高,但涉及家事从来都不肯让步,这次牵涉到两个弟弟,而张家的未来全在张氏兄弟身上,她会更在意一些。 哪怕跟儿子产生一定矛盾,她也要帮助两个弟弟东山再起,张太后就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 高凤一看捅了娄子,赶紧解释:“或许杨尚书有别的意思吧。” 张太后道:“高公公,你不必对哀家解释,哀家知道你忠心。既然下面有人提到哀家两个弟弟是被人冤枉的,你便该让人好好彻查案情,还他们一个清白,如此也好让哀家的两个弟弟早些回朝帮陛下做事……” 张太后虽然蛮不讲理,但在做事上却条理有度,她知道要让张氏兄弟东山再起,必须要从之前悬而未决的案子着手。 如果证明张氏兄弟没有犯罪,那就可以名正言顺解除现在的圈禁状态,回朝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张太后没着急让两个弟弟恢复爵位,当务之急是把搁置的案子以另外一种方式结案,至于对付沈氏家族,被她放到了后面。 高凤道:“太后娘娘,若是没有陛下准允,其实……很难重开审案。” 张太后板着脸问道:“怎么不可以?陛下不在京城,所有事情不都由你来处置吗?这也是哀家的懿旨,回头哀家会一并给你懿旨,你只管派三司的人去查案。” …… …… 张太后为了替两个弟弟翻案,让高凤和杨廷和等人安排三法司对当初张氏兄弟的案子重审。 既然没结案,以前的主审官沈溪和皇帝朱厚照又不在京城,张太后现在控制了司礼监和朝中许多大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为弟弟翻案的好机会,在她想来,只要案子有了结果,就算对天下人有了交待,弟弟的罪名就可以解除,那就算她儿子是皇帝也不能反对什么。 至于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既然张太后有权力改变最终的结果,那她就非要插手不可。 而此时朱厚照完全不知道京城那边他的母亲张太后正在主导一场政治风暴,还在享受非常刺激的“偷晴”生活。 要在沈亦儿的眼皮底下找女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吃喝玩乐的东西一样不能少,朱厚照不着急行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下船游览一番,之前每天怎么着都能走个二三十里,半个月过去,现在干脆是几天才走一个地方,上岸就找那风景优雅的所在住下,然后借口说出去游玩,便脱离沈亦儿的视野,另寻地方享受地方官员和将领的孝敬。 沈亦儿很无奈,完全不知道朱厚照在外边做什么,唯一确定的一点是晚上朱厚照会回下榻的地方休息。 “陛下,前边马上要到徐州了,徐州乃是名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次徐州地方官员和将领准备了大量孝敬的东西,会在圣驾抵达后送来。” 张苑不遗余力在朱厚照跟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他比江彬占优势的地方,是他可以直接跟地方官府和卫所接洽,挑明让官员和将领孝敬皇帝。 江彬和许泰终归只是皇帝身边佞臣,权力不够大,二人也没有爵位傍身,地方官员对武将缺乏重视,而对张苑却巴结不已,毕竟有刘瑾的例子,谁都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有多大。 朱厚照在船上,听着张苑的汇报,拿着个新鲜的梨子啃着,自在地问道:“今晚歇宿何处?” “若是加快速度的话,今天入夜后便能抵达徐州,若陛下觉得太赶,可以等明日上午再到也不迟。”张苑笑道。 朱厚照一摆手:“既然你把徐州说得那么好,朕不早点儿去看看怎么行?今天就加速行船,不到徐州不休息……” “好咧,老奴这就去办。”张苑领命而出。 …… …… 张苑出来,跟负责行船的人交待一番,随后又跟驸马都尉崔元打招呼,崔元好奇地问道:“这里距离徐州不过二十多里,何至于要等明日才抵达?行船用不了多久啊!” 张苑笑了笑:“驸马怎如此糊涂?若说得太过容易,陛下便知咱一路走得有多慢,现在行多少里陛下怎会知道?若是陛下赶着去江南,那这一路上咱们是停靠还是不停靠?” 崔元为人稍微有些木讷,没想明白张苑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会听命办事。 崔元跟张苑的关系还算亲密,二人都从合作中得到一些便利和好处,简单商议后船队行进速度稍微加快,却让朱厚照觉得自己的坐船如同风驰电掣一般快速往徐州赶。 朱厚照为了晚上好好玩乐,先去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尚未天黑,有人告诉他已抵达徐州地界。 “不是说很远,需要赶路吗?” 朱厚照见到张苑后,面带疑问之色。 张苑笑道:“这不老奴吩咐船夫加紧行船,崔驸马也让岸上官兵加快行进速度吗?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也是不愿意看到陛下入夜后再抵达渡口,增加风险……此时进城刚刚好。” 朱厚照满意点头:“不错不错,你们能体查圣意,重重有赏。” 说着,朱厚照从船舱内出来,往远处看去,只见夕阳挂在西方的天空,把树木和船只的影子拖得老长,前面的港区有些冷清,因朱厚照的坐船抵达,地方官府清理了运河徐州段的船只,此时远处成群结队的官员正在列队,准备迎接圣驾。 虽然之前朱厚照走到哪里也得到盛情款待,但官员这么出城来列队迎接的情况却从未有过,这也跟朱厚照此前不允许地方上铺张浪费有关。 出京城前,朱厚照的确想过不能滋扰地方民生,但现在他心态已有所转变,明明可以享受皇帝出巡的排场和风光,为何非要委屈自己? 朱厚照刚上岸,准备去见地方官员和将领,皇后坐船也靠岸,沈亦儿下船后快步往这边走过来。 朱厚照笑着打招呼:“皇后,前边有官员迎接,一起去见见?” 显然正德皇帝没太拘泥礼数,至于皇后见地方官是否合适,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列,只觉得自己讲排场耍威风,把沈亦儿带着,会让沈亦儿对自己另眼相看。 沈亦儿腮帮子鼓鼓的:“说好了不允许搞排场,不能乱花银子,怎么现在不遵守了,你之前说过的话全当放屁了?” 皇后说话太过直接,周围很多太监和侍从都听到,让朱厚照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往四下看了看,暗自庆幸:“好在不是在官员和将领中间说这话,若不然……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朱厚照走过去,低声道:“皇后,朕答应过你,可没有反悔,现在不是朕讲排场,是地方官府搞出来的,没花咱们的钱……他们对朕忠心耿耿,知道朕和你来,一起前来迎接,就算场面稍微隆重些也没什么。若是你不喜欢,回头让人跟前面的地方官员说清楚,让他们不要搞这些面子工夫,你觉得如何?” 沈亦儿想了想,轻哼一声没回答,朱厚照逐渐摸透沈亦儿的性格,笑呵呵道:“那咱就一起去吧。” …… …… 迎接庆典很热闹,不但地方官员和将领前来迎接,百姓也是夹道欢迎。 鼓乐喧天,彩旗飞扬。 朱厚照终于体会到自己这个皇帝货真价实,走到哪里都能得到拥戴。 终于到了城里,他没有选择住驿馆,而是进驻地方官府精心准备的院子……这里原本是一位苏商的宅院,前后四进,左右又各有偏院,这座院子江南园林特色明显,回廊曲折,美不胜收,比南下途中住的那些地方不知宽敞多少,让朱厚照身心愉悦。 “陛下,这是徐州知府送来的孝敬,有夜明珠,玉如意……” 张苑带来不少好玩意儿,每件近乎都价值连城,朱厚照看到后眼睛都快直了。 旁边沈亦儿道:“一看就知道是贪官。” 朱厚照道:“怎么看出来是贪官?这是徐州知府对朕的一片孝心。” 沈亦儿不屑道:“若他不是贪官,哪里来的这些好东西?每一样都比他一辈子的俸禄多多了吧?” 朱厚照琢磨一下,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脸色随即沉下来。 张苑刚收了徐州知府的贿赂,正准备在皇帝面前好好帮忙说话,为其邀宠,却没料到上来就被皇后说成是贪官,赶紧解释:“皇后娘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么能胡乱揣测别人的人品呢?或许这位知府祖上家产颇丰呢?” 朱厚照笑道:“也对,不能把他们的孝心说成贪赃枉法得来的,若他们真的贪,敢到朕这里来显摆?” 沈亦儿又有些不屑:“就算他本人不是,那他祖上也是,这些东西要靠家里经营多少店铺,种多少亩地,几百年才能赚来?” 这问题又让朱厚照不好回答,张苑在旁听了显得很尴尬,不知该如何应答。 朱厚照道:“既然皇后担忧这些东西是地方官员贪污受贿所得,那不妨查查,张公公,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理。” 张苑本来听说朱厚照要彻查送礼官员,顿时觉得自己的财路断了,但听说是要让他去查,突然觉得是天上掉银子。 就在他准备领命时,沈亦儿又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张公公到这里来送东西,说明他跟地方上的人早就有勾结,这不是让贼去查另外一群贼?” 张苑吓得要命,好像自己什么事都被这位小姑娘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大侄女哪里来这么多想法?她这不是坑我吗?” 朱厚照听到后觉得很有道理。 在朱厚照心目中,一些小姑娘都能看懂的事,到他这里就迷茫了,因为处于上位之人其实没法看清事情的本质,让朱厚照逐渐变得狂妄无知,却没想过地方官既然给他来送礼,也一定会给张苑送礼。 朱厚照厉声喝道:“张苑,朕问你,那个什么知府,有给你送东西吗?” 张苑一看这架势,不敢有所隐瞒,直接道:“陛下,的确送了礼物来,不过老奴不敢收,一并给陛下您送来了。” “看来果真是个贪官。” 朱厚照冷声道,“如此之人如何让朕信任?” 张苑心里正庆幸朱厚照没有揪着送礼这件事继续问,赶紧道:“陛下,就算是贪官,也是忠心的贪官,现在咱们在徐州地面上,要查贪官污吏不用急于一时,不妨等这两天巡幸结束,离开徐州后再派人来查案?” 朱厚照一拍大腿:“正是如此,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管他是不是贪官呢,话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皇后你觉得呢?” 沈亦儿冷声道:“真没用,闹得你这个真龙还不如地头蛇似的……那你当皇帝作何?直接当缩头乌龟得了!” 说完,沈亦儿很不耐烦,径直往内院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8章 割舍 就在朱厚照于徐州城安心享乐时,沈溪正在举行跟倭寇交战的动员会。 新城初具规模,沈溪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剿灭倭寇上,士兵们沉闷日久,训练日益荒驰,若不抓紧时间打一仗的话,那他来江南就真的是来当城主,而忘记本职工作其实是领兵平定海疆。 沈溪把第一场战事的发起时间,定在朱厚照抵达新城前。 以他预估,应该是九月底十月初,当然他不能直接告诉在场将领,十月前朱厚照很难抵达新城,他只是大概表明一个月后剿灭倭寇的战事就会发起,在此之前将士必须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会上将领们群情激奋,士气高昂,对于即将发生的战事充满期待。 不过唐寅却有一定疑虑,作为军师,他在军中有充足的发言权,而此番得到沈溪特别许可前来参加会议的苏通和郑谦却没资格,但两个竞争对手在身前,唐寅大受刺激,尽可能表现自己对战局的理解。 “陛下抵达前,全军将士士气正值巅峰,此时开战最好不过。不过如今新城船厂造出的大船只有两艘,一个月后第三艘或许才刚下水……新船跟火炮没法完全契合,若直接发起登陆战情况还好,但若在海面跟倭寇交战,倭寇船只数量远比我们多,海战我们会处于劣势。” 唐寅的话并未得到太多认同,胡嵩跃嚷嚷道:“怕什么怕?到时候就算是下水游泳,也得把他们的船给凿沉咯。” “对,对!” 胡嵩跃的话得到一片附和声。 虽然胡嵩跃雄心勃勃,但明显这番话只是打嘴炮,因为他自己水性就不佳,且胡嵩跃所说凿船战术从来就不会运用在海战中,海上风浪太大,人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有大江大河上的水战才会用到水鬼凿船战术,以贼寇使用居多,官军很少如此做。 唐寅没好气地道:“胡将军,先不说你是否能成功潜到倭寇的船下面,单说落水后你能游多远?大海始终不是江河湖泊能够比拟,若士兵在海上落水,就算水性再好,也坚持不了多久,而贼寇船只的确比我们数量多多了,这还不算佛郎机人拥有的大海船。” 张仑道:“全军如果只有两条大海船,要跟倭寇开战的话的确只适合打登岛战,若是海上交锋,我们会处于劣势,哪怕我们的船只比倭寇的大,但他们总数量远超我们……若是跟佛郎机人的战舰交战,我们胜算就更低了。” 唐寅和张仑私下曾商议,达成过共识,因此此时说话口风出奇一致。 唐寅望着沈溪:“所以在下建议这场战事的开启时间放到年底,那时天寒地冻,贼寇出海的可能比较小,龟缩于海岛上,我们与之交战很容易打成登岛战……那时我们装备的大海船数量更多,即便海上遭遇,胜算也会增加不少。” 唐寅的话,让在场将领着急起来,他们迫不及待想获得军功,而沈溪提出开战,他们觉得这是已有十足的把握,但唐寅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无法反驳,只能把期待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等他盖棺定论。 沈溪道:“纵然现在我们拥有的大型船只数量不及倭寇,但我们装备的火炮和官兵拥有的火器,却比倭寇强很多。” “大家别忘了,如今龙江船厂也造出两艘战舰,因为我们实际上拥有的大海船是四艘,加上众多中小型船只,实力未必逊色于倭寇,在海上遭遇或许有一定折损,但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其实,本官更担心的是登陆后面临的情况……你们要知道那是倭寇经营多年的岛屿,陷阱和机关少不了,有很大可能让弟兄们失去性命。” 宋书显得有几分不解:“大人担心登上海岛后出问题?大可不必!咱们人多势众,上去后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往岛中央推进,这样总该行了吧?” 随着沈溪分析说这场仗可打,本来会场有些消沉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沈溪解释道:“太过谨慎的话,倭寇趁机乘船逃走怎么办?此战未必说要大获全胜,但必须奠定一个基调,那就是尽可能杀伤倭寇,因此登岛后需要速战速决,防止贼寇出逃或者组织反击……” “你们说步步为营,是在只有少数敌人的情况下,现在海上众多岛上都有倭寇,我们登岛他们撤退,我们不可能所有海岛上都驻兵,一旦离岛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太过谨慎的话要打到几时?” 宋书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序道:“大人,您只管下令,我们几时出兵,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便可。” 沈溪点了点头:“二十天准备,再用十天打一仗。未来二十天时间里,要把军中水性好的,适合接舷战和登陆战的弟兄挑选出来,我会率领他们出征。至于那些不适应的官兵,就留在城里负责军需补给,最终出征人马数量定为三千人,谁有资格随我出击,谁又留守,不是由你们中任何一人决定,也不是本官决定,而是以官兵的表现决定!” …… …… 沈溪给出具体计划,要在九月底展开战事。 而沈溪选拔士兵的方法,在这些将领听来非常有趣,居然是一次全军考核,只有表现优异才有资格上战场。 听起来残酷,却是最公平的方式,每个人的比试项目都一样,谁能通过考核,谁就可以上战场,获得建功立业的机会。 动员会结束,将领们把这意思传达全军,顿时官兵们的士气涨到最高点。 本来将士们已无多大战意,现在突然获悉这种选拔制度,等于是在军中进行一次优胜劣汰,谁出类拔萃就有机会获取军功,那些本来觉得很难有出头机会的人,终于看到了希望。 到了晚上,唐寅到官衙将他视察军中各处的见闻跟沈溪通报。 “沈尚书,正如您预想的那般,现在军中将士都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期待,个个都想在这次选拔中脱颖而出,不过到底都是北方兵,就算他们加紧时间苦练,怕是水性和操持舟楫方面也不如南方招募的士兵,仅仅晕船这一项便会淘汰大部分人。” 唐寅向沈溪说明困难。 唐寅发现如果自己每次只是在沈溪面前说好事而不说弊端,没法得到沈溪认同。反而他发现并剖析问题,沈溪更为欣赏。 沈溪微笑着道:“虽然说是打海战,但也有陆战的成分,所有项目均设置一个选拔标准,并给出具体分数,总分超过某个分数线便能达标,如此做有何不可?这些选拔项目没有一条战场上用不上,反而以前那些操持刀枪剑戟的本事,我看不在眼里,若真正发展到跟倭寇肉搏那一步,胜负已难掌控……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唐寅问道:“沈尚书觉得,我们此战有十足的把握?” 沈溪微微摇头:“战场交锋,谁都不会有十成把握,不过是胜算多一些罢了……三千人其实不多,从两万人中间选拔,如果不设置一个很高的录取标准,很难压缩到如此数字,无论这些人以前多么骁勇善战,但现在我需要的他们在海上如履平地,上了海岛后可以分清方向,并且能在陌生环境中打一场相对艰苦的战事。” 唐寅想了想,默默点头。 沈溪再道:“这次战事,可能有不少死伤,其实谁被挑选上,未必是好事,我估摸此战折损的人马数量肯定比以前多得多,留在城里驻守反倒不会有危险。” 唐寅苦笑道:“沈尚书,现在大明军人都想追随您打仗,绝对不会贪生怕死,荣誉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唐寅回归到军师的位置,好像找回了自己。 …… …… 有关这次军中选拔,沈溪最终以唐寅作为主考官,配给他的副手是郑谦。 沈溪有意把唐寅引为大敌之人安排到其身边做事,在鲢鱼效应刺激下,唐寅会全力以赴督办此事,距离选拔之期还有十天,城里士兵已经加紧训练。 不管是否能上战场立功,这次选拔考试等于是对将士综合能力的一次考核,谁成绩不好,就意味着离军功远去,没人愿意垫底,哪怕最后没通过选拔,也不能吊车尾,定要在某些方面拿到优异的成绩。 如此忙碌两天后,沈溪才见到惠娘。 等沈溪要出征之事跟惠娘一说,惠娘没好气地道:“这么大的事情,早在城里传开了,妾身怎会不知?” 沈溪微笑着说道:“九月底我就要出征,可能十多天不能回来。” 惠娘脸色阴沉,并不想沈溪踏上战场,除了不想独守空闺外,她更不想再一次当寡妇,她现在所有的希望都系于沈溪身上,若沈溪出什么事,她将无处容身,只有陪葬一途。 李衿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姐姐说想跟你一起出征。” 沈溪道:“这像什么话,打仗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这次出海会很危险,我不想让你们冒险。” 惠娘没有争论,李衿坐在旁边默不作声,有些事在这院里属于禁忌,沈溪过来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因要领军出征,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沈溪笑了笑:“我还没吃晚饭……这边没准备吗?” 惠娘侧头看了看:“不是早就让东喜去做了吗?衿儿,你去看看。” 李衿明白惠娘要跟沈溪单独叙话,起身往门口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沈溪和惠娘,惠娘也无意马上切入正题,先闲话起家常来:“这几天妾身正跟城里的人牙子谈,看看有没有资质好的丫头,买回来既可以伺候,又可以培养她们做生意……不然这院子太过冷清,老爷不在总觉得寂寥。” 沈溪点头:“想买就买,丫头到你这里,总归是她们的福分。” 这时代人口买卖合理合法,不过并非买断终身,而是签卖身契,一签就是多少年。 不过跟着惠娘的丫鬟,除了那些没成年的,都有不错的归宿,尤其是沈家那些丫鬟,现在都得到想要的生活。 惠娘再道:“老爷身边该多几个人伺候,不过妾身知道老爷分身无暇,再者老爷眼界太高,不过妾身还是希望能在江南选几个钟灵毓秀的丫头,平时端茶递水房里伺候,让老爷能满意。” 沈溪皱眉:“怎么突然说这些?” “想起来就说了。” 惠娘道,“不然女人在深闺中能做点什么?老爷让管理的账目,早就做好了,其实城里的开销多少,各自都有本账,妾身没法细查,是多是少无法确定,只能估计个大概。至于以前的亏空,现在基本补上了,哪怕朝廷一百万两银子不划拨来,暂时也够了,后续产出足以把城池继续建设下去,还能造出更多的大船。” 因为惠凝说话语气很古怪,沈溪觉得有种交待“后事”的意思,当即皱眉问道:“你想跟我一起上战场?” 惠娘摇头:“别听衿儿瞎说,妾身的意思是说若是老爷有意的话,妾身会追随左右,但这次老爷出去的时候不长,可能只有几天时间,妾身去了只会破坏老爷的大事,不如留在城里等候。不过妾身还听说,老爷想让京城的家眷,早些搬到新城来?” 沈溪在这件事上没有隐瞒,点头道:“我的确这么想的。” 惠娘再道:“老爷这么做,是想跟家人团聚,妾身不觉得如何,只是老爷……以后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当问到这问题时,惠娘非常严肃,望向沈溪的目光带有极大的质问,当沈溪跟惠娘对视时,发现自己没法挡住惠娘那灼热的目光,几度想避开。 沈溪神色平和:“怎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了?难道这里能作为长久居所?” 惠娘道:“妾身现在不知老爷要做什么,不过以妾身想来,老爷一直有归隐的想法,大隐隐于市,或许老爷就是想在这里安家落户,把这里当作以后生活的地方,对吗?” 沈溪摇头:“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我想离开朝堂,陛下会允许?朝廷那么多事,很多离开我没人能办成。” 惠娘跟着摇头:“老爷以前是文臣,没法选择,所以不能随便离开朝堂,但现在老爷是国公,是世袭的勋贵,无论将来是否在朝廷挂职,都是朝廷栋梁,就算陛下要启用,也未必需要将老爷捆在具体职司上……老爷有资格跟陛下说,此战后归隐几年,以后有大事重出朝堂。” 此时惠娘很认真,她在跟沈溪求证,但沈溪却没法面对她的这些问题。 虽然这一切不过是惠娘揣测,但因惠娘是跟他相处最多的女人,而他也近乎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惠娘面前,所以很多事瞒不过。 对于归隐,沈溪老早便有如此想法,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 沈溪道:“若有机会的话,我确实想休息几年,但问题是退下来容易,再想回去就难了。” “以老爷的性格,不会舍不得。” 惠娘淡淡一笑,“老爷的胸襟无人可比,妾身没见过有人可以跟老爷的胸怀相比。所以……老爷若是决定放下,那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重新拿起来。” 沈溪苦笑道:“惠娘,为何每件事你都说得这么认真?你就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惠娘微微闭上眼,摇头道:“跟老爷相处的时间久了,见过太多事,互相间的了解还不够吗?老爷不也总是拿妾身的软肋来挟制,让妾身不得不留在您身边,当一个三从四德的女人?” 这话让沈溪有些难堪,他嘴角抽搐一下,却没找到理由反驳。 惠娘再道:“在妾身看来,或许这一战,可能是老爷计划中为朝廷最后一次领兵,此战过后老爷可能就要归隐……但妾身又觉得老爷不单纯只是归隐那么简单……但具体是什么,妾身不清楚。” “惠娘何出此言?” 沈溪惊讶地问道。 惠娘仔细思索后,若有所思:“若是老爷想归隐田园,或者留在这座新城,不会连续彻夜不眠不休思考,对于老爷来说,眼前的一切并非放不下,除非有让老爷更割舍不了的东西,让老爷犹豫。” 当惠娘说完这番话后,沈溪非常震撼,因为他长久以来的想法,好像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读懂了。 无数的夜晚,夜深人静后沈溪默默发呆,所想其实就是这件事。 “连权力和名位我都能放下,还有什么割舍不了呢?”沈溪笑了笑,总归还是否认了惠娘的说法。 惠娘摇头:“若是妾身能看懂,就不会来问老爷了。妾身只是想提醒老爷,若老爷真决定了,妾身会跟着老爷的步子走,不会有丝毫犹豫。老爷都放得下,妾身有何放不下的?” 沈溪道:“那泓儿,你真能放下?” 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惠娘回答不了。 惠娘沉默了,她在想儿子,而后眼角流出泪水,道:“若真为他好,哪怕一辈子都不见,妾身也能放下。” “但我放不下。” 沈溪道,“这次我会让泓儿一起来,我想让他重新认你这个母亲,我还想给你恢复原本的身份,迎娶你进沈家门。” “老爷……您这又是何苦?这不是让所有人都痛苦吗?”惠娘断然摇头,根本无法接受如此安排。 沈溪道:“我说过,会给你名分,不是诓骗你,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办到,我也会给你最稳妥的方式,不会让所有人痛苦,你还是你,一家人不会离散。以前的事也可以完全烟消云散。” 惠娘此时已完全顾不得再去想有关沈溪有何放不下的事情,也无暇去想沈溪未来到底要做什么。 她现在心里只有沈家人,还有自己的儿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9章 拆台 朱厚照在徐州一住就是三天,丝毫也没有挪窝的意思,这让伴驾的一些人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张苑不着急让朱厚照走,但不代表别的人不想。 比如说江彬和许泰,之前几天局势还在他们控制之下,但到了徐州后,张苑便完全占据主动。 “陛下这几天都不曾出行在,连我们都不召见,只有张公公能时刻去见陛下……之前我要去面圣,被张苑的人阻挡在外,说陛下无意相见,也不知是真是假。” 许泰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不如江彬,发现情况不对,立即前来跟江彬商议。 江彬脸色非常严肃:“陛下南巡,地方官府早有准备,敬献给陛下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层出不穷……陛下本来就喜欢新奇,沉溺酒色乃预料中的事情。本来我以为那些地方官员和将领会站在我们这边,却未料都被张苑这老家伙控制住了。” 江彬很气恼,同样派出人来打前站,甚至他的人比张苑的人还先到,地方官员和将领对他派出来的人恭维不已,表明会站在他一边,本以为事情安排妥当了,等皇帝到了才发现,这些墙头草迅速倒向张苑一边,这才明白原来皇帝跟前的宠臣,远不如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头来得重要。 许泰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江彬:“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张公公把陛下困在徐州,咱束手无策?” 江彬摇头:“就算咱有所举动,也不能打草惊蛇,毕竟这是徐州地面,咱们人地生疏,做事最好谨慎些。如果稍后有机会面圣,我会争取劝谏陛下即刻南下,等到了船上张苑就没辙了,到时陛下日常起居依然在你我掌控下。” …… …… 江彬有野心,不甘屈居人下,尤其对张苑这个直接竞争对手敌意很深,一门心思将其压上一头。 换作旁人,就算曾在皇帝跟前不可一世的钱宁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毕竟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朝中地位太过特殊,远不是只靠皇帝宠幸来获取权力的佞臣可以撼动的,可是江彬看出朱厚照对张苑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依然觉得自己有机会。 虽然张苑将朱厚照所住庭院几个大门都看管起来,防止江彬、许泰和其他人随随便便面圣,但江彬始终还是有手段见到朱厚照,一切便在于朱厚照跟前的侍卫不全是锦衣卫,还有很多是江彬的人,会大开方便之门。其余的人不敢得罪江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其面圣。 行在是亭台楼阁的江南园林布局,江彬从侧门进内,经过两个回廊霍然开阔,一眼便看到朱厚照带着两名女子在花园赏花,并非是让他忌惮不已的皇后沈亦儿。 江彬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整理好思绪后才过去,单膝跪下向朱厚照行礼:“臣参见陛下。” 朱厚照对江彬的到来没有感到意外,反而得意洋洋……普通民女面前,他这个皇帝会通过别人对他的恭顺与尊敬显得高高在上,让身边的女人相信自己并不是冒牌皇帝,从而对他百依百顺。 朱厚照似笑非笑,点头道:“江侍卫有事?你们先退下吧。” 最后一句他是对两名女子说的,在江彬目送下,两名妖艳女子在几名太监伴随下离开花园。 朱厚照带着江彬到被残荷包围的凉亭坐下,喝了口茶水,问道:“江南跟北方终归不同,这会儿京城都快下雪了吧?这边居然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朱厚照兴致很高,表面上对江彬感慨徐州气候不错,实质上却是对自己连续留滞一地的举动进行解释。 江彬道:“陛下,这里并不是江南地界,我们依然是在淮河以北地区,通常意义上还是在北方,距离江南……远着呢。” “是吗?” 朱厚照对地理不是那么了解,或者说他对中原跟江南的地理不了解,过去他为了研究西北战局,对沈溪亲手绘制的北方地势地形图仔细研究过,于是就把自己当作地理方面的专家,实际上却对大明其他地方的情况知之甚少。 江彬详细介绍了一下大明的地理,先秦时期通常以吴国、越国等诸侯国所在的长江中下游,即后世江沪浙、皖南、赣东和赣北等长江中下游以南之地当作江南;而秦汉的江南,通常指后世湘、鄂南和赣省部分地区;唐朝设立江南道,范围包括长江中下游地区的赣、湘、鄂长江以南部分。 朱厚照这才知道从京城出发,自己坐船到徐州不过走了一半路程,距离江南还远着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朕当快到了,所以才休整两三日,原来距离江南还很远吗?张苑也是,怎不知提醒一下朕?” 江彬听出皇帝对张苑似有不满,赶紧推波助澜:“陛下,臣听说沈大人上奏,说要在近日出兵,跟倭寇打上一仗……” 朱厚照先前对张苑的抱怨不过随口说说,毕竟他在徐州吃喝玩乐,小日子过得不知有多逍遥和惬意,对于张苑的安排基本上还是满意的,因此并未往心里去,但听了江彬的话后,神色立即变得冷峻下来。 朱厚照沉下脸问道:“如此大事,张苑为何没跟朕提及?多久前的事情?” 江彬本来只是试探,生怕这件事张苑已跟皇帝说了,只是朱厚照对此没有反应,或者说是想让沈溪自行发挥罢了。 不过以江彬对皇帝的了解,如果朱厚照知道沈溪要对倭寇用兵,一定会着急赶去江南,可能还想跟沈溪一起出征,最差也要在新城督战。 有些事张苑不了解,但江彬却很清楚,比如说朱厚照南下的目的,说是出来游玩,但其实朱厚照之前已跟江彬表明过要完成之前在西北没达成的心愿,那就是御驾亲征,亲自带兵跟倭寇交战。 这也是为何江彬对江南那场尚未开启的战事如此关心的原因,他要尽可能掌握主动,新城发生的事情及时了解,并用这些情报谋求利益。 江彬道:“回陛下,上奏是沈大人昨日通过八百里加急,快马送来的……据说沈大人这几天正跟手下商议出兵细节,至于具体内容是什么,臣无法获悉,上奏应该掌握在张公公手上。” 朱厚照不懂得遮掩,若是换作那些城府深的皇帝,或许这时候会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私下将张苑叫来喝斥一番就算完事。 朱厚照是直肠子,对待事情显得很直接,喜怒哀乐基本表现在脸上,给了身边近臣利用的机会。 朱厚照怒不可遏:“这狗东西,若不是你来跟朕说,朕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沈尚书要带兵征伐倭寇何等重要,他都敢对朕有所隐瞒?难道想重蹈当初在张家口堡欺瞒朕的覆辙?来人啊,把张苑叫来,朕要好好问他。” 说话间,朱厚照已准备去叫人传唤张苑,不过此时江彬却不想跟张苑当面对质。 最大的问题是江彬的地位没有张苑高,在这件事上他或许一时能占得先机,但回头张苑一定会报复他,他不想被强敌惦记。 江彬赶紧劝阻:“陛下,您其实不必请张公公来询问,实情确实如此,以臣猜想,张公公之所以不肯跟您说,跟臣了解到的一件事有关……” 朱厚照皱眉:“什么事?” 江彬稍微迟疑一下,这才道:“回陛下,臣想来或许是张公公想留您在徐州多住几日……听说徐州地方官员和将领进贡给张公公的银两多达十万两,地方官员和将领都想陛下在徐州多住一段时间,彰显政绩,陛下龙颜大悦下,达成他们加官进爵的愿望。” 朱厚照很疑惑:“这种事张苑也敢做?他有几个脑袋敢当着朕的面贪污纳贿?他忘了刘瑾的前车之鉴?” 江彬赶紧道:“陛下,这都是臣的一点猜测,做不得准,若是臣冤枉了张公公,那就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打量江彬一眼,好像明白什么,摆了摆手:“这件事朕已知晓,不用你来提醒,你先去做自己的事,晚上朕找你说事!” …… …… 朱厚照见过江彬,虽然心里依然多有怀疑,但还是存了一点心眼。 之后朱厚照便没了兴致,没有再叫两名妖艳女子前来继续寻欢作乐,到了下午,张苑出现在他跟前,脸上堆砌着笑容,好像又找到什么吃喝玩乐的好东西。 “陛下,徐州知府还有地方将官安排一出表演,请全城百姓看,也想请陛下莅临观赏。”张苑此时仍不知江彬前来面圣之事,或者说他根本没防备到这一点,不知自己已被先入为主在皇帝心里留下坏印象。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问道:“什么表演?民间戏班或杂耍班子,有什么拿手的绝活吗?朕没什么兴趣。” 张苑没想到自己会热脸贴冷屁股,见朱厚照兴致不高,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几年徐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地方将官和百姓得知陛下前来,都想瞻仰您的龙颜,得到龙威庇护。这也是地方官员、将领和百姓的一片心意。”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说没兴趣,你不会是想说,徐州百姓安居乐业,乃是地方官府治理有方吧?” 张苑心想:“陛下怎对我要说的话如此了解?或者陛下只是顺着我话发牢骚?” “正是如此,陛下。” 张苑不明就里,他可不知有人将他为地方官员和将领请赏的事提前告之朱厚照,吃人嘴短他必须把话带到,“徐州知府治理地方颇有政绩,老奴查过,地方吏治清明,治安良好,夜不闭户,百姓都为之歌功颂德,所以老奴想……” 本来张苑在那儿喋喋不休,但发现朱厚照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促狭和恼火时,马上收声。 他对朱厚照的性格很了解,一旦皇帝表露出这种神态,说明对他已经非常愤怒了。 “莫不是陛下在想之前徐州知府前来送礼之事?笃定徐州知府是个贪官?” 张苑不敢再为地方官员表功,朱厚照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即刻发作,此事好像就此便结束了。 当晚,朱厚照召见江彬和许泰,将出发时间定在次日一早,张苑得知情况时已是临近出发,即便未意识到此事是江彬搞鬼,还是感受到朱厚照对他产生不信任。 出发时间乃是皇帝钦定,张苑没有发言权,以至于只能仓促准备。 对张苑而言,赶紧离开徐州也算是好事,不用着急兑现跟地方官员和将领的承诺,礼收了,何时兑现另当别论,张苑的小市民心态决定了他没有履行承诺的契约精神,反而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未意识到这将对他造成如何影响。 …… …… 朱厚照继续动身南下的消息传到江南时,沈溪在新城进行的战前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经过几轮选拔,出征官兵基本到位。 “沈尚书,现在的消息是陛下正紧忙南下,以现在的行进速度,有可能在我们出征后尚未回城时,便抵达新城。” 唐寅过来跟沈溪汇报时,面带担心之色。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是否到来难道会影响这次战事?” 唐寅道:“要说陛下南下没有观战和督军的意思,在下决不相信……如果只是来视察一座城市的建设情况,根本没那必要,现在坊间传言,说陛下穷兵黩武,很可能此战结束后继续发动对外战事,有可能是安南,也有可能是阿瓦。而为陛下出征之人,只能是沈尚书。” 沈溪道:“纯属子虚乌有的事情。” 唐寅叹了口气:“在下也知这些传闻不过是捕风捉影,但始终有迹可循,因为沈尚书军事上的造诣可说千年难得一遇,如今又非乱世,陛下岂能放过建立不朽功业的机会?继续对外用兵,也是想好好利用沈尚书的能力,毕竟在您之后,可能大明再也不会有此奇才。” 沈溪眯眼打量唐寅:“伯虎兄如此恭维我,不知用意何在?” 唐寅尴尬一笑:“在下不过是将坊间传闻说出来罢了,即便沈尚书无意出征,也架不住皇命难违……好了,言归正传,现在所有准备工作已就绪,船只已备好,是否按照既定时间出征?” 沈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伯虎兄,可能要留守新城,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 “啊!?” 即便唐寅已料到沈溪有可能会将他留在新城,但突然面对还是有些惊讶,“在下……不陪同您一同出征?” 沈溪摇头:“始终要有人留守后方,尧臣也会留下来,配合你迎接陛下……此番出征不过浅尝即止,南汇咀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将士会协同我们作战。” 唐寅对此有些遗憾,不过想到可能会在沈溪出征时遇到皇帝驾临这一情况,若是由他来统筹迎接圣驾事宜,并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功劳可能会更大,而且有极大的可能会得到朱厚照的欣赏。 对他来说,想要出头不但要得到沈溪的欣赏,更重要的是有皇帝的赏识,这两棵大树他能分清孰轻孰重。 沈溪再道:“至于城内事务也交由伯虎兄你来打理,如果南京或者周边府县来人,由伯虎兄迎接和处理。” 唐寅显得很为难:“若只是朝廷来人倒还好,就怕佛郎机人也会前来,事关邦交,在下难以做主……” 沈溪笑了笑:“若真有难办之事,可以等我回来,若是陛下先一步到来,也可以请示陛下处理。” “啊?” 唐寅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仅仅是让他当个代理者,没说他这个代理者真的可以替代沈溪这个正主,他想当然以为沈溪给他决断的权力,才表明自己能力方面有所欠缺。 唐寅不禁一阵尴尬,不过沈溪并未介意此事,将一份地图拿出来:“总归很多事情要提前准备……若在下出征,有去无回,接下来平倭之事可能就要交给伯虎兄来处理了。” “这……” 唐寅苦笑不已,“沈尚书言笑了,不过是平几个毛贼,何至于要留下身后事?若是沈尚书实在觉得没把握的话,不如由在下领兵,沈尚书留守城内等候陛下驾临。” 这话没多少诚意,对领兵唐寅并未有多少自信,少了沈溪提点,唐寅根本就不敢独当一面。 不过总归跟随沈溪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新城这边又有苏通和郑谦这样的“大敌”,就算硬着头皮说大话,唐寅也不能退缩。 沈溪道:“谁擅长什么就做什么,伯虎兄在很多事上能顶起来,唯独这领兵之事乃陛下亲自交托,自然要由我来完成,就算有危险也该由我自行承担,伯虎兄还是想想怎么打理好新城事务,我走后,你就是这座城市的大管家,所有事情都会出自于你的决断。” 唐寅赶紧回绝:“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出征时间没你想象那么久,顺利的话十天足矣,就算延长几日,最多不超过二十天,若如此伯虎兄都难以当起重任,如何指望你以后做更大的事呢?” 唐寅本想拒绝,但听了沈溪的话后如鲠在喉,他知道若再拒绝的话那就等于是辜负沈溪的期望,自己这辈子就真的没出息了。 …… …… 沈溪说让唐寅来当新城的大管家,但其实财政大权操持在惠娘手里。 不过始终惠娘不能抛头露面,使得沈溪只能暗中把事情跟惠娘交待好。 临出征仅剩两天,沈溪要交待的事不少,惠娘显得很有经验,沈溪说什么她都记下来,就算在一些环节上出现纰漏,旁边有李衿帮忙记录,论能力李衿完全不输给她。 惠娘听了沈溪的吩咐,突然好奇地问道:“陛下怎突然加紧往江南走?是老爷在背后做了什么吗?” 沈溪摇头:“我可没动任何手脚,听说是因张苑跟江彬内斗而起,至于具体是何缘故……恐怕只有陛下知晓,一处地方住久了,换个地方多住几天又有何妨?” 惠娘想了想,点头道:“若真是陛下跟前之人内斗,一切就好解释了,但老爷还是要小心一些,领兵在外最容易受人非议,而此番老爷身边连个监军都没有,看起来陛下对您信任有加,却容易为小人诽谤。” “嗯。”沈溪颔首。 惠娘将桌上的账册打开,道:“之前老六从南边来,带来的货不少,但账目混乱,有很多对不上,老爷应该找他来问问,就怕有人暗地里欺瞒老爷……老刘现在交游和眼界开阔,跟以前终归有所不同。” 当惠娘提出宋小城存在问题,沈溪不想就此聊太深,便在于他知道宋小城背地里确实做了一些对不起他的事。 但沈溪并没有一棍子把宋小城打死,或者直接否定这个人,沈溪明白宋小城跟军中很多旧人情况不同,车马帮是个什么组织,利益当前且涉及勾心斗角的东西,想光靠手腕治理很难,必须要以利益来收拢人。 不但沈溪对宋小城是如此,宋小城对手下同样如此,这也是沈溪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沈溪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斤斤计较?”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兄弟归兄弟,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难道坐视他不把您这个主人放在眼里?说起来,他现在所有一切都是老爷赐予的,他从中获取巨大好处,早就该知足了,若还一心谋取不属于他的东西,那就是背叛,妾身知道老爷不想刻薄留在地方为您做事之人,但凡事要有个度。” 沈溪苦笑:“没想到惠娘你也会拿出这些大道理来压人了。” 惠娘叹道:“不过是想提醒老爷留意一些东西罢了,之前说留老六在新城做事,其实就很好,你的旧部属中哪个不羡慕马九?毕竟功名利禄才是人们追求的东西,若总是给一个烂摊子管着,他们看不到希望,就只能当蛀虫。” 沈溪摇头:“惠娘非要把人看得如此黑暗?” 惠娘将账册合上,道:“看来老爷不是不知道,只是一味容忍罢了,妾身本想跟老爷好好絮叨,现在看来不必了。选择权在老爷,妾身不过是建议,最终还是要由老爷自己来定夺,有些人可用还是不可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0章 见利忘义 惠娘最初的态度,是不该放弃旧人,让沈溪提拔和重用宋小城。 但在详细调查过宋小城控制生意的账目后,惠娘突然改变想法,让沈溪自行决定宋小城是否可用,等于是在她这里已全盘否定宋小城。 不过她了解沈溪的性格。 沈溪念旧,不会随便放弃一个培养已久的心腹,宋小城暂时也没做太出格的事情,一直忠心耿耿办事,还按照沈溪吩咐及时运来物资,对新城完成补给。 本来沈溪没想过风风火火处理宋小城的事,但因马上就要出征,加上惠娘的建议,让他觉得还是应该早些把事情定下来,而不是一直拖下去,毕竟宋小城到新城后其实除了监督调运物资没太多事可做。 九月二十七这天,沈溪将宋小城叫来。 虽然宋小城到新城有几日了,但单独见沈溪的机会不多,更别说有深入交流了。 “大人,您找小的有什么事?” 宋小城见到沈溪后目光中满含期待,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或者是觉得沈溪不可能查到他的过失,就算有所发现也不会追究。 因为是私下见面,沈溪没有摆架子,一摆手:“坐下来说话吧。” 宋小城在沈溪面前非常拘谨,以为沈溪是有什么要紧事,跟着沈溪走到会客厅一角并排着的两张椅子前,沈溪坐下后依然恭敬地站在一旁。 “大人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站着听便可。”宋小城一脸笑容。 沈溪没有勉强,道:“六哥,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没必要大人小人的称呼,有些话我也不想拐弯抹角……” 沈溪越客气,宋小城越觉得有问题,不过依然不明白沈溪想要说什么。 宋小城道:“大人您明言。” 沈溪道:“商会过去几年的账目,我派人调查过,不是说我不信任你或者怎样……过去这几年随着跟佛郎机人做生意,买卖逐渐扩大,我不得不多留心,本来是想帮你把生意理顺,没料到会发现那么多问题。” 宋小城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账目……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小的不会做账,可能会有疏漏之处,回头让人查查。” 沈溪一摆手,摇头道:“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在闽粤和湖广之地做生意,很多时候我在北边顾不上,就算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对此我能理解,之前隐约知道一些事,但从未想过深究,没想到到现在纰漏会这般大。” 就算宋小城再笨,也知道沈溪确实逮住了自己的尾巴,直接跪下来:“大人,小人糊涂。” 沈溪虚托一把:“六哥,起来说话吧,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多礼数,如果我真有意要为难你,不会单独跟你叙话,我只想知道过去几年你都做什么……之前每次见你都很匆忙,我不问你,你也从不跟我坦陈。这次我们有时间,不必再隐瞒,如果你藏着掖着,很可能以后再也没法帮我做事了。” 宋小城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跟沈溪对视,一副心虚的样子。 呆滞半晌,宋小城才道:“大人,其实过去几年,南方买卖不好做。” “嗯。” 沈溪点头,“直接说吧,只要是实情,不管是否合理你都说出来,我希望看到以前那个最真诚的车马帮当家人。” 宋小城跟着点了点头,将前几年江南的情况跟沈溪说明一番,基本上是诉苦,好像他做每件事都是迫不得已。 “……大人您不在南方任职,地方官每次都会跟咱伸手讨要银子,连巡检司都会不时出来捣乱,另外地方上有不少新势力崛起,有时候弟兄们去火拼要先支付安家费,做买卖也经常被人恶意拖欠货款,这其中又以官员和将领居多,没有您授意谁敢跟他们讨要?就算要了也要不回来……” 宋小城说得很笼统,挑的事也非按照时间顺序说起,很多都是重复的。 不过沈溪听得很认真,一直等宋小城说完,他眼睛稍微眯起,问道:“我只想知道,你从中拿走多少银子。” “这……” 突然被问到点子上,宋小城无从回答,沉默半晌后,低头认错,“前前后后买田地和宅子,用了四五千贯吧,若是再加上私下付给弟兄们的买命钱,可能有……一万两以上。” 说到这里,宋小城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您降罪吧。” 沈溪皱眉:“一万两银子,相比于你过去几年赚的银子,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我也不是非要跟你计较,毕竟你没私自侵吞,但问题是你手里账目缺失多达三十万两银子。这么大的亏空,光是你说的地方官府和卫所盘剥,还有年景不好,根本就无从解释,因为你说的很多损失其实记录在账目中。” 宋小城不再说话,此时他终于知道事情瞒不住了,沈溪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 沈溪继续道:“三十万两银子,几乎是你过去几年所赚银子的一成左右,居然就这么消失无踪,不知该作何解释?” 宋小城又跪下来磕头,这次没有再为自己做辩解。 沈溪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过去几年随时都在调用商会的钱,为我解决麻烦,无论是在湖广当差,还是西北开战,都从你这里拿银子和物资,很多时候都让你感到为难,你也算是顶着压力做事。” “站在私人角度,你独领一方,肩头责任重大,就算偶尔做错事,我也能理解,但若你以作奸犯科的方式欺瞒到底,那不知我们间的情分该如何维系下去?” 宋小城继续磕头,不做任何解释,在他看来此时说什么都徒劳无益。 沈溪也知道南方庞大的商业帝国,骤然离开宋小城打理,立即会陷入瘫痪,许多事情要徐徐图之,当即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全当不知,明日你随我出兵,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建功立业。有了军功傍身,我会提拔你出任武职,最起码会赚个世袭千户当当,若你不想在军中效命,我也可以试着在衙门给你找个差事,在九边或者西南做个县令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换作旁人,沈溪的提议一定会让其激动万分,这是多么大的信任,才会如此精心安排。 不过宋小城却不喜不怒,依然跪地不起。 沈溪一看就明白了,以宋小城福建商会总负责人的身份来说,让他在军中或者衙门当个小官,真不如独领一方来得痛快,拥有的权力和利益也根本没法比。 “怎么,你不愿意?” 沈溪看着宋小城,眼里露出一丝杀气。 宋小城额头仍旧贴在地上,说话带着几分泣音:“小人猪油蒙了脑子,做错了事,大人您开恩没严惩,小人却不敢恃宠生娇……大人,要不您就让小人走吧。小人从此后找个地方过活,就当从来没追随过大人。” 宋小城说出这番话,沈溪大感意外。 乍一听,宋小城是想要归隐,老老实实务农,但换个思路,他拥有庞大的资源,手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此举无异于是要自立门户。 在沈溪庇护下,宋小城继承了汀州商会的人脉和资产,组建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惠娘和李衿虽然在广州府建立了兄弟商会,生意也越做越大,但随着前些年两姐妹跟随沈溪到北方,江南几乎所有地方的生意都被宋小城染指,在福建老巢,地方知府和县令都未必敢开罪他。 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岂是一个芝麻小官可以让宋小城满足? 沈溪言语间透露出一丝寒意:“做事要善始善终,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宋小城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磕头。 沈溪道:“无论你有如何想法,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跟我到海上走一趟,九哥没在我身边,我身边需要有人搭把手,现在我是命令而不是跟你商议,在这件事上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意识到宋小城已脱离掌控,沈溪语气强硬,神色严肃,如果对方再反对,那他不介意立即将其拿下治罪。 宋小城磕头:“小人遵命。” …… …… 沈溪虽然对宋小城有一定宽宏,但不代表会放任。 宋小城或许只是个普通下属,没有官身,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但沈溪却知道,宋小城更像是一个枭雄,长期掌握商会,在南方经营多年有官府作靠山,还有车马帮这样的灰色组织,当初背靠都司衙门的訾倩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如此境况下,沈溪只能先将其稳住,但也没有一味容让,想先看看宋小城有何反应。 当天晚上,云柳将调查到的情况告知沈溪。 “大人,宋当家回去后便准备来日出征之事,不过暗地里却派人出城,往南边去了,可能带去他的口信……是否将人抓回来?” 云柳有些担心,笃定宋小城做了对沈溪不利的事情,目光中满是担忧,毕竟那是沈溪嫡系,论信任程度,可能她跟熙儿都要靠边站,一旦背叛关系重大。 沈溪道:“如果他只是派个人回福建传信,倒也没什么,最多是将他名下的财产转移,或者安排人手销毁账册,清除人证物证,不让我查到他所做所为。” 云柳低下头:“但如此也说明……他对大人不忠!” 沈溪手上拿着一份文书,看了一会儿放下,盯着云柳的眼睛:“你觉得我对他太过宽容?” “卑职并无此意。” 云柳道,“只是想提醒大人,小心此人。以之前下面的人上报,闽粤和湖广等处情报机构建立之所以出现问题,关键便在于宋当家阻挠,宋当家跟地方上一些官员来往甚密,他在广东和湖广的势力也很大,手下数量比大人知道的要多许多。以他的身份,完全没必要养那么多闲人,很可能早有不臣之心。” 沈溪道:“以我想来,他要在地方立足,跟地方官走得近一些,或者多栽培一些弟兄,情有可原,他贪赃枉法之事我也清楚,还提醒过他,若继续乱来,我会让他知道下场有多凄惨。但现在我还把他当成自己人,若真变了,便当是我看走眼了吧。” 云柳诧异地看了沈溪一眼,完全不理解沈溪的心态……做了错事难道不该追究么?这么做跟养虎为患有什么两样? 但云柳不敢直言,行礼后便回去准备来日出征之事,此战情报会由她手下搜集并提供。 …… …… 云柳回到住所,熙儿等候多时。 熙儿见到云柳,赶紧出院相迎,二女一起进了房间,熙儿着急地问道:“大人有说过如何惩罚那个姓宋的?” 云柳面带担忧之色,摇头道:“大人暂时不想动宋当家,好像有别的打算。” 熙儿一听很生气:“如此还不出手惩戒?居然敢背叛大人,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咱派去福建和湖广的人不时有失踪的情况出现,很可能便是他指使人干的,他现在想脱离大人,搞他那一套,背地里指不定跟倭人勾连呢!吃里扒外的东西!” 提到宋小城,熙儿便喋喋不休。 云柳苦笑,轻叹:“大人做事有自己的考虑,我们没办法干涉……再者,你说的那些情况,不过是猜测罢了,大人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动身边老人?那其他人会怎么想?” 熙儿道:“大人要证据的话,可以让我们调查啊,但大人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云柳打量熙儿:“大人自有考虑……以我对大人的了解,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在宋当家的问题上不该犹豫不决才对……或许大人有更为恰当的安排,不是你我能想到的。” “是吗?” 熙儿还是有些不相信。 云柳道:“跟大人久了,你也该知道大人的脾性,我们是大人的人,若连这一点都不了解,枉跟大人一场。” …… …… 沈溪当晚将马昂和韩乙叫来。 这也是之前沈溪所做承诺,让韩乙回去考虑清楚能帮到他做什么,出征前最后见韩乙一次,以证明此人是否对自己有帮助。 韩乙见到沈溪后,脸上带着恭维的笑容,站在那里点头哈腰。 沈溪坐在案桌后,手上拿着毛笔书写几下,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问道:“韩当家,之前本官跟你说的事,你考虑清楚了吗……是马将军将你推荐到本官身边,所以这次也请马将军一起过来旁听,看你是否真有诚意和能力帮到本官。” 韩乙赶紧道:“大人,草民诚意十足,不单是为大人准备银两和货物,还有草民的一片拳拳心意,比如说女人和田宅,都已为大人备好,大人要在江浙等处行走,苏州、杭州、南京等地均备有屋舍……大人随时都可以住进去,全都是上好的园子。” 沈溪笑了笑,看了马昂一眼。 马昂立即意识到什么,赶紧对韩乙道:“大人缺你那点东西?大人是想问你,你能帮大人做何事?” 因为之前沈溪并未单独跟马昂交待到底要让韩乙做什么,马昂心里没底,不过出于对韩乙相助的感激,他不得不帮忙。 韩乙有些着急,财货女人房子都不要,那到底什么才能打动沈溪?一时间愣住了。 沈溪道:“如果只是帮本官赚钱,或者运货,这些事旁人也能做,本官实在不用劳驾韩当家……至于韩当家以前做过的错事,不用本官提醒,该如何就如何,除非韩当家觉得本官扫灭倭寇后对过往之事不闻不问。” 韩乙一怔,没听明白沈溪的话是什么意思。 马昂则懂得审时度势,连忙道:“若是大人觉得韩当家不可用,直接让他回去便可。” “你……” 韩乙惊讶地望着马昂,没明白为何马昂忽然要跟他划清界限。 沈溪放下笔,站起身来:“韩当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否跟倭寇做过买卖?你先别着急否认,生意人趋利,做一些违背朝廷法度的事完全可以理解,本官保证,你承认的话,本官不会对你如何。” “大人明鉴,草民确实没有做过。” 韩乙觉得沈溪要追责,赶紧跪下来强调。 沈溪道:“你还不明白本官的意思?若你真的跟他们做过买卖,或许能帮到本官,若你没做过……你对本官就没有任何用处,能理解吗?” “这……” 韩乙摇头,先看看沈溪,再看看马昂,完全不知沈溪在说什么。 马昂皱眉:“韩当家,沈大人这是给你表现的机会,你以为光凭你自己的本事能在江南立足?大人问你话,你就该以诚相待,这样大人才能保住你,并且让你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 韩乙摇头:“草民不解,请大人明言。” 沈溪道:“其实韩当家隐瞒,本官能理解,你做的事不难查,你跟倭寇做买卖违背朝廷法度,按律当诛,若是本官有意为难,其实不必问你,就算本官栽赃陷害都不会让你有辩解的机会,更何况你的确做过,你觉得本官会拿你没办法?” 韩乙也算一方枭雄,但在沈溪面前却无能为力,除了磕头做不了别的。 沈溪笑了笑:“既然韩当家也问了,本官也不隐藏,若你真跟倭寇做过买卖,本官倒是想让你当一回中间商,把一些货卖过去,跟倭寇建立起某种联系,本官也可以多了解倭寇中的情况。” “开战在即,明日本官就要领兵出征,若你不答应的话,本官也不为难你,你可以趁夜离开,但下次再遇到的时候,我们之间再也无法保持和睦,那时就算韩当家你不出手,本官也会拿你开刀!” 韩乙一听,沈溪要对他用强,再不承认便等于自讨苦吃。 他不相信沈溪真的会让他轻易离开,留下心腹大患,只好磕头:“草民以前的确利令智昏跟贼人做过一回买卖,望大人饶命!” 韩乙突然承认跟倭寇有贸易往来,令马昂始料未及,他赶紧对沈溪行礼:“大人,末将对于韩当家所做之事并不知情,请大人宽宥!” 马昂迅速意识到自己犯下举人不明的罪过,韩乙所为等于是跟朝廷以及沈溪作对,而他居然把一个跟倭寇有牵连的人举荐到沈溪面前,就算真不知情也可能会失去沈溪的信任。 沈溪道:“韩当家是明白人,知道隐藏无益,其实说开了,反而更好为本官做事。本官说过只要你坦诚便不会追究,自不会食言,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按照本官所说去做。” 韩乙继续磕头:“请大人示下,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沈溪道:“这么说吧,本官领兵到江南后,倭寇仓惶南逃,如今主要聚集在浙江和福建外海,他们兵力情况不明,海岛上的情报也很难传出来。现在因朝廷的封锁,使得他们要获得物资,必须从你们这些商人手上买,所以……” 就算沈溪没把话说完,韩乙也明白过来,那就是要他想尽办法跟倭寇勾搭上,当然沈溪不会好心给倭寇补充物资,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沈溪要通过他调查情报,或者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草民明白,草民这就按照大人的吩咐办事。”韩乙不管沈溪要做什么,现在能保住命最要紧。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溪有一百种方式弄死他,他当然不会在沈溪面前表现任何抵触情绪,完全把自己当作沈溪的奴仆。 沈溪道:“这笔生意,不需要韩当家亲自出手,未来这段时间你就乖乖留在新城,本官明日便领兵出征,这段时间你若私逃或者想通风报信,本官会让你生不如死。若你会办事,以后非但江浙的买卖,就连湖广和闽、赣等地的买卖,本官都可以交给你,相信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抉择!” “草民明白,草民一切都听从大人吩咐。”韩乙这会儿不说别的,就算有二心也不能显露。 至于是否逃走,除了要看沈溪让他办什么事,是否会危及身家性命,还要看这件事能否带来利益,再衡量一下逃走的风险有多大……这些都需要慢慢盘算,现在只需要将沈溪敷衍好便可。 沈溪再次打量马昂:“马将军,明日你不需随军出征,未来这段时间韩当家在新城的一举一动都由你来负责,本官要他做的事,也由你来居中协调。” 马昂本已准备好来日出征之事,突然得知不需要出海,大感意外,不过有些事他却能理解,现在只希望沈溪没失去对他的信任。 “大人您只管吩咐。”马昂道。 沈溪道:“我会调拨一批物资,跟倭寇做买卖,这些物资便由韩当家手下负责跟倭寇接洽,物资运送会跟此战同步进行……韩当家,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韩乙不知这些物资里有什么东西,但觉得应该有猫腻,但这不是他能关心的问题,这会儿除了应声好像不会做别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1章 一层转一层 沈溪跟韩乙和马昂详细交待一番。 沈溪领兵出征跟物资调运几乎是同时进行,由于提前没做任何准备,也就不担心风声泄露出去。 至于具体用意沈溪没有跟任何人解释。 现在海岛上的倭寇处于被严密封锁状态,极度缺乏粮草,因为倭寇生存模式多依靠劫掠,海岛上没有或者说少有生产物资的基地,根本就没法大面积种植农作物,要生存下去,要么主动出来跟朝廷兵马交战,打破封锁,继续劫掠,要么就只能跟商人采买。 但一个商人若是没有官方背景,很难将物资运到海上,恰恰韩乙此前就是江浙地界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人物,倭寇自然会相信韩乙有本事将粮草送到海上,换作旁人很难做到这一点。 当晚沈溪让人调拨物资,马昂和韩乙一同前去接收,所带随行人员中包括沈溪的亲卫和云柳麾下的情报人员。 二更鼓敲响的时候,唐寅闻讯赶到。 因为唐寅不需要陪沈溪出征,今后一段时间城里主要事务是由他来打理,突然得知沈溪调动一批物资,就算再晚也要前来询问沈溪的意思。 “伯虎兄这么晚还没休息?” 沈溪笑看唐寅,丝毫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唐寅着急道:“沈尚书调动城里的粮食和军械,装船出海,据在下所知并非是供军中所用,不知有何目的?” 沈溪态度平和,出征前所有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他本来就出衙找个地方休息,毕竟来日一早他就得领军出发,需要给自己充足的休息调整时间。 唐寅的到来,稍微打乱他的安排。 沈溪道:“伯虎兄,这件事本来你无权过问,但既然来了,我也没必要隐瞒你,我要跟倭寇做一笔买卖。” “买卖?什么买卖?为什么这么做?是为刺探倭寇内部的情报,还是要从他们手上换来有价值的东西?” 唐寅显得难以理解,“此事非同小可,若被朝廷得悉,那些御史言官定会群起在陛下面前发起对沈尚书您的弹劾……就算要刺探情报也可以用别的方法,何至于如此冒险?” 沈溪摇了摇头:“有时候为了确保战事胜利,不得不兵行险着。” 唐寅道:“看来沈尚书不肯详细说明。” 沈溪笑道:“只告诉你必须要做这笔买卖就行……你可以当作是为刺探情报,毕竟我会随军登岛,必须要确保绝对安全。” 唐寅皱眉:“就算在下不知沈尚书目的,也明白不只是刺探情报那么简单,倭寇盘踞的岛屿虽然不如之前所传那么多,但四五十个是有的,做买卖只能跟其中一两个岛做,能调查到多少情报?” 沈溪笑了笑,神色间有些歉意,顾左右而言他:“伯虎兄分析问题愈发全面了。” 唐寅没好气地道:“真不知沈尚书是在恭维人,还是损人,不过在下大概能明白,沈尚书此举是兵行险招,但就怕此举是火中取栗……沈尚书完全可以说出来,让在下参详一二,不至于出错。” 沈溪摇了摇头:“若是说出来,就不算奇招险招,不是吗?” 唐寅一怔,仔细想了下,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便知道自己无法从沈溪那里套出内情。 为了战事胜利跟倭寇做买卖并无不可,毕竟沈溪深得皇帝信任,一般人很难扳倒他,唐寅琢磨半响后,道:“需要在下作何?” 沈溪语气平和:“并不需要伯虎兄你做任何事,连调运都无须插手,明日出征时间、地点一概不变,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早送行时你还得出现……” …… …… 沈溪当晚没有去见惠娘和李衿,而是去了马怜处。 没有多余赘述,沈溪到了马怜所住宅院,跟马怜一番缠绵,这次他出征没打算带任何女人在身边,就当是临别送行。 一切都平息后,马怜不想起来整理,靠在沈溪怀中,语气中带着少许幽怨:“主子明日便走,可惜奴不能给主子践行。” 沈溪闭着眼,气息稍微有些重,看上去困倦不堪,但他脑子依然在思考一些事,听到马怜的话后出言宽慰:“这次出征更像是在陛下到来前走一次过场,以胜利来振奋军心士气,令倭寇不敢染指新城……不会出什么事的,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 马怜抬头看着沈溪:“到底是上战场,总归会出现死伤,就算乱箭流矢也可能会伤着主子。” 沈溪睁开眼,侧头看了下马怜,问道:“怎么你希望我受伤?” 马怜赶紧解释:“奴不敢这么想,就是害怕……心里惴惴不安,若是城里有佛寺就好了,奴可以去给主子求平安符。” 沈溪道:“此战胜利与否在于战前充分准备,而不是神神怪怪的东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有些事要回归现实。这几天你大哥不会随军出征,他将留在新城,至于你家里人,比如说你嫂子,暂且先别见,等我回来。” 马怜很想知道沈溪为何要如此安排,但话到嘴边却不敢多问,低头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沈溪气息平顺,偶尔发出一声鼾声,显然已睡着,她也倚靠在沈溪怀中沉沉睡去。 …… …… 九月二十八,清晨。 新城港口,正在进行一场出征和践行仪式。 黄浦江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八十于艘,其中最大的舰船有六艘,其中三艘为朝廷南京龙江船厂建造,另外三艘则是新城船厂建造,其中前两艘相对来说比较完善,但最后一艘大船配置却不那么齐全,乃是刚出船厂不久的新船。 此外还有中型船只有二十几艘,剩下的就是玲琅满目的小型船只,这些船只基本都来自朝廷所属几大造船厂,也有卫所自行建造的,大部分经过加固和改良,适应海上航行和作战。 送行的人除了唐寅外,还有苏通、郑谦等文官,以及此番没有随军出征的武将。 王陵之作为沈溪最亲近的嫡系将领,早前被沈溪委任为警察局长,这次又被任命为卫戍司令,留守新城,以至于心中有诸多怨言。 除了王陵之留守外,留下的还有张仑和刘序两位干将。 至于京营那边,副总兵宋书随军出征。 在之前考核中,宋书麾下人马考核成绩相当一般,最终出征人员中京营连一千人都不到,本身京营士兵数量却远多于边军,这让宋书很没面子。 但成绩公开透明,同样的项目,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都是从旱鸭子做起,最后人家精通各项水上的本事,考核不过关不能怨天尤人。 宋书对于自己能随军很欣慰,若是按照考核标准,他肯定没办法通过。 “沈大人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声,港口等候的诸多官员和将领往港口后方刚修造一半的城墙方向看去。 沈溪骑着马,带着大队将校到来,在这之前沈溪在营区召开出征前的军事会议,只有奉调出征的将领才可以参加。 跟随在沈溪后面的是胡嵩跃、宋书和荆越等人,这些将是统领兵马的主要将领。 沈溪出城后,尚未到港口,唐寅带人上前迎接,沈溪远远从马背上下来,一群人簇拥上来饯别。 “沈尚书,船只已备好,三军已上船,随时可以听从您的调遣。” 唐寅作为军师,之前亲自监督兵马上船,此时已有留守统帅的气势,对沈溪做出征前的最后交托。 沈溪微微点头:“本官出征后,城里一切军政事务便由军师负责,城中谳狱之事则要劳烦苏院长和郑副院长。” 唐寅和苏通、郑谦等人皆过来领命,这是文官内部所作交待,武将没有上前。 沈溪往一边站着的王陵之看了一眼。 王陵嘟着嘴,沈溪此前委任他为警察局长,整天负责处理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就让他很不爽了,现在又不准他上战场,心里怨言颇多,甚至不跟沈溪对视。 沈溪没有跟王陵之等心怀怨怼的将领计较,毕竟谁出征谁留守并非完全由他主观决定,此战也非跟倭寇的决战,以后有大把机会建功立业,不用急于一时。 沈溪没有跟这些人多攀谈,作为主帅讲究的是言出必行,当即挥手:“三军将士听令,上船出征!” …… …… 沈溪的坐船驶离港口,岸上人都在观望,各怀心思,为不随军而感到庆幸的大有人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去海上过漂泊日子,一些人水性本就不好,甚至还晕船,更多则是身娇命贵怕出意外。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觉得遗憾,毕竟他们希望随军出征,赚取功劳,在他们眼里跟随沈溪出战就跟白捡功劳一样,过了这村后是否有这店难说。 “沈尚书出发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唐寅往身边密密麻麻一圈依然在翘首以望的人看了一眼,放开嗓子说了一句。 沈溪是开过军事会议后才离开的,现在城里军政事务暂时由唐寅打理,他当然要拿出临时城主的身份来稳定大局,就算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要先把一切由他说了算的权力格局奠定下来。 王陵之蹙眉:“大人刚出发,船队还没出视线,我们就回去?是否太过草率?出了事,我们还能帮上忙呢!” 这会王陵之说话带着火气。 在场稍微熟悉王陵之性格的人都明白他的懊恼有多大,毕竟是沈溪手下头号猛将,谁都以为王陵之这次有建功甚至得首功的机会,王陵之的留下让很多心怀怨言的人暂时找到平衡点。 看看,连小王将军都没得到征召,说明沈大人并非任人唯亲,再者当时的考核结果也是公平公开,谁再有怨言那就是不识好歹。 唐寅看着王陵之,觉得沈溪留下这个亲信是故意表明一种态度。 作为军师,也是留守的统帅,唐寅没有开罪小王将军的打算,毕竟唐寅也知道王陵之这个警察局长以及卫戍司令对于新城的重要性。 唐寅心道:“少了沈之厚,军中这帮人个个心高气傲,没有一个好惹,尤其王陵之这样的刺头……” 唐寅朗声道:“沈尚书临别前,让在下负责城中事务,有很多需要落实的地方,诸位难道不想听听?涉及日常治安和巡逻、驻守等事务,城中各工厂的生产和建设不能停歇,运送货物也需要协调统一,诸位别在沈尚书走后就对他的安排置若罔闻!” 苏通等人目光炯炯看着,唐寅神情有些不自然,完全没有那种主持大局的底气。 军中将领给唐寅面子,主要是看在沈溪的面子上,现在沈溪走了,唐寅要想完全控制局面,压力非常大。 苏通作为唐寅最大的竞争对手,此时却率先站出来表示支持:“军师既有吩咐,诸位应当听从才是……沈大人不在,军师便代表沈大人,诸位有何意见?” 王陵之那边只是轻哼一声,没有说话,连他都没发表意见,那些本来就不太能说得上话的将领,还有相对沉稳的刘序,更不会跳出来挑刺。 一行人离开港口,往城里的老县衙而去。 …… …… 唐寅的会议开得极其简短,他只是把沈溪交待过的,原原本本跟在场的人又说了一遍。 甚至有些人觉得唐寅说的话根本就是多余的。 沈溪临走前是没开会,不过前几天却每日都召开会议,把出征后的相关布置详细交待下去,城中各工厂的生产,各建筑工地和道路的建设情况,全都有妥善安排。 城里的安保压力主要是沈溪出征后倭寇突然来袭,毕竟倭寇有趁虚而入的可能,只要其集中兵力在金山卫城一带登陆,朝廷卫所兵马很难阻挡,南汇嘴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沦陷的可能很大。 倭寇对于烧杀抢掠可谓门清,现在新城刚建出雏形,若被其劫掠一番,沈溪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荡平倭寇可能要延后几年。 会议结束,唐寅单独留下张仑,因为军中这些人中唐寅最交好也最信任的就是张仑……张仑作为英国公世子,未来将会在五军都督府占据要职,唐寅意识到跟张仑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军师不必担心,下面的将士对沈大人、对你非常恭敬,有事你只管吩咐便可。”张仑对唐寅也带着几分恭维,不过这恭维友情支持的成分居多,要说对唐寅绝对信任,军中恐怕没人会有。 说来也奇怪,目前最支持唐寅的反而是沈溪这个上司。 唐寅看着手头一堆公文,都是沈溪留下尚未处理的,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眉头紧皱:“朝廷来往公文太多,朝中多番催促沈尚书将建造新城的账目送至京城,而现在账目不清不楚,要厘清很困难……至于协调城里诸多开销和物资调运,都不是容易事。” 张仑笑道:“军师酌情处理便可,若实在委决不下,沈大人出征至多不过二十天,可等他回来处置。” 唐寅抬头看了张仑一眼,苦笑道:“若真如此容易就好了……你没看出来吗,沈尚书有意考校,让我在他离开新城的时间里把事情尽可能处理好,一是替他分忧,二是跟朝廷有所交待,由此检验我是否有帮他的能力!” “这是好事。” 张仑兴奋地道,“伯虎兄你难道不该高兴么?” 唐寅坐下来,重重叹了口气:“连沈尚书自己都未必能处理好的事,哪里有那么容易处置?我主政只有十几天时间,若他按时回来还好,若是多拖个十天半月,等陛下到来他依然未凯旋,那时我们将会非常被动……迎接圣驾除了沈尚书外,旁人谁有这能力?” 张仑一怔,显然在他看来接待圣驾并非难事。 或许是出身勋贵世家的原因,张仑对于皇室还有王公贵胄的礼数很了解,并不会把迎接圣驾看得那么复杂。 唐寅道:“之前沈尚书将迎接陛下的事交托给我,现在他离开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实在脱不开身……尧臣老弟,这次迎接圣驾很可能要由你来劳心……关系重大,切勿推辞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2章 大衢山 沈溪把事情交给唐寅处理,唐寅却转交张仑,属于一层推一层,看起来不那么合适,但毕竟沈溪已将新城所有事务交托唐寅,唐寅安排谁来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基本上没有问题。 张仑没有推辞,跟之前唐寅的想法一样,迎接圣驾属于投资小见效大的好差事,他乐成其事。 唐寅不继续履行职责的原因,在于他暂时替代沈溪,有更大的事情要做,若朱厚照这段时间抵达新城,就算负责迎接圣驾的人是张仑,但总负责人还是唐寅,功劳依然有他一份。 张仑答应后,唐寅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一点,但接下来两天他便知道沈溪平时做的事有多辛苦和复杂。 暂时不提跟周边府县衙门接洽以及跟朝廷沟通,仅仅只是城里各大工厂生产制造和货物运输,就让人非常头疼。 “……唐先生,湖广来的八十四艘船物资已悉数卸下,部分需要及时送到船厂,那边已派人过来接收,您看是否要出面协调?” 新城有专人负责仓储和运输等事,唐寅本以为不用自己操心,但事到临头才知道什么事都绕不过他这个临时当家人。 唐寅皱眉:“怎么回事?以前这种事也必须要沈尚书亲自参与交接?” 港口来的管事恭敬地道:“唐先生,涉及重要物资运送,尤其关系造船等事宜,以前沈尚书就算不亲自去,也会过问,派去人详细记录在案,确保账目不出现问题。若您不加理会的话,出了事情……我们承担不起。” 唐寅很想说,账目怎么可能对不上? 难道有人玩猫腻? 他本想袖手旁观,但迅即意识到沈溪把事情交给他不是让他推诿的,若是账目出错,那他这个临时城主当得未免太过失败。 “走吧!” 唐寅黑着脸,跟人一起到了城外的港区。 港区仓库很多,为造船准备的库房便有十六处,唐寅以前虽然到过不少地方,但港口仓库区却很少涉足。 “军师来了。” 唐寅还没有进仓区,便有人喊了一声,很快靠近大门的仓库里走出来不少人,当首那位唐寅认识,正是船厂总工程师——佛郎机人列尔约。 唐寅好奇地看着列尔约,问道:“列大爷为何在此?” 列尔约对于旁人称呼他为“列大爷”见怪不怪,大声道:“新船建设耽搁不得,接收材料的事一向是我亲自负责,难道军师觉得有什么不妥?” 唐寅不想跟列尔约有任何争论,毕竟在造船之事上,除了沈溪是权威,再就是列尔约,他自己对造船几乎一窍不通。 唐寅道:“用什么材料,运走多少,只管仔细核对拿取并记账便可,哪里需要你亲自前来?连我也不需要……” 列尔约摇头:“军师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了!沈大人做过交待,造船乃头等大事,不能有丝毫疏漏,所以负责人必须亲力亲为,这次湖广送了不少钢锭来,还有部分铜锭和桐油,在大明这些东西都属于管制品。” 唐寅一怔,随后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怎么到来前自己没问过这次运来的货品具体有哪些? 他以为从湖广运送过来的是造船用的木材,此时才知不但有木材,还有钢铁和铜材等重要物资。 唐寅黑着脸道:“那咱们就对接吧。” 唐寅跟列尔约一起进了第一座仓库,才走进去几步唐寅便驻足不前,随后掩鼻退了出来。 里面的东西太过繁杂,味道尤其怪异,不但刺鼻甚至呛人,唐寅猛烈咳嗽,连眼泪都咳出来了,等气息平稳后才问道:“这么难闻,里面存放的都是什么东西?” 列尔约道:“军师没来过这里,对里边的气味不适应并不奇怪,比如从南洋运来的生产资料,会挥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沈大人让我们用它来制造一种浮力很大的东西,可以极大地提高船只的气密性,甚至可以制造马车轮子……呵呵,你不明白的。” 唐寅很别扭,暗忖:“以前我帮沈之厚做了那么多事情,本以为新城所有东西我都很了解,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之前从未听说过?”当下皱眉问道:“不是说从湖广运来的么,怎么里边有南洋的东西?” 旁边码头管事提醒:“唐先生,这里不但贮藏湖广运来的货物,还有大明各行省运来的,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佛郎机人千里迢迢运来的……当时您还跟佛郎机人的代表见过面,忘了吗?” 唐寅猛然记起之前佛郎机人运来一船东西,不过卸货和接收之事他没负责,只见了佛郎机人的代表,因为当时没有展开贸易谈判,佛郎机人仅是兑现之前跟沈溪签订的贸易合同,这些货物的运送更像是例行公事,唐寅觉得跟自己无关也就没多问。 现在才知道,原来部分货物就储藏在这个仓库里。 列尔约道:“军师不想进去就算了,等东西运出来,我们拿着账册逐一对照,军师认为怎么样?” 唐寅看了看黑咕隆咚的仓库,再加上那刺鼻的气味,没有一探究竟的兴趣,挥手道:“赶紧让人搬,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做,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在随从和仓库负责人协助下,大批官兵和力夫进到仓库,开始从里面往外搬东西。 之后连马车都开了进去,运出来的东西逐一过磅,唐寅在旁看着,不时捂鼻子,皱眉头,不过为了体现出他负责任的一面,一直坚持到列尔约将货物接走,仓库门关好,他才转身离开。 …… …… “伯虎兄去城外港区了?” 唐寅回到衙所后,张仑已等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容。 “伯虎兄或许不清楚,那些仓库普通人不能靠近,里面存放的东西很多是大明没有的,按照沈大人的意思,只有各大工厂需要时才能开仓,我当时去看过,远远闻到味道就一阵头晕脑胀……鬼知道里面都是什么东西,根本不敢进去。” 唐寅道:“沈尚书到底要干什么?怎么仓库里全都是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有些还是南洋生产的劣质产品,呛人得很……我大明地大物博,需要外夷的东西?” 张仑听唐寅的语气中满是气恼,大概猜想对方在港区遭遇不顺。 张仑稍微有些迟疑:“沈大人安排好的事,咱贸然掺和进去作何?沈大人不过出征十天半月,咱曹随萧规则可……对了伯虎兄,这两天可有沈大人的消息?” 唐寅一怔,随即摇头:“暂时没有,不过料想再有两三天就会跟贼人开战。这次征伐的岛屿,距离长江口不远,可能已开战也说不定。” 张仑稍微有些遗憾:“说起来我本该跟沈大人一起出征,但奈何家里不允许我参与海上的战事,不过南直隶周边海岛基本不剩下多少倭寇,这次出征可能舰队会往很远的地方走,十天半个月未必能回来。” “你说什么?” 唐寅本来还在想糟心事,听到张仑的话不由皱眉问了一句。 张仑好奇地问道:“伯虎兄难道不觉得,沈大人短期内回不来?总归陛下不会那么早到,现在南直隶周边海岛还有大批倭寇盘踞吗?不是应该往南边走,深入舟山群岛才能发现倭寇踪迹?” 唐寅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嘴里嘟哝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张仑道:“伯虎兄说什么?” 唐寅可不愿在张仑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能,道:“沈尚书有跟你说过剿灭倭寇的相关事项吗?比如说他在外滞留多久的问题?” 张仑想了想,断然摇头:“没说,但之前跟沈大人奏报军情时,沈大人让我留下,配合伯虎兄做事,当时还让我看过周边海域图……以沈大人标注,近海的岛屿基本都空了,要想在陛下到来前取得一场胜利,振奋军心士气的话,只能往南边走……我以为伯虎兄你早就知道了!” 尽管唐寅想遮掩,但张仑却看出唐寅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不过张仑不会因此有所轻视,本身张仑很佩服唐寅的办事能力,若唐寅没本事,沈溪不会委以重任。 唐寅叹了口气:“那就先做沈尚书在外最长滞留一个月的打算,也就是说未来一个月很可能沈尚书都不在,所有事项都要我们自行解决。之前我还在想,若是沈尚书按时回来,或许能赶上陛下抵达新城,但现在看……很有可能会延误,就怕陛下到来前,他已把倭寇问题彻底解决咯。” “啊?” 张仑有些惊讶,随即摇头,“不可能,那么多海岛,挨个平下来,没个一年半载可做不到。” …… …… 沈溪领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早就被人神话了,如此境况下,哪怕他取得的功劳不是那种惊世骇俗的大捷,也会有人觉得他发挥失常,甚至唐寅开始盘算此番沈溪是否会将海疆彻底平定后再回来。 只有沈溪自己才清楚,他拥有的人力物力并不足以一下子便解决大明长久以来便存在的海患问题,这一战他只是想旗开得胜,同时还有别的考虑,只是无法跟外人说明罢了。 沈溪出征后的第四天,船队抵达大衢山岛的西北方海域。 这座岛是舟山群岛的重要组成部分,占地近六十平方公里,长时间为倭寇盘踞,朝廷试图将其赶走,但因为弘治末期到正德初年朝廷内党争不断,再加上江南之地权力纷争,还有便是佛郎机人掺和进来等因素,使得海患成为大明一时难以解决的顽疾,舟山群岛基本为倭寇控制。 不过随着沈溪的到来,倭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沈溪名声在外,加上他以前有带兵跟海盗和倭寇交战得胜的经验,倭寇畏惧之下南逃,如今舟山群岛已没剩下多少贼人。 “大人,斥候来报,跟当初上海县城一样,贼寇基本撤走,如今岛上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不过岛上埋设了很多地雷,若贸然上岛容易出现死伤。” 船上,沈溪正在用望远镜查看大衢山岛的情况。 此时船队在距离岛屿不到五里的地方停下,岛上没有任何船只出来迎战,甚至派出的斥候船也未发现岛上有何港湾停靠船只。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往岛屿腹地看去,当天天气不错,临近中午,晴空万里,岛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海上风浪很大,大小船只依然摇摇晃晃。 沈溪将望远镜放下,道:“让宋将军带领前锋兵马登岛,先在岛屿北边石门子一线站稳脚跟,等候后续人马登陆。” “是,大人!” 随后云柳前去传命。 海上船只基本都靠旗语传递消息,得到沈溪军令后,宋书作为先锋带领二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往大衢山岛屿北边海湾靠近,后续有部分船只掩护。 顶着风浪操纵船只靠岸并非易事,好在经过几个月训练,军中将士操船技术已过关,再加上舵手等关键职位本就是从江南卫所军队抽调而来,再有熟悉海况的向导指路,最后船只顺利在海岸停靠。 “没发现有倭寇出来迎战、阻挠。” 云柳详细看过传回的旗语和信号弹后,向沈溪汇报。 沈溪道:“大衢山到底是倭寇在舟山地区的核心据点之一,他们在这里苦心经营多年,怎会甘心撤走?” “大人的意思是……” 云柳意识到沈溪是在暗示岛上有大批倭寇存在,但又不敢确定,因为她得到的情报,岛上的倭寇根本无法对官军形成有效阻碍,这次战事应该会顺利拿下。 沈溪没有回答,继续用望远镜看着,很快岛上传回一切顺利的信号。 跟之前情报不同的是,登陆部队没发现贼寇埋设的地雷,因此也就没有出现距离爆炸的情况,更无倭寇冲出来干扰。 人马上岛后开始派出大批斥候深入腹地查看情况,这比之前派出船只绕岛调查更为详细准确。 “暂时可以先休息。” 沈溪放松警惕,对旁边站着的几名传令官下令,“让将士们先用饭,过了中午后派出第二批人马登岛。” 云柳跟过来问道:“大人,不怕贼寇突然杀出来?以之前所查,岛上倭寇数量可不少。” 沈溪道:“我还怕他们不来呢……大衢山可不是一个小岛,我们要将岛上倭寇彻底清剿,起码需要两到三天时间。” 云柳请示:“那大人,完成此战后,我们便折返新城?” 沈溪摇头:“暂时不用着急,派人去跟定海中左千户所的将领打招呼,让他们派船只来接收战俘,下一步安排得等此战结束后再做,现在只需要先把岛上残留倭寇解决。” …… …… 大衢山岛一片平静,一直到日落时,仍旧没有开战的迹象,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沈溪暂时没有登岛的打算,此时军中已派出一千二百余人马上岛,大衢山岛以及周边的岱山岛、宜山岛、鼠狼湖岛均无反馈。 大明在海疆其实设立很多卫城和千户所,但即便如此,倭寇还是形成大患,卫所形同摆设,这也跟大明军政体制落后,地方将官不作为有关。 入夜时分,岛上派人传回消息。 来人将岛上情况大致跟沈溪说明,因一直未发现倭寇踪迹,以及沈溪下令只是在岸边扎稳脚跟,使得宋书不敢贸然往岛上更深区域进兵,斥候派出不少,但大多数没有回复,使得情报搜集处于初级阶段。 “今晚才是关键。” 沈溪对传令兵下令,“吩咐宋将军,稳扎稳打,若今夜有倭寇来袭营,便让守住营地便可,绝不可贸然出击,明日有更多人马登岛,到时再往岛屿深处进发。” 传令兵领命离开。 等人走后,胡嵩跃和荆越二人眼巴巴看着沈溪,作为沈溪麾下资历相对深厚的将领,他们很想请命上岛跟倭寇交战。 但现在一切都以沈溪军令为先,沈溪没下令让他们登岛,他们不敢请缨。 胡嵩跃问道:“大人,这岛上倭寇拒不露面算怎么回事?难道全都藏起来了?” 荆越笑道:“老胡你没打过贼寇,不知道他们习性,与番邦人不同,这些家伙就跟老鼠似的,喜欢到处挖洞,偷偷摸摸行事……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人未必有胆量跟沈大人交手,他们为何不选择逃走呢?” 胡嵩跃对于海战没荆越那么熟悉,脸上带着迟疑之色,发现沈溪眼睛盯着地图不放,当即道:“听说岛上倭寇构筑的据点不少……以前咱攻打上海县城时贼人就未撤走,战事非常惨烈……” 荆越没再跟胡嵩跃对话,因为军中沈溪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一应战略安排要按照沈溪的意志定夺。 荆越是聪明人,有着南方人骨子里的油滑和睿智,不像胡嵩跃那么一根肠子通到底。 沈溪没有抬头,继续看着地图:“以之前所得情报,大衢山上倭寇数量大概是两千多,不过其中一半是被他们买来的人口,在岛上充当苦力,真正跟我们交战的人马不会超过一千人。” “这也不少了。”胡嵩跃道。 沈溪道:“岛上最大的麻烦,不在于倭寇数量多寡,而是他们拥有的武器……他们手里有我们最初使用的佛郎机炮和火铳、鸟枪,威力不比我们手上的燧发枪低多少,如果遭遇埋伏的话,我们死伤不会小。这是他们的地头,就地利而言他们占尽优势,这一战会很难打,就看他们的决心有多大。” 胡嵩跃听到这些非但没担心,反而兴奋起来,激动地道:“沈大人,您就下令,让俺上岛,领兵跟他们好好比划比划。” 荆越不由看了胡嵩跃一眼,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笑意,好似在说:“你连地形地貌都不清楚,以前还未经历过海上的战事,莽撞想跟贼寇交战,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倒是挺能耐的啊!” 胡嵩跃请战的决心很强烈,难得有在沈溪面前表现的机会,这也是沈溪出征南方后最关键的一仗,之前进攻上海县城的战事更似儿戏,能领兵把大衢山的倭寇击败才算真本事。 沈溪道:“要开战,也要等明天上午,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斥候正在岛上探查,贸然开战结果是什么,你们该清楚吧?” “是,大人。”荆越笑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到岛上后先站稳脚跟再出击,可惜当年在广州府带的那群兔崽子没跟来,不然他们经验丰富……但论到使用新式火器,他们不如老胡的人。” 或许是意识到在胡嵩跃这样的边军将领面前吹牛逼没什么好处,最后荆越说出了恭维话。 胡嵩跃完全不为所动,此时他还有些不甘心,为风头被先锋官宋书所夺而不满。 “天亮后再说吧。” 沈溪将地图合上,神色间满是疲倦,“这一夜可能岛上会有战事,明日佛晓就是我们全面登岛开战时,养精蓄锐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3章 登岛 如同沈溪所料,这个夜晚并不太平。 岛上不时有炮声响起,船上休息的官兵多次被叫起来备战,却迟迟没得到即刻登陆迎战的军令,一直持续到深夜,仍旧可以听到岛上有剧烈的爆炸声传来。 仅就动静而言,岛上的战事异常激烈,或许会有重大死伤,一些随军将领也聚集到沈溪的指挥舰上等候消息,却连沈溪的面都没见到。 “什么意思?不知道大人在哪儿?难道大人已上岛去了?” 胡嵩跃来得最迟,作为军中仅次于沈溪的高级将领,他拥有自己的座舰,此前一直待在自己的船上等候登陆军令,可惜迟迟没有得到消息,心痒难耐之下,不得不乘坐船只到沈溪的指挥船来问询情况。 他问的对象是一直留在沈溪身边打下手的荆越。 荆越回道:“我也没见到大人,不过料想大人应该不会上岸……咱们还是安心等候大人的消息吧。” 胡嵩跃显得很着急:“不会是大人出事了吧?” 荆越横了他一眼:“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以前你只打过陆战,海上的战事从未经历过,太过着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尽管胡嵩跃有些不服气,却没有心思跟荆越争论。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沈溪带着云柳从船舱出来,外边一群将领围拢上来。 沈溪看了一圈,问道:“你们都来作何?这会儿不应该守在自己船上,听候军令么?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沈溪这话是冲着胡嵩跃说的。 胡嵩跃是军中两大主将之一,另一个主将宋书已带兵上岸,若是沈溪下达登岛命令,胡嵩跃将会是主要带兵将领。 胡嵩跃道:“大人,岛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弟兄们很着急,不知是否出现大面积死伤……之前登岛的基本是京营的人,没经历过大场面,就怕他们出问题。” 沈溪道:“胡将军,你跟我那么久难道不懂规矩?该你问的你才可以问,涉及前线军情,任何变化由你口中传出去,都会动摇军心士气。” 胡嵩跃惭愧地低下头:“末将就是想问个清楚。” 不但胡嵩跃关心,旁边那些将校也很关心,毕竟当晚岛上闹出的动静太大,他们漂在海上,这种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们心绪不宁,毕竟他们不是自小就生活在舟楫上,缺乏安全感。 沈溪淡淡一笑:“岛上一切安好,不过还是要准备随时登岛支援,所以我才下令三军戒备,不过现在看来已无必要,等天亮后再登陆吧。” 胡嵩跃听到这消息有几分意外,问道:“岛上京营那帮兵油子……没死多少吧?” 被沈溪白了一眼,胡嵩跃不再追问,招呼部下:“走了走了,大人让我们回去等,我们还赖在这里作何?都回自己的船上去,谁再来骚扰大人的话,一律军法伺候!” …… …… 后半夜时,岛上仍旧不时传来爆炸声,火光憧憧,不过不像午夜时那么猛烈。 将士们都在用肉眼观察岛上的情况,私下里有一些流言,有说已将贼寇打得七零八落的,也有说战事处于胶着状态的,不过普通将士对沈溪很有信心,觉得就算最初上岛的是京营那些没经历过大战考验的将士,也不至于被一群土鳖打败。 而沈溪的指挥舰上,荆越终于进到船舱,看着沈溪正对着地图手里不住比划,嘴上嘟囔着什么,站在旁边不说话。 除了他外,宽阔的船舱里只有云柳和几名侍卫。 这艘指挥舰是六艘大船中的一艘,全船龙骨长40米,总长50米,宽15米、深23米,吃水7米,重1500吨,有4层甲板,装备50门主炮,建造时消耗大约1500根柚木,30吨铁,泊靠在海上犹如一座巨型堡垒,就算是在湍急的海浪中也异常平稳。 此时荆越很想打破沉默,却没那胆量,只能干瞪眼。 “大人。” 就在荆越昏昏欲睡时,船舱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不由心中一惊,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是沈溪身边的老熟人,也就是熙儿时,心情才轻松一些。 沈溪没抬头,云柳走到门前低声问了两句,荆越没听清楚,很快云柳回到沈溪身边,附在沈溪耳边说了一番话。 荆越有些莫名其妙,更多的是委屈,感觉自己的存在给情报传递带来麻烦,有很多事不能被他知晓一样。 沈溪听到云柳的奏报后抬起头,冲着荆越吩咐:“传令下去,舰队警备解除,将士们可以去休息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卯时就得起来,然后开始登岛。” 荆越问道:“大人,岛上情况到底如何了?” 沈溪道:“岛上局势已基本稳定下来,宋将军将袭营倭寇击退,今晚应该会太平无事……不过天亮后,我们将发起登陆,然后汇合宋将军所部,进兵岛屿深处,跟倭寇正面交锋。” 荆越点了点头表示会意,躬身退出船舱。 荆越离开后,云柳道:“大人,是否要派出部分舰只去岛屿南边看看?要是发现倭寇的船只,可及时轰沉,阻断其退路!” 沈溪低头继续看地图,道:“之前没发现倭寇的船只,但不代表他们是破釜沉舟,要跟我们死磕到底,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将船只藏起来,关键时刻逃窜……” “倭寇的主力舰队已南下,留下的虽算不上虾兵蟹将,也属于被放弃的那路人,这一战的结果可能会让他们身首异处,战意不会高。” “虽然此前我说过速战速决,力争全歼敌人,避免把战事无限拖延下去,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既然眼前的对手已无死战到底的决心,那就可以适当给他们一个希望,其实脱离岛屿庇护,到海上他们更不堪一击!” 云柳道:“就怕倭寇趁着夜色逃窜。” “不会的。” 沈溪胸有成竹地道,“贼寇防止我们突然来袭,事前做了大量准备,怎么可能不掂量一下我们的分量就退走……你跟熙儿先去休息,天亮后陪我一起上岸,说起来就算这船只看起来像海上堡垒,但终归还是有些摇晃,我早就想到岛上去了。” …… …… 时间慢慢过去,眼看快到天亮,岛上那边有船只过来,却是宋书派人来将昨晚的战果向沈溪报告。 沈溪见过信使,命令舰队扬帆,往衢山岛挺近。 海浪中,船只往昨天宋书登陆的海湾靠近,等船只快抵达时,岸上信号弹升空,对三军做出提示。 沈溪站在甲板上,身后只有云柳一人,侍卫和士兵距离他都很远。 看着愈发接近的海岸,沈溪突然说了一句:“若是将来有这么个岛给我生活,倒是不错的选择。” 这话旁人听不到,只有云柳听清楚了,以她对沈溪的了解,沈溪似乎对做官和领兵作战感觉厌倦了。 “大人,有船只过来,引导咱们靠岸。”云柳指着远处驶来的一艘小船。 沈溪道:“传令下去,大船落帆停靠,中小型船只负责运兵登陆!” 因为岛上简易港口深度不足,大型战舰靠岸,在这种陌生的水文条件下很容易搁浅,沈溪没打算让大船直接驶到码头停靠,而是由吃水较浅的中小型船只载着士兵往岸上走。 并不需要运送两趟,官兵乘坐中小型船只,一次就能全上岸,不过船上始终留有驻守兵马,沈溪暂时没有登陆的意思,只是站在甲板上,看着一艘艘中小船只驶离船队,往岸边靠近。 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虽然对于海战没经过系统训练,不过这不影响三军调度的灵活性,在于大部分官兵在沈溪麾下严守军令惯了,哪怕是第一次登岛实战,也没有怯场。 在中小型船只络绎往岸边驶去时,云柳将各处情况跟沈溪说明。 “……大人,六艘大船上留守人马为三百人,加上必要的水手,总数八百。为了防止倭寇船只靠近,所有火炮炮弹均已上膛,随时可以发射……不知船队中剩下的中小船只怎么处理?”云柳最后请示。 沈溪道:“中小船只全部进入港湾泊靠,这样就算遭遇大的风浪也不用担心,而且如果主力舰遇敌,港区的船只也随时可以驶出来支援,相互配合……总不能让倭寇一锅端了吧?好了,我该上岸了。” 说话间,荆越从船尾过来,道:“大人,卑职已将人员安排好,若有战事发生,是否由卑职全权负责?” 沈溪登陆后,六艘大船的指挥工作便落到荆越肩上,荆越在军中将领中排在第二梯队,平时难得有表现的机会,此时显得异常兴奋。 沈溪点头:“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事的话看信号弹,天气好的时候也可以看岸边的旗语,那边旗杆已经立起来了。” 因为海上交战很多时候通信不方便,这种情况下只能靠旗语和信号弹来传递信息,之前宋书上岸后,有个任务便是立起高高的旗杆,再以特殊旗语传递消息,不过这得建立在天气好能见度高,并且是白天的情况下,若是夜晚就只有依靠信号弹了。 直接以船只传递消息,始终不那么方便快捷,沈溪也知道若自己登岛后,大船这边出了事情他没法第一时间指挥,只能留下相对有海战经验的人来负责,恰恰荆越以前跟他打过海盗,对于海战有一定了解。 …… …… 沈溪上岸后,宋书带着麾下将领前来迎接,跟沈溪把昨夜岛上的战况再次跟沈溪汇报一遍。 “……大人,看情况,岛上残留倭寇数量不多,昨夜咱们已干掉一百多人,剩下的往岛屿中央逃去了,手下弟兄按捺不住发起追击,在路上遭遇埋伏,折损了九个弟兄……” 宋书有些惭愧,本来没有任何悬念的战事,差点儿让他给搅和了,士兵折损不在于倭寇的偷袭,而是这场莫名其妙的追击战,而此前沈溪严令夜里不得追击,显然宋书没有完全执行沈溪的战略意图。 他本担心沈溪会加以怪责,但沈溪却充耳不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就此揭过……此时战事正在进行,就算沈溪有心追究也不可是现在。 沈溪没有跟宋书多说,来到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前,此时先行上岛的京营人马已在营地中央列队整齐,只等沈溪的命令下达便往岛屿深处进发。 沈溪道:“刚得到消息,銮驾一行加快行进步伐,此时已快要抵达扬州,再过几天可能就要到新城了。” 这话让周边一帮将领心情略微有些紧张。 若接下来的战事能获胜,由沈溪带着他们凯旋,正好是皇帝亲自到码头迎接,那他们就算是“功成名就”,论功行赏时也会获得更多。 沈溪环视在场将校一圈:“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从这里出发,主力直插岛中央的大衢山一线,力争隔断岛上东西交通,把倭寇一分为二,沿途大概会有贼寇埋设的地雷,所以需要派出兵马提前探好路……” “为确保两翼安全,需要分兵,宋将军领兵沿西边海岸线向南,胡将军则领另一路沿着东边的海岸线向南,我亲自领中军居中进发。另外,命令海上的主力舰队环绕海岛航行,禁绝倭寇外逃。” 宋书和胡嵩跃拱手领命:“得令!” 沈溪再道:“这一战诸位都不可掉以轻心,宁可路上慢些,也不能落进倭寇布置的圈套,哪一路出了麻烦,本官不会轻饶。另斥候会统一调配,所有行军必须以斥候提供的情报为准,若擅自行动出了问题,更要治罪!” …… …… 三军于辰时时正式出兵。 胡嵩跃和宋书各领一路人马,各自数量大概在七百左右,而沈溪亲率主力南插,争取尽快拿下大衢山主峰仰天岗,在战略上形成主动。 根据最新情报,岛上剩余的倭寇兵马数量不超过五百人,以这样的方式进军,基本可以保证自身安全。 到中午时,沈溪率领的中军已经深入岛屿四五里路。 因为岛上基本处于原始未开发的状态,密林很多,斥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查勘行军路线,再将消息传出来让三军行动,耽误了许多时间,行军过程基本是走走停停。 正午驻兵开灶时,沈溪找了一处树桩坐下,旁边侍卫把水袋送上。 沈溪刚了喝两口水,便见云柳匆匆而来,身边带着十几名斥候。 “大人,部分倭寇于海岛东边试图驾船逃走,被我们的巨舰用火炮逼退,如今倭寇主要盘踞在岛东北的五头山一线,斥候无法靠近,贼人在山下埋设有大批地雷。”云柳奏禀道。 “嗯。” 沈溪微微点头,思考下一步战略。 云柳请示道:“大人,我们是否应该加快行军,留下一部占据大衢山,其余兵马改道向东,向五头山快速挺近,防止倭寇驾船逃走……入夜后贼人出海更方便,我们的船只很难将那片海域完全封锁。” 旁边的侍卫和几名中下层将领目光热切地望着沈溪,好像要去争抢功劳一般。 沈溪神色淡然:“不用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占领大衢山仰天岗,咱们把棋眼先给占了,排查岛上有可能隐藏倭寇的地方,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4章 谈判 未时初,沈溪统领的中军无惊无险占领衢山岛中央主峰仰天岗。 倭寇没有主动前来接战,岛上到底有多少贼人还是难以计算清楚。 路上发现几名藏起来躲风头的,都是大明百姓,并不是倭人,这些人被擒拿后押送至沈溪面前,见到沈溪除了跪下磕头求饶不会做别的。 “岛上情况已大概问明。” 云柳奏报,“岛上倭寇分为两批,其中一批为真倭,主要盘踞在地势相对平坦、可以成片种植农作物的岛屿西边,另外一批则基本是明人,中间掺杂了一些倭人,主要住在岛东边。” “得知朝廷舰队往海岛进发时,那些真倭驾驶船只满载劫掠财货南逃,现在岛上残留的基本是第二批人,据俘虏招供,目前差不多还有一千多人,不过壮丁只有五六百,剩下都是妇孺老弱和他们抓来的大明百姓。” 沈溪看着灰头土脸的俘虏,并无太多怨恨情绪。 当倭寇并不意味着一定罪大恶极,因为大明禁海政策的存在,使得海边的百姓很难维持生计,尤其明朝中叶土地兼并严重,海边土地本来就少,当集中到少部分人手里后,落草为寇对许多人来说就属于不得已的选择。 真正穷凶极恶的贼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到岛上来不过是混口饭吃。 云柳道:“大人,是否将贼人就地正法?” 沈溪摇头:“先看管起来,等荡平岛屿后一并押送地方官府和卫所处置……定海卫的人马大概会在这两天抵达大衢山,善后事宜可以交给他们做。” 沈溪对于处理战俘的事一向不太上心,这种事宁可交给地方上的人处理,哪怕最后战俘被定罪流放或者杀头,沈溪也不会出面干涉,毕竟这是一个时代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可能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 …… …… 与胡嵩跃和宋书统率兵马会合,确保仰天岗一线安全无恙后,沈溪再次把兵马一分为三,其中宋书统兵从左翼,也就是沿海岛北面向贼寇盘踞的五头山一线逼近,胡嵩跃则领兵斜插龙叉口,沿岛上唯一的土路前往旱门湾,封锁倭寇的外逃路线。 沈溪自己则统领中军,在两路兵马中间向五头山进发。 一直到黄昏时分,中军距离五头山还有五里地。 沈溪没有着急行军,他麾下舰队对海面封锁仅限于近海洋面,等于说沈溪给岛上残余的倭寇留下充足的逃跑时间。 但入夜后,岛上异常安静,没有传回任何有关倭寇趁夜驾船逃走的消息,似乎倭寇还在观望,又或者是他们已商定要跟官军死战到底。 “大人,宋将军所部已占领癞头山,距离五头山只有一步之遥,距离我们中军大概有三里地……胡将军所部已逼近海丰,应该很快便可拿下旱门。” 将士驻留休整时,云柳带来最新情报。 沈溪点头:“看来有些人迫不及待想立下军功。” 云柳请示:“是否派人通知宋将军,让其原地驻扎,等候我大军靠近?以如今兵力对比,宋将军麾下人马并不占优,这里是贼人的地头,就怕倭寇突然来袭,或者预先设下险恶的机关。” 沈溪道:“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他自行考虑衡量,还需要我来特别提醒指出吗?” 显然沈溪对于宋书的冒进有稍微不满,不过宋书并未直接跟五头山上的倭寇开战,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沈溪没打算追究其罪过。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有传令兵奏报:“大人,胡将军传来消息,说在旱门清扫倭寇一个营寨,里面发现大批妇孺老弱,人数大概有二百多。等候大人示下。” “原地看押。” 沈溪想了想吩咐道,“传令胡将军,调动三百人马,沿海岸线往五头山靠近,在蛇头地区扎营,等候下一步命令。” 沈溪军令刚下达,军中休整尚未结束,又有传令兵到来:“大人,海上发现大批船只往岛西衢山港靠近,可能是倭寇的船。” 一句话就让沈溪身边人紧张起来,甚至连跟在沈溪身边的云柳都觉得问题很大。 本来沈溪上岛,倭寇已无恋战之心,但现在的局势却是倭寇拒不退却,大有跟官军决战的意图,海上出现的十有八九是倭寇的舰队。 沈溪皱眉:“这会儿他们想跟我们打海战?脑子没毛病吧?” 虽然听到消息的人都觉得来的是倭寇,唯独沈溪不这么想,若是倭寇真有死战之心,不可能先逃走再杀回来,除非是去请援兵,但倭寇毕竟不是一伙的,组织性没那么强,岂会为了救一个岛而跟官军决战? 沈溪道:“传令,宋将军原地驻扎,不得主动跟五头山之敌开战,中军往旱门方向快速挺进……派人通知荆将军,舰队保持高度警戒,随时准备海战,同时让他迅速获取突然出现的这支舰队的情况,随时跟本官奏报!” 本来沈溪有把五头山团团围住打歼灭战的意思,现在情况有变,他不得不改变计划,先前往岛屿东边的港口,应付神秘来客。 …… …… 一场海战似乎在所难免,这一战比跟五头山上的倭寇交手更为重要,涉及大明对于大衢山岛附近的制海权。 等沈溪领军抵达旱门湾北部的万良岙涂时,明军船队已提前抵达港口,远远见到船队到来,沈溪一边命令全军扎营,一边跳到附近最高的一块礁石上,用望远镜查看海上的情况。 “大人,倭寇船只绕过海岛南部而来,目前其刚过大沙头,距离我们的舰队还有一段距离。” 此时夜色已深,岸上将士非常紧张。 在陆地上跟海上的船只对战不会有任何优势,对付海船只能依靠海船,若是这一战大明舰队输了,不但会损失大批船只、物资、熟练水手和士兵,更会令登陆将士进退不得,很可能接下来就会遭受闻风赶到的倭寇的轮番攻击,到时就算沈溪领兵才能如何卓著,也只能陷入坐等援军、被动防守的境地。 云柳已派人去旱门湾南边凸出的半岛查看情况,一场规模宏大的海战一触即发,洋面上双方船队相距不过五六里,气氛压抑而紧张。 恰在此时,海上有小船过来,乃是负责指挥船队的荆越派人来跟沈溪通风报信。 云柳见过传令兵,立即带着人到巨大的礁石前,冲着沈溪奏禀:“大人,原来来的是佛郎机人,并非是倭寇的船队,他们的大船数量基本跟我们相当,没有贸然贴近我们的船队……对方带队的副提督多罗德请求见。” 听到是佛郎机人的船队,沈溪身边将士明显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佛郎机人不过是沈溪手下败将,对沈溪应该非常惧怕才对,前些年又是给大明送银子,又是主动上贡,足以说明佛郎机人没胆量跟大明交战。 只有沈溪清楚,论海战的能力,佛郎机人比之倭寇强了不止一个级别,如果说他带来的船队可以轻松将倭寇击败,但跟佛郎机人的船队打,胜算只能说是五五开,甚至有很大的可能会落于下风。 佛郎机人就是靠海上劫掠起家,他们擅长的就是海战,沈溪现在制造的船只、火炮等,很多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取经而来,就算他大胆地做了一定改进,更接近于前世十七世纪欧巴罗大陆的造船水平,但佛郎机人胜在海战经验丰富,完全可以用微操技术来弥补装备性能的不足。 “他们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沈溪微微皱眉问了一句,随后一摆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让佛郎机人的使节到岸上来见我。” 本来是一场大明在自己国土上剿灭倭寇的战事,突然演变为一次外交事件,如此一来岛上的倭寇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一切都要以处理眼前的外交事件优先。 云柳去通传后,信号弹迅速升空,五颜六色交相辉映,足以让海上的人在短时间内明白沈溪的意图。 加上岸上临时设立的灯塔发出的信号,沈溪的意思基本上能准确无误地传递出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舰队那边有船只在往岸边靠近,并非是小船,旱门港水文情况特殊,涨潮后就算是水位浅一些的地方也能通行中型船只。 多罗德风尘仆仆从其中一艘船上下来,跟他一起来的有明军士兵,原来这条船属于明军舰队所有。 “沈大人,您居然不在船上?怎么亲自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岛上来了?” 多罗德上岸见到沈溪后有些意外,在他看来,沈溪这样的大人物更应该留在船上坐镇,因为佛郎机人主帅的习惯便是留守指挥舰,陆地交战刀枪无眼,主帅不躲在相对安全许多的船上实在说不过去。 或许正是因为忌惮沈溪亲自在船队坐镇,先前佛郎机人才没有贸然接近明军舰队,生怕引起误会。 沈溪道:“副提督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啊?” 沈溪不想跟多罗德多寒暄,而是想迅速弄清楚对方来的目的,他已做好跟佛郎机人作战的准备,不会因为佛郎机人的船队强大而起畏战之心,毕竟战舰和火炮制造技术的代差足以弥补经验的不足。 他不担心自己会被困在岛上或者如何,就算海战失败,这里也是大明地界,仅仅舟山群岛以及杭州湾一线就有定海卫、昌国卫、观海卫、临山卫、海宁卫、金山卫等多个卫所,每个卫所都装备有海船,他有的是方法回到新城。 多罗德没有上礁石,而是站在下面,抬头望着沈溪:“沈大人,我们本来是要北上新城做买卖,路过此地,遇到一些不明来历的船只,他们说岛上出事了,所以我们特意过来看看……我并非是舰队的指挥官,前来不过是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多罗德很狡猾,言语间虽然恭敬,但威胁的意思显露无疑。 倒不是说他恐吓要把明军船队击败,而是告诉沈溪,他们的态度是暂时保持中立,如果沈溪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或许他们就会站到倭寇一边跟明军交战。 沈溪道:“本官正在带领朝廷兵马平乱,对象便是这岛上的倭寇,跟你们佛郎机人无关。” “原来是这样……” 多罗德笑道,“这里是大明的领土吗?以我所知,你们在岛上没有派驻兵马,也没有你们所谓的衙门,此地乃是无主之物,你们派出舰队前来围剿,不是入侵吗?” 胡嵩跃本在旁安静倾听,此时忍不住跳出来喝道:“你这家伙说什么鬼话?这里乃是大明海域,岛屿自然也是大明的海岛,你居然敢说不是我大明领土?不是我们的,难道是你们的不成?” 多罗德如同一个外交家,用一种看似睿智的方式表达他或者佛郎机人的意思。 “我想说的是,在我们国家,只有土地上有军队和居民,还有官方派驻机构,才能算是领土,现在很显然这座岛上的居民是你们口中的倭寇,他们此前一直生活在这里,所以这里应该是他们的领土,就算他们没有建立国家,你们的行为也是入侵……” 这话让沈溪身旁将士非常生气,一个个怒视多罗德,若非沈溪在旁,他们指不定要怎么对付这个胡言乱语的西洋人。 沈溪笑了笑:“阁下说的这些话似乎义正言辞,但从来都改变不了这里是明朝领土的事实,你们在南洋做出侵略他国和领地的事,在美洲更是大量屠杀印第安人,居然还有脸跟我说这些浑话?” 沈溪的话让多罗德始料未及。 多罗德用他的逻辑,或者说是所谓的“海上惯用法则”跟沈溪讲道理,但他忘了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佛郎机人本身就是靠当海盗发家,他们做的事基本都是侵略甚至灭亡那些弱的国家。 多罗德有些惭愧,但还是咬牙切齿道:“现在我跟沈大人说的,是你们在侵犯一处本不属于大明国土的地区,应该秉承先来后到的原则……这里我们曾经停驻过,现在我们的船队就在东南边,要靠岸补给。就算你们不同意,也应该按照对等原则,把岛上的土地平均划分,同时设立贸易区。” “放屁!”胡嵩跃终于忍不住,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指着多罗德,“你个红毛鬼子,简直活腻了!” 就在胡嵩跃准备动手时,一旁沈溪的侍卫已将他拦下,此时沈溪也从礁石上跳下,走到多罗德面前。 多罗德没有任何胆怯,作为北海、地中海和西印度群岛地区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他见惯生死搏杀,作为外交使节前来交涉,早有心理准备。 沈溪笑道:“阁下所说,如果本官不同意呢?” “那我们就……” 多罗德本来要威胁沈溪,但始终底气不足,因为他很清楚沈溪的本事,若是贸然得罪,那就是一场战争,虽然他们的六艘船都是大船,但沈溪这边同样是六艘大船,此外还有许多中小型船只,而且这是沈溪亲自统领的船队,不能低估明军的实力。 沈溪道:“我不管你们的船队是否是你统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们要在这里平倭寇,我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如果不走的话,就意味着大明跟佛郎机正式开战,之前签订的所有协议就此作废,今晚在海上就会爆发一场大战!未来你们在大海上走到何处,我们大明的船队都会奉陪到底!” 多罗德很沮丧,显然他对这次谈判结果很不满意,在佛郎机人眼里,明军正陷入跟倭寇作战的泥潭中,他们前来施压的话很容易迫使明军妥协,从而获得想要的便利。 但他们没料到,沈溪软硬不吃,不会因为佛郎机舰队的强大就畏惧。 多罗德道:“你们想腹背受敌吗?” “试试看吧!”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们的船只未必比我们的更大、更坚实,你们的火炮也未必有我们的精良,我们的船只和兵马数量远胜你们,你们有何胆量在这里叫板?两个时辰……从现在开始,两个时辰后,我们的船队会向你们开炮,海战一旦开启,我们将不再是盟友,而是敌人!” “你……你……” 多罗德已知再跟沈溪啰嗦属于自找麻烦,一边指着沈溪,一边快步往港口的简易码头而去,赶紧回去跟上边的人传达沈溪的意思,决定下一步动向。 这次交涉谈崩了,双方海战很可能会在接下来两个时辰内展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5章 无果而终 多罗德乘船离开后,沈溪并未直接返回舰队坐镇,而是留在岸上等候消息。 胡嵩跃的人马和他亲率的中军合起来有一千四百人,此时已在岸边驻扎,做好应付佛郎机人攻打港口的准备。 军中气氛一片紧张,不过将士对眼前的战事倒是信心十足,他们很期待跟佛郎机人一战,不过就算开战也会是先爆发海战,跟陆地上的将士没多大关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斥候来报,佛郎机人的船只开始南撤,显然是沈溪的威慑起到作用,佛郎机人对于跟大明的战争没多少信心。 虽然双方都有获胜的希望,但开战的后果却是佛郎机人承担不起的,就算胜利了得不到什么好处。 大明的国力意味着重组舰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大明禁海已久,就算长时间不进行海外贸易也没有任何问题,一旦战争爆发,佛郎机之前跟大明达成的所有贸易协定都会作废,从大明购买丝绸、瓷器、茶叶运往欧巴罗赚取巨额利润的线路就此中断。 失败那就更惨了,佛郎机人仗恃的就是其纵横大洋的舰队,要是连最引以为傲的力量都不再可靠,那丢失南洋的殖民地只是时间问题。 “大人,西洋人撤走了。” 胡嵩跃兴冲冲地过来跟沈溪汇报。 沈溪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海面的情况,虽然夜色凄迷视线不远,更多只是心理上的慰籍,但沈溪并没有放弃,战火一旦燃起,一场激烈的炮战将爆发,在夜色中会非常显眼。 沈溪精神高度戒备,唯恐佛郎机人突然杀个回马枪。 “真不知这群红毛鬼子是什么意思,居然敢来要挟大人,这不明摆着找抽吗?他们敢在这个时候跑来煽风点火,以后定会在他们身上找回场子!” 胡嵩跃非常不甘心,非常想立即跟佛郎机人算账,就算不在战场上,也要在其他方面找回面子。 沈溪打量胡嵩跃一眼:“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乃是陛下亲自定下的策略……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 胡嵩跃讪笑两声,“不过咱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沈溪没好气地道:“自然要防备佛郎机人连夜杀回来……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岛上残留的倭寇,若非要跟佛郎机人一战,孰胜孰败实在难说。” 对于具体战略,胡嵩跃不是很明白,不过一边的云柳却很清楚,因为沈溪的计划中并不包括跟佛郎机人翻脸,如今大明军队拥有一定的海战能力,但距离正规的海军还是有一定距离,此时此刻跟佛郎机人决战,胜算并不高。 弗朗机人之所以屈服,并不是因为舰队实力不如大明,而是他们需要考虑更多的东西,瞻前顾后罢了。 这种事沈溪不可能跟身边的武将细说,不过作为头号情报头子,云柳对沈溪的态度非常了解。 “大人,宋将军派人来报,岛上倭寇趁着咱们舰队跟佛郎机人对峙时,想从五头山脚下的六条溪地区逃走,但海上风浪太大,船只被吹了回去!” 云柳将倭寇的最新情况跟沈溪言明。 沈溪点头:“六条溪大多是滩涂,仅有的几处港湾很浅,只能停靠一些小船,说明这伙贼寇手里确实没有大船。现在他们逃跑的线路已被我们封堵上,到了我们完成最后一战的时候了!” …… …… 佛郎机人一去不返,大明舰队的主要精力却不得不放在防备佛郎机卷土重来上。 岛上倭寇没有海战的能力,大明舰队不需要为了防备倭寇驾小船逃走而单独设防,沈溪此时不愿意继续停留于海边,碌碌无为,随着天色渐亮,他准备将五头山上的倭寇一次性解决。 随着明军施加的压力愈发增大,岛上倭寇失去恋战之心,在沈溪亲率人马抵达五头山脚下时,山上已有大批贼人下山投降,数量超过二百人。 如此一来,山上剩余的倭寇生力军不可能超过三百,这让官军平定大衢山岛的战事失去悬念。 为谨慎起见,沈溪还是没有下令让宋书即刻带兵攻山,而是先等他和胡嵩跃的人马抵达后,再一起进攻,如此也是防止倭寇在五头山周围布置的地雷、陷阱等机关发挥作用,人马整齐时攻山不容易出现意外。 到上午辰时末,斥候排除地雷和陷阱后,官军主力攻上山顶。 沈溪没有亲自上山督战,最后山上倭寇都被宋书的人押送下来,清理善后工作依然还在进行。 三军上下有条不紊,官兵因之前佛郎机人突然来袭而变得谨慎,没有人为了一点功劳而去争论什么。 “大人,山上倭寇悉数消灭,此战俘虏四百余,加上之前在癞头山、杨梅山俘获的老弱妇孺八百多人,这一战可谓大获全胜。”宋书很兴奋,他没跟沈溪经历几次胜仗,眼前的胜利已让他觉得很了不得。 打倭寇乃是皇帝钦点的战事,在这场战事中有良好的表现,为他将来的仕途提供极大的便利,而跟沈溪这个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搞好关系,更是他在朝廷无往而不利的通行凭证。 沈溪没有任何的喜悦表情挂在脸上,此时他正在临时搭建的军帐中,对着一张发黄的地图发呆,宋书凑上前大概看了一下,不是以前那种大开大合的军事地图,仅仅只是关于大衢山岛的地形图,看纸张的年代,估计有些年头了。 “大人,您觉得有大批倭寇隐身于岛上某处?要不要掘地三尺,派人彻底搜查一遍?”宋书请示。 沈溪闻言抬起头来:“为了隐藏起来的几个散兵游勇大费周章,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这座岛有太多山峦可以藏人,就比如西南面的观音山,如果要彻底清查,可能需要十天半月,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可耽误不起!” 宋书拿出受教的神色:“卑职明白。” 沈溪道:“现在的问题是,佛郎机人的船队没有走远,很可能在我们离开岛屿后就要跟他们开战……本来我还准备吃过午饭,全军就在旱门港上船,动身前往定海卫,现在看来,时间要往后拖一拖。” 宋书一脸坚决:“要不咱们就在附近海域跟佛郎机人大战一场!” “还不是时候。” 沈溪摇头道,“我方跟佛郎机人的实力差距没到一定能稳吃对方的地步……此时贸然开战太不理智,再过一年半载,我们舰队的实力就要远远超过他们,再加上水手也越发成熟,对周边海域水文情况也更加了解,我们何必在双方实力半斤八两时动手?” “那大人,咱现在……” 宋书迷惑了,不知该做点什么才好。 沈溪将地图合起来,道:“暂时驻扎休息,把五头山好好搜查一遍,说不一定有意外的惊喜……本官稍后就要跟胡将军一起返回旱门港,防止佛郎机人乱来……宋将军,这里就拜托你了,一切见机行事吧!” …… …… 大衢山一战没有任何悬念! 倭寇没做太多挣扎便投降,旗开得胜的对战倭寇的战略初步实现,但沈溪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便在于佛郎机人的出现带给他强烈的危机意识,沈溪意识到现在大明近海的制海权并不在自己手上。 岛上被铲平的营寨里,并没找到倭人的行踪,说是倭寇却仅仅只是一群大明海盗,他们在岛上所过生活并不是劫掠船只,更像是离开大陆在海岛过活的农民,靠打渔维持生计,在跟明军的交战中,他们甚至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这跟之前攻打上海县城一战有极大的不同。 沈溪担心的岛上那些地雷和陷阱并非这些贼寇所设,而是真正的倭人所为,在发现大明船队接近后,彪悍的倭寇主力早早便逃走,留下部分精锐在岛上拖时间,那天晚上的夜袭便是这些人发起,碰壁后连夜退往岛屿西部,乘坐隐藏好的船只逃往附近海岛。 舟山群岛面积在一平方公里以上的岛屿就有五十八个,倭寇利用夜色掩护脱离大衢山岛海域,接下来就是找个岛屿藏身,在没有卫星监控的年代,就算投入再多人力物力搜寻也无济于事。 这一战的结果让宋书和胡嵩跃等人非常振奋,但对于沈溪来说,这场战事可说泛善可陈,毫无亮点。 “沈大人,佛郎机人的船队没再出现过,已向东南方海域退却……一个时辰前定海卫的船只过来,说是这两天定海卫各千户所的船只会到这边来接收俘虏,他们把所有能派出的船只都用上了。” 如今已快到午时,熬了一个通宵的沈溪依然没顾上休息,云柳出现在中军帐里,沈溪双目通红,模样非常憔悴。 沈溪看了云柳一眼:“佛郎机人居然想趁火打劫,看来他们已感觉到了威胁。” 云柳道:“大人,我们的船队越来越强大,而佛郎机在我们大明海域的船只只有那么几条,若不趁着现在耀武扬威,以后就没机会了,恐怕他们也没料到我们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攒出如此多船只……” “我现在倒有些担心他们去偷袭新城。毕竟我们的作战船只都在这里,新城基本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沈溪点头:“建造船厂的时候,我便已料到可能会遇到袭击,在黄浦江沿岸构筑了炮兵阵地……佛郎机人想凭借船坚炮利侵略新城,就算取得一些战果,却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教训,得不偿失。” 云柳不可能做到对任何事情都面面俱到。 有关新城的防御问题,沈溪从未对身边人详细介绍过。云柳仅仅知道,沈溪在新城建造上花费很多心思,在防御和进攻上尽可能完备。 沈溪老谋深算,未谋胜先谋败,对所有可能遭遇的情况都预先做出考量,并有针对性地进行改进。 云柳问道:“大人,我们真要在岛上驻留几天?” 沈溪点头:“就当是休整吧,一两天总是要的……俘虏我不打算带回新城,这一战取胜就算为陛下到来接风洗尘,再打下去,难免涉及跟佛郎机人的冲突。现在我只希望,陛下能早些将我的上奏批准!” …… …… 完成大衢山岛波澜不惊的一战后,所有人都以为沈溪会继续南下,扩大战果,但此时沈溪好像已无恋战之心,有撤兵的打算,准备两天后便动身返回新城。 这一战的意图是什么,到现在也没人完全弄清楚,对于沈溪麾下将领来说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剿匪战事,不过始终有人猜测沈溪的用意,觉得沈溪不可能只是为了迎接皇帝到来而做面子工程,这场战事一定蕴含深意。 当沈溪于大衢山岛驻扎时,朱厚照在扬州城停留两日。 朱厚照本来着急南下赶往新城,不过在听说沈溪已出兵后,心情也就没那么急切了,再者扬州地方官府和卫所也为他的到来做了很多“准备”,让朱厚照在扬州城见识到不一样的风光。 作为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听说圣驾到了扬州,赶紧从南京乘船渡江北上,他想在迎接圣驾上立功,同时也急切地想弄清楚皇帝身边的情况,哪些人受宠,哪些人又受到排斥,权力此消彼长,他才好有针对地进行活动,毕竟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他不想长久留在南京。 不过张永抵达扬州后才发现要见皇帝一面并不容易,甚至想见到小拧子都需要提前派人去通传,一天下来都没回信。 终于到了第二天清晨,小拧子一脸疲倦地离开朱厚照在扬州所住别院,到驿馆见到张永。 张永跟小拧子会面后非常激动,二人毕竟是盟友,在对付张苑这件事上有着共同语言,现在张永离开京城核心权力,更得仰仗小拧子这个皇帝身边的近侍支持。 不过张永不知,最近小拧子在皇帝跟前也有失宠的迹象,一来张苑和江彬争先恐后向朱厚照献媚,深得皇帝欢心,将缺少争宠手段的小拧子挤压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另外便是新皇后沈亦儿的崛起给朱厚照身边宠臣结构带来不确定因素,小拧子此时也不敢争什么,整个人显得异常低调。 “拧公公,您怎么才来啊?” 张永上前,有些着急,不知不觉拿出老气横秋的态度跟小拧子说话。 本来只是随口说出的话,但小拧子听来却非常不舒服,当即黑下脸说道:“陛下到扬州后就待在行在,咱家要在里边伺候,陛下不休息,难道让咱家擅离出来见你?对了,张公公不在南京城等候陛下驾临,贸然渡江北上不知是何意啊?” 张永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拿出在南京城时的嚣张跋扈态度,非常失礼。就算小拧子现在在皇帝身边地位不突出,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虽然他的话没有夹枪带棒,但始终有责怪的意味在里面。 而且离开京城日久,平日张永跟小拧子沟通的机会很少,两人之间难免产生一定隔阂。 有鉴于此,张永连忙道:“得知陛下到来,鄙人立即赶来迎接。” 小拧子摆摆手:“根本没那必要,你忠于职守便可……扬州不是南京,你到这里来只会让人说闲话,居然还点名要见咱家……咱家平时在陛下面前已忙得头晕脑胀,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伺候你?” 小拧子火气很大,张永料想可能是在皇帝面前受了什么气,也有可能跟张永和江彬等人排挤有关。 张永不知朱厚照身边人的情况,只能小心翼翼道:“为了迎接圣驾,鄙人跟南京官员和勋贵准备了礼物,此行带了一些送来,同时还在南京城做好迎驾准备,只等陛下入住皇宫……” 小拧子斜着瞥了张永一眼:“准备这些有什么用?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前往南京……陛下的目的地是沈大人修造的新城,可能会在沈大人那边停留一段时间,你要准备也该着眼于新城……说吧,你怎么做的?” 张永一听有些踌躇,摇头道:“难!沈大人的新城,鄙人连根针都插不进去,那边的事完全由沈大人和他手下负责,谁敢干涉?那边更像是一座卫城,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何事,所以鄙人只能在南京多做准备。” 小拧子又不耐烦了,摆摆手道:“随便吧,总归你赶紧回南京,陛下可能要过几天才会南下……” 小拧子知道内情却不肯跟张永直说,张永心痒难耐,更想知道朱厚照在扬州城到底为何有那么大的兴趣,眼巴巴地问道:“陛下为何要在扬州多停留?” 小拧子黑着脸道:“你问咱家作何?应该去问问陛下身边人……吃喝玩乐的东西伺候好了,陛下肯定不想走……你在陛下跟前那么多年,连陛下的心思都不清楚?” 张永一怔,立即意识到应该是皇帝身边的张苑和江彬又或者是地方官员、将领在伺候上花样百出,以至于朱厚照乐不思蜀。 张永道:“拧公公,您平时在陛下跟前伺候,知道陛下喜好,或者说知道这一路上陛下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您可否提醒两句?” 小拧子摇头:“没法提醒,最好也别做那心思,陛下就算折道南京应该也不会停留太久,现在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是陛下根本不去南京城,直接乘船顺江南下往新城,现在扬州这边已在准备船只,你该明白了吧?” 当张永跟小拧子灼灼目光对视时,忽然醒悟过来,朱厚照对于去南京果真不感兴趣。 南京到底是大明故都,皇帝巡幸有很多繁文缛节需要遵守,到了南京城只能住进年久失修的皇城,没法领略江南风光,所以干脆在扬州多住两天,把吃喝玩乐的事情尽兴,再前往新城,如此前往南京就变得可有可无。 张永皱眉:“陛下真过道南京而不入,这恐怕不合规……” 小拧子凑上前,用威胁的口吻道:“咱家可什么都没说,陛下的心思岂是做奴才的能随便揣摩?不过凡事都有可能,咱家还要回去伺候,陛下随时可能传唤,该怎么做你自己琢磨吧!” …… …… 张永很被动。 本来他到扬州来便于理不合,不过为了迎接圣驾,为了自己能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更为了能早些回京城当差,他在很多事上没那么多顾忌。 不过在见过小拧子后,他忽然觉得其实留在南京城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皇帝跟前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可以避免,在南京城就算有权力场上的争锋,也不会那么惨烈,在皇帝跟前就一个你死我活的竞逐舞台,而显然现在的他并不具备跟张苑和江彬正面抗衡的资格。 “陛下不去南京,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张永在驿馆思前想后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而对于皇帝不去南京同样踟躇之人,还有如今在朱厚照跟前深受宠幸的张苑。 张苑以司礼监掌印之身陪同朱厚照南下,一路上跟江彬较劲儿,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又有地方官员和将领全力支持,不过他手下没法做到江彬那么“无法无天”,以至于很多事上他最多只能跟江彬打成平手。 朱厚照让扬州这边准备船只,想顺江南下前往新城,这消息他比小拧子知道的要晚一些。 张苑有些遗憾,因为这意味着他在南京所做准备将付诸东流,皇帝可能比预定计划早十天左右到新城,新城暂时处于军管状态,里面情况如何,张苑摸不清,不过有一点张苑明白的那就是进了沈溪的地头,就由不得他说话了。 就算沈溪不在新城,也一定会把皇帝控制得严严实实,会在新城帮朱厚照找到精神寄托,而他跟江彬准备的那些节目在皇帝面前会完全失效。 “怎么办?得赶紧想办法,让陛下进南京城才是。”张苑对着前来禀报事务的李兴好一通牢骚。 李兴已跟张苑貌合神离,他这一路上做的事,其实不是帮张苑或者江彬,而是自成一派,皇帝身边的势力远非张苑和江彬两支。 这边李兴跟京城内很多势力有联系,还聪明地避开张苑跟江彬间的交锋,算是中间派,就算两边不讨好他也不觉得如何。 李兴道:“张公公,这可是陛下决定,陛下说要去何处,咱家无从干涉。要不您去跟陛下见上一面,跟陛下提请,先到南京城走走?以咱家看来,若是南京城里没有让陛下眷恋的东西,怕是陛下不会有兴趣,您说呢?” 李兴说话很圆滑,看起来是帮张苑出谋划策,但其实就是当搅屎棍。 司礼监随着张永离开,如今只剩下三个人,高凤留守再加上年纪大了,以后真正能跟张苑抗衡的就是李兴这个“年轻人”,所以他仗着在财力宽裕跟张苑唱对台戏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张苑黑着脸道:“陛下不进南京,早早去沈大人亲自监督建造的新城,那边是什么地方谁知道?若是沈大人乱来当如何?定要先调遣南京留守兵马,陪同陛下一起前往才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6章 花样百出 不但张苑,就连之前一向低调的江彬也开始防备起沈溪来。 因为皇帝突然下令过南京而不入,张苑和江彬都迅速意识到一个问题,无论他们怎么斗,都要防备一个更加危险的敌人,那就是远离京城官场,却在江南建造出一座全新大城市的沈溪。 江彬在得知朱厚照准备直接前往新城的消息后,找到许泰,吩咐了很多事,其中有一条就是确保皇帝跟前的侍卫的控制权,不能进了新城后将这最着紧的权力丢失。 “……江大人,你的建议恐怕不妥吧?” 许泰听到江彬有关侍卫权限的问题时,显得很为难,“陛下对沈大人信任是什么模样,咱们都很清楚,那里可是沈大人苦心经营的地盘……到了人家地头,规矩不会由咱们来定。新城到底是何模样,现在一无所知,事到临头由得着咱?” 江彬皱眉:“不然怎么办?到了那里,连陛下身边的侍卫都通通撤换掉?那咱以后要见一次陛下都费事,怎么为陛下谋划?” 许泰明白,江彬口中的谋划不过就是为朱厚照找吃喝玩乐项目冠冕堂皇的说辞,即便在扬州城时他们就已被掣肘,张苑和沈亦儿都构成极大威胁。江彬和许泰不敢跟沈亦儿这个皇后对着来,在对付张苑的问题上更显独木难支。 他们是可以背地里告刁状,但问题是现在张苑也变得小心谨慎,露马脚的机会很少,不是他二人可以随便得手的。 江彬道:“陛下坚持要去,咱就要想办法探路,不行的话就派人去打通关系!” 许泰摇头:“沈大人的本事不小,就算亲自去,谁能说得上话?要是派人去的话,没人会卖咱面子吧。” 江彬神色阴冷:“那要看是何时……据说沈大人领兵出征在外,现在那座城池里的人会不给咱面子?” “就算他们不怕咱,咱也可以想办法给他们好处,这年头只要拿出实打实的好处,未必是银子,也可以是官场上一些守望相助,他们自然会识相靠拢过来。” 许泰没辙,只能拿出恭敬的态度:“一切听从江大人吩咐。” 许泰官职本在江彬之上,却总是拿出一副下官对待上级的态度,这么一来江彬越发趾高气扬,当即冷笑不已:“看你这没本事的衰样……宣府时你的威风哪里去了?” 许泰神色尴尬:“进京城后,尤其是到了陛下跟前,可不比当初在宣大时,西北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督抚,而京城遍地权贵,尤其是咱身边……哪一个不是狠角色?” 江彬知道许泰不可能主动开罪朝中权贵,就算能帮到他忙,也仅限于听命行事,相互协同甚至把自己的腹背留给对方保护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彬道:“我暂时脱不开身,你到新城去走一趟,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就去请见那两个举人出身的兵部主事……” “听说他们是沈大人故交,也是陛下身边受宠之人,现在担任什么法院院长的职务。沈大人对于巴结陛下没那么留心,但他身边人却未必如此。还有个举人出身的唐伯虎,现在手头权力也很大,总归这些人都能利用起来。” …… …… 江彬走的这一步棋,比起张苑来高明多了。 他提前派人到新城去打通关节,确定沈溪不在新城,便准备拉拢苏通、郑谦和唐寅等人,威逼利诱,实在不行就送金银珠宝,总归这次皇帝南巡江彬和许泰得到许多好处,拿出一些来拉关系,在江彬看来很有必要。 许泰当天便离开扬州城,乘船南下出大运河,调头向东,顺流而下前往新城。 至于江彬则留在扬州。 江彬舍不得离开皇帝身边,好不容易得到朱厚照信任,此时正得宠,皇帝平时差遣会很多,他要把握好机会,狠狠地打压皇帝身边跟他有竞争关系的人。 比如说张苑,再比如说小拧子和李兴等人。 江彬快到中午时才到朱厚照下榻的瘦西湖旁的行在,并在侍卫引领下来到后院。 此时朱厚照一反常态,没有瞎胡闹,正在荷塘一侧的凉亭里的石桌上伏案写字,旁边有个人看着。 江彬远远看了一眼便缩回头去,他认出皇帝身边的乃是皇后沈亦儿。 作为朱厚照最宠信的佞臣,江彬对于皇帝的脾性了解很深,他能分清楚现在朝中谁开罪不起。 如果仅仅是地位高低贵贱,那他没什么好怕的,就怕有些人伸手就能捏死他,还深得皇帝宠幸,比如说这位在朱厚照跟前态度精灵古怪,很少跟外人争锋,甚至少有抛头露面的皇后沈亦儿。 沈亦儿有着皇后的名分,如果贸然开罪的话,沈亦儿只要避开朱厚照,强行命令锦衣卫拿下他,他根本没办法反抗,除非造反,但他很清楚自己手下绝对不会抛下一切跟他作死。更何况沈亦儿是沈溪的妹妹,肯定有自保的手段,想想沈溪对待敌人铁血无情,江彬就不寒而栗。 “她怎么会在这里?陛下一旦进入吃喝玩乐的状态,必然丑态百出,怎会贸然让皇后陪伴身边?若是陛下跟皇后关系太过亲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江彬体会到一种巨大的危机感,他很清楚朱厚照跟皇后的关系,知道现在这位沈皇后并不怎么理睬皇帝,以至于朱厚照一腔热情付诸东流,转而在其他方面找乐子,这也是江彬之前没有太过忌惮沈亦儿的原因。 但随着时间推移,皇后对皇帝的态度有所改善,现在偶尔会在一些公开场合联袂亮相,让江彬觉得自己的日子有些难熬了。 “江大人来此作何?没看到陛下正跟皇后娘娘游园么?若没大事的话,速速退下!”小拧子本侍候在凉亭边,朱厚照兴致正高没有留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而他却眼尖,趁着朱厚照没使唤,赶紧一溜小跑到回廊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江彬指了指凉亭,问道:“陛下今日怎会叫来皇后娘娘一道游园?” 小拧子将江彬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这种事江大人不该问咱家吧?” 江彬想了下,点头道:“本来在下有事求见陛下,但不想扫陛下和皇后娘娘雅兴,拧公公不用忙着去通报,在下之后再来。” 小拧子没继续追问,只见江彬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然后往院子外去了。 小拧子打量江彬的背影,心里暗自琢磨:“他来作何?是已准备好船只往新城去了?还是说他又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要进献给陛下?以前觉得他没多少本事,现在愈发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 …… “陛下!” 小拧子回到凉亭外,却见朱厚照正打量自己,赶紧走进亭子行礼。 朱厚照问道:“小拧子,刚才作何去了?上茅房?” 说完,朱厚照回过头,他手上提着毛笔,正在看着一幅写好的字,不过朱厚照的书法的确上不得台面,写的字扭扭曲曲,小拧子看了就觉得没水平,却没人敢在朱厚照面前直言。 小拧子赶紧道:“奴婢刚见过江大人,江大人好像有要紧事求见陛下,但见过奴婢后,便说没事……告退了。” 朱厚照听说江彬前来,一阵心虚,先往沈亦儿身上看了一眼,见沈亦儿坐在石凳子上喝茶,视线落在亭子外的残荷上,立即回过头对小拧子道:“你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真没眼力劲儿,没看到朕正在跟皇后探讨书法?这里不用你侍候,退下吧。” “是,陛下。” 小拧子赶紧领命退出亭子,转身往后院门口去了。 朱厚照目送小拧子离开,回过身走到凉亭中间的石桌前,对是笑非笑看着他的沈亦儿道:“皇后,朕这边有点紧要事情需要处理,要不……你先回去?”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不是说要让我见识一下你的书法吗?就让我看你写那几个破字,就当书法了?” 朱厚照登时觉得很没面子,但他不会跟沈亦儿计较什么,反而很欣赏沈亦儿这种直爽的性格,当即厚着脸皮嘿嘿笑道:“在不同人眼里,艺术也是有差异的,朕的书法好不好,不能单纯听一两个人的意见便可定下。” 沈亦儿皱眉:“那依照你的意思,我的欣赏水平不行咯?嘿,你可真不要脸,仗着自己是皇帝,就让人恭维你,那些溜须拍马的话肉麻死了……你明明写得很差劲,还让人说你好,能做到这么厚脸皮的,也没谁了!” 朱厚照本以为自己能在沈亦儿面前露把脸,结果却被沈亦儿当众奚落一番,顿时觉得自己打错了算盘。 “送皇后回房,朕有事去办。” 饶是朱厚照平时对沈亦儿宠爱有加,也架不住此时颜面无光,有些气急败坏,灰溜溜地逃出后院。 沈亦儿不着急回去休息,她是那种闲不住的性子,小姑娘家最想的便是出去游玩,而不是待在一个鸟笼般的院子里无所事事。 没有跟朱厚照请示,沈亦儿到房间里换了身便装就出门去了,身边护送的人不在少数,她没觉得如何,觉得只要不扰民,到城里走走并无不可。 朱厚照到了侧院花厅,小拧子和江彬都在,之前离开的江彬也被临时传召回来。 “陛下。” 江彬看见朱厚照出来,才确定小拧子没有诓骗他。 “有什么事吗?” 朱厚照见到江彬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一副猴急的模样。 江彬侧身看了小拧子一眼,大概意思是有小拧子在旁边不方便说,朱厚照一摆手将小拧子给屏退。 等房里没人了,朱厚照问道:“是不是钟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说起来,朕很想去见见她,也不知她现在是否还跟以前一样风姿绰约?” 可惜的是,江彬并未将钟夫人给搞定。 钟夫人软硬不吃,江彬又不敢把钟夫人如何,只能将其当神仙一样供着,还要防止钟夫人的事为外人所知。 “陛下,夫人最近身体有恙,怕是不能伺候陛下。”江彬没辙,只能继续拿钟夫人之前在北运河感染风寒来说事。 朱厚照回想起在京城与钟夫人重逢时那憔悴的模样,即便有心思探访,也只能收敛,在这点上朱厚照更像是个情种,不会强迫心上人做什么。 “那你来作何?” 朱厚照脸色随即转冷,好像江彬的到来坏了他的雅兴,让他很不爽。 江彬想到可能是小拧子在朱厚照跟前乱嚼舌根,本来他是想问问皇帝几时动身前往新城,或者想办法拖延,让朱厚照在扬州多停留一段时间,结果现在被小拧子说成他有什么要紧事启奏,立即让他陷入被动。 皇帝满心期望,他总不能说之前去别院见朱厚照是没事可做,寻找机会献媚吧?他脑子转得飞快,迅速想到一个理由,凑上前道:“陛下,虽然钟夫人罹患疾病,但不是还有别的姑娘吗?听说这扬州地界秦楼楚馆遍地都是,扬州瘦马更是举世闻名,陛下进城后还没去逛过,岂不可惜?” 江彬到底见多识广,他到扬州后,先把扬州城里吃喝玩乐的场所打听清楚,甚至在来之前精心做过功课,对这里的情况门清。 地方官员向皇帝进献的美女中,小半都是出自扬州各馆所的女人,只不过朱厚照不知道罢了。 本来朱厚照没什么兴趣,但听了江彬的话后眼前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秦楼楚馆?你觉得朕是去逛那种地方的人?” 江彬凑上前,小声道:“陛下亲往可能有所不便,不如下令让各秦楼楚馆将名下头牌或者花魁娘子送来,让陛下在行宫赐见,岂不美哉?” 江彬谄媚的模样极为热切,不过他的建议没得到皇帝认可。 朱厚照皱眉:“皇后就在后院,朕在这里跟女人来往,还是风月之所的女人,皇后知道一定会大发脾气,被外边人知道朕的名声也会受损,亏你想得出这么臭的馊主意来。” 江彬顿时觉得自己脑袋瓜不够用了,他看得出来朱厚照有意去寻花问柳,但一来朱厚照不想出临时行在,二来又不能把女人召到这里,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而江彬就更加为难了。 仔细思索半晌后,江彬道:“陛下,要不这样吧,让地方官府帮忙处理一下,把人安排到别的地方……扬州盐商众多,园林也一个比一个建得好,随便一个园子都不比这里逊色,届时陛下移步过去,跟那些女子见面皇后娘娘也不会知晓。” 朱厚照没有回答,却默默摇头,似乎对这个建议仍然不满意。 江彬马上又琢磨开了:“这种既能延缓陛下去新城,又能让陛下觉得我有本事的表现机会,再不赶紧想办法搞定,那我还有脸在陛下跟前当差吗?” “陛下。” 江彬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道,“或者在城里举行一次官方组织的花魁大会,让各秦楼楚馆选拔美女和才女,竞逐名次,陛下只管微服私访,这样即便皇后娘娘知晓,也不会觉得如何……” 朱厚照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很好很好,朕南巡本就一心为民,就该做一些与民同乐的事情……朕一个人赏美肯定会影响朕的声望,但变成全扬州城的盛事,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赶紧让人去操办,朕一刻都不想等了,最好今天晚上就能欣赏到花魁大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7章 第二五二〇章 误会加深 “什么,花魁大会?谁想出如此馊主意?这不明摆着是让陛下见识一下江南风月吗?”张永从小拧子口中得知这消息后,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本来打算来日一早便走,但现在突然发生的这件事耽误了他的行程,他现在还要仔细琢磨一下自己在其中的利益得失。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还能是谁?不就是江彬么?他现在真算是长本事了,去见陛下都不用通传,要不是咱家拦着,他几时想见陛下都成,甚至连皇后娘娘和那些贵人在旁他都无所避忌,简直把自己当成王爷公侯,真是无法无天。” 小拧子的气恼源自于江彬化解了他的算计,并且反将他一军。 现在不但小拧子陷入被动,张苑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仔细想想好像还不如让朱厚照早点儿去新城,不至于留在扬州城里被江彬左右,到底张苑、小拧子和江彬间互成犄角之势,反而沈溪不在竞争队列中。 张永暗自琢磨:“在扬州城搞什么花魁大会,亏江彬想得出来,不过这的确是个噱头,若是陛下玩得开心的话,可能真会多留在扬州城几天不走,那陛下到沈大人督造的新城之事,也会被耽搁。” 小拧子瞥了张永一眼:“那你是希望耽搁,还是赶明儿就上路啊?” 张永本想按照本心回答,但面对小拧子咄咄逼人的态度,还是选择了模棱两可的话:“都可,现在难说什么选择对咱更有优势,不过想来……若是能让陛下往新城去之前,到南京走一趟,再好不过。” 小拧子脸上带着期待之色:“你在南京城里已准备好让陛下满意的娱兴节目?” 张永神色为难:“节目……自然也是有安排的,不过那边出动的阵仗可真不小,内府和六部官员,亲军十七卫,再加上众多掌兵的勋贵,到时候恐怕会倾巢出动……而陛下又不喜欢繁文缛节……” “不过江彬安排的花魁大会,咱们倒是也可以参详一二,比如说眼下就可以跟扬州士绅商议一下,找一些不是风月场所的女人出来献技呢?” 小拧子道:“张公公,你到江南来才几个月,本事见长啊……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扬州地界你也有关系?不过你要找不是风月场上的女人咱家管不着,但逼良为娼的事情千万别做,现在御史言官都盯着这边,咱家可不想跟你一起承担罪责。” “那哪儿能啊?” 张永笑道,“拧公公你或许不知,这扬州城里豢养歌姬舞姬的人家比比皆是,扬州官员和商贾众多,这里是南北交通枢纽,众多盐商定居于此,财大气粗,基本上都培养有自己的歌舞班、戏班和杂耍班子等,从这些人身上想办法,比从秦楼楚馆着手更方便。” “你现在就去!” 小拧子直接不讳,“咱家跟这里的人不熟,你现在是江南地区地位最高的官员,咱家就把事情交给你,能否取悦陛下全看你在地方经营如何……若能把事情做好,咱家保你早些回京城。现在陛下选司礼监掌印可不是看能力,而是看谁更懂得讨陛下欢心!” …… …… 江彬想的是从秦楼楚馆找才女佳人,不过张永对此间的门道更清楚一些,决定从地方官绅手中得到想要的一切,以此来取悦正德皇帝。 不过因为提前没有做准备,临时筹备时间上有些赶,尤其还有张苑和江彬暗中牵掣,肯定不那么顺利。 张永只能马上去见扬州知府、江都知县和运河、盐道衙门的官员,以南京镇守太监的名义让这些人帮自己筹备。 而在张永准备的同时,江彬和张苑也在如火如荼展开竞争,没有任何意外两人也都是找扬州士绅帮忙,只是方式不同,但道理都一样,就是利用手里的特权为朱厚照找女人和各种歌舞、杂耍和戏班子。 当天尚未入夜,朱厚照兴冲冲对一起吃饭的沈亦儿道:“皇后,朕听说今天晚上扬州城会很热闹,你不想出去看看?” 沈亦儿其实已出过行在,见识到江南的繁华,跟北京不一样的民生百态,觉得很尽兴,此时已然有些疲累,对朱厚照提议一起出去游玩没多大兴趣。 沈亦儿正拿着个汤匙喝汤,闻言白了朱厚照一眼:“有什么热闹可瞧?不就是做买卖,还有逛集市,难道比京城上元节闹元宵赏花灯还要热闹?” 朱厚照嘿嘿笑道:“你不知道吧,今日城里有花魁大会。你知道什么叫花魁大会吗?花魁顾名思义就是花中魁首,不是赏花,而是赏女人,由人们鉴赏,看看到底哪个女人的样貌和才艺更胜一筹,你说是否有趣?” 沈亦儿皱眉:“女人几时可以光明正大地被世人拿来指指点点?三纲五常还要不要了?”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自己热衷的事,跟世俗眼光格格不入,赶紧补救:“不是对普通女人评头论足,而是秦楼楚馆里的女人,就是风月场上的女人,呵呵……各秦楼楚馆都会安排名下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出来竞逐花魁,所有前去参观的百姓都是评委,最后谁成为花魁,便身价百倍。” 沈亦儿瞄着朱厚照:“所以呢?莫非你想把花魁据为己有?还是说你准备把你觉得漂亮的风月场上的女人带在身边?” “皇后,你怎么能这么想朕?朕有如此不堪吗?”朱厚照板着脸,故作清高。 沈亦儿不屑地撇撇嘴:“别当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你糟蹋的良家女子少了么?你若是跟那些风月场上的女人有染,以后别来见我,你走你的独木桥,本姑奶奶走我的阳关道!” 朱厚照眨眨眼,愣是没听明白为何自己走的会是独木桥。 沈亦儿道:“说是由百姓评选,其实就是一群大男人对着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评头论足,本姑奶奶没那兴趣,你想去就自己去,不过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敢乱来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 朱厚照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 沈亦儿露出个冷笑:“我就阉了你,让你当古往今来第一个太监皇帝……哈哈,那一定会很有趣!” 朱厚照顿时感觉背心一阵发凉,不由忌惮地打量沈亦儿一眼,皱眉道:“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居然敢出言威胁,看朕……回头怎么收拾你。” …… …… 朱厚照本已准备早点出发,但听说沈溪暂时不回来,且江彬、张永等人安排稀奇好玩的玩意儿后,出发时间便自然而然向后推了,这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此时新城那边,唐寅、苏通和张仑等人本已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结果信使突然传话来说皇帝推迟前来,前后消息不过一天时间,不由有些无所适从。 “军师,您看陛下驻留扬州城,似乎是乐不思蜀……若长久不来的话,这边的工作都会被耽搁,是否派人去扬州催一下?” 张仑地位不低,但在官场还没崭露头角,他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的状况,只觉得皇帝说来不来,一再放假消息忽悠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民心不附,当然最主要还是沈溪不在,觉得少了主心骨。 唐寅脸色深沉,一如当初的沈溪,总揽军政事务还没多久,他已经知道这个城主有多不容易。 唐寅道:“听说南京那边也派了人去,却没见到陛下,我们去就管用么?南京那些人是何身份,我们又是何身份?” 唐寅一阵懊恼,皇帝驾临完全不在他控制内,他很担心自己会辜负沈溪的期望。 张仑摇头:“要不这样吧,咱先跟沈大人取得联系,让沈大人安排一下……军师您意下如何?” 听到要请示沈溪,唐寅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显然他不想在沈溪面前表现得太过无能,但他无法对张仑发火,只得压低声音:“不必了,大人早就说过,迎接圣驾不能耽搁我们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船厂和其他工厂企业只管继续生产,就算陛下到了也是专门的机构对接,不能影响这座城市的正常运行。” “我们做好份内之事便可,至于陛下要在其他地方停留多久,这并非我们能干涉!生产产品、造船和建造城池才是眼下首要事情。” …… …… 唐寅在迎接圣驾之事上很无助,只能被动接受。 跟张仑见过面,唐寅觉得把事情压着对自己没好处,于是带着消息去法院见苏通。 苏通和郑谦最近的差事相对少了许多,法院的工作大到审判刑事和行政案件,小到调解民事纠纷,都有包罗,但那些小偷小摸的违法行为则由王陵之的警察部门负责,而处于军管状态下的新城治安良好,所以接连几天断案后,两人便闲了下来。 唐寅的到来,让苏通很意外,闲坐大半天他本来已经准备离开法院去跟郑谦喝酒,突然听说唐寅造访,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 “军师怎么来了?” 苏通见到唐寅有种下官见了上官的紧迫感,浑然不觉自己其实才是“上官”……二人都是举人出身,但到底苏通是正六品京官,而唐寅则是外放的七品县令,如今两人在新城都做的是代理差事,实际上在朝中的地位苏通要高得多。 唐寅丝毫也不敢在苏通面前托大,他也知道论跟沈溪的关系,或者是官品,苏通都在他之上。 唐寅恭敬见礼后,二人一起到了法院后院的花厅,唐寅把皇帝留滞扬州城不走的事说出来,苏通却没觉得如何,毕竟他已提前获知消息。 苏通为难道:“陛下迟迟不来,确实是让我等很为难……不过若是陛下真来了,怕是也不好应付吧?” 唐寅一怔,苏通思考的点跟他有极大不同,苏通似乎对于迎接圣驾有一定心得。 苏通再望着唐寅:“陛下待在扬州,对我们来说其实能轻省不少,陛下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沈大人么?现在沈大人出征在外,陛下越晚来,我们准备越充分,若是可以等到沈大人回来再做那迎接之事,不是更得心应手?” 说到最后,苏通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是成竹在胸。 唐寅心里却很奇怪,不过随即明白什么:“我一直着紧于迎接圣驾之事,是因为我想好好表现,以便将来在朝中有更好作为,对得起沈之厚对我的赏识和提拔,但并非每一个当官的都跟我有同样的心态,比如这位本就已得到陛下赏识的近臣,想的却是如何明哲保身……” 想到这里,唐寅对苏通并无任何轻视,反而开始审视自己之前的态度。 “久居下位之人,当然想早些上位,但若是当了上位人可能就要顾虑权力场上的因果,考量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或许苏通的想法不代表所有人,但显然他已慢慢往沈之厚的心态靠拢,而我却还停留在如何往上爬上面。” 苏通见唐寅一脸恍惚地站在那儿,不由有些莫名其妙,当即问道:“若是军师觉得在下说的话不中听,那就当在下放了个屁……哈哈,各抒己见嘛。” 唐寅回过神来,恭敬行礼:“苏主事对迎接圣驾之事看得异常透彻,在下佩服……此前在下有些魔怔了,太过执着,现在终于打开心结。” “嗯?” 苏通没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唐寅突然就对自己服软认错?明明刚才唐寅杀气腾腾而来,带给他不小的压力。 唐寅心思多,苏通的杂念也不少,暗忖:“难道他之前来的目的,是想让我去一趟扬州,凭借我跟郑兄弟与陛下的良好关系去求见,劝陛下早一步动身来新城?” 唐寅不知苏通在想什么,一脸柔和地说道:“沈尚书临走前,交待一定要做好迎接圣驾之事,所以在下才会如此着紧……不过你说得很对,若是陛下长久不来,责任不在我们身上,如今城里运转如常,一切都有条不紊,行在也已为陛下准备好了,可以说我们已经做好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还有何好担忧的呢……” 唐寅侃侃而谈,看起来满是自信,但他说的每件事苏通都会反着听。 说是不急,那就是很急,说城里一切有条不紊,那就是说实际上还很乱,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关键是天下人都知道朱厚照沉迷于花天酒地的生活,在旁处可以为了安于逸乐而赖着不走,新城这边岂能没有这方面的准备? 苏通瞪大眼睛问道:“军师的意思,是让在下帮忙准备一番?” 两个人都在打哑谜,但其实说的都是实在话,却因互相间沟通不畅,还有相互竞争的关系,让彼此间戒备心理很重,简单的话非要拐弯抹角说,直言不讳却会被当作内有深意。 唐寅没明白苏通所说准备是什么,不过还是欣然点头:“若是苏主事能帮忙准备一番的话,也是极好的。” 苏通会心一笑,他猜想唐寅前来的目的,是让他准备皇帝留滞新城期间吃喝玩乐的事情,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苏通笑道:“那在下便尽量帮军师准备,军师只管放心便可。” 二人都没把话说清楚,只靠互相揣摩和以小人之心洞悉,好像什么都明白,实际上却鸡同鸭讲,最后二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好像一切隔阂都消除了,却不知两人误会更深了。 …… …… 唐寅见过苏通,返回官衙后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他没有跟苏通交待要准备什么。 但他清楚地记得苏通那会心的笑容,说明对方应该了解他的意图,知道该如何着手准备。 随后唐寅就忙着处理军政事务,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苏通见过唐寅后顿时紧张起来,觉得自己领了一份比之前沈溪委任差事更着紧的事,就是为迎接圣驾“做准备”。 因为许多准备工作上不了台面,涉及皇帝在新城期间的吃喝玩乐,要让朱厚照在新城感觉到宾至如归,还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朱厚照到了新城督战也如此胡闹,事情非常棘手。 苏通去见郑谦,把事情一说,郑谦大吃一惊:“这地儿方兴未艾,上哪儿去找那些玩乐的东西?要戏班没戏班,要女人没女人!” 苏通颇为感慨:“早知道的话,就该在南京城多买歌姬、舞姬过来,但就怕一般的庸脂俗粉不能入陛下法眼,至于戏班子倒还好说,江浙文风鼎盛,想来派人去就近的苏州府、杭州府找寻,时间还来得及。” 郑谦满脸都是疑问:“这些事,是沈大人安排的?” “不知道啊。” 苏通为难地说道,“不过既然是唐伯虎亲自来找咱说事,就算是他自己的想法,咱背地里帮忙筹办也是应该的,陛下走到哪里,岂能少了乐子?不然的话,陛下也不会留在扬州城迟迟不来。” 郑谦想了下,跟着点头:“看来真有必要,但我们手头上的资源不多,新城看起来处处生机盎然,但就是这风花雪月的东西一概没有,到处都是建筑工地……要不这样吧,咱跟江南的故人联系一番,让他们帮忙筹备,你看如何?” “也好,郑兄,这件事可能真需要你亲自出马了。” 苏通一脸热切望着郑谦,“我毕竟是沈大人安排的正牌法院院长,每天都要坐镇衙门审案,抽不开身,倒是你可以离开,距离距离陛下到来可能有个十天半月,留给咱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8章 只需一战 无论是南京,又或是新城,都在为迎接朱厚照做准备。 大衢山岛上的沈溪对此却没有多大兴趣,因为他正在筹划一件让他自己看来都很疯狂的事情,而且已逐渐接近他心中预期。 “……大人,现已查明,张苑、钱宁等人先后在扬州城为陛下安排逸乐之事,陛下眷恋不去,距离启程南下还遥遥无期……不过陛下乐不思蜀,恐也跟大人领兵出海有关,或许陛下要等大人回到新城后,再行出发前往新城,跟大人会合……” 深夜时分,沈溪正对着一份地图发呆,面色略带彷徨。 云柳说了一会儿,见沈溪没应答,便缄口不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沈溪道:“这场仗,恐怕不能再以现在的节奏打下去,不然要平定倭寇,不知要拖延到何时,劳民伤财……所以我准备将倭寇吸引出来,打一场歼灭战。” 云柳摇头:“大人,这恐怕很难吧?” 沈溪望着云柳:“倭寇主力基本集中在江浙和闽粤沿海的海岛上,总数量大约在三四万人左右,但真正的精锐可能就四五千,还隶属不同派系,现在他们人人自危,若是给他们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或许会把握……” “大人想诱敌深入?” 云柳对于沈溪的意图很清楚,之前沈溪让韩乙跟倭寇做买卖时,便委婉地表达过诱敌的想法。 沈溪跟倭寇交战的同时,韩乙暗中跟倭寇做起了买卖,这几乎是倭寇当前能获得大规模外界资源的唯一方式。 也就是说,倭寇暂时从沈溪手里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生存物资。 沈溪这边打倭寇,倭寇却从沈溪故意透开的指缝中得到物资,沈溪没有采取赶尽杀绝的焦土战略,而是在海上开辟出这么一道让云柳感到匪夷所思的缺口。 沈溪道:“若是能一举将倭寇主力击败,那剩下的倭寇将不足为惧……接下来只要大明改变之前的禁海策略,未来开海后,大明海域的倭寇和海盗的生存空间将会被无限压缩。” 云柳摇头:“大人,若是海边生活的百姓多了,不是让倭寇和海盗有更多的劫掠机会?可能盗寇更加屡禁不绝!” 沈溪道:“很多事跟你想的不同,倭寇和海盗滋生的原因便在于大明对于海疆的封锁……未来开海后百姓和士绅为了守住自己的根本,会形成一股对抗海盗、倭寇的强大利益同盟,海边卫所要守护一方水土,也能得到更多资源补给,跟倭寇交战便不会再跟以前那般完全处于下风。” “从今以后,大明近海海岛会逐渐为大明军队占领,控制,并建立起有效的统治,无论是倭寇、海盗,又或者是佛郎机人,都无法在大明海域求存!” 在云柳听来,沈溪说的话太过理想主义,但她不会公然反驳。 毕竟这是沈溪的计划,她需要做的就是遵从,至于她的看法之前说过了,只是不被沈溪采纳罢了,而且她能感觉到沈溪早就有通盘考虑,并非是一时兴起。 “暂时可能不回去了,我琢磨一下如何跟倭寇主力决战。”沈溪突然说道,“上奏陛下,让陛下知道我的计划,看看他有何反应!” …… …… 沈溪原本定下撤回新城的计划,突然间便做出改变。 云柳有些措手不及。 沈溪麾下将士对此却无多少意外。 之前攻取大衢山岛获得的战功太少了,就这么回去军中上下都不甘心,不如留在海上继续跟倭寇交战,他们自诩为沈溪麾下最精锐的部队,这三千多人是从两万多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以一当百有些夸张,但当十应该毫无问题。 胡嵩跃和宋书得知消息,连夜到沈溪这里询问情况。 毕竟按照此前计划,两天后的早晨全军就要登船,动身返回新城,现在的改变等于是给未来增加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胡嵩跃见到沈溪后很紧张。 “大人,咱们要继续南下?可咱手头大船只有六艘,距离规划中的舰队存在巨大距离,就这么南下,会不会冒失了点?” 宋书不屑一顾:“怎么,老胡你害怕了?” 胡嵩跃拍着胸膛:“俺怕什么?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俺老胡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便敢往里跳。” 沈溪道:“没人让你们跳火坑,只是我听说有人跟倭寇做买卖,有大批战略物资进入倭寇手中,若不将这条商路切断,倭寇将不会再惧怕朝廷对他们的封锁,未来几年都会活得很逍遥!” 宋书和胡嵩跃对视一眼,随后宋书气愤地说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有人敢跟倭寇做买卖,不想活了吗?” 沈溪并不打算说明自己才是整件事的幕后元凶。 倭寇有了突然出现的贸易渠道,无疑可以大喘一口气……有了稳定的补给,坚持下去也就成为可能。 但沈溪却“果断”从切断商路着手,倭寇不可能坐视不理。 “因为消息获取有些晚,以本官估计,倭寇为了保护这条贸易线路,可能会纠结大批海船,带上他们最先进的火器北上接应,届时就是进行战略决战的大好时机。” 沈溪仔细介绍道,“若我们不作为,那意味着我们会跟倭寇打一场持续日久的拉锯战,太过折腾人了……但现在有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手头的海船和兵马数量似乎不足以跟倭寇正面一战!” 胡嵩跃一听几乎蹦起来,道:“不能跟他们正面一战?凭何?不就是一群贼吗?土鸡瓦狗罢了!咱的海船就算没他们多,却比他们大多了,俺就不信,这些乱贼还能反了天不成!” 沈溪点头:“我们是官,他们是匪,官兵剿匪天经地义,但他们为了求存,也会跟我们死战到底,这也是考验我们三军将士齐心协力共度危难的时刻。” “以本官所查,海上跟倭寇的买卖,都在九山、三萼山一线岛屿进行,之前他们已做过一次买卖,再过六天,便是下次买卖进行时,而这次他们可能会将几万石粮食送到海上,还有大批兵器和人口……” 胡嵩跃咋舌不已:“谁这么大胆,明知道大人正领兵跟贼人交战,他们还敢吃里扒外。” 宋书道:“这年头,为了利益连身家性命都不顾的大有人在……倭寇不就是得到朝中大员支持,才发展壮大的吗?” 宋书这话显然说的是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之前所作所为,虽然宋书算是二张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如今张氏外戚已失势,原本宋书之前就不怎么看得惯张氏兄弟的为人处世,现在正好趁着跟随沈溪出兵,摆脱控制。 沈溪摇头:“他们出于何目的做这买卖,不在本官考虑范围之列,本官只在意如何去切断他们的贸易线路。” “我们将会派出所有的船只和人马,前往定海以南洋面,跟倭寇交战,此战最大的变数便在佛郎机人身上……若佛郎机人不出现的话,我们大概有七成胜算,但若是佛郎机人牵扯其中的话……可能胜算不超过五成。” “五成的胜算,不干他娘的不是男人!”胡嵩跃振臂道。 宋书显然没沈溪那么乐观,虽然他没亲眼见识过当日佛郎机人靠近大衢山岛的海船,但他却在事后得知一些事,知道当日若是开战的话,沈溪麾下舰队未必能在佛郎机人战船下讨得好处。 若佛郎机人跟倭寇的船只纠结在了一起,沈溪这次出兵几乎必败。 甚至宋书也不太理解,为何沈溪要蓄意挑起这么一场看起来没有多少意义的一场战事。 宋书道:“大人,其实可以将他们陆路的渠道封锁,未必一定要在陌生海面进行吉凶未卜的海战,而我们也可以等年底船只多了后再行开战,现在还是太过冒险……” “老宋你害怕了吧?” 胡嵩跃这次终于有了反击机会。 宋书皱眉:“末将只是想跟大人把情况说明,现在尚不清楚佛郎机人舰队的动向,若他们真跟倭寇联合在一起……我们的胜算未必有那么高……” 沈溪微笑道:“宋将军若是不想去的话,本官也不勉强。” 宋书赶紧解释:“末将并无推诿之意,只是想抒发心中想法。” 沈溪道:“宋将军所言,本官其实早就想过,佛郎机人暂时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他们要跟我们一战的话恐怕会缺乏勇气……若他们真有意开战,不会是跟我们在海上交手,而是果断将舰队开向新城,趁着新城防守空虚,炮轰甚至是占领新城!” “他们敢!”胡嵩跃气恼地道。 沈溪微微叹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所有情况本官都反复研判过,总归让将士安心出征便可,什么胜算不胜算的都是胡扯,只要我们南下,再加上地方卫所兵马,必将占据绝对优势,区区几千倭寇也敢跟我们一战?” “是。” 宋书就算再有意见,此时也只能俯首领命。 沈溪笑了笑:“突然而起的这一战,可能会让陛下失望,我们的人马进入定海以南海域后,可能会一战便平定海疆,到那时回新城便是去向陛下领功受赏,本官会亲自给你们奏请功劳。” 宋书和胡嵩跃听说可以一战功成,意味着留在新城的王陵之和刘序等人将彻底失去抢夺功劳的机会,就算心中对眼前战事有些担忧,这会儿也完全顾不上了,眼里充满了对功劳的渴望。 …… …… 沈溪定下继续进兵南下的计划,看起来是仓促间做出的决定,但其实筹谋已久。 消息很快传到新城,让临时城主唐寅大吃一惊。 “不是说好要撤军么?怎么突然又决定继续打下去了?”张仑问道。 听到这消息,最紧张的不是唐寅,而是留守新城的那些将领,这些人本以为沈溪此战只是浅尝即止,却不料沈溪会临时变卦。 沈溪统率舰队继续南行很可能会一战功成,那时王陵之和刘序等留守将领将就此失去继续建功立业的机会。 衙所内,带有此疑问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情绪激动,急切地想要找人讨个说法。 即便是张仑这样因为身骄肉贵不能参与战事之人,听说沈溪南行开战,心里也带着一股失落。 这涉及军人的荣誉,还有功名利禄等方方面面的事情。 唐寅看着这些人,摇头道:“这是沈尚书派人来传话,说是要切断倭寇跟陆地贸易来往路线,彻底将他们锁死在海岛上,这一战应该并非最后决战,主要目的也是打击敌人粮道和补给线,想来你们应该明白吧?” 在这种情况下,唐寅只能尽量安抚那些心中着急而失落不已的将领,虽然他知道这种解释非常牵强。 唐寅跟在场的人持同一个想法,那就是沈溪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此番沈溪选择继续南下,那就是有必胜的把握。 倭寇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根本就不能跟草原狄夷相比,对鞑靼一战沈溪不过带了两万多人马出塞便凯旋而归,现在平海疆,难道也要带同等数量的人马才可? 沈溪三千人马足以荡平海上贼寇,如此一来,留守的人就等于是变相被淘汰,失去获取战功的机会。 王陵之显得很激动:“沈大人可有说过,是否让我等派出援军?我可以带兵前去增援。” 所有人都在打量王陵之。 对于王陵之那迫切的心态,他们都很理解,不过连王陵之都没参与到战事中,他们内心多少平衡了一些。如同之前沈溪没有带王陵之上船的心思一样,沈溪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人唯亲,之前的选拔都很公正严明。 唐寅摇头道:“增援之事,沈尚书并未提及,不过若此战有闪失的话,倒是可以派出人马前去增援……但始终路程有些远,需要地方人马,尤其是定海卫将士增援,需要地方都司衙门配合。” 王陵之道:“沈大人出兵,就没见过有闪失的时候,他不让我们出兵,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 本来一群人还想争取,但听了王陵之的话后,却开始站到“中立”的立场劝说王陵之。 “小王将军切莫着急,很多事需要从长计议,沈大人没吩咐的话,咱们谁能带兵出去?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啊……” 王陵之神情悲愤,就像沈溪辜负了他一样,本来有个绝佳的建功立业机会,却被沈溪一脚踹开,尚武的他觉得比死了还要难受。 唐寅道:“沈大人传回来的消息,已跟你们说过了,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军中将士士气,还有城池的稳定……为了防止军中出现哗变,即刻起全城进行军事管制,大家回去后做好官兵心理疏导工作,有人闹事一律以军法处置!” 唐寅这话其实是安排将领合理控制将士情绪,不过在场人听来,多少都觉得唐寅这是在警告王陵之别乱来。 而王陵之本人却完全没有这层心思,低着头一脸不忿,却又无计可施。 唐寅再道:“沈大人的动向,要第一时间呈报到扬州那边,让陛下知悉,可能沈大人已派人通知,但我们这边也要派人去扬州,陛下得知的话,可能会快马加鞭赶来新城,到时就得做好迎驾准备。” 张仑道:“这会儿还是不必为此准备吧?若要开战,还是大规模的战事,新城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倭寇甚至佛郎机人盯上并骚扰,陛下到新城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此时陛下更应该去南京城才对。” 刘序若有所思:“未必吧?当初在西北对鞑靼作战时,陛下不也一直留在宣府城和张家口堡等前线城塞呢。” “别争了。” 唐寅道,“该上报的上报,具体陛下会如何定行程,那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情,赶紧回去安抚好将士的情绪,不能出乱子!” …… …… 听说沈溪要继续统领舰队南下,新城内将士有了不少情绪。 而当消息传到扬州城时,却好像一粒石子进了水潭,瞬间连涟漪都消失不见了。 因为朱厚照沉溺逸乐,没人敢在他面前乱说,或者有人知道但就是故意不说,怀揣各种心思的人都有。 “这位沈大人,很可能在陛下抵达那座新建的城池前,已将此战结束,你说气人不气人?”张永此时仍旧滞留扬州城。 本来他要回去安排迎接圣驾事宜,但因为朱厚照有很大可能不去南京,他回去无济于事,还不如留在扬州城里等候消息。 反正扬州距离南京并不远,留在这里能第一时间得知皇帝的情况,因为他政治上的盟友小拧子偶尔会出来见他,那绝对是第一手资料。 有关沈溪继续出兵之事,张永并非是从小拧子那里得知,而是从守备太监衙门获得。 之前张永更像是个花瓶,虽然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还掌控东厂,却中看不中用,总是被张苑和小拧子钳制。 但到南京后,张永很快便拿回守备太监的权力,坐拥地方军政大权,而现在皇帝又驾临南方,他手上的权力突然变重了。 即便他留在扬州,也不妨碍他对南京各衙门的控制,情报可以第一时间传递到他这里,在他看来,若非自己对于南方的事情所知甚多,小拧子不可能时常来见他,现在两人的相处模式是各取所需。 小拧子道:“这消息,陛下到现在还不清楚,但咱家不知该如何去跟陛下提,而有些人则是知道但故意不说,比如说江彬和张苑……” 张永想了想,说道:“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人敢知情不报?又或者干脆刻意避讳,不跟陛下提及?” 小拧子想了下,大概明白张永的意思。 只要知道了情况却在皇帝面前不说,严格算起来都算欺君,至于是故意欺瞒还是无意欺瞒,其实罪过都相当,小拧子自己也逃不开事外。 小拧子冷声道:“张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咱家去陛下跟前碰一鼻子灰?” 张永笑道:“拧公公,沈大人继续领兵南下,说是要切断倭寇物资补给线路,但以鄙人所知,倭寇现在处于缺兵少粮的状态,正是官军跟倭寇开战的最好机会……沈大人不等陛下来就直接开战,大概有不让陛下以身犯险的意思。” “若陛下真到了新城,或许会在那里停留一年半载,很可能执意要跟沈大人一起出海打倭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拧子眉头深锁地问道。 张永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就算沈大人知道现在平乱不是最佳时机,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他是想把所有责任和罪过,甚至是危险都揽在他一人身上,这种事若不跟陛下提的话,回头陛下知道了更会着恼,现在正是拧公公表现忠诚的时候!” 小拧子冷冷打量张永,对于这个建议他是一百个不赞同。 而他的主要幕僚,也就是臧贤的想法跟张永完全是背道而驰,臧贤的意思是让小拧子明哲保身,难得糊涂,而装疯卖傻恰恰是小拧子想做的,张永这种让他冒险的提议,他不会轻易接受。 “咱家要如何做,不劳张公公你提醒,咱家回去见陛下,你先忙着吧。” 或许是因为这番对话,互相间都有试探和利用的意思,让小拧子多不满,在简单交换过消息和态度后,小拧子着急赶回去伺候朱厚照。 因为朱厚照到扬州后作息习惯非常不规律,小拧子不敢离开行宫太长时间,生怕皇帝见不到他而被责罚。 …… …… 小拧子回到行在已近黄昏,朱厚照正坐在桌子前吃晚饭,旁边不见皇后沈亦儿的身影。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正在奏报朝中事务。 朱厚照没精打采地听着,小拧子一看这架势便知道,张苑仍旧没提沈溪已率领舰队继续南下追击倭寇之事。 “陛下,现在四海升平,都在称颂您为旷世明君,陛下的功绩必会铭记史册。”张苑一脸恭维。 本来朱厚照无精打采,听到这话稍微提起点精神,破口大骂:“朕本来就会留在历史的记录中,无非是皇帝做得好坏与否影响生后名罢了……有你们这群佞臣在,后世的人指不定怎么骂朕呢。这种溜须拍马的话不用多说,朕现在想清静一会儿,晚上还有要紧事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9章 谋逆 宁波府府城。 钱宁正跟一个渡海而来的人相见,也是他在走投无路后不得不选择跟此人见上一面。 之前钱宁跟沈溪相见,就此断了投靠沈溪或者是张苑的想法,他现在一门心思要对付江彬,同时也想重新获得皇帝的信任,已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来人非常清楚他的心思,以共同对付江彬为借口邀请他出来,这已是对他的第二次约见,钱宁权衡之下还是决定见一见。 此人正是江栎唯。 作为曾经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江栎唯在官场人脉广泛,尤其是在锦衣卫内有许多老部下,牵线搭桥跟钱宁联络上并不难。 钱宁没料到一个背叛朝廷的人居然会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事,对他的行踪竟然了若指掌。 “钱指挥使,久违了,我们以前见过,至于您是否还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呵呵,就不要再提了。”江栎唯笑着说道。 钱宁当然认识江栎唯。 以前刘瑾得势时,江栎唯和他一样都在为刘瑾办事,那时候刘瑾可说权倾朝野,并不存在现在朝中各方势力你争我斗的混乱局面,满朝文武中刘瑾只有沈溪一个对手,还一度将沈溪逼迫到九边去吃西北风。 不管怎么说钱宁是锦衣卫指挥使,属于朝中实权人物,他对现如今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江栎唯有几分不屑,端坐打量对方,道:“有何事?尽管言明吧。” 江栎唯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目光望向钱宁身后几人。 因为钱宁贪生怕死,身边总是带着侍卫,而江栎唯的意思是要跟他单独叙话。 钱宁皱了皱眉头:“怎么,你还有避讳?” 江栎唯笑道:“钱指挥使既然选择前来相见,就不该对我如此不信任……我们应该开诚不公地去谈一些事!有人在旁,就多了一分泄露机密的风险。” 钱宁黑着脸,沉吟一番后还是一摆手,身边几名侍卫退了下去,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二人对视。 江栎唯道:“钱指挥使来江南做什么,其实无需遮掩,谁都很清楚,因为有人在陛下跟前告您的状,还有就是您办事不力……” “你想找死吗?” 钱宁用恶狠狠的目光望着江栎唯,似在警告对方别乱说话。 江栎唯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卖关子?那位沈尚书……现在已贵为沈国公那位,在背后穿针引线,联络江南一班权贵对付你……还有便是陛下跟前强势崛起的江彬,他跟你的作用相仿,却更得陛下欢心,钱指挥使处境堪忧……得为将来谋划一番了……” “别兜圈子。” 钱宁听到江栎唯的话很生气,谁被人揭短都不好受,当即抬手,“你现在可是在给倭人做事,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江栎唯神色淡然:“你不会杀我的……我们现在利益休戚相关,你杀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倒是我可以帮你把江彬甚至沈之厚给解决咯,再帮你于朝中找权贵作靠山,到时候陛下对你也会更加信任。” 钱宁不屑一顾:“谁?那两个已经失势的外戚国舅?还是隐身于他们背后的张太后?” 江栎唯笑而不语。 钱宁则继续打量江栎唯,语气凶恶:“再不说,我可真要动手了。” 江栎唯道:“钱指挥使太过心急了,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江栎唯从怀里拿出一份书函,递到钱宁跟前。 钱宁对此有所顾忌,生怕被江栎唯偷袭,又担心对方在书函中下毒,等硬着头皮接过并打开后,才知道不过是份普通信件,但等他看清楚内容,忽然站了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对方。 江栎唯笑道:“钱指挥使莫要激动,你以为我只是倭人的走狗,想的是如何劫掠,做那连安身立命都难维持的无本买卖?呵呵,我要做的,是匡扶明主……既然当今陛下并非圣君明主,为何我们不改变想法,效仿当年成祖靖难,另立新君?” 钱宁愤怒至极,直接拔出腰间佩剑,指向江栎唯:“锦衣卫乃陛下之鹰犬,你在我跟前说这番话,简直是自寻死路!” 江栎唯却一点都不慌张,镇定自若:“你想作何?拿着这份书函去陛下跟前告状吗?你知道小皇帝多疑,你这么去了,他一定会想为何会是你去告状,这份书函你又是从何而得……” “呵呵,其实这书函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谁都可以伪造出来,而且诬告藩王罪名不小,最为重要的是……你杀了我走出这里,马上就会遭到围攻,就算侥幸突围,也跑不出江浙地面。不信你大可试试!” “你……” 钱宁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但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真正掌握局势的变成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栎唯。 江栎唯再道:“宁王乃当今明主,他励精图治,希望能开创大明盛世伟业,你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当初帮过他不少忙,当然也得过他不少好处,彼此有一份香火情。现在正是咱们坐下来共商大事的时候,如果你不识相的话,那就是自找死路。” 钱宁没有再喝斥江栎唯,一把将佩剑扔到桌子上,人也重新坐下。 江栎唯继续道:“宁王麾下如今有十万大军,只等昏君到了新城,沈之厚也死于海上,大明一片混乱,便一举出兵顺江而下,直逼南京,建立新朝,沿途州府和卫所人马都已打点好了,届时会望风归从……这世上除了沈之厚外,谁会是宁王的对手?” 钱宁瞄着江栎唯:“痴人说梦!仅仅陛下身边就带有数万精兵,更何况南京城里城外几十个卫所,拉出来十万大军是有的……请问宁王手下真正能打仗的有几个人?” 江栎唯笑道:“你别忘了还有倭人和佛郎机人,这些也是宁王要充分利用的对象……我在倭人中混迹多时,深得他们的信任,现在故意创造一种要从陆地获得补给的假象,诱使沈之厚带领他那不成型的舰队南下,以为可以一战奏功,不想却落入我们精心设置的圈套。” “到时候我们和倭寇、佛郎机人以及收买的沿海卫所兵马,倾巢而出,对沈之厚发起围攻,你说沈之厚就算有三头六臂,能经受住这么多人马围攻?” 钱宁不说话,但他隐约觉得江栎唯和宁王的计划非常狠辣,沈溪有很大可能会中计,就此变成瓮中之鳖。 江栎唯再道:“沈之厚因为跟土匪盗寇,反叛的愚民,还有那些没脑子的狄夷交战太久,胜仗打多了就容易就生出轻慢之心,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百战百胜的人,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你不听话……除了你自己冤枉身死外,还少了一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其实你也可以先观望一下,只要这次能得到你相助,暗中帮助宁王将沈之厚给铲除了,你在陛下跟前没有任何损失不说,还能在宁王这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说你是稳赚不赔!” 江栎唯的话对钱宁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因为现在的钱宁属于惊弓之鸟,张永、魏国公、沈溪、江彬和张苑等人都成为了他的敌人,这也是他不敢回到朱厚照身边的主要原因,那里就像个龙潭虎穴,回去就是找死。 江栎唯道:“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算你回去,陛下也会很快将你的职位褫夺,你不过只是个锦衣卫指挥使罢了,在你之上还有那么多想你死的人,在外人眼里,你不过是陛下跟前一条狗,沈之厚得势你要死,张苑得势你依然活不了……” 钱宁道:“那相信你对我有何好处?” “我带来万两白银作为见面礼。” 江栎唯笑着道,“佛郎机人有的是银子,我这边先给你一万两做定金,若你能相助宁王铲除沈之厚,再给你五万两作为酬谢。等确定杀死沈之厚,最后还要给你十万两……前后就是十六万两!” “若宁王登基,你至少是个王爷,我们俩都是开国功臣,世袭的勋贵,万世荣耀,不比你当个听命于人的走狗更好?大丈夫志在天下,若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呵呵,说句不好听的,其实你被人杀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钱宁板着脸问道:“宁王在何处,我要见见他……你说的这些不管用,我要亲自跟宁王谈。” 江栎唯冷笑不已:“你没那资格,而且宁王也不会给你掌握他谋朝篡位的证据……你是什么人,你的立场是什么,其实对宁王来说并不是秘密,你以前做了多少两面三刀的事,不用我一一赘述吧?” 钱宁脸上一阵发烫,因为他的确没什么原则,几乎就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从来不会感念什么恩情。 江栎唯道:“如果你跟了宁王,那你就能得到宁王相助,在昏君面前还有我们的人帮你说好话……当务之急是铲除沈之厚,只要沈之厚死了,那宁王大事可成,到时你要做的不过是做一些锦上添花的事情……” “你要坚信一点,昏君对你越信任,你越有能力帮宁王做事……危急关头昏君肯定会指望屁都不是的江彬和许泰之流,但他们能跟宁王对抗吗?最后还不是要你出来力挽狂澜?到那时你的重要性就会凸显,如果关键时刻帮宁王一把……” 钱宁被江栎唯描述的前景触动,在他看来这确实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之厚最恨的就是陛下跟前的佞臣,当初刘瑾就是被他扳倒的,后来张苑也差点儿着了他的道……你跟他水火不容,所以你想通过投靠他来保证现在的地位,属于痴人说梦。” “但你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只要沈之厚死了,你就彻底安全了,等天下乱成一团时,陛下只能选择相信有能力帮他平叛之人。” 江栎唯娓娓道来,“即便宁王无法成事,你也可以凭借战争中料敌机先的表现跟昏君邀宠,等你正式取代沈之厚在昏君心目中的位置,要对付江彬、张苑等人,简直是易如反掌……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钱宁一咬牙:“我凭何信你?” “就凭即将送给你的一万两银子,还有这份委命状。” 说完,江栎唯从怀里拿出一份黄封敕书,跟皇家所用圣旨一般无二,郑重其事地交到钱宁手里,“若你听命,那你就是开国元勋……这是宁王对你的承诺!现在你就是大将军,等事成后封你为王。” …… …… 大衢山岛,旱门港,大明军队正在积极备战。 沈溪神情轻松自若,站在岸边的礁石上欣赏美丽的海景,他背后云柳正在奏报有关倭寇的情报。 云柳顺便提到江西一带地方不稳,似乎有人在各卫所之间串联,谋划着什么,但稍微细查下去线索就断了,云柳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沈溪看了很久,终于从礁石上下来,对云柳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有人想谋朝篡位呗……不过,要真是如此的话,首先要针对的那个人肯定是我……我不死某个人又怎敢篡位?” 云柳神色略微有些紧张:“大人所言……不知是指何人?” 沈溪当然知道是谁,只是他对于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产生了疑惑……因为他的出现,很多事情都有所改变,但历史上该发生的大事终归还是发生了,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但他的出现依然还是对事件本身造成巨大影响。 “不管是谁,只要谋逆就容他不得……眼下这场仗或许就会有这些人掺和进来。”沈溪若有所思道。 云柳低下头,对于自己的失职感觉愧疚,她不知该如何跟沈溪解释为何未将情况查明。 沈溪对云柳却没有任何意见,历史上宁王谋逆还要过一些年,现在早发生了,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对即将南下跟倭寇交战多了几分谨慎。 …… …… 沈溪巡查过营地,带着云柳回到中军大帐。 没等进帐门,便见胡嵩跃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近前后抱拳道:“大人,抓了个家伙,乘条小船偷偷摸摸上岛来,被我们的人抓住后说是有要紧事跟大人您交待。看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好像是贼寇细作,是直接杀了还是找来审审?” 沈溪道:“你就没问出点儿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直喊冤枉,说只有见到大人您才能言明,但不能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胡嵩跃为难地说道。 如果不是对方态度非常坚定,胡嵩跃早就把人给解决了,涉及到沈溪,在他眼里就没小事,做什么前一定要得到沈溪准允。 沈溪无所谓地道:“那把人带过来,我好好审问一下。” “好咧。” 胡嵩跃匆忙而去。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胡嵩跃带着人过来。 此时沈溪已在中军大帐处理了多份公务,胡嵩跃先进来跟沈溪认错,沈溪没说什么,最后人被押送到面前,被军士踢了一脚腿弯,“噗通”一声跪下。 沈溪瞥了一眼,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脸型瘦削,显得精明强悍,从进了中军帐后便一直四下打量。 “老实点儿。” 胡嵩跃威胁道,“见了大人低下头,大人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那人根本就没听劝,直接将目光落到沈溪身上,眼珠子乱转,好像有何意图,不过因为他手被捆在背后,又跪在地上,其实做不了什么。 沈溪皱着眉头问道:“何人让你来的?” 那人回答:“我家主人听说沈大人领军在海岛平息倭寇,劳苦功高,特地派小人来为大人送上一些慰问品。” 沈溪笑而不语,胡嵩跃则指着那人鼻子破口大骂:“蒙谁呢?敢到大人面前胡言乱语?你家主人有本事把你送上岛来,说明不是个善茬……说吧,是不是倭寇派你来刺探消息的?不说大刑伺候。” 那人显得很紧张:“我家主人给沈大人写了书函,沈大人看过便知。” 说话时,那人挣扎着抬头看向胡嵩跃,他在来见沈溪前全身上下被搜了个干干净净,就算有书函也都落在胡嵩跃手上,而胡嵩跃却没提过此事。 胡嵩跃从怀里将那人说的书函拿出来,道:“大人,上面都是些胡言乱语,最见不得这种小人……” 沈溪没有说话。 云柳走到胡嵩跃跟前将书函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没有异味才呈递沈溪面前。 沈溪没有接过去拿到手上细看,只是远远地扫了几眼。 来人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似乎想得到一个圆满的答复。 “沈大人应该看明白了吧?”来人紧张地问道。 沈溪语气平和:“谁让你来的,现在总该说了吧?” “不敢说,不敢说啊。” 来人依然很紧张,声音发颤,“沈大人看过书信应该明白才是。” 沈溪道:“这字面的意思很容易理解,但所谓的成就大事,却不知是如何个成就法?不会要人做什么谋逆的事情吧?” 那人脸色非常尴尬。 “具体的事情……小人也说不清楚,要不等大人跟我家主人商议后定下……我家主人就在岸上等您。” 云柳看了沈溪一眼,揣测这人应该是跟之前她提过的江西那边有人图谋不轨之事有关,多半只是个跑腿的,对于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沈溪倒没拿出太过强硬的语气,心平气和道:“本官没时间见那些不相干之人,你先下去歇着,等闲下来本官再找你……把人押下去。” 胡嵩跃不太能理解,“大人,就这么把人押走?可以再审审,有时候用刑还是有效果的……” 本来他对刑讯逼供很上心,但发现沈溪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后,胡嵩跃只能悻悻然退到一边去了。 云柳带着手下上前,将来人押走,此后看押的事也会由她来负责。 …… …… 云柳把人安顿好,立即回来见沈溪。 “大人,此人怎么会鼓动大人谋反?大人如今已位极人臣,更跻身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列,造反有什么更大的好处?难道是有人栽赃陷害大人?不对不对,此人很可能是倭寇派来的细作。” 沈溪笑了笑:“倭寇再猖狂,敢在我这里说什么共谋大事?说起来,此人的主人可是大有来头。” 云柳道:“现在已有御史言官指责大人,说您别有居心,此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一定不是为了得到大人的支持,而是想在陛下的信任上做文章……” 在这件事上,云柳特别紧张,首先她有调查情报不力的过错,再者她觉得现在沈溪被人盯上,很可能有什么阴谋诡计正在酝酿,而她未来的命运跟沈溪休戚相关,所以赶紧出言提醒,让沈溪多防备,哪怕知道更多的时候她不过是白费口舌,因为沈溪每次都能洞察先机。 沈溪如同以往一样,拿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态度,站起身来:“如果只是派个人来见我,就能让陛下对我失去信任,那我这些年在朝廷就算是白混了……若有人想以此来行离间计,太过想当然。” “大人,不得不防啊。”云柳道。 沈溪点了点头:“防备还是要有的,但不是防反间计,而是有人趁我出兵攻打倭寇时行不轨之举……这不明摆着有人想谋朝篡位么?有这心思的,必然非普通人,只有皇室子弟才会有如此野心。” 云柳大吃一惊,稍微理了下思绪才明白沈溪话里潜在的意思。 “大人是说有藩王要谋逆?却不知是哪一位?” 云柳很想知道答案。 作为一个情报头子,却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难受了,实在是憋不住话。 沈溪摇头:“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刚才来人口中的主人……或者是他所谓主人背后藏着的真正主人……” “既然来见我,就说明对方早有准备,而且已在我出征时做好全盘安排,现在只是来试探我的态度,若是我不跟他们合作,那他们就会利用一切手段来除掉我,或者想方设法让我失去对战局的掌控。” 云柳咬牙切齿:“如此狼子野心,真该死!” “他们固然该死,但一切依然在我的掌控之中,所以他们现在没法直接对我不利,有人想让我死,但也有人想我活……呵呵,以为谋朝篡位那么容易么?大明国祚到如今仍旧稳定,便在于这个时代很难做出改变。” 沈溪最初所言,云柳还能听得懂,但很快便糊涂了。 沈溪既像是在评价有人要谋逆之事,又像是在表达一种感慨,拿出一种软弱无力的口吻来说事,让云柳深切地体会到沈溪失望中带着一丝沮丧的心情。 沈溪口中的时代很难改变,正是他一直以来心情抑郁的重要原因。 “大人,倭寇是否有可能会跟逆贼联合在一起,对大人不利?现在您可是众矢之的,朝廷上上下下都看着,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云柳道。 沈溪摇头:“庸人自扰,就算我是个庸人,也不会拿这些事来扰乱心智……云柳,你只要记住一件事,紧跟我的步伐,不管走到哪里,是否有权势和地位,我都不会亏待你。至于有人想害我……那就要看他们是否有那本事了!” 说到最后,沈溪脸上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云柳意识到,沈溪不有意针对谁便罢了,若不然被他盯上的人,最终都活不成,如同当年的刘瑾,一旦成为死敌,就算沈溪拿出非常规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沈溪从来都不是一个软柿子可以任由人宰割,任何跟他作对的人都没好下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0章 责任 奉化县城。 江栎唯风尘仆仆而来,进城后很快到了秘密联络地点,已有人在里面等他。 “江大人,久违了。” 来人果真是宁王派来的使者,如同对待朝中大员一般,此人执礼甚恭,一如江栎唯昔日在朝当官的模样。 江栎唯没有过多废话,单刀直入道:“我已跟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见过……你回去跟王爷说,这边全都准备妥当,只等沈之厚领兵南下,几百条船会将他自以为强大的舰队给包围起来,管保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使者很满意,点头嘉许:“如此甚好,就是不知那位钱指挥使是否可信?” 江栎唯打量使者,淡淡一笑:“他是否可信很难说,不过现在他确实已经走投无路……朝中多少人想让他死?钱宁倒戈我方的意义,不在于其能否对付沈之厚,杀沈之厚其实他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沈之厚死后,昏君身边要靠他来充当内应,王爷对接纳此人非常期许。” 使者笑道:“这个钱宁,乃市井无赖出身,本事再高,又怎能跟江大人这样科举出身的朝中大员相提并论?这种人王爷不过是利用他,等事成后将之除去便可,又或者将他委命到不起眼的位置上,不会威胁江大人您的权位。” 似担心江栎唯有不满,使者特意对此做出解释。 “哼!” 江栎唯只是轻哼一声,对于使者的解释并未往心里去。 使者拿出一份书函,递过来:“这是王爷给您的亲笔信,王爷的意思是……让你想办法跟倭人中的上位者通个气,请他们派人帮忙刺杀昏君……” “以王爷所知,倭人中练家子不在少数,其中有个专司暗杀的行当叫做忍者,不少女子从小就接受专业杀人训练,非常之危险,如果可以利用这种女人来刺杀昏君的话……” 江栎唯皱眉:“昏君身边戒备重重,有那么容易得手吗?” 使者笑道:“若换作普通皇帝当然不可能,但这个昏君却不然,他年纪轻轻便胡作非为惯了,经常跟女人纠缠不清……男人或许在其他时候很警觉,但在跟女人缠绵时必会放下所有戒备,禁卫也会松懈,现在拉拢到钱宁,若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话,岂非……” 江栎唯眉头紧皱,直接打断使者的话,轻声问道:“感情王爷收拢钱宁,真实目的却是为此?” 使者摇头:“有些事,必须要利用一切有利条件,无需担心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主要目的是对付沈之厚,同时谋求刺杀昏君,造成朝廷一片大乱,如此可以在短时间内促成王爷登基……那昏君没有兄弟,也没有子嗣,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好好把握……算不算暴殄天物?” “你尽管放心,就算倭人不派女忍者来,王爷那边也会有类似的安排,但你还是尽可能请倭人出马,毕竟专业和不专业是两码事……至于钱宁那边,不能说得太清楚,免得他临时反水……嘿嘿,给他几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送到昏君身边,他肯定乐意。” 江栎唯脸色阴沉,显然并不支持派什么女忍者去行刺朱厚照,他认为这么做会暴露刚收买的钱宁这个卧底,得不偿失。 但既然是宁王的决定,江栎唯不再反驳,当即沉着脸道:“就怕皇帝死了,宁王也没办法控制大局……你别忘了,按照亲疏远近,皇位继承人多半会在宪宗几个儿子的后代中选择,怎么都轮不到宁王一脉……要想得到皇位,最重要的还是要果断起兵,以最快速度拿下南京,光靠阴谋诡诈的手段不可能得到皇位。” 使者笑道:“毋须江大人担心,人马早就备好,而且此番昏君在江南,只要能顺利将之除掉,就可以号令天下,谁人敢不从?” 江栎唯即便不怎么赞同此话,也只能微微点头,无意跟来人争辩。 …… …… 江彬跟宁王使者见过面后,心情郁闷,因为事情不受控制,让他产生一种无力感。 “顾严兄何必担心呢?” 就在江栎唯准备离开时,屋门后走出来一人,却是早就躲在帷幕后面,刚才的对话被此人听了一耳朵。 “你为何在此?” 江栎唯没料到自己跟宁王的手下对话时,会有人偷听,而他也没有发现端倪。 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高瘦,眼神锐利有神,显得极为精明干练,腰间佩着一把剑,气息悠长。 看着对方太阳穴高高鼓起,双手强壮而有力,江栎唯就算是武进士出身,依然小心谨慎……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眼前这位的对手。 来人道:“宁王说要刺杀昏君,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只要昏君死了,对沈之厚最大的支持力量就没了,如此一来就算在下一步海上交锋中无法除掉沈之厚,以后你再想报仇,不也更容易吗?” 江栎唯黑着脸没应答,显然不赞同此人的说法。 来人再道:“至于刺客的事,你不用去麻烦倭人,我就可以帮你,但不是白帮忙……” 江栎唯皱眉:“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来人笑道:“银子、女人,或者权力,我都看不上眼,我要得到的东西不能直接告诉你,等事成后你帮我做到便是……我只能保证,那一天你一定有能力帮到我的忙。” “鬼话!” 江栎唯不屑一顾,“真有那么一天,你相信我会帮你?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 来人笑得很舒畅,“到那时你有不帮的理由么?不过眼下……我手头暂时有些紧,你得拿一万两银子出来,现在我是在帮你做事,不能越庖代俎,必须要用你的银子活动……” “我推荐给你的女刺客绝对是那种身手非常敏捷矫健的,而且我还有配套的办法,无需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钱宁这样的小人身上……你是否愿意配合呢?” 江栎唯道:“只是一万两银子?” 来人笑道:“果然财大气粗,由此看来海上那帮人不缺银子,是吧?想来也是,他们有西洋人作靠山,背后有金山银山,一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大明地界却可以做不少事。” “有这一万两银子到底,我能打通当今圣上身边的关系,还可以收买眼线,获取情报,就连沈之厚的军中情况我也能给你弄来……顾严兄,这笔买卖你稳赚不亏啊。” 江栎唯脸色冷峻,显然他对此人有极大的顾忌,甚至不敢出言拒绝。 “你找来的人,我要亲自见上一面,至于送到陛下身边后要怎么做,不能由着你的想法来。” 江栎唯一咬牙,道,“现在你只能听命于我,而不是我听你的,事成后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前提是宁王大事已成,否则免谈。” “好。” 对方很爽快,直接答应了江栎唯的要求。 江栎唯再度点头:“银子我会让人送到南京,你派人接收便可,但我要警告你,若是你敢背地里乱来,甚至将此事泄露出去,就算千山万水,我也会让人杀了你,宁王也不会放过你!” …… …… 江栎唯终于回到自己的老巢,之前的事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公子,您可回来了。” 江栎唯脸色阴沉,一名五十岁上下的老仆走到他面前,恭敬行礼,“在您离开的这几天里,城里突然出现陌生人暗中调查您的情况,咱们分散在城里各街巷的联络点都被人踩了,幸好弟兄们闪得快,不过还是死了两个人,都是被人一刀砍死,连什么人干的都不知道。” 江栎唯一拍桌子:“还能是谁,一定是沈之厚!” 老仆有些迟疑:“沈大人正在海上,很可能不是他做的……最大的可能还是钱宁的人,毕竟锦衣卫用惯了刀,钱宁担任指挥使后,从江湖上张罗了一批好手,或许就是他们干的……公子,要不咱现在出城躲躲,您还是别留在城里了。” 江栎唯一摆手:“我暂时走不了了……你当我进城来是作何?有一笔大买卖需要我主持,现在已有人查到我头上来了,一定要尽快把事情办妥,把货运上船。” 老仆神色紧张:“公子,您是说跟韩当家的买卖?不是暗中有传言,说韩当家立身不正,想投靠沈之厚赎罪么?” 江栎唯冷笑不已:“沈之厚会看上他这样的商人?他或许没看清楚形势,江南地界做买卖都要给沈之厚几分面子,便在于有汀州商会打下的基础,江南各地经济几乎都为沈之厚控制,韩乙不是沈之厚的人,跟我们做过买卖,以沈之厚锱铢必较的性格,怎会容得下这样身上有污点之人?” “这……” 老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很清楚,就算再大的道理,在自家公子这边也讲不通。 江栎唯自负到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地步,而且随着他失势,这种自负反倒愈发加深。 江栎唯道:“按照预先商议,韩乙派来的人应该会在明天城外跟我接头,几十车货物也会运上船,这些货物便当是引诱沈之厚南下跟我们交战的饵料,至于真正的货物会从南边登船,几天会这批货物会运到各岛,这次买卖……我至少能赚十万两银子。” “公子,这可是笔大买卖啊。”老仆高兴地说道。 江栎唯神色间满是不屑:“再多的银子,我也看不上眼……能一辈子当贼吗?我不过是受宁王所托,到贼寇身边当细作罢了,本来指望外戚张氏兄弟能帮到我,谁知他们根本不堪一击,被沈之厚轻易便扳倒了,结果现在要想对付沈之厚,还要我亲自动手。” 老仆问道:“公子您要上海船,跟沈之厚统领的船队交战?” 江栎唯摇头:“我又没带过兵,为何要跟他正面作战?沈之厚本事再大,也要屈服于天意,他在陆地上很能耐,在于他手上有强大的火器,但连战连胜让他昏了头,哪里想到现在倭人手上的火器威力同样强大?船只比他多,人也比他也多,他凭何取胜?呵呵,还带了一群北方的旱鸭子来跟南方人交战,这场仗还没打他已经输了大半!” “公子英明。” 老仆这会除了恭维话,什么都说不了。 …… …… 沈溪要出兵了。 这次他直接带领船队穿过舟山群岛,一路往南,跟倭寇乃至佛郎机人组成的“联合舰队”开战,这一战很可能会奠定未来几年大明的海疆格局。 从纸面实力来说,沈溪的船队显然没法跟“联合舰队”相比,甚至佛郎机人的大船近乎就可以战胜沈溪的船队,若再加上倭寇的船队,沈溪此行就像是找死一般。 “大人,咱手下那些兔崽子都准备好了,知道要跟倭寇开战,一个个都精神着呢。” 胡嵩跃和宋书出现在沈溪面前,二人看上去精神不错,笑嘻嘻的,不过沈溪能从他们的眼神里感受到内心的担忧。 当天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船队在近海整齐列队,将士开始陆续乘坐靠港的中小型船只出海,到外边吃水深的地方登上大船。 宋书道:“定海卫派来十几艘船接应,但都很破烂,这些船要跟贼寇的船只开战,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连最基本的火炮都没配备。” 说话间,宋书脸上闪过一抹迟疑之色,显然是对这场战事有所担忧,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显然对于沈溪的领兵才能,宋书还是抱有期待心理,哪怕心中觉得这并不是讨贼的好时机,但沈溪既然做出决定,他便无条件遵从。 沈溪点了点头:“就算派来的船,只能用来运送兵马粮草,始终也是地方上对我们的帮助……有一份力便多出一份力,左右我们的实力又增加了。” 沈溪的笑容极为自信,冲淡了宋书心中的隐忧。 此时,大船那边开始发出旗语和信号弹,舰队临时指挥官荆越让人传来信号,提示沈溪舰队的准备情况。 沈溪看了看天色,点头道:“时候不早,咱们也该上船出发了……这次出海很可能是一场血战,让弟兄们都振作起来,获取战功后,可以直接到陛下跟前受封领赏,何等风光?” …… …… 船队浩浩荡荡向南进发,显得很有威势,至少普通海盗不敢靠近。 虽然沈溪麾下大船够大,配备的火炮和火器也足够多,但始终数量太少,顶用的只有六艘大船,而其余中小型船在未来的海战中很难发挥作用,或许对倭寇来说这是一支庞大的海上力量,但问题是此番倭寇有佛郎机人在背后撑腰。 沈溪上到指挥船,来到船头,检阅舰队,目送船队出发后才回到船楼。 除了云柳和熙儿,还有荆越和几名平时负责行船的将领,其中以荆越的地位最高。 “大人,派出去的船带回来的消息,这几天周边海域相对平静,风浪不大,今天又没什么大风,可能明日这时候就能跟定海卫派出的船汇合,明日日落时分可以抵达九山……” 荆越面对海图侃侃而谈,仿佛对整体局势成竹在胸,沈溪听了点点头:“此战准备日久,但因临时有变,故改变战略,可能战事发生有些仓促,三军上下没有打过一场真正的海战,平时训练跟真正遭遇战事始终有不同。船队会在明日一早于定海后千户所靠岸,到时会有物资和人员补充。” 荆越对这消息多少有些意外,问道:“大人,我们还要从岸上接人?怎么之前未听您提及过?” 沈溪道:“这次不单要跟倭寇开战,更要与佛郎机人的船队交战,仅靠咱们手头三千将士怎么够?恐怕操控大炮就要用掉两千人,再加上操控火枪防止接舷战的,所以必须得补充人手……可能到时候还会有几条船过来,有火炮和弹药补充。” 荆越这才知道沈溪有另外的准备,并非是要以眼下的船队跟敌人的“联合舰队”拼命,本来心中的担忧瞬间消失不见。 荆越笑道:“大人神机妙算,卑职佩服,卑职这就回去安排接应之事。” “嗯。” 沈溪满意点头,目送荆越带着一众将领离开,最后船楼里只剩下云柳和熙儿还侍立在旁。 云柳请示:“大人,目前并未有佛郎机舰队的消息,对于他们是否会参与到这场战事中来……还不能明确,以卑职想来,佛郎机人未必敢跟我们开战,毕竟他们跟我们有正式的贸易协定,若他们违背在先,以后别想跟我们做生意。” 沈溪目光打量着海图,微微摇头:“若此战我们败了,被倭寇甚至是佛郎机人控制大明近海的制海权,你以为他们还需要跟朝廷做买卖?那时候会有大批走私商人跟他们交易,只要把货物运出海便可,那时候我们将彻底失去对沿海地区的控制,倭寇也会愈演愈烈,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难以平息。” “是。” 云柳低下头,不再说话。 沈溪再道:“朝廷不可能为这次战事调拨太多人力物力,一切都需要我自己来支撑,现在我已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在内,但唯独一点,就是地方人马是否会生变,诸如是否有人会跟倭寇通风报信,甚至暗地里做一些吃里扒外的事情,还不好说,你们先一步登陆去处理这些事,舰队方面便不用你们多担心了。” 云柳紧张地问道:“大人,您让我们不参与接下来的战事?” 沈溪摇头:“只是分工不同,没有让你们独善其身的意思,帮我先把陆地的事情做好,至于开战那是三军将士的义务,还有我的职责,但并非是你们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1章 行程 即将开战的关键时候,云柳和熙儿却被沈溪派到岸上去办事,这多少让她俩有些不能接受。 她们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本来沈溪安排她们做事,她们不会有任何意见,但现在明摆着此战非常凶险,而沈溪却让她二人上岸做事,更像是沈溪让她们免遭危险。 “师姐,现在岸上有什么要紧事,比跟贼寇开战更加重要?就算要刺探情报,不也该先刺探贼寇船只和人马情报为先吗?” 熙儿不敢在沈溪面前发表什么意见,但回到私下场合,她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宣泄下郁闷的心情。 云柳道:“大人的安排乃是为了整体战局,你想留在大人身边一起见证战事,我又何尝不是?但大人的吩咐,我等能违抗吗?” 熙儿想了想,无奈摇头,就算再不甘心还是要按沈溪吩咐的做。 云柳神色坚毅:“目前看来,大人对此战有诸多计划,并非出海后仓促间做出的决定,大人早就有意在短时间内平定海疆……但要是这么快就平了,大人就该班师回京,那新城该怎么办?” 熙儿愣了愣,不明白云柳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件事。 “或许大人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云柳最后摇头,“中午过后,我们就该换船上岸,如此晚上就有差事可做了……还有一个时辰,抓紧时间休息,出发后就要打起精神来。这一战,很可能是我们历经过的最险恶一战,比以前在土木堡时更加凶险,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 …… 沈溪统率的舰队,按部就班地绕过舟山群岛主岛,往定海后所方向前进。 大明洪武十九年,朝廷以“悬居海岛,易生盗寇”为由,强令所有海岛居民率数内迁大陆,就连著名的佛教圣地普陀山都不得幸免,唯舟山岛得到朱元璋特谕,准许在岛上留居百姓,并设立定海卫拱卫海疆。 虽然弘治元年,普陀山已迎佛回山,重建寺院,但沈溪没有上岛游玩的意思,远远地看着被云雾围绕的岛屿远去。 入夜时分,船队仍旧没有泊靠的意思,连夜行船,而此时云柳和熙儿已先一步登岸。 奉化城南,象山港。 大陆向海湾伸出一角的望台山上,江栎唯正在跟韩乙派来主持交易的管事见面。 对于韩乙没亲自参与,江栎唯非常不满,不过听说货已经送到,考虑到目前江南风声鹤唳的气氛,不知不觉又理解了韩乙的选择。 “我们没有船只运送货物,只能在岸边完成交割。” 韩乙派来的管事一脸的飞扬跋扈,似乎这次生意对方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当然更主要还是觉得这次冒了太大的风险所致,江栎唯一看就来气。 “我们只能在明天入夜后把货运来,人手得你们自己准备,必须连夜装好船,天明后我们就要带着骡马车辆离开。” 江栎唯道:“你们什么准备都没有,那做这买卖作何?干脆把运来的货丢进海里得了!” 韩乙派来的管事笑道:“这位大人说话好生风趣,我们自然是为了赚银子……我们只管把货运到海边,谁都知道当朝兵部尚书沈大人正领兵剿灭倭寇,你们是否有本事把物资运回去,那是你们的事,总不可能让我们这些提供货物的还要给你们找船送出海吧?” 江栎唯怒从心头起,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大有拔剑把眼前惹人嫌的家伙杀掉的意思。 那掌柜看出江栎唯态度不满,也担心自身安危,毕竟江栎唯代表的是倭寇,那是一般商人惹不起的存在。 “两位消消气。” 负责穿针引线的中间人出面调停,“只要能按时把货送到,一切都可以听张管事的……你们明日可要按时把货运来。” 江栎唯突然一摆手:“等等,货在哪儿?总该让我看看吧!空口无凭,到现在你们都没说是如何躲过朝廷严密封锁的,不会其中有什么猫腻,到时联合官军摆我们一道吧?” 韩乙派来的管事道:“买卖人最讲诚信,你也知道这次买卖我们冒的风险有多大,所以有些怨气也望理解一下……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做买卖,以前可从未诓骗过你们!” 江栎唯冷笑不已:“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就算是韩当家想来也从未做过如此大笔买卖……来人,跟他去好好验货,看不到货明天就取消交易!” …… …… 扬州城。 朱厚照在花街柳巷胡闹几天,成为标准的夜猫子,再次回到以前那种胡天黑地的生活状态。 城内举行的花魁大会眼看有了结果。 朱厚照玩得起劲,甚至还带着沈亦儿一起去看热闹,折腾到很晚都不休息,如此一来到白天他就没了精神,朝中事务也基本不过问,再次与外界失去联系。 终于在玩闹四天后,这天一早,张苑于行在后院拦住皇帝去路,准备说一说有关沈溪率领舰队继续南下侍机与倭寇决战之事,这让朱厚照非常不满。 “你来作何?朕有传召你来吗?”朱厚照气恼地问道。 张苑跪下来磕头:“陛下,老奴得到消息,沈大人领兵继续跟倭寇交战,这次可能还要跟佛郎机人开战……此等大事,老奴怎能不来见陛下?” “什么?” 朱厚照一惊不老小。 之前在江彬和许泰等人告状和诽谤下,朱厚照对张苑的忠诚产生极大的怀疑,甚至觉得张苑对待朝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根本就没料到张苑会主动跟他说及有关沈溪出兵之事。 朱厚照脸色漆黑:“到里面去说话。” 随即张苑跟着朱厚照进入偏院花厅,同时跟过来的还有小拧子和几名侍卫,而这几名侍卫基本上是江彬的人,也就是说有什么情况是瞒不住江彬的。 朱厚照困倦不堪,但涉及军国大事他终归还是要问上两句的,坐下来道:“把奏本拿来给朕看看。” 张苑从怀里把沈溪的上奏拿出来,由小拧子转呈朱厚照眼前,朱厚照没心思仔细看奏疏,一撇手:“读来听听。” 小拧子立即将奏疏上的内容,一一读给朱厚照听,本来朱厚照的脸色很不好看,听了奏疏的内容后就更差了,似乎失望至极。 小拧子把奏疏读完后,准备将其递给朱厚照,他也察觉到这会儿说多了可能会触怒龙颜,所以干脆噤声。 朱厚照接过后,一把扔到旁边的桌子上,气恼地道:“本是说要用两三年的时间平定倭寇,朕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还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造出一座城池供他造船,结果现在才半年多,朕甚至还没到新城看一眼,他就直接开战,过一段时间又说要跟倭寇决战……这算几个意思?” 言语中,朱厚照对沈溪有极大不满,觉得自己被戏弄了,白来江南走一趟。 张苑道:“陛下,以沈大人上奏中表述的意思,他并非早有计划,而是看到佛郎机人掺和进来,且有商贾暗中跟倭寇做买卖,所以沈大人才临时决策,借此机会跟倭寇交战,一举将之歼灭。” 小拧子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张苑,不太理解这家伙为什么要为沈溪说话。 不过小拧子明白这会儿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无论他心里有什么意见,都涉及皇帝跟朝中最能干大臣间的信任问题,说多错多。 朱厚照沉默半晌,凝眉思索,最后抬起头来,神色冷峻:“那就即刻动身到新城去,朕要亲自督战。” 张苑赶紧道:“陛下,沈大人贸然开战,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我们的海船数量不足以跟倭寇以及佛郎机人联合在一起的船队开战,听说我们能出海的大船一共才有六条。” “不是造了十条大船吗?”朱厚照皱眉问道。 张苑苦着脸道:“现在才不过四五个月时间,能建造出的船只实在有限,初期朝廷龙江船厂造的都是中小型船只,一直到后来才造出大船……沈大人这次除了将新城船厂建造的船只带上外,还将朝廷龙江船厂建造的大船也一并带上出海。” “反观佛郎机人,差不多大小的船只足足有十几条,更别说还有倭寇的船只……他们的大船加起来,可能有二十条以上,总数更是不计其数……沈大人再能征善战,也架不住自身船只数量少啊。” 朱厚照一脸疑惑:“不对,不对,除了新城和龙江船厂,应该还有别的地方造船……你们都不知道吗?” 这消息不但张苑感到惊讶,连旁边的小拧子都意想不到,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朱厚照看了看二人,忽然记起什么来,叹了口气:“这件事可能你们不太清楚,沈尚书之前提出要在几个地方造船,私下安排一批人开辟新的港口,不过因为是在北方,朕又没跟你们说,所以你们不清楚这件事。” 张苑和小拧子相互看了一眼,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沈溪留有后手,这一招可能连朝中大臣都不知道,甚至连堂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也是到现在才知晓。 沈溪跟朱厚照秘密商议和完成的事情,明摆着瞒过天下人,要不是朱厚照说漏嘴,可能到战事结束,世人才清楚。 张苑道:“陛下,若是沈大人有别的船只,还有更多人马的话……或许可以一战,就是不知那个神秘船厂造船的进度如何……”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问朕?朕去问谁?这都是沈尚书安排,要问直接问沈尚书去……现在朕留在扬州城,前线将士正跟随沈尚书与倭寇和西洋人的联军开战,朕驻步不前于心何忍啊?赶紧安排,朕明日就出发,争取两到三天时间赶到新城。” “陛下,是否太过仓促了些?”张苑道。 以前张苑拼命想留朱厚照在地方上吃喝玩乐,这次却一反常态,小拧子最初以为张苑转性了,但此时却明白,无论张苑是否把这件事告诉朱厚照,都不希望朱厚照那么快到新城去。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朕要是还留在扬州,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当初在徐州时,便已有非议声,现在朕更不想被人唾骂,有何仓促可言?明天出发就此定下,谁都不得有任何延误!” 小拧子总算听明白了,朱厚照说是着急但其实并不是太着急,眼下还是早晨,朱厚照却说要等来日再出发,也就是说还要等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足以发生一些事情让朱厚照改变想法,就看谁有本事吸引他的注意力。 要知道朱厚照提离开扬州并非第一次,只要有让他觉得新奇好玩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 …… …… 朱厚照要进屋睡觉,小拧子和张苑不用伺候在旁,前后脚从偏院花厅出来。 张苑打量小拧子,似笑非笑:“小拧子,你现在真有本事,陛下走到哪儿都带着你,昨晚可是跟陛下出去玩了?” 小拧子道:“真正有本事的是张公公才对……张公公居然会好心提醒陛下前往新城,让人唏嘘不已。” 张苑脸色转冷:“你当咱家乐意?还不是有人喜欢在陛下面前告刁状?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面对张苑的质问,小拧子丝毫也没有慌张,不屑地道:“咱家可没那闲心告状,再者你身正还怕影子斜不成?” 张苑道:“小拧子,你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咱家知道不是你做的,却知道是谁做的,有人暗中中伤,想将咱家扳倒,数度拿咱家做的事在陛下跟前打小报告……咱家早晚让他们不得好死!” 张苑恶狠狠说出这番话,那凶恶的模样不由让小拧子一怔,小拧子突然意识到张苑说的是谁。 显然就是如今在朱厚照面前更得宠的江彬。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你张公公想对付谁由得你,跟咱家无关。昨日伺候陛下一夜,咱家也要回去歇着,明天动身南去,一应事宜就由你张公公全权安排了。” 说完,小拧子扬长而去。 “这小东西。” 张苑望着小拧子的背影,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屑,好像对方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但始终小拧子对于他在皇帝跟前说话办事有所影响。 “张公公,李公公在外求见。” 就在张苑准备去安排来日起驾事宜时,一名太监出现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禀报。 张苑皱眉:“他来找咱家作何?” 显然对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张苑带着几分冷漠到了院外,却见李兴正来回踱步,神态非常着急。 张苑问道:“有事吗?” 李兴赶紧上前行礼,说道:“京城来的消息,说有人要对陛下不利……试图谋害陛下,所以咱家赶紧来提醒张公公您……” 张苑眯眼打量李兴:“在说什么鬼话?这晴天朗日的没睡醒么?这年头还有人敢对陛下不利?你疯了吧?” 李兴被骂得一怔,随即摇头:“千真万确之事。” 张苑没好气地道:“若确有其事,你可知是何人所为?你不会是想说,沈国公是幕后元凶吧?” “在下可没如此说。” 李兴赶紧摆手,“是何人所为暂且不知,不过以京城的消息判断,可能是有人想要谋朝篡位……张公公,您虽非东厂提督,但司礼监统领内监各衙门,始终要注意陛下的安全,若连这等事您都不加理会,出了事……咱谁都跑不掉。” 张苑冷笑不已:“若真出事,自然谁都逃不掉,但就是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再者,就算出了问题,也是陛下身边侍卫的责任,谁让现在陛下相信的人是江彬,而不是咱家跟你呢?” 李兴问道:“张公公的意思是……” “有事跟江彬说去,或者直接跟陛下呈奏,咱家不想理会这种事!”张苑恶狠狠地说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2章 无可避免 有关刺客的事,张苑没有加以理会,他现在着急的是如何促成朱厚照待在扬州城不走。 他在奏报沈溪率领舰队南下跟倭寇交战这件事之前,没料到朱厚照得悉消息后反应会如此强烈,执意要往新城,他只是想攻破江彬和许泰对他隐瞒和封锁消息的谗言,同时借此机会反击对手。 同时对这件事着紧的人还有江彬和许泰。 因为事情并不知知晓,江彬早上睡得正香,许泰突然登门造访,江彬匆匆起来漱洗后才获悉此事。 “……姓张的疯了么?他为何要跟陛下说及沈国公出兵之事?” 江彬有些措手不及,在皇帝跟前他本来是占据主动的那个,张苑处处被掣肘,皇帝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但在这件事上他却非常被动,完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许泰无奈地道:“张公公为何跟陛下进言此事,尚且不知,不过现在陛下已下令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新城,从扬州城乘船南下,两三天时间就能抵达地方,到那时……一切就不在我们控制下了。” “这老东西。” 江彬非常气恼,对张苑的称呼也变得非常不屑。 江彬道:“这几日陛下在扬州赏花魁大会,正在兴头上,他非要掺和一脚,感情他是看出来陛下已对他失去信任,所以故意摆我们一道。咱们不能让陛下去沈国公的地界,必须要把陛下留在扬州城。” 许泰一脸紧张:“如何才能留下?陛下都定了行程……” “你不会找些让陛下兴起的东西?” 江彬对许泰发了一通火,突然记起什么来,“哎呀不对啊,我不是派你去新城打点了么?怎么到现在还没出发?” 许泰尴尬一笑,“这不是军中有事耽搁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副总兵,陛下跟前的警卫兵马需要我出面协调,你的心思全放在陛下身上,我这一走不就没人了吗?放心,我已经派了人去,不会耽误正事。” 江彬知道许泰眷恋权位不去,但他不好出言指责,毕竟许多事情上确实需要对方配合,虽依然沉着脸,但有意转变了话题。 “要不然咱们在那个钟夫人身上想想办法……陛下对她念念不忘,茶饭不思,此番南下更是将其带在身边,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她回心转意……若是现在钟夫人可以承受陛下美意,我们不就……” 许泰听了这话非常为难,“江大人,那个钟夫人有多油盐不进,你也看到了,根本没办法让她接受君恩啊。” 江彬冷笑不已:“之前咱们顺着陛下的意思,那是给她脸了,她终归不过是个普通市井女人,还是个孀妇,给她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还不知把握,非要让我们为难,难道我们就不能用点特殊手段?到时在她的饭菜里下点药,再跟陛下一说,那美事不就成了?” 许泰想了下,迅速惊悚地摇头:“不可,不可,陛下严令不得冒犯她。” 江彬道:“平时倒还好,但若陛下恰巧喝了点酒呢?到时美人在前,陛下酒后乱……咳,成就好事,女人就算再三贞九烈也是徒劳,还不是要认清眼前的事实?赶紧去办,你负责在她的饭菜里动手脚,我去见陛下。” 许泰非常担心,暗忖:“他不会是想将陛下灌醉吧?若陛下酒醒后出言怪罪,咱可承担不起罪责啊。” 江彬目睹许泰战战兢兢的样子,面露不屑之色:“看你这孬样,才这么一点小事就怕了?也不想想最后成全的人是谁……只要真心对陛下好,陛下还能把你宰了不成?” “这可是陛下自己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咱能促成,那就是大功一件,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陛下到那座陌生的城市,一切不由咱控制?去,赶紧办事,不然我先把你给宰了!” …… …… 当晚,朱厚照照常吃喝玩乐,却不知自己已陷入到一个大阴谋中,不过最终目的却是要帮他“成就好事”。 花魁大会终于到了最后一天,本来还要持续个三五天,这时候却人为给加速了,用一天时间就完成最后所有步奏。 决赛在瘦西湖畔的“魁星楼”举行,这里是原大明开国丞相汪广洋别宅的后院,汪广洋被太祖赐死后家产被抄没,供作教坊司用地,这里环境优美,最主要是环绕一圈的楼宇中间有一个宽大的戏台,方便四围楼上的宾客欣赏。 朱厚照跟普通观众一样进入园子,直接来到北边的那栋楼,坐在二楼的窗前往下面的戏台看热闹。 “陛下……” 江彬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时,花魁大会总决选已过半。 所谓比赛,就是各大秦楼楚馆的头牌姑娘在戏台上表演,然后下面的观众献花,以收获鲜花的多寡来决定胜负……民众必须在组办方指定的地点或现场购买花束,其他地方的均无效,每束花折价五百文钱,如此一来就算家资不厚也可以买上一束表达心意,体现的就是民众参与的广泛性。 花束的成本价不到二十文,加上付给商家以及教坊司的场地使用费,还有参赛佳丽得到的三成分成,在保证方方面面利益的情况下,江彬和许泰依然从此次活动中赚取了超过五万两银子,不由感慨扬州人实在太有钱了。 朱厚照根本就没有兴趣关注这些场外的情况,之前几天朱厚照也没有在花魁大会上花任何银子,更多是充当一个旁观者,谁做花魁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他主要目的是体会这其中的热闹。 这也跟朱厚照对于清倌人不感兴趣有关,为了证明自己对这些风尘女人没有兴趣,他甚至带了沈亦儿在身旁。 沈亦儿一边喝茶,一边瞟向下面戏台上的表演,耳朵还在听朱厚照跟江彬对话。 朱厚照真正在喝斥:“怎么不通传一下……这里是你可以自行出入的地方吗?” 以前在豹房时,江彬进出宫闱如同走自家屋门,随时都在朱厚照跟前晃悠也不受责备,但此前他出京领兵,朱厚照搬回乾清宫住,两人生疏不少,尤其此番出行在外,因为有沈亦儿这个皇后在旁,朱厚照对江彬的要求变得苛刻起来,江彬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正是因为有强烈的危机意识,江彬在做事上越发无法无天,甚至暗中违背圣命,想动钟夫人的脑筋。 江彬道:“陛下,地方上进献几坛好酒,是否给您送上来?” “好酒?” 朱厚照的气恼稍微消减了些,毕竟江彬进屋来是给他献东西,所谓伸手不打送礼人,他看了看桌上的酒壶,道,“其实这里的酒水已相当不错了,不知他们进献的是什么酒?再说了,你怎么确定酒水不会有问题呢?” 朱厚照出行在外,对于饮食非常小心,大多数时候都是用自带的酒水和食物,并且有专人帮忙试毒。 不过通过沈溪的教导,朱厚照现在已知道“慢性毒药”的概念,所以就算有人试吃也不那么可靠。他还很担心有人给他吃哪种属性相克的食物,不知不觉就中毒,他对于外来的食物和酒水非常警惕。 江彬指望着进献好酒后让朱厚照来个“酒后乱性”,此时他已顾不上别的,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些酒全都是百年陈酿,就算在宫里也很罕见,臣也是费了不少精神才收罗到,特意孝敬您的。” 此时旁边传来沈亦儿阴阳怪气的声音:“酒可不是好东西,喝那么多作何?” “对,还是不喝了。” 朱厚照对沈亦儿言听计从,或许是他也觉得喝眼前自己带来的酒也没什么不好,笑着说道,“还是听皇后的话,江彬,你下去吧,别打扰朕看热闹。” 江彬面对如此直接的命令,实在没辙,只能低头领命退下。 出房门的时候,江彬听到朱厚照在对沈亦儿说话,跟以前一样,属于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让人咋舌的是皇帝居然还乐在其中,他不由疑惑地摇摇头。 …… …… “真是活见鬼,出来看花魁大会,居然还把皇后带身边,难道不怕葡萄架倒了?或许帮陛下成就这段姻缘,比撮合他跟钟夫人更好?” 江彬下楼后,开始琢磨达成目的的其他可能,杵在那里不肯走。 许泰悄无声息地来到江彬身边,小声问道:“江大人,已安排好了,在那女人的饭菜里动了手脚,这会儿估摸已吃了睡下了。” 江彬看了眼楼上:“但陛下那边……事情没办妥啊。” “啊!?” 许泰非常惊讶,“那给陛下的酒……” 江彬摇头:“陛下没喝……不是有皇后在旁边作梗么?” 许泰听到后惊骇异常,心想:“江彬居然敢对皇后不敬,他得有多大的胆子?还是说陛下对他的信任到了比皇后更甚的地步?” 便在此时,楼上下来一人,正是小拧子。 小拧子走到二人跟前,扯着嗓子道:“江大人,陛下吩咐,送来的酒直接送到车驾那边便可,或者装上船,明天一早就出发,今晚陛下很早要回去休息。” 或许是朱厚照把江彬赶走后,突然想起这么打击一个殷勤为自己找吃喝玩乐东西的近臣不太友好,居然让小拧子下来安抚几句。 江彬多少有些气恼,但还是拱手领命,然后话都没说便带着许泰出了“魁星楼”。 小拧子皱眉:“怎么回事?看他们俩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以前他们从来不给陛下献酒,所以不知道陛下对于外来的酒很抵触……哎呀不好,难道是酒水有问题?” …… …… 江彬计划不成,带着许泰回到行在偏院,带来的酒水送上了马车……这会儿行在几个大门均有马车来来往往,大批货物正在被运送到码头,准备装船,这也是御驾南行必要的准备工作。 “两位大人,不好了,那位夫人……不见了。” 就在江彬琢磨如何才能把朱厚照挽留在扬州时,突然有侍卫跑来,一脸紧张地禀报。 江彬大吃一惊:“再说一遍,哪个夫人跑了?” “就是……大人让严密保护的那位。”侍卫回道。 江彬这下才知道闯了大祸,之前钟夫人逃走便让钱宁和张苑等人在朱厚照跟前吃了不少苦头,很多人因此受到冷落,这个钟夫人可说是皇帝心情的晴雨表,至少以前是如此。 “混账东西!” 江彬骂了一句,赶紧带着许泰到了钟夫人下榻的院子。 进内后才发现一团糟,江彬手下正在四处找寻,就连周围的屋舍和院子也都详细搜查过。 “两位大人,也不知怎么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本来丫鬟进去送水时她还睡得好好的,等再过来时人就没了,屋子莫说是地道,连个老鼠洞都没有……门窗紧闭,外边就是侍卫,这屋子一目了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侍卫们都觉得莫名其妙,本来怕钟夫人逃走,江彬安排大批人手守卫,在重重保护下人居然神秘失踪了? 许泰紧张地道:“江大人,您说如何是好?要是被陛下知道,不活剥了我们?” “没用的东西!” 江彬此时心情一团乱麻,一把抽出佩剑,“还不赶紧找?现在城门封闭,一定出不了城,定在城里某处!” …… …… 钟夫人突然失踪,江彬和许泰非常紧张,连夜派人去查访城内各处,却没查出任何结果。 他们不敢直接对朱厚照说明此事,第二天清晨圣驾便会动身出发前往新城,所以他们宁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暗中安排人找寻。 在江彬看来,钟夫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定会留下线索,便擅自将消息压下,总归朱厚照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去见钟夫人,还有隐瞒的余地。 跟上一次钟夫人失踪不同,这次几乎没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无论是张苑、张永或者是小拧子、钱宁等人,都没得到任何消息,江彬若无其事,一切如常。 钟夫人失踪的同时,沈溪的船队也因为遭遇风浪,暂时停靠在了定海后千户所的港口,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巨浪也使得原本计划中的海战被推迟。 海上发生的战事终归要受气候影响,等沈溪统率的舰队泊靠到码头后,定海卫派出大批人员过来协助沈溪调运粮草物资,甚至还打算派出船只和人马,协同舰队作战,却被沈溪婉拒。 定海卫因为这几年倭寇持续袭扰,已基本形成坚壁清野、稳守不出的战术,以为拖到倭寇资源耗尽自然就撤退了,这也跟地方上人力物力有限有关。 沈溪到来前,定海卫甚至没有组织起一次有效的跟倭寇的交战,虽然沿海进行封锁,但倭寇还是通过劫掠以及贸易等方式,从内陆调运物资,不仅生存下来,而且活得还很滋润,倭寇之患没法得到有效遏制,愈演愈烈。 沈溪明白,这件事怪不得地方上的人,主要跟朝廷不作为有关,光靠各个卫所自身很难组织起有效防御,海疆太大,倭寇猖獗,不是某一地的卫所能够解决,没有政策层面的支持,各卫所之间无法形成有效联系,平倭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沈大人,这是刘千户送来的礼单,他说是想亲自拜会您,人已在岸边等候,是否跟他见上一面?” 荆越站在船舱里,身体摇摇晃晃地对沈溪说道。 虽然海上风浪有些大,但沈溪没有登岸,而是选择留在船上等候,他要以实际行动告诉麾下将士,就算海上再颠簸他也不退缩,毕竟不是什么台风过境,眼前的风浪其实依然可以行船,只是开炮和射击有些牵强,沈溪不想节外生枝。 “告诉他,不见。” 沈溪对于见定海后所千户没什么兴趣,从中枢到地方,想见他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世袭的军将更喜欢巴结他。 或许沈溪这个吏部尚书是否有资格有待商榷,毕竟他在这个位置上没做什么有建树的事情,不过兵部尚书之职却是公认的称职,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地方将领都知道,巴结朝中任何人都不如巴结沈溪来得实在,偏居一隅很难见到沈溪,现在人家到了家门口,不用自己千里迢迢去京城,不送礼的话好像说不过去。 但沈溪是来领兵打仗的,对于收礼之事一向很谨慎。 荆越领命往舱外去了,无需他换乘小船上岸去通知,而是留在船上直接发信号,岸上的人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告诉地方将官,让他们知道沈溪的意思是什么。 荆越离开船舱后不久,云柳乘坐小船登上指挥舰,很快被引到船舱跟沈溪相见。 “大人,根据最新情报,海上风浪太大,那些倭寇运送粮草物资的船只被困在象山港湾里,无法扬帆出海,听说他们正在等大船前来接应。”云柳禀告。 沈溪抬起头来:“那三萼山和九山那边的情况如何?” 云柳为难地道:“海上传回的讯息极少,现在外海狂风巨浪,基本没有船只从海上过来,也难派出细作前去刺探情报……现在只知倭寇可能会派出船只接应,但依然不清楚佛郎机人的动向……若是佛郎机人突然杀出来的话,对我们的影响不小。” “嗯。” 沈溪点了点头,“大风今天应该就能停,延迟一日开战,对战事进展没有太大影响。从倭寇的角度而言,他们自以为得计,主动向我们发起进攻的可能性很高。” “那大人,大战在即,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云柳仍旧很紧张,她毕竟先一步到岸上,沈溪似乎不太希望她跟随船队跟倭寇交战。 沈溪用真诚的目光望向云柳:“你和熙儿仍旧得留在岸上,当然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这次你们要去帮忙调遣船队,并非是我们眼前这支,而是另外一支,他们应该快到羊山岛了,一天时间便可以赶来跟我们汇合。” “大人,另外的船队,可有大船?” 云柳紧张起来,对于增援船队的事情非常关注。 沈溪道:“你见过就知道了,我会安排并且告诉你怎么做……这路人马的水手基本是在北方招募,此前只简单经受两三个月的适航性训练,对于海战了解不多,不过舰上却有很多精良的炮手,都是曾在北方边塞充当过主炮手的人,也曾是西北几场战事中的功勋人物,他们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充分发挥舰炮的威力……” 云柳不太能理解海战的概念。 以往的海战中,因为火器落后,射程不远,在湖泊、江河等战事中,使用火器的情况很少见,现在到了大海上,敌我双方的船只相聚几里,云柳难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让射程本就不远的火炮发挥威力。 在她看来,火炮最多只能对船只上的人员造成轻微伤害,想在远距离直接将对方的船只轰沉,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现在沈溪看起来却充满自信,好像只要另一支船队来了,两方一配合,足以将倭寇甚至佛郎机人的船只击沉,这是云柳想象不到的画面。 “去接应吧。” 沈溪道,“风浪停歇后,你便乘船前去接应,但在他们出发前往战场的时候,你和熙儿不必留在船上,这场战事跟你们无关。” …… …… 一场大规模的海战正在酝酿中。 本来沈溪只有六艘大船加上为数不多的中型和小型船只作为海战主力,不过加上后备增援舰队后,沈溪手里的实力暴增。 不过沈溪明白,海战不可能以船只数量和吨位来决定最终的胜利归属,需要绝佳的战术配合,以及高妙的操船技术,还有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等外在因素相助。 看起来非常隐秘的消息,不知何故依然在战前泄露出去,并且为江栎唯获悉。 江栎唯此时不在海上,而是在象山县城等候消息。 之前两天狂风巨浪,使得货物调运出现问题,船只被堵在象山港湾里没法动弹,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从陆路来到象山县城,准备等货物出海后,直接从大小燕礁坐小船出海,登上战船,亲自参与到这次战事中去。 “江大人,现在看来,那位沈国公留了后手。”信使将消息带来时,神色满是担忧,“宁王刚从朝中内应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宁王之意,若是这边准备不充分的话,这场战事可以适时往后拖一拖。” 江栎唯神色气恼:“再拖下去,以后有机会让沈之厚去死?” 信使道:“总不能让海上的倭人和佛郎机人一战就失败,以后再想利用他们可就难了……此战避开后,那位沈国公只能在海上跟倭人玩躲猫猫的游戏,咱们可以一边组织兵马,伺机而动,一边安排人手去刺杀昏君,总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栎唯站起来,非常生气,来回踱步半天,最后断然摇头:“这一战势在必行,就算我喊停,也不会有人听我的,我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枚棋子罢了,在这种大事上他们哪里会听一个外人的意见?” “您……” 信使对此非常意外,他本来以为江栎唯可以劝说倭寇和佛郎机人罢手,所以抱有很高的期待,谁知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江栎唯再道:“目前我方筹集的船只数量,大概有一百二十多条,若加上佛郎机人那十几条大船,沈之厚绝对没可能获胜……就算有援军又如何?” “在海上作战,不是单凭数量多就能取胜,大明熟练的水手有多少?恢复造大型海船才多久?龙江船厂加新城一共不过造出六艘来,别处就能一下子造出十艘以上?况且当初皇帝划拨给沈之厚的经费,只够他造十条船,最后朝廷还克扣了他一半的钱……他能造出六艘来已经很不错了。” 信使叹了口气,道:“江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一战无可避免?那在下得赶紧回去通知王爷。” 江栎唯点头:“告知宁王,这边的事不用他操心,还是安排好人手,事成后以稳定大局为重……” “按照计划,海战结束,倭人和佛郎机人的联合舰队,会开往沈之厚亲手建造的新城,直接从黄浦江登录,若昏君在那里最好,直接杀了便可以天下易主,到时只管让宁王带兵往南京!” “最终,由宁王亲自跟倭人和佛郎机人讲和,只要稳住大局,那天下人心所向,大事可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3章 以防不测 新城内,唐寅在衙所将张仑叫来。 之前已有沈溪继续率领舰队向南进发的消息传来,但眼前沈溪发来的公文更加明确,唐寅感觉关系重大,但又不敢把情况泄露出去,只能叫来张仑商议。 张仑虽然有国公世子的身份,但在很多事情上却没有主见,这也跟他的出身和地位有关,他毕竟是世袭勋贵,与国同休,战略上的事根本就轮不到他来管,以前他没机会接触这些,以后也更多涉及执行层面。 “沈大人既然决定要打这一仗,那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但这次没从咱这里调人出去,只有之前那三千人马……” 张仑抬头看着唐寅,心里有许多不确定的地方,却以为唐寅会知晓。 但其实唐寅跟他同样迷茫,唐寅道:“之前只说要打,现在确定必然打,还在兵力和船只都不占优的情况下开战,若是落败,咱们这座城池便很危险。” “所以沈尚书派人回来通知,未来一段时间务必加强戒备,将长江口和黄浦江完全封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安排人马在炮台驻守,若倭寇和佛郎机人杀来,一律轰沉,禁绝他们上岸。” 张仑皱眉:“沈大人是为防微杜渐吧?看来此战获胜的可能性虽然很大,但总归要防备意外情况发生。” 唐寅脸色很差,道:“现在出现个棘手的问题,陛下已从扬州启程南下,过两天就会抵达新城,好像所有事都赶到一块儿来了,陛下或许也是听说沈尚书要跟倭寇决战的消息后,马不停蹄赶来,甚至连南京都没去。” “那该怎么办……” 张仑的脸色跟着变得异常难看,谁都知道圣驾到新城意味着什么。 新城看似固若金汤,但始终是一座连城墙都未完全造好的全新城市,而城内驻守的人马不足两万,若是沈溪在接下来的海战中失败,那倭寇和佛郎机的联军很可能趁着大胜余威,一举往新城杀来,在这种情况下新城很难坚守,那时皇帝在新城便犯险。 唐寅道:“相信同样的问题,沈尚书已告知陛下,只是陛下没在意,执意要赶来,很多事我没法跟下面的人说,只能跟你商议,现在沈尚书不在,这边所有事项都需要我们一肩挑。” 张仑并非有主见的人,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唐寅:“唐先生尽管吩咐,我听您的便是。” 唐寅面如土灰,本来叫张仑来是讨论一下,不想张仑不发表任何意见,反而把希望都寄托到了他身上,让他感觉压力山大。 唐寅一咬牙:“如果不能阻止沈尚书,那就只有两种应对方法,要么等陛下来,全城进入戒备状态,只求前线一举获胜,那什么事都没有;要么是阻止陛下前来,以防不测。” 张仑想了想,问道:“若是陛下到来,新城又失守呢?” “那我们很可能要跟这座城市陪葬。” 唐寅无奈地说道,“沈尚书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以后大明国运也可能走下坡路……不过是一念之差,我们就将成为千古罪人!” 张仑咽了口唾沫,显然不愿意接受那最差最坏的结果。 本就是跟着沈溪出来历练,为将来继承国公的爵位做准备,结果却落得千古骂名,以后更是没脸继承英国公的位置,就算从爷爷手里接过来也可能一辈子活在阴影中,很难在五军都督府掌握实权。 张仑道:“我们该当补救才是。” 唐寅无奈摇头:“其实劝说陛下,阻止圣驾到新城犯险,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谁都知道这边很危险……” “其实陛下也知晓这边的情况,但陛下自幼便尚武,御驾亲征已非第一回,昔日在宣府便是如此……当然,陛下来新城也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才对……” 张仑摇头苦笑,那一脸怀疑的神色好似在说,明明你才说应该将皇帝劝返,但转眼却又说到什么好处,难道还要鼓励皇帝到来? 唐寅解释道:“若是陛下驾临新城,更能激发将士死战之心,且三军将士护驾,新城增添近两万兵马,守住城池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你跟我有大把机会建功立业……” 张仑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能在皇帝面前建立功勋,那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这是人生的一大机遇。 但随即张仑便意识到,这种机会他宁可不要,明明可以安分守己当好他的英国公世子,未来平平稳稳继承爵位,就算建功立业又如何?最后依然不能封王……如此最好是什么事情都别发生。 唐寅略显无奈:“这么做实在太过冒险,我跟你一样,都希望什么事没不会发生,最好南边那场海战一切顺利,免得我们担忧。” …… …… 朱厚照坐上前往新城的船只。 船队浩浩荡荡,不过并非是大船,在运河还不如何,但到大江里航行就显得太过寻常了……朱厚照不会水,却喜欢跑在甲板上吹冷风,看着江面平稳,波澜不惊,甚至有种亲自上战舰参与海战的冲动。 “陛下,照这么走,再有两天就能抵达沈大人督造的城池了。”张苑站在他身边,笑盈盈说道。 张苑跟江彬一样,都绞尽脑汁阻止朱厚照前往新城,却无功而返,朱厚照在扬州见识过更像是表演的花魁大会后,没心思再停留,他更希望到新城,跟老师沈溪并肩作战,一起获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幻想中的朱厚照,浑然不觉江岸边与往常有何不同。 此时长江南岸,大批军队往新城方向调动,乃是南京守备太监张永下令亲军十七卫选拔精锐出动,前往新城帮忙驻守……张永听说沈溪要跟倭寇和佛郎机联军在海上进行决战后,生怕皇帝出事,立即调兵遣将。 张永为了让朱厚照知道他的“忠心”,特意让兵马沿江而行,目的就是为了能让朱厚照看到。 可惜朱厚照这会儿根本没心思看江岸上,还有就是这里已经临近长江出海口,江面很宽,隔着老远朱厚照也看不清楚江岸上是什么东西,而张苑在旁看到也不会去提醒,毕竟他跟张永不对付。 “陛下,您看岸上,有兵马调动呢。”小拧子看了半晌,见朱厚照站在船头看着江面发怔,不由出言提醒一句。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岸边,却看不太清楚,皱眉端详半天后吓了一大跳,问道:“怎么回事?有人造反吗?” 本来张永和小拧子联手献媚,却被朱厚照看成造反,小拧子悚然一惊,旁边的张苑却掩嘴偷笑。 小拧子赶紧解释:“陛下,乃是南京守备太监张永调动兵马,沿途护送……这不您要到沈大人亲手建造的城池去么,那边驻守的人马严重不足,必须调集大军前去镇守,以防变生不测。” 朱厚照怒道:“朕没旨意,张永就敢随便调兵?他有几个胆子?” 小拧子忽然意识到在皇帝眼中,太监始终是他的家奴,只能听取命令行事,根本就没有决策权。 小拧子再次帮忙解释:“主要是魏国公和南京兵部安排,张永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张苑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怕不是从旁协助,而是主谋吧?这调动人马,没有皇命就敢乱来,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分明有图谋不轨之心。” “没有,没有……张公公,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小拧子怒目而视。 朱厚照往小拧子身上打量一眼:“又没说你,你紧张作何?难道你也有份参与?” 小拧子赶紧低下头,却不敢隐瞒:“陛下,奴婢的确是知情的,张永到过扬州,跟奴婢提过这件事,奴婢当时不支持,不过张永说要维护陛下周全,派人马沿途保护也是他的一片心意……还有南京军政各界的心意……” 小拧子努力为自己辩解,顺带为张永开脱,但话说出来后才发现前言不搭后语,有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就在张苑准备继续煽风点火时,朱厚照一摆手:“算了,如果是南京兵部调动的人马,朕就不多过问了,多派一些人马到新城也好。朕正好有充裕的兵力可以调动,如果只是三两千兵马,朕还不知该怎么使用呢。” “朕跟沈尚书终归有所不同,他喜欢调动几千人马作战,而朕则喜欢调遣几万甚至几十万大军,这就叫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张苑笑着恭维:“陛下大气度,岂是沈大人可比?”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这是恭维朕还是骂朕?天下间谁不知道沈尚书带兵的本事?就算朕调遣十万大军,也未必能战胜沈尚书几千人马……鞑子够厉害吧?从正统初年一直祸害到朕登基,可最后的结果呢?” 当提到沈溪的丰功伟绩时,朱厚照脸上满是羡慕,但也无比自豪,毕竟沈溪是他的臣子,更是他的老师,沈溪取得的成就越高,越证明他用人的眼光好,历史会铭记他的功劳。 张苑意识到在朱厚照跟前还是少说及沈溪为宜,毕竟正德皇帝很多时候还是蛮理智的,不会轻易被忽悠。 朱厚照却又显得有几分遗憾:“按照朕的想法,最好是能跟沈尚书并肩作战,可惜朕到底是天子,且因有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所以臣子不会让朕冒险,这或许便是沈尚书这么着急完成这一战的根本原因吧!” “其实朕根本就不怕死,最想的就是做个赳赳武夫,马革裹尸,而不是羸弱地偏安一隅,若是国家出现危险,朕绝对不会做逃跑的皇帝,君王死社稷,一定会跟贼人死战到底。” …… …… 京城,沈家已做好“搬家”准备,尽管朝廷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沈溪已在暗中安排,让谢韵儿提前做准备。 朱厚照对于沈家搬家的事不太清楚,但之前沈溪上奏提过此事,至于沈家的准备也主要限于沈国公府宅方面,未涉及沈明钧夫妇和沈运。 对于周氏来说,她更喜欢留在京城这种热闹的地方,享受儿子和女儿给她带来的奢华和荣光。 “……我说儿媳,你相公突然说要你带着家人去江南,你就听命行事?听说那里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过荒凉,而且还是新造的城市,又是在海边潮湿之地,条件不比西北更好,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作何?还是留在京城陪我,这样我身边能有人说说话……” 周氏自己不想走,便想左右沈溪的决定,让几个儿媳也不走。 就算平时谢韵儿对周氏恭敬有加,但在这个问题上她还是知道该听谁的,既是沈溪做出的决定,她只能无条件拥护。 谢韵儿道:“娘,这是相公的意思……相公接下来会留在江南,可能一两年都难回京城,我们妇道人家倒没觉得如何,不过相公在江南,可能会孤单。” 周氏听到这里直皱眉:“当初他爹在城里做工的时候,我也经常几个月见不到人,不也过来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周氏准备要数落一下儿媳,在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她也知道不能得罪谢韵儿,儿子那边她劝不了,想要留谢韵儿等人在京城,非要从谢韵儿身上着手不可。 谢韵儿却没有跟周氏商量的意思,坚决地道:“相公已跟朝廷上奏,估摸最近就会有公文下来,陛下如今也去了江南,想来陛下不想让相公在南方太过清苦,我们一家人过去团聚再好不过……本来以相公的意思,公爹和娘也该过去才是,不过一切还是得由娘来做决定。” 周氏一撇嘴:“他倒是能耐了,想左右他老娘的去处,我在京城这边吃得好穿得好,为何要去南方海边那破地方?” 谢韵儿摇头:“娘,听说现在新城已经建得有模有样了,那边过来传信的人说,相公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便把城池立起来,论繁华不比京城差,而那里有很多新奇的好东西,到晚上透亮,君儿她们早就想过去看看了……” 周氏骂道:“就喜欢糊弄人,几个月建一栋房子都未必能建好,想建一座城出来?他倒真敢说!总归娘不去,最好你们也别去,留在京城等他回来……现在京城这边多安逸,他现当上了公爷,外面的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皇帝对他也很信任,他倒好,留在江南不回来,还让你们过去,把他爹娘放到何处?” 周氏一直想让儿媳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话时都会有意无意拉拢谢韵儿。 但可惜她说的话不好使,谢韵儿很聪明,她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难缠的婆婆,周氏的话她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谢韵儿微微摇头:“这是相公吩咐下来的,还跟朝廷请示过,我实在做不了主。” 周氏很不高兴,就在她准备继续数落沈溪时,外面小玉带着两名丫鬟进来。 小玉未料到周氏在这里,突然见到准备带着丫鬟躲开,不想周氏眼尖老远便看到,一招手,问道:“小玉,有事吗?” 小玉眼看躲不过,这才过来:“老夫人、夫人,外面有老爷的书信,是送给夫人的。” 周氏不耐烦地道:“给夫人的不假,但我这个老夫人在这里你就要避开?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你在沈家多少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平时小玉在沈家的地位很高,谢韵儿将她当姐妹看待,从来不会喝斥,平时小玉做事也非常得体,深得家中上下喜爱。 不过到周氏这里,小玉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毕竟当初小玉是惠娘和周氏买回来的丫头,在周氏眼里,小玉永远都只是下人,让她不爽了一定要喝斥教训,让丫头懂得什么叫做规矩。 小玉不敢在周氏面前有任何不敬举动,赶紧跪下行礼认错。 谢韵儿道:“娘,您别怪小玉,估计是信是送给儿媳的,她脑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相公的书信没什么秘密,咱们娘儿俩一起看吧。” 谢韵儿心思慧黠,她很清楚周氏不识字,就算沈溪在信中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周氏知晓,她也大可选择不读出来,周氏总不能把信抢过去找人看,最后也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玉站起来,上前将书信交到谢韵儿手中。 谢韵儿接过书信时有少许紧张,毕竟旁边有个多事的婆婆盯着。 谢韵儿打开书信详细看过,发现没什么需要回避周氏的内容。 “他在书信里说什么?” 周氏自己不识字,却非常热心,好像儿子的书信应该由她来看,而不是儿媳,只是因为她不识字才作罢,儿媳更像是代劳一般。 谢韵儿放下书信:“信里提了两件事,相公马上要跟南边的倭寇开战。” “我就说用不了几年吧……现在看来一年时间都用不上,我叫你不去南方,这不,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周氏很高兴,沈家一大家子不用南迁,她身边就不会少可以说话的交心人。 谢韵儿道:“还有一件事,就是相公说,我们必须要去南方,而且娘也要去,哪怕只是过去走一趟……” 周氏一听怒从心头起,当即起身:“这小子,根本就没把他娘放在眼里啊……这是要命令我这个娘吗?” “老夫人消消气。”小玉赶紧劝说。 这不劝还好,一劝周氏更是蹬鼻子上脸,直接叉腰破口大骂,将沈溪“没良心”“不体谅爹娘”等数落一番,谢韵儿和小玉都不敢乱说话,只能听着。 最后周氏道:“老娘说什么都不去,死也要死在京城。” 谢韵儿蹙眉:“娘,相公的意思,有人要对咱不利……好像要暗中行那刺杀之举。” “什么?” 周氏一听,脸色顿时变得僵硬起来,打量谢韵儿道,“他这不是睁眼说胡话吗?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有人敢乱来?” 谢韵儿道:“娘,您别出去乱说,相公的意思是,他开罪不少人,这其中既有朝中权贵,还有皇亲国戚,如今陛下不在京城,咱留在这边会很危险……还有就是佛郎机人和倭寇不甘失败,肯定会派人来行刺,甚至把我们全家老小抓起来,胁迫相公。” “这……” 周氏没说什么,此时她已经迟疑起来,态度没之前那么坚决。 谢韵儿继续道:“相公还说,若是咱不去的话,京城可能会出大乱子,而且皇后……也可能会出事,所以需要咱们阖家南下,在旁照应。” “哪个皇后?他是说他妹妹吗?”周氏关切地问道。 “嗯。” 谢韵儿点头道,“正是。因为这份书函可能会被人半道截获,相公上面没有说得太详细,不过意思还是要公爹和娘务必南下。” 周氏不满地嚷嚷:“就知道吓唬人,他以为自己是谁?” 小玉在旁道:“老夫人,还是听老爷的吧……老爷从小就见识不凡,若老爷觉得咱留在京城不安全,那肯定就会有问题……咱坚持留下来,就是给老爷添堵啊。” 周氏怒道:“给他添堵?难道老娘我心里就不堵得慌?好端端在京城待着,非要让我跟他爹山长水远往江南走一趟……我们去了,那沈家一大家子该如何?” 谢韵儿看了看书信,摇头道:“这个相公没提,不过想来应该问题不大,毕竟贼人不会从沈家旁支入手,根本无法要挟到相公,不过咱这院子里的人就难说了,还有很多跟着相公在外征战之人,出了事……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谢韵儿看了小玉一眼,毕竟小玉是随军将士家属,马九在沈溪手下做事,若是小玉留在京城自然也会对沈溪造成牵绊。 周氏气恼地坐下来,好像在使小性子,将脑袋一别:“为娘不走,为娘就算死也要待在京城。” 谢韵儿一看婆婆软硬不吃,干脆拿出和颜悦色的口吻劝说:“娘,还是听相公的吧,相公没提,我大概能理解,其实这次要对咱不利之人,有可能是夏皇后家人,还有太后娘娘……张家那两个国舅,一直对相公怀恨在心呢。” “什么?” 周氏抬头看着儿媳,这下真的有些害怕了。 虽然她也算皇亲国戚,但显然这个国太做得没什么底气,而张家和夏家却早确立了地位,在京城扎稳脚跟,拥有自己的势力。 而沈家最大的凭靠就是沈溪,现在沈溪和沈亦儿同时不在京城,沈溪说有危险让他们赶紧走,她周氏还执意留在京城,那就是迎危而上,周氏从来都是个识相之人,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他们……不会吧?” 周氏将信将疑。 谢韵儿摇头:“咱沈家,早就成了某些人眼里的心腹大患,妹妹入宫后,有几人对咱沈家另眼相看?现在来沈家拜望的人,是不是比以前少多了……” “这倒是。” 周氏低头琢磨。 谢韵儿道:“所以还是要听相公的,咱先去江南避难,等陛下回京城后,或者相公另有安排,我们再回来……只要有天子在京城坐镇,就没人敢对我们沈家如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4章 搬家 十月十四,下午,象山港海岸边,上百条船只如同一条长龙,陆续驶入港湾。 因为要避开沿海卫所的监视,晚上才能开运,负责押送物资的江栎唯非常小心,目睹太阳西斜,船只逐渐靠岸,他还站在凤凰礁山顶,极目远眺,好像要把沈溪率领的朝廷船只给找出来一样。 “江大人,运输船均已准备妥当,入夜后就可以装运。钱仓所那边已打过招呼,官军不会出来捣乱。” 手下将最新情报告知江栎唯。 “嗯。” 江栎唯微微点头,脸上带着几分谨慎之色,“沈之厚的舰队现在何处?” 手下苦笑着摇头:“之前说在定海后所那边,一天时间可能就会赶来这里,若他们今晚杀到的话……” 江栎唯抬手打断手下的话,“赶紧想办法通知海上的人,让他们把战船开过来,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朝廷的船只并不可怕,大明传统的福船根本不是西洋船的对手,但他们带兵的主帅却很厉害,所以必须要熟悉海战的佛郎机人出马对付。” 手下为难地道:“现在要临时通知海上有些困难,不过按照预期,第一批船大概会在今晚赶到……这些物资到底运还是不运?” 江栎唯冷笑不已:“既然是诱饵,运不运都没多大关系,但第一批船并不是可以跟朝廷水师抗衡的大船,要是沈之厚突然杀来,我们该如何应付?先跟海上取得联系,看看我们的船队怎么样……让弟兄们在岸上等候,若有官兵杀来也可从容应付。” …… …… 入夜后,海面一片平静。 之前几天狂风巨浪过去,大海再次变得温驯下来,不过平和中却蕴含着浓浓的杀机。 沈溪带来的战船大概有一百艘,尽管大部分只是中小型船只,但这样规模的船队却是自郑和下西洋后从不曾有过的存在。 沈溪站在甲板上,打量前方的象山港。 “从这里过去,就是奸商和倭人做买卖的地方。” 荆越站在沈溪身边,神色兴奋,“咱杀过去,他们的买卖肯定黄了,而且至少能杀他二三百贼人!” 沈溪语气平静:“消灭区区二三百个贼寇,你就满足了?” 荆越笑了笑:“功劳不嫌少,听说海上有佛郎机人的舰队驶来,下面弟兄议论纷纷,说咱未必能取胜,大人您看……” 沈溪道:“军中总有怯战的声音,不打一打怎知胜不了?自领军以来,我打过那种完全没有把握的仗?” 荆越笑道:“那是,跟着大人就没打过败仗,弟兄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质疑的声音不大,就是一些不开眼的家伙贪生怕死罢了。不过大人,具体几时开战,最好跟弟兄们有个交待,他们在海上漂了这么长时间,很多人有了思归之心,想知道真正开战会是哪天。” 沈溪微微摇头:“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吧……没人知道具体时间,就算我们杀过去,也要看倭寇是否会接招……这可不是单靠超前的战略、战术就能决定胜利,要是对方拒不上钩,一门心思跟我们绕圈子,我们也拿他们没辙,不过还是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 …… 当晚,一支规模不是很大的船队高速往沈溪统领的舰队靠拢。 从后面赶来的大明水师援军,是沈溪准备的第二路人马,这也是沈溪看来取胜的关键。 这支船队共计六条船,全都是沈溪仿制后世欧洲风帆时代最典型的战列舰设计,吨位基本在一千吨左右,只比沈溪在新城建造的战舰小一轮,远远看过去还是非常巍峨壮观。 “大人,过来了。” 当六条船靠近时,沈溪麾下人马非常紧张,生怕是倭寇的船只杀来。 等看清楚首舰飘扬的大明日月旗后,舰队发出一阵欢呼声,此时双方距离已不到两里,随后对方舰队划来一些小船……有人过来了。 小船到了沈溪的指挥舰前,船上的人爬绳梯上来,带头两位,却是以前未曾跟沈溪打过多少战事,却被看作沈溪嫡系的李频和林恒。 这次增援的船队便由二人带来,李频是主帅,林恒是副帅。 “大人。” 李频和林恒过来向沈溪行礼。 李频和林恒身后,还有一些荆越和胡嵩跃等人非常熟悉的身影,比如说沈溪亲自栽培的火炮手张老五,过去几年张老五在九边军中当火炮总教官,教会大批边军将士使用火炮,如今的张老五已官至游击将军,非当日可比。 沈溪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六条船,一千五百多号弟兄,还有一百条小船放在大船舱腹里,军火弹药充足,完全可一战!” 身为副帅的林恒很兴奋。 虽然林恒作战经验丰富,且担任过延绥副总兵,但此番他作为副帅却也没不甘心,也是他跟李频相处久了,对李频的为人和能力非常了解,在陆战上或许林恒经验丰富,尤其是骑兵作战,但到了海上,林恒不过是个新手罢了。 沈溪点头,对旁边一直等候传话的胡嵩跃和荆越道:“现在命令,让各船将小船收上来,不方面收起来的舟楫则让随船的民夫驾驭驶往岸边泊靠,大船和中型船只集结,往南进发!” “得令!” 胡嵩跃满脸都是笑意,显然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期待。 旁边荆越问道:“大人,今天就要开战了吗?” 沈溪道:“是进兵,不是开战,到象山港外海后还要看倭寇的动向……就算不在海上作战,也要将倭寇筹集的物资一并解决掉,然后咱们的舰队再调头往南,逼近九山!先往外干门岛与东屿之间海域进发!” …… …… 朝廷两支船队汇合后,形成一支规模更大的舰队。 船队开始改变阵型,小型船只离开舰队,往就近的岸边划去,同时被转移的还有因晕船和疫病而失去战力的官兵,同时转载一些船上暂时用不上的物资。 大明舰队进入战前的准备状态,所有士兵都精神抖擞。 不过这个时候沈溪却下令让士兵去休息,大概意思是至少未来五个时辰内不会开战,要开战也要等到来日天亮。 船队浩浩荡荡进发,半夜时分云柳突然来见。 “大人,卑职幸不辱命,将李将军和林将军的船队领了过来。” 云柳见到沈溪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她一直低着头,显然是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违抗了沈溪的命令。 沈溪站在油灯前,整个人显得很沧桑,摇头道:“为何不听我的话,非要回来呢?” 云柳道:“大人,这一战关系大明海疆稳定,还涉及您的安危,卑职不能不回来陪同,就算留在岸上搜集情报,也不可能得到更多对大人有价值的消息,还不如留在大人身边照应。不过我已让熙儿回到岸上,有情况的话她会尽量想办法通知我们。” 沈溪准备开战后,陆地和海上舰队的沟通便处于断绝状态,沈溪让云柳和熙儿回到岸上,主要还是让她们去避祸。 云柳明白这层意思,变得无所畏惧,一如当初沈溪被困土木堡时,她义无反顾带着李频派出的人马去土木堡增援一样。 “这一战,谁都不知结果如何,留在船上其实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回到岸上的话,倒可以查查宁王乃至张太后那边的情况……唉!” 因为船队已出发很长一段时间,沈溪没法让云柳登岸,不过他对云柳也没有太多责怪,毕竟云柳是尽职尽责,哪怕在军中帮不上他什么忙,但至少跟随大部队走,生死都在一起。 云柳低下头:“卑职只是想陪在大人身边。” 沈溪没说话,他明白,云柳和熙儿早已把下半生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愿意跟他赴汤蹈火。 不过云柳也很富有人情味,比如她诓骗熙儿回到岸上去,由她自己来直面生死。 沈溪道:“罢了,你留在我身边也挺好的,至少能帮我传达命令,跟下面的人进行沟通……毕竟你比谁都更了解我的想法。” “是,大人。” 云柳抱拳领,“请您尽管吩咐吧。” 沈溪看着云柳,摆摆手:“暂时没事,我一直都很期待这一战……其实从宣大回京的路上,我就开始着手做准备了,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让李频转任山东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让林恒去辽东都司担任都指挥同知,并在拥有黄岛、青岛这一优良海港的灵山卫设立造船厂,由东北深山老林提供优质的造船木材,又通过商会在广州、福州、泉州等地聘请有经验的造船师傅到北方来造船,经过一年努力才积攒下这么点儿家底。” “这次跟我以往经历的任何战事都不同,如果说这一战我都能得胜,那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对了,如果让你离开这里的繁华与喧嚣,你愿意跟我走吗?” 云柳没料到沈溪突然提出个让她难以理解的问题,当即蹙眉问道:“卑职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不过就算大人让卑职去死,卑职也心甘情愿。” 沈溪摇摇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没人可以决定你的生死,哪怕以再崇高的理由都不成……你只为你自己负责,我只是问你,是否愿意一直追随我?” “愿听从大人调遣。” 云柳好像明白什么,热切地表态。 沈溪释然点头,侧头看向船舱窗外,望着黑漆漆的海面,叹道:“你愿意跟我走就好,本来想留下你的,但看你的态度,便知道只会做无用功。罢了,很多事我可以无条件信任和器重你,带你走或许是一件好事。” 云柳对于沈溪说的话就算有一定感悟,始终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她不知道沈溪要带她走意味着什么。 云柳心想:“大人对于朝事早有倦怠,且当今陛下做事太过任性和荒唐,或许大人有归隐山林的想法。” 沈溪没明说,云柳也未多问,船队继续向南进发,云柳站在沈溪身边许久都没言语,耐心等候沈溪的吩咐。 过了很久,沈溪微微侧过头看着她,“这场战事,你不必上第一线,留在指挥舰上观战便可,你先回去休息吧。” 云柳道:“大人,您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沈溪摇头:“我在想一些事,大战在即也没心思睡,未来该怎么走还没想清楚,正好趁着现在清静好好想想。” “那大人,卑职退下了。” 云柳没有强求留在沈溪身边,她觉得这样会干扰沈溪的思路,无法专心想一些事。 云柳退下后,沈溪仍旧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心情复杂,最后轻轻一叹:“看来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 …… …… 东亚地区一场超大规模的海战即将爆发,朱厚照的船队也将抵达新城。 当晚,朱厚照在长江口岸边的营地休息,跟以前不同的是,他选择了独睡,身边连个伺候的小太监都没有。 一直到后半夜,朱厚照起夜的时候,小拧子过来给他递夜壶,顺带提了一句:“陛下,听说有沈大人的上奏。” 朱厚照身体突然一个激灵,连撒尿都顾不上,望着小拧子道:“你怎不早说?上奏在何处?” 小拧子道:“之前张苑张公公来过,但知道陛下歇下后就回去了。” “叫他来。” 朱厚照一把将夜壶抓过去,甩袖道,“朕这边不用你伺候,传话去!” 过了大约一刻钟,张苑匆忙赶过来。 “陛下。” 张苑赶紧行礼。 朱厚照坐在临时准备的案桌前,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无精打采地问道:“听说有沈尚书的上奏?这种事应该叫醒朕才是,为何来了又走?” 张苑看了小拧子一眼,原本准备告状,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知陛下已歇下,且非着紧之事,便未惊扰陛下。” 朱厚照皱眉:“舟山群岛那边即将开战,有关沈尚书的事还能是小事?别废话了,赶紧拿来!” 张苑迅速将沈溪上奏的原本拿出来,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拿过才知道并非是从前线传来的急件,而是从京城转交过来的上奏,日期已过了半个月。 朱厚照没顾得上质问,打开来一看,可惜上面黑乎乎的,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张苑解释道:“乃是从内阁送来的,半个月前沈尚书上奏请示将沈家老小以及随军家属迁到新城……还涉及军粮物资调拨等事项,因为时效性已过,系沈尚书领兵出征前上奏,所以老奴并未惊扰陛下。” 这时小拧子端着油灯走过来,朱厚照凑在灯前将奏疏大致看了一遍,发现跟张苑所说没差多少,便将奏疏一合,往旁边一放:“朕记得,沈尚书之前提请过此事。为何还要上奏一次?” 张苑怔了怔,道:“大概是之前沈尚书的上奏,没得到陛下御准吧。” 朱厚照皱眉:“当时朕没答应吗?朕怎不记得了?沈尚书的奏请合情合理,当时你没有酌情办理吗?” 张苑一脸冤枉之色:“陛下,您当时是说,这件事不是很着急,可以暂缓……老奴便按照您的意思,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显得很失望,“既然没什么大事,朕也就不用担心了,还以为这场仗已经打完了呢。” 张苑松了口气,皇帝不怪责,便是最好的结果,他请示道:“陛下,那这次沈尚书的上奏该如何批复?” 朱厚照想了想,不耐烦道:“这算什么破事,以前怎么办,现在便怎么办。” 知道是沈溪上奏时,朱厚照特别在意,现在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后,迅速变得意兴阑珊,懒得动脑筋,事情似乎又要被他束之高阁。” 张苑生怕回头朱厚照再拿这件事责问,连忙道:“陛下,出征将士在外,携带家属,终归不合规矩,所以干脆回复沈大人,让他不再做此念,您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沈尚书领兵马上要跟佛郎机人开战,你让朕否决他的提请,那不等于是告诉他,朕要跟他作对吗?算了,既然他提出要让家属到新城,那就如他的愿吧,总归这场仗要打很久,把新城当作一座普通卫城对待便是。” 张苑很不乐意,毕竟在他看来,沈家应该留在京城,如此才能坐稳大明第一大家族的位置。 虽然许多事情上,张苑跟沈溪持相反的观点,但内心还是希望沈家做大做强,现在沈溪的决定让他着实看不懂,而他也不赞同沈溪将沈家阖家迁到新城的决定。 张苑道:“陛下,此事不妥啊,将士跟家眷会合,万一出什么变故……”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是怕沈尚书谋反?就算真的谋反,他手头也不过才两万多人马,朕不会再调拨更多人马给他,以后再安排太监到新城任监军,把他的一举一动告知朕,这样不就行了?” 本来张苑以为朱厚照对沈溪无条件信任,没有任何防备,但听了这番话后才知道,其实朱厚照对于沈溪还是留着一手的。 朱厚照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懵懂顽童,当皇帝久了自然而然就有了城府,就算心中已算准如何对付尾大不掉的权臣,还是要把自己的真实意思隐藏起来,只是因为现在他很不耐烦,才把心中所想说出。 “是,老奴这就照办。” 张苑心里有些沮丧,但还是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办事。 朱厚照又道:“不管沈尚书做什么,都是大明栋梁,他南征北讨那么多年,现在只是想在出征的时候跟家里人团聚,朕没有理由拒绝……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至于那些随军将士的家属……只将部分人迁过去,不能全迁徙。” 刚才朱厚照还赞同沈溪的提议,一转眼又改变初衷,便在于朱厚照终归还是要防备沈溪功高震主,起兵谋反。 两万人马看起来不多,相比于大明多达百万的军队,可说微不足道,但问题在于沈溪自来跟人交战,最多也就带个两万左右兵马,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将草原征服,如此换个思路,沈溪要造反的话,新城的兵马似足以将江南荡平,然后重演昔日太祖北伐一幕,他这个学生连皇位都要丢掉。 …… …… 张苑领命后从皇帐出来,小拧子跟在身后。 “小东西,又是你在陛下面前嚼舌根子?” 张苑出来之后,拿不屑的语气对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那么着紧来跟陛下启奏朝事,陛下起夜的时候咱家能不跟陛下提及?什么嚼舌根子,咱家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 张苑很窝火:“现在大敌当前,你还要跟咱家作对,真是个不开眼的蠢东西!” 小拧子挨骂却没有跟张苑顶嘴,便在于他知道“大敌当前”说的是江彬,小拧子也不想跟张苑交恶太深,免得先在太监内部杀得你死我活,被旁人白白占便宜。 张苑道:“陛下只同意部分将士的家属迁移到新城,明摆着告诉沈大人,这是在防着他……对他总归是一次警醒!哼,看他还敢乱来!” 小拧子没好气道:“沈大人几时乱来了?就是你们这些人在陛下跟前挑拨离间,平时陛下对沈大人不知有多尊敬。” 张苑没说什么,拂袖而去。 …… …… 朱厚照见过张苑,久久没入睡,索性起身出了帐篷,拒绝小拧子跟随,去见不远处帐篷内歇息的沈亦儿。 “你来作何?” 沈亦儿听说朱厚照前来,匆匆整理了一下衣物就起床,越过屏风见驾。两人私会时,她就像只雌豹准备猎食一样,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朱厚照打量沈亦儿身上稍显凌乱的衣服,皱眉道:“皇后,瞧你这模样,和衣而睡啊?”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这荒郊野外的,总要做点准备才好。” 以前沈亦儿处处跟朱厚照为难,但随驾南下这一路,二人基本玩在一起,朱厚照在很多时候也做到了收心养性,沈亦儿到底是个孩子,需要玩伴,朱厚照处处恭维她,不知不觉沈亦儿的防备心也没以前那么重了,说话语气缓和许多。 朱厚照道:“是这样,你大哥马上要跟倭寇开战,他提出让你们全家都搬到南方来,朕的想法是……干脆在新城设个行在,朕也常年在行在生活。京城那地方,冬天太冷,朕不准备回去了,你看如何?” 沈亦儿瞪大眼睛:“什么,你说要留在南方?你这个皇帝,怎么可能不坐镇京城?” 朱厚照笑道:“谁说当皇帝的一定要在京城?以前天子在北方是为守国门,防止鞑靼人南下,但去年你大哥已将草原征服,大明边患就此消弭,如此朕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天下人都知道朕是皇帝便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5章 顿悟 “怪胎。” 沈亦儿破口大骂,“大明由你这样的人来当皇帝,不出乱子才怪,亏我大哥一直用心帮你,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值得他效忠的圣君明主。” 若是旁人如此对朱厚照说话,早就被大卸八块,不过这话是沈亦儿说的,他就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只不过还是非常憋屈。 朱厚照道:“皇后,你可不能这么想,朕是你的丈夫,你跟朕是一体的……若你这个最亲近的人都把朕当成昏君看待,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朕?” 沈亦儿不屑将头别到一边,冷笑不已:“你是不是昏君自己心里最清楚,还用得着别人来点评吗?我倒也想让你当个流芳千古的明君,但你做事根本不着调,难道我实话实说你都不想听?” 朱厚照语气不善:“你不过是个孩子,不懂事,朕就原谅你了。” 说完,朱厚照站起来,准备离开……他知道跟沈亦儿吵架从来都落不得好,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当逃兵。 就在他转身往营帐门口走去的时候,只听沈亦儿用担忧的语气说道:“你现在改还来得及,如果你不改,那以后国家一定会出乱子。” “想想历史上那些亡国之君,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圣明的皇帝,祸乱发生前朝廷的统治力一度达到巅峰,可结果如何?看看唐玄宗李隆基,再看看宋徽宗赵佶,他们在某些方面可能还没你过分呢。” 朱厚照回过头看向沈亦儿:“皇后,你怎么可以如此说朕?” 沈亦儿气鼓鼓地道:“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你不爱听,可以不来见我,我也就不稀罕跟你讲了。” 就好像两个孩子吵架,朱厚照心中有极大的不甘,但就是没法发脾气,虽然满心不赞同却又隐约觉得被人刺痛心底最柔弱的部分,隐约觉得沈亦儿所说并非是单纯跟他斗气,更是在劝谏他。 朱厚照坐下来,嘟着嘴说道:“那你说,朕应该怎么样?难不成现在就折道回京?朕到江南来,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早点把肆虐沿海一带的倭寇给解决了……朕想跟你大哥并肩作战。” 沈亦儿蹙眉:“可我大哥不想跟你一起作战啊……你只会添乱,我大哥打仗几时需要别人在旁指指点点?你是皇帝,乃是大明身份最尊贵之人,在他身边他反而处处被掣肘,你以前又不是没做过坑我大哥的事情。” 这下朱厚照更觉得面子挂不住,毕竟沈亦儿说的很在理,他以前的确坑过沈溪,还不止一次。 沈亦儿道:“你要去我大哥亲手建造的城市,我并不反对,我也想去看看,但你不能把朝廷设在那儿,那不是你当皇帝应该做的事,你应该回到京城,每天上朝跟大臣见面,并且每件朝事都过问,多采纳臣子的意见,体恤百姓疾苦,那才是圣君明主。” 朱厚照苦着脸道:“感情你不用去做这些事……说得轻松,你可知那样做有多累?每天对着那么多张面孔,还要在固定时间出席,听他们啰嗦,还有什么经筵日讲,不知有多麻烦……朕想过几天清静日子,不想太累。” 沈亦儿冷笑道:“你就是懒惰,如果有人陪着你,每天批阅大臣上奏,还跟你有商有量呢?你不想干,我可以帮你啊。” 朱厚照瞪大眼睛看着沈亦儿,皱眉不已:“后宫女人不能干政,不然就要乱国,历史上有不少先例,垂帘听政的就不说了,居然还有人趁机当上皇帝……你更不行了,因为……” 朱厚照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显然他更忌惮的是沈亦儿的背景。 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昏君”,朱厚照别的不行,对于自己皇位和小命的珍惜程度,那是历代皇帝都不能比拟的,朱厚照花了不少心思保证自己安全和皇位稳固,平时他对沈溪非常信任,但现在发现沈溪太厉害,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他就有了防备。 沈亦儿对此嗤之以鼻:“自己不做事,还不想别人做事,没见过你这样无能的皇帝,不干算了!” 显然沈亦儿不甘于做一个只会在深宫里雕花刺绣的皇后,她有野心,看着自己大哥建功立业,便觉得很过瘾,小小年岁她便觉得自己能超过大哥,既然自己的兄长可以,为何自己就不行? 现在她更像是在用言语挤兑和挑唆朱厚照,逼迫对方就范。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也没说一定不可以,朕相信你不会谋朝篡位,但这些事……你不懂,还是等回到京城再说吧。” 这次朱厚照没有再停留,站起身直接往外走,口中道:“不出意外的话,明日黄昏前就能抵达那座城市,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若是没休息好便在船上对付着睡一觉,朕先去了。” …… …… 朱厚照跟沈亦儿交谈一番,或者说是争吵一番,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好像跟人吵架也是可以放松身心的事情。 不过此时他心中多了一些值得思考和回味的东西。 比如说是否要在新城建造皇宫和临时朝廷,再比如说他是否要听沈亦儿的,把朝事交给不同的人去处理,以防止司礼监和内阁独大,或者直接让沈亦儿帮他做事,再或者夫妻二人一起处理朝政。 “不行,当年的武曌便是因为跟他那不争气的皇帝丈夫李治一起处理朝事,慢慢变成专权的女人,我可不能让这种事在我身上发生。” 朱厚照防备心理很重,他甚至已想好怎么对付未来自己的皇后擅权。 不过他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做事不过跟我一样是兴趣使然罢了,让她擅权她又能作何?” 想到自己可以跟沈亦儿一起处理朝事,朱厚照心里又带着一种愉悦,这似乎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但随即他的脸色又沉下来,暗自琢磨:“她倒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但她有个能干的大哥……沈先生虽说平时对我不错,但身为皇帝岂能什么事都倚靠臣子?那些丢掉皇位的君主,哪个不信任大臣,最后却被大臣所趁?” “沈先生年纪轻轻便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就,他下一步的追求是什么?是一个人当六部尚书?还是说要当王亲贵胄?他已经是国公了,我下一步只能封他为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厚照很纠结。 本来变得不错的心情,突然多了几分郁结,坐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拧子端着盆水进来,本来蹑手蹑脚准备进来等候朱厚照起床,不想刚进帐门就见到朱厚照端坐于椅子上,正对着他发呆,不由吓了一大跳。 “陛……陛下?” 小拧子惊愕地打招呼道。 朱厚照打量小拧子:“作何?没见过朕吗?朕只是起得早一些罢了。” 小拧子赶紧端着水盆过来:“陛下,您该梳洗了……时候不早,天亮后就要拔营,船队也要继续出发。” 小拧子可不知朱厚照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还以为朱厚照刚睡醒。 朱厚照一摆手:“坐下来,跟朕说说话。” 小拧子眼睛圆瞪,似是没听清楚朱厚照说的是什么,当朱厚照重复一遍后,他才颤颤巍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低着头,手足无措。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在朕跟前十多年了吧?” 小拧子想了想,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叹道:“别人的话,朕不想听,因为他们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刻意欺瞒朕,你跟他们不同,你是朕身边人,算是朕的玩伴和朋友……” 小拧子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显赫”的身份,居然是皇帝的朋友。 但听朱厚照继续道:“你且说,朕是否是昏君?” 小拧子吓得赶紧站起来:“陛下,您当然不是昏君,这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一个有陛下您英明神武?”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也没朕这么胡闹,是吧?你若是不说实话,那你就跟他们一样,朕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小拧子这下踌躇了,说“是”不行,说“不是”也不行,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小拧子战战兢兢地回道:“陛下平时不过问朝事,有些事……确实处理不及时,但陛下跟前有沈尚书、谢阁老这样有能耐的大臣做事,陛下只负责驾驭他们便可……” “这种话说多了就没意义了。”朱厚照还是不满意,皱眉道,“说点新鲜的来听听。” 小拧子一咬牙:“陛下并非是昏君,分明是有宵小之徒胡乱说话。” “好啊,你这家伙居然敢污蔑皇后是宵小,不想活了吧?” 朱厚照破口大骂:“简直不知所谓,朕分明就是昏君!皇后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朕看来必须要正视这件事,否则会被你们蒙蔽!” 小拧子赶紧跪下来:“陛下,什么才是昏君?陛下您做了那么多英明神武的事情,一般人都没看到罢了,为何非要揪着陛下一点小的过错大做文章呢?” 朱厚照叹道:“朕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重用沈尚书,还有让谢阁老等老臣留在朝中,让他们帮朕处理朝事。” “朕之前相信过刘瑾,可事实证明刘瑾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相信过张苑,现在知道他是个昏庸无能还喜欢自作主张的小人,朕还相信你……但你也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既如此,朕还不如相信一下皇后,至少她说的话很中肯,虽然她有时候是跟朕吵架怄气,但她从不迁就朕,什么话都敢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朕以后非要多听她的,按照她说的办事,你觉得怎么样啊?” 小拧子哪里敢回答这个问题,磕头如捣蒜,直到被朱厚照挥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 天亮时分,沈溪率领的舰队过了东屿,进入九山洋洋面。 旭日东升,海面异常平静,宁静祥和下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肃杀氛围,庞大的舰队沿着佛渡岛与外干门岛之间的水道徐徐向南挺进,逐步接近九山岛。 海上情报获取非常困难,无法派出斥候,整个舰队基本处于一种随时准备应战的状态,一旦发现敌舰基本就是一场遭遇战。 “大人,钱仓所派来的船只近前,说是有人要跟大人禀事。”荆越出现在沈溪跟前,抱拳行礼。 沈溪点头:“距离海岸十多里的地方他们也能找到,真不容易啊……让他们来见吧。”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钱仓所的使者到了沈溪跟前,乃是一名四十多岁,留有三缕短须,皮肤白皙,脸型瘦长的中年人,自称是从六品的所镇抚,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名鬼头鬼脑的年轻汉子。 来人跟沈溪说明钱仓所以及爵溪所的准备情况,涉及下一步的作战安排,不过因此战系沈溪主导,钱仓所和爵溪所不过是千户所,没有开启战事的权力,只能来跟沈溪请示。 “他是谁?” 沈溪听了半晌,皱眉看向使者身后的年轻汉子。 那名所镇抚道:“乃是倭寇派来的人,之前在岸上被我们擒获,但他说有重大事情跟大人面谈,此番出海便带了过来。” “见过沈大人……” 没等所镇抚的话音落下,那年轻汉子过来跪下,向沈溪磕头,一口汉话,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不像是倭人。 在旁的云柳当即将佩剑抽出来,一众侍卫也全神戒备,毕竟贼人距离沈溪太近,对沈溪的人身安全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沈溪一抬手,侍卫稍微往后靠了两步。 沈溪道:“你们千户可真有本事,敢把这样的人送到本官面前来,不怕本官追究他的罪过?” 所镇抚为难地道:“大人要跟倭寇开战,倭寇派人来……讲和,我们张千户实在没办法,只能请示大人……咱们人微言轻,哪里敢擅自做主?” 沈溪目光又落到跪在地上的汉子身上,“起来说话吧。” 那汉子站起来,恭敬地说道:“早就听说沈大人威名,未曾想有机会亲自见到,此生无憾。” “说那么多屁话干嘛?” 荆越骂道,“你是大明子民吧?居然投奔倭寇?还有脸在大人跟前说这种鬼话?直接丢下海喂鱼便是。” 那汉子一点紧张的表情都没有,镇定自若道:“这位将军要将小人喂鱼,小人没有反抗余地,不过有句话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其实我也是没办法,就算我不来也会有旁人来,总归有些事要跟大人说清楚。” 沈溪道:“那你说吧。” 那汉子往四下看了看,好像周围的人对他形成不小影响。 沈溪想了想,将云柳叫到跟前,低声吩咐两句,随即云柳带人将这汉子给押下去,沈溪则先对手下吩咐接下来的行船事宜,这才往船舱去了,他不需要避嫌,跟倭寇的使节见面,也算是战前对敌人的一种摸底。 …… …… 沈溪进船舱时,那汉子被捆住了手脚。 虽然沈溪没下令,但云柳还是异常小心,生怕这人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杀招威胁到沈溪的安全,虽然此人浑身上下早就被搜查了不知多少遍,未发现携带兵器,但终归还是有一定威胁。 沈溪进门来,那人开玩笑一般说道:“大人您可来了,再不来,可能小人真要被丢下海喂鱼了。” 云柳道:“别啰嗦,贼人让你来传什么话,赶紧说!再把你知道的情况一一说出来,想活命就老实交代。” 那人斜看云柳一眼:“你这厮说话好生不客气,我来跟沈大人说事,与你何干?反正我说完事后也活不成,威胁我没用……我是敬重沈大人才如此和气说话,若换作旁人,早骂得你们狗血淋头!” 沈溪在椅子上坐下来,道:“有事说事。” “小人要跟大人单独商谈。”那人道。 沈溪没好气地道:“跟你在此等情形下说话,已算是给你脸了,别自讨没趣。” 那人听了这话后果然不再争执,道:“大人,此番您带领船队南下,我们想跟您和谈,愿意对大人和朝廷进贡,以换得朝廷宽宥,我们保证以后不再登陆滋扰地方民生,也不再劫掠过往船只……我们甚至还可以接受朝廷招安,以便世代在这些海岛上生存下去。” 本来非常严肃的场合,沈溪听了这话却禁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觉得,朝廷会给你们机会?” “当然不会。” 那人陪笑道,“都知道朝廷为了剿灭我们,消耗了大批人力物力,还派出沈大人这样旷世名将带兵征伐,光是造船和建造城池的费用就几百万两银子……那么大的阵仗,最后不可能以如此简单的方式结束,定要将我们剿灭,一个不剩。” 云柳道:“知道还敢说这些?” 那人无奈道:“没办法,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既见了大人,总要把该说的话交待清楚。或许大人会网开一面,亦或许陛下也想招安我们呢?开战劳民伤财,这海上出什么变故可说不准呢。” 沈溪道:“那本官就明确回复你,这一战必须要打,相信你来之前也该知道,此战无可避免,因为你们自己也准备好了作战……集结的船只不在少数吧?” 那人摇头:“不知道,有关备战的事情小人没资格参与,岛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怕我泄露风声,所以干脆让我前来带话……沈大人,小人该说的话说完了,您可以动手了。海里非常冷,听说淹死的人无法转世投胎,不如您先叫人一刀将小人给捅了,等死透后再丢进海里!” 这人说话的方式让云柳非常纳闷,不由用请示的目光望向沈溪。 沈溪一摆手,云柳正疑惑不解,沈溪又下令:“你们都出去!” “是。” 云柳很不想出船舱,让沈溪跟一个贼人单独相处,她觉得太过危险,但沈溪的命令她又不能不遵从,只好郁郁不乐地带着几名侍卫出了船舱,却一步都不敢走远。 等人出去后,沈溪走过去,将那人背后的绳子解开,好像一点都不怕对方会乱来。 “沈大人真是好气魄,不怕小人对您不利么?小人可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那人笑道。 沈溪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说完后,你便可以回去,若是行船快一些,或许可在战前见到派你来的人。” 那人咽了口唾沫,却不敢继续靠近沈溪,苦笑一下:“沈大人,直说了吧,其实以前……我也是个当差的,可惜家里娘子太漂亮,被上官觊觎,设计栽赃陷害,才落到这般田地……若是换作以前,小人定会对您不利,但小人流落各处,知道你对百姓做的好事,一力引进的番薯和玉米,不知道让多少人家有了余粮……” 沈溪眯眼打量,此人也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又道:“派我来的人说了,只要您肯通融,让他们在海外岛屿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以后保证不侵扰中原疆土,至少一代人内是有保障的……海上没什么好的,想求存并不容易,只要我们不再威胁海疆……您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那人说话时,一直看着沈溪,好像要探知沈溪内心的真实想法。 沈溪未置可否。 那人叹道:“其实沈大人如今在朝中,地位很尴尬不是?位极人臣的结果就是功高盖主,不如留一点隐患,如此朝廷才能一直用着您……自然给您的好处不会少,每年倭人会给您送二十名美女,还有各色珍玩古董,以后您有吩咐只管说一声,我们都能为您做到。” 沈溪微微摇头:“这不就是利诱吗?本官缺你们这点儿东西。” “不然怎么办?沈大人难道不知佛郎机人的野心?佛郎机人现在跟我们是一伙的,想跟我们合作,控制大明海疆,他们不想从您手上高价买瓷器、丝绸、茶叶,而是想直接靠抢夺的方式,或者从民间低价买卖,我们可以帮到他们……最重要的是我们背后有人相助,沈大人就算平了我们,也没法彻底禁绝新的倭寇和海盗产生。”那人苦口婆心说道。 沈溪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 那人摇头:“小人知道的真的不多,只是跟沈大人您讲道理……沈大人威名远播,不需要用这场仗来证明什么,而且大人老早就平定海疆,那您造的新城有何存在意义?以后朝廷还有能用得到您的地方?” “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以来功臣名将都是如此待遇……沈大人是聪明人,怎会不知当今圣上对您的猜忌呢?” 沈溪道:“想让我避战,这理由不充分,除非你继续说服我。” “若是我们能相助大人您成就大事呢?” 那人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要解除皇帝猜忌,是不可能的事情,以沈大人如今的年岁和军事上的造诣,陛下的猜忌只会逐渐加深,为何大人不自己当家做主?” “以您的本事,要成就大事……甚至天下重新归于一统,可说轻而易举。我等便在您跟前听用,定能成就大业……大人何不为自己想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6章 三面合围 沈溪这是第一次被人劝造反。 主要还是因为他功劳太大,领兵和驾驭将士的能力太高,自打领军以来战无不胜,让外人看到或者可以利用皇帝的猜忌,还有他功高盖主这方面做文章,劝他造反。 沈溪道:“如此说来,你是来行反间计的?” “不敢不敢。” 那人道,“小人不过是提出一些建设性的看法……若是大人您能成就大事的话,必会有不少人跟随您左右,这自古以来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若要成就历史,且将自身命运掌控,非要自己成就大事不可。” “若大人您不赞同,便当小人是放屁,小人绝对没有施行反间计之意。” 沈溪语气冷漠:“为人臣子,当思忠君体国,如何能行那叛逆之事?若非因为你是来使,本官非杀了你不可!” “小人知错。” 那人迅速跪下来给沈溪认错。 沈溪道:“你的任务已完成,可以回去了……相信未来十二个时辰内便会有一场恶战发生,无论是佛郎机人,又或是你们这群贼寇的海船,都会为本官所败。来人啊!” 随着沈溪一声暴喝,外面云柳马上带人进来,当看到那人还跪在地上,而沈溪好像主人一样高高在上时,云柳才稍微放下心来。 “将他押走。” 沈溪道,“给他条小船,让他自己划回岸上去。” …… …… 随着来人被押走,沈溪仍旧留在船舱中,全无吃早饭的心情。 “大人。” 云柳关心地问道,“不知那人来作何?” 沈溪淡淡一笑:“他劝我造反。” 云柳一听便感觉头大。 她当然知道沈溪现在烦忧的是什么,以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功高盖主在世人看起来纯属笑谈,但其实却已经是无可辩驳的现实,沈溪正遭受各方面的压力,她也明白沈溪未来要面对的不是什么朝廷纷争,而是臣子跟皇帝间的定位问题。 云柳迟疑地问道:“那大人您……” 沈溪抬头看向云柳:“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听他的,领兵造反不成?” 云柳沉默一会儿,才小声道:“大人何不考虑一下呢?” 当云柳说出这番话时,沈溪便明白,云柳已完全站到了他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再当自己是大明的臣子,而是他的人。 沈溪摇头:“谋朝篡位谈何容易?这是儒家的天下,忠孝仁义深入人心,谋逆要承担的后果并非仅仅身败名裂那么简单,更有心中信仰的破灭!还有便是无尽的杀戮……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云柳明白过来,沈溪不是没考虑过自立的可能。 沈溪再道:“况且如今陛下已开始走上正轨,对我的猜忌也远未到我必须铤而走险的地步,为何要如此做呢?此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云柳依言闭嘴,但心中显然有些波澜。 若沈溪成就大事,她未来的身份自然不是今日可比,不知不觉间她也有野心滋生。 …… …… 船队徐徐前行,快到中午时,仍旧没发现佛郎机人和倭寇船只的踪迹。 “大人,岸上传来消息,贼寇于昨夜后半夜时抢运大批物资,贴着海岸线往九山岛进发,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 随着线报传来,沈溪身边的荆越等人兴奋起来,等了一天一夜,终于逮着贼人的小尾巴了。 沈溪下令:“满帆往东南方快速挺进,直逼九山岛!” “得令!” 这次领命的是荆越,他已迫不及待要去传命进兵,以前他立功的机会不多,这次觉得正好遇到自己擅长的,毕竟以前他跟沈溪打过盗寇,看着胡嵩跃和宋书等人高高在上,他当然要为自己的功名利禄奋斗。 …… …… 舰队浩浩荡荡往九山岛进发。 刚过午时,便看到远处洋面上的船只,并非是一条两条,而是一整支船队。 不过这支船队显然不是战船构成,基本是运送物资的货船,其大小甚至没法跟沈溪舰队中的中型船只相比。 “大人,应该是贼寇的船队。”荆越一路小跑来到沈溪旁边,指着远处,“大明禁海已久,不可能有别的船只出海。” 沈溪没回话,继续用望远镜查看远处的情况。 那些船只发现有一支来历不明的庞大舰队向自身靠拢后,马上扬帆往东南方向逃,在顺风的情况下,这些中小型船只的速度比起沈溪舰队中的大船速度快多了。 “大人,不好追啊。” 荆越看了一会儿,发现贼人的船只远去,不由着急起来。 胡嵩跃带着张老五等人过来,胡嵩跃请示:“大人,您之前让准备的家伙事已备好,是否开动?” “可以!” 沈溪点了点头,“立即发动,全力追击!” 荆越一脸茫然,他不知沈溪要发动什么,不过等胡嵩跃带人下去后,脚下甲板突然发出一阵阵颤抖,他顿时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大人……” 荆越想问什么,但发现沈溪根本无心搭理他。 大船开始往东南方加速前进,荆越不由抬头看了眼船帆,自言自语:“奇怪,明明已经是满帆了,怎么还能加快速度?” …… …… 全部大船和部分中型船只安装的蒸汽机开始发挥作用。 早在沈溪担任湖广和江西总督,全力创建武昌工业园时,他就开始召集工匠研究蒸汽机,随着橡胶到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到去年年中终于研究出第一台蒸汽机,并迅速用在了舰船制造上。 当然,完全用蒸汽机做动力推动大型木制战舰高速前进未必有效,但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蒸汽机带来的动力完全可以加快船只行进,哪怕只是加快那么一点点速度,也能带动整个船队快速行进。 贼寇的运货船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的小船居然在满帆的情况下依然被朝廷的大型船只逐渐逼近。 当双方距离只有三四里的时候,贼寇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若是在陆地上,三四里的距离已算近在咫尺,骑兵一个冲锋就能短兵相接,但在海上,由于彼此都在向一个方向前进,双方间仍旧隔着浩瀚的海面。 贼寇的船只明显慌不择路,没有往一个方向逃,开始向不同方向逃走。 “大人,再向前二里左右,就到火炮射程内了。”云柳带人过来跟沈溪奏报。 沈溪没回话,他的目光已不着眼于眼前这些货船,而是往更远处看过去,但见远方海天交接处,有船只往这边靠拢。 随着海平面上越来越多的船只出现,荆越马上惊呼起来:“大人,前面有大批海船……乃是倭寇的战舰!” 甲板上的将士立即紧张起来。 若只是运货船的话,这一战必定是兵不血刃,但现在贼寇大批海船赶过来,表明一场大规模的海上决战已是迫在眉睫。 当正南方海面出现愈发多的战舰时,将士心中的紧张情绪更甚。 “至少有七八十条船吧?” 荆越不由咋舌,显然前方如蜗牛般蠕动的船只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尽管之前沈溪已打过预防针,但心底里还是认定贼寇没胆量跟朝廷兵马正面抗衡,而且不可能比朝廷的船只更多。 现在骤然看到面前出现这么多船,感到无比的震撼。 “大人,东面也出现大批海船。” 说话间,东侧洋面也开始有海船现身,不过船只数量明显更多,一次出现的船只就超过百条。 荆越大喝一声:“嘿,这些倭寇一点觉悟都没有,这分明是找死的节奏!” 沈溪神色自若地一抬手,云柳马上心领神会,带人迅速离开,不多时,脚下船只的速度明显降了下去。 各条战舰上的火炮开始准备。 “大人,东北侧也出现船只,不过数量似乎不多。” 这次过来跟沈溪禀明情况的是胡嵩跃。 沈溪马上移到船板另外一边,拿起望远镜仔细看,果不其然,东北方出现一些船只,虽然还在远处海天交接处,隐约可见只有十来条船只,但舰体明显要比南边和东边出现的船只大许多。 沈溪手里的望远镜没有放下,朗声道:“这是佛郎机人的战舰!他们才是此战主菜!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从我们逆风的方向扑过来,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胡嵩跃和荆越等人根本无法理解一场大规模海战中谁占据上风向的重要性,钢铁战舰时代两者基本没什么差别,但在这样一个以风力为主的时代,上风向的归属权很可能会决定一场战事的最终胜利。 沈溪道:“佛郎机人在海上纵横多年,对于如何发挥风帆战舰的优势非常清楚,这点我们远不如他们。” 胡嵩跃道:“大人,我们是否全力冲刺一下,先把面前的虾兵蟹将给解决咯?” 荆越道:“老胡,你觉得面前这些是虾兵蟹将?” 当胡嵩跃再往南边看去时,只见倭寇的船队距离己方不到五里,船只数量非常庞杂,呈现“凹”字阵型,好像一口张开的大嘴,等着朝廷舰队自动进入其口中。 虽然看起来倭寇的船只要小上许多,但其中还是夹杂有不少大船,比之大明舰队的中型船只大了不少,只是跟沈溪麾下的六艘主力舰船,以及增援而来的战舰无法相比。 胡嵩跃道:“一轮火炮下去,就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最后所有人看向沈溪,毕竟只有沈溪才能决定这场仗如何打,但此时沈溪镇定自若,就算陷入三面包围的状态,也拿出轻松自如的态度……在海上不怕会出现逃兵,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事。 沈溪突然下令:“所有船只降帆,调整方向,准备迎敌!” 大明船队开始进行调整,所有中型船只收拢,而主力舰则布置在中型船只外边,沈溪的指挥舰放在靠南的方位,开战后沈溪会亲自以座下的战舰跟敌船硬碰硬进行较量。 倭寇的船只,以及从东北方过来的佛郎机人的战舰开始调整航向。 他们一边防备朝廷的舰队往海岸方向逃走,一边继续组织起一个巨大的口袋阵,从三个方向将大明舰队团团围拢,距离越来越近。 之前贼寇的货船则趁机快速冲出包围圈,继续运送货物前往九山岛。 至于负责押运货物的江栎唯,则由小船载着,从货船转移到了正南方一路的倭寇的船只上。 这些船只基本由倭人操控,至于东路则基本是由活动于东南沿海的大明海盗控制。 “混账东西,早就说过要在天亮时便杀过来,为何这么迟才赶到?再晚来一刻钟,我都要死在大明舰队的火炮下!” 江栎唯上了船,气急败坏对过来招呼的一名低矮汉子发脾气,就像是在教训下属。 低矮汉子低着头不敢应承,不想旁边却传来一个女子阴阳怪气的声音:“江大人好大的脾气。” 江栎唯闻言目光旁移,落到了那女子身上,但见一名提着武士刀的倭女走了过来,正在用奚落的目光打量自己。 江栎唯顿时一阵火大,他明显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或许是因为他办事不力,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刚才那番话透露出的贪生怕死的心态。 江栎唯皱眉:“原来是你……阿也姑娘,桥本不是派你去刺杀明朝皇帝么?为何还在这里?” 被称为阿也的倭女冷笑道:“刺杀明人的皇帝,哪里有战场上杀掉明朝无敌的大将军有成就?这个沈大人,刚征服了草原,又消弭了大明中原地区的叛乱,乃是桥本君最希望除掉的人……只有彻底消灭这个隐患,我们才能继续在海上生存下去!” 江栎唯脸色不善,正想说什么,阿也继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虽然来到我们这里,但你的心却属于那个明朝王爷,你想当他的属臣,而不是真心帮我们……” “江大人,既然你来了,桥本君也恰好有要事跟你商议,跟我来吧!” 江栎唯正想反唇相讥,旁边手下低声提醒:“大人,这女人毒辣得很,跟她斗没好处,好汉不吃眼前亏。” 江栎唯愤愤然,见阿也转身往船舱而去,不由恶狠狠地道:“左右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这世上的女人从来都不值钱,大明和东瀛都如此……桥本已答应事成后将她送给我,可惜她自己还不知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7章 第二五三〇章 小试牛刀 一行人进入船舱,沿途见到不少忍者和武士装扮的人,也有明人混迹其中,以汉服示人。 舱内除了阿也外,还有两名婢女,一名身着黑色衣袍的武士提着刀站在一张大型海图前,正是之前江栎唯和阿也所说的桥本。 “顾严,你总算来了。” 桥本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见到江栎唯后,非常热情,上前几步迎接。 江栎唯没有行礼,神态高傲,作为倭寇阵营中少数有官府背景的人,即便是在倭人船上他也保持一种傲骨。 桥本对他的这种做派见怪不怪,请江栎唯到了议事桌前。 桥本道:“顾严到岸上这一趟,不但把我们急需的粮草物资给带了回来,还成功吸引明军主帅沈溪的注意力,他已带着船队往这边杀来,此时就在我们对面……接下来的时间里,随时都会开战。” 江栎唯有些焦急地质问:“既然知道沈之厚来了,为何不果断些,立即冲上去迎战?难道坐等他占据先手?战场上一定要争取主动,沈之厚打仗从来都是诡计多端,只有把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有可能战胜他。” 江栎唯一上来便紧张地说出这番话,出于他对沈溪的了解,以及对于沈溪领兵才能的畏惧。 不过他的这番话并没得到在场人的赞同,桥本和阿也都在笑,觉得江栎唯太过胆小,根本没有信心与沈溪交战。 “你们笑什么!?” 江栎唯大喝道,“真以为沈之厚是普通的明军将领?他自领军以来身经百战,一直都是以他取胜而告终。” 桥本微笑着说道:“顾严,你不用太过担心,你可以到外面看看,我们有二百多条船,目前已将他的船队团团围住,如今只有西边可以逃,但只要他选择逃跑,我们就可以顺势追杀过去,一举将他们的船队拦腰切断,分而歼之……明军水师没有任何胜算!” 此时一名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目光闪烁,显得很奸诈的中年男子走进舱门,笑着说道:“是啊,江大人,桥本大人早就将接下来的战事安排好了,还跟佛郎机人分清楚了任务,只要开战,他们就会以最快速度杀过来,沈溪再厉害,也会顾此失彼,首尾难顾。” 江栎唯听到这里,稍微放下心来,心想:“没想到这群人没我,也能商议出一个相对完善的对策出来。” 不过当他看到阿也带着奚落的目光看过来后,心中便无法压下那口气。 桥本不知江栎唯心中所想,道:“我们正一步步压缩战线,三方海船一并往明朝船队方向靠近,我们不能打先手,让东边那帮酒囊饭袋去,由他们充当炮灰!只有当他们把明人的战线打乱,我们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明朝水师再不济,他们的船也比我们的大许多,甚至比佛郎机人的海船都要大,而且明人拥有先进的火炮,在没有试探出威力的情况下,我们实在不宜投入太多兵力。” 江栎唯嘴角一撇,发出不屑的声音:“要出击,就得各方一起发力,让一方充当炮灰,只会让沈溪寻找到机会各个击破!以前你们应对的不过是地方卫所的战船,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问题是现在你们面对的人是沈溪。” 桥本笑而不语,阿也冷笑道:“某人是被那位沈大人打怕了吧?” 江栎唯怒道:“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乃大明武进士出身,熟读兵书,这点道理会看不明白?” “哈哈!” 一阵哄笑声传来! 江栎唯扫了一眼,笑的基本上都是跟在他身后进船舱来旁听的倭人,随着这些年跟明人打交道多了,倭人从对明人的崇拜转而变得有些看不起,就算江栎唯能力再高,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桥本笑道:“顾严,现在明人已将他们的船队收缩,准备以守势应付我们,所以我们不需要担心他们主动出击各个击破的问题。” “我之前已派人去通知东边那群酒囊饭袋,他们想活命只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将他们的船以自损的方式撞击明人船阵,就算凿不穿,他们船只残骸也能成为阻碍,将明人的舰队困死在海上!” …… …… 战线正如桥本所言,三方的船只不断往中间压缩,合围的态势非常明显。 大明水师的指挥舰上,正在召开战前会议,不过会议非常简陋,除了沈溪参加外,只有荆越、胡嵩跃和林恒三名将领在,其余基本在各自船上应付战事。 “大人,现在佛郎机人的船距离我们最远,大概有七八里的样子,而东边和南边的船只,距离我们则不到五里。” 云柳将调查到的情况跟沈溪禀明。 林恒道:“大人,现在明摆着倭寇早有准备,我们仓促应战,在船只和兵马数量不占优的情况下,或者可以选择撤离。” 胡嵩跃不满地质问:“还没打就撤?我们好不容易杀到这里,就算死也不能退却。” “对!” 荆越一点没有胆怯的意思,大声附和,“跟他们拼了!我们的船只比他们大,性能比他们优越,至于火炮的优势那就更大了,他们敢来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火炮的威力!” 林恒无奈道:“海上交战,跟陆地作战终归有所不同,我们的船只数量的确不如对方,火炮威力如何也存在疑问,若贼寇船只统统杀过来,那么多船,我们的火炮能轰得过来吗?” 胡嵩跃打量林恒:“林兄弟,我们是没什么海上作战的经验,但你又有多少?” “你……” 林恒顿时感觉一阵无语,不过他跟那些五大三粗的文盲将领终归有所不同,他更像是个儒生,在沈溪面前他不想用泼妇骂街的方式跟人争辩。 沈溪打量几人,眯眼问道:“那现在该听谁的?” 胡嵩跃赶紧对沈溪道:“自然是听大人的。” 沈溪道:“现在不是我们不撤,而是根本不能撤,一旦我们往东遁走,贼寇必会将海船斜插进来,后续船只难以在斜风向的情况下,快速突出战圈,势必造成后续船只被分割包围,在被敌人切断首尾后,我们无法反戈一击,到时恐怕至少要损失一半船只和人马,且我们靠岸后,他们追杀过来,难道我们还要在岸边构筑防御阵地跟他们周旋吗?” 林恒等人都在想象沈溪所说的画面,当想到只有半数人马能逃生时,便知道这一仗等于失败了,倭寇和佛郎机人的船只会衔尾追杀过来,将大明落在后边的战船逐一击沉,那时逃出生天的前半部分战船上的官兵只能上岸,靠陆地上的防御工事进行反击。 沈溪再道:“我们根本就不需要逃,因为这一战我精心设计过,就怕倭寇不来,现在他们既然来了,就让他们知道我们真正的实力。谁说海战就是佛郎机人和倭寇的特长?有时候先进的科技足以弥补一切不足……眼下正是检验我们大明海军作战能力的时候!” 沈溪麾下这些人,平时跟沈溪打仗久了,关键时刻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在沈溪振奋下,似已觉得此战可不战而胜。 林恒富有理智,感觉问题不像沈溪形容的那么简单,他始终跟沈溪出生入死的机会太少,单纯以嫡系而论,他的地位或许还不及胡嵩跃和荆越这些人。 这次战前会议很快结束,胡嵩跃跟荆越离开指挥舰,去别的大船准备协同作战。 而林恒则被沈溪单独留下。 林恒意识到沈溪要跟他说什么,神色间一片平静,在跟沈溪单独相处时,他没再提有关此战危险,或者逃走的话语。 沈溪由衷道:“林将军,为了此战,我准备经年,不瞒你说,早在出征西北前,我便已开始在大明各处布局,不然也不会你刚到辽东就职,一系列造船和造炮的配套设施就到位,所有一切为的就是今天这一战。” “如我所言,我们现在要离开这包围圈,只有一条路,就是将眼前贼船全部击沉,战胜他们才有资格离开,其它任何方式,都意味着我布局的失败。” “卑职明白。” 林恒对沈溪非常尊敬,虽然从亲情上来说,沈溪是他的妹夫,年岁也比他小,但从朝廷地位或者是战场上的威望来说,他跟沈溪无从比较,他明白自己作为一个部将必须要听命行事。 沈溪道:“李将军那边,你去跟他说一声,随时看我的调令……此战应该会在半个时辰后打响,贼寇逐渐向我们围拢,我们必须要果断还击,否则会陷入四面环敌的不利状态。” 林恒望着沈溪:“那我们该从哪一个方向反击?” 沈溪微微摇头:“若是我所料不差,此战应该是由大明海盗船队打响,他们会以东侧那些船只冲击我们的船阵,承担起炮灰的任务,此战会异常惨烈,但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困扰,随后我们的主战方向,应该在南方。” 林恒担忧地道:“我们东北边的佛郎机人的船只,虽然数量少,但他们的船只和火炮很先进,再者他们有常年海战的经验,就怕……” 沈溪笑了笑:“这点林将军不必过于担忧,佛郎机人虽然是海盗,但也是讲究利益的商人,他们明白海上作战的规矩,之前我们已跟他们对峙过,但他们没有接战便退却,这次他们一定会先隔岸观火,只有觉得出击会帮到一边取胜的时候,才会果断出击。你以为他们就一定会站在贼寇的立场上?” “啊!?他们会见风使舵?”林恒一阵恍然。 沈溪点头:“佛郎机人在大明拥有广泛的利益,不会着急出击,更不会充当急先锋,他们的船只虽然先进,但我们的战舰也不弱,他们贸然冲过来只会两败俱伤,他们会斟酌自己的损失。” “对于贼寇或者我们来说,要修理船只获得补给很容易,但他们要修补船只必须依靠南洋的基地,山长水远,半途很容易出问题。” 林恒行礼:“卑职晓得。” 沈溪笑着拍了拍林恒的肩膀:“这一战要取胜,还得靠你的发挥……知道我为何没带王陵之那小子来吗?他跟我立功的机会太多,这次也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好好把握,争取一战功成!” …… …… 跟沈溪单独叙话,让林恒增长不少信心。 当他发现沈溪不是被动进入倭寇的包围圈,而是主动设计眼前这一事后,立即意识到沈溪准备非常充分,他此前所有担心,对于沈溪来说早就料想到了,自己分明有杞人忧天之嫌。 林恒下了指挥舰,战事一触即发。 此时倭寇的船只距离大明海军舰队不过三四里,而东侧包抄过来的船只明显更近一些。 “大人,来了。” 沈溪站在甲板上,云柳立在船舷左侧,看清楚后回头对沈溪说道。 沈溪不需要她的提醒,手上的高倍望远镜这个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在这个无法靠马匹传递消息的战场,能先一步洞悉对方动向,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工夫,也会对最终战局产生积极影响。 沈溪立即抬手,比划一个手势,指挥舰随即发出命令,高高的主桅上,拿着彩旗的传令兵,开始传递信息。 大明船队本来已开始收缩战线,此时慢慢展开,尤其是东侧的几十条中型船只开始靠船帆和蒸汽机的动力改变船头方向,抢占T字头顶部,集中侧舷所有火炮对准来犯贼船。 冲在前面的十几条贼船鼓足风帆,加速往明军舰队冲来。 “准备,开炮!” 未等贼船反应过来,顺利抢占T字头成功的明军战船开始发射火炮,射程明显要比陆基火炮远得多。 这种火炮并非是发射散弹的佛郎机炮,而是能发射开花弹的加农炮,射程超出两里,一枚枚炮弹落到海面,没有就此沉入海底,而是直接炸开,掀起巨大的浪花。 …… …… 这一幕,被贼寇船只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没等正式开战,明军战船发射的炮弹,已让他们心怀忐忑。 南边倭人指挥船上,江栎唯跟桥本等人一起见识到大明海军装备的火炮,当炮弹在水面炸开时,倭人原本信心满满的笑容明显变得僵硬起来,感觉明人此战准备极其充分。 江栎唯冷笑不已:“早就说过,沈溪并非无能之辈,他敢来,本就有充足的准备。” 桥本脸色漆黑,没说话,而此时东边的海盗船正成群结队往大明海军战线的东侧发起决死冲锋,双方已到火炮相接的地步,但明显大明战船装备的火炮射程要比海盗船的火炮远得多,粗略看竟然超出一倍有余。 再加上大明战舰的炮弹极为致命,一旦命中,小船炸成一个火球四分五裂,船上的人尸骨无存,中型船只则上层建筑尽毁,随着船帆起火燃烧,很快失去动力,在海上打转转。 明军火炮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让贼寇肝胆俱裂,丝毫也看不到进攻有获胜的希望。 旁边的阿也道:“他们陷入重重包围,这种炮弹不可能每条船都装备有,海战中火炮的命中率也堪忧,只要不怕牺牲,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桥本大人,您说呢?” 桥本点头:“没错,明人黔驴技穷了!” “对,就是黔驴技穷!” 旁边不少人附和,或许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明白黔驴技穷到底是什么意思,能听懂的大明语言本就不多。 江栎唯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心中却暗叹:“幸好这次是沈之厚中埋伏,且有佛郎机人和这么多海船形成包围圈,不然的话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就算如此,要获胜恐怕也要付出惨痛代价!” …… …… 大明水师战舰跟海盗船,终于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 双方火炮都在发射炮弹,炮声隆隆,响彻天地,不过显然海盗船的火炮射程不够看,而大明战舰的火炮射程远不止两里,在调整火炮角度后,发射出去的炮弹已有三里之遥,这也是火炮密闭性显著提高的结果。 沈溪这几年不但研究火枪,也在研究火炮,只要是先进的、能改变战场进城的东西,他都让高薪聘请来的工匠研究。 就算之前对于火炮已研究得非常透彻的佛郎机人,也无法做到大明火炮的先进程度,沈溪改造后的火炮基本没用到西北一战中,毕竟射程远的加农炮非常笨重,并不适合陆地马匹车辆运送,那时沈溪千里奔袭,所带基本是相对轻便和能对骑兵造成大规模杀伤的霰弹炮和近距离的榴弹炮,到如今海战时,才将这些笨重的加农炮派上用场。 “轰!” 随着一声声火炮发射,炮弹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 当炮弹降落时,要么在海水中直接炸开,要么在船板上炸开,而每次的爆炸都会形成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鸣响,爆炸的威力远比之以前黑火药的炮弹更可怕,且不会产生太多烟尘。 “哗……” 当又一艘中型海盗船被两颗几乎同时落到甲板上的炮弹炸得面目全非时,海盗们迅速意识到,这种火炮和炮弹并非想象中花里胡哨的无用之物,而是切实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船板上的贼寇直接被炸飞到天上,血肉模糊中,随同散落的船板碎木片一同落到海水中。此时船上的桅杆被炸断,船只失去动力,慢慢停了下来,此时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一枚炮弹,炸开后高温高热把帆布引燃,很快船只便被熊熊大火包裹。 后续贼船还在继续前进,不过那些在海上无所忌惮的海盗此时已吓破胆,很多人看到有炮弹飞落到自己船只周围,干净利索地从船上跳下来……没等船只被炸毁,他们先投了海。 “轰隆隆……” 火炮继续发射,随后又有七八条海盗船被炸毁。 这些炮弹并非是大明水师大型战舰上发出,只是部分中型船只上的火炮所为。 至于火炮规格是否一样,贼寇无法知晓,以他们料想,既然不太牢靠的中型船只都可以发出射程超过两里的炮弹,那明朝水师大型战舰至少能发出三里甚至更多里程的炮弹。 无论是东边的明朝海盗,还是南方的倭寇,都明白要战胜眼前这支明朝水师,并非易事。 后续海盗船无恋战之心,尤其那些顶在最前面的船只,本以为可以一举将明朝水师船阵冲破,谁知道还没冲到自己火炮射程内,己方船只便接二连三被摧毁。 奈何因为船帆鼓足,此时连退路都没有,船只上大批海盗因恐惧直接选择跳海,形成让交战双方都啧啧称奇的场面。 东侧海盗船只冲过来的大概有三四十艘,后续还有六七十艘船准备冲过来,但海盗们发现冲在前面的船只逐一被明朝水师战船上的火炮给兵不血刃击沉且轰散架后,后续船只便不敢再往前冲。 扬起的帆硬生生被侧开方向,有的干脆降帆以躲避火炮攻击。 那些已躲闪不及的贼寇干脆舍弃船只逃走,海上出现大批小舟楫,都是从大船上逃下来的人。 为了活命,他们连自己的坐船都顾不上,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只是一群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这种时候保住自己的生命大于一切。 “大人,获胜了。”指挥舰上的沈溪站在那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旁边云柳已带着兴奋的神色对沈溪奏报。 沈溪将望远镜放下来,语气淡然:“这点胜利算不上什么,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罢了。” 云柳没有再说什么,脸上仍旧洋溢着喜悦之色。 …… …… 大明水师官兵都很振奋。 很多在船舷另一侧无法亲眼目睹这场胜利的人,从其它船只上传来的旗语中得知这场海上决战的第一场战事已取得胜利。 将士之前感觉深陷重围,有的担心能否活着回去,结果一开战双方实力根本不是以船只数量对比那样,呈现一边倒的情况,大明水师船只虽然少,但在此战中牛刀小试便旗开得胜,而且胜得无可争议。 官兵一片振奋,至于贼寇那边则灰头土脸。 南边倭寇船队中央的指挥船上,刚才还志得意满感觉胜券在握的一帮人,迅速沉默下来,唯独江栎唯好像找到情绪的宣泄口一样,不停絮叨有关明朝水师船坚炮利和沈溪战法先进的事。 “闭嘴!” 有倭寇当即用汉语喝斥,“江大人,你是明人,替沈溪说话无可厚非,但别忘了你现在是站在谁的船上!” 江栎唯喝道:“我虽然现在跟你们站在一起,但我只是跟你们合作,你们现在是替王爷办事!” “什么王爷,他又不是皇帝,没权力调遣我们!” 一个个倭人义愤填膺,因为之前的失败让他们觉得很没面子,原本看起来很容易就能完成的事,却遭遇变故,现在胜负已很难预测。 就在江栎唯准备跟对方继续理论时,桥本突然一伸手:“不要吵了!” 虽然江栎唯不甘心,但还是立即缄口,但听桥本道:“现在不是争论这些事的时候,先得把前面明军水师的战舰给解决才行……现在我们对他们实施三面合围,哪怕东边船只折损了一些,但影响不了大局,最好佛郎机人能早一步将他们的战船开来,牵扯明朝水师的注意力,我们才好发起突击。” 此时阿走到桥本跟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桥本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说么?”江栎唯厉声喝问。 桥本用厉目望了江栎唯一眼,懊恼地道:“刚得到消息,明朝水师分出一部分战船前往九山岛去了……现在我们都忙着应付沈溪和他统领的船队,我们的后方可能有危险了。” “啊?那怎么办?” 倭寇中很多人脸色十分慌乱,这消息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噩耗,因为他们中许多人劫掠多年的财富都放在九山岛上。 桥本道:“九山虽然是我们的重要据点,但不过只是个中转站而已,那里留守的人不多,但足以让明军喝上一壶……等我们战胜沈溪的主力舰队就杀回去,一点都不会耽误。” 江栎唯眯起眼来:“若我们败了呢?” 桥本望向江栎唯的目光更加严厉了,喝道:“没有这种可能!我们将明人船只团团围住,他们凭什么取胜?” “对!” 倭人很快站到桥本的立场上,振臂呼喊。 江栎唯深吸了口气,心道:“这是群什么人啊?以前打家劫舍,在陆地和海上抢掠时,看他们凶狠且富有智慧,深谙战法,但怎么到了跟沈之厚开战的时候,就变成这副模样?他们以前跟大明官军交战时表现没如此不堪啊!” 江栎唯对这些倭人非常失望,此时他已清楚地意识到,当贼的终归不能跟官兵相比,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沈溪麾下镇定自若,战场上发挥出来的力量,让江栎唯感到一阵心寒。 这个时候阿若笑着宽慰:“没什么好害怕的,若真败了,咱们能逃得性命就算不错了,哪里还需要回九山岛?九山岛落在谁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战事谁能获得最终胜利!” …… …… 第一战,以大明水师舰队大获全胜告终。 随着东侧海盗船只逃离,战场上暂时陷入一片沉寂。 无论是倭寇,还是大明的海盗,又或是佛郎机人的船队,都没有着急发动第二轮攻势,显然大明水师战舰表现出来的海战能力,极大地震慑住了他们。 “大人,他们好像并不着急进攻!”荆越和林恒回到主船上来跟沈溪汇报,荆越神色依然很紧张。 沈溪道:“下一步有两种可能,要么我们全面出击,要么他们倾巢而出围上来,再不可能发生之前那样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这场海战只剩下最后一场大决战了。” 荆越瞪大眼问道:“那到底是咱出击,还是他们出击?” 沈溪摇头:“不着急,一切听从我号令行事……现在有的是时间做决定,哪怕是最极端的夜战,我们也占据优势。” …… …… 沈溪并不着急发起下一轮战事,他也在等待机会。 海盗那边没什么主见,他们的船只损失巨大,只能耐心等待倭人和佛郎机人做下一步行动指示。 至于倭人自己,也在开会决定战术,可惜一群人全在争吵,桥本沉着脸一语不发,场面显得很僵持,江栎唯站在旁边,用奚落和鄙夷的神态打量这群人。 “行了!” 最后桥本一抬手,“刚才那一战,都看到明军战舰的实力,如果下一次再派几十条船攻上去,就算能侥幸摧毁他们外围一些船只,效果也不会很大,还不如一窝蜂直接冲杀过去!” “下一次,我准备将所有船只投入进攻,他们的火炮再厉害,能顾得了那么多船?只要到了我们火炮的射程范围内,或者索性靠近他们进行接舷战,接下来获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之前倭人非常振奋,现在一个个都产生畏难情绪。 一起冲上去,意味着全军上下将遭遇无差别攻击,就算能得胜最后也要死一大批人,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大明当贼,没有为家国牺牲的概念,一个个都为自己而活,听到桥本的话后自然会产生犹豫。 桥本见在场人响应的不多,看向江栎唯:“顾严,你怎么看?” 江栎唯道:“是要一起冲才行,我没意见,这也是接下来最好的选择……我们只有用数量上的优势将对方火炮的优势给化解,不过就算我们冲上去,谁敢保证另外两批人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发起进攻?” 桥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这是三方贼寇联合起来跟沈溪开战,或许之前明朝的海盗会站在他们这边,但经过之前的挫败后,海盗很可能已无心恋战,佛郎机人一向见风使舵,要是也临阵退缩的话就会出现最后只有倭人船只进攻的情况。 “大人,有佛郎机人的使节到来!”就在桥本犹豫不决时,阿也从外面进来,带来一名金发碧眼的佛郎机人。 桥本走过去跟对方说话,那佛郎机人汉话贼溜,一来便发出质问:“你们怎能不听从号令,直接开战了呢?你们不知道对面是谁吗?那是明朝非常厉害的将领,带兵打仗从来就没输过……” 桥本心高气傲,但在佛郎机人使节面前却没什么脾气,毕竟眼下的战事需要佛郎机战船的配合,这三方中佛郎机人的大海船可说是取胜的关键,海盗和倭寇的船只仅仅是数量上占据优势,但之前的战事已体现出来,船多好像没什么用。 江栎唯插嘴道:“我们也在寻找战机!刚才不过是试探性攻击,让我们知道明朝水师海船的海战能力,现在不是很好吗?我们对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了,下一次再交战,不就能针对其弱点发起攻击?” 佛郎机人用不屑的目光望向江栎唯:“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 桥本道:“他是宁王的人,配合我们作战。” “什么宁王,根本不入流,想当皇帝却没胆起兵,只会利用我们,窝囊废一个!”佛郎机使节对宁王打从心底瞧不起,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宁王没有真正参与这次海战,在他们看来江栎唯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此战说三道四。 那使节又道:“我们总督已下令,下一次开战时,必须以我们的号令为先。等下再进攻一波,磨掉明朝人的锐气,到天黑前,各方一起往前冲,记得看号令,我们会以焰火和开炮为号。” 桥本道:“那你们是否会先一步冲上去?” 佛郎机使节怒道:“当然是一起,没听到吗?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你们现在立即放炮回应一下,让我们的总督大人知道我把话带到了!” 桥本点了点头,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杀气,抽出佩刀,那佛郎机使节还没反应过来,已直接其砍翻在地。 “你……” 使节到死也没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送掉性命。 周围的人大感意外,桥本将刀上的血迹擦了擦,冷笑不已:“敢到这里来撒野,充其量只是个传令兵,以为自己是谁?把人丢到海里,再放炮告诉西洋佬,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知悉计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8章 海战 桥本杀人时,江栎唯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斯根本就是个贼,平时再如何和善那也是杀人如麻的巨寇,想全身而退最好别在这种地方惹对方不痛快,哪怕他有宁王做靠山,很多时候也没用,惹急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放炮后,倭寇和处在东北方的佛郎机人取得联系,下一步是要准备黄昏时分一同向明朝水师发起冲锋。 同时桥本派人去海盗那边说明情况,他本来有意让江栎唯去,但最后好像有所顾虑,改派自己的手下。 太阳西斜,很快便要落到海平面上,洒出的光辉把海水渲染得金黄一片。 海面异常平静。 桥本和江栎唯都站在船板上,看着前方巍然不动的明朝水师,双方距离始终保持在五里左右,没有开战的意思,二人身后,阿也提着武士刀站在那儿。 桥本突然问道:“顾严,你觉得明人将会以怎样的方式跟我们交战?你说过,沈溪战无不胜,你善于揣测他的心思,此战有把握吗?” 江栎唯神色阴冷,摇头道:“现在他们占据上风位,如果以火船进攻的话,我们会很吃亏。” 桥本笑着摇摇头,并不赞同江栎唯的说法,问向一侧:“阿也,你有何看法?” 阿也回道:“这里不是在江河湖泊中,海面如此辽阔,就算他们派出火船也不可能会顺着风飘过来……海洋的复杂岂是内陆小河沟可比?” 江栎唯往面前的海面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洋流走向,却觉得阿也说得很有道理。 桥本没有回头,手扶在栏杆上,笑着道:“顾严,你没太多海上征战的机会,虽然我在这方面也有不足,但至少比明人经验更丰富些……” “明朝闭关锁国近百年,对这片大海的熟悉程度,岂有我们岛国民族多?就算他们派出火船,能冲到我们前面来,也休想将我们的船板点燃……我们又不是赤壁时的曹操,脚下也非铁索连舟,怕什么呢?” 江栎唯继续保持沉默,没有予以反驳。 阿也又道:“以我猜想,明人很可能要倚重他们强大的火炮……这种火炮看起来威力十足,但问题是他们没法一炮就将我们的大船给击沉……只要我们能充分利用舰船数量上的优势,再有佛郎机人一旁配合,这一战不会有任何悬念。” “嗯。” 桥本微笑着点头,从他的神色看,对阿也的见地极为赞同,心中充斥着志得意满的情绪。 江栎唯心里却想:“沈之厚若能如此轻易被击败,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阿也最讨厌江栎唯的自以为是,揶揄道:“看来江大人是有意见啊……不如说出来,我们一同参考一下?” 江栎唯道:“我不知道明军具体会采取什么战术,也不知道沈溪有何打算,我只知道一件事,他肯定会出奇招。曾经有那么多人看不起他,有无数枭雄,比如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达延汗,还有独揽朝政的刘瑾,都以为一定能将他杀死,但结果……唉!过不了多久就知道他会怎样应付了。” 桥本笑道:“陆地上沈溪或者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但海洋却是我们岛国民族的天下!此战势在必得!板载!” …… …… 太阳终于落到海平面下,彩霞虽然绚烂,但天色却慢慢暗了下来。 肃杀的氛围非常可怕,交战几方都在全力准备下一场战事。 作为被三方包围,看起来身陷绝境的沈溪,同样站在甲板上,不过沈溪却在看天色,好像对于天文气象更感兴趣。 “大人,李将军那边传来消息,说全准备好了……另外张将军在外求见。”云柳过来对沈溪道。 沈溪点头,招手道:“把人叫过来吧。” 云柳领命而去,等她再回来时,身后带着张老五,这个被沈溪从泉州带出来,一直在九边之地兢兢业业多年,如今已是游击将军的汉子。 张老五看上去苍老了些,不过人倒是挺精神的,平时张老五并不需要上战场,负责的是后勤补给,还有军事上的教练和技术顾问等工作。 “小的给大人请安。” 张老五见到沈溪,不同于见到普通上司,更像是家仆见到主人。 张老五最自豪的事情,就是跟着沈溪出来,当时沈溪可不像今日这样显赫。 张老五觉得自己的眼光好,跟了尚未发迹的沈溪,以至于到现在谁提到他,都要跟沈溪联系上。 沈溪点了点头:“不用这么客气,张五哥辛苦了。” 张老五直起身来:“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为了剿灭贼寇,保我大明海疆安稳,做点事算什么?” 沈溪叹了口气:“今天的战斗,其实早已开始准备,不过今日可能会有许多将士在海上丧命……已跟他们说明如何避祸吗?” “早就经受过严格训练,也说过跳水后他们会在海上漂流一段时间,至于几时有人去营救,那可就说不准了,可能有不少人……就此死去吧……”张老五显得很难过,为自己弟兄遭遇危险而悲切不已。 云柳在旁听了一阵迷惑。 有关沈溪跟张老五的对话,云柳理解为布置战术,这意味着稍后的大战沈溪会用怎样的方式跟周围那二百多条船开战,但她却听不太明白,因为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她都没有参与,反而是李频和张老五这些人一直在按照沈溪的安排接受训练。 沈溪道:“战场上总会有人牺牲,就算这些人真的出了变故,也会给他们足够的安家费,每人至少一百两。” 云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人的安家费会有一百两? 云柳心想:“大概只有死士才值得这安家费,不过这是在海上……有什么理由值得他们牺牲呢?” 张老五道:“大人您不用给他们那么多,都是热血汉子,保家卫国,没人会畏惧。” “嗯。” 沈溪跟张老五又闲话了一会儿,便让其回去准备。 云柳没有带张老五离开,张老五自行下了指挥舰后,云柳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大人,是要派水鬼去凿船吗?” “凿船?” 沈溪对这名词有些新鲜,随即灿烂一笑,“差不多吧,不过不是凿船,而是炸船。” …… …… 就算云柳大概知道沈溪的战术,还是无法完全理解,沈溪也没心思去跟她解释太多。 恰在此时,东北方的佛郎机人突然发难,红色的焰火冲天而起,然后在五里外连续开炮,似乎是向大明水师示威,同时船只开始向这边冲了过来,却并非满帆,更像是慢悠悠将包围圈收紧。 随着佛郎机人发出信号,南边的倭寇和东边的海盗同时行动。 三方所对目标,都是中间被三面合围的明朝水师,而他们也很忌惮先前大明船只的舰炮展现出来的强大杀伤力,生怕自己充当炮灰,所以三方速度都不快,都在等另外两路人马先杀上去,然后捡便宜。 三方盗寇形成的包围圈逐步收紧,而大明水师这边也开始行动,只是暮色深沉,彼此距离又在几里外,海上能见度不高,倭寇、海盗和佛郎机人都看不清楚明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倭人的指挥舰上,江栎唯就站在桥本身边,心里非常紧张,虽然他所在船只不在第一线,但他知道,若是开战的话,双方交兵自己也不能幸免,很可能要不了多久要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 就算身处贼窝几年,江栎唯依然理解不了真正的海战是什么样子,只能想象双方船只靠近后,两边都架起木板,以士兵冲进对方的船只开始冲杀。 “桥本大人,明人那边有动静了。” 阿也突然提醒一句,“他们排在前面的船只往旁边移动,莫非是想集中兵力先歼灭一路?” 桥本也在打量对面的情况,虽然看不清楚,但觉得那些船只正在往东侧海盗船的方向前进,如此一来,必会是东边战场先爆发战火。 桥本道:“应该是这样……他们想各个击破,或者沈溪想从东侧实施突围!真是好胆识!” 江栎唯皱着眉头问道:“他仅仅是想突围吗?” 桥本冷笑不已:“不是突围是如何?哼,就算他从东侧打开一条缺口,最多我们损失几十条船,后续我们和佛郎机人的战舰就会将他的船队吞没!沈溪也不过如此,加速前进,不能让明人跑了!” 很快桥本的命令发出,不同颜色的信号弹陆续升空,提醒其他两个方向的人注意大明水师的动向。 突然阿也指着远处海上一个黑乎乎的梭状物:“那是什么?鱼么?” 桥本和江栎唯同时看了过去,只是因为前面隔着其他船,加上东西实在太小,根本看不清楚。 “是船!是小船!” 前面船上有人大声喊了起来,距离不远,加上他们是逆风向而行,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能被江栎唯和桥本清楚听到。 江栎唯惊愕地道:“果真是火攻吗?” 桥本身体猛地颤动一下,似乎意识到危险来临,但脸上的神色便变得疯狂起来:“大船一艘都没来,想靠这些不起眼的小船跟我们开战?明人太过狂妄自大!下令,冲!撞翻他们!” 没等桥本话音落下,却听“轰”的一声,但见他们阵中一条靠前的船只,突然发生剧烈爆炸,火光冲天而起。 暮色中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条排水近百吨的中型船只被炸得七零八落,在海上烧成火棺材。 但问题是此时倭寇船队尚未进入大明水师火炮射程。 这爆炸太过突然,没人能预料到。 至于是倭寇船只自身发生爆炸,又或是其它原因,一时间在这能见度不高的傍晚无法搞清楚,但爆炸却非偶发世间,随后船队内发生更多的爆炸。 “轰……哗……” 每次爆炸,除了火光四射外,气浪还掀起巨大的浪花,最近一次爆炸,就在倭寇指挥船正前方不到三十米处,从天空中飞落下的海水直接洒到江栎唯头上,全身瞬间便湿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桥本本来镇定自若,胸中充斥着一种即将跟明朝水师决一死战的壮志豪情。 却未料隔得老远,没到对方火炮射程,就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情。 阿也紧紧地抓住甲板边的栏杆,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咬牙道:“前面有古怪的东西飘过来了!” 江栎唯和桥本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海上的确有一些造型奇怪、好像鲨鱼一般的黑乎乎东西往南快速而来,那速度不像是小船或者舢板,因为没有船可以拥有这么快的速度。 “出事了!” 江栎唯脑袋“嗡”的一声,迅速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可能就是沈溪隐藏的杀手锏。 他之前一直在设想,但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东西。 “轰!轰……” 随后爆炸声不绝于耳。 关键是这种爆炸不仅仅发生是倭寇船阵中,右前方东侧的海盗船只也陷入被莫名东西引爆的困窘中。 桥本作为主帅,此时已懵了,站在船头甚至连躲避都忘了,江栎唯过去拉了他一把,桥本仍旧没回过神来。 江栎唯扯着嗓子吼道:“赶紧下令撤兵!现在情况不明,保存实力为重,不能贸然出击!” 可惜他的话已没什么作用,此时莫说桥本没法下令,就算这命令可以传达到倭寇船队的每条船上,在这种向前全力冲刺的情况下也停不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 阿也又喊了一声。 江栎唯顺着阿也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两条船的缝隙中,一条不大的梭形船只,正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快速冲击而至,这条快船从倭寇指挥舰旁飞射而过,一头撞到后面那条船上,随即发出“轰”一声爆炸,后面那条中型船只的侧面直接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引发大火的同时,船底漏水很快就沉没了。 江栎唯呢喃道:“就是这鬼东西……又是沈之厚搞出来的新奇玩意儿?” 桥本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下令:“传令前方设置障碍,不能让这些鬼东西冲进船阵腹部!” 江栎唯过去抓着桥本的衣领:“我们在下风向,这些梭形船有古怪……命令前面的船横过来顶住,后续船迅速转向,扬帆撤走!” 江栎唯的头脑非常清醒,迅速想到一个解决方案,可惜此时的桥本已经听不进去了,或许是江栎唯以前表现得太过清高,桥本早对他不满,此时突然从腰间拔出武士刀,作势便向江栎唯砍去。 江栎唯并非善茬,早有防备,一个纵步跳开,堪堪躲开桥本的杀招,同时也将自己的佩剑抽出,指向桥本。 但桥本无心跟他计较,急匆匆往传令台去了,那边已有大批焰火升空,想命令各船撤退,但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仅凭一些固定组合信号,无法做到及时传达命令。 各条船上的人早就无心恋战,不用桥本下令,已有船只拐弯,但在这种情况下要调转船头并不那么容易,船帆要改变方向并非几个人能办到。 “轰轰轰!” 爆炸声不绝于耳。 没有人在意大明水师的战舰在哪儿,倭寇只顾逃命,这时候越小的船只越吃香,因其机动性强,可以随时逃走,而那些机动性差的大船就遭殃了,就算黑咕隆咚的梭形船没法直接把他们的船只炸沉,也足以让船底漏水。 很多开始缓慢下沉的船只上,倭寇仓皇逃命,要么是跳下海往就近的船上转移,要么是找小船下水,有的等不及,干脆拿双桨作为凭靠,直接跳下海以木桨作为漂浮物,往南边游去。 …… …… 海上乱成一团。 最倒霉的还得数倭寇的船队,本来他们就处在下风向,而沈溪也侧重攻打这一侧,放出攻击这边的“梭形船”最多。 海上乱成一锅粥。 不但倭寇的船只被连番炸沉,东侧海盗那边的船只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佛郎机人那边的情况算是相对最好的,因为他们的船只本就不多,彼此隔得很开,再加上早就有所防备,三方中他们拖在后面,于上风位发现有不明物体靠近船队后,立即做出反应规避。 不过就算如此,佛郎机人的船只依然有两条被炸到,但两条船都因为船体庞大没有直接沉没,但船底漏水严重。 其中一条船情况相对好一些,另外一条船情况就很糟糕了,因为侧面被炸开一个将近十米的大口子,短时间内无法修补,他们只能赶紧将船上有价值的东西转移走,放弃船只的同时,还得赶紧改变航向,以躲开后续的袭击。 但他们没料到那些黑咕隆咚的梭形船会转向,因为每条船上都配备有一名舵手。 舵手的主要任务是找准敌人的方向,当他们确定自己驾驶的船只要撞上敌人的船时,才会放弃驾驭,穿着保命的救生衣跳进海水中,等候救援。 这一切都是由张老五指挥和调度,甚至来南方前,张老五跟他那些舵手在青岛、黄岛之间的港湾中秘密演练成百上千次,不过当时小船上没有配备新式炸药。 即便环境有所不同,这些经过长时间训练的操纵自杀式袭击船只的舵手早就掌握技术要领。 在这宽阔的海面上,更容易让他们发挥,但即便如此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因为意外的爆炸而死,不过他们的身后事会由沈溪全权负责,沈溪答应这些舵手的抚恤金为一百两银子,其子女由商会代为抚育长大。 …… …… 开战时间不长,海上爆炸声就没断过,但没有一次发生在大明水师舰队阵中。 天眼看着就要完全黑了,就算倭寇和佛郎机人发现那些冲杀过去的“梭形船”,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这些船只上都装有类似于火箭点火反冲装置,遭到攻击的一方就算想挡也挡不住,凭借火炮和船板阻拦太过困难。 “大人,差不多了。” 云柳望着海上大火弥漫,心情非常激动,但她还是尽量平复心情提醒沈溪,大概意思是可以发布命令追击了。 沈溪道:“这四周都烧成了火海,你以为可以轻易跨过去?就算要过去,我们的船只也得绕过战场,中间有很多梭形船没有爆炸,若我们的船只过去,就等于趟雷……不着急追,他们的大船差多都损毁了,就算能逃出去,还能回九山岛?” 云柳紧张地问道:“大人,现在就在这里看热闹吗?” 沈溪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口中道:“等着吧,到了时间自然会打扫战场,这场战事已结束。他们敢来,早就该料到会有这结果,一群不开眼的家伙,没必要为他们可怜!” 沈溪的语气显得很轻蔑,因为那些倭寇和海盗下场实在太凄惨。 有的直接被炸死,更多人则因为船沉或者争相逃命跳进海水中,十月天海水冰凉,慌不择路下,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溺水将亡的痛苦。 在这漆黑的夜里,没有人可以救他们,他们只能自救,但其实他们已无路可逃,只能找块木板抱着,在海上漂流,听天由命。 …… …… “大人,佛郎机人撤走了。” 战事发生半个时辰后,云柳指着东北方说道。 沈溪看过去,虽然不太清楚,但隐约能看到原来佛郎机舰队所在之处,两条巨大的船只停在那儿,佛郎机人其余的船只已往东北方逃走,因为他们占据上风位,再加上逃跑时直接往东侧海盗船的背后斜插,让海盗的船只给他们做屏障,再加上他们娴熟的航海技术,使得沈溪很难派出船只追赶。 沈溪道:“这是他们自找的,本来可以公平合理地跟大明进行贸易,结果非要为了绳头小利跟大明作对,以为以后还有机会跟我们做买卖吗?” 云柳咬牙道:“大人,最应该除去的就是这群见火打劫的西洋人。” 云柳知道海上各方实力对比,佛郎机人的航海技术和海战能力,远在倭寇之上。 现在被沈溪所炸的基本都是海盗、倭寇等虾兵蟹将,在云柳看来,必须要将佛郎机人给打痛,如此才能保证海疆稳定。 “暂时除不掉。” 沈溪耸耸肩道,“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法追击,还是先收拾战场要紧。随后就派老胡带着船绕过战场,去后边看看,我先进船舱去歇歇,有事叫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9章 下一步计划 随着佛郎机人的战舰逃离战场,这场海战就此失去悬念。 即便明朝船队陷入三面合围的境地,但因自杀式快船的出现,让倭寇防不胜防,战场出现了一边倒的状况,剩下的时间完全由大明海船控制局面,恣意地收割战局。 当晚周边海域非常热闹,明朝海船所到之处,落水的贼寇不顾一切往船只靠拢,对他们来说这是求生的唯一指望,哪怕是当俘虏也比淹死好。 至于那些逃走的倭寇船只也没能逃远,不断升空的焰火把海面照得透亮,明朝战船冲过去就用火炮招呼,一通狠揍后贼船陆续举白旗投降,那些不识相的则一律击沉,最终只有少数船只逃出生天,不过对他们来说仍旧难有活路,因为他们的后路九山岛已为朝廷兵马攻占,只能往更远的海岛迁移,而南边有地方卫所的海船组成拦截网,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直至子夜时分,沈溪才从船舱里出来,此时他的指挥舰上异常热闹,一些完成作战任务的将校回到明军船阵中,他们乘坐小船来到指挥舰上,等候跟沈溪汇报战果。 沈溪出舱门时,胡嵩跃正滔滔不绝跟林恒讲他这一战中的收获,这次他抓回来或者说是捞上来的俘虏多达三千余人,他统帅的船只都快装不下人了。 “大人!” 见到沈溪出来后,这些将领皆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充满对沈溪的崇拜。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有问这些人有关战果的问题。 胡嵩跃过来想说什么,却被沈溪抬手屏退,随即沈溪看向远处昏暗的海面,问道:“各自领的任务都完成了?” 林恒过来奏禀:“战场已基本清扫干净,不过还是有盗寇船只往东边和南边逃走,夜色迷茫,不好追赶,现在我们派出去的船只已陆续回来。” 沈溪点头:“能胜就好。要平倭寇,不能单靠我们,还要靠沿海卫所将士,我们只负责把倭寇主力消灭干净,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胡嵩跃紧忙问道:“大人,那些漏网之鱼就不追了?他们逃走后还是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啊……地方卫所人马哪里有战斗力?就算眼下一时太平了,但再过几年,还不是要死灰复燃?” 沈溪瞥了胡嵩跃一眼:“我们有那么多精力追吗?陛下已到新城,我们的任务已圆满完成,该回去了。” 胡嵩跃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感觉几分羞惭,低头不语。 恰在此时,又有人往大船而来,这次带来了一个俘虏。 这个俘虏可说是沈溪的老熟人了,正是险些死在桥本手上,并在战事落败后逃走途中座船被明朝战舰火炮击中,改乘小船逃跑依然被擒回来的倒霉鬼江栎唯。 “大人,卑职将贼首捉来了。” 押送江栎唯过来的人是云柳。 在云柳看来,江栎唯算得上是罪魁祸首级别的存在,在她获取的情报中,江栎唯在倭寇中地位非常高,这个时候还不能确定匪首是谁,正好抓个江栎唯出来充数,算是振奋军心士气。 江栎唯被擒获时落水,之后因试图挣脱逃走而遭到士兵暴打,要不是云柳在众多人中认出来,或许江栎唯要被扔进海中喂鱼。 对于普通将士来说,他们没有好耐性,但凡遇到不老实的贼寇都会直接丢回海里,而遇到说的不是汉语的也会遭遇这种待遇,不过还是有人会捞人,毕竟人头算战功。 江栎唯再没了当初的骄傲,这会儿人近乎瘫坐在地上,出气多入气少,沈溪看了一眼,一摆手:“先押下去,等回头审问。” “是,大人。” 随即云柳带着人将人押走。 江栎唯被押送下去后,李频带领的船只也回来,这些船只上押送的俘虏数量更多。 沈溪到船舷去查看情况,胡嵩跃跟在沈溪身后问道:“大人,现在贼首抓到了?要不要把他杀了立威?” 沈溪没好气地道:“怎么做用得你来教我?” 胡嵩跃讪讪道:“此役俘虏的贼寇数量太多,贼首也不知是谁,那么多贼人鬼才知道谁是当家的,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总归这些人手上都有命案,死了不亏。” 沈溪没搭理胡嵩跃,此时那边大船已靠拢过来,李频等人也乘坐小船过来跟沈溪汇报军情。 …… …… 一波一波的汇报和战果整理,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算结束。 沈溪前半夜虽然休息了一会儿,但长时间处理事务后又有些犯困,云柳一直陪在他身旁,主动为他分担。 等各方将领都来见过,确定战场上所有问题都解决后,沈溪总算放下所有担心。 沈溪下达命令,舰队暂时仍旧在原地泊靠,晚上无法将战场彻底清扫,等天亮查看无误后,再起航前往附近的港口。 “大人,没料到这一战如此轻松便结束了,我们可以早些回去跟陛下复命。”沈溪终于见完将领回到船舱,云柳在沈溪身后说了一句。 沈溪道:“早回去也不见得是好事。” 云柳没明白沈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奇地问道:“那大人有意继续领军向南平寇?” 沈溪摇头:“倭寇的事情到此暂告一段落,不过少了平倭的借口,新城的存在会遭到太多人非议,其实也非善事,而且我有可能要回京城了。” 云柳大概明白沈溪不太想回京,好像有别的打算,或者沈溪干脆想留在新城。 恰在此时,门口有侍卫进来通禀:“大人,抓了不少贼寇,有些是倭人,好像有贼首混在其中。是否押来审问?” 沈溪道:“到岸上再说吧,把人看管好。传令下去,明天一早便启程。” “是,大人。” 侍卫领命而去。 等沈溪再回过头时,见云柳怔怔出神,问道:“怎么了?” 云柳回过神来,脸色一红,羞赧地低下头:“没事,大人,卑职在想一些事,不知回到新城后该如何……” 有些事沈溪不说,云柳不能理解,二人保持着一种默契,沈溪不再去问,这会儿他要去见见那位老朋友,为来日回程做准备。 …… …… 沈溪带着云柳到了指挥舰尾,江栎唯被绑在甲板木柱上,整个人显得很颓丧,魂都没了。 火把映照下,沈溪带人上前,江栎唯眼睛里稍微多了一些神采,不过跟当年沈溪才结识时,江栎唯身上透露出的那股英姿勃发截然不同。 此时的江栎唯更像丧家之犬。 沈溪打量着江栎唯,江栎唯却没胆色跟沈溪对视,最后用虚弱的口吻说了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溪微微摇头:“我要杀你不会等到今天……你这人很有意思,每次做的事情都让人不耻,而且总跟失败者待在一块儿,也不知是他们倒霉还是你连累了人家……今天我来见你,是有一件事要请教。” 江栎唯不屑地反问:“问了也是白问,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沈溪道:“你以为我要问你有关宁王谋反的事情?这种事情岂能瞒过我?你在倭寇阵中,并非有意投敌,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这人素有野心,甘心就这么去死?” 江栎唯打量沈溪,没料到对方能直接说出宁王谋反的事情。 不过他随即意识到一件事,倭寇中有人出卖了宁王,沈溪是当天才知晓情况。 沈溪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叹道:“不过宁王想利用倭寇,太过天真,你跟钱宁密谋之事我也已知道,你想用他谋刺陛下,这种狼子野心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杀了我吧!” 江栎唯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都被沈溪发现,整个人有些癫狂,突然激发出一股力量,挣扎着大喊大叫。 沈溪摇头:“我不杀你,我说过,有事问你。” 江栎唯咬牙切齿:“你什么都知道,有什么可问的?” 沈溪淡淡一笑:“有些事我能查清楚,但有些事却未必知晓……当初我屡次遭遇刺杀,我知道要杀我的人并非寿宁侯、建昌侯或者宁王那么简单,你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么?” 江栎唯完全没料到沈溪会问这种问题,道:“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 旁边云柳也用惊讶的目光望向沈溪,明显她没料到沈溪眼下最关心的居然是一些“陈年旧事”,当初沈溪遭遇刺杀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事后调查也都潦草结束,她作为情报头目对此很清楚。 沈溪道:“看来你不知情,那你对我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说完,沈溪不再多作停留,转身要走,江栎唯喝道:“站住!” 沈溪没有回头,停下脚步背身问道:“怎么,你想起什么来了?” 江栎唯道:“你是要杀我,还是慢慢折磨我?给一个痛快!这世上最想让你死的人就是我,就当以前的事是我做的,我现在只求一死。” 沈溪笑了笑:“你该不该死轮不到我来说,你一直想杀我,但可惜没机会,不如留着你,看看你以后是否还有更好的机会?你的命是朝廷的,跟我无关!你会跟其它战俘一样,押送到岸上。” “你就是想折磨我,你是魔鬼!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此时江栎唯除了能说狠话,完全做不了别的。 …… …… 回到船舱,沈溪坐在那儿闭目沉思,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云柳站在旁边,静默很久,最后忍不住请示:“大人,回去后是否再派人查之前那些刺客之事?” 沈溪望着云柳,轻轻摇头:“你以为我真的对曾经发生过的事耿耿于怀而责问?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其实他已经告诉我了。” 云柳道:“大人,那派人刺杀您的人……是江顾严,还是宁王?或者是张氏外戚的人?” 沈溪站起身来:“是谁,我没法跟你细说,但其实要我死的人太多了,当官这几年我没落下什么好名声,却惹来许多仇家,我的存在威胁太多人,他们想让我死并不意外。若非当今陛下对我信任有加,或许我早就在朝堂销声匿迹,而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 云柳低下头:“以大人这样的功臣来说,朝中文武不猜忌您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陛下恐怕也……” “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沈溪叹道:“或许这世上最支持我的人,反而是应该猜忌我的陛下……我跟陛下的交情非君臣、师生这么简单,很多事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对于一个功成名就之人来说,要想全身而退,最好的方法其实就是激流勇退,只是我不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罢了。” “大人不是想改变朝堂吗?为何生出退意?”云柳继续问道。 沈溪再度摇摇头:“我要改变的不是朝堂,而是天下,时代,一种秩序,奈何现在的世道不容许我这么做,否则会引来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远不是你我能承受……但我想到一种解决方法,可惜暂时没法跟你说。” 云柳突然间又迷惑了。 沈溪说找到方法,却又说世道不容,前后矛盾,以她的思路显然不明白沈溪到底要做什么,但她隐约又觉得跟沈溪之前说带她走的事情有关。 沈溪道:“时候不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天亮后我们就动身回附近的港口,补给完毕便返回新城……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做,最重要的便是整理一下给陛下的上奏,为下一步行动部署预作安排。” …… …… 云柳本来很迷惑,听沈溪说了一番话后,越发迷惘了。 沈溪说的事情很多都很隐晦,又像前后矛盾。 她出了船舱后还在琢磨:“大人之前说平倭寇之事已可告一段落,为何还说要为下一步军事计划打算?大人下一步会作何安排?是对付佛郎机人?还是平西南盗寇?亦或者大人只是想找个由头留在新城不走?” 云柳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她知道自己的谋略远不如沈溪。 沈溪的计划往往只有他亲自点破时她才会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化和理解。 本来云柳要去安睡,但因为很多事烦忧而睡不着。 随着时间推移,天终于放亮,当太阳从东方的海面升起时,云柳站在甲板上看着红彤彤的旭日,心中感慨万千。 “若非遇到大人,我应该就在教坊司这样的地方过一辈子,或者有幸的话,被谁买回去当姬妾,一辈子碌碌无为;又或者是跟干娘当番子,过着朝不虑夕的生活……总算是老天对我的恩赐,让我到了大人身边!” 云柳收回目光时,看到被绑在甲板后木柱上的江栎唯。 经过一晚上折腾的江栎唯,这会儿正低着头,好像昏死过去,没人理会一个败军之将,这家伙似乎必死无疑。 云柳心里有些纳闷:“这样的人,大人其实早该杀了,但一直不除掉,难道是……有什么用场?” “云侍卫,大人请您过去。” 就在云柳想心事时,有侍卫过来对云柳传话。 云柳点点头,往船舱走去,没等进内,便听到李频的声音,显然沈溪正在里面接见,趁着船队没走之际,沈溪把重要事情跟李频交待清楚。 因是沈溪传话,云柳没避嫌,请示后直接入内。 李频认识云柳,当初云柳跟熙儿正是从他手上借调兵马去土木堡救援,因此让李频跟沈溪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就此平步青云。 李频一直把云柳当作“恩人”看待。 “云侍卫。” 李频知道云柳没什么品阶,只是沈溪身边的侍卫,但说话极其恭谨。 云柳还了一礼,沈溪一摆手:“云侍卫不是外人,李将军,现在船队将回岸上,这次俘虏不会移交出去,船队补给完毕并跟地方做一些沟通和接洽,一行便将返回新城……刚得到消息,陛下已抵达新城。回去后我等就将见驾。” 李频听说能面圣,心中欣然,这算是他追随沈溪正式取得的第一场大胜,很可能关乎到他未来的仕途,李频目前已贵为一省都司,在地方上算是顶级大员,再往上就只有晋爵,入五军都督府领兵。 李频道:“不知有何事可为大人效劳?” 沈溪笑着摇头:“没什么,你建设好青岛港,善待好船厂工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面对佛郎机人的挑衅……这次海上决战让他们逃走,将对我们海防形成巨大威胁。” 李频愣了愣,随即点头:“大人说的是,贼寇中实力最强的就是佛郎机人,只是他们见机不妙先逃了……” 沈溪道:“所以下一步,就是消灭隐患。你回去后先安排人回山东,把我交待的事情办妥,然后准备出发,只等将士们用过早饭便启程回港!” …… …… 李频走后,船舱内又只剩下沈溪跟云柳二人。 云柳道:“大人,真要跟佛郎机人全面开战吗?” 沈溪将手上的奏疏放下来,道:“算是吧。这些人总是在我们的海疆闹事,难道不该管吗?” 云柳蹙眉道:“那是要将我们海疆周围的佛郎机人赶走,还是说……要起兵去攻打佛郎机国?” 沈溪哑然失笑:“我早说过,佛郎机国距离我们十万八千里,怎么跟他们开战?就算我们千辛万苦攻下他们的国家,对我们来说也没太大意义,因为我们没法管理他们的国土……他们的子民跟我们不同,语言不同,信仰不同,生活习性迥异,不会服从我们的教化。” 云柳这才松了口气,释然道:“那就是要把我们海疆周围的佛郎机人赶走,难度应该不那么大吧?” “嗯。” 沈溪没对云柳做出更多解释,道,“船队马上就要出发,接下来我准备审问一下战俘,你去押解人过来……此人可能是倭人首领,要防止其突起发难,倭人中有不少高手,小心为上。” …… …… 云柳奉命押送人员,到了地方才知道,押送对象是一个女人。 正是之前倭寇首领桥本的得力干将阿也。 此战中,桥本所在大船被炸毁,桥本、阿也和江栎唯等人逃到不同的船上,桥本趁乱往南逃走,阿也和江栎唯则被擒获。 因为不知道这些倭人中谁是头领,再加上有很多汉人混杂在倭寇队伍中,需要到了岸上仔细甄别。 不过这难不到云柳,对她而言,审问犯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东厂番子出身的她最擅长这些,只是沈溪尽量不让她用刑而已。 “说吧,你是汉人还是倭人?” 云柳在押送阿也去见沈溪之前,先把人带到密室审问一番,她觉得让一个陌生的女人到沈溪跟前非常危险。 沈溪一向对女人宽仁,这在云柳看来是一个很大的弱点。 阿也这会儿没了之前那傲慢的姿态,不过她的回答仍旧冰冷:“我是汉人或者倭人,对你们有影响吗?你是个姑娘吧?” 或许是女人心意相通,当阿也看到云柳第一感觉就不是男人,旁边一名侍卫喝道:“你这娘们儿好生无礼,我们云侍卫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敢说他是女人?你个臭娘们儿不想活了!” 云柳没有让侍卫继续说下去,一摆手让其退下,这才说道:“你们头领到底是谁?别以为不说我们便不知。你在倭人中地位不低,听说你曾经行刺过大明的官员,论罪必死无疑。” 阿也摇头:“既然论罪必死,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直接砍下我的脑袋,你也可以亲自动手……啧啧,如果你真是个男儿郎,也太过娇媚了些……男人怎么会生得这么像女人呢?” “你……” 云柳很生气,但她对阿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沈溪马上就要召见,此时对阿也用刑不合适。 阿也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听说你们明人喜欢用酷刑!我是倭人,算回答你的问题了,到明朝来其实也算是走投无路……在这里来还有活路,回到我们的国家,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杀死,有什么区别呢?” 云柳对于阿也的回答不由一愣,对这个女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心,随即又变得坚毅起来。 云柳心想:“这女人可能会伤害到大人,还是将她控制起来,最好别让她见大人。这种女人……蛇蝎心肠,防不胜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0章 大出意外 云柳对于那些姿色上佳的女人一向心怀警惕。 因为她知道沈溪对待女人的态度如何,无论取得怎样的成就,沈溪在处理女人的事情上总是显得“优柔寡断”,甚至“心慈手软”,她很担心这个异国他乡的女人被沈溪收留,成为巨大的安全隐患。 倒不是说云柳吃醋或者怎样,只是她觉得应该把沈溪身边一切不稳定因素给铲除了。 关押战俘的是单独几条船,阿也跟其他几名倭人一起,被押送至大明水师的指挥舰上,此时距离舰队起航时间已经很近了,远处海面还有部分中小型船只正在对战场进行最后的清理,除了散落一大片海域的碎木屑外,周围已看不到任何贼寇的船只。 “大人,人押来了。” 云柳从绳梯上到指挥舰,一眼就看到沈溪站在前甲板,正在用望远镜查看周围情况,连忙快步上前禀报。 沈溪放下望远镜,回过头来,看到几名倭寇正被押送过来……这些人被绑得跟粽子似的,连跪都跪不下去,几乎是被扔到甲板上。 除了阿也外,还有五名倭人,都是被指认出来的倭寇的上层人物,他们的嘴巴没有被堵死,上船后便在那儿呜哩哇呀大叫,大概是在骂人,也有可能是在抱怨。 “大人,这些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的话咱们根本就听不懂,有可能会串供。” 云柳见沈溪正在打量着被丢在地上的阿也,不由出言打断他的注意力。 沈溪没有收回目光,微微摇头:“他们是否串供都改变不了他们是倭人头领的事实……既是贼寇,又是匪首,必然恶贯满盈,结果只有一个……” 阿也躺在地上,正用愤恨的目光扫视周围的人,当她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被云柳称为“大人”时,便将目光落到沈溪身上。 她跟沈溪四目相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难道这个儒雅的年轻人就是刚刚统领舰队击败三方联军的沈溪? 云柳道:“卑职刚才审问过,也问过其他贼寇,得知他们的大头领叫做桥本,此人现在何处尚不知晓,或许就混杂在那些俘虏中,已派人详细探寻,看看是否能把人揪出来。” 听了云柳的话,沈溪没做任何表示,倒是阿也在旁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那些可耻的叛徒!” “闭嘴吧!” 云柳喝道,“你要是不跟他们一样老实交待问题,结果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沈溪指了指阿也:“她是谁?” 云柳道:“以卑职所查,这个女人是贼首桥本的得力助手,自小学习东瀛忍术,身手了得。本来桥本要派她去刺杀陛下,只是因此战未结束,所以没成行,现在尚不确定他们派没派别人……是否立即通知新城那边,让陛下有所准备?” 沈溪微微摇头:“现在提醒已来不及了,以陛下身边的安保力度,不可能让陌生人有机可趁。” 阿也眼睛里闪耀着一抹光彩,一个劲儿地盯着沈溪看。 沈溪往前走上两步,到了阿也跟前,蹲下来仔细将阿也的脸重新看过。 阿也长着一张俏丽的瓜子脸,柳眉修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诱惑,可惜因成为战俘,脸颊有些脏,看起来很狼狈,但依然难掩其出众的姿色。 沈溪微微摇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还别说,若是如此女人送到陛下跟前,或许真有机会得陛下赐见。” 阿也道:“你就是沈溪沈大人吧?多谢你夸赞,我一向也认为自己很漂亮,就算是在宫墙内,也未必落人下风。” 沈溪问道:“你真的是倭人吗?” 阿也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变得明媚些:“有关系吗?难道你就那么在意我的身份?” 云柳在旁道:“以卑职所查,此女确为倭人,且是在倭国因派系斗争失败举家被诛后只身逃出来的……她在倭人中有很高的地位,表面上是贼首桥本的幕僚,但还有可能是桥本的小妾。” 沈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阿也看着沈溪,对于活命有了那么几分希望,此时她面对的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以为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引起对方的注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于一些事她向来很自信,且自诩富有谋略。 沈溪笑眯眯地看着阿也,问道:“想死,还是想活?” 沈溪的话,不但云柳觉得意外,阿也也会觉得很稀奇,脸上顿时增添几分自信的笑容,觉得是男人就逃不脱对她美色的觊觎,依靠自己出色的姿容她多次死里逃生,希望这次也不会例外。 “人没有想死的,当然想活命。”阿也用充满期冀的目光看着沈溪,嘟着小嘴道,“沈大人,请开条件吧。” “大人……” 云柳一看沈溪有可能会放过这个来历不明的蛇蝎女人,赶紧上前劝阻。 沈溪却抬手阻止云柳继续说下去,对阿也道:“我有个差事委派给你……如果你能完成,便可活命……那就是刺杀宁王!” 听了沈溪的话,云柳吸了口凉气。 虽然已经知道宁王谋逆,造反在即,但毕竟很多事还没发生,一切都在酝酿中,沈溪直接派人去刺杀宁王,还派的是倭女,云柳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按照大明体制,无论宁王做错什么,能决定宁王命运的人只能是皇帝,而不是沈溪这样的大臣。 涉及皇亲贵胄,云柳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哪怕她并不赞同沈溪的想法。 阿也道:“沈大人让我去刺杀宁王?这怎么可能?沈大人不应该如此相信我吧!再者,我也没能力去刺杀明朝的王爷,他既然一心造反,身边保护的高手肯定少不了,还有……接近他很困难,就算侥幸得逞,并且有能力除掉他,沈大人敢保证我不会半路出逃?又或者向其泄露风声?” 沈溪轻轻摇头:“既然要派你去,我就知道你有能力做到,就算你没办法我也会帮助你混到宁王身边……你刺杀是否成功,主要看我的计划是否完善,只要你按照吩咐行事便可!” “事成我会给你自由,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甚至可以赐你大明子民的身份,或者移居海外,甚至想回倭国都行。若事不成,或者事败被杀,亦或者你投靠宁王,下场都是死……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不急着要得到你的答案。” “你……” 阿也先前的自信顿时消失无踪,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年轻男子的心态。 沈溪不是觊觎她的美色,而是派她去刺杀宁王? 再者,沈溪为何会有那么大的自信派她前去执行任务,若他中途溜走怎么办?这么处置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这些都是盘旋在她脑海中的问题,一时间无法理清头绪。 “是否因为这男子垂涎我的美色,才会给我逃脱的机会?不对,不对!我已是败军之将,他要得到我只需将我带到船舱,我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要是怕事情泄露出去影响他的声誉,他大可事后将我丢进海里,人不知鬼不觉……现在他要做的事情,非常不符合常理。” 沈溪没兴趣跟阿也多废话,也没想再审问那些倭人,一挥手,“把人押下去吧。” 有人过来准备将阿也抬起来带走,阿也突然大喊一声:“我答应了,我愿帮沈大人刺杀宁王。” 阿也很清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心想有可能被押下去后,沈溪便再也记不起有这么档子事,那时就算她答应了,沈溪也可能改变心意要立即杀掉她。 面对这么离奇古怪的请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阿也没道理不同意。 云柳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道:“大人,番邦女子的话不可信。” 沈溪没理会云柳,再次走到阿也跟前,道:“你说帮我杀宁王,至少要拿出诚意来,让我知道你不是信口雌黄。” 阿也脸上多了几分急切,为保住性命,她迫不及待地道:“沈大人要怎样的诚意,只管自取,我现在没资格跟大人谈条件,就算杀了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沈溪眯眼打量阿也,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的阿也以为可以靠美色表示诚意,但他却一点儿都不感冒。 沈溪站起来,摇头道:“把人押到后面船舱,找间独立的屋子关押起来,有些事等上了岸再细说。” …… ……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船只启程出发,往就近的爵溪千户所而去。 因为距离不远,预计过了中午就会抵达。 这次战事大获全胜。 不过对于云柳来说,心中却有诸多郁结,最大的不爽便在于沈溪留下阿也,让她觉得太过危险。 “大人,那番邦女子根本不可能配合您去刺杀宁王。” 云柳在跟沈溪单独相处时,直言不讳,“她阴险毒辣,手头沾了很多血……这种女人太过危险。” 此时沈溪跟云柳几乎是面对面:“难道比她更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没见过?她不过是精通暗杀技巧,比起那个心思缜密恶毒心肠的女人差远了……若是能为我所用,倒是一枚不错的棋子。” “大人……” 云柳还想说什么,被沈溪伸手阻止。 沈溪的手落在云柳面颊上,眼里多了几分怜爱,道:“这种女人我根本不会碰,你不用担心。” 云柳低下头:“卑职并非为此……” 沈溪伸手将云柳身上戎装的厚带给解开。 “大人?” 云柳有些意外,不过当他看到沈溪炙热的目光时,好像明白什么。 云柳柔声道:“大人,这几日忙于军务,未曾有时间盥洗……” 沈溪脸上带着一股奇怪的笑容,微微摇头:“不需要,我只需要你的温存便可。” 云柳跟随沈溪并非一天两天,听了沈溪的话,便明白到自己要做什么…… …… …… 朱厚照到了新城。 圣驾抵达恰逢阴雨天,朱厚照躲在船舱里不想出来,却被告知已到港口,他只能换上厚些的衣服从船舱出来。 天空飘着细雨,没见到沈亦儿,却看到一座宽大宏伟的港口,让他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梦幻国度。 “陛下,到了。” 张苑和江彬一同过来,二人暗中交锋,争夺皇帝跟前宠臣的位置,陪同朱厚照一起驾临新城。 朱厚照脑袋瓜扬起,看着雄伟港口后一里外的高大城墙,还有左右比自己座船高出两倍有余的大船,还有黄浦江两岸那密密麻麻的高耸棱堡…… “陛下?” 张苑等了半晌,见朱厚照还在发愣,不由提醒一句。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走吧。” 船只稳稳泊靠在码头上,宽大的铁板直接架设到船上,朱厚照可以方便通过,人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终于登岸,朱厚照不由四处看了一眼,对于港口建造的平整以及方便程度,大为惊叹。 张苑再道:“陛下,沈大人不在,由小王将军带人前来迎接。” 朱厚照将目光落在不远处准备迎驾的人群身上。 带头那位似乎不是王陵之,看起来有些陌生,不过旁边的人他倒是认识,分别是苏通、郑谦、王陵之等人。 带头而来的正是替代沈溪作为代理城主的唐寅。 在张苑眼中,唐寅根本就上不得台面,一个正七品的芝麻绿豆官根本就不入流,就算是苏通和郑谦的品阶也比唐寅高……作为司礼监掌印,张苑连苏通和郑谦都瞧不上眼,更别说唐寅了。 朱厚照站在那儿巍然不动,唐寅带着人过来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后面的人跟着行礼,朱厚照皱眉看着唐寅:“你是谁?” 唐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知县职务已卸掉,如今在朝没有正式的官衔,不过是挂名沈溪的军师罢了,认真说起来,算是个正七品随军文官。 旁边苏通在应付皇帝方面就有经验多了,笑着介绍道:“陛下,这位乃是沈大人亲自委任的军师唐寅,沈大人领兵出征后一直负责处置新城军政事务。” 朱厚照听到唐寅的名字,登时恍然,点头道:“你就是唐伯虎啊,朕知道你……苏兄,把周围的人都介绍一遍吧。” 朱厚照脸上一副“久仰”的神色,但其实对唐寅充满轻蔑,毕竟唐寅是落罪之身,要不是有沈溪当靠山,根本没机会进入仕途。 唐寅本以为自己可以依靠沈溪撑腰,再有军中的功劳,可以得到皇帝赏识,结果一上来便遭冷遇,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通被朱厚照称呼为“苏兄”,一时间精神大振,赶紧将周围的人介绍给朱厚照认识。 除了刘序、王陵之这些军中有名的武将外,朱厚照基本没正眼看,只有张仑那边多瞧了一眼,毕竟这位是张懋的孙子,乃是英国公的合法继承人。 “陛下,您的行在已准备好,请移步。” 本来迎接事务由唐寅主持,但现在朱厚照没给唐寅好脸色瞧,苏通只能暂时越俎代庖,引领朱厚照往城内走。 朱厚照一摆手:“不着急,朕想看看这座城池修建得如何……对了,把皇后请过来吧。” 本来内宫的女人不能随便出来见人,但朱厚照看到新城雄伟壮观,便想到让沈亦儿一起叫过来看看,也好显得他这个皇帝有面子。 至于什么内帷女人不能见人等传统,朱厚照浑不在意,从思想上来说他这个皇帝还算比较开明。 沈亦儿此时已上了凤舆,正等着往城内去,小拧子一路小跑过来传话,让她前去陪驾。 换作以往,沈亦儿也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不过当天外面飘着雨,她根本没心思下去走,一摆手道:“跟他说,我就不去了,他想看什么自己看,我想早些到下榻的地方休息。” 只有小拧子知道这话是让他带给朱厚照的,皇后的不客气他早就见识过,对于旁人来说难以理解。 小拧子不敢违背,赶紧过去跟朱厚照说。 这边朱厚照等得有些不耐烦,小拧子匆忙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朱厚照顿时觉得面子挂不住,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女人顶撞,但他还是没什么脾气,一摆手:“皇后身体不适,前面带路吧。” 一行开始出发,港口大批工匠和士兵,甚至在新城落户的百姓排在街道两侧迎接圣驾到来。 鼓乐声中,彩旗飞舞。 朱厚照信步而行,在唐寅、苏通等人陪伴下往城里而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1章 美中不足 圣驾登陆的港口,位于后世外滩一线。 新城辽阔,东西南北各有两道城门,后世的苏州河成为内河,上下游设有水门,根据功能区规划,苏州河以南是居住和商业区,有许多这个时代少见的砖混结构的四五层楼房。为就近取材,还建有水泥厂、砖瓦窑和面粉、舂米等各种作坊。 新城的雄伟,给朱厚照留下深刻印象,前往行在的路上,他除了惊叹还是惊叹,从没想过会见到这么高大的建筑,街道规划得宽敞笔挺,新修的水泥路面平整得就跟镜子一样,街道两旁栽种着行道树,而且每过一段街区就留有公共绿地,显得非常的和谐自然。 苏通在旁介绍得很清楚,每到一处,就把该处承担的城市职能解释一番。 快到行在时,苏通笑着说道:“陛下,其实晚上出来逛的话,城内更壮观些,很多街道都假设有路灯,灯光明亮,这是沈大人研究的一样东西,到了晚上可以闪闪发光,把街道照得清清楚楚。” “这么神奇?” 朱厚照听了眼睛里充满着异样的色彩。 张苑却有些意见,此时应该是他表现的时候,不料却被苏通抢了风头。 张苑赶忙道:“苏大人,陛下旅途劳顿,进城又走了很远路,赶紧安排到行在休息,这寒风刺骨,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朱厚照瞥了张苑一眼:“你要是累了的话自己歇着,朕想在城里多走走。” 张苑本来替皇帝着想,却未料直接被呛了回来,赶紧唯唯诺诺退下,不再言语。 江彬投来不屑的目光,脸上满是嘲笑和奚落的表情,让张苑一阵难堪。 朱厚照又开始问东问西,苏通一一作答。 正说话间,雨点突然变得密集起来,天空越发昏暗了,旁边拿着雨伞的小拧子赶紧往朱厚照身边凑了凑。 朱厚照笑道:“看来天公不作美,江南气温虽然比北方高一些,但这寒意丝毫也不弱,一场雨下来,寒气直往骨头里渗,朕就算身体一向康健,也有些受不了……嗯,是时候去下榻的行在休息,等晚上雨停了再出来看风景。” 苏通笑道:“陛下请。” 这一路下来,朱厚照都没端什么架子,更像是个参观者,对城里的官员、将领和百姓都很友好。 到了由三栋别墅以及两栋四层高的楼房围绕建成的行在大院门口时,甚至不用别人为他引路,朱厚照自己便走了进去。 唐寅等人把朱厚照送到行在院门前,本想入内伴驾,介绍一下行在的特殊之处,张苑却伸手阻拦:“诸位大人、将军,陛下送到这里便可,你们可以回去了……有事的话咱家会派人知会你们。” 苏通拱手道:“张公公请。” 张苑冷笑一声,带着人进内而去。 苏通目送朱厚照走远后,回头看着唐寅:“唐先生,我们可以回去了。这天气不好,陛下那边要是有什么需要,咱们还得保证满足……现在先回去商议一下吧。” 唐寅脸色不太好看,作为沈溪命令的代理城主,此前他一直都很风光,基本做到令行禁止,不想此番却在皇帝面前遭到如此冷遇,一时间感到万分憋屈。 一行人离开行在院门,通过新建的木桥,往苏州河北岸的衙所而去。 至于行在这边,则由江彬和张苑的人接手,城主府安排有专人提供服务,以保证朱厚照住得舒服、放心。 之前唐寅、张仑和苏通等人都精心准备过,沈溪临走前也做过交待,但可惜很多东西用不上,吃穿这些朱厚照都是自备的,南下这一路,后勤保障不劳地方费心,即便到了新城行在,一切也由御用监和内府的人接手。 …… …… 朱厚照进了正中的二层西洋式别墅,觉得一切都很新鲜,看惯了中式园林,骤然见到后世线条明快的欧式风格建筑,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别墅堂屋的壁炉,朱厚照能猜出用场,并且很快就有人生上火,房子里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但对于厕所里的自来水和抽水马桶,朱厚照就很茫然了,好在有专人介绍,他一下子就明白用途,玩了个不亦乐乎。 虽然楼上楼下每间客房都不是很宽敞,但巨大的落地窗遮盖了一切不足,躺在床上就可以透过玻璃幕墙看到外边街道的风景,对此朱厚照非常满意。 把屋子逛了一遍,并了解所有物件的使用方法后,朱厚照兴冲冲地到隔壁那栋别墅见早一步到来的沈亦儿。 沈亦儿却对居住环境不满,朱厚照抵达时,只听沈亦儿在那儿嚷嚷。 “你们这些人,没伺候好皇后,是想挨板子么?”朱厚照一来就站在沈亦儿一边,对那些太监和宫女吆喝开了。 沈亦儿白了他一眼:“用得这你替我出头?这房间看起来一板一眼的,每一间屋子都很冷清,我想住那种红墙绿瓦、清幽雅致的园子……” 朱厚照一摆手,将宫女太监屏退,这才道:“皇后,咱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享受的,能遮风避雨就算不错了……不过说起来好像我那栋房子要比你这儿大许多,更有漂亮的落地窗……你若是觉得这里太过逼仄,可以搬过去跟朕一起住。” 沈亦儿蹙眉道:“给你脸还不要脸了。” 朱厚照笑道:“皇后,咱们大婚好些日子了,也该成全好事了吧?到现在我俩都还没合卺呢。” 说话间,朱厚照想去捉沈亦儿的手,却被沈亦儿轻巧避开。 沈亦儿皱着可爱的瑶鼻:“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强人所难……本姑奶奶现在对你没兴趣……” 朱厚照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兴趣可以慢慢培养嘛,你觉得朕哪里不好,说出来,朕可以改。哦对了,晚上咱们一起出去看风景,听说新城是一座不夜城,可热闹了,正好咱一起去欣赏,增进一下感情,你看……” 沈亦儿横了朱厚照一眼,并不是很反感,更多的是使小性子,道:“不下雨再说吧。你可以走了,本姑奶奶要补觉。走好不送!” …… …… 朱厚照刚到新城,处处透着新鲜。 他本想带沈亦儿出门去游玩,不想吃了闭门羹,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带着江彬、张苑、小拧子和许泰等人游览新城,陪同游览的人还有受召前来伴驾的苏通、郑谦、唐寅和王陵之等人。 到了晚上,新城跟普通城池不一样的地方就展现出来了,这里虽然没有夜夜笙歌的娱乐场所,却分外光亮。 改进电线后,夜晚的照明区域更多了,并不单纯局限于各大工厂企业周围,近来城里多了一些夜市,方便百姓交易和购物。 本来朱厚照希望微服出巡,但唐寅怕出意外,此时沈溪正领兵跟倭寇交战,城内又因为新迁移来大批百姓以至于品流复杂,唐寅第一次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生怕自己做不好,因而加强了戒备,预先为朱厚照制定游览路线,沿途都派出官兵把守。 这多少影响朱厚照游玩的心情,不过因为城里夜晚太过绚烂多彩,所以他也没发什么牢骚,一路上问东问西,脑袋瓜转得很勤,到处看。 “陛下,您看这座由沈大人亲手打造的城池,一到晚上城里许多街道就会亮起来,头顶那个叫做电灯,里面发光的东西是用竹子碳化而成,外面罩着琉璃,能用很久……从这里到各个工厂和港口都会有路灯,百姓就在灯下摆摊,很是热闹。” 一路上都是苏通为朱厚照介绍城内新奇的东西,因为别人跟朱厚照说不上话,再加上苏通对于吃喝玩乐的东西很有研究,跟朱厚照关系也亲近些,交情厚了,说什么朱厚照也能听进去。 朱厚照问道:“这倒是有趣,回头一定要让沈国公在京城街上也安上电灯。” 苏通有些为难:“陛下,微臣听说这种东西需要什么发电……好像是水流推动转机,切割什么产生电流,然后把电流通过电线送到别处,然后点亮电灯。至于京城……要架设电线没什么问题,只是发电不那么容易。” 朱厚照皱眉没说话,旁边张苑冷声道:“难道就不能在京城找个发电的地方?这里可以做到,京城却没有办法,感情这里比京城要先进许多?” 朱厚照一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里毗邻大江大河,有便捷的水力可以运用,但北方夏天还好说,京城四周大河不少,但冬天就不行了,一旦冻上哪里有水力可以运用?朕回头跟沈国公商议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解决,若是这好东西不推广到京城,朕……终归有遗憾啊。” 朱厚照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皇帝,当知道要把电灯这东西推广到京城有难度时,立即推敲其中因由,而不是一味强求别人解决困难,而且他也知道能完成这件事的只有沈溪,对旁人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还不如等沈溪回来后再商议。 张苑则悻悻然,本来他要维持自己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威严,却总是在朱厚照面前吃瘪,心里很不是滋味。 …… …… 朱厚照游玩一个多时辰,累了后才动身折返行在。 这也跟他白天旅途奔波身心俱疲有关,不然的话他还想在城里多玩一会儿。 回到行在,朱厚照将江彬留下,让他评价一下新城光景。 江彬察言观色,看出朱厚照对新城的欣赏,笑着回道:“新城什么都好,就是……好像有些单调了,若是这城里有那么几家秦楼楚馆,再增添些戏院茶楼,那就有趣了。” 朱厚照眉开眼笑:“朕还在想哪里不对劲呢,经爱卿这一说,可不是如此么?这城内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好玩的地方,偶尔欣赏一下不一样的风景倒还行,但想常住的话,必须让城里多一些风月之所才可。” 江彬为难道:“陛下,这事儿沈大人怕是不同意,设立秦楼楚馆,最好是咱们自己人来操办,新城到底不可控因素太多。” 在江彬眼里,只有自己和许泰才能称得上是皇帝的“自己人”,并未将张苑、小拧子等人纳入其中。 朱厚照想了想,谨慎点头:“说得也是,若被沈尚书知道的话,一定会说朕沉迷逸乐,玩物丧志。这是他一手缔造的城市,一切都是围绕他的意志在运转……不过现在他在外面打仗,暂时管不到这里……这样吧,爱卿你跟许泰一起代为安排一下,这两天就在城里设立风月之所。” 江彬很为难:“陛下,微臣怕是力不能及。若把人带到行在来倒没什么,若是在外边的话,没本地人支持怎么行?” 朱厚照再想了想,又点头:“这样,你去跟苏通和郑谦,还有那个唐伯虎商量一下,这件事由你协调;再者,让他们赶紧把电灯这好东西用到朕的行在来,外面街道都有电灯,但朕的房间里却没有,这像什么话?若是用上那明亮的电灯,晚上玩起来必更尽兴……呵呵,如此朕不回京城都行。” 即便江彬早就发现朱厚照对新城欣赏有加,却没料到皇帝到来第一天就打算在这里长住。 江彬心道:“陛下久留江南,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现在沈大人不在,但这里始终是别人的地头,尤其等沈大人回来后,陛下衣食住行都在他控制下,以后我想接近陛下都很困难。” “所以,不能让这里太宜居,就算没有困难我也要努力制造困难,让陛下觉得不过如此,过一段时间就想回去!” 江彬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着回应:“陛下放心,有臣在,一定会把所有事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这行在没有电灯怎可?还要让他们把别的好东西都安排过来,一定让陛下您住得舒心。” 朱厚照很满意,望着江彬的目光充满了嘉许之色:“江爱卿,好好干,以后朕身边有什么事就由你去跟地方上的人接洽,把事情做好了,朕重重有赏。” 即便又是一句空头支票,对江彬来说却受用无穷,他知道只有朱厚照对谁真的欣赏才会做出如此许诺。 “臣遵旨。” 江彬面带受宠若惊之色,赶紧行礼领命。 …… …… 江彬让人带着他去衙门见唐寅。 随后唐寅连夜把苏通和郑谦叫来,把皇帝的吩咐传达下去,苏通、郑谦和张仑等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对于皇帝的要求感到很为难。 苏通道:“唐先生,陛下嫌城内冷清,要求设立风月场所,在下能理解,不过这铺设电灯等事项……是否要等沈大人回来后再议?那东西很危险,若是出了状况,咱可承担不起……连路上照明都要小心翼翼,若是用在陛下行在……出了问题可不得了。” 唐寅一脸郁闷:“我担心的正是如此。不过沈尚书那边迟迟没消息,若要等到他回复的话,时间上怕是来不及,现在我们只能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 旁边张仑道:“军师,陛下的意思是说……要在城里开秦楼楚馆?” 因为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让唐寅不知该如何接茬。 苏通到底熟悉君王的脾性,道:“陛下只是想多一些娱乐场所,比如说戏院和酒肆,再增加一些说书听戏的地方,至于秦楼楚馆……若是能加上倒也不错,不过现在地方上并没有设教坊司,沈大人曾提出过要将随军将士家属都迁到新城,这件事一直没下文,城内女眷本就少,这骤然增加吃喝玩乐的东西……不是诱惑将士们犯错吗?” 唐寅道:“看来还得请示陛下,把实际困难摆出来,不行的话就向周边府县求援……无论如何都要让陛下满意。” 苏通惊讶地问道:“唐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绕过沈大人,直接上奏陛下,让陛下来决定是否让新城做出一些改变?” 唐寅点了点头,表示他的意思正是如此。 苏通显然不太能接受这种行为。 在苏通看来,沈溪才是新城真正的主宰,一应事宜都应该由沈溪跟皇帝沟通,他们根本就没资格插手。 但唐寅的心态却跟他不同,唐寅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尤其沈溪不在时,他急于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甚至代替沈溪做一些决定,以摆脱沈溪的阴影。 唐寅道:“既然陛下已提出这件事,那就非跟陛下请示不可,这涉及跟各级官府接洽,要设立教坊司,就必须跟应天府打招呼,然后调拨人手过来……若陛下能让随军亲眷都迁来的话……城内会更热闹,将士们阖家团聚,做事也会更有动力。” 唐寅自己的家眷已经到了新城,他也明白将士对家人的思念,本来就是到陌生地方征战,现在立军功的机会不多,每天却做着繁重的体力活,很多人已有离意。 这个时候如果有发**力的场所,说不一定对稳定军心士气有好处,只是这一条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通苦笑:“唐先生毕竟是沈大人亲自委命的主事者,有事也该您来出面。您有何吩咐只管知会一声。” 话是这么说,但显然苏通不想去触霉头,之前他在城里还算得上一号人物,但现在随皇帝来的人太多,他苏通也就不入流了。 如今唐寅又要绕过沈溪去跟皇帝进言献策,还涉及到皇帝吃喝玩乐的事情,跟沈溪意志违背,苏通便觉得自己能躲便躲,躲不起干脆就装糊涂,最多当个帮手,而不去挑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3章 有喜有忧 虽然在沈溪打胜仗这件事上,朱厚照因为自己没参与所以不是那么满意,但还算高兴,着急赶回行在,向沈亦儿报喜。 当晚沈溪取胜的消息传遍全城。 百姓们都欢天喜地,这意味着新城真正安全了,以后可以放心地在这里安居乐业;而军中将士却没有多喜悦,沈溪这次所取得的辉煌战绩几乎堵上他们未来获取功劳的途径,还没正式参战,战争就面临结束。 想到家眷也要搬到新城来,很多觉得自己沦为“苦力”的官兵悲从中来,对于军人来说,更希望建立功勋衣锦还乡,对于建设城市缺少足够的荣誉和成就感,毕竟这座城市对他们还说没有归属感。 这是皇帝和大臣的国家,不是他们的国家,这是沈溪奉皇命建造的新城,不是他们的城市。 在缺乏归属感的情况下,要将士在一个人地生疏的地方落地生根,太过勉强。 目送朱厚照离开,唐寅微微松了口气。 对于唐寅来说,前方大获全胜,他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他也不希望留在新城,最好是回朝廷做官,官越大越好。 这一战结束很可能他会和沈溪一起班师回朝,得到皇帝器重,将来仕途上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朱厚照回行在去了,张苑和江彬等人却没走。 张苑笑着对唐寅道:“伯虎,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次庆功会场面最好大一些,什么锣鼓队、舞狮队、舞龙队、高跷队等等,全部安排上,陛下会莅临现场,若他看开心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即便唐寅对张苑有成见,看不起阉人当权,但奈何对方地位实在太高,他只能低声下气应承。 江彬冲着唐寅点了点头,然后和许泰一起,下酒楼去了,对于他俩来说不啻于免去一场灾祸,毕竟原本朱厚照的计划是要去见钟夫人。 张苑冷目看着江彬的背影,对唐寅道:“此等粗鄙武夫,一朝得志便把令来行,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伯虎最好不好跟他们掺和在一起。若你办事机灵点,以后咱家会帮你一把……咱家跟沈尚书关系不错,伯虎乃沈尚书亲手提拔的人,咱家不会亏待你。” 或许是张苑感到唐寅在新城地位不一般,未来可能会经沈溪举荐和提拔而得到皇帝器重,便想趁着唐寅羽翼未丰时将这个人收拢到自己麾下。 唐寅恭敬行礼:“张公公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为陛下效命本就是在下义不容辞的责任……在下要回去安排庆功事宜,便不多打扰了……张公公,告辞。” 说完,唐寅躬身退下,张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显然唐寅的回馈并未让张苑感到满意,下意识觉得很难将这个人拉拢过来。 张苑没有刘瑾那种城府和当机立断的魄力,就算再不满,也没法对唐寅做什么,毕竟唐寅背后有沈溪这个大靠山。 …… …… 唐寅回到衙所,这会儿王陵之、张仑、刘序等人全都闻讯赶来了。 对于这些中上层将领来说,得知沈溪奏凯那叫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自己的军队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固然感到高兴,但取得功劳的人却不是自己也是充满了遗憾。 “军师,不知沈大人几时回来?下一步还要继续平倭寇吗?现在不知海上还剩下多少匪寇?听说佛郎机人的船队也跟沈大人交战了,下一步是不是咱们就要出兵去打佛郎机人?” 见到唐寅后,王陵之等人问个不停。 心中充满失落,没有参与此次惊心动魄的海上大决战,就只能问问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获得军功。 唐寅焦头烂额,本来他想亲自跟朱厚照奏捷,结果半道被张苑撞上,报喜讯的就变成张苑,唐寅已有些不痛快,现在回来后被一堆人围着问东问西,这些问题又没有一样是他能解答的,心中越发焦躁。 张仑道:“诸位别问军师了……这一战沈大人旗开得胜,具体战果如何尚不知晓,下一步作战计划自然得等沈大人回来后跟诸位细说……这不,陛下已下旨让沈大人尽快回师么?若有下一战,我们都有机会,军师刚去面过圣,想必已经很疲乏了,让他好好休息一番。” …… …… 沈溪正准备班师。 他带领舰队抵达爵溪所,足足休整两天才缓过气来,朱厚照的谕旨传到他手上。 胡嵩跃和李频等人巴望着皇帝为他们加官进爵,闻讯后到沈溪这里问过,才知道这份上谕只是催促沈溪尽快班师回新城,至于论功请赏则要等回到新城后才进行。 沈溪升帐议事时提到这件事。 “……有关你们于此战中的功勋,本官已详细上奏陛下,待回去后便会按功犒赏,不要心急。” 胡嵩跃等人倒也没表现得多失望,毕竟他们已取得功劳,还是在沈溪麾下取得,沈溪身兼吏部和兵部尚书,很多事其实他自己就可以做主,请示皇帝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沈溪说给他们怎样犒赏,全都会变成现实,皇帝只会给他们加功劳而不会给删减,如此才能显示皇恩浩荡。 …… …… 升帐议事结束,沈溪留在中军大帐,云柳将阿也带了进来。 这是阿也去刺杀宁王前跟沈溪的最后一次会面。 这几天时间里阿也基本上了解了自身处境,知道就算能离开沈溪军中,也逃不过沈溪派出的眼线的控制,就像孙猴子本事再大也挣脱不了如来佛的五指山。 “沈大人,我去刺杀宁王,若事成,你依然要杀掉我怎么办……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阿也对于大明朝廷的情况极为陌生,不知位高权重的沈溪从来都是言而有信,以为沈溪会跟那些枭雄一样都是做大事不拘小节,心狠手辣的角色,可以随便丢弃那些没用的棋子而不顾任何道义礼法。 沈溪道:“我这个时候对你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你可以选择不去。” 沈溪不想解释有关是否在事成后杀人灭口的问题,互相间处在不同立场上,阿也完全是贼寇思想使然。 旁边云柳冷声道:“大人若决意杀你,根本不会委派你去执行任务,你完成就能活命。若你做不到,要么被宁王的人杀,要么死在我们手上……你自己挑选吧。” 阿也犹豫不决,本来她以为靠自己的美色可以吸引沈溪,却未料沈溪对她的“垂青”无关于她的姿容,而是派她去刺杀宁王。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阿也点头:“我去。” 沈溪道:“我要提醒你,就算事成,这件事也不会跟我牵扯任何关系……当然,你要投靠宁王我也不拦着你,但你得考虑严重的后果……如今你们的海上联军惨遭失败,宁王谋逆已不可能有任何成功的机会,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阿也没有回沈溪的话,显然在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考虑。 沈溪向云柳使了个眼色,随即云柳便将人押下去。 等云柳回来时,神色踌躇,显然对沈溪放走阿也的决定抱怀疑态度。 “大人,这女人……其心可诛。” 沈溪道:“天亮前派人送她去江西,路上盯紧点。到了南昌后她所有活动都必须在掌控中,这步棋我不希望走错。” 云柳面带诧异之色:“大人,宁王谋反,只管跟陛下陈奏便可,一道圣旨即可把人拿下,为何要采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沈溪微微摇头:“即便我取得再大的功劳,也不姓朱,你以为以我现在的身份,去检举皇室中人,有成功的机会?我说过,先不提陛下是否会查办宁王,此事本就是捕风捉影,宁王没有付诸实际行动……这跟当初安化王谋逆还有所不同。” “即便宁王真被查出有不轨之心,陛下也要考虑到皇室内部的安稳,这才两年时间,就连续铲除安化王和宁王,其他藩王会怎么想?” 云柳脸上带着一抹迟疑,显然没考虑这么多。 沈溪再叹:“就怕我跟朝廷呈报宁王谋反,非但陛下不处置,还因此遭致朝中文武大员的攻讦,有些人更会捕风捉影,在陛下跟前煽风点火……没有任何皇帝愿意让手下臣子威胁到他的地位,哪怕君臣相得,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杯酒释兵权,不然就会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 云柳道:“大人不必担忧,陛下对您还是非常信任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 沈溪摇头道,“或者陛下会相信我,将宁王势力一并铲除,但朝中上下也会对我失去信任……” “各藩王乃至勋贵很多时候都同气连枝,你以为宁王谋逆只是一个人就能完成?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收买,我也会成为这些人集火的目标……既如此,不如直接暗中除掉宁王,这些人恶迹不彰,朝中也不会有波澜。” 云柳苦笑着摇头:“大人做的事情,卑职实在看不懂。” 沈溪将桌上一份公文拿起来,随口道:“你不需要懂,有些事没人能看懂,我所做不过是在我看来眼下最合适的决定,这次刺杀宁王未必一定要让宁王死,或者将其早一步逼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 …… 云柳回去后,思考很久,总算明白沈溪的用意。 能刺杀宁王固然好,这样皇室内部纷争将会消弭于无形,哪怕阿也被抓住,也不能说是被沈溪派去的,毕竟阿是倭人,沈溪却是将倭寇击败的人,没人觉得沈溪会利用倭人去刺杀宁王,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而刺杀不成,沈溪再以一些方式造成江西地方紧张,宁王感觉事情败露,自然会举旗谋逆,到时不需要沈溪跟朝廷上奏,自会有地方官员跟皇帝呈奏此事,如此一来跟沈溪也扯不上关系。 “大人走这步棋,实在没必要……或许大人觉得功高震主,做事有意收敛了些吧。” 云柳见到熙儿,感慨地说道。 熙儿道:“师姐考虑这么多作何?大人不是说过了,我们是他的左右手……大人内宅的女人可没咱有本事!” 云柳摇头:“这场战事结束后,四海内已无大患,刚得到消息,西南土司叛乱基本已平息,这个时候大人的确要防备鸟尽弓藏的情况发生,而我们……其实也一样,你以为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会为大人效劳?” 熙儿的政治觉悟还不如云柳,眼睛里充满迷惑。 云柳再道:“若四海升平,我们能帮大人做事的机会就不多了,以后可能就要回归那种平静的生活氛围,如今我们既不在东厂,也不在朝廷体系内,以后能做的事情就是守着自己的院子,希望大人赐我们每人一个孩子……这样未来也有个盼头。” 对于熙儿来说,能看到眼前一步的事情就算是不错了,根本就没办法像云柳一般想得那么远。 哪怕云柳是个再能干、再有本事的女人,很多事上也会回归到一个女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当云柳感觉功成身退时,最希望的还是有个孩子,让未来有一种可以期盼的东西。 云柳心中对比的目标自然就是那个被沈溪养在外面的惠娘,旁人不知这个女人的存在,但她却很清楚,也能理解惠娘把儿子送到沈家的那种无奈。 “师姐,其实有没有孩子,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吧。”熙儿自己倒不是很在意。 云柳回过神来,摇头道:“之前大人对我说了一件事,大概意思是要带我们走……你走不走?” “去哪儿?”熙儿好奇地问道。 云柳再次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大人的意思,很可能要离开朝廷纷争,或许会回归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具体大人没跟我说清楚,我对大人表过态,不管大人去何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跟着……就怕你不愿意,我总不能事事为你做主吧!” 熙儿撅着嘴道:“大人和师姐都走了,我能去何处?” 云柳点头:“也对,应该带着你一道,大人会为我们安排最好的出路,跟着大人总不会有错。” “嗯。” 熙儿跟着点了点头。 云柳再道:“朝廷已下旨,允许随军将士和民夫家属迁徙到新城,而大人的家眷也会从京城往南来,我现在要去盯着江西那边,至于护送大人家眷南下,暗中保护之事,就交给你了。” 熙儿吐吐舌头:“又要跋山涉水了。” 云柳白了熙儿一眼:“有事情做,说明大人用得上咱,难道你想自己百无一用吗?回头去跟大人告个别,早些动身……大人这次回新城不会太着急,有什么事我派人通知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以后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在大人身上,别耽误正事为大人厌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4章 妻心,娘心 沈家一家正在前往新城的路上。 由于赶路很忙,他们并未第一时间得到沈溪奏凯的消息,一家人不停地舟车换乘,沿途小心谨慎,即便有官兵护送,也是风声鹤唳。 尤其是周氏。 周氏本来不想离开京城,但被谢韵儿吓唬后,天天疑神疑鬼觉得有人要害自己,半路上求神拜佛很是殷勤,以前她可并非如此虔诚。 这天入住驿站后,周氏跑来找谢韵儿,上来便神神秘秘道:“为娘路上见到有人鬼鬼祟祟打量车队,刚才在驿馆外面又见着那人了,贼眉鼠眼的样子很是招人嫌……不会是来杀我们的吧?” 谢韵儿难得见到如此胆小的婆婆,哭笑不得,“娘,您不用担心,就算是刺客,咱有官兵和家仆保护,怕他们作何?” 周氏道:“你这是什么话?憨娃儿自己说的,咱被人算计,还是张家和夏家人,那些争权夺利的南戏为娘看得多了,为了权位那武则天连儿子都能毫不留情地杀掉,何况咱现在沈家这么风光,不知道挡了多少人上进的路?” 谢韵儿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劝周氏,心想:“婆婆如此紧张,跟我吓唬她有关,但当时要不把问题说严重点儿,她根本不会随家人南下……现在她成了惊弓之鸟,我应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呢?” 谢韵儿道:“娘,要不这样吧,儿媳多派人保护您,晚上在你房门外加几个护院,您看如何?” 周氏皱眉:“添几个护院能顶什么用?派来杀咱的肯定都是高手,来无影去无踪,岂是那么好防住的?还有,咱最好别吃驿站里的饭菜,不喝他们的水,娘听说贼人都是从饭菜和水里动手脚……要不这样吧,咱就吃自己带的干粮,或者让人出去买点米和菜回来自己做……” 谢韵儿无奈道:“娘要如何防备,便由娘来定,不过家里的孩子可经受不住这么折腾,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为娘是怕了。” 周氏站起身来,“为娘这就差人出去买点干粮回来……哦对了,护院要加,再多派官兵,连房顶都要去人,弓弩手多一些,一定要保护好咱这大一家子安全……咱身娇肉贵,出了事谁能担待?哼哼,咱沈家不但出了皇后,还有个尚书、国公,母以子贵莫过于此!” …… …… 入夜后小玉过来,把下面谢恒奴等人的情况跟谢韵儿说了,并告知有关增加守卫的事。 谢韵儿无奈地道:“老夫人未免担忧过甚……老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但有明面上跟着护送的人,暗中也有人保护,今天老夫人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老爷派来暗地里保护的人。不想她老人家竟会如此介意。” 小玉道:“夫人跟老夫人解释过了吗?” 谢韵儿摇头:“没法解释,其实留心一点也好,总比出了事后悔强。从京城到江南这段路途可不近,要是出问题的话,哪怕只是一人有闪失,见到老爷我都不知该如何交待。” 小玉稍微松口气道:“夫人,您是不知,经过老夫人这一闹,驿馆上下都很着紧,刚才做晚饭的时候连洗菜的活都被多个人盯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老夫人还亲自带着丫鬟和厨娘进了厨房,什么都自己做……更过分的是让人守着驿馆门口,不合眼的人根本不让进……” 谢韵儿听到后苦笑连连。 谢韵儿当然明白,以前的周氏就很嚣张跋扈,只是在沈溪当官后,周氏到京城为了表现自己书香世家老夫人的雍容气度而有所收敛,当然也跟沈溪没有给周氏在外耀武扬威的机会有关。 不过这次情况却不同,周氏现在已经是皇帝的丈母娘,又是两部尚书兼国公的母亲,出来靠着女婿和儿子的名头,想不仗势欺人都难。 哪怕不为了防止被人刺杀,周氏也会耀武扬威一番,只不过现在更甚罢了。 谢韵儿道:“老夫人只是防备有人在我们的饭菜和喝的水里做手脚,其实没什么,我们只在驿馆住一宿,就算麻烦到他们,明天就走了。” 小玉想了想,不由点头,紧绷的表情有所松弛。 这一路上太过劳累,主要是疲于应付周氏的种种刁难,谢韵儿这边还体现不出来,下人的感受会更强烈一些。 谢韵儿能理解小玉的苦衷,抬头关切地道:“小玉,再过些日子就到江南了,到那时你就能见到九哥,咱这一家子到新城后就有可能就不回京城了,以前在京城置办的田宅,回头都要卖掉。” 小玉笑了笑:“没关系,老爷和夫人到哪儿,我们一家就跟到哪儿。九哥有福能跟着大人,我也有幸能在夫人跟前做事。” 谢韵儿欣慰地道:“幸好这几年有你在身边照应,就怕将来咱走不到一块儿,回头看看能否结个亲家。以前我也跟老爷商量过这件事……” “万万不可。” 小玉大惊失色道,“我们可没这福气……夫人,时候不早,您早些安歇,我下去安排一下便休息。夫人晚安。” 听说要结亲,小玉被吓着了,逃也似地从房间出去。 谢韵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什么,脸色极为抑郁。 …… …… 沈家上下只有谢韵儿能够理解沈溪。 谢韵儿心思慧黠,明白沈溪已厌倦朝廷纷争。 至于从朝中退下来后,沈溪要做什么,谢韵儿不是很了解,不过料想,这次见到沈溪,沈溪会跟她交待清楚。 而她心中更为烦忧的事情,是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了一些东西,也是她以前就曾想过但没敢深思的一件事——惠娘尚在人世。 “……夫人,当初大当家过世,两广和福建的生意就分开了,福建和湖广的生意由宋当家负责,而两广和江西的买卖则落到旁人手上,也不知具体是哪位,但听说是老爷亲信之人,办事能力很强,过去几年为老爷赚了不下百万两银子……” 谢韵儿派人去调查,反馈回来的消息让她既震惊又困惑。 谢韵儿问道:“可查出是何人帮老爷做事?” 来人道:“实在是查不到,为老爷做事那人非常神秘,从不曾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不过听说这两年人已不在两广和江西,只是安插了许多亲信在地方上经营,但近来这些人背地里做假账,图谋不轨,老爷尚未来得及去处置,估计忙完新城建设和平倭之事便会着手解决。” 谢韵儿想了很久,摇头道:“别对外人乱说,知道吗?” “是,夫人。” 来人非常小心,随即谢韵儿让丫鬟送人出了小花厅,而她自己却没着急回房休息。 暮色深沉。 此时驿馆已安静下来,谢韵儿让丫鬟把她随身携带的一方木匣拿到跟前,里面是一些账册。 这些账册本来放在沈溪书房,因沈家举家南迁,沈溪的家当自然要捎上,大部分由兵部派出官兵押解护送,不过有关沈溪手札和账册等贵重物品则放在一大家子的南下队伍里。 谢韵儿打开的是一份有关两广过去几年的账册。 这份账册有很多隐晦的东西,涉及阿拉伯数字和一些特殊符号,对于旁人来说很陌生,不过谢韵儿跟在沈溪身边很久,以前沈溪单独教给她有关标点符号、加减乘除和阿拉伯数字的用法,只不过当时是作为闺中之乐,连沈溪自己都未太在意。 本来这份账册没什么,因为有些东西一再修定过,账册本身也说明不了什么,但谢韵儿却从中找到部分用来纠错的文字,让她非常震惊,感觉是惠娘的笔迹。 “怎么会有她的字?是老爷睹物思人模仿?还是怎的?” 谢韵儿实在理解不了,如同她无法明白沈溪在外做的很多事一样,作为沈溪的正房,她对于沈溪有外宅之事一直都很了解,只是她从来不会在沈溪面前提及,也不会让自己闺中姐妹知晓。 但很多事根本隐瞒不了,时间越长,越会有一些东西不自觉便泄露出来,而本身沈泓进沈家这件事,已让谢韵儿感觉到不可思议。 因为沈溪对沈泓的那种关切情真意切,甚至在几次来信中都特别提到,而对于沈平和沈婷等儿女沈溪则很少着墨。 至于她手上那份账册,出自李衿手笔,沈溪只是大概看过,没太留意,却不知在一份厚重的账册中,有惠娘删改过的笔迹,或许惠娘自己也没料到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字,会让曾经的好姐妹谢韵儿察觉。 “或许是老爷自己写的吧……老爷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怎会轻易就让我察觉破绽呢?”谢韵儿努力说服自己,但当她如此安慰自己时,却隐约有一种期冀。 “若是姐姐还活着该多好?沈家人仍旧在一起……不过曦儿,这可怜的丫头,到现在老爷对她都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这是为何?若是要安慰姐姐的话,早就该将曦儿纳进房了。” 虽然谢韵儿只是短时间内当惠娘为姐姐,后面一直都跟沈溪一样称呼惠娘为“孙姨”,但始终把惠娘当姐姐看待。 曾经的好姐妹,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什么,尤其是那份真挚的情感。 …… …… 新城,苏州河南岸的公寓区,惠娘和李衿仍旧过着平静的生活。 沈溪走后,她们便承担起城内账目统计和清算差事,担当着大管家一样的角色,唐寅手上很多账目都出自惠娘和李衿之手,但唐寅和苏通等人对此却全不知情。 本来唐寅在处理公务上有一定欠缺,不过有惠娘和李衿以及她们背后整个商业体系运作,使得整个城市运行非常稳定,唐寅也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潜移默化中提高了施政本领。 得知沈溪即将凯旋的消息,惠娘和李衿终于可以松口气。 尤其知道沈溪的归期后,她们彻底安心了,晚上跟随安和东喜一起吃过晚饭,之后便开始教随安和东喜读书认字,甚至一些涉及账目的内容,随安和东喜学得很快,不过进展仍旧不能让惠娘满意。 “照你们这个学法,不知几时才能为老爷办事,连一些简单的加减小账都会出错,算盘也用不熟……” 惠娘语气中带着埋怨,不过没有叱骂之意,更多还是恨铁不成钢,至于旁边的李衿则用淡然的目光看着,她商贾之家出身,从小学会不少会计方面的知识,知道能力的培养不是一蹴而就的。 “夫人,奴婢会尽力去学。” 东喜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道。 平时随安不太喜欢说话,东喜则机灵一些,发现女主人生气后,知道如何讨女主人的欢心。 惠娘道:“老爷眼看就要回来了,我还准备在老爷面前好好显露一下你们的能力,但看现在这情形,也不知你们是否有本事让老爷高看一眼……若是我栽培不出来你们,你们以后就要当个端茶递水的奴婢,难道你们一辈子都想当个下人吗?” 李衿见惠娘触景生情,语气都有些变了,赶紧劝说:“姐姐息怒,这两个丫头一时没学会,以后慢慢教便是。” 惠娘大概也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叹了口气,摇头道:“本来是很好的事情,老爷凯旋,心情肯定不错,你们但凡有点进步,在老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或许就能被他收进房中,以后也不用再这么辛苦……” “不过又一想,就算能伺候好老爷又如何?做女人难道不要体现自己的价值吗?老爷跟前最重要的还是看能力,不然的话老爷怎会多看一眼?” 李衿见惠娘自我开解,抿嘴一笑:“姐姐,就算我们什么都不会,老爷也不会嫌弃我们的!”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我在教训小的,你在旁插什么嘴?” 李衿吐吐舌头不再言语,此时随安和东喜都低着头不敢接话。 惠娘道:“认真学,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每人每天多做功课,至于那些端茶递水的事情交给旁人去做,若是学不好,以后连立足都难……可不是我要为难你们,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知道了,夫人。”东喜道。 惠娘这才摆摆手让二人下去。 …… …… 随安和东喜离开大厅后,惠娘坐了下来。 李衿好奇地问道:“姐姐,今儿听说老爷打了打胜仗,本以为你会高高兴兴,谁知这才刚吃过晚饭你的情绪就变差了,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多心鬼!” 惠娘拿起桌上账册,随口说了一句。 李衿道:“听说老爷一大家子就要到新城来了……这次泓儿应该也会跟着一起来吧?说起来我们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说话间,李衿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彩,好像已在琢磨如何见沈泓,毕竟那是她跟惠娘最大的希望。 惠娘摇头:“就算来了,我们也别去见,我不想破坏泓儿在沈家安逸的生活……他现在学业有进步,还跟沈家的兄弟姐妹有了很好的关系,我们去破坏作甚?” 李衿眨着眼睛道:“我们可以去偷看一下,比如说请老爷带他出来,我们暗地里瞧一眼。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姨娘?” 说到这里,李衿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因为她提到惠娘的伤心事。 小孩子总是健忘的,沈泓离开时,惠娘便担心沈泓会将她这个娘给忘了,而现在沈泓离开惠娘身边差不多有一年光景,惠娘已经逐渐习惯儿子不在身边的生活,虽然有些清苦,还找不到方向,不过毕竟逐渐适应了。 现在让惠娘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当娘的,还狠心地把孩子送走,而孩子未必能记得她,这会激发她无限的遐想,不可避免地勾起伤心事。 惠娘的情绪稍微有变化,李衿马上改口:“泓儿那么聪明,应该会记得我。回头让老爷送一些他喜欢的麦芽糖过去……” 惠娘手里拿着账册,有些心不在焉,“记不记得都没关系,他现在算是个没娘的孩子,留在沈家对他才是最好的,难道跟着我们吃苦?老爷回来你不许在他面前提及泓儿,更不能说去看他的事。” “就怕老爷自己会提。”李衿若有所思说了一句。 惠娘叹道:“沈家搬来新城才是当前头等大事……还记得在京城时的情况吗?只要老爷跟家里人在一起,就很少过来,我们毕竟是外宅的女人,不能比的……过去几个月,老爷几乎每天都会在咱们这儿留宿过夜,以后可能就会很少见到老爷……你要抓紧了。” “抓紧什么?” 李衿有些跟不上惠娘的节奏。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赶紧有身孕,你现在年轻,现在不努力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衿面色大窘:“有些事,不是想有就有的啊。其实我一直都在调理身体呢。” 惠娘没好气地道:“调理身子是一回事,更需要让老爷垂青,要是不知道怎么伺候老爷就多问,不行找那些婆子回来好好教你一番。” “姐姐……” 李衿因为太尴尬,娇嗔地跺了跺脚。 惠娘道:“话粗理不粗,我现在身子大不如前,想再有身孕已不太容易,而你还年轻,一个人真正年轻也就那么几年,女人到底不是男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其实用不着我教你,老爷回来更要知道疼人,让老爷多垂青。误了这几年,可就是耽误一辈子。” …… …… 惠娘和李衿探讨继续为沈溪生孩子的事。 惠娘自己已不抱太大希望,一来是因为惠娘年岁在那儿摆着,二来是因为她想把自己的心思都放在沈泓身上,好像再生孩子是对沈泓和她以前生活的一种背叛。 至于李衿则因为年轻,对很多事并没有那么看重。 惠娘是“过来人”,对李衿的提点会更多一些,或许在商业天赋上李衿并不落于惠娘之下,但在做一个女人上,显然惠娘更有发言权一些。 哪怕惠娘的年岁的确是有些老了,但从来没有因此而失去沈溪的宠爱,反而是李衿更像是惠娘身边的一个陪衬。 就在惠娘和李衿在说事的时候,随安和东喜到了旁边的屋子。 惠娘让她们过来做功课,做一些简单的应用题,然后把有关商业名词写下来,先死记硬背,然后再活学活用。 随安在那儿认真写着,东喜则有旁的心思,躲在屏风后的墙角里,偷听隔壁说话。 “好像在说我们呀……” 过了半晌,东喜回来神秘兮兮说道。 随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夫人对我们很失望,还不快学?” 东喜道:“我们又不是孩子了,学东西哪里有那么快啊?之前学的字,过几天就忘了,还不如多学一些别的东西呢。” 随安好奇地问道:“学什么?” 东喜笑呵呵地道:“就是学怎么伺候男人啊!这院子里平时没有男人,只有老爷会过来,得到老爷的垂青比什么都重要……真被老爷看上了,以后还用做什么?等做一个少奶奶就行了。” 随安重新低下头,没好气地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东喜跟着坐下来,道:“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做,我跟你不一样,老爷是因为你才把我带来的,就算你不做事也可以当少奶奶,但我就不行了,我始终只是个丫鬟,甚至连丫鬟都不如。夫人想把我送给老爷,其实算是对我好吧,可惜老爷眼界太高,根本看不上我们。” 或许东喜说的话有些伤感,随安停下笔,也开始想心事。 东喜道:“不过有夫人和少夫人在,以后咱们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不如你跟我一起啊,我们是从勾栏院里出来的,难道还不如一个普通的通房丫头?” 随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做好夫人交待的事情。” 东喜有些着急:“你还不知道两位夫人在旁边屋子说什么吧?她们在说给老爷生孩子的事情,之前少爷走了,这院子里太冷清,谁能为老爷生下一个孩子,那就是这院子的半个主人,如果是我们的话……” “别说了。” 随安坚定地道,“还没学会夫人教的东西,我不去想旁的。若是夫人觉得我们应该去伺候老爷,我们便去,若不然的话,我们就把夫人交待的事情做好就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5章 扼杀于摇篮 沈溪取得平倭战事决定性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 开战前关于沈溪的消息传播得很慢,但在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倭寇和佛郎机联军,取得百年来东亚地区最大规模海战胜利的消息传开后,捷报满天飞,不过两天时间,消息便传到京城。 这些日子修身养性不与人争论的谢迁,突然如芒刺在背。 不声不响中,沈溪再次对谢迁和朝廷体系造成极大冲击,让谢迁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乔,你别太勉强了。” 谢迁到五军都督府拜会张懋、夏儒时,张懋直接劝说,让他看开些。 谢迁显然有心结。 有关沈溪之事他已千万般提防,不想依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迁倒也没发怒,只是语气颇有些无奈:“本以为之厚要在江南停留个两三年,陛下去了只会制造麻烦,耽误战机,得胜的日子会无限期延后……谁曾想他居然把开战时间提前了,还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张懋笑道:“如此说来,于乔你是担心之厚早一步回京咯?” 谢迁没回答,因为张懋的话切中他所想。 本来以为至少两三年内看不到沈溪,朝廷可以将其影响力降低,就算沈溪头上戴着两部尚书的乌纱帽,但朝中事务基本都交给属官去做,在这期间沈溪就是挂着尚书衔当地方官,甚至连地方事务都很难干涉,单纯只是领兵作战的将领。 却未曾想,沈溪用一年时间,先是平定中原叛乱,继而又荡平江南倭寇主力,超额完成任务。 谢迁马上面对沈溪回朝问政的情况,朝廷局势再次发生重大变化。 一旁夏儒问道:“如今陛下在江南,沈尚书没那么早回来吧?” 这问题,夏儒更多还是在问张懋。 近来夏儒跟谢迁是有了一些走动,算是混了个脸熟,也有一定交情,但涉及沈溪回朝这样一件对朝廷影响深远的事情,夏儒的发言权始终不足,而论私下交情,夏儒跟张懋可以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张懋点点头:“陛下在江南,一时半会儿不急着回来,指不定圣驾还要去西南或者再往南边走走呢?” 谢迁没有理会,因为他听出张懋这话安慰大过实际。 谢迁道:“接下来就该论功行赏了……之厚仅领兵两万,便先后取得中原平乱和荡平倭寇的功绩,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他如今贵为公爵,自己没法再升了,不过手下有功将士却不能埋没……朝廷会大力提拔,将这些人分封各处,镇守疆土。” “哦。” 张懋脸上露出会意之色。 谢迁知道没法从削减沈溪权力入手,就把沈溪身边精兵良将分别调到他处,逐步瓦解沈溪手里的权力,尤其是兵权。 谢迁再道:“我会请旨陛下,由陛下颁赏功臣,留守新城的将士先一步调走,然后以江南兵马换防……毕竟江南地方军务还要靠本地人马支应,我会跟南京兵部和守备衙门打招呼,让他们全力配合!” 张懋问道:“不知老朽能帮于乔你什么忙?” 谢迁想了想,脸上满是为难之色,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希望国公爷可以帮忙在朝中多走动,尤其是五军都督府那边,一定要顶住来自陛下跟兵部的压力……老夫还有要事,告辞了!” …… …… “谢于乔这算什么?鸟尽弓藏么?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如此看不开?” 谢迁在前时,张懋说得好好的,会全力配合,可当人离开,张懋便改变态度,跟夏儒叙话时带着揶揄的意味。 别人对张懋了解不多,夏儒却很清楚,最近张懋总在说孙子张仑的事,这次张仑出征表现优异,已可顺利接班英国公之位,对此张懋非常欣慰。 之前张懋本有意协助谢迁解除沈溪的兵权,但事到临头却要考虑这么做是否合适。 张懋在军中地位卓然,跟沈溪交恶并不符合他的利益,尤其是张仑通过沈溪累积资历,获得军功,突然翻脸打压沈溪,一来有忘恩负义的嫌疑,二则一旦跟沈溪产生直接冲突,失败的话那以后属于英国公的话语权就要旁落,这是张懋不愿看到的一幕。 夏儒低着头:“听于乔之意,对之厚似非常忌惮,急于逼迫其把兵权交出来?” 张懋本已站起来,闻言嗤笑一声:“想是这么想的,但关键还要看陛下态度如何……现在陛下对之厚的信任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换作一般功臣或许会被陛下猜忌,但换作之厚……” “入朝以来,之厚从不结党营私,只跟陛下志同道合……陛下在朝中遭到的反对声音不少,只有之厚力挺……陛下正是以之厚军功来震慑万民,怎会于此时轻易便将之厚给拉下马来?” 夏儒仔细想了想,不由苦笑点头:“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张懋道:“以往的功臣都怕被皇帝猜忌,唯独之厚对此最不担忧,他年纪太轻,再有能耐,要谋逆造反天下会有几人景从?这话是有些大不敬,不过道理就是如此,现在他还没怎样,朝中便尽是攻讦声,谁会相信他造反?” “若再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等于乔和你我都从朝中退下来,之厚没有对手,到那时不用我们操心,陛下就会自己动手了。” 夏儒有些疑问:“那意思是要耐心等待?但问题是等于乔退出朝堂,那时之厚岂非羽翼更丰满?” 张懋摇头道:“我们能等,这本来就跟我们勋贵关系不大,但有些人却等不了。现在涉及的已非朝廷权力之争,而是复杂的派系斗争……咱倒没什么,混吃等死罢了,有些人能等下去吗?” 夏儒再次想了想,问道:“难道是张氏外戚?” 张懋摇头:“不单是外戚……听说南边正有人图谋不轨,还是皇族,难道陛下会置之不理?” “当今天子登基后,四海内纷争够多了,先是西北鞑靼人,再是中原乱民,还有江南倭寇,接着又是王亲贵胄造反……说到底,太多人觊觎皇位,当今圣上年轻气盛,不问朝政,让很多人觉得有机可趁。” 夏儒接连点头,对张懋推崇备至。 夏儒问道:“那以现在的情况,我们该如何应对?” “等着吧。” 张懋道,“这场纷争的矛头并不指向我们,全是冲着之厚去的,但以之厚的手腕,难道不会做什么?几年下来他在朝堂内羽翼渐丰,现在除了战场上的成就外,不算锋芒毕露。等他展露棱角时,一场清洗在所难免!” …… …… 紫禁城,永寿宫。 二更鼓敲响。 张太后早早吃过晚饭便睡下,忽然被吵醒有人求见。 张太后换了身衣服出来,见高凤站在堂下,神情拘谨,似乎有什么大事。 行礼问候后,高凤将沈溪于江南取得大捷的情况跟张太后禀明。 张太后放下手中的玉如意:“这位沈尚书取得功勋并非一次两次,不过是打了一场海战,侥幸赢了而已……跟以前的功绩相比,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高凤心思慧黠,能力平庸却有足够的政治头脑。 听张太后称呼沈溪为“沈尚书”,高凤便知张太后不认可沈溪国公的身份。 以前张太后对沈溪还有些倚重,毕竟那是国之栋梁,她儿子的凭靠,但现在沈溪做了外戚,威胁到张家人的地位,加上沈溪与张氏兄弟有着恩怨纠葛,自然要处处针对了。 高凤再道:“陛下暂且未封赏,不过料想就在这几天,另外南边那位宁王……派人来给娘娘您送礼。” 张太后摇头:“这孩子倒是有心,年岁不大,却会做人,地方上那些藩王,都该向他学学,明白自己的本份!” 高凤笑道:“娘娘说的是,宁王送礼是为了对娘娘您表示孝敬,东西其实不多,以地方土特产为主……娘娘若觉得不妥,可以跟宁王的使者说,让其带回去就是。” 张太后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留下吧。” “是,娘娘。” 高凤恭敬地回道,表情轻松许多,好像完成某种交托……宁王送礼,他从中穿针引线,自然也会得到诸多好处。 张太后道:“沈家听说举家离开京城南下,你有去查查他们为何走吗?” 高凤一怔,随即道:“回太后娘娘,老奴去问过,好似是陛下传旨让随军亲眷往新城,这还是沈尚书自己所做提请。沈家离开京城……也算是好事吧。” 说话时,高凤观察张太后的反应,想知道张太后对此事的态度。 张太后有些生气:“全都去了江南,连皇上和那个小丫头去了,这成何体统?难道他们以后不回京城了吗?当皇帝的却不在京师坐镇,一次次出巡,这样下去,朝廷是要出乱子的。” 高凤道:“京城有谢阁老坐镇,到现在没出任何差错,朝廷很安稳。” “那就赶紧派人催促皇上回来,不管用什么理由,说西北边疆有战乱也可,或者说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张太后道,“当皇帝的一点危机感没有,他的江山被人抢去怎么办?他到现在还没子嗣……” 言语间,张太后有诸多埋怨。 高凤不敢搭话,低头不语。 突然张太后记起什么事来,“哀家这边写了一份信,回头给谢阁老送去,再把杨大学士叫来,哀家有事跟他说……这天下的事情纷繁复杂,皇帝不管,哀家这个当太后却要多留点心眼。” …… …… 舰队回师,从爵溪所到新城,大概需要五天时间,但沈溪给自己留了十天时间。 舰队没有离海岸线太远,一天行程不长,日上三竿起航,尚未入夜舰队便靠岸,部分人马还会到岸上驻扎。 大明海疆经过百余年封锁,此时非常萧索,如同原始丛林,沈溪到处去观察一番,派人记录详情,到了晚上独处时他还会拿出地图做出标注。 没人知道沈溪在做什么,那些将领更不会去问,沈溪的思路跟常人格格不入,最开始或许会有人好奇,久而久之就没人在意了。 夜深人静,沈溪仍旧在看他绘制的海岸图纸,跟既有地图做对比。 以前大明海疆地图没有几何概念,画法抽象,近乎是一条线下来,甚至连基本东南西北方位都不能标注清楚,而现在沈溪手上的海疆图则一目了然。 此时沈溪看起来是认真查看海疆图,但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处于走神状态。 “大人,夜色已深,您该休息了。” 云柳出现在沈溪跟前。 此时距离返回新城还有两天时间,她刚刚获取江西的最新情报,路过舱门前时见到沈溪深夜还在秉烛办公,不由走进来,面带关切之色劝说。 沈溪没有理会,依然在认真想一些事。 云柳不敢打扰,站在旁边很久,才见沈溪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沈溪道:“明天可能要赶一赶,我准备入夜后返回新城,那时候舰队入港不会有太大麻烦。” 云柳不明白为何沈溪要入夜后回去,毕竟这一路上沈溪都没着急,好像是在等什么时机。 云柳道:“大人,有关宁王谋反之事,尚无音讯,至于派出去的那个倭女,现在刚进入江西地面……您是否要等宁王那边有确切消息后,再去面圣?” 沈溪摇头道:“宁王是否谋反,不关乎大局。我没有考虑这件事。” 云柳低下头,没再多问。 沈溪主动解释:“我在想下一步出征之事。” 云柳一阵恍然,但还是有些疑惑:“继续出征?难道说接下来平定海疆,追击倭寇残余,大人依然要亲自披挂上阵?” 沈溪再次摇了摇头:“海疆可平,但真正威胁到我们的未必是来自海上的贼寇,造成海疆不稳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大明的海禁政策……我已上疏请求陛下取消海禁,不过现在看来要在两年内取消的可能性不大,朝廷反对的声音很多。” 云柳想了想:“取消海禁,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沈溪站起来:“好与坏并不是评判一件事是否可行的根本标准,只要有改变,必会引起朝中非议声。陛下这两年做了太多特立独行之事,在海禁是否取消的问题上未必会跟大臣交恶,这是我顾虑的主要原因。” 云柳道:“禁海乃太祖所定国策,朝中老臣,恐怕都会对大人所提方略产生质疑。” “那就让他们继续质疑吧。” 沈溪无所谓地道,“我只是尽本份跟陛下提出请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种事我不会勉强,根本没必要。” …… …… 沈溪要回来了。 朱厚照对此没什么感觉,是否见沈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毕竟海上战事已结束,他到江南来的目的没达到,留不留下来其实无足轻重。 “……陛下,要是您真想带兵的话,其实我们可以到西南去,听说那边还有异族未征服……” 朱厚照抵达新城几天后,过了那股新鲜劲,开始有些颓丧。 有人为他准备吃喝玩乐的事情,但无论怎么安排,这里的东西都不能跟京城的媲美,也无法跟扬州、徐州这些繁华的大都市相比。 新城固然好,很多东西很新鲜,但也仅仅限于新鲜罢了,城里的配套措施,尤其是吃喝玩乐的场所严重不足。 朱厚照作为皇帝最大的喜好就是玩,在这点上新城满足不了他。 朱厚照情绪不高,也跟他在沈亦儿那里受到冷遇有关。 江彬试图用一些方式改变朱厚照的生活,促成皇帝离开新城,甚至鼓动皇帝继续出征,到西南去平乱。 朱厚照坐在那儿,一脸郁闷:“这在在大明最东边,现在让朕去西边,难道是嫌朕还不够累,非要让朕折腾才好?平几个不臣的异族,难道要朕亲自上阵不成?” 有着沈溪平西北、中原和海疆三大战功珠玉在前,朱厚照觉得自己很难在一些事上有所超越,对出征的事意兴阑珊。 恰在此时,小拧子急匆匆进来,面色凝重,大概有重要的情况禀报。 “小拧子,有事吗?”朱厚照黑着脸问道。 小拧子没回话,看了江彬一眼,朱厚照没好气地挥挥手:“江卿家你先退下,今晚不用你伺候了。” 江彬也知自己在朱厚照面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劳,此时皇帝心情不好,自己最好是不要拿热脸贴冷屁股,赶紧行礼后告退。 等江彬离开,朱厚照才喝道:“有话赶紧说。”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听说……有人要造反。” 朱厚照一拍桌子:“好你个小东西,什么话都敢乱说……造反?你不是想说造反的人是沈尚书吧?” 小拧子赶紧跪下:“回陛下,并非是沈大人,而是宁王,这是南京守备太监张永跟奴婢说的……张永在南京打听到一些情况,赶紧派人前来通知,听说宁王跟倭人勾连,有个叫江栎唯的,以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现在就是在替宁王做事,人已被沈大人擒获……” 小拧子说得很详细,都是从张永派来的使者口中得知。 小拧子希望能通过这件事立功,汇报得非常详尽。 朱厚照本来有些意兴阑珊,听到后一双小眼睛瞪起来,似乎对此事非常感兴趣,急声道:“他娘的,居然有人想谋朝篡位?张永调查的情况是否可信?” 小拧子为难道:“陛下,这件事是否可信,只有您亲自问过张公公才能得知……要不,将他从南京叫来?” 朱厚照想了想,站起来:“不用着急,再过两天沈尚书就会回来,有事问沈尚书也一样。本来朕还觉得没事做呢,现在好了,正好带兵去平宁王,顺便震慑一下别的皇亲贵胄,让他们知道朕不是好惹的!” 小拧子没料到朱厚照又想御驾亲征,不过他也大概能理解朱厚照的心态,既然打倭寇掺和不上,还不如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去打造反的藩王。 …… …… 有关宁王谋反,早就有小道消息传播。 宁王在谋逆上不是很有经验,加上平时做事高调,使得地方官府对他颇为忌惮,朱厚照到江南后,就算宁王不想谋反也有人会拿他来做文章,更何况宁王野心很大,小动作不断,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因小拧子单刀直入跟朱厚照禀明情况,当朱厚照把意思传达下来时,张苑很被动。 “……宁王谋反?”张苑显得很诧异。 倒不是说他没听说这小道消息,而是他觉得这会儿不适合提,毕竟皇帝还在江南,把事情闹大不太好。 这也跟他收了宁王送来的礼物有关。 张苑本来就为自己受贿渠道单一而发愁,现在有人把大把的银子送过来,他基本是来者不拒。 宁王看中这点,向张苑大肆贿赂。 拿人手短,张苑不会去主动跟朱厚照提宁王谋反,不想竟被张永和小拧子抢了先机。 小拧子道:“陛下说了,沈大人回来后就派兵去攻打宁王,所以要提前做准备。” 张苑一怔,若是朱厚照早一步离开新城,他乐于接受,他跟江彬一样都不希望朱厚照长久留在新城,这里毕竟是沈溪的地盘。 但若说让他筹划带兵攻打江西,他也不情愿,一来他没这本事,二来他觉得这件事很荒唐。 张苑皱眉:“已确定宁王谋反了吗?陛下为何会如此着急出兵?小拧子你老实说,这件事是不是你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拧子神色拘谨:“陛下跟前,岂能随便乱说话?尤其涉及藩王……” 张苑稍微一琢磨,握紧拳头:“定是江彬那狗东西,居然在陛下面前诬告皇族,他是活腻了。” 小拧子讶异道:“听张公公这意思,你不会觉得宁王是好人,谋逆之事子虚乌有,更不打算配合陛下平藩吧?” 张苑没好气地道:“你个小东西就会嚼舌根子,咱家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指点!不过沈大人要回来倒是实话,陛下是否带兵去平乱,全看沈大人是否支持……只要这件事不是沈大人捅出来的,怎么都好说。” 小拧子有些惊恐,心道:“这事儿不对啊,张苑一直没跟陛下提,沈大人也没说,难道就等着我往口袋里钻?” 张苑不知小拧子心中所想,不耐烦地挥手,“咱家要去查宁王的事,你个小东西有事的话请自便……走好不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6章 你回我走 朱厚照本对宁王谋逆之事一无所知,可当小拧子捅破窗户纸后,突然感受到扑面而至的危机,觉得自己的龙椅随时都有被人夺走的风险。 张永传来消息,说宁王正在积极调动兵马,不日就将起兵,还派出刺客准备刺杀朱厚照,张苑和江彬不甘示弱,各自将江西、南直隶等地官员跟宁王勾结等情况上奏,还将宁王过去几年收买人心、拉拢士绅的事跟朱厚照奏禀。 朱厚照有些发懵。 “……以前但凡有人跟我提到宁王,都说他年轻有为,乃难得的少年英杰,允文能武,为何现在却突然传来风声,说他是个心怀二心的逆臣?” 不过,朱厚照不管得到的情报是否为真,都决定亲自领兵去把宁王给彻底荡平。 宁王是否谋反在他看来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现在终于有机会表现他卓越不凡的军事才能了。 这也是沈溪早早便让剿灭倭寇的战事失去悬念,唯一让朱厚照觉得能证明自己丰功伟绩的机会。 就算沈溪没有回来,朱厚照已开始布置,除了让江彬和许泰调动护卫人马,还让人去跟张永和徐俌等人打招呼,让南京方面配合调动大军平叛。 朱厚照还点了王陵之、刘序等留守新城的将领,准备带这些人跟随他出兵讨逆。 为此,朱厚照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得知沈溪会在当晚回到新城,顿时情绪低落起来。 “坏了,坏了,沈先生回来后,一定会反对我亲自领兵的计划,到那时他为了保护我,肯定又会统领兵马前去平叛,到那时我又只能躲在后方看他表演……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来。” 朱厚照琢磨着沈溪抢功劳的事情,越想越心绪不宁。 这边张苑还在喋喋不休对朱厚照说出兵准备,显得他很有能力,但其实这次所有的行军和作战方案,都由下面的人完成,唐寅更是帮了他不少忙,把计划书详细罗列好,张苑才有机会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 张苑可不知朱厚照对沈溪归来的巨大担忧,还以为是好事,说可以让沈溪帮忙参详作战计划。 朱厚照突然伸手将张苑的话打断,语气冷漠:“沈尚书回来,若极力反对朕领兵亲征,该当如何?” 张苑一怔,没跟上朱厚照的节奏,等琢磨过来后才意识到朱厚照对沈溪有很强的戒备心理。 那是一种学生或者是孩子对老师、家长的敬畏,生怕自己胡闹的事被师长阻止,想先一步把事情定下,木已成舟后沈溪就反对不得。 张苑道:“陛下,那现在……” 朱厚照站起来,负手来回踱步,开始认真思考问题,半天后道:“这样吧,朕今天就离开新城,带上小王将军他们一起,先到南京备战,那边到底比这里更接近江西,有什么新情况也可以第一时间知晓。” 张苑心道:“可不是么,今天我那大侄子就要回来,以他兵部尚书的身份,军中所有事务都要听他的……陛下想自己统筹战事,自然要离大侄子远一些,到南京后那里的人谁敢跟他唱反调?不过却便宜了张永那老东西。” 张苑道:“陛下不等沈大人回来么?沈大人凯旋而归,若陛下不在……”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朕说过了,沈尚书回来一定会反对朕御驾亲征,所以只能临时改变计划……马上传令下去,午时前出发,启程前往南京……朕从陆路走,至于船队则运送兵马和粮草前往南京,在南京城汇合。” “啊!?” 即便张苑料想朱厚照会出奇招,依然有些猝不及防,毕竟太过仓促,完全是朱厚照一念之间,说走就走。 不过张苑没资格在朱厚照面前说三道四,而且他不觉得朱厚照离开新城有何不妥,他跟江彬一样,最怕的就是沈溪回来后控制皇帝言路,早一步离开对他来说也算是大好事。 张苑赶紧行礼:“陛下,老奴这就去安排,定能在短时间内出发!” 朱厚照道:“不是短时间,而是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朕也要着人收拾,还得跟皇后知会一声……这次朕去南京,可能会让皇后留在南京皇宫,等着朕凯旋的好消息……哈哈。” 说到最后,朱厚照仿佛已看到自己平定宁王之乱凯旋而归,沈亦儿看着他一脸崇拜的模样,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张苑和旁边侍立小拧子等人心里却瘆得慌,他们很清楚朱厚照这么做有多胡闹。 …… …… 新城衙门。 唐寅一早得知沈溪会提前一天返回新城,召集人手开会商讨晚上的欢迎仪式,突然有上谕到来,说是让王陵之、刘序等人前去整顿兵马,再过一个时辰便领军跟随圣驾出发。 “出了什么事吗?” 唐寅领完上谕回到会议室,苏通等人听说后都莫名其妙,觉得事情不同寻常。 唐寅却大概明白皇帝所想,道:“看这意思,陛下要早一步前往南京整兵,听说跟西边某位藩王谋逆有关……陛下适逢其会,决定亲自领兵前去平叛。” 王陵之不解地问道:“陛下平乱,为何要让我一起?” 刘序笑道:“这还看不出来?这是陛下对小王将军信任有加……此番想在不出动沈大人的情况下,由我等协助陛下领兵,将叛乱给平息咯。” 对于好战的王陵之来说,并不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他始终认为,只有追随沈溪才能打胜仗,跟别人却祸福未定。 而对刘序这些人来说,能跟着皇帝讨逆是极大的荣光,甚至比跟着沈溪打仗还要有派头,毕竟到最后所有战功都是皇帝赐予的,跟着皇帝总比跟着兵部尚书更直接,只要稍有功劳,皇帝便会大加赏赐,而跟着沈溪只能按部就班封赏,还要跟一大群人竞争。 唐寅脸色发黑。 “陛下突然说要走,分明是不想让沈尚书牵扯到这次讨逆战事中来……可能沈尚书也预计到有此一招,而临时决定先一步回新城。” 苏通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陛下要御驾亲征,出了什么事,不是我等能承担的。” “对,对。咱应该想办法,最好是等沈大人回来,再行商议为妥。”旁边郑谦立即附和苏通的意见。 唐寅显得很为难:“本来最好是我去觐见陛下,陈述利弊,请陛下收回成命,可惜却没有门路……现在只能早一步派人去通知沈尚书,让他有个心理防备……” 刘序问道:“有必要吗?” 唐寅瞥了刘序一眼,“陛下已吩咐,午时前便出发,算算时间现在一个时辰都不到,尔等奉皇命随同御驾,可先回去准备。” 苏通紧张地问道:“军师,沈大人不在,我等便遵从陛下之意派兵出征,是否太过僭越和仓促?不如等……” 唐寅态度坚决:“陛下决定之事,我等没有反对余地,必须一边听令而为,一边传话给沈尚书,请他酌情处置……若事情办不好,陛下怪罪下来谁能担待?” 苏通立即意识到,唐寅在迎合皇帝方面不遗余力,在皇帝和沈溪间做选择,唐寅倒向的是皇帝而不是沈溪。 唐寅把自己当作天子之臣,而不是沈溪的幕僚。 意识到这点后,苏通不敢随便乱说话了,毕竟现在新城是唐寅做主,他这个法官没有调度的权力,最多只能对唐寅提出一点个人见解,至于听不听从,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 …… 新城乱成一团。 本来为迎接沈溪凯旋,城里就在筹备欢迎仪式,到处都显得很凌乱,现在突然皇帝要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带人离开,一时间让新城乱上加乱。 很多人不明白为何皇帝突然要走。 沈溪刚说要回来,皇帝便决定离开,在一些人看来很可能是君臣间在某些问题上产生严重分歧,如此一来很可能影响他们的仕途。 不过对于江彬和许泰来说,却巴不得皇帝早点离开,等去了南京基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刚才有人在驿馆旁鬼鬼祟祟打探消息,好像是查那女人的事情,我一着急就带着人把他拉到隐秘的地方给咔嚓了……” 许泰见到江彬,赶紧跟江彬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江彬一听有些紧张:“你倒是长本事了,在沈之厚的地盘也敢杀人?” 许泰着急了:“不然怎么着?那女人失踪之事,到现在还没查出个头绪来,陛下暂时不过问,但不敢保证以后也不问,咱要赶紧想办法才是。” 江彬道:“那就把善后工作做好……被人发现的话,咱一点好处都落不着。你查清楚那人是谁派来的?” 许泰摇头:“不是这城里的人,好像是外面来的,神神秘秘的,问东问西,手下跟了他一段时间,发现不对劲,赶紧通知我,我就带人去把他给做了!” 江彬有些发愁:“你的意思是……事情可能已为人察觉……幸好陛下突然决定离开这里,把家当都收拾好了,今天你随船离开,我留在陛下跟前,有事的话我会派人通知你一声。” “若陛下问那女人呢?”许泰紧张道。 江彬道:“就说是在船上,陛下一时见不到就会淡忘,南京那边另有安排。只要陛下惦记着军情,就不会过问那女人的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派人去调查,早一步把那女人抓回来!” …… …… 朱厚照本来到新城的目的是见沈溪,然后一起领兵,不想沈溪抢先出征,更是经过一场海战就把倭寇彻底打垮,让他失去显露军事才能的机会。 担心沈溪劝阻他御驾亲征的情况下,朱厚照在沈溪凯旋这天先一步离去。 借口也是冠冕堂皇,军情紧急,但实际上朱厚照是要去完成一场暂时不存在的战事,那就是平定“宁王举兵谋反”。 若是在京城,朱厚照如此荒唐的举动定会被大臣劝阻,但在新城,他要做什么完全没人管,说午时前必须出发,到了时间点肯定要动身。 等朱厚照换上一身便装上了銮舆,外面兵马已排列整齐,就等跟着他上路。 “陛下,人马已整顿完毕。” 江彬作为朱厚照跟前最受宠信的近臣,此时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从马上跳下来,对朱厚照呈奏。 朱厚照满意点头:“传令三军,出发!” 说完,朱厚照放下銮舆的帘子,靠在座椅背上休息。随着銮驾启动,后续车队跟着起步,一行浩浩荡荡往城北而去。 来时走的是水路,回去却要走陆路,朱厚照对地形不熟,以为跟北方一样只要乘坐銮舆就能在江南地界穿行无阻,却不知从新城到南京这一路上要跨越的河流不少,陆路而行必定遭受很多阻碍。 这事没人提醒朱厚照,本身也没多少人了解,张苑和江彬之流对行伍之事了解不多,所以也未专门做准备。 一行浩浩荡荡经北门往城外而去,朱厚照亲率人马,再加上临时又从新城征调兵马,还有出城送行的文官、将领和普通百姓,城门内外很是热闹。 朱厚照没有要检阅三军的打算,坐在銮舆上无精打采,由于城里到城外几十里官道均铺设了水泥路,马车走在上面非常平顺,不知不觉间朱厚照竟然睡了过去。 …… …… 沈溪得知朱厚照离开新城,舰队刚刚抵达长江口外海,到新城这段航程大概还要走近三个时辰。 沈溪站在甲板上,听云柳把话说完,并未感到有多意外,好像一切都在他预料中。 云柳道:“大人,如您所言,就算您不跟陛下提宁王谋逆之事,也会有人主动向陛下检举,陛下就在江南,任何威胁到他安危的都属头等大事,只是陛下亲自领兵……还是有些冒失。” 沈溪抬头看着前方辽阔的海面,语气平和:“你说我去劝陛下,有用吗?” 云柳无言以对。 朱厚照有多顽固,云柳很清楚,而沈溪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劝阻朱厚照亲自领兵。 “陛下离开也好,至少我回去后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但陛下此番出城,半天能走多远?” 云柳稍感意外,问道:“大人要追去跟陛下见上一面,向陛下提及如何才能平定宁王之乱?” “看情况吧。” 沈溪回过头,往船舱而去,随口道,“劝也无用,我不会支持陛下御驾亲征,陛下也不会同意让我随军,那就只能随陛下心意……若宁王被我派去的刺客杀死,自然一切安好,不然即便有一场战乱,相信朝廷的兵马也不会落于下风!” 云柳想了想,不由点头。 正如沈溪所言,朱厚照统率大军去平宁王之乱,麾下有许多追随过沈溪的精兵强将,而宁王兵马基本都是乌合之众,跟朝廷的正规军作战能力相比,差距实在太大,胜利应该不在话下。 沈溪突然有些遗憾:“本来陛下御驾亲征没什么,只是他轻信奸佞,以张苑和江彬等人为智囊,实不可取。若是陛下能把唐伯虎带在身边参详军机,胜利的几率要提高许多,可惜啊可惜。” …… …… 唐寅带人送朱厚照出城后,整个人有些郁郁不乐。 一来是因为朱厚照根本就没提过带他走,二来则是在城外送行时,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本来唐寅以为自己在迎驾和送行的组织工作上,都颇有建树,而且还跟张苑攀上关系,这次怎么也会得到皇帝另眼相看,结果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想到他。 倒是郑谦那边被临时传话受到征调,跟着大队伍一起去南京,至于具体做什么,唐寅想象不到,如此一来唐寅见苏通时,神色非常糟糕。 苏通并不知唐寅心中失落,正为不能随圣驾西去感到庆幸不已,甚至替郑谦惋惜不已。 毕竟郑谦临时奉调去军中,要受不少苦头,而且皇帝显然没那么多时间跟郑谦见面,郑谦去了基本上属于吃力不讨好。 “军师,陛下送走了,咱该回去了吧?” 苏通带着人过来,跟唐寅道。 与苏通一起过来的还有张仑等人,这些都是留守的将领,许多人依然觉得很遗憾,他们跟随沈溪南下就是为求取功劳,而跟着皇帝打仗的话,要比跟沈溪表现的机会更多,可惜如此大好时机却错过了。 文臣却不然,宁可跟着稳打胜仗的沈溪出征,也不想跟着圣驾,平白招惹麻烦。 唐寅非常遗憾:“刚送走陛下,又要迎接沈尚书归来……哎,还不知该如何跟沈尚书说及此事……若沈尚书怪责我等,也没办法。” 苏通道:“沈大人明事理,怎会跟我等为难?这是陛下的决定……张将军,赶紧安排送行兵马回城。再过几个时辰沈大人就将回来,入夜前后城里将举行隆重的庆祝仪式,切不可耽搁。” …… …… 朱厚照中午从新城出发,到下午日头西斜时,消息已传到南京城。 快马入城后,消息为南京守备太监张永所知,他赶紧去见徐俌,商议安排迎接圣驾事宜。 “……陛下终于还是来了。” 徐俌得知朱厚照到南京来,显得很兴奋。 毕竟之前城里已做过一番准备,皇帝到来意味着南京城里的权贵有机会亲自跟皇帝奏禀事情,争取到更多的政治资源,而徐俌作为魏国公,又是南京守备,有更多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 张永非常着急:“现在传来消息,说陛下取道南京,直接领兵前往江西,概因宁王谋逆之事。” 徐俌稍微有些惊讶:“宁王谋逆?事情已确定了吗?” 无论是张永或者徐俌,都曾听说有关宁王图谋不轨之事。 宁王要是起兵的话,会迅速顺江而下攻取南京,夺取大明半壁江山,跟北京朝廷对峙是最好的局面。 宁王朱宸濠继位后便一直在布置此事,拉拢地方士绅,不断地扩充王府护卫兵马,在江西闹得不可开交,徐俌对此一直有所警惕,却苦无证据,只能暗中加强南京防务,提防被人一举攻陷。 张永着急了:“徐老公爷,当初可是你跟咱家说,宁王会谋逆,咱家才跟陛下禀奏,怎现在你竟然推口说不确定?莫非你是想推卸责任,让咱家在陛下跟前丢脸?” 徐俌这才想起跟张永会面时曾说过此事。 当时张永为皇帝过南京而不入非常郁闷,徐俌于是便说宁王图谋不轨,皇帝不来南京犯险也是好事,当时根本没当回事,更多是安慰,却没料到张永会以此跟皇帝上奏,促成皇帝御驾亲征。 徐俌问道:“陛下亲自领兵,沈之厚肯定随行了吧?” 张永神色阴冷:“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陛下得知沈大人将要返回城池,居然先一步离开。陛下还从新城抽调数千人马,加上之前的护卫人马,差不多有两三万人,下一步便是从南京抽调五六万兵马,逆江而上讨贼……” 徐俌道:“沈之厚不至,谁来领兵……陛下怎么不等沈之厚回去后再走呢?” 张永没好气地道:“徐老公爷没听懂吗?陛下就是要绕开沈大人,自己领兵,过一把运筹帷幄的瘾头……再过几天圣驾就要到了,陛下在南京城里是否会过夜都难说,现在已有征调兵马的谕令到来,咱得为出兵之事负责,出了状况谁能担待?” 徐俌本来心情不错,觉得皇帝到来是好事,现在也担忧起来。 “老爷,南京兵部来人了。”就在徐俌不知该如何应付张永时,突然心腹幕僚徐程出现在厅堂门口。 徐俌顿时轻松起来,暗自庆幸有人解围,嘴上道:“张公公,本公先去见过兵部来人。” 张永没好气地道:“怎么,咱家不能旁听?来人说的多半也是此事。” 徐俌苦笑道:“说不定,本公不多作陪了……来人啊,伺候张公公到花厅等候,老朽去去便回。” …… …… 徐俌从大厅出来,跟徐程一起往正堂而去。 徐俌在路上大致将张永前来说的事情跟徐程转述一遍,徐程道:“公爷,此事问题很大啊。” 徐俌本来有些匆忙的脚步顿时停顿下来,侧过头,皱眉问道:“什么问题?” 徐程道:“陛下刚到新城,沈大人那边就立下大功,陛下领兵的企图泡汤,听说宁王有可能谋反,所以赶紧带兵前来,甚至连跟沈大人见一面都等不及,看来陛下是对沈大人有了芥蒂。” 徐俌气息有些粗厚:“君臣间有些小的嫌隙没什么好稀奇的,沈之厚刚刚取得大功,陛下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 徐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之前朝中勋贵都在提防沈大人崛起,怕沈大人兼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差事,架空大家手里的权力,但现在看来,未必如此……不过接下来这一战可就至关重要了,谁能帮陛下平息宁王之乱,谁就是大功一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7章 第二五四〇章 奏谏 入夜后,凯旋的舰队船只相继入港。 唐寅和张仑等人站在港口迎接,却迟迟不见包括沈溪的指挥舰在内的六艘大型战舰归来,以沈溪所派之人传话看,他可能要延迟半个多时辰才会抵达港口,唐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军师这几日太过疲累,可以先行回去休息……沈大人回来后再派人通知军师前来迎接也可。”张仑劝说道。 唐寅没有领会张仑的好意,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港口外灯光照映下波光粼粼的黄浦江江面,好似在想什么心事。 说是半个时辰便到,但其实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又有舰队船只往港口来,唐寅从瞭望台上下来,没等他站定,只见胡嵩跃已从甲板上下来。 “沈尚书的船是否已靠岸?” 唐寅不知沈溪在哪条船上,不由大声询问。 胡嵩跃笑着回道:“沈大人的座舰要过些时候才会到港……这次一通回来的船只太多,南北两个港口根本就停不下,很多船只要转移的临时港口去……沈大人正在后边安排,等一切妥当后才会过来。” 唐寅微微皱眉:“临时港口?” 稍微回想一下,唐寅才想起沈溪之前为了保证新城有足够的舰船泊位,在黄浦江上一些相对吃水较深的区域开辟有专门的泊位,用来停放船只,不过需要用摆渡船来接送人员和货物。 张仑在旁问道:“胡将军,沈大人是否已从别处登岸,然后从陆路过来?” 胡嵩跃摇头:“这老胡就不太清楚了……沈大人只是让俺过来知会一声,他迟些时候抵达,至于后面是在这里登岸,还是在旁处,这个……大人没说,俺也不敢胡乱揣测。” 唐寅不再多问,点点头,帮忙协助兵马登陆。 因为此番大胜而归,船上有大量倭人和海盗俘虏,这些战俘会被押送到岸上集中进行看管,一片兵荒马乱中也没什么迎接礼数,城内百姓就算有闻讯过来打望的,到后也无趣地逐渐散去。 唐寅心里不由带着几分庆幸。 “这海上奏凯毕竟跟陆地不同,港口就这么大,船只却太多,幸好陛下先一步走了,不然陛下心目中宏大的凯旋画面根本无法实现,到时候又是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如今就算乱一些,也没人会计较。” 就在唐寅无所事事时,旁边有侍卫过来通传:“军师,沈大人派人来,说他已到城内衙门,请您跟诸位将军过去。” 张仑一拍大腿:“沈大人果然先一步进城了……这样也好,这里实在太乱了。” 最后张仑等人目光落到唐寅身上。 毕竟唐寅费尽心思安排迎接事项,结果沈溪没从港口这边上岸,让唐寅的苦心付诸东流,现在为了顾全唐寅的面子,一切都得听从他号令行事。 沈溪不在这段时间,将领们基本习惯了遵从唐寅命令,唐寅在处理军政事务上的能力已得到广泛肯定,这次的事明摆着是朱厚照和沈溪前后脚摆了唐寅一道,张仑等人都在替唐寅可惜。 “走吧。” 唐寅道,“通知留守将领,现在一起去见沈尚书,今晚可能有重要会议。或许下一步还要去追陛下回来……” 唐寅猜想沈溪不会轻易放朱厚照离开,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没深谈,别人也没多问,一行人上马车或者是骑马,往城内去了。 …… …… 城内官衙,沈溪回来已有一段时间,不过陪同沈溪出征的那些将领都没到。 唐寅带人回来,沈溪并未出门迎接。 坐在大堂上,沈溪老远便听到张仑等人的声音,等唐寅带人进门,沈溪从书桌后走出来,唐寅脸上本来勉强堆砌出笑容,但见到沈溪神情冷淡后笑容开始消散。 “沈尚书,恭喜凯旋。” 唐寅走过去行礼。 沈溪一摆手,神色严肃:“不过就是打了场海战并侥幸取胜而已,何足道哉?听说陛下先一步带兵离开?” 唐寅意识到沈溪烦恼的是皇帝任性妄为之事,于是便将朱厚照临时改变主意去南京,并带走新城部分兵将的事情跟沈溪大致说了下。 最后唐寅道:“现在去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陛下出城仅大半日,以之前所得情报看,陛下离城池不到四十里,快马一个多时辰便能追上。”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陛下心意已决,去了有何用?倒是臣子的本份还是要尽的……我这里已写了上奏,希望陛下能采纳。” 旁边张仑问道:“沈大人,出征将士胜利归来,带来那么多战俘,该如何安置?” 唐寅插话道:“这些琐事就不用劳烦沈大人了……以前是哪个营的安排住回去就是,至于战俘也有专门的地方关押。” 说到这里,唐寅看向沈溪,“沈大人,若您不方便去见陛下,这上奏……在下可以代劳,送去陛下军中。” 唐寅这会儿精神颓废,主动请缨去送信,更像是对之前所做“错事”的弥补。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派人送去便可,这大半夜的能否送到陛下手中实在难说,没必要瞎折腾……陛下下一步必然先到南京,妥善准备后再决定是否御驾亲征,现在关于江西那边有何反应,没更多消息传回,陛下应该不会贸然出征。” 唐寅发现沈溪没有派他出去公干的意思,点了点头,神色中多少有些失落,最后叹了口气:“这次的事,其实在下该劝谏陛下收回成命,但陛下身边有张公公等人阻挠,实在是力不能及。” 在沈溪面前,唐寅可不会说自己替张苑出谋划策,甚至还帮助制定了具体出征战略。 不过沈溪不会在意唐寅之前做了什么,一摆手:“将士出征归来,人困马乏,在海上漂到底不同于陆地,让将士多休息,至于陛下御驾亲征该由朝中大臣劝谏,让将士们尽管把心安回肚子里,暂且没有出征的差事。今天不举行会议,你们回去后把将士安顿好,便早些休息吧。” 胡嵩跃问道:“大人,那奉调出征的小王将军和刘老二他们……” 沈溪打断胡嵩跃的话,“这些事明天都会有安排,你们回去做好分内的事情便可。” 胡嵩跃本来有很多事要说,见沈溪态度坚决,他也知情识趣地行礼,跟唐寅等人一起告退。 …… …… 夜色已深,为沈溪传递上奏的快马出得城门,飞速往朱厚照的营中而去。 两边相距不到四十里,这还是在朱厚照一再催促下完成的行程……朱厚照防止沈溪追上来,做了番工夫,甚至当天还跟张苑打了招呼,若沈溪当夜带人过来,一定要阻止沈溪前来觐见。 朱厚照对沈溪有意见。 因为沈溪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让他实现上阵杀敌的梦想,他这个当皇帝的要如愿以偿的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平一个尚未正式谋反的藩王身上。 当夜,营中异常安静。 跟随朱厚照出征而来的将士非常疲乏,本来就没做出征准备,出发时很多东西没拿齐全,等驻扎后才发现军中缺少的东西实在太多,江南入冬后天气阴冷刺骨,很多北方将士不适应这种气候,怨声载道。 “……张公公,沈大人派人送来上奏。” 张苑当晚守夜,昏昏欲睡。 张苑是被朱厚照丢过来阻拦沈溪的,结果沈溪没等到,上奏却来了,张苑微微松了口气,这奏疏意味着沈溪不会亲自前来。 张苑拿过上奏,打开来仔细阅读,上面语句并不深奥,他完全能看得懂。 还没等他看完,这边李兴带着两名太监过来,紧张地问道:“沈大人来了吗?” 张苑瞥了李兴一眼:“沈大人只是派人送来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的上奏,并未亲自前来。你来此作何?” 李兴苦笑道:“张公公,咱家也是司礼监一员,说这话岂不见外?陛下那边早早便睡下,之前还让拧公公出来问有关沈大人凯旋之事,咱家不也想多关心一下?” 张苑摇头道:“有事的话,咱家自会担待,你掺和进来作何?” 张苑是有名的小心眼儿,李兴等人跟他尿不到一壶里……其实李兴本有意巴结张苑,但张苑就这么个小市民心态,生怕别人夺走他的功勋,对谁都防着。 张苑拒人于千里之外,李兴不得不离开。 李兴出了帐篷,一招手,后面两名太监赶紧跟上。 “张公公刚才的话你们听到了?沈大人派人送来上奏,劝陛下不要出征……这件事赶紧派人送往京城。”李兴吩咐道。 这两名太监都在司礼监供职,其中一人道:“公公,拧公公那边是否要通知一声?” “不必了。” 李兴道,“咱家不过是拿他当借口罢了,拧公公看起来好像很容易亲近,但跟咱却不是一路人,怎指望得上?” 两名太监正要走,李兴忽然想到什么,一摆手:“回来。” 两名太监赶紧做出恭敬领命状,李兴道:“跟拧公公说一声也可,张公公脾气太臭,很多事都没法谈……希望他能在陛下跟前通个气,让陛下知道沈大人的意思……赶紧去,天亮前信使必须出营!” …… …… 夜色凝重。 朱厚照不可能这会儿起床来过问沈溪上奏之事,而且沈溪早就知道如此上奏根本无济于事,朱厚照要能听进他的意见也不至于急忙离开了。 沈溪入城第一天,并未着急处理公务,而是直接到了惠娘和李衿的院中过夜。 惠娘和李衿见到沈溪平安无事归来,喜形于色,给沈溪安排了接风宴,酒菜均系惠娘亲自准备,全是沈溪喜爱的菜式。 “……今日城内兵荒马乱,妾身还以为老爷又要领兵出征。” 席桌上,惠娘有意无意说了一句。 沈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无奈道:“是陛下听说宁王谋逆,又听说我今日要回来,怕我阻止,便急忙带人马出了城,现在就在城西北不到四十里处……陛下想靠自己的力量平息叛乱。” 惠娘问道:“老爷不去了?” “嗯。” 沈溪点头,“去了也没太大意义,陛下非但不会高兴,还可能会大发脾气,处处跟我为难……陛下跟前一些人也会以此做文章,我跟过去完全是吃力不讨好,不如留在这边……我的差事基本已完成,其实下一步就可以回京城了。” 惠娘没再说什么,旁边李衿却疑惑地问道:“之前不是说要在这里停留几年么?”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李衿不再说话,此时东喜进来送酒菜,惠娘起身迎接,顺手将餐盘放下。 沈溪道:“能不走的话最好不走。陛下之前已同意将军中将士家眷迁徙到新城,在这里屯田戍边,我又在这边开辟了工业区,规模比起武昌工业园区还要大许多……相信要不了多久,这座城池就比大明任何一座城市都更为雄伟壮丽,我想多经营几年。” 沈溪喝了一杯酒,不无感慨地说道。 惠娘帮沈溪再斟酒一杯,道:“能回去最好还是回去吧,这里到底非故土,也非京师首善之地,留在这里能作何?” 说话时,惠娘往李衿身上瞟了一眼,李衿却无意与之对视。 沈溪笑着摇摇头:“还是这边好,没北方严寒……若是一家人都迁到此,其实在这里安家落户也未尝不是桩好事。” 惠娘没再就此说更多,不过以沈溪对惠娘的了解,显然惠娘抱有不同看法,她的脸色已清楚无误地告诉沈溪她心中所想,而沈溪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 …… 吃过晚饭,惠娘把这段时间的账册送到沈溪面前,沈溪一手拨开,无心审阅。 “老爷其实还是看看为好,有事的话也早知道,就怕出什么岔子……这么大一座城,不是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能管得过来的。”惠娘道。 沈溪道:“之前唐伯虎可有问过账目上的事?” 惠娘摇头:“他并未发现端倪,以为是账房做的……老爷其实应该去问问他才是,这些账册都送去过官衙,唐先生应该都看过。” 沈溪笑了笑:“他现在正为不能跟随陛下出征而烦忧呢……唐伯虎的能力,诗词文章上造诣深厚,但关于治国,需要历练的地方还有很多,几年下来也未必见成效……我这算是在揠苗助长吧。” 惠娘对唐寅没多大兴趣,道:“老爷选出来的人,必定有出色之处。” 沈溪刚回来,旅途劳顿,而惠娘这边也很倦怠,言语中有一种得过且过的消极姿态,让沈溪意识到惠娘对于商场和官场上的事漠不关心。 此时的惠娘更愿意回归一种小女人的生活,见沈溪回来,有了一种相夫教子的心态。 “准备热水吧。” 沈溪伸了个懒腰,“我想好好沐浴一下,这些日子在船上太苦太累,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我不想再这么漂下去,可惜未来漂泊的日子或许还有很多……” 沈溪有意无意提了一句,惠娘没仔细琢磨沈溪的心态,起身安排随安和东喜准备热水,让沈溪沐浴后早些休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8章 近水楼台 夜深人静。 新城官衙后院,辛劳一天的唐寅正在吃饭。 他手里捧着碗白米饭,面前摆着两个简单的小菜,“吧嗒”“吧嗒”地吃得很香,好像饿了许久。 临时接过警察局长职务的张仑,巡查完治安,见到唐寅正在吃东西,不由走过来坐到了桌子对面。 唐寅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将碗筷放下,继续对付面前的饭菜。 “军师好像很久没这么痛快吃饭了。” 张仑笑着说了一句。 唐寅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这才幽幽叹道:“前几日都在忙着迎驾事宜,这不陛下离去,沈尚书又回来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放下……无事一身轻,现在终于可以坐下来,安安心心吃顿饭了……尧臣,需要为你准备碗筷么?” 张仑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晚上吃得很饱,完成差事前来跟军师见过后就要回去休息……不知沈大人现在何处?” 唐寅叫下人去添饭,闻言摇头:“沈尚书有事出去了……我本以为他会去追陛下,劝陛下回来,有他领兵平叛……不过现在看来……唉!” 或许是唐寅意识到在张仑面前对沈溪这个上司评头论足不妥当,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正好这时下人拿着盛满米饭的碗过来,他接过后继续埋头吃起来。 张仑道:“军师若想去见陛下,好好表现以获得陛下赏识的话,不妨去跟大人请示一下,现在追还来得及。不然的话,过几天到南京城去见陛下也是可以的。军师您看……” “罢了,还是不要了。” 唐寅道,“陛下从来不拿正眼看我,我去了也是徒劳……再说了,沈尚书有他的安排,他既然觉得我去不妥,那我还是不掺和了……留在这边正好可以帮沈尚书做事,好好锻炼一下我的施政能力,或许这才是我现在要做的……” …… …… 翌日清晨,朱厚照很早便起来。 昨夜睡得早,起来后正德皇帝的精神不错,把张苑叫来问了下,得知沈溪并未追来,而只是送来一份劝谏的上奏。 朱厚照对沈溪的奏疏未加评价,不过张苑却明显察觉皇帝对沈溪的忌惮。 “今日天没亮时,南京那边来人……是魏国公派来的人,主要涉及接待陛下以及关于江西地方情况的呈奏,陛下请看。” 张苑对朱厚照亲自领兵平乱非常支持,也是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宁王这样当作猪圈养的藩王,觉得可以辅助皇帝建立武勋而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更添宠信。 朱厚照拿过徐俌的奏章,却没心思详细看,随便瞟了一眼便放下来:“呜呜泱泱这么多字,也不知断开句式,朕哪里有心思瞧?现在宁王已造反了吗?” 张苑这才知道这份上奏需要皇帝自行理解和总结。 张苑想了下,这才说道:“江西尚未有地方叛乱奏报。” 朱厚照愣了一下,随即道:“那就打他个措手不及,总不能每次都是别人占据先手而让我们被动还击,这次我们要争取主动!把宁王的谋逆行为扼杀于摇篮中。” 迎着朱厚照那灼热的目光,张苑暗自嘀咕:“怪不得我那大侄子不来,估计他也知道实在是劝不动。” 张苑请示:“陛下,现在是否要派人去南京征调人马?没有您的节令,南京方面不敢随便调派人马,或者可以等您进南京城后再找魏国公商议调兵之事。” “那时怎么来得及?调兵要趁早。”朱厚照皱眉道,“拿着朕的手谕去调兵,派江彬吧,叫他早些把人马整顿好。这次先锋官就交给江彬了,他以前就领过兵,作战经验还算丰富,这次就以他来打头阵。” 张苑不以为然,心里琢磨开了:“姓江的家伙也有资格领兵打头阵?那将王家小子摆在何处?看来陛下对我那大侄子麾下将士还是不太信任。” …… …… 当天朱厚照继续行程,不过却多出不少麻烦,便在于新城铺设的水泥路官道修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接下来都是土路,而且河流上没有架设木桥,过河的时候很不方便。 朱厚照没什么准备,兵马基本都是北方兵,从新城调拨来的那批人马也没带辎重,本都以为跟着皇帝出征是非常荣幸之事,结果才过一天就知道原来皇帝不着调,行军连起码的准备工作都没有,遇到麻烦事需要自行想办法解决。 这跟以前沈溪早早便把一切安排妥当,有专人负责后勤、架桥、铺路、准备船只等事项完全不同。 朱厚照自己也非常郁闷,尤其过河的时候,由于渡口准备的船只没法装载銮舆这么大型的车辆,需要就地拆卸成零部件,分批运过河后再重新安装,严重耽误行程,朱厚照一张脸耷拉得老长,谁都不敢上前去跟他搭茬。 好在地方府县、巡检司衙门得知情况后,主动提供工匠、民夫和民用船只等帮助,不至于大军第二天便抛锚。 但当天晚上驻扎后,朱厚照已是筋疲力尽,连见人的心思都没有,一头扎进皇帐里便不出来了。 江彬得了谕令要在当晚先一步赶去南京,原本计划跟朱厚照见上一面,结果到了皇帐外被阻拦,他以为是张苑在搞鬼。 可惜再三确认,还通过亲信侍卫打探情况,江彬才知道皇帝确实心情不好,这个时候强行去见驾很可能会触霉头,只好带着手下星夜兼程往南京赶去。 …… …… 经过五天星夜兼程赶路,朱厚照终于抵达南京。 本来朱厚照雄心壮志,准备过南京而不入,直接带兵去江西,但经过这几天折腾后,朱厚照已是筋疲力竭,尤其最后一天赶路不断舟车换乘,他非常疲累,大队伍直至子夜时分才进城。 朱厚照根本就不理会站在聚宝门城门处迎驾的文臣武将,还有士绅代表,銮舆直入皇城,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张永和徐俌会同南京小朝廷的文臣武将,跟着銮舆到了洪武门,却吃了闭门羹。 一行在宫门前等候半个多时辰,张苑出来传话:“诸位请回吧,陛下旅途劳顿需要休息,看来今天不会赐见了。” 在场文臣武将少有跟张苑熟识的,听到传话后议论纷纷。 徐俌走上前:“张公公,陛下之前安排的出兵事宜……” 张苑打断他的话:“陛下怎么吩咐的,你怎么做就是,等陛下休息好了,便会接见诸位臣僚,然后领兵亲征……你们别误正事就行。” 说话间,张苑特意往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张永看了一眼,目光中多少有些挑衅的意味。 张永没有跟张苑做任何争执。 张苑传话结束,转身进入宫门。 等候在这里的人们齐刷刷往徐俌和张永身边围拢过来,毕竟南京朝廷最有话语权的就要数这两位。 徐俌摆摆手:“陛下听闻江西地方叛乱,御驾亲征,途径南京,我等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兵部官员留下来,剩下的人可以回去了。” 一众官员、将领很快散去,徐俌跟张永带着南京兵部几名要员到了白虎街的五军都督府,此时已经是丑时了。 闭门会议开到寅时三刻才结束。 兵部官员散去,徐俌邀请张永到中山王府做客,二人各自乘坐轿子,到了徐府门前,早有人出来迎接。 徐俌请张永到了自家正堂,坐下来后,徐俌道:“张公公,这几天可有沈之厚的消息?照理说陛下领兵,沈之厚不可能不过问。” 张永此前一直沉默寡言,徐俌意识到可能张永已知晓什么,或者是有什么重要情报因为皇帝到来而不能当众说。 张永语气生硬:“听说沈大人派人去军中送了上奏,劝阻陛下出兵,司礼监那位转告陛下后,陛下未做任何安排,之后几日行军便未受任何阻碍,就这么一路到了南京。” 徐俌道:“之厚平时对军中事务多有过问,作为两部部堂,尤其兵部管着军事,他岂能只上一道奏疏便不闻不问了?难道他不该亲自去军中劝谏陛下?” 张永瞄了眼徐俌:“听徐老公爷的意思,你要阻止陛下去江西平叛?” “并无此意。” 徐俌笑道,“陛下过境南京,对江南仕林来说是大好事……可惜适逢藩王谋逆,实在是扫兴……但既然陛下决意出兵,我等只管配合便可。” 张永非常窝火,摇摇头道:“就怕陛下出征之事雷声大雨点小……想当初陛下满怀雄心壮志,与沈尚书一道领兵前往宣府,征讨鞑靼人,但没过多久便沉溺逸乐,不问军政,短短的路程一再耽搁,沈尚书迫不得已只好提前跟陛下分开,轻车简从前往大同领兵,按照计划冒险出塞,准备把鞑靼兵马引入大明预设的包围圈,合而歼之。” “对此陛下居然大为不满,一边责怪沈尚书未带上他,一边继续慢慢悠悠到宣府,还拒不遵从沈大人制定的作战计划,险些酿成大祸。昔日我作为沈尚书监军,亲历草原,种种惊险历历在目,至今心有余悸。此番陛下出征江西,沈大人不在身旁,就怕陛下故态复萌,再次把军国大事当做儿戏……” “陛下野心勃勃,想在不依靠沈尚书的情况下,独自领兵平息藩王叛乱,沈尚书估计也知道很难劝回陛下,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只是我们不知具体计划罢了。不过,我还是希望陛下能总结经验教训,多倾听建议,或可一战而定江西。” “但愿吧!” 徐俌不好评论皇帝得失,道,“回头让兵部那边多准备几套作战计划,让陛下自行选择……张公公不妨在府上稍事休息,明日一早一起去面圣,或可助陛下顺利平息藩王之乱,我等也可谋得一份功劳!” …… …… 朱厚照到了南京,非但当晚没接见南京朝廷的官员和将领,第二天依然闭门不出。 外人不知朱厚照出了什么事,猜测声不少,不过都没法一探究竟,而跟皇帝相对紧密的几人都不露面说明情况。 第二天上午,南京朝廷的官员基本都聚集在皇宫门口,等候召见,但到日落时分也没动静,相继怏怏不乐散去。 到天黑后困得不行的张永才见到小拧子。 小拧子行色匆忙,跟张永会面时显得很不耐烦,劈头盖脸道:“陛下路上感染风寒,龙体有恙,怕是要暂缓一段时间才能领兵前往江西。” 张永道:“陛下好端端地怎突然病了?” 小拧子摇头:“这江南气候跟北方不同,湿冷异常,陛下这几天休息得不好,日夜赶路,躬体有恙有何稀奇?别让外面的人瞎传,要稳定军心,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张永点了点头,再问:“那是否要为陛下染恙之事做些准备?比如送一些补品,或者从外面找大夫?” 小拧子白了张永一眼:“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你怎么连点规矩都不懂?宋太医早就去看过,说陛下龙体无大碍,只需几天时间静养……对了,陛下在宫里有些烦闷,找点乐子也是应该的……戏班子、杂耍什么的,只管往宫里送去。” 张永为难道:“这些本在陛下南下时准备,但这次得知陛下只是过道应天府,关心的是军国大事,未及做准备。” 小拧子声音瞬间提高八度,“那也要做准备,今晚就送到宫里,你来南京有些时候了,怎么,你的准备甚至不如刚到的江彬或张苑?要在陛下跟前立功,可不需要在战场上表现有多好……谁能讨得陛下欢心便是大功一件!” 张永虽然很为难,却还是点头:“放心,鄙人这就去安排,半个时辰后定能把人送进皇宫,需要拧公公你接应一番。” 小拧子仍旧有些不耐烦:“赶紧去准备,咱家不能在此待太久……其实陛下到南京是好事,所有能让陛下开心的玩意儿都去准备好,这里是你的地头,安排什么比别人更方便。你别告诉我这里的人都不给你面子,那咱家便当看错人了。” 张永尴尬一笑:“拧公公请放心,到这里就跟到家一样。” 小拧子摆摆手:“女人暂时别送了,皇后……一直在陛下身边,陛下做任何事都需要避讳。” 张永略一沉吟便醒悟过来,新进宫的沈亦儿是个“妒妇”,不过他可不敢乱说话。 小拧子又补充道:“不过要盯着张苑和江彬那边,多布眼线,再就是尽量把江西地方乱事夸大了说,整理出来后让咱家跟陛下呈奏。这次宁王谋逆,是咱家最先提出来的,正是你我建立功业的好机会,千万别耽误了。” …… …… 朱厚照的确病了,但不是很严重,但因为他实在太过疲累,便有意夸大病情,如此也可以耽搁一点御驾亲征的时间。 朱厚照最擅长的便是纸上谈兵,经过沈溪教导的他非常清楚捕捉战机的重要性,但具体落实到实处,就为难他了,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总是一再延误,这跟他吃不了军中的辛苦有关。 连续赶路是朱厚照最难接受的,就算坐马车,一天下来身体都快颠散架了,要是骑马或者步行,更是难为他。 朱厚照最希望的是一种一边玩乐一边打仗的氛围,把行军作战看作是有趣的游戏,这种心态跟真正战场上的残酷格格不入。 朱厚照躲在南京皇宫里,白天还能耐住性子,到晚上就不安份了,趁着小拧子进来给他送汤药的时候,大发雷霆喝问:“怎么回事?南京如此繁华,竟不如沈尚书造的新城?皇宫里居然如此黑暗?” 小拧子道:“陛下,这皇城许久都没人住了,平时只有一些奴才负责清扫……这里也算是您的家,可惜好久没迎来主人。” 朱厚照这才想起南京皇宫里很多东西都因京城北迁而跟以前不同,朝廷有银子也会花在京城皇宫上面,南京皇城算不上年久失修,但在华丽程度上却跟京城皇宫无法相比,若论新奇好玩的东西,跟新城也相去甚远。 朱厚照在新城时还不觉得,入住南京皇宫后才发现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什么都不方便,简直从文明社会倒退到原始社会。 就在朱厚照准备继续倾泻怒火时,小拧子脑袋瓜机灵,赶紧道:“陛下,张永张公公为您准备了一些解闷的东西,找了些戏班子……可是没有您的吩咐,奴婢不敢通传,您发一句话,戏班子就能进来,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在戏楼上演出。” 朱厚照叹了口气:“朕到南京乃是领兵路过,行伍中岂能轻言逸乐?弄什么戏班子嘛……不过到底是张永的一片心意,朕领他的情,但朕这身子骨……不好,哪里敢顶着寒风到戏楼那边欣赏……唉!”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陛下,要不让戏班子直接来乾清宫大殿演出?” 朱厚照想了想:“乾清门后边不是有一大片空地吗?安排人手去搭建戏台,这样朕不用出房就可以看到外边的演出,再去坤宁宫把皇后请过来,陪朕一起看戏……说起来今天朕还没见过她呢。”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听说皇后也是凤体抱恙,过来的话有些不方便。” “是吗?” 朱厚照脸上满是关切之色,“朕跟她真是同病相怜,不过谁叫咱是夫妻呢……想来也是,若她不生病的话,知道朕病了,应该会过来探望的。” 朱厚照脸上满是笑容,好像生病也是幸福的事情,却忽略了沈亦儿从来都懒得搭理他,才不会管他是否生病。 朱厚照道:“这样吧,朕亲自过去看看她的病情,跟她商议下是否要一起看戏。你赶紧去安排,以最快的速度把戏台搭建好,让南京二十四衙的人帮忙,有什么开支一律记在账上。” “奴婢遵旨。” 小拧子脸上满是欣然,为讨得皇帝欢心而庆幸不已。 在这件事上,他显然比江彬和张苑更快一步,不是另外两人没花费心思,而完全是因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手里拥有的资源因张永这个地头蛇的存在而最为丰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0章 漏洞百出 沈溪对于朱厚照御驾亲征之事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派人去跟王陵之和刘序打过招呼,就此不闻不问。 沈溪所有心思都放在改进和建造大船上,他天天泡在船厂,最主要便是跟工匠一起研究蒸汽机,看看如何才能提高蒸汽机的热功效、热效率和转速,从而使得船只获得更大的推动力,提高船速的同时,也可加大航程,最后是的远洋航行成为可能。 当然,沈溪也没忘记封赏麾下有功将士,逐步把新城周边新开辟出来的田地分配下去,每个士兵因军功不同都可以分到十亩到五十亩不等的永业田,原本封闭荒芜的海疆因沈溪的到来而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得到实惠的将士终于有了留在新城的念头。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哪里能让他们生活得到改善,哪里就是他们的家,或许到新城最初那段时间他们不适应,但眼见一座宏伟的城市在他们的努力下慢慢成型,这里既有稳定的工作,又分得上好的水田,比家乡那些只能种植高粱、黍米的旱地强多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有继续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希望,如此一来就算再思念故土,他们也会掂量一下此时离开是否值得。 本来一些思归的将士,在沈溪回来后心态发生变化,开始沉下心来努力工作。 朝廷同意将军属迁徙至新城,还给予免费的屋舍和田地,再加上此番回来后所有官兵的俸禄均晋升一级,只是领军饷就足够养活家人,而且新城开设许多工厂,机遇很多,周边百姓源源不断往新城迁徙,人气居高不下,前程可以预期,使得将士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归属和荣誉感。 而沈溪是给他们这种归属和荣誉感的最大凭靠,只要沈溪在这里,他们就觉得留下来有意义,甚至连唐寅都这么想。 这几天时间,唐寅没有过多询问有关皇帝近况,他已经认命,发现朱厚照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后,便回归到以前那种安心做幕僚,每天帮沈溪处理些繁琐的军政事务,三点一线的工作状态。 …… …… 南京。 一连数日,朱厚照都躲在古老的皇宫里,没出来见南京小朝廷的官员和将领,也没有就下一步军事行动做部属。 张永和徐俌对此最着紧,他们都在积极打探宫里的情形,终于等了几天后,得知朱厚照病情有所缓解,张永逮到机会,通过小拧子穿针引线,进入乾清宫见驾。 张永面圣时,朱厚照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拿着本书在看,他仔细端详几眼,发现是民间刊印的说本。 南京不同于京城,这里百姓对精神生活追求非常高,多年前沈溪刊印的说本就在江南风靡一时,此后江南之地便一直有人做这方面的营生,甚至有人为谋生专门创作这种白话文说本。 一些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本来很难在这世道求存,但有了这门生意后,很多人以此为业,创作出不少为人津津乐道的说本。 朱厚照久居京城,看过的说本不少,但有一半是由沈溪刊印或者专门为他创作,其他从市面上搜集来的说本故事非常平庸,这几天他在宫中养病,除了欣赏南戏和杂耍表演,顺便看了一些白话说本,虽然不如沈溪写的那么精彩,却也能打发无聊的时间。 “……陛下,为备战,南京地方筹措军粮五十万石,另调拨帑币四千万钱,民夫六万多人,兵马三万余,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张永好不容易见到皇帝,认为这是他表现的好机会,说话就像是在讲故事,抑扬顿挫,显得极为生动。 但朱厚照对他说的话根本就不感兴趣,依然悠闲地看着说本,连头都不侧一下,显然是懒得搭理。 张永说了半天,见皇帝不为所动,猜想到朱厚照可能是心有旁骛,不由停下来。 侍立一边的小拧子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张永愣了一下,不知是何意。 就在张永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时,朱厚照突然放下说本,从躺椅上站起来,打量他一眼:“说完了吗?” 张永不知该如何对答,支支吾吾:“该说的老奴已说过了,若有遗漏的地方,陛下您只管指出来,老奴必会更正。” 朱厚照漫不经心地扬扬下巴:“宁王谋反这件事,朕老早就听说过,不过具体内情还是通过你知晓……小拧子对朕说了,你在南京做事兢兢业业,为朕守好江南这一隅之地,帮沈尚书平倭寇也立下功劳,若是这次平息宁王叛乱你也能出力的话,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张永嘴上说着感谢,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毕竟现在他已是司礼监秉笔,对于朱厚照其他的赏赐并没有看在眼里。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有关战事准备,朕不想一一过问,朕御驾亲征这一点不会改变,至于派遣的兵马数量,一定要在十万以上,不算民夫……要平叛就要拿出气势来!朕回头会让张苑和江彬跟你们细谈,以后你跟他们对接,不用什么事都拿到朕面前来说。” 张永听了不由发愁,心想:“如此一来等于是我跟陛下间会隔着张苑和江彬,那我以后岂不是永远都要听他们的?” 朱厚照一挥手:“赶紧去准备吧,明天召开战前会议,兵马不足部分立即补齐……对了,刚才你说准备了多少人来着?” 小拧子在旁补充:“陛下,三万兵马,五万民夫。” 朱厚照非常不满意:“加上朕带的两万多人马,最多才五万大军,算上民夫十万人,这怎么够?一定要调集十万大军,如果南京不够就从别的地方调集,哦对了,江西和湖广地方人马不能算在朕军中,但该调还是要调,各路大军一起向江西进逼,但最后跟宁王决战的人只能是朕,他们不能跟朕抢功劳!” 似乎朱厚照对于旁人抢夺功劳之事非常忌讳,以张永想来大概跟平时功劳都归沈溪有关,皇帝这次不但御驾亲征,甚至还要冲锋陷阵在前,争取拿下首功。 “遵旨。” 张永再次行礼。 朱厚照站在那儿沉思一下,又道:“若是有遗漏的地方朕就让张苑和江彬跟你说……朕想起来会提醒他们……再者,有关此战的事不要随便听信外人意见,朕说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全力配合朕便可。” 张永又琢磨一下,“这意思是要拒绝沈大人出谋划策?何至于此啊……” 朱厚照说完不停留,转身去了,小拧子满含深意地看了张永一眼,急匆匆跟上。 …… …… 张永从皇宫出来,立即去见徐俌。 把面圣的情况跟徐俌一说,张永神色间非常为难,苦笑道:“一时间从哪里再筹集五万大军?” 徐俌埋怨道:“张公公就不该提什么民夫!都在军中效力,谁能分得出哪些要上战场,哪些在后边辛劳?只要换上军装,拿上兵器,看上去不都一样么?” 虽然张永在军中当参军的次数很多,但在一些具体事务上还是很迷糊,跟徐俌这样长期领军之人还是存在较大差距。 徐俌一语点醒张永,皱眉道:“若陛下知道民夫披甲,冒充军中精锐,非降罪不可。” 徐俌摇头:“说是十万大军,几时真会以十万规模出征?陛下总不能亲自来点数吧?最后落实的还不是我们?真要凑够十万人马的话,这后勤补给会成很大问题,现有的粮草辎重未必够,甚至连武器都不足,马匹更是缺少,江南久不经战事,一时间难以准备齐全啊。” 张永一听着急地站起来:“陛下明日就要派张苑和江彬过来接洽,到现在还准备不足,如何交差?” 徐俌道:“张苑和江彬是何脾性,老夫不是很清楚,但想来对于军中诸多细节不甚了解。只要能打发走他们,陛下那边就能交差了。” 张永神色难看,皱眉道:“听徐老公爷的意思,是要以敷衍和推诿,在陛下跟前蒙混过关?” 徐俌笑了笑:“怎算蒙混过关?事情总得有个应对方法,只要能让陛下满意,那咱的准备就算充分……既然公公已提过民夫之事,那就不能再将这些民夫归作兵员,或许可以利用地方巡检司兵马凑数,若再加上沿海卫所人马,凑出十万大军不难。” “那粮草和后勤呢?”张永追问。 徐俌脸上的笑容不减,“征调地方人马基本需要自备口粮,粮草问题可暂时解决,若是能从沈之厚那里再借调一些将领领兵的话……” 张永一摆手:“不可,陛下有言在先,不能劳烦沈大人,原因很清楚,陛下想独自完成此战。” 徐俌面露恍然之色:“那也容易,就从南京兵部调拨人手,帮忙出谋划策,多几个智囊总是好的。老夫手下有许多幕僚可堪大用,张公公有什么人也可举荐一番,一并收纳过来,只要把兵马和粮草准备齐备,那这场仗就可以打……不是说陛下已从沈之厚手上借来人手么?有这些能打硬仗的精兵强将在,何愁不能消灭敌人?” 徐俌说得很轻松,好像什么事都安排妥当。 但张永神色却迟迟没有舒展开,眉头越皱越深,像是在担心什么事。 徐俌道:“张公公意下如何?” 张永苦笑道:“本以为此战准备充分,但现在看来,全都是临时拼凑的人马,连带兵的人都是临时找来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这场仗……” 徐俌一抬手打断张永的话:“有些事能不提还是别提好……战前说这些丧气话太过忌讳。本来这场战事就是陛下临时想出来的,我等能够配合已属不易,不要平白无故增添烦恼……张公公经历过很多战阵,跟沈尚书久了,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张永叹了口气:“那一应准备工作就交托徐老公爷,咱家只等明日跟张苑和江彬沟通接洽便是。” …… …… 皇宫里,江彬正在跟朱厚照讲述他调查到的宁王谋反之事。 江彬临时受命负责朱厚照手下的情报搜集工作,但显然他不擅长这个,他手下的人手也严重不足,调查到的基本都是民间的小道消息,而不是实地考察,亲力亲为所得。 “陛下,宁王聚拢当地豪绅,筹集巨款供其犯上作乱,如今招募数十万兵马,有一群亡命之徒为之卖命。现在他已起兵,并顺利拿下南昌府城,如今正在接管各县县城……后续还有更多情报传来。” 江彬现在说的不算是情报,依然是捕风捉影的风闻。 朱厚照却把江彬说的当成已发生之事,甚至问了一些细节,江彬脑袋瓜灵活,就算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也顺着皇帝的喜好编撰一些,听起来合情合理。 江彬道:“若是他们占据南昌府全境,便可号令江西全境人马,回头只要派出船只沿江而下,便可威胁应天府,南直隶地方兵马准备不充分,若坚守城池的话难免陷入被动,若主动出击就要趁早……” 朱厚照一拍大腿:“不是说宁王会服软吗?怎么现在他真的造反了?” 江彬咬牙道:“定是有人泄露风声,让宁王知道了……听说应天府有不少人为宁王走动,办事,宁王想获取一些关于陛下的消息,应该不难。陛下,最好及早动手,不能让事态恶化下去!”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朕也是这么认为的,既然现在一场大战无可避免,那就宜早不宜迟……明日你跟张苑去见见南京守备府和兵部之人,赶紧派出兵马把反贼给平了!如此朕才能高枕无忧!” …… …… 转眼第二天到来。 中山王府,众多高官勋臣齐聚一堂。 这里有南京兵部左侍郎王倬、南京户部尚书王佐、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南京守备勋臣魏国公徐俌,还有皇帝派出的两位特使——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和镇军统领江彬,全都是一方大佬。 本来这次会议应该在南京兵部衙门召开,但到现在兵部尚书没定下来,依旧是由王倬代尚书事,皇帝亲临,南京守备太监和守备勋臣地位很高,使得什么事都要往徐俌和张永身上倾斜,连举行会议都要到徐俌府上来。 徐俌背后站着一人,非常低调,正是徐俌的心腹幕僚徐程,此时徐程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在听徐俌照本宣科读着东西,没人在意他所说是否属实,这里每个人都是在敷衍,只为完成任务而来。 徐俌念了半天,终于把手上清单念完,随后将其合上,总结道:“兵马和粮草辎重准备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出兵江西,只等陛下下旨给出具体出兵日期。呵呵。” 徐俌笑得很欢实,换作平时,一定是一堆人陪笑,但眼前情况却不同,与会的好几个在朝中的地位都比他高,尤其是张苑和江彬,就像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徐俌很是尴尬。 张永急切地问道:“陛下派二位前来,总该把事情交待清楚了吧?” 张苑气恼地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咱家没名没姓吗?若是陛下什么都交待好了,还要咱家来这里跟你们废什么话?不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么?亏某些人还自称在军中效命多年,一点规矩都不懂,简直枉为人!” 或许是张苑对张永的意见太大,也可能是张永刚才的话有些冲,让张苑逮到机会发作,张苑的话更像是要给在场之一个下马威。 自从张苑来到中山王府后,一直保持低调,态度虽然冷漠但并未怼人,谁都知道张苑在朝中的地位跟首辅大臣相当,心中极为忌惮,没曾想竟然会因张永的一句话而发飙。 徐俌笑道:“两位息怒,这不正在商议出兵事宜吗么?从这几天调查的情况看,宁王已呈反象,陛下派去人质问却没得到回禀,看来他是要执意反叛朝廷。” 一直不说话的江彬皱眉道:“魏国公此言差矣!什么叫已呈反象?根本是已经谋反,根据陛下调查所得,宁王兵马已将南昌府攻占,现在正集结大军,准备顺江而下!” “啊?” 江彬的话让在场之人深觉意外,倒不是说宁王不可能这么做,而是他们根本没收到任何风声。 徐俌脸上的笑容淡去,问道:“江统领所说当真?那……昨日还有南昌府传来讯息,说宁王并未举兵,怎么才一天工夫……” 话说了一半便收回去,因为徐俌突然意识到什么,瞥了江彬一眼便低下头。 在场的人看着主动收回话茬的徐俌,脸上满是疑惑,皇帝都说战事已开启了,你却这么说算几个意思? 你是想跟陛下对着干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1章 政策和对策 “岂有此理!” 张苑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将在场众人吓了一大跳,只听他气呼呼地道,“竖子胆敢公然谋逆造反,其罪当诛!” 张苑的话没得到多少认同,毕竟涉及的对象是一位藩王,在场的人都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他。 一旁的张永面色漆黑,呛声道:“宁王谋逆,陛下御驾亲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过怎到现在还没定下出征日期?持续下去三军将士战意必会有所动摇……为今之计是赶紧上奏陛下,先下手为强,早一步出兵平叛,而不是在这里商议琐碎的、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有何可商议的?” 眼看张永跟张苑针锋相对,徐俌暗自琢磨开了:“两位张公公都在司礼监任职,一个跟在陛下身边,一个则被派来南京执掌地方军政大权,地位都不低……看这架势,他们想通过此番平叛之事来竞逐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 徐俌笑着问道:“不知陛下如今持何态度?” 张苑本来要跟张永发难,闻言不由斜着看了徐俌一眼:“陛下的态度就是尽快出兵,但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要准备充分才能启程……不然陛下派咱家来作何?跟你们言笑的吗?” 南京兵部左侍郎王倬赶紧道:“几位大人请息怒,陛下有意出兵,我等当安排妥当后再行上奏,请旨陛下,定下具体出兵日期即可,何须争执?不如我等联名上奏陛下,请陛下发兵南昌府!” 王倬作为南京兵部侍郎本来拥有一定话语权,但在眼前这帮大佬面前,他说的话相当于是放屁,没人理会。 江彬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陛下的意思,无论如何都要筹集十万大军,再加上二百条船只,还有维持十万兵马半年所需粮草辎重,如此才能破敌……这些你们都准备好了么?敢轻言说出兵之事?” 徐俌用诧异的目光望向江彬:“十万兵马不难准备,可二百条船从何而来?还有半年粮草……” 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徐俌毕竟常年不在皇帝身边,对于朱厚照的性格不太了解,只是靠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进行揣摩,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些。 “这小皇帝根本就是个好逸恶劳的昏君,什么情况都不了解,连前线开战的消息都是通过道听途说,压根儿就没派人去确认过,身前任用全都是佞臣,全无作战经验,如此还敢御驾亲征……这种必胜的战事还能打上半年不成?” 听到涉及粮草辎重,南京户部尚书王佐赶紧站出来。 “几位,秋粮刚刚入库,大批粮食已调运北上,供应北京和九边所需。因之前未曾传出要跟逆王开战的消息,所以南京府库粮草供应不足,根本就没法支撑十万大军半年用度……若临时征调的话,需要一定时间。望诸位能多多体谅。” 江彬瞪着王佐道:“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这是陛下的意思,要叫苦,你去跟陛下提!” 王佐很恼火,本来他就看不起粗鄙的武夫,更别说江彬这样出身边塞却无战功、全靠媚上才获得提升的佞臣,只是因为当着太多人的面他才没发作,不然早就跟江彬顶撞起来了。 张苑呷了一口茶,显得漫不经意,嘴上道:“陛下说准备半年粮草就半年,一粒米一颗豆一把草都不能少……没有半年粮草,打什么仗?陛下问起来谁能担待?” 这些人中徐俌算是最无语的那个,脸上露出苦色,好似在说,你们不谈具体出兵战略,却揪着粮草问题在这里争…… 有什么好争的? 就算粮草不足,可以边打仗边补充,湖广和南直隶都是著名的产粮地,送到江西也没多远,根本就不用担心军中会缺粮! 他没有掺和争论的意思,作为中山王徐达的后裔,魏国公之位在勋臣中名列前茅,从不用担心子孙后代的前途问题,人生基本已到无欲无求的地步,跟眼前这帮人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自然看得开。 张永突然喝道:“不就是半年粮草么?南京府库不足,那就从江南各府县粮仓调拨,总归可以补齐全……出兵耽搁不得,人马既已准备齐全,却让三军待在南京不动弹,是何道理?” 张苑冷笑不已:“张公公,你好大的官威啊!” 这话更多是在嘲弄,但此时张永并不在乎,梗着脖子道:“这几年咱家就没安生的时候,南征北战走了不少地方,承蒙陛下庇佑,从来没吃过败仗……咱家看明白一件事,战机稍纵即逝,宁王既已作乱,直接威胁应天府的安全,我等理应为陛下分忧,果断出兵才是。” 张苑道:“切,就好像只有你才会替陛下分忧,其他人都尸位素餐一样。” 张永道:“那你倒是赶紧请旨陛下出兵啊!” “好你个张永,这话是几个意思?” 张苑霍然站起,怒视张永,“咱家是陛下指定来跟你们打招呼的,算是上差,你们几个算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为陛下打理地方事务的小人物罢了,怎敢跟咱家瞪眼?信不信咱家回去到陛下跟前参你们一本?” 张永浑不在意:“你倒是去告状啊!就怕你不敢!” 不知不觉间张苑和张永起了冲突,张苑当即脱下鞋子准备跟张永“拼命”,旁边的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拉架。 张永挑事在先,此时却黑着脸不多言,而那边张苑被人阻拦,骂骂咧咧,拿着鞋在空中摇晃个不停,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徐俌一看这情况便知道这次会议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正要上前说几句,却被心腹幕僚徐程暗中拉了一把。 徐俌回过头,徐程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不让他参与到二张的矛盾中去。 一直到张苑被架开,张永坐回去后,大厅才安静下来。 张苑不耐烦地道:“陛下交待的粮草辎重数量,赶紧去准备妥当,下次来的时候别说还没齐全……给你们两天时间,准备不妥便以军法处置!” 说完,张苑径直往门口去了。 王佐疾步跟上:“张公公,两天时间如何准备这么多粮草?” 张苑道:“咱家管不了那么多,这是陛下交待,你们不完成就是违抗圣谕,等着陛下降罪处罚吧!话已带到,江统领你怎还不走?” …… …… 一场会议以不欢而散告终,张苑和江彬离开后,王佐和王倬等人相继离府。 最后中山王府正堂只剩下张永和徐俌。 徐俌俨然是个和事佬:“张公公你也是,明知张苑不好惹,就不该跟他辩驳,不如暗地里跟陛下进一道奏本。” 张永气愤地道:“张苑不过是仗着曾为东宫太监,屁本事都没有,胸无点墨,这种人也能执掌司礼监?陛下领兵却让这种昏聩之人在旁出谋献策,此战若有个什么意外,谁能承担责任?” 徐俌叹道:“谁叫张苑深得陛下信任呢?不过听说其在宣府时,他因错而被发配去为先皇守皇陵……” “嗯!?”张永本来很生气,听到此话后不由斜看徐俌一眼,立即明白对方所指。 徐俌继续道:“张苑不知兵,陛下却让他来负责统筹全局,当然会漏洞百出,初期张苑可以把责任推给我等,陛下可能会降旨问责,但长久下来难道陛下不知他无能?若前线军情有变……呵呵,陛下不拿他开刀都说不过去吧?” 徐俌故意把张苑说成对立面,仿佛完全站在张永一边,评价起张苑来言语间非常不客气。 张永顿时沉默下来,开始认真琢磨徐俌说的事。 徐俌继续推波助澜:“陛下只是派他来跟我们接洽,并非说由他总领一切,他所言也未必就是陛下的意思,老夫看完全就是为邀功……难道陛下亲口说过需要准备半年粮草才能起行?恐怕在陛下看来,越快取胜越好吧?” 张永道:“可问题是我们真的要筹备那么多粮草辎重么?” 徐俌摆摆手,笑着说道:“张公公怎么还不明白情况?其实很多事应该能琢磨过来才对……陛下求胜心切,绝对不愿意在南京多耽搁,而且最后征集来的粮草是真正变成军粮,还是成为江彬和张苑口袋里的银子,很难说清楚……他们完全不把宁王兵马放在眼里吧?” 张永和徐俌对视一眼,双方眼神交流,很快达成某种默契。 徐俌道:“这几天我们按兵不动,自会有人动,他们一动就会出差错,只要陛下不问,那这场战事是否发生其实没什么。取得功劳未必算到我们头上,若掺和进去有了过错一定会往我们身上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必主动往上凑呢?” 张永认真想了想,点头不迭:“也是,陛下直接过问的人是张苑和江彬,只要我们虚以委蛇,他们能把我们怎么着?” 徐俌哈哈大笑:“正是如此。跟他们生气没用,不如隔岸观火看笑话,人马我们已准备齐全,他们所说粮草辎重也在准备中,不过需要宽限些时日罢了,什么两天搞定,那是他一家之言,我们拿不出来他们真能到陛下面前告状?陛下会偏听偏信,以为我们办事不力?” 张永道:“陛下明事理,从来不会强人所难。要在两天时间内准备好军中半年所需,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定不会出自陛下之口,多半是张苑自作主张……既如此我们就不搭理他,两天后他想要粮食,我们避而不见便是。” “哈哈,正是如此。” 徐俌笑容满面,眼神中却闪过一抹狡狯和讥讽之色。 …… …… 张苑在张永面前发了一通火,虽然当时很生气,但回到皇宫时却暗自得意。 他以为自己给了张永和徐俌足够的压力,二人一定会按照他所说去准备,回头他可以拿成绩到朱厚照跟前邀功,说是自己调度有方,以此来获得皇帝赏识。 他却不知徐俌和张永根本就没打算按照他的话办事。 张苑本就是由皇帝指派跟张永和徐俌接洽,完成交托后,自然要回去跟朱厚照通禀。 进了乾清宫,问过太监才知道朱厚照正跟皇后在御花园游乐,张苑本想直接闯进去,却想到可能会被皇帝责骂,只好作罢。 张苑待在乾清宫长达两个时辰,朱厚照才施施然现身。 “陛下。” 张苑见到朱厚照,赶紧上前行礼。 朱厚照正在用手帕擦自己手上的泥土,见到张苑随口问道:“张公公,你怎在此?有要紧事禀奏吗?” 张永道:“陛下,您吩咐老奴去跟南京兵部和守备府的人见面,交托他们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好准备。” “哦。” 朱厚照这才记起来,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知商议得如何了?” 说话间,朱厚照继续走着,张苑则亦步亦趋跟在朱厚照屁股后面,故意把小拧子隔开。 张苑道:“以老奴看来,南京兵部好像做不了主,遇到事情只能请示魏国公和张永,二人把持南京军务,渐有尾大不掉之势。” 在皇帝面前,张苑下意识地便开始告状,不管怎么样先说上一通张永和徐俌的坏话,在他眼里二人已勾结在一起,最好是一起拿下。 朱厚照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话严重了……他们本来就负责江南防务,难道他们不打理军政事务,还要麻烦朕不成?” 张苑道:“可是陛下,现在要出兵江西,一应军务均由他们挟制,无论是人马还是粮草,全部受制于人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出兵,不一定非要南京守备府和兵部准备,闽浙、湖广甚至山东等省份就不管不问吗?朕说过,不能劳民伤财,羊毛不能总在一只羊身上薅,赶紧派人去周边行省征调人马和粮草辎重,尤其是武器装备和弹药等等。” 张苑没料到,自己告状不仅没得到想要的回应,朱厚照反而直接就把他的话给堵上了。 他甚至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如此“深明大义”,做舍近求远之事。 朱厚照再道:“张公公,你听好了,朕要的是毫无波折、平平稳稳拿下宁王,此战务求稳准狠,朕统军的中军需要跟地方平乱兵马配合无间。” “朕作为主帅,现在需要一名副帅,本来想让江彬来承担,但思来想去他不合适,需要一名有能力的文臣来担当重任。具体人选方面,你可以琢磨一番,朕回头问你……你现在可以退下了!” …… …… 张苑本来有满肚子的话对朱厚照说,准备好的小报告更有一箩筐,结果发现在皇帝面前根本连话都难继续下去。 皇帝对很多事看得很透彻,让他无从下嘴。 等张苑出来后依然很郁闷,突然看到李兴从外边进来,他上去就把人拦了下来。 “这不是张公公么?您有事吗?”李兴满脸堆笑地问道。 张苑板着脸:“这是作何去了?” 李兴回道:“这不这几日陛下染恙,病情刚好转,食欲不振,在下特地去民间搜罗了一些开胃的好东西,正准备给陛下送过去呢。” 张苑往李兴身后看去,果然有一队太监捧着食盒过来,张苑一摆手:“行了,给咱家便可。” 这种顺手牵羊的好事,张苑从来不会错过,只要把李兴的东西拿过来,他便可以说是自己的心意,合情合理。 李兴却不干了:“张公公见谅,这是陛下亲口吩咐的,在下可不敢把东西交给您……陛下交待下来的差事,自需要在下亲自完成。” 张苑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咱家会拿你的东西,到陛下面前邀功吗?” 李兴苦着脸道:“陛下的吩咐不敢违背,张公公见谅。” 就在张苑准备发飙时,小拧子带着几名太监出来,见张苑和李兴正在争论什么,赶紧走过去:“两位公公,陛下已在问民间吃食之事,怎还没送进去?” 李兴道:“这就来。” 张苑一摆手:“咱家去送便可。” 小拧子当然知道张苑想抢功,无奈地道:“张公公,您不是有紧急军务在身?李公公准备御膳之事,系由陛下单独安排,各有各的差事,您怎要戗行呢?” 张苑皱眉:“陛下吩咐的?咱家怎不知?” 小拧子道:“这几天张公公您事务太忙,不是每件事陛下都要跟您交待的……这不,皇后娘娘食欲不振,陛下派李公公去准备这些宫外膳食,也是为讨得皇后娘娘欢心……您别耽搁了,不然陛下会不高兴的。” 李兴道:“对啊,这些是在下自宫外酒肆中买来的,还算新鲜,迟了就没法用了。” 张苑一听是给沈亦儿准备的,顿时没了抢夺的欲望,毕竟给皇后的东西在他看来算不上什么功劳。 “哼!” 张苑满脸不高兴,但也没再说什么,轻哼一下便拂袖而去,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 等张苑走远后,李兴才凑上前问道:“拧公公,不是说给陛下准备的么?怎么却变成为皇后娘娘……”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李公公,刚才咱家是在帮你解围,你没看出来?你管是陛下用,还是皇后用,咱做奴才的,给谁准备不一样?你把事情做好了,陛下自会赏识……赶紧跟咱家来。” “哎!” 李兴不敢多问,让太监带着食盒往里去,他也紧跟在小拧子身后。 对他来说,这是难得的面圣邀宠的机会,不过心中一直想着先前张苑找茬的事情,愤愤不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2章 游说 朱厚照御驾亲征,平宁王之乱,看起来雄心勃勃,实际上形同儿戏,还没开战就已陷入僵局。 在沈溪看来,这跟当初朱厚照带兵前往宣府誓平草原如出一辙,也是豪气干云出兵,结果短短几天才走很小一段路程就因疲累和贪玩好耍而将正事放下,完全由下边的人帮忙策划战事。 不过跟当初情况有所不同,那时沈溪已经有了全盘计划,而且还亲自冲锋陷阵,险死生还才侥幸获得大胜,但这次他不出面,朱厚照跟前没人挑大梁,或许皇帝自己也发现这个问题,所以让张苑帮忙给找个合格的副帅,辅助统兵……不过不管怎么样,朱厚照都不希望沈溪掺和进这场战事中来。 沈溪在新城根本就不关心谁来领兵的问题,他只需要继续研究科技树,建设城市,恢复出征前的状况便可。 朱厚照不在身边,沈溪反而轻松许多。 但有人不死心,总希望沈溪能帮忙出谋划策,对此抱有最大希望的就是张苑。 张苑暗地里派人向沈溪求助,意思是要跟沈溪共进退,但其实是想充分利用沈溪军事上的才能,把相应的作战计划窃为己有,以彰显他的能力。 不过对此沈溪没有回应,倒不是说他对张苑不信任,而是觉得没必要,管张苑作何,总归他不牵扯进这场战事就对了。 “……沈大人,我家公公说了,陛下御驾亲征关系国运,此战非要沈大人出面不可,哪怕您不明着露面,也请暗地里帮忙绸缪,这是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 来充当说客的人名叫朱成林,二十四岁,秀才出身,是张苑在京城招募的幕僚,因为不能替张苑敛财,备受冷落,这次被派来跟沈溪沟通,主要是张苑看到朱成林年纪不大,或许跟沈溪有共同语言,所以派来碰碰运气。 官衙书房。 沈溪语气冷漠:“你回去跟张公公说,除非陛下亲自下旨让本官参与进去,否则本官绝不会僭越行事。此战关系国运不假,但也是陛下御驾亲征第一战,陛下才是理所当然的主帅,有权决定谁来参与其中,连张公公也不过是打个下手罢了。” “沈大人,您可不能如此说。” 朱成林很着急,这是他在张苑面前表现自己的最好机会,到新城能受沈溪接见,可说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若就此铩羽而归,等于白来一遭,匆忙道,“您也当为陛下排忧解难才是。” 沈溪微微摇头:“这事还是交给张公公处置为好……有他在,何须劳动本官?来人,送客!” …… …… 区区一个张苑派来的使节,在沈溪看来不算什么。 就算张苑亲自前来,他都不会卖面子,更别说是一个连张苑自己都不重用的手下。 把朱成林赶走后,云柳派人跟踪一番,回来将朱成林的动向跟沈溪说明,大概意思是张苑派了其他人到新城来游说,只是暂未登门。 “这个张苑,其实他很清楚陛下现在态度如何,也知陛下对此战不过是一时热度,过了那股劲后陛下能否还会坚持下去都成问题,居然跟徐俌和张永等人闹矛盾,简直是为自己挖坑。”沈溪摇头道。 云柳道:“大人是觉得,这场仗打不起来?” 沈溪笑了笑:“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陛下不出兵,宁王也不敢造次,但问题是现在陛下已大张旗鼓在南京整军,还派人去南昌问罪,宁王不可能坐以待毙,此战应无可避免,就看怎么打了。” 云柳为难地道:“派去的倭女,到现在一事无成,连近宁王身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她将一些消息泄露出去,恐怕对大人不利。” 沈溪无所谓地道:“她本就非我族类,难道我要去相信一个异族番邦之女?她口中说的一些事,反而比我们说的更有效,现在我倒希望宁王早一步谋反,能让南京那边快速打定主意,尽快出兵。” “一天没有兵乱发生,一天南京那边就会举棋不定,陛下态度扑朔迷离,很多人都在琢磨其中因由,但其实连陛下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态度,如何让人推敲得出来?” 云柳道:“大人,听说宁王有意拉拢您……” 沈溪嗤笑一声:“宁王巴不得收拢我,就算收拢不成用反间计也极好,一切就要看他本事了。” …… …… 沈溪回绝得干净利落,使得张苑派来的其他几个使者不敢轻举妄动,赶紧派人去跟张苑回禀。 也就在这个时候,新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乃是沈溪“故交”,跟沈溪的妻子谢韵儿还是常年有书信来往的“闺蜜”,却是宁康王的女儿,曾亲自去汀州邀请谢韵儿为父亲治病的菊潭郡主朱烨。 朱烨系突然现身新城,至于她从何处来,连沈溪掌握的情报系统都没查到,不过以沈溪想来,此女之前未牵扯进朱宸濠谋逆案中,但以现在局势,却由不得她不来找沈溪游说,否则整个宁康王一系都会受到牵连。 菊潭郡主朱烨费尽辛苦,避过朝廷耳目抵达新城,最先找到的人居然是唐寅,然后才跟沈溪联系。 唐寅见到沈溪时,神情非常尴尬:“沈尚书,并非在下自作主张,而是郡主所言在理……宁王谋逆本就捕风捉影之事,现在外间都在传宁王已起兵,但实际上宁王却在上疏自辨,并未有丝毫僭越之举……至于宁王跟倭寇勾连,不过是一面之词,做不得准……” 沈溪打量唐寅,问道:“怎么,伯虎兄跟宁王或者菊潭郡主有交情?” 唐寅面色尴尬:“并非如此,不过是在下由衷之言罢了。” 虽然唐寅极力撇清跟宁王的关系,但沈溪却看出来了,唐寅在这件事上对他有所隐瞒。 沈溪心想:“历史上唐寅落魄时为宁王赏识,想来并非简单的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唐寅应该是通过亲友或者故交跟宁王牵扯上关系,又或者他游历大好河山时得到过宁王资助,不然菊潭郡主不会第一时间找唐寅帮忙。” 沈溪道:“菊潭郡主虽算不上叛逆,但也出自宁王府,现在陛下已决定御驾亲征,若我见郡主,为外人所知怕是怎么都解释不清楚。” 唐寅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大人您不见她?” 沈溪道:“要见也总要有个由头……她到新城来,要么真心让我帮宁王当说客,让陛下收回成命不再出兵江西,或者她根本就是来行使反间计……她总不可能希望我跟宁王一起举兵谋反吧?” 唐寅有点无地自容,叹息道:“是在下思虑不周,为沈尚书带来麻烦。” 沈溪微笑着说道:“其实有些事清者自清,本来我不该避讳才是……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要有所警觉为妥。不如由伯虎兄你带话过去,让她在城里住上两天,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唐寅问道:“不知事态发展到如何地步,沈尚书才会跟郡主见面?” 沈溪摇头:“这就要看宁王的态度了……宁王若真的谋逆,那就不再会有下文,到时请她识趣离开……还有便是看陛下是否真的会御驾亲征,总归现在不是我见她的时候。” …… …… 沈溪到底没跟唐寅说明白,自己怎样才会跟朱烨见面。 唐寅回去见到朱烨之后,显得很遗憾,有种没有把事做好的负罪感。 朱烨很期待,问了唐寅具体情况后,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朱烨道:“本以为唐先生出面,沈国公会赐见,没想到结果竟然会这样……唉!” 唐寅无奈摇头:“在下并非没有跟沈尚书说明白,但以沈尚书之意,现在一切都要看宁王的表现,若宁王真的举兵反叛朝廷,那无论沈尚书如何出面,都改变不了事态进展。” 朱烨为难道:“现在就是一群宵小之徒在陛下跟前诬告,沈国公出面说一句话,比旁人说百句、千句都管用,若陛下继续误会下去,事情发展下去真的能预料吗?” 唐寅道:“若宁王的确无谋逆之心,大可亲自到南京负荆请罪,到时沈尚书定会替宁王求情。” 唐寅说的话太过“天真”,连朱烨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他,半响后无奈摇头:“若宁王去了南京,怕是十死无生。” 唐寅想了想,再道:“不过郡主可暂且留在此处,沈尚书之意,可等事态后续发展,再决定是否出面。陛下在此事上并未听取沈尚书意见,您该明白陛下此举是何缘由,若陛下没有查到宁王有确切的谋反证据,绝对不会轻言出兵。” 朱烨皱着眉头:“唐先生不会真以为陛下是因宁王谋逆才出兵的吧?宁王现在是否谋逆,对于陛下和其身边佞臣来说已无关紧要,就算没有谋逆之举也会被陛下拿下问罪……” “许多人依附宁王生存,若他们被朝廷讨伐,会让整个家族蒙难,只能推动宁王做一些事情,此举可谓是君逼臣反。” …… …… 菊潭郡主朱烨到沈溪这里来游说,没起到任何的效果,毕竟沈溪知道避讳,尤其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不想给人落下话柄。 朱烨没见到沈溪,暂且也没离开,停留在新城内似耐心等候,但以唐寅的能力是没法劝动沈溪的,到最后唐寅自己也选择了回避。 没过几天,便有消息说朱烨到新城的事,好像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来,让朱厚照知道菊潭郡主是代表宁王到新城找沈溪游说,消息很邪乎,没过多久就传遍大江南北。 短短几天时间,张苑、徐俌和张永等人都知晓此事,却没人敢上报皇帝,即便是去面圣提及战事准备情况的张苑也没说。 连皇帝跟前的人也在有意避讳,哪怕有些人想据此引经论典,有意针对沈溪,也不敢随便在宁王谋反之事着手,他们感到这种事闹不好就会引火烧身,而这把火并不是来自于宁王或者菊潭郡主,而是皇帝和沈溪。 君臣矛盾深刻时,不是一边放软话就能妥协,很可能会殃及池鱼。 朱厚照在南京城又突然失踪了,居然主动找张苑和江彬问及有关战事准备,却因为张永和徐俌的阳奉阴违而令粮草和辎重无法凑齐。 张苑本来想找机会在朱厚照面前告状,却被江彬抢了先……江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好像迫不及待要发兵。 …… …… 南京皇宫,朱厚照看上去精神不错,前几日染病的颓势完全不复存在。 朱厚照好像被什么人什么事刺激到一般,涨红着脸说道:“朕病情已无大碍,再者兵马和粮草还有船只都已准备齐全,实在没理由继续留在南京城,不如即刻发兵,十万大军足以铲平南昌府。” 张苑道:“陛下,如此出兵,是否太操之过急了?可以再准备一段时间才成行。” 江彬瞄着张苑:“张公公这是怯战吗?什么事情都准备好却拒不发兵,就好像光打雷不下雨,外人会怎么说?难道我们会怕了那几个贼寇不成?现在宁王已有顺江而下荡平江南的趋势,再不发兵,难道就不被敌人占据先机?” 张苑不知兵,本想跟江彬争论两句,却突然意识到这次江彬和朱厚照立场如此一致,更好像是早就商议好的,心道:“这小子一定是单独跟陛下进言,还将江西地界的叛乱夸大其实,以妖言蒙骗陛下,让陛下早日发兵给他立立业功的机会。” 朱厚照对于宁王谋逆之事没有任何迟疑,道:“张苑,朕之前跟你提过安排一个副帅,你考虑得如何了?可有合适人选?” 张苑之前根本就没想什么副帅的事,都在跟张永和徐俌等人作对,现在突然皇帝下定决心出兵,是何原因都不清楚,他很难作答。不过他心里愤愤不平,想到徐俌和张永在背地里做文章,好像是故意挑唆一般说道:“陛下,以魏国公徐俌为将,可稳定军心,领兵出战最合适不过。” 朱厚照皱眉道:“可惜他不是文臣,以朕的意思,以文臣作副帅最好。” 张苑心道:“最好的副帅必定是我那大侄子……陛下就算不信任我那大侄子,也该相信兵部陆侍郎,还有王守仁那小子,何至于让我来举荐?不过把姓陆的和王守仁调来南京城,怕是时间上来不及。” 张苑道:“若是陛下觉得不合适,可以让南京兵部左侍郎王倬领兵,想来不会让陛下失望。” 朱厚照摇摇头,显然对这两个人选都不太满意,最后朱看着江彬,似乎有意考校,看看江彬有什么合适人选。 可惜的是,江彬也没好人选,看着朱厚照发呆。 朱厚照御驾亲征,名义上是主帅,但其实真正调兵的大权都集中在副帅手中,毕竟他作为皇帝对于军事了解不深刻,副帅的职责更多是配合他这个皇帝行事。 朱厚照想了想,自言自语:“现在南京没什么大才,还是用军中有威望的宿将比较合适,就以魏国公为副帅吧。南京兵部尚书一直空缺,这次朕出兵,无论如何都要把尚书之位安排下来……就让那王倬来学习一二,听说他本事还算不错。” 张苑心想:“陛下这是从何处听说王倬能力不错?我又没在陛下面前进言,难道是江彬?又或者是小拧子?” 想到这里,张苑心里不由非常郁闷:“明明我每天都能面圣,好像陛下平时也并不会见外人,怎么现在好像我所获取的消息都落后一大截……,陛下现在到底信任谁?” 朱厚照朗声道:“既然现在事情都定下来,那就两天后出征,朕这两日正好可以好好准备一番。两天后朕将会登船出征,十万大军一个都不能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3章 不参与 张苑根本就没考虑过短时间内出征之事。 出了乾清宫,张苑依然很郁闷:“咱家本以为就算要出兵也会是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后,这怎么才两天工夫,什么事都不同了?” 张苑跟江彬不对付,他没法去问江彬是怎么回事。 不过张苑想到小拧子,觉得小拧子应该知道一些情况。 张苑没有亲自去南京守备和兵部衙门传旨,派出人手去通知张永和徐俌具体出征日期后,便留在皇宫里,等候小拧子换班。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小拧子刚满脸倦色走出乾清宫,张苑立即现身将其堵住。 “张公公?陛下不是让你去安排统筹出兵之事?你怎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小拧子见到张苑后眉头一皱,面露忌惮之色。 张苑一看就觉得有问题,黑着脸问道:“小拧子,你实话告诉咱家,陛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是沈大人进言?还是江彬在陛下面前乱说话?又或者是张永和魏国公上疏陛下……要不然就是你这小子在背后捣鬼!” 小拧子着急地道:“张公公别诬陷好人,咱家可没想过促成陛下御驾亲征……任何陷陛下于危难之事,咱家都是拒绝的。战场凶险,陛下自然是留在南京最好!” 张苑脸上满是奚落之色:“你有这么好心?当初在陛下跟前打小报告说宁王谋反,不是你是谁?” 小拧子道:“张公公怎么老喜欢把责任推到咱家身上?难道当时张公公就不想让陛下早一步离开那座城池?你我都是一样心思,又何必咄咄逼人呢?陛下移驾南京,咱家已无更多要求……” “罢了,咱家告诉你吧,陛下乃是听了皇后娘娘的话,才临时改变主意出兵,可不是咱家在背后嚼舌根子。” “皇后娘娘?!” 张苑一惊不老小,显然他之前根本就没考虑过沈亦儿对正德皇帝的影响。 不过随即他便明白过来:“我那大侄女跟陛下简直是一对欢喜冤家,陛下对我那大侄女的态度堪比民间夫妻,完全是一副讨好的架势,若是陛下被大侄女冷嘲热讽两句,说不定真会被激将,立马决定出兵。” 小拧子见张苑一副吃惊的模样,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冷笑道:“不管是何原因,现在陛下已决定出兵,你张公公是否需要去安排一番呢?现在陛下定下军中副帅是魏国公,但你作为司礼监掌印,在军中怎么说地位也比一般监军高多了,出了事情你可担待得起?” 小拧子说到最后有意加重语气,提醒张苑当初宣府一战的失误而导致的严重后果,张苑则理解为小拧子对他的嘲弄。 张苑冷笑道:“你个小东西,还是先顾着自己吧。你也知道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用得着你这没用的小东西提醒么?”说完,张苑转身扬长而去,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 …… …… 不到半个时辰,张永和徐俌收到谕旨,两人顿时愣住了。 明明尚未将张苑要求的半年粮草辎重准备齐全,先前还想跟张苑虚以委蛇,结果不到半天时间,皇帝就下令两天后出征,更匪夷所思的是皇帝居然安排徐俌来当副帅。 徐俌一辈子没上过战场,养尊处优惯了,平日就守着五军都督府,做的是政客的事情,临老了突然要领兵上阵,徐俌根本无法接受。 “徐老公爷,咱家先跟您说一声‘恭喜’。御前领兵,好大的荣光!” 张永到了中山王府见到徐俌,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 若是徐俌自己琢磨,根本无法理解张永为何如此怪异,不过好在之前他已跟心腹幕僚徐程讨论过,以为自己是被张苑摆了一道,现在他当上副帅,外人只会以为是张苑举荐,笃定他已投靠张苑阵营。 徐俌叫天屈道:“张公公,你这话是何意?老朽一把老骨头,几时想有如此荣光?若是你觉得领兵光宗耀祖,这苦差事便交给你好了……张公公常年出任监军,行军打仗可说是行家里手,老朽并不想要这威风。” 张永皱眉:“怎么,不是你跟陛下主动请缨?” 徐俌苦笑道:“你怎会如此认为?你觉得老朽会去抢这种风头么?刚接到谕旨时,老夫也是一头雾水,却不知谁在背后算计老夫,让老夫知道非宰了他不可!老夫这一辈子从未有过实战机会,第一次领兵就是给陛下当副帅,出了事如何担待?” 张永很聪明,稍微琢磨一下也觉得不可能:“徐老头是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魏国公,奉皇命镇守南京,如此重要勋臣朝中少见,他又当不了藩王,根本没必要年老体衰后还逞强……这么说来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徐俌道:“老朽所料不差的话,定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给老夫难堪,咱在粮草辎重上做手脚,他就向陛下举荐,让老夫老了还要去战场受苦受罪。” “副帅根本就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出了问题,徐家几代人积攒的基业将不复存在。你当老夫愿意冒此等险?” …… …… 朱厚照定下出兵日期当晚,消息传到新城。 时间已是深夜,沈溪仍旧没躺下休息,云柳亲自将消息送到沈溪所在官衙后院书房。 “……陛下委命魏国公为副帅,领兵十万,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两日后将沿江而上,陆路和水路并进,往江西地界而去。同时有湖广、浙江、福建等数万兵马配合……” 因为朱厚照出兵的决定非常仓促,云柳不敢大意,毕竟距离南京还是有一段距离,获取的消息有一定滞后性,她暂时没办法查到更详尽的东西。 听云柳把大致情况说明,沈溪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蹙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后沈溪停下脚步,侧头问道:“原本陛下要在南京多停留几日,怎就突然决定出兵江西?” 云柳行礼:“这一点卑职没调查到,有可能跟江西地方形势急剧恶化有关。虽尚未听到有宁王起兵谋逆的消息,但宁王暗中调拨人马并非一两天,实际上已控制南昌府,若有异动的话,一定会出兵拿下九江府。” 沈溪点了点头:“九江府扼长江水道,是进入江西的门户,若为宁王兵马控制,的确会让陛下统领的平叛兵马遭遇不小麻烦。至于陛下仓促出兵,无非是一时兴起,又或许受到某种刺激,再或者一些人在陛下面前进言。” 沈溪不清楚朱厚照临时决定出兵的原因,只是以他对皇帝性格的了解,大概猜想朱厚照是一时兴起。 云柳道:“若陛下领兵十万西进,南直隶防务空虚,若被人趁虚而入……” 沈溪问道:“谁能趁虚而入?难道指的是我?” 云柳赶紧改口:“有大人镇守后方,南直隶固若金汤,自然不会变生不测。” 沈溪气息略微有些浓重,微微摇头:“其实陛下此番出兵,把握并没想象中那么大,若宁王准备充分,趁着陛下轻敌冒进,或许一时会占据战略上的主动……如果我是陛下,现在要做的是骄宁王之心,诱使其部出江西地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缺,胜利指日可期。” 云柳诧异地问道:“大人担心陛下会兵败?” 沈溪又摇头:“现在说胜负为时尚早,毕竟我连双方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不知晓……本以为这场战事可以避免,但现在看来大错特错,历史大势没有因我的出现而改变,只不过是出现时间早了点罢了。” 对于沈溪最后的感慨,云柳一阵发懵,根本不知沈溪所指。 沈溪再道:“陛下此番领兵十万,真正的精锐可能连三万都不到,剩下的七万大军不过是临时凑数罢了,且就算三万精锐,也多为久不经战阵的军户,陛下手下能打硬仗的人太少。就算陛下从我这里抽调部分军将,终归起不到太大作用,能决定这场战事的,还在于上层将帅战略制定是否得当,现在看来……难啊。” 云柳一阵愕然,心想:“之前大人对战事漠不关心,我还以为大人断定此战获胜十拿九稳,但现在怎么听大人的口气,陛下要取胜,机会可能不过六七成而已?” 云柳道:“那我们是否要准备人马,随时增援?”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陛下没吩咐的事情,我们如何敢僭越行动?陛下急于证明他的领兵能力,那就让他去证明,若我们破坏他的计划,就算最后取胜,他也不会记我们的好。做事还是要懂分寸识进退呐。” …… …… 云柳理解不了沈溪所说“分寸”到底要拿捏到什么程度,不过以她理解,但凡朱厚照此战没遭遇失败甚至出现生命之虞,沈溪就不会出手。 云柳离开时还在想:“就算陛下此战中可能遭遇麻烦,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到底有十万大军呢。宁王要造反的话,手头加起来能有个两三万人马就算不错了,虽说陛下麾下人马没经历过什么战阵,难道宁王的兵马就有作战经验了?” 本来沈溪在书房看书,听到这消息后,反而好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于是离开官衙前往惠娘处。 此时李衿已睡下,倒是惠娘好像意识到沈溪会来,夜深人静了还在书房处理账目,没有落榻的意思。 沈溪到来,惠娘出书房相迎,本来要安排下人准备一些吃食,沈溪却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麻烦,只想坐下来跟惠娘好好说话,然后就去休息。 沈溪牵挂着朱厚照领兵出征之事,表面上不在意,但其实注意力放在南京,所以此时一切求简。 “老爷不是说今日不过来么?” 回到房中,惠娘在榻边坐下,语气中带着稍微埋怨,她更希望沈溪把这院子当作是家,而不是随时来的一处休闲娱乐场所。 沈溪道:“听说陛下要在两天后出兵,心有所感,所以临时决定回来睡觉。” 惠娘一阵恍然,点头道:“再不来,恐怕就没时间来了。” 这话蕴含醋意,大概率跟沈家一大家子不日将抵达新城有关。沈溪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道:“感觉未来十天半月,我都能轻省些,可以多回来歇息。” 惠娘疑惑地问道:“怎么,老爷觉得陛下出兵,已稳操胜券,不需要您劳心?” 沈溪笑着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陛下此番出兵太过仓促,很容易遭遇挫折,宁王兵马甚至在初期可能会占据上风。” “一切便在于陛下行事全都是临时起意,军中战意并不高昂,很多人畏首畏尾,还有一点很可怕的事情,就是平叛大军做不到上行下效,领兵的人没几个真正上过战场,从主帅到士兵基本都是新手,能不担心出意外吗?” 惠娘想了想,摇头道:“那按照老爷的意思,是等着收拾残局好了?” 沈溪神色稍微严肃起来,道:“我可不希望去收拾什么残局,最好是陛下自行把此战完成,希望军中能涌现出一批人才……其实要平宁王乱本身不难,宁王忌惮陛下御驾亲征,甚至于主动上疏自辩,可惜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书信最终没送到陛下手上。” 惠娘道:“以妾身看来,宁王应该是忌惮老爷多一些,虽然此番老爷没领兵出征,但人就在南直隶,前线出现困难,老爷要去江西前后用不到几天……本来宁王想在海战中除掉老爷,然后起兵谋逆,现在非但没能如愿,连苦心准备多年的船只,栽培那么多年的海盗都被老爷一锅端了,哪里还有胆子谋反?” 沈溪微笑道:“或许吧,但我确实不想掺和太多,希望陛下顺风顺水就把战事平息。” 惠娘这次没有回沈溪的话,思考很久后,才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老爷还是太过瞻前顾后。” …… …… 翌日一早,皇帝即将出兵的消息传遍新城。 城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本来一众将领和官员以为沈溪会马上升帐议事,甚至成群结队聚集在官衙外等着沈溪召集开会。 结果直到日上三竿,沈溪才把人叫进去,而他依然没有开会的意思,只大概说明了一下人人都知晓的情况,要他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 宋书有些疑惑:“大人,陛下御驾亲征乃朝中一等一大事,您作为兵部尚书,战功赫赫,为何不见陛下来问询您的意见?” 宋书并非没有政治头脑,而他更像是在故意问沈溪问题,想知道沈溪对此有何评价。 沈溪脸色微变,没有马上作答,似有难言之隐。 在一些人看来,宋书这问题非常不合时宜。 唐寅主动站出来替沈溪作答,“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做事总不能都问臣下,总有独立做主的时候……其实陛下很多方面还是很睿智的。” 这话带有敷衍的成分,蕴含有对朱厚照的大不敬。 “很多方面”睿智,那意味着还是有不睿智甚至刚愎自用、完全不知所谓的地方。 沈溪道:“陛下的意思,岂是我们做臣子的可以妄自揣度的?陛下领兵出征,自然会兼顾大局,从江南就地征调兵将最好不过……而我们南下的主要任务是平海疆,现在稳固海防才是我们最大的责任和义务。” 沈溪这话很俗套,但没人敢跟他对着来,哪怕知道沈溪只是随口敷衍,也点头认可。 沈溪再道:“这几天因南京出兵之事,江南地界可能不那么太平,宁王谋逆会出现许多逃亡的难民,城内要准备接收大量百姓,此事就交由军师来负责。” ****** 友情推荐本历史新书《被玩坏的大宋》,张俊平莫名其妙穿越成为宋朝开国大将张令铎的曾孙,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他,开始了北宋的游戏人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4章 进发 朱厚照领兵开拔在即。 出征这天早晨,他特地将沈亦儿请来,想让沈亦儿以皇后之身陪同他检阅三军。 但沈亦儿没兴趣,之前她在朱厚照跟前说的话近乎于小孩子间说的气话,未曾想几句挤兑下来就让朱厚照下定决心出兵,若是她知道自己的话这么管用,甚至可以干涉国家大事时,肯定不会多嘴多舌了。 “陛下,皇后娘娘说她凤体不适……还有,皇后娘娘说自古以来女人都不适合随军,所以就不亲自过来了,只是派人来恭祝陛下旗开得胜。” 张苑负责去请沈亦儿,不想吃了闭门羹,他实在没办法,只能靠自己的想象跟朱厚照汇报。 朱厚照道:“皇后会说恭祝朕旗开得胜这种话?哼,鬼才相信呢!” 张苑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恭维的话说得太过扯淡,或者没有揣摩到皇帝跟皇后正确的相处模式,所以露出马脚,只能识相地不接茬。 朱厚照也不想计较张苑是否在信口开河,挥了挥拳头,大声说道:“这次出征,不单是要旗开得胜,更是每一战都要大获全胜,最后直捣宁王老巢,把他抓起来,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厉害!” 正德皇帝这番话让旁边几名近侍一阵汗颜,他们愈发觉得朱厚照此次出征不过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对于这场战事的困难程度根本就没有充分预估过,以为出兵就能得胜。 但仔细一想也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本来大明就有把藩王当猪养的传统,宁王就算再能干,充其量拉扯起一支两三万由农民组成的叛军队伍,缺少严格的训练和武器装备,反观朝廷十万大军出征,得胜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朱厚照出乾清门、奉天门,在内五龙桥外坐上銮驾,又经端门、承天门、外五龙桥到洪武门。 早已等候在宫门前的魏国公徐俌,见到銮驾到来,赶紧迎上去,恭敬行礼。 朱厚照打量徐俌:“魏国公,人马准备齐全了吗?” 徐俌没料到皇帝上来就拿出一副着急要走的模样,连忙道:“陛下,人马已准备妥当,船只也已备好,兵马出城后一部分沿江而上,走太平府、池州府抵达马当,在彭泽整兵;另一部分则由水路前往九江府城德化,再占据湖口,扼长江水道。等两路大军合兵一处,再水陆并进,向南昌府城进发,一举铲平叛军。” 虽然徐俌没上过战场,但自小熟读兵书,制定的战略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徐俌属于纸上谈兵的类型,就算制定的战略再好,要落到实处也不那么顺利,便在于这十万大军分属边军、京营、南京亲军等不同系统,占大头的还是临时抽调的地方巡检司兵马,这部分连军户都不是,只是由服徭役的农民临时穿上军服充数。 这样的杂牌军,执行行军和作战指令难度很大,不过从朱厚照到徐俌,再到下面的将领和士兵,并没有预见到这种困难。 朱厚照很满意:“朕本来打算陆路进军,但现在朕临时决定,改乘船西去,从九江府城德化登陆!” 张苑笑道:“陛下英明。” 朱厚照满意点头:“朕的英明用得着你来提醒?魏国公,赶紧派人通知军中,兵马可以起行了。” 徐俌非常为难:“陛下,南京军营主要集中在北城,校场靠近定淮门,从这里过去需要两刻钟……陛下来南京,从未踏足过军营,是否前往检阅三军,等鼓舞兵士军心士气后再出发?” 朱厚照皱眉:“出兵要趁早,若不赶紧出发,被贼人占据先机当如何?不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去传朕谕令吧!” 就在朱厚照催着出兵时,远处一骑快速而来,老远看过去,马背上骑士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威风无比。 等此人从马背上下来,周围人才看清楚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江彬。 “陛下!” 江彬不受阻碍,佩剑直接走到朱厚照跟前,单膝下跪行礼。 朱厚照点了点头:“江卿家有事吗?” 江彬道:“启禀陛下,从江西传来消息,宁王所部已完全占据南昌府七县,南康府和饶州府岌岌可危,九江府全境戒严,地方府县衙门上疏告急……宁王发出忤逆檄文,反叛朝廷,其罪当诛。” 朱厚照神情振奋:“朕正说要进驻九江府城,叛贼就派出兵马去攻打……不行,我们必须先一步抵达九江,不能让贼寇占得先机。” 朱厚照的话让徐俌不知如何对答。 徐俌心想:“从南京到九江府山长水远,就算乘船,在逆水行舟的情况下,怎么也要七八天才能抵达,而从南昌到九江,如果没有阻碍的话,可能两天时间就到了……” “现在得知宁王已派兵前往南康府,以消息传递的滞后性,估摸现在宁王所部人马已拿下南康府,正在向德化城快速挺进……陛下前往不是自投虎口?” 以徐俌的性格,没把握的战事他不打,他正要跟朱厚照提出改变作战计划,朱厚照已张狂起来,大声发布命令:“马上出兵,星夜兼程,战船也不能有任何停滞,大军必须在三日内抵达九江府。” 这次不用徐俌说,张苑便先道:“陛下,三天时间抵达九江府,怕是做不到啊……” 朱厚照厉声喝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日夜赶路,不能让贼寇攻占水陆要冲湖口……出发吧!” 正德皇帝完全不给商议机会,下令銮驾起行。 徐俌站在那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銮驾走远才琢磨开了:“陛下怎如此做派?战局有变化不应该派人去查探清楚,再召集军中将领商议对策么?我这副帅是作何的?难道只是听小皇帝胡乱发布号令,出力不讨好?” 张苑见状过来问道:“魏国公还在等什么?不赶紧出发?” 徐俌黑着脸道:“逆王叛乱,从者甚众,此时更当谨慎行事才对,仓促出兵恐变生不测……” 张苑用奚落的口吻道:“什么严谨行事?陛下所虑已非常周全,魏国公赶紧遵从号令,调兵遣将才是……哦对了,魏国公好像走的是另外一路吧?” 徐俌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个副帅跟皇帝走的不是一路,毕竟分成水陆两路往江西进发,他准备带的是陆路兵马。 徐俌心情为之一松,点头道:“正是。” 张苑笑了笑:“那就是了,我们乘船属于逆水行舟,速度肯定不快……而魏国公带兵走陆路,沿途有地方官府支应,想必日行百里没什么问题。你若是先一步抵达南昌府城,擒获贼首,务必等候陛下统领的人马抵达,别到最后功劳都被你占了……这其中关节你该明白吧?” 徐俌当然明白这场战事就是朱厚照希望自己有所表现才决定亲自上阵的,不然让沈溪领兵,一劳永逸,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所以所有功劳都得给皇帝留着,他行礼道:“老朽明白,不需张公公提醒。” …… …… 兵马起行。 徐俌到校场点齐兵马,领军出定淮门城门时,张永已准备好酒菜等着践行,却未见到皇帝銮驾踪影。 张永赶紧去找徐俌问明情况。 徐俌从马上跳下来,语气间显得颇为无奈:“江西传来消息,宁王攻取南昌府全境,正领兵攻打九江……陛下心急之下,决定乘舟船前往九江府城德化,以逸待劳,痛击宁王所部。” 这些年张永一直当沈溪的监军,稍微琢磨后便不无惊疑地道:“瞧这架势,宁王是想跟陛下统领兵马正面开战啊,以他们的推进进度,大概两三天时间就能进逼九江府城德化,一旦拿下来就可以顺利控制南湖嘴,扼守湖口,到时若跟陛下统领的兵马迎头撞上的话……” “唉!” 徐俌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夫自然知道这层危险,也想跟陛下分析利弊,可惜陛下根本听不进去。现在老夫领陆路兵马,沿着长江南岸往九江府赶,若陛下那边出了问题,自然会想办法策应。” 张永皱眉:“不会鞭长莫及吧?” 徐俌道:“怎么说老夫对江南局势也算了解,江西地面朝廷兵马不少,宁王不能做到无所忌惮,这次各方人马一同平乱,宁王再有本事也不过是初上战阵的牛犊子,一时奋勇罢了,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张永跟着叹息:“希望此战一切顺利吧……其实若是沈大人领兵,何至于如此麻烦?甚至可能兵不血刃便取胜,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 …… 徐俌统领兵马,出定淮门后快速向西南方进军,中午时已抵达岱山,走了足足三十余里路……徐俌虽然领兵上没多少经验,但好歹是勋臣出身,身边也有大批武将辅佐,将士都能听从号令行事。 朱厚照那边则显得异常拖沓。 他没有直接走凤仪门或者外金川门到码头登船,而是选择在夫子庙码头坐那种画舫,一路从秦淮河到长江,然后才换乘大船,耗费时间太多,沿途浩浩荡荡,让百姓为之侧目。 朱厚照躲在船舱里呼呼大睡,快到中午时,一行抵达长江,然后在忙乱中换乘大船,等船队整顿完毕,已是未时。 朱厚照站在大船甲板上,一个劲儿地捂嘴打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困顿不堪下干脆把带兵行船的权力交给江彬。 江彬受令后,马上召集张苑、王陵之和刘序等人开会,这些人也是朱厚照觉得胜券在握的凭靠,虽然没带沈溪来,却带了沈溪手下得力干将,似乎沈溪留王陵之和刘序在新城就是专门为他出征江西所准备的。 虽然平时江彬为人处世嚣张跋扈,但在王陵之和刘序面前还是有所收敛。 江彬道:“陛下说了,披星戴月,三日内进驻九江府城,沿江这一路不需要跟贼寇开战,行船要紧。” 刘序一听眉头紧皱:“此番可是逆水行舟,哪里可能那么快?三天时间怎么都不行!” 张苑在旁吆喝:“刘将军,这是陛下吩咐,你想违抗圣旨吗?” 刘序虽然战功卓著,但政治方面的经验基本为零,面对如此境况根本不知该如何对答,江彬像个和事佬一般说道:“不管几日,总归中途不停歇便是……没有什么事情,船只一律不靠岸,只需行船便可。” 刘序不再说什么,而王陵之对于操持舟楫之事本来就不了解,更不会随意发表言论。 等刘序和王陵之领命而去后,没过多久,船只开始陆续驶离开头,鼓足风帆向长江上游行去。 张苑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咱家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如此折腾,调遣三军的事便交给江统领了,咱家进去歇着了。” …… …… 朱厚照一如既往,在出兵问题上三分钟热度,上船后就开始后悔离开高床软枕了。 而且他并不想跟将士长期在江面上漂泊,暗中已在问询有关宁王兵马行军情况,试图找理由让船队多靠岸休息和补给,顺带让他在岸上歇宿。 朱厚照出兵后,江西地面并没有太大反应。 朱厚照期望中的各路人马包围南昌府的情况没有出现,江西地界是有不少官军,但许多被宁王腐化拉拢,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宁王所部一路势如破竹,步步往九江府城进逼。 新城官衙。 沈溪早早便在他的军事地图上将宁王叛乱的进程推演出来。 “先攻占九江府全境,建立一个巩固的后方基地,再顺江而下,沿途攻取几个战略要冲,直逼南京,中途可能会跟陛下所部遭遇……这一战甚至可能会决定战事初期优势方归属。” 沈溪对于宁王叛乱并不看好,主要在他看来,宁王是个有勇无谋之人。 沈溪很清楚历史上的宁王之乱结果如何,沈溪不觉得宁王会对大明的江山社稷造成多大影响。 云柳站在旁边,一边观察沈溪的反应,一边看地图,试图理清楚沈溪的思路。 许久,沈溪抬起头来,闭上眼睛推算宁王的作战计划,甚至思考宁王跟朝廷兵马接战后局势会如何变化。 最后沈溪摇摇头:“情况不妙。” 云柳道:“大人是觉得陛下那边会出差错?” 沈溪点点头道:“陛下太过冒失,倚靠南京兵马平乱并非当前最好选择,正面撞上的话胜负最多就是七三开,很可能会陷入僵局。” 云柳之前已大概知道沈溪对于此战判断,点头道:“不过陛下已派出陆路兵马,水陆配合西进。” “关键是陛下身边兵马不多,一旦落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分兵非良策……” 沈溪说道,“可惜朝中有作战经验,自身能力也杰出的大臣和将领不在江南,现在领兵的魏国公虽家学渊源,但要跟叛军作战还是有些勉强。” 云柳低下头,脸上带着少许不解,似是对沈溪如此漠然待之不太明白,但她没有建议沈溪施加援手,她知道沈溪的态度,这次更像是对朱厚照的一次学业考试,想要看看跟随他学习多年的效果到底如何。 沈溪再道:“宁王所部正在快速赶往九江府,陛下御驾亲征人马应该不会在九江府城德化破城前赶到,如此一来从一开始战局就会陷入被动……很可能陛下听闻前线失利,会临时决定据守安庆府城怀宁,如此官军就被长江分隔成互不统属的两个部分。” 沈溪指了指地图上几个地理标识,继续道:“要攻进江西,需各方协同,而现在江西地方军队已为宁王瓦解,唯一能倚重的便是赣南人马……” 云柳道:“大人,不知王大人能否协同出兵?” 云柳所提之人,正是之前被沈溪提拔,成为江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的王禾。 沈溪于湖广和江西任督抚时,王禾对沈溪平西南之乱提供不少帮助,这几年逢年过节都会派人到京城给沈溪送礼。 这次宁王之乱,王禾“首当其冲”,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来。 以沈溪估量,要么王禾投奔宁王当了逆臣,要么是被干掉了……最好的结果是在宁王发难时逃出南昌城,如今正在赣南集结兵马,准备反攻南昌。 沈溪摇头:“暂时指望不上他了,他是否活着都难说,就算活着,也有可能附逆,他一直都在江西做官,不可能发现不了宁王造反的端倪,他本就是江西卫所最高军事指挥官,宁王谋逆,不可能会放过他。” 云柳想了想,道:“那就只能请苏大人协助。” 沈溪再摇头道:“有关调兵手令绝对不能出自我手,否则陛下会以为我又在幕后操纵一切,一切要看陛下是否想到这一层……” 云柳为难地道:“陛下若出意外,大人您处境怕是不妙,天下人多半会归罪大人。” “非也,非也。” 沈溪道,“我看衰这场战事,并不代表我觉得陛下一定会遭遇失败……七成胜算都无法取胜,那就只能说事在人为。陛下就算没有打硬仗的准备,也没有临战随机应变的能力,战事至多不过会陷入僵局罢了。” “战事只要拖久,宁王必会因后院失火而失败,因为各路勤王大军必然会纷至沓来。宁王所求是一击必胜,而陛下却没有这种顾虑,持久战对朝廷最有利,但对于宁王来说却是一场噩梦。” 云柳轻轻点头:“宁王造反,只要没威胁大明国祚,就算中间有一定波折,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沈溪脸上露出些微苦涩的笑容:“影响还是有的,经此一战,江西和南直隶部分州府民生都会遭到破坏,若拖个半年,明年春耕和夏收都会受到极大影响,怕是几年内都缓不过来。” “再者,江西是新城物资供应主要省份,造船的木料和急需的煤炭、铜矿都在江西,兵乱一起,物资断绝,对我和对新城都非善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5章 一无所知 沈溪没有熬夜。 有云柳在身边,断不至于孤枕难眠。 云柳做事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为沈溪的事情东奔西走,立下诸多功劳,但到了闺房里,她就变成弱女子,最后竟然承受不住沈溪的龙精虎猛。 本来沈溪想早些休息,但一番折腾下来没了倦意。 沈溪斜靠床头,蹙眉想着心事,云柳依偎在他怀里,痴痴地望着,良久后才幽幽问道:“大人担心宁王造反,会威胁大明江山社稷?” 沈溪低头看了云柳一眼,将揽着佳人腰肢的手臂紧了紧,摇头道:“这没什么好顾虑的,再怎么样,陛下安全是有保障的,况且前线的事情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云柳笑着问道:“那大人是在想眼前之事?” “嗯?” 沈溪一时间不明白云柳的话是什么意思,简单思索后,不由哑然失笑,知道云柳说的是有关风花雪月的事情。 云柳道:“大人最近有些寂寥,不过大人府上家眷很快就会到江南……之前熙儿已传来消息,说是一切顺利,沈家人已到扬州,明日应该就可以过长江,再有个三到四天便能安全抵达此处。” 沈溪笑了笑:“就算沈家一大家子到来,我也不会有太多时间陪伴,安排的寓所也不在这边。” 新城官衙看起来不小,但因为是办公场所,沈溪不想把家事跟公事牵扯在一起,所以他选择让沈家住到城北的住宅区,位于苏州河上游北岸,避免跟惠娘撞上。 云柳想了想:“不知奴婢有何能为老爷效力?” “不需要。” 沈溪摇头道,“你跟她们本来就没多少交集,未来会有接触的机会,但不是眼前。这些日子你先将江西的事情放下,不要过多牵涉进去,暂时把注意力放到城里各大工厂企业的事情上,尤其是港口需要你来打理。” 云柳有些诧异,主动示弱:“可是大人,对于生产安排,尤其涉及造船之事……奴婢一窍不通啊。” 沈溪笑道:“许多事情不需要你懂,你只负责查看生产流程,看看厂里需要添加什么东西,做的工作更像是监工,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便可。” “哦。” 云柳尽管不明白沈溪的意图,但猜想可能是沈溪有意让她避开江西战事,怕她闲着,所以故意给她找事情做。 沈溪突然想起什么来,轻松地道:“说起来,我有些日子没见到熙儿了,这次回来就暂时不派她出去执行任务了吧……你们姐妹也该为自己的未来筹谋,再这么下去,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们姐妹俩。” 云柳赶紧道:“大人言重了。” 沈溪摇头:“这是我由衷之言。我要做的事,对你们姐妹未来生活改变太大,刚以为拨开云雾见月明,却又要奔波操劳……你们姐妹应该进沈家门,得到沈家所有人承认并善待才是。” …… …… 朱厚照下旨说三天内赶到九江府,但这个时候的船只全看天说话,在逆水行舟的情况下,只要风力稍微不足,别说行进了,能保持不后退都非易事。 如此一来,别说三天了,就是六天、七天都未必能抵达。 五天后,船队过安庆府城怀宁,突然得到前线战报,九江府城德化为宁王叛军攻占,随即宁王麾下兵马又拿下南湖嘴和湖口,就此扼鄱阳湖通向长江的水道,朝廷人马事实上已失去攻进江西腹地的前进基地。 得知消息时,船队刚靠岸,朱厚照进皇帐休息,张苑这边心急火燎赶来,却被帐门前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张公公,陛下有吩咐,今日谁都不能进去打扰,请您见谅。” 阻挡张苑的人是江彬的手下,出了南京城后,江彬基迅速接管了皇帝身边的安保工作,安插亲信,连张苑都难见皇帝一面。 张苑厉声喝道:“咱家有紧急军情觐见陛下,谁敢阻拦?” 侍卫为难地道:“张公公您担待一下,说不能进,就不能进。要不……您请示江大人,或者等陛下下旨也可。” 张苑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 张苑深知南湖嘴和湖口失守对朝廷平叛兵马意味着什么,他不想步之前宣府一战后尘,这次不管收到什么军情他都想第一时间禀明皇帝,如此也好推卸责任。 可惜的是,现在控制皇帝言路的人不再是他,变成了江彬,偏偏他拿不出对策来。 觐见皇帝不得,张苑只能先回码头那边,试着找人跟皇帝沟通,却不愿意低头找直接责任人江彬,导致消息迟迟没能送到朱厚照手里。 …… …… 此时的江彬还不知道九江府那边的最新战报,他正忙着给朱厚照找女人,派出大批手下到沿途州府找寻,发现姿色出众的女人便想方设法弄到手中,然后送到皇帝跟前,以这种方式来固宠。 等夜色降临,江彬从许泰那里得到消息。 许泰非常着急,他很清楚九江府城德化和控制鄱阳湖水道的南湖嘴、湖口失守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慎重对待的话,不仅影响战事进展,甚至可能威胁这一整路人马的安全。 江彬听到这消息并未表现得有多紧张,笑着宽慰:“早就料到要平息宁王叛乱不那么容易,九江府城、南湖嘴和湖口就算被宁王兵马攻取又如何?现在我们已过了安庆,想来再有两三天时间,便能赶到九江府,可随时随地跟逆贼开战。” 许泰急了:“以目前行船速度,两三天时间内未必能到,而且现在德化城和湖口均告失守,我们过去后屯驻何处?” 江彬用鄙夷的目光望着许泰:“难道沿江除了德化、湖口就没别的地方可以登陆了?长江江岸漫长,他们不可能每一个地方都守好,至不济我们可以在彭泽登岸,整顿好兵马后一步步向湖口推进……” “其实在我看来,最好的方式还是神兵天降,突然在德化城外的长江江岸登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九江府城,然后再光复南湖嘴和湖口,进而向南康府和南昌府推进,一步步挤压叛贼的生存空间。” 许泰长期担任宣府副总兵,处在对抗鞑靼兵马的第一线,又中过武举,不管是兵书谋略还是作战经验都很丰富,对于江彬拙劣的军事论断,感到很无语,对方根本就不知道战场上的凶险。 许泰皱眉道:“江大人,咱过了安庆府城,再向前一直到九江府湖口和德化城,沿岸没有什么要塞关隘,若是驻扎在南直隶望江、九江马当和彭泽县城这些地方,城池很容易被贼寇包围,到时失守当如何?” “嗯!?” 江彬对于许泰的顶撞很不满意,现在他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对身边人自然而然产生一种轻慢的姿态,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容不得别人质疑。 许泰虽然明白江彬的意思,但关系全军生死存亡,顾不上给江彬保留颜面,继续道:“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都非常难以攻陷,那是扼守长江和鄱阳湖的咽喉要道,多次修筑过,此番我们乘船逆水而上,兵马和粮草是装载有不少,但严重缺乏攻城器械,虽然军中装备有火枪和佛郎机炮,但这些对于攻城没什么实质的帮助。如今攻城器械都在陆路兵马那边,短时间内两军无法形成配合。” 江彬皱眉问道:“船上有这么多火炮,攻不下区区九江府城或者湖口县城?” 许泰道:“现在九江府大半都被宁王叛军攻占,我们贸然杀过去,很容易半途跟他们交手,甚至可能在长江江面发生船战,叛军顺流而下,我们处于仰攻状态,胜负很难说,就算平安到了地头,我们船上的火炮根本轰不开城门……我们装备的佛郎机炮主要是用来消灭叛军有生力量,而不是用来攻坚的。” 虽然江彬善于在皇帝跟前作秀,懂得怎么才能讨好朱厚照,但在军事上完全是个门外汉,他到底只是卫指挥佥事出身,连卫指挥使都不是,而之前蔚州卫主要是骑兵,没有装备什么火器,更不会设神机营,江彬得势后也没精力研究近来因科技进步带给战争的变化,对于领兵打仗浑浑噩噩。 江彬显得很不耐烦:“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的意思究竟如何?” 许泰赶紧道:“以末将看来,应该回兵安庆府,等待各路平叛大军集结,在此期间调查叛军动向,再做下一步军事部署。” 江彬眉头紧皱:“你是不知陛下现在最为关注的是什么吧?若去跟陛下说我们可能到不了九江府,可知要承担多大的罪过?贸然回兵,陛下颜面何存?” 许泰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贸然进兵,置陛下于险地吧?” 江彬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摆手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就算需要人要对陛下进言,也一定不是我们……我绝对不会去触霉头,最好是让旁人去跟陛下讲述当前情况,罪过由他来承担。” 许泰想到什么,道:“今日上岸扎营后,张公公急匆匆去找陛下,却被咱们的人给阻挡下来了。” 江彬笑道:“这不正好吗,就让张苑去跟陛下提。” 许泰非常为难:“但受阻后张公公便回自己的营帐去了,此后就未再来觐见陛下。要是他回头跟陛下禀奏,说他请见陛下受阻,把责任推到我们阻塞言路上,该当如何?此事不得不防啊!” 江彬咬牙道:“这老东西,一路上老是找我们的茬,好在是行军途中,行的是军法,才能挡住他……现在不能起任何波折,不能让他随便接触到陛下,重获陛下信任!” “那咱该当如何?”许泰急着问道。 江彬想了很久,对他而言眼前的情况是个死局,最后一摆手:“就当不知……我等乃随军出征的将领,呈报军情的事几时轮到我们来做?” “如果出了事,那就是张苑呈报不力,他说是咱的人阻挡他,我就跟陛下说是他是存心诬陷,是他有意隐藏军情……反正以前他在宣府就做过类似的事情,有前科。倒是看陛下信谁!” …… …… 张苑没能呈报朱厚照紧急军情,江彬得知后也置若罔闻。 以至于第二天船队重新起行时,朱厚照对于九江府发生的一切依然一无所知。 当天朱厚照精神不错,不时出船舱在甲板上看风景,因为是初冬使节,江面上风很大,小拧子非常紧张,生怕朱厚照冻着又活着掉进江水中,几次去劝说却没有任何效果,不由非常无奈。 过了午时,小拧子从船上一些将士议论中得知九江府的变故,对此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这些乱嚼舌根子的家伙,这是什么地方?这种事情也敢拿来胡说八道?不想活了吗?” 小拧子可不认为皇帝御驾亲征时会出这么大的纰漏,遇到紧急军情会被下边的人瞒报,所以喝斥那些对此议论的军士。 甲板上伺候皇帝半个多时辰,朱厚照回到船舱,等小拧子再出来时,看到临近的几条船上,增加了许多警戒官兵。 小拧子突然想起之前将士议论的话题,心里一阵纳闷儿,便想找人来问问有关九江府的最新情况。 不想此时朱厚照又叫他的名字,小拧子紧忙去见。 朱厚照坐在临窗的榻前,慵懒道:“按照行程,明日差不多就要进入江西地界,九江府那边情况如何了?” 小拧子迟疑了,这个问题他不敢随便作答,因为他的职责是服侍皇帝,而不是调查情报,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尤其是听到船上将士暗中的议论后,他更不敢造次去说九江府到底怎么样了。 小拧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陛下,奴婢不清楚这些事。您想弄明白的话,不妨请张公公来询问一番。” 朱厚照恼火地道:“怎么什么事情都要问张苑?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怎么没见到张苑的影子?难道前线一切太平,他不需要来跟朕呈奏军情吗?” 如此问题,小拧子也不好回答。 江彬对于皇帝言路的控制,不单纯是从外向内,而是隔绝式的,非但张苑见不到皇帝,小拧子也没法见外人,皇帝跟外边人暂时中断了联系。 这也跟平时朱厚照待在船上,船只不靠岸时没人能来见驾有关。 一艘船就像是一座孤岛,这里跟外界的消息不对称,只有在靠岸后别人才有机会跟朱厚照进言,还因为江彬的刻意封锁,使得消息难以传到朱厚照耳中。 朱厚照见小拧子不答,气愤地道:“靠岸后把张苑和江彬叫来,朕要好好问他们情况……没用的东西。” 小拧子被朱厚照叱骂,心里没什么失落,反而一阵庆幸。 他庆幸的是终于不用自己来承担责任,被骂无能总比传递错误情报要好许多。 小拧子退下后,朱厚照待在船舱里休息,一直到日落时,庞大的船队才在望江和彭泽间的长江北岸找了个吃水深的地方泊靠,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岸后只是在旷野里扎营休整。 朱厚照上了岸,本来说好要找人来问明前线军情,但进到帐篷就忘记了正事。 一直到夜色降临,小拧子才把张苑和江彬给叫来。 张苑以为江彬已把前线军情告知皇帝,江彬则以为张苑已去触过霉头,等他们到皇帐前,才从小拧子口中得知,皇帝对于两天前九江府发生的变故依然是一无所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6章 进退维谷 张苑和江彬心里都有鬼,所以在见到朱厚照前,都想把责任推给对方,进皇帐面圣时都在琢磨说辞。 朱厚照并不知晓前线的情况,将二人叫来后,按部就班地问问题,上来并没有直接问责之意。 张苑正要抢白,江彬先一步说道。 “陛下,刚得到消息,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相继失守,叛军已扼守鄱阳湖水道,随时可以领兵顺江而下……” 张苑一怔,不解地望了江彬一眼,转瞬便明白过来。 反正朱厚照不知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被破的消息,自然也就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发生的事情,此时奏报并不晚,前提是不能跟朱厚照讲述细节。 朱厚照闻言一拍桌子,大声喝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才几天时间,两个府就沦陷了?九江府和前面南康府的官员都是吃屎长大的吗?” 张苑跟江彬一样,都低下头不言语,小拧子则赶紧劝说:“陛下息怒。” 朱厚照一把将小拧子推开,怒不可遏地道:“朕领兵平乱,正在兴头,可结果倒好,走到半道,九江府城已经被破……哦对了,九江府和前面南康府的城池是被叛军攻陷,还是官员开城投降的?” 朱厚照问问题时打量江彬,江彬没给张苑说话的机会,直接道:“乃是城破,所有官员均自缢报国……” “唉!” 朱厚照的愤怒瞬间消弭不见,良久后才幽幽叹了口气,“一群没用的东西,从南昌府到九江府,沿途那么多城池,居然被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最后连湖口县城都沦陷了……不过到底是因为朕赶路慢了,本来说三天时间就到,结果现在都过去五六天了,依然还在赶路途中。如果三天到的话,应该不会出现这些问题。” 到最后,皇帝居然自责起来,让江彬意料不到。 朱厚照道:“现在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两座江口要隘失守,鄱阳湖水道沿线城塞应该全都失守了吧?” 江彬回道:“尚未得知具体情况,不过想来……大致情形确实如此!” 在具体问题上,江彬回答得滴水不漏,如此还显得正德皇帝很有预见性,算是变相地进行恭维。 朱厚照很是着急,负手来回踱步,半天后自言自语道:“那现在再继续往前走就不那么合适了……叛军整顿兵马,囤积重兵于湖口,防止朕统领的大军将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夺回来,甚至他们可能派出战船,跟我们在大江上作战……这江水上交战很容易发生意外,朕不能冒这个险。” 对于朱厚照的“谨慎”,张苑和江彬心里都在发怵,虽然朱厚照一直坚持御驾亲征,但真正上战场第一线作战,作为皇帝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躲避。 涉及江上作战,皇帝就算不冲锋陷阵在前,也会有危险,这也跟朱厚照不相信眼前这帮人有直接关系。 如果是沈溪领兵,朱厚照自然是底气十足,恐怕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叫嚣着要给叛军好看;但问题是现在是他亲自指挥,对于手里掌握的船只性能如何,官兵有无水战能力一无所知,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况下,他首先要考虑保全的就是自己的小命。 在朱厚照心目中,战争可以失败,但小命不能丢,他是皇帝,拥有大好江山,失去一隅之地断不至于影响社稷稳定,以后有的是机会打胜仗。 江彬道:“陛下,您看现在当如何是好?” 朱厚照皱眉:“不应该由你们来为朕出谋献策吗?张苑,你怎么看?” 张苑不由暗自叫苦:“刚才不问我,现在涉及撤兵或者想要退缩时,就想起我来了?早知道的话,我先来禀明战况,或许能趁机告江彬一状。” 张苑恭敬地回道:“陛下,为安稳计,此时回兵安庆府最为妥当,安庆府城怀宁素有‘大江咽喉’之美誉,易守难攻,自大明开国以来城池经过多次修整,坚固异常,非常适合屯驻兵马,就算贼寇来犯,我军现有兵马也足以保证城塞不失。” 没等朱厚照表态,江彬便出言攻讦:“张公公,这样做怕是不合适吧?现在大军已过黄石矶、东流和望江,距离九江府只有一步之遥,就此折返的话,岂不会被天下人耻笑,又如何表明陛下平定叛乱的勇气和决心?” 本来朱厚照听了张苑的意见,赞同之至。 先撤到安庆府城集宁这样的大城市,至少保个太平,而且朱厚照这几天连续坐船的确累了,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短时间内不用挪窝。小地方休整不合适,而安庆府物产富饶,经济发达,乃是最适合的行在驻地。 但在江彬发言后,朱厚照突然有了顾虑,开始为自己的面子考虑。 一开始那么大的阵仗,兴师动众,出动十万大军誓平宁王之乱,结果才走了一半路,并非是进军途中就地驻扎,而是选择半道折返,不等于是告诉天下人他怕宁王,双方还没接战他已经落于下风? 朱厚照心中犹豫,一时间没答话。 而旁边张苑已跟江彬争起来,气呼呼地质问:“现在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均宣告失守,宁王有心谋反的话手里肯定掌握有一支强大的水军,此时必然趁机出大江,对我船队形成巨大威胁!” “我军是逆流行军,敌人却是顺流而下,还未开战我军就已落于下风,不说别的,两军相遇时,他们只需把一些没用的船只点上火,顺风顺水飘向我们,我们就会阵脚大乱,一个不好就会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三国时赤壁之战的经验教训你不吸取吗?” “既然我军在战略上已处于被动,此时不退更待何时?顾全脸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现在一定要先保证陛下安全,之前选择速战速决,乃是要把握战机,但问题是现在战机已失去,就该及时改变策略,稳扎稳打……退兵安庆府城集宁乃当前最好选择。” 张苑说得头头是道,每一条都说到正德皇帝心坎儿里去了,朱厚照听到这些话后,虽然没明确表态,却频频点头,已倾向听取张苑的意见。 江彬依然不肯认输,据理力争:“陛下,现在逆王所部刚攻下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必然立足未稳,急于肃清内部隐患,若此时我们杀过去,或许可以趁机收复失地,将逆王兵马打回去……” 张苑打断江彬的话,大喝一声:“就算想要出奇兵也不是你这样用的……陛下御驾亲征,安稳最为重要,若出事谁能负责?” 江彬反驳道:“此乃兵法,并非出奇兵。逆王拥有水军,完全是出自你的臆想,事前根本没有任何消息证明逆王手里拥有船队……如今水上优势尽在我手,逆王只能占据陆地固守,我们拥有进攻的主动权,先试探性进攻,若遭遇失败再撤兵也不迟……” 两个完全不知兵的人,面红耳赤展开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个不亦乐乎,偏偏朱厚照还不制止。 小拧子在旁看了不由干着急,却没什么好办法。 最后江彬态度坚决:“陛下,三军将士闻听逆王派兵攻占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同仇敌忾,激愤之下誓平逆王,此时正是上下一心时,陛下不应听张公公退兵之策。” 张苑咬牙切齿地瞪着江彬,最后委屈地看向朱厚照:“陛下……” “够了!” 朱厚照突然冷喝一声。 江彬和张苑顿时缄口不言,等待朱厚照做出最后决断。 朱厚照道:“现在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刚失陷,敌情不明,如此便撤兵,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不如先在岸上驻扎两日,安营扎寨,同时派出斥候前去九江府调查情况,若发现宁王兵马军心涣散,士气不振,则继续出兵,反之……则伺机而动!” 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朱厚照没提出撤兵的选项,但其实“伺机而动”就是撤退,对于这一点江彬和张苑都能听懂。 朱厚照表态后,江彬和张苑都不敢再进言。 朱厚照嘴里小声嘀咕:“早知道的话,就该问问沈尚书的意思,何至于此啊……不过好像问了也是白问,朕自打领兵以来,几时准时准点过?就算有万全的计划也形同摆设……” 正德皇帝也知道自己有多不靠谱,每次领兵都因吃喝玩乐、惧怕辛苦等原因而导致行军迟缓,战机一再被延误,当初领军前往宣府时他就有这方面的觉悟,这次逆水行舟,他坐在船上无所事事,想的难免多一些,感受也就更为直接和真切。 …… …… 张苑和江彬出了朱厚照的帐篷,依然怒瞪对方,大有一言不合就掐架的趋势。 小拧子跟着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互不相让的两人道:“陛下的话你们没听到?杵在这里作甚?赶紧安排兵马于江边驻扎。” 江彬生气地道:“不劳拧公公提醒,现在逆王兵马根本无一战之力,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就是此贼耽误正事,可恼可恨!” 张苑不屑一顾地道:“无一战之力可以连取南昌、南康和九江三府?说不一定现在连饶州府都沦陷了……你真的懂兵?” 江彬冷笑不已:“本将乃世袭军职,却不知张公公出自何处?” “你……” 张苑又怒视江彬。 小拧子着急地道:“两位,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宁王叛乱,现在已是火烧眉毛了,怎么两位还有心思在这里吵吵不休?陛下安危大于一切,就算此番不能平定江西又如何?不是还有沈大人在么?沈大人出马,宁王叛乱很快就会平息,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拧子提到沈溪,非但张苑,就连江彬脸色也很难看。 他们都很清楚,以往遭遇战乱,或者战事不利时,只要沈溪出马一定能解决,而且绝对是兵不血刃,此前朱厚照在宣府犯了那么多错误,最后居然神奇地让沈溪强行给找补回来。 如果朱厚照临阵退缩,下旨让沈溪前来领军,相信宁王之乱在一两个月内就会平息,关键是看朱厚照是否放得下面子,还有就是他想不想赚取亲临战场杀敌的军功。 张苑道:“咱家奉皇命办事,不会跟小人一般见识……告辞了……” 说完,张苑带着早就等候在外面的李兴离开。 江彬却没急着走,先对皇帐前那帮侍卫详细交待清楚,没有他的准允,任何人都不能见驾,如此也是防止张苑到朱厚照跟前告状。 …… …… 宁王派兵攻占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的消息,随后不到一个时辰已传遍全军。 本来是暗地里悄悄传播,现在已可正大光明拿来讨论。 同时朱厚照的军令也下达军中,兵马原地驻扎,在很多人看来非常合适,毕竟涉及到皇帝安全,不冒进也不仓皇撤退,先看清楚形势,按照道理讲没有错。 不过在王陵之和刘序的私下议论中,朱厚照这回走了一步昏招。 “既不进军彭泽,又不退守安庆,哪怕到长江南岸的马当山构筑防线也可以啊……陛下决定在此驻扎是何意?” 刘序看着手头沈溪下发的大江地势图,连连摇头。 刘序虽然不是什么谋士,但跟沈溪不是一天两天,对于行军打仗的东西有自己的思考,沈溪一直都在给他们出谋划策的机会,以此来锻炼他们独立带兵的能力……虽然大部分策略没有被采纳,但眼界确实开阔了。 现在朱厚照屯驻平坦的江边野外,无险可守,在刘序看来就是一步彻头彻尾的昏招。 王陵之道:“或许陛下是想在这里等候沈大人的意见吧……不过这里距离南京有点远,若是等候援军的话……可能时间上赶不及,其实不如直接撤回安庆。安庆府城池坚固,足以保证陛下的安全。” 刘序点头道:“应该及时跟陛下进言才是……现在就怕宁王所部来势汹汹,到时我们驻扎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容易出大乱子!” …… …… 朱厚照于江边平坦的旷野驻兵,看起来高明,却跟当年英宗征讨瓦剌人的境况非常相似。 都是高调出兵,也都志得意满,却也都是在半途得知敌人兵锋强盛临时改变策略,英宗选择的是撤兵,最后被困土木堡,把自己都赔进去了。而朱厚照好面子,选择暂时不撤退,也无异于是在为自己挖坑。 王陵之和刘序发现皇帝下达的命令不对劲时,赶紧想办法给沈溪送信,但这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想把消息传递出去不那么容易。 此时沈溪远在新城,却比朱厚照更早知道宁王攻破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的消息。 沈溪没去想朱厚照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好像这件事跟他没多大关系,此时的他正沉迷于“酒色”之中。 华灯初上,马怜所住宅院内,竹笙吹奏出的曲调分外悦耳。 明亮的电灯灯光下,一群舞女正在表演精心排练过的歌舞,莺莺燕燕很是赏心悦目。 沈溪是这大厅中唯一的客人,他面前摆放着精美的菜肴,杯盏里酒香四溢,他好像陶醉于优美的曲调和绚烂华丽的舞蹈中,眼睛微眯,神情迷醉。 在这里,沈溪不需要在意外面的纷纷扰扰,无论是前线战报,又或者国家大事,都跟他无关。 马怜在大厅中间领舞,舞姿极为撩人,连续高强度的动作后,脖颈间隐现汗珠,等曲调进入尾声,其他舞女还在表演时,她来到沈溪面前,在铺设有地暖的木地板上跪坐下来,恭敬地为沈溪斟酒。 马怜跟惠娘、李衿不同,见到沈溪的机会很少,她也清楚每次沈溪过来的目的是什么,知道自己在别的方面帮不到沈溪,于是只单纯把自己当作一个女人。 “很好。” 一曲舞曲结束,沈溪拍掌叫好,六名舞女弯腰行礼后往后堂去了,准备下一场表演。 沈溪的评价非常简单,看起来很是敷衍,但马怜却知道沈溪是真心喜欢她的安排。 马怜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就怕主子不喜欢呢……上次主子来的时候,其中几个丫头没到来,刚才表演的六个人里边有两个是新人,姿色上乘,可惜身子没完全长开,或许得养些日子才能让主子满意……” 沈溪知道是怎么回事,此番回到新城,马昂一直都在他身边做事。 或许是马昂感受到自己被沈溪冷落,赶紧跟富商韩乙商议,在江南找了不少美女给沈溪送来。 旁人拼命巴结皇帝,韩乙和马昂却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系于沈溪一身,所以他们把金银珠宝乃至酒色财气的东西通通送到沈溪跟前,沈溪知道贸然拒绝的话只会让二人离心离德,干脆送到马怜院子。 马怜知情识趣,没有通常女人的妒忌和小心眼儿,她没有觉得这些女人的到来对她的地位存在威胁,毕竟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只有这院子对沈溪保持足够的吸引力,沈溪才会多过来消遣,否则她会被冷落,甚至将来是否能见到沈溪都难说。 沈溪道:“还是你有心……” 马怜没想到沈溪会如此满意,脸上带着稍微的羞喜:“能为主子做点事,奴甚是欣慰……这些丫头年岁大的十七八,小的十三四,有的已长成,有的还是小花骨朵,却不知主子是否有中意的?让她们先过来陪主子喝喝酒,说说话,回头带进房里便是。” 沈溪见马怜说话时粉颊飞红,宛若小家碧玉,不由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不是跟你说过,不需要在这上面下太多工夫吗?为何又安排了?” 马怜虽然被沈溪抬起头,却不敢跟沈溪对视,分外羞涩:“送到这院子,便是主子的人,哪怕主子觉得没什么必要,这些丫头也能为主子暖暖被窝,做一些贴心的事,还能服侍主子起居更衣。其实她们会的东西很多,只是主子没见识过罢了。” 沈溪很清楚马怜说的是什么意思。 任何时代,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买卖,而美貌的女人一向为权贵喜欢。 大明承平已久,风气转向奢靡,江南民间尤其是扬州、苏州等地逐渐形成养瘦马的传统,有人专门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 马昂的合作伙伴、受沈溪招揽的韩乙便精通此道,本来韩乙就是靠跟官府勾连才取得丰厚身家,至于如何贿赂,如何让官府中人网开一面,非常有经验。 至于这些女子,自小就接受系统地栽培,平生所学基本都是娱人的东西,至于如何伺候男子,她们或许比闺中妇人更有经验,只是缺乏实践罢了。 沈溪看着马怜道:“我从未见识过她们的本事……莫非你见识过了?” “嗯。” 马怜轻轻点了点头,“闲着没事奴听她们说了一下,以前奴从来不知原来闺中有那么多花招……奴还是太任性,被主子惯坏了。” 在沈溪面前,马怜总把自己摆在卑微的位置上,以奴婢的身份对待这段感情和关系。 沈溪笑着将马怜揽过来,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道:“有你在,不就够了么?” 这下马怜更加害羞了,显然她从那些女子身上见识过的东西,让她很是羞涩,虽然她现在有了一定身份和地位,但始终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接触到的东西太少,到了江南,她才算大开眼界。 就在马怜羞得无地自容时,古琴和萧声又起,新的舞蹈表演又开始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7章 第二五五〇章 只怕小人言 次日一大早,沈溪将唐寅叫到官衙,此时唐寅已知晓皇帝带兵驻扎长江北岸临江之地的消息。 没有外人在场,唐寅便无所顾忌,径直问道:“陛下这是何意?是临时起意驻兵?还是准备养精蓄锐后继续用兵?难道就不怕宁王领军渡江杀来?” 沈溪对这消息并不感冒,反问道:“宁王兵马这会儿不是还没出江西地界么?” 唐寅苦笑:“以沈尚书见地,不会认为如此用兵是正确的吧?这样很容易遭致叛军攻击,进又不进,退又不退,行事瞻前顾后,本来占据的优势会迅速消弭,一旦兵败,陛下怕是很难回南京吧?” 沈溪道:“伯虎兄看来很着紧这件事……陛下不带你随身参谋军机,实在可惜。” “沈大人言笑了,陛下哪里将在下放到眼里过?” 唐寅听出沈溪语气中蕴含有奚落的意思,赶紧解释道:“在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若有差错的话,便当在下没提过……却不知陛下此举是否跟沈尚书提前商议过?” 沈溪抬起头看着唐寅,微微摇头:“未曾有任何商议……从离开新城之日起,陛下便没有跟我联系过,这一点你是知晓的。” “那就问题大了……” 唐寅非常紧张,赶忙问道,“沈尚书如何看待陛下决策?” 沈溪再次摇头:“我怎么看待不要紧,问题的关键是陛下是否能听进别人的意见……相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九江府城和湖口两座江防要塞失守,陛下最佳的选择莫过于引兵回安庆。” “其实继续进军,依靠朝廷兵马暂时拥有的水上优势,威逼湖口,把叛军水军堵在鄱阳湖里,同时迫使宁王兵马分兵驻防南岸,为后续兵马到来赢得宝贵的时间;又或者干脆泊靠长江南岸,驻扎马当镇或者彭泽县城均可,只要等到陆路兵马赶到,便能以绝对兵力优势碾压对手……” “现在陛下选择了最危险的应对方式,除了自身驻步不前外,还把战略要地彭泽和马当拱手让给叛军,如此叛军可以自如地与朝廷兵马隔江对峙,逐步取得战略上的主动。” 唐寅一听便知沈溪也不支持朱厚照在长江北岸安营扎寨的决定,赶紧道:“沈尚书不上奏建议陛下撤兵么?” 沈溪叹道:“该上奏时,我自然会上奏……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陛下都未必会听。而且由我口中说出来,很可能会适得其反,不如静观其变。” …… …… 唐寅无法调遣沈溪,最多是提供一点意见,但显然沈溪不会采纳。 唐寅自嘲地笑一笑,然后便告辞离开……虽然他担忧皇帝安全,却也知道这场战事跟他关系不大,皇帝一门心思建功立业,生怕别人抢了他风头,连军事方面的权威沈溪都插不上话,他一介文臣能说什么? 接下来两日,新城风平浪静,没听说前线有战事发生,宁王在攻下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后便没了动静,似乎静待皇帝领兵上门。 等唐寅再次见到沈溪时,沈溪正在热火朝天的船厂视察。 唐寅主动过去问候,他急于了解前线的最新战况,觉得很可能有些重要情报未对外公开。 唐寅简单寒暄两句便发问:“沈尚书,不知陛下那边情况如何了?为何一直没听说前线开战?照理宁王拿下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后,应第一时间调兵遣将,进攻陛下统领的兵马,以求速战速决……战事拖延下去对宁王太过不利。” 沈溪微微一笑:“宁王生性谨慎,或许是在担心什么,毕竟陛下手头有十万大军。” 唐寅立即出言纠正:“不是说两路人马加起来才有十万兵马么?听说还掺杂有大量巡检司兵马,那可是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不能委以重任。倒是宁王叛军,连下数府,可谓兵强马壮。” 沈溪本来正在对工匠说及改进蒸汽机及造船工艺之事,闻言不由笑了笑,示意工匠继续做事,他带着唐寅往外走。 “陛下现在固然对宁王的情况一无所知,宁王何尝又能调查到陛下军中的真实情况?此番陛下领兵西进,可谓声势浩大,对外宣称三十万大军,宁王总不能拿一两万人马去江上跟陛下硬碰硬吧?” 唐寅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宁王手头才一两万人马?” 沈溪摇头:“宁王人马是不少,但真正能调动的有生力量却相当有限,刚刚占领的州府不需要派兵驻扎,征集粮草么?宁王出兵前,最看重的便是南昌周边府县归属,现在拿下来自然要大肆封赏有功之臣,收买笼络人心,等稳定内部后再进兵。” 唐寅听了这话长长地松了口气:“如此再好不过……只要叛军龟缩不出,那平息叛乱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沈溪摇摇头:“伯虎兄怎知宁王在得悉陛下军中情形后,不会铤而走险,派出水军跟陛下统领兵马交战呢?” 唐寅不开心了:“沈尚书,您有意见只管提便是,这兜兜转转的,在下已经无法判断宁王会作何选择。” 沈溪摊摊手:“你不知,难道我便知晓?我又非宁王腹中蛔虫……宁王作何选择,那是他的事情,至少现在前线一片风平浪静,接下来战事于何时何地发生,或许问问老天爷更有效。” 唐寅听出沈溪话中的敷衍之意,明白不可能再从沈溪口中得到更有用的讯息,当即道:“若是沈尚书有消息,尽可通知在下,在下……只是想参谋一二,对前线战事没什么实质性帮助,就是瞎操心罢了。”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唐寅见离开,脸上闪过一抹冷色。 …… …… 不怪新城这边没得到任何消息,因为朱厚照军中确实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在长江北岸驻扎两天,依然不清楚九江府的情况,朱厚照有些急了,但他没有想过回兵安庆,只是想确定是否有必要率领船队袭扰湖口,夺回沿江要隘。 “……陛下,江对岸出现了宁王斥候,证明彭泽县城和马当镇已为叛军攻占,九江府或已全境沦陷……昨晚有人混进营中纵火,好在被巡营官兵及时发现并制止,才避免一场大祸发生。”江彬呈报。 为了不让张苑接触皇帝,江彬煞费苦心,现在所有军情都由他来呈报,如此也显得他精明能干。 朱厚照道:“真是岂有此理,贼人竟敢放火烧营?简直活腻了!把人拉到营门前枭首,以正视听。” “是,陛下。” 江彬行礼。 朱厚照再问:“九江府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南昌府周边府县莫非全都沦陷了?还有就是难道宁王从未考虑派出水军前来迎战么?这也太过风平浪静了吧?” 就在江彬准备回话时,朱厚照又开始自言自语:“这算不算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江彬对于朱厚照突然冒出的新名词有些意外,赶紧道:“陛下,现在各路人马都在往江西赶,想来宁王已吓得失了魂,不敢带兵出江西地界,而是一味固守城塞,妄图以逸待劳,跟朝廷作对。” 朱厚照摆了摆手:“你说得不对,既然宁王敢造反,就一定不会坐以待毙,朕知道他的脾性,他是那种冲动易怒之人,年轻气盛,朕不信他能沉住气。” 江彬道:“陛下,微臣这两日听说一个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朱厚照厉声道。 江彬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微臣听说,有人在江西散播谣言,说是陛下率五十万大军平叛,有意夸大其词;还有消息说魏国公所部没有遵照预定计划顺着长江南岸西进,而是到了太平府便折道向南,经宁国、徽州直插饶州府,进而一举拿下南昌城……这也是魏国公统领陆路兵马迟迟没有出现的根本原因。”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这一遇到战事,就谣言满天飞,难道那些造谣的人就不看看地图吗?宁国府、徽州府都是山区,对行军极为不利,魏国公怎会如此不智?等等,这些消息是放给谁听的?” 江彬道:“回陛下的话,好像是说给叛军听的,但如今我军营地里也开始流传……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小道消息太多,所以宁王才没有着急派出兵马出江西,宁王也怕自己的老巢被端。” 朱厚照皱眉:“朕领军平乱,居然有人造谣生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江彬请示:“陛下,您看是否压制一下军中流言蜚语传播?” 朱厚照再次摆了摆手,皱眉分析:“仔细想来,若宁王怕老巢被端而不敢进兵,其实有这种可能……他最忌惮的人是沈尚书。沈尚书虽然不在军中,但余威犹存,宁王想谋朝篡位,这头得有多硬啊?” 江彬道:“陛下,宁王未必怕沈大人,若沈大人也生出反心……” “未必你娘的头啊!” 朱厚照直接开骂了,“你不想想沈尚书这些年来立下的赫赫战功,区区一个宁王能说动他反叛?你说宁王要许诺给他如何好处,才能让沈尚书背叛朕、背叛朝廷?” 江彬想了想,摇头道:“沈大人乃国之栋梁,微臣从来都没有质疑过,不过沈大人到底是人,是人就会有野心,若宁王允诺与之平分江山当如何?之前听说宁王派了菊潭郡主去新城……” 有关菊潭郡主朱烨动向,至今没人告诉朱厚照,若非江彬提及,可能这件事永远不会为正德皇帝所知。 朱厚照脸色一紧:“菊潭郡主?她去找沈尚书作何?” 江彬一看有戏,继续道:“以微臣想来,这个节骨眼儿上菊潭郡主去见沈大人,定是商议谋逆之事……照理说沈大人应该不会接见才是,可现在却只听说菊潭郡主到了新城,却没听到其离开的消息,背后发生何事怕是只有沈大人自己才清楚。” 朱厚照本来对沈溪绝对信任,听不得别人说沈溪的不是。 但现在朱厚照却有了疑虑,朱烨去见沈溪会说什么?只要用脑子稍微琢磨一下,便知道是劝说沈溪附逆。 朱厚照连连摇头:“沈尚书断不会做出谋逆之举,他一世英明难道想毁于一旦?这种事切不可乱说,赶紧调查九江府江防情况,不得有误!” 嘴上说对沈溪完全信任,甚至对菊潭郡主朱烨去新城抱理解态度,但江彬离开后,朱厚照脑中浮现的全都是这件事。 “菊潭郡主去见沈先生还能做何?无非是劝说他一起造反罢了!哦不对,也有可能是宁王在施展反间计,但为何沈先生没有把菊潭郡主拿下来?他知道朕领兵攻打谋逆的宁王,为何还对菊潭郡主如此客气?难道他就不怕别人多想?” 以前朱厚照在涉及沈溪的事情上很有主见,极少受人影响,但此时却很犹豫,尽管想继续信任沈溪,但作为帝王,贪生怕死又怕别人争夺他皇位,朝中还有宁王这样高举反旗的藩王存在,心态再也无法放平和。 “陛下,张公公求见。”就在朱厚照心里七上八下时,小拧子出现在他跟前,轻声奏禀。 朱厚照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小拧子出去传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张苑带进来,这跟江彬对皇帝的控制力度加强有关,若非小拧子通禀并拿到口谕,张苑根本就没有机会到皇帝跟前进言。 “陛下……” 张苑正要汇报他调查到的紧急军情,却被朱厚照伸手打断。 张苑有些意外,他不知朱厚照现在对江彬的信任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所有军情只需问江彬,而对其他人呈报的消息却漠不关心。 朱厚照单刀直入:“张苑,之前你可知沈尚书自海上凯旋后的情况?” 光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张苑没法理解其中蕴含深意,他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老奴有所听闻,沈尚书凯旋后一直留在新城,建设城池,制造船只,长江出海口地区如今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张苑没有说沈溪的坏话,他现在把江彬当作头号大敌,一旦感觉有危险,就记起沈溪是他的侄子,可以帮到他。 朱厚照脸色有些不悦:“朕且问你,沈尚书这些日子可有见过什么人?” 张苑就算再愚钝,也从这句话感受到朱厚照心中强烈的不满,他立即意识到可能跟菊潭郡主去见沈溪的事有关。 张苑琢磨开了:“不好,这件事陛下怎会知晓?听口气应该是才得悉,才会如此愤怒,估计是江彬那奸贼所为……我只能如实呈奏,才不会被陛下问责。” 张苑赶忙道:“陛下,老奴正要奏报,刚得到消息,说是菊潭郡主去过新城,但没见到沈尚书,铩羽而归。现在菊潭郡主取道浙江,经衢州府回江西,她现在行踪被东厂和锦衣卫严密监视,随时可以拿下。” 朱厚照稍微释怀,自言自语:“原来没会面……” “陛下,沈大人应该没有接见菊潭郡主……听说菊潭郡主去新城,是想沈尚书帮忙劝说陛下放弃御驾亲征,上疏为宁王说情。”张苑道。 朱厚照冷笑不已:“放屁,这话放到半个月前说,朕还能相信,但现在宁王已公开举旗造反,这不是骗鬼吗?” “是,是。可能宁王想延误陛下出兵时机,给他足够的准备和喘息机会,却未曾想沈大人早就洞悉宁王的阴谋,并未接见菊潭郡主,直接将其赶走。”张苑道。 朱厚照微微皱眉,对张苑表现出的态度迷惑不解……平时张苑总是喜欢告沈溪的状,而这次却帮沈溪说话。 朱厚照政治手腕不低,尤其对朝中大臣间的关系有着深刻理解,他之所以没将平庸的张苑按下去,便有让喜欢到处树敌的张苑制衡沈溪的意图,一旦结果跟他的预期不同,心里便觉得怪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8章 转进 “陛下,老奴得到战报,宁王主力已在湖口集结,同时鄱阳湖水道要隘星子港出现大批船只,看来叛军水军随时准备进入长江,要不了多久就会与我军接战……很可能宁王叛军知悉陛下在这边驻扎,准备来个鱼死网破。” 张苑不愿意继续纠缠沈溪是否见过菊潭郡主这一敏感话题,赶紧说出今天来见驾的主要目的。 朱厚照勃然变色:“不会遣词造句就别用……什么叫鱼死网破!你说朕是鱼,还是网?” 张苑赶紧改口:“是老奴的错,应该说是宁王狗急跳墙。” 朱厚照这才满意点头:“这就对了……逆王想趁朕立足未稳,领军跟朕决战……哎呀,等等,你调查的情报可靠谱?为何朕没从别的地方听到过这消息?” 张苑道:“这是江西地界传来的情报,请陛下御览。” 等小拧子将张苑递上的情报送到朱厚照手中,朱厚照仔细看过后,才知道张苑所言非虚。 虽然朱厚照对江彬很信任,但奈何江彬的官职目前只是御前侍卫统领,官品并不高,在收集情报方面,江彬需要靠自己人去调查,然后在皇帝跟前胡诌一通,蒙混过关就算完事。 而张苑获取情报的途径非常多,东厂、锦衣卫、地方官府等上呈的情报都要经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之手。 朱厚照跟前的人都知道江彬跟张苑的对立关系,也知江彬更得宠,但对于内府各衙门以及地方官员来说,他们更信任张苑,毕竟张苑的地位在那儿摆着。 朱厚照看过后,眉头皱得紧紧的:“怎么突然就要杀来了?既如此,那就赶紧整顿人马,准备跟贼人于江上展开决战。” 张苑吓得连连摆手:“陛下,万万不可啊!” 朱厚照黑着脸喝问:“好你个张苑,不会是想说朕统领的水军打不过逆王临时拼凑的几条船吧?朕手里可是有三十万大军呢。” 这话说出来,连朱厚照自己都没底气,张苑却琢磨开了:“一共十万大军出征,分出一半在徐老头那边,这边能有个五万兵马就算不错了。” 张苑道:“陛下,您龙体要紧,且不可以身犯险啊……此战胜败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陛下尚无子嗣,若出什么偏差,这大明江山社稷当如何是好?陛下乃九五之尊,应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样才体现您那堪比神明的能力,何至于要亲自上阵,跟逆王兵马交战呢?” 朱厚照对于张苑的恭维不能接受,板着脸说道:“朕以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事做多了,才觉得烦闷,这次正要亲自表现一番……本来朕就是御驾亲征,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让朕当缩头乌龟,退到后方等别人拼命,是吧?” 张苑非常着急,完全不知该如何对朱厚照解释。 小拧子在旁帮腔:“陛下,您确实不能犯险,不如先撤回安庆府城,看具体情况再派出水军跟叛贼交战……贼人的水军要进攻南京,只能先攻取安庆,到那时陛下您既能指挥调度这场战事,又不用犯险,实在是一举两得。” 朱厚照被小拧子的话说动,思索半晌后自言自语:“也是,朕在哪儿,宁王的兵马一定追到哪里跟朕开战……朕现在驻兵于旷野,无所凭仗,正面交战若出什么意外,实在是不可取……” “但让朕就这么撤回安庆府,不是让朕颜面扫地么?再者说了,接下来南直隶的池州府建德、东流等城池也会被叛军地面部队占领,若他不理会朕所在的安庆,直接由陆路进攻南京,天下人岂非认定朕怕了他?” 张苑愁眉苦脸建议:“陛下,要是您担心叛军直接从南岸向南京进军,不妨撤至南岸,以建德和东流构筑防线,凭借地利与叛军周旋。” 朱厚照眯着眼,开始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小拧子根却不同意,几乎是哭嚎着道:“陛下,东流不过是沿江小城,城防堪忧,建德则在群山环绕中,救援不利!陛下若在其中出什么状况,该如何是好?张公公,现在应该果决些,退回到安庆府城才对。” “够了!” 朱厚照对于两个太监的争执非常不满,显然不想被奴才决定自己下一步动向。 他心中带着一种腻歪,压根儿就不想听取别人的意见,这也跟他平时总是以沈溪的意见为准,以至于天下所有战功都归了沈溪有关。 朱厚照想靠自己来做判断,而现在张苑和小拧子把两种解决方案说出来,让他倔脾气犯了,非要拿出第三种对策不可。 但现在他总归知道自己驻守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无险可守的地方算是犯了兵家大忌,此地并不适合跟宁王叛军交战,他更清楚自己的临场指挥和调度能力跟沈溪没法比。 瞻前顾后,又找不到好的对策,朱厚照只能先做妥协,黑着脸道:“总归敌人还在湖口盘桓,需要一两天时间才能到这里,朕先思索一下,今晚开个会,好好研究一下,到时朕再决定进还是退,或者进攻哪座城池。” 若是换作军中将领,或者是有谋略有见地的文臣,一定会反对朱厚照这种得过且过的心态,这里可是战场,不能有丝毫犹豫,现在朱厚照居然说要先开个会好好研究一番,简直是在玩火自焚。 不过张苑和小拧子在朝中地位再高也是奴才,发现朱厚照态度不善时,他们没底气跟朱厚照叫板,只是行礼后告退。 这也跟两人能力平庸有关,在他们看来,宁王出兵需要时间,真正杀过来起码要两三天,不用急于一时,何必忤逆皇帝? 结果没到晚上开会时间,张苑便心急火燎赶来,这次他被江彬阻拦在外。 因为白天张苑顺利面圣,江彬把几名“看管不力”的侍卫全给撤换了,晚上亲自在皇帐前把守,正好迎头撞上张苑。 江彬冷笑不已:“张公公,如此着急作何?陛下要开御前会议,时间还没到呢。” 张苑心急火燎:“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会?宁王兵马已经杀过来了!” 江彬一脸鄙夷,轻描淡写道:“张公公别危言耸听,宁王刚准备出兵,这消息本来也是才传到,叛军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杀来?” 张苑骂道:“你个误国误民的佞臣,不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吗?宁王一边在湖口大张旗鼓集结兵马,又在星子假装集合船只,实际上其水军早就出了鄱阳湖,隐身于雷池水域,此番其船队突然出现在长江上游水面,并顺流而下,江北地面也出现大批骑兵,正往这边星夜兼程赶来……叛军主力不知何时已过了江,现在不走,可能后半夜就要遭遇了!” 张苑把问题说得很严重,但对江彬来说并不足以采信,他刚想斥责对方危言耸听,又有斥候前来传讯,说是叛军已过了前方二十五里地的启秀寺,正向营地高速杀来。 虽然宁王兵马昼伏夜出,如今更是利用夜色掩护行军,准备打朝廷平叛大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战而定输赢,但百姓终归还是心向朝廷,把宁王兵马藏身之所告诉朝廷斥候,斥候很快发现蛛丝马迹,提前预警。 江彬顿时紧张起来,他知道大军驻扎在无险可守的江边旷野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宁王兵马一看就势在必得,今夜必然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扑过来,毕其功于一役,最好是避其锋芒。 江彬根本就没有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 …… 等江彬跟张苑一起出现在朱厚照跟前,将这消息告知后,朱厚照眉头紧皱,脸上显露紧张之色。 朱厚照厉声喝问:“混账东西,不是说宁王刚在湖口集结兵马?怎么叛军这么快就来了?还是说军中都是一群废物,连真实的情报都调查不到?” 江彬道:“陛下,逆王太过狡诈,不知什么时候调度兵马悄悄渡过江水,水师也提前藏到雷池去了,现在突然出现,就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几天上午和夜晚江上雾气很大,非常容易藏匿行迹,斥候也是才查到蛛丝马迹。” 朱厚照板着脸道:“那就赶紧备战啊!” “陛下,切莫如此!” 张苑抢白道,“此处并非决战的好地方……地势太过平坦,对方有骑兵的话,一突击阵地就会告破。特别是夜里,敌人从四面八方杀来,将士恐慌,战力发挥不出平时一成,稍有不慎就会炸营,兵败如山倒……不如立即转移到安庆府。” “总归这次逆王兵马前来的目的是跟我们决战,以期一战扭转乾坤……只要我们及时撤回到安庆府,他们的战略意图便无法实现,整体上我们依然占据主动。” 江彬看了张苑一眼,就算再抵触也觉得言之有理,于是主动帮腔:“陛下,正如张公公所言,贼军战略上处于劣势,所以只能出此奇兵,利用夜色掩护以及本地地形,一战而定输赢,若我们留守此处跟他们交战,正好着了他们的道……请陛下及时回撤安庆府城。” 朱厚照对于“撤退”一向很抵触,就算火烧眉头他也不着急走,甚至在想如何跟宁王兵马交战。 朱厚照质问道:“沈先生不是最擅长防守作战吗?鞑靼兵马就是在他构筑的防御工事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从土木堡到榆溪河北岸,直至把老本赔光……为什么换作我们就不行?你们赶紧组织兵马挖掘战壕,设置陷阱和拒马,让逆王知道朕的厉害!” “这……” 江彬和张苑相视一眼,根本无法接茬。二人对于指挥作战根本是门外汉,完全拿不出正确的应对之策。 朱厚照一看便知道江彬和张苑没本事,当然也有可能是要逃避责任,他知道现在谁站出来接过主持大局的重任,就会承担巨大的风险,战败的话就算责任不在此人身上,他这个皇帝也会拿其开刀。 朱厚照颓丧地一摆手:“罢了罢了,一看就知道你们没仔细研究过沈先生打出的那些经典战例,连依样画葫芦都做不到……现在宁王兵马分别由水路和陆路向我们逼来,你们又没有反击的能力,朕就算再有雄心壮志,也无可奈何。” “好吧,立即吩咐下去,全军拔营登船,迅速向安庆府城转进,务求天亮前进驻怀宁县城。” 张苑如释重负,问道:“陛下,是否要布下疑阵?让贼军以为我们没走?” 朱厚照对张苑的建议一怔,随即不耐烦地一摆手:“这都什么时候了……朕没那闲工夫,马上安排撤军。” …… …… 即便提前知道宁王兵马杀奔而来,朱厚照的军令也及时下达,但军中准备情况仍令人堪忧。 大军已在江边驻扎几天,这次撤兵命令下达得非常突然,被紧急叫起来拔营的将士对于现如今面临的真实情况不了解,动作迟缓变形,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 这也跟如今朝廷兵马缺乏训练有关! 临时抽调来的地方巡检司兵马本来就不是正规部队,平日懒散惯了,就算是从亲军十七卫抽调来的人马,也因江南承平,久不经战阵而疏于操练。 平叛大军军纪涣散,领军将领松松垮垮,在上行下效的情况下,当兵的也是敷衍了事,从上到下都非常懈怠,官兵都觉得此番出兵江西,在朝廷兵马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功劳唾手可得,没人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 朱厚照抢先上了自己的座船,然后下令紧急离开,等随后乘坐皇帝近臣的船只陆续驶离临时码头时,那些在岸上不急不慢的官兵才发现情况不对……主帅带头跑了,军心士气严重受挫,随后又有谣言说宁王百万大军马上就要杀到,慌张之下分不清真假,只知道上船才能安全,于是岸上乱成一团。 朱厚照完全顾不上这些,他的座船冲在最前面,他比谁都怕死,在他看来,既然已制定撤兵方略,就不能有丝毫犹豫,不然就要步英宗当年土木堡之变的后尘,因而进兵时朱厚照显得不急不慢,撤退时却极有效率。 后续船只非常狼狈,许多士兵混乱中失去编制,看到船就上,到了船上还抢夺进船舱的机会,很多人被挤下甲板,登船的舷梯也纷纷有人落水……这些人中有许多不会游泳,以至于撤退刚开始,江面已出现浮尸。 前边乱,带动后续人马的慌乱情绪。 本来船只足够用了,毕竟来时就是用这些船运兵,但现在是夜里,又没有系统规划,就连船上水手也不知自己的船只可以装载多少人,发现甲板上挤满人,还有许多陌生面孔后,便匆忙驾驶船只离开江边,却不知自己只装载了一半人。 到最后,泊靠江边的船明显不够用了,很多将士发现登船已望后,干脆从江边往内陆逃跑。 朱厚照带了五万大军出征,却连接战都没有,仅仅一次撤兵,就让麾下官兵少了一万有余,而这些将士中死伤是少数,大多当了逃兵,他们也不是因为战败而逃,仅仅是因为没办法登船而逃。 此时朱厚照却不知后面乱象,还以为自己调度有方,兵马进退有度。 “……这次转移,你们做得很好。” 朱厚照对负责调兵遣将的江彬和许泰等人加以表扬。 江彬谄媚地笑道:“只要我们撤回安庆府城怀宁,贼军就无机可趁……陛下放宽心便可,另外一路人马很快就会增援而来,我们在安庆府城将逆王兵马击败,再沿江而上,攻取九江府和南康府,直逼南昌,捉拿逆王。” 张苑在旁有些担忧:“陛下,万一魏国公那路人马真如谣言所传,从宁国、徽州杀到江西腹地,该当如何?一来我们少了增援,二来到时候他们直接把宁王击败,功劳都变成他们的了。” 朱厚照脸色顿时有些不悦:“这老东西敢不来!?若情况真如此的话,朕非杀了他祭旗不可!” 当朱厚照放出如此狠话后,张苑和江彬都有些惧怕。 他们暗自琢磨:“徐老头战败被诛杀谢罪倒也无可非议,但关键现在陛下说,若徐老头把功劳抢了也要杀,陛下这是多希望能亲自领军平定宁王之乱啊?如此说来,沈大人之前取得那么多功劳,会遭致皇帝多少嫉恨?” …… …… 船只快速行进,顺流而下自然比来时逆流快许多。 朱厚照无心到甲板上去看情况,至于后续船只的情形他根本就不想了解,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他认为调兵自然有专人做,却不知他这个主帅严重不负责任,下面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做,后面船只首尾难顾,竟然有些船只撞到一起,乱成一团。 不过好在宁王的水军并未于此时杀出,朱厚照这次撤兵非常果决,半路上未遇到任何阻击。 天亮后,朱厚照让小拧子出去打听有关行船情况,得知要回安庆府城怀宁非要等中午以后,此时江上大雾弥漫,以至于后续船只情报非常少。 朱厚照道:“朕这次用兵终归还是准备不足,早知道就该稳扎稳打,等宁王出招后,我见招拆招即可,这才是一个武林高手应有的风范。”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现在吸引敌军到安庆府来,他们长途跋涉一定没有准备太多粮草,要取胜应该很容易。” 朱厚照点点头:“说得也是,这次叛军急忙杀出江西地界的目的,就是想让朕自乱阵脚,好在朕调遣有方,把人马及时撤到安庆府城,他们的战略目的并没有达到……而为了这次夜袭,他们一定没准备太多粮草辎重,自然也就没有攻城能力,等到安庆府城后,朕整顿兵马,随时可以杀回去,让他们知道朕的厉害!” “陛下英明。” 小拧子赶忙恭维。 朱厚照本来为自己匆忙撤兵而懊恼不已,但在一旁人吹捧下,这个时候他却感觉自己真的英明神武,既破了宁王的毒计,还为接下来的战局发展带来契机,好像这次撤兵有功无过。 “赶紧走。” 朱厚照道,“现在要抓紧时间进驻安庆府城,只有进了怀宁才算达成战略目的……若是朕手头有多余兵马,埋伏在安庆府城周边,来个诱敌深入后的大围剿,那就妙了。可惜朕之前没想到这一茬。” 小拧子暗自嘀咕:“您哪里是没想到,根本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若有人敢如此进言的话,也早就被你给降罪了。” “唉,这次哪里是什么战略转移,根本就是狼狈逃跑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9章 出师未捷 朱厚照紧赶慢赶,终于在宁王水军追上来前安全撤回安庆府城怀宁。 此时朱厚照统领的人马早就前后脱节,他的船只抵达安庆府城内码头时,只有零星几艘船只跟上。朱厚照根本顾不上这些,午后江上雾气依然很大,朱厚照在江彬、许泰等人的陪同下登上码头。 安庆知府孙元珩和安庆卫指挥使赵晔斌整理好官服,正要上前迎驾,却被侍卫粗略地推开。 朱厚照并未停留,进城后便往驿馆去了。 至于孙元珩和赵晔斌,则着急地想知道江上开战情况,几经周折后才见到灰头土脸从船上下来的张苑。 “张公公,您这是……” 孙元珩见到张苑后非常恭敬,朱厚照领军路过安庆府时,虽然没有进过府城怀宁,但连续几晚驻扎的江边之地却是安庆府地界,孙元珩曾亲自赶到营中向张苑送礼,当面拜访过。 张苑打量孙元珩几眼,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位四品文官是安庆知府,至于赵晔斌他却没印象,并不认识。 张苑瞥了赵晔斌一眼,问道:“这位是……?” 没等孙元珩代为介绍,赵晔斌已一脸荣幸地回道:“张公公有礼了,鄙人安庆卫指挥使赵晔斌,愿意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张苑一听只是个卫指挥使,顿时失去兴趣,摆摆手,不耐烦地道:“不必多礼,这不得知宁王派出兵马,准备对陛下进驻的营地发起夜袭么?为人臣子怎么可能让陛下置身险地?便护送陛下往安庆府城而来……后续船队入城后便封锁大江,通令全军准备迎敌。” 孙元珩怔了怔,问道:“张公公,陛下统领兵马……可都带回来了?” 张苑反问:“不然怎的?” “这……” 孙元珩脸上满是诧异之色,他见到张苑前,便清楚地知道皇帝这次撤军异常狼狈,入港船只乱糟糟的,下船将士失魂落魄,许多人脚踏实地后甚至放声痛哭,更有人在到处寻找亲人,完全不似之前途径安庆府城时那般风光。 孙元珩以为朱厚照已领军跟宁王所部交战,就算不是惨败至少经历了败仗。 但听到张苑的解释后,脑子却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说是没开战,为何会如此狼狈?” 旁边赵晔斌不懂这些,为了在皇帝和张苑面前有所表现,赔笑道:“张公公请尽管放心,船只能安顿的都安顿,兵马也会妥善安置……但有个问题,城内港口容量有限,那些不能入港的船只……” 张苑心想:“船只无法进城,那岂非只能泊靠在城外岸边?现在宁王大军即将杀来,最好是坚壁清野……但问题是还没请示过陛下,把船只都付之一炬的话,那之后怎么运兵攻打九江府?这不是把自己一条腿给砍折么?” 张苑道:“这件事咱家会亲自去请示陛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先把兵马、粮草辎重接应进城,并且做出妥善安置。至于这城内防务,咱家会派人接管,旁人下达军令,你们不得听从。” 即便赵晔斌对张苑恭维至极,听了这话还是不由看了孙元珩一眼,显然他不想把城防大权拱手让人。 但张苑没心思计较这些,他急着去找皇帝说事,因此简单交待后,便往皇帝落榻处赶去。 …… …… 张苑这一走,孙元珩微微松了口气。 旁边赵晔斌道:“看来张公公有些焦头烂额啊……难道是急着去调兵遣将,阻止宁王兵马东进?” 孙元珩突然怒视赵晔斌,喝问:“先前怎未等本官引荐,便贸然向张公公示好?你不会对张公公作出什么承诺吧?” 赵晔斌不知该如何作答。 虽然按照分工,赵晔斌负责安庆府防务,五个千户所都在他控制下,可按照规矩一旦遭遇战争,朝廷便以文驭武,赵晔斌只能听从孙元珩这个知府的号令。 孙元珩道:“难道你没看出来,陛下此番是仓皇逃跑?这后续船只到现在还是零零散散从水门进城,出征时足有五万大军,但现在回来的一成不到……张公公分明是怕陛下丢面子才如此说,也不知前线葬送多少官兵……” “啊?” 赵晔斌十分意外,没料到孙元珩会如此揣测。 孙元珩有些恼恨:“更加可恶的是,陛下到安庆府城后,这里必会成为众矢之的……除了朝廷往援兵马外,未来一段时间宁王也会调集兵马,往这边集结,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赵晔斌道:“孙知府不必担心,这不魏国公正领军向九江府进发?闻听这边出状况后,魏国公定会调遣兵马前来救援。” 孙元珩叹了口气:“远水不解近渴啊!赶紧去迎接出征兵马进城,多一个人,咱们守城也多一份把握。就怕陛下胡乱插手指挥,到时候城池被破也不知是谁的责任,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宁王准备不足……暂时无法染指安庆府城……” …… …… 朱厚照进了有高大厚重的城墙保卫的城市,终于可以长长地松口气。 经过一夜颠簸,安全方面有了保证,朱厚照才记起自己面子受损问题。 此番转移,他也知道自己太过狼狈,只是暂且不知军中状况。 进城后朱厚照对驿馆的居住环境非常不满,于是江彬带人强行霸占了一个前后四进并带左右偏院的大宅作为临时行在,朱厚照欣然住进去后马上叫来江彬问询撤兵详情,很希望此番转移一切顺利,一兵一卒都没有损失。 可惜的是,江彬不能给他答案,因为此时后续兵马还漂在长江上。 有多少损失,结果如何,甚至追兵在何处,江彬是一问三不知。 朱厚照气恼地质问:“之前不是说一切顺利么?怎么现在连多少人没进城都不知道?” 江彬解释道:“陛下,船队浩浩荡荡,后续运兵船还没进城,官兵下船后还需要清点人数,加上粮草辎重需要安置,一时间哪里知道有没有损失啊?” 朱厚照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无心跟江彬计较。 恰在此时,小拧子从门口进来:“陛下,张公公求见。” “快传。” 朱厚照急切地一招手。 随着小拧子将张苑传进大堂,未等张苑上前行礼问候,朱厚照劈头盖脸便问:“人马可都进城了?” 张苑低着头,眼睛骨碌碌一转,他跟江彬的心态一样,不想承担责任,于是狡辩道:“回陛下,船只正在进港,正在清点人数,不过听说有部分人马未及时上船,选择从陆路往安庆府城撤退……” “混账!” 还没等张苑说完,朱厚照一拍桌子怒喝。 张苑吓得不敢再吭声。 朱厚照继续责骂:“当时不是及时下达撤兵命令么?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从昨晚到现在,朕对后边兵马的情况就不太了解,你们是否对朕有所隐瞒?” “老奴不敢。” 张苑直接跪了下来。 江彬颤颤巍巍不敢正面作答,不过他对于军中有损失这一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因为下边人禀告说,从撤兵开始就因将士蜂拥上船导致很多人被挤落掉进江水中,淹死不少。 朱厚照一看江彬和张苑都是一副不敢面对他的模样,终于确定出事了。 朱厚照厉声道:“赶紧去盘点,把军中情况详细禀告朕,若有欺瞒,等着被砍头吧!” …… …… 朱厚照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疲于奔命,疲累不堪。 吩咐下去后朱厚照回房休息,张苑和江彬从大堂出来,没等到门口,张苑便喝问:“江大人,陛下下达撤兵命令后,为何不见你出面统筹调度?此番折损至少近万人马,被陛下知道,你脑袋不保!” 江彬脸上闪现一抹厌恶之色,板着脸道:“张公公有心在这里质问本将,还不如赶紧按照陛下吩咐,去清点军中损失,再调查宁王兵马动向,你想把罪责都推到本将身上……哼,纯属痴心妄想。” “两位不要争了。” 就在张苑想继续发难时,后面传来小拧子的声音。 二人回头看了尾随而来的小拧子一眼,大为忌惮,生怕透露太多消息被小拧子听到,向皇帝通风报信。 小拧子道:“两位,陛下对于军中情况多少有些了解,此番撤兵太过仓促,很多兵马未来得及上船,损失有些大……万幸的是陛下及时回到安庆府,现在备战大于一切,过多计较之前的得失有何意义?” “哼!” 张苑冷哼一声,对小拧子的话不屑一顾。 江彬则用恭维的口吻道:“还是拧公公深明大义。”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为今之计,赶紧巩固安庆府城城防,并及时派人通知徐老公爷,让他派兵前来策应。同时告知南京方面,江西叛乱发展超出预期,若是可以的话,还得通知到那位大人……以便关键时候有人能顶上来,迅速平息叛乱。” “哪位?” 张苑眯着眼,明知故问道。 江彬不回话,小拧子撇了撇嘴:“当然是兵部尚书沈大人。” 张苑冷笑道:“陛下此番御驾亲征,就是不想劳动沈大人,怎么,现在还没遭遇战事,不过是有部分兵马从陆路撤回安庆府城,就要违背圣上的意思吗?” 小拧子道:“张公公敢确保那些兵马能平安撤回安庆府城来?” 张苑道:“他们不往安庆府城撤还能往哪儿走?只是迟到个一两日而已,犯不着你这小东西来操心!” …… …… 朱厚照觉得进了城就可以高枕无忧,但他从南京带出来的几万将士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五万兵马,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只有四万左右进入安庆府,一直到当晚子时,还有零星船只往安庆府城赶来,而宁王水军紧随其后,将落在后面的几条船用火炮击沉。 这次撤军朝廷差不多阵亡一千多将士,而被俘虏的则有两千余众。 加上逃兵和暂时不知去处的官兵,尚未开战朱厚照已损失近万兵马,而此时这位少年皇帝仍旧懵然未知。 王陵之和刘序进城后,一直在整顿兵马,他们带来的三千将士没有损失,虽然麾下没什么精兵,但至少都追随沈溪打过仗,这次又是跟着王陵之和刘序出来,调度进退有度,江岸撤兵时他们第一时间就上了船,基本上是他们护送朱厚照进的安庆府城。 入夜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情报汇拢,站在安庆府城城头上的刘序和王陵之均面色沉重。 “两位将军,若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可能再过一两日,宁王兵马就要杀到安庆府城来了……您二位看来应如何应对才好?” 站在王陵之和刘序身后的是安庆卫指挥使赵晔斌,虽然赵晔斌想通过掌控安庆防务来在正德皇帝跟前挣表现,但在知道著名的小王将军随圣驾出征,且已经进城后,便知自己没资格与皇帝跟前的这帮将领叫板。 虽然王陵之和刘序直属兵马不多,但毕竟威名在那儿摆着,赵晔斌在请示安庆知府孙元珩后,干脆来向王陵之和刘序求助,看看他们在防守上有何心得。 刘序道:“我们固然长途来回奔波,宁王兵马也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情况比我们更加糟糕……他们长途奔袭,人困马乏,粮草不济,我方应该趁其立足未稳,主动出击,打叛军个措手不及。” 赵晔斌判断刘序是那种敢作敢为的将领,称赞道:“刘将军所言极是,确实应该出动出击。” 王陵之看了刘序一眼:“咱可以带兵出城迎战?” 刘序有些沮丧,摇头道:“之前传来军令,没有陛下圣旨,不得出击!因此要出兵的话,还是要得到陛下许可才成。” 赵晔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问道:“两位将军,陛下会同意出兵迎战么?” 刚才提出主动出击的刘序,此时却改变主意,道:“是否能成行,还要看前线情报而定……如今宁王兵马来势汹汹,照理说该暂避其锋,说不定敌寇就等着我们出击,好在半途设伏呢!” 赵晔斌不太适应刘序这种说话方式,怎么说主动出击的是你,说不行的也是你?他有些迷惑地道:“刘将军的话,末将没太听明白。” 刘序笑着拍拍赵晔斌的肩膀:“我说老赵,你是安庆卫指挥使,这城防事务应该由你负责才对,我们不过是外来人,在城里驻防几天还说不一定,现在兵马刚撤回来,马上就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为时尚早……我们当兵的,执行命令即可,出兵之事不该由我们来定。你说对吗?” 赵晔斌面色尴尬:“倒是这么回事。” 刘序点头道:“那就是了,先看陛下是否有新的旨意下达,若是前线局势有变,我们也可以上疏陛下,提出自己的看法,等陛下参谋一番再决定下一步动向……魏国公兵马现在何处尚不知,贸然出击风险太大。” 赵晔斌唯唯诺诺:“刘将军所言极是,那现在当加强防务才是,部分年久失修的堡垒也当加固一番……两位将军有吩咐的话,只管派人去指挥使衙门跟末将说一声便可。” “那就有劳老赵你了。” 刘序对赵晔斌非常客气,言语间把其当成自己人。 赵晔斌这边可没敢“高攀”,赵晔斌是南直隶将领,从未追随过沈溪,他的直属上级是中军都督府,但其实真正节调赵晔斌的是南京兵部和守备太监、守备勋臣,属于徐俌的下级。 此时赵晔斌已经不指望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立下什么大功,本着无过便是功的想法,面对刘序和王陵之时也有所敷衍。 …… …… 赵晔斌离开城头后,王陵之用不解的目光望向刘序。 “你为何不说直接出兵之事?既知道叛军没站稳脚跟,现在不出兵,主动权岂非就拱手让人了?” 刘序没好气地道:“我刚才说的哪句不是实话?现在咱做得了主吗?若是沈大人在,这场仗倒也好打,只要调度得当,就咱们这点儿兵马也足以杀退叛军……但问题是现在谁在领兵?” 因为涉及到皇帝,王陵之和刘序相视一眼,摇了摇头就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 刘序继续道:“现在要看陛下作何安排……以目前光景看,没等开战就已损兵折将,正式开打了指不定成什么样子……安庆府城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宁王兵马长途跋涉前来攻打,一时半会儿无法攻克,留守此处乃最佳选择……一旦这里有危险,沈大人能坐视不理?” 王陵之眉头紧皱:“听你话里的意思,还是要等沈大人亲自领兵前来解困?不是都在说,陛下不想让沈大人插手这次战事吗?” “唉!” 刘序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若是陛下身处险境,还是得沈大人站出来才行。而且我们未必需要等到沈大人出兵,不是还有魏国公以及各地勤王兵马么?现在陛下驻守安庆府城,我们的兵马要比叛军多得多,叛军敢直接来袭?” 王陵之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序再道:“现在闽粤、湖广等各路人马都往江西杀去,宁王一定会寻求速战速决……陛下撤兵还算果决,虽有兵马损失,但我们根基未损,宁王叛军不敢冒进,只要宁王叛军不继续杀来,那主动权就还在我们手上……我们留在安庆府,进可攻退可守。” …… …… 朝廷平叛大军退守安庆府次日,朱厚照对于军中情况仍旧无法完全了解。 不过他已大概知道这次撤退兵马有损失,只是张苑和江彬尽可能遮掩,没有将实情相告,他不知损失到底有多大罢了。 与此同时,宁王兵马进一步东进,短短几天时间里便拿下望江、雷港、东流等沿江城塞,兵马有了屯驻和落脚地,进一步威胁安庆府城怀宁的安全。 魏国公徐俌统领的那路人马,此时还在池州府铜陵翻越铜官山,行动极为缓慢,没有第一时间过江增援安庆府,也没有向安庆府城对岸的牛头山快速挺进,与正德皇帝统领的兵马遥相呼应。 张苑很紧张,当天被朱厚照传召要在下午面圣时,甚至不知是否该对朱厚照实情相告。 “……张公公,实在耽搁不起了……不行的话就派兵护送陛下离开安庆府城,由陆路前往庐州府,免得陛下困在这座城里,进退不得。” 李兴苦口婆心劝说张苑,大概意思是认定安庆府城不安全,很可能会成为宁王下一步主攻目标。 张苑恼火地道:“咱家岂会不知此乃是非之地?但又能如何?现在去劝陛下,告诉他弃三军而逃?这种话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张苑很着急,说话声音有些大,李兴听到后身体一阵哆嗦。 李兴抱怨道:“这种倒霉事怎么落到咱家身上来了?出征时还好好的,宁王都没几个兵马,怎就突然杀出江西来了,还来势汹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 张苑看着面前潦草的军事地图,摇头道:“宁王先锋人马已到对岸的黄石矶,斥候来报,说是宁王前锋有两三万之众,怕是江西地面的朝廷兵马都投降了宁王。” “啊?” 李兴对这消息很惊诧。 就在二人说话时,外面江彬带着几名侍卫气势汹汹而来,张苑从窗口看出去,起身到门口问道:“江大人,前来何事啊?” 江彬一摆手,几名侍卫过来,将门口堵上。 江彬趾高气扬地看着张苑:“陛下有旨,从现在开始,营地大门和城中各官衙,都要由陛下派出的侍卫把守,防止刺客来袭。” “刺客?” 张苑一听便知道是借口,就算城中真的有刺客和细作存在,也不至于让皇帝关注此等琐碎事情。 江彬大步过来,当着张苑和李兴的面,不屑地道:“两位公公,有些事不用本将军说得太清楚吧?你们做过什么,应该心知肚明!” 李兴急了:“江统领把话说明白点,咱家跟张公公做过什么?” 江彬道:“当初在宣府时,有人隐瞒前线情报,让陛下对真实战况一无所知,还险些让战事落败!这次陛下吩咐,所有情报不得由军方和张公公的人遴选奏报,一律上奏,不得有丝毫隐瞒,本将军便是奉命来监督这件事的。” 张苑气得嘴皮直抖,咬牙切齿道:“就算陛下要过问,也轮不到你个小统领来指手画脚,司礼监岂是闲杂人等可以插手?咱家这就去面圣,看咱家不告你一状……你等着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0章 暂时无忧 朱厚照撤兵进入安庆府城怀宁,宁王兵马紧随其后,一路逼近,消息很快传播到江南各处。 带兵四平八稳的魏国公徐俌得到安庆府紧急调兵军令,还是以圣旨下达,用词非常严厉,让他领兵快速前往增援,否则军法从事。 徐俌本来就没什么领兵经验,这次行军速度异常缓慢,他轻视了江岸行军的困难程度,从南京向西南进发,一路上江河险阻不断,有些河流太过湍急,架桥非一天时间可以完成,所以时间拖得难免有些长。 走到半道,突然知悉皇帝亲自率领的兵马出了状况,仓促之下不知该如何应变。 徐俌没有召集将领举行会议,只是将徐程叫来。 徐程作为头号幕僚,专门留在徐俌身边为他出谋划策。 徐程得知皇帝仓皇撤兵的情况后,颇有顾虑:“公爷,皇命既已下达,咱没有选择余地,不抓紧时间驰援不成啊。” 徐俌生气地道:“要快也要快得起来啊……你说要过长江,还得咱手里有船才行……船只都让陛下带走了,咱现在行军途中,临时去哪儿征集船只?” 或许是感觉自己堂堂南京留守,军中仅次于英国公的二号大佬,在行军布阵上却丝毫也没有话语权,徐俌很是气恼,那种被别人左右的感觉让他极度不爽,说话语气很冲。 徐程无奈道:“公爷,其实不但咱,难道别人就不郁闷了?陛下御驾亲征这事儿本就不靠谱,本来让沈大人领兵平乱,几千或者上万兵马就能轻松解决的事情,根本耗费不了多少帑币,大家也都能轻省许多……” “偏偏陛下逞能,看看现在情况如何?他亲自统领五万军容整齐的兵马,一路都是乘船,毫不费力,照理对敌时应该摧枯拉朽,结果战事没开启就已遭遇大规模折损,贻笑大方……若咱不去,陛下出了事,那所有责任可能都要归到公爷您身上……” 徐俌冷笑不已:“本公领兵从陆路进发,一路山川险阻,不说别的,就说眼前的铜官山,后勤辎重部队动一步都很困难,没有两天时间根本过不去……陛下那边出了事,几时要本公承担责任?” 徐程看了看左右,最后压低声音道:“陛下真出了事倒也没什么,那宁王要坐天下,非得笼络咱魏国公府不可……但若陛下在各路勤王大军支援下,反败为胜,又或者平安逃到庐州府等地,肯定会找咱的麻烦……” “为今之计,赶紧去信南京,帮忙筹措船只;同时咱也要抓紧时间行军,既然全军速度缓慢,那就分出部分兵马,轻车简从,加速赶往牛头山一线构筑防线……不管怎么样,都要让陛下看到咱的忠心啊!” …… …… 朱厚照兵困安庆府的消息传到南京城。 留守南京的镇守太监张永赶紧把刚上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王倬叫来,让王倬立即再征调五万人马,乘船紧急救援安庆府城。 王倬听到张永的要求后,面色难看:“张公公,之前十万大军还是临时拼凑出来的,江南各地的将士几乎被掏空……这江南繁华之所,毕竟不是九边百战之地,一时间从何处征调五万人马?” 张永怒道:“咱家不管这些……陛下安全大于一切,必须凑出五万兵马来……本来还说会以九江府为主战场,但现在看来安庆府城一战便会决定此番平叛战争走向……陛下只有在安庆府城下击败逆王大军后,才可长驱直入,彻底消灭逆王……” 王倬作为兵部尚书,深谙兵法,苦笑道:“安庆府城墙高深,只要陛下据城死守,贼军哪里那么容易攻陷?只要等魏国公统领的兵马赶到,贼军便不战而退。” 张永瞄着王倬,目光凶戾:“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那就是拒不配合咯?” 王倬赶紧拱手:“在下并无此意,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没有战斗力,再者陛下也未下达谕旨,我等临时集结大军,只怕有人会认为咱僭越行事,到时被人参一本的话……” 张永一抬手:“我们是出兵支援安庆府城,又不是造反,怕什么怕?” 王倬摇头:“外人可不会这么想,最怕的还是陛下生出误会来……张公公,现在临时筹集兵马来不及,不如……请示一下沈国公,您看如何?” 提到沈溪,张永的脸色越发难看。 作为钦命到江南掌兵之人,张永政治觉悟很高,他看得出朱厚照跟沈溪间的嫌隙在何处,稍微思索便断然摇头。 “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劳驾沈大人。就算要请动,也一定是陛下下旨才可,我等绝不能贸然行事。” 王倬摊开手:“那在下对于此事就无能为力了。” 张永气愤地道:“你无能为力?你是刚上任的南京兵部尚书,陛下有何三长两短,你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王倬没有跟张永争论,息事宁人道:“张公公勿着急,现在情况并未见得有多糟糕……陛下是折损一些兵马,但主力还在,宁王根本就没有能力攻下安庆府城,现在最多是以安庆府为界,敌我形成对峙之势。” “若担心陛下犯险的话,可以派出船只,接应陛下回南京,甚至在下可以代替陛下领兵打这场仗。” 张永不屑地问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让陛下临阵退缩?” 王倬赶紧摆手:“在下绝无此意,只是现在要耐心观察战局发展,从南京到安庆府城并不远……安庆府城乃南京上游门户,出了事南京这边的日子也不好过,难道在下会不着紧?但问题是咱们不能自乱阵脚,为人臣子,当听从陛下调遣为上。” “这……” 张永脸色不怎么好看,虽然名义上他的权力比王倬大,但实际调兵权还是在王倬身上,他最多算是“监军”。 在王倬拒不配合的情况下,张永真没太好的办法。 王倬从怀里拿出一份小册子,道:“这里是南京士绅捐赠的钱粮物资清单,加上之前咱准备的那些,可以早一步运往安庆府城……从现在开始,要做长久作战的准备,宁王兵马从江西出来,想要进南京城,非得攻取安庆府城不可……我们只要以安庆府城作为屏障,形成拉锯战态势,宁王肯定支撑不下去,最后只能败亡。” 张永咬牙切齿道:“听你的意思,让陛下留在前线犯险?” 王倬惊讶地问道:“张公公,咱大明从太宗开始,不一直都是天子守国门吗?现在陛下在安庆府城内,将士必定上下一心,死战到底,以安庆府城的坚固程度,如何可能有失?各地勤王兵马需要时间准备,切忌心急做错事,步步为营方为上策。” …… …… 朱厚照虽然被困在安庆府城,但并未感觉到战争带来的压力。 此时宁王的主要目标其实不在安庆府,而是肃清江西内部,建立起有效的统治,筹集兵马和粮草。 同时,宁王还派出说客去游说江西周边省份的官员和将领归顺,有的许以高官厚禄,有的则虚言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与此同时,宁王派出渡江劫营的兵马,也在着手巩固他们的胜利果实,将之前朱厚照统领的、未能及时撤回安庆府的残兵收拢起来,组建用以攻城的敢死营。 虽然双方至今没有开战,但宁王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随着皇帝统领的兵马撤退到安庆府城,朱厚照身上的帝王光环正在逐步消退。 宁王的英明神武与朱厚照的胡作非为形成鲜明对比,有靖难之变的先例,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员和将领仿佛找到了方向,开始暗中支持宁王,宁王的叛军队伍迅速发展壮大。 这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新城,为沈溪知悉。 沈溪未召集麾下将士商议,相反还刻意弹压一些传闻,尽管安庆府的战报如雪片一般传来,沈溪依然禁止麾下将士私下议论。 军中秩序井然,将士们甚至还产生一种自豪感……看看,没有沈大人,就算皇帝御驾亲征也就那么回事。 没有沈大人咱大明就打不了胜仗! 新城并未因安庆府的战事产生太大影响,沈溪出征归来后,新城建设步伐加快,而第一批将士的亲属这时已抵达新城,让将士的心逐步安定下来,工作热情大大增加。 “……大人,现在看来安庆府城有惊无险,宁王一时顾不上跟朝廷兵马交战,不过过个十天半月,宁王将江西和湖广的事情处理完毕,就要全力攻取安庆府城了,到那时大江上可能会爆发一场空前惨烈的船战……” 虽然沈溪让云柳好好休息,不要太在意前线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让她负责新城各大工厂的管理工作,但云柳就是闲不住,仅仅依靠手里掌控的谍报人员,就调查到远比朝廷体系更为详尽的情报。 跟了沈溪这么多年,云柳的眼界提升很快,对于战事的分析和判断,连沈溪听了都不由点头赞许。 云柳继续道:“南京现在无法抽调兵马援救安庆府,不过魏国公统领的兵马正加速开往牛头山一线,江左的宁王兵马开到黄石矶时已是强弩之末,根本就没有余力继续东进,所以大概率双方会在安庆府城江对岸的地区对峙。” 沈溪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只要稍微勇敢一点,退到安庆府城次日整顿好兵马,抽调一部分过江,不怎么费力就可以击溃宁王派出的先锋兵马……自从起兵以来,宁王兵马就未好好休息,战力十不存一,可惜啊可惜……” “另外,听说过江偷袭陛下营地的宁王兵马不足万人,只要构筑营地时稍微用点心,何至于有这么一场近乎于惨败的撤退发生?” 云柳道:“毕竟不是谁都像大人这般指挥若定……宁王整顿好内部后,下一步的进攻重点便是安庆府城,但目前看来,宁王没有任何机会攻下安庆府城。无论是兵力对比,或者是坚固的城防,再或者人心向背,宁王都没有可能……” 沈溪道:“仅以当前的情况看,确如你所言,宁王没机会染指安庆府城,反而会因冒进而令后方不稳。” 说到这里,沈溪话锋一转,“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没有人敢在陛下前面去攻打九江府乃至南昌府,军功都要给陛下留着,宁王完全可以孤注一掷,调集全部兵马攻打安庆府城,一切都要看宁王是否有此魄力。” “若真如此的话,陛下待在安庆府城未必能保得周全,一切都要看江对岸的魏国公如何用兵了!” …… …… 江南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沈家一大家子人在抵达扬州城前,路途还算平顺,结果才在扬州休整一日,稍微缓解疲劳后准备乘船前往新城,得知前往长江以南的水路和陆路关卡皆已封闭,除非有兵部调令,否则船只一律不能出港,一大家子就这么困在了扬州城。 谢韵儿派人去打探消息,结果不太妙,原来是江西地方藩王谋逆,朝廷派出兵马前去平叛,如今长江以及运河都变得不安全起来,顿时紧张无比。 “不知老爷是否带兵去前线了?”谢韵儿一脸忧色。 一旁的小玉连忙安慰:“夫人,并未听说老爷领兵之事,外间传言,都说是皇上亲自领兵平乱,真实情况应该相差不大。现在我们只是过不了江,安全方面还是有保证的!听说很快扬州城便会戒严,提防宁王水师突然南下,在内奸策应下偷城成功,如此一来普通人根本无法出城。” 谢韵儿目光热切:“说的也是,老爷领兵的话,情况不会这般危急……老爷真的没去江西平叛?” 小玉想了想,认真点头:“应该是这样,但既然是藩王造反,事情想必闹得很大,老爷现在不去,可能后面也会去,只是现在南京和老爷那边能获取的消息太少,咱滞留扬州城,可能很久才能渡江南下。” 谢韵儿摇摇头:“若只是平乱的话,一两个月就能成,但若不是老爷领兵,事情就不好说了……希望一切顺利吧。” …… …… 谢韵儿去驿丞那里打听,进一步确定沈溪没有领兵去江西后,不由放宽心,对于眼前的事情也就处之泰然了。 倒是周氏不知从何处听来一些小道消息,紧张之下跑来见儿媳妇,想知道儿子的确切情况。 “憨娃子不会又带兵打仗了吧?把咱这老老小小叫到江南,他却出征了,这不是给咱添堵吗?这两天他没派人来送信?” 周氏的语气更像是质问。 沈溪几乎从来不派人跟周氏打招呼,有什么事一定是通过谢韵儿,再由谢韵儿之口转告。 在周氏这样传统女人的心目中,她这个当娘的才是真正的“一家主母”,在没出事时她或许不太在意,但现在江南动荡,周氏的不满情绪迅速飙升。 谢韵儿道:“娘,这次相公真没派人来送信。不过已打探清楚了,相公没有统兵,现在还在新城那边,娘不用担心。” 周氏板着脸,气呼呼地道:“外面听几句传言就当真了?这些年朝廷打仗,哪次少了他?老娘就不信这次皇帝不派他去!” 面对周氏的质疑,谢韵儿不敢顶撞……她很聪明,知道婆婆正在生闷气,她不想触这个霉头。 周氏在那儿干生气一会儿,再次出言问道:“有亦儿的消息吗?皇帝御驾亲征,她这个皇后去了何处?” 谢韵儿微微摇头:“消息不多,不过听说……皇后娘娘在南京……” “那咱就去南京。”周氏态度坚决,“这扬州多大一座城?进了南京咱就不用担心贼匪攻城了。” 谢韵儿皱眉:“娘,话虽如此,但现在咱不好出城啊,城外各处道路都封闭了,水道不让走,听说现在城池也要戒严……” 周氏不屑一顾,发问道:“普通人是没法走,但咱是普通人吗?我儿乃兵部尚书,我闺女乃当今皇后,我们要去南京,扬州城内的官兵都有责任护送……哼,还想阻挡老娘的路?没门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1章 时机 周氏执意要走,谢韵儿尽管很为难,但还是四处张罗。 扬州知府和江都县令对沈家这一大家子恭维有加,知道这是皇亲国戚,家中出了沈溪这样功勋赫赫的当朝名臣,送了不少慰问品来。 只是涉及出城前往南京的问题上,扬州地方却不太配合,一切便源于此时朱厚照已兵困安庆府城,在战事没有明朗前,江南各处风声鹤唳,扬州城作为南北水陆要冲,自然要加强戒备。 城内城外正集结兵马和船只,南京那边要调兵驰援安庆府城,扬州府也被抽调了不少兵马。 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官府不敢随便让沈家人出城,不管是去南京还是去新城,出了事他们承担不起严重后果。 好在这个时候,马九风尘仆仆赶到扬州。 马九回了一趟新城,便由沈溪派来接应家人,随同他一起到扬州城的还有八条载重两三百吨的中型船只,以及五百名亲卫。 可是就算马九是军中将领,级别还很高,但战时进城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好在沈溪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开具公文,命令扬州守将接应,扬州知府听闻情况后也主动帮忙疏通,马九才顺利带着人通过关卡进城。 马九进城后第一时间去官驿拜见谢韵儿,谢韵儿得知马九到来,赶紧把周氏也叫来一起商议南下之事。 驿馆大厅。 马九风尘仆仆而来,站在谢韵儿身后的小玉见到丈夫也很高兴,毕竟有近一年时间未曾相见,见到丈夫一切安好,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毕竟除了书信外平时她能听到马九的消息实在有限。 “……老九,这是怎么回事?你到这里来作何?你家老爷呢?不会是又被皇帝调去打仗了吧?” 周氏见到马九之后,劈头盖脸问道。 平时周氏表现出一副对沈溪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她是聪明人,知道沈家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沈溪一手赚来的,甚至包括女儿的皇后之位。 在这节骨眼儿上,周氏首先想了解的还是不听话的大儿子的情况。 马九恭敬行礼:“回老夫人的话,陛下御驾亲征,兴师动众,老爷并未随行……现在老爷还在新城那边,特派小人来接老夫人和诸位主母一起去新城。” “他没去?稀奇了,真是稀奇了。” 周氏对儿子没领军出征这件事非常意外,在她想来,自己儿子战场上的本事无人能敌,遇到战事理所当然应该是沈溪统兵才合理。 嘴上一直数落沈溪天天打仗,没把家人放在心上,但心里却巴望着所有胜仗都是儿子打出来的,周氏自己也非常矛盾。 谢韵儿道:“那老爷可有说,我们如何出城?现在扬州地方官府不许任何人出城,说是外边很危险,沿江城塞和关卡都戒严了。” 马九道:“以小人所知,陛下现在暂时被困安庆府城,宁王兵马已出江西,从安庆府到九江府一段水路都被封锁,但暂时不会影响下游的扬州周边水域安全,只是可能遭遇敌人派出的斥候,只是过江的话不会有多大风险。” 周氏老谋深算:“那可就未必了……宁王造反,肯定早有准备,知道咱沈家在朝中是什么地位,万一专门派出兵马来劫持咱呢?还是小心点儿好!” 谢韵儿没有理会周氏的话,继续问道:“那老爷吩咐的是……九哥你带兵护送我们南下?” “嗯。” 马九肯定地点了点头,“直接去新城,老爷会派人接应我们,不会让诸位主子出事。” 谢韵儿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显然她也不想留在扬州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等消息,还是希望能早些跟沈溪团聚。 周氏却皱眉:“去南京吧……怎么能去海边那个什么新城?作为故都,南京这边多安稳?” “娘……” 谢韵儿赶紧劝说周氏。 马九却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此番宁王叛乱,首要目标就是要拿下南京城,自立为帝,与朝廷划江而治……老爷说了,现在南京并不安稳,若南京失守的话,整个江南可能都要落到宁王手里,现在陛下已被困在安庆府城……” “安庆府城位于江北,若出什么状况,陛下必定会选择直接北上返回京城,江南各处城塞或许都会放弃……南京城也很有可能被宁王攻占。” 马九说的话,直接命中周氏要害,乃是由沈溪专门为周氏量身打造的理由。 周氏听到后果然变得紧张起来,连连摇头:“那咱就不去南京,也别过江了,他那座城池不也在江南地界吗?咱就暂时留在扬州城,顺便把皇后接来,若时机不对就北上……早几天、晚几天见到不打紧……他总不能坑娘吧?” 这次马九没答话,谢韵儿赶紧劝道:“娘,我们还是赶紧去跟老爷汇合才是……有老爷在,就算宁王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如您所言,万一宁王叛乱蔓延到南京,扬州城被围困,那时我们可能要沦为人质。” 这次谢韵儿学精明了,不管怎样先把周氏吓唬一番,你周氏不是正享受位高权重带来的荣耀吗?让你知道自己身处高位的风险,爬得越高,越容易摔下来,宁王会把你当成目标,用你来胁迫你儿子甚至是皇帝女婿。 周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马九也道:“老爷有吩咐,让小人务必尽快护送诸位主子出扬州,小人进城后已跟地方官府打过招呼,入夜前会派人护送我们出城,有老爷开具的通关文牒,这一行不会有任何阻碍,出了扬州城后一路顺江而下,不出两天时间就能到新城。” 周氏脸色不好看,却没有再反对。 谢韵儿站起来:“既然老爷安排好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传话让妹妹们收拾妥当,能带的家当一概带上,这次有船只送我们,不需要舍弃什么,不过若实在太过沉重的话也可以留在扬州这边,找个院子放好,等战事结束再来取也来得及。” 周氏问道:“这就走了?” 谢韵儿点头:“娘,咱不能在扬州城里停留太久,这里是大运河上最重要的城池,属于是非之地……就算宁王兵马没杀过来,城内也可能出现乱臣贼子,万一咱成了这些叛贼挟持的人质,老爷真不知该如何取舍了。” …… …… 朱厚照撤兵安庆府城后,整个江南最安稳的地方就只有沈溪所在新城了。 一来是因为新城距离安庆较远,二来是有沈溪这样的名将坐镇,哪怕宁王派出的斥候都不敢往新城靠近。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商贾前往新城做买卖,新城越发兴旺,但这其中也夹杂有宁王的说客。 但没人能见到沈溪,沈溪已经有意识地在新城加强管控,禁止有人趁着战乱哄抬物价,同时防止宁王细作进城。 沈家一大家子没到新城,沈溪仍旧属于“无家可归”,基本上是到惠娘处落脚,只有偶尔才会去马怜处散散心。 随着时间推移,惠娘多了几分危机意识,过去几日沈溪专注于战事留宿官衙没回去,这天沈溪刚进门,就发现惠娘的态度有些怪异。 “还以为老爷又不来了呢……” 惠娘看似态度平和地说出这番话,但其实满含牢骚。 沈溪清楚惠娘对现状不满,不过他暂且没办法化解,只能是任由惠娘用阴阳怪气的腔调发泄一二。 进了饭厅,沈溪将外衣脱下,李衿赶紧上前接过。 李衿道:“这几天气温陡降,寒风刺骨,这边跟北方的天气还是有所不同。” 李衿是北方人,虽然她以前在闽粤、湖广等地生活过一两年,但对于江南的天气依然有些不太适应。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李衿不太适应江南这种刺骨的湿冷环境。 沈溪在桌子边坐下,东喜马上将热茶奉上。 沈溪接过热茶,轻轻抿了一口,不无感慨地说道:“我在北方几年,突然间也不太适应这江南的气候……” 说话间,惠娘在沈溪右手边坐下,李衿则在左手边坐下,一群丫鬟在东喜的招呼下往桌子上上菜……虽然惠娘语气不善,但其实天色已晚她跟李衿依然还没吃晚饭,一直在等候沈溪过来。 惠娘问道:“老爷不留在衙门准备行军打仗的事情?外间不是盛传,老爷又要带兵出征了吗?” “没有的事。” 沈溪摇头否认,“陛下没传圣旨来,我就要一直待在这边。以我估计,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一定不会差遣我出马……现在看起来前线情况不妙,但尚不到危急的地步……安庆府那边只是气氛紧张了些,但实际上没正式开打,能紧张到什么地步?” 惠娘想了想,微微摇头未再说话。 旁边李衿却很感兴趣,问道:“陛下这是忌惮老爷的本事,不想让老爷带兵吗?”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这种混账话,别在老爷面前说。为人臣子,怎能有如此想法?” 沈溪笑了笑:“衿儿所说虽然不那么中听,却是那么个理儿……本来陛下南下目的,就是想跟我一起领兵平倭寇,我不想让陛下涉身险地,才设计将倭寇问题提前解决,陛下心怀不满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惠娘道:“陛下怎会是普通人?” 沈溪笑道:“皇帝一样吃喝拉撒,怎就不是普通人……陛下到现在都还是小孩子心性,争强好胜,崇尚用武力解决问题……再者也有我功高盖主的因素在内。” 当沈溪最后一句话出口,不但惠娘,连李衿都不再言语。 谁都知道的道理,哪怕是市井妇孺,也知道沈溪功劳太大,想不遭皇帝猜忌太过困难。 本来朱厚照一直按照师礼对待沈溪,给予绝对的信任,可一旦矛盾滋生,再有佞臣成天在皇帝面前吹耳边风,君臣间的信任其实并非是牢不可破。 沈溪脸色倒还算轻松,笑了笑道:“其实不领兵也好,能留下来陪你们……希望前线一切顺利,陛下能取得他想要的军功,到那时我们留在这里两三年不回京城,不也是好事一桩?” 惠娘道:“老爷乃朝廷柱梁,陛下跟前可以缺别人,唯独少不了老爷……老爷不回朝怎么可以?这江南到底非久留之地。” 说话间,桌上的饭菜上齐。 每次惠娘准备的饭菜都是沈溪喜欢吃的,她非常清楚沈溪的口味,许多时候甚至亲自下厨房烹饪。 嗅着饭菜的香气,沈溪咽了口口水,拿起筷子道:“我不想回京城,别人总不能拿绳子绑着我回去吧?留在这里同样可以为朝廷效命,那回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 …… 惠娘和李衿理解不了沈溪洒脱的心态。 在她们看来,沈溪位高权重,不可能轻易放不下手头的权力,应该早一步回京,享受两部尚书位极人臣的荣光,把持朝政,让世人瞻仰崇拜。 但沈溪却很清楚,自己能为大明做的事,其实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主持一场改革! 但在封建守旧的思维模式中,他要行变革之举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进行的并非是普通的政策转变,而是引发工业革命,这在小农经济的大明非常可怕,传统势力的强烈反扑,会让沈溪举步维艰。 饭桌上,惠娘和李衿都不说话。 被准允一同上桌吃饭的随安和东喜相对活泼些,眼珠子骨碌碌的,视线不停地在沈溪和惠娘、李衿身上转动,却不敢随便言语。 吃过晚饭,沈溪来到书房,躺到摇椅上,逍遥自在,不自觉地开始闭目养神。 李衿先去沐浴更衣,惠娘暂且留下,随手把随安和东喜打发出去……好像她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沈溪说。 “老爷,您实话实说,这场仗您打还是不打?也好让妾身有个心理准备。”惠娘目光灼热地望着沈溪,想得到一句准话。 沈溪微微摇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是我不想回答你,而是真要等陛下的旨意……你觉得陛下现在还像一年前那么信任我吗?” 惠娘颔首:“老爷取得那么多功绩,却屡屡被朝中文武攻讦……最可怕的是陛下身边全都是蝇营狗苟之辈,老爷想要完成匡扶大明的宏愿谈何容易?老爷应该想办法将陛下身边这帮小人铲除才是。” 沈溪叹息道:“一个胡闹的皇帝,就意味着有源源不断的佞臣产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哪怕我铲除一批,陛下依然会扶持新人。你说现在陛下跟前这帮人就比以前的刘瑾、钱宁等人更好吗?” 惠娘为难道:“那老爷也不能任由这些人胡作非为吧?” 沈溪苦笑道:“若陛下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我肯定能教好他,引导他向善,但他是皇帝,拥有的权力几乎不受控制,我也不过只是他的臣子而已。我做了很多尝试,想将他带回正道,现在依然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可结果呢?我越是试图改变他,他的逆反心理愈强,这次的事情其实也算是给我敲响了警钟吧。” 惠娘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溪继续道:“此番陛下出征太过冒失,军中真正能顶上的人不多,有能力主导这场战事的加缪更少了。一些关键人物都没有参与这次战事,陛下和魏国公这一正一副两个统帅都不是领兵上佳人选,现在撤兵安庆府没闹出大乱子已属万幸……以宁王的能力暂且无法攻打安庆府城,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惠娘点点头:“那沈家人几时过来?” 沈溪望着惠娘:“怎么,你是在为他们担心还是为自己担心?” 惠娘明白沈溪的意思,这涉及到她妒忌与否的问题,故意将目光避开,低头道:“妾身想见见泓儿。” 沈溪道:“之前我已派出马九去迎接,相信用不了几日他们就会到来,到时我就可以让他回来跟你一起生活。” “还是别了。” 惠娘连连摇头,“只要能远远看到他健康快乐成长,妾身没什么奢求。” 沈溪轻轻叹息:“当娘的,何必那么残忍呢?这不是对孩子残忍,而是对自己残忍,让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孩子本来可以过幸福的生活,为何一定要为了出身和地位争那么多?难道他留在你身边,将来就注定没成就吗?” 惠娘没回答,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跟沈溪继续谈论,而是要就此揭过。 沈溪再道:“等沈家人来了,可能我再来就不那么方便了,每次过来我都会提前派人来通知,也可能临时前来。你跟衿儿做的事不变,所有账目仍旧过你们的手,会有专人负责传递。” 惠娘突然抬起头,用热切目光凝视沈溪:“老爷真不打算回京城了?” 沈溪见李衿已换好衣服出来,不由站起身:“不回去了,这里什么都好,我会尽量请旨留在新城,以稳定海疆为由,留他个三年两载……到那时是回京城,还是别有安排,就看时机如何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2章 有实力不怕挑战 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安庆府停留已两日,整个人郁闷至极。 他本以为自己以皇帝之尊,领兵出征就算不是所向披靡,也一定是人心所向,军心齐整,势如破竹。 谁曾想才进兵至九江府就出了问题,狼狈退到安庆府城后情报系统不作为,传回的消息相互矛盾,乱成一团,连宁王兵马具体动向都无法调查清楚。 前一刻还说宁王大军已到了安庆府城周边,稍后又来报宁王只是派了疑兵前来,并没有几个人,到最后又传言说周边一百里根本就没有宁王士兵的影子…… 安庆府城本来一片安静祥和,偏偏搞得风声鹤唳,朱厚照终于感受到英宗当年雄心勃勃出征瓦剌时的困窘。 最大问题不是来自于兵马和粮草不足,而是对未来战事如何进行下去的迷茫,情报搜集困难,让朱厚照对未来战事发展没有办法做出预判,使得他产生极大的无力感。 “……魏国公率兵马往这边赶来,相信再有个三五日,就能抵达安庆府对岸,与我们相互呼应,到那时我们便可出击跟逆王兵马决战……” 张苑在朱厚照跟前画大饼,江彬在旁听着,一言不发……此时他更像是在监督张苑,防止张苑说出对他不利的话。 就算江彬跟张苑无法进行有效沟通,但彼此间还是存在一定默契,那就是要给予朱厚照希望,不能把战事唱衰。 朱厚照面色沉重,这两天他根本顾不上吃喝玩乐之事,过问军中情况比以前勤快许多,一来是因为安庆府城进入战时管制,教坊司等吃喝玩乐的场所一律封禁,二来就是朱厚照没那心情。 事关自己的小命,就算吃喝玩乐他也无法放开心怀。 朱厚照听张苑说了半晌,黑着脸问道:“魏国公兵马行动为何如此缓慢?另外你确认逆王不会派兵半道阻击?” 张苑道:“陛下,您忘了?魏国公麾下可是有五万大军呢!” 江彬在旁质问:“逆王兵马并不少,何况战场上也不是以数量多寡来决定胜败,张公公怎么确定魏国公能如期领兵赶至安庆府城对岸?说不定逆王就是想以安庆府城为诱饵,半途截击魏国公所部呢?” 张苑不由来气,自己努力让朱厚照安心,结果江彬却跳出来跟他唱反调,说得好像眼前这一切恶果都是他造成的一样。 不过张苑明白江彬心思,暗忖:“这次战事遇挫,姓江的小子才是最大的责任人,他现在质问我,不就是想推卸责任吗?” 朱厚照道:“魏国公兵马进军途中,一定要防备逆王派兵偷袭,得赶紧通知到才是。” 张苑赶紧应承:“陛下所言极是,老奴这就派人去通知魏国公。” 朱厚照很着急,又道:“安庆府城暂且还算安稳,不过接下来几天成什么样子就说不准了,朕想起当初宣府时,连鞑靼人撤兵都不知道,朕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次朕绝对不能再当闭目塞听的主帅!” “赶紧派人去查探逆王兵马调动情况,若是逆王兵力不足,朕或可趁机领兵出击,把安庆府城周边形势牢牢掌控在手中!” 这次未等张苑领命,江彬已然抱拳行礼:“是,陛下!” …… …… 张苑和江彬一起面圣出来,二人都互不搭理对方。 大门处,江彬的人匆忙前来传递情报,江彬把人叫到回廊后询问,张苑想靠近倾听却被侍卫阻拦。 张苑嚷嚷道:“有何事不能让咱家知晓?” 江彬没理会张苑,他的手下将张苑死死阻挡在回廊外边,过了半天问完情况回来,冷冷打量张苑一眼,疾步往行在内院去了。 张苑追上前几步:“究竟出了何事?” 江彬胸有成竹道:“与张公公无关。陛下已让张公公去办事,再不走的话本将军可要赶人了。” 张苑心中来气,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朝中乃是堪比内阁大学士的存在,权势何等之重?现在却无法跟皇帝跟前一个佞臣相斗,他非常不甘心。 但他也知道没法跟有皇帝支持的江彬正面对抗,干脆忍气吞声出得门来,准备从别的渠道调查江彬获取的情报。 出了行在,张苑乘轿来到营地,刚走进中军帐,斥候前来通报,说江彬派出大批人员过江去了。 张苑恼恨地一跺脚:“姓江的小子早干嘛了?现在为抢功才想到派人过江获取情报,不嫌晚了点吗?” 张苑恼恨自己未能先人一步,正想找人来问问有无紧急军情,恰好李兴匆忙来见,入帐门便道:“张公公,听说宁王派兵去跟魏国公统领的兵马正面交战了?” 张苑惊讶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李兴也觉得很意外:“现在外边都传开了,说是宁王放弃了在江西境内州府驻军,把所有军队都抽调去进攻魏国公所部,大概是想先将魏国公统领兵马击败后,再将全部兵力用来攻打安庆府城……这么重要的消息,张公公怎可能不知?” 张苑对这消息的真实性无法确定,紧张地道:“若真如此的话,事情可不小,最好现在就派兵过江去接应。” 李兴非常奇怪:“张公公之前不是面圣过么?如何跟陛下说的?” 张苑正要解释一番,突然想到自己没道理跟对方说明这些,心中想道:“姓李的大概是想从我口中套话……他背地里给谁做事还不一定呢。” 张苑道:“陛下已下旨派人调查江对岸和大江上游的情况,这事不劳李公公你费心。” 李兴无奈道:“在下乃是一片好意……现在各处传来的情报都很少,咱人马撤到安庆府城后,到现在都未见有援军抵达,宁王兵马也没见来袭,其中必然蕴藏有大阴谋……这个时候陛下是否应该及时放弃安庆府城,返回南京居中指挥才算安稳呢?” 张苑气愤地道:“陛下御驾亲征,乱事未平就贸然撤回南京,跟天下人如何交待?你李公公长本事了啊,这种事也敢随便掺和,不怕被陛下问罪?” 李兴被威胁,即便知道张苑不能把他怎么着,还是缄口不言。 张苑马上又道:“咱家没功夫跟你废话了,得马上去安排,派出人手乘船过江,把敌人的情况摸清楚……若逆王真派出主力东进,得及早禀报陛下做出安排才是。” …… …… 安庆府城内气氛压抑。 江面没有任何船只来往,江对岸倒是有宁王兵马驻扎,对方营地里旌旗遮天蔽日,但出来走动的士兵却很少,而且这些天江上经常起大雾,正午时分依然无法看清楚对面营地里的情况,使得双方在刺探情报上都很谨慎,派出斥候基本是浅尝即止。 就在一片沉寂中,有关宁王调兵跟魏国公徐俌所部决战的消息慢慢传开,城内一阵哗然。 王陵之和刘序这些沈溪嫡系将领,有心立即领兵渡江,跟宁王兵马交锋。 皇帝跟前,江彬还在游说,他不希望朱厚照派兵渡江作战。 在江彬看来,保护皇帝和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大军不动如山,确保安庆府城的绝对安全,哪怕徐俌所部真的跟宁王主力决战,胜负都不会影响这一路兵马。 “陛下,根据最新情报,安庆府对岸逆王兵马确实不多,看来是忌于陛下的威严,把主攻方向放到了魏国公身上……魏国公老谋深算,不会给宁王可趁之机,而且就算一时失利,也可以选择后退,步步设防,南京沿江往上各州府都已加强防备,宁王绝对落不得好。” 朱厚照听得很仔细,但到最后也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失望地摇头:“魏国公正努力向我们靠拢,或许对于逆王兵马偷袭没有准备……万一逆王获胜,那时朕是撤回南京,还是留在安庆府城?” 这下江彬不敢信口开河了。 朱厚照喃喃自语:“幸好沈尚书就在江南地界,有他在,南京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江彬忽然意识到,朱厚照领兵遇到问题,自然而然就会想起沈溪,哪怕朱厚照再不情愿让沈溪出来领功劳,但潜意识里还是会把沈溪当成最稳的一步棋,让他有足够的信心继续在前方与宁王交战。 江彬不愿皇帝把信任落在别人身上,期期艾艾地道:“陛下,到目前为止,沈大人都未有任何动向,事情可能……不太寻常。” 朱厚照瞟了江彬一眼,问道:“怎不寻常?” 江彬低下头道:“微臣不敢随便评论。” 朱厚照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当朕不知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沈尚书有可能被宁王收买,是吗?不用担心,宁王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收买沈尚书,沈尚书是朕的先生,又是国舅爷,还是国公,如今在朝中位极人臣,他有什么理由投奔宁王?” 听到这里,江彬忽然眼前一亮,觉得似乎找到了攻讦沈溪的点,却又马上缄口,默默思索。 朱厚照幽幽地叹了口气:“除非宁王允诺给他皇帝做……但这怎么可能呢?这次是朕跟宁王间的战争,沈尚书自会做出取舍,他知道支持谁。” …… …… 江南一场大雨,令气温骤降。 连续两日都是阴雨天气,城内街巷基本看不到百姓,各大工厂企业倒是热火朝天,基本不受雨水影响,日夜开工。 沈溪待在官衙里,没有出去,主要是处理手头公务,基本都是城内军政事务。 他不在的时候,唐寅来操劳,他回来了,做这些事便责无旁贷。 沙沙的雨水声中,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溪抬头一看,唐寅举着雨伞进门来,模样有些狼狈,下摆几乎湿透了,显然外面风雨不小。 等唐寅行礼坐下后,下人送上热茶,唐寅一把捧起茶杯,先抿了一口,感受着嘴里的热度,这才嘟囔道:“天气可真冷。” 沈溪从案桌后走出来,到唐寅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笑道:“天气冷还出门来?为何不守在府上陪家里人?这几天衙门没什么事情做……” 唐寅笑道:“瞧您说的,我这是来享清福还是当差?哪里有那么多清静日子过?还是要忙起来心里才安稳……这里有过去一个月采购木料的账目,在下核对无误后才给沈尚书送来,另外有一些南方来的商人在等消息,现在还没定下,下一批木料从何采购。” 沈溪把账册拿过来,打开来仔细看过,上面是新城从各处采购木料的记录。 新城需要最多的,除了石材就是木料,造船更是以木料为主,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新城对于铜铁的用度也在急剧攀升,但这些事显然不是唐寅能处理的,更不知道许多账面上的数字其实沈溪是左手换右手。 沈溪放下账册:“现在海路通了,可能会从琉球岛那边运木料来,船只派出去半个多月了,再过几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传回。” 随着海疆大致平定,沈溪对于物资的需求已不局限于湖广和江西等处,这也跟现在沿江地区正在打仗,物资调运困难有关。 沈溪尽量把新城对于资源的需求分散开来,不拘泥于某一处供货,对近海各海岛的资源更是充分而合理地利用,唐寅跟他去过闽粤,在琼岛上帮他守了一年多盐场,对此还算比较熟悉。 唐寅为难道:“不管从何处调运,现在朝廷基本断了资金供应,光靠咱自己,用项怕是不足啊。尤其佛郎机人那边,少了银两供应,咱的开支急速增加,却没什么进项,光靠制造出的那些商品卖钱,哪里支应得过来?” 新城制造的商品涌入各行省,本来市场正在逐步打开,收入稳定增加,但随着沿江战争开启,很多东西变成“奢侈品”,加之水路和陆路封锁,商品售卖出现极大问题。 沈溪表情却很轻松:“新城主体已成型,除了船只需要继续大规模建造外,其它一些非必要的工程可以放缓,部分工厂生产也要停一下……这两个月先节衣缩食,若是有闲置劳动力,就派去捕鱼和屯田。” “又要屯田么……” 唐寅一向眼高手低,不喜欢负责农渔之事,在他看来这些差事出力不讨好。 皇帝来的时候,唐寅没有更多机会表现自己,圣驾离去他的兴致便一直不高,做什么事情都索然无味。 沈溪笑道:“不屯田哪里来的粮食?总不能指望一直从旁处调运粮食支援吧?现在南方正在打仗,各地粮食收成不会太好,既想让新城步入正轨,粮食不能出问题,只能把闲散劳动力用在捕鱼和屯田上,若是伯虎兄你不想负责这一块的话,可以让尧臣他们去。伯虎兄还是专司采购木料,在沿江战事有新的动向前,我们自己不能乱。” 唐寅抬头望着沈溪,好似对安庆府那边的情况十分关心,有些着急地问道:“陛下那边可有新的调令前来?” 沈溪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有。” 唐寅很是遗憾:“本以为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战事,谁曾想还起了波折……陛下也是,为了那口气便不顾黎民百姓死活吗?若是沈尚书领兵平叛,绝对是一劳永逸的事情……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 在沈溪面前,唐寅没避讳对皇帝的不满。 其实此时的唐寅非常想去安庆府,尽情施展他的才华,只是没法说出口罢了。 跟着沈溪别的没学会,行军打仗的本事学了不少,唐寅却苦于没机会施展,到现在只是个正七品待诏,别人都加官进爵了,他这个文官却还在等消息。 皇帝没点头,连沈溪都没办法帮他,唐寅非常郁闷。 沈溪道:“看起来沿江这场战事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变故,魏国公所部正在往安庆府城进发,宁王应该会在近期撤兵。” 唐寅皱眉:“宁王会放弃攻打安庆府城?打下安庆府城,不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唐寅心中并不完全倾向于朱厚照,或者说他是站在绝对中立的立场上思考战场得失,以至于不自觉会替宁王“考虑”。 不过从整体战略而言,唐寅这话没说错,宁王要逆风翻盘,最好的方法就是攻克安庆府城,把朱厚照杀了,朱厚照没儿子没兄弟,到时候大明朝廷乱成一团,宁王想不当皇帝都难。 沈溪道:“宁王要有如此远见才行,幸好伯虎兄你不在宁王军中。” 唐寅抬起头,表情非常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实不相瞒,其实……菊潭郡主这几日又来信,大概意思是收拢在下为宁王效命……之前在下还想帮她见沈尚书一面,实在是不应该。”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伯虎兄还是能坚守底线的,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既然宁王已谋反,很多事无从计较,但这种事切忌为外人知悉,不然于伯虎兄名节有损。” “在下明白。” 唐寅面色阴沉。 沈溪再道:“菊潭郡主那边不必回复书信,若有机会,最好将其捉拿归案,免得她流窜于江南各处,蛊惑人心……幸好现在安庆府那边没有大的变故,否则一旦出问题的话,她的存在将会影响江南官场的稳定,实在是留不得。” 唐寅点了点头:“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也会尽量帮沈尚书将其找出来,将之法办。” 沈溪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未再就这件事发表评论。 …… …… 如同沈溪分析的那样,菊潭郡主朱烨离开新城后并没有即刻返回江西,而是留在江南各处游说地方官员和将领,试图拉拢一部分人为宁王效命。 能拉拢成功固然好,即便不成,她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个做文章,让江南官场产生一种互相怀疑的氛围,行使反间计。 朱烨没有再露面,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一举一动都在沈溪紧盯下。 只是沈溪并没有派人将她捉拿归案,似乎是有意在纵容,让朱烨有机会游说一些人,至于沈溪目的是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连唐寅都不清楚沈溪会派人暗中盯梢朱烨,甚至随时都可以置朱烨于死地。 在宁王叛乱这件事上,朱烨不是主要人物,战场上的胜败才是决定皇位归属的决定性因素。 沈溪没有支持宁王的意思,但在皇帝明显对自己怀疑的情况下,沈溪无意打破君臣间的隔阂,沈溪主动避讳一些事,让君臣关系变得缓和一些,所以不想横生枝节。 “……大人,陛下御驾亲征后,菊潭郡主便潜匿行踪,逃到了浙江境内……本以为她会经严州府、衢州府返回江西,谁想她躲进杭州城就不出来了,在几处大院子间转移……” “随着陛下被困安庆府城的消息传出,菊潭郡主便活跃起来,连夜拜访多名官员,然后出城北上,似乎有潜进南京城的打算……” “听说南京官场一些人已生出异心,暗中跟菊潭郡主派去的人接触,这些人倒也未必真想反叛朝廷,只是见风使舵,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云柳调查到的消息非常详尽,朱烨再小心,也没躲过云柳手下经验丰富的斥候跟踪。 云柳这几年没干别的,就是专注于帮助沈溪建设情报系统,沈溪用先进手法栽培出来的斥候,在情报调查中可说是超脱时代的存在,无论是跟踪还是调查,又或者是传递消息,经验无比丰富,属于全能型人才。 沈溪道:“其实没必要太在意这些人,现在宁王还没得势,就算将来真的兵临南京,南京官场这些人也未必会真心投靠。毕竟南京不是京城啊。” 云柳有些疑问:“那大人,是否要将跟宁王和菊潭郡主暗中来往之人详细列出清单,奏报给朝廷?” 沈溪摇头:“奏报朝廷作何?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未必能定性,或许这正是宁王想看到的结果,我可不能落进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中去。现在陛下在前线,我就得稳固后方,宁王要进南京,也要先问过我是否同意。” 对于沈溪的话,云柳多少有些惊讶。 之前沈溪一直表现出对战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不想此时沈溪却展现出一种老谋深算的城府来。 云柳终于明白,局势一直都在沈溪掌握中,他也就是没出手罢了,否则几个宁王都灭了。 现在沈溪只是在避讳,而不是说他没有实力平叛,只要有沈溪在,宁王就绝无攻进南京城坐江山的可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3章 渡江 朱厚照领军退守安庆府后,难掩心中苦闷。 作为皇帝,亲自领军平叛却出师不利,颜面扫地。此时朱厚照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才能克敌制胜,不过他身边这帮幕僚显然没法帮他完成如此此举,要靠张苑和江彬这对哼哈二将出谋划策,难比登天,倒是封锁言路二人可说是行家里手。 朱厚照平时一个官员和将领都接触不到,安庆知府和安庆卫指挥使有什么事也只能通过江彬和张苑去传达,消息显得极为滞后。 不过这次朱厚照充分吸取了当初宣府一战铩羽而归的惨痛经验,与之前基本不过问军中事务不同,这次他到安庆府后,一不沉迷酒色,二不怠慢军机,每天早中晚三次召江彬和张苑来询问情况。 为求消息通畅,朱厚照还派小拧子四下打听,然后悄悄禀报他,务求做到对敌我情况都了如指掌。 但他没料到张苑和江彬刻意封锁消息,小拧子拥有权限不高,使得当前的真实情况还是无法传到他耳中。 这次朱厚照还算是兢兢业业,只是把力气用错了方向。 安庆府周边太平无事,确认宁王兵马的注意力放到魏国公身上后,立功心切的江彬开始鼓动朱厚照主动出击。 这天下午,张苑、江彬和许泰奉诏到朱厚照进驻的临时行在汇报。 在这次内部会议上,江彬直接说明江对岸宁王营地的真实情况,建议趁着宁王兵马空虚,出兵一举把宁王安插在安庆府城眼皮子底下的钉子给拔除掉。 “……陛下,据报逆王孤注一掷,集结重兵,由徽州府入宁国,试图将魏国公所部围歼于池州府城贵池与铜陵中间地带。此外,渡江的逆王兵马已撤到南岸布防……若此时我军坚决渡江作战,定可将敌寇营地扫平,同时趁着江西腹地逆王兵马空虚,长驱直入,一举将九江府和南康府拿下……” 如果说张苑只会纸上谈兵,那江彬就连起码的战场形势都看不清楚。 张苑好歹还会听取军中将领和身边幕僚的建议,再把所有意见归纳汇总,送到皇帝跟前,而江彬的建议更多是想当然,作为完全靠皇帝宠信上位的武将,没有虚怀若谷的胸怀,刚愎自用,别人的意见他根本就听不进去。 不过江彬的建议在朱厚照听来却很受用。 一切便在于这几天朱厚照待在安庆府憋坏了,不想做事情束手束脚,尤其是为了他的面子考虑,必须主动出击赢取一场胜利,向世人展示他的能力,同时鼓舞军心士气。 朱厚照问道:“现在江对岸逆王兵马设有几处营寨?每处营地驻扎有多少兵马?步兵和骑兵各有多少?他们船只如何?我们攻过去有多大把握?” 论对行军作战的理解,朱厚照比起张苑和江彬强多了,江彬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 不过江彬脑袋瓜很灵光,虽然他对朱厚照提出的问题没一个能准确答出来,却用一种自信的口吻侃侃而谈。 “回陛下,江对岸有逆王营地两处,总兵力至多不过三千人,都是步兵没有骑兵,他们的船只只有不到二十条,还是小船,没有渡江作战的能力,我们攻过去的话,获胜可说十拿九稳……哦不,十拿十稳!” 朱厚照皱眉:“就对岸这三千人马,就让安庆府五万大军寸步难移?” 江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已触怒皇帝,因为朱厚照感觉自己颜面有损。 张苑瞟了江彬一眼,此时他没有跟江彬争论的意思,目光中带着几分促狭,好似在说:“你小子倒是继续说啊,总归是大嘴巴不怕闪着舌头,看你怎么收场……你得功劳我不会跟你抢,但这次出击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让别人帮你背锅。” 江彬感觉朱厚照语气有些不对,硬着头皮道:“陛下,宁王之前曾调集大军,云集于大江对岸,不过如今他们已东去,试图先消灭魏国公所部……此时江对岸防守极为空虚,出兵定可赢得一场大胜,请陛下下旨。” 朱厚照一拍桌子:“好!那朕就亲自领兵攻过江去。” 这下张苑和小拧子紧张了,赶紧劝说:“陛下三思。” 江彬稍微沉默一下,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加入到劝说的行列:“陛下,就算取胜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战场上流矢很多,万一伤了您的龙体……” 张苑跟着道:“陛下,此战您切不可亲自带兵上阵,万一是贼寇的诱敌之计呢?不如让江统领领兵过江……江统领乃边将出身,有勇有谋,由他带兵最合适不过。” 朱厚照一时间沉默下来。 骨子里充斥着个人英雄主义思想的他很想主动领兵渡江,却又带着几分忌惮,怕真的是宁王使出的阴谋诡计。 但他不能承认自己胆怯,沉默半晌后道:“江卿家,你可有信心能将江对岸的逆王营地一举铲平?” 江彬神情振奋:“回陛下,微臣定当不辱使命。” 朱厚照满意点头:“好,那朕就委派你去平了对岸叛贼营地……给你两万兵马,记住千万不可冒进,万一发现敌人设有伏兵,立即止步,这一战就算不胜也要全身而退!” …… …… 江彬“如愿以偿”拿到领兵权,出了行在内院,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虽然江彬对于铲平江对岸宁王营地充满信心,两万大军渡江,成功的机会很大,但他却觉得这么做没有什么必要。 “我得陛下信任,就算不领兵打胜仗也没什么,取得功劳不过是维持现状罢了,但若出什么状况,可就落进张苑那老阉人的算计中了。” 江彬隐隐有些担心,旁边许泰却恭维道:“江大人,恭喜了,祝您马到功成。” 江彬瞥了许泰一眼:“你别幸灾乐祸,明天领兵过江,也有你一份……你跟本将军一起渡江!” 许泰惊讶地问道:“江大人,您这是作何?在下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您要领兵渡江作战,在下留守安庆府城内帮您处理事情还是很有必要的,您怎么能……” 江彬没好气地道:“城内的事自会有人帮本将军处理,用不着你,你乃宣府副总兵,怎么说打仗也有几把刷子,这次不带你去带谁?本将军乃是主帅,你是副帅兼先锋……本将军看得起你才带你出征,你应该庆幸才是。” 许泰脸上满是苦笑,这种时候他可不想领兵渡江去冒险。 江彬介绍的江对岸的情况,许泰第一个就怀疑,只是他跟江彬穿同一条裤子,不能出言揭破罢了。 江彬握紧拳头:“这次带兵过江,一定要取胜……本来说日出后再起行,但为确保万无一失,天亮前就要上船,拂晓渡江,打宁王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 …… 江彬本来就是仓促用兵,还把战事提前到天亮前,留给官兵准备的时间就更少了。 江彬积极备战时,张苑出了行在回到临时住的驿馆,李兴早就在这里等他,同时在场的还有南京来使。 “见过张公公。” 南京来使一身锦衣华服,对张苑毕恭毕敬。 张苑打量此人,问道:“你是何人?” 来使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兴回道:“张公公,这位乃是南京兵部郎中,此番前来是跟您沟通当前战况。” 张苑不耐烦地道:“行伍之事去跟姓江的沟通,明天一早,姓江的就会领兵过江。” “啊?” 张苑的话让李兴和南京来使非常意外。 张苑再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咱家不会随便透露军中机密给你们,走好不送!” 南京来使根本就没机会搭讪,就被张苑下逐客令,显得非常无奈,左顾右盼地看了看。 李兴笑盈盈安慰:“张公公这么说了,看来明日一战势在必得,这位大人先在这里等一天,待明日战事结束再回南京复命不迟。” “是,是。” 来使行礼,识相告辞。 等人离开,张苑人郁闷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水便往嘴里灌,也不管是冷是热。 李兴道:“张公公,您看……” 张苑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咱家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姓江的……这次他主动请命领兵,定没什么好结果。” “宁王会在江对岸随便布置几个空荡荡的营地,白送他功劳?只要这次出师不利,他就算不死在战场上,也会被陛下治罪,再难跟咱家争宠。” 李兴脸上露出讶异之色:“所以说,明日一战很难取胜?” 张苑冷笑道:“胜与负跟咱家有何关系?你跟姓江的难道暗地里有往来不成?” “没有的事……” 李兴赶紧解释。 张苑道:“没有最好,不过现在陛下已下旨让姓江的领兵过江,他没有退路,除非今晚江上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明天就看他怎么兵败!” …… …… 江彬有多少本事,张苑觉得自己很了解,笃定江彬不可能带兵取得一场胜仗,已算计着如何利用此次作战失利把江彬弄死。 哪怕他知道江对岸的一些真实情况,也没跟皇帝说明,就是想让江彬去触霉头,反正皇帝不会让他一个太监领兵。 当晚城内一片兵荒马乱。 江彬为渡江做准备,城中最精锐的部队要数王陵之和刘序带来的新城兵马,江彬有意征调渡江,却因没有调令而被王陵之拒绝。 御驾亲征队伍中,直属皇帝指挥的便是王陵之和刘序这一部兵马,算是朱厚照唯一拿得出手的王牌。 江彬征调不得,想去请示皇帝拿调令,却因时间太晚没法如愿。 江彬只能抽调安庆府地方兵马,临时凑足两万之数。 出征大军整晚都没休息好,天快亮时,船只准备齐全,江彬带兵在城内码头鱼贯上船,准备发起渡江战役。 …… …… 凌晨时,江对岸一片寂静。 驻扎在安庆府城南岸的宁王兵马设的营地虽多,但跟江彬和张苑调查到的情报相仿,这些营地多数都空置,总数却非两三千,而是四五千之数,虽然看上去不少,却非宁王嫡系精锐。 统率这路人马在安庆府故布疑阵的将领,名叫司马岚,乃是宁王朱宸濠的亲信,兵法上颇有造诣,为人谨慎小心,被宁王倚为干城,所以才被派到安庆府城对岸来,独当一面。 当天天没亮,司马岚睡得正香,侍卫过来通报,说是江对岸有异常。 “司马大人,前方哨探来报,说是安庆府城内火光闪动,似有兵马集结,大概昏君要派兵渡江来跟我们交战。”侍卫道。 司马岚皱眉:“这都四五天了,朝廷发现我们的兵马不多,早该出兵才是……那昏君能提拔像沈之厚这样的能臣,照理说有一定眼光,宁王也曾吩咐说不能小觑他,但怎么现在才动手?” “司马大人,那咱是跟他们交战,还是撤兵?”侍卫请示。 司马岚没有回答那侍卫的问题,直接一摆手:“赶紧升帐议事,让各位将军前来商议对策。” 司马岚生性谨慎,遇到大事却优柔寡断,在这即将开战的关口,他没有直接下达命令备战,而是选择群策群力。 不多时升帐议事,几名汉子进入中军大帐帐门,带头一人乃是个虬髯大汉,一进来便用浓重的江赣口音嚷嚷道:“大清早不歇着,叫我等起来作何?” 后续将领跟着进门来,没人敢对那虬髯大汉有何意见。 司马岚环顾四周,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道:“刚得到消息,朝廷兵马正在集结船只,大概会在半个到一个时辰后渡江跟我们交战。” “啊?” 在场的将领都有些慌了。 虽然他们先前作为渡江部队的一部分,在“追击战”中取得不菲战果,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是久经战阵的精兵,他们很清楚对面朝廷数倍于己的兵马,就纸面实力而言,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虬髯大汉紧张起来,问道:“官军要杀过来了?皇帝亲自领兵前来吗?” 此时司马岚已得到更多情报,摇头叹息:“这时候怎么可能是皇帝亲自领兵?城内飞鸽传书,说领兵的是陛下跟前红人,边军出身的江彬……此人想来有几分本事,否则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爬到那么高的位置?” 听说是江彬领兵,这些将领相互看了一眼,心情为之一松。 司马岚又道:“以刚刚获取的情报看,江彬带的兵马大概为两万之数,船只基本是之前他们逃走时所用,如果我们与之交战,可以在江岸纵火,阻止他们登陆,再从上游派出船只骚扰,也可以分出两千人马渡江,虚张声势,到时他们定以为我们设有伏兵,再无恋战之心,必将溃败。” 作为被宁王信任的嫡系将领,司马岚在指挥作战上确实有一套。 但他的话并未得到在场将领的认同。 尤其是虬髯大汉,不耐烦地一挥手:“朝廷一次派两万兵马过来,后续还有数万兵马坐镇城中,王爷主力又不在这边……连王爷都没说让我们在这里跟官军拼命,你却要我们死战到底?” “这……” 司马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调遣眼前这帮人。 在场的人很清楚,宁王谋反看起来很被动,但其实准备多时,有一定成功的可能,他们中很可能会出“靖难功臣”,享受荣华富贵。 不过宁王麾下将领能力参差不齐,出身各异,这虬髯大汉便是山贼出身,山贼虽凶悍,但跟朝廷兵马对抗却缺乏自信。 司马岚旁边走出一名蓄着山羊胡的儒生,道:“两位将军别争执,朝廷兵马就要杀过来了,现在咱已有所防备,若是不做准备的话,别说咱弟兄可能丧命于此,回去也没法跟王爷交待不是?还是早做定论为好。” 虬髯大汉坚持己见:“赶紧撤走!本来咱就是在这里布疑阵吓唬朝廷兵马的,现在他们已看出我们虚实,若还赖在这里,就跟等死没区别,至于什么纵火和渡江……不是让弟兄们有来无回吗?” “对,应该撤走。”周边不少人附和。 宁王麾下基本是因为利益集合在一起,想的都是搏一把换个锦绣前程,但让他们无端送死,拿自己的性命去成就别人的风光,谁都不愿意。 尤其是留守安庆府南岸的这些人,更是觉得被宁王派来做这差事不靠谱,就跟被放逐一样,没人愿意拼命。 司马岚一看这架势,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就遂了诸位的意,准备撤兵吧。虽然要撤兵,但也不能撤得太过仓促,尤其防止朝廷兵马衔尾追击……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虬髯大汉皱眉:“怎么着,还是要留下兄弟送死?” 司马岚怒视虬髯大汉:“那就由韩将军带五百弟兄,到江岸去放火,回来时再把营地烧了,之后再撤走不迟。” 虬髯大汉怒道:“让老子去送死?五百人打两万官军?老子不干。” 山羊胡文士赶紧道:“两位将军息怒,要不这样吧,由鄙人带人去放火便是……两位将军赶紧整顿人马撤走吧。” 虬髯大汉冷哼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中军大帐。 司马岚虽然生气,却也没辙,旁边的将领则面面相觑。 山羊胡文士乃是司马岚幕僚,他摆了摆手:“诸位将军赶紧回去安排,既然朝廷兵马很快就会渡江,咱也必须要马上撤兵才可……司马将军,在下这就去点兵准备,先跟您告辞了。” 司马岚看了幕僚一眼,虽有不解却未多问。 这个时候司马岚自己也有逃命的心思,所以就没有太在意那幕僚到底为何要主动请缨领兵。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4章 天助我也 天明时分,江彬率两万大军在浓雾中渡江。 四周一片安静,先锋登岸时,没见火起,双方没有弓弩和火器方面的交锋,一切都太平无事。 江彬站在船头,远眺江岸,神色严肃……他不敢冲锋陷阵在前,爬到现在的高度,连当朝内阁首辅谢迁和司礼监掌印张苑都不放在眼里,他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无比金贵,等上岸的人马确定贼寇没有在江边布防后,他才让船只靠岸。 “江大人,俘虏贼寇三百余人,贼首说要见您。”就在江彬准备登岸时,一条小船靠过来,传令兵上船来报告岸上的突发状况。 江彬一怔,随即问道:“怎会有人见本将军?莫非有诈?” 传令兵道:“抓到的人自称宁王任命的前军军师,奉命到岸边来放火,听说大人领兵渡江,出于对大人的崇拜,特前来投效。” 江彬怔了一下,问道:“宁王兵马呢?” “暂且不知,江大人是否要见见此人?”传令兵问道。 江彬想了想,虽然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落入对方的算计,但他急于了解宁王兵马的情况,登岸后先加强自身安保措施,才让人把那个什么军师押解前来……正是之前在司马岚跟前主动请缨到江边来放火中年山羊胡文士。 “小人宋元见过江统领。” 那人一来,便跪下给江彬磕头。 江彬一看对方是文弱书生,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便离开侍卫保护,疾步上前问道:“你是宁王任命的官员?为什么选择向本将军投诚?” 宋元道:“小人一心报效朝廷,可惜屡试不第,为生计只好到逆王府上出任幕僚,不想逆王造反,小人人微言轻,只能假意投靠,留有用之身待官军到来。” “小人被逆王委任为前军将军司马岚的军师,熟悉逆王兵马在长江沿岸的营防布局,也知他们撤走方向,听闻大人领兵前来,借机反正,建立功勋……请江大人派兵追击,定能将逆王兵马悉数击败。” 江彬不由振奋地道:“你诚心来投,那感情好,赶紧说,你们在南岸到底有多少人,现在人马都在何处……” …… …… 江彬没怀疑其中有诈,他对于宋元山来投非常高兴,觉得是老天眷顾。 宋元详细把司马岚这路兵马的情况,还有他们撤退的路线供述出来,江彬略一思索便对眼前局势有了准确的判断,对宋元山的态度就没之前那么热情了。 江彬一摆手:“现在无法判断你说的是否是真的,只有等本将军领兵追击后才能定夺……暂时只能委屈你,到船上等候。” 宋元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江彬没法证实他所说是真是假,不信任完全可以理解。 等宋元以及其率领的三百多负责到江岸来纵火的士兵押送上船,江彬开始下令发起追击,可惜的是江彬没带多少骑兵,这个时候他只能赶紧通知江对岸,让安庆府城那边运送战马过江来。 这天上午,艳阳高照。 江上的雾气终于完全散去,老天爷好像有意相助江彬,让他可以在视野开阔的情况下追击敌军。 控制原本属于宁王兵马的几处营地后,江彬觉得宋元没欺骗自己,不断调兵遣将,向叛军逃跑的铜山镇方向发起追击。 过了中午,追击部队陆续有消息传来,一路连续击溃敌军,胜果虽然都不大,归纳汇总起来,却也杀伤和俘虏宁王兵马数百人。 这足以说明宋元是真心来降! “天助我也,这场仗几乎是兵不血刃,我终于可以靠军功在陛下跟前扬眉吐气,看谁还敢质疑我的本事。” …… …… 江彬带兵过江交战,朱厚照没亲临一线督战,不过当天他起得很早,在临时行在堂屋里来回踱步,不时让人去打探消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小拧子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情报说江对岸没多少贼寇兵马,此番江统领应该能旗开得胜。” 话是这么说,但小拧子自己都不太相信,如同张苑一样,小拧子对江彬成见颇深,觉得这家伙不可能有战胜宁王兵马的本事。 而在驿馆内,张苑同样焦急等候消息,他不希望江彬打胜仗,相反赌咒对方铩羽而归。 对于张苑来说,他不担心自己在安庆府城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只要能把政敌打垮,就算朝廷兵马遭遇败绩也没任何问题,个人利益大于一切,完全就没有忠君体国的思想。 但江对岸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快到中午时,才有人前来传递战报,第一时间被张苑截获。 “……张公公,江大人渡江后把江对面几个敌营都给端了,杀伤俘虏敌寇上千人,如今正派出兵马追击,听说斩获颇丰……” 这战报对于大明将士来说绝对是好消息,但到张苑这里却是彻头彻尾的噩耗。 张苑无比郁闷:“以前宣府时我调兵遣将就没打过一次胜仗,现在姓江的却轻而易举获取功劳……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张苑可不认为江彬有什么本事,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运气好。 李兴在旁问道:“张公公准备去跟陛下奏捷?” 张苑黑着脸道:“咱家自然要去见陛下,不过现在姓江的是否真获胜了难说,还是先等战事有了最终结果再说吧。” 李兴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张苑担心江彬在之后的追击战遭遇埋伏而失败,所以现在并不着急去皇帝跟前禀报,也是防止朱厚照事后怪罪张苑这个不相干的人。 李兴笑道:“现在看来,宁王在江对面的确没安排多少人马,根本就没能力攻打安庆府城,如此一来江统领真是撞了好运,居然一举得胜。陛下肯定非常开心,咱也终于有几天好日子过,可以安心准备下一步用兵了。” 张苑白了李兴一眼:“现在说出兵之事为时尚早,你说江彬有能力在江对岸站稳脚跟吗?” 因为有外人在场,张苑即便发作也适可而止,李兴很清楚张苑跟江彬之间的恩怨纠葛,知道他此时心情不佳,所以不再发表评论。 …… …… 午时过去,更多战报从江对岸传来。 江彬虽然领兵连战皆捷,但大小几十仗遭遇战下来也只是取得歼敌不到千人的胜果,相比于沈溪领兵奏捷根本没法比,但在朱厚照跟前却可以交差了。 而且江彬有意夸大自己的功劳,他知道此时需要振奋军心士气,就算夸张的成分被皇帝知晓也不会怪罪,总归他是功臣,可以谅解。 随着前线捷报持续传来,确定宁王兵马并没有安排伏兵,胜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后,张苑终于认清江彬成功赚取功劳的现实,只能灰溜溜到朱厚照跟前奏明情况。 朱厚照此前已从小拧子口中得知战事一切顺利,听取张苑奏捷后,朱厚照依然表现得很兴奋。 朱厚照一脸得意之色:“朕早就说过,江卿家有本事,他之前几次上战场也就是没得到太好的表现机会,只要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就能把握住,立下功劳,没有辜负朕对他的厚望……看看,朕的眼光不错吧?” 张苑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感觉让江彬立功,像是在自己心口插刀一样。 小拧子则在旁恭维:“陛下任人唯贤,朝中先有沈大人,后有江大人,恭贺陛下有如此贤臣良将镇守疆土。” 朱厚照笑着摆了摆手:“江卿家就算再有本事,也没法跟沈先生相比,他这点功劳只是振奋安庆府城内外朝廷兵马的军心士气罢了,不过现在最大问题是赶紧把逆王主力所在位置搞清楚……朕要派出几路大军去跟逆王主力展开决战。” 张苑道:“陛下,江统领取得胜利,为防止贼寇卷土重来,应该让其赶紧带兵撤回安庆府城来才对。”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淡去,显然对张苑的这个建议不甚满意,皱眉道:“半夜遇敌、不明对方底细前撤兵情有可原,但现在已取胜,还有必要撤兵吗?宁王主力现在在哪儿还没搞清楚,就算卷土重来临时撤兵也完全来得及。” “驻扎在江对岸,更容易知道逆王兵马的调动情况……哦对了,不是说这次追击出上百里,依然没有发现宁王主力踪迹吗?这说明宁王现在的目标并不是安庆府城,具体在何处,屯兵江对岸更容易查探清楚。” 小拧子眼前一亮,好像想到什么,但跟朱厚照对视一眼后马上缄口不言。 张苑却很担忧:“陛下……” 朱厚照直接抬手打断张苑的话,态度极为坚决:“朕知道你担心先胜后败,这次战事既然已大获全胜,就没必要那么拘谨,回头朕也要亲自领兵过江……” “朕就是要让全江西的人都知道,朕不是吃素的,他们最好是尽快举旗反正。赶紧去通知,让江卿家派出大批斥候调查宁王主力所在,朕要亲自领兵跟宁王决战!” …… …… 朱厚照本来为自己的小命担心,生怕自己兵困安庆府城,无法顺利突围。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白白担惊受怕,宁王暂且没精力把兵马调到安庆府来,只是派了几个虾兵蟹将吓唬他。 回到行在后院,朱厚照轻松许多,对侍立一旁的小拧子道:“朕这几天为了战事,茶不思饭不想的,现在终于放下心来,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之前安庆知府不是送了几个暖被窝的女人过来?一并给朕送来便是。”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这就去为您安排。” 朱厚照笑道:“对了,让人准备好酒好菜,朕要畅饮一番,就当是庆功吧。哈哈。” 虽然取得的战果不那么丰厚,但朱厚照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因为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完全可以脱离沈溪取得胜利。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心中绷着的弦一旦放松下来,朱厚照骨子里沉迷逸乐的念头便冒出来,怎么都收不住。 …… …… 小拧子赶紧去给朱厚照安排,没过多久几顶小轿就把女人送入行在内院。 本来小拧子想伺候左右,朱厚照却直接赶人,大概是觉得小拧子碍眼,此时朱厚照想专心玩乐一晚上,不愿意任何人打扰。 小拧子出来时还在想:“不会真被张苑言中,姓江的白天取胜,到晚上就落败吧?为何陛下领兵出征,就算打了胜仗我也会心绪不宁呢?难道说陛下就没一次靠谱的时候?” 小拧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跟朱厚照出来几次,就没有不乐极生悲的,好像一定会出什么差错。 但这次他担心的事,一晚上都没发生。 早晨他到行在后院伺候,被侍卫告知朱厚照后半夜睡下了,因为是跟几个女人一起睡的,小拧子没敢进去打扰。 小拧子自己也没休息好,准备找个地方小寐一会儿,这时侍卫来报,有人在行在门口求见。 小拧子出来,才知道是心腹幕僚臧贤,赶紧把人叫到一边。 臧贤道:“拧公公,宁王派人到安庆府城来游说地方官将,被小人无意中查知。”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种事就算有,你也别跟咱家说,咱家难道能去跟陛下检举不成?地方官将现在有被宁王收买的吗?” 臧贤道:“暂时不清楚,但听说卫所将领中有人被收买……有传言说宁王这次本来是想孤注一掷,要在江岸跟陛下决一死战,没料到陛下回撤果决,宁王措手不及,又忌惮魏国公领兵来援,所以才临时撤兵,只留下部分兵马作为疑兵……” 小拧子叹了口气:“这种事,咱家不能随便在陛下跟前嚼舌根子……陛下现在正高兴,谁想去坏陛下心情,谁就要倒霉……总之要弹劾人,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再者,现在宁王主力在何处都不知,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先看看后续情况吧。” 臧贤又道:“那拧公公,安庆知府再来送礼的话,您是否还收下?” 小拧子想了想:“谁知道礼物中有没有掺杂宁王拿来收拢人心的东西?因此送给咱家的,咱家一概不收,不差这么一点儿。至于送给别人的,咱家管不着……哦对了,尽快把消息传到南京去,让张永张公公知道这边发生的情况,江彬现在正春风得意,得赶紧趁着战事把他弄下去才是正理……让张公公帮咱家好好谋划一番。” “明白,明白。”臧贤忙不迭应着。 小拧子打了个哈欠:“咱家困了,先去歇着,有事的话着下人过来通知一声便可,不必每件事你都亲自来,你也小心点儿张苑那边,这老东西现在想玩阴的,城内大部分事务为其控制,江彬走了就到他嚣张跋扈的时候了。” 臧贤再次点了点头:“张苑那边小的会小心些,也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宁王真要收拢人心,相信也会从他这个司礼监掌印身上做文章,若是能找到他跟宁王私通的证据,那咱就……” 小拧子道:“能找到最好,即便找不到,也可以试着栽赃……这贪财坏事的老东西,只要给他个杆他一定会往上爬,最好找到个机会让他万劫不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5章 叛臣 江彬好不容易打了场胜仗,一时间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跟沈溪比肩,成为旷世名臣。 当晚,江彬把许泰等将领叫来,商议营防之事,安排倒也详尽,同时继续派出大批斥候前去探查宁王兵马的情况。 “方圆百里内都没有贼寇主力踪迹……接下来就可以让陛下组织兵马,往九江府进发,收复失地。” 江彬在会议上表现出强大的自信,俨然把自己当成三军主帅,甚至连朱厚照都可以随意调遣。 许泰松了口气,道:“江大人,现在不知宁王主力位置,万一我们出兵后,宁王突然从背后杀过来当如何?” 江彬一脸冷漠:“你什么时候可以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宁王兵马刚刚遭遇一场大败,怎能可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何况我们派出那么多斥候,有什么动静的话一定能第一时间获悉。” 许泰赶紧恭维:“江大人所言极是……您英明神武,一定能辅助陛下取得此番平叛战争的最后胜利。” 江彬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摆摆手道:“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陛下跟前很多人盯着,都在准备看我的笑话……哼,纯属痴心妄想。” “那是!那是!” 许泰唯唯诺诺,随即凑过头,小声问道:“江大人,之前我们往东边追击贼寇时,搜罗到十几名美女,本来准备给江对面的陛下送去,但现在天黑了,您看……” 江彬眼前一亮:“美女?怎么不早说?” 许泰道:“您之前一直关注战场上的情况,哪里有闲情逸致管此等琐碎小事?末将便帮忙安排了……这些美女算是战利品,你看什么时候送过江去,让陛下鉴赏啊?” “我先过一下目,若容貌不堪,就不要送去让陛下不开心了。”江彬说这话时,目光中带着几分火热。 许泰明白江彬为何会有如此神情,眉头一挑,凑上前谄笑道:“姿色都很不错,一看就知道不是小户人家出身,至少是豪门大户的姬妾,可能是宁王抓来犒赏有功将士的,其中两个姿色上佳,江大人可以留下来好好赏鉴……” 许泰作为江彬最“忠实”的盟友,对于江彬的脾性很了解,虽然江彬平时也会给朱厚照找女人,但私藏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也是江彬跟钱宁、张苑等跟内监体系出身的官员截然不同之处。 江彬私心很重,只有当着皇帝的面才会表现出忠君报国的态度,表示为了皇帝可以连生命都不要,但那更多是表演,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政治投机手段,他更多还是为自己考虑,不像钱宁和张苑等骨子里透露出的奴性。 …… …… 当晚安庆府城对岸一片安静,宁王兵马没有发动夜袭,而江彬则高枕无忧在营帐内跟女人鬼混。 当晚距离安庆府一百五十多里的九华谷地,却发生了一场大战。 魏国公徐俌率五万步骑,跟宁王麾下主力大概三万余众激烈交战,双方吃过午饭便遭遇,先是围绕几座山头反复拉锯,然后朝廷兵马攻入九华谷地,与迎战的宁王兵马短兵相接,喊杀声惊天动地,直到夜幕降临战斗也没停歇。 当晚通过飞鸽传书,留在新城的沈溪得知江彬带兵渡江作战取得一场难得胜利,同时也获悉魏国公徐俌中了宁王的诱敌深入之计,被引诱到九华谷地,目前正在激烈交锋。 “……宁王麾下第一号战将,正是大人您之前提拔起来的王禾……宁王为鼓舞军心士气,亲临一线督战……不过战事发生的地点谁也预想不到,居然是安庆府东边一百五十多里,九华山脚下的九华谷地……” 云柳神色凝重。 云柳最怕的事情便是宁王做大,现在已确定王禾投奔宁王,还知道王禾使用的是当初沈溪于湖广和江西任两省总督时栽培的精兵跟魏国公徐俌统领的兵马交战,拿到情报后便一直心绪不宁。 当初沈溪领兵平定西南民乱,王禾出力甚多,其麾下将士部分被调到北方参与对鞑靼一战,而多数留在地方。 此番王禾不知何故居然投奔了宁王,等于说是带着当初沈溪亲手培养的士兵跟朝廷作对,就算其中大部分兵马都不是沈溪直辖,但当初沈溪是边行军边训练,他的带兵理念深入人心,中下层军官都受到很好的锻炼,如此一来宁王用来谋反的军队比起历史上那支乌合之众不知强了多少。 沈溪拿过地图仔细观察,最后摇头道:“看来安庆府确实一度大军云集,好在陛下当机立断,才没有让决战提前发生。” “宁王衔尾追击,到了安庆府城对岸,可惜麾下水师装备的全都是小船,难以威胁朝廷水师,直接发起渡江作战太过困难。” “恰好这个时候,徐老头统领另一路兵马快速赶来,面对朝廷两路进剿大军,宁王必须做出取舍。坚持进攻安庆府城,徐老头救驾心切,肯定会不顾一切发起进攻;反之如果进攻徐老头的部队,陛下一方面未必知悉宁王兵马动向,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敢派出援军,两相权衡,所以把主攻目标放到了徐老头身上。” “江彬之前渡江作战之所以大获成功,便在于他面对的是宁王用来惑敌的偏师,且无心恋战。此战徐老头兵力方面占据优势,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但宁王破釜沉舟,更是巧妙地把朝廷兵马引入预设战场,占据天时地利,徐老头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一旦宁王全歼徐老头所部,那池州府往下至南京已无成建制的朝廷兵马,战略上将占据主动,陛下在安庆府就算有高墙保护,也会如坐针毡,再无安全可言。” 云柳神色紧张:“大人,应及早做出应对,陛下在安庆府,兵马无法及时驰援九华谷地,两路兵马被大江分割,相互间无法呼应,魏国公危矣……” 沈溪叹了口气:“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我这边说再多都没用,只能看徐老头随机应变能力如何了……如果他发现中圈套,有意保存主力,往东或者往北撤,都有一线生机。就怕徐老头不知进退持续用兵,那就麻烦大了……” 云柳面色沉重,但还是满含期待地看着沈溪,觉得沈溪应该有办法力挽狂澜。 沈溪再道:“其实就算徐老头兵败,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马都葬送进去,只要他稍微果断些,撤兵路上随便找个城池固守,大概率依然会形成对峙状态……现在就看宁王是否有壮士断臂的决心,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魏国公所部,如此全局盘活,否则最终依然避免不了失败的结局。” 云柳道:“大人几时出兵?”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没下旨,我只能留在新城……只有安庆府出了问题,陛下遇险,或者叛军兵临南京城下,我才可以绕开皇命出兵。对我来说,现在只能在战场外充当个旁观者,但其实站在这个位置看形势也是看得最清楚的……呵呵,功高盖主大概就是这下场吧?” 说到最后,沈溪语气中带着几分悲哀,有种自己一心奉献却得不到好下场的怨怼。 云柳自然知道沈溪的苦恼,行礼道:“卑职这就派人去搜集前线战报,尽快将战况告知大人。” …… …… 云柳做得很好,不管前线发生什么事,她都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沈溪耳中。 云柳麾下斥候是整个大明最出色的存在,可惜并不为朝廷、为皇帝服务,单纯只是为沈溪做事,皇帝派出的斥候仍旧是英宗土木堡之变时的水平,很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 甚至九华谷地发生大战时,朱厚照对此依然一无所知,江彬自称派出上千斥候,也没查到大战发生的地点。 白天江彬号称追出去上百里,但其实连三十里都不到,向东追到升金湖北岸的老河口,就因为缺少渡河船只,便放弃追击。 司马岚统率残余兵马,一路向东,走铜山、万罗山、马衙,于次日上午进到墩上,刚好与退下来的徐俌兵马遭遇,一场激战下来,错有错着,逼迫官军不得不向东撤退,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书归正传,宁王怕正德皇帝朱厚照知道他领军潜入九华山地区,准备全歼魏国公徐俌所部,于是东进这一路都是潜行,路上遇到乡民一律收入军中或者索性杀死,因此并未暴露行踪。 在圣旨催促下,徐俌抓紧时间往池州府西南方的牛头山赶,结果前军都快到贵池县城了,后边来报,粮草辎重队伍被山贼击破,烧杀抢掠一番,最后山贼带着缴获的物资往九华山地区撤退。 徐俌赶紧领兵追击,经观前、墩上,到达九华谷地前的山峦,以为这是山贼的老窝,于是下令攻山。等连续激战攻下山头,战线推进到山下的庙前镇,战事变得越发激烈,徐俌才知道情况不妙。 宁王麾下头号大将王禾亲自带兵跟徐俌所部交战,双方火器对比上,王禾麾下兵马的火器运用熟练程度比朝廷兵马高多了,双方作战并非是简单的刀剑相向,更接近于长枪短铳间的互射。 最初徐俌所部占据优势,一来是徐俌兵马数量占优,官兵信心十足,二来是宁王兵马有意无意把朝廷大军往谷地中央吸引。 可惜的是徐俌没有判断好敌情,刚开始以为是山贼,后来以为是宁王派来袭扰的偏师,到最后才明白遭遇宁王主力。 一夜激战,魏国公徐俌统领的兵马不知不觉中被蚕食小半,当徐俌发现麾下两路精锐骑兵基本损失殆尽时,才意识到可能自己要晚节不保。 “公爷,情况不对,要不咱赶紧撤吧。” 徐程作为徐俌幕僚,虽然平时也算足智多谋,但初上战场他根本就没有应对经验,这会儿只能劝说徐俌撤退,以减少损失。 徐俌此时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若是直接撤兵意味着兵败无可避免,在追随好大喜功的皇帝出征时遇到这种状况,怕是爵位不保,甚至有可能威胁到身家性命。 徐俌黑着脸喝问:“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徐程显得很无奈:“公爷,现在还不清楚,咱的兵马分散在九华谷地各处,没集合一起。不过咱现在中军还有一万兵马,就算有损失……估摸也就几千人,而且我们也取得不错的战果,未必便真败了。” 徐俌怒道:“打不过逃走,还不算败?我们撤退了,宁王兵马不会追击吗?回头宁王调头攻打安庆府城,陛下总会知道老夫领兵作战不力吧?” “那公爷……” 徐程不知该如何应答,目前双方兵马纠缠在一起,虽然形势不好,但还能坚持,撤退的话真有可能遭遇一场大败。 可此时徐程除了能想到撤退的招数,已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徐俌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现在集合兵马,向北边冲,能突出去多少是多少。我倒要看看,宁王到底安排多少伏兵。” 徐程终于松了口气:“那公爷,小人这就去安排撤兵事宜。” …… …… 徐俌下达撤兵军令时,天色已大亮。 一夜都在疲于应付叛军进攻的朝廷兵马终于可以松口气,保护着徐俌往墩上撤退。 随即宁王各路人马从四周山上杀下来,又是一场血战。 本来徐俌以为可以整顿兵马再战,但发现杀出来的宁王兵马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超过他麾下兵马时,便无心恋战,却不知宁王只是在故布疑阵,其实这一夜宁王兵马损失也很大。 一边是无心恋战,而另外一边则急于建功立业,胜负的天平到天亮后彻底倾斜向宁王兵马一边。 徐俌本来就没多少带兵经验,他想的是先把自己中军这一万多人马撤出包围圈。 而宁王也的确没能力派兵进攻徐俌的中军,之前主攻方向也是徐俌部侧翼,徐俌且战且退,谁知道在墩上遭遇从安庆退下来的兵马,前有追兵,后有堵截,惊魂未定下,折道向东,翻山越岭向青阳县城撤退。 一路狂奔四十里,到中午时才发现宁王兵马没有追来。 “公爷,看起来敌寇已撤回去了。” 徐程这一路担惊受怕,很怕全军覆没,自己也遭殃,但到最后发现,原来宁王用兵也不过如此。 徐俌望着远处的山峦:“怎么回事,宁王不派兵追了?其他几路人马可有撤回?” 徐程面色困窘:“张将军那路人马回来了,但损失惨重,至于蓝将军和李将军统领的兵马……暂时不知在何处,我们麾下的兵马现在集合在一处,怕是不到两万……” “吁。” 徐俌不由吸了口凉气。 本来带了五万人马来,这还没这么着,一夜间损失已超过三万,这还不算四处溃逃的民夫。 徐程道:“现在看来,应该是在昨日乱战中,有兵马跟中军错开了,损失未必太大,而且我们也取得不小战果。现在这里已非久留之地,应该早作筹谋……” 徐俌懊恼地道:“宁王现在没有杀过来,应该是在跟那些没有撤出来的兵马交战,马上派出斥候去查探情况,切记不可恋战,若是发现有兵马被围困,赶紧上报过来。” 徐程紧张兮兮道:“那公爷,咱不撤了?” 徐俌怒道:“现在撤就等于承认失败,就算我们损兵折将,也要先把宁王的兵马拖住,等待南直隶和闽浙各处调集兵马前来增援……魏国公府几世英名,不能葬送在老夫手里。” “得令。” 徐程见徐俌气急败坏,不敢再忤逆徐俌的意思,赶紧去安排侦查之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6章 谁吃亏 乱战在继续。 此时宁王兵马正在打扫战场,九华谷地大局已定,但附近的墩上和青石铺地区,还有激烈战斗发生,喊杀声震动四野,但已经不影响整体战局。 不过,此番以弱胜强,取得对朝廷兵马的决定性胜利,宁王并没有太过开怀。 徐俌这老油条没有选择死战到底,天亮后居然带着主力逃跑了。时势造英雄,朝廷平叛大军中还奇迹般地涌现出一批杰出将领,关键时刻站了出来,整顿残兵,且战且退,相互间还配合不断,不时发起反击,居然将宁王追击兵马给死死拖住了。 战事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仍旧没有结束的迹象,宁王终于发现麾下兵马存在的不足之处。 说白了,整个大明江南地区兵马都疏于战阵,实战经验基本等于零,上了战场怯战的情况极为严重,很多交锋都是浅尝即止,尤其是宁王军中这种现象更加普遍和严重。 毕竟就是造反的军队,成员来源复杂,私心严重,都怕把自己拥有的本钱拼光以后在宁王军中没有一席之地,就算将来“靖难”成功也在新朝谋取不了高位,完全没有血战到底的勇气,所以一旦发现朝廷兵马抵抗激烈,便驻步不前,希望其他人冲到前面去拼命。 徐俌麾下兵马最大的损失其实不是来自于战场上的死伤,而是趁夜色掩护,偷偷逃到了附近山林,等脱离战场后再设法回转家乡。 宁王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双方交战时互相投诚的兵马超过两千余众,经常是被困的时候束手就擒,等回头发现战局变化,看押自己的兵马数量严重不足,再暴起发难,转眼便反正了。 但不管怎么说,宁王此战中占据优势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战事持续一天一夜,夜色降临前,战事基本宣告结束。 宁王所部将一切顽抗之敌消灭,并趁势拿下北面的观前镇和贵池县城,并在青阳县城北边的青通河上设卡,摆出一副不把朝廷这路兵马彻底消灭誓不罢休的架势。 此时朝廷平叛大军被迫殿后的部队陆续回归徐俌统领的中军。 宁王所部损失不多,而徐俌麾下则损失惨重,但实际上战场上死伤和被俘虏的官兵大概只有一万人左右,剩下的一万五千人不是逃跑就是跟大部队失去联系,哪怕不想当逃兵最后也当了逃兵。 …… …… 入夜后,宁王兵马开始从四周向青阳县城进逼。 徐俌发现情况不对,赶紧统率兵马退入青阳县城。 进城后,徐俌长长地松了口气,但随着最后一路兵马撤入城池,外边的天空突然被火光映得通红,不用说宁王已率领大军杀奔而来。 登上城头,徐俌看着外边似乎无边无际的火把光亮,一阵恐惧袭来,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这时传令兵来报,全军清点后只剩下两万四千余人,等于一战下来,折损过半,徐俌气得全身瑟瑟发抖,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身体都快支撑不住了。 “公爷,您不必担心,可能晚些时候还会有兵马撤回……”徐程出言安慰。 徐俌脸色凄哀,指着外边道:“就算撤回,你说老夫敢打开城门吗?这场战事的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老夫晚节不保,本为武臣之首,却追随陛下讨逆,落得如此下场,以后再无颜面在应天府掌兵。” 徐程道:“公爷,战事尚未结束,只要我们能稳住阵脚,把宁王兵马拖在此地并击败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相信湖广、闽粤等省份的兵马快要完成集结并实施反攻了。” 徐俌摇头苦笑:“没那么容易,江西地方兵马基本归附逆臣,闽粤和湖广等地将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守住自己的地盘才是正理,哪里敢主动出击?再者谁敢触陛下霉头,抢先一步攻入南昌府,夺取头功?最后便是……南京各卫已抽调不出兵马来了……” 徐程小声提醒:“不是还有沈大人么?” 徐俌眼前一亮,心中那股郁结之气顿时通畅许多,望着徐程,目光热切:“对对,还有沈之厚……这小子厉害得紧,不用给他几万兵马,给他个三五千兵马,他就能力挽狂澜,当年京城保卫战,他不就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么?何况现在他麾下有数万精兵,从新城过来又不远……” 说到这里,徐俌的脸色又暗淡下来,蹙眉道:“但问题是现在陛下并没有请他出山的意思啊……” 徐程轻声道:“公爷,此前陛下是不想沈大人每次都建立殊勋,完全夺去他的风采,但彼一时此一时,如今陛下先在安庆府北边损兵折将,再有咱……这边失利,局势极为不妙,陛下怎可能为一口气而不顾大明江山社稷安危呢?” 徐俌恼恨地道:“说得也是,陛下早把沈之厚那小子派出来,何至于让老夫晚节不保?沈之厚一个人便顶千军万马,非要让老夫经历一场战败,损兵折将,颜面扫地。难道咱们领的这些将士不是爹生娘养的?” 徐程面色坚毅:“公爷,现在咱要做的,便是稳住青阳县的城防,就算咱把宁王兵马死死地钉在这儿,也算是一场胜利,陛下兵马就在西边的安庆府,距离此处一百五六十里地,宁王手头兵力有限,根本无法做到两头兼顾。” “此时陛下无论是迅速南下,抢占九江府,威逼南昌府,还是东进,配合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全歼宁王主力,都稳赢不输……就看陛下如何抉择了!” “有道理,很有道理!” 徐俌细细一琢磨,连连点头,“传令下去,将士赶紧整顿城防,把城墙有缺口的地方赶紧补上,没有老夫的命令,任何人皆不得带兵出城……同时派人坐船,顺青通河而下直入长江,到南京去,叫张永想方设法为咱补给……咱就是要跟宁王打消耗战!” …… …… 徐俌撤兵青阳县城后,宁王面临两难的抉择。 从青阳县到安庆府城,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朝廷两路兵马联合起来跟他交战,他麾下这三万多兵马根本无法做到两头兼顾,而且宁王最担心的便是沈溪领兵西进。 宁王没有牢牢地把握住战机,在九华谷地这一预设战场全歼魏国公所部,实际上已失去战略上的主动。 朝廷两路兵马等于扼住宁王大军进攻南京城的咽喉,宁王绝对不敢在失去后勤的情况下,长驱直入直接攻打南京城。 最为关键的是,宁王没法保证他进攻南京城时,沈溪不会出兵。 如果宁王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南京城,或者说宁王兵马开到南京后没人开城献降,那他将无任何翻盘的机会。 如此境况下,宁王必须做取舍,是继续冒着后勤随时中断的风险,围攻青阳县城,彻底歼灭魏国公率领的这路兵马,还是说先回师,把目标放到安庆府城上……只要拿下安庆府城,杀死朱厚照,那就全盘皆活。 最后一个无奈的选择就是撤回江西境内,以逸待劳,依托地利跟朝廷兵马周旋。 正当宁王纠结下一步战略如何安排时,朱厚照刚刚得知有关九华谷地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 张苑跟皇帝禀奏的战报中,直接把徐俌这一仗说成近乎全军覆没的惨败。 一来是因为前线战报不详,二来是张苑忌惮徐俌跟张永、小拧子等人的合作,故意在皇帝面前加以攻讦。 …… …… “败了?怎么又败了?才一天工夫,怎么就先胜后败?” 朱厚照刚高兴不到两天,本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可以脱离沈溪的情况下,独自领兵取胜,却未料最终还是得到前线战败的消息,虽然这场失败不是他导致的,却也跟他有直接关系……说到底徐俌只是副帅,真正总揽大局的是他这个皇帝。 张苑趁机进谗言:“陛下,以目前所得战报来看,魏国公所部很可能已全军覆没,就算剩下也不会太多,若不赶紧调拨兵马,就怕宁王会长驱直入,直抵南京城下,现在咱们留守安庆府城已没有任何意义。”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徐俌“全军覆没”的消息对他来说太过震撼,一下子五万兵马没了,他御驾亲征平息叛乱的愿望似乎就此要宣布破产。 朱厚照嘀咕半天后才道:“现在调南京兵马增援已来不及,只能让南京周边州府加强戒备,紧闭城门,哪怕能拖延逆王兵马东进的步伐一天,朕也重重有赏……再就是派人去调查魏国公此战到底怎么打的,朕就不信能一个都不剩。逆王本身并没有多少兵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张苑道:“陛下,那江统领带过江的人马……”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道:“让他赶紧撤回来,留在江对岸已没有意义……唉,很可能是朕害了魏国公,如果朕不派兵渡江,可能江边那些人马也不会东撤,突然加入战场,魏国公避免遭遇腹背受敌的窘况,或许就不会输掉这场战争。” 张苑和旁观的小拧子都没料到朱厚照居然开始自责起来,但此时他们不明另外一处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才会导致如此惨败,有些惊慌失措,没心思劝说朱厚照想开一些。 朱厚照道:“尽快把兵马撤回安庆府城,不过斥候还是要继续派出去,从这里到青阳县城不远吧?唉!就在朕眼皮子底下,居然让宁王打了个时间差,朕的颜面……唉!” 此时朱厚照很郁闷,他觉得这场战事中自己表现太差劲,明明可以跟徐俌兵马协同作战,结果每次都是孤军奋战,结果也是连续遭遇失败。 …… …… 朱厚照下达撤退命令后,江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两天江彬志得意满,竟然开始学着正德皇帝那般沉迷逸乐,不再过问军中事务。 自打带兵过江来,作为主帅,独自统调两万兵马,这是江彬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刻,虽然他跟皇帝间只是一江之隔,但他却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不管下面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往他这里送。 江彬夜夜笙歌,每天换着花样吃喝玩乐,枕边不停地换女人,就此糊里糊涂地过了两日。 这天早晨,他近乎同时得到徐俌战败和皇帝调他过江返回安庆府城的命令。 “江大人,咱渡江作战,看起来似乎是获得一场胜利,但根据最新战报,营地里的宁王兵马好像并非是败退,而是战略转移,他们到了东边的九华谷地跟魏国公统领的朝廷兵马交战,结果导致魏国公前后受敌,进而全军覆没……听说现在宁王已带兵前往南京,长江下游各州府已进入战备状态……” 许泰此时就像个事后诸葛亮,把打听来的消息说得头头是道,那语气就像“我早就提醒过你但你就是不听”,非常让人难受。 江彬皱眉道:“本将军带兵过江,明明取得一场大胜,怎么就变成敌寇战略转移?难道本将军俘获的战俘还有招纳的降将、降兵都是假的吗?” 许泰道:“但问题是这些消息都是从行在传出来的,陛下非常自责,已下令让您带兵回江北……不知到陛下跟前你该如何交待?” 江彬感觉自己似乎很难解释清楚,心想:“这也实在太巧了吧,我这边刚带兵过江取得一场胜仗,正高兴呢,结果转眼徐老头就败了,而且还是全军覆没……就算我这边真的打了胜仗,陛下也会跟下面的人一样,认为是我带兵渡江影响了整体战局进展,不会到最后把罪责推到我头上来吧?我岂不成了替罪羔羊?” 江彬脸色极其难看,却还是振作精神,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摆摆手:“既然陛下已下令全军返回江北,那就赶紧整顿兵马,尽快撤回去……总归躲在安庆府城内不会出什么状况。” 许泰疑问道:“为何咱不果断带兵东进,打宁王兵马一个措手不及……照理说现在宁王刚领兵打赢这场仗,正是疲乏不堪时,而且要取得全歼魏国公所部的战绩,想必自身损耗也很大,或许我们可以趁虚而入。” 江彬脸色不善,反诘道:“你有那本事吗?” 许泰顿时为之语塞。 江彬对于自己的本事还是了解的,关键是这会儿江彬觉得没必要去逞强,而且就算他主动请缨领兵跟宁王主力交战,皇帝也未必会同意他的提请。 江彬道:“赶紧下令撤兵,陛下的旨意不可违背……至于如何跟陛下交待,不用你来操心,面圣时你只管在旁听着便可,本将军自有应对之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7章 第二五六〇章 强行不亏 徐俌战败,江南局势越发紧张。 自打御驾亲征开始,朱厚照就接连遭遇失败,使得世人对他这个皇帝没多少信心,但江南各州府的人其实并不太惧怕,私下谈论时都会情不自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现在正在江南督造新城的沈溪。 就算皇帝不行,魏国公也不行,甚至满朝文武都不行,不是还有个什么都行的沈之厚? 沈之厚所在的新城距离南京不远,难道朝廷出现危难时会不调沈之厚去前线? 长江中下游,尤其是在南京过去的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官员和将领都很镇定,总归现在形势还没到太过危急的地步。 不过此时朱厚照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他已经不止一次考虑过让沈溪领兵的问题,但一方面面子上过意不去,另一方面他还在等从九华山附近州府甚至魏国公本人发来的详细战报,想要知道宁王兵马的具体情况。 朱厚照焦急等候时,江彬所部顺利回撤至江北。 这次江彬带兵过江作战,大获全胜,本来朱厚照很满意,不吝夸奖之辞,但在魏国公徐俌遭遇一场难看的惨败后,朱厚照对于此战的结果已变得漠不关心。 江彬回来后,带着许泰去面圣,发现朱厚照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显得极度颓丧,坐在那儿,阴沉着脸,好像随时都要发作。 “陛下,江统领和许总兵来了。”张苑提醒。 朱厚照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半跪在地的二人,一摆手:“起来说话吧。” 因为徐俌战败,使得作为三军主帅的正德皇帝面子丧尽,江彬此时不会自讨没趣请求封赏。 江彬站起来,弓腰道:“陛下,末将未能提前查知贼寇情况,及时派兵增援魏国公所部,导致其战败……臣责无旁贷。” 朱厚照摆了摆手,无奈地道:“本来你带兵过江就是要击败对面的逆王兵马,剪除安庆府城眼皮子底下的威胁……你的任务圆满完成,朕岂能轻易怪罪于你?不过你派出的斥候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将逆王主力的情况调查清楚,这才是你真正的过失。” 江彬听到皇帝只是认为他存在“过失”,而不是“有罪”,终于可以松口气。 一旁的张苑则愤愤不平,心道:“魏国公战败,江彬这厮责任可不小,陛下居然轻易便宽宏他?” 朱厚照道:“现在九华山那边的战事都结束了,怎还没最新消息传来?魏国公统领的那路兵马情况到底如何了?” 朱厚照发问,而且明显是在问江彬,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彬派出的斥候到底调查到什么东西,这两天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紧急关头他照旧拿出大嘴巴的特性,就算不知道也在皇帝面前瞎编一通。 江彬道:“回陛下,前线调查到的情报,魏国公所部溃不成军,部分兵马突围往东而去,至于主力……则全军覆没。” 江彬不知道徐俌战败后是死是活,至于那路兵马最终剩下多少,以及宁王主力的位置以及下一步动向,他都一无所知,但就是敢在皇帝面前乱说。 朱厚照恼怒地一拍桌子:“这徐老头,亏朕以前那么信任他,觉得他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将门虎子,想必领兵作战有一套……现在朕总算见识到他的本事,绣花枕头一包草,什么都不是!” 张苑赶紧道:“陛下,以江统领所言,现在魏国公统领的兵马已无法对逆王兵马形成牵制,那逆王主力稍加整顿后可能就要回师,到时安庆府城周围有很大可能会爆发激烈交锋……应及早做准备才是。” 朱厚照没有回答张苑的问题,继续问道:“江爱卿,现在你查清楚宁王有多少兵马了吗?” 江彬毫不含糊,直接作答:“陛下,以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宁王麾下兵马应该在五万到八万之数,若是此战再收拢部分残军,可能会膨胀到十万左右……” “嘶。” 朱厚照倒吸了口凉气,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上悬了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张苑瞥了江彬一眼,质疑道:“应该没那么多吧?” 江彬不理会张苑,奏请道:“陛下,为今之计应该发动地方募集兵员,再从南直隶和闽浙调兵遣将,到安庆府城来勤王。” 朱厚照摇头:“在安庆府城囤积重兵有何用?万一逆王长驱直入往南京去,朕难道要把南京城拱手相让?” 江彬道:“陛下,逆王应该不会有如此胆量,其实他打九华山这一仗已经很冒险了,把后方充分地暴露给了我们,从九华山往东,后勤补给线路更长,若不充分利用长江水道,仅仅靠山间小道,根本无法维持全军补给。” 江彬不会提南京附近有个用兵如神的沈溪,可以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只会旁敲侧击,告知朱厚照南京不会遇险。 朱厚照沉思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现在下这些结论为时尚早,赶紧调查逆王主力动向,如果发现正往安庆府城赶来,就立即发出勤王令……可能这一次平叛战争的决战真要在安庆府城附近开打,而朕麾下兵马只有宁王一半……这是置朕于险地吗?” 朱厚照发现战局不利后,便起了退缩之意。 经历出兵时的志得意满,然后对照现在惨淡的模样,朱厚照基本上认清楚了现实……他或许真不是领兵作战的料。 江彬和许泰出去安排安庆府城防事宜,朱厚照开始思考是否要动身返回京城,以图“东山再起”。 张苑被留了下来,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朱厚照会把失败的罪责迁怒到他身上,不过等了一会儿,却听到朱厚照用温婉的腔调问道:“张苑,从安庆府城赶回京城,抄捷径的话,几天时间能到啊?” 不但张苑,连旁边小拧子都听明白了,朱厚照这是不想再领兵,随时都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 张苑急忙道:“从安庆府城回京,如果星夜兼程的话,可能半个月左右便能抵达。” “这……” 朱厚照非常犹豫,最后摇摇头道,“要半个月吗?实在太久了,毕竟逆王主力距离我们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路程,要追上銮驾实在太容易……朕离开安庆府城,等于是将自身置于危险中。” 张苑想了想,跟着点头。 在他看来,朱厚照丢弃兵马逃回京城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陛下,其实回京城山长水远,不如回南京城,贼寇兵马很难攻取有着坚固城防的南京,何况……附近不是有沈大人么?” 朱厚照听张苑提及沈溪,脸色异常难看,叹息道:“闹到最后,还是要沈先生出马,力挽狂澜吗?朕想打个胜仗,让世人知道朕在军事上的才能,怎么就这么难啊?” 皇帝此时有些恼羞成怒,发牢骚时也不管有下人在场,张嘴就来。 张苑和小拧子对于皇帝的想法心知肚明,张苑暗忖:“当皇帝的非要跟擅长军事的臣子去比拼战场上的成就,这不明摆着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没这本事就认了吧。” 张苑试探地说道:“陛下,或许可以让沈尚书带兵到南京城,给予逆王一定威胁……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安庆府城的安全,战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朱厚照醒悟过来,点头道:“你倒是提醒朕了……虽说朕在安庆府城内,遭遇叛军攻城三军将士会用生命维护朕的周全,但就怕宵小之徒被宁王收买,私下打开城门,迎接逆王兵马……那朕可就呜呼哀哉了。” 张苑道:“陛下担忧极是,绝对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 朱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赶紧下旨,让沈先生整顿兵马,准备出征……让他先援救安庆府城,朕就在这里等他。到时候朕为主帅,以沈先生为副帅,这场仗朕照样可以打下去。” 此时朱厚照终于想明白了,谁都可以任命为副帅,自己作为皇帝,主帅当定了,而不管哪个领兵,取得功劳,照样有他一份,只是把副帅从徐俌换成沈溪罢了。 张苑虽然不想让沈溪出山捡便宜,但此时却要为自己的小命和未来的前程考虑,不敢拖沓,急匆匆去做事了。 …… …… 朱厚照下达调兵谕令。 下这道谕旨纯属是无奈之举,乃是朱厚照感到自身生命受到威胁时,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但是他下达谕旨不到两个时辰,便后悔了。 因为他终于知道魏国公徐俌所部的真实情况,明白了之前一战徐俌并没有全军覆没,相当一部分兵马转移到了青阳县城,距离安庆府城大概一百六七十里地,跟安庆府形成相互呼应的战略态势。 且此战中徐俌把粮草辎重抢回大半,全部带到了青阳县城,可以据城坚守相当长一段时间。宁王兵马缺乏攻城器械,暂时没有攻破青阳县城的能力。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魏国公所部已全军覆没了吗?怎么突然就说他只是战略转移?” 朱厚照从张苑那里得到徐俌请罪的上奏后,火冒三丈,直接将江彬和许泰叫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喝问。 江彬没料到自己的大嘴巴居然有落空的时候,本来他以为徐俌战败后下场必然十分凄惨,就算不是成为战俘,但此时也应该狼狈地在山野间逃遁,躲避宁王兵马的追杀,不可能这么快把奏疏送到安庆府城来。 江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听朱厚照仍旧不肯罢休地问道:“朕问你话,怎么哑巴了?!” “臣……臣也不知是怎回事。” 江彬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臣的确派人去了九华山周围查探情报,得知周边道路已为贼寇兵马封锁,逃出来的残兵败将都说魏国公此战遭遇惨败,人在何处都不知……或许是魏国公战败后整顿兵马,安全撤到青阳县城……并非是臣有意虚报。” 朱厚照虽然很生气,但也并非是要把江彬怎么样,就本心而言他还是非常相信这个得力干将的。 无论江彬指挥作战和情报获取能力如何不堪,至少人家肯为他去死,除了江彬没人有这份忠心,朱厚照一向讲道理,谁对我效忠我就信任谁。 张苑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却发现朱厚照脸上的怒色正逐渐消弭。 朱厚照语气仍旧显得很冷漠:“朕派你带兵渡江,结果你只取得寸功就跟朕上疏奏捷,朕还以为你打了多大的胜仗,其实不外乎如此!现在对前线战报又调查不详,险些让朕误判战局……你真是好大的罪过。” 江彬赶紧又跪下来磕头:“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沉声道:“朕体谅你,这次魏国公战败责任不在你身上,而且逆王实在狡猾,居然会在九华山地区囤积重兵,还引诱魏国公上当,进入他预设的伏击圈……若非你渡江打草惊蛇,或许逆王再准备个两三天,结果会更糟糕。” 张苑本以为朱厚照要治江彬的罪,正幸灾乐祸,未料居然主动帮江彬开脱,一时间傻眼了……宁王选择的开战时间,只是比江彬渡江作战晚了半天,蓄谋已久,怎么都说不上打草惊蛇吧? 朱厚照再道:“现在魏国公所部折损近半,好在依然能够坚持……反而是逆王现在很为难,他行迹败露,驻军地点距离江西有两百多里,仅仅依靠占据的一两座城池和几个镇子,根本凑集不到足够的粮草!现在青阳县城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张苑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说……” 朱厚照站起来:“朕决定派出兵马不断骚扰逆王粮道,让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到那时他只能乖乖地夹着尾巴,领军逃回江西境内!” …… …… 张苑到最后也没想明白,皇帝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这个时候了还要主动出击。 不过他知道朱厚照派出的是江彬和许泰后,又觉得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反正是让江彬和许泰去趟浑水,跟自己没关系,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可以继续堂而皇之控制皇帝言路,逐渐化解江彬在朱厚照跟前设置的一系列壁垒。 朱厚照在屏退江彬和许泰后,又留下张苑和小拧子。 张苑大概明白皇帝的意思,可能是对调沈溪参战的命令后悔了。 张苑道:“陛下,既然现在已知逆王已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徐老公爷又统领兵马稳守城池,局势并未恶化,那咱是否还要必要调沈大人过来?” 朱厚照非常犹豫,支支吾吾半晌后道:“你还别说,这真是个问题,若是让沈尚书来安庆府城的话,朕将颜面无才……本以为这一仗输定了,但其实我们只是牺牲部分人马,而换得战略上的主动,其实不算亏啊。” 张苑心想:“什么不亏,简直亏死了,你这是强行找补啊!” 朱厚照再道:“如果现在把传召的人追回来,时间上来得及吗?” 张苑有些犹豫,最后道:“陛下,就算来不及,其实也可以补下一道圣旨,改变之前调兵军令,让沈尚书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增援,但在接到下一道圣旨前,不得轻举妄动……如此不就行了吗?” “妙!理应如此。” 朱厚照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沈尚书确实不用着急过来驰援,让他先把兵马准备好,若是朕有需要的话再征调他,但现在看来,或许用不上了!” …… …… 朱厚照又一次出尔反尔。 不过对于深谙朱厚照性格的人来说,早就见怪不怪。 朱厚照发现自己小命受到威胁时,自然想到最大的靠山,也就是老师沈溪出手,但在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危险都没有,甚至还能再嘚瑟一阵子的时候,就没心情找沈溪帮忙了。 张苑回去后赶紧草拟了一份诏书,给朱厚照过目后,便迅速发了出去。 一来是要追回之前派去调沈溪出兵的信使,二来是改变之前调沈溪出兵安庆府的战略,只是让其筹备兵马,随时准备增援。 圣旨发出去后,张苑终于可以松口气,他出了行在准备回屋睡个好觉时,小拧子主动过来搭讪。 “小拧子,你不在陛下跟前伺候,跑来咱家这里作何?是陛下派你来询问军情的吗?”张苑对小拧子抱有很大的敌意。 小拧子道:“张公公,有些事咱别藏着掖着,其实你早就想调沈大人兵马过来,只是一直不敢对陛下说,是吧?” 张苑撇了撇嘴:“你个小东西,瞎猜什么?” 小拧子凑上前道:“你也看出来了,现在江彬深得陛下信任,想要铲除他,光靠咱的能力怕是不行。毕竟咱是靠陛下的信任过活,江彬比咱更得圣宠,怎么能扳倒?若是沈大人出马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苑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小拧子道:“咱应该促成沈大人出山……最好是调沈大人的兵马到安庆府城来,由沈大人亲自出手对付江彬这个不识相的家伙。” “咱跟沈大人是老交情,相信他愿意帮我们一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8章 宿将之哀 徐俌兵困青阳县城,看起来暂时无忧,但随着宁王主力逼近,徐俌不得不为城防之事而担忧。 青阳到底不是什么大县,根本无法跟安庆府城这样的要塞型城市相比,城墙有很多地方年久失修,危机四伏。 江南已有一百多年未经历战乱,青阳县军民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跟一场争夺皇位的战争扯上关系。 “公爷,您的奏请已送去安庆府城,不过现在陛下没有回复,看来陛下暂时不会计较您之前一战得失,很可能会在战后一起结算……” 城门楼上,徐俌站在二楼的露台查看城外敌情,徐程在旁念叨,每句话都不那么中听。 徐程到底是魏国公府旁支出身,说话没有那种下属对上司的毕恭毕敬和唯唯诺诺,基上本都是大实话,正所谓忠言逆耳,徐俌越听越烦躁。 没过多久徐俌便黑着脸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老夫现在就等着挨宰咯?” 徐程赶忙解释:“公爷误解小人的意思了,小人的本意是说,一时胜败与得失不算什么,一切要以最终战果来定,现在将功赎罪还来得及。” 徐俌面带愠色:“这还用得着你来说?看看城外数万宁王兵马,老夫怎么取胜?难道带着城内兵马出去跟他们死磕到底吗?” 徐程无奈摇头:“宁王兵临城下一天一夜,但一直没有发起攻城,料想是在等候什么有利时机……” “不过以目前的形势看,宁王未必有胆量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之间做出选择,只要他发起攻城,我们能坚守两到三天,陛下派出的援军便会抵达,那宁王的攻城计划不仅会落空,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唉!” 徐俌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若是宁王现在发起攻城的话,你觉得陛下有多大的概率会派兵前来援救?” “怕是两天后陛下才能得知消息,至于兵马来援,则非要等五天后。而陛下是否会派出援军另当别论!” “若陛下和他统领的将领真的英明神武的话,也不会在过江作战后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九华谷地吃败仗。” 徐程想了想,最后苦笑着摇头,道:“小人不过是就事论事,至于实际如何,可能真如公爷所言,全都是无用功……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跟安庆府城保持通讯通畅,有消息要第一时间传达。” 徐俌手按在城垛上,哀叹道:“倒还不如赶紧把沈之厚调来,只有他才能让这场仗顺利结束,老夫不想一世英名葬送于斯……” …… …… 朱厚照调兵圣旨很快送到南京。 张永第一时间得知消息,赶紧将王倬叫来,要求王倬安排兵马和粮草补给之事。 王倬道:“陛下要调沈国公上战场?” 因为消息的不确定性,王倬对此并不敢太确定,所以他见到张永后第一时间求证。 张永摇头:“本是如此,但不知为何,陛下随即又下了让沈大人就地准备的手谕,暂时不能带兵西进……至于几时启程要等陛下御旨。” 王倬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就没那么为难了。” 张永皱眉:“王大人,咱家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沈大人力挽狂澜,还是不希望他出兵?” 王倬始终觉得张永跟沈溪的关系不一般,但这种时候他只能坦诚相告:“以在下看来,沈国公出兵暂缓一下为宜……陛下不在南京,如今局势尚在控制中,你说沈国公带兵进驻南京城,天下局势岂非为一人所定?” “这……” 张永略一沉吟,终于明白王倬的意思,惊讶地问道,“你是担心沈大人造反?” 王倬道:“陛下和魏国公此战虽有折损,却也将战局稳定下来,宁王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朝廷一路兵马的企图落空,江淮大势其实已定下来……如今魏国公和陛下都不会轻易犯险,只要拖个几个月就能把宁王耗死,不是吗?” 张永摆摆手:“陛下坐拥数十万雄兵,难道要跟宁王打持久战,成何体统啊?” 王倬苦笑道:“张公公,咱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南京局势由咱们来控制最好,您希望沈国公出面快速了结战事,没什么问题,但对于江南官场来说,其实更希望把这场战事放缓了打,最好完结后皆大欢喜,陛下返回京城,沈国公也随驾回京。” 张永皱眉,开始认真琢磨王倬话中之意。 王倬苦口婆心地道:“江南官绅也是如此想法,若将战事扩大,那就会劳民伤财,沈国公一旦出马,可能会给江南地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官场也可能会被清洗一番,所以不如安于现状。” 张永眉头紧皱:“你这是替江南官场中人跟咱家说项,希望阻止沈大人出兵?” 王倬叹息:“算是如此吧……只要江南官场能顺利渡过这次劫难,就算损耗一些钱粮和兵马也不在话下……就怕沈国公带兵进南京,逆转乾坤,咱们这班人就成大明的罪人。” …… …… 王倬走后,张永才彻底想明白对方话,不由嘀咕起来。 “看来沈之厚的确功高盖主了,不但陛下猜忌,连大臣们对他也不信任,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还在于谁都知道只要他出马便能力挽狂澜,再困难的局面在他面前都不是事儿,就跟当初建立宋朝的赵匡胤一模一样……当官到这地步真不容易。” “张公公,徐老公爷派人来传信,信使已在外,您是否接见?”就在张永琢磨如何应对皇帝调遣沈溪出兵之事时,下人进来通禀。 张永不由哑然失笑:“真是怪事,现在前线开战,咱家这个后方不相干之人倒成了众矢之的。” 随即张永道:“信使就不见了,着人把信送进来,咱家看过便可。” 下人领命后出去,不多时便将徐俌亲笔信函交到张永手上。 张永详细看过,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还让调兵,除了沈之厚江南之地还能调别人的兵马?真是给咱家出难题!”张永非常气愤。 徐俌在青阳县城感觉孤立无援,赶紧派人来张永这里求援。 之前皇帝在安庆府城感觉危急重重时,便下旨让江南各处筹备兵马,现在徐俌战败后更是加紧催促。 但现在的张永根本不想趟浑水,马上拿起笔来,将南京如今的“困难”详细陈述一番,而后将下人叫来,一摆手道:“交给那信使,让他回去报魏国公知晓。别说现在南京暂时没有闲余兵员,就算有,也要先给安庆府城那边送去,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 …… 青阳县城、安庆府城和南京形成了一个怪异的三角形。 三方间虽然联系不断,但没有战略上的安排和协同,更像是在互相推诿,各自为战。 正德皇帝的圣旨以最快速度传到新城,两份圣旨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了沈溪手上。 云柳亲自将圣旨送来,没有传旨的人,更像是朱厚照口头上对沈溪的传达,沈溪拿着两份圣旨,神色似笑非笑,心中五味杂陈。 云柳道:“大人,两份圣旨显然不是同时下达,可能是陛下先调您出兵,又考虑到出兵可能会带来江南政局的变化,因而让您只是抓紧时间准备好兵马,而不用即时出兵。” 沈溪脸色冷淡:“你以为有那么简单?以我估量,陛下下第一份圣旨的时候,连魏国公是生是死都不清楚,感觉自身非常危险,便调我出兵,浑然不顾面子有损;” “但后来他知道徐老头残存部分兵马在青阳县城,宁王也因战线拉得太长陷入战略被动,在不能收回成命的情况下,只能改变命令,让我先做准备。” 云柳问道:“那大人到底是遵守哪一道圣旨,是否需要即刻出兵?” 沈溪摇头:“陛下已改变主意,不想我出兵,让我继续等待……这个时候我如果表现得太过急切,匆匆领兵到南京,恐怕会天下侧目,人心惶惶,所以这两道御旨……我就当没见到吧。” 云柳有些担心:“但陛下对江南形势预估不足,万一宁王那边再有变化,只怕那时就算御旨到来,大人再想救驾时间也来不及了。” 沈溪摇头道:“不能因为怕未来战局的发展对陛下、对朝廷不力,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开弓没有回头箭,本来我跟陛下的关系便有些僵,若再不谨言慎行,很可能会让君臣间的关系越发恶化。” 云柳理解沈溪当前的处境,也知他的心态,低头不语。 沈溪脸色随即显得轻松起来:“不管了,总归现在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其实我最好的选择,是在不用自己出马的情况下,采用一些方法帮助陛下取胜……这才是化解君臣间隔阂的最好方法。” 云柳抱拳行礼:“不知卑职该如何效命?” 沈溪再次微微摇头:“你能做的,就是把前线情报调查好,这次战事不同以往,这是皇家内部纷争,很多大臣和将领其实都在隔岸观火,错不该陛下在江南,若陛下留滞京城的话,这一战应该很容易解决……还有就是一个关键人物没在江南……” 云柳一怔,不知沈溪指的是谁。 沈溪没有出言解惑,他此时想的便是历史上帮助朱厚照解决宁王之乱的王守仁。 此时王守仁正在京城当兵部侍郎,比起历史上的地位可高多了。 大明不知不觉已走向岔路口。 …… …… 进入十一月后,江南气温陡降,大江南北居然下起了大雪。 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驻扎的朝廷兵马基本来自于南方,当初朱厚照备战时想的是一鼓作气拿下南昌府,并没有准备过冬的衣服,如今遭受冰雪袭击,一时间措手不及,将士们冷得瑟瑟发抖,士气低迷。 徐俌于九华山谷地战败时,依然不惜一切代价护送粮草回县城,但过冬物资终归还是有所短缺,而南京又无法凑足安庆府和青阳县城所需的物资,使得两处大明主战兵马开始进入到冬天最难熬的日子。 时值小冰河期,江南大地冰封,低温期超过历史记录。 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让青阳县城和安庆府城周边成了冰封世界。 徐俌忧心忡忡,下雪天没法登上城头,查知宁王兵马没有趁着冰天雪地攻城时,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在之后举行的军事会议上下边的将领纷纷诉苦,跟他讨要过冬的衣物,他才知道情况不妙。 不过徐俌并未妥协,会议上当众骂了几个将领。 “公爷,情况危急,宁王兵马不攻城,只是跟我们干耗,这几天也没听说宁王主力往安庆府城方向调拨,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军事会议结束后,等将领们散去,徐程在徐俌面前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徐俌则漫不经心:“他不来攻城,这不是好事吗?” 徐程道:“公爷,宁王在九华山之战中表现出的军事才能不低,这会儿他不着急,以小人想来可能是要酝酿一场大战,很有可能是想找机会偷袭南京城。” “呵呵。” 徐俌脸上带着鄙夷的笑容,“宁王以为自己是谁,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室宗亲,奢望能赢得人心,攻克南京城,进而窃取大明半壁江山?沈之厚坐镇新城,岂能视而不见?” 徐程试探都道:“关键是沈之厚……” 徐俌脸上的笑容淡去,仔细思索后,摇头道:“暂且不可能,沈之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跳出来造反,倒是安庆府城最近没动静让人意外。宁王选择不撤兵,其实陛下最好的应对办法是派出一路偏师进入江西地界,把宁王的后路给端了。” “嗯。” 徐程点了点头,没多言。 徐俌道:“最近没听说湖广、闽粤那边有何动向,照理说湖广和闽粤地方征调兵马,该动身往江西讨逆才是……宁王难道真不顾后路?还是说湖广以及闽粤兵马已为其挟制?” 徐程分析道:“宁王新近没发起什么大的战事,很可能就是在对付湖广和闽粤兵马,可惜江西地界情报很难传到此处……咱西边道路都已宁王兵马封锁,这才是当前最棘手的问题。” 徐俌摆摆手:“不用紧张,就算宁王正跟湖广和闽粤兵马交锋,也跟咱关系不大,别威胁到我军便可。” 徐程道:“公爷,别忘了咱还要戴罪立功。” 徐俌神色不善:“老夫不用你来提醒,只要稳住,最后宁王伏诛,老夫便是大功臣……老夫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轻敌冒进,为了戴罪立功而遭遇更大的挫折,那是老夫给自己挖坑……接下来咱们只需稳固青阳县城城防,拖住叛军主力便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9章 千里派谋士 徐俌是只老狐狸,并不着急出兵应战。 宁王不进攻青阳县城,他也就稳坐如山,总归皇帝那边没下令让他主动接战。 安庆府城,朱厚照也在等消息,这几日大雪让安庆府内外所有活动都停歇了,官兵缺少衣物御寒,只能躲在屋子或者帐篷里,围坐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说是准备充分的一场战事,但一场大雪下来,什么问题都暴露了。此时很多士兵还穿着单衣,棉衣棉被在之前的撤退中损失不少,安庆府就算再富庶,但一下子要支应四万多大军吃穿用度,还是显得很困难。 “怎么回事,安庆府这样的上等州府,难道连供应几万官兵的过冬衣服和被褥都不能保证吗?” 朱厚照从张苑口中得知军中面临的困难后,火冒三丈。 张苑为难地道:“陛下,现在后方物资无法及时调运上来……安庆府作为长江中游的军事重镇,府库中粮食不缺,只是过冬的棉衣棉被没有准备太多。谁也没想过,今年南方的冬天如此严寒,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要你作何?连起码的军需物资都不能保证……” 张苑一听委屈地低下头,他本想向朱厚照告徐俌和张永的状,毕竟出兵前南京官员在准备物资上非常不配合。 但话到嘴边,张苑忽然意识没凭没据地告状对自己不利,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反正他只是个太监,准备军需物资这些事他只是作为协调者存在,并不是他来主导这一切。 最后的结果也是朱厚照未完全迁怒张苑,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认真思索对策。 过了半晌,朱厚照问道:“安庆官府已在民间发起募集了吗?” 张苑回道:“陛下,能调的都调了,安庆知府派出官差到各家各户搜查,能用的被褥和衣物一律借调,但这次咱进城的兵马实在太多,城内各家各户没准备太多过冬的东西,毕竟这里是淮河以南地区,很难遇到如此大的风雪。还有就是这些年大别山地区匪患严重,安庆府受灾严重……” 朱厚照一听皱眉:“只是听说中原地区有灾情和战乱,什么时候安庆府的境况也如此糟糕了?” 这问题张苑没法回答。 事实便是如此,从弘治朝开始看起来大明还算国泰民安,但其实老百姓的日子仅仅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罢了。 一旦遇到天灾人祸,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就只能揭竿而起。 安庆府是长江下游地区的门户枢纽,蔽冀了整个江南。这几年安庆府虽然没经历什么大的战乱,但中原地区战乱不休,安庆府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绵延五六百里的大别山是最好的藏兵和用兵地,很多流寇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就退入大别山,然后南下劫掠,因此安庆府西北地区一直就不得安宁。 朱厚照见张苑就跟闭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说,当即非常不耐烦地吩咐:“赶紧通知南京那边,让张永他们筹备衣物和粮食送过来,朕不能让将士们挨饿受冻。” 张苑苦笑道:“陛下,不是老奴不肯传话,实在是南京那边一直在推诿,这场雪下了后,江南各处道路堵塞,若是以大江运输的话,又易为宁王水师偷袭。最好是从安庆府以北区域筹集物资,但各州府又缺乏有效调度。” 朱厚照怒不可遏:“怎么不打仗的时候没这么多困难?等到战事正酣时连几件衣服都凑不齐?” 张苑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行,这时候不会逞强。 最后朱厚照完全没耐心了,开始下死命令:“马上传话南京,让张永他们砸锅卖铁也要筹集齐全军中将士用度,必须十天内运来。再把江彬叫来,实在不行的话,就赶紧开战,早点结束战事,将士们也不用再遭罪。” …… …… 朱厚照终于感受到什么叫无助。 看起来自己是皇帝,只要一个命令全天下的人都会围着他转,但等上了战场才发现理想跟现实有极大的差别,征调物资和兵员根本不是说句话能办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朱厚照这次出征身边没带有能力的大臣,沈溪被他晾在一边,朝中像王守仁、陆完、王琼这样有能力的文官也没随行,他这次到江南来主要是为了游玩,但因为沈溪抢先平定海疆之事刺激到他,才激发他御驾亲征、只凭自己的力量平息宁王之乱的想法。 本来他可以从南京征调一些文臣武将随行,或者干脆把唐寅带在身边参谋军务,但这些他都没做,如此一来遇到困难时他就非常被动。 但皇帝郁闷归郁闷,总归现在安庆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遭遇风雪袭击,宁王那边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朱厚照叫江彬来,商讨对策,最后还是无奈地选择放弃主动跟宁王兵马交战的心思。 因为朱厚照自己也很害怕失败,由于军中情报获取一直都很滞后,在无法确定对手动向前,朱厚照不想以身犯险。 江彬就更不想冒险了,宁可在皇帝跟前当个佞臣,也不想立什么大的功劳,所以在主动出击问题上一直采取推诿的态度。 江彬向朱厚照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敦促徐俌带兵跟宁王交战,由此来试探宁王的虚实。 朱厚照思来想去,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于是派人去青阳县城下旨,让徐俌带兵跟宁王兵马交战。 你徐俌不是经历战败,现在想当缩头乌龟吗?宁王不能让你把头伸出来,朕却可以,这个时候你不牺牲谁牺牲?难道让朕在这里守他个一年半载,让宁王在外面风光驰骋? …… …… 军令一天后传到青阳县城,当徐俌见过皇帝的使节后,整个人近乎瘫坐在椅子上。 “这鬼天气,到处都是冰雪,也能出城去跟敌军交战?”徐俌突然感觉自己命不久矣,整个人陷入一种绝望的状态。 徐程赶紧把不相干的人屏退,等回到徐俌跟前时,只见徐俌失魂落魄,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自语:“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这不是硬逼老夫去送死吗?” 徐程上前宽慰:“公爷莫要着急,其实陛下可能是考虑到军中没准备那么多过冬被褥和衣物,想速战速决。” 徐俌嚷嚷道:“要速战速决,陛下怎么不亲自带兵来援?就算陛下不来,让江彬或者王陵之等人带兵来也行啊,作何让老夫出城去跟宁王兵马交战?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这样做跟送死有何区别?” 徐程苦着脸道:“肯定跟陛下身边佞臣进了谗言有关,不然陛下绝不可能如此强人所难……” 徐俌道:“你赶紧说说,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老夫葬送在这里吧?” “这……” 徐程考虑再三,试探地道,“皇命不可违,既然陛下下旨让咱出兵,咱出兵便是,但不可倾巢而出,只是派出兵马试探一下宁王营中虚实,只要完成陛下御旨,哪怕有小败也可以接受。” 徐俌得到启发,连连点头:“对对,出兵就出兵,大不了折损一些将士,把陛下那边应付过去就行。” …… …… 徐俌准备派兵出城。 他没打算亲自带兵,只是按照徐程的建议,派出部分兵马做试探性攻击,能取得战果固然是好,若发现敌人强大也可以选择撤退,至不济干脆折损掉出击的这部分兵马,几种结果在徐俌看来都可以接受。 上位者自然不会关心中下层将士的死活,以能对皇帝交差为先。 不过就在徐俌准备派兵出城的前夜,青阳县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当徐程气喘吁吁把来者的名字跟徐俌一说,徐俌吓了一大跳。 “你再说一遍,来的是谁?又是谁派来的?”徐俌生怕自己听错了,立即跟徐程求证。 徐程道:“回公爷的话,来者叫唐寅,系受沈国公委派,此人曾在西北对鞑靼、中原平乱和江南剿灭倭寇的战事中发挥重要作用。” 徐俌惊讶地道:“莫非是那个诗画双绝唐伯虎?” 虽然徐俌对于附庸风雅的事不太了解,但唐寅名声在外,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而且随着唐寅在沈溪跟前地位飙升,在朝中也有了建树,唐寅的诗画提前出名,在江南乃至整个大明形成一股收藏的热潮。 徐程点头道:“正是他。他带了沈国公的命令而来……据他话里透露的意思,沈国公为避免形势恶化,于九华之战当晚派遣唐伯虎前来助战……要不您见见他?” “这个……老夫见还是不见呢?”徐俌犹豫起来。 唐寅这个人的能力如何还不知道,但如果此人一来就欣然接见,直觉告诉他很不妥,因为现在皇帝有意避忌求教沈溪,会见唐寅很可能成为一颗定时炸弹,就算作战取胜也可能会被皇帝迁怒。 徐程道:“公爷,还是见见吧,看看沈国公有何见地,哪怕咱不采纳,听听意见也是好的。” 徐俌仔细想了想,微微颔首:“也是,这又不是沈之厚亲自前来,不过派了个谋臣来罢了,看看他有何妙计……哦对了,唐伯虎带了多少人前来?” “就几名随从。” 徐程道,“看样子不像是来接管军权的……而且就算沈国公本人前来,也没法调遣公爷您不是?最多是给予一点建议。” 徐俌这下满意了:“所言极是,只是帮忙出谋献策的话,那老夫还是听听唐伯虎的意见。正好明天要派兵出征,叫唐伯虎连夜来拜会,记得避着点外人。” …… …… 唐寅奉沈溪的命令,风尘仆仆到了青阳县。 本来唐寅最想去的地方是安庆府城,但他非常清楚,皇帝爱面子没找沈溪辅助他统兵,以现在的状态他去给皇帝参谋军机,基本上难以如愿,甚至可能连朱厚照的面都见不到。 如果朱厚照真有意要用沈溪来平叛,就不会到现在还把沈溪死死按在新城不让出来,哪怕战局发生不利于朝廷的变化也一如既往。 唐寅到青阳县城来颇费周折,毕竟宁王兵马将城池团团围住,好在有条大河通江达海,宁王根本无法时刻监视河面的情况,所以唐寅乘船有惊无险便直抵青阳县水门,然后以沈溪所发手谕叩开城门。 经过一番周章,唐寅在县城内见到灰头土脸的徐俌。 唐寅赶紧上前行礼,徐俌显得很热情,招呼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久仰久仰。” 唐寅可不认为自己的名声能到被魏国公“久仰”的地步,赶紧还礼:“公爷见外了,在下不过是奉沈尚书之命,前来协助您破贼。” 徐俌没料到唐寅把话说得如此直接,颇有点上来就给他下马威的意思。 徐程在旁笑道:“沈大人有心了,不过现在青阳县周边形势不太妙,这不,宁王兵马迟迟没有退去之意,这两日又连续下雪,将士们厌战心理严重,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啊。” 唐寅看了看徐程,再看了一眼徐俌,明白魏国公不可能一来就把他当成自己人。 哪怕他是沈溪派来的,甚至真的带来了退敌之策,但始终这里是徐俌的地盘,调兵遣将非要徐俌来做主,他的建言有时候会起反作用。 唐寅道:“公爷,在下出来前,沈尚书给出的意见是,暂时不要跟宁王兵马纠缠,若是能派出一路奇兵袭击宁王后方,或许会收到奇效。” 徐俌脸上本来有期待之色,但听到唐寅的建议后,脸色突然僵住了,神色的快速变化好像在说:“沈之厚不过如此。” 徐程则好奇地问道:“如何派兵奇袭?奇袭何处?” 唐寅正色道:“目前宁王在城外的兵马数量,大概有六七千之数,而在西边和北边几座城镇,宁王兵马数量大概在一万五千到两万之数,这便是宁王主力数量,此外在九江府、南康府等地,宁王大概布置有七八千兵马,最后在南昌府,留有大概一万余众……” 徐俌和徐程对视一眼,之前徐俌对唐寅和沈溪还很轻视,但在唐寅把宁王麾下兵马如数家珍一般说出来之后,徐俌不敢再有所怠慢。 徐俌道:“伯虎,你跟之厚一样是年轻人,年轻一代中算是颇有建树的,想来不会信口开河,这宁王兵马数量……你是如何得知?” 唐寅知道跟徐俌绕弯子没用,直言不讳道:“这些都是前线斥候调查得来的数字,消息非常准确……以在下路上所知,陛下应该是下达御旨,让徐老公爷近日出兵,而以在下进城后观察,公爷明日一早就要出兵吧?” 尽管徐俌很想否认,但在这种境况下,他觉得否认实属徒劳,便点头:“你消息倒是很灵通,的确如此。” 唐寅道:“公爷明日可以直接从城北派出一路兵马,最好是以骑兵为主,绕行前往墩上,一举切断宁王粮道。这一场风雪下来,宁王那边也暂时处于缺衣少粮的状态,只要能打断他们的粮草补给,就可以让城外这六七千兵马撤军。” 徐俌摇头苦笑,显然是不相信唐寅的话。 而徐程则眨眨眼,问道:“唐大人,您没说错吧?难道这些都是沈大人提前算好的?” 唐寅知道对方不相信自己,这会儿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不屑于做更多解释。 唐寅道:“宁王现在想以这六七千兵马拖住公爷您,而他则调遣主力,配合从九江府顺江而下的兵马,全力进攻安庆府城……宁王猜忌心很重,生怕这六七千兵马临阵投靠公爷,所以粮草只准备五日份的,而后每五天运送一次……现在因为下雪,路途不畅,宁王已有多日未曾给这路兵马运送粮草,只要能趁其不备断一次粮道,这一战主动权就会尽归王爷之手。” 徐俌呆在那儿,对于唐寅好似天书一样的陈述觉得很不可思议,半天没回过神来。 徐程则听出唐寅建议中的优点,虽然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唐寅假设的前提是否成立,但他还是对徐俌说道:“公爷,若真是如此的话,唐大人所提真是妙计。” 徐俌黑着脸道:“要断敌人粮道谈何容易?难道宁王不会加以防备吗?再者现在城里哪儿还有多余骑兵去断粮道?就算有的话,现在城外大雪封山,骑兵怎么过去?” 徐俌的话更像是在挑刺。 唐寅道:“徐老公爷固守多日,宁王不会料到您会突然派骑兵奔袭数十里,还越过他们的防线……若您怕兵马出击后被宁王的斥候发觉,可以夜里悄悄出城,下雪天人会变得懒散,敌人绝对不会发现我们的举动。公爷,这是退敌的最好机会,请您三思。” 徐俌想了想,一时间没法定夺,但显然他不想轻易便听取唐寅的意见。 唐寅继续道:“至于公爷您说骑兵数量有限,但以在下所知,您手头仍旧有两千多正规骑兵,且是常年跟着公爷的精锐,这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你……” 徐俌正想说,你怎么知道我手头的兵马情况? 但想到对方对自己的情形了如指掌,便有种身无寸缕站在唐寅面前的自卑感,这会儿不想再接受这份难堪,一摆手:“伯虎的计划很好,也是之厚这孩子有心了。这样吧,老夫让人安排好住所,你先入住休息,明日有事的话老夫再叫你。送客!” …… …… 徐俌很窝火,他自己对军中情况都不太了解,结果唐寅远道而来,却能如数家珍一样把他麾下兵马,连同宁王的家底都跟他细数一遍。 徐程送唐寅离开后,马上回到徐俌跟前,进言道:“公爷,听这个唐伯虎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沈国公计划好的……沈国公果然非常人也。” 徐俌道:“难道那小子还三头六臂不成?” 徐程也知道徐俌是嫉妒沈溪的本事,提醒道:“公爷,既然沈国公派人给咱指了一条明路,如果咱不这么做的话,等于是放弃一条建功的好途径啊,何不就听唐伯虎的,一边派出人马于城西敌营外骚扰,一边派出骑兵出北门去阻断他们的粮道呢?” 徐俌黑着脸道:“那就先试试吧,若是出了问题,看老夫不把那唐伯虎剥皮拆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0章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唐寅暂且不知,他千里迢迢来青阳县城帮魏国公徐俌跟宁王作战,却被徐俌当成替罪羔羊,随时都准备将他大卸八块。 翌日一早,城内便派出兵马从城东出城,唐寅前一日晚上一夜没睡,早早便到城门口去查看出兵情况。 徐俌没有亲自出来监督出兵之事,倒是徐程在,听说唐寅在城门口,赶紧过来问候。 “唐大人,这么早便起来了?昨夜休息得可好……”徐程满脸堆笑地问道。 唐寅从踏雪出城的官兵队伍中收回目光,望着徐程:“在下进城后还没有合过眼。” “啊!?” 徐程稍微有些惊讶,“一定是因为招待不周……回去在下就着人为唐大人准备好一些的住所,绝不能亏待唐大人。” 唐寅摇头道:“在下差事在身,因惦记事情而无法安然入眠,今日若可的话,在下甚至希望能随兵马一同出征。” 徐程笑了笑:“不必了,有沈大人和您制定的计划,此战获胜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不过这战场瞬息万变,谁能在战前就敢确定一定能得胜呢?唐大人,咱先回衙门,相信公爷已在等候您了……要不咱移步?” “嗯。” 唐寅点点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徐俌,但对方是军中主帅,他非见不可。 徐程笑着在前引路,好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唐寅心中则有些悲哀:“明明我是沈之厚派来的使者,应该有一定身份和地位……但朝中这帮掌权的都在防着沈之厚,进而对我这个代表也防备有加。” …… …… 当天青阳县出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很早便从城北出发,去截断宁王兵马粮道。 另外一路则直接出西门,骚扰敌营。 两批兵马前后脚出城,唐寅只是去城西走了一圈,随后便被徐程带去见徐俌,到了地方才知道徐俌不在,然后被引到后院花厅等候。 下人送上茶水,唐寅喝了几口就发现徐程不见了,他打量一下四周,门口有人看守,便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唐寅明白徐俌对他的态度,因为沈溪的关系,徐俌对他存在诸多疑虑,不能给予充分信任。 唐寅坐在县衙后院花厅喝茶等候,不知不觉有些困倦,便靠着椅背小寐。 此时城西城头上,徐俌一身厚重的冬装,监督西面正在进行的骚扰战,城中兵马兵分两路出击后,徐俌身体一直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 “公爷,人已带到县衙……若北路兵马出了事,定不会叫他跑了。”徐程上了城头,对徐俌道。 徐俌回头看了徐程一眼,神色稍微有些凝重。 “就算出击的兵马出了事,老夫也不能杀了他……唐伯虎是沈之厚派来的人,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都道沈之厚用兵神乎其神,真有那么不可思议?临阵指挥他是有本事,但问题是现在他是在千里之外干预战事,还想一战而胜,实在太扯淡了。” 徐程道:“派出去的兵马回报说,城北河岸边的确没发现宁王的兵马踪迹,青阳县周围地形复杂,连续下了几天雪,宁王兵马确实收缩了……综合昨日唐寅所说情报,宁王在青阳县周边布置的人马不多,真有可能赢得一场胜……” 徐程正要帮沈溪和唐寅说两句好话,顺带振奋一下徐俌的精气神,却被徐俌伸手打断。 徐俌摇头道:“沈之厚到底不在此处,老夫听从他的建议用兵,其实是在玩火,此战得胜还好,若是失败了,老夫定将此事上报陛下,让陛下知道是沈之厚左右老夫用兵。” 徐程苦笑道:“公爷,出了事,咱恐怕没法跟陛下申辩。若说明……陛下只会更生气。” 徐俌闻言脸色漆黑,最后沉默不言。 …… …… 唐寅昨夜睡不着,但在被软禁后却放下所有包袱,好好地休息了小半天。 等醒来时,唐寅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喃喃自语:“昨日没来由竟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今天得知战场上的事跟我无关,甚至可能被徐老头迁怒,也就不再想胜负如何……早知如此,应该找一处高床软枕之所好好休息才是。” 就在唐寅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准备问门口的侍卫是否有房间供休息时,徐程兴奋地跑来,刚到门口便招呼开了:“得胜了,真的得胜了。” 唐寅听了这话,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冷厉,到底唐寅还是有脾气的。 唐寅没有挪步,徐程快步来到他跟前,气喘吁吁道:“唐大人,派去截宁王兵马粮道的骑兵队回来了,成功截获四五千石粮食,杀死和俘虏敌寇六百余人……” 唐寅问道:“徐老公爷呢?” 徐程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公爷正在迎接兵马回城,同时关注城西宁王兵马动向……今天城西用兵没什么战果,双方没打起来,不过出击兵马顺利撤回来了,相信稍后陈列于西边的宁王所部便会因缺衣少粮而撤兵……唐大人居功至伟啊。” 唐寅一脸冷漠,没把眼前的功劳当回事,一摆手:“就算是有功,那也是沈尚书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之功,在下不过是传话罢了。若是徐老公爷回来的话,在下会去拜访,但现在只希望尽快用餐,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你看是否可以安排一下?” 徐程笑道:“那是自然……你们这些人就这么怠慢唐大人?赶紧准备上好的酒菜,再为唐大人准备厢房休息。” 徐程对唐寅的态度明显跟之前不同,用喝斥下人的方式化解尴尬。唐寅对此完全不在意,在侍卫的引路下出了门口。 徐程则匆忙去给徐俌汇报。 …… …… 此时徐俌志得意满,昨天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现在却春风满面,人好像年轻了十几岁。 “公爷,已经去跟唐寅打过招呼,他暂时不过来。”徐程见到徐俌后笑眯眯地道,“恭喜公爷,这回可真是旗开得胜啊。” 徐俌笑道:“这算什么旗开得胜,之前那场惨败难道不算事么?” 徐程道:“暂时失利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看谁笑到最后……现在城外宁王兵马没了粮草,看他们怎么跟我们斗……若是趁着他们撤兵时,主动出击一战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获得更大的战果。” 徐俌脸上的笑容淡去,开始认真琢磨这件事,最后面带疑惑之色问道:“这个……到底是现在出击好,还是等他们主动撤兵时再追击好?宁王是否会再次派人来送粮食?这次咱带回的粮食不多,其余都就地焚毁了……对面宁王兵马的营地内或许还有存粮,他们真的只有六七千人?” 这一系列问题真把徐程问住了,虽然徐程平时看起来足智多谋,但毕竟从未有过实战经验,很难把握战争细节。 徐俌见徐程脸上露出难色,不由道:“如此说来,不能就此把唐伯虎给丢到一边置之不理,还是得用他,听取他的意见。他就算再不行,背后有沈之厚的力量,沈之厚人远在千里,却对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看来是派有大批斥候在青阳县城左右。” 徐程道:“那公爷的意思,现在去把唐寅给请来?” 徐俌摆摆手:“如此有能耐之人,不能太过轻慢……之前老夫对他态度不善,他也不主动前来拜访,可能是想完成沈之厚的交托后便回去,老夫偏偏不能让他如愿。老夫亲自去见他。” “公爷,您……” 徐程对徐俌突然表现出的热情感到无所适从。 徐俌问道:“怎么,你觉得老夫主动去见他不合适?” 徐程摇头道:“公爷给他面子,就当是收买人心,但现在是否跟陛下上奏报捷更为重要些?若是可以跟陛下的人马协同作战,或许宁王只能仓促撤兵,此番平定叛乱也就轻而易举……” 徐俌一拍脑门儿:“嗨,你看老夫居然忘记早些跟陛下奏捷……赶紧拿笔来,老夫要亲自写奏捷书文。” …… …… 徐俌赶紧向朱厚照奏报自己的功劳,浑然不顾这场仗其实没真正开打,不过是截断宁王兵马的粮道罢了。 徐俌没马上求见唐寅,而是等黄昏时分,知道唐寅起床后,才亲自去见。 县衙后堂,徐俌一脸笑呵呵的模样,给足唐寅面子,先是嘘寒问暖一番,后来又过问家事,让唐寅觉得很假。 徐俌最后直入正题:“伯虎,这次幸亏有你在,有些情报老夫此前根本就不知晓……你是如何得悉宁王军中情形?” 唐寅实话实说道:“大部分的情况,都是沈尚书派人前来知会……” 徐俌眼前一亮:“可否将此等能人异士为老夫引荐?” 唐寅听了不由皱眉,心道:“徐老头好不要脸,沈之厚的情报系统会给你用?你是想直接把人收编窃为己有,绕过沈之厚当朝中顶梁柱?” 唐寅道:“在下没资格调遣这批人马,他们分散各处,只听从沈尚书命令,请恕无法为徐老公爷引荐。” 徐俌脸上露出遗憾之色:“那真是可惜,这些能人异士应该好好利用才对……伯虎啊,你看现在对方粮道也截断了,城外兵马缺少粮食和补给,士气大跌,军心必乱,下一步是否应该派兵出城跟他们交战?你有何好建议?” 唐寅摇头道:“截断粮道后,宁王必会有所防备,下一步宁王可能会将战略重点由安庆府城转移到青阳县城来,所以不适合主动出击,而要等宁王兵马前来……现在关键是要跟陛下取得联系,协同作战。” 徐俌本来想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因为这次小胜不足以弥补之前的过失,徐俌急于为自己正名,以防被正德皇帝清算。 但唐寅的话,让他对出兵之举产生疑虑,而对方那言之凿凿的模样,徐俌根本就没法进行反驳。 徐程倒是在旁质疑:“就算宁王主力集中到青阳县城来,我们也可以提前出兵将外面敌军营地扫荡一番……他们刚刚遭遇一场失败,且粮草物资补给不足,不趁机打掉他们锐气,等敌寇主力到来,那时陷入苦战的就是我们了。” 唐寅反问:“不知徐老公爷有几分把握能将城西贼寇营地一举荡平?” 徐俌和徐程对视一眼,随后默默摇头,显然二人都没多少信心。 现在敌人到底有多少兵马,他们都只是来自于唐寅提供的情报,而无法求证,只知道宁王驻扎在青阳县城外的兵马暂时没有攻城的能力,但要守住营地应该绰绰有余。 唐寅再道:“宁王麾下兵马,有部分是百战精锐,此前曾追随沈尚书平息西南民乱……虽然城外这六七千人未必就是精锐的全部,但其中包括有神机营和骑兵营,野外作战能力不弱于如今沈尚书麾下兵马,只是因为他们是被迫投靠宁王,不能完全得到信任……对付他们,我看不如派出使节前去劝降,哪怕他们不从,也可以扰乱宁王视线,让宁王心生疑虑,进而起到分化瓦解的效果。” 徐俌对于阵前实行反间计不太赞同,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未予评价。 徐程则道:“现在马上就要爆发大战,这会儿派谁去都等于是送死吧?” 徐俌道:“难道伯虎你想去敌军营地?” 唐寅稍微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徐俌居然想派他这个局外人当使者,而唐寅不想去趟浑水,当即回绝:“在下没能力去做此事。” 徐俌脸上带着奚落的笑容:“伯虎不去也罢,你是之厚派来的,你不愿意没人能勉强……既然你觉得这两天出兵不合适,那就先稳固城防,若城外有何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知老夫。” “在下明白。”唐寅起身行礼。 徐俌客气两句,带着徐程离开,对唐寅再没了尊敬,更像是利用完后弃如敝履。 …… …… 二人回到营中,徐俌脸色阴沉。 徐程道:“公爷,就算他不支持咱出兵,咱还是可以出兵去跟宁王兵马交锋……胜算很大啊。” 徐俌没好气地道:“你没听他分析吗?城外这路兵马可是宁王麾下精锐,神机营和骑兵营可以跟沈之厚统领的精兵正面抗衡……本身他们就是沈之厚栽培出来的……当初沈之厚人在江西和湖广当了两年督抚,统领两地兵马平乱有功……这倒好,给朝廷栽培出强大的敌人来!真是可笑。” 徐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徐俌再道:“既然他说咱要稳固城防,那就继续稳固城防,老夫正好可以好好休整一番。之前陛下派人来督促出兵,本来就是给我们压力,现在我们都已成功化解,莫非还要给自己找麻烦不成?” “公爷英明,现在赶紧跟陛下那边去信,让陛下派兵前来接应方为正途。”徐程顺着徐俌的话意道。 徐俌点了点头:“有道理,现在看陛下反应如何,若陛下让我们固守,那我们就固守到底,若陛下让我们出兵……到时候再说吧。” 本来徐俌有意派兵出城作战,但听了唐寅的话后,不知不觉改变初衷。 徐程非常纳闷,心想:“公爷也是,明明想出兵,也对唐伯虎的话不屑一顾,但为何如此快便改变想法?这说明公爷潜意识里还是信服沈国公和这个唐伯虎的分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1章 相聚 青阳县城开始稳固城防。 哪怕城里依然缺少过冬衣物,在经历之前一次胜仗后也解决不少问题,再者大雪过后天气回暖,将士们的心气提高许多,城里的情况大为好转。 很快徐俌取得一场胜利的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 当张苑和江彬同时出现在朱厚照跟前,由张苑将这捷报传给朱厚照时,朱厚照的脸色不太好看。 “派出数千兵马,只取得歼敌六百余人的胜果,还好意思跟朕奏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把逆王给灭了呢!” 朱厚照说这话时,想把徐俌掐死的念头都有了。 张苑在旁听了,顿时明白皇帝的想法,暗忖:“陛下这是在嫉妒徐老头的功绩……这么说来,徐老头现在胜也不是,败也不是。” 江彬道:“陛下,按照魏国公奏请,他希望安庆府城这边能调派出兵马,协同他跟逆王主力交战……现在逆王主力驻军于青阳县城以北城镇,应对风雪。此战结束,逆王于江岸驻扎的部分人马起营,大有南下之意。”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让朕出兵,朕就要听从?以为自己是谁啊?逆王本来正在找机会渡江,寻求跟朕决战的机会……现在或许只是暂时撤离江岸,很可能想引诱朕派兵过江,然后突然杀过来,到时候朕身边缺少将士保护……魏国公的奏请,简直是在资敌!” 江彬想了想,请示道:“陛下,那我等……” 朱厚照一摆手,直接打断江彬的话,随后侧头看向张苑问道:“张公公,之前你说魏国公出兵……他突然派出几千兵马作战,出城大概多远距离?” 张苑不明白为何皇帝要问这件事,略微迟疑后才回答:“陛下,以目前看来……可能出城有四五十里地吧。” 朱厚照皱眉:“他胆子倒挺大的……在不明逆王主力动向的情况下,就敢派兵出城几十里,他不怕这路兵马完全被人家吃了?还是说他纯属撞大运,结果真被他撞上了?” 这问题张苑回答不了。 江彬一拱手:“陛下,您觉得魏国公知道逆王军中情况却有意隐瞒不报?”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他一边跟朕说不明敌情,一边却做出明晰敌人动向的决策,分明是想跟朕抢功劳……他让朕派兵过江增援的目的,就是配合他跟逆王交战……哼,以为他这点儿花花心思朕看不出来?” 江彬没料到皇帝对别人取得战功如此忌惮,想了半天,选择跟张苑一样沉默不言。 朱厚照站起来:“他想抢功劳,朕偏偏不让他如愿,反正现在逆王的目标是他……除非逆王退回到江西地界,朕才会进兵。现在外边下了雪,天时地利人和对我们都有利……朕耗也把逆王给耗死了!” …… …… 朱厚照没同意出兵,甚至对徐俌奏报的功劳不屑一顾。 张苑没得圣谕,也就没法草拟圣旨嘉奖徐俌麾下有功人员,张苑明白现在朱厚照担心别人抢功,非常识相地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皇帝不让做的事他坚决不做。 出了行在,江彬快步跟上,招呼道:“张公公且留步。” 此时江彬说话的语气比之平时平和许多,少了高傲,像是心平气和跟张苑探讨问题。 张苑瞥了江彬一眼:“江统领有事吗?” 江彬道:“魏国公之前遭遇惨败,退守小县城寸步不出……也是在陛下下达让他出兵的圣谕后,他才被迫出兵,谁想一天内便取得一场胜利……张公公可知为何?” 张苑态度显得漫不经心:“大概人的潜能都是逼出来的吧……难道江统领你不是?” 张苑说话时用奚落的目光望着江彬,好似在说,之前你带兵渡江取得胜利,也是被陛下逼出来的,你跟魏国公有何区别? 江彬声音瞬间变得冷漠起来:“可为何在下听说,是青阳县城那边来了能人异士,暗中帮魏国公所致?” 张苑皱眉:“你从何听闻?” 江彬道:“从何听闻暂时不便跟张公公你细说,但这件事显然背后另有隐情……张公公别说自己不知道。” 张苑不屑地道:“咱家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不可能跟江统领你一样,行事毫无顾忌。若你觉得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大可跟陛下奏明,咱家从来没拦着。” 江彬听了此话很气恼,心想:“本来要跟这老阉人心平气和讨论一下,谁想他根本就拒不配合……像这种冥顽不灵的小人,怎就混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来了?简直不可理喻!” 江彬板着脸道:“既如此,那本将军便不多打扰了,告辞。”说完,扬长而去。 …… …… 江彬走了,张苑却没有着急离开,站在那儿认真思索。 这时李兴快步过来,凑到张苑耳边说了一番话,张苑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张苑问道:“此事可当真?” 李兴点头道:“千真万确……唐伯虎也不知怎就出现在魏国公军中,可能是受沈国公委派……听说唐寅只身前往,身边只有几个护卫,进城后很快就助魏国公取得一场胜利。” 张苑咬牙切齿:“他到底是何意?” 李兴惊讶地问道:“张公公在说谁?沈大人?还是魏国公?亦或者是那唐伯虎?” 张苑道:“这件事你如何得知?” 李兴知道张苑的疑心病又犯了,无奈地道:“这种事其实很难隐瞒……唐伯虎在魏国公跟前出现又非什么秘密,这消息很容易便可打探到,却不知是否该跟陛下知会一声。在下把此事告诉张公公,就是要让张公公做到心里有数,免得被陛下问起来毫无所查。” …… …… 新城这边,沈溪暂时不再理会发生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的战事。 沈家老小在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这几天他忙着安顿家眷。 沈家上下人太多了,南北都有,原本在北方生活多年基本上习惯了,突然间来到江南,还是在一座全新的城市中生活,自然有些不太适应。 虽然沈溪已提前为家人准备好了府宅,但等沈家人入住后,还是有很多地方考虑不周,需要他这个一家之主逐一进行解决。 但不管怎么说,沈溪能跟妻儿团聚,心中有一种踏实感,自己在外辛苦做事也有了回报,家人是在他这个世界最大的牵绊。 沈家阖家到来,最不适应的要数孩子了。 小孩对于陌生环境很抵触,成年人或许能很快便接受,但对于孩子来说就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沈家老弱妇孺很快安顿下来,沈溪陪家里人过了几天,团圆饭吃了,几个妻妾晚上也分别陪过,相思之苦大为缓解,此后沈溪又开始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 这段时间稍微冷落一下惠娘和李衿,相信对方也能理解,此时的他更不会多费心思去琢磨前线战事,把一切都交给了唐寅。 “……相公,收到您的信以后,妾身便赶紧安排家里人南来,北方现在应该是冰雪世界了,江南感觉好很多,虽然路上遇到下雪,但河面基本不会冰封,稍微出太阳雪就融化了……咱在南方住了多年,这边的环境其实更适应些,只是孩子们稍微有些不适,相信过几天就好了……” 谢韵儿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贤妻良母的形象,她在沈家,主母的地位异常稳固,也在于她知书懂礼识大体,把沈溪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新城后,谢韵儿没问沈溪为何要千里迢迢把家人迁过来,只是尽全力辅助沈溪安顿亲眷,事无巨细都帮忙解决,就算周氏这样喜欢挑事的人,到了新城都很安份。 也在于新城风貌好到超出每个人想象,高楼林立,街道太整齐太卫生太繁华,最神奇的是夜晚照明的路灯,让城市真正成为不夜城。跟新城一比,京城在沈家人心目中都忽然有一种破落户的感觉。 新城太多新鲜事务,周氏抵达后,沈溪只是简单地陪着她跟沈明钧吃了回饭,没有太啰嗦,周氏便兴冲冲到新城街巷游逛,这几天还沉浸在惊艳的心态中。 谢韵儿没让沈溪的内眷走出家门,她知道家里的女眷此时最需要的是丈夫陪伴,倾诉别后衷肠,而不是出去玩。 沈溪听谢韵儿讲了很久,才道:“来这里有几天了,一切都安顿好了,白天你可以带着君儿她们出去走走看看,晚饭也可以出门散散步,我会叫人为你们打点好一切。” 谢韵儿摇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出去太危险了。” 沈溪笑道:“你当这里是京城?这是我的地盘,治安很好,夜晚各处都有人巡逻,而且我会派人保护你们……虽然我不能陪你们出去,不过我可以把各处美景介绍给你们知道,让你们清楚哪里有好玩的地方。” 谢韵儿惊讶地问道:“相公,不是说南边正在打仗吗?这么出去……不危险吗?” 沈溪道:“在你们到来前,新城的确戒严了几天,但很快就解除了,因为没什么必要。战场距离这边很远,城里秩序井然,不过城北和城西少去,那边外来人居多,而在城东靠近港口的地方,都是工业区……简单说来就是没有普通百姓居住,基本是军人和工人及其家属。让你们游玩的也主要是这边,若家里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可以让下人去城北、城南采买。” “哦。” 谢韵儿听得似懂非懂。 沈溪再次解释道:“其实说起来不难理解,新城各区域分工明确,工业区主要是生产商品和建造船只的地方,没有闲杂人等,而城西、城北主要是居民区,我们所处位置,基本不会有普通百姓经过,但若是顺着街道往北的话,普通百姓逐步增多,到晚上治安未必能做到夜不闭户……这里到底是一座新建的城池,迁徙来的人鱼龙混杂。” 谢韵儿微笑道:“只要能陪伴相公身边,就很好了,每天晚上都欢声笑语不断,不用点蜡烛便可四处透亮。” 沈溪点头:“基本上各大工厂和衙门有的东西,家里都会有,若是觉得院子不够大,可以按照心意随便扩建……在京城我们的府宅基本就那么回事,毕竟寸土寸金嘛,这里则不同……作为这座城市的缔造者,我拥有一定特权,想怎么扩建自己的宅子都行,只要门楣别超出规格便可。江南气候宜人,在这里定居,比起京城好太多了。” 谢韵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问道:“相公真的不打算回京城了吗?那以后仕途怎么办?” 沈溪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后道:“有些事没法给你解释,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再说吧。下午就安排人护送你们出去游玩,孩子们也一起,但身体不适的可以留在家中休养,衙门那边还有事,我便不陪你们了。” …… …… 沈家闹腾一片。 沈溪安排家人一起出去游览,等于是城主夫人们一起视察自己的城市,这里对沈家人来说,就像是自家后院一般,新城从一开始就以沈溪的构想进行建设。 沈溪没有陪家人,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他想去看看惠娘和李衿,并且让二女出来暗中见一下故人,主要是沈泓。 本来沈溪想带沈泓到惠娘处,让母子团聚,但惠娘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不行,沈溪实在拧不过,只好顺着惠娘的意思,让她和李衿趁着沈家人出来游玩时,从远处看看孩子。 李衿对于沈家人没什么念想,也没感情牵绊,倒没觉得如何。但等沈溪把情况跟惠娘说明,惠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便在于惠娘对沈家人的感情羁绊实在太深,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故人,哪怕只是暗中见一面,她都有很大的负担。 “这没什么啊。”沈溪开解道,“又不是陌生人,哪怕撞上了她们知道你还活着,都会替你高兴的。” 惠娘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真的会吗?” 李衿在旁劝慰:“姐姐,其实去见见也没什么,我想泓儿了,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你难道不想吗?咱有好久没见过他了,孩子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咱看看他的身高和体形,也好给他准备冬衣。” 惠娘心思缜密,望了沈溪一眼,觉得沈溪此举别有用意,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沈溪有意躲躲避惠娘的目光,道:“如果你觉得白天去看不合适,那就入夜后吧,家里人会在城中杜康酒楼吃晚饭,吃过才回去,我们在对面暗处看他们就好……泓儿很健康,几个兄弟姐妹中,他身体是最好的一个。” 惠娘似有所思:“出身低贱的孩子,能经得起风霜。” 沈溪没好气地道:“一样的出身,从小就被你宠溺,怎就变得出身低贱了?你要妄自菲薄我不阻拦,但孩子总没做错什么吧?” 惠娘气鼓鼓不说话,好歹是默认暗地里去见孩子的意见。 沈溪向李衿吩咐:“准备些厚棉衣,江南大部分地方都下雪了,咱们这边只是飘了点雪花,这几天天气很冷,别受凉。现在身体不好的反而是你们,天天躲在屋子里不出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李衿赶紧起身,安排随安和东喜等丫鬟去准备厚衣服,几乎是把惠娘整个人包裹起来,一行才出门。 …… …… 沈家人很开心。 孩子们玩疯了,尤其是到了雄伟的港口,看到江面上一艘艘如同城堡般的巨舰,小家伙们蹦蹦跳跳,最后还在专人引导下,上船游览,高兴得忘乎所以。 每个孩子都配有仆人,主要是丫鬟和奶娘,沈泓身边也有丫鬟跟着,为了让孩子们从小不至于太孤独,男孩身边有伴读书童一样的同龄人,女孩则有年岁相仿的丫鬟帮她们做事,就好像姐妹一样互相扶持。 港口各处厂房干得热火朝天,工人们顾不上是谁前来探访,都专注于手头的活计,周围街道暂时处于封锁状态……沈溪作为城主,既然自家人要出来游玩,这点特权还是有的,这也是为了保证内眷的安全。 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这片地区又不是居民区和商业区,所以并没有太过扰民。 入夜后,街道各处路灯点亮,孩子们更加高兴了,等一家子上了酒肆,又有人专门准备好了大餐,一切都是最好的待遇,楼上设两桌宴席,楼下则为丫鬟和下人准备了六桌。 就在沈家人其乐融融时,酒肆对面一处黑漆漆的四层小楼,惠娘、李衿和沈溪站在那里,沈溪特地为惠娘准备了望远镜,方便她更能看清楚沈泓。 沈泓作为沈溪“义子”,在沈家地位丝毫不弱,跟兄长沈平一直在说着什么,后面也是坐在一起用餐。 沈平平时接受的家庭教育注定了他良好的修养,从来不会歧视谁,他对沈泓这个“弟弟”非常照顾。 之前惠娘还不太相信,但亲眼见到沈泓没被人欺负,相反还得到别人悉心照顾后,终于松口气,不过此时腮旁已经挂满泪水。 “姐姐,你看泓儿过得很好,跟沈家人相处融洽,这回你可以放心了吧?”李衿看了很久之后,安慰惠娘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2章 考校 惠娘没见到沈泓前,虽然也很想念儿子,好歹还能控制情绪。 见过沈泓后,原本沈溪以为能慰籍身为母亲的相思之苦,却不想惠娘整个人都陷入魔障的状态,长时间无法从失去儿子的悲伤中缓过神来。 面对这种情况,沈溪没办法劝说,当晚没在选择留惠娘处过夜……他知道惠娘完全无心于他这个丈夫,此时此刻心目中除了沈泓外再也容不下他人,沈溪只能先回府陪伴家人。 当晚沈溪单独找来沈泓考校学问,但因沈泓还处于开蒙识字的状态,所学不多,沈溪能考校的地方也不多。 突然间沈溪发现自己对于做学问已经很陌生,写八股文章非常费力,就算想指导沈泓学问也力不能及。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完成科举后,很少再碰四书五经,平时在书房内也主要是看一些有关工匠和造物的书,还不时编撰一些。 一切便在于沈溪知道要改变这时代,靠四书五经没用,时代需要科学,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而不是教化思想束缚人心的儒家读物。 沈溪让沈泓回去休息,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便去了官衙,那边算是他第二个家,到后院花厅拿起本《孟子》看,却根本沉不下心,很快夜已过半。 “大人,您该歇着了。” 不知何时,云柳出现在沈溪身后,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沈溪没回身,摇摇头道:“我还不困……只有在如此情况下,我才能静下心来想事情。” 云柳道:“刚得到前线战报,唐先生抵达青阳县城次日,便帮助魏国公取得一场胜绩。” 沈溪点点头道:“袭击粮道这一招,其实我就跟唐伯虎谈过,但也提出必须要在合适的时机才能进行……这次是他审时度势,向徐老头提出的策略,一次成功,说明他长进了。” “大人知道魏国公出兵袭击粮道?” 云柳有些意外,本来她以为自己不跟沈溪细说,沈溪不可能知道徐俌采取的战略。 沈溪语气平和:“袭击粮道,其实是解决战事的最为稳妥的方式,既可以避免跟宁王兵马硬碰硬,还可以打击宁王一方的军心士气。” “宁王兵马此前在跟朝廷平叛大军作战中一直占据上风,军中有王禾这样有勇有谋之人供调遣,火器和战阵都首屈一指,陛下麾下则基本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将领……可惜就算王陵之和刘序在军中,也无法得到陛下器重。” 对于沈溪的评价,云柳无法接茬,沉默不言。 沈溪再道:“宁王最大的隐患,是没有一次把徐老头的兵马给吃掉,让徐老头从容撤到青阳县城设防……虽然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却成为战局的焦点,宁王既无法继续东进,攻略南京,也很难渡江对陛下所在的安庆府城造成威胁。” “随着严冬到来,宁王的钱粮供应必然出问题,江西一省根本无法与朝廷控制的各行省比拼经济实力,消耗战是宁王绝对打不起的。” 云柳道:“但以前线战报来看,朝廷两路兵马皆存在缺少物资的情况。” 沈溪淡淡一笑:“陛下亲率兵马,还有徐老头所部,不过是缺少一些过冬衣物罢了,粮草还是很充足的,就算一时准备不足需要后方调运,断不至于让士兵冻饿而死。而宁王麾下则完全不同,粮草辎重、御寒衣物什么都欠缺。你以为宁王不想把物资敞开供应全军吗?他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云柳恍然大悟,脱口道:“所以大人之前派人去湖广,封锁了对江西地界的物资供应?” “算是吧。” 沈溪道,“当时我让马九去湖广和江西,更多是调运物资,发现宁王有谋反倾向后,立即下令断绝跟江西的贸易,湖广、巴蜀、河南和陕西等地物资,全都没办法流入江西,算是对宁王的一种经济打击手段。” “现在宁王之所以不敢轻启战端,也在于他打不起,下面将士饭都吃不饱,浑身乏力,只能躲在帐篷里烤火度日……光靠意志力是没法支撑过整个冬天的……” 云柳由衷地道:“所以大人就算没出面应对这场战争,也早就为陛下谋划了。” 沈溪道:“战略格局,并不在于战场上兵马一时得势,而是要看各方实力对比和后方物资补给线路是否通畅,之前我最怕的是陛下和徐老头操之过急,非要趁着入冬前跟宁王火拼,却未料宁王先走错一步棋,过早把陛下逼进安庆府城,又把徐老头逼进青阳县城,就此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有些事其实在战前根本无法预料,现在陛下和徐老头都不着急,该着急的就是宁王了,偏偏宁王领军孤悬在外,很难拖延下去……相信再有个十天半月,宁王只能黯然撤兵退回江西。” 云柳想了想,问道:“那万一陛下或者魏国公忍不住,选择跟宁王开战,或者宁王主动发起攻城呢?” 沈溪道:“宁王不是傻子,明知道攻不下青阳县城,也攻不下安庆府城,怎么可能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开战?如今青阳县城跟安庆府城之间形成呼应,宁王在进攻一处时必须防备另外一处增援。” “防守相对薄弱的青阳县,此前宁王倒是有机会拿下来,但他犹豫不决,选择屯兵江边,终于错失良机。现在唐伯虎去了,加上天降大雪,那青阳县就不用再担心了,徐老头没多少实战经验,只要发现唐伯虎所提建议都一针见血,是不会拒绝这样一个谋士的建议的。” 云柳点点头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沈溪苦笑着摇头:“不是我神机妙算,只是这场战争一步步发展到如此境地罢了,希望唐寅这次有机会为陛下器重,将来大明的江山社稷或许跟他休戚相关……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云柳道:“大人想提拔唐先生?” 沈溪道:“那是他的宿命,他本来就该在朝堂有所作为,不是我有意要成就他。不过我这么做其实算是改变历史,不知道是否会遭致历史的反噬!” …… …… 如沈溪所料,唐寅在青阳县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就算徐俌不能完全相信他,却也不敢忤逆他,他说不出兵徐俌果然就不出兵。 徐俌以上宾之礼款待唐寅,每天都好吃好喝供应着,时不时问问唐寅意见,唐寅基本上没有私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跟徐俌说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得知唐寅到了青阳县的消息。 这件事由张苑先一步跟皇帝说及,本来江彬也有耳闻,只是暂时没调查到沈溪派去青阳县的人是谁,张苑想不能让江彬事事争先,便赶紧到朱厚照那里“告状”。 朱厚照闻听这消息后大感意外,皱眉道:“沈先生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派个不相干的人去青阳县城?难道是他觉得魏国公没本事,所以特意找了个人去辅佐?” 张苑道:“陛下,老奴也不知沈大人此举是何意,不过也有可能是姓唐的自己跑去青阳县的。” 朱厚照瞪了张苑一眼:“你这是什么鬼话?唐寅一直在为沈先生做事,他去青阳县城只能说明是受沈先生委派……他去后就助魏国公取得胜利,还是劫粮道……唐寅有这么大的本事?” 张苑回答:“此人本事如何实在不好说,但沈大人那是真有本事的……唐寅可能是听命行事吧。” 朱厚照一摆手:“你或许错了,沈先生以前向朕举荐过唐寅,说这个人有能力,可堪大用。若非如此,他不会每次都带唐寅在身边,参谋军机……沈先生军事造诣那么高,总不会在军中养闲人吧?” 张苑想了想,赶紧附和:“陛下言之有理。” 朱厚照点头道:“之前沈先生领兵出海,讨伐倭寇,将新城事务托付给唐寅,朕去新城时便是此人迎接……嗨,当时朕可能看走眼了,没觉得此人有多大本事,也有可能是深藏不露。” 张苑心想:“陛下为何突然对唐寅的评价无限拔高?或许是爱屋及乌吧……我那大侄子派唐寅帮徐俌打了胜仗,陛下便觉得唐寅这个人有真本事,难道是想把人弄到身边来做军师?” 张苑试探地道:“陛下,要不传旨,让唐寅到安庆府城来为您出谋划策?” 朱厚照打量张苑:“这么做怕是不合适,沈先生又不是把人派到朕这里……” 张苑赶紧道:“这天下间臣子,不都是为陛下办事的吗?唐寅是否有真本事,也该由陛下您亲自考察不是?” 朱厚照想了想,中肯点头:“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有本事的人就应该在朕身前效命,而不是留在魏国公那里……魏国公老迈昏聩,哪里懂什么唯才是举?再者就算知道唐寅有才,他能器重到什么程度?” 张苑笑道:“陛下英明……老奴这就去传旨?” 朱厚照沉吟后还是摇头:“不用着急,先看看情况……现在青阳县城到安庆府城的路都被宁王兵马封锁,全靠水道联系。若唐寅出青阳县城被宁王所得,大明就要损失一名优秀的人才。” “为今之计,朕先固守安庆府城防守,不着急出征,可以让唐寅为朕出个条陈,指明下一步用兵方向,看看他是否有本事……若朕觉得他可堪大用,再让他前来效命不迟。” …… …… 朱厚照对唐寅很感兴趣,却没马上召人到安庆府城来,而是打算先考校一番,让唐寅写一份军策。 随即张苑便去办事,江彬很快得知内情。 对于张苑来说,唐寅并非威胁,毕竟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连内阁首辅谢迁都不惧,自信可以稳吃文官出身的唐寅。 而江彬却对唐寅非常忌惮,在他看来皇帝跟前只需要一个得宠的臣子,也只能是他江彬。 中军帐内,江彬当着许泰的面大发脾气:“陛下是何意?既已决定在安庆府城固守,为何还要听一个不相干之人的意见?这唐寅是何来头?” 许泰试探地道:“江大人,您不知唐寅是谁?新城时您还见过他,他是沈国公最信任的部下,这几年跟着沈国公走南闯北,军中履历非常丰富……听说他的诗画更是出名,江南乃至大明有不少人收藏。” 江彬斜着看了许泰一眼:“你几时成了附庸风雅之人?” 许泰面带惭愧之色:“此人到底是南直隶解元出身,听说因科场舞弊案失去晋升机会,最终靠巴结上沈国公上位……有传言此番魏国公出兵取胜,全靠他在旁出谋献策,现在陛下可能要把此人传召到安庆府城来,专门为陛下献计。” 江彬咬牙切齿地道:“他来了安庆府城,咱以后如何在陛下跟前自处?” 许泰摇头道:“那就要看江大人您如何跟此人打交道了。不过现在看来,张公公出面跟陛下提及此事,很可能张公公私下已跟唐寅取得联系,此人来了对咱很不利……要不,咱半途把他给做了?” 江彬皱眉道:“这是陛下点名要的人,何况陛下暂时没让此人到安庆府城……” “早点解决问题,也免得日后麻烦……所有的隐患最好提前清除掉!” 许泰阴测测地道,“或者将他的行藏泄露给宁王,让宁王解决……到时他若是陷入敌营,就算营救回来也不可能再为陛下器重,您说呢?” 江彬若有所思,深以为然道:“也好,一切视情况而定,总归不能让他到安庆府城来得圣宠!” …… …… 唐寅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香饽饽。 不但徐俌把他奉为上宾,连朱厚照都开始惦记上了,张苑和江彬暗地里对他都有所筹谋,甚至宁王也得知唐寅到青阳县参谋军机的事。 此时宁王正对自己麾下谋士不满。 王禾能征善战,但到底只是武将,善于执行命令而少决断。宁王早就听闻唐寅的本事,再者这次唐寅帮徐俌取得的胜利让宁王觉得唐寅眼光很厉害,还有就是唐寅受沈溪推崇,也让宁王觉得其本事不浅。 很快,朱厚照下达的御旨传到青阳县城,唐寅对于皇帝让他写军策之事很不解。 “公爷,陛下的意思,在下不太明白。”唐寅当着来传旨的徐俌的面,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 徐俌笑道:“伯虎,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这么聪慧的人,难道看不出来这是陛下赏识你,给你个晋升的机会?” 徐程也在旁恭维:“是啊,唐大人,这可是圣上眷顾啊,若是您能给陛下好好出谋划策的话,以后前程似锦。” 唐寅道:“关键是在下身处青阳县城,并未在安庆府城内……陛下所要军策,到底涉及安庆府那边,还是青阳县城这边……亦或者是整个战局啊?” 徐俌被问得一愣,迟疑好一会儿才回答:“你想到什么就上奏什么,能写都写,老夫其实也想知道伯虎对战事走向的看法。” 唐寅摇头:“在下来的第一天便跟徐老公爷说明情况,要想早些结束此战,只能派兵深入敌后,开辟新战场。但现下陛下屯兵安庆府城不出,谁出兵前往敌后都不合适……在这节骨眼儿上,当然要看战局后续变化,非纸面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徐俌想了想,略微颔首:“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唐寅再道:“若是这军策为宁王的人截获,无异于让其有所防备,不如找个机会于陛下跟前面陈。” 徐俌淡淡一笑:“伯虎,你恐怕暂时不能离开青阳县城……之前那一战取胜后,宁王一怒之下,发兵前来青阳县城,如今四门又被堵上了……你出城定会为宁王的人所趁,想去安庆府怕是没那么容易。” 唐寅道:“在下不是想走,只是说明当前面临的难题罢了……若可以的话,在下更愿意为徐老公爷出谋献策,至于陛下那边,在下只是上条陈说个大致的框架……” 徐俌对唐寅的回答非常满意,笑着点头:“伯虎有心了,不过老夫可不敢专才于小小的青阳县,现在陛下欣赏你,那是好事,你赶紧写出军策,老夫会派人送到陛下跟前。这是陛下对你的考校,是否真正采用另当别论,你也别担心被宁王麾下兵马截获之事。” 唐寅想了想,终于无奈点头:“那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写……有劳徐老公爷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3章 奇袭 徐俌离开县衙,回到营帐,神色有些古怪。 徐程问道:“公爷,您真要放此人到安庆府城去辅佐陛下?” 徐俌背对徐程,一摆手:“陛下欣赏他,那就把他送过去,没什么啊……必过现在陛下没点名索要此人,说明还是存有疑虑,想看看他的真实水平如何!” 徐程为难地道:“但唐寅此人的确有能力啊,若是能留在公爷跟前听用的话,确实可以帮到公爷……就这么白白送去安庆府城,实为不智啊。” “你……你说谁不智?” 徐俌转过身怒视徐程。 徐程赶紧俯身赔罪,又解释道:“陛下跟前能人不少,难道会对一个连进士都不是的人看重?或许陛下只是对他感到好奇罢了……” “不管唐寅进言什么,咱们转达时只管扣下,再叫人模仿他的笔迹重写一封,陛下看到军策,肯定认为唐寅没什么真本事,也就不会再招揽此人。到那时,他就会专心在公爷身边做事。” 徐俌唇角上扬,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就算唐寅不为陛下所用,也不可能为老夫所用……他身上打着沈之厚的标签,沈之厚让他来,多半是想以旁敲侧击的方式为陛下尽力,君臣间找个台阶下罢了。” “你真以为唐寅有本事?唐寅不过是沈之厚推出来的傀儡,真正运筹帷幄之人,是那个跺跺脚可以让大明地皮为之颤抖的沈之厚……唐寅算什么东西?” 徐程听徐俌对唐寅如此不屑,也就再为其争取什么,行礼道:“那一切都顺其自然吧……看陛下是否真的欣赏他的本事。” …… …… 唐寅为得到正德皇帝欣赏,煞费苦心。 嘴上说不想帮皇帝出谋划策,其实内心不知有多迫切想得到朱厚照赏识……甚至于唐寅觉得这次上的这份军策比起当年参加会试答考卷都要来得重要。 唐寅一晚上都在仔细思索,遣词造句一再斟酌,争取把心中所想准确无误地表达出来,当然他更多是按照临行前沈溪给予的“提示”,利用宁王瞻前顾后的思想,在九江、南昌等州府做文章,让宁王及麾下兵马无心于江西之外的地区作战。 寅时末,唐寅终于把军策写好,无心睡眠,耐心等待天亮,以便把军策交给徐程,方便徐程尽快派人前往安庆府城送函。 谁知一直到太阳升起,徐程才出现在县衙,会面时徐程对唐寅表现得依然恭敬。 唐寅把军策郑重地交到徐程手里:“劳烦徐先生将此书函以加急方式送往安庆府城。” 徐程笑道:“这是自然,不知在下可否看看其中内容?” 唐寅点头,随即徐程便把以奏疏形式写就的军策打开,详细将上面的内容看过,脸上的笑容因专注而逐渐消失,等看完后再抬起头来时,被唐寅那张满含关切、期待与担忧的脸吓了一跳。 “确实是好策略,若陛下能按照唐大人的建议安排接下来的行军作战,一定能马到功成……本来朝廷取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照此计策实施的话平叛会更加顺利些。”徐程恭维道。 唐寅拱手:“徐先生抬举在下了,在下不过是把自己一些浅见罗列出来,希望能对接下来的战事有所帮助……若陛下不予采纳,只能说明在下才疏学浅,不堪重用。” “客气了,唐大人真是客气了。” 徐程客套完便拿着唐寅的军策匆匆离开县衙。 …… …… 徐程并没有马上派人送信,而是把军策拿给徐俌看。 徐俌本来对唐寅的军策没什么兴趣,但看完后,即便是他这样严重缺乏实战经验的人也能看出其中门道。 “这小子,真是不可貌相啊……这东西真是他写的?还是说沈之厚早就想好,让他背熟后临时写出来?” 徐俌诧异地发出感慨。 徐程道:“唐寅亲笔所写乃千真万确之事,但至于是不是沈国公提前想好并叫其记忆背诵的有待商榷……不过想那唐寅可以得沈国公欣赏,怎会没有本事呢?己未年那次会试,听说他榜上有名,只是被李阁老刷了下来……他是南直隶乡试解元,在诗词和山水画上造诣很高,民间广为流传……” 徐俌白了徐程一眼:“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对他高山仰止……难道你觉得老夫非留他在身边参谋军机不可?” 徐程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想留此等人中龙凤在公爷面前或许有些难度,首先沈国公便不会答应……但若是能跟他交好的话,若其将来在朝中大有作为,一定不会辜负公爷您的赏识之恩不是?” 徐俌撇撇嘴:“老夫没心思攀这种高枝,他有本事,让他去陛下跟前施展。咱这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徐俌可不是什么治世能臣,好好地守着他那世袭的一亩三分地混日子便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以这样的心态,不太可能主动笼络人,哪怕唐寅再有本事,徐俌也没打算收拢身边,毕竟作为勋臣荣华富贵他出身时就注定了,若是对权位表现得太过热切,广植党羽反倒不美……引起皇帝的猜忌就不好了。 唐寅的军策很快送到安庆府城。 张苑亲自呈递朱厚照跟前,还是趁着江彬不在的时候去送的……张苑有意把唐寅收揽为“自己人”。 张苑心想:“陛下对江彬信任,并不代表江彬办事能力高,不过就是看重江彬这小子是军户出身,又愿意为陛下去死,再就是能帮陛下领兵……我现在身边最缺乏的就是这种人才。” 朱厚照拿到唐寅的军策,仔细阅读起来,不需要旁人给他解释,朱厚照完全能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 看了半天后,朱厚照抬起头,似有所思:“宁王生性多疑,有雄心但无胆魄……真是这样的吗?” 这问题好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但其实现在他旁边只有小拧子和张苑,二人都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张苑怕冷场,轻声道:“陛下,这是唐伯虎说的,现在看来……倒也有几分道理,您想啊,逆王兵出江西,就算是在九华山打了胜仗也还是停步不前,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焉了……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跟陛下作对。” 朱厚照释然地点点头:“倒也是这么回事,也就是朕现在对敌情判断不足,再者经过魏国公的战败,所以有所顾虑。若是有能力的人领兵,这会儿早就出击跟逆王决战了……逆王进退失据,瞻前顾后的确没大将之风。” 张苑恭维道:“陛下英明。” 朱厚照又低头看面前的军策,过了一会儿道:“唐寅还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对江西进行全方位封锁,让逆王兵马的粮草物资供应不上,同时以湖广、闽粤兵马骚扰敌后,甚至可以从朕统领的中军抽调兵马奇袭九江府,开辟新战场,站在全局的高度对逆王展开打压。” 张苑听了朱厚照的话,也不知这战略是否得当,总归现在唐寅说什么他都会支持,当即道:“陛下,这算是一步高招吧,逆王现在着眼点放在青阳县上,大概接下来一段时间有可能会跟魏国公兵马于青阳县展开拉锯战,正是我们派出奇袭兵马的绝佳时机。” “嗯。” 朱厚照点点头全当赞同,但随即就蹙眉沉思起来。 就算朱厚照能力不高,但许多时候也开始学着装深沉,让人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以此来保持一种神秘感。 张苑再次出言建议:“陛下,既然唐伯虎有能力,何不将他叫到安庆府来?正好可以让他在陛下跟前出谋献策。” 朱厚照摆摆手:“朕说了,暂时不用他到朕这里来,让他先帮魏国公吧……魏国公现在确实需要人帮忙,朕这里城墙高深,还有大江作为屏障,逆王想打过来太难了,而魏国公只是守着一座小县城。孰轻孰重,难道你不清楚?” 张苑道:“那陛下……是否采纳唐伯虎之议呢?” 朱厚照有些迟疑:“朕的确想同意他的建议,派兵绕击敌后……但以什么人领兵合适呢?” 张苑心想:“换作以前,陛下根本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结,直接便派江彬那小子去了……陛下如今犹豫不决,足以说明陛下对江彬的能力也开始怀疑起来。” 张苑以坚定的口吻建议:“老奴认为,让小王将军带兵去最合适。” “哦?” 朱厚照眼前一亮,问道,“何出此言?” 张苑道:“小王将军在西北多年,骁勇善战,且善于运用骑兵作战,若是以他领兵,突袭九江府,必能在逆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扰乱敌寇腹地安宁,让逆王兵马不战自乱……至于小王将军身边,有刘序刘将军辅助,他们都是陛下跟前干将,可托付重任。” 朱厚照又点了点头,再次赞同张苑的说法,但他那紧皱的眉头足以说明此时他心里还是有所顾虑的。 张苑心中透亮:“陛下这是不想太过器重我那大侄子栽培出来的人,陛下想用自己人……可惜实在是没有合适人选出来担当重任。” 张苑继续推波助澜:“陛下,要绕击敌后的话,必须要做到稳准狠,不需要统领太多兵马,只需以合适的人带适当兵马前去便可……小王将军和刘将军领兵出击,兵员不需超过五千,就能起到奇效,等宁王首尾难顾阵脚大乱,狼狈撤回江西时,陛下便可带兵长驱直入,活捉宁王。” “好!” 朱厚照本来还有所顾虑,但在听了张苑的话后,挑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不再迟疑。 朱厚照站起来,大声道:“就让小王将军和刘将军带兵去,调拨给他们……三千兵马,他们麾下将士可以带上,再从军中调拨部分兵马配合,这件事一定要保持机密,谁都不得泄露。” …… …… 张苑没料到朱厚照如此爽快便同意他的建议。 从行在出来后,张苑心里无比得意:“江彬苦苦追求胜利,以为自己得圣宠就能拥有一切,但陛下关键时候还是相信我那大侄子的人,王陵之和唐寅这些人都是我那大侄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那大侄子啊。” 因为朱厚照说保密,这件事上张苑根本就没打算对江彬泄露。 回去后,他立即将王陵之和刘序叫来,准备对二人耳提面命一番,最好是将二人拉拢到自己麾下。 王陵之和刘序觐见张苑时,态度没有那么恭谨,也在于张苑以前做过不少针对沈溪的事,作为沈溪麾下大将,王陵之和刘序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张苑这种喜欢在皇帝跟前搬弄是非的阉人。 “两位将军,这件事高度机密,事关平叛战争胜败,甚至大明国运。陛下有意派二位将军带兵绕击敌后,袭击宁王后方城池,也不求你们攻城略地,毕竟你们是轻骑出击,带的辎重不多,迅速占领一大片地打开局面很困难,但把宁王后方搅得鸡犬不宁还是能做到的。”张苑笑眯眯道。 王陵之和刘序对视一眼,二人都有推诿的意思。 王陵之不善言辞,由刘序出面对答。 刘序道:“张公公,陛下为何突然要调我二人出击敌后?请问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说……有人故意这么安排的?” 张苑稍微有些不悦,板着脸道:“两位将军难道觉得咱家敢假传圣旨不成?绕击敌后,这建议还是唐伯虎……就是沈大人跟前那位红人提出的建议呢。” 刘序稍微松了口气,道:“那意思是说,唐先生会跟我们一起出兵敌后?” 张苑摇头:“那倒不会,唐伯虎如今仍然在青阳县城,相助魏国公与宁王主力作战,他的目标是拖住宁王主力……他为陛下上了军策,提出骚扰敌后的想法,这大概也是沈大人的意思……两位难道怀疑沈大人胡乱用兵?” 刘序拱手道:“不敢,不敢。只是这冰天雪地的,突然提出绕击敌后,可能粮草物资补给方面有所不足,一旦遭遇战事的话,或许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张苑笑了笑:“这就要看两位将军的本事了……宁王主力不在江西,现在江西各州府非常空虚。陛下又没给两位将军定什么具体指标,比如说几日内抵达,或者攻下多少城池,杀伤多少敌人……所以两位将军不必背负太大的心理包袱,只要带兵出击完成陛下嘱托便可,若是能造成大的波澜,让宁王率军回防,那两位将军就居功至伟了。” 王陵之点点头:“如此说来,我们的任务倒是不难。” 张苑笑道:“那是当然。” 刘序白了王陵之一眼,好似在责怪对方多嘴。 刘序道:“不知我二人是否有面圣的机会?由陛下亲自传达出兵谕令,并告知具体计划,我们也好知道这一战到底要如何进行。” 张苑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容:“面圣之事就不要提了,圣旨很快就会传达,到时两位只管领兵出征便可,你们麾下自带兵马只有两千,若需要调遣哪路兵马只管提,但总数不能超过三千……哦对了,这事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让江统领以及他麾下将领知晓,这些人……本来就对二位有成见,他们可是憋着劲要跟你们争功。” 刘序无所谓地道:“我等同为朝廷办事,不分彼此。” 张苑笑道:“刘将军可真洒脱,咱家佩服,不过就怕有些人暗中使绊,让二位出兵敌后诸事不顺,还将此事泄露给宁王知晓,让宁王派兵半途截击……两位此战必须在机密中进行,这也是陛下亲口交待,可不是咱家有意为难你们。” “明白。” 刘序再次行礼。 张苑满意点头:“至于出兵细节,其实不必跟两位细谈,你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跟随沈大人多年,领兵是你们所擅长的,只是这次不会有人在旁协助你们,到敌后更多是要看你们自行发挥。” 刘序问道:“不知我们几时可以回兵?” 张苑道:“只要战事不结束,两位就要一直在敌后袭扰,协助陛下攻下南昌府城,活捉宁王。要记住,就算你们有机会击败宁王,也要把机会留给陛下……你们身为臣子,应该知道如何才能让陛下满意,对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4章 攻守 王陵之和刘序,开始准备出征事宜。 这次朱厚照派来的监军太监名叫孙贤,目前在司礼监听用。 此人通过贿赂张苑上位,原本的想法是跟随皇帝出来转一圈,轻轻松松获得军功,就此坐上司礼监随堂太监的位置,不想却被指派为王陵之的监军,对此孙贤颇有意见,却又不得不听命行事。 随着王、刘二人领兵出击,乘坐船只逆流而上,向大江上游的九江府而去,选择在合适的地点发起登陆作战,此时江彬终于探得风声,但他知道这是朱厚照出的奇兵,至于王陵之和刘序接下来具体要做什么,根本就不清楚。 “江大人,沈国公手下的人正陆续被重用……先是那个姓唐的,现在又是这两个在军中拥有极高声望的将领,下一步不会是请沈国公出山,亲自领兵吧?”许泰在江彬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虽然许泰一直听从江彬吩咐行事,但也不是说非得迎合江彬,这个时候他觉得很有必要提醒江彬小心。 江彬黑着脸道:“若陛下真要重用沈国公,不会等到今日……陛下派王、刘二人领兵出征,很可能是受唐伯虎蛊惑……姓唐的献上的军策内容我大概知晓,让陛下在江西地界以及周边省份做文章,这次二人领的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许泰诧异地问道:“江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不用担心?” 江彬气恼地道:“若你能为陛下分忧,何至于让别人有机可趁?既然知道陛下不得已,必须重用别人,你就赶紧做好差事,让陛下知道你的能力……如此下次我直接跟陛下提请让你领兵,如此你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江大人,您可不能这样……这么冷的天气,外边荒野泼水成冰,如何能带兵作战?” 许泰意识到得罪江彬很可能被使绊子,不禁着急起来……自己明明是出于好意提醒,却被对方出言威胁,要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对付自己,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江彬道:“本将军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守护陛下跟前,不可能亲自领兵……你我两位一体,你不带兵谁带兵?” “你也知道,宁王在江对岸根本就没留多少兵马,他们的粮道直接暴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只要出兵就能获胜……这个时候你不把握机会,怎么建功立业?之前你已跟随我渡江作战,且取得胜利,怎么胆子还是那么小?” 许泰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江彬摆了摆手:“也罢,幸好张苑那老东西没趁机兴风作浪,咱们赶紧寻找机会跟宁王兵马决战,如此也不至于让功劳旁落,否则……恐怕只能铤而走险了!” …… …… 王陵之和刘序带兵出击后,朱厚照就像忘记有这么回事,不闻不问。 朱厚照俨然把二人当成沈溪,总归是去敌后作战,他这个主帅不关心二人怎么发挥,只等最后的结果。 此时徐俌也没心思理会王陵之和刘序绕击敌后之事,因为宁王主力回师,连续多日对青阳县城发起攻城。 宁王部更像是对之前城中兵马外出截粮道之举进行报复,将城池团团围住,就连城里连接长江的青通河,都用铁索拦住,彻底切断县城跟外界的联系,同时用从临时赶制的云梯、冲车、攻城塔、投石机等对青阳县城发起轮番攻击。 即便这次战事惨烈,但始终没法跟之前九华谷地一战相比,徐俌早已稳住阵脚,身边还有唐寅作为军师,帮忙参谋军机,城里提前准备好金汁、火油,再辅以弓弩和火铳,杀伤力巨大,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城池被破。 但即便如此,魏国公这几日也在焦头烂额中渡过。 “公爷,已去问过唐伯虎,按照他的意思,咱现在应该着重在城北和城西加强防御……下一轮宁王肯定还是会选择从这两个方向发起攻城战。” 这天晚上,宁王去城墙上走了一圈,看着士兵们颓丧的模样,还有城下堆集的死尸,以及低空盘旋的乌鸦,心中生出一种急躁不安的情绪,此时徐程的进言,让他陡然生出一股恼意。 “早知道不该听唐伯虎的,派出骑兵去截断对方留守兵马的粮道……此前宁王注意力都在安庆府城那边,这下可好,把宁王主力给招来了,陛下还不派一兵一卒来援……这小小的县城能经得起如此连续而猛烈的攻击?” 徐程道:“公爷不必担心,就算城破,咱也能在巷战中坚持下去……这青阳县城的城墙虽不高,但还算厚重,城内已开始构筑战壕,形成纵深防御……为的就是城破后阻挡宁王兵马前进的步伐。” 徐俌皱眉:“这也是唐伯虎建议的?” 徐程点头:“之前跟公爷请示过,公爷您同意的啊。” 徐俌这才回想起来,截粮道次日,唐寅提出如此建议,当时徐俌的看法是有备无患,虽然宁王兵马没杀来,但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于是应允在城里构筑防御工事,却未曾想现在战事趋于白热化,防御工事依然在修筑中。 徐俌懊恼地道:“真等宁王兵马杀进城来,仅仅凭借这些战壕和拒马,有能力抵御么?这唐寅跟沈之厚一样,害人不浅啊。” 徐程愣了愣,连忙问道:“公爷,您是觉得修筑防御工事没那么必要?要不将此事叫停?” “算了吧。” 徐俌黑着脸道,“该修还是得修,至少多一道保障!明日宁王应该会继续派兵攻城,这次让唐伯虎自己上城头督战……老夫不能再冒险了。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直接问他,只要不是太过分,老夫一律同意!” …… …… 徐俌几天苦战下来,感觉自己老命不保,以至于面临下一波苦战时产生怯战心理。 徐俌是世袭的勋贵,长久在南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应对政治倾轧比直面战争有经验得多,所以连续面对生与死的考验,他有些快支撑不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城墙不失,徐俌干脆把城防重任交给唐寅。 这也是徐俌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徐俌乃世袭勋贵,看不起起于草莽的军中将领,生怕这些读书不多,不明忠孝仁义的武将临阵倒戈,所以宁肯相信文臣,而文臣中他又不知该信任谁,想到唐寅是皇帝和沈溪双重认证的能人,自己没必要硬挺着,干脆让唐寅接替自己上城头指挥作战。 唐寅从徐程口中得知徐俌的安排后,不知是否该感到荣幸。 徐程道:“唐大人,您的能力连陛下都认可,在下希望您能帮助公爷,保护城中百姓不受侵犯……这两天公爷实在累坏了,被流矢所伤不说,还因感染风寒高烧不退……” 徐程只能尽量为徐俌的逃避寻找借口,但他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更不用指望能瞒过唐寅,但还是需要一个大家都能过得去的理由。 唐寅一摆手:“在下明白……徐老公爷如此看重在下,在下定不会让他失望,必会在城头坚持到最后一刻。” “唐大人真是大明脊梁……” 徐程除了恭维话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说辞。 唐寅点头:“在下今晚就去城北营地过夜,有事的话可以到那边找我……你尽快把负责城北和城西防务的武将叫过来,在下有些话想跟他们交待一下,涉及明日苦战,不能不慎重对待……徐先生,这么做没问题吧?” 徐程一怔,这种事上他本来做不了主,但既然徐俌把权力交给唐寅,他觉得自己不答应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当即道:“自然没问题,在下回去就叫人……唐大人,咱们一起走吧。” …… …… 在唐寅安排下,城北和城西连夜加强防防务,城头布置了拒马,还设下排枪阵,也就是让火铳兵做机动,一旦敌人从哪个方向冲上城头,立即冲过去站成三排,轮换射击,利用火力密度把敌人赶下城墙。 此外,唐寅还派人在城墙内外埋设用瓦罐填装的火药,危急时引爆阻敌,如此一来进退都有凭靠,还能让宁王兵马吃大亏。 唐寅做事一丝不苟,这些战术他都是跟沈溪学的,充分体现了对火器的倚重。 当青阳县城战况陷入胶着时,张苑正不断跟朱厚照奏报情况,按照张苑的想法,皇帝应该立即派出兵马驰援,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一路兵马跟宁王主力交战,不管不顾。 “……陛下,逆王兵马已连续攻城三天,青阳县城城西曾短暂被敌寇攻上城头,但魏国公亲自领兵杀敌,好不容易将贼寇赶下城去,如今连续遭受佛郎机炮和投石机轰击,城墙已多处破损,逆王兵马固然损失惨重,魏国公也无力派兵出城反击,只能被动防守……” 张苑说话时声音低沉,生怕一个不慎就让皇帝迁怒。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谁让他中逆王奸计,一个小小的引蛇出动之计就让他折损两万兵马……若那两万人还在,何至于怕逆王那几个虾兵蟹将?” 张苑道:“魏国公已多次派人前来求援,说是接下来逆王还会加紧攻城。” 朱厚照突然不说话了,黑着脸杵在那儿,似乎依然不支持出兵增援。 张苑再道:“小王将军和刘将军带兵出击已四日,据报昨日他们在九江府彭泽县城与湖口县城之间的荒野登岸,暂时没遭遇强敌……或许可以让两位将军从侧翼包抄,解青阳县之围。” 朱厚照一摆手:“小王将军只带了三千兵马,这么点儿人怎么为青阳县解困?况且你不看地图的吗?从彭泽到青阳,中间起码隔着三四百里地,就算骑兵速度再快,在这冰雪天也得两三日,到那时花儿都谢了……” “因此,小王将军至多在九江府乃至南康府、饶州府连续滋扰,让逆王风声鹤唳,如坐针毡,然后退兵。现在魏国公让朕派出兵马支援他,本来不是不可以,但若逆王抱着围城打援的想法,在半道袭击咱们的援兵当如何?” 张苑对朱厚照的分析很无语。 现在徐俌所部很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局面,你却因为担心派出兵马而导致安庆府城防守空虚,迟迟不肯派出援军,理由是怕中埋伏……还不是你自己怕死? 张苑道:“陛下,若是青阳县城那边出现变故,可能真要影响整体战局……逆王之所以没挥兵东进,便在于青阳县城扼住逆王进兵南京的路线,一旦青阳县城告破,魏国公所部全军覆没,逆王便可长驱直入!” “住口!” 朱厚照喝止张苑,直接站起身来,“朕难道不知局势如何吗?容朕再考虑考虑,顺便看看青阳县那边局势变化,再决定是否派援军不迟。” …… …… 徐俌、唐寅和青阳县城里的军民正承受战火洗礼。 虽然青阳之战并非宁王谋反后最惨烈的一战,却也是极其艰苦的一战。 徐俌关键时刻当了逃兵,战事后半段几乎都是唐寅临阵指挥,但涉及千人以上的兵马调动则必须经过徐俌同意,军令传达不那么通畅。 好在宁王也并非是那种骁勇善战或者足智多谋的主帅,虽然也曾亲临一线督战,但宁王没有披挂上阵,而麾下兵马经过几天鏖战后也是身心俱疲……在死亡面前,哪怕再精锐的兵马也会产生懈战情绪。 在青阳攻防战进入第六天后,城池仍旧没被宁王兵马攻陷,不过城内情况已到非常糟糕的地步。 连续两天都有逃兵出现,城内百姓坚持不住,相继出现冻饿而死的情况……几天大战下来,城内物资消耗非常之大,最主要是缺少粮草和柴禾,为了熬金汁,老百姓的门板几乎都被拆下来烧毁,寒风透屋,百姓苦不堪言。 当天刚经历一场苦战,到下午时战事结束,入夜后,唐寅跟徐程一起到城西视察。 天上飘着雪花,官兵们沉默地在城墙下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煮着晚饭,锅里面米粒看不到几颗,更像是清水。 城墙上的士兵不能下来,得防备宁王兵马来袭,唐寅走过几个营地,没人起来行礼,脸上神色全都麻木不仁。 唐寅皱眉问道:“之前不是说粮食能得到保证吗?为何情况如此糟糕?” 徐程叹道:“唐大人有所不知,进城后粮食虽然充足,但也只够半个月所需,本以为南京那边会将后续粮食运来,但到现在一粒米都没见到啊……再者,城内百姓难道不吃不喝?刚开始时还能设粥铺供应百姓所需,现在百姓顾不上,连当兵的都快饿死了。” 唐寅无奈地道:“不仅仗打得一团糟,连粮草都没准备充分……这就是贸然开战的后果啊!” 徐程惊讶地问道:“唐大人这是在指责陛下吗?” 因为这话明显对皇帝不敬,唐寅说出口就后悔了,毕竟徐程背后站着徐俌,若是传到皇帝耳中,哪怕唐寅再有能力也会被晾在一边。 唐寅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徐程的问题,继续巡查军营,等他走一圈下来,整个人都快累虚脱了。 徐程道:“唐大人,这两天宁王兵马攻击日紧,陛下或许已出兵前来援救……您看是否有此可能?” 唐寅摇头:“如此境况,除了死战到底,还能怎么着?这都已七八天时间,陛下援军仍旧只是传闻,甚至是否有援军都难说……再坚持几天,可能城里就要到人相食的地步……粮食我可变不出来。” 徐程苦笑一下,嘀咕道:“真以为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呢。” 二人继续往前走,徐程已完全没力气了,捂着肚子吆喝道:“唐大人见谅,这两天在下也没吃过一顿饱饭,实在走不动了,不如早些回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果腹……若回去晚了,怕是只能喝西北风了。” 唐寅强撑着说道:“徐先生要回,在下不阻拦,在下得留在军中,跟将士们同甘共苦……走好,不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5章 转机 青阳县城等待皇帝派出援军,朱厚照却在等候捷报传来。 不是朱厚照不想派援军,而是他觉得自己的小命比其他人的性命重要多了。 青阳县城那边就算战败,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战局恶化罢了,但自己小命绝对不能出丝毫意外。 如此心理下,青阳县军民只能指望宁王主动撤兵。 不过,朱厚照不派援军,并不代表他不关心战事进展,但不管怎么问,结果都一样……战局正处于胶着状态,一时无法分出胜负。 消息被宁王兵马封锁,青阳县城那边的情报很少传递过来,即便有也只是只言片语,也是附近州府的官兵死守城池不出,无法探得情报,而江彬素来又报喜不报忧,使得朱厚照以为青阳县的情况很好,已快到取胜的地步。 就在青阳县的战事持续到第九天的时候,朱厚照终于收到徐俌的加急求援上疏。 这份上疏不是张苑或者江彬送到朱厚照跟前的,而是小拧子从非常渠道得到,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看到后大为震惊,马上把江彬和张苑叫来质问。 江彬和张苑这才知道原来一天前,也就是青阳县攻防战进行到第八天时,县城的西城墙连续遭受投石机和佛朗机炮轰炸下,轰然倒塌。宁王兵马如潮水般涌入城池,战事正式进入到巷战状态。 “陛下……这……昨日还说一切正常,怎突然……” 江彬想为自己找借口,但见到朱厚照脸色后,觉得再有虚言,不单是被朱厚照喝斥两句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小命不保。 朱厚照怒视张苑,道:“张公公,情况如此危急,你为何知情不报?” 张苑乃司礼监掌印,在朱厚照看来大明各地发生什么事情,张苑都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所以这件事上,朱厚照没有过多苛责江彬,更多是把怒火撒到张苑身上。 张苑赶紧跪下来磕头:“回陛下,青阳县城那边已有四五日未有任何情报传来……至于县城城墙失守,战事已进入巷战阶段的事情,老奴一无所知。” 朱厚照怒道:“你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吗?凭什么不知道?” 张苑倔强地解释:“陛下,并非老奴不想方设法获取情报,而是青阳县城周边地区皆被封锁,池州府地方已失去联系,正常的奏报渠道已失灵。” “现在处于战争状态,派斥候是军队应该做的事情,军方没有情报传来,老奴也无可奈何啊!此前老夫的情报,全都是江统领告知,他对此应该最清楚才是!” 朱厚照一怔,他最初觉得张苑是在狡辩,但仔细琢磨后却发现,战争期间一个跟他一样被困在城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没有得到外来情报的情况下,知道的事情跟他一般无二,只能通过军方获悉。 江彬一看朱厚照脸色变了,赶紧为自己争辩:“张公公,你可别血口喷人……在下可没说过有关青阳县城的情况。” 张苑一听赶紧道:“江统领的确没跟老奴说过有关青阳县的情况……试问在池州府多座县城沦陷,地方官府失去功能的情况下,老奴除了从江统领那里得到消息,还有什么渠道?” “你怎没别的渠道?东厂、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你平时没派人调查?”江彬拼命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这种解释很无力。 城内兵马都为他控制,甚至上呈皇帝的情报都要经过他,之前徐俌几次上奏被张苑“截胡”,这让江彬很恼火,而这次徐俌求救上奏没通过张苑之首,这也是江彬疏于防备的重要原因。 朱厚照怒视江彬,喝问:“江卿家,之前朕让你派出大量斥候去调查青阳县城的情报,你没派人吗?” 江彬低下头:“回陛下,人是派了,但都无功而返,江对岸被逆王派出的斥候屏蔽,我们的人基本是有去无回。” 朱厚照道:“那为何没对朕讲?” 江彬哑口无言,越发不知该如何应答。 显然江彬在应付皇帝上没有张苑那么有经验,此时心乱如麻:“怪不得姓张的阉人这两天不跟我作对,甚至有点儿低声下气的意味,原来在等这出……他以前应该经历过此等事,早就有经验,专门设个圈套等我往里钻。” 朱厚照恼火地道:“现在青阳县的西城墙已倒塌,这种糟糕的境况还是昨日城里官兵需要去面对的,也就是说一天下来,情况很可能已恶化,说不定朝廷兵马已全灭……” 江彬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心,魏国公乃武勋世家出身,熟读兵法,情况未必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朱厚照怒不可遏:“放你的狗臭屁……城墙都倒塌了,逆王兵马可以不受阻碍地长驱直入,这种情况还想坚守城池,你当魏国公是沈先生吗?哦对了,沈先生……早就该让沈先生领兵,看看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除了混吃等死还会什么?来人啊,赶紧传旨让沈先生出兵!” 眼见情况失控,朱厚照心惊肉跳,脑中能想到的最好的挽救当前危局之人自然是战无不胜的沈溪。 江彬老大不情愿,道:“陛下,此时青阳县城出现变故,从安庆府派兵救援最合适……若等沈大人出兵,是否鞭长莫及?” 朱厚照道:“现在已不是青阳县城是否失守的问题,是朕的江山能否保住的问题……之前朕就不该留在安庆府城,果断些回京,把这烂摊子交给沈先生就没任何问题了……逆王再怎么凶悍,在沈先生面前也不值一提。” 张苑和江彬相视一眼,心里都在想:“你既然早就认定如此,那之前干嘛去了?非要到火烧眉毛才记起来有个沈之厚?” 张苑赶紧道:“陛下,魏国公求援,此时应该派出兵马增援,而不能放任不管啊。” 朱厚照想了想,打量江彬:“江卿家,你怎么看?” 江彬道:“陛下,不如由许泰将军带兵出征,明日一早……” “狗屁!” 朱厚照指着江彬的鼻子骂开了,“许泰出马能解决问题?如此关键时刻,你江彬要当缩头乌龟?而且出兵时间还是明天?朕要你领兵……朕调拨给你一万兵马,半个时辰内乘船过江,紧急驰援青阳县城……若完不成任务,你提头来见吧。” “陛下……” 江彬一听焉了,这简直是让他去送死啊。 朱厚照一摆手:“再多嘴多舌,就只划拨给你五千兵马……趁朕没改变心意前,带一万人出征,不解青阳县之围不得回师,日夜兼程,中途不得驻扎,若朕知道你临阵退缩,同样是杀头之罪。” …… …… 江彬无奈下只得带着一万兵马渡江,一切都在仓促下完成。 随着上次江彬撤兵,宁王兵马在江对岸再次建起营地。 江彬不明敌情,不敢直接在安庆府城对面实施登陆,于是选择逆流而上,半个时辰后在上游找了个没人的开阔地让船队靠岸。 宁王兵马并未对江彬部过江造成任何阻碍,江彬正沾沾自喜,忽然斥候来报,宁王兵马突然拔营,有序往牛头山方向撤退。 许泰得知消息后赶紧去跟江彬报告。 此时江彬刚踏上南岸土地,许泰三步并成两步冲过来,兴奋地道:“江大人,天大的喜讯……宁王派在这边的兵马撤走了,看来是忌惮江大人的威风,闻风而逃啊……” 江彬皱眉不已:“这算什么喜讯?宁王兵马撤走,多半是往青阳县城方向去了……如此一来,魏国公那边承受的压力更大了,而我们渡江没遭遇任何阻碍,只能带兵往东……与其进入不熟悉的地方作战,还不如就近打一仗,好歹对陛下有个交待。” 许泰一怔,仔细思索后觉得江彬言之在理,脸色没那么好看了。 许泰道:“江大人,那咱现在当如何?如今已经临近黄昏,要不就在江岸边驻扎,明日再追击?” 江彬不屑地道:“说话过点儿脑子行不行?刚过江就驻扎休息,陛下知道后会怎么想?就算要扎营也先往前走个几十里,夜色降临前不能休息……传令三军,整顿好后立即赶路,目标青阳县城!” “唉!” 许泰重重地叹口气,只能按照江彬的吩咐去传令。 …… …… 江彬在惴惴不安中率领兵马前行。 由安庆府城对岸的黄石矶往东的道路并不好走,而且江彬不想这么急着去“送死”,所以只有在斥候确定前方没有宁王兵马后才会行进,导致的后果就是走一段歇一段……在他看来,麾下这一万人或许连宁王主力一轮攻击都挡不住,听说对方阵中有沈溪亲手训练的百战精兵,想要稳住阵脚非常困难。 随着夜幕降临,江彬带兵一共才往东走了二十里地,此时将士已是人困马乏,军中怨声载道。 夜晚行军非常危险,在看不清环境的情况下,骤然遇敌很容易炸营,加上江彬知道暂时离开皇帝的视野,于是下令驻扎。 因为是野外宿营,江彬麾下兵马没太多经验,忙碌了半个多时辰,营地才成型,将士们没精力捣腾吃的东西,又累又饿,再加上天气寒冷,钻进帐篷就不愿出来,营地虽然安排有专人巡逻,但防守并不严密,如果碰到沈溪这样的老手,很可能一个突击就贯穿营地,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大人,陛下才调拨给咱一万兵马,不足以解青阳县城之围啊……”此时许泰已不是来跟江彬报喜,哭丧着脸更像是报丧。 江彬恼火地道:“还不是因为之前陛下已派出三千骑兵去敌后骚扰?安庆府城内一共才多少人?在优先确保陛下安全的情况下,你说驰援青阳县能派多少人?” 许泰道:“要不咱走一步看一步?一旦打听到青阳县城失守,赶紧撤兵,回去就跟陛下说咱晚到一步?” 江彬怒道:“陛下有言在先,无法救回魏国公所部,提头去见!到那会儿是提本将军的头,还是你的头?” 许泰哭丧着脸道:“若的确救援不及的话,陛下不会如此苛刻吧?这种事岂能强人所难?” 江彬道:“若现在青阳县城已失守,倒也能对陛下交待……就怕青阳县城那边现在还在坚守中,回头陛下知道我们坐视魏国公兵马全军覆没,驻步不前,到时不杀你的头杀谁的头?” “这……” 许泰本来要提一点建议,却是被江彬堵住话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 江彬好像是在祈祷一样,自言自语道:“只能祈求青阳县城赶紧失守,魏国公早点儿送命;要么就是宁王兵马主动撤走……要不然,咱就只能拼死一搏!” …… …… 在带兵跟宁王主力交战这件事上,江彬没有任何底气。 驻扎到天亮,全体将士匆匆吃过早餐,重新起行,半途江彬得到消息,说是宁王兵马正在撤退。 江彬赶紧把斥候叫到身边,详细问询,却没得到准确答案。 许泰赶紧过来询问情况,得知只是“谣传”时,表现得很失望。 “……听这意思,宁王很有可能撤兵了,那咱就未必是去送死。”许泰目光热切地望着江彬。 江彬皱眉道:“宁王用兵诡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围城打援,青阳县城不失守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好事,到时宁王肯定会带兵阻击我们,宁王最终的目标绝对不是一座小小的青阳县城,而是安庆府城啊。” 许泰吸了口凉气:“岂不是说咱现在除了送死外,没有别的选择?” 江彬道:“现在要赶紧派人打探宁王主力的动向,若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一定要提早做准备,找个险要之地设好防御,只等宁王兵马来攻。” …… …… 江彬心情非常忐忑。 不过好在随后愈发多的消息传来,让江彬几乎可以肯定,宁王真的撤兵了。 许泰这会儿也学聪明了,只是在旁边倾听,不着急去问。 一直等江彬脸色松弛下来后,许泰才凑过去问道:“青阳县城那边情况如何了?城池被攻陷了,还是说坚守下来了?” 江彬脸色随即沉下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泰道:“不是在下非要唱反调,只是这关系到咱们的身家性命……都是些好消息,是否赶紧派人通知陛下?” 江彬一伸手,阻拦许泰,“暂时不用着急,先把青阳县城的情况搞清楚,弄明白宁王主力的动向,才好跟陛下奏报。宁王回撤,很可能跟咱正面撞上,现在咱要更加小心……嗯,先去牛头山建立营地,做好防守准备。” …… …… 江彬本来是奉皇命领兵前往青阳县城解魏国公之围。 但在知道宁王兵马正有序撤退后,庆幸之余,立即赶到牛头山,设立稳固防御,同时派出更多的斥候向东去刺探情报。 恰在此时,青阳县城那边派出的斥候跟江彬军中斥候撞上了,很快确切消息传来……宁王兵马在围攻青阳县城损失惨重后,狼狈撤兵。 虽然青阳县城那边魏国公徐俌觉得宁王是承受不了巨大的损失被迫撤退,但此番宁王兵马撤退得异常仓促,事前没有任何征兆,让徐俌觉得非常可疑,揣度可能是宁王有什么阴谋诡计。 按照唐寅建议,魏国公派出部分骑兵尾随宁王兵马,发现宁王在撤兵中并未乱阵脚,逐步放弃路途上的城镇,兵马越聚越多,但始终都留有部队殿后。 连续战事下来,徐俌麾下骑兵已是十不存一,所以追击战并没有打响,青阳县城那边派出的骑兵更像是在“欢送”宁王兵马。 等江彬最后确证宁王撤兵,时间已过去一天一夜。 “江大人,其实咱出兵时,宁王就已撤兵了。真是天助我也!宁王应该是听说陛下派出援军,忌惮您的威名,这才仓皇逃走!” 许泰这会儿又恢复本能,赶紧到江彬跟前拍马屁。 江彬脸色凝重,摇头道:“咱没能力阻击宁王兵马撤退,青阳县城也没丢,终于可以顺利跟陛下交差了。” 许泰笑问:“那咱马上撤兵?” 江彬冷笑道:“如此着急撤兵,你确定青阳县城一定没问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现在仍旧搞不清楚宁王为何撤兵,也不知宁王麾下兵马数量,更不知宁王作何打算,回去后没法跟陛下交差……为今之计,只有先带兵到青阳县城跟魏国公汇合,再做打算。” …… …… 军情一日几变,到最后确定下来,宁王并不是诈败。 宁王没有选择顺着江岸一路退到安庆府对岸,建立营寨,而是走殷汇、唐田、东至县城这条线,顺着龙泉河故道退回江西。 江彬和许泰料想,可能是宁王所部粮草和兵马数量严重不足,再加上暴风雪袭击,长期挨饿受冻,在外征战的将士军心士气严重不足,所以选择暂时撤回江西,待春暖花开后再出兵。 如此一来,宁王从战略进攻转变为战略防守。 这观点,江彬和许泰没什么费力便达成共识,然后江彬赶紧给朱厚照写上奏,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安庆府城。 朱厚照这两天在忧心忡忡中渡过,他已不止一次想过请沈溪出山,甚至已计划好了,只要前线徐俌或江彬出了问题,他会马上发出调令,让沈溪火速领兵前来支援。 所幸他没等到战败的消息,当然也没胜利的消息,只是得知宁王撤兵。 “陛下,可喜可贺,逆王撤兵了!想来是因为贼寇军中粮草辎重出了问题,还有便是不得人心。”张苑笑盈盈跟朱厚照报喜。 朱厚照却忧心忡忡:“就这么撤兵了?朕怎么觉得其中蕴含有什么大阴谋呢?” 张苑道:“的确撤兵了,逆王兵马在青阳县一战损失惨重,陛下派出援军当天,也就是昨日中午,逆王兵马便从青阳县城撤走……” 朱厚照摆摆手:“逆王兵马已经攻进城去了,魏国公奏报说正在打巷战,这种情况下逆王也有放弃的道理?” 张苑一怔:“或许……魏国公巷战打得好,再者有唐伯虎那个人才辅佐,另外……也有可能是陛下派出小王将军骚扰敌后,让宁王顾此失彼呢?”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用力地点头:“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朕总觉得,逆王这次撤兵很蹊跷……难道是沈尚书领兵到了南京,逆王得到风声,赶紧溜了?” 张苑惊讶地道:“陛下,没听说沈大人领兵出征啊。” 朱厚照道:“暂时不要管逆王为何撤兵,一定要防止其使诈……不管他因何撤兵总归不会跟朕投降……哼,他不进攻朕也要攻,难道朕会容忍卧榻旁有人酣睡?” 张苑试探地问道:“陛下,是否下令让魏国公和江统领带兵西进?”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随即点头:“必须进兵!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此乃用兵之道。可能跟你说的一样,逆王因为地盘小资源少,这次开战他粮草补给跟不上,才不得不选择撤兵吧,不过朕一向主张趁他病要他命……” “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把握,朕有何脸面带兵?赶紧去确定消息,若真是逆王力有不逮,朕会亲自领兵进江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6章 不用自谦 朱厚照有了之前一系列经验教训,就算知道宁王兵马撤了,也不敢马上带兵前往江西,而是先派人调查宁王军中情况。 魏国公徐俌也是瞻前顾后,生怕中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以至于错过追击的最好时机,让宁王兵马在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撤回江西境内。 宁王为何突然撤兵,不但朱厚照一头雾水,连徐俌和唐寅也仅仅是猜测是江西境内出现什么重大变故,比如说后院起火,湖广和闽粤等地兵马来袭,而导致其不得不撤兵。 千里之外的沈溪,第一时间得知详情。 城内官衙,云柳正在向他汇报最新情报,此时宁王兵马还没回到江西境内,沈溪却已知晓发生何事。 沈溪将手上书卷放下来,用严肃的口吻道:“……宁王大势已去。” 云柳道:“大人,现在陛下和魏国公所部兵马尚未进入江西地界,且九江府、南康府和饶州府遭遇到的战乱并不能对宁王造成致命威胁……大人为何如此笃定宁王大势已去?” 沈溪站起来,绕过面前的案桌,走到云柳跟前。 本来云柳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溪,此时却不得不低下头。 沈溪语气淡漠:“宁王想要谋取天下,必须以攻为守,哪怕自己的老巢南昌府城丢了都不能回兵,只有持续不断向陛下施加压力,他才有机会攻取南京,另立朝廷,进而赢得民心;或者倾尽全力拿下安庆府城,只要陛下出事,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接过帝位……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云柳仔细想了想,微微点头,虽然她以前也想过这问题,却不会像沈溪这般细致。 沈溪再道:“可惜宁王守成思想太重,前怕狼后怕虎,当知道后院失火,还有便是出兵遭遇阻碍,青阳县城和安庆府城一个都没拿下,反而折损不少兵马,麾下也因缺衣少粮,人心离散,便没有继续把仗打下去……若他一鼓作气拿下青阳县城,可能战局就要彻底改写。” 云柳道:“那大人,真的不怕宁王卷土重来吗?” “成王败寇,宁王已没有能力卷土重来了……战场上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一旦他选择撤回江西,再想出来就千难万难了。” 沈溪直截了当说道,正式宣判宁王死刑。 “宁王兵马回去后必定分崩离析,而朝廷平叛大军则气势大盛,只是现在陛下和徐老头瞻前顾后,如果是我带兵的话,肯定会狠狠打击宁王回撤兵马侧翼,可能宁王还没回江西便已兵败身亡。” 云柳由衷赞佩道:“宁王也该庆幸,大人您没亲自领兵。” 沈溪苦笑着摇头:“正因为我没领兵,几万将士便这么白白死了……尤其是魏国公部,连续两场大战下来损失惨重,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一万余,不过倒是成全了陛下,不怎么费力便可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不过这样也好,如此至少会让我们君臣关系得以缓和,我也可以过两年太平日子。” 说完,沈溪脸上露出一股意兴阑珊的神色,朝堂纷争他已不想继续掺和进去,人生努力方向似乎将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 …… 安庆府城,朱厚照终于确定宁王撤兵的原因。 “……陛下,小王将军在您号令下,带兵在九江府登陆,他没有选择攻打有重兵把守的府城德化,还有湖口县城,而是带兵入南康府和饶州府,直插南昌,沿途府县官员和将领都在陛下龙威下选择投诚,如今都昌县城和饶州府城鄱阳已下……小王将军去时只带了三千兵马,现在已扩展为三万大军……” 张苑兴奋不已。 因为王陵之出兵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在他力主下完成,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功劳。 朱厚照也很高兴,便在于这一战略决策是他亲自做出的,他自然把功劳的大头归到自己头上。 朱厚照得意洋洋:“没想到朕的决定产生如此奇效……小王将军真乃大明最勇猛的将领,回头朕就要给他封爵!” 张苑本来很兴奋,听到朱厚照这话后就有些不情愿了。 王陵之封爵,他心里非常妒忌,觉得这蒙头蒙脑的家伙根本没资格,当然他不敢为自己争取,只能忍气吞声。 朱厚照并未察觉张苑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仍旧激动地道:“朕决定,马上带兵进江西,兵分三路……哦不对,是四路,由小王将军做先锋,朕领中军紧随其后,江彬带兵在侧翼掩护,而魏国公负责殿后,四路大军合围南昌城,朕要亲自擒拿贼首!” 张苑赶紧恭维:“恭祝陛下马到功成。” 朱厚照满意点头:“不用你说,朕也觉得这一战赢定了。不过在此之前,朕要跟魏国公讨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吧?” 张苑笑道:“老奴明白,应该是唐伯虎吧?老奴回头就派人去青阳县城传旨,让他马不停蹄往安庆府城来。” …… …… 朱厚照下令全军出击,其实已耽搁三天时间,错过追击的最好时机。 不过此时朱厚照也不在意了,一边整顿兵马,准备船只,一边等另外几路兵马到位,最主要是等唐寅前来。 此番领军平叛朱厚照充分认识到身边没有谋臣的弊端,在他看来,唐寅只是随便说了个绕击敌后的策略就取得巨大成功,这样的人才应该早点收到身边使用。 唐寅在青阳县城,刚刚经历一场死而复生的逆转之战,突然受皇帝征召,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徐俌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对唐寅很是恭维,毕竟之前青阳攻防战中,唐寅表现太出色了,亲自在一线领兵,甚至在西城墙倒塌后,依托提前构筑的防御工事和街巷屋舍,展开了最血腥的巷战,可说为熬到宁王撤兵立下汗马功劳。 现在听闻皇帝征召唐寅去当谋臣,徐俌改而用巴结的态度面对,甚至亲自设宴款待。 “伯虎,老夫知道你有本事,你的诗画造诣,还有带兵作战的能力……完全不亚于沈之厚啊。这次你到陛下跟前,可说是青云直上的大好机会……下一步进兵江西是否顺利,也跟你休戚相关。” 徐俌一边为唐寅敬酒,一边出言恭维。 旁边一名叫张烈的将领也跟着举杯:“唐大人料敌先机,指挥若定,将来定能封侯拜相。” 徐俌瞪了张烈一眼,怪责对方抢了自己的风头。 唐寅语气平和:“在下不过是受沈尚书之托,到前线来协助国公作战,很多情报传递还有战事规划都出自沈尚书之手。” 徐俌笑道:“伯虎你实在太谦虚了,完全没必非把功劳往别人身上推……之厚对你是有知遇之恩,但说到底也是你自己有本事,到了陛下跟前,无须如此自谦,只需尽力辅佐陛下打好每一仗,前途似锦啊!” 徐俌提醒唐寅,你到了皇帝面前别总是提沈之厚的名字,事关皇帝颜面,不得不慎。 皇帝之所以重用你,是因为你并非沈之厚嫡系,可以把你拉拢过去为皇帝所用,有制衡沈之厚的意思,结果你什么功劳都往沈之厚身上推,一是适得其反,会导致皇帝跟沈之厚间的矛盾激化,二来就是你唐寅就此以后只能成为沈之厚的影子存在,无法得到重用。 唐寅本来不想居功,但经过徐俌提醒后,立即明白过来。 徐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伯虎,虽然诗画上,老夫不如你,战场调度指挥也是各有千秋,但为官之道,还有为人处世上,老夫当你的师傅那是绰绰有余。” “哈哈,老夫在朝多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官场是浮是沉究其根本在于一个人脉如何……伯虎你此番到陛下跟前,正是你上进的绝佳机会,有什么问题尽可来问老夫,不管是派人还是致信,老夫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寅赶紧站起来,拱手行礼:“多谢老公爷赐教。” 徐俌走过去,手按在唐寅的肩膀上,笑道:“别客气,咱坐下来说话吧。来,赶紧满上,明日一早你就要往安庆府城侍奉陛下,今晚咱不醉不归!” …… …… 唐寅当晚喝了不少酒。 此次饮宴有庆功酒的意思,当然最主要还是徐俌为他践行,军中将校都来敬酒,让唐寅不厌其烦。 不过这种官场交际场合,不能表现出桀骜不驯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唐寅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敬酒,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一直到第二天清早被人叫起来,唐寅感觉头痛欲裂,却还是赶紧到城里码头乘上前来接他的船只,前往安庆府城。 出发后翌日中午,船只终于抵达安庆府城,随即唐寅便得到朱厚照召见。 张苑带着唐寅进入临时行在,此时行在已做好出征前的所有准备,甚至唐寅觉得大军之所以没出发,就在等他一人。 “见到陛下,一定要小心应话,陛下问你什么便回答什么,再者少提沈大人……一切都是唐大人自己有本事,不用谦虚。” 张苑进入行在后,还在出言提醒。 “是。” 唐寅拱手行礼应下来,脚下不停。 此时他内心活动很激烈:“我不太通晓官场规矩,现在所有人都提醒我要避免提沈之厚,看来他们君臣间的矛盾已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或者说君臣间有很大嫌隙……看来我得多学学这官场应对之道。” 到了一处厅堂,皇帝不在,唐寅只能耐心等候。 等了半个时辰,朱厚照姗姗来迟,此时他已换上一身戎装,好像随时能提枪上马。 两人之前就认识,此番会面时,朱厚照神色说不出的激动,就像伯乐发现千里马,正德皇帝小眼睛里洋溢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唐卿家,又见面了。” 没等唐寅行礼,朱厚照已迫不及待走到唐寅跟前打起了招呼。 这让唐寅有些无所适从,他正要拱手行礼,却被朱厚照一把扶住,亲切地道:“唐卿家不必多礼,朕此番找你来,是想在朕出征时由你在旁出谋献策,这不三军都已准备齐全,就等你这个军师来了吗?” 唐寅受宠若惊,正感到无比荣光时,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皇帝话说得很漂亮,但他意识到一个圣明的君主,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延误出兵时机……若真如此的话,那只能证明这个皇帝根本就是个昏君。 朱厚照笑道:“不过朕要先去做准备,再过一个时辰大军便要出征了。” 唐寅还是没答话,不过他已经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进城时刚好是中午,这会儿已是未时中,大冬天的若要再等一个时辰出征,那几乎快到黄昏时分……皇帝居然选这种临近天黑的时候出兵? 张苑在旁提醒:“陛下,今天时候不早,不如等明早再出征不迟。” 朱厚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哈哈大笑道:“也是,这都已过了头晌,下午出兵不太吉利,想来魏国公和江彬所部已在往江西境内进发,所以我们不必太过着急……对吧,唐卿家?” 唐寅没料到自己要说的第一句话,就涉及到出兵时间这种大事。 唐寅心想:“既然决定出兵,当然是越快越好,就算是半夜也要出兵,但陛下现在这么问,我能怎么回答?实话实说?还是将就敷衍?” 正当唐寅左右为难时,张苑在旁提醒:“唐大人,陛下问您话呢……您是否没太听明白?” 张苑以为唐寅因为面圣时太过紧张而回答不出皇帝提出的问题,却不知此时唐寅只是在纠结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而并非是因为激动或者紧张。 唐寅努力让自己语气平和些,拱手恭敬行礼:“陛下,行军作战讲究的是事不宜迟,以臣闻听,王将军和刘将军兵马会尾随逆王溃兵进军……此时南昌府城空虚,而宁王必将回守重点放在守卫南昌府上,暂时会放弃对九江府的防守……我军若于此时出击,可一举拿下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从而扼鄱阳湖水道,占据战略上的绝对主动。” “有道理。”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点头嘉许。 张苑却对唐寅的回答不满意,心想:“让他有什么答什么,这倒好,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苑道:“唐大人,其实明天再出发也不迟,今天天色实在是不早了。” 没等唐寅回答,朱厚照先一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要出兵一定要讲究兵贵神速,唐卿家所说没错,既然已经准备好出兵,就不要再耽搁……马上传令三军,即刻上船,然后船队直接往九江府府城进发。” “陛下……” 张苑马上又要出言劝阻。 朱厚照却显得异常坚决,大手一挥:“让你传令便去,此乃朕发出的最高军令,不得有任何质疑……赶紧去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7章 第二五七〇章 才女说情 唐寅也没料到,自己到朱厚照跟前出的第一个主意就被皇帝欣然采纳,刚进城又要马不停蹄出城。 不过他也因此得到很高的待遇,那就是跟皇帝一起出征,随时参谋军机。 甚至上船后,他才发现自己跟朱厚照居然乘坐同一条船……以朱厚照的意思,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向他求教,这让唐寅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无比巨大。 兵马于下午黄昏时分出发,连夜行船,丝毫也没有靠岸休息的意思。 一日后,船队在九江府城德化县城外登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这座江防要塞……城内兵马举旗反正。 稍事休整,大军挥师向东,驻扎在湖口的宁王兵马两个千户望风而逃,朝廷正式光复湖口要塞。 朱厚照大喜过望,留下部分兵马驻守湖口后,其余官兵再次登船,这回的目标直指南康府城星子县城。 船行至半道,有消息传来,魏国公徐俌兵马已过东至县,正在向南康府于鄱阳湖右岸唯一的县城都昌进发。 而此时宁王统领的叛军主力,正跟王陵之的兵马在南昌府东南的进贤与饶州府西南的余干一线形成对峙的态势。 本来王陵之想趁着宁王主力在外,一举将南昌府城给攻下来,毕竟如今他麾下收拢不少举义的兵马,已然兵强马壮,但获悉宁王回师,王陵之发现自己拥有的优势荡然无存,而且他们从皇帝那里领取的任务是骚扰地方,不能攻城,尤其是张苑严令南昌城务必要交给皇帝来攻取。 因此在刘序劝说下,王陵之主动领军后撤,坐视宁王主力顺利撤回南昌府境,然后才徐徐进逼至余干一线,与宁王留下来殿后的兵马形成对峙之势。 随着宁王撤军,战事已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在整体战略上来说,宁王唯一的翻盘机会,就是在乱战中击溃皇帝亲自统领的中军,趁乱杀掉朱厚照,朝廷必定会发生剧烈动荡,折损皇帝犯下大错的朝廷兵马必然溃散,届时当前的不利局面自然会破解。 但可惜的是此时朱厚照所部并不在南昌府周边。 宁王刚领兵回到南昌城,便得知朱厚照统领朝廷水师,正往南康府城而去,不禁为之胆寒。 这次朱厚照明显比以往更有底气,宁王水师羸弱的秘密已暴露,凭那几十条舟楫根本就不能对朝廷舰队形成威胁,所以长驱直入鄱阳湖腹地朱厚照也毫不畏惧。 宁王不敢放弃南昌府城,北上南康府城跟朱厚照作战,如此一来等于把自己最后一丝生路给堵上了。 …… …… “姓王的小子真是好运气,到了江西腹地,发现地方上真正归附宁王的人少之又少,由他把平乱大旗竖起来,沿途望风而降,结果兵力瞬间膨胀十倍,到现在居然可以自成一军,还跟宁王打起了相持战……老夫颜面何存啊?” 两天后徐俌领军进入江西地界,得知正是因为王陵之把宁王后方搅得鸡犬不宁,宁王才不得不选择撤兵,否则孤师外悬的宁王主力不仅粮道不稳,甚至连老巢都有可能被王陵之给端掉。 徐俌非常不悦,照理说王陵之的出击解了青阳县之围,算是变相帮了他一把,避免了全军覆没的悲惨命运。但徐俌丝毫也没有领情的意思,尤其得知王陵之进入江西腹地后基本没打一场硬仗,沿途都是官员和地方将领开城献降,让他觉得自己的艰苦成就了别人,王陵之算是捡了他的便宜。 徐程虽然知道徐俌是嫉妒心理使然,但只能顺着徐俌的意思说。 “公爷别动怒,咱是中了宁王的奸计,这才在九华山一线遭遇埋伏,不得不连续打硬仗,不然的话,以公爷的威望,抢先进入江西地界,归降的人马更多,想来就算拿下南昌府城也是兵不血刃……这不,咱已进入江西地界,接下来就可以大肆收编兵马,弥补之前的损失。” 徐俌皱眉不已:“不是还有江彬在旁么?” 徐程笑道:“此人不足为虑,若说王将军还有些真本事的话,这位陛下跟前的红人简直就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居然领军留滞石门镇,逡巡不前……他想抢功由得他去,说不定死得比谁都快。” 徐俌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就算有机会他也把握不住……他从安庆府城对岸出兵,比我们快两日左右,结果现在反而被我们抛到后面,若这样都让他抓住机会立功,老夫成什么了?总为别人做嫁衣裳的裁缝么?” …… …… 徐俌加快行军步伐。 大军进入江西地界后,战场态势已呈现一边倒。 宁王出征不利,就算只是战略撤退,但对于那些归附宁王的人来说也觉得大势已去,一切便在于谁都知道宁王想谋夺天下只有进攻一途,根本就没有固守的说法,偏偏宁王知道南昌府出现危机时不是选择继续猛攻,彻底消灭魏国公这路偏师,而是选择撤兵防守,这就让宁王部属看不到丝毫希望。 在这种背景下,无论哪路人马出击,沿途基本都是招降纳叛,只有宁王统领的主力还在苦苦支撑,但眼下基本已无法扳回颓势。 到这个地步,只要眼睛不瞎都明白一件事……宁王大势已去,所剩时日不多,就看他能否把握机会杀掉朱厚照。 可惜朱厚照学精明了,兵马到了南康府城星子县城后也不忙着攻打城池,而是试探性派人去“招降”,结果正如所料,使者进城后,没过多久南康府城内的叛军就开城出城投降。 像德化、湖口、星子这样的大城都被朱厚照接连兵不血刃拿下,形成一种效应,一些本来还在观望的小城守将也没理由坚持……宁王委派的地方官员根本控制不了局势,北边九江府剩下的城镇纷纷反正。 朱厚照志得意满统领大军进驻南康府城。 当晚张苑带着一份名单来见朱厚照,发现唐寅也在,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他怎么也没料到唐寅会如此得朱厚照信任。 “陛下,这是城中逆王委派的官员和将领名单,请陛下降旨,杀掉这些忤逆君王的贰臣!”张苑上来便发狠,便在于这些官员和将领没一个向他送礼,进城后还多有不配合,让张苑心里很不爽。 朱厚照道:“朕已跟唐卿家商议过,开城献降的城池不能随便制造杀戮,怎么说他们也是朕的子民,就算曾误入歧途,也是为时局所逼,他们拨乱反正,响应朝廷兵马,少杀人就是大功一件。” 张苑道:“陛下,不全杀,至少也要杀一儆百吧?不然以后谁都以为背叛朝廷没事……岂不要出大乱子?” 朱厚照摇头:“朕要以仁义治国,岂能随便杀人?这些人是举义归顺,就算是狄夷也不能随便杀……杀俘这种事只有蛮夷才能做出来,朕乃明君圣主,若是连降臣都杀,以后谁还敢对朕开城献降?朕还准备兵不血刃拿下南昌城呢!” 当朱厚照把这话说出,张苑顿时无言以对。 唐寅则在旁行礼:“陛下圣明。” 张苑不由打量唐寅一眼,因为平时这种恭维话都是由他和小拧子这样的近臣去说,而现在却变成名不见经传的唐寅,怎让他不气? 张苑心道:“好个唐寅,走了个姓江的,现在却添个姓唐的,以后还有我什么事?不行,不行,要么把姓唐的拉拢过来,要么干脆把他弄走……” …… …… 朱厚照对战俘的宽仁很快收到效果,南康府城周围的城池本来都在观望,见到朱厚照在拿下星子县城后连降职的事都没做,城里秩序井然,随后各县、镇便开始派人来提献降归顺朝廷之事。 朱厚照对地方上的将领和官员没什么苛求,反而很自豪,自己龙威所及,地方都主动献降,显得他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善莫大焉! 如此一来,宁王的防守战线再一次被压缩。 此时宁王的日子很不好过,随着朝廷兵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统率的兵马已无力支撑,只能命令前线部队回撤南昌府城,准备倚靠南昌城防进行固守。 此时几路兵马开始往南昌府城挺进,连之前用兵谨慎的王陵之,都在宁王撤兵后,一举拿下南昌府东南的进贤县城,两日后又攻取丰城,彻底封堵住宁王南逃之路。 本来朱厚照志得意满,准备一举将南昌府城攻克,可惜天不遂人愿,江南各地普降大雪,这次的雪比之前还要大,山川湖泊都被冰雪覆盖。 朱厚照本想乘船从南康府城出发,经鄱阳湖入章江(明赣江下游称谓),直接进至南昌府城外,但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湖面上冻,让行船变得异常困难。 在不明接下来天气的情况下,朱厚照只能暂时留驻南康府城,准备在大雪融化后再出发。 下雪这几天,南昌府城周围一片死寂。 本来开战后宁王一直在战略上占据主动,偏偏王陵之一路三千人不到的兵马绕击江西腹地,让宁王进退失据,仓促退兵下逐鹿皇位的野心被迅速摧毁,宁王麾下那些将领和谋臣根本就没料到败亡如此之速。 朱厚照虽然在南康府城内没出来,但他还是派人去南昌“劝降”,大意是让宁王极其麾下文武迷途知返,保证不多制造杀戮,大有分化离间之意。 这出自唐寅的手笔。 宁王大势已去,但若做困兽之斗,接下来的战事会造成大规模死伤,而且唐寅也怕朱厚照御驾亲征会给大明安稳带来不利影响……战事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皇帝有可能在此战中犯险,不如直接劝降,同时可以分化瓦解宁王身边人,因为必然有人想投降,有人则会选择死战到底。 一旦宁王麾下文武产生分歧,那宁王兵马的战斗力便会大幅下降,给朝廷平叛带来极大便利。 不过朝廷使者进入南昌城后便没了消息,至于是被扣押还是被杀,暂且没人知晓,宁王也没有派人回应朱厚照。 这让朱厚照很生气,当着张苑和唐寅的面,气急败坏地道:“朕本来就是想要将他五马分尸,考虑到他跟朕同为皇族,要饶他不死,结果却不领情?那朕就攻进城池,杀宁王府个鸡犬不留!” 朱厚照对宁王对自己的漠视很气愤,便在于战事初期宁王将朝廷兵马压制在安庆府城和青阳县城,让朝廷损失巨大,朱厚照觉得自己的面子严重受损。 所以当宁王对他抛出的橄榄枝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后,朱厚照便下狠心要诛灭宁王全族,这也是朱厚照争强好胜的性格使然。 …… …… 又过了两日,大雪停止,气温回升,鄱阳湖冰冻解除。 就在朱厚照准备即刻从陆路出兵南昌时,突然张苑来报,说是从南昌府内来了宁王使者,大概是商议归顺之事。 朱厚照皱眉打量张苑,道:“朕派去的使者到现在都没消息,他居然有脸派人来谈归顺?这应该是缓兵之计吧?” 张苑一脸神秘,上前凑到朱厚照耳边低语两句。 朱厚照眼前一亮,不顾旁边唐寅怪异的目光,一摆手:“赶紧去安排,朕亲自接见这使者便是。” 唐寅问道:“陛下,不知宁王派何人前来出使?” 朱厚照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这个不劳唐卿家费心,不过就是商议归降之事,无需每件事都得你来过问吧……小拧子,你安排唐卿家去休息,今天和明天应该不会再出兵。唐卿家,你先下去吧。” 唐寅满肚子疑问,却只能被迫跟着小拧子往后院去了。 而朱厚照则兴冲冲跟着张苑去了一处小花厅,没等入内,便听到里面有女子说话声,等他进去后才发现是一名美艳妇人正在斥责值守侍卫对她随从不敬。 “陛下驾到。” 张苑有意为朱厚照壮声威,见那女子态度不善,便直接大声发话。 随着张苑话音落下,那女子终于转身看了过来。 朱厚照只是看了一眼,仅惊鸿一瞥,就再也没法从那女子面庞上挪开眼睛。 只见那女子头梳云鬓,乌发如云,长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眉毛修得十分精致,凤目修长,高挺的鼻子,一张红润的樱桃小嘴,她身材高挑,略略偏瘦,穿着一袭雪白的宽身衣裙,显得气质绝佳,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和优雅,诱人之极。 女子上前欠身行礼:“小妇人乃罪臣女娄氏,参见陛下。” 来使不是旁人,正是跟唐寅相识的宁王正妃娄素珍。 娄素珍的祖父娄谅是著名理学家,曾教导王守仁宋儒格物之学,其父娄性曾任南京兵部侍郎,后在白鹿洞书院讲学。娄素珍自小便是美人坯子,因家学渊源,才名远播,曾作《春游》诗:“春晴并辔出芳郊,带得诗来马上敲。著意寻春春不见,东风吹上海棠梢。” 娄素珍美名远扬,十六岁时被宁王朱权五世孙朱宸濠用八抬大轿娶为正妻。 唐寅当年从琼崖晒盐归来,不愿跟沈溪到处打仗,于是带着妻儿出走广州府,游历名山大川,曾在白鹿洞书院短暂听娄性讲学,后因盘缠告尽差点儿流落街头。 娄性知唐寅书法和绘画出色,于是将其推荐到宁王府作塾师,娄素珍正好就是其学生之一。 在唐寅指导下,娄素珍诗书画艺术达到很高造诣,引得江南文人学士,因倾慕娄妃才艺而纷纷聚集宁王府,这也是宁王野心膨胀的重要原因。 面对佳人,朱厚照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上前道:“快快平身,见到朕不必多礼。” 本来朱厚照不想见宁王使者,但听说来的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女娄素珍后,便改变想法,亲自来见,而他一向对妇人感兴趣,见到娄素珍后更是觉得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立即表现出一副猪哥模样,根本就不像是有威仪的皇帝。 娄素珍未料到少年天子会如此不堪,虽然她没抬头正眼瞧朱厚照,但神色间多有拘谨。 朱厚照道:“快……快赐座!” 张苑马上安排人给娄素珍搬来椅子,娄素珍却不愿落坐,轻声道:“皇上抬爱,小妇人乃是替罪夫来向陛下请罪……希望陛下能撤兵,免得江西百姓生灵涂炭。” 朱厚照皱眉:“哎呀,宁王谋朝篡位,朕也知跟你没多大关系……你虽是妇道人家,但熟读诗书,应该明白这层道理……朕已带兵进入江西境内,怎能说退就退?” 娄素珍道:“罪夫会亲自来向陛下请罪。” “是吗?” 朱厚照颇感惊讶,“他跟你说他会来向朕请罪?朕觉得这事儿很不靠谱啊,他现在手上还握有几万兵马,肯定会顽抗到底……朕要是不彻底平息叛乱,没法撤兵,对天下人很难有个交待。” 此时朱厚照不自觉打起了官腔,一双小眼睛落在娄素珍身上,一刻都不想挪开。 娄素珍仍旧低着头,所以她不知朱厚照目光中的觊觎,依然沉稳地道:“若是陛下答应饶罪夫不死,且能保留世袭爵位的话,罪夫愿意承担过错,将挑唆他背叛朝廷的人献上,交由陛下处置!罪夫谋逆,也因奸人挑唆而起。” “这个嘛……” 朱厚照没有直接拒绝娄素珍,好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其实他是在想拿什么条件来跟娄素珍交换,逼迫对方就范。 旁边张苑看出一些苗头,赶紧道:“陛下,现在这一出很可能是贼首的缓兵之计。” 朱厚照一怔,随即他想起这是此前他听说宁王派来使者的第一反应,现在只是由张苑再提醒一遍罢了。 娄素珍道:“宁王本为世袭皇族,世代为朝廷镇守江赣,从未有僭越之举,然近年来朝中奸佞当道,地方上更有无耻小人不断挑唆宁王跟朝廷的关系,让陛下以为宁王有反意……但在陛下出兵前,宁王都恪尽职守,从未有谋逆之举,请陛下明察。” 说着,娄素珍再次欠身行礼,语气显得很激动,拼命向朱厚照陈明“冤情”。 朱厚照这次毫不客气,直接伸手去搀扶,当手接触到娄素珍花若凝脂的手臂肌肤后,被娄素珍仓皇间避开。 朱厚照很尴尬,掩饰地笑了笑:“你说的这些话,朕战后一定会详查,不过现在宁王谋反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谁都要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不过朕不想在江西多造杀孽,若是宁王亲自来朕跟前负荆请罪的话,朕可以饶他不死,但他的爵位没法保留了。” 娄素珍一时间没法回答,不过此时她已感受到强烈的危机。 这种危机的起因便是朱厚照对她“毛手毛脚”,而且她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想法:“王爷为何非要让我来?我乃闺中妇人,难道他不知陛下是如此脾性之人?” 娄素珍感觉自己可能被宁王利用,却不敢深想,毕竟她心中对宁王还是非常尊敬的。 跟历史上宁王主动谋反不同,此时的宁王根本就是因为朱厚照出兵而不得不反,宁王准备非常仓促,连娄素珍这样的才女都难免觉得丈夫是被逼反的。 娄素珍一边劝说丈夫投降朝廷顺应大义,一边又想为丈夫和家族开脱,而宁王干脆让她来见朱厚照,一来是不想听她啰嗦,二来也有利用她的意思。 朱厚照道:“宁王妃远道而来,朕不能亏待,赶紧安排住处,有些事咱们可以慢慢谈,朕不着急……百姓民生福祉最为重要,朕也不想让江西地方生灵涂炭,张公公你赶紧去安排啊!” 说话间,朱厚照冲着张苑使了个眼色,眼里满是炙热的火焰。 张苑哪能不明白朱厚照那点小心思,分明是要他把娄素珍安排到隐秘住所,如此方便皇帝随时可以见娄素珍。 张苑安排下人把人送走后,回来听命。 朱厚照在张苑面前丝毫不掩盖对娄素珍的觊觎,目露精光,赞叹道:“这女人,真是世间罕见啊。” 张苑笑道:“陛下,她本为罪臣之妇,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罪责,陛下若垂青于她,那是她的造化,不如由老奴为陛下安排,让陛下您可以……尽兴?” 朱厚照笑看张苑一眼,点头嘉许:“好,这件事由你来安排。但一定不能硬来,朕可不是不讲理的皇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8章 贞女 朱厚照对宁王妃娄素珍非常“感兴趣”,以至于这一天他始终有些魂不守舍,一直在期待夜晚降临。 “朕乃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因此这天下间所有的女人也理应属于朕,哪怕此女曾嫁给宁王,但现在宁王犯下谋逆大罪,朕要是不收下她,她就要陷身教坊司这样的地方,不如跟着朕过好日子。” 朱厚照一边想着如何占有娄素珍,一边努力为自己开脱,让他心安理得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 不过黄昏时分,朱厚照忍不住去见娄素珍时,张苑急匆匆前来,带来一个劲爆的消息,让朱厚照深感意外。 “陛下,从南昌城传来消息……宁王死了。” 张苑神色古怪地说道。 朱厚照一怔:“你说什么?宁王死了?怎么死的?谁把他杀了?” 朱厚照不相信宁王会自我了断,在他看来,要么是宁王麾下文武造反,把宁王杀了,以此来洗脱罪名;要么就是朝廷兵马攻进南昌城,战乱冲错杀了宁王。 张苑道:“就是不清不楚啊,突然来消息说宁王死了,陛下……现在南昌城那边小道消息漫天飞,城内负隅顽抗的贼军已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部分叛军将领派人到城外找朝廷兵马商量投降事宜……若是陛下不抓紧时间赶去南昌城的话,可能来不及了。” 朱厚照一听暴跳如雷,似乎宁王死了对他来说是非常糟糕的消息。 “气死朕了……朕马上就要赢得一场辉煌的胜利,结果宁王却死了,这算几个意思?回头史书评价朕的时候,这场战争到底是不是朕打赢了?赶紧……” 朱厚照随即便要下令出兵,不过他很快迟疑了,似乎心中还有牵挂……原来此时他脑子里浮现娄素珍俏丽的身影,觉得自己应该抓紧时间把“正事”办了,明日再出征也不迟! 张苑此时完全顾不上考虑朱厚照的感受,急切地道:“陛下,是否马上下令出兵,同时派人传旨给南昌府城周边几路朝廷人马,让他们暂缓进城,等陛下抵达后再接收城池?” 朱厚照一摆手:“不对,不对,事情明显有诈……宁王说死就死,这怎么可能嘛……这应该是宁王想出来的阴谋诡计,朕不能上当!” 张苑急了:“陛下,南昌城现在已处于不设防的状态……听说宁王尸首马上就要送出城,若不赶紧派兵进城的话,城里很可能会出大乱子。” 朱厚照自信满满地道:“你难道不知道宁王有多阴险吗?他派个绝色佳人到朕跟前来求情,一转眼自己就死了,鬼才信呢。他应该是想把朕吸引到南昌城里,以某种方式将朕统领的兵马击溃,置朕于死地,然后全线反击……他这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张苑苦笑道:“陛下,就怕……事情是真的。” 朱厚照道:“是真的也不怕,立刻传旨前线将士,让他们不要急着进城,把城团团围住即可,朕今天也不着急出兵……你看看,现在这都什么时辰了,就算是要出兵也得等明天……” 说话间,朱厚照露出猴急的模样,大有深意地瞥了张苑一眼。 张苑先是一愣,随即也想起娄素珍的存在,眼前的皇帝分明是想成就“好事”后再走。 张苑只好顺着朱厚照的意思道:“英明不过陛下……老奴这就去传旨,让前线将士加倍小心,传令全军,明日一早出兵。” 朱厚照满意点头:“赶紧去办。” …… …… 朱厚照得知宁王可能已死的情况下,心中虽然有所怀疑,但不自觉地还是放松了警惕。 因为他觉得宁王可能真的已经死了,心中甚至洋洋得意:“宁王就这么挂了,他的正妻现在也在朕这里。娄妃如此出色,想必其他妃子也差不了。朕进南昌城后,要把宁王所有的妃子都抓起来,逐一鉴赏……” “不过这件事要是被皇后知道的话,朕就呜呼哀哉了……不行,不能让她知道,朕要快刀斩乱麻,把人藏起来,不能让那小丫头发现端倪。” 朱厚照一边想着如何占有宁王的女人,一边却依然忌惮沈亦儿发飙。 娄素珍此时住的并非朱厚照下榻的知府衙门,而是一处相对小的宅院,如此也是方便朱厚照“行事”。 朱厚照到达时,娄素珍正临窗而立,神色间有些悲切,却显得异常坚毅。 朱厚照在楼下瞥了一眼,心痒难耐,上楼前将侍卫屏退,只留两名宫女在旁服侍,进房后,没等宫女关门便扑向娄素珍。 娄素珍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突然转过身,一把将逼近的朱厚照推开,然后目光严厉地瞪了过来,神色中充满仇恨,如利剑一般直刺人心,让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的朱厚照不得不放弃硬来的计划。 “宁妃,朕来了。” 朱厚照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知该说点什么,狼狈地站在那里打招呼。 娄素珍贝齿紧咬,没有答话,让朱厚照非常尴尬。 “宁妃,你来跟朕谈宽恕宁王之事,朕答应你便是……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朕要你离开宁王,跟朕回京城,意下如何啊?” 娄素珍冷笑不已:“陛下,都到这时候了,你有必要隐瞒吗?家夫已蒙难,陛下是想用亡夫来跟臣妾做交易吗?” “啊?” 朱厚照大为惊讶,他没料到娄素珍居然知道宁王已死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她从何得知?这里安保措施如此严密……哎呀不对,可能没人泄露消息,是宁王派她来的时候就跟她商量好了,一旦她进城见到朕,就谎报宁王已死……如此说来,宁王一定没死。” 朱厚照本来有些慌乱,此时却镇定下来,大声道:“宁妃,你当朕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传言宁王已死,但宁王怎可能如此轻易归天?他是患有急病?亦或者被人杀了?这些消息外界一概不知,但朕却知道,这是他用来欺骗朕,伺机反攻的阴谋。” 娄素珍对于朱厚照的回答颇感意外,断然摇头道:“家夫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朱厚照道:“宁王连造反都敢,凭何说不会编造谎言?再者,他将貌美如花的你派到朕这里来当说客,丝毫也不担心你的安全,如此行径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觉得到了朕跟前,朕有理由放你走吗?” 娄素珍闻言不由螓首微颔,显然她心中也犹豫不决。 若是换作以前,她或许不会有这方面的想法,但随着她被宁王派来南康府城当说客,同时察觉到朱厚照对她的觊觎,她便觉得自己好像当作交易筹码一般被宁王送给了声名狼藉的皇帝。 此时突然传出宁王的死讯,娄素珍最初很伤心,但此时却觉得,真有可能如皇帝所言,宁王还活着,这一切不过是宁王的阴谋。 朱厚照见娄素珍心不在焉,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缓步上前,用柔和的语气道:“宁王居心叵测,他谋逆在先,居然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要欺骗,还把你当作谈判筹码送到朕跟前,这样的男人值得你托付终生吗?” 就在朱厚照再次来到娄素珍身前,准备伸手去抓娄素珍手臂时,娄素珍反应过来,连续后退两步,堪堪避开。 朱厚照没有咄咄逼人,他一向不怎么喜欢强迫女人,尤其是心爱的女人,他把自己当成情圣一般,觉得可以靠培养感情解决的问题,一定不能用武力。 朱厚照道:“宁妃,你还有何好犹豫的?无论宁王是否已死,你现在已是朕的人,朕以后会照顾好你的起居,同时善待你的家人……“ 娄素珍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根发钗,顶在自己脖颈上,坚定的道:“女子贞节大于一切,若陛下硬来的话,妾身只能以死殉夫。” “啊!?” 朱厚照对娄素珍的举动非常意外,不过随即他便明白过来。 “女人都一样,现在要死要活,但只要朕冲过去,夺下她手里的发钗,她心中那股气自然就会泄……而一个人一旦冷静下来,自然会为以后考虑……有多少人真的一心求死?” 朱厚照自诩情圣,自认对女人很了解,不由自主笑着往前,还没等他调侃两句,娄素珍手上的发钗已经刺进脖颈肌肤里,血珠乍现,鲜艳夺目。 朱厚照吓了一大跳,不但停下步伐,还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宁妃你这是作何?朕只是跟你商议,又没说要对你怎样。” 娄素珍咬牙道:“既不能全名节,那只有一死了之。” “等等。” 朱厚照赶紧举起双手劝阻,“朕又没说要坏你的名节……你先把东西放下,咱有话好好说。” 说话间,朱厚照一阵汗颜,心想:“天下间居然有如此坚决求死的女人?为何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显然朱厚照未曾细想,娄素珍乃理学大家娄谅的孙女,自幼家风甚严,接受的教育非普通大户人家女子可比,在一些有关名节的问题上,娄素珍看得比生命还要重。 以前朱厚照见识的女人,多为普通人家女子,甚至连大户闺秀都算不上,多为姬妾和舞女出身,有很多甚至是从教坊司出来的,就算注重贞节也不可能到娄素珍这般地步,要知道历史上的娄素珍乃是为劝说宁王而投江自尽。 娄素珍见朱厚照没有继续欺身上前,却也没有继续把发钗刺下去,不过血珠越聚越大,然后开始顺着脖颈往下流。 朱厚照道:“赶紧找太医来为宁妃诊治。朕明日就会带兵前往南昌,若宁王真的死了,朕也会善待宁王府上人,宁妃不必用这种方式威胁朕……还有,朕会亲自抚恤城里的百姓……来人啊!” 此时的朱厚照焦头烂额,对他而言,好像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只能再想别的方式去占有娄素珍,眼前只能选择放弃。 …… …… 翌日一早,朱厚照带兵踏上征程。 他虽然急切想得到娄素珍,但他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而且他现在还要去求证宁王到底是否真的死了,并将此番平叛的战功揽到自己身上,这让他暂时没心思琢磨如何才能让娄素珍“回心转意”。 不过他能沉得住气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娄素珍插翅难飞。 朱厚照乘船前往南昌府城,需要两日左右才能抵达目的地。 此时新城,沈溪得知宁王被杀的消息。 这消息让沈溪多少有些意外,尤其当知道刺杀宁王的很可能是他派出去的女刺客阿也的时候。 “……大人,那女人的确说她杀了宁王,不过要在宁王府内刺杀成功且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日宁王府内情况暂时无法查知,但已确定宁王是死了,叛逆无贼首,恐再难跟朝廷抗衡……” 云柳的情报相对准确,但她也无法确定宁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而阿也自称是她所为,大概有以此“功劳”换取沈溪对她的宽恕,此时阿也仍旧留滞于江西境内。 沈溪道:“不管是不是她,都不能让她再留在南昌城……派人暗中将她送出江西地界,从赣东走浙西,绕道过来。” 云柳请示:“大人是否要见此倭女?” 沈溪微微摇头:“先不忙想这些……宁王死了,还是死在自己的王府里,算是死得其所吧,至少死前没受太多折磨,若是他为朝廷擒获,就算不被大卸八块也好不到哪儿去……宁王妃现在是否在陛下军中?” 云柳低下头:“正是如此,卑职派人去调查,却无法接近宁王妃。” 沈溪叹息道:“娄氏乃忠良之后,此番宁王派她去游说陛下,居心不良……知道陛下是什么人还把自己的妻子送去,这不跟送羊入虎口一般?不过想来宁王到最后已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想凭借妻子的姿色换得他一家老小平安。” 云柳道:“大人想将此女解救出来?” 当云柳用深切目光望着沈溪时,目光中带着不解,显然是不明白连宁王都不在意的事情,沈溪会如此在乎。 毕竟娄素珍是宁王的妻子,算是罪臣之妇,本身娄素珍跟沈溪也是没多大关系。 沈溪再次摇头:“能解救最好,若实在没办法,也不必强求,想从陛下军中把人带出来谈何容易?现在要保证陛下对南昌内外的绝对控制,尤其是要掌控好各支军队,此时不能出任何意外。” 说话间,沈溪神色多有担忧,云柳只能理解为沈溪是对皇帝于江西境内的安全担心,除此外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好顾虑的。 不过在云柳领命出门去时,沈溪却喃喃自语:“按照历史发展,陛下在平宁王之乱后回去路上便因贪玩落水,希望这一幕不会出现,若真出现,那就早了十几年,大明现在经不起如此变化!未来的嘉靖帝现在尚在襁褓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9章 改性子 江西战事已平,沈溪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当晚他没有回府邸,而是去了马怜的住所,如同一个不用早朝的皇帝,沈溪在马怜这里可以放下所有包袱。 饮酒作乐到深夜,沈溪醉眼朦胧中回到卧房,马怜随侍在旁,悉心服侍洗漱。 “主子有心事?” 马怜神色拘谨地说了一句。 因为之前的酒席上,欣赏歌舞表演时,沈溪一直表现出心不在焉的状态,让马怜准确察觉到沈溪心中所想。 沈溪坐在床沿边上,没有回答马怜的问题。 马怜将盛着洗脚水的铜盆拿起来,到门口转交给丫鬟,然后回来继续帮沈溪宽衣。 沈溪突然一把抓着她的手,让马怜非常不适应。 “你跟我有几年了,我心中想什么,你能看得出来吗?”沈溪问道。 马怜螓首微颔,稍微思索后道:“主子想什么,奴不清楚,但有心事奴还是能瞧得出来的……若是主子觉得奴可以帮您开解,尽管可以说跟奴听听。” 沈溪摇头:“很多事,你不懂。” 马怜却显得很倔强,抬头看着沈溪:“主子不说,又怎知奴不懂呢?” 沈溪放开手,示意马怜坐在自己旁边,问道:“你知道朝堂上多少人跟我作对吗?” 当沈溪话问出口后,马怜哑口无言,不过她随即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朝中到底有谁跟沈溪作对,怕是连沈溪自己都不清楚。 “很多。”马怜道。 沈溪笑了笑:“说得对,很多人跟我作对,甚至我带兵出征,为国为民,都有人在背后搞风搞雨,想让我战死疆场,哪怕因此损失大明的利益,但只要我回不来,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马怜很生气,咬牙切齿道:“这些人可真该死。” 沈溪却很平和:“站在我的立场,他们的确该死,但这是官场,他们当我是政敌,巴望着我死其实没什么不对,只是有时候他们做事的方式太过阴险毒辣了些,就像现在,这新城内便有人想我死,幸好我发现得早。” “什么人?” 马怜好奇地问道,“有人要刺杀主子吗?” 沈溪道:“一些人潜进新城来,囤积火药,伺机搞破坏,还不知从何处搞来火铳,准备找机会刺杀我,但被我的人发现,经过一番搏杀,好不容易清除隐患,可惜没拿到口供。其实不用审,我就知道是什么人想让我死,我在大明太过碍眼了。” 马怜不担心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不会觉得这件事跟哥哥马昂有关。 马怜低下头:“主子本事高超,自然会被人觊觎……不遭人嫉是庸才嘛……主子其实可以报复回来。” 沈溪叹了口气:“若我真的进行还击,那不正好落到某些人的圈套中?大明还有宁日吗?朝堂纷争从无休止时,我还不如早早从朝中退下来,过几天安稳日子。” 这下马怜不能接受了,道:“主子要退出朝堂?不可!万万不可!朝廷需要您。” 沈溪道:“是否需要,要看时候,宁王叛乱已平,大明内忧外患基本已消除,我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已相当有限。接下来我会留在新城,过几天太平日子,就算陛下召我回京,我也不回……留在这里多好,这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有酒……呵呵,还有美人。” 当沈溪说到有美人的时候,伸出手指,抬起马怜的下巴。 马怜俏脸通红,尽管她并非第一天跟沈溪,但她仍旧如初次见面一般,每次在闺房中面对沈溪时都那么的羞涩和充满期待感。 沈溪微笑打量马怜如花娇颜:“你很好,就像一剂灵丹妙药,及时驱除心灵的阴霾……每次有什么忧愁,见到你后便能化解,我很高兴你陪伴在我身边。” 马怜羞涩地道:“能为主子分忧,是奴的福气。” 沈溪笑着摇头:“那些俗套的恭维话不必说了,你的好我看在眼里,记在心理……其实你不必总是想着如何巴结和讨好我,有你在这里便已足够……哦对了,这几天我让人送来的东西,你可还满意?” 沈溪这段时间忙着照顾家里人,无暇到马怜这里来陪伴,所以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和女人用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等东西,以安抚马怜的心。 马怜道:“太多了,奴用不完。” “总归是有需要的。” 沈溪道,“女人得靠这些傍身……或许我不能从别的方面给你安全感,但若是连这点东西都不舍得,那对你也太不公平了。” 这次马怜没答话,对她来说,金银珠宝还是有用的。 哪怕她自己不需要,手下歌姬舞姬也需要,这院子开销很大,马怜为了固宠,兄长送来的女人来者不拒,平日还要从外面买琴棋书画,换着法让沈溪找到新鲜感,让沈溪怀念这院子的同时也眷顾到她。 沈溪道:“以后每个月初、月中,我都会让人送一些过来,你自行打理,这院里你便是主人,该补充什么你不必问我。” “嗯。” 马怜之前基本没有经济自由,现在沈溪给了她这种自由,让她有了一种女主人的心态。 沈溪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我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马怜见沈溪脸上满是倦意,赶紧道:“奴还未好好侍奉主子。” 沈溪微笑着摇头:“这几天太累了,下次吧。” 在应付女人上,之前沈溪还算得心应手,但可惜在沈家一大家子到新城后,他便感觉自己分身不暇,家里娇妻成群,外边还有惠娘、李衿、云柳和熙儿,再加上马怜,他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他到底血气方刚,此时尚能应付,不过在某些时候他只能高举“免战牌”。 马怜显得很乖巧:“主子最近很忙,奴也不能时常见到主子,难得主子来,若是奴不好好侍奉,便是奴的罪过。” 说话间,马怜帮沈溪宽衣。 沈溪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无意改变之前的态度,而且此时的他的确有些倦了,加之喝了一些酒,睡意袭来,也就顾不上其它,而且眼前也并非是初欢的少女,马怜跟他算是老夫老妻,有些事情避过也没什么。 不过显然马怜不愿意轻易放弃讨好沈溪的机会,即便沈溪已躺下,她依然凑过来,当她温柔地钻进被窝,以特殊的方式讨好沈溪时,沈溪也没拒绝,微笑着闭上眼,任由马怜胡来。 …… …… 朱厚照乘船直抵南昌,然后带兵顺利入城,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宁王之死并非是造谣或是什么阴谋诡计。 宁王确实死了,尸体摆在他面前,一座刚刚经历战乱的城池尽归他手。 “恭贺陛下平定贼乱,陛下千秋万载,国泰民安。”众文臣武将来拜见朱厚照时,张苑当着徐俌、王陵之和江彬、唐寅等人的面,在朱厚照面前恭维。 朱厚照皱眉不已:“什么千秋万载,朕又不是武侠说本里的绿林魁首,想要一统江湖……说得这场战争有多复杂一样,朕平息叛乱根本就没费什么劲……不过朕此番取胜也算是对大明有功,回去后内阁和司礼监商量着给朕定个封赏吧。” 朱厚照很得意,他自然而然将首功归到自己身上,丝毫也没有谦让的意思。 张苑笑道:“陛下此战居功至伟,定当铭记史册。” 在张苑看来,要给朱厚照彰显功劳,只能是在史书上浓墨重彩地记录一笔,把皇帝尽量描述得英明神武便可。 但显然朱厚照追求的不是这个,更想用更特殊的方式彰显自己,一如历史上他为自己封公一样……连皇帝都不做了,捞一顶国公的帽子戴在头上,显得自己很有本事。 不过眼下朱厚照显然没想到封公这一层,兴致勃勃地道:“诸位卿家此战中功勋赫赫,尤其是小王将军,多亏你深入敌后打开局面,否则战事没这么快结束。朕这几日留在南昌城,酌定论功行赏之事……若有宁王余孽也要一并铲除。” 徐俌道:“陛下,叛乱已平息,您应该早些返回京城才是。” 在朱厚照南下前,徐俌希望皇帝临幸江南,这样他有更多接触和讨好皇帝的机会。 可是在经历平宁王之乱后,徐俌改变了态度,希望朱厚照能早点回京城,这样他就可以过几天清静日子。 徐俌想的是:“若是让小皇帝继续留在江南,指不定又要搞什么花头,别下一步又要带兵出征。” 朱厚照冷冷地瞥了徐俌一眼,目光好似在说,朕现在心情好没跟你算账,你居然敢劝朕离开? 皇帝皱眉一语不发,张苑知情识趣地道:“徐老公爷,陛下刚平江西之乱,此时江赣之地正值百废俱兴,陛下要留在这里督促地方战后重建,有何不可?你让陛下离开,是否别有居心?” 徐俌赶紧为自己辩解:“陛下不在京城,只怕日久生变……老臣绝无他意。”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一摆手道:“朕暂时不想走,首先得把军务整顿好,厘清叛乱分子,诛除首恶,再抚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妥善进行安置。朕准备免去江西地方一年钱粮税赋,这些都需要时间完成……你们退下吧。” “臣等遵旨。” 皇帝跟前,大部分文臣武将都没有发言权,恭敬领命离开。 所有人都自觉退下,最后只留下张苑。 张苑上前:“陛下,这几日宁王妃茶饭不思,人也消瘦许多,可能因宁王之死而郁结在心……陛下,您是否要前去安慰一番?” 朱厚照瞄了张苑一眼:“你当朕说留下来,是为照顾宁王妃的情绪?朕要得到她,不用等到今天……不过她如此折磨自己,朕也心疼,赶紧安排人去打点,不行的话先将她送回娘家,等她精神恢复一些再随朕回京城。” …… …… 虽然娄素珍在朱厚照跟前寻死觅活,但朱厚照未就此打算放过,而是变着法想得到这倾国倾城的佳人。 不过娄素珍到底是宁王正妃,又是儒学世家的千金小姐,朱厚照知道自己要得到娄素珍非常不容易,光是娄素珍在他面前寻死,便让他苦恼不已。 “朕总不能绑着她硬来吧?那样有何情趣可言?就算得到她,回头她还是会寻死……这种被儒家思想洗脑的女人真是麻烦。” 朱厚照说要在江西做大事,但其实就是想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好东西。 平定宁王之乱后,朱厚照觉得天下承平,所有心腹大患都已清除,正是他在地方上好好快活的时候,完成当年他作为太子巡游江南时未竟的心愿。 不过显然在刚经过战火的南昌城,他未找到什么“乐子”,此时他最牵挂的两个人,一个是他觊觎不已的娄素珍,另外一个仍旧是他尚未得手的沈亦儿。 “真是难缠。” 朱厚照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如何得到两个女人,精神有些萎顿。 恰在此时,江彬带着许泰来见。 江彬带兵出击,无法再控制皇帝跟前言路,使得张苑的势力再次膨胀,这次江彬回来力图将张苑的势力给打压下去,重振当初在皇帝跟前得宠的威风。 “起来吧。” 朱厚照见江彬和许泰半跪行礼,不耐烦地摆摆手。 江彬起身道:“陛下,军中事务……” 没等江彬把话说完,朱厚照已然打断,厉声喝道:“这几日朕不想过问军务,一应事情都交给你们去办……有事说事,没事的话可以先退下去了。” 江彬道:“陛下,臣带兵往江西来的路上,找到一些民间女子,都颇有姿色,希望能服侍陛下跟前。” “哦?” 朱厚照一听顿时瞪起眼。 江彬为了满足朱厚照私欲,带兵前往江西的路上,通过强抢的方式抓了十几名女子,这些女子在江彬看来都颇有姿色,可以作为筹码换得朱厚照宠幸。 江彬一脸媚笑:“人就在营地里,是否给陛下您送来?” 朱厚照原本感兴趣的脸色陡然收敛,换上一副厌恶的表情,气冲冲地道:“朕让你带兵打仗,你却沿途找女人……不用说这些女人也是你用劫掠的方式得来的吧?朕平宁王之乱,在于宁王造成地方混乱,而你的作为,不是让天下人都觉得朕是昏君,甚至连宁王都不如吗?” 江彬未料到朱厚照会如此义正词严地指责他,惊讶之余只能跪下来认错:“陛下,臣思虑不周,不过这些女子……都是自愿而来。” 朱厚照怒道:“这种事也有自愿的?她们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亲人、丈夫孩子到朕跟前来?骗人的鬼话少说,赶紧派人把这些女子送回去,朕不想再听到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若再有下回的话,朕为你是问。” 虽然江彬不明白为何朱厚照会转性子,但此时他却不得不遵从圣谕,磕头道:“臣遵旨。” 朱厚照皱着眉头,本来他还有事要跟江彬和许泰交待,此时却不耐烦了,摆摆手道:“你们退下吧,没有允许不要再来见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0章 红颜难觅 江彬没料到,自己苦心为朱厚照安排“节目”,居然会被如此拒绝,连原本自由出入行在的权力都被剥夺。 出门后江彬失魂落魄,半天没回过神来。 许泰道:“江大人,您可赶紧出个主意,那些女人……是送走,还是留下来?” 江彬没好气地道:“陛下说要送走,你敢抗旨不遵?” 许泰眨眨眼,老谋深算道:“就怕陛下是为了堵天下人悠悠众口,但其实内心还是希望得到这些女人……江大人觉得呢?” 江彬冷笑不已:“不知道就别在这里瞎琢磨,其实我听说陛下在南康府城时,宁王派出宁王妃去谈和,自那之后陛下便对宁王妃念念不忘。你还记得钟家那女人吗?一旦陛下心中有了挂念,对别的女人便不屑一顾。” 许泰惊喜地问道:“那现在咱要帮陛下得到宁王妃?” 江彬道:“你知道宁王妃在何处?这次陛下并未将人交给我们……上次咱们甚至还让姓钟的女人逃走了……也就是陛下尚不知晓,若是陛下回到京城跟咱要人,你如何跟陛下交差?” 许泰羞惭地低下头:“这……还真是个难题。” 江彬道:“为今之计,得先限制张苑那老东西的权力,咱以前怎么对他,他现在就怎么对咱……若是他以后不让咱面圣,久而久之陛下还会记得有我们这些人?” “那可如何是好?” 许泰又没主意了,眼巴巴地望向江彬。 江彬一脸阴损的笑容:“现在张苑得势,地方官员和将领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送礼,咱们就拿这件事做文章!” 许泰想了想,用力点头:“明白,咱找准机会就到陛下面前告他的状。” …… …… 朱厚照说不会去见娄素珍,但入夜后心情郁结,终归还是没忍住。 朱厚照把娄素珍安顿在宁王府,为的是让娄素珍接触到以前的人和事,可以舒缓心情,排解郁闷,但显然这对娄素珍的心病并无益处。 “虽说死了丈夫,但现在有朕疼惜她,她应该知足才对……怎么会拒朕于千里之外呢?”朱厚照对此很不理解,觉得娄素珍的举动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说不识好歹,他却不明白之前自己的举动对娄素珍造成多大困扰。 娄素珍已有求死之心,回到宁王府后便不吃不喝,大有绝食抗争之意。 “陛下。” 朱厚照来到宁王妃住的后院门口,徘徊不前,张苑带着几名太监出现在他跟前。 朱厚照无力地一挥手:“朕不是来见宁妃,不过是想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太医进去瞧过了么?” 张苑神色为难:“人倒还好,就是精神……不佳……”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样还叫还好?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她恢复过来……以前钟夫人不也是寻死觅活?现在至少安安心心过日子了……哦对了,钟夫人不是跟朕一起南下了吗?现在人在何处?” 张苑低着头,眼睛乱转,嘴里道:“陛下,人您交给了江统领护送,老奴不知……或许您可以派人去问问江统领……” 朱厚照略一思索,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便让张苑去跟江彬要人。 半晌后张苑回来,哭丧着脸道:“陛下,江统领说钟夫人留在南京那边……要不,咱早些回南京?” 张苑本来不愿走,毕竟留在南昌城有大把受贿机会……江西地方官员和将领为免除罪责,肯定会不吝惜花钱。但现在他只想早些扳倒江彬,他从一些渠道得知钟夫人逃走的消息,但又怕只是谣传,便想早些回南京让皇帝亲自求证此事。 朱厚照忍不住再次瞥了后院一眼,意兴阑珊地道:“朕才说过要留在江西抚恤百姓,现在忽然又说要走,会不会让人说言而无信?” 张苑道:“陛下给予百姓最大的恩德,便是将狼子野心的宁王给铲除了,避免了兵灾蔓延,同时免除地方税赋……现在地方百废俱兴,陛下何必留下?只要委任相关官员完成陛下交托,百姓便会感恩戴德。” 这话根本就是在糊弄人,不过朱厚照听来却很受用,点头道:“也对,不可能什么事情朕都要亲力亲为,朕出来一段时间了,仔细想想也该回京……不过还是先去南京一趟,朕想跟沈尚书一起回京城……他的差事差不多已完成,朕也取得平叛战争的胜利,心中再也没有遗憾了。” 此时的朱厚照一扫颓丧之气,显得意气风发,迫不及待要到沈溪面前耀武扬威。 看,不但你能纵横疆场取得胜利,朕也可以,朕没有你辅佐也照应取得胜利,朕用兵也是很厉害的。 张苑笑着领命:“老奴这就去安排陛下班师之事。” …… …… 朱厚照原本说要留在江西,转眼又要走,让随行的文武始料未及。 不过到底江西战事已结束,皇帝留下来的意义不大,朱厚照说要走没人觉得这里会出现复叛的情况,至少徐俌等人非常支持朱厚照离开。 此时最不愿意朱厚照回南京的要数江彬。 江彬本以为朱厚照已将钟夫人淡忘,谁知会突然提及,再加上他察觉到张苑在背后推波助澜,觉得这可能是自己面临劫难的前兆。 “陛下要回南京,回去后咱上哪儿找回钟夫人,送至陛下跟前?”许泰听说后非常紧张,赶忙来找江彬问计。 江彬恼火地道:“陛下要做何事,你我能阻挡吗?陛下现在没得到宁王妃,才会有退而求其次的想法……若是陛下跟宁王妃成就好事的话,问题便不大了……” 许泰惊讶地道:“江大人是想……” 江彬一咬牙:“这宁王妃再三贞九烈,也不过是死了丈夫的孀妇,想让她就范并不一定要逼迫她屈从,也可以灌一些迷魂汤,让陛下成就好事。” 许泰道:“好像陛下对于这种事,不太支持……” 江彬冷笑不已:“若陛下神志清醒可能会有所收敛,但这到底是他倾慕已久的女人,若是陛下醉酒后,面前一个俏生生的妇人,会放弃吗?” “高!” 许泰仔细一想,马上称赞道,“还是江大人高招,在下佩服。” …… …… 朱厚照在南昌没找到乐子,便急着回南京。 消息很快传遍江南。 “……算时间,陛下已出发,会在十天到半月间到南京,若再动身回京城的话,可能需要两个月左右……” 云柳把得到的情报告知沈溪,沈溪面色平静,似乎朱厚照是否回南京或者京城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 云柳道:“若陛下到南京后,很可能会召大人一起回京城,大人要留守新城的愿望可能无法实现。” 沈溪微微苦笑:“从道理上来说,我的差事已完成,身为两部尚书,我的衙门不在新城,当然要回京城……但若是江南再面临战事呢?” 云柳疑惑地问道:“可是大人,现在江南一片太平,即便有些许倭寇尚未平息,但在经历之前的惨败后他们已无法对朝廷形成威胁……陛下不太可能会留您在江南平寇。” 沈溪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着的巨幅大明地图前,望着图上东南一隅道:“大明隐患,未必是几个倭寇,也有可能是来自于方外之地。” “大人,卑职不明白。” 云柳没法跟上沈溪的思路,为难地道。 沈溪笑了笑:“有些事不太好对你解释,但通俗一点说,就算现在没战事,我也要让陛下觉得江南仍不太平,必须留下我镇守。” 云柳终于明白沈溪的想法,对于这“欺君罔上”的策略油然生出一种负罪感,更觉得沈溪不该将这么机密的事告诉自己。 “卑职明白了。” 云柳低下头道。 沈溪笑道:“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会明白呢?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总归没错,剩下的就不用你担心了。” …… …… 朱厚照踏上了回南京的路。 本来他想乘船,但想到船上苦闷,于是决定走陆路。 这也跟他是北方人不习水性有关,朱厚照练习过游泳,但可惜都是在池子或者堰塘里,没有进过大江大河,而且他在船上久了有些发晕,这次坚持走陆路,看看沿途是否有地方官给他送吃喝玩乐的东西。 船上接纳这些东西不方便,走陆路就不一样了,沿途还能欣赏美妙的风景。 回去的路上,江彬等人没什么机会接触皇帝,不过作为军中副帅,此时江彬兵权在手,加上朱厚照身边侍卫都是他的人,他暗中谋划要帮朱厚照成就好事。 娄素珍本来坚持留在江西,不过朱厚照却执意把她带走。 张苑拿娄家和宁王府人的性命作威胁,坚持让娄素珍跟着皇帝一起回南京。 这会儿不但江彬在筹谋让朱厚照得到娄素珍,张苑也在做这方面的努力,此时娄素珍的底线是不失贞,在跟随皇帝去南京这件事上,涉及家人的安危,娄素珍没有太过坚持。 但张苑也隐隐感觉到问题不对,派出专人看管娄素珍,感觉娄素珍很可能在半途寻短见。 这天傍晚一行来到饶州府乐平县城北方的昌江南岸,然后开始扎营……这也是朱厚照怪异的癖好,很多时候他都不喜欢带兵进城,而是选择在荒野之地扎营,这样做什么事情都会很方便。 本来行路一天,朱厚照想早些歇息,江彬却派人来,说是饶州知府为朱厚照送来几十坛好酒,同时还有歌女和舞女助兴。 其实这些美酒和女人都是江彬自己准备的,张苑虽然察觉有异,奈何消息已到朱厚照耳中,张苑根本无从阻止。 朱厚照这几天都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因此对酒色之事又变得热衷起来。 “让江彬和许泰一起来陪朕喝酒,哦对了,让郑谦一起来吧。”朱厚照摆了摆手道。 难得饮酒作乐,朱厚照想的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一个人喝那是闷酒,不如叫上“狐朋狗友”,苏通没跟着来,但郑谦却一直在军中,而江彬和许泰也是他的“酒友”。 张苑不想让朱厚照这么容易跟江彬接触,本来他还为江彬送女人和酒的事恼火,如今他控制着局面,不愿意让江彬得逞。 张苑道:“陛下,江统领要负责营防,若有奸邪对陛下不利,当有人主持大局才是。若陛下饮酒的话,只管找旁人陪同便可,让江统领前来的话……或许会让军中再无调兵遣将之人。” 朱厚照看了看周围,这里到底是荒郊野外,这还没出江西地界,万一真有什么宁王余党袭营,确实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而今晚他一定是要一醉方休的。 “行,那就让江彬巡营,把许泰叫来陪酒便可。”朱厚照道。 虽然张苑也不希望许泰前来,但始终在皇帝跟前许泰的影响力远不如江彬,暂时不是心腹大患,只能接受。 …… …… 当晚酒宴很热闹。 十几名歌女、舞女姿态妖娆,朱厚照很久没碰过女人,看到女人便心猿意马,更何况还是一群颇具姿色的女人。 郑谦跟朱厚照相处时相对没那么拘谨,换着方儿向朱厚照敬酒。 许泰则显得很沉闷,中途基本没说几句话,这跟江彬不在,他平时少有跟朱厚照直接对话,不清楚皇帝喜好有关。 酒到中局,突然外面有声音传来,却是江彬带了几名侍从过来。 一直侍候在旁,没机会上酒席的张苑马上到帐门处阻拦,喝止道:“江大人,你身披甲胄而来,莫非想造反?” 身后传来朱厚照的声音:“江卿家来了?让他进来吧。” 张苑赶紧转过身对朱厚照道:“陛下,这营地里需要主事之人啊。” 朱厚照一瞪眼:“让他来又不是喝酒的,是朕有事要问他,等说完话就让他走。” 江彬听到这里,一把推开张苑,进入帐篷后大步向朱厚照走去,张苑想跟过去听听朱厚照要交待什么,却被江彬带来的侍从给拦住了。 朱厚照低声跟江彬交待几句,便让其退下。 随后酒宴继续,快到结束时,郑谦本还要跟朱厚照敬酒,朱厚照却摆手道:“朕有些醉了,先回帐休息。” 随着朱厚照离开酒宴,陪客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 许泰对那些歌女、舞女摆手示意,让这些女人往朱厚照皇帐而去,张苑跳出来喝止:“你要作何?” 许泰恭敬地一拱手:“张公公,这些女子都是地方上送来孝敬陛下的,自然要留在陛下跟前侍奉。” 张苑冷笑不已:“难道陛下跟前少了人伺候?不用地方上的人费心,把这些女人都带走吧。” 这些女人不是张苑亲手找来的,心怀芥蒂下,他生怕江彬和许泰搞什么阴谋。 许泰在张苑面前提不起气势,最后只能苦叹口气,匆忙离开。 …… …… 这边朱厚照在小拧子和几名太监陪同下进入寝帐,还没进内,便见旁边一处营帐点着红色的灯笼。 朱厚照看着红灯笼愣了好一会儿。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赶了一天路,早些歇息吧。” 朱厚照醉醺醺地道:“换个地方歇也行……朕到那个帐篷看看。” 小拧子瞥了一眼,有些诧异怎么皇帐边安排这么一个帐篷,连忙阻止:“陛下,安全为重啊。” 朱厚照道:“朕留在皇帐,谁都知道朕住在里边,如果有刺客来也一定往皇帐而来,说不一定就让他得逞……但若是朕住到旁处就没这方面的担心了,这叫狡兔三窟……哈哈。” 朱厚照洋洋得意,似乎有刺客前来的话真会中计一样。 小拧子无奈,只能陪同朱厚照到了那挂着红灯笼的营帐,还未进去,便见附近有人鬼鬼祟祟窥探。 小拧子紧张起来,正要出言提醒,朱厚照已掀开帐帘进入帐内。 “陛下。” 小拧子健步如飞冲进帐篷准备护驾,但其实周围侍卫云集,并不需要他这样身材瘦弱的太监做什么。 朱厚照进入帐篷,里面烛火通明,他左右看看,驱步绕过竖在帐篷中央的屏风,往后边的床榻而去。 小拧子见状突然意识到什么,心想:“陛下这是有目的而来,外面灯笼应该就是提醒陛下方位……难道有女人?” 只见在烛火照映下,朱厚照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上,此时正弯下腰去掀榻上的被褥,似乎一无所获,直起身来自言自语:“奇怪,美人儿在哪里?” “陛下,何来的美人?”小拧子忍不住问道。 朱厚照回头看了小拧子所在方位一眼:“江彬说饶州知府把他貌美如花的四夫人给送来了,这位夫人吹拉弹唱什么都会,朕特地过来见识一下。” 小拧子听了这话一阵诧异,心想:“饶州知府什么时候这么识相,知道陛下喜欢美色,还喜欢妇人?难道是江彬跟地方上讨要的美人?“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此时没见到人有些泄气,对小拧子道:“去把江彬叫来,朕要亲自问他。” 说话间朱厚照在屏风后坐下,扶额休息。 小拧子领命退下,还没等他出门口,却见张苑心急火燎而来,正好跟小拧子迎头撞上。 “滚开!” 张苑厉声喝道:“咱家要见陛下……陛下!出大事了。” 朱厚照疑惑地抬起头,张苑挣扎着进到营帐,隔着屏风大喊大叫:“陛下,宁王妃……刚刚投河自尽了。” “你说什么?” 朱厚照霍然站起,额头冷汗迅速渗出来。 张苑道:“陛下,江统领试图将人迷晕后送到陛下跟前,可不知怎的,宁王妃并未喝下加了迷魂药的茶水,不知如何还逃出营地……有人看到她跳河了。” 张苑话语中带的信息太多,涉及到江彬和娄素珍,朱厚照喝醉了脑子迷迷糊糊,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小拧子在旁道:“那这么说来,这帐篷里没有什么饶州知府送来的四夫人,只有宁王妃?” 小拧子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朱厚照听到小拧子的“总结发言”后火冒三丈,怒道:“去把江彬那狗东西叫来!赶紧加派人手去河里打捞,一定不能让宁妃就此香消玉殒。” …… …… 一直忙活到半夜,朱厚照都没入睡。 他在等有关娄素珍的消息,结果丑时都过了,也没听说从河里捞起人来。 “陛下节哀,虽然外面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但人跳进去,哪里有那么容易救起来?可能冲到下游去了。” 张苑在旁说着话,好似在劝慰,其实是变相火上浇油。 江彬这会儿还试图戴罪立功把娄素珍给找回来,营地内外都因娄素珍跳河之事而忙碌。 朱厚照黑着脸,默不做声。 张苑往小拧子身上看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继续等着看江彬的热闹。 不多时,许泰带人回来,跪下来向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起身过去厉声问道:“人找到了吗?” 许泰道:“陛下,没找到,不过听说捞上来宁王妃的衣衫,在下游河湾处找到的……” 朱厚照目呲欲裂:“为何只见衣衫不见人?” 张苑在旁笑着道:“陛下,这是好消息啊,说不定宁王妃自己游上岸来,找人求助了呢?” 朱厚照恼火地道:“就算她上了岸,为何要脱衣服?这大冬天的河水有多冷?她不怕冻死?” 许泰继续磕头:“回陛下,江大人已带人往下游去找了,并在沿河布置渔网,若是有消息的话会及时传回。” “混账东西!” 朱厚照一脚踹在许泰的身上,怒不可遏,“都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自作主张,还要帮朕得宁王妃呢,现在把人给弄丢了!营地防备这么严密,她是如何出去的?” “这个……” 许泰没法回答朱厚照的问题,毕竟当时他陪着喝酒,这边的事基本是由江彬的人在负责。 只是事后知道人给弄丢了。 “赶紧去找。” 朱厚照怒道,“找不回来,你跟江彬就去投河!” “是,陛下。” 许泰赶紧起身出营帐传令。 …… …… 经过一夜,江彬带人沿河二三十里都找遍了,甚至天亮后还派水鬼下水打捞,依然一无所获。 朱厚照站在营门口,看着前方的昌江,整个人显得异常凄哀:“这么一条河,冬天枯水期水面狭窄,就能让一个大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苑道:“可能是宁王妃想借此方式逃遁。” 朱厚照恼火地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冷的天气,跳进河水里还能自己游上岸来?” 朱厚照看着湍急的河流,面色惨白,两眼无光,此时他基本接受失去娄素珍的现实。 最后江彬和许泰在朱厚照传命下回到营地门口,跪下来负荆请罪。 朱厚照道:“大军不着急走,这几天必须要找到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让地方上加派人手,谁能找到……哪怕只是尸体,朕也重重有赏。” …… …… 朱厚照本来着急回南京,但出了娄素珍跳河这件事,又改变了主意,坚持要把人找回来。 而此时,娄素珍已在人护送下,由山间小道往东面的大山而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营地的,因为当时她的确喝了茶水,昏迷不醒,而江彬收买的宫女也确定娄素珍睡在榻上后才离开。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娄素珍脑子昏昏沉沉,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外面的人着急赶路。 “王妃勿惊,是王爷派我们来救你的。” 前方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乃是北地口音。 娄素珍惊讶地问道:“王爷?是宁王吗?王爷不是已经……” 外面那女子道:“王爷临死前派我们来救王妃。” 这解释显然不能得到娄素珍认同,她对自己的处境,还有当前时局很了解,心想:“宁王不顾夫妻情分,派我去南康府城跟陛下谈和,怎么可能临死前派出人来救我?而且宁王的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戒备森严的营地里将我带出来?” “我们还要走多远?” 娄素珍不想计较到底谁要救自己,她只想知道下一站去哪儿。 那女子道:“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若你不想走,我们也不强求,尽可回到那营地。” 娄素珍非常无奈:“身似浮萍,何来选择的权力?我不想留在陛下的营地,更不想进入宫墙,不过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能带我去哪儿?” 女子继续赶着马车,道:“这就不需要你管了。” 说话间,马车到了一处林子,那女子道:“前方大山横亘,没法通行马车,所以王妃只能步行……等翻过这座山便会有人接应。劳烦王妃收拾一下,准备下马车了。” 娄素珍没多说,赶紧整理一下,但其实除了一袭衣衫外根本没什么需要她收拾的,因为此番逃亡她根本就没带任何家当。 等从马车上下来,娄素珍四处看了看,只见四名蒙面的黑衣人就在左近,正警惕地到处打望。 娄素珍不问这些人的来历,直接一摆手:“劳烦你们在前面带路吧。” ********** 隆重推荐瑞根历史官场养成大作《数风流人物》,白金作者质量保证,欢迎前去品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1章 借口 朱厚照在原地停留三日,想找寻娄素珍下落,可惜遍寻无获。 他还想留下找人,但心中牵挂南京的沈亦儿和钟夫人,最后勒令江彬带人留在地方找寻,而他则先一步回南京。 朱厚照回到南京城时,已是腊月十四。 徐俌先一步回到南京,在徐俌带领下,南京六部和应天府、上元县、江宁县的人到城外迎接朱厚照凯旋。 本来准备隆重的庆祝仪式,朱厚照这会儿却心不在焉,完全不想经历那些大阵仗,躲在车辇里拒不出来,最后仪式只能潦草收场。 朱厚照住进南京皇宫,洪武门、承天门、端门、午门次第关上,然后便与世隔绝,丝毫也没有召集南京小朝廷的文武大员过问朝事的意思。 进驻乾清宫的第一件事,朱厚照便下诏召沈溪来南京,跟他一起回京师。 次日沈溪上了一道奏疏,没按照以往的惯例送往京城,走通政司、内阁、司礼监这一流程,而是直接快马加鞭送往南京。 傍晚时分,奏疏送到张苑手上,张苑立即看过,发现沈溪请求继续留在江南领兵。 张苑不敢怠慢,马上去皇宫求见朱厚照,伺机告江彬一状……因为他已确定钟夫人失踪了。 昨晚朱厚照本想跟沈亦儿好好花前月下一番,不想却吃了闭门羹,心情郁结之下喝了点闷酒,然后呼呼大睡,直至次日中午才起床。 慢悠悠吃过饭,朱厚照摆驾到畅音阁看戏,可是教坊司排练的剧目非常老旧,全无新意,去请沈亦儿前来一起看戏也没得到回音,正感百无聊赖,张苑前来求见。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然后冲着小拧子摆摆手。 小拧子一时间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陛下,让张公公回去吗?”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道:“既然跟沈尚书有关,朕就不能不闻不问……让他进来说说吧。” 小拧子赶紧出去传话,将张苑叫到朱厚照跟前。 张苑当即把沈溪的上奏拿出来,呈递到朱厚照跟前:“陛下,这是沈国公请求留在江南继续督战的上奏……看意思是不准备跟陛下回京城了。” 朱厚照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侧过头,瞥了张苑一眼,语气幽幽:“江南该平的乱事都已平息,如今四海升平,听说连西南土司之乱都被地方官府搞定……他留下来督什么战?继续平倭吗?” 张苑解释道:“以沈国公之意,是要准备跟佛郎机人的战事。” “什么!?” 朱厚照陡然瞪大眼,“佛郎机人?” 张苑回道:“正是如此,陛下……以沈国公上奏,之前海上决战时,佛郎机人本想跟倭寇一起,对朝廷舰队图谋不轨,突施冷箭,悍然参战……但后来战事发展超出他们的想象,佛郎机人船只折损严重,只能选择逃离战场。” 朱厚照皱眉不已:“既然佛郎机人逃走了,我们为何还要跟他们开战?相安无事不好吗?” 张苑道:“陛下,别忘了佛郎机人手里有银子……朝廷正是通过跟他们做买卖,才让国库充盈起来,若就此断掉联系,朝廷以后想过好日子就没那么容易了,很可能再次回到之前帑币不足的状态。” 本来朱厚照对于跟佛郎机人开战全无兴趣……他以前曾听沈溪说过,大明距离佛郎机国几万里,两国之间开战的话很难捞到好处,纯属徒劳无功之举。 但现在涉及切身利益,也就是国库充盈与否的问题,那朱厚照就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仔细思索半晌,朱厚照问道:“沈尚书之意,是说再也不能跟佛郎机人达成和解,重新做买卖了吗?” 张苑一听大惊失色:“陛下,佛郎机人狼子野心,甚至跟倭寇狼狈为奸,攻击朝廷水师……如此情形如何跟他们做买卖?” 显然在这件事上,张苑全力支持沈溪。 张苑不想沈溪回京城。 沈溪既是朝廷国公又是两部尚书,势力之大如今在大明首屈一指,就连内阁首辅谢迁都要靠边站。 张苑最为忌惮的就是未来在朝事上跟沈溪意见相左,发生严重对立……他知道自己跟沈溪作对毫无胜算。 所以张苑极力想留沈溪在江南,尤其这次还是沈溪主动提出来留下备战,张苑自然就“顺水推舟”。 朱厚照叹道:“话虽如此,但就算把佛郎机人打败又如何?我们依然需要佛郎机人的银子……大海辽阔,无边无涯,那该死的海外产银地究竟在何处,只有佛郎机人才知晓,我们派出水师搜寻的话不合算。” 张苑道:“可是沈国公提出,佛郎机人能自如地前往那地方开矿,还把产出的银子运到大明来,一年左右就能走个来回,那为何我们不派人去?如今我们的火炮和船只都比佛郎机人先进,我们可以夺取矿山自己开采,岂非一本万利?” 朱厚照眼睛瞪得圆圆的,脱口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可问题是,现在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吗?” 张苑笑道:“陛下,您忘了沈国公是何人?这次为了制造大船,沈国公聘请许多佛郎机人为他工作,就算没去过,也可以从佛郎机人口中得知内情……有了向导还有船只,我们大明兵马和火炮更是不缺,还怕夺不来海外的领土?” 朱厚照一拍大腿:“沈尚书果真是奇人……有他运筹帷幄,朕何惧得不到海外之地?” “正是,正是。” 张苑笑呵呵应道。 朱厚照突然又开始发愁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沈尚书不能亲自去啊……他也说了,一去一回就是一年,大明根本就离不开他……如何才能在不出动沈尚书的情况下把佛郎机人的银矿给占了,让旁人去……能行吗?” “这个……” 张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最后干脆将奏疏交到朱厚照手中。 “陛下可以亲自看看沈国公的建议……沈国公的想法是……制造出一百条左右大船,一条船运兵两百,其余空间用来装载粮食、衣物和火炮、火铳等物资。一次性出兵两万,即便不是沈国公亲自领兵,这些兵马也足以把海外产银地给拿下。” 朱厚照犯嘀咕了:“两万兵马……这不少啊!” 张苑开解道:“陛下您想啊,之前咱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从他们手上得上千万两银子,结果不过一两年时间,他们又运来同样多的银子……而正常年份国库年收入为二三百万两银子……这打佛郎机人,获得的利益比起大明年收入多出好几倍。”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朱厚照猛一拍桌子:“打!必须打!” 朱厚照是个贪财的皇帝,受小时候南下游玩手里缺钱的影响,他对银子远比别人渴望,当知道派两万兵马去,就可能让大明每年国库收入增加四五倍时,怎么都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朱厚照也开始分析起来:“我们只需再花个一二百万两银子的成本,加上两万兵马和必要的火器和甲胄,就可以拥有一块海外之地,每年给国库带来一千万两银子的收入,大明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朕的江山也能稳固,何乐而不为呢?” 张苑反倒开始泼冷水了:“但陛下,现在沈国公只是上奏,具体如何落实,现在没法确定。沈国公的意思是这件事需要经过朝廷商议,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毕竟攻城略地容易,坚守却难,若攻下海外之地,需要有人看守地盘,这两万官兵可能……暂时回不到大明。” 朱厚照一听,顿时沮丧起来,问道:“那沈国公的意思是……?” 张苑皱眉苦苦思索,最后试探地问道:“沈国公未在上奏中提到如何解决,但以老奴看来,恐怕出征将士非要轮换不可……每一批出去的人可能只能在海外停留个一两年或者三四年,然后再从国内派出将士去替换他们,周而复始。” 朱厚照点了点头:“这倒是解决之道,兵马轮换,其实很有必要,毕竟每年都会运大批银子回来,只要每次运银子的时候,把应该撤换的将士给捎回来就行了。朕也可以安排官员和将领过去,专门负责这事,而且他们跟大明境内的官员一样,每过几年就轮换,一切都当是大明的领土就行了。”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张苑笑着恭维。 朱厚照本来垂头丧气,此时却精神百倍,兴致勃勃地问道:“现在沈尚书是怎么个意思?” 张苑道:“以沈国公之意,要彻底平掉海外之地,先要将大明周边盘踞的佛郎机人给彻底击败……沈国公得到线报,说是这群人盘踞在南边的海岛上……其中一座岛物产丰饶,之前朝廷曾以沈国公牵头在那边开辟盐场和工坊,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那边的盐场和工坊多有荒废,被佛郎机人占去不少。” 朱厚照皱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佛郎机人狼子野心,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图谋不轨,实在可恼!” 张苑再道:“所以沈国公主张先把那些岛占回来,建立城池管理,用两三年时间扫平南方诸岛,在此期间摸清洋流和季风,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再派出船队去征讨海外之地,争取用三五年时间,把海外有银矿的地方给占下。” “好,这主意甚好。” 朱厚照夸赞完又苦恼起来,“但不能每件事都让沈尚书去做,他是朝廷两部尚书,很多事需要他处理。” 张苑为难道:“但陛下,若是沈国公回京城的话,那江南这边的事情必然会被拖延,您也知道……除了沈国公有此能力做成此事外,旁人……怕是力不能及,这也是沈国公请求留在江南的原因。” “若不行的话,沈国公会请辞两部尚书,或者挂个名,具体事务交由下边的人去做,再不行的话干脆把两部衙门挪到南京来,让沈国公在江南处理朝中事务。” 朱厚照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沈尚书不在京城,大明不没没出乱子吗?这件事可以商量,但朕得把所有问题想清楚……这奏疏暂时留中不发,朕思虑后再行定夺。” 朱厚照学精了。 有些事他没考虑明白前,不着急去做决定,毕竟跟佛郎机人开战这种事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此时的沈溪则基本能猜到朱厚照的想法,他对于跟佛郎机人交战之事没有多重视,新城一切照旧,船该造还是造,兵马仍旧在进行日常训练,新城百姓愈发增多,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 朱厚照则在用心琢磨两天后,依然觉得沈溪的建议是让大明朝廷摆脱财政危机的最好方法。 发现沈溪无意跟他回京城后,朱厚照开始动摇回京城的念头。 他随即将张苑叫来,把自己留在江南的事跟张苑说了,但对话的方式并不是商议,而是以命令的形式让张苑筹备一切。 张苑一听非常难以接受,哭丧着脸道:“陛下,您不可留在南京啊……您不回京城,朝事当如何?” 朱厚照道:“京城不是有谢阁老他们在么?朕可以在江南设立一个临时朝廷……这朝廷甚至可以设在沈尚书亲手督造的新城里,朕把那边当作临时行在……有沈尚书参详,朕处理政务也方便些。” 张苑愁眉不展:“陛下,这不合规矩啊,您留在江南一时尚可,但迟迟不回京城的话,就怕久拖生变……这天下间有很多人觊觎您的皇位……”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要做什么,用不着你指点,你只需要按照朕的吩咐办事就行了……现在立即把朕的意思通知下去,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 张苑本来又想告江彬的状,但见朱厚照态度不善,只能收起念头,领命退下后去跟南京小朝廷的文武大员商议。 …… …… 朱厚照下达在江南组建临时朝廷的圣旨后,便准备动身前往新城,跟沈溪汇合。 不过此时留守京城的内阁首辅谢迁却感觉问题重大。 谢迁在朱厚照从江西撤兵时便感觉皇帝又在胡闹,居然为了投水的宁王妃滞留饶州府多日,回到南京又接连爆出很多事,让谢迁更为担忧,尤其是朱厚照想留在江南之事,在他看来太过荒唐。 谢迁马上去见张太后,商议促成朱厚照回京之事。 张太后神色间颇为无奈:“谢阁老,哀家也知道你的忠心……哀家跟你的想法一样,希望陛下能早些回京城来,避免天下动荡……但问题是就算哀家跟你一起向他提请,能让他回来吗?” 张太后此时好像认命了。 想要得到儿子认同,却一直被儿子抵触;想要针对沈家人,却发现沈溪直接举家迁到江南,连人影都见不到,针对也就无从谈起。 张太后就像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一样,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谢迁道:“回太后,要让陛下回来,并非做不到……若西北局势有变,社稷不安,陛下肯定要回来……” 张太后打量谢迁,问道:“西北真的有战事发生?那赶紧派人去通知陛下,让陛下早些回京才对!” 谢迁露出老谋深算的神色,行礼道:“老臣遵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2章 爱情观 谢迁果然跟朱厚照上奏去了。 得到张太后的准允,为了促成皇帝回京,哪怕虚报军情也在所不惜,不过他不认为这是虚报,因为斥候来报,阴山南北巴图蒙克正在兴风作浪,战火从夏天燃烧到冬天,一旦让他统一达延部,下一步兵锋必将直指河套地区。 之前三边总督王琼多次上奏朝廷,希望朝廷能加强对草原的控制力度,增加开支用度等等。 谢迁便以王琼上奏为引,向朱厚照上了一道加急奏疏,表明西北军情严峻,必须要皇帝坐镇中枢指挥。 三天后,就在朱厚照准备动身前往新城时,谢迁的奏疏以三千里加急的形式从京城送到朱厚照手中。 朱厚照拿着谢迁的奏本,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 “陛下,这江西刚平,怎么西北那边鞑子又开始闹事了?”张苑表现得很紧张,但心底却窃喜不已,他跟谢迁站在同一立场,都希望朱厚照早些回京。 朱厚照不可思议地道:“巴图蒙克不是已经垮台了吗?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跟朝廷斗?再者草原经历连年战火,青壮尽失,就算他重新整合达延部,接下来对大明又有何威胁可言?” 张苑道:“话虽如此,但国不可一日无主……老奴想要说的是陛下需要回京城坐镇,如此才能震慑宵小,确保京城稳定,边关将士也更加能坚定抵御外辱的信念。” 朱厚照将谢迁的上奏直接掷于地上,生气地喝问:“听你话里的意思,朕不回京城,九边将士就不保家卫国了,是吗?” 张苑赶紧赔罪:“老奴并无此意。” 朱厚照很气恼,偏偏又没什么好办法,一摆手道:“罢了,罢了,国事为先,朕先回京城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张苑道:“陛下,那沈国公上奏跟佛郎机人交战之事……”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鞑子都快打上门来了,朕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些?也罢,就让沈尚书留在江南,统筹军政,这次回京城不需他同行……不过跟佛郎机人开战尚有待商榷,回头再定吧。” …… …… 朱厚照的心思一日三变。 因为谢迁的上奏,朱厚照感觉皇位不稳,立即放弃去新城建行在长久驻扎的打算。 朱厚照下旨回京,张永和徐俌等人感觉太过突然。 “陛下要走,这是好事,至少咱不用再看陛下脸色行事。”徐俌回到南京后,一直担心朱厚照追究他战败的责任。 不过发现朱厚照非但没追究,还给他封赏,好似浑然不记得有九华山惨败那么回事,徐俌才松了口气。 徐俌巴不得朱厚照早点走,这样他可以高枕无忧,继续在南京城做他的土皇帝。 可是张永却不想朱厚照就此离开,神色阴沉,郁郁不乐道:“陛下就这么走了?咱家该当如何?” 徐俌眨了眨眼:“张公公想回京城之事,是否跟陛下提过?” 张永怒道:“陛下一回来就住进皇宫,咱家连面都没见着,如何去提?难道徐老公爷就没想过帮帮咱家?” 徐俌一脸憋屈之色:“老朽同样没机会面圣……陛下跟前全都是奸佞小人,江彬和张苑就跟两条饿狼似的,凶神恶煞盯着,旁人能随便觐见?张公公要不还是想办法跟陛下提及此事……就怕陛下忘了啊。” 张永瞥了徐俌一眼:“你希望咱家早些离开?” 徐俌没好气地道:“以咱俩的关系,有必要争论这些吗?张公公你早些回京城是好事,最好能把张苑的位置给顶替了……老朽希望你能早一步成为内相,以后老朽还指望得到你的庇护呢。” 张永哀叹道:“没有个由头,根本无法请见陛下,除非有人相助。要么徐老公爷,要么……只能靠沈大人,旁人说的话,在陛下那边未必好使。” 徐俌赶紧摆手:“张公公千万别盯着老朽……老朽可不敢跟沈之厚相比,他是什么人?帝师!两部尚书!位极人臣!老朽不过是偏安一隅,靠祖上蒙阴的勋臣,跟陛下关系相对疏远,在朝中谈不上有什么地位!沈之厚才是朝中说一不二之人!” …… …… 朱厚照回到南京后,沈溪的信件莫名多了起来。 朝中包括谢迁、王琼、王守仁等文武大臣都在给沈溪写信,那些跟沈溪不太熟悉的地方官员和将领也在写,刚开始沈溪还要逐一回信,到现在已放弃,只选择那些比较重要的信函回复。 唐寅没回新城来,因为这次朱厚照打定主意要带他去京城,这基本符合沈溪的预期。但对于谢迁上奏中提到草原生变,沈溪却不这么认为,之前他已将草原搅得七零八落,青壮消耗得差不多了,还拆分部落和操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系错综复杂,要重新统一达延部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威胁大明边关了。 沈溪揣测这更多是谢迁促成朱厚照回京而采取的一种策略。 “大人,陛下已准备腊月二十五动身回京,现在南京城里兵马已在做准备,至于江彬则留滞江西之地,似乎已暂时失去陛下信任……” 云柳的调查仍旧着眼于皇帝及其身边近臣。 随着沈溪上奏要跟佛郎机人开战,云柳便彻底明白了,想方设法弄清楚皇帝的反应,以便这边及时而准确地做出应对。 沈溪听云柳把事说完,悠悠道:“北方早就被冰雪覆盖,黄河和北运河封冻,就算陛下现在动身,没个两三月也无法回到京城……谢于乔以为这招管用,但就怕窗户纸捅破……王琼或许跟谢于乔上奏的内容完全不同。” 云柳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谢阁老有意夸大事实?” “这还用问吗?” 沈溪笑着说道,“自打陛下出京城那一刻起,朝中文武百官便琢磨如何把陛下请回去,现在江南战事基本结束,还有何理由纵容陛下留滞江南不归?现在只是拿西北局势不稳来做文章,已算客气了。” 云柳神色间很是拘谨,实在想不明白,谢迁还有其他什么“不客气”的招数。 沈溪再道:“这么说吧,陛下不招我陪他回京,我的目的就算达到了,至少现在谢于乔也不着急让我回京城,或者说京城那边没人希望我回去……王德华在西北的日子不多了,下一步我希望他入朝接替我兵部尚书的位置,三边总督可以交给王守仁,或者是胡重器……” 云柳道:“大人真想卸任兵部尚书?” 沈溪点头:“我不回京城,兵部尚书还有必要做吗?我想把吏部尚书的差事也一并让出去,只是做个国公岂不逍遥自在?” “但大人……” 云柳替沈溪不值。 沈溪一抬手打断云柳的话:“官场最重要的是舍得,有舍才有得,对我而言,身兼两部尚书不是什么荣光的事,反而是巨大的包袱,早日甩掉我才可以放手做正事。” …… …… 朱厚照终于学聪明了。 这次他启程回京前,便让人去问询西北的情况。 船队刚到扬州,正巧王琼从延绥送来上奏,朱厚照得知西北军情并没有谢迁描述的那么严重。 “这谢老头,诚心消遣朕是吧?屁大点儿的事,也能说成鞑子叩关?” 朱厚照很生气,后果却不严重。 朱厚照本来下令急速赶回京城,但在王琼表明西北遭遇到的只是小股鞑靼骑兵骚扰时,就知道谢迁虚言恐吓的成分居多。 从王琼的奏报看,巴图蒙克正在整合达延部,这些寇边的鞑靼骑兵更多是遭遇雪灾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部族游骑,朱厚照便觉得自己这个圣君明主不该把目光着眼于西北,而是留在江南好好逍遥快活一番。 张苑劝谏道:“陛下,虽说王大人说西北军情无大碍,但到底刚经历宁王谋反,人心浮动,陛下回京城坐镇是应该的。” 此时张苑看起来忠君体国,好像什么事都在为皇帝考虑,但其实不过是他找借口让朱厚照回京城,如此一来他也可以在朝呼风唤雨,而不是跟着皇帝到处跑,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 朱厚照摆摆手:“京城自然是要回的,不过不用那么着急,可以缓些走……之前来扬州的时候没游览过瘾,这次朕到处走走,欣赏一下大明的风土人情。” …… …… 朱厚照又拿出游玩的心态,准备一路吃喝玩乐回京城。 张苑虽然担心,但好在朱厚照没提返回南京,甚至去找沈溪,让张苑觉得事情尚在可控范围内。 最主要的是江彬被丢在江西的穷乡僻壤没回来,现在张苑对付江彬有了底气,一来是皇帝的信任重新回到他身上,二来则是因为相继经历钟夫人丢失和娄素珍投河之事,让张苑觉得江彬已再难得皇帝信任,而他所拿出来类比之人,便是倒霉鬼钱宁。 名义上钱宁仍旧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其实跟逃犯没什么区别。 朱厚照到江南一趟,都没想过要把钱宁召到身边好好问问,谁都知道钱宁的位子很快就要不保,本以为会是江彬补缺,到现在落到谁头上实在难说。 反倒是之前一度失宠的张苑,现在扬眉吐气,走到哪儿别人都要拼命巴结他。 此中际遇让张苑意识到,司礼监掌印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一时失宠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扬州城内,张苑再一次挺直腰杆,地方官员和将领对他巴结甚多,上门送礼的络绎不绝。 张苑经过起起伏伏之后学聪明了,不再明目张胆收礼,做事上变得非常内敛,让人对扬州地方官员和将领表明自己“不收礼”的态度,同时让地方上尽量配合皇帝微服出游之事。 江彬不在,张苑把朱厚照游历扬州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连沈亦儿那边他也充分考虑到了,派人送去不少礼物。 张苑总算想明白了,要想在朝中站稳脚跟,打压沈溪是没用的,反倒应该充分利用自己跟沈溪的血缘关系,背靠沈家这座大山……毕竟自己也是沈家的一份子。 朱厚照在扬州游历两天,每天都起早贪黑,这次朱厚照没有着眼于秦楼楚馆,而是去一些名胜古迹转悠,苏通此时已快马加鞭赶来汇合,加上大才子唐寅以及一直留在皇帝身边的郑谦作为引路人,朱厚照在扬州做了一把文人雅士,玩得不亦乐乎。 这让张苑多少有些不痛快。 虽然平时朱厚照进出由他安排,但始终具体“节目”是由苏通、唐寅负责,而他只是下人,很多时候朱厚照以公子哥身份去见地方世家公子时,他甚至连上前招呼的资格都没有,这让他对皇帝身边新得宠的几个“佞臣”戒备起来。 朱厚照在扬州第三天,仍旧乐此不疲地参加各种诗会。 扬州的冬天不是很冷,再加上正好是新春佳节,朱厚照在参加完新春诗会后又欣赏在瘦西湖畔举行的灯会,而后才返回行在。 张苑把朱厚照送回行在后,气呼呼出来,他本想找唐寅说清楚,却没找到人,却碰上前来给朱厚照“送礼”的李兴。 “李公公,你这是作何?” 张苑见李兴手上端着一方木匣,不由问了一句。 李兴见到张苑时明显有些紧张:“一些小玩意儿,在下给陛下送来。” 张苑皱眉道:“陛下娱乐之事也用得着你费心?拿来吧!” 李兴抱着木匣不肯上前,嘴里道:“张公公,实不相瞒,这些都是地方上孝敬陛下的礼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能值钱的就一些珠宝首饰,那也是给皇后娘娘的,至于旁的都是民间戏本、说本这些东西,给您也是徒劳。” 张苑不满地道:“为了邀宠,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李兴叹道:“并非在下邀宠,而是陛下之前专门召见吩咐下来的……您也知道在下以前掌管御用监,跟地方上一些采办都认识,陛下可能也是考虑到这点,专门传见,问是否有地方上的好玩意儿送来。陛下要找什么,其实在下不是很明白,但既然陛下这么吩咐了,在下只能照办不是?” 张苑正要说什么,李兴又抢白:“张公公,这次是陛下亲口吩咐让送去的,在下没法把这东西转交给您,所以就此别过。” 说完,李兴直接绕过张苑往里走,嚣张的态度让张苑大吃一惊。 张苑本可以将李兴叫住,但他没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是皇帝直接对李兴下达命令,转交他手不合规矩,甚至可能被对方反咬一口。 “这狗东西,怎么也学得这般傲气了?早前在京城时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在江南来后,他总算消停了……怎么现在要回京城,他又硬气起来?难道是朝中有人为他撑腰?莫非是张氏外戚?” 张苑此时已知晓张氏外戚打压沈氏一门之事,以他的地位,本应是张家拉拢的对象。 可是朝中一直传言说张苑从守皇陵到重归司礼监掌印之位是走了沈溪的门路,暗中把他归为沈溪一党,使得他逐渐失去张太后的信任。 不然的话张苑连姓氏都是张家赐予,又是张太后亲自栽培起来的,更应该被张家人收买。 “他倒是跟张家人走近了……别是这些礼物,也是张氏一门赏赐下来的,若真如此的话,那以后咱家可要防着一点,别我那大外甥不回京城有意避开外戚之争,张家人却蹬鼻子上脸!” …… …… 朱厚照在扬州一连游览五天。 一直到正月初三,朱厚照玩累了,才有离开的打算。 张苑适时进言,让朱厚照早些启程,就算要游玩也可以换下一座城市。 朱厚照却依依不舍:“朕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前天诗会时,扬州孙家的大公子说要把他妹妹嫁给朕,听说是大家闺秀,颇有姿色,可惜昨天和今天都没见到孙公子……怎么都得见上一面,把婚事商定后再走也不迟。” 张苑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古来皇帝纳大户人家的闺秀进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也是皇家跟官绅结交的一种方式。 大明立国以来的规矩,不找豪门闺秀入宫,却会纳一些官宦人家的女子入宫作妃嫔,换任何一位皇帝做这种事,张苑都不觉得稀奇。 唯独就是朱厚照这么做,张苑才觉得不正常。 因为朱厚照一向对大家闺秀不感兴趣,朱厚照所好是成熟妇人,老惦记别人家的媳妇儿,而朱厚照之前一直宠幸的花妃、丽妃等人也都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出身。 张苑道:“陛下,您乃千金之躯,怎能被世俗女子玷污?” 朱厚白了张苑一眼:“什么玷污,说得好像她们要把朕怎么样一样……朕考虑清楚了,以前朕找女人,方向错了,所以才接连出现逃走和失踪的现象,甚至寻死也不肯陪在朕左右,朕付出真心都是徒劳。” 张苑眨了眨眼,心想:“咱们这个不务正业的皇帝居然也开始反思自己的爱情观了?” 朱厚照再道:“朕现在有了东西宫皇后,西宫皇后又是沈尚书亲妹妹,朕在皇宫内没什么妃嫔,正好趁着到江南,寻找一些大户人家的闺秀入宫,把她们封为妃子,以后朕的皇宫内女子充盈,朕也可以早些有子嗣。” 听到最后,张苑总算明白过来,暗忖:“陛下这是因子嗣问题发愁……说来也是,陛下年岁不小,却一儿半女都没有,身边女人没听说谁有孕事。这么多女人都不正常实在说不过去,那问题只可能出在陛下身上。” 这种事,张苑只是敢想,但不敢说出来。 张苑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陛下,那孙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您一无所知,再者他们也不知您是当今圣上啊……若是您透露身份的话,孙家态度如何还不知晓呢。”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应该说清楚……等朕走前再说吧……既然孙家欣赏朕的人品相貌,那朕就以普通人身份跟他们谈婚论嫁,谈成后再把身份相告……难道朕的身份还会辱没他们不成?应该是孙家的荣光才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3章 观念碰撞 朱厚照滞留扬州城七日。 这边张苑着急让朱厚照回京城,京城官员和勋贵更着急让朱厚照回去。 就连这段时间陪着朱厚照在扬州城吃喝玩乐的人也开始着急起来。 这天日上三竿,朱厚照尚未睡醒,距离中午的诗会还有一个多时辰,苏通前来拜访唐寅,试图让唐寅劝说朱厚照早些动身,返回京城。 “……唐先生,这几日虽然未收到沈大人来信催促,但你我陪陛下于此地长期逗留,迟迟不回京师,怕是别人要把咱们当作奸佞看待,就连沈大人的名声也不听……” 苏通虽然喜欢玩闹,但他知道分寸,明白自己身上早就打上沈溪的烙印,郑谦和唐寅同样如此……若是外面传出有关他们的恶名,沈溪基本也逃不掉。 唐寅幽幽叹了口气:“在下何尝不知应早日促成陛下回京?但你看现在这状况,陛下有想走的意思吗?” 苏通凑上前,轻声问道:“听说陛下想在扬州府纳妃?” 唐寅无奈点头:“的确有这层意思……但事情尚未定下来,毕竟陛下都是微服出游,别人不知他身份,这几天下来,已有人怀疑,不过没人敢把事情挑明罢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苏通在大事上没主见,整个人懵懵懂懂,非常需要人为他出谋划策。 唐寅善意地提醒道:“无论陛下滞留扬州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最好别打破目前这种微妙的平衡局面,即便要劝陛下走,也是沈尚书或者朝中重臣的事情,跟我等无关。” 苏通对唐寅的态度有些疑惑,皱眉道:“咱就不管了?” 唐寅摇头:“我们实在不方便说话……若以后还想在陛下跟前做事,只能尽量保持克制……其实就连沈尚书对于陛下平时玩闹之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多干涉……跟陛下唱反调,只会破坏君臣间的良好关系,触怒陛下,既如此不如细水长流,以后有的是劝谏陛下的机会。” …… …… 苏通感觉唐寅不太愿意劝谏朱厚照回京,回去后仔细琢磨:“唐伯虎好不容易有机会为陛下赏识,现在天天见面,谈天论地,正是他表现才学见识的绝佳机会,怎么舍得陛下回京,以后再难面圣呢?” 心有所感,苏通写了封信,派人送去新城,试图从沈溪那里得到解决之道。 不过就在苏通送出信件的第二天,朱厚照突然转了性子,着急地离开扬州,乘船前往徐州府……苏通没料到事情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半路上,苏通隐约听说皇帝仓促起行,与地方官绅联姻不顺有关。 “陛下好不容易见到地方士子推崇的大家闺秀,结果要样貌没样貌,要才学没才学,且刁蛮任性,颐指气使……陛下怎会看上眼且纳入宫中,自讨苦吃?” 郑谦带来的消息,让苏通稍微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到最后陛下也没泄露真实身份吧?” 郑谦笑道:“自然没泄露,若不然绝对不会出现有人把自家没人要的闺女嫁给陛下之事……陛下对此很生气,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接下来咱们要见陛下可能也会有问题,陛下心情不佳,短时间内怕不会设宴……” 苏通舒了口气:“不管如何,只要陛下早些回京城,不至于让咱们甚至沈大人落骂名,那就好。这近臣的差事不好当啊。” …… …… 年底这段时间沈溪都被一种节日氛围包围。 这是沈溪在新城过的第一个春节,此时大多数将士亲属都已到了新城,合家团聚,呼朋唤友,爆竹声声,晚上偶尔还会有焰火表演,新城处处洋溢着节日氛围,沈溪年底还给将士和工匠下发奖金,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此时沈溪收到苏通的来信。 对于朱厚照滞留扬州,沈溪并不觉得有多稀奇,只是对苏通的来信有些预想不到。 “如此看来,苏通真有忠君体国之心,在陛下跟前并不是一味胡闹。” 沈溪对苏通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换作普通人,被皇帝如此赏识,天天吃喝玩乐,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想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溪没有给苏通回信,这种私信往来因为两人特殊的身份,存在很大的忌讳。 沈溪也没有上奏劝说朱厚照,因为在他看来实在没那必要,不管再如何留恋扬州,朱厚照终归会离开扬州动身往北走,而沈溪早就料到朱厚照不可能在一个月内便从南京赶回京城,拖上三五月时间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于此事,沈溪采取了不管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 结果正月初八这天,张永特意从南京到新城来向沈溪拜年,沈溪非常意外,毕竟张永身为南京守备太监,不能擅离戍守之地。 “沈大人见谅,鄙人不过是借着出来巡查水师卫所的机会,跟您唠唠,看您是否能给予一点帮助。” 张永见沈溪时表现得很神秘,毕竟他不想让朝中人知道这次会见……张永虽然在南京当镇守太监,位高权重,基本可以说是号令一方,但感觉距离中枢越来越远,见到沈溪时说话带着几分丧气。 沈溪在官衙跟张永相见,话说得很直接,单刀直入道:“张公公想让本官协助你回京?” 张永点头:“陛下在南京时,鄙人想方设法要让陛下了解有个奴婢为他做事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却始终未能如愿。如今陛下跟前张苑一手遮天,连江彬、许泰等人都失势,若没有沈大人相助,怕是鄙人要被排挤,以后再难回京城。” 沈溪面对一脸急切的张永,微微一笑:“张公公,我压根儿就不想回京,自然也无法见到陛下……你觉得我能帮到你什么?” 张永道:“沈大人不回京城,应该是不想跟谢阁老等人正面碰撞吧?听说您现在有意卸任两部尚书,安心当国公,从此留在江南封地?” 沈溪脸色冷峻:“这新城可不是什么封地,乃是朝廷新辟的卫城……张公公千万别乱说话。” 张永赶紧道:“鄙人明白,是卫城,但这座城市是大人亲手缔造,其实也跟封地差不多……陛下回京,沈大人本该随侍在旁,回朝后执领两部,打理朝政,成就一代名臣。” “但您却选择留在江南,知道的明白您心胸豁达,不想涉及朝廷纷争,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陛下厌弃,就此门庭冷落呢!” “沈大人要想将来朝中能说得上话,不被人排挤,是否需要一个政治盟友呢?” “嗯!?” 沈溪眯眼打量张永,他知道张永会主动把话说透。 张永明白自己不说明白,沈溪会继续装糊涂,于是道:“这么说吧,以前咱家、拧公公和沈大人您就提过要共进退,现在沈大人更进一步,在朝中已到不可或缺的地步,陛下不能没有您,朝廷也不能没有您,咱们盟约可以继续……” 沈溪道:“结盟?但好像你没当上司礼监掌印,盟约便自动取消了吧?现在旧事重提,不嫌太晚了吗?” 张永急忙道:“不晚,不晚,沈大人您现在遭遇一些困难……这京城不好回啊,陛下因奸佞小人的谗言而对沈大人产生隔阂,此时沈大人非但不该避让,更应振作起来,扫灭宵小,重振朝纲。鄙人能为您做点事,非常荣幸。” 沈溪明显感觉到,这次张永见他,说话神情和口吻都低声下气。 以前张永在他面前还有谈判的资本,现在更像是丧家之犬,这跟对方现在堂堂南京镇守太监的身份严重不符。 沈溪道:“张公公是闻听什么消息,着急来见?” 张永低下头,叹息道:“鄙人听闻,张苑于陛下跟前进谗言,要将鄙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褫夺,只挂司礼监职,留任江南,至于在下领的东厂差事更是早早旁落……还听说太后娘娘利用京城文武重臣,还有陛下任命的近侍太监,削弱沈家在朝中的地位……可能会特别针对沈大人您。” 为了让沈溪答应合作,张永不惜把京城中外戚相争的事挑明,本来这些事是忌讳。 沈溪摇头:“张家本就是外戚,是太后之家,我沈家作为皇后的家族,犯不着跟他们争,所以才会避到江南来。” 张永道:“难道沈大人您就不怕太后娘娘利用夏皇后的家族来打压沈家?鄙人不是挑拨离间,只是提醒沈大人,花无百日红,许多事情不主动争取,就会被对手充分利用并频频打压,最后一败涂地。” “若沈大人觉得这话不中听,就当鄙人没说……鄙人现在只是迫切想回京城,哪怕只是继续当秉笔太监,也好过于被放逐江南之地……鄙人还想在陛下跟前伺候。” 张永说话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沈溪大概能理解此时张永的心态。 沈溪心道:“作为太监,哪怕是到江南富庶之地来当南京守备太监,有钱又有权,但到底不是在皇帝跟前,形同失宠。而留在皇帝跟前做事,则保留晋升司礼监掌印的希望……张永志不在南京统领一方,始终保持着一颗向上的心。” 沈溪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道:“本官倒可为张公公上奏,向陛下主动提及此事,毕竟张公公在平海疆和宁王之乱中,出力甚多,值得嘉奖,不过陛下是否会将你召回京城,一切都要看陛下的态度。” “如此甚好,鄙人感激不尽。” 张永赶紧站起身行礼相谢。 沈溪摆摆手:“不用感激,在下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只是张公公自江南离开,本官在江南遇到什么事的话,可能就孤掌难鸣了。” 张永道:“不会,鄙人就算回到京城,也会想方设法协助沈大人。” 眼见得到沈溪的承诺,张永心满意足地离开新城回南京。 沈溪送走张永,一直留在官衙后院屏风后听沈溪跟张永对话的云柳走了出来,行礼道:“大人,若是张公公肯相助的话,以后您即便不回京,也能控制朝廷局势……如此您也可以安心留在江南。” 沈溪摇头道:“我没事控制朝廷局势作何?” 一个问题便让云柳不知如何应答。 沈溪再道:“政客一张嘴,从来都不值得信任,张永说会帮我,但回京城后他真会履约?很多事不是他能决定,他背后有小拧子,甚至太后也会收拢他,他现在的承诺不过是想让我帮他忙罢了。” 云柳道:“卑职多言了。” 沈溪再度摇头:“其实你没说错,张永的确值得收拢,他跟张苑、李兴等人不同,他在朝中派系烙印并不明晰,这跟他因为功劳太高、开罪太多人有关,没人愿意把他当作自己人。” 云柳想了想,道:“张公公脾气的确不太好。” 沈溪本来神色严肃,听了云柳的话不由莞尔:“你倒是说得挺准的,昔日他履职东厂,帮助先皇和当今陛下做了不少事,别人惧怕他,不自觉就会抗拒,而且他本来脾性就大,加上做人有底线,不随波逐流,所以很容易开罪人……这几年尽管他地位飙升,却没人敢跟他亲近。” 听到沈溪对张永的评价,云柳连连点头,毕竟她是东厂番子出身,手下也有不少东厂旧人。 云柳请示:“大人是否要用他?” 沈溪道:“不是用不用的问题,只是利益结合罢了……朝中多事之秋,看起来一切风平浪静,其实不过是表面平静,下一步会出现怎样的变故谁说得清楚?再有一两月,陛下回到京城,争端更甚。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休息,你也回吧。” …… …… 年后几天,沈溪没有年前那么轻松,每天在官衙很晚才离开。 近来他去惠娘处少了许多,基本是回家歇息,毕竟一家老小都来新城了,他要照顾一下家里人的感受。 沈溪回家时,已临近二更天,家中妇孺基本睡下,只有谢韵儿和小玉在清理账目。 “相公回来了?” 谢韵儿见到沈溪回来很高兴,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在意沈溪在外做什么,或者说沈溪是否有外宅,她只知道沈溪把心思放在家里就好。 沈溪点了点头,看了小玉一眼,那边小玉赶紧把账册装进木匣,行礼后带走。 等小玉退下,沈溪才问道:“这么晚了还在做账,为何不等明天再做?” 谢韵儿道:“能早些对完账册,还是早点完成好。这不妾身正跟小玉商量,在城里置办一些产业?” 沈溪哑然失笑,半晌后道:“怎么,现在家里开销大了,必须得这么做么?” 谢韵儿喜滋滋道:“还不是相公把这座城建得太好?以妾身看来,以后这座城必定商机无限,趁着城内地价不高时,多买些回来屯着,以后无论是自己开铺子,还是卖出去,都有得赚。” 说起经商之事,谢韵儿滔滔不绝,似乎很热衷这方面的事情。 不过沈溪隐约有一些担心,道:“新城到底是我亲自建起来的,你需要田宅的话,我可以调拨给你,不用担心什么以权谋私或者怎样……这些土地的用途都是我提前规划好的,想怎么样都可以。” 谢韵儿严肃摇头:“相公建新城,规矩法度明晰,百业欣欣向荣,妾身不想让相公为难,还是买下来为好,买下来一辈子属于咱,无论以后想怎么都可。若是相公划拨田宅给家里,公私不分,怕有人会说三道四。” 沈溪对于谢韵儿识大体很欣慰,点头道:“问题就在于我离开后,新城的归属问题……不过目前看来,这里只会当作卫城使用,到那时只怕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会一天天衰败下去,让你失望。” 谢韵儿问道:“相公的意思是……不要买这里的土地和屋舍?” 沈溪想了想,回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后宅的事我还不想过多干涉,其实买一些回来也可,开些铺子,咱们回到京城后怕是很难再做营商之事,若这里你有事做的话,多少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 …… 沈家并不缺钱。 谢韵儿更像是个守财奴,也是在为沈家的未来打算。 沈溪不可能一辈子做官,现在虽然有了赐爵,但始终是以外戚身份立足朝中,很可能出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情况。 要是沈溪退下来,沈家需要有保障。 女人在居家过日子上,比男人更加用心。 而谢韵儿当上沈家女主人后,从来都是把压力变成动力,不管在哪里她都没有完全放弃经商,现在京城还有沈家的铺子。 而在沈溪跟谢韵儿谈过田宅买卖两天后,谢韵儿出手,购买了城北居民区一些临街屋舍,准备做买卖。 跟城南和城东基本是官建不同,城北随着居民增多,大批百姓开始购买向官府土地自行建造房屋。 沈溪没有限制百姓自造房屋,所收费用基本用在铺设街道和路灯等设施上,没有挪作他用。 百姓建造出来的屋舍可以买卖,而随着新城来的百姓数量愈发增多,城内官建区域、有路灯的街道、先期建造的屋舍价格水涨船高,让那些先进城的迁徙者得到好处。 谢韵儿把屋舍买在这边,也是想在靠近官建区的地方做买卖,以后找机会把房屋卖出去或者怎样,让手里掌握的财富升值。 谢韵儿的动向,其实不是什么秘密,百姓不知道自己要把屋舍卖给堂堂的沈国公,而谢韵儿也没拿出官家做派去欺压百姓,买卖公平公道。 消息很快传到惠娘处,让惠娘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 …… 这天沈溪到惠娘处,吃过晚饭后,惠娘直接问道:“沈家是准备从此后在这里安家落户吗?” 沈溪问道:“此话怎讲?” 惠娘便把她听说的沈家在城内买房子买地的事说出来,最后道:“有官不做,非要留在江南,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难道老爷想让陛下把这片地方赐给你当封地吗?还是说老爷要以此城为依托,跟朝廷对着干?” 沈溪皱眉道:“听你这话有怨气,怎么,你觉得我要造反吗?” 惠娘赶紧低头认错,不过以她的执拗,内心并不觉得有什么错。 沈溪叹了口气:“这是内宅女主人的意思,就当是投资吧。其实不需要这种投资,我可以给她们,但她们还是坚持这么做,我想的是她们手里有事情做,动起来,不至于注意力都放在家庭琐事上。” “老爷倒是想得开。” 惠娘道,“自古以来,男人哪个不想把女人藏在宅子里?怎么老爷非要让女人做事……女人不该相夫教子,一辈子不出院门么?” 沈溪没好气地道:“就算你最近没出门,也不能说我限制你自由……你想出去走走,或者做点事,我从不阻拦。我根本就没想过把女人当作牲畜一样关在院里,你们是独立的个体,想到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惠娘听了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溪一眼,沉默不语。 随即李衿把一些账册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拿过来看过,心中在想:“或许内宅的女人都喜欢算账吧,连韵儿现在都在想厘清账目,看到帐上的钱财,能得到一种满足感。她们精神上需要弥补,这也跟我平时给她们关爱太少有关吧。” “老爷,账目妾身已看过,没什么问题。”惠娘见沈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提了一句。 沈溪将账册放下,道:“你跟衿儿做的账,我从来都不觉得会有问题,其实你们不必拿来给我看,只跟我说一声便可。” 惠娘道:“一码归一码,出了问题,妾身担待不起。现在城里资金用度再次紧张,江西和湖广最近运来的木料大幅减少,而佛郎机人断了跟我们的贸易,暂时没有白银进账……如果想要完成收支平衡,甚至有所结余,非要城里的工厂加大产能不可,但年初这段时间咱们的商品想要打开市场实在太难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4章 账目 沈家不缺钱,先不说沈溪控制的商会赚取的巨额利润,仅仅正德皇帝多次赏赐累积起来总价值便超过十万两银子。 官兵军饷也不需要沈溪来操心,朝廷一直都是足额支付,南京小朝廷更不敢“漂没”沈溪的钱,一文不少地送到新城,然后由沈溪主持下发到每一个将士的账户上,将士拿着凭证可以到新城钱庄支取。 但新城建设却需要资金持续不断投入,到现在已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支应困难。 沈溪不得不考虑如何增加进项,这涉及未来半年甚至几年时间新城建设项目是否会顺利竣工,也涉及大明科技是否能有质的飞跃。 不过对于眼前用度紧张的情况,沈溪早有准备。 新城开销用度,很大程度依赖于新产品销售所取得的利润。 之前因宁王叛乱,新城生产的商品流通起来非常困难,现在江西那边危机解除,大江恢复通畅,沈溪也趁机扩大销售力度,争取尽快恢复市场。 同时他还把新城制造的产品积极销售到全国,如此便可以在朝廷不调拨库银的情况下,使新城实现自给自足。 不过从道理上来讲,沈溪还是要跟朝廷上奏,表明一下新城目前用度紧张,奏疏很快便发往京城。 沈溪这份上奏,更像是跟谢迁摊牌。 奏疏大约用了五天时间传到京城,通政司送呈内阁,谢迁在他位于长安街的小院打开沈溪的奏疏,手哆嗦着把奏疏看完,脸上神色波澜不惊。 此时谢迁对面坐着的是他信任有加的户部尚书杨一清,这次杨一清听说沈溪有涉及新城用度的上奏到京城,特来求见。 “南方的战事,终于结束了。” 谢迁放下沈溪的奏疏后,感慨地说了一句。 杨一清道:“在下实在不明沈国公之意……不知要从京师调拨多少银两过去才合适?” 谢迁打量杨一清道:“他要多少就给多少?这种事,最后还是要等陛下定夺,做臣子的不要想太多。” 这话更像是在搪塞。 杨一清大概明白谢迁的意思,低下头没有言语。 谢迁幽幽叹道:“说起来之厚去南边已近一年……这段时间南方经历连番风暴侵袭,好在北边波澜不惊,可老有人喜欢自作主张……” 杨一清听了谢迁的话,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谢迁说的是谁。 并不是沈溪,而是之前绕过内阁,对朱厚照直接上奏的三边总督王琼。 杨一清知道谢迁虚报西北军情,逼迫朱厚照返回京城,结果却被王琼的上奏揭破,现在朱厚照回京路上吃喝玩乐,一点儿也没着急赶路的意思,如此一来恐怕短时间内很难返回。 谢迁的不满基本源自于此。 心里门清,但杨一清却故意装糊涂,道:“照理说东南沿海战乱已平,连宁王也已作古,此时更应休养生息……却不知为何沈国公非要滞留江南,还有意跟佛郎机人开战?” 谢迁道:“还不是他有别的打算……其实早些时候,老夫给他写信,让他回京,履行吏部和兵部尚书的职责,打理朝政,结果却惹来这份没来由的上奏……” 说话间,谢迁把沈溪的上奏放到桌子上,没显得有多气愤,神色有些让人琢磨不定。 随即谢迁转变口风,道:“不过……要确保大明海疆平靖,的确应该有所付出,之前截留的财货,若实在不行的话就送过去,如此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的日子也好过些。” 杨一清又是一怔,没听明白谢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本来谢迁对沈溪有诸多不满,推诿之意明显,谁想转眼间便同意奏请。 杨一清心道:“谢阁老这是作何?之前不是说此等事都要等圣上批复?为何他却好像是要自作主张,把之前所拖欠款项都给补上,难道他支持沈之厚留在江南?” 不过仔细一琢磨,杨一清便明白过来:“谢阁老名义上催促之厚回京,但其实却巴不得之厚留在江南,毕竟之厚在朝中影响实在太大,他不回朝堂便不会有大的纷争,所有朝事谢阁老都可一言而决。” 想到这里,杨一清道:“谢阁老,那该补多少过去才合适?” 谢迁漫不经心地道:“以前拖欠多少,就给他送多少,陛下不是交待过么?这件事陛下早有决断,因此不需要再作请示,他现在这份奏疏……便当没看到吧。” 说完,谢迁拿起沈溪的上奏,当着杨一清的面,直接丢到炭火旺盛的火盆里。 杨一清这一惊不老小。 有人居然敢把朝中大员给皇帝的上奏直接烧毁,还是堂堂首辅大臣这么做,而上奏者更是朝中影响力巨大的沈溪,这不是公然挑战皇帝的权威是什么? 杨一清面对此等情况却不敢多言语,对他来说眼前所见实在太过震撼,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谢迁道:“他所求老夫满足他,不想他惹事生非,他应该理解才对……希望他不会胡乱说话。” 杨一清暗自叫苦:“谢阁老当着我的面烧沈之厚的奏疏算几个意思?拖我下水!?还是说谢阁老觉得如此做无所谓,就算陛下知道也不会加以怪责?这怎么可能!这是沈之厚上呈给陛下的奏疏,他一介阁臣有何资格如此做?” 杨一清试探地问道:“这奏疏,只是誊本?” “原本。” 谢迁瞄了杨一清一眼,“且是孤本,老夫没让通政司那边留档,这种事最好不要让陛下知晓。” 杨一清心里直打鼓,不过他现在大概明白,自己上了谢迁的贼船,他可没胆量站出来“揭发”,主要是他不清楚这件事背后到底有多少关联的人和事。 “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是非常时期罢了,之厚在江南一年时间,从无到有建设起一座城池,平息倭寇,佛郎机人远遁,实在居功至伟……老夫不是不知他的功劳,但有些事必须要按照朝廷的规矩来,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行事。” 杨一清又在想:“这是指桑骂槐?还是有意提点我?” 谢迁站起来:“既然之厚现在有需要,钱粮方面尽量满足他,从京师府库调拨不合适,就从江南支应。尽量保持低调,避免引起什么波澜,就算去年因战乱未曾给他填上窟窿,现在填上不就行了?” 杨一清想不明白谢迁的用意,但还是起身行礼:“在下明白。” …… …… 杨一清说明白,但回去之后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谢迁的举动在杨一清看来太过“疯狂”,他觉得此时的谢迁已不合适再当首辅大臣。 杨一清回到户部衙门后,屁股还没坐热,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工部尚书李鐩前来求见。 “多半也是因之厚之事。”杨一清心中有些担忧,“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但有些事跟他商议一下也无妨。” 杨一清出来见过李鐩,略微寒暄后二人来到相对隐秘的户部后院花厅,对桌而坐。 李鐩简单问询了一下户部情况,便把自己的来意说明:“刚得到消息,说陛下有意在运河沿线几座城市修建行在,需要自京城调拨帑币和工匠,应宁你可知晓?” 杨一清摇头:“这是工部之事,在下怎知?” 李鐩叹道:“说起来可真稀奇,这次是陛下直接派人回来传他的口谕,绕过内阁,直接跟工部提要求,但其实调拨钱粮以及建设物资,还得户部支持……可户部竟然没得到通知,真是稀奇。” 杨一清道:“运河沿线修建行宫,没什么实际意义啊……陛下此番回京,不知将来是否有巡幸江南的机会……你为何不直接跟陛下上奏,提出这个疑问,或者去跟谢阁老商议?” 杨一清的问题,李鐩很难面对。 李鐩苦着脸道:“谢阁老的脾气,应宁你并非不知,若与之商议,立即便会把这件事闹得朝野皆闻,无论最后是否要修行宫,都会闹得不可收场,实在没那必要。若单独上奏……如今工部哪里有那权限,有些事照样要过谢阁老之手……其实在下领谕旨后脑子有些懵,所以前来跟应宁求证一番,若是户部没得到消息,事情应该可以缓缓吧?” 李鐩说话时眼巴巴望着杨一清,希望对方出谋划策。 但此时杨一清正为谢迁烧毁沈溪上奏之事而烦恼,无心去想有关皇帝建行宫的事。 杨一清道:“不知是陛下坚持要建,还是陛下身边人有这种想法?” 李鐩想了下,随即摇头道:“不知。不过皇上派来的人,乃司礼监随堂太监,行事神神秘秘,按照来人话中之意,圣旨随后就会到。” 杨一清微微点头:“那就先等圣旨吧,调拨钱粮物资本就非工部职司,你有理由拖延,若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求助谢阁老。” “之厚没回京,朝事还是应以谢阁老马首是瞻,遇到为难的事情,不必考虑影响如何,只管跟谢阁老说明白。若你知情不报,便等于开罪谢阁老了。” 李鐩苦笑道:“难道非要走这一步?若是能直接劝谏陛下放弃大兴土木的念头,不是不用大费周章了么?” 杨一清见李鐩为难的样子,心中不由想:“不知从何时起,谢阁老已如此不得人心,或许朝事真应该由之厚来担当,至少之厚做事不至于每次都跟陛下闹得僵持不下。一些事上,谢阁老的确有欠妥当。” …… …… 朱厚照离开扬州没几天,又在淮安府城山阳县城安营扎寨。 此时黄河南徙经泗水在淮阴以下夺淮河下游河道入海,山阳县城位于黄河以南地界,扼黄河和运河水道,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城里除了建有府衙和县衙外,漕运总督和南河总督也驻节于此,附近又有烟波浩渺的洪泽湖,风景迤逦,名胜众多,引人向往。 朱厚照仍旧带着苏通、郑谦和唐寅三人去各处游玩,跟当地士子打成一片,好像朱厚照回京之路除了游玩没有其他好做的。 此时张苑很着急,之前他主动跟朱厚照提出要在大运河沿岸的徐州、山阳和扬州修建行宫之事没了下文,京城那边也没消息传回,不由如坐针毡,毕竟涉及敛财大计,他不能不慎重对待。 跟地方官员和将领伸手讨要银子太过危险,朱厚照盯得紧,若是从工程款中做文章的话,那中饱私囊的机会大得多。 这一点他也是跟李兴学的,昔日李兴督造皇陵,狠狠赚了一笔……论敛财的本事,张苑对李兴佩服有加,此时不过是依样画葫芦。 张苑鼓动朱厚照催促京城那边送银子来,此时沈溪已然得到朝廷的回复。 户部来函说明会补上之前半年多时间朝廷拖欠的修造新城的银两,一次性调拨等价于八十万两银子的物资,虽然这笔款项对于新城建设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在沈溪看来,谢迁已然难得大方一回。 “这数目听起来很多,但其实差强人意,老爷在新城耗费的资金应该超过五百万两银子了吧?” 惠娘作为新城大管家,对账务情况非常了解,她拿到这数字后,第一感觉就是少。 沈溪道:“五百万两不到,二三百万两是有的,当然若是算上一些以物易物的投入,还有将士的辛苦,就不止五百万之数了。” 惠娘叹了口气:“没想到一年下来花费这么大笔钱……京城调拨太少了,但若是能运来的话,多少能解燃眉之急。” 沈溪笑问:“是吗?” 惠娘不知该如何应答,显然八十万两银子根本解决不了多少问题。 沈溪道:“建设工厂,居民区,持续不断建造蒸气船,还有研究蒸汽机和供电技术,起码需要投入五百万两银子,这还是建立在物价不上涨的情况下。一年不到,因我造这座城市,木料、石材和钢铁等物资价格贵了许多,想从民间筹办太过艰难。” 惠娘望着沈溪:“那该怎么办?朝廷没法提供,那该从何处支应?况且国库显然没那么多钱拨付,就算有也不会轻易给老爷吧?” 沈溪点头道:“有关物资调拨问题,我会继续跟朝廷提请,这次明显是拆东墙补西墙,把原本就该属于新城的建设资金补上了。我猜想多半是谢阁老从中作梗,下一次我上奏,可能就不通过内阁了。” 对于朝中事务,惠娘不太明白,也就不想针对这方面的事情发表意见。 沈溪站起来:“账目给你送来了,按照朝廷批复,大概一个月左右时间物资就能到位,接收和分配工作就交给你……我先走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6章 洗牌正当时 张苑感觉自己遭遇到信任危机。 皇帝提及很多人的功勋,接下来会予以拔擢,对应的失意人高凤将从司礼监秉笔太监位置上退下来,而他也被朱厚照警告要剥夺司礼监掌印之职,心中有诸多怨言,如鲠在喉。 离开行在后,张苑心情极度沮丧,却只能按照朱厚照吩咐,派人去南京传召张永,前来淮安府城侍驾。 “陛下怎会突然器重起我的竞争对手来?多半是我那大侄子在背后搞鬼!可能是因为最近我没听从他的吩咐,亦或者是做事没跟他商议,恼怒之下便借张永之事来报复我。”张苑心中最忌恨也最担心之人,便是可以左右他在朝中地位的沈溪。 张苑回到行在旁的院子,此处乃是司礼监临时办公之所,他在行在外还有地方官员孝敬的宽敞院子住,谁知刚回来便见到李兴往外走。 张苑伸手将李兴阻下来。 李兴无奈之下上前见礼,恭维道:“张公公可真敬业,都快子夜了还回来做事。” 张苑没好气地道:“李公公不也一样,到现在才走?” 李兴笑道:“不一样,大不一样……您刚来,在下却要走,怎能相提并论?还是张公公更加勤勉。” 张苑黑着脸道:“你眼瞎吗?那只眼睛看到咱家才来?咱家才去面过圣,向陛下提了一些建议,其中就包括为你表功……陛下欣然应允,说回到京师后会对你加以重用,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成了首席秉笔……” “是吗?” 李兴大吃一惊,却不敢质疑张苑的话,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道,“以后在下会多向张公公学习,协助您打理好司礼监的差事。” 张苑一摆手:“不必了。咱家水平就那样,怎能比得上某些人在陛下跟前献媚,为了蝇头小利连底线都不顾……” 李兴一听觉得不对味,张苑骂人太过直接,李兴搞不清楚自己这几天如何开罪张苑,让对方指桑骂槐。 张苑咬牙道:“陛下欲召张永那老匹夫回来,说不得什么时候他就会执掌司礼监……高凤已作古……” 李兴惊讶地问道:“几时发生的事?高公公……这就归天了?” 张苑怒道:“死了倒好,可惜只是归田养老……陛下下旨要他从朝中退下来,谁都知道他是谁的人,现在陛下亲自领兵平息叛乱,威名赫赫,正想趁机收拢朝政大权,因此会更加器重沈氏一门……此时让姓高的退下来,你就没联想到点儿什么?” 李兴一阵汗颜。 毕竟从利益关系而言,他跟高凤休戚相关,高凤背后代表的是外戚张氏的利益,现在李兴也正在往张家那边靠拢。 若是高凤退下去,张家如断一臂,再难对朝事发生影响。随着沈氏崛起,张氏淡出历史舞台,意味着李兴就此失去朝中最大的靠山,有很大可能会因为之前一段时间对张氏外戚的相助而被沈溪清算。 就算沈溪不出手,一些有意向皇帝和沈溪靠拢的太监和官员也会打压他。 李兴不由瞄了眼张苑,感觉对方这话是在警告他……就算朝中人不把张苑归入沈溪派系,也都知道张苑跟沈溪走得很近。 李兴谨慎地道:“就算张永回来,不是照样要听您的?就算要上位也是以后的事情,暂时司礼监还是张公公您说了算!” 张苑冷笑不已:“漂亮话谁都会说,希望你言行一致,跟咱家站在一起,否则休怪咱家不客气。” “是,是。” 李兴忙不迭应承。 张苑又道:“陛下还说,小拧子进位秉笔太监,但不需在司礼监当值,有何事会由他转告陛下。这小东西跟张永过从甚密你并非不知,二人可说结成政治同盟,咱家以后想吩咐他们做事会很困难……以后你我在司礼监将举步维艰啊……” 李兴脸上露出苦恼之色,脱口道:“岂非说以后……” 他本想说,这司礼监掌印太监日后必会落入张永和小拧子之手,他李兴再无机会,但这话却没法当着张苑的面说。 张苑不屑地道:“知道危机就好,司礼监权势最高的就咱四个,他二人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你不给咱家抱团,非要选择单飞,跟什么国舅站在一块儿,那就离死不远了……咱家这是给你机会,别不识好歹。” 说话间,张苑重重地拍了拍李兴的肩膀,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在下以后必定以张公公您马首是瞻!” 李兴忙不迭应承,心中却打着如意算盘:“若太后那边不值得投靠,也不该投靠张苑,直接听命于沈大人不是更好?以后这朝中基本就是沈大人说了算……他不在京城,需要有人在朝中支应,咱家投靠过去正合适……” 显然李兴对张苑不是很服气,便在于张苑这人说话尖酸刻薄,为人又吝啬成性,说话办事全不着调,毫无人格魅力……这跟张苑有着浓重的小市民心态,文化水平不高有关,除了巴结皇帝外再无能力可言,撑不起司礼监的门面。 张苑却不知情,以为自己成功震慑住了李兴,一甩袖:“有些事必须在回京前搞定,等到了京城,就没有你李兴说话的地方了!” …… …… 小拧子得到朱厚照首肯,由仅是在司礼监挂职的随堂太监一跃而成为秉笔太监,不由喜出望外……之前朱厚照透露会提拔重用他,但没料到会是如此高的位置。 小拧子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朝中是个什么定位,知道自己资历严重不足……之前皇帝让他在司礼监挂职更多是身份上的一个认证,并无多少实权,这次突然就获得梦寐以求的职位,再也没有人敢小觑他。 哪怕以后他无法到司礼监处理奏疏,却拥有比普通秉笔太监更大的权限,因为他可以直接把需要司礼监朱批的上奏内容通告皇帝,等于说是皇帝安插在司礼监的眼线,地位甚至比张永更高。 本身小拧子跟张苑就势均力敌,现在的晋升,让他在跟张苑的对抗中稳稳地站到了上风位。 朱厚照累了一天,次日还要继续在淮安府各地游玩,早早便睡下。 小拧子当晚不需要值夜,跟唐寅一起往行在偏院走去,那边一排厢房便是小拧子和唐寅住宿和办公的地方。 朱厚照为了方便唐寅在跟前听用,参谋军机,破例让唐寅住在行在内。 “唐大人,小的实在感激不尽,陛下跟前全靠您提点才得幸进,您真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 小拧子嘴巴甜得滴蜜,刚进院子就把唐寅好好恭维一番。 唐寅诚惶诚恐地道:“拧公公客气了,在下何德何能当得起您相谢?在下于陛下跟前并未说几句话,若陛下真有什么触动并做出决定,那也是沈尚书进言的结果……就算要谢您也该谢沈尚书才是。” 小拧子微笑着说道:“都该谢……全赖沈大人给小的机会,不瞒您说,张永张公公跟在下关系不错,之前他去新城,得沈大人承诺,这才有了之前的奏疏,让陛下做出决定……这次等张永回来,与小的同在司礼监效力,必定有所报答。日后京师内外有何事,劳烦唐大人在沈大人跟前多美言两句……” 唐寅突然明白过来,心想:“这位公公分明是把我当成沈之厚于陛下跟前的眼线和中间人,想通过我来巴结沈之厚。” 唐寅连忙道:“以后在下于朝中任职,还要多仰仗拧公公您提携才是,不过外臣跟内侍间……沟通始终有些不便。” “无妨无妨。” 小拧子赶紧解释,“若只是平时见面寒暄,没人会不识相说三道四,朝中相对开明,谁也不会逮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再者谁不知唐大人于陛下跟前建言的功勋?此番平定逆王,唐大人居功至伟,回朝后陛下对唐大人定当重用。” 听到这里,唐寅的脸色突然有些凄哀。 别人一个个加官进爵,或者是达成心愿回到皇帝跟前效命,或者是得到军功犒赏,田宅和银钱一样不落,唯独他只是得到空头支票,仍旧以正七品文官的卑微之身在皇帝跟前做事,迟迟得不到提拔。 唐寅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回朝后,在下可能还是要从基层做起。” 唐寅这话多少有些抱怨的意思。 换作旁人或许不会这么表达对皇帝的不满,但唐寅始终有文人风骨,桀骜不驯的性格决定了他在很多事上不会选择藏着掖着,况且他也希望能通过小拧子的旁敲侧击,去皇帝跟前为他表功,从而让他得到官职提升。 二说话间已走到唐寅下榻的厢房门前,即将分开。 此时皓月当空,小拧子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满月,凑过去低声提醒:“唐大人您切莫着急,只要在陛下跟前做事之人,短时间内不封赏,意味着以后得到的封赏更多……你想想之前的江统领,还有苏大人和郑大人,他们现在的官职……都不低。您军功在身,陛下倚重有加,更不会忘记……这种事切忌操之过急。” 唐寅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在皇帝跟前做事有百益而无一害,与皇帝距离的远近决定了一个官员在朝中的地位,现在就算总督、巡抚级别的官员见到他也要客客气气,扬州和淮安知府更是把他当做祖宗供着。 想到扬州和淮安知府,唐寅心生微澜:“或许还不如坚持留在沈之厚跟前,至少沈之厚当初承诺过,让我得到正四品知府职位……现在看来就算我回到京城,也只能在六部当个小吏。” 唐寅心目中,要是京官和地方官中二选一,他宁愿在地方当老大。 京官官职低而且没多少油水,这些年他在江南各地游历,所见甚多,自然知道一方行政主官的权势有多大,而且按照大明惯例,京官外放基本都能加三阶以上,唐寅对于能外放知府憧憬已久。 唐寅点头道:“多谢拧公公提醒。” 小拧子紧忙道:“以后咱们不仅要互相提醒,更应该相互提点……唐大人您也累了,请进内歇着,小的明日再来问安。” …… …… 朱厚照在淮安府城停留至正月二十,才继续出发往徐州进发。 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在沿大运河周边为朱厚照准备的迎接阵仗也逐渐隆重起来。 朱厚照感受到自己身为皇帝的权威,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进献东西刚开始还偷偷摸摸,慢慢地不再遮掩并形成规模,甚至相互攀比,到最后形成惯例,各级官员和将领都必须对皇帝巡幸表达心意,礼单会交由朱厚照亲自过目。 朱厚照想在徐州继续跟扬州和淮安府一般低调出游,已不可能,也是因他在扬州和淮安府耽搁太多时间,让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知道他动身北上的消息,也为后来地方官府准备迎接之事上提供时间和各种可能性。 朱厚照于淮安府滞留期间,最忙碌的要数张苑,必须不断把地方官员和将领的“心意”透露给朱厚照知晓。 当然最得意的人也是张苑。 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对张苑的“孝敬”不少,谁送的礼物多就能得到张苑的重点推荐,不过这一切仍旧是在暗中进行。 本来张苑不敢收受贿赂,可当他发现皇帝对自己产生怀疑,随时都可能地位不保后,他的胆子开始肥起来,毕竟他知道自己想要养老只能靠这种方式敛财,如今正是他最风光时,但这种风光能持续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总而言之,朱厚照开始大张旗鼓回京,沿途各种各样的活动随之多了起来,皇帝行事也更加肆无忌惮。 …… …… 在沈溪看来,朱厚照这完全是属于“作死”之举。 本来他还觉得朱厚照有了进步,谁曾想没几天又开始折腾。 “再这么下去,跟历史上那个不务正业的正德皇帝没任何区别,很可能也会因为这种胡闹而出问题。” 沈溪开始隐约担忧起来。 “不知道他这次回京城,是否会因为半途瞎折腾而意外落水……这小子的水性不怎么好,为人又相当自负,或许真有可能。” 沈溪想到历史上朱厚照正是在平定宁王之乱后,回京路上因自驾小船捕鱼而落水生病,救上来后还仗着年轻力壮,不顾病情,依然沉溺逸乐,结果不到半年便嗝屁。 沈溪心里直打怵:“因我的到来,蝴蝶效应已生成,很多历史上发生的事虽然都次第发生,时间却错乱了……宁王之乱早发生十年,朱厚照也不会早十年落水吧?” 为了防止朱厚照出什么状况,沈溪只能派人沿途盯紧。 之前或许还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毕竟朱厚照刚开始还很低调,在御林军严密监控下,斥候要有什么作为很困难。但现在皇帝基本是大张旗鼓北上,斥候无需费多少力气就能得到皇帝的消息,有关朱厚照半途所作所为再不是秘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7章 第二五八〇章 代理人之争 沈溪稍感安慰的是,直到朱厚照抵达徐州也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来,也没听说这不安分的皇帝在半途遇到什么不顺之事。 跟之前在扬州、淮安两府一样,朱厚照抵达徐州后仍旧想以富家公子哥的身份去城内游玩,带着唐寅、苏通、郑谦过那种丰富多彩的、声色犬马的士子生活,可惜这回碰壁了。 到达徐州后,地方官府组织了盛大的迎接仪式,从码头到城门,从城门到提前安排妥当的临时行在,人山人海,沿途锣鼓喧天,彩旗飞舞,舞龙舞狮表演花样繁多,让人目不暇接。 朱厚照南下时曾在徐州盘桓相当长一段时间,徐州地方官员和将领对朱厚照的脾性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这次给朱厚照准备的阵仗算是量身定制……不用朱厚照自己出去找那些世家公子哥,而是准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选才大会”,各世家大族的公子哥排队等候面见皇帝。 这让朱厚照心里很不爽。 朱厚照喜欢跟士子打交道,不在于他对那些士子的才学有多欣赏,也不在于他想提拔英才,纯粹是为了好玩。士子中那些花样繁多的娱乐方式是他以前从不曾接触过的,这也跟大明到正德年间地方富足,民间奢靡风盛行有关。 就算路有冻死骨,依然不足以影响中上层地主阶层子弟的生活,正因为土地兼并严重,百姓生活变得困苦,盘剥可以随意加码,地主的日子才更加好过。 说到玩,自然是民间这些地主阶层子弟最懂行,吃喝玩乐的东西在他们手上发扬光大,大多都是朱厚照没接触过的。而此前苏通和郑谦能得皇帝赏识,很大程度上也源自于他们对于民间游乐之事的了解。 但朱厚照明显不想以皇帝身份跟这些士子接触,因为如此严肃的场合,根本见识不到那些士子的奢靡玩乐之事。 朱厚照手头有银子,还有唐寅、苏通和郑谦这三个见识广博的随从引介带路,本想好好过把微服私访的瘾,必要时甚至可以来一出“为民伸冤”的戏码,随便寻几个不开眼的官员开刀,可惜被地方官府破坏。 朱厚照接见几个地方士子代表,感觉无趣之极便再也不见人,躲在房中不出来,似乎随时都要从徐州离开。 …… …… 朱厚照心里不痛快,急坏了地方官员和将领。 皇帝南下时,朱厚照身边尚有得宠的江彬、许泰等人,回来时张苑地位没变,宠臣却变成了唐寅、苏通和郑谦三人,地方官员和将领完全不知到底该如何伺候这位性格多变的皇帝。 实在没办法,他们只能尝试跟张苑、唐寅等人接触,试着从这些个皇帝近臣口中探到口风,以便迎合上意。 张苑趁机大肆敛财,唐寅则全无见地方官的打算,但徐州知府还是找到机会向唐寅送礼,借机询问对策。 礼物并非是张苑转交,而是小拧子亲自送来……此时小拧子意气风发,一扫以往颓丧之气。 地方官员和将领此时终于琢磨过来了,无论皇帝跟前谁得宠,至少小拧子暂时不会失宠……小拧子之前就在司礼监官职,这些年在皇帝身边长盛不衰,现在更是飞上枝头进位秉笔太监,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不好好巴结一下这位年轻的新贵,说不定什么时候小拧子就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为内相,到那时再想靠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唐大人,这些是地方官绅的心意,礼单小的给您送来了。” 朱厚照闭门不出,陪吃陪喝陪玩的唐寅只能在屋里等着,毕竟正德皇帝随时都有可能传召他去叙话。 小拧子权势大涨,有了跟外界沟通的机会,基本是来者不拒,此番送来地方官员和将领的礼物,丝毫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唐寅道:“陛下那边可有说过接下来如何安排?” 小拧子摇头:“这可不好说……地方官府好心办坏事,知道陛下喜欢跟公子哥聚会,居然把徐州地界的名门公子都召集起来,集体参见陛下……这不是瞎胡闹吗?陛下最烦的就是一本正经跟人相处,之前气坏了,很可能打定主意,就此离开。” 唐寅叹道:“地方官府真是画蛇添足……陛下不会惩罚一批人出气吧?” 小拧子笑道:“这倒不会,不管如何,至少心意到了,虽然陛下不厌其烦,却也不会过多苛责。呶,这些是地方官员和将领向大人寻求解决方案开出的报酬,只要您能拿个主意,让他们讨得陛下欢心,回头还会有重礼送来。” 唐寅皱眉:“拧公公几时做起此等事来了?” 小拧子并没有恼怒,笑呵呵问道:“唐大人是说咱家为这些地方官员和将领跑腿,有失身份?咱家本来就是陛下的奴婢,看到主子不高兴,自然要体谅些,也想求一个稳妥的解决方案……相信唐大人也希望陛下回京路上有个好心情不是?” “他们问小的对策,小的没法回答,陛下心意实在太难揣测了,或许只有唐大人可以扭转目前的尴尬局面……哦不,苏大人和郑大人应该也能提供一些建议。” “不可说,不可说。” 唐寅语气生硬,“劳烦拧公公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在下并无良策,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实在消受不起。” 小拧子笑道:“没必要,送出手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若唐大人坚持不收,那小的便去给他们一些建议,就算效果不好他们也只能忍着,谁让他们要求着咱们呢?” 唐寅从小拧子口中听到一股桀骜不驯的“霸气”,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这小太监几时有这么大的口气?这才当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几天啊?甚至都还没正式上任,就开始摆谱了?”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唐大人,您看这样如何,让他们把人撤下,让城内恢复秩序,再请陛下出去游玩?” 唐寅略微琢磨,点头道:“如此也好,不如这礼物就由拧公公收下?这本来就是拧公公应得的。” 小拧子笑道:“既然唐大人不肯收地方上的送礼,不如这礼就当是小人送的可好?就当是小的一片心意。” 唐寅一怔,发现小拧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立即明白这就是皇帝跟前做事的“处世之道”,正迟疑是否要拒绝,小拧子已当他默认接受,行礼告辞。 …… …… 徐州地方上的官绅正为皇帝闹脾气而烦忧。 此时却有一人低调进入徐州城内,正是之前奉诏随驾回京的张永。 张永得到皇帝传召之后近乎是马不停蹄赶来,可惜到淮安府时得知朱厚照已北上,于是加快速度追赶,终于在徐州追上。 张永进城后马上去面圣,却被张苑派人阻拦……张苑下令让张永暂时留在驿馆,不许随便走动,等候皇帝传召。 就算再愚钝,张永也知道这是政敌对自己的打压,马上想到向自己的盟友小拧子求助。 虽然这半年张永跟小拧子间的沟通不多,但张永深切惦记自己跟小拧子间的同盟关系,而且他仗着已跟沈溪“谈妥”,觉得有了凭靠,主动派人去跟小拧子联系,却吃了闭门羹。 张永未料到小拧子会如此生分。 “他进了司礼监,当上秉笔太监,但到底之前我才是首席秉笔,现在是合则两利之事,为何他倒好像一副要将我踢出局的架势?难道是他跟张苑或者李兴等人有了密谋,又或者是对我此番回来有什么不满?” 张永见不到小拧子,无法求证心中所想,惶恐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越是见不着人心中越担心。 在张永看来,自己跟小拧子之间的联盟关系非常重要,甚至比跟沈溪间的结盟都更重要。 不过仅仅过了两天,小拧子便派人打招呼,约张永到行在后门外相见。 张永心中忐忑不安,却还是按时赴约,此时正值黄昏,张永在后门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小拧子才出现。 “张公公。” 小拧子姗姗来迟,不冷不淡地打了声招呼,却没有行礼。 张永主动过去拱手问候,小拧子一抬手道:“这几天忙于陛下之事,实在没时间相见,请海涵。” 张永不问有关自己跟小拧子的结盟是否有效,此时他更关心自己是否能尽快面圣,直接问道:“鄙人奉皇命而来,是否能早些安排觐见陛下?” 小拧子打量张永,摇头道:“难。” 一个字便让张永心情入坠冰窟,他脸色非常难看:“拧公公,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您不妨跟鄙人说明。” 小拧子道:“张公公,别以为咱家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你回到陛下跟前,情况跟以前大不一样……张公公猖狂得很,拽紧手头权力,严防死守,生怕再出个江彬、钱宁,你知道咱家出来见你要冒多大的风险?” 张永听了这话,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不过随即小拧子的话让张永心情重新恢复郁闷。 “但咱家做事也需要考量,比如说跟张公公你的关系……咱家不能说随便信任谁,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归谁还不一定呢。” 张永一阵恍然:“以前小拧子跟我结盟,是因为他的声望和资历不足以角逐司礼监掌印,需要扶植个听话的傀儡,而我就是他选择的傀儡……” “现在小拧子已成为秉笔太监,且他在陛下跟前始终保持圣眷不衰,对我的倚靠也就没之前那么强烈,甚至想自己上位……若如此的话,我就成了他的竞争对手,难怪他会对我如此冷淡。” 张永诚恳地道:“拧公公说的哪里话?咱们什么交情?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来,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不都要听您的?” 小拧子冷笑不已:“那位张公公听咱家的话了吗?” 张永表态道:“若是鄙人的话,一定对拧公公唯命是从。” 小拧子斜眼打量张永,好像有所怀疑,但最后没计较,摇头道:“总归你面圣之事,咱家会努力帮你争取,是否成行全看陛下的态度,以及张苑是否从中作梗。赶紧走,别让人看到,不然又要惹麻烦,回京城前,司礼监可是众矢之的。” 张永明白小拧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年多来中原大地战乱不断,皇帝南巡一趟也经历宁王谋乱的考验,可朝中文臣武将却基本没挪窝,反而是司礼监率先进行洗牌。 看起来司礼监掌印太监没动,变化不大,但其实司礼监内经历了一次大洗牌,对京城张氏外戚势力打击很大。 在这多事之秋,司礼监内不管是新人老人,需要加倍收敛。 张永道:“那之后有何事,如何跟拧公公商议?” 小拧子眯眼道:“能有多要紧的事?以为陛下真不见你了?有件事咱家要跟你说明白,这次你能回到陛下跟前,沈大人和唐大人出力不少,你明白该怎么做吧?” 张永愣了一下,刚想开口,小拧子凑过来道:“沈大人暂且不回京城,却有唐大人、苏大人和郑大人在陛下跟前做事,你其实应该去见他们……尤其是唐大人圣眷正隆,他才学过人,足智多谋,比你在这里当没头苍蝇强多了!” 张永忙不迭点头:“鄙人受教。” “嗯。” 小拧子点了点头,他故意在张永面前表现出一种高傲的态度,显得很生分,其目的主要是考察张永的态度,见对方很识相,心里非常满意,又一摆手道,“记得没大事别来烦咱家,回京城前你我尽量少见面,被陛下知道事情可就大条了!” …… …… 张永并不是糊涂人。 刚开始有些事他没想明白,回去后便恍然大悟。 “小拧子倒挺有头脑,知道这会儿司礼监经历重大洗牌,他作为新晋秉笔太监,乃众矢之的,若别人知道他跟我这个前首席秉笔太监走得近,或许会被有心人攻击,所以才跟我保持距离,不给别人嚼舌根子的机会!” “他这么做,也是想震慑我……他出京一趟,羽翼逐渐丰满,别是下一步他来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但以他的年纪,别人会服气么?” 无论张永心里有多少质疑,至少把小拧子的话听进去了。 紧接着他便去求见唐寅。 见唐寅比见旁人简单许多。 唐寅在朝中没什么朋友,却跟张永一起在沈溪军中效命过,算是有一定交情,张永作为前司礼监首席秉笔,更像是赐见,唐寅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当晚朱厚照睡得很早,唐寅无需侍驾,应邀到驿馆相见。 张永对唐寅很热情,亲手搬来椅子,还端茶递水,脸上满是恭维之色。 唐寅道:“张公公实在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张永笑道,“世事无常,想当初咱家跟伯虎你出征草原时,何等落魄?未料到这才两年,咱家位在司礼监,而你也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地位非比寻常……此番伯虎回到京城后,必定加官进爵。” 唐寅面色有些尴尬:“在下不过是尽本分做事罢了。” 张永叹道:“谁又不是呢?但就算尽本分,有时候也需要一点机遇,比如说有伯乐赏识……你跟咱家不是外人,沈大人给咱们带来的好处……多不胜数,陛下对你我的信任也是这个原因。” 张永为了让唐寅相信他的诚意,故意把话题往沈溪身上扯,以显示二人系同出一门。 唐寅点头:“在下能有今天,的确很感激沈尚书的赏识和栽培。” 张永笑道:“咱家也一样,以前咱家不过是在东厂做一些得罪人的差事,谁曾想跟着沈大人当了几回监军,看看现在……在司礼监内排位第二,天下敬畏。所以说,能找到一个有本事的人作为合作伙伴,比什么都重要,人生需要机遇啊。” 唐寅微微蹙眉:“张公公有话直说便是。” 显然唐寅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之人,看出来张永召见的目的,干脆直言不讳。 张永笑了笑:“是这样的,咱家奉命回司礼监,高公公从秉笔太监的位子上退下来,现在司礼监仅剩下三位秉笔太监,咱家居首,以后在朝中多少能做点实事……” 张永说话时,二人对视着,都想从对方的神色中发现端倪。 张永再道:“不过可惜,咱家在陛下跟前没有发言权,以前取得的那点成绩,还多亏沈大人庇佑,现在沈大人不回京城,有什么事咱家没法跟他请教,而伯虎你一向足智多谋,咱家便想,以后你我多亲近些,有事可以坐下来商量。” 唐寅摇头道:“在下何德何能,当得起张公公如此高看?” 张永摆摆手:“伯虎你可不能妄自菲薄,你不是江彬、钱宁之流,你有真本事,且你是文官,若非当初蒙冤鬻题案,你早就是进士出身,位列朝堂,不过现在也不晚,你这算是大器晚成吧,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咱家一向处事公道,伯虎你有能力,咱家以后要多仰仗你。” 唐寅苦笑道:“实在当不起。” 张永见唐寅神色间有所回避,试探地说道:“其实有些事咱家明白,这朝堂纷争,暂时轮不到咱们牵扯进去,目前朝中主要还是太后娘娘,谢阁老代表的文官,以及各部堂高官的纷争……当然还有沈大人……” “嗯?” 唐寅听出端倪,却故意装糊涂。 这事只能由张永来挑明,“此前咱家去见过沈大人,按照沈大人之意,以后朝中有何事都可商议……伯虎跟沈大人过从甚密,他没跟你说这事儿?” 唐寅摇头:“在下从不知朝中派系和朋党之分,沈尚书也未跟在下提及此事。” 张永赶紧道:“那是那是,沈大人处事公正廉明,怎会结党营私?但有些事还是商议着做……伯虎你代表了沈大人,至少在咱家心目中,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咱家绝对不会横加阻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9章 去留间 韩乙出官衙时很懊恼,觉得这回自己亏大了。 虽然不至于说倾家荡产,也足以让他狠狠吐出一大笔资金,不过他也有别的选择,那就是连夜出走新城,不再给沈溪做事,但那么做的话损失只会更大,沈溪打定主意要对付他,朝中没人能够出手相助。 “韩当家,跟沈大人商议得如何了?” 马昂见韩乙出门来,赶紧迎上前笑着问道。 韩乙跟马昂是故交,二人间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一个看中对方的身份,另一个看中对方的钱财和在江南黑白两道的势力,正可谓臭味相投。 韩乙道:“沈大人说要征调我在南码头那块空地。” 马昂一怔,随即点头道:“我知道你那块地……有三亩大小,你买的时候周围都很荒芜,但现在随着港区连续扩建,库区已建设到你那块地附近……你若是现在卖出去的话,至少能涨个十倍左右的价钱吧?” 韩乙摇头苦笑:“没那么夸张。” 马昂笑道:“刚才我还在跟主管南码头的朱管事说话,他说沈大人已为你在商业街准备了四亩土地作为交换,地契已备好,明天就能给你送来。那块地地理位置优越,钱庄货栈云集,你完全可以把地拆分卖出去,能赚不少呢。” “哦?” 韩乙对此非常意外,他没料到沈溪真的会为他置换土地,还是以好地换他的差地,简直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马昂道:“我还能骗你不成……现在城市发展步入正轨,商贾如潮水般向新城涌来,官府仅仅靠出售土地就能大赚一笔,况且沈大人还提前规划建设了那么多居民小区,每一栋楼、每一套房都价值不菲,还能看上你一块破地不成?” 韩乙想了想,不由点头:“也是,本来这里是荒芜之所,要不是沈大人,或许几百年都不会聚集这么多百姓和商贾……大明禁海已久,要开发谈何容易。” “正是如此!” 马昂笑着说道,“能跟着大人,真是咱们的幸运啊……接下来你没事情了吧?要不咱喝酒去?” 韩乙很为难:“还是不了,沈大人那边有采办货物的事交由鄙人去做,涉及五万两银子的大买卖,不敢疏忽大意。” 马昂惊喜地道:“看来是沈大人高看你一眼,准备正式接纳你为他做事……你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韩乙心想:“这飞黄腾达的机会需要花五万两银子!可真贵!” 马昂道:“既然涉及采办之事,不用沈大人手下主动上门来见,我直接带你去找便可朱爷和九爷……要不咱俩一起?” 新城内朱鸿和马九的地位相对较高,便在于他们是沈溪的家臣,马昂这样靠巴结沈溪上位的将领暂时都要靠边站。 韩乙摇头道:“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马昂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沈大人既然给了你做大买卖的机会,你尽量别从中捞银子就是……等下九爷那边会把公文给你,咱们去吧。” 韩乙一摆手,苦笑着摇头:“算了算了,鄙人还是回去等沈大人的消息为妥。” 马昂有些着急了:“你这是不相信我啊……我说过在沈大人跟前吃得开,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你要是再拒绝,就不当我是朋友。” 韩乙无奈之下,只好跟着马昂去见马九。 …… …… 随着马九调拨银两,韩乙彻底放下心来。 他本以为自己要被狠狠地宰上一刀,到此时才知道原来沈溪并不稀罕他那点儿家业,他所有资产加起来,对新城建设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沈溪看中的是他背后的商贸渠道。 当晚韩乙请马昂喝酒,因不需当值,马昂高高兴兴地赴约。 城南酒楼包厢里。 马昂三杯酒下肚,惬意地打了个酒嗝,笑着道:“韩兄弟,以前你做过什么事,大人心知肚明,但此番既然交托你差事,那就意味着既往不咎……也是你悬崖勒马,选对了立场,但若你以后做什么对不起大人和朝廷的事,别怪我没提醒你,绝对会万劫不复的悲惨下场。” 韩乙举起酒杯来敬酒:“马兄弟提醒得是,在下不定会牢记今日你所言,尽心尽力为沈大人做事。” 马昂凑过来:“之前跟你说过,让你再于江南之地找些美女回来,你可有留心?” 韩乙往周围看了一眼,神色拘谨。 马昂心领神会,摆摆手让侍卫退下。 韩乙把自己的随从给屏退后,才神秘兮兮地道:“找是找了,但需要时间才能送到这边来……但沈大人交待我去做事,时间上怕是有些来不及。” 马昂笑道:“那无妨,人我替大人接收下来便可。” “这……” 韩乙不太情愿,毕竟这种讨好沈溪的事,由别人代劳,最后沈溪领谁的情还不一定。 见韩乙迟疑,马昂大为不满地道:“怎么,韩当家不信任在下?你可别忘了,在下替你做了多少事,要不是代为引荐……怕是沈大人不会见你,更不会给你继续赚取银子的机会……” 韩乙赶紧陪笑:“马兄弟误会了,鄙人不是这层意思……鄙人之所以想要亲自把人送给大人,其实是想让大人知道鄙人的诚意。” 马昂摆摆手:“想送东西给大人的多了去,但没谁成功过……你可别忘了我跟沈大人是何关系,要送礼非经我手不可。” 韩乙又笑着把酒杯举起来:“那是,谁不知马将军有位好妹妹?” 马昂略微有些不满:“有些事不能张扬,我也就是跟韩当家你熟悉一些,才把实情告知……其实舍妹在大人身边这件事非常隐秘,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你尽管放心吧,人送过去后,舍妹会提到你的名字,大人绝对会领你的情。” 韩乙不再跟马昂争,他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跟对方叫板。 现在的马昂在沈溪麾下风光无限……跟以前利益交换不同,那时候马昂对他还多有巴结,但现在位置基本倒了过来。 韩乙笑道:“先谢过马兄弟从中奔波忙碌……来,我们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马昂志得意满,看了看左右:“光这么饮酒有何意思?叫几个歌姬舞姬来,一起喝酒才好……” “歌姬舞姬?” 韩乙为难地道,“这里到底不是在苏州或者杭州,你看在下也没做什么准备……” 马昂笑道:“你没准备没什么,我这边有准备就行……来人啊!准备歌舞娱兴。” 马昂一声令下,从后堂出来几名莺莺燕燕的歌女和舞女,表演就此开始。 酒宴多了几分靡靡的氛围,此时韩乙却无心酒宴,心中还在想日后如何才能在沈溪身边安身立命,倚靠沈溪的权势,壮大自己的生意,同时为子孙后代谋求一个上进之路。 …… …… 就在马昂和韩乙饮酒作乐时,沈溪却在官衙书房里,对着满桌公文,批阅处理。 这里面不但有新城的卷宗,还有朝廷转发来的,他现在是以两部尚书的身份兼任新城城主,南方战事基本平息,他的差事一个都没卸下来,使得他完全躲不过朝中事务,很多之前被积压的公文都从京师转到他这里,等候批复。 “大人,韩乙如今正在跟马将军喝酒,深夜也没出酒楼。”一直等过了子时,云柳才打破书房内的宁静。 沈溪终于从堆砌成小山般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看向云柳。 二人视线在空中碰撞,云柳下意识地低下头。 沈溪道:“派人明日一早催促韩乙起行……这次监督他采买之事,就交给你了,你和熙儿不用亲自去,派人盯着便可。” 云柳不解地问道:“大人是担心此人会生异心?” 沈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并非我的人,这次投奔过来更多是为了利益,难保他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背叛我……以前他跟倭寇做买卖的账我还没跟他清算呢。” 云柳道:“大人,若继续用此人的话,怕是会尾大不掉……韩乙在江南势力不小,很多地方官和江湖势力都与之有交情,这种人一旦反噬,危害极大。” 沈溪微微点头:“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情况,但现在看来却不得不利用他。唉!其实我也不想直接除掉他又或者怎样,此人固然有罪,但现在江南很多地方事务,并非我这个从京师空降的官员可以牵扯进去,非要有他这样半白半黑的人来协同……南京那边我指望不上,连张永都回到陛下跟前,韩乙到底帮我打赢那场海战……希望他能知进退,全心全意为我做事,暂且就不动他了。” 云柳问道:“大人,这便是妥协吗……其实以大人您的能力,在江南栽培全新的势力,并不难。” 沈溪笑着说道:“你比以前更懂事了。” 云柳低下头,谨慎地道:“卑职不过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沈溪道:“我之所以不在地方培植势力,便在于人多眼杂,本来我以为要在江南停留个三五年,但现在看来,可能用不了几个月就要回京城,如此在江南大肆扶植党羽,我一旦离开就会有人借机在朝中攻讦我。所以我现在做什么尽可能低调。” 云柳想了想,点头道:“大人回京城,或许是好事。” 沈溪道:“所以地方上的事务暂时交给这些地头蛇去做,我不必要把摊子铺得太开,本来建造一座城,在朝中就有很多非议声,现在倭寇都平了,我留在江南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 “先等着吧,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京城内就会有让我回去的声音,那时就是我暂时离开的时候。” …… …… 如同沈溪所料,就在他于江南继续过着城主的悠哉日子时,京城内官场也在发生变动。 一是五军都督府的变动。 张懋生病在身,感觉自己力不能支,生怕突然一病不起没人继承他的位置,赶紧想办法把孙子张仑从新城召回来。 二就是谢迁。 本来谢迁对于沈溪留在江南是持“支持”的态度,毕竟沈溪不回京城,朝中很多事都可以由他决定,他跟沈溪间不会产生矛盾,属于两全其美的好事。 不想朱厚照对司礼监开刀,将在京城没有过错的高凤给拉下马来,同时增补小拧子为秉笔太监,这事给了谢迁很大的触动。 谢迁琢磨开了:“司礼监内已进行新老交替,那朝中自然也会进行。陛下早就想培植一批年轻人顶大梁,回京途中已忍不住动司礼监,就怕回到京城后直接拿内阁和六部开刀……沈之厚这小子人留在江南,朝中很多事都处于我协调下,陛下必定心生忌惮,或许下一把火就烧到我身上。” 谢迁本来并不觉得自己擅权,不过当知道皇帝即将回来,而且有可能拿朝中老臣开刀时,谢迁慌张起来。 他自然知道自己以前跟朱厚照作对太多,遭致正德皇帝反感,也知道沈溪不在朝中,没人能跟他携手跟皇帝叫板,这让他对沈溪产生一种莫名的依赖感,开始考虑把沈溪这个“政敌”拉回京城。 正好谢迁去探望张懋病情,两个老家伙坐下来一谈,都提到让沈溪回京城之事。 张懋病得不轻,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道:“于乔啊,之厚这孩子年岁虽小,但顾大体,明事理,你看这几年朝廷不仅没出什么乱子,还国库充盈,说明他做的事都利国利民,而今陛下回京路上太过胡闹,若是让之厚一起回来,或许能多加劝谏。” 谢迁黑着脸:“就怕他在的话,会让陛下变本加厉。” 张懋苦笑道:“那倒不会,之厚到底是翰苑出身,这几年虽然没进内阁,但都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做事……你非要挑他的毛病,那自然一挑一大堆,可结果如何?你以前最担心他不能服众,你现在再看看满朝文武,有谁还会对他的本事有质疑的?” 谢迁想了想,之前虽然在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时候有人闹过事,但之后沈溪病休在家、出征江南的情况下,让兵部和吏部一切都处在和谐有序的状态下,这足以证明沈溪能力不凡。 张懋道:“老朽这把老骨头在朝中未必能再坚持几年,这朝中上下值得托付之人,除了你谢于乔外,就是沈之厚了。这都多少年下来了,以前对之厚的误解也该消除了……咱这些老家伙也该往前看,于乔你觉得呢?” 谢迁脸色不太好看,迟疑半晌后才道:“回头再做思量……公爷你多休养,身体要紧,别做他想。朝中事暂时不需多挂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0章 为害一方 谢迁没有直接在张懋面前表态让沈溪回来,不过显然已动了这方面的念头,且已准备付诸实施。 而此时朱厚照在徐州城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躲在行在三天后便开始外出游玩,只是性子突然变得乖戾起来,跟恶少一般带着大批侍卫招摇过市,甚至带人径直入士绅宅院,虽说没有直接抢女人或者搬东西,但所做作为让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苦不堪言。 因为皇帝身份没有暴露,很多世家大族奋起反抗,但因家仆数量无法跟朱厚照所带侍卫抗衡,数次冲突中均被朱厚照带人闯入家宅,便到官府告状,可惜官员都知道乃是皇帝所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 在这件事上,被皇帝抛到一边的唐寅、苏通和郑谦三人毫无办法,他们虽有心劝阻,却不知该从何着手,因为司礼监掌印张苑一直在旁推波助澜。 张苑知道现在皇帝心情不好,之前地方有关迎驾安排不合朱厚照心意,他便想出个主意,让朱厚照扮演一回“恶少”,过一把为非作歹的瘾,有意为难地方官绅。 本来早年朱厚照便在京城做过强抢民女之事,虽时过境迁,但再做这种事居然驾轻就熟,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过分。 朱厚照嬉闹两天,没做太出格之事,却让徐州官绅跟防贼一样,只要稍微有点资产的人家便会加强门禁,大白天也房门紧闭,想尽办法加强护院人手,同时派出奴仆到街头打探消息,一旦听说有谁带人招摇过市便早做准备,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女人藏起来。 第三天早上,朱厚照出来一趟,便没进到任何一家人房门,有些百无聊赖。 中午在一处酒肆吃饭,张苑过来跟朱厚照报信,并非朝事,而是告诉朱厚照城里哪些人家戒备不足。 朱厚照道:“你说这两天经朕这么一闹腾,徐州应该人人自危了吧?” 张苑被朱厚照说得一怔,他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会有如此“自知之明”,赶紧道:“陛下体察民情,深入百姓家中,与民同乐,他们为何要人人自危?” 朱厚照眯着眼,面色深沉:“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朕那是体察民情吗?拍马屁也不是你这样拍的……朕本来就是想在城里制造点事端,找点乐子罢了……朕实在是闲得无聊……” 张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朱厚照对答,生怕说错话被皇帝怪责。 原来皇帝知道自己所做并非善事,如此一来想要继续忽悠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朱厚照再道:“下午不去那些人家,改去官府逛逛……嗯,就到州府衙门擂鼓鸣冤,说这两天城里有贼人出没。” 张苑瞪大眼道:“陛下,这算……哪一出啊?” 朱厚照笑道:“就当是贼喊捉贼吧!朕不算是贼,纯粹是为了好玩……城里这帮官员不是喜欢替朕张罗吗?朕就让他们吃点苦头,看以后朕所到之处,那些地方官谁还敢乱来……他们不让朕过好日子,朕也不会让他们消停。” …… …… 朱厚照果然说到做到,吃过午饭就到衙门报案,检举揭发的对象居然是自己,这种事让徐州地方官员闻所未闻。 徐州知州怕跟朱厚照照面,干脆称病不出,派出同知来接见,表面上还要装作不认识,面对皇帝递出的伸冤的状纸,表现出一副重视的模样,毕竟涉及官员政绩,一点都不敢疏忽大意。 朱厚照没勉强说一定要见到知州,得意洋洋,先把自己当作苦主,又把自己前两日所为添油加醋抨击一番,这才厉声喝道:“你跟刘知州说,若不早些破案,将嫌犯一网成擒,城里始终不得安生,百姓日子不好过,就算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作为……看看,这么短时间里,市井便萧索许多,民生不易啊!” “是,是!” 这位徐州同知姓何,乃是弘治六年进士,沈溪要比他晚十二年中进士,但彼此官职天差地别。此时何同知除了在那儿拱手行礼外,基本不敢做别的。 张苑见对方不回应,便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我家公子的话,你可有听到?为天子牧守一方,需体谅民生不易,记得多派衙差上街巡逻,若遇到闹事的一概抓起来,但别抓错人了……我家公子带人上街可不是惹是生非,而是维护市井秩序。” “知道了!知道了!”何同知按部就班回话,头垂得越来越低,眼看额头都快挨着膝盖了,这种状况让朱厚照意兴阑珊,一摆手道:“却不知这徐州地方做事是否妥当,回去看看情况吧……走了!” 言罢,朱厚照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州衙,把里面上上下下几十号官吏吓得鸡飞狗跳。 等朱厚照走后,何同知赶紧进去找自家知州,商议对策。 …… …… 朱厚照瞎折腾,唐寅和苏通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对于朱厚照到底要达成什么目的,连一向自诩足智多谋的唐寅都没看懂,无奈之下只能把这边的情况写信告之沈溪。 原本唐寅想跟沈溪保持距离,但在张永和小拧子相继跟他示好,且表达结盟之意后,唐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在于得到君王多少宠幸,而在于自己背后的靠山是沈溪。 若是皇帝有什么特殊情况自己却不跟沈溪打招呼,等于是自绝门路。 唐寅这边还在忙着写信,苏通已经派人把信函送往新城。 不过二人都知道,就算沈溪看到信并及时回复,消息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个五六天,中间发生什么事实在不好说,必须要先做出应对。 苏通没有主意,只能登门求教唐寅。 唐寅尽管也没看懂皇帝的用意,但在苏通面前却表现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唐寅道:“陛下此举看似胡闹,却也暗藏深意,你还是别多问……陛下若有吩咐照做便可。” 苏通听得云里雾里,道:“唐先生准备如何应付?陛下可是对你有所交待?” 唐寅摇头道:“陛下这几日都自行出游,未曾让我等随驾,不过这种状况应该持续不了几日,稍后便会有结果……你早些回去吧。” 苏通见唐寅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只能匆匆告辞。 唐寅则满腹疑惑,根本看不懂朱厚照出什么招,而眼下徐州城内的确闹出不少乱子,唐寅作为皇帝跟前的“谋士”,对此无能为力,实在是有些汗颜。 …… …… 本来唐寅以为消息至少要两三天后才能传到沈溪耳中。 但其实朱厚照在徐州城内带人闹事的次日沈溪便已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得益于沈溪麾下情报体系的完善,用飞鸽传书的话,一千里的距离,只需两三次信鸽接力便可完成信息传递。 云柳把这件事告知沈溪时,非常着急,毕竟此前沈溪就表露出对皇帝胡闹的担心,很害怕朱厚照回京途中出什么意外……云柳跟唐寅一样也看不懂皇帝的用意。 沈溪刚开始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弄明白朱厚照并不是跟历史上那般突然对打渔发生兴趣,独自到大江大河泛舟撒网,便放下担心,无所谓地摆摆手:“陛下这两年多少有些收心养性,虽说他擅闯民宅,却没听说他有掳劫民女、夺人家财之举,说明他行事还是有底线的。” 云柳急道:“可是大人,陛下一天之内出入好几户人家,听说还打人砸东西,惹得徐州民众敢怒不敢言。” 沈溪道:“他要强进民户,遇到阻拦自然会起冲突,加上他身边侍卫都是从江湖上招募的武林高手,肯定打得那些护院落花流水……其实他若表露身份,天下间哪里去不得?所到之处肯定是跪倒一片迎接。说到底,陛下不过是把这当做一件好玩的事情,并不是真的作奸犯科……” “那大人,此事当如何处置为妥?”云柳平复心情,好奇地问道。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此举暂时看不出有何目的,不过想来应该跟徐州地方准备的迎驾方式不妥有关,陛下前几日闭门不出,眼下变身为‘净街虎’,不过是陛下震慑地方官员的一种方式。” “云柳,其实你不必把事情看得太过严重,地方官府不可能坐视不理,肯定会好好善后的……放心吧,出不了大事。” 云柳道:“陛下如今尚未回京,朝中有太多不稳定因素,若陛下在徐州一直做扰乱民生之举,就怕朝中非议声加剧……” 沈溪皱眉道:“你去担心这些作何?现在除了有人谋逆外,没人能威胁陛下皇位稳固,就算太后娘娘也没权力会这么做……陛下最多是在为他的名声抹黑罢了。你让我一个身在外地的大臣如何作为?” 云柳想了想,马上意识到沈溪对这种事实在鞭长莫及。 便在于就算沈溪能做什么,也只能上奏劝谏,但皇帝根本就不听臣子的意见,叛逆心重,别人不劝或许他还不会胡闹太甚。 沈溪再道:“过几天看看事情发展到何田地再说吧……此事应该会在一两天内传到京城,京城那些大佬不可能坐视不理。这回就怕陛下有自己的想法,最后酿成的结果,谁都不想看到。” …… …… 正如沈溪所言,事情发生两天后,京城内内阁首辅谢迁也得知情况。 本来谢迁就在为是否召沈溪回京之事而烦恼,在听到朱厚照于徐州城内胡闹后,他可不像沈溪那样有很好的忍耐力,也不会去想皇帝是否另有图谋,只觉得小皇帝又开始胡作非为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写了劝谏的上奏,还拉来朝中大臣联名,准备直接送去徐州劝谏皇帝。 但关键时候,谢迁的行动被张太后派人叫停。 张太后派出的人正是高凤。 虽然高凤名义上已卸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但毕竟当前司礼监只有他一人留守,在张永、李兴或者是小拧子这三人中一人回来接替他位置前,他暂时还要坚守岗位。 高凤心急火燎来到谢迁小院,见面第一句便是:“谢阁老,徐州内无论有何事发生都要当没听说过……这是太后娘娘的吩咐。” 谢迁不明白张太后为何会得知此事,更不理解张太后特别派高凤来劝说他不要上奏。 虽然谢迁感觉问题不简单,但他不敢当面询问……高凤即将退出朝堂之际,谢迁对宫里这些年老且资历深厚的阉人越发防备。 高凤道:“太后娘娘交待,让寿宁侯和建昌侯两位侯爷前去徐州迎接圣驾,尽可能不让陛下在外逗留太长时间。谢阁老只管打理好朝政便可。” 谢迁闻言不由皱眉,心想:“张氏兄弟到现在都没被恢复爵位……太后此举到底是为何?” 高凤没有跟谢迁过多解释,匆忙地道:“咱家还要去见两位侯爷,便不打扰谢阁老了……谢阁老您先忙着。咱家告退。” 谢迁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但此时他显得很谨慎,行礼后送高凤出门,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高凤离开后,谢迁马上对随从道:“去户部把杨应宁叫来……老夫出去办点儿事情,很快便会回来。” …… …… 杨一清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来到谢迁的小院之后,他还在琢磨有关上奏劝谏皇帝之事。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谢迁才风尘仆仆回来,杨一清赶紧上前见礼。 谢迁一抬手,示意杨一清坐下,随即道:“之前联名上奏之事,就此作罢。” 杨一清并不觉得有何意外,颔首道:“照眼下的情况,的确就算上奏劝说陛下,也很难奏功。” 谢迁道:“不是因为这个,就算再难劝,为人臣子也该尽到自己的本分,只是现在有人叫停了此事。” “何人?” 杨一清顺口问道。 谢迁迟疑了一下,指了指皇宫方向。就算他没有明言,杨一清也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 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谢迁道:“张家两位国舅爷,明天就会动身去徐州,劝说陛下回京……老夫的想法是找人一同前往。” 杨一清心里一沉,暗忖:“谢阁老叫我来,是让我去吗?” 杨一清没问……他有些胆怯,沈溪不在京城时,谢迁话语权太高,杨一清根本没有与谢迁叫板的资格。 谢迁自顾自说:“英国公那边,想让尧臣早些回京师,老夫准备另行上奏陛下,请调之厚回京。” 杨一清神色严肃:“阁老决定了?” 之前谢迁对沈溪返回京城非常抵触,想方设法阻止,甚至不惜破例调拨钱粮给沈溪,非要把沈溪按在江南之地不得归。但现在谢迁好像被什么事触动,居然主动提出要调沈溪归京,这跟太阳从西边升起有和差别? 因事关重大,影响以后朝中局势,杨一清不得不问清楚。 谢迁叹道:“本来老夫打算让之厚继续留在江南,这对稳定江南以及朝局大有助益。奈何陛下回京途中便拿司礼监开刀,回京后朝中必定会有大规模人员更迭,老夫自知年老体迈没法跟陛下争论,只好让之厚早些回来。” 杨一清心道:“本以为谢阁老是因张氏外戚插手陛下之事才会有此下策,却未曾想是跟陛下撤换高公公有关。” 谢迁道:“不用几日,司礼监李公公便会抵达京师,以后内阁事务会跟他对接。户部再有何事,你也不必再来跟老夫商议,按照以前的规矩,奏疏走通政司……陛下回来前,这京城官场的规矩也该变一变,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随意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1章 甘当台阶 谢迁当着杨一清的面,把请调沈溪回京城的上奏给写了,特别提出让英国公长孙张仑提前返京,入五军都督府历练。 杨一清基本没掺和意见,此时他一直在想心事……全都涉及沈溪。 杨一清以前对沈溪回京城持支持态度,但如今也有了私心,不太想让沈溪回来,这点完全跟谢迁意见相左。 谢迁把奏疏写完,又跟杨一清商议。 杨一清仍旧采取敷衍的态度,把决定权交给谢迁。 谢迁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最后把奏疏交给杨一清:“此事由应宁你来上奏最为合适……你拿回去看看,有些语句是否需要修改,今日内便呈到通政司……老夫尽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人把奏疏送去徐州。” 杨一清始料不及,惊慌失措地推辞:“阁老,在下怕是难以胜任。” 话刚出口,就看到谢迁锐利的目光望了过来……杨一清之前没提反对意见,此时骑虎难下,只好伸出手。 谢迁吁了口气道:“应宁啊,老夫不是故意与你为难,这朝中多少人,老夫能信任的有几个?六部尚书光是之厚一人便占俩,他现在不在京城,老夫有何事只能寄希望在你身上。” 谢迁表现出对杨一清的器重,杨一清却丝毫也没有感到受宠若惊,因为杨一清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后,明显感受到大臣间互相利用的心态,不可能再跟以前当外官时一样对谢迁完全唯命是从。 等杨一清把奏疏接过去,谢迁欣慰地拍了拍杨一清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莫要向外人谈及,至于陛下是否会准允,再另说。老夫随后也会去信江南,让之厚做好回京师的准备。” …… …… 杨一清回到户部衙门,以自己的口吻将奏疏重新写过,准备散班时把奏疏送到通政司,忽然听说皇帝自徐州传来圣旨,涉及朝中大事。 杨一清从户部衙门出来,正好遇到路过的李鐩。 李鐩从轿子上下来,走到杨一清跟前:“应宁可有听闻?之厚卸任兵部尚书,陛下委命德华回京师接替职务。” “啊?” 杨一清一惊不老小。 虽然杨一清对三边总督王琼的能力相当肯定,毕竟王琼是他在西北时的老部下,但按照朝中资历,他才是接替沈溪为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按照官场的潜规则,六部中兵部尚书要比户部尚书高半级。 李鐩道:“是陛下派人回来知会,还派人去西北通知德华,让他及早回京履职。” 杨一清急忙问道:“之厚只是卸任兵部尚书?那他的吏部尚书之职可有变化?” 李鐩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是没听闻,想来应该没变化。之厚留滞江南,京师诸多事务无人统辖……事情想来只能如此了。” 杨一清再问:“那三边总制之位,以何人接替?” 李鐩稍微顿了顿,才回答:“听说是胡重器……本来以重器的资历无法胜任,不过想来陛下是跟之厚商议过后才做出此决定……还是要看接下来圣谕如何。” 听说胡琏要接替王琼出任三边总督,杨一清心中不是个滋味儿。 胡琏在朝中的根底太浅了,哪怕之前追随沈溪屡立战功,但始终做巡抚都属于战时破格提拔,现在突然说要让胡琏去当西北出任最高军事统帅,杨一清心中更觉得正德皇帝偏向于提拔重用沈溪派系中人。 但随即杨一清又一想:“德华却不是之厚的人……之前谢阁老在西北时,他处处都以谢阁老的命令为先,此番德华回到京城,对之厚应该是一种制约。” …… …… 杨一清和李鐩一起到了兵部大门前。 谢迁、杨廷和、张子麟等人也闻讯赶来,而自徐州赶来宣旨的天使,乃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刘理和谷清。 “几位大人都来了?”刘理跟张苑的关系很好,地位比谷清要高,此番由他出任传旨正使。 刘理和谷清身旁是兵部两位侍郎,左侍郎陆完刚从山东回来,此前他都在山东地区领兵平叛以及赈济灾民,右侍郎王守仁则一直留在京师打理兵部事务。 因为刘理和谷清等人是从兵部衙门内出来,说明传旨已结束。 谢迁才刚刚赶到,直接上前问道:“真的是陛下派两位公公回京传旨?” 刘理笑道:“瞧谢阁老这说的……若非陛下圣谕,谁敢带圣旨回来呢?” 谢迁道:“兵部尚书更迭,当以朝议论定,为何陛下突然下旨,朝中竟无一人知悉?此事可有跟前任尚书商议?” 周围的人见谢迁态度,都觉得难以理解。 连杨一清都在想:“谢阁老一向对于之厚身兼两部尚书意见很大,朝中非议声也颇多,为何此番却好像对之厚卸任、德华升迁之事有诸多不满?难道只是因为不合规矩?” 刘理本来笑脸相迎,闻言不由板起面孔来,摇头道:“谢阁老提的问题,小的一概不知,要不您老上疏问问陛下?” 谷清在旁帮腔:“陛下要不了多久便会回京师,届时谢阁老亲自去向陛下询问也是可以的。” 谢迁脸色漆黑,在场人中数他的地位最高,说话份量十足,但在王琼接替沈溪出任兵部尚书之事他却一无所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谢迁道:“江南初平,民心不稳,西北也是乱象丛生,达延汗随时都会卷土重来,此时对于兵部尚书更迭之事,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老夫必定上奏,请陛下收回成命,一切等陛下回京,与大臣们商议过后再决定也不迟。” 杨一清心想:“谢阁老刚说让之厚回京,这边陛下便撤换之厚兵部尚书之位,看起来陛下已抢先出招,谢阁老不急才怪。” 沈溪回朝之事原本模棱两可,这一刻算是拍板定下来了。谢迁之前一直犹豫不决,但现在王琼进京,兵部尚书之职抢先进行更迭,谢迁感受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立即拿出他身为首辅的气派来。 刘理和谷清根本就没资格跟三朝元老谢迁叫板,对于谢迁的质问以及决定,没法发表意见,相互看了一眼便灰溜溜离开。 随后谢迁把朝中主要文官召集到一块,重点提了沈溪回朝之事。 杨一清原本对于谢迁委命他向皇帝上奏压力巨大,现在终于轻松了,便在于谢迁联合朝中众人一起上奏,不过上奏中除了提出让沈溪回朝外,还着重指出如今朝中不适合人员变动,分明是想堵住王琼升任兵部尚书之路。 联名上奏写好后,谢迁派专人马不停蹄送往徐州。 …… …… 徐州城里。 这两天朱厚照继续在市井间“闹事”,丝毫没感觉到一场针对他的浪潮正在形成。 朱厚照接下来几天里,派出人手去徐州城里到处捣乱,他像个指挥官,白天找个茶寮酒肆等消息,派出去的人大张旗鼓骚扰民众,州府衙门束手无策。 张永一直没机会面圣,他在驿站内听说徐州城内乱象,一直等小拧子传来消息,可惜始终没法见上一面。 “小拧子说不来见,就真把我当作陌路……他是想抛开我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位?”张永气在心头,却没辙。 这天下午,朱厚照依然没有安分地待在行在,继续出去玩他那套一边闹事一边告状的老把戏。 唐寅无需随驾,便直接到驿站找张永,二人简单见礼后,唐寅快速地将心中担忧和盘托出。 “……陛下乃天下之主,本来陛下要做何事,我等臣子不当过问才是,但如今陛下所做所为,严重扰乱民生,地方官员人微言轻不敢上奏,但若是张公公这样股肱之臣也选择袖手旁观的话,久而久之,必会导致民怨沸腾,或许一场叛乱将就此酝酿。” 张永皱眉:“伯虎的意思是……让咱家劝谏陛下?” 张永不是傻子,他知道就算自己是司礼监秉笔,在外人看来无比荣耀,但在皇帝眼里却只是家奴,根本就没资格对皇帝的事评头论足,此时出头劝说无异于给自己惹麻烦。 唐寅从怀里拿出一份书折,交给张永:“陛下这几日所为,在下已详细记录下来,陛下虽未做出掳劫之事,却让徐州百姓人人自危,这跟地方之前迎驾准备不当有关,陛下有意杀杀地方官府的威风。” 张永道:“既然伯虎你知道陛下是有意给地方官员难堪,为何还要让咱家去触霉头?” 唐寅摇头,正色道:“很多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陛下觉得这么做太过荒唐,也需要有台阶下,张公公未必需要亲自劝谏陛下,也可以去跟地方官员打招呼,让他们坦诚错误,让陛下满意。还有就是……若皇后肯出面相劝的话,效果会很好。” 张永目光中带着不解,“咱家照样人微言轻……毕竟徐州城里尚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在,陛下有什么事也是由他来传声。至于见皇后……伯虎你莫不是言笑?” 唐寅道:“敢问张公公一句,这皇宫內苑,除了当值太监和宫女有资格相见,我等外臣可有机会觐见皇后娘娘?” “这……当然不可能。”张永道。 唐寅点头道:“张公公如今难面圣,但要见皇后的话,通过关系应该能做到……试问这世上除了皇后外,其他人谁能劝得了陛下?” 张永瞬间醒悟过来,心中暗自揣摩利害得失,一时间没吱声。 唐寅继续道:“陛下这两日明显有收敛之意,奈何地方官员现在还在当缩头乌龟,陛下目的并未达到,而又无人能直接跟陛下行劝谏之举……所以到现在陛下仍旧未停歇胡闹之举……” “若是张公公从中斡旋,既能跟地方官通气让他们改变,再请皇后出面调停,即便陛下一时间不知你功劳,回头明白事情原委,必然会对张公公另眼相看。” 张永笑道:“伯虎这是说得什么话,咱家不过是想早些平息这场闹剧罢了。” 唐寅站起身行礼:“那此事在下便托付张公公您了,在下才真的是人微言轻,如今连圣驾都见不到,更勿要谈从中斡旋。此事可大可小,有劳张公公了。” …… …… 张永送唐寅离开后,马上派人去通知小拧子。 虽然现在张永跟小拧子无法碰头,但只要张永想,他还是有办法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小拧子知晓,毕竟宫里有他的人。 入夜后,朱厚照尚未回行在,小拧子抢先回先行在打点,在行在侧门口,小拧子跟张永简单照面。 “怎么,你想见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小拧子第一时间质问。 张永之前派人传话,没法把计划和盘托出,当下赶紧把唐寅的建议以他的口吻说出,只字不提是唐寅的主意。 “……关键在两点,地方官员知情识趣,让陛下消了怒气;再就是请皇后娘娘出面劝说,陛下对皇后娘娘一向尊重,肯定会听进去,拧公公以为呢?”张永最后总结。 小拧子很机灵,听了张永的分析和总结后,瞬间找到破解谜题的思路。 小拧子道:“张苑这两天老是挑唆陛下闹事,陛下本有收手之意,他却在旁多嘴多舌,把地方官说得一文不值,丝毫也没有调停之意。若你可以去跟地方官员接洽,让他们向陛下认错……陛下宽慰之下,自然就不会坚持……但是……” 说到最后,小拧子有些疑虑:“见皇后娘娘这件事上,没人敢自作主张……平时皇后那边由专门的宫女侍奉,我们这帮近侍太监很难接近……很难办啊!” 张永道:“只要不让陛下知晓,只是跟皇后娘娘提建议,应该不难吧?” 小拧子瞄着张永:“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想背着陛下去见皇后娘娘?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 张永解释道:“鄙人不过是想早些化解眼前困境,可没有让拧公公为难之意……若拧公公不想去的话,不妨让鄙人去试试。”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道:“要去自然是你去,咱家只不过是帮你安排一下……就算回头陛下问及,你也休想把责任往咱家身上推。” “明白,明白。”张永道。 小拧子道:“要见皇后娘娘,只能到后院侧门碰运气……这两天皇后娘娘偶尔会出来透透气……只是皇后娘娘行事素来低调,出来后不过是到周围街市走走,不让身边侍卫扰民……” 张永道:“意思是让咱家在外面见凤驾?” 小拧子理所当然地道:“你若进行在,咱家逃脱不了干系,还是在外边比较稳妥,出了事情也是你担着……咱家会告诉你皇后娘娘几时出来,人在何处,你只管去尝试,见不到人的话怪不得咱家!” 张永一听,心中满是无奈,但他也知道此事不能强求,只好憋屈点头。 小拧子打量张永:“跟地方官员见面之事,咱家可以帮忙安排……臧贤认识吧?他这几天跟地方官员多有联系,今晚他会来,我让他带你去跟地方官员见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2章 有妻如此 在小拧子协助下,张永顺利见到徐州知州以一众属官。 按照唐寅之前所列计划,张永给出具体建议。 张永在朝中的地位虽不及张苑,但毕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拥有代天子朱批的权力,因此地方官员还是要给他面子的,听到皇帝胡闹的根由后,马上按照他吩咐的去做,以便尽快让朱厚照消气。 翌日一早,朱厚照又带着人离开行在。 跟往常不同的是,徐州城内靠近行在的街巷都已被衙差封锁,店铺关门不说,连平时出来做小本生意的百姓都闭门不出,行人几乎绝迹。 朱厚照只能带人往更远的地方去。 至于沈亦儿那边跟往常一样,日上三竿后换上男装,带着同样身着男装的宫女出来,想找个地方买点零食吃吃,顺带欣赏一下初春的风景。 不过这天沈亦儿出来发现行在周围一片冷清,之前几天常去的店铺悉数关门。 “怎么回事?城里发生什么事情,让商家连生意都不做了?” 沈亦儿虽出身市井,但她成长时随着大哥沈溪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生活富足,对于民生疾苦并不了解,骤然看到眼前情况,非常诧异。 一名宫女道:“或许是地方上有什么节庆,掌柜的需要歇业一两日。” 沈亦儿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怎么这么扫兴?现在回去没意思,守着空旷的院子,哪里有什么乐子……” 就在沈亦儿闷闷不乐时,张永穿着一身太监服往这边而来。 张永生怕侍卫误会,把自己在宫里的执事服穿上了。 两名侍卫上前询问一番,然后把张永带到沈亦儿跟前。 张永见到沈亦儿后立即跪下,然后自报家门,言辞甚恭。 虽然沈亦儿不想见外人,但她进宫多时,了解太监就是皇室家奴,现在只是老仆人主动来见,倒也没多大反感。 沈亦儿让侍卫搀扶张永起来,这才问道:“张公公来作何?没事的话,不要打扰我游玩。” 张永拱手道:“皇后娘娘,老奴是因陛下之事而来……近来城中发生一些事,只有皇后娘娘您能化解……” 有关朱厚照在徐州胡闹之事,沈亦儿一概不知,就算身边有人听说了,也不敢在她面前胡乱嚼舌根子,而朱厚照则有意避免自己的“恶行”暴露,处处加以遮掩。 等张永把事情详细道出,沈亦儿面色异常难看。 以前沈亦儿对朱厚照没多大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沈亦儿心理逐渐成熟,开始把自己当成皇家人,对朱厚照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也有夫妻间互相维护的情感。 “他怎么能这样?” 沈亦儿听到朱厚照如此作践自己的名声,非常生气,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张永见到沈亦儿的反应,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了,坏了……不会弄巧成拙吧?若是被陛下知道我到皇后这里来告状,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就算张永感觉自己可能会大难临头,但此时已没有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皇后娘娘,现在地方官员已知道做错事,诚心悔改,但还需有人在陛下跟前劝谏,让陛下有台阶下。” 沈亦儿蹙眉道:“地方官明明是为了巴结他才派人迎接,何错之有?这皇帝可真不好伺候。” 张永听到后心中直发怵,他明显感觉皇后对皇帝并没有多尊敬,心说:“沈家人就是不同,哪怕是女人也如此霸气。” 张永嘴上道:“皇后娘娘您看……” 此时张永希望沈亦儿能明确地表个态,毕竟自己费尽心机跑到这里来游说,怎么也该有个结果。 沈亦儿道:“既然我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等我见到他后自会跟他说……这个无道昏君!” 张永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突然意识到什么,恳请道:“娘娘,老奴冒死前来进言,是想让陛下回归正途……请皇后娘娘不要说是老奴跟您禀明的这些。” “嗯!?” 沈亦儿打量张永一眼,略一思索便点头,“也是,他报复心那么强,若知道是你说的,肯定会与你为难……你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张永松口气的同时,身上冷汗直冒。 沈亦儿道:“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你赶紧去跟地方官员说,让他们维持好城里的秩序,不能出任何乱子,不能因为是皇帝带人捣乱就放任不管……就算他们做错事,我也会为他们撑腰,保管他们无事。” 张永对沈亦儿的承诺不以为然,但还是赶紧领命告退。 …… …… 张永见过沈亦儿后回到驿馆,如释重负,整个人好像虚脱一般。 恰在此时,臧贤前来拜见。 张永把刚才见沈亦儿的情况告之,臧贤略感惊讶:“张公公可真是好气度,您恳请皇后娘娘不将您的名字说出来,回头陛下又怎知是你的功劳?” 张永苦笑道:“这种事,不犯错就是好的,难道还想贪天之功不成?做事不能只着眼于眼前……” 臧贤道:“那是,还是张公公高瞻远瞩,令人佩服。拧公公派人来传话,说是陛下现在心里很不痛快,急需找个宣泄的途经……拧公公问要不要跟地方官打声招呼,让他们继续选择袖手旁观,总归陛下闹几天自觉没趣就会启程回京。” 张永很生气:“怎么不早说?现在地方官见过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才说收手放任不管?晚了!就看皇后娘娘怎么跟陛下说吧。” 臧贤怔了怔,随即点头:“张公公辛苦了,小的这就回去跟拧公公说。不过张公公……莫怪小的插一句嘴,其实在些事上,唐大人的主意未必好……唐大人虽然足智多谋,但在处理跟陛下关系,还有理解宫内事务上……明显有所欠缺,以后再遇到类似的问题,要么跟他商议个万全的主意,要么干脆……” 张永皱眉:“干脆置之不理,是吧?” 臧贤道:“小的可没这么说,只是让您多斟酌一下。” 张永打量臧贤一眼,知道对方已经打听清楚了此前唐寅来见自己并建言之事。 涉及谋士间的争夺,张永不好表态,只是点头:“咱家知道该怎么做,赶紧回去跟拧公公回复便是。” …… …… 朱厚照当天的确不痛快。 本想继续前几天那样在城中一边惹事生非,一边去官府告状,他甚至做好去州衙坐一下午看热闹的准备,不想他走到哪儿,城里衙差便跟到哪儿,还提前把街道清空。 中午过后,偌大的徐州城一片死寂,商家悉数歇业,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 朱厚照只能扫兴而回。 本来他准备把张苑叫来,说一下晚上吃喝玩乐之事,沈亦儿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沈亦儿南巡以来基本都是深居简出,从来不会主动前来相见,这次意外看到沈亦儿,朱厚照有些惊喜,不过等看清楚小娇妻的脸色后便感觉没好事发生。 “皇后你……” 朱厚照正要说话,却被沈亦儿冷冷地瞪上一眼,硬生生把后面的话给顶了回去。 朱厚照一看沈亦儿要发怒,赶紧一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张苑那边已进门,正准备面圣奏事,听到吩咐也不得不跟那些宫女和太监一起退出去,然后关闭房门。 朱厚照走到沈亦儿跟前,覥着脸问道:“皇后,何人惹恼你?跟朕说,朕替你出气。” 沈亦儿嘟着嘴,冷眼望向朱厚照:“听说你这几天玩得很大啊……” 一句话,便让朱厚照面子挂不住,却不敢直接跟沈亦儿对视,因为他知道这几天自己胡闹得太厉害,大失皇家威严。 沈亦儿道:“你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跟个土匪一样,带人去城里打家劫舍,莫非你不想当皇帝,改行当土匪了?” 朱厚照赶忙为自己解释:“皇后,你从哪听来一些闲言闲语?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朕这么做另有深意。” 沈亦儿不屑地道:“狗屁深意,不就是地方官迎接你的时候太过殷勤,不能让你像在淮安府和扬州府时那般恣意微服出游,饮酒作乐?如此你就拿城内无辜百姓撒气?就算地方官有错,跟百姓何干?再者,地方官何错之有?” 朱厚照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亦儿仍旧不肯罢休,继续责骂:“当皇帝的,脾气这般反复无常,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你自己不痛快,就要天下人跟你一起倒大霉?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若是别人这么贸然指责,朱厚照早就发火,杀人都有可能。 但现在却是沈亦儿这么做,他想发火却不敢,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想为自己解释却发现词穷。 沈亦儿站起来,叉腰道:“如果你有良知,马上去跟徐州的官员说,以后不再扰乱地方,这件事就此揭过……或者干脆明天一早动身回京!” 朱厚照道:“皇后,若是朕按照你说的做,岂非很没面子?” 沈亦儿怒视朱厚照:“你为了自己的面子,就要继续让徐州百姓遭殃是吧?” 朱厚照着急地道:“不扰乱百姓总该行了吧……朕带人去官府闹事,无碍民生……你先坐下来,咱好说好商量。” 说话间,朱厚照过来扶沈亦儿,却发现妻子目光不善,这下连靠前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朱厚照以前吃过不少苦,对此非常忌惮。 朱厚照不是没想过强来,但每次沈亦儿都能拿出发簪之类的东西让他皮肉受苦,久而久之就把沈亦儿当作带刺的玫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再跟你说一次!马上派人去跟地方官府打招呼……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沈亦儿嚷嚷道。 本来不算什么威胁的话,但朱厚照听了,却像是戴上紧箍咒一样,耷拉着脑袋,一副认怂的模样,嘴里弱弱地道:“消消气,咱有事从长计议。” 沈亦儿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行缓兵之计?前脚答应我,一转眼又出去胡闹。如果你不马上办这件事,那我下午就坐船南下,去跟我大哥告状。” 朱厚照一听满脸苦色,道:“皇后,你别太着急,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朕这么放弃,还跟徐州地方官员认错,那不是跟杀了朕一样吗?” 沈亦儿瞪着朱厚照,一语不发,最后朱厚照终于认怂,叹了口气道:“也罢,朕这就找人商议如何解决问题……总归你别打什么离开徐州的念头,咱夫妻俩一起走不好吗?” 沈亦儿不再听朱厚照解释,径直往外走,好像对朱厚照失望至极。 朱厚照追到门口,沈亦儿已先一步摔门而去,朱厚照再想追赶时见到门口站了一堆人,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皇帝的尊严,能追也不追了。 朱厚照到底放弃报复地方官员的举动,派小拧子去州衙打招呼,让官府派人恢复城内秩序。 等吩咐下去,朱厚照坐回椅子上,沉着脸,一语不发。 张苑进房来问安,随后把谢迁联合群臣上疏请沈溪回京师履职的情况详细禀明。 “……陛下,谢阁老之意,朝中人事任免等陛下回朝后议定为妥……至于沈国公,不该长久远离中枢,留滞江南,谢阁老之意是早些将沈国公召回朝,以令朝事可以有条不紊进行……” 张苑对之前沈亦儿劝谏皇帝之事疑虑甚多,适逢谢迁等官员联名上奏,心里开始琢磨这中间有无关联。 朱厚照此时依然很郁闷,主要是他内心那股郁闷没抒发出来,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窝囊。 朱厚照道:“由三边总督王琼出任兵部尚书,乃是沈尚书自己提出来的,朕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颁旨……沈尚书身兼两部尚书人却留滞江南不归,哪怕吏部事务可以转交江南由他处理,但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压到他身上吧?” 张苑试探地道:“所以谢阁老主张让沈国公回朝理事。” 朱厚照冷笑不已:“这是他的本意吗?以朕看来,谢于乔这老家伙早就想让沈尚书卸任兵部尚书,或者让沈尚书留在南方不回去,这样朝中就没人跟他叫板了……现在朕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行事,他怎么倒反对起来了?” 张苑听出一些苗头,靠前两步,低声道:“陛下,其实朝中官员的关系,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以老奴想来,谢阁老肯把自己的嫡长孙女送与沈国公为妾,说明两人很亲近,遇到大事能不一条心?难道谢阁老想看到自己的孙女婿……失去权力?” 本来朱厚照就对谢迁和沈溪很忌惮,现在又因为谢迁的上奏而产生误会。 张苑趁机搬弄是非,大吹耳边风,就算朱厚照再明辨是非,此时也不可能冷静客观地看待问题。 张苑见朱厚照有所疑虑,似在考虑沈溪跟谢迁间的关系,立即添油加醋:“沈国公位高权重,他不想回京城,那是对谢阁老的尊重,也算是对谢阁老的示好。现在谢阁老听说陛下委命他人为兵部尚书,不合心意,于是便也退一步,让沈国公回京。” “这一来二去,沈国公跟谢阁老间可就算冰释前嫌了,以后沈国公身兼两部尚书,还在五军都督府内任职,天下将士归心,再有谢阁老在旁相帮,这朝廷……真就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张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朕面前挑唆朕跟沈尚书还有谢阁老的关系?” 虽然朱厚照用了斥责的口吻,但张苑明显感到朱厚照并没有真正生气,于是低头拱手道:“老奴不敢。老奴一切都是为陛下着想。” 朱厚照淡淡一笑:“那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张苑道:“陛下,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谢阁老的态度,就算陛下直接否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要看沈国公持何意见。” “沈国公之前决定不回京师,这次谢阁老等人联名上奏,等于是给他台阶下,他可以借坡下驴回京师继续当他吏部和兵部尚书,相信谢阁老已去信跟他打招呼……” 朱厚照恼火地道:“有话直说,这些情况不用你来给朕分析。” 张苑赶紧道:“之前沈国公提出要跟佛郎机人交战,要将佛郎机人在海外占据的矿山夺下来,陛下一直将奏疏留中不发,此时陛下不妨下旨同意,如此一来沈国公至少要在江南逗留一年甚至更长时间,足够陛下回京整肃官场。” 当张苑提出建议后,心里很紧张,毕竟以往他在朱厚照面前真正能出谋划策的机会不多,最近朱厚照政务基本不会跟他商议,但这次提的事关系切身利益,他不得不顶着巨大的压力硬上。 朱厚照想了很久,一直默没作声,房内一片安静。 朱厚照突然问站在墙角低头不语的小拧子:“小拧子,你现在是司礼监秉笔,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这件事你持何立场?” 张苑一听急了,他不希望此时小拧子站出来说三道四,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所提意见无法完全得到朱厚照认同,所以才会问旁人的看法。 小拧子低着头,没跟朱厚照或张苑有任何目光交流,战战兢兢道:“奴婢想来,即便沈大人回京师,也可以督促江南军务……与其让沈大人留在江南,不如让他早些回京,就近辅佐陛下。” 朱厚照若有所思,张苑则破口大骂:“你懂什么?陛下跟前也敢胡言乱语?简直不知所谓。” 张苑要给小拧子一个下马威,让其知道皇帝跟前谁说了算,但小拧子就是不接招。 随后张苑和小拧子都在等候朱厚照的意见。 朱厚照思索良久,才道:“不管谢老头是否对沈尚书示好,至少沈尚书那边,从来都懒得跟谢老头争,这点朕还是看得清楚的……要说他们会冰释前嫌,真是笑话,那些个老顽固几时看得起年轻人?” 张苑听了心里直打怵,暗忖:“陛下怎对我那大侄子如此信任?” 朱厚照道:“以前朕跟那些老家伙有了矛盾,都是靠沈尚书支持……那些老家伙都迁怒于沈尚书,其实沈尚书是当了朕的挡箭牌,若现在朕还怀疑沈尚书的话,那不正好趁了那些老家伙的心意?” 张苑试探地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们想让沈尚书回京城,朕就遂了他们的心意……他们不是想让沈尚书继续身兼两部吗?朕便让沈尚书出任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另外再在六部随便选一个出来让沈尚书兼任,看看是户部、礼部或者工部……” 张苑心中一沉,脸上满是惊愕之色,“陛下这是有意制造我那大侄子跟谢老头等人的对立,把矛盾激化到底啊。” 朱厚照一脸阴损的笑容,“或者可以让沈尚书入阁,就像小拧子一样,并不需要直接当差,只是挂个名,回头朕若是觉得哪些阁臣不称职,干脆让沈尚书做首辅……谢阁老最重视的是什么,还不是他所谓的规矩、礼法?到时候……呵呵……” 朱厚照没说下去,但就算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小拧子,都能听出朱厚照这招有多阴损。 张苑道:“陛下,此举会让沈国公大权独揽,就怕……” “闭嘴。” 朱厚照道,“若是沈尚书真有造反之意,多安几个少安几个职位有用吗?给他万把士兵,便可纵横天下,试问朝中谁是他的对手?别总在朕面前说沈尚书的坏话,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朕难道眼瞎,看不到吗?” 张苑一时无言以对,心想:“陛下倒是明眼人,我那大侄子想当皇帝最大的阻力其实不是权力大小的问题,而在于正统性。” 朱厚照又道:“大明注重孝义礼法,那些王亲贵胄造反,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姓朱,有资格跟朕平起平坐,但大臣却不同,就算造反,谁会信服他们?” 张苑道:“陛下英明。” 这声赞叹,张苑送出得很无奈,脸上堆砌的笑容跟哭一样。 朱厚照再道:“这份奏疏,朕准了,王琼暂时不回京城,挂兵部尚书衔总领西北军政事务,回头朝中有尚书空缺就直接调他回来。给他的御旨中可以这么写,他是朕钦定的后备尚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3章 正其道行之 张苑怎么都没想到,朱厚照会如此痛快便答应谢迁等人的上奏。 “简直是变本加厉!”张苑出来后,非常气愤,朝中那么多人中,他是最不想让沈溪回朝的那个。 跟在他后面出来的小拧子阴阳怪气地道:“张公公消消气才是。” 张苑转过身,怒视着小拧子:“你个小东西,居然在陛下面前胡乱讲话……刚才装哑巴能死吗?” 小拧子笑眯眯地回道:“张公公为何要迁怒到咱家身上?陛下当面发问,不回答就是欺君,你以为咱家是傻瓜吗……咱家很难理解,陛下对沈大人信任有加,是个人都能看到,你非要挑拨离间,自己触了霉头,回头还怪他人说实话……哪里有这道理?” 张苑瞪着小拧子,一语不发。 小拧子笑容满面,道:“有些事其实咱家本来想提醒你,陛下之前便想过让沈大人回京辅政,只是某些人不想听咱家啰嗦,所以此番才会自讨没趣。” 张苑冷笑不已:“你个小东西,还想威胁咱家?” 小拧子摇头道:“岂敢岂敢?您乃是司礼监掌印,咱家是您的下属,以后还要仰仗您啦……呵呵,只是张公公以后要小心了,沈大人回到京城,怕是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某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你说的小人是谁?” 张苑气呼呼地道,“咱家跟沈大人是何关系?沈大人回到京城,对咱家来说是一等一的好事。” 小拧子笑道:“是吗?那就要拭目以待了……以前沈大人不知怎的把某小人给重新举荐给登上高位,可惜的是某小人狼心狗肺,不知报答,现在还处处针对沈大人,你当沈大人会一直大人不计小人过?有一有二但说还有三有四未免太过扯淡了……祝张公公未来官运亨通,咱家告辞!” 张苑看着小拧子扬长而去,愤怒地跺了跺脚,可是却拿对方毫无办法,只得带着沮丧的心情返回住处。 …… …… 朱厚照于徐州驻步不前,不过启程之期到底近了,便在于作为皇帝他感受到了来自京师的压力。 有关调沈溪回京师的圣旨,两天后送达江南。 虽然朱厚照没给出沈溪具体回京师的日期,但事情定下就不容更改,沈溪这下有些伤脑筋了。 “大人,这边的事情才刚刚有眉目,您便要回京城去,我等该如何是好?” 胡嵩跃等人在临时召集的会议上,着急询问。 朝廷只是调沈溪回京城,至于新城将士却没有说要被一起征调,要么沈溪主动跟朝廷请示留守,要么只能带少量随从回京……皇帝没允许沈溪带兵,作为臣子不能擅作主张。 沈溪道:“尔等留在土地膏腴,物产丰饶的江南,难道还委屈你们不成?即便本官回京,也不会一时半刻便启程,很多事情尚未完成交接,就连谁来接任我的差事都不知道,本官如何能放心回京?” 听说沈溪暂时不走,胡嵩跃等人终于放下心来,但此刻他们想的基本都是如何才能继续追随沈溪……新城就算再好,他们也希望能得到更高的身份地位,对回京师之事无比向往。 会议结束,沈溪回到书房,云柳来见。 沈溪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写信……这信是送给谁的,侍立有一旁的云柳茫然不知。 “大人,不出所料的话,应是谢阁老等人对陛下提出奏请,让大人回京。陛下顺水推舟,就势答应下来。” 云柳一边分析一边说道,“但这么一来完全打乱了大人的计划。” 沈溪没有回答,继续埋头书写,似乎根本就没听到云柳的话。 云柳又道:“大人就算有心拖延,怕是也拖不了多长时间,很可能很快就会有圣旨下来,催促大人动身。” 沈溪又写了很久,终于搁笔,抬头看向云柳,“你希望我回京城去,还是留下来?” 云柳低头道:“卑职没有意见,留下或者回京都可……一切都听从大人吩咐行事……” 沈溪摇头:“其实我的想法是……你暂时留下来。我回京的意义不大,从开始我就没想过回去,陛下调我回京城,多半是想用我来制衡朝中老臣,伺机激化我跟谢阁老等人的矛盾……到头来我成为众矢之的,陛下却躲在一旁当好人。” 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回京城,难道这中间蕴藏有巨大的阴谋?” 沈溪叹道:“陛下已非当初少年天子,他有自己的主见,虽然任性了些,但所作所为跟一个圣君明主没什么差别,他想利用我跟朝中顽固势力缠斗,利于他破局。因此,别人越不想让我回京,他越推我回去,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真正把控朝廷局势,巩固他的皇位。” 云柳道:“那大人……” “所以我要跟谢阁老说清楚……此番他征调我回京城并不是什么好棋,分明是给他自己找麻烦。”沈溪遗憾地道,“其实……让王德华回京城当兵部尚书有何不妥?非要让我兼两职他才满意?” 云柳无法给沈溪提供任何意见,很多事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沈溪跟谢迁的相处方式,还有皇帝的态度,让云柳云里雾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沈溪最后无奈道:“回京城只是制造麻烦,让我陷入无尽的党争之中……虽然我也知这件事无法避免,但还是要努力争取一下,看看是否能够留在江南……哪怕不在新城,在南京也是好的。” 云柳道:“卑职马上为大人送信。” 沈溪摇头:“不用着急,我有足够的时间拖延……陛下知道我在江南尚有事情未完成,同时对我未来有可能擅权还是有所担忧,所以不会着急催促我回京师,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 …… 沈溪给谢迁的信于次日送走。 信中沈溪的语气异常平和,一条条跟谢迁分析自己不适合回京城的理由,让谢迁知道若是他回京会发生什么。 沈溪对朱厚照的心理判断非常到位。 朱厚照想利用他来跟朝中老臣相斗,从而让朝局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有利于他这个皇帝掌控权力,对于这点沈溪看得相当透彻,他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告知谢迁,希望对方冷静地看待问题,当然他也知道谢迁未必能听进他的话。 接下来几天,新城暂时没有更多消息传来,沈溪开始部署“善后”事宜,确保他离开后新城能维持一个稳定发展的环境,让一切有条不紊推进。 此时沈溪还有些事要完成,那便是宁王叛乱平息后的善后问题。 无论是南方兵马统帅的身份,还是吏部、兵部尚书的责任,沈溪都需要在自己回京城前把这些处理好。 朱厚照不管不问的事,他不能袖手旁观。 此时有一件事他就绕不开,那就是“宁王余孽”的处置问题。 娄素珍被沈溪送去海外,而宁王的兄弟姐妹,以及子女和妃子就没那么好运了,除了之前为宁王在外游说的菊潭郡主朱烨暂时下落不明外,其余人等都已被押送到南京城。 本来应该由南京守备太监张永跟朱厚照奏报,再由皇帝审核定罪,但因张永归心似箭,早早便离职北上,守备太监之位空缺,南京守备勋臣徐俌不知该如何做,便想到沈溪,最好是让沈溪这个皇帝近臣上疏请示,看看该如何定宁王亲眷的罪。 “这些事本跟大人无关,却不知为何会找到大人……”云柳见过徐俌派来的使者后,回来如此跟沈溪汇报。 沈溪没有亲自接见徐俌派来的使者。 据说此番是徐程亲自前来,徐程此人一向是魏国公的心腹谋士,以沈溪想来,徐程到新城来的目的绝非只为给宁王派系定罪那么简单。 沈溪道:“徐老头到底是何意?” 云柳回道:“以魏国公来使所言,魏国公本人在此事上并无看法,一切都以大人的意见为准……若诛灭五族也是可以的,但要等陛下的旨意……现在还缺个跟陛下陈奏的合适人选……” 沈溪皱眉道:“他完全可以自行上报,或者让南京刑部来做担责……跟我打招呼算几个意思?” 云柳道:“卑职问过使者,使者说此事非大人上奏不可,旁人怕是很难得到陛下认可,若要宽免这些人的罪行也要大人您上疏请示。大概魏国公是觉得,大人不想大造杀孽,尽量以怀柔的态度处置……” 沈溪摇头道:“直接跟来使说清楚,涉及宁王亲眷处置一事我一概不过问,此乃皇家内务,由宗人府上疏效果都比我好……若再继续纠缠不清的话,我会上奏陛下,参劾徐老头办事不力!让来人早些回去跟徐老头说明白。” “大人,来使带了大批礼物前来。”云柳道。 沈溪板着脸回道:“我稀罕他那点礼物不成?徐老头也太看不起人了吧?宁王已作古,宁王亲眷最终下场如何,并非我一个外臣该牵扯进去……要是他实在不能决断,尽可找皇室宗亲商议,与我何干?” …… …… 沈溪摆明立场,不会牵扯进宁王家眷的定罪上。 江西撤兵问题他可以管,那是他的职责范围,但宁王亲眷中除了一个逃走的朱烨外,其他人都被押送至南京,应该由皇帝亲自定罪,他又不主管谳狱,这种事自然落不到他的头上。 徐俌本来一门心思想拉沈溪下水,甚至让心腹谋士徐程亲自前来游说。 徐程请见碰壁后,当天晚上便动身回南京,两天不到徐俌便弄清楚了沈溪的态度。 面对沈溪的冷漠,徐俌一点招都没有…… 在江南待久了,徐俌以为自己是地头蛇,一切尽在掌握,结果却连张永都对付不了,更别说是沈溪这样的朝中重臣。 徐俌无奈,只能把为宁王家眷定罪之事传报留滞徐州的张永,希望张永能帮忙跟皇帝请示。 但张永这会儿也很清楚明哲保身的道理,他在意的全是如何才能向皇帝邀宠,根本就不想理会南京那一摊乱麻。 结果事情兜兜转转,奏本最后落到张苑手上。 张苑拿到徐俌没多少实际内容的上奏,仔细研究后,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此时朱厚照已打算起驾回京,张苑借着上奏朝事的机会,把情况跟朱厚照详细说明。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道:“罪魁祸首宁王都死了,他的兄弟姐妹还有儿女妃子该如何处置,需要跟朕请示吗?” 张苑这才意识到,朱厚照正为之前娄素珍沉江之事恼火,不想听到宁王家眷的消息。 张苑道:“陛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留下他们的性命,后患无穷啊。” 朱厚照皱眉:“那男的杀,女的直接发配为奴,大明早有定规,用得着朕来指点你们?再就是宁王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此朕很不满意,在没有宁王妃确定消息前,以后这种事别拿来麻烦朕!” 或许是真的动怒了,连话都没说完,朱厚照便往后堂去。 张苑没料到自己会碰壁,有些不甘心,朱厚照走后他突然醒悟过来:“他娘的,这种事谁都不想管,连我那大侄子都选择退避三舍,感情就是个烫手山芋,我还想借此机会治治南京那群不识相的官员,现在看来不如袖手旁观呢,谁知道会惹一身骚!” …… …… 京城,谢迁这几天都很烦忧。 为了沈溪回京师这件事,他反复斟酌,夜不能寐,到最后他都在犹豫是否要把沈溪给召回来。 “陛下对之厚回京这件事,居然会选择支持……这件事透着那么一丝诡异……”张懋的病情有所好转,谢迁前来探病时,张懋说出自己的看法。 谢迁拨弄桌前的茶杯,神思恍惚。 张懋道:“就怕陛下此番顺你之意,让之厚召回来,君臣联手向你出招……到那时于乔你会如何应对?再试着想办法把之厚给放逐出去?” 谢迁抬头眯眼打量张懋:“你当老夫是何人?” 张懋苦笑着摇头:“其实让之厚留在江南,的确不是什么坏事,但朝事始终需要有人打理,王德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很多事上于乔你太固执了。” 旁人没资格批评谢迁,但张懋年岁在那儿摆着,资历也足够,谢迁根本没机会发脾气。 张懋再道:“事情既已定下,何必瞻前顾后?跟之厚商议好,他回来后你们各司其职,有何矛盾私下商议着解决,不要闹到朝野皆知,不就行了吗?看于乔你现在犹犹豫豫的样子,怎么统领群臣?” “唉!” 谢迁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懋笑了笑道:“其实也好,大明内部纷乱已平,接下来几年都能过安稳日子,朝廷也该平平稳稳实现过渡,新老交替每年都会有,于乔你也实在不必太纠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4章 闻风而动 张懋表现出与世无争的态度。 倒不是说张懋不想争,而是他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跟文官集团叫板。 眼前的事情跟他无关,现在张懋一门心思让孙子张仑早些进入五军都督府,顺利接他的班,如此就算他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让张家失去现有的地位。 张懋这些年跟谢迁走动频繁,目的就是关键时刻文官集团支持自己,帮扶张仑一把。 而谢迁要想的事情就太多太杂了,由于性格使然,无论别人怎么劝他,他都固执己见,很难转过弯来。 回到文渊阁时,谢迁仍旧心不在焉,整个人都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 内阁几名同僚看了,都觉得很怪异,这跟平时那个老谋深算、做事果决的首辅大臣差别太大了。 “谢阁老!?” 谢迁拿着份奏疏半天没动静,这时旁边传来个声音,吓了他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到杨廷和正好奇地打量他,谢迁迅速反应过来,微笑着将手头的奏疏放下,问道:“介夫有事吗?” 杨廷和道:“这是江西赈济战乱灾民的钱粮调拨上奏……新到任的江西布政使以及下边一群官员对此非常重视,之前已请示过南京户部衙门,南京户部那边定不下来,这不又送到京城来了么?” 谢迁把杨廷和递来的奏本仔细看过,确实是江西布政使请求朝廷调拨钱粮的上奏。 去年江西地方不但经历兵灾,局部地区还遭遇洪水侵袭,百姓流离失所,宁王举兵造反期间有大批灾民无处谋生,这也是宁王领兵在外粮草始终补给不上的重要原因。 去年江西许多州府秋粮播种存在极大问题,今年夏收很难保证收成,所以布政使司衙门趁着春荒时赶紧跟朝廷请示调拨钱粮。 这也跟朱厚照之前在南昌时所下赈灾安民的上谕有关。 既然皇帝已同意调拨钱粮赈灾,同时免去地方税赋,地方官府不敢怠政,只能尽早向朝廷请示,免得夜长梦多。 谢迁问道:“现在江南府库还有存粮吗?” 杨廷和摇头:“江南本是鱼米之乡,可是陛下领军平叛,带走大量军粮,导致江南府库几乎被掏空,要说还有存余的恐怕只有闽粤和湖广……但闽粤地区存粮因沈之厚建造新城调拨不少,湖广也因支援南京导致府库空虚……” 谢迁有些无精打采,按他本意并不想处理这些烦心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赶紧先问问户部那边,哪里还有能调拨粮食,安抚灾民要紧……若赈济不力,只怕出现复叛的现象。民生疾苦一刻都不能疏忽。” 杨廷和道:“陛下迟迟不归,很多事要落实下去并不容易……要不催促陛下及早回来?” 谢迁一愣,盯着杨廷和道:“介夫,眼下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很了解才是……陛下那边轻易能劝得动吗?” “不试试又怎知不行?”杨廷和坚持地道。 谢迁闻言不由皱眉,心想:“杨介夫怎如此固执?难道我尸位素餐,不想劝谏陛下?但小皇帝根本就是个胡作非为的主,劝多了只会增加他的反感,于事无补,反倒不劝说有可能早些回来……” 谢迁心平气和地道:“介夫想劝的话,老夫不阻止,你可以找人联名写奏疏,看看陛下是否会听从,这件事老夫便不掺和了。” 杨廷和本想说什么,但见谢迁态度坚决,只好选择妥协,行礼道:“在下明白了。”说完便退下,径直往内屋去了。 谢迁看着杨廷和的背影,眉头紧蹙,心中满是疑虑,但此时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随着脑子转动,很快思想又开起了小差。 …… …… 京城局势稳定。 作为三朝元老,谢迁能力还是有的,在他的统辖下朝中事务就算有拖延和滞缓的现象,施行起来还算顺利,就算中原和江南之地刚遭遇兵灾,朝廷内部依然一片安稳,全国大多数地方的百姓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对于谢阁老执政,朝中上下基本持肯定态度。 但对于谢迁擅作主张,很多人颇有微辞,就比如征调沈溪回京。但因谢迁地位崇高,朝中弘治朝时的顶级文臣只剩下他一个,即便他恣意妄为别人也无可奈何。 随着消息传来,沈溪即将回京,一些人开始暗中筹划。 谁都知道沈溪在朝中地位如何,如今皇帝最信任的就是沈溪,一旦回京绝对会对朝廷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官员们心里都在盘算,自己应该偏向哪边。 跟以前不同,沈溪在完成江南战事后,等于是把整个大明军队系统从北到南给整肃一番,从京师到地方,很多官员都曾在他麾下当差,再想把沈溪当成初出茅庐的后进官员看待,已不现实。 一群老家伙不得不把沈溪当成朝中元老大臣对待,毕竟弘治朝时正牌部堂如今只剩下谢迁和沈溪二人。 连先帝都看重之人,现在又经几年历练,谁敢小觑? 京城内向沈溪写信拉关系表忠诚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所有书函都以密信的方式送到江南,交到沈溪手上。 此时沈溪已无需带兵平乱,无需担心别人攻讦文臣武将相互勾留图谋不轨,官员们通常都是以日常问询的方式写信,看上去平常,但一家、两家或许不觉得怎样,多了就让人头疼了,因为来信千篇一律,毫无营养可言。 “年前便已有几十人来信,现在给我写信的多达上百人,我跟他们很熟吗?这都是什么人啊,连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浙江、闽粤等地方官员都以我的门生自居,我好像只是主持一次乡试罢了,会试都没主持过,谁可以称得上我的门生?” 沈溪看着面前厚厚一摞书信,一个头两个大。 不在于沈溪是否想跟这些人建立关系,而是他觉得这些人动机不纯,看起来是在跟他商议朝事,但其实许多事情与他全无关系,写信来更像是向他汇报工作,而这些事情本来只应该对皇帝呈奏。 云柳道:“大人毕竟是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的官帽子,无论是谁,都想跟大人打好关系吧?” 沈溪摇头道:“看来你还是不懂其中诀窍……其实这么多人写信足以说明谢老头不得人心,在朝中时日无多,中枢和地方官员都在想未来掌管朝政的人会是谁……他们没想过内阁那几位,因为不管是梁储还是杨廷和,都跟陛下关系不睦,很难得到信任……现在他们想的都是怎么跟我建立起联系,方便以后跟我沟通。” 云柳忽然想起什么,脱口道:“好像朝中有传言……大人即将入阁。” “全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这怎么可能?”沈溪没好气地道,“我现在仍旧是两部尚书,若入阁的话,大明岂不是乱套了?不过……唉!” 说到最后,沈溪忽然意识到朱厚照不按常理出牌,真要做出类似的决定他还真没辙。 云柳道:“那大人,这些信函是否要逐一回复?” 沈溪随意翻看几封,摇头道:“陛下召我回京城之事传开后,这么多人同时来信,能有几个真正有重要的事情?就算确实重要,也要等我回京城后再说……我先把书信全部看过,看看中间是否有值得回复的,不然就先放在一边。” 云柳提醒道:“若大人想将来不至于被人杯葛,其实可以多回书信,毕竟其中有很多是朝中要员,以大人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就算真的接纳一些人为门生也无妨。” 沈溪道:“你以为我需要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派系?若真要那样,从一开始我就可以归从谢阁老,做他的门生,如此便可名正言顺接他的班,别人不都得听我的?但这样做有何益?有些人就是想在皇帝之下再给自己找个靠山……” 云柳缄口不言。 沈溪再道:“相信谢阁老知道陛下要召我回京城的消息后,对之前上奏之事开始后悔……我这边也改主意了,暂时不准备留你在新城,而是让你回京城一趟,带几封书信,还有我的口信,那些不方便以书信告之的话,由你转达。” “大人让卑职去见谢阁老?”云柳惊讶地问道。 沈溪点头:“你见过谢阁老几次,你去做这事我放心,谢阁老也能听得进去。换别人真没这本事,让熙儿留下来替我做事便可,该是她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 …… 沈溪暂时不需着急着回京城。 他有足够的时间善后,甚至可以直接向皇帝奏请留在新城。 一切都要看接下来朝局变化。 沈溪除了要把城内工厂企业安顿好,还要把商业体系建立起来。 年前新城便开始建立各种商业组织,年后更是官府牵头成立江南总商会,让各地商会在新城派驻人手。 总商会刚刚成立,商人们得知沈溪即将被皇帝征调回京师,想方设法设宴,邀请沈溪出席,一来是希望能巴结到这位朝中大员,再者是希望沈溪临走前把城内规矩定下,以法律的形式保证他们的切身利益。 二月初四,城中各商会代表齐聚一堂,设宴款待沈溪,而这天一早沈溪便派人去打过招呼,说是当晚他会出席。 安排这次宴请的人是马九,助手为马昂。 马九和马昂当天上午到了总商会所在商馆,逐一查看今日赴宴商人的来历,做好安保工作。 宴席当天中午便开始,到下午还要再准备几桌,只有财力雄厚的大商贾才有资格出席最后的宴会,顺利见到沈溪。 日落时分,商馆门口突然热闹起来,沈溪的轿子停下,各商会代表纷纷出迎,被马九带来的侍卫给拦到一边。 这个时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走到哪里都习惯夹着尾巴做人……而沈溪的地位非比寻常,他们不敢有丝毫情绪。 沈溪刚下轿,商馆门口黑压压一片商人全都跪倒,沈溪则在一身男装的熙儿等侍卫护送下往门口行去,马九作为主持此番宴席之人迎了过来。 “起来说话吧……这里不需拘泥礼数,今日我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前来。” 沈溪没有乘坐官轿,也没有穿官服,一身便装轻松自在,对他而言眼前不过是个官商见面的宴会,更像是一次招商引资会,他对这时代商贾的道德水平和社会责任感没有任何期待,也就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刚从杭州采买货物归来的大商贾韩乙抢先起身走到马九身后,向沈溪拱手作揖,沈溪见状摆了摆手。 韩乙回头招呼:“诸位起身,随大人入内便是。” 沈溪没有过多跟这帮人打招呼,作为顶级文官,他有足够的底气面对一切。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喜欢摆架子,而是这群商人都很市侩,平日欺善怕恶,对于强者反倒更加尊重和信服。 …… …… 虽尚未入夜,商馆内部已是张灯结彩。 沈溪抵达前,总商会便让安排隆重的迎接仪式,在沈溪进入商馆正院后,宴席马上开始,仆人陆续上菜,丫鬟们在席间来回走动,院子有各种节目助兴。 新城一切都好,但在娱乐方面却显得很寒碜,倒不是说什么都没有,而是暂时没有丰富起来。 这也跟城内没有设教坊司,还限制人口买卖有关。 但今日与会这些商贾,身家不菲,走到哪儿都带着歌姬舞姬,有的还有整个戏班子。以韩乙为例,有钱后他没法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便在资助家族子弟读书求取功名的同时,大规模囤积土地和屋舍,此外便是花天酒地,享受豪奢人生。 在这江南富庶之地,此种情况比比皆是。 韩乙作为地方商会代表,陪同沈溪、马九和马昂一起进入商馆正堂,里面摆着一张圆桌,可以同时坐下十二人,内堂还有两个大圆桌,如此就算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六人能出席这次宴会。 马九道:“大人,今日正院这边已设过酒宴,城里几百个商人已招待过了。现在是特地为大人预备的宴席,只有各地商会会长和对新城修造有贡献之人才有资格入内,人员也是由商会内部遴选。” 沈溪看了韩乙一眼,点头道:“看来准备得还挺充分。” 韩乙走到沈溪身边,赔笑道:“能为大人做事,是我等草民的荣幸……请大人入座。” 沈溪环视现场一眼,部分地位低微的商人甚至不能从商馆正堂大门进来,得走侧门到帘子后入席,至于韩乙旁边的人他全都不认识,一个个长的很富态,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沈溪没多言,直接在当前席桌正中坐下。 就算沈溪入座,韩乙等人依然不敢动弹,都在等候他的指示。 沈溪对韩乙道:“韩当家,把与宴之人给我介绍一下吧。” “是,大人。”韩乙赶紧招呼一下,随即那些商人自觉排好队,挨个过来,由韩乙代为引荐。 有韩乙不熟悉的,则自己跟沈溪打声招呼,因沈溪坐在那里,每个过来相见之人更像是见父母官,有人甚至直接下跪,就算不下跪的也是躬身行礼,非常恭谨。 引介结束,沈溪让众人入席,按照之前预设的位子坐下,一个个神色间都有些不太自然。 沈溪两边坐着的除了韩乙外还有南京商会会长林文言,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富态男子,以沈溪所知,林文言其实是魏国公徐俌的人,生意做得很大,论地位要比韩乙高许多,但因只是魏国公府推到台前的傀儡,只能尽量保持低调。 这次林文言是特地来新城参加这次总商会成立及商馆落成仪式,至于其是否带了徐俌的指示而来,沈溪并不清楚。 “沈大人,此番福州商会会长……宋当家并未前来,想来是公务繁忙,不然的话他应该作为主陪才是,今日草民便替宋当家敬大人的酒。”韩乙恭谨地道。 韩乙也知道沈溪是汀州商会少当家出身,很清楚宋小城在为谁做事,这在江南民间不是什么秘密。 韩乙说话后,拿起酒杯站起身,三桌商贾也都起身,准备一起敬沈溪的酒。 沈溪稳坐钓鱼台,没有动面前的酒杯,笑着问道:“本官几时说是要来喝酒的?” 韩乙一听便知道自己有哪里做事不合沈溪心意,赶紧把酒杯放下,旁人也都照葫芦画瓢,没人敢落坐。 沈溪依然没起身,道:“我什么出身,你们都清楚,在我眼里从来都不会轻视经商者,大明正是因为有了你们,各地物产才能做到互通有无,百姓生活才能富足,你们可谓居功至伟。” 沈溪不起身,那是他的自由,没人会觉得沈溪看不起自己。 其实能见到沈溪,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以前就算韩乙曾拜见沈溪,那也是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有机会,而现在他们中大多数人不过是在新城建设中捐了不多的钱粮而已,如此就能跟朝中顶级高官一同饮宴,以后走出去也有面子,腰杆能够挺直。 说白了不是沈溪瞧不起他们,是他们自己瞧不起自己。 沈溪再道:“不过这世道就是如此,经商者素来不为朝廷重视,朝廷一向认为百姓应该务农强国,而非以商贾转运货物,低买高卖,谋取暴利,过去几年时间里,我曾履任不少地方,推行农商改革。” 韩乙道:“这个草民等人都很清楚,若非大人您,江南各处盐铁茶买卖都被官府垄断,百姓深受其害……” 沈溪一抬手,打断韩乙的话:“我所做一切,不是要损害谁的利益,相反,是想从中谋取利益。在你们面前,我不需藏着掖着,相信你们也跟我一样,做买卖前都会斟酌,每次出手到底是盈是亏。” 沈溪的话让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为何沈溪要做如此开场白。 虽然沈溪的年岁比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要小,但身上自带的气场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他们没多少精力思考沈溪话语中蕴含的东西。 能见到沈溪这样的高官,他们早就紧张至极,更像是专门来听训示的,很难有自己的主见。 韩乙道:“大人有何示下,只管对我等草民宣布便可。” 沈溪道:“我让诸位来,其实就是跟你们说及商税的问题……本来朝廷制定的商税偏低,而你们运货走到哪里,都是以地方税为主……本官不想搞例外,以后这新城税赋,定为十抽一。” “啊?” 这下在场的人终于明白过来。 大明商税很低,基本都是三十抽一,只是路引和地方税赋很高,层层盘剥下以至于经商者苦不堪言。 若新城只是十抽一的商税,看起来比朝廷制定的税赋高,但其实算起来要比其它地方层层加码轻很多。 沈溪道:“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们提供足够的支持,在这里你们的财产和货物将会得到充分保障,甚至你们的货物在缴纳足够的税后直接卖给西洋人,具体措施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宣布……长久不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5章 海瑞难做 沈溪每到一处当官,都很重视当地商业发展。 就算有些时候他没法把改革推行下去,也会自行筹建商贸体系来完成地方土特产的转运,因他在南方多地当官,很多改革其实已经切实地推行下去,而且江南情况特殊,远离中枢,就算京城那些老顽固知道了也很难插手。 而且沈溪推行的一些改革,并未对大明旧有体系彻底进行改造,未触及官员和地主的根本利益……土地所有权,再加上现在的内阁首辅谢迁相对开明,使得沈溪要在新城继续深化商贸改革有了土壤和契机。 等沈溪把话说完,在场商贾面面相觑,却没有即刻表态。 他们只是商会派来的代表,背后都有着数量庞大的商家,势力盘根错节,需要回去商讨和斟酌是否能够接受,就算他们是商会会长也不可能替所有人做主。 沈溪道:“我不是说让你们在今天便给出答复,有三天考虑时间,因为涉及新城今后的营商环境,那些不同意我所提规则之人,可以选择自行离开,我会给出一个月时间便于他们变卖产业,迁出新城。韩当家,有问题吗?” 最后,沈溪看向韩乙。 在这些商贾中,韩乙算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存在,但此时韩乙却不敢有任何质疑,连忙道:“沈大人,草民无条件遵从您制定的规矩,以后杭州、苏州地界的商贾再到新城来经商,会按照大人的规矩纳税。” “韩当家所言极是,我等也愿意听从大人号令行事。” 听到沈溪说不同意就要迁走,且只给了一个月时间,而眼前这座江南首屈一指的城池蕴含着无限商机,没人愿意就此离开。 即便要缴纳十分之一的税赋,对他们而言也有得赚,最近这段时间,东瀛、高丽、琉球和波斯商人陆续到新城来开设店铺,来自欧罗巴的部分跑单帮的商队也开始来新城采买货物,是个人便能感受到这座城池无穷的潜力。 沈溪微微眯眼:“事情还是等你们回去商议清楚后再定下来,城中会成立专门的商贸衙门,就在官衙旁边,我会不时去看顾一二。你们也该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动身回京城,在这之前我必须要把所有事情定下来。” 在场商贾即便心中有意见,也在权衡利益得失。 就算现在答应下来,回头等继任者来了制度改变,也完全没必要当着沈溪的面反对,这跟自找麻烦有什么区别? 沈溪道:“以后这里就是总商会的地址,你们有事情你们可以来此讨论,只要超过一半商会代表达成意见一致,就可以跟官府谈判,现在需要把具体规则定下。你们回去后好好考虑……” “好了,既然事情说完,现在开席吧。” 当在场商贾听说可以开席,终于松了口大气。 他们本来担心的是沈溪狮子大开口,但沈溪并没有这么做,新城没有设任何关卡,以后收税看来也不会跟别的地方一样巧立名目,沈溪的承诺总比那些没有背景却喜欢长伸手的地方官员要管用许多。 他们都在琢磨是否要直接答应下来,以便给沈溪留下一个好印象,或者是回去后该怎么劝说商会同仁同意此事,避免自己的商会被逐出新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 …… 酒席没有持续太久时间。 这个时代官员和商人没有太多共同语言,若是沈溪想从这些人身上谋求利益,或许会聊一聊,多拉拢些人在身边,但现在沈溪只是要制定经商规则,把正事说完,剩下的时间基本就是敷衍。 一场酒宴下来,总共不超过半个时辰,沈溪便打算离开。 “沈大人,各商会知道您要回京师,准备了一些礼物,为您践行。” 即将散席时,韩乙凑过来,小声说道,“礼物送到您府上定有不便,便让人送到城中一处宅院,连同院子一起送上……算是各大商会的一点心意。” 沈溪打量韩乙:“我给你们土地,为的便是建出屋舍来贿赂我?” 韩乙摇头苦笑:“草民等人并非此意……这不算什么贿赂,都是些地方上的土特产,不值钱的东西。” 沈溪道:“你们的心意,本官心领,但有些事还是要按照规矩来。把之前我说的事以书面形式给定下,比什么都重要……你回去也要跟杭州、苏州等地的商人说清楚,免得他们有怨言。” “不会,不会。” 韩乙赔笑道,“这方面草民还是能做主的。” 沈溪摇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韩乙还想继续说送礼之事,却被熙儿提剑挡开。 酒席散席时,韩乙又带着几名商贾过来,其中便有南京官商林文言。 林文言在酒席上非常低调,散席后有事想要找沈溪商议,便请韩乙代为引荐。 沈溪摆手道:“有何事,直接去跟马将军说……时候不早,本官还有一些重要事情处置,便先回衙了。” 沈溪没给韩乙等人说话的机会,在马九和熙儿的护送下出了商馆门口。 至于善后工作,会由马昂以及之后回来的马九等人负责,沈溪此前已把该说的话说完了。 …… …… 因为云柳离开,新城内真正能帮沈溪做事,尤其做大事的人太少了。 此时沈溪终于发现,这些年来自己没有培养几个能辅佐自己的人才,殊为不智。 此行江南,除了唐寅等少数几人外,其余都是武将,从江南之地新招募的幕僚因为缺乏系统的学习,对很多事情需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最多只能去各大工厂做事。 城内缺少行政官员,而朱厚照对他却信任有加,从未想过给他安排官员,避免给他添乱。 如今的新城更像是朝廷新建的卫城,主要官员都是武将,导致许多政务都压到沈溪一个人身上。 二更鼓敲响,沈溪还在官衙处理公务,这时马九和马昂过来,向沈溪汇报商馆那边的事情。 马九虽然不善言辞,但做事踏实,而马昂善于交际,市侩而有城府,二人配合起来相得益彰,沈溪走后不到一个时辰,便让各商会表态,而后联名签署同意在新城施行新商贸规章制度的“请愿书”。 显然商贾们都明白,就算相关制度是由沈溪提出的,他们也要装出是自己主动请命,不给沈溪制造麻烦。 毕竟官员对地方上任何改革,都可能成为政敌攻讦的借口,但若制度是由地方士绅自己提出,而官员只是点头同意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 “这些人是否太懂规矩了……” 沈溪看着面前有着几百个名字的请愿书,微微摇头。 马九道:“大人,他们还提出,可以自愿把商税加到两成,每年可以纳捐一定利润作为新城建设所用。” 沈溪再次摇头:“他们把一些坏习惯带到这里来了,我给他们定规矩,不是看中他们手头那点银子,而在于他们经商的渠道和人脉,还有他们开拓的市场,便于推广新城生产的产品……” “我这里有份公文,明天拿去商馆,让各大商会自行抄录,以后这座城市的各衙门会按照这份公文的内容来执行。” 沈溪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商税改革细则交给马九。 马九识字不多,没法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只能交给城里组建的工商衙门,还有总商会,到时候有专人讲解,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沈溪以为马九和马昂会自动退下时,马昂过来道:“大人,为给您践行,那些商贾,还有他们代表的官员给您送了礼物,已送到特定的地方,这是清单。” 说话间,马昂把几份册子递上,因为是不同商会的人送的礼,所以清单没有归纳在一起。 这几份清单非常长,沈溪只是粗略瞟了几眼,便知道这些商贾和地方官员送礼方面非常慷慨。 现在沈溪兵部尚书之职是否保留尚在两可之间,但吏部尚书的位置却坐得稳稳的,事关未来地方官员的考核,很多人趁着沈溪没回京师前,赶紧把礼物“补”上,以求将来到京城参加小考、中考和大考时能得到沈溪另眼相看。 即便对未来考核没什么帮助,能巴结到沈溪这样的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佬,对以后的仕途也是多有助益。 沈溪心想:“几千年的官场陋习根本没法改变。人在官场,想做个清正廉明的官员,何其艰难?海瑞不好当啊!” “官员送来的礼,让他们带回去。”沈溪道,“至于商贾的礼物,除了女人和珍玩外,倒是可以留下,厘定好价值后算做他们的税赋,以后收税时给他们减免就是。收条一并打给他们……” 马昂连忙道:“大人,其实这些人巴不得能给您送礼,您完全没必要回绝,他们以后要仰仗您的地方甚多,投效之心甚坚,何必打消他们的热情呢?” 沈溪站起来,态度坚决:“他们送礼,是因我在朝中的地位,还有便是有事相求,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对等的回馈。而我制定规矩,他们以后在规则下做事,自会有人给他们撑腰,何必多此一举?我这边难道缺他们几两银子花?” 马昂低下头不敢应答。 沈溪把礼单交给马九:“这件事交给九哥去做,把事情办得漂亮一些,实在厘定不清楚的贵重礼物,直接退回去便可。” 马九接过礼单,弓身行礼:“是,大人。” …… …… 朱厚照终于从徐州出发了。 这次朱厚照回京在途中耽搁的时间虽长,但明显比预期中快了许多,只是谁也不知他离开徐州后是否还会在接下来的行程中逡巡不前。 皇帝即将回京,按理沈溪也不能在新城逗留太久,即便皇帝没有给沈溪定下回程的限期,沈溪也知自己回京的时间愈发迫近。 沈溪在二月初这段时间,把能安排的事情基本安排妥当,终于定下启程的日子,那就是二月十六。 以沈溪的速度,不用一个月便能赶到,必要时候甚至可以缩减到二十天。 就在沈溪即将动身离开江南时,突然传来个消息……丧家犬一般的钱宁再一次来到新城,向沈溪求助。 这次跟上次有极大的不同,钱宁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毕竟朱厚照在江南一趟对他可说没有任何指示,锦衣卫指挥使职位的更迭据说这几天就会见分晓。 钱宁也是在得知朱厚照下旨剥夺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后,赶紧来见沈溪,希望能得到这位正德皇帝跟前第一重臣的相助,避免这一情况发生。 本来沈溪不想见钱宁,这种无耻小人,既然历史已让其作古,沈溪实在没必要扶持其去对付别的奸佞,但以密探所得情报看,钱宁背后有不小的势力,钱宁此番乃是带着交换条件而至。 沈溪此前已跟钱宁见过一面,也就不需要避忌见第二面,反正这里是他的地盘,见几次外人都不可能知晓。 二月十三,夜。 沈溪在距离官衙不远的一处宅子见到心神不宁的钱宁。 “沈大人,您可算来了。” 钱宁见到沈溪后显得很激动,“小人进城已有三天,都未得您召唤。听闻您即将离开江南,启程回京,小人再不来见的话,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了。” 钱宁对沈溪毕恭毕敬,直接跪下来说话,言语间把沈溪当作自己的绝对上司,甚至有奉沈溪为主人之意。 沈溪这次来见钱宁虽然秘密,却不需刻意保持低调,除了熙儿同行外,还有一众侍卫,朱鸿带着一些侍卫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望着钱宁。 沈溪不需要在钱宁面前保持客气,直接坐下来道:“起身说话吧。” 钱宁了解沈溪的性格,并不勉强,马上站起来,拿出俯首帖耳的姿态,等候沈溪的吩咐。 沈溪道:“本官昨日刚听说,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现在落到旁人头上了……你该近日动身回京师吧?” 钱宁一听不由瞪大眼:“小人不能走啊。小人奉皇命而来,现在尚未完成命令,怎能轻易离开?或许陛下觉得小人长久离开京城,锦衣卫有诸多之事吩咐起来不方便,所以才会让小人把职位交出来……” “是吗?” 沈溪眯眼打量钱宁。 钱宁赶紧避开沈溪的目光,道:“沈大人,现在情况还是那样,就算江彬和许泰之流已被陛下冷落,但他们栽培起来的亲卫还盘踞在陛下左右……” “如今连锦衣卫都难得陛下信任,听说此番陛下是将一些边军士兵归到锦衣卫中,再安排江彬曾经的一个手下执领锦衣卫,以后对大人您面圣进言,还有入宫后的安全,都形成极大影响……” 这边钱宁孜孜不倦在说着他的那套理论,这些话显然也是在他来之前早就琢磨好的,为的就是能让沈溪接纳他的意见,顺带帮他一把。 沈溪道:“情况如何,待本官回京后再查,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还有件事,现在江南海疆基本平靖,你留在江南,到底有何要事?” 钱宁有些回避,低下头道:“实不相瞒,沈大人,卑职之前就跟您说过,要彻查魏国公和地方官员通倭,还有勋贵造反之事。卑职之前已有眉目,并且准备将这些证据传到陛下身边,奈何当时陛下一心平江西之乱,且有江彬等人从中作梗,所以……” 沈溪抬手打断钱宁的话,问道:“证据呢?” “证据……” 钱宁有些犹豫,苦恼地道,“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南京,卑职想的放在那儿属于灯下黑,那些勋贵不会过多留意自己的地盘……” 沈溪冷笑道:“你来此的目的呢?” 钱宁小心翼翼道:“卑职……小人想在大人跟前鞍前马后做事……现在江彬和许泰已为陛下厌弃,若此时有大人相助,小人或许可以回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以后大人有何吩咐,绝对不会怠慢。” 沈溪没有跟钱宁多言,懒得去想对方诚意有多少,问道:“本官凭何信你?” 钱宁往周围看了一眼:“小人现在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投奔大人还能投奔谁?再者小人就是个小人物,若将来背弃大人,大人一只手就能把小的捏死。” 钱宁说这话时,侍立于沈溪身后的熙儿,还有门口警惕地盯着江彬的朱鸿等人都一脸鄙夷。 以前钱宁多么狗仗人势,他们就算没亲眼见过也都听说过。 但现在钱宁却跑到沈溪这里来低声下气,俨然把沈溪当作以前的刘瑾,俯首帖耳,油然生出一种很解恨的感觉……一个狗仗人势惯了无比嚣张跋扈之人,现在却把沈溪当作主人,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沈溪道:“本官为何要帮你?只是为了你对未来的空头许诺?锦衣卫乃陛下亲军,涉及皇宫安保和稽查谋反叛逆之事,若本官插手且为外人所知,怕是会引发群臣弹劾,陛下也会怀疑在下居心。” 钱宁眨了眨眼道:“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唰——” 熙儿当即把腰间佩剑拔出,吓了钱宁一大跳……显然熙儿是怕沈溪跟钱宁单独面对时会有危险。 沈溪却知道钱宁虽然长期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但根本不算什么“高手”,也就是个市井混混,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对他实在没什么威胁。 沈溪一摆手,随即熙儿用凶恶的目光瞪了钱宁一眼,再出门口,而后门被关上。 屋子里蜡光摇曳,十分昏暗,钱宁稍微靠前两步,小声道:“沈大人,您回京师后,可能不能跟以前那样做官了。” 沈溪未置可否。 钱宁继续游说:“像小人这种官员,您有的是办法应付,毕竟您连刘瑾刘公公都拉下马来,想来应对其他奸邪之徒也没任何问题。但对于朝中那些耿直之臣,诸如当初您身兼两部尚书时被一群人上门围堵时,该如何应对?” 沈溪笑而不语。 钱宁一看觉得有戏,兴冲冲道:“小人听闻,朝中很多人跟您关系密切,不瞒大人,小人当了几年锦衣卫指挥使,对于一些官员贪赃枉法之事了如指掌,本来小人想靠这些敲他们的竹杠……” “毕竟许多人自诩清廉之臣,若此等事揭发出来,他们的好名声就彻底不保,看他们平时正襟危坐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但其实背地里做了多少龌龊之事还不一定呢。” “现在奸臣当道,小人失去靠山和地位,以后再想敲竹杠不可能了,但这些罪证不能就此淹没啊。” “小人便想,以后为大人您做事,那些光明磊落之事小的帮不上忙,您在朝中位高权重,相信大多数人不敢对您怎样,就怕是一些人仗着自己清名在身,跟大人您为难,而大人以光明正大的手段不好对付他们,有小人这般……不顾名声之人相助,大人做事必定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钱宁不再往下说,毕竟他手上有什么牌,沈溪很清楚,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见沈溪,必须先等沈溪表态。 沈溪微微摇头:“你说的这些,不足以让本官信任你。” 钱宁再道:“大人,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皇后娘娘考虑?皇后娘娘现在在宫中急需帮手,张氏一门要对付您和您的家族,江彬很有可能为张氏一门收拢,到那时,恐怕大人您和皇后很难立足……另外,有着共同的利益,夏家和张家很可能已经联手……” “哦?” 沈溪道,“你倒是挺为沈家人着想的啊。” 钱宁端着一张苦瓜脸:“小人现在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能让小人恢复以前地位之人,非大人莫属。” “张苑张公公仗势欺人,以前小的投奔他,他诸多刁难,根本不会施加援手,至于他人……张永张公公目前没法主持大局,而且以小人所知,张永张公公跟大人您走得很近,只要大人将张苑那老东西给弄下来,以后司礼监将不会成为大人的阻碍,内阁到底还是要屈从于司礼监。” “至于朝中,大人已是两部尚书,听闻此番陛下还要给您加官晋爵,阻碍甚少。” “各地封疆大吏,谁不看您的脸色行事?现在大人所缺,便是宫内的帮手,毕竟您崛起,会让张家和夏家人不安,必定处心积虑对付大人您。若是大人有小人相助,就算很多事另有筹谋,有小人给您通风报信,也是善举一桩。” 最后钱宁目光灼灼望着沈溪:“小人还能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是大人您以后在朝中不可或缺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7章 第二五九〇章 本性难移 张苑有些发愁。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朱厚照感到满意。 既然承担了为皇帝安排助兴节目的责任,自然也就担忧不能让皇帝感到满意,最后落得个被训斥乃至处罚的下场。 张苑跟地方官将打招呼,出人意料地受欢迎,一群人围着张苑群策群力,所出主意花样百出。 除了朱厚照说的那些外,地方官将还准备其他助兴节目,都在等朱厚照提出要求,他们好把人送到皇帝跟前。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苑回到船上,依然有焦头烂额的感觉。 “张公公,陛下派咱家来问,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张苑还没拿起饭碗,便见小拧子的身影。 此时船队行进速度非常慢缓慢,在前面开路的船只几乎是纹丝不动,张苑往皇帝的龙船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回过头,冲着小拧子问道:“你个小东西怎么来了?” 小拧子皱起眉头:“咱家说的话你没听到?” 张苑没好气地道:“全都安排下去了……地方上准备的节目很多,就等陛下赏鉴呢。” 小拧子问道:“那是否问过皇后娘娘喜欢什么?皇后娘娘那边怎么说的?” 张苑这才记起来,自己根本没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请示沈亦儿,但他哪里愿意暴露自己的疏漏,马上板起脸来:“这跟你个小东西何干?” 小拧子冷声道:“这是陛下让咱家来过问的……陛下也很想知道皇后娘娘喜欢什么节目,以便日后投其所好……怎就不能向你问明白?” 张苑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并不是随便说说,心想:“陛下真是个情种,也不知我那大侄女有何魔力,能让陛下如此眷恋。” 张苑端起饭碗来:“吃过饭,咱家自会去跟陛下说,用不着你个小东西带话。” …… …… 刚过中午,船队便停了下来。 朱厚照迫不及待要上岸看节目,但其实此时地方官府的安排尚未到位,港口附近的营地刚刚立起来。 因为朱厚照喜欢沿河扎营,很多时候地方上的准备都很仓促,随驾将士或许不在意营地扎在什么地方,但要在这营地里弄出一个较为宽敞舒适的地方为皇帝表演娱兴节目,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了。 朱厚照上岸后,张苑赶紧下船相见,此时他连午饭都未吃完。 “陛下,老奴已跟地方官将打过招呼,他们会将陛下……和皇后娘娘喜好的节目安排妥当,这不已开始搭建场地了?” 张苑生怕小拧子告状,所以先表态,再想办法弥补。 但此时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环顾四周一圈,然后问道:“安排好就行……皇后人呢?” 张苑回头看了一眼沈亦儿乘坐的船只。 此前皇后的船一直跟在皇帝座船后边,此时靠岸,船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沈亦儿暂时没有下船的打算。 朱厚照指了指小拧子。 小拧子心领神会,赶紧往沈亦儿的座船跑过去,此时船上下来个太监,跟小拧子说了几句。 小拧子急匆匆回来,对朱厚照道:“陛下,皇后娘娘凤体不适,暂时不能上岸……受不得风。” 正德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女人的身体门清,他接触过的女人绝对不是普通男子可比,当下便知是和状况,叹了口气道:“唉!女人最怕那几天,真是愁人,朕本想跟皇后一起好好放松下呢,这倒好,稍后她可能会直接从船上进到营帐休息,不能再陪朕散心了。” 张苑闻言松了口气,毕竟皇后那边他没去请示过,总算是躲过一劫。 而小拧子则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张苑,好似在问询……你不是说请示过皇后有关节目的事么?怎么连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都不知? 张苑有意引导话题:“陛下,回头请御医好好诊治一下皇后娘娘凤体,陛下要去游览的话,不妨让老奴还有地方官将陪同?” 朱厚照点了点头:“也行。先去问问地方上有何有趣的人情事物,朕想知道。” 张苑突然想起之前地方知府无意中所提到的一件事,当即道:“陛下,听闻这地界有一南戏名伶,唱功精湛,美貌无双,达官显贵趋之若鹜,但想见一面却很困难,艳名远扬,若是请她来表演的话……” 之前张苑没太往心里去,他以为朱厚照会跟沈亦儿一同去看戏,他很清楚朱厚照在沈亦儿跟前是什么德性,循规蹈矩,就算有那心也没那胆,但现在知道沈亦儿不去,便开始拿出奸宦本色,为了邀宠向朱厚照举荐女人。 朱厚照摆摆手:“又是清倌人,有何意思?” 张苑笑道:“陛下这回猜错了……这位色艺双全的女子并非清倌人,而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妇人,嫁了个乐户,夫家没什么地位,就算是已婚人妇还得不时出来应酬。” 朱厚照一听马上瞪大眼,问道:“果真如此?那还真要见见不可!赶紧去安排,朕现在就要接见此女,哦不对,是这位才艺双全的夫人。” 朱厚照贼心不死。 半路闻听钟夫人走失,加上之前重重保护中娄素珍跳河失踪,朱厚照沮丧之余,大发雷霆,对江彬的不满几乎达到临界点,同时也对“情场”望而生畏。 但这次听说地方上有个瑟艺双绝的妇人,又有些心动了。 在地方官将的安排下,朱厚照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到传说中瑟艺双全的女人,虽然在朱厚照看来未必有娄素珍和钟夫人那么让人魂牵梦绕,但光凭长相和身材,还有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女人风韵,便让朱厚照神魂颠倒。 “夫人请坐。” 朱厚照笑呵呵地对那女子说道。 那女子穿着一件亮蓝色的长襦裙,肩上披着红帛,衣服合身,将苗条的身姿和丰满的胸脯惟妙惟肖地显现出来。 张苑一看便知道朱厚照对这女人有感觉,连忙吆喝起来,很快包括小拧子在内的太监和宫女便被悉数赶到帐外,最后张苑也躬身退了出去,殷勤地掩上帐门,把地方留给朱厚照和那女子。 如此一来,那女人开始紧张起来,不敢抬头看朱厚照,显然在来之前她已知眼前这位就是当今天子。 朱厚照并未像以往那般猴急,一来就要占便宜,而是表现出绅士风度,先冲着那女子点了点头,这才道:“夫人不坐,本公子也不落座……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女子吐气如兰:“贱妾夫家姓隋,本姓袁。” “袁夫人?好名字……呵呵……” 朱厚照可不管这女人夫家姓什么,一律以娘家姓氏称呼,这是他在钟夫人身上得到的经验教训,减少对方的抵触情绪。 那女子没有反驳,声音带着几分怯懦,脆生生道:“不知皇上喜欢什么曲目?贱妾回去后好着手准备。” 朱厚照本来想在这女人面前装什么贵家公子,但听到称呼,便知自己身份暴露,再隐藏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朱厚照并未发火,到底对方是地方官府安排,而不是他自己出去找的女人,身份问题上没法强求,于是颔首:“夫人,朕找你来,未必非要欣赏你表演的戏目……有些事你该明白吧?毕竟你早已不是闺中少女,应该懂规矩。” 袁夫人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像她这样风月场上混迹久了的女人,对个中门道非常清楚,她也没打算当什么节妇,因为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就无从拒绝,就算是嫁人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存在诸多利益纠葛,她的丈夫也是乐籍中人,在这时代根本就不能指望丈夫能保护她不受达官显贵侵害。 朱厚照笑道:“夫人你不说话便是懂了……那这样吧,你先说你们有什么好曲目,朕看看有哪些没听过,晚上让朕好好赏鉴一二。” 袁夫人道:“曲目清单已交给外边的张公公,若是皇上有需要,可以让班主送一份过来。” 朱厚照笑着摇摇头:“朕就想听夫人你介绍……来,坐下说话。” 之前朱厚照是个规矩人,现在见这女人很识相,便不再拘谨,走上前,伸出手来,想去拉袁夫人衣袖,却被对方轻巧避开。 朱厚照并不着恼,就像猫捉老鼠,一切尽在掌控的情况下,欲擒先纵反而更有意思。 袁夫人沉声道:“皇上请自重。” 这话让朱厚照脸色稍微一变,虽然他是那种喜欢乱来的性子,但不喜欢让别人当面指责,不过脸色稍微一沉后,笑容旋即恢复。 “朕不够自重吗?没有吧,朕进账来不是一直循规蹈矩么?” 袁夫人脸绷得很紧,没有应答,随着朱厚照靠近,她再次往后退了两步。 朱厚照凝视袁夫人秀丽的俏脸,心中如猫爪挠般难受,心道:“这女人乍一看没那种倾城绝世的美貌,却很耐看,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无尽的魅力,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还有,正是因为她表现出的这种桀骜不驯,征服起来才够味。” 朱厚照不勉强非要在一时半刻得到袁夫人,转眼恢复帝王宽宏的气度,笑着说道:“这样吧,夫人,你先下去准备,等表演结束,再陪朕饮酒,到时我们促膝长谈如何?” 有关皇帝口中所言“促膝长谈”是何意思,袁夫人心知肚明,她没有应答,只是欠身行礼便行告退。 朱厚照没有阻拦,笑盈盈看着袁夫人退出营帐外,心想:“从教坊司出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可能是平时权贵接待多了,就算大家闺秀也不如她这么懂规矩……如此美人,若让她流落民间,岂非暴殄天物?” …… …… 朱厚照对张苑,还有地方官将的安排非常满意。 随后朱厚照便接见送袁夫人来的兖州知府、济宁知州和任城卫指挥使等地方官将,还有袁夫人所在的戏班班主等人,赢得一片歌功颂德和顶礼膜拜,心情很好。 当天下午,朱厚照钦点的戏目在营地内表演。 除了袁夫人所属戏班,还有好几个戏班子同时开演,就好像后世的文艺汇演一般,不同的戏台表演不同的戏目,争奇斗艳。 但随驾官兵,却没资格欣赏这些好戏。 所有剧目通通是为朱厚照一人准备,官兵驻扎在营地外围,戏台周边设置了阻隔区,以幕布遮掩,不管是将领和士兵,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耳朵倒是可以过把瘾,但因锣鼓和唱腔交织在一起,更像是噪音。 朱厚照简单休息,便开始在戏台周围转悠,东看看,西瞅瞅。 对于朱厚照来说,这些戏目太过普通,毕竟他在豹房见识过天底下最优秀的戏班子表演,剧目也都是最新的,眼前这些来自地方的草台班子就算再卖力表演,再他看来都相当一般。 朱厚照转悠的主要目的,还是观察戏台上是否有美女,当然若是有那种的确有本事的,即便是男人他也会带去京城,就当是为豹房遴选“人才”。 “陛下,您看光戏班子就有六个,还不算那些说书的,可惜就是时间太过仓促,无法搭建起屋舍,您要求的集市也没办法成型……不然的话,晚些时候陛下就可以逍遥自在的逛夜市了。” 张苑在旁赔笑,眼前这一切均出自他的手笔,他必须小心翼翼陪同,以便随时随地查缺补漏,哄皇帝开心。 朱厚照的目光却在各个戏台逡巡,找寻袁夫人的身影。 朱厚照看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发现,当即问道:“之前的袁夫人呢?” 张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皇帝口中的“袁夫人”是谁,这称呼跟戏班子对那女人的称呼不同,当即赔笑:“陛下,都为您安排好了,她是压轴出场,在陛下饮宴时才正式登台表演,现在她所在的戏班正在演出,呶,就在前边……那是她的同门在表演。” 朱厚照往张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不大的戏台上,一名姿色相当普通的女人正在唱曲。 或许是周围连个观众都没有,那女人唱曲时不是很用心,目光呆滞,神色有些恍惚。因周围环境嘈杂,朱厚照没法分辨哪个声音才是那戏台发出的。 朱厚照点头:“酒宴可有备好?” 张苑道:“都是地方官将准备的,菜色丰富,还有诸多歌舞表演侍候,陛下可以移步过去了。” 朱厚照看了眼四周,一挥手道:“本来以为这种斗戏的形式很有趣,但现在却觉得太过嘈杂刺耳,不如等回京城后,有专门的场地后再试试……让他们撤下去吧,一出一出的表演,若是演得好,朕重重有赏,若不行就直接赶出营地。” 张苑笑道:“老奴这就去安排,陛下请好了。” …… …… 夜幕降临。 营地内到处都是篝火和灯笼,把漆黑的天空都照亮了。 朱厚照端坐在一处新搭建好的高台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欣赏前方的演出,此时他面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木桌,上面摆满菜肴……所有菜都有专人试毒,因担心凉了不好吃,以炖菜和卤菜为主。 要吃什么,朱厚照只需一抬手,便有人夹菜到碗碟里,送到他面前。 对面矮一头的戏台上,正在表演《穆桂英挂帅》。 朱厚照不时浅酌一口,听着戏曲,摇头晃脑,好不快活。等演员谢幕,朱厚照站起来热烈鼓掌,然后安排人去赏赐……原来这出戏的主角便是袁夫人。 过了一刻钟,袁夫人洗尽铅华,换了一身黄红相间的长裙,来到朱厚照所在高台上陪酒,此时下边已经换上人表演弹奏琵琶,悦耳之至。 “夫人,陛下的酒杯已空了,还不赶紧斟酒?”张苑凑上前,在有些手足无措的袁夫人耳边轻声说道。 袁夫人瞟了朱厚照一眼,发现这位少年天子目光炙热地打量自己,四目相对,她马上避开目光,却不得不接过酒壶,款步走到朱厚照身边,俯身斟酒。 朱厚照有意戏弄,伸脚踢了下桌子,桌子剧烈抖动,袁夫人猝不及防,将酒倒出杯外。 “哎呀。” 朱厚照故意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伸出手去抓袁夫人的纤纤玉手。 袁夫人又是轻巧避开……显然她经历这种场面太多,应付想占便宜的男人时已是得心应手。 朱厚照笑道:“夫人真是不小心,站那么远怎么倒酒?靠近一点,就在朕旁边倒……对,就是这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8章 皇后要和离? 朱厚照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戏台上,他被袁夫人迷得神魂颠倒,就差直接带进帐篷成就好事。 旁边小拧子和张苑等人早已见怪不怪,根本就不会跳出来阻止。 朱厚照继续逗弄,最初袁夫人有些抵触,但到后来发现自己再如何挣扎也难逃皇帝魔爪,干脆欲拒还迎,场面慢慢开始变得不堪起来。 表演持续到很晚才结束,半途朱厚照带着袁夫人下了高台,回皇帐去了。 至于两人入帐后会做什么,小拧子和张苑心知肚明,甚至于小拧子还带着两名太监在寝帐外站岗,防止有人打扰皇帝雅兴。 张苑一看事情已成,根本就没打算留在皇帐外等候,带着得意的心情回归自己帐篷……那边地方官排队等候接见,不出预料的话很快他便有大笔银子进项。 至于皇后沈亦儿,当天身体不适,在船上等河风稍微小一些,便抓紧时间上岸,然后以最快速度进入富丽堂皇的营帐休息。 睡到二更,沈亦儿感觉舒服了一些,起来喝了点姜糖水,期间就着烛光看了会儿书,又感觉疲倦,正准备上榻,却见贴身宫女拿着食盒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这里边是御厨刚做出来的清粥小菜,您趁热吃几口吧。”宫女打开食盒,露出里面冒气的饭菜,柔声劝道。 以前沈亦儿身边多是照顾人经验丰富的年长宫女,为人市侩,心眼儿也多,没事喜欢扎堆嚼舌根子,沈亦儿非常厌恶,于是想法赶出西宫,现在她身边基本只留年轻宫女伺候。 沈亦儿一摆手:“放到桌上就行,我自己会吃。” 沈亦儿贵为西宫皇后,但平时从不摆架子,对下人极为友善,这跟她在沈家养成的待人接物的习惯有关。 贴身宫女把食盒放下,沈亦儿来到饭桌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个谁怎么样了?就是……皇帝?” 宫女芳华十六,入宫不到两年,闻言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宫内只有沈亦儿敢对朱厚照无礼,她身体微微一颤,小声道:“陛下……听说晚上去听戏了……” “听戏……哦也对,这几天他待在船上,或许闷坏了吧……”沈亦儿对于朱厚照的行止并未觉得如何。 以前沈亦儿很少过问朱厚照起居,总把自己与皇帝当作独立的个体看待。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对朱厚照有了一定感情,哪怕暂时只是把其当做玩伴,关心也是实打实的,更何况还是名义上的丈夫,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贴身宫女想了想,脸色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左右,凑到沈亦儿耳边小声说道:“听说……陛下带了一名戏子入皇帐……” 沈亦儿本来已坐下拿起筷子,准备用膳,听了这话身体一僵,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不自觉将筷子放下。 这宫女立即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跪下来磕头:“皇后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把知道的情况告知……皇后娘娘饶命啊……”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谁要你的命?你跟我说那个昏君的事情,是为了我好,跟我一条心……我奖励你还来不及呢……起来吧。” 宫女颤颤巍巍站起,却不敢抬头跟沈亦儿对视,低头等着挨罚。 沈亦儿坐在那里生闷气,最后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为人君者,居然如此不自爱,不管什么野女人都往营帐里带,他不嫌脏我还怕染病呢!尤其还是是当着我的面乱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真该死!” 居然如此评价一个皇帝,小宫女听了一阵毛骨悚然,感觉大事不妙。 沈亦儿继续道:“本性难移,这家伙简直是天底下最不要脸之人,亏大哥还把我嫁给他!哎呀不对,好像是我非要坚持的,大哥还劝我来着……这下可真是倒大霉了,当上皇后也不是什么都好,要跟那么多女人竞争,这么下去肯定短命……” 小宫女听到一阵迷糊,不知该如何评价皇后这番言论。 沈亦儿仍旧很生气:“哼,以后他再来,直接阻挡在外……不行,我得尽快找大哥商量,要与他和离,姑奶奶不陪他玩了……竟然敢这么羞辱姑奶奶!” “皇后娘娘三思啊。” 小宫女脸色惨白,赶紧劝说。 沈亦儿道:“这事与你无干,帮我去打盆水来,我漱洗后就睡,先养好精神再说。哦对了,给我找来纸笔,我要写信,以后不用称呼我皇后娘娘,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不是皇后了。” …… …… 只有这个报讯的小宫女听到沈亦儿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本来这件事只有两人知道,不会轻易泄露,但问题是这小宫女是小拧子的人。 随着年龄增长,小拧子也变得越来越世故老练,开始有意识地在宫内各紧要地方安插眼线,尤其是皇后沈亦儿这边……沈皇后是沈溪的亲妹妹,对正德皇帝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小拧子便精心挑选了个宫女送到西宫,以便随时了解情况,谁想竟然被沈亦儿收到身边贴身服侍。 在这件事上,小宫女觉得自己犯下弥天大罪,她没什么主见,做错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去找小拧子求助。 小拧子听说后大吃一惊,皇后居然提出要跟皇帝和离?这可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一旦传出去朱厚照颜面丢尽,届时肯定会大发脾气,皇帝身边人都会遭殃,关键是他还不敢把事情相告,以便预作防备。 “记得,对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只要曝光就是个死,还祸及家人,知道吗?”小拧子略一思索便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直接开口威胁。 那小宫女早就吓破胆,这会儿哪里还敢多嘴多舌,使劲地把自己的嘴捂上,表明自己嘴巴很牢。 小拧子无心去想这小宫女是否为长舌妇,赶紧找人商议对策。 因为朱厚照还在跟袁夫人胡天黑地,他也算空闲,很快便找到张永。 “张公公,事情不妙啊……” 小拧子见到张永后,未做隐瞒,把事情跟张永和盘托出。 张永乍一听,觉得自己找到了小拧子的死穴,但仔细思索后却发现原来是自己被拉上贼船。 “拧公公,您跟鄙人说这些作何?皇后娘娘对陛下在外边乱勾搭女人有何意见,又会做出如何举动,那是皇后娘娘自己的事情……犯不着咱当奴才的出来说三道四吧?”张永道。 小拧子急道:“若事情真发生,朝廷不是要出大乱子吗?你说咱们这帮在陛下身边的人日子会好过?” 张永道:“切莫着急!小姑娘家心智不成熟,或许只是随口说说……怎么可能真的发生这种事?就算她想做也做不成,皇家不会同意,沈家人又怎敢跟陛下对着干?” 小拧子摇头苦笑:“你当皇后跟旁人一般,对陛下毕恭毕敬吗?入宫一年,她还没跟陛下圆房呢。” “什么?到现在……” 张永不敢继续问了,他发现这位西皇后的确任性了点儿。 要说朱厚照跟皇后不睦,并非第一次,前面还有个夏皇后。但皇帝对沈皇后的态度,那是有目共睹,若如此沈亦儿还能一直拒绝朱厚照,到现在尚未圆房,那就证明堂堂天子拿皇后没办法。 小拧子道:“不单如此,以咱家掌握的情况,去年沈大人把妹妹送入皇宫前,曾跟陛下约法三章,其中一条就是若皇后觉得宫中过得不如意,可以随时提出离开,甚至可以……和离。” 张永霍然站起,不敢置信地道:“开什么玩笑!若是小姑娘家言笑也就罢了,沈大人怎会跟陛下提出如此目无君上的条件?” 小拧子眯眼道:“信不信由你……最初咱家也不信,但现在看来却不得不信,因为皇后入宫后,陛下百般讨好,到现在沈皇后都对陛下不理不睬,此番张苑乱来,不知从哪里找来民间女人送至陛下寝帐……你说皇后娘娘会怎么想?” 张永道:“那……咱们能作何?这件事本来就跟我等没关系不是?” 小拧子叹道:“实在不行,得想办法把事情往张苑身上引……人是他送来的,出了差错自然也得由他担待,总不能他做事只要好处却不担责吧?” 张永想了很久,认真打量小拧子,问道:“如何个引法?” 小拧子涨红着脸,怒气冲冲地喝问:“咱家前来是问策,怎么你倒反问起咱家来了?” 张永非常为难,站起身,来回踱步,许久后才道:“要不这样吧,试着把这件事透露给张苑知晓,让张苑知道皇后娘娘的态度,必阵脚大乱……或者干脆把消息泄露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你疯了!” 小拧子大叫道,“沈大人跟陛下约法三章,还有皇后要跟陛下和离之事,泄露出去必定引发轩然大波……陛下颜面受损,肯定会一查到底,到那时你我能保住脑袋?” 张永脸上流露出坚毅之色:“咱家并不是要泄露皇后要跟陛下和离之事,更不会涉及沈大人跟陛下的约法,只需要对外说皇后娘娘不高兴便可。” “陛下若顾忌皇后娘娘的反应,自然知道收敛,会主动去向皇后娘娘认错,自然会达成和解,你担心的大事也就不会发生,你我也可高枕无忧。甚至经此一事,张苑会为陛下和皇后娘娘所恶。”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啊,若陛下对此全不在乎,那就证明根本不在意皇后娘娘的态度,如此就算皇后娘娘坚持要和离,想来陛下也不会有多生气。这么看来,真有必要告知皇后娘娘,女人是张苑找来的,只要皇后娘娘不高兴,回头找机会跟娘家人一说,张苑开罪沈大人,再难在朝中立足!” 张永连连点头:“总归尽量往张苑身上泼脏水,你我便可轻松脱困,且勿自乱阵脚。” …… …… 朱厚照跟袁夫人的事,可说触动了沈亦儿的底线,让沈亦儿开始有吃醋甚至想跟朱厚照摊牌。 以前沈亦儿绝对不会在意这些,现在她则很注重体现出自己嫁进皇宫后的尊严,要么恢复她皇后的颜面,要么就此离开,恢复自由身,总归是沈家的女孩,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有一种独立自主的意识,喜欢去争取。 朱厚照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而前来传信之人还是张苑。 因为此时沈亦儿已离开营地,没有选择直接登船,调头南下,而是在锦衣卫护送下前往扬州,再想办法去新城。 朱厚照听到这消息颇感意外:“发生何事,为何皇后要走?她有何急事?” 张苑可不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这也是他敢来找朱厚照的主要原因,不假思索道:“回陛下的话,老奴不知情……皇后娘娘天亮时突然说要走,还稀罕地骑上了马,别人拦都拦不住,这不老奴只好来跟陛下奏禀么?” 朱厚照很着急:“没用的东西,皇后离营都不知拦住吗?出了意外谁负责?赶紧为朕备马。” 张苑大惊失色,对于朱厚照的骑术,手下这群人非常清楚,要说平时骑一会儿马倒没什么关系,朱厚照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过不了多久便索然无味,自然会改乘车驾,但若是骑马追人,涉及长途奔袭,出意外的话这责任不是张苑能承担的。 张苑急道:“陛下不可,老奴已派人去追赶皇后娘娘,绝对不会让娘娘出事,陛下您只管在营中等候消息便可。” 朱厚照怒道:“光派人追赶有何用?皇后脾气倔,让她回她就会回来?怕是朕去了都没用,但若朕不去,她可能直接走人了……现在朕连她为何离营都不知呢……” 说是不知,但朱厚照隐约感觉事情可能跟昨夜自己找女人有关,但现在他也不敢肯定,就算心急如焚也不会拿自己的错事来做文章。 张苑没辙,只能在前引着朱厚照出了帐门,没等他走上两步,就见到张永带着人过来。 张永回到司礼监后没多少实权,但好歹作为秉笔太监该享有的待遇还是有的,除了皇帝跟前,其他地方可以随便去。 看他行色匆匆的模样,像是专门来跟朱厚照奏事的。 张苑见状快走几步迎上,有意阻止其靠近。 朱厚照一眼见到张永,喝止道:“那不是张永吗?让他过来。张苑,你赶紧去为朕牵马……” “陛下……” 张苑本想争辩两句,回头见到朱厚照神色不善,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赶紧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办事,错身而过时还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张永一眼,像是威胁对方不要乱说话。 张永几步到朱厚照身前,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朱厚照一抬手:“张公公,从东厂和锦衣卫调拨人手,随朕出去办差,一刻不得耽搁。” 之前朱厚照已卸下张永提督东厂的职务,但关键时候根本顾不上这些,只记得张永负责这方面的事,便随口吩咐下去。 张永道:“老奴已做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 朱厚照打量张永,像是明白什么,往四下一看,“有事直说。” 张永行礼道:“老奴没资格调遣人手,用人上怕是有些不方便。” 朱厚照这才想起之前因为张永离京,长时间不在身边,暂时卸了对方提督东厂的职司,意识到此时非要用张永这种有经验的人不可。 朱厚照道:“拿朕的手谕去,谁都调得动……这次若是皇后出事,拿你们这些不作为的奴才是问。” 说话间,朱厚照愁眉不展,担忧、焦虑溢于言表,好在这时张苑牵马过来,神色才稍微舒缓些。 这边张永和小拧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都没有提有关皇后离开营地的缘故,甚至之前还暗中帮沈亦儿出营地,以便趁机向张苑发难。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9章 你逃我追 朱厚照这边着急追出营地,一行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简直跟出外打猎一样。 在营地外守了一夜的地方官将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无比惊奇。 早晨才出去一批,现在又来一批,全都是御林军、锦衣卫前呼后拥,也不知营地内出了何事。 现在他们见不到管事者,也就无从打听,只能目送大队伍离开。 至于沈亦儿这边,出营地并没多远。 一切便在于沈亦儿的骑术相当一般,她不过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号称巾帼不让须眉,但其实跟其他半大的黄毛丫头没多大区别,才骑马没多久便觉得双股生疼,紧夹马腹的腿很快就没力气了,却依然咬牙硬挺。 其实沈亦儿出营地的决心并没那么强烈,她不是个不顾后果的姑娘,说是随时可以走,也这么做了,但出来后吹了吹冷风,头脑稍微冷静便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后不是说撂挑子就能撂得掉的,她得考虑家族的利益,把得罪皇帝的前因后果考虑清楚。 或者说,她现在就在等有人追出来。 “娘娘,咱慢些走,奴婢实在撑不住了。”十多个宫女苦不堪言,一边跌跌撞撞跑着,一边娇喘吁吁叫唤。 她们从未骑过马,沈亦儿骑马她们没法照做,只能靠两条腿一路小跑跟着。 沈亦儿骑马速度再慢,也不是平时严重缺乏身体锻炼的宫女可以跟上的。 沈亦儿从马背上跳下来,身手倒还矫健,下马后她往身后看了一眼,撅嘴道:“真是没良心,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这种男人拿来有什么用?” 宫女们听到后一阵汗颜,这哪里是皇后?根本便是普通人家的妇人,向人抱怨自己的丈夫做得不好,但这些事情可不是她们这些身份低贱的宫女能掺和进去的,只能避开沈亦儿的视线,向四处打望,以避免被问到难以作答。 一名宫女忽然眼前一亮,指着远处道:“娘娘,有大队人马往这边来了,队伍中好像有龙旗……” 沈亦儿踮起脚尖看了看,马上转过身,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马背,一抖缰绳,嘴上招呼:“那还等什么!赶紧跑路啊……哎呀,你们有力气就跟着,没力气便留下,我不强求你们一定追随我……” 宫女们相互看了一眼,立即迈开步伐追赶……这节骨眼儿上她们哪敢留下来啊! 哪怕沈亦儿不会斥责和惩罚她们,但宫里的管事绝对不会放过她们……把皇后娘娘给弄丢了,那可是祸及家族的大罪。 她们就算累死,也总比被人活活打死强,何况还可能给家人招灾,所以只能赶紧跟上沈亦儿的坐骑。 不过她们也知道,如果后面追来的人是皇帝,那皇后应该走不了了,她们只要咬牙坚持一下,过不了多久便无需再靠两条腿跑路。 …… …… 朱厚照终于把人追上。 此前路上他已有诸多抱怨,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怎么跑了那么远!?” 朱厚照也疏于锻炼,体力明显跟不上,再加上他怕沈亦儿真想跟他分道扬镳,这一路上顾不得休息,追赶时也累得够呛。 “皇后……” 朱厚照看到沈亦儿在前面,老远便招呼,试着把沈亦儿叫住。 此时他还心存侥幸,觉得可能是沈亦儿想出来玩玩,只要自己喊一下,沈亦儿知道他前来便会停下马匹。 但先行传话的侍卫都没完成的事情,他就算亲自来也不顶事。他不叫还好,这一叫沈亦儿反而一抖缰绳,策马狂奔,结果沈亦儿骑术不佳,再加上力气不足难以夹紧马腹,加速没多身体就摇摇晃晃,看起来触目惊心。 “赶紧,别让皇后坠马!” 朱厚照非常紧张,大声吆喝。 众多侍卫立即打马向前,前边保护的锦衣卫也迅速靠拢,好歹把沈亦儿的马给拦住,很快朱厚照追到沈亦儿的坐骑前,跳下来伸出手,试图将受惊的马匹的笼头给抓住。 “皇后小心……” 朱厚照试着稳定马匹,可惜他根本没经验,用力一扯笼头,反而把马给惊着了,随着马匹人立而起,沈亦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朝朱厚照身上重重砸来。 朱厚照赶紧伸手去接,却没接住,二人几乎同时摔到地上。 “陛下!” 紧随而来的张苑大惊失色,赶紧跳下马,准备“护驾”,此时正是表现忠心的时候,他哪里肯落后?结果张永却抢先一步,虽然张永看上去也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但到底久经战阵,前几年跟着沈溪南征北讨,许多时候部队需要急行军,张永别的没学会,骑马疾行完全顶得住。 张苑挤开人群冲到朱厚照跟前时,张永已把倒地的正德皇帝给搀扶起来,同时一个宫女也拼尽全力把沈亦儿给扶起。 却说之前跟着沈亦儿一起跑的一群小宫女,到最后只有一个跟得上,扶起沈亦儿后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额头贴地,战战兢兢像是在等候审判。 这名宫女并非之前在沈亦儿面前告状的那个,看上去娇弱,但眸子里却有一股光芒,让人感受到她的坚毅不屈。 “皇后,你干嘛跑?朕叫你,你就该停下来啊。”朱厚照站起后,顾不上整理仪容,凑到正在拍打衣衫的沈亦儿跟前,嘴里不自觉抱怨起来。 “哼……” 沈亦儿将脑袋一拧,轻哼一声,那傲娇的模样让朱厚照意识到要坏事。 朱厚照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们夫妻间闹矛盾,他也知道沈亦儿数落他的时候从来不会顾忌场合,当即挥手:“你们退下吧,朕有话要跟皇后说!” 张苑这时刚凑到正德皇帝跟前,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现,就被朱厚照赶走。 等人群四散开来,沈亦儿对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道:“还等什么?咱们继续走。” 小宫女赶紧爬起来,果真搀扶沈亦儿,步履蹒跚地继续往南边走,朱厚照瞪大眼:“大胆,朕没下令就敢扶着皇后走?停下!” 沈亦儿反唇相讥:“她是我的人,凭什么听你的命令?我说走就走!哼!” 小宫女果真不给朱厚照面子,扶着沈亦儿继续走,让朱厚照哭笑不得,摇摇头赶紧跟上,嘴里不断地说着好话。 沈亦儿和朱厚照闹矛盾,就像是小孩子吵架,谁的气势先软下来谁就输了。 可惜的是从一开始朱厚照就不得不对沈亦儿低声下气,使得作为九五之尊的他注定成为输的一方。而且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在先,以讨好的姿态跟沈亦儿交谈,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在苦苦哀求,以期得到沈亦儿原谅。 张永、张苑、小拧子等人只能在远处瞧着,虽然听不到皇帝两口子说些什么,但三人能瞧出一些端倪。 “可真是稀奇……” 张永摇摇头,不由自主说了一句。 张苑死死地瞪着张永:“你说什么?” 张永耸耸肩,道:“不过是好奇皇后娘娘为何要出游罢了……你何必如此紧张?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张苑瞟了张永和小拧子一眼,不再言语。此时三人正在暗中较劲儿,不过张苑属于势单力薄的一方,却是最有权势的一个。 张永微笑着向小拧子拱拱手:“拧公公,听闻您已出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职,以后咱得相互帮扶才是。想来在张公公统领下,司礼监必定蒸蒸日上。” 他的话,就像是说他跟小拧子并不熟悉,从南京返回后两人从未见过面,此番乃久别重逢,如此旁人也不会怀疑他们早有谋划。 张苑冷笑不已:“咱家可统领不起你们这帮人,一个个反了天,老在背后搞事情,也不知消停一点儿……老老实实跟着咱家做事,莫非还会亏待你们不成?” 张永笑而不语,小拧子也没有回复。 此时小拧子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远处朱厚照跟沈亦儿身上,看到正德皇帝一直在赔礼道歉,心里琢磨如何才能充分利用此次事件,为自己谋取利益。 …… …… 朱厚照跟沈亦儿的交谈一直持续到中午,随着众多宫女奉召前去迎沈亦儿,朱厚照回到一群近侍跟前,脸上带着颓丧之色。 一群近侍上前,却没人敢吱声。 朱厚照在侍卫临时准备的椅子上坐下,苦着脸道:“好说歹说,皇后终于答应朕返回营地,不再去找沈尚书……朕太难了,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拧呢?” 张苑道:“陛下莫着急,只要皇后娘娘不走,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外人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 朱厚照突然冷冷地打量张苑:“外人不知,那皇后怎知朕昨晚的事情?是谁在皇后跟前乱嚼舌根子?” 一句话便让人紧张起来,无论是始作俑者张苑,还是搬弄是非的小拧子和张永,都不想成为出头鸟。 所有人都不说话,朱厚照自然怪责不到张永和小拧子身上去,怒气冲冲地瞪着张苑:“朕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张苑心里那叫一个委屈,暗忖:“我为陛下安排那么多节目,还让您得偿所愿,跟袁夫人成就好事,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张苑跪下道:“回陛下,老奴也不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或许是哪个奴才在皇后娘娘面前乱说话……若查出来,一定乱棍打死!” 说话间,张苑特意往小拧子和张永身上瞄,暗指眼前这两个就是重点怀疑对象。 奈何张苑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他也没留意沈亦儿身边的人和事,怎么也没料到会出这种纰漏。 朱厚照一拍大腿:“查!必须给朕查清楚,谁敢在皇后面前搬弄是非,挑唆朕跟皇后的关系,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朕若是知道是谁干的,定让他身首异处!” 张苑听到这句狠话,脑袋一缩,旁边小拧子也是一阵心惊肉跳,虽然消息不是他泄露给沈亦儿的,但事情始终跟他有关。 朱厚照随即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为了让皇后满意,这两天别安排节目了……去,把銮驾弄过来,朕跟皇后都走累了,换乘马车回营。瞧这事整的……回去以后再说吧。” 说着他站起身便要走。 张苑跟在后面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会查出问题的根源,令此事得以妥善解决,让别有用心之人不得好死。” …… …… 沈亦儿终归回到营地。 朱厚照在沈亦儿面前做出许多保证,就像是在外边偷腥的男人被家里的妻子发现,不得已出具保证书。 虽然对皇帝来说,这保证书没有任何效用,但至少短时间内朱厚照不敢再乱来了。 一来朱厚照要为自己的名声考虑,若沈亦儿真走了,还坚持跟他和离的话,他的脸面就没了,即便他不同意,也等于是违背当初与沈溪之间的约定,以后再想得到沈溪的支持就很难了,会出现很多不稳定因素。 二来则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朱厚照心目中的确有沈亦儿这个小辣椒的位置。 如果沈亦儿从了他,二人可以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他也不至于出去偷腥,在这点上沈亦儿也能理解。 小孩子吵架吵累了,就暂时把问题放到一边,可是矛盾仍旧存在,一旦某个时间点爆发,又会接着吵。 沈亦儿累了,她不想南下让自己吃苦,当朱厚照跟她说沈溪即将回京时,她想的是等回到京师后跟沈溪告状,让兄长来告诫皇帝相公,打压一下朱厚照的嚣张气焰。 这次吵架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结束。 当事人事后不太当回事,但张苑、张永和小拧子等人却因此而产生强烈的防备心理,他们都意识到沈亦儿在宫廷斗争中的“重要性”。 他们意识到,虽然眼下皇帝跟皇后吵架没什么结果,但以后或许会因此爆发不可预料的事情,这极有可能是一场暴风雨的开端。 …… ……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魏国公徐俌才过几天安稳日子,便得到一个让他极度紧张的消息。 沈溪即将来南京。 以徐俌打探到的情况,沈溪是回京途中借道南京,可能要在南京城停留几天,这让徐俌疑神疑鬼。 平定宁王叛乱中,徐俌属于“功过相抵”的那种,朝廷对他的颁赏不多,甚至于此战中一些有功的大臣还被朱厚照勒令留在江西找寻娄素珍的下落。徐俌意识到,朱厚照很可能会借题发挥,铲除朝中一些不听话的老臣。 “……沈之厚来南京作何?直接到扬州,由大运河回京城不好么?此番他前来,很可能是要拿本公开刀,本公跟他有些积怨,之前新城建设急需各种物资,派人来跟本公伸手,本公未与理会,他很可能借机报复……” 徐俌平时在人前表现出一副睿智的模样,但在心腹谋士徐程面前不需有任何收敛,直接便分析种种可能。 徐程是来传报消息的。 因沈溪过道南京并未提前跟南京镇守衙门打招呼,徐程不明底细,担心沈溪低调行事是为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特来提醒,但见到徐俌胆颤心惊的模样,又改为安抚。 “公爷,这里到底是咱的地头,沈大人之前可说非常守规矩,甚至比那些持重的老臣都懂行,为何要如此惧怕?” 徐俌骂咧咧道:“你怎么不开眼呢?这种毛头小子,平时表现出温和的一面,就把你给迷惑了?若他不激进的话,怎么在朝中快速崛起的?怎么赢得先皇跟当今陛下的完全信任?这才几年时间,做文官便官居极品,离奇的是居然还赐封公爵,大明开国以来有谁比他更能得瑟的?” 这话让徐程无从反驳,只能低下头道:“小人疏漏了。” 徐俌道:“有时候,你看事很准,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官场却不同,本公沉浮宦海多年,岂能不知其中险恶?本公一直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要推行改革,必然会器重那些年轻的大臣,本公掌江南兵权多年太过碍眼,这次领军又诸事不顺,朝廷岂能不做文章?” 徐程请示:“那公爷,是否要有所防备?” “没防备怎么能行?给点有用的建议吗?养你又不是吃干饭的!” 徐俌怒冲冲地道,“魏国公府传承多年,绝对不能折在本公手上……沈之厚就是个笑面虎,本以为陛下回京城后就能高枕无忧,谁想还要面对他……若不把他给应付好了,可能比开罪陛下问题都要严重。” 徐程为难道:“公爷,请恕小人直言,沈之厚乃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为人处世近乎滴水不漏,礼收回去都能变个法儿送回,酒色财气的东西对他来说全不管用,这样的人最是难缠……若他真针对公爷而来,怕是不好解决……难道要做了他?” 徐俌皱眉不已:“非要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沈之厚手头兵马可不少,他握有实权,出征在外陛下连个监军都不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切不可掉以轻心……” “那就是……要动手?”徐程小心翼翼请示。 徐俌再次骂开了:“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以为咱府上是什么地方?朝中重臣都敢下手,活腻味了?” 徐程被骂,只能俯首帖耳不对答。 徐俌想了一下,这才摆手:“完全置之不理也不行,做两手准备吧,如同他初来乍到时一般……本公就不信了,他这颗蛋会一直没有缝!” “那还是要试着送礼?”徐程再度请示。 徐俌摇头,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普通礼数显然难以让这小子满意,他志不在那点好处,他当官根本就不是为发财,他缺钱吗?哼哼,他缺的是名望,还有野心,有些人根本就没法满足他,若本公能成全,或许还能跟他进一步熟络起来。” 徐程点头道:“若有沈之厚在朝中为内应,咱府上在江南做事会方便许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0章 目的何在 沈溪于寅时末自新城出发。 这次他走得比较匆忙,目的性很强,由陆路走官道径直前往南京,身边带的兵将不多,但马九、朱鸿和熙儿等人均随侍在旁。 从新城到南京,对沈溪来说不过两天路程,中途还不需要太赶,到黄昏时分他没有进城或者到驿馆歇宿,有意跟地方官员和驻军将领保持距离。 第一个晚上,沈溪在太湖以北的惠山北麓脚下的开源古镇歇宿,并非是野外旷野扎营歇息,而在投宿旅店。 江南富庶之地,承平上百年,有没有城墙保护并不重要,官道沿途多有客栈踪迹,尤其是在这种交通要隘上。 客栈位于镇中位置,没有二楼,沈溪住在二进院的正堂,安保措施外松内紧,除了明面的侍卫外,客栈四周暗探密布,隐于黑夜中保护沈溪的安全。 二更鼓敲响,沈溪的房间里仍旧亮着烛火,店家殷勤地前来送蜡烛。 店家并不知晓沈溪身份,只知道是官府中人,级别还很高。 沈溪一行对店家非常客气,该付的银子非但没少,还特意多给了一些,店里东厢房有两个房间住有客人,也没要求赶走,店家对官府中人一向敬畏,就算不收住宿钱也会好好供着,就怕惹来祸事。 “不用了,我们随身带着,有心了。”朱鸿在外面应付着店家。 山贼出身的朱鸿,虽然身上有那么一股粗犷的不羁之气,但待人接物很亲和,这也是在沈家长期生活和工作过后不知不觉做出的改变。 以前做贼时需要吓唬人,装腔作势,有了权势也会不自觉想仗势欺人,但在沈家耳濡目染,如今的朱鸿看上去文雅许多,对待普通人也客客气气。 店家从未见过这么客气的官爷,在这时代但凡手里有点权力都会自命不凡,以欺压他人为乐,少有例外,眼见这位看上去明显是家将的大汉如此客气说话,店家竟然有些不适应,硬要把蜡烛留下,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 突然从里边传来个声音:“留下吧,离开时多付一些房钱便是。” 朱鸿这才把蜡烛接过,等店家如释重负退下,朱鸿把蜡烛送到房间里,只见沈溪对着烛火处理公文,头都没抬一下,似乎差事怎么都做不完。 “义宽,刚才有消息,说南京那边来人了……应该是魏国公的人,稍后你带人出镇子去迎接一下。”沈溪吩咐道。 朱鸿道:“大人,您身边侍卫本就不多,这镇子里的情况我们都不熟悉……我还是在这里守着好一些。” 沈溪微微摇头:“不必了,这里很安全,看起来此番我带的人很少,但暗中我还调派不少人跟着,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有人想在半途对我不利,只能是自讨苦吃。” “是,大人。” 朱鸿不再坚持,赶紧带人退下,出镇去迎客。 …… …… 开源古镇位于洋溪河南岸,距离京杭运河很近,交通便利,人流很大,但入夜后就变得分外安静,朱鸿出镇来半天都没见有人从前方官道而来。 这时代基本不会有人走夜路,因营养不良导致的夜盲症就不说了,百姓为求自保而选择聚居,往往官道沿途几十里路只有几个村落,错过镇子或驿站,很可能就要在荒郊野岭走上一整夜,稍有不慎便成为猛兽的猎物。 旅人都喜欢入夜前找到地方投宿,为来日赶路恢复精力。 三更鼓都不知敲过多久,沈溪要等的客人依然没到,熙儿却先回来了。 熙儿带来南京城的消息。 “大人,魏国公府上已得知大人您赶赴南京城的消息,昨夜入夜,魏国公便找南京兵部的官员商讨,听说此番派来接洽的是南京六部的官员,名义上是迎接您,但其实就是监视,通风报信……” 调查情报上,熙儿经验很丰富,但在总结方面却略显稚嫩,便在于她以前总在云柳庇护下干活,得到的锻炼太少。 这次熙儿所查很片面,除了没弄清楚南京方面派来的人是谁,也没查清楚来人现在何处,所得信息相当有限。 沈溪道:“魏国公再有权势,也不过是个领军的勋贵,南京六部不会听从他的调遣,这次倒有可能是一些人想弄明白我为什么去南京……此番陛下御驾亲征获胜,很多人惦记分润功劳,最好是能得到陛下赏识,挣一个回京进入中枢执政的机会。” 熙儿眨眨眼,她没有完全领会沈溪话中之意,问道:“大人,那您去南京要对付谁?魏国公?或者那些通藩卖国之人?” 沈溪摇头:“就算查到魏国公跟倭人勾连,甚至暗中做买卖,亦或者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一些官员跟宁王过从甚密,递降书表忠诚,就一定能将其法办?江南现在需要的是稳定,陛下尚未到京城,这边不能出事。” 熙儿道:“那大人去是为……” 沈溪抬头打量熙儿一眼:“你跟你师姐一样,不明白的都想过问,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可以自行琢磨,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不能因为胡思乱想而干扰做正事。” 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奴婢明白。”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马蹄声,有人从镇口过来,沈溪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客人来了……去看看是谁,把人接到后便去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屋子。” “是。” 熙儿领命退下。 熙儿出院门时,只见客栈侧门处出现一伙举着火把的人,看样子是赶夜路而来,其中不少都是披甲的官将。 到了地方,这些人很张扬,马蹄声、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把闻声迎出来的店家折腾得够呛。 熙儿抱怨道:“果真不是大人领的兵,连不得扰民都不知晓……” 就算心中再不满,她也知道这种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此时朱鸿已带着人来到院门前。 没等靠近,朱鸿已先行引介:“宋大人,这位便是沈大人跟前的熙侍卫。” 被称为“宋大人”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官员,以其穿着的青袍官服来看官品不高,听到朱鸿介绍,连忙抢步上前行礼:“久仰,久仰熙侍卫大名。” 熙儿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可能被人“久仰”,脸色不善:“大人就在里面,不过进去前必须验明正身。” 朱鸿解释道:“已看过官牒,这位的确是南京礼部的宋大人。” 熙儿目光在那人身上打量一番,脸色略有不满:“还是看清楚为妥……大人因平乱招惹了不少宵小,若出了事谁能承担?” 那官员似乎很理解,笑着说道:“熙侍卫所言极是,还是查清楚为妥。沈尚书乃朝中栋梁,这朝廷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他,这是官牒……” 随着那官员把官牒递过来,熙儿一把抓住,借着火把的光亮瞟了一眼。 她倒不是真的想看,只是看这官员不爽,故意为难。 简单查验,确定此人的确是南京礼部的官员,从五品的员外郎,名叫宋西铭,相貌特征核对无误后便不再阻拦,让朱鸿陪同宋西铭往沈溪的房间而去。 熙儿没有跟上去,而是带着人留在门口等候。 …… …… 夜色凝重。 看上去一片平静,但其实杀机弥漫。 在沈溪的房间内,宋西铭把他前来的目的说得很清楚……在沈溪这样的“上官”面前,宋西铭显得很谨慎,虽然他比沈溪年长不少,但论资历完全没法跟沈溪比。 宋西铭乃弘治九年进士,比沈溪还早三年入仕,其后留在京城于六部观政,这一蹉跎就是三年,好不容易争取到南直隶任职的机会,从南京户部检校、提举、主事,再到如今的礼部员外郎,足足用了九年时间,还是靠巴结权贵才升迁得这么快,因此他比旁人更珍惜每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沈大人还是莫要轻易进南京为妥……有传言说,有人以十万两银子买沈大人的性命。不但贼人觊觎,连官府中都有人要对大人不利……” 宋西铭前来劝阻沈溪继续前行,形同“警告”,只是可能连宋西铭自己都不知其中关节。 宋西铭只是负责传话,要说什么不是他能决定。 沈溪含笑问道:“可有查清楚是谁出钱买凶?” “这……无从查起。” 宋西铭摇头道,“沈大人这些年屡立战功,从西北到东南,都知大人声名,也知要在战场上战胜您近乎不可能,只能用一些卑鄙无耻的手段,比如说达延汗的人,还有宁王余孽……” 沈溪叹了口气:“看来此去南京确实很凶险,不过本官得上谕,非到南京走一趟不可,如何能轻易改变行程?” 宋西铭一听马上问道:“不知大人为何事坚持要去?” 等话问出口后,宋西铭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这不该是他问的事情,就算沈溪真要做对谁不利的事,也轮不到他来打探,且言多必失,到时候消息走漏,沈溪还会怪罪到他头上。 沈溪道:“既是皇命,就不能说得太清楚,总归是要紧事。” “是,是。” 宋西铭很尴尬,下意识地伸手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在沈溪这样的朝中顶级大臣面前,他压力很大,连呼吸都感觉不畅了。 沈溪问道:“召义来之前可有见过魏国公徐老公爷?” 宋西铭来后自我介绍表字“召义”,沈溪突然以字号相称,大有示好之意,宋西铭受宠若惊,连忙道:“本要去见,却没得机会,毕竟礼部一向跟徐老公爷无太多交集。但有关沈大人安危之事,却是魏国公府派人前来告知的。” 宋西铭对沈溪很恭谨,几乎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这也跟他想仰仗沈溪有关,无论徐俌现在于南京的地位有多高,始终沈溪才是朝中文官的中流砥柱,他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有沈溪这个吏部尚书兼皇亲国戚当靠山可说是事半功倍。 沈溪再详细问询了宋西铭有关南京城里的情况,宋西铭都一一作答。 最后宋西铭问道:“沈大人非要往南京不可?” 沈溪点头道:“皇命不可违。”一句话便清楚地表明态度。 宋西铭不再勉强,行礼道:“那下官便陪同沈大人您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进城后会有更多人马蔽翼左右,以策万全。下官这就修书回南京,调拨人手……” 沈溪道:“召义不必多费心,对于安全问题,本官自会考虑周全……一起走的话,明日卯时就得动身,赶紧去抓紧时间休息吧。” 宋西铭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是防止他通风报信,摇头苦笑一下,便不再坚持。 沈溪对侍立一旁的朱鸿道:“为召义安排住所,明早我们一起出发往南京去,天黑前务必抵达。” …… …… 临近天亮时,南京城里万籁俱寂,徐俌打着哈欠从后院出来,看到一脸着急从门外边进来的徐程。 “公爷,刚飞鸽传书到……派去的人已跟沈大人见过面,却没什么动静传出。或许明日一早便会动身……”徐程道。 徐俌皱眉:“就这事值得你打扰本公休息?什么时辰你不知道?” 徐程着急道:“公爷,刚听说北边也派了人前来……” “什么?” 徐俌打量徐程,不解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派人来?也是往南京?谁?现在人在何处?” 说是不在意,但其实徐俌比谁都紧张,一个个问题如连珠炮般问了出来。徐俌现在好像惊弓之鸟,生怕被皇帝秋后算账……这也是他为何要如此上心调查的根本原因。 徐程道:“暂时不知是何人,不过想来应该是陛下跟前近臣,无外乎那几名得势的太监,不过也有可能是刚上任的御马监掌印魏彬,听说此人顺带提督东厂。” “魏彬?” 徐俌皱眉不已,“他不是刘瑾的人么?另外东厂向来是司礼监的自留地,怎么又把这个重要职务交到御马监了?” 徐程苦笑道:“陛下胡闹不是一回两回了……魏彬此人真有点儿本事,当初追随刘瑾时大肆敛财,刘瑾倒台他居然奇迹般留在朝中,圣宠不衰,听说巴结上了新贵,就是司礼监掌印张苑。” “本来张公公没打算让魏彬掌御马监和东厂,但他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太少,所以便重用了重金贿赂他的魏彬。” 徐俌沉思不语,琢磨魏彬的到来是否对自己产生不利影响。 徐程道:“现在只是打探到有人来南京,但真不确定是何人,此行的目的有很大可能是奉旨查什么事情,也有传言说是彻查钱宁,就是曾经那位锦衣卫指挥使的罪行……还有可能是为陛下办私事……” 徐俌恼火地道:“这时候一个个不约而同来南京,说没事谁信?估摸沈之厚那小子明天就能到,别是陛下派人来协助沈之厚做什么事……” 徐程连连点头:“倒真有这个可能。若真是魏彬的话还好说,此人贪婪成性,不会跟沈大人一般柴米不进……咱可以提前去打探风声,估摸着北边来人还得两天才能抵达,可以试着去送礼……礼多人不怪嘛。” “好。” 徐俌点头道,“马上去办。再有消息赶紧来通知。” 徐程先是领命,随即又担心地问道:“若再是深夜时分,怕打扰公爷您休息……”被徐俌横一眼,徐程不敢再多问,匆忙退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1章 二五仔 沈溪尚在半道,一个不速之客已率先抵达南京城。 正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钱宁。 钱宁进城后小心翼翼,他也怕自己被清算,到了地方需要提防曾被他参劾过的徐俌等南京勋贵下黑手。 随着钱宁失宠的消息传出,他的手下迅速减少,此番到南京就好像老鼠进了猫窝,战战兢兢。 “钱大人,您可算来了。” 接待钱宁的人名叫韩洛,乃南京东厂档头,如今手下管着百十号人,算是南京地方厂卫系统排名前十的人物,以前曾给钱宁送过厚礼,彼此关系还算不错。 就算钱宁失势,但地方上许多人不清楚其中内情,毕竟此前钱宁一直为皇帝器重,一时失势并不代表什么,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受到皇帝重用。 二人见面的地方是教坊司所属戏园,位置极为隐秘,钱宁坚信这地方不会仇家所知。 韩洛很热情,请钱宁到了戏园二楼雅间,时值后半夜,园子里安安静静,不虞被人发现踪迹。 钱宁坐下来,好整以暇问道:“之前让你查的事,可有结果?” 韩洛本来脸上挂着笑,闻言皱起了眉头,为难地道:“钱大人此番前来,是继续追查魏国公等勋贵私通倭寇之事?” 钱宁白了韩洛一眼:“若只为调查此事,何须本人亲自一趟?之前上奏已达天听,可惜陛下跟前有人进谗言,把事情给压了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韩洛微微松了口气。 对于京城那些中枢大佬来说,或许永镇南京的徐俌不算什么,毕竟南京这帮勋贵都是靖难之役的失意者,属于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没法影响朝廷格局和走向。但对南京地方官员、将领来说,徐俌可谓权势熏天,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钱宁道:“这次本人前来,乃是调查魏国公跟宁王余孽相互勾结、意图谋反之事。” “啊?!” 韩洛吓了一大跳,这罪名比起之前跟倭寇私通之罪还要大。 如果仅仅是跟倭寇私通,可能只涉及利益层面,对社稷危害不大,就算朝廷要追究也只是丢掉爵位,甚至有可能只是警戒一番,罚几年俸禄,但若跟公然举起反旗的宁王勾连,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钱宁冷笑不已:“怎么,你不相信?可知宁王事败后,其余党流窜江南各处,菊潭郡主至今未擒获,更别说宁王子嗣被人护送逃走……有人想借宁王余孽之手危害朝廷,岂能不详查?” 韩洛心想:“我就在南京,怎么不知魏国公跟宁王一党有勾结?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嘛……没有实证,朝廷岂会追究?肯定是这位钱大人想早些赢回陛下信任,故意到南京来挑刺儿。” 韩洛道:“卑职定会用心去查……另外,卑职听说沈大人即将到南京来,不知可有此事?” 钱宁皱眉不已:“这种事你从何而知?” 韩洛赶紧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陛下召沈大人回京,同时发出密旨,让沈大人先到南京来处理一桩惊天大案,可能涉及朝中大员谋逆……不知是否跟钱大人调查的事情有关?” 钱宁一听有些踟蹰,不太想跟韩洛细说,但最后还是道:“沈大人担负的差事跟我无关,不过这里可以跟你通个气,以后我在朝中会仰仗沈大人,他老人家到南京后,迎接和招待之事,全部是我来负责……你知道怎么安排吧?” 韩洛本来就在试探钱宁跟沈溪的关系,听说钱宁成功巴结上沈溪这棵大树,不由惊喜交加,当即笑着恭维:“那卑职提前恭祝钱大人官复原职……卑职这就去准备……哦对了,沈大人这两天应该会到吧?” 钱宁没好气地道:“别管那么多,先把我安排好……这一路鞍马劳顿,又困又乏,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你切记,一定不能泄露风声,另外派人盯着魏国公府宅,还有各卫所衙门,若有人狗急跳墙,必会有所动作。” “要的,要的。” 韩洛陪笑着应道。 钱宁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明早我会把接下来的安排告诉你,现在先去休息。沈大人估摸一天内进城,有很大可能会隐藏行踪,这是你表现的良机,做好了,有我在沈大人面前美言两句,保管你前途似锦。” …… …… 钱宁俨然是来为沈溪打前站的。 但其实钱宁对沈溪来南京之事一所无知,他来南京另有目的,沈溪的行踪还是通过别人口中获悉,此时他不过是为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可真是奇怪,沈大人来南京作何?此番是否有些太过张扬了?以前他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刻意保持低调,这次怎么人还在半途,居然南京这边就有那么多人知晓……这是他做事的风格?” 钱宁落榻后,迟迟无法入睡,心里还在琢磨其中诀窍。 就在钱宁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面有动静传来,有人翻墙跳入院子中,传来闷响,他赶紧坐起来,侧身把放在枕头下的佩剑抄在手中。 “钱大人,是我。” 外面传来轻柔的呼唤声,钱宁一听有些耳熟,立即从榻上下来,提剑到了门口,借助微弱的星光仔细看,好一会儿才辨别出是自己的老部下,之前被他派去江西调查江彬和许泰行止的陆岳林。 “怎么是你?” 钱宁打开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孑然一身,让来者大感意外。 以前钱宁不管到哪儿,或者秘密行动,都是前呼后拥,怎么现在像极了丧家之犬,到了南京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陆岳林上前行礼:“钱大人,是这样,您让小人查的事,现在终于有眉目了。” “说!” 钱宁皱眉喝道。 陆岳林道:“听说那两位是因宁王妃失踪,被陛下留在江西地界找寻,苦寻无踪,没法回去跟陛下交待。” 钱宁恼火地道:“这也算有眉目?涮老子呢?” 陆岳林急忙道:“大人先别着急,小人查到些眉目,事情似跟陛下身边人有关……有人故意把宁王妃放走,现在此女应该到了南京周边,在此之前钟夫人也失踪了,不过可能陛下还不知情。” “钟夫人?” 钱宁听到这个名字,嘴角不由抽搐一下,显然这女人在他心中留有不可磨灭的印象。 为了找寻此女,他费尽周折,从北找到南,又从南找到北,好不容易找到,重新获得朱厚照信任,谁想才不长时间就因江彬和许泰等人的崛起,失去圣宠。 陆岳林道:“大人,要不咱把人找到,送去陛下跟前邀功?” 钱宁道:“有那么容易就好了,江南之地何等辽阔,线索千头万绪,怎知是何人所为?若那人有权有势,亦或者干脆跟沈大人有关,你敢找吗?” 陆岳林身体一个激灵:“应该不会牵扯到沈国公身上吧?” 钱宁以前找寻过钟夫人,大概知道一些钟夫人逃亡的真相,心有忌惮:“这种事岂是能随便说说的?当然最好能找到,若实在不行……先暗中打听,千万不能操之过急,有事也得先去请示一下沈大人。” 钱宁觉得自己已得沈溪允诺,顺利投到其麾下,不自觉就把沈溪的名字挂到嘴边,好像急于让手下知道他有了沈溪这个大靠山。 “是,是。” 陆岳林此时只能应声。 钱宁道:“我来南京,就是为对付魏国公这些不可一世的权贵……平宁王之乱时,这些人出工不出力,特别是魏国公,连遭败绩,把朝廷的脸面都丢光了。之前陛下要彰显他领军打了胜仗,没有过多计较,事后自然要追究责任。” “魏国公?” 陆岳林眼里闪耀着异样的神采,一闪即没。 钱宁瞥了陆岳林一眼:“以你的身份没资格知道更多,赶紧把之前散落在南京周围的人手召集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用。老三他们也赶紧叫来,别说现在都投靠别人了,只要沈大人支持,以后锦衣卫依然是我说了算,明白吗?” …… …… 陆岳林这边前脚见过钱宁,后脚就去魏国公府上,向徐程通报有关钱宁来南京之事。 在陆岳林看来,钱宁已是日薄西山,之前钱宁派他去江西调查情报,他其实一直留在南京,拿着公款逍遥快活,同时琢磨更换门庭,最后终于找到门路投靠了徐俌,这时探听到消息,他赶紧把听来的内容详细告知徐程。 徐程一听事关重大,立即带陆岳林去见徐俌。 中山王府花厅。 徐俌打量陆岳林:“本公记得你是锦衣百户?” 陆岳林赶紧行礼:“正是,弘治十八年卑职便被提拔为百户,之前刘公公在世时,曾说提拔卑职为副千户,可惜至今没下文。” “嗯。” 徐俌点头,“你说这次钱宁要对付本公,是吧?” 陆岳林点头道:“正是如此。钱指挥使……钱宁说要针对公爷您,还说沈大人来南京也是为此。” 徐俌闻言不由皱眉,这消息让他一时接受不了。 徐程道:“公爷,看来之前的担心是对的,陛下回去前没做计较,现在是要秋后算账了。” 这话让徐俌听了非常不爽,破口大骂:“狗屁!什么叫秋后算账,算谁的账?本公在平息宁王叛乱的战事中就算没有立下功劳,也有苦劳,难道陛下看不到?不过就是打仗时死的人多了一点儿,但天底下哪次战争不死人?” 徐程知道徐俌怕了,所以才会如此暴怒,他不想让自己主子在外人面前丢脸,到底陆岳林不算魏国公府的人,于是道:“那更应该及早防备,陆百户通报消息有功……” “等等。” 徐俌突然一伸手,“钱宁说陛下要清算本公,沈国公是什么意思?陆百户,你可有见过沈国公本人?” 陆岳林通报的事情,都是钱宁一家之言,根本没法佐证,所以一时间陆岳林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徐程问道:“公爷的意思是……?” 徐俌道:“沈国公位高权重,若他要对付本公,何至于如此低调?难道他想使出以前对付刘瑾那招,暗中酝酿,突然雷霆一击,打我个措手不及?难道陛下真会因之前本公指挥九华之战惨败之事,就赶尽杀绝?本公从未招惹过沈之厚,他会听从圣命,冒着危险来南京对付本公?” 听徐俌这么一说,徐程仔细琢磨,觉得很有道理。 就算沈溪真的是来跟徐俌算账的,按照徐俌世袭勋贵的身份,罪不至死,沈溪要做出如此动作显得画蛇添足。 陆岳林道:“公爷,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丝毫虚言。钱宁还吩咐小人把以前的弟兄召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不用徐俌说话,徐程抢先开口,“钱宁明摆着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之前他向朝廷诬告公爷,被陛下降罪,被免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现在连京城都不敢回,他说自己巴结上沈国公,真有那本事?” “这……” 陆岳林地位低下,根本没法理解眼前两人态度会发生如此转变,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 徐程再道:“当然公爷不是质疑你说谎,只是有可能钱宁是在虚张声势,不如这样吧,以前你们锦衣卫的人暂且别调集,由魏国公划拨给你人手,供钱宁调度。” 陆岳林道:“跟随钱宁到江南之人,大多都是熟面孔,怕是……” “哼!” 徐俌不悦地冷哼一声,起身摔门而去。 陆岳林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改口:“不过钱宁被卸掉指挥使的职务后,如今北衙的人手多半已撤出江南……之前陛下委派钱宁的差事已撤销,小人可以去跟他说,弟兄们散了,只能在南京锦衣卫抽调人手,他定不会存疑。” 徐程笑道:“你看,这不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吗?那就调拨给你一百人,随时听用,可以加几个南京锦衣卫的老弟兄进去,最好持北方口音……要是钱宁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跟沈国公联合行动,这些人便可作为内应,听从公爷号令平息祸端。” …… …… 临近天亮,南京城内突然紧张起来。 徐俌照会兵部,加强南京城防备,目的是给沈溪一个“警告”,让沈溪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不要乱来。 天亮后,徐俌得到更多有关沈溪的消息,但依然不知沈溪跟宋西铭交谈的内容。 “……看来是要一起回南京。” 徐程望着外面地平线上红彤彤的太阳,对徐俌道。 徐俌打了个哈欠:“沈之厚不过就是来一趟南京城,本公如履薄冰,做得是否太过了?” 徐程道:“公爷还是小心为上,沈大人做事不拘一格,现在连钱宁都说他是针对公爷而来,能不做防备?” 徐俌黑着脸道:“若沈之厚真领了皇命,就算躲得一时,也躲不了一世。难道本公还能公然除掉沈之厚不成?” 这问题徐程回答不出来。 正如徐俌所言,若要让朝廷不追究,近乎不可能,不是说现在恐吓沈溪一下,令其放手,后续朝廷就不会有别的动作,反而他现在的举动会遭致朝廷更加严厉的处罚。 徐俌见徐程不答,立即追问:“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决断?” 徐程为难地摇摇头:“这正是小人不解之处,照理说陛下已在完成江西之战后,决定不再追究责任,怎会突然派人来翻旧账?是否跟当初咱与那些人……“ 徐俌突然瞪了徐程一眼,徐程也就缄口不言。 “有些事,担忧过甚了,就算沈之厚来又如何?之前本公没机会好好跟他过过招,这次来,正好让他知道本公的厉害。”徐俌发起了狠话。 徐程见此状况越发担忧,很多事他想提醒,但又不敢。 徐程心想:“公爷就算在南京经营多年,但要跟沈大人正面相斗,怕是落不得好处,其实不如低调处理,反而可能有奇效。就怕最后决断权不在陛下身上,而在沈大人身上。” …… …… 沈溪次日一早便上路,宋西铭同行。 “沈大人,您准备在日落前抵达南京城?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宋西铭道。 沈溪笑而不语,旁边朱鸿过来:“宋大人见谅,此番我家大人重任在身,不得不抓紧时间赶路。” 宋西铭脸色略显尴尬,最后不敢质疑什么,两边人合在一处,浩浩荡荡往南京城而去。 队伍一行走出不到二里,对面又有马队过来。 沈溪麾下侍卫高度警惕,开始结阵防备。 “来人止步!” 马九带着大队骑兵上前,把来人拦住。 有人从马背上下来,隔着老远,一路步行靠拢,没等其近前,马九打马回来禀告:“大人,乃是魏国公派来护送的队伍。” “哦?” 沈溪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神色。 宋西铭驱马过来,笑道:“看来魏国公很关心沈大人的安危。” 沈溪摇头道:“江南之地果真如此危险,需要大老远派人来护送?本官倒觉得,低调行路比招摇过市更好。” 马九请示道:“大人,是否让来人靠前问话?” 沈溪一摆手:“既是奉命前来护送,不必交谈,让他们在队伍前面开路……今天要抓紧时间赶路,不然天黑前恐无法抵达南京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2章 风平浪静 日落前,沈溪一行顺利抵达南京。 跟之前一次受到隆重接待不同,这次沈溪来南京没有任何官员和将领出迎,城门处跟寻常一般,人来人往,值守官兵没有任何扰民之举……所有人都达成默契,既然沈溪早就表明态度,不收受礼物,不搞特殊化,那最好就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另外便是此番沈溪来意不明,谁都怕自己成为目标,哪怕清者自清,也担心出来迎接沈溪会被其盯上。 面对沈溪这样的煞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进城后宋西铭回礼部复命,沈溪则住进秦淮河畔的客栈。 客栈是熙儿先一步派人包下的,不允许外人进入,后院有专人把守……这里就像沈溪私宅,戒备森严,安全性比官驿高多了。 “大人,已把客栈内客人妥善安置,给了足够赔偿,最长五天内不会有不相干之人前来打扰。” 安顿好后,熙儿亲自来跟沈溪奏报。 客栈内安全由沈溪亲随负责,外围安保措施则由熙儿手下斥候把控,此外城里还有大量密探分布,南京内外的情报沈溪尽在掌握。 “嗯。” 沈溪微微点头,此时外边还有侍卫往里面搬箱子,箱子里都是沈溪看的书以及文房四宝,还有他撰写的部分手稿。 此时马九进来:“大人,南京兵部派人前来,说已为您安排好住所……请移步。” 沈溪道:“不管谁来请我换地方,一概回绝。我住在这里挺自在的,这次来办差,有什么事我自会发布命令,不需他们来献殷勤。” “是,大人。”马九领命而去。 熙儿好奇地望着沈溪:“大人,此行是要捉拿什么人吗?若涉及贪赃枉法的官员,卑职随时可以集结人手……” 沈溪看了熙儿一眼:“拘捕之事不由你负责,你只管把城内消息调查清楚,各方势力有什么反应,我需要第一时间知晓。” …… …… 沈溪入南京城当夜,谢迁听说沈溪即将动身前往南京的消息。 这次消息传递得很快,毕竟沈溪从新城到南京一共才走了两天,而消息他是提前一天宣布的,因此整个情报的传递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可谓神速。 给谢迁带来消息之人是杨廷和。 谢迁在府中书房赐见。 杨廷和连夜前来拜访,本来谢迁以为内阁那边有什么大事,却未料竟跟江南有关。 谢迁皱眉不已:“之厚去南京作何?或只是回京途中,路过南京城?” 杨廷和道:“应天府八百里加急,说陛下发密旨给沈之厚……或许事情跟东南的倭人或宁王余孽有关……陛下要秋后算账!” “呵呵。” 谢迁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陛下在江南时不拿人,离开月余才让之厚去南京处置,老夫怎么看不懂这中间的关节?” 杨廷和目光热切:“所以在下才前来探寻,之厚是否提前给京城来过信?” 谢迁脸色稍微有些不悦:“你当之厚做事前会跟老夫打招呼?老夫只知道他准备奉召回京,其余事情一概不知,这几天老夫并未收到他的信函……介夫,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杨廷和回道:“乃是应天府急报。” 谢迁摇头不已:“又非紧急军情,应天府会以八百里加急送信?难道做此事的官员不怕朝廷降罪?不会是你派去的人,走了内阁的特殊渠道吧?” 杨廷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边刚把沈溪的事说出来,便引起谢迁怀疑,这让他意识到其实谢迁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反感沈溪,很多事上,谢迁和沈溪利益相通。 杨廷和诚恳地道:“的确是地方来报,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南京官将人心惶惶,无心朝事,所以才发来急件询问……” 面对杨廷和的回答,谢迁挑不出毛病,迟疑良久后才道:“因为知道之厚要回京城,所以老夫并未留心他在江南的行止……不过,既是陛下下旨,就可能跟你说的那样,跟此前平海疆和江西战后安置有关,但你说他还未至南京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这跟之厚一贯的做事风格不像啊……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杨廷和道:“阁老,若之厚真的在江南官场掀起一场狂风巨浪,该当如何?” 谢迁瞥了杨廷和一眼,没好气地道:“就算兴起风浪,责任也不该归到他身上,最多是遵旨而为。不过老夫坚信,事情闹不大,之厚少年老成,明事理,知进退,不会不知轻重。” “老夫怀疑事情之所以提前泄露,在于之厚觉得事关重大,所以故意放出风声来,让一些牵扯进去的人有所警惕,算是敲山震虎。” 尽管谢迁以往对沈溪表现得很不屑,但此时此刻,杨廷和依然能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浓浓的回护之意,一阵无语。 谢迁是内阁首辅,皇帝外出时,手头权力不小,现在谢迁不想牵扯进江南之事,光靠杨廷和自己,并不足以对江南事态形成影响。 而且最让杨廷和纠结的是,朝中有人想从中硬插一杠子,就算他不想管,也会有人逼着他行动。 谢迁道:“介夫,有些事不能事前就以好恶来论对错,之厚行事,前因后果咱都不清楚,不能轻言阻止……” “你想想啊,这么多年来他有做过什么错事吗?倒是反对非议声比比皆是……今时不同往日,朝廷需要他的闯劲,激浊扬清,兴利除弊……先由得他去吧。” 杨廷和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不支持谢迁对沈溪的评价,更不认为沈溪是朝中“清流”。 但他很识相,明知谢迁对沈溪态度暧昧,便不强求谢迁支持自己,随便说了一些公事便起身告辞。 杨廷和离开后,谢迁脸上显露担忧之色,自言自语:“之厚去南京还没做什么呢,京城这边便有人找麻烦,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真不该让他回京城?” …… …… 沈溪进城的第一天晚上,一切都很平静。 没有任何动作,城内安安稳稳,很多人心里有鬼,担惊受怕一晚上,期间不断地派人外出打探消息。 魏国公府上也是彻夜不宁,天亮后徐俌才知晓,沈溪在客栈安睡一宿,没有派人出来,城内一切如旧。 “这小子,吓唬谁呢?” 徐俌早晨起来很不忿,因为沈溪突然来南京,他已两天没睡好,眼袋漆黑,脸上增添了许多老年斑,看起来非常憔悴。 徐程道:“公爷,这是大战前的宁静,切可不能掉以轻心哪。” 徐俌没好气地道:“这是让本公时刻绷紧精神,见招拆招吗?该吓唬也吓唬了,该送礼也送了,这小子油盐不进怎么办?谁能一再忍受他的挑衅?不行,不行,本公这就去见他,必须问清楚,他来南京到底为何。” 说话间,徐俌站起来,大有去客栈兴师问罪的意思。 却被徐程拦了下来。 徐程道:“公爷切莫着急,之前张永张公公在,您二人间好歹有个传话的,现在连缓冲的余地都没了,这么去不等于公开摊牌么?” 徐俌板着脸道:“或许那小子正等着本公去呢?” “那就更不能去了。” 徐程坚定地说道,“您越着急越容易中圈套……您想想啊,他到江南不是一天两天,咱该尽的礼数早尽到了,平定宁王之乱中,九华一战虽落败,但后来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要说计较,无非是以前跟倭人交易那点破事……但话又说回来,咱并未向倭人提供枪械弹药,没当逆贼,怕他作何?” 徐俌恼火地道:“既如此,本公就该去找他。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不怕,为何要躲躲闪闪?” 徐程叹道:“就怕公爷您去了,会招惹祸端……现在陛下在很多事上态度不明,最好是先摸清楚北方来使的底牌,再决定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徐俌这才记起来从北边还有皇帝特使,按理说这位特使的话语权比沈溪要高,毕竟这是皇帝亲自派来的钦差。 “确定是魏彬吗?”徐俌问道。 徐程摇摇头道:“暂且没查清楚,不过再有个三两天人就到了……或许沈大人也在等候钦差前来……现在咱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徐俌道:“那就任由这小子把弓拉满,到处吓唬人?” 徐程想了想道:“不如安排南京兵部的人去见他,试探一下口风,看看他意欲何为。就算他不肯直言相告,旁敲侧击下还是可以看出一丝端倪的……这好过于咱在这里胡乱猜测,您看……” “好!” 徐俌点头道,“马上安排人去会会这小子。” …… …… 一大清早,南京兵部的人尚未到客栈,钱宁已高调来见,却被沈溪拒之门外。 钱宁想让人知道他跟沈溪的关系,以换得他在南京城的安稳,未曾想此行非但没能如愿,还把自己置于险地。 “沈大人不见,这可如何是好?”钱宁如丧考妣,回去路上不断地窥视左右,生怕被人盯上,直到见到前来接应的韩洛才松了口气。 韩洛惊讶地问道:“钱大人,您不是说沈大人会庇护您吗?” 钱宁没好气地道:“不知有些事需要避讳么?沈大人现在是众矢之的,我去请见,可能他觉得不妥,才没应允。我投靠他,得他承诺相助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就放心办事,等着将来升官发财吧。” 韩洛目光里有些促狭的意味,对钱宁的话持怀疑态度。 钱宁边走边问:“我交待你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沈大人不住驿馆,也没到镇守衙门和南京六部走动,说明沈大人现在需要个相对清静的环境,最好是那种独门独院。现在是你我表达忠诚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当狗,也要表现出看家护院的能力,否则没谁把你当回事。” …… …… 南京兵部尚书王倬前来客栈请见。 对此王倬很为难,但他是通过魏国公徐俌在朝中疏通人脉,这才临老混了个兵部尚书的差事,但其实依然是给人打下手,一旦遇到事情需要他忙里忙外。 上午客栈内很安静,王倬到门口后仔细打量一番,不明白为何沈溪有好端端的官驿不住,非要住在眼前这不起眼的小旅店。 “尚书大人,我家大人恭候多时。” 王倬来之前投过拜帖。 虽然王倬跟沈溪官品一样,但地位截然不同,王倬也知自己在沈溪面前就是个下官,从未指望对方出迎。 在马九引路下,王倬进入客栈来到二楼,在最里面那间房间见到坐在临窗书桌前看书的沈溪。 “王尚书,久违了。” 沈溪起身相迎,王倬连称不敢,二人在窗边坐下后寒暄一番,所言都是有关荡平倭寇的海战和此前宁王之战种种。 王倬很谨慎,不对任何事发出结论性的评价。 最后王倬终于说明来意:“之厚此番前来,可有要紧事?听闻你系奉诏回京途中过来转一圈的……” 沈溪点头道:“的确如此,乃是陛下临时委命,为人臣子不敢耽搁,只能转道南京,把差事完成再北上。” “所为何事?” 王倬直接发问,并不觉得有多失礼,当问出这个问题后心里反而有种解脱的释然,好像沈溪是否给出答案已不重要,他前来的差事就是把问题问出口便可。 沈溪微笑道:“若在下说差事需要保密,不能据实以陈,是否会让王尚书你觉得不敬呢?” 王倬避开沈溪的目光,略显尴尬:“无妨,你本就领的是皇差,不必在意别人的态度。” 沈溪正色道:“其实王老不是外人,既是朝中多年老臣,你我又同在兵部任职,很多事不必避讳……这么说吧,陛下让在下到南京来,其实是想把南京官场好好整顿一番,借助的也是在下吏部尚书的身份。” 王倬大感意外,问道:“不知如何个整顿法?” 沈溪道:“无非是裁撤一些冗官冗员……过去这些年江南官场太过安逸,很多人把这里当成养老之所,陛下走一趟江南,尤其是在南京,感觉这里暮气沉沉,全无朝气,希望有一些改变,这才派在下来整顿。” “是这样啊……” 王倬听了并不太相信,便在于沈溪告之的答案太过敷衍。 沈溪再道:“宁王之战中,南京府库开销也不同寻常,陛下滞留安庆府期间发生不少事,王老该清楚吧?” 王倬皱眉不已:“之厚说的是……粮草调配不及时?” 沈溪微微摇头:“不仅如此,是很多事掺和在一起,陛下认为江南官场应做出改变,文官武将都该有新气象。陛下登基至今,京师官场已有根本性的转变,反而南京这边因循守旧,此番陛下来一趟亲自验证后非常失望……” “之厚所言倒也在理。” 王倬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 沈溪道:“王老前来,还有别的事情么?” 王倬一怔,他没料到刚坐下来说了几句,沈溪便下了逐客令。他非常尴尬:“之厚,你也知现在是非常时期,老夫说一句实话……你这趟阵仗不小,城内早就盛传你是替陛下来秋后算账的。” 沈溪笑问:“怎么涉及算账之事?” 王倬叹道:“这不也是因你突然不同寻常地造访南京有关?朝廷平定宁王之乱,最后虽大获全胜,但过程却异常复杂,如今江南之地尚有宁王余党未能剿灭,对朝廷的威胁始终存在。” “圣驾在南京时或许未有清算的打算,现在远离是非之地,心有怨怼,或许想藉此宣泄一下郁闷的心情。” 沈溪点了点头:“如果王老非要把此番陛下对南京官场的整顿当成秋后算账,也说得过去,但在下不想大动干戈,尽可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如此甚好。” 王倬连连点头,“有之厚在,想来一切无碍。之厚果真识大体啊……”言语中对沈溪有诸多恭维,王倬把沈溪捧得很高,希望沈溪能依照承诺不闹出太大风波。 二人又交谈一番,王倬识相地起身告辞:“此番乃例行拜会,时候不早,老夫便告辞了。” 沈溪没有挽留之意,起身相送。 王倬很客气,谢绝沈溪下楼相送,到了房门口便转过身,匆匆离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3章 草堂吊唁 王倬一走,熙儿从屏风后出来,脸上带着一股厌弃之色。 “大人,您威名赫赫,还未查案呢,南京这帮官员已经吓死了。”熙儿道。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我吓唬他们作何?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南京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这里的官员虽然没什么实权,但背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不是我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可以撼动的。” 熙儿问道:“那大人,先从谁下手?” 沈溪瞄了熙儿一眼:“你真当我是来整顿官场的?不过是打着个幌子做事罢了……真要对付谁,得看谁先跳出来,不然的话就按照陛下吩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熙儿很难理解沈溪这种消极的心态,但又不敢问,只好做出俯首领命状。 沈溪道:“想来王尚书从这里离开,会直接前往魏国公府汇报情况……现在最担心我会突起发难的,就要数在九华山遭遇惨败的徐老头……徐家已雄踞江南六代,侵占良田万亩,立身不正,一旦担忧过甚,难保其不铤而走险……” 熙儿眼前一亮:“这么说要先对付姓徐的?” “要称呼魏国公。” 沈溪纠正道,“怎么说他也是开国元勋之后,这些年就算在江南之地作威作福,但到底懂得收敛,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连陛下都不会轻易动这些勋贵,更何况是我?只要我这边稳坐钓鱼台,就会有人沉不住气……谁跳出来就对付谁,慢慢等着吧。” …… …… 正如沈溪所料,王倬离开客栈后第一时间便去魏国公府拜会。 中山王府正堂。 王倬一五一十将自己面见沈溪的谈话内容告知徐俌。 徐俌稍微松口气的同时,又产生新的担忧。 徐程送走王倬回来,见徐俌心神不定,不由劝说道:“公爷,怕是沈大人有意递的话未必可采信。” 徐俌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本公岂会不知他根本就是在敷衍?这小子是个人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说只是奉皇命来整顿官场……不过,大开杀戒也可说是整顿官场,不能不防!看来从他身上入手根本就不现实!” 徐程问道:“公爷的意思,是从陛下派来的钦差身上动脑筋?” “还能怎样!?” 徐俌懊恼地道,“不过就怕圣上派人前来,最后还是听从沈之厚的命令做事……这小子实在太难对付了。或许只有除掉他,才能一了百了。” 徐程赶紧劝阻:“公爷切不可如此,若他就是想让咱自乱阵脚,露出破绽来呢?我已让下面的人这些日子收敛点儿,不要露出破绽来,送礼请托之事全部禁绝……他要对付咱,也要师出有名不是?” 徐俌想了想,最后颓唐地摇摇头:“如此折腾,南京岂有宁日?本公先入内休息去了……有何消息只管派人来通知一声。” 这边徐俌精神倦怠,被沈溪折磨得不轻,到这会儿他甚至不知沈溪前来的真正目的,让他觉得不可接受。 徐俌去休息时,徐程又派出大批人手到客栈盯着,又在城里城外布控,要把沈溪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手中。 …… …… 与此同时,城内某处,菊潭郡主朱烨正在听取手下汇报。 “……沈之厚入城后住进了客栈,昨晚到现在只有南京兵部尚书王倬去见过,而后王倬去了魏国公府,大概半个时辰后出来。客栈里两人谈了什么一概不知,沈之厚有没有通过王倬向徐俌带话也不清楚,总归进城后他跟南京各衙门没有任何交集……” 朱烨脸色阴沉,宁王兵败授首后,她跟丧家之犬没多大区别。 朱烨道:“沈之厚到南京,很有可能是冲着本宫来了。” 手下紧张地说道:“那郡主更应该火速离开才是。” 朱烨摇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沈之厚再睿智,也不会料想到我就藏在他眼皮底下;再者如今的我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价值,绝对不会专门为我来一趟南京,他手里应该有更为着紧之事。” 手下人显得很谨慎:“现在日子最不好过的是魏国公徐俌……徐俌因九华山兵败,担心被朝廷清算,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加上这几年他贪得无厌,侵占不少良田,还跟倭寇贸易谋利,这些都有可能被沈之厚盯上。” 朱烨再度摇头:“就算小皇帝会计较这些,沈之厚识大体,知道江南乱不得,魏国公到底是功勋之后,之前的战事到最后他也算将功补过,现在朝廷秋后算账,人心难服,江南必然会掀起一场狂风巨浪。” 手下道:“但现在我们能利用的,只有沈之厚跟魏国公之间的矛盾了……” 朱烨点头道:“就算沈之厚不清算,也要让徐俌以为沈之厚是来找他算账的,促成他们窝里斗……到时沈之厚骑虎难下,在魏国公打压下葬身南京最好,反之则让魏国公府出点乱子,刺激南京勋贵,把江南局势彻底搅乱!” …… …… 沈溪抵达南京后一直没什么动作,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王倬回去后说沈溪奉旨整顿南京官场,消息迅速传开。 一些人选择相信,日防夜防,更多的人则采取观望态度,等候沈溪出招。 沈溪到南京后的次日,没有造访任何衙门,除了王倬外未再见官场中人,这天临近中午时他从客栈大门出来,带着随往城西去了。 很多探子盯着沈溪的一举一动,尾随其后,生怕这是沈溪展开行动的开端。 但等到了地头,人们才知道沈溪去的是谢铎府宅,顿时有所明悟。 此时距离谢铎病逝未有太长时间,一个已从官场退下来多年的老人,影响力终归有限,他的过世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因沈溪的到来却让关注度迅速提升。 谢铎在南京门生广布,这次沈溪前来,自有谢氏门徒迎接。 沈溪没有去后宅慰问谢家内眷,径直来到府宅旁的草堂,跟谢铎的门生见面,前来迎接的人中不乏举人秀才,见到沈溪后毕恭毕敬,俨然把沈溪当作故去的恩师般崇拜。 “沈尚书,家师走得匆忙,未及知会,年初府上已收拾过家师遗物……这里有家师留下的信函,嘱咐待您前来拜会时拿给您。” 说这话的是一个名叫孙绍让的秀才,年约三十,乃是南京国子监监生,他亲手把谢铎的亲笔书函交给沈溪。 算不上遗书,乃是谢铎写给沈溪的一份勉励书函,上面的文字寄托着谢铎对沈溪的殷切期望。 或许是病来如山倒,谢铎这封书函没写完,但沈溪能感觉到谢铎对他的深情厚谊,这样一份勉励的书函写了很久都意犹未尽,想来是想多写一些,免得有所错漏,可惜到最后都没有完成。 沈溪仔细看过,鼻子一阵发酸,他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将书函折好收起,道:“之前我在中原和江南之地平乱,无暇跟谢老祭酒共叙,未曾想转眼已天人永隔……谢家这边可有需要帮衬之处?” 孙绍让道:“沈尚书有心了,家师仙体已收殓,不过家师遗愿在江南各处广开学堂,教书育人,我等门生故旧都在按照家师遗愿在做。” 沈溪点头:“谢老祭酒一生教书育人,如今桃李满天下,在下也算是他一个不入门的弟子……希望他的遗志能完成,谢门门墙也能得以光耀。” 孙绍让向沈溪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跟其他谢铎弟子一起,带着沈溪参观谢铎病逝前在此坐而论道的草堂。 谢铎的学生基本是年长的秀才和举人,病逝前谢铎在草堂这里一面教授时文写作,一面评点市面上流行的诗词文章,每次讲习都像是文会,江南子弟趋之若鹜,若不是严格限制人数,估计每次草堂都会被挤爆。 沈溪回想起谢铎的音容笑貌,心中多有感慨。 本来沈溪有意见见宁儿,但想到如今宁儿归入谢氏族谱,暂时不会抛头露面,沈溪心中的哀伤消减不少。 …… …… 沈溪在谢铎的草堂停留一个多时辰才,最后拜祭了灵牌才出来。 出草堂时,大批人聚集围观。 也是因沈溪名声在外,以他如此尊贵的身份地位前来吊唁,城中名流士绅赶紧借此机会攀亲近。 谢铎在南京交游广泛,门生故旧闻讯络绎不绝赶来,希望可以通过这个机会跟沈溪混个脸熟,却因沈溪来去匆忙,很多人尚未及抵达。 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人挤到近前来,向沈溪打招呼,沈溪没摆他国公或者朝中两部尚书的架子,对来人一一回礼寒暄。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沈溪正要上轿离开,忽然侍卫来报,魏国公徐俌前来拜会。 若是其他人,沈溪不会太在意,一定会先回客栈后再见,但徐俌毕竟是堂堂国公,沈溪没法躲避,只能站在轿旁等候。 徐俌带着大队侍卫,骑马而至,远远见到沈溪后大声招手,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凑向沈溪。 沈溪无奈之下,只好迎着握上。 随即二人一起来到草堂正堂,坐下来后,一干随从全都退了下去,堂上只剩下沈溪跟徐俌二人。 徐俌笑道:“之厚来南京,应该提前跟老夫打声招呼才是,如此迎接准备也充分些……之前派人去护送,路途中险些错过……之厚你招惹的仇家太多,南京看起来平静,实则底下暗流汹涌,切不可疏忽大意。” 沈溪点头道:“徐老有心了。” 徐俌道:“老夫早就知道你跟谢老祭酒的关系,这不之前谢老祭酒病逝,老夫也曾派人送来慰劳物品,却未亲自前来拜访,此番知道你过来,特来看看……” 徐俌摆出一副热心的模样,沈溪也没什么避忌,跟徐俌简单说过自己跟谢铎的关系,然后直指主题:“徐老这次前来,也是想问问在下到南京的目的吧?” “啊?” 徐俌惊讶不已,“之厚不是回京途中,路过此处么?” 沈溪道:“自从在下出发以来,已有多人对在下行踪感兴趣,听闻坊间更是有传闻,说在下来此的目的是奉皇命办案。说来惭愧,在下到南京,主要目的是为吊唁谢老祭酒……故人离开,心中感怀,不来看看实在过意不去……” 徐俌苦笑道:“之厚你之前对王尚书,好像并非如此说的。” 沈溪道:“在下说什么做什么,瞒不过徐老。在下是跟王尚书说过,此行南京是整顿官场,但其实不过是陛下临时所下御旨,让在下协助钦差办理,但其实到现在钦差是谁,以及这官场如何个整顿法,一概不知。” “这……” 徐俌脸上满是疑惑,对沈溪所言将信将疑。 沈溪再道:“至于如何整顿官场,并非在下一人之力可为,不过就是清除冗官冗员的问题,犯不着长久留在江南,在下此番得皇命回京,事情更加紧急和重要些……徐老以为呢?” 徐俌笑道:“那是当然,回京城当然比别的事情更重要。” 沈溪点头道:“所以,若是在下于整肃江南官场之事上力不能及,也会及早跟陛下上奏,请求早一步回京,而不涉及江南官场中事。” 徐俌对沈溪的回答极为满意,笑道:“如此最好,早些回京,以之厚今日今时的名望和地位,更应该做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而不是其他的琐碎小事。” 沈溪再次点了点头,而后没有跟徐俌继续深讨论下去的兴趣。 徐俌的心境更加开怀,笑容明显增多,完全忘了是来吊唁谢铎,有说有笑,甚至邀请沈溪前往魏国公府做客。 沈溪道:“陛下派来的钦差,在下尚未见到,吊唁谢老祭酒之事已完成,南京对在下来说已无大事。这两日便先在客栈休息,等事情有眉目后,在下便会告辞离开……这两天还是低调行事为妥。” 徐俌显得很遗憾:“几个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再回南京,老夫好好招待你?南直隶和闽粤近海平靖,连宁王的叛乱都被扫除,之厚为何还要如此刻薄自己?这南京可是个风光无限的好地方。” 沈溪突然道:“徐老可知宁妃之事?” 徐俌一怔,他没料到沈溪会在他面前提到娄素珍,因为涉及皇家秘辛,就算知道些内幕也无法宣之于口。 徐俌道:“不知是哪位宁妃?宁王府内宅的女人?” 沈溪笑了笑:“徐老不知道的话,在下便不多问了。” 徐俌脸色稍微一僵,他开始琢磨为何沈溪要提到娄素珍的名字,但沈溪却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评点了一下平定宁王之乱的系列战事中的得失,徐俌收摄心神,毕竟他曾领兵遭遇失败,沈溪说这些由不得他不上心。 等说得差不多了,沈溪站起来:“时候不早,在下该告辞回去了……徐老是否要继续吊唁?” 徐俌本可跟沈溪一道离开,但他到了谢铎的府宅,连灵牌都不拜一下显然不合适,当即道:“老夫前来是为吊唁谢祭酒,之厚可以稍微等候,等拜祭完一起走也不迟。” “还是不了。” 沈溪拒绝了徐俌的提议,道,“在下早一步回去,这几天旅途劳顿,想多休息一下。染恙在身,见谅。” 徐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着说道:“那之厚先走,回头老夫会找城里最好的大夫去为你诊治。再者这几日新任南京守备太监会抵达,到时我们一同前去会见?” “到时候再说吧。” 沈溪意兴阑珊,对于官场应酬之事显得很抗拒。 二人又简单说一番,沈溪拱手告辞。 …… …… 沈溪刚出门,徐程匆忙进来。 徐俌把刚才的对话大概跟徐程一说,尤其提到了娄素珍这个名字。 徐程道:“公爷,沈大人难道是在暗示……他来南京是为了帮陛下找寻宁王妃?” 徐俌皱眉不已:“让堂堂国公爷兼两部尚书帮忙找女人,这种荒唐事……” 说了一半,徐俌便缄口,毕竟这是别人的地头,得防备隔墙有耳。 徐俌一摆手:“先走个过场,去拜祭一下逝去的故人……有事回去再说。这小子看上去很温和,身上丝毫杀气都没有,不像是有备而来……再者以他手上那点人手,能在南京闹出什么名堂?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咱们自己在杞人忧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4章 惊魂未定 这几天沈溪没有任何动向,倒是钱宁小动作频频。 钱宁尚且不知被人算计,以为自己很狡猾躲过猎人的追捕,并且马上要成为决定南京局势的猎人。 但往往猎人跟猎物之间只有一步之隔。 这天刚入夜,钱宁准备到教坊司一处官所休息,被人半道拦了下来。 “作何?” 钱宁紧张起来,当即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他身后几名随从也都挥刀相向。 对方都是披甲的官兵,手上拿着红缨长枪,冲突一触即发。 随即对面走出一人,笑呵呵上前,钱宁定睛一看,却是之前他拜访魏国公府时曾见过魏国公徐俌的头号幕僚徐程。 “钱指挥使这是作甚?有事咱放下刀枪,好好说话,请吧……”徐程笑着说了一句,神色间满是得意,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兵涌现,局势已在他掌控中。 钱宁一看这架势,便知自己落到了对方精心设置的陷阱里,猜不透自己行踪是何时暴露的,眼见走投无路,只能按照徐程所说,带着手下,由对方故意让开的道路,往一处看起来破败不堪的茶寮而去,在早为他准备好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徐程亲自为钱宁斟上茶,道:“钱指挥使大驾光临,怎不打声招呼?都这么熟了,有必要那么见外吗?” 钱宁冷笑不已:“徐先生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徐程脸色迅速变得阴冷:“既是明知故问,那阁下来的目的,想来不用我再说了吧?阁下之前构陷我家公爷之事,还未跟你计较呢。” 双方刚开始还相互礼让,随之言语中便有了火药味。 钱宁抿着嘴唇,一语不发,心里暗自盘算如何才能逃出去,但看了看周边黑压压一片长枪,不由颓然,想要离开基本没有可能,对方既然主动找上门来,那就证明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易放过他。 钱宁道:“鄙人如今已无任何官职在身,对魏国公无法构成威胁……你们这是要秋后算账吗?” 徐程笑了笑:“钱指挥使说的哪里话?就算你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但锦衣卫千户不是没剥夺吗?听说陛下给你预留了北镇抚司镇抚的职位,怎能说无官职在身?不然,你来南京作何?” 钱宁神色谨慎:“鄙人前来,主要是集结人手,护送沈大人北上京城。” “原来如此。” 徐程显然不相信钱宁所言,笑着道,“说起来真凑巧,我来之前,刚刚跟公爷一道去见过沈大人,但沈大人并未提及钱指挥使。” 钱宁道:“鄙人身份卑微,不值一提,沈大人重任在身,怎会记得他身边一个护送的小角色?” 徐程眯着眼,笑盈盈地望着钱宁,就像猫戏老鼠一样,神色促狭……这让钱宁看了很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徐程道:“不管钱指挥使来的目的是什么,我家公爷准备了一份厚礼,望阁下不要嫌弃……希望以后化干戈为玉帛,相互提携……来人啊,把礼物送上。” 钱宁一怔,没想明白徐俌在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为何要给他送礼。他下意识觉得,徐俌可能是在威胁他,给他送把刀或者是送两个手下的人头作为威慑,可当箱子抬过来,看到里面闪闪放光的金银珠宝时,脑子都快被浆糊给糊住了。 徐程站起来,笑着说道:“之前钱指挥使来江南公干,未曾好好招待,此番钱指挥使护送沈大人北上,返回陛下跟前办事,这践行之礼不可少,送上点儿心意,望钱指挥使不要嫌弃。” 钱宁脸色冷峻。 之前他跟魏国公徐俌交恶,原因便在于索贿不得,心存报复之念,于是把徐俌在江南所作所为添油加醋跟朝廷上奏。 钱宁心道:“难道是因为我投奔了沈大人,姓徐的怕我借助沈大人的力量对付他,所以对我行贿,希望我收手?” “无功不受禄。” 钱宁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小人,眼看对方示弱,反而强势起来。 徐程早就料到这点东西满足不了钱宁的胃口,心平气和道:“钱指挥使,你现在不过是回京师公干,至于是否恢复以前的地位,得看陛下是否能再次信任你……有沈大人为你撑腰或许还不够,可以多收拢有一些帮手……” 钱宁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徐程冷声道:“算了,我还是把话挑明吧……若你在南京安分些,以后不跟我家公爷为难,我们便是朋友,你在江南可保太平无事,公爷会在你未来仕途上多帮一把。但若你是不识相,非要蹬鼻子上脸,公爷会奉陪到底……我家公爷乃世袭勋贵,与国同休,岂是一些小人物能构陷得了的?” 钱宁到底还是怕了,毕竟现在他就身处险境,一旦对方翻脸则性命不保,这个节骨眼儿上跟敌人讨价还价显然不是好选择。 “明白。”钱宁妥协道。 徐程笑道:“明白就好。沈大人那边,希望钱指挥使能美言两句,有何需要的话,尽管提出来,魏国公府会尽量满足……以后大家就是朋友,千万别忘了今日承诺!”说完,徐程一摆手,带着人往远处去了。 …… …… 钱宁惊魂未定,赶紧让人搬抬几口大箱子往住所而去。 他非常担心会被徐俌灭口,回到下榻的教坊司名下院子,开始考虑换住所的问题。 “现在只有沈大人能庇护我,姓徐的没有选择对我下狠手,一了百了,肯定是把我当成沈大人的人。” 钱宁明白只有沈溪能维护他周全,只能赶去小旅馆向沈溪表忠心。 这边钱宁还没出门口,沈溪已派人前来。 来人正是沈溪身边的近卫队长朱鸿。 “钱大人,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叙。”朱鸿带的人不少,对钱宁说话很客气。 钱宁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朱鸿笑而不语,显然这种事他不需要对钱宁有任何解释。 钱宁感到一阵无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视下,让他很不舒服。 随后钱宁跟朱鸿去见沈溪。 客栈二楼沈溪的房间里,钱宁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沈溪,见面后立即跪下,向沈溪磕头。 “小人参见沈大人。” 钱宁说话的语气,已完全把沈溪当成自己的主人。 沈溪笑道:“起来说话吧。” 钱宁道:“跪着说也可,您乃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在您面前能跪着说话都是无上的荣幸。” 对于钱宁来说,别的不会,如何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可是门清,当初他靠给实权太监当干儿子才获得世袭锦衣卫百户的美差,然后又是巴结上刘瑾,才得以走近皇帝,然后百般逢迎朱厚照终于登上高位,颜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沈溪没强求非让钱宁站起来回话,侧头瞄了一言,然后问道:“刚才你见过魏国公府的人?” 钱宁面色凄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小人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沈大人……魏国公派人来给小人送礼,说了一些威胁的话,涉及之前小人向朝廷检举魏国公府通藩卖国贪赃枉法之事,若非有大人为小人撑腰,他们或许已经杀人灭口……” 随后他详细描述了一下自己跟徐程的对话,把他调查到有关魏国公府上的“劣迹”逐一说出,跟之前奏报给朝廷的内容一样基本是半真半假,以添油加醋居多。 沈溪听过后,点头道:“如此说来,魏国公这几年确实做了不少恶事。” “正是,大人。” 钱宁点头不迭道,“当初小人尚在京城时,得到风声,江南不稳,有宵小勾结倭寇和反贼,威胁大明江山社稷,特向陛下请旨来江南,一方面查清倭寇底细,以便朝廷后续用兵,恢复海疆平靖;另一方面就是调查江南勋贵和官员、将领勾结倭人,甘为叛逆内应,可是陛下宠信江彬等人,把小人的差事给忘了,很多情况都无法上达天听……” 沈溪道:“你所说只是一家之言,没有人证物证,要让朝廷相信很困难啊!” 钱宁苦着脸道:“他们做事谨慎,想找到确凿的证据并非易事……姓徐的之前为了掩盖罪行,连续灭口多人,尸体被小人找到,转移的时候被他的人发现,又给抢了回去……为此锦衣卫还折损许多弟兄。” “后来小人跟朝廷上报,却没下文,有可能陛下身边人被他收买,也有可能是江彬等人担心小人立功,有意阻挠。” “前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张公公曾提督东厂,在内宫势力很大,他跟魏国公可能早有勾连。还有张苑……” 或许是感觉到巨大的危机,钱宁开始胡乱咬人,大有把皇帝身边所有人咬个遍的趋势。 啰里啰嗦说了一大通,钱宁才意识到杀伤覆盖面太大,又赶紧改口:“这些人跟姓徐的勾连证据,没有找到,不过大人还是要有所提防。” 沈溪放下手中书卷,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钱宁:“你到江南来,陛下其实没完全遗忘交托给你的差事,只是你不知怎么搞的,陛下到江南来你也不主动去觐见,甚至一度音讯全无,陛下不心存疑虑才怪了……如今你却希望本官帮你,你说怎么帮?” 钱宁眨着眼,也在想对策。 沈溪再道:“魏国公到底是开国元勋之后,在勋贵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拿人,没证据怎么行?现在宁王已作古,肆虐江南的倭寇也识相地退出大明海疆,这种情况下本官怎么信你?” 钱宁低下头:“小人现在不敢奢求能将魏国公及其爪牙绳之以法,只求保命……望沈大人您维护小的周全。” 沈溪点了点头:“这个倒是可以……你之前对徐程说,要护送本官北上,乃是实情。他们动你,便是公然跟本官翻脸,他们也知道这么做的严重后果……现在双方没有撕破脸皮,若他们不识相,本官反而有理由发难,江南官场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所以,他们不会动你的。” 钱宁哀求道:“那请容许小人留在沈大人跟前。” 沈溪再度点头,道:“回头给你在客栈这边安排个住所……你身边那些手下暂时别用了,基本都是外人安插的眼线。你独自留在本官身边便可!” …… …… 钱宁见过沈溪后,回去把此次江南之行挣下的家当悉数存入钱庄,然后便安安心心留在沈溪身边,就像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就此钱宁不再抛头露面,生怕有人报复,毕竟他来江南没做什么好事,狐假虎威,借皇帝的势大肆敲诈勒索官员将领,现在他已落魄,得防备被人报复……他不知道的是,他存钱的钱庄,乃是惠娘在经营,也就是说他的钱大部分落入沈溪之手。 很快徐俌从徐程那里得知情况。 “……公爷,该威胁也威胁过了,这小子还算识相,当起了缩头乌龟……不过他现在投靠了沈大人,需要防备一番。”徐程道。 徐俌冷笑不已:“秋后的蚂蚱而已,能蹦跶几天?” 徐程脸上满是迟疑之色:“以他现在的境遇,的确对咱没什么威胁,但若他回到京城后,通过沈之厚之手,再得陛下信任,那时情况就难说了。” “嗯?” 徐俌面色冷峻,不太能接受徐程的说法。 徐程继续解释:“参考之前司礼监掌印张苑张公公……他因阻挠圣听,被陛下罚去守皇陵,后来也是通过沈大人才得以回到京城……你看他现在有多风光?” 徐俌皱眉不已:“区区一个钱宁,官不过锦衣卫指挥使,以老夫在锦衣卫的影响力,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徐程提醒道:“锦衣卫毕竟是陛下亲军,权力并不小。之前钱宁来江南公开污蔑公爷,也就是咱国公府底蕴深厚,才没有让其得逞,可其他地方大员和卫所将领便没那么幸运了,多为其威势所慑,舍财免灾,若以后再有那位相助……” 这话让徐俌很恼火,他破口大骂:“怎么到处都有那小子?简直就是阴魂不散!什么时候那小子才会滚啊?” 徐程道:“公爷,您别急啊,他在南京很守规矩,咱两边没起什么冲突,相安无事最好。咱还得巴结着他一点,要不然他回到京城,在陛下跟前给您穿小鞋还不是易如反掌?此时多赔笑脸,才能保证他回京后不给咱找麻烦。” 徐俌没再继续说有关沈溪的话题,问道:“来使现在何处?” 徐程道:“听说已到扬州地界,估摸明日就会渡江南下,天黑前应该可以抵达南京城。” “那好,本公明日便去迎接陛下派来的钦差……老夫就不信了,对付不了沈之厚,还对付不了一个没鸟蛋的太监?”徐俌握紧拳头,决绝地说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5章 一棵大树 兖州府。 朱厚照于当地盘桓多日。 为了沈亦儿的事,朱厚照茶饭不思,连之前的袁夫人他都不在意,也不着急回京城,逗留山东境内不走。 地方官为了巴结朱厚照可说极尽逢迎之能事,却也无济于事,朱厚照整个人好像没魂一样,也不出去玩闹,只是在院子内,偶尔到花园转转,除此之外就是跑去见沈亦儿,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张苑这几天最是忙活,为了让朱厚照恢复生机做了不少努力。 安排诸多节目,每次朱厚照也都会赴约,但开始不久后便闷闷不乐退席而去。 最后张苑明白过来,问题的症结在沈亦儿身上,但他作为奴才却跟沈亦儿搭不上话,一时间无比急切。 至于小拧子,这几天都在君王跟前伺候,但每次都不得要领,朱厚照的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经常拿身边人出气,小拧子也被波及,后来朱厚照更是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小拧子连入内面圣的机会都少有。 “陛下这情况,不太对劲啊……” 这天晚上小拧子趁着换班出来休息时,在张永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张永这几日也知道朱厚照的异常举动,目光落在小拧子身上,好奇地问道:“陛下还是因皇后娘娘之事而烦忧?” 小拧子叹道:“可不是么……沈皇后入宫快一年时间,到现在还不给陛下好脸色看,闹得好像宫里应该由她做主一样。” 张永道:“还不是因为沈大人的威严在那儿摆着?不过若只是因沈大人作靠山,皇后娘娘不该如此任性才是,难道陛下就任由皇后如此胡闹……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眼前这一幕真心看不懂。” 小拧子没好气道:“你当就你看不懂?现在陛下身边人,没一个看明白的……陛下就像着了魔,皇后一生气,他就茶饭不思,这次的事咱是否做得太过分了些?你看现在张苑没事,陛下却因此意志消沉,咱们当奴才的可说罪不容赦啊。” 张永安慰道:“陛下跟皇后感情深厚,这是好事……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后很快就会接受陛下……拧公公大可把心安回去,相信这一天近了……” 小拧子苦着脸,唉声叹气,有些不以为然。 张永道:“刚从南边得到消息,说是魏彬已快到南京,估摸这两天便会抵达。” 小拧子瞄了张永一眼:“这下你满意了?” 张永苦笑道:“外界以为,魏彬是去南边做什么大事,但他不过是接替咱家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不过听说如今沈大人正在南京,现在那边人人自危,都以为陛下给沈大人下了密旨,你可知一二?” 之前提到皇帝跟皇后之事,张永漫不经心,现在提到沈溪,张永精神一振,总算说到他关心的事情了。 小拧子一摆手:“有关沈大人的事情,你别问咱家,咱家并不知情,你若想探明内情,不妨去问张苑,此事他有份参与。” 张永愣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现在陛下对张苑宠信依旧,朝堂决策都会询问他的意见……啧,此事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啊……您看该出点什么招数把张苑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 小拧子摇头:“咱们知道巴结沈大人,难道张苑不会?别忘了之前张苑守皇陵,是谁帮他回到司礼监,那会儿咱们都以为你掌印太监的位置早就十拿九稳了,谁知道会出变故……以前沈大人留滞江南,暂时不得归,张苑蹦跶得很厉害,但若沈大人回京城,张苑恐怕就要抓瞎了……” “谢阁老那边……” 张永小声提醒小拧子。 小拧子嘴角发出不屑的嗤笑声:“真以为是以前内阁一手遮天的时候?陛下对内阁那帮大学士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今后要么是司礼监揽权,要么就是沈大人主政,内阁到时候避免不了摆设的命运……这两天陛下在跟张苑商议,对内阁进行清洗,梁大学士和杨大学士中有一人会被撤换……” 张永惊愕地道:“这可是大事。” 小拧子摇头:“再大的事,有比现在陛下茶饭不思身体日渐消瘦更为严重?陛下近来对所有事情都索然无味,张苑却不肯消停,小动作频频,就怕他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沈大人吗?”张永问道。 小拧子再次摇了摇头,道:“定不是沈大人,怕是京师那边的人。” 张永顿时像是记起什么来,问道:“会否是以前张氏外戚之人,听说内阁中有人被张氏收拢,尤其是那位杨大学士,听说他跟张家过从甚密……陛下是否因此而行内阁大学士撤换?” “不知道。” 小拧子摇头道,“这种事,咱们又不在京城,如何查?” 张永叹息道:“那拧公公,鄙人丢掉的提督东厂的职务,陛下几时可以重新委命回来?” 小拧子摇头:“这种事说不准,太多人觊觎……之前陛下委任咱家提督东厂,但咱家忙着侍候陛下,刘瑾那厮就想方设法,把这个职务交给了魏彬……此番魏彬去南京,明面上打着御马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太监的旗帜,估摸是去帮沈大人做事,就算要赐还,也要等沈大人公干完成后再说。” “这……这……” 张永很为难,一切都不在掌控,他现在空挂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名号,却没什么实权,做起事来也是捉襟见肘。 小拧子提醒:“有件事可以告诉你,陛下不着急回京城,可能要先等沈大人公干完后追上来,到时君臣一起回京……这是咱家无意中听陛下念叨时才知道的。” 张永眼前一亮:“这可是大事。” “嗯。” 小拧子道,“沈大人做事沉稳,深得陛下信任,回朝后必定是朝中中流砥柱,此番连内阁都要被一锅端,谢阁老恐怕会很头疼。如今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朝中反对的声音,而是我们是否巴结上沈大人这棵大树,张苑也想靠过去,我们最大的优势便在于从来没有朝三暮四过。” 张永点头道:“鄙人已著信函送往南京。” 小拧子冷笑不已:“你倒是热心……记得以后要跟沈大人联络,最好先跟咱家商议一番,少自作主张。” 张永忙不迭应声:“是,是。” 小拧子再道:“把你的人调去盯着地方官府和卫所,看看都是哪些人向张苑行贿,回头这些人咱一概不用……张苑现在太过嚣张,地方官员和将领又都巴结着他,收受贿赂已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得找个机会好好治治他……” “是,是。” 张永嘴上应着,心里却很不爽。 “你小拧子就算是秉笔太监,但刚进司礼监,论资历远在我之后,现在居然对我指手画脚……到底司礼监几个秉笔中,谁说话算数?” 小拧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这是李荣送来的书函,表明要跟咱家站在一起。先不论他诚意如何,既然他做出选择,说明他不想跟张苑纠缠太深,这种人可以用用,他跟李兴一样手里都有筹码,不过现在李兴不可能依附咱们……” 张永道:“也是,李兴作为秉笔太监,自然也想角逐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咱二人合在一起,怎么都轮不到他上位……之前他跟张苑过从甚密,以后咱们得跟他好好算账。” 小拧子点头:“现在必须防备这些人暗中向沈大人示好……沈大人这棵大树上能挂人的位置不多,最好只挂咱二人,别人靠着咱即可。现在沈大人尚未回京,一些人已在暗中活动,幸好我们比他们先一步。” 张永疑惑地问道:“拧公公的意思是……?” 小拧子道:“咱家是这么想的,就算有些人尚未对我们投诚,我们也可以先行去拉拢一番,看看他们的态度如何。这年头非友即敌,让那些人选择好自己的立场,以后倒霉了可怨不得我们。” …… …… 魏彬抵达南京。 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他在前往南京的路上,心里便在想:“之前想外放应天府当个守备,一辈子可保衣食无忧,下半生也有个着落,却苦寻不得。谁想刚被陛下提携为御马监太监,还兼提督东厂,正是风光无限,却转眼就被委派到南京来顶替张永……唉,真是世事无常,让人扼腕啊。” 魏彬心灰意冷,不过想到抵达南京后自己的生活会有极大的改善,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心中也有稍许安慰。 进城时,无人前来迎接,魏彬没有下马车,直接前往驿馆。 马车来到驿馆所在大街,中间隔着大约一两百步,魏彬听到外边人声鼎沸,好奇地掀开帘子,只见不少人聚集在驿馆门口,他定睛一看,许多人穿着朝服,身边围绕着大批侍从,一看地位就不低。 魏彬整理好衣衫,等马车到驿馆门前停下,施施然走下去。 驿馆驿丞前来迎接,互相通报后,那驿丞马上回禀,随后以魏国公徐俌为首,地方官将涌上来迎接。 “魏公公前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徐俌笑着拱手行礼。 魏彬受宠若惊,没料到自己刚来就有如此待遇,不过细细思索后便觉得份属平常,毕竟自己的身份不是吃素的,任意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南京官场颤三颤。 互相引介后,魏彬小心翼翼道:“咱家不过是奉皇命而来,领一方差事,诸位不必前来相迎,咱家自然会登门拜访。” 徐俌笑道:“魏公公客气了,谁不知你在陛下跟前的地位?咱们到里边说话吧。” 一行进到驿馆,魏彬带来的侍卫开始安顿,这边徐俌建议:“住在这里作何?什么都不方便……直接入住守备衙门啊。” 魏彬有些迟疑:“尚未完成交接,这么做不太妥当吧?” 徐俌一摆手:“前任守备张公公已随侍陛下跟前,魏公公来了直接上任便可,哪里来的交接?来人,帮魏公公把行李送到守备衙门,本公之后亲自前去查验,一定把安顿好,不得有丝毫怠慢。” “是!” 徐程早就在等候,闻言马上领命,安排随从帮魏彬送行李。 魏彬不像张永那般喜欢端架子,毕竟他在皇帝面前没什么地位,更像是个打杂跑腿的,因此没有拒绝魏国公的好意,感激地道:“有劳了,有劳了。” 行李送出驿馆后,徐俌道:“魏公公前来应该先去见沈国公吧?他也在城里,不过未住进驿馆,自个儿包了个客栈住着。” 魏彬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有人提醒:“魏公公奉皇命前来,岂能不跟沈大人见面?” 魏彬不由往说话者身上看了一眼,见对方穿着有云雁补子的绯色官袍,知道对方是四品大员,不可能乱说话,心中非常纳闷儿:“我来当守备太监,乃是受陛下委派,难道还得先去请示沈大人?” 虽然心中不解,但他很精明,没有说出自己的迷惑:“沈大人自然是要拜访的。” 徐俌笑道:“正好,咱们一起去?” 魏彬这下更不解了,他不知如今南京城里的紧张氛围,也不知自己到南京来会跟沈溪产生牵扯,正迟疑间,旁边徐俌出言提醒:“之厚公务繁忙,若不趁此机会去见,怕是以后没办法见到他的人……这不,他快折返京师了?” 魏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既如此,那还是及早见上一面为妥。” …… …… 魏彬本以为自己有多大面子,在被徐俌拉着去见沈溪的路上,突然想明白了,他不过是个引子,有人想拿他作为去跟沈溪谈判的跳板,至于背后有什么目的,他暂时没想清楚。 徐俌早就为魏彬准备好轿子,魏彬本来就旅途劳顿,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在轿上打起了盹儿。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沈溪所住客栈门口,沈溪并未亲自迎出门来,只有朱鸿和马九等人做迎宾。 徐俌并未感觉自己受到轻慢,笑呵呵上前,打了声招呼:“本公前来拜访沈国公……请沈小友出来相见吧。” 马九礼貌地道:“公爷请见谅,我家大人有要事办,怕是不能出来相见。” “哦!?” 徐俌故作惊讶,“连钦差魏公公前来,都不见吗?再要紧的事也可以先放放,叙旧要紧。他不出来也可,我等进去见便是。” 说着,徐俌便要带着魏彬往客栈里闯。 马九伸手阻拦:“请公爷体谅一下……我家大人一早便外出,至今未归。” 徐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不过他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沈溪故意躲避他的借口,笑着说道:“不在吗?那我们进去等候便是。” 恰在此时,徐程匆忙过来,到徐俌耳边说了一番话,徐俌脸色巨变,而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徐程。 魏彬凑过来道:“公爷,若沈大人不在,不妨等鄙人先休息后再来见也不迟……沈大人不是急着离开南京城吧?” 徐俌侧头看了看魏彬,再打量前方阻拦的马九,脸色阴沉,挥挥手道:“既然沈小友不在,那本公回头再来拜访……魏公公,先往本公府上,府里已为你设好宴席,前来迎接的南京官员和将领不少……请吧。” 魏彬知道不用见沈溪,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压力尽去,笑着道:“请。” 一众权贵从客栈门前四散开,各自上了轿子,有大批兵丁和侍卫开路,一行浩浩荡荡往魏国公府宅而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6章 预谋刺杀 回魏国公府的路上,徐俌把徐程叫到身边,语气中带着几分气愤,严厉斥责徐程办事不力。 “怎么回事,人走了都不知?还好走了一趟客栈,不然真不知他人不在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徐俌很着急。 以徐程所得情报来看,沈溪的确不在客栈,至于去了何处尚不知晓。 徐程为难地道:“派人在打探,但现在尚未有结果……估摸魏公公一来,他便开始露出獠牙了。” 徐俌道:“可不是么,本公把注意力放在魏彬身上,他便趁机瞒天过海,连离开客栈都那么神神秘秘,说他不是去做歹事谁会相信?” 徐程苦着脸道:“沈大人到底不是钦犯,找人怕不是那么容易。” 徐俌想了想,冷笑不已:“之前便警告过,这南京城不是他可以随便晃悠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想对他不利……现在正好可以借口他失踪,让城内各衙门出动人手找寻……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在天罗地网下,陡然消失不见?” “这……” 徐程有些迟疑,“公爷,这么做,是否会触怒沈大人?我们现在尚不知他在做什么,直接出动人手大规模搜索的话,很可能会惹怒他。” 徐俌怒道:“那怎么办?让他在暗地里做事,一步步形成威胁却不查?用点儿脑子!今天见到魏彬,看他根本没什么预备,本公这边先应付姓魏的,你去调查沈之厚的事,查不出结果来,就把事闹大一点,不行就全城搜捕,就说搜捕乱党!” “是,公爷。” 徐程知道反对徒劳,赶紧领命照办。 …… …… 沈溪此时并没有去做太过机密的事,反而像是出来游玩一般,在城里各风景名胜走走停停,优哉游哉,好不快活。 等到中午,沈溪在钱宁引路下到了一处僻静的园子,坐在凉亭里喝茶,暖阳下欣赏远处莫愁湖垂柳烟波的春日美景。 “大人,如您所料,城里现在乱作一团。” 钱宁出去查看一番,带来南京城的最新动向,“街面上到处可以看到官兵和衙差的身影,说是在搜捕乱党……听说魏公公进城后,在魏国公引领下去过您下榻的客栈,结果没找到人……” 沈溪笑着说道:“见不到本官,他们乱一些倒是很正常的事情。” 钱宁恭敬地道:“一切都在大人掌控中,要不咱现在就动手?” 沈溪瞄了钱宁一眼:“动什么手?” 钱宁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尴尬地道:“魏国公私通倭寇,且跟宁王余孽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或许现在是狗急跳墙,想要对大人发难。” 沈溪摇头:“早就说过,南京稳定的局势不容破坏,而你所说的情况又没有佐证……就算人证物证齐全,也要由陛下亲自定谳才能问魏国公的罪……本官没有先处置再上奏的权限。” 钱宁一脸疑惑之色:“那大人,您这偷偷溜出来所为何事?” 沈溪道:“若把情况说得太清楚,就不灵验了,你权且当本官是出来春游便可……江南风光不错,正是早春时节,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不来亲眼看看甚是可惜……回到京城又将面临尔虞我诈,此时不趁机饱览秀美山河,舒缓一下心胸,更待何时?” 钱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沈溪的观点,但仍旧满腹疑惑,却不敢提出新的问题。 沈溪摆了摆手:“再上两壶茶水……投得浮生半日闲,我在这里优哉游哉赏鉴美景,抛却一切烦恼,等天黑后再回去……另外派人准备北上的船只,再有个两三日,我们就要出发了,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齐全。” 钱宁问道:“两三日……能把所有事情办完?” 沈溪微笑道:“看来你还是想知道本官到底要做什么,说了你不要问,就不许问。记得听从吩咐办事,否则你到本官身边有何意义?” 钱宁赶紧道:“小人决意为沈大人鞍前马后效劳,大人有事情尽管吩咐……另外,地方官绅为大人到来,安排了一些娱兴节目……” 沈溪道:“本官虽然是来看风景的,却不想沉迷酒色,所以不需节外生枝。你原先的人手一个都不要用,本官会给你安排手下,把船只备好后不用再到这里,直接回客栈即可,若有人问及就说不知情。” …… …… 南京城里风声鹤唳,官兵在主要街道设卡检查,还进入客栈和酒楼、茶肆等公共场所进行搜查,人们一看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不过有宁王谋反南京戒严的先例,城里百姓并未觉得多惊慌,这年头戒严、宵禁几乎是家常便饭,百姓早就习以为常。 百姓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对一些需要出来走动的人来说,则有诸多不便。 比如说滞留南京城里的菊潭郡主朱烨。 “……郡主您莫要出去,外面兵荒马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要造反,看情况亲军十七卫都动用了。” 说这话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乃是宁王府家将,此时朱烨正站在临街的二楼窗前,透过捅破的窗户纸看着下边街道上成群结队穿梭而过的官兵。 朱烨摇头道:“要是真有人造反就好了,可惜综合总总情况,不过是沈之厚精心布置的一个局,也不知会把谁笼进去。” 家将疑惑地道:“听说徐俌跟魏彬去见沈之厚不得,以为有什么变故,才惹出眼前的乱象来。” 朱烨面带疑惑:“若沈之厚到南京,真是对勋贵下手的话,早就出手了……他到现在还隐忍不发,莫非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郡主,城里乃是非之地,不如您先藏起来,等风声过了再行大事?”家将请示。 朱烨道:“沈之厚绝对不单纯是为了对付我而来……我在他眼里不过是枚不起眼的棋子。我也很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 …… 南京城里所有人对沈溪所作所为很是费解,包括刚进城的魏彬。 魏彬乘坐官轿跟徐俌一起到了魏国公府宅。 经过之前的相处,尤其是从徐俌的问话中,魏彬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当成了沈溪的“帮凶”,有人误会他来南京,专门是针对城中勋贵,尤其是平叛不力吃过败仗的魏国公徐俌。 “难怪他会如此在意,亲自迎接不算,还以礼相待,感情是在拉拢我?”魏彬这会儿终于不再糊涂。 正当魏彬于魏国公府做客时,沈溪也在城里情报部门的秘密联络站见客。 这个联络站设在莫愁湖南边的南湖北岸,位于三山门外大街和南伞巷交汇处,乃是一个学塾的后院,站长本为苏州府的落第秀才,穷困潦倒,被云柳招募为情报人员,经过半年多培训,气质形象焕然一新,然后被安排到南京城来潜伏,所办学塾虽然是身份的掩护,但口碑居然不错,至今已经培养出十多个秀才,还有两个举人,附近街坊纷纷把自家孩子送来读书,没人怀疑这个地方竟然是一个情报机构的重要据点。 后院花厅,沈溪端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面前跪着一个女人,乃是从江西回来,一直留在南京城的倭人女刺客阿也。 阿也被沈溪派去刺杀宁王,关键时候起到作用,虽然宁王并非是阿也亲手所杀,但阿也参与到最后刺杀的行动中,当时刺客中有两人当场被格杀,阿也跟其他几名刺客得手后,经过一番拼杀好不容易逃出南昌城,一路潜行至南京。 因为怕沈溪翻脸不认人,阿也之前一直躲躲藏藏,直至此番沈溪亲自来南京,她被沈溪派去的人找上门,这才赶来相见。 “沈大人,我已完成了你所交托的差事,希望你能依照之前承诺,不杀我,还我自由。” 阿也抬起头,神色间满是倔强,她是在被沈溪威胁的情况下当了刺客,到现在也不过是阶下囚,但她仍旧努力向沈溪争取。 沈溪笑而不语,侍立一旁的熙儿则冷笑不已,喝斥道:“宁王又非死在你手里,你有何资格跟大人讨价还价?” 阿也道:“我虽然没有亲手杀宁王,但宁王最终不还是死在大人派出的包括在下在内的刺客手里,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人其实老早就可以刺杀,甚至在宁王谋逆前,却还是等到宁王穷途末路时才下手……大人根本是别有用心。” “闭嘴!”熙儿喝斥道。 就在熙儿怒不可遏时,沈溪一抬手打断熙儿的话,颔首道:“差事完成,该得到的赏赐,肯定不会少。我从来不会言而无信,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阿也道:“那就请沈大人给我船只,让我离开大明,返回东瀛……我保证从此后再不踏足大明境内。” 沈溪摇头道:“你现在是拥有自由,但仅限于局部自由,你还不能离开明朝地界。” “沈大人这是何意?” 阿也虽然是在质问,但她老早就料到会是这结果。 毕竟沈溪是枭雄,不可能轻易放过她,而且她的差事也的确没有完成得很漂亮,以她看来,行大事者绝对不会允许隐患存在。 沈溪道:“你以为我要杀你灭口?没那必要,现在我还想借你之手,去敲打一下城里某些人,让他们不敢对我的城市生出觊觎之心。” 阿也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是要除掉魏国公?” 不但阿也看向沈溪,熙儿也目不转睛地望着沈溪。 经过阿也提醒,熙儿终于明白沈溪专门来南京一趟的目的,也弄明白了沈溪为何要见一个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倭人女刺客。 沈溪摇头道:“自打我进城后,魏国公就在身边重重布防,刺客绝对难以近身,去了也是枉死……我让你刺杀之人,正是不才……” 阿也咬牙切齿地道:“沈大人可真会开玩笑,若您要杀我,直接动手就好了,何必这般消遣人呢?” 熙儿却对沈溪的行事风格很了解,喝道:“大人安排你做事情,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阿也瞪了熙儿一眼,目光好似在说,有人请我刺杀他自己,这种任务怎么可能完成得了? 沈溪道:“我来南京之前,有人提醒过我,这座城市有诸多人想要对我不利,就比如说宁王残党和倭人余孽要刺杀我……正好,你是倭人,若是由你出面刺杀,且还是当众刺杀的话,一切都会显得合情合理。” “沈大人不怕我真的把你杀了?”阿也道。 沈溪笑着回答:“那你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意不去……如同魏国公一样,以我身边的安保力量,你以为可以从容刺杀得手?现在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场戏,外边还有早为你寻好的群众演员,你是否愿意配合呢?” 阿也虽然不明白沈溪嘴里许多新名词,但还是板着脸道:“既然没有选择的权力,你问也是白问……不过希望大人保证,这次完成任务后,一定要放我离开。” “嗯。” 沈溪点了点头,“就安排在今晚吧……我会在回客栈途中,给你一个得手的机会……拿出点气势来,我也想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多高。” …… …… 又是一场有预谋的假刺杀。 熙儿看不懂,只知道沈溪以前这么干过,总归要麻痹敌人,但这次要麻痹谁,她只能片面认为是徐俌。 入夜后,街面上一片安静,沈溪从学塾后院出来,在一众随从的护送下返回客栈。 等沈溪即将步入下榻的客栈所在街道时,那些暗中等候半天的哨探终于松了口气,见到沈溪本人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回去交差。 恰在此时,突然远处有黑影往这边扑了过来,并非一人,而是黑压压一大群。 这些黑影乃是一些全身包裹严实的黑衣人,他们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直接朝沈溪掩杀而至。 沈溪手下的侍卫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刀剑在手,双方眨眼工夫便已战成一团。 双方厮杀着,刀剑在空中猛烈撞击,发出铿锵声,不时有火花迸射出来,那些暗中观察的哨探一时间不知所措。 用了不多时间,客栈内涌出几十名侍卫,朝那些黑衣刺客杀了过去。 那些刺客见势不妙,且战且退,中间不断有黑衣人倒地,客栈楼上出现大批弓箭手,将剩下的刺客逼走。 厮杀中,黑衣刺客偶尔发出的言语,正是叽里呱啦的倭语。 刺客退走后,沈溪麾下的侍卫迅速将地上躺着的伤员,以及被杀或者受伤的黑衣刺客一并抬到客栈内。 又过一炷香时间,官兵涌到客栈门前,却没人敢随便入内。 …… …… 徐俌跟魏彬一起饮宴,兴致正高时,突然从徐程口中得知沈溪遇刺之事。 徐俌大惊失色,他很清楚在自己的地盘出现这种事意味着什么,他放下碗筷,心急火燎往客栈去了。 “公爷,是否让魏公公一并前往?”徐程快步追上去问道。 徐俌没好气地喝斥:“让他去作何?赶紧调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一整天不露面,一露面就被人刺杀……沈之厚死了还是活着!?” 徐程道:“听说没什么大碍,但黑灯瞎火的没人看清楚,现在人已进到客栈内,里面到底是何情况一概不知。” 徐俌紧张地问道:“不会是你派的人吧?” “啊?” 徐程大惊失色,连忙解释,“公爷请放心,绝对不是咱的人,咱的手下都很明事理,不会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造次。但就怕沈大人借题发挥,若他一口咬定是国公府所为,真不好解释……就怕陛下还相信他的鬼话。” 徐俌道:“先不提这个,到了地头再说。” …… …… 一行人匆忙抵达客栈,同时过来的还有闻讯赶来的南京兵部尚书王倬。 王倬先一步抵达,尚未来得及进内问询情况。 王倬见徐俌来,赶紧迎上前,二人简单见礼后,王倬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听说是倭寇成群结队前来刺杀沈尚书?” 徐俌皱眉道:“还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是某人精心设局诓骗人呢?倭人居然能顺利混进城来?不太现实吧!” 王倬急道:“先不论真假,咱进客栈去看看……就怕沈尚书出什么状况,咱不好对陛下交差。” 二人一起往客栈内走去,没到门口,就被马九拦了下来。 这次徐俌毫不客气地呵斥:“连本公都不认识?知道你家主子出了事,特地来探望……让开!” 因为徐俌带了大批兵将在身后,此番有恃无恐,再加上心烦意乱,没有考虑后果,一说话就得罪人,现场火药味很浓。 马九道:“我家大人并无大碍,此时正在里面提审犯人,请公爷稍等。” “要等也得进去等。” 徐程过来装腔作势地喝道,“南京城里没人敢这么对我家公爷如此说话。再不让开的话,一概军法处置。” 马九可不认徐俌所定军法,就在他准备继续阻拦时,只见一身男装的熙儿出得门来。 熙儿道:“大人有命,请徐老公爷,还有王尚书进内。” “哼!” 徐俌很不耐烦,瞪了马九一眼,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他都不想进去了。 马九这才悻悻地让开道。 王倬没心思去计较面子问题,主动在前引路:“魏国公里面请。” 徐俌这才在前呼后拥下进到院子,刚进客栈,就见到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把徐俌吓了一大跳。 王倬指着地上全身包裹黑衣的死人,问马九:“这是怎生回事?” 马九解释道:“这些乃是刺客的尸体,从他们身上并未发现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以他们用来沟通的语言可以揣测,有很大的可能是倭人。” 王倬看了徐俌一眼,眼睛里有几分惊骇和质问。 王倬好像在说:“不是说沈之厚遇刺可能是骗局么?怎么真有刺客混进城里来了?” 徐俌问道:“沈小友没事吧?” 马九和熙儿都不回答,此时楼上有侍卫下来,准备引导王倬和徐俌上楼。 王倬没什么好担心的,直接往楼上去了,徐俌却犹豫不决,有些畏惧地看了眼楼上……到底徐俌有危机意识,不想在失去手下保护的情况下单独跟沈溪会面。 徐程过来低声道:“公爷,客栈周围有数百人马看守,料想沈之厚玩不出什么花样。” 徐俌没好气地道:“本公上楼去,或许会成为沈之厚的人质……万一他藉这次遇刺之事对本公发难呢?” 这个时候,徐俌谨慎得过分,愣是不敢上楼去见沈溪。 王倬走到一半,发现左右没人,回头看到徐俌正在跟徐程对话,于是在楼梯上招手:“徐老公爷,我们一起上去探望之厚,” 徐俌一摆手:“用检老弟,你先上去,本公见不得血,此刻心里翻腾得厉害,得出去透透气。” 身为武勋,居然对人说自己见不得血,这让王倬哭笑不得,但王倬到底通人情世故,知道徐俌现在最担心被沈溪算计,即便南京城是徐俌的地头,但到底在客栈这一方天地沈溪占有绝对优势,徐俌不敢冒险上楼,把主动权拱手相让。 徐俌尚未转身出门,楼上传来沈溪的声音:“徐老刚来,这就要走吗?” 只见沈溪从房间里走出来,神色波澜不惊,身上便服完好无损,似乎并未被刺客所伤,沈溪身边没带侍卫,从房里出来后便径直下楼来了。 徐俌抬头看去,见沈溪气定神闲,应该无大碍,不由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他关心沈溪,而是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太过尊贵,影响也大,他没受伤就意味着无法拿这件事做文章,到底南京防务跟他这个守备勋臣休戚相关,现在他只需要担心沈溪,事情无法上升到更高的层面。 “可把老夫担心死了……之厚平安无事,老夫可就放心了。”徐俌一脸关切的模样,往楼梯口迎去,不过他没有走在前面,而是有意无意地让侍卫开路。 沈溪冲着迎上的王倬点点头,然后跟王倬一起从楼梯下来,先看了一眼地上横躺着的尸体,摇头轻叹:“大难不死,幸好身边有誓死捍卫在下生命的侍卫。也是几年戎马下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不然这会儿可能已到奈何桥了。” 徐俌自我解嘲地笑笑,“之厚可真会开玩笑。”说话间他有种擦汗的冲动,心里很不自在。 王倬好奇地问道:“之厚没有受伤?这伤情可大可小,听闻刺客以夺取人命为首要目标,兵刃上有淬毒,任何伤口都要小心应付。” 沈溪道:“王老有心了,在下身上并无伤口,倒是手下弟兄有几人受伤,有一两人还伤情严重,正在后院调理。” 王倬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气愤地道:“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在南京城里行凶……之厚可有查清楚乃是何人所为?” 沈溪故意看向徐俌,徐俌下意识地避开沈溪的目光,显得很心虚。 沈溪道:“以目前所查,很可能是倭人余党,不过暂时没有定论,抓住几个刺客,正在审讯中。” 王倬点点头,未再多评价,目光也情不自禁看向徐俌,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怪怪的。 徐俌恼火地回瞪王倬一眼,好像在示威:“又不是我干的,你们都瞪着我作何?” 徐程提醒道:“刺客既然拿到,沈大人不妨把人交给城防衙门,由他们来审讯,一定能查出幕后真凶,也可顺藤摸瓜把主使人给捉出来。” 王倬想了想,跟着点头:“如此也对,之厚到底重任在身,这种审问犯人之事不妨留给专人去做。” 沈溪眯着眼道:“刺客行凶,被我的人拿下来,到现在都没审问出什么结果,轻易把人交给城防衙门,怕是难让人放心吧?徐老,你通情达理,哪怕我没有提审犯人的权限……这会儿也该事急从权,把他们留在我这里没问题吧?” 徐俌骑虎难下,但他依然很坚持:“既然捉拿到刺客,还是交给有司处置为妥……之厚忙碌半夜,此等消失岂能劳烦你?来人,帮忙押解贼人,再把尸体运走!” 虽然徐俌下达命令,但他身后的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都知道眼前几人中,权势最高的其实是沈溪,没有沈溪许可,就算徐俌下死命令也白搭。 王倬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说和:“有些事可以商议,在这里审问也未尝不可。” 徐俌板着脸道:“这是什么地方?公堂不是公堂,驿站不是驿站,跟朝廷全无干系,之厚在这里落榻本身就不合规矩,现在遭遇刺杀,更应该搬到安全的地方,由官兵守护,城内上万枕戈待旦的将士不是吃素的,绝对不会再让此等情况发生。” 恰在此时,门口有侍卫进来,并不是沈溪的人,径直走到徐程身边,附耳低语,徐程赶紧拉着徐俌走到一边,因为两人谈话的声音很小,外人并不知在说些什么。 “岂有此理。” 徐俌有些恼羞成怒,最后做出的评价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沈溪问道:“徐老,可是城内又出了事情?” 徐俌面色尴尬,道:“城内有贼人闹事,人数还不少,老夫不能在此久留,得先去都督府看看。至于人,老夫定要带走。” 城内出现乱子,作为南京守备勋臣的徐俌责无旁贷要去处理,但他不想就此离开,一心要把活捉和死了的刺客带走。 这边徐程带着人正要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溪身上,等候沈溪首肯,尤其是马九和朱鸿这些人,没有沈溪点头,谁也不能从这里抢人。 沈溪笑了笑,点头道:“徐老是一片好意,就让徐老把人带走吧。” 马九和朱鸿等侍卫这才让开路,徐程带人去后院把人押解着,再把地上几具尸体一并用木板抬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7章 第二六〇〇章 乱象丛生 徐俌和王倬等带人离开后,客栈内外恢复了宁静。 客栈周边加强了戒备,这次不但沈溪的人提高警戒,连徐俌都派来重兵来保护,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沈溪回到二楼,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下来伏案写着什么,一直站在旁边的熙儿紧张兮兮,欲语还休。 “大人,您为何要把那些人交给魏国公?不怕露馅吗?”沉默很久,熙儿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沈溪道:“露什么馅?本来就是一群刺客,徐老头想查,就让他查到底,看他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熙儿惊讶地问道:“难道那女人带来的……是真的刺客?” 沈溪淡淡一笑:“从开始就是真的刺客……倭女做的事,便是把我的行踪告知那些隐藏在城内的倭人,诱惑他们出手,只要能保证倭女的安全,他怎么查这次案子的性质也不会有变数。” 熙儿终于恍然,低下头道:“原来如此。那大人之前真的是以身犯险了。” 沈溪道:“若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还被贼人得手,那我身边的侍卫可以不用混了……不过这些刺客确实有些本事,手下弟兄不少受了伤。” 熙儿有些疑惑:“那大人,把刺客交给魏国公他们,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沈溪笑了笑:“你担心什么?从这些倭人身上查到他们的目的?徐老头本身自己就有鬼,有些事他根本就不敢去触碰……这些刺客只是饵料,要钓鱼不用点好的饵料什么行?” “明白。” 熙儿口中这么说,其实依然有些懵,她考虑问题不如云柳那么全面,脑袋瓜很多时候不够用。 …… …… 徐俌出了客栈,心急火燎往魏国公府而去。 徐程跟在轿子旁,叙说当晚城里发生的事:“……不单是倭人,还有宁王余党趁机发难,城里喊杀声此起彼伏,更有大批暴徒趁机劫掠,不少地方失火……各衙门焦头烂额,纷纷提请都督府出动亲军十七卫平叛。” 徐俌怒道:“贸然出动陛下亲军,不是趁了沈之厚之愿?没有奏请陛下,又未经过北京兵部准允,不是坐实本公图谋不轨?平日抽调些兵丁无大碍,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出昏招……不过几个乱贼罢了,需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徐程紧张道:“但问题是城里到底有多少乱贼都尚不清楚……万一宁王余党反扑,准备要夺取南京,号令东南呢?” “你在跟本公言笑吗?” 徐俌掀开轿帘怒视徐程,道,“宁王盘踞江西时,拥兵十万都被镇压下去了,现在不过是区区几个暴民要闹事,就以为是倭寇和乱党余孽反扑?本公现在要防的是沈之厚对本公说三道四,城内绝对不能乱!” “是。” 徐程感觉问题重大,却又找不到应对之法,只好耷拉着脑袋应承下来。 徐俌突然想起什么,一摆手:“把沈之厚给我盯死了……我怎么觉得他来这里是存心捣乱的呢?南京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现在他来了,什么事都开始涌现,若说那些贼人是针对他的,那也实在太巧了……若是他再无故失踪,你就不用回来了!” 徐程面如苦瓜,只能俯首领命,道:“公爷,您放心,这次咱有万全的准备,管保不会出大事。” …… …… 城里一片混乱。 魏彬作为新任南京守备太监,却因尚未交接权力,此时只能在魏国公府上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看着映红半边天的火光,在院子里焦急地回来踱着步,以他的能力,对于眼前的事情实在是无可奈何。 徐俌则始终处在平乱的第一线。 城里如今的情况是雷声大雨点小,出现问题的街区很多,这中间既有纵火的,也有劫掠的,不过更多地是在大户人家门前喊打喊杀,惹得护院家丁上院墙向外射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一来,到处都有警讯,可就是抓不到人,这让都督府和城防衙门的官员焦头烂额。 徐俌最后回到家中,此时宴席早就散了,魏彬也有专人接待安顿妥当,徐俌没有去见之意,坐在正堂中央的太师椅上,喘着粗气,眼前的事让他焦头烂额,杀人的心都有了。 “公爷。” 就在徐俌想眯一下眼睛恢复精神时,徐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从沈大人那里押回来的人,已经审问过了,的确是倭人。双方真刀真枪火拼,沈大人手下多人受伤,看来是真有倭人渗透进来,蓄意刺杀沈大人。” 徐俌怒不可遏:“南京城里也会发生此等事?城门卫是干什么的,连倭人进城都不知?” “这……” 徐俌的质问超出徐程的管辖范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俌再道:“从那些倭人口中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徐程道:“以他们招供,此次刺杀事件早有预谋。之前沈大人在海战中战胜倭寇,他们想要卷土重来,在大明近海站稳脚跟,就必须先除掉沈大人……所以这次他们倾尽全力,据说背后有权贵帮忙,所以才轻易混进城里来,而且沈大人的行踪,也是通过权贵帮忙锁定的……” 正堂内突然沉默下来,徐俌脸色阴晴不定,隐隐有暴怒的迹象。 半晌后,徐俌稍微平顺了气息,道:“现在看来,就是倭人想在南京作乱……他们肯定盯上沈之厚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沈之厚离开老巢到了南京,他们觉得再不出手,就再也没机会了,所以才……哼,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夫的地盘上撒野。” 徐程请示:“那公爷,沈大人那边……” 徐俌道:“怎么,还想让本公给他个交待不成?老夫已是仁至义尽,一早便提醒过他城里有危险,特意让他住进官驿,由官兵保护,是他自己疏忽大意,非要住在民间的客栈里,怪得了谁……现在马上挨家挨户搜查,务必把倭人给找出来,天亮前解决问题!” “是,公爷。”徐程领命而去。 …… …… 南京城里,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驻扎在城西的亲军十七卫才开始行动。 这些兵马是被徐俌临时征调而来,乃是徐俌跟南京兵部尚书王倬和南京守备太监魏彬紧急商议后所做决定,但其实跟徐俌的自作主张没多大区别……在如今城里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谁都不敢保证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王倬和魏彬根本没法反对。 当初张永还在的时候,可以跟徐俌叫板,甚至权限远在徐俌之上,奈何魏彬到底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一切都在徐俌掌控下。 城里虽然乱成一团,但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未造成太大影响。 说是挨家挨户搜查,但南京内城民户数量超十万,人口六十余万,要在很短的时间里搜索那么多屋舍,显然不可能,所以兵丁专门找那种高墙大院,反正是按照魏国公命行事,那些大户人家担心骚扰内眷,都是塞银子了事,而一般人家根本就没闲钱贿赂,自然也没人去骚扰他们。 街道悉数设卡,所有民众均告知不得上街,官兵重点搜索的范围是沈溪落榻客栈附近街区,然后就是城内三教九流聚集之所,比如秦楼楚馆、酒楼、茶肆等等,还有就是城内道观、庙宇也涌进大批官兵,一副掘地三尺也要把乱党找出来的架势。 此时菊潭郡主朱烨留滞民院,她对外的消息获取渠道近乎完全断绝。 “郡主,现在外面已乱成一团,咱派出的人到处放火,营造出一些乱象。不过真正闹事的却是另外一批人,他们全身包裹黑衣,来去如风,应该是倭人,他们刺杀沈之厚未遂,便把气撒到南京民众身上……另外就是,似乎还有神秘势力在浑水摸鱼……” 前来禀报的家将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告之,朱烨从中得到的有用信息太少,一时间忧心忡忡。 对于谁在城里捣乱,她没有表现得太过关心,现在她必须要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听着外面战马发出的嘶鸣,朱烨皱眉问道:“城里突然出现这么多兵马是怎么回事?” 家将道:“应该是魏国公出动了亲军十七卫,数量尚不知……这已经不是魏国公第一次擅自调兵,看这架势城像是演一出大戏,闹不好……姓徐的可能会谋反。” “谋反?” 朱烨不屑一顾,“你真高看他了……他真有那本事的话,也不至于在九华山被王兄杀得大败……况且如今沈之厚在城内,当着朝廷兵部尚书的面谋反,这跟送死什么差别?” 家将解释道:“但听说沈之厚已为姓徐的控制住了……听说沈之厚暂居的客栈外都是魏国公府的家丁,里三层外三层。” 朱烨摇头道:“沈之厚本事通天,闹不好的话,眼下乱局就是他想要看到的……一切都在他设计中……” 家将提醒道:“郡主,咱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朱烨瞪了家将一眼:“你也不看看那位是谁!那是战场上从来没遭遇过败绩的军神,那是一个暗中出手就让我宁王府数万将士铩羽而归之人……他进了南京城,就意味着南京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控下,现在首先要防备的就是此人!” 这下家将不敢随便应答了,毕竟他也很忌惮沈溪的实力。 朱烨再道:“既然现在情况已不受控制,那就赶紧想办法让咱们的人潜伏下来,不得再有任何异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要东山再起也不用急于一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乱象欢声中保存实力。” …… …… 客栈内,沈溪一如既往稳坐钓鱼台。 不管外面有多么混乱,对沈溪来说伏案书写,两耳不闻窗外事,泰然处之。 马九来跟沈溪奏报时,此时外边已敲响四更鼓,马九紧张地道:“大人,刚得到消息,南京兵部发布调令,从城西营地调集五个千户所兵马……现在外边已乱成一团……” 沈溪放下毛笔,吹了吹面前纸张上的墨汁,抬起头来:“就算程序不那么符合规范,至少在出现紧急事态时做出了应对,不过……我作为总领江南兵马的文臣,他不来跟我请示,好像是有些说不过去……想来魏国公做这些事前,跟魏公公和王尚书商议过了。” 马九恭敬地回道:“如今南京兵部王尚书和新任镇守太监魏公公人都在魏国公府邸,想来是提前商议过的……” 沈溪点了点头:“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马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回头道:“周围有数百官兵,咱的人进出很麻烦……外面要传消息进来也愈发困难。” 沈溪从桌子上拿起一块令牌,递给马九:“拿这个吧……这是陛下御赐金牌,谁敢阻拦,格杀勿论!哪怕这南京城是魏国公的地盘,但别忘了大明兵部尚书是谁!我一天没卸任,一天兵部中事就由我来做主,很多时候我可以代天子行事!” “得令!” 马九领命退下。 …… …… 开始时沈溪表现得很温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此时,沈溪却突然变得强势起来,让马九带着人到城里公干,谁阻拦就要掉脑袋。 就算徐俌下了死命令,不允许客栈内沈溪的人进出,那些官兵也不敢阻拦,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徐俌耳中。 “沈大人手下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谁阻拦直接刀剑相向……咱们的人不敢乱来,沈大人手下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徐程在徐俌面前汇报时,俨然如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一样。 徐俌怒不可遏:“怎么,魏国公府的家将莫非是吃素的不成?之前平宁王之乱,那些兔崽子不照样在九华谷地从死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 徐程苦着脸道:“情况毕竟不同,那位爷可是沈大人……他跟您一样是国公,还兼任兵部尚书,南京这帮将领,哪个不仰仗他鼻息行事?一个不慎,被褫夺军职那就不妙了,尤其他还是陛下信任之人……现在他的人已出客栈,听说要去南京刑部……” “他派人去刑部作何?”徐俌打断徐程的话。 徐程道:“不太清楚情况,不过有可能是去提审犯人……宁王余孽有不少关押在那里,尚未押解至京……还有咱从他那里带走的刺客,照理这会儿也该关押在刑部大牢,交由有司审问。” 徐俌看了徐程一眼:“那些刺客现拘押在何处?” 徐程低着头道:“就在王府偏院的地牢里,正在抓紧时间审讯……” “嘿。” 徐俌登时来气,“既然本公把人带回来了,他还想夺回去不成?不过是一群图谋不轨的倭寇罢了,他居然跳出来跟本公作对,这是走得哪步棋?” 徐程道:“公爷,您现在赶紧示下,之后客栈进出人等是否需要阻拦?若不阻拦,主动权就落在对方手里了。可若是阻拦……得防备随时可能起大的冲突。” 徐俌面色非常为难,沉默半晌后道:“就算阻拦也不该是本公的人……这会儿该用到那个魏公公了,他不是陛下派来协助沈之厚的吗?让他去跟沈之厚说,现在城里兵荒马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若是再有人袭击,没人敢保证他的安全!” …… …… 当魏彬被徐俌勒令去见沈溪时,非常为难。 他很想直接跟徐俌撕破脸,但现在他刚来南京,城里就发生骚乱,为了不被朝廷追责,他只能什么事都暂时听从徐俌吩咐,等将来把权力夺回来再秋后算账,这会儿无论如何都得忍气吞声。 徐俌并未亲自前来,只是派徐程来知会魏彬。 徐程道:“我家公爷之意,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都不想让事态继续恶化……现如今沈大人乃此事关键人物,若他留在客栈,又或者尽快离开南京的话,可保城里不会再出大乱子。” 魏彬苦着脸道:“咱家人微言轻,说这话管用吗?” 徐程笑道:“魏公公乃是陛下跟前受宠之人,您不去说,让南京地方上的人去说更不合适……您觉得呢?” 魏彬一时间无言以对。 徐程明显欺软怕硬,继续说和:“您老见到沈大人,尽可能劝他离开,最好是天亮后城门开启就走……城里的局势公爷保证能控制住,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此事定能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答复。” “唉……” 魏彬幽幽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就怕沈大人不走,乱事一时也无法平息,到头来承担责任之人还是咱家这样一个初到贵地,什么头绪都没有的闲散人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8章 第二六〇一章 跟谁一条心 魏彬满脸苦哈哈去见沈溪。 沈溪倒也没将他拒之门外,客栈二楼,沈溪见到了非自己所愿前来相见的魏彬。 “……沈大人,咱家也不兜圈子了,您老也看到了,咱家无权无势,根本就是来给人跑腿的。” 魏彬一脸诚恳之色,“魏国公徐老公爷让咱家来跟您说,要不您早些离开,避免城里冲突加剧?” 沈溪笑着将一杯热茶送到魏彬面前,待对方接过去抿了一口,才好整以暇地问道:“魏公公觉得,若在下执意留下来,冲突会演变到如何程度呢?” 魏彬面色非常尴尬:“南京这地方虎穴龙潭,咱家摸不清楚底细,或许给个一年半载,把方方面面都安抚好,或许能替沈大人办点儿事。但现在嘛……唉!若真有人乱来,沈大人您就算过江的强龙,怕是也难压住地头蛇,对您以及对朝局稳定都不利。” 沈溪坐在魏彬身旁,笑而不语。 魏彬道:“沈大人,您到南京来,到底领了何差事?咱家出发时,连个通个气的人都没有,要是能为您驱驰,只管吩咐一声,咱家责无旁贷。” 沈溪摇头道:“为何每人来,都要问本官前来的目的?” 魏彬低下头道:“谁都怕您啊……您不说前来的真实目的,谁不担心您是肩负圣命,主导清算南京官场的?放在咱家身上也怕啊。” 沈溪笑着问道:“难道魏公公走前,陛下未对你有所交待?” 魏彬叹道:“实不相瞒,咱家其实是被张苑张公公下放的……本以为提督东厂后,咱家能留在京城安稳几年,现在出来也好……莫说陛下,就连张公公都没跟咱家说半句话,找人传了陛下谕令,咱家就匆匆上路,临到南京时才知沈大人进了城,心想着要是能帮沈大人做点儿事,或许有机会回京城。” 沈溪道:“本官其实不止一次跟人说过,此番到南京来,不过是回京师顺道来南京做一些事情,至于要搞什么清算,尚不至于。陛下也未有秋后算账,乃至大动干戈之意,现在城里出现骚乱,若可以的话,本官倒是可以帮助先平息乱事再走。” “原来如此。” 魏彬听沈溪言语诚恳,似乎相信了沈溪的说辞,道,“就怕别人不这么想……这不,徐老公爷现在最担心,他可是遭遇过战场战败之人。” 沈溪微笑着摇头:“本官已不止一次跟他解释过,但有何用?他现在不相信,说什么都是徒劳。” 魏彬试探地道:“其实沈大人离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想这城里出了骚乱,有徐老公爷在,他自己就能把事情处理好。有些乱子可能确实是因沈大人而起……沈大人请见谅,咱家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想说,现在那些乱臣贼子都在针对您呢。” 沈溪道:“不可能。” “啊?这是为何?”魏彬惊讶道。 沈溪态度坚决:“本官留在南京城,那些专门针对的人暴露出来,平息起来非常容易,但若是出了这城池保护,贼人隐匿行迹,半途下手,敢问那时光靠本官身边这些侍卫可足够?” “这……” 魏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再道:“况且就算本官走了,那些心中有鬼的人依然会怀疑……现在说本官留在城里是要针对谁,但真的离开,他们便会以为事情解决了,就此高枕无忧?不照样以为本官会卷土重来?” “面对困难,必须要迎难而上,主动着手解决问题,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本官身为兵部尚书,守土有责,现在南京城陷入混乱,只能挺身而出……此时离开,朝廷上下会如何非议?” “你……啊!”魏彬听了沈溪这番义正词严的话,愣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坐在那儿整个人都不自然了。 沈溪则态度轻松:“魏公公心里不必有太大压力,以实际职权来说,这南京城里军政做主之人非魏国公,而是公公你和南京兵部尚书才对。” 魏彬眨了眨眼:“沈大人之意是……?” 沈溪道:“魏公公既然来了,岂能什么事都被徐家人左右?做主就该有做主的样子,别提什么初来乍到,当初张永刚到南京,徐家人也想来一个下马威,最后不是被张公公给挺了过来?” 魏彬一下子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是要利用他来制衡徐俌,看起来是把他当枪使,但实际上却是帮他上位,让他可以及早把南京权力归属确定下来,只要他坐正守备太监之位,不但要身份有身份,要面子有面子,更有大把钱财装进腰包。 对于别的守备太监来说,或许还想通过笼络地方权贵来做出点成绩,以便日后返回京城,但对于魏彬来说,他只在乎眼前利益,他跟张永这样野心勃勃之人不同,他就想着致仕前大捞一笔养老。 魏彬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道:“鄙人愿意听从沈大人调遣。” 沈溪笑着摆摆手:“魏公公言重了。陛下派你来,是为了让你协调和监督南京军政,你能及早完成交接,对南京的稳定大有助益,现在城内有反贼闹事,不正是趁着魏公公尚未掌权才敢乱来吗?” 魏彬点头不迭,“有道理,有道理啊……” 沈溪再道:“所以今晚,本官会亲自护送魏公公去接管军权,把局面控制住,天亮时城里便会太平下来,本官也算是为南京稳定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 魏彬再不是来见沈溪时的那副丧气样,笑着道:“沈大人为国为民,实在令人佩服。” 沈溪笑道:“魏公公过誉了,本官现在就是在做事!之前不是有人想知道本官来南京做什么吗?该做就自然要做,不然本官来南京游山玩水不成?有乱而不顾,非要像魏国公所说的那样选择逃避,实非吾辈所为。” 魏彬道:“沈大人高见。” 沈溪一摆手:“魏公公稍作休息,之后本官便陪同出行前去办理交接手续……先把权责明确,到时候该谁来发号施令,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矩办,谁也不能乱来!” …… …… 魏彬很高兴。 本以为来见沈溪是苦差事,谁知沈溪居然要帮助他上位,这可让他省心许多。 魏彬退出沈溪的房间,到楼下等候时,心里在想:“跟沈大人做事就是不一样,雷厉风行……哼,跟张苑有何好处?吃力不讨好,眨眼就被他卖了……就怕想跟沈大人做事的人太多,沈大人不肯高看一眼。” 等沈溪下楼来,魏彬急忙迎上,言语间非常恭敬。 沈溪让人准备好轿子,二人从客栈出来,上了官轿,在侍卫前呼后拥下,冲破魏国公府家兵的围困而去。 二人的目的地,并非是守备衙门,而是南京兵部衙门。 南京兵部尚书王倬正在魏国公府宅等候消息,几乎是跟徐俌同时得知沈溪前往南京兵部衙门的消息。 “他这是作何?” 就在王倬准备离开时,只见徐俌带着徐程从后院出来,徐俌怒气冲冲,一边走一边冲着徐程质问。 徐程赶紧给徐俌打眼色,提示附近还有个王倬。 徐俌这才拧过头,对王倬道:“用检,你也在?走,咱去兵部一趟,那位沈小友带着魏公公去了兵部。” 王倬迎上前:“在下也正要问此事,却不知为何沈尚书和魏公公要一起前往兵部?” 徐俌摇头道:“不好说。” 话是这么说,但徐俌脸上满是嘲弄……还用得着问吗?不明摆着沈之厚已把魏彬给拉拢,二人现在站在同一阵线上。 王倬道:“魏公公去见之厚时,其实在下已料到可能会如此,不过也好,现在城里出了乱子,所有人聚在一块儿反而更容易商议出对策。” 徐俌又瞪了王倬一眼,显然他对王倬这种中立的态度非常不满。 在徐俌看来,王倬乃是在他活动下才升到如今的南京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他算是王倬的恩主,对方自然应该听从他的吩咐行事,而不是现在这样没事听他的,有大事就保持中立甚至偏向于沈溪那边。 …… …… 一行从魏国公府出来,官轿一顶接着一顶往兵部衙门而去。 到了南京兵部门口,沈溪已跟魏彬从里面出来,好像把事情给完成了。 徐俌快速下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大声招呼:“这不是之厚吗?城里太过危险,到处都是流窜的匪寇,我叫人劝你留在客栈,怎么还是出来了?” 徐俌说话时恼羞成怒一般瞪着魏彬,好像在说你受我之邀去劝沈之厚离开南京城,结果你非但没完成任务,还跟他联起手来对付我? 沈溪道:“如今城里乱得不像话,本官放心不下,恰好魏公公前来拜访,便陪魏公公前来兵部衙门,将差事交接完成,以便他及时调度兵马平乱。” 说话间,守备衙门大批属官和一队队侍卫从远处过来,这些侍卫属于内官体系,乃是朝廷专门安排给镇守太监的护卫人马,并不隶属于南京兵部和都督府……这也是朝廷考虑到守备太监跟守备勋臣、南京兵部间必然有嫌隙,单独给守备太监准备的兵马。如今魏彬履职,代表的就是朝廷,替皇帝行使对南京军队和留守朝廷的管辖权。 徐俌黑着脸道:“魏公公刚到,有些事不必操之过急。” 这边沈溪和魏彬还没说什么,王倬已经站出来说和:“城里出了事,魏公公及早履职处置公务,乃理所应当。咱们不妨进内详谈?” 沈溪道:“不必了,该谈的想必之前你们已谈妥,在下对徐老公爷的安排还算满意,第一时间出动亲军十七卫算是权宜之计,即便之后朝廷怪责,在下也会替你们上疏解释,尽可放心。” 沈溪一反常态替徐俌说话,徐俌目瞪口呆,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他心里揣度:“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至于沈溪到底有何目的,徐俌暂时想不清楚,他本能地认为,不管沈溪做什么,他只需要反对便可,但他又知跟沈溪作对不容易,因为对方在朝中的地位要高出他太多。 徐俌沉着脸道:“城里出现乱子谁都不想看到,小友有必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么?不过既然大家到齐了,我等入内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应对当前乱象。” 沈溪没说话,旁边魏彬则着急地道:“沈大人有大事做,此等小事岂用劳烦他?由咱家代劳便可!徐老公爷有何见解,只管对咱家说,咱家自会斟酌是否可行……” 徐俌瞪着魏彬,这会儿有怒气也撒不出来。 现在魏彬已完成交接,意味着他没法再号令魏彬,起了冲突反而会被对方趁机发难,毕竟在权责上镇守太监位在他之上,下边的将领只要不是存心造反,肯定会选择站在代表朝廷的魏彬一边。 王倬道:“有事好商议,一切从长计议。” 魏彬先对沈溪拱手行礼,再对在场之人道:“城里出了乱子,必须尽快跟朝廷奏禀,今夜若不把贼人拿下,便是我等失职……咱家已决定再次征调亲军,配合守备衙门在城内各处设卡,这两日城内施行戒严……徐老公爷,这样做没问题吧?” 徐俌沉着脸,这本是他的职权,如今却被魏彬褫夺,但沈溪就在旁边,他只能不甘不愿地一摆手:“自是没问题。” 魏彬点头:“那就好,咱家这就去守备衙门坐镇……不知徐老公爷是否同行?” 王倬望着徐俌,似在等徐俌给出答案。 徐俌这会儿完全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徐程见状连忙插嘴:“在魏国公府宅,同样可以处置事情,对于协调城里各衙门或许还方便一些。” 魏彬道:“魏国公府宅再好,到底不是朝廷的正规衙门,有事需另行通知,这路上的耽搁就可能导致事态恶化,所以咱家的意思是直接到守备衙门。咱家不强求,沈大人、王尚书、徐老公爷,咱家先行一步,有事过去通知一声便可。” 眼前发生的一幕,徐俌瞠目结舌。 “姓魏的莫非是要反了天不成?之前还跟温顺的绵羊一样,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如此老辣干练?沈之厚怎就这么神通广大……” 徐俌尚未回答,沈溪笑了笑道:“那就恭送魏公公,本官这就回去等候消息。希望明晨能顺利平息城中骚乱,到时候可能我等要一起联名上奏。” 提到联名上奏,徐俌重新紧张起来,他意识到主动权旁落沈溪手上,在对朝廷汇报这件事情上,作为地头蛇的徐俌丝毫不占优势,他最大的凭靠是江南的关系网,跟朝廷对接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魏彬再度行礼:“咱家不敢懈怠,刚进城就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真是压力巨大……诸位大人,告辞了。” 说完,魏彬径直往不远处守备衙门为他准备好的轿子走去,等魏彬上轿时,徐俌忽然意识到什么,正要差遣徐程去追,那边沈溪已走过来跟他告辞,让他无暇安排。 沈溪道:“徐老公爷,今夜之事谁都不想看到,事因在下而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官回去等候消息了。” 徐俌黑着脸,咳嗽两声以掩饰心中的愤怒,嘴上道,“走好不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9章 第二六〇二章 关键是密旨 王倬暂且留在兵部衙门处理事务,徐俌则黑着脸带着徐程回到魏国公府。 刚回到正堂,徐俌抓起桌上一个茶杯,直接摔到地上,“砰”的一声,茶杯顿时变得粉碎。 徐俌怒道:“一只羊,突然变成一条狼,沈之厚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把姓魏的性子给改过来?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时间,真是岂有此理!” 徐程道:“公爷,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姓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羊,想他在刘瑾当权时就是御马监太监,刘瑾倒台后虽然一时落魄,到很快又被陛下器重,重掌御马监不说,还提督东厂,如今又调到东南来出任守备太监,还巴结上沈大人,足以证明这个人很不简单哪……” 徐俌皱眉打量徐程:“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老夫小瞧他了?” 徐程赶紧低下头认错:“小人不敢……咱现在可能暂时还占据主动权,但沈大人做事太过狠辣,一旦出手咱就处处陷入被动。” “哼哼!” 徐俌非常恼火,“本公早就说过,沈之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就是变成一条虫,也不能掉以轻心。可能只有他死了,大明才能得到安宁。” 徐程道:“公爷,您不妨想想,就算现在魏公公正式接任守备太监之职,但南京守备的位子不还在咱掌控中么?魏公公只有空头职位,他能调动的,不过是守备衙门那些个虾兵蟹将罢了。” 徐俌冷声道:“沈之厚难道就不是威胁?他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是南京所有文臣武将的上级,又是国公兼皇亲,在皇亲国戚中也吃得开……天亮前必须把城内乱事给平了,否则后边的联名上奏中,指不定会如何编排我们!” 徐程想了想,道:“这会儿沈大人不过是在隔岸观火……他把魏公公给捧起来,难道真的会把魏公公当作自己人?魏公公背后可是司礼监掌印张苑张公公。” “嗯!?” 徐俌皱眉望着徐程。 徐程再道:“现在的局面,就是沈大人坐山观虎斗,尽可能挑起咱跟魏公公的矛盾,如同当初他坐看咱跟张永张公公争斗一样。” 徐俌恼火地道:“现在都快被他给折腾疯了……沈之厚来南京到底要作何?” “这个……”徐程非常为难,皱眉道,“沈大人行事太过高明,小人实在想不明白。现在城里的状况愈发混乱,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闹事的贼子给拿下,最好知道谁在背后捣乱。” 徐俌抬头看了看窗外,回头道:“现在说来,不可能是沈之厚在背后主导这一切吧?那也太可怕了!” 徐程再度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实在不好说……” 徐俌没好气地道:“若真是沈之厚一手策划,还闹出这么大动静,让本公焦头烂额,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仙!本公跟谁斗也别跟他斗,实在不行……本公便亲自登门认怂,以后他想做什么就任由他来便是。” “公爷……” 徐程赶紧提醒徐俌冷静。 徐俌一摆手:“沈之厚在南京能停留几天?只要他觉得稳妥,本公以他为尊又如何?只要别再折腾下去就行……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跟他交恶,看看现在,满盘皆输,还不如张永在的时候,至少中间有个缓冲,现在跟姓魏的完全凑不到一块儿!” 徐程脸色为难,却不再评价徐俌的言语。 徐俌吩咐道:“增派人马,把城里能搜的地方悉数搜个遍,或者干脆抓几个不相干的人交差应付了事。魏国公府不能出错,这就是底线。” …… …… 徐俌认怂了。 他感觉根本没法跟沈溪斗下去,还不如直接认输了事,通过示弱以换得局面求存。 至于魏彬和王倬,他们可不会去想认输不认输的问题,这会儿都在忙着平息城内骚乱。 到天亮前,城里明显消停下来,参与闹事的被抓了一大批,其中不但有倭人,还有宁王余党,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匪寇,以及趁火打劫的地痞无赖,这一夜可说群魔乱舞,什么人都有。 城里的权贵以为谁要谋反,不过在知道沈溪坐镇城中时,顿时觉得这个时候谁谋反就跟送死差不多。 因为没法出去打探消息,权贵们在惶惶不安中等来黎明。 等太阳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城里街巷的戒严仍旧没有解除,不过大多数民巷却不再有官兵巡查,早市也正常开启。 甚至日上三竿后,南京几个主要城门也开启,但只许进不许出,城门处加强了警备。 告示在天亮后张贴到城内主要街巷,告知接下来几日会宵禁,白天并不禁止百姓到户外活动,但要自觉检举周围形迹可疑之人。 百姓一般情况下不会注意朝廷乱象,对他们而言柴米油盐才是最重要的,政治跟他们无关。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太阳光从窗外洒进天井,沈溪从房间里出来,一边走一边伸懒腰……这个时候朱鸿端着洗脸水过来。 “大人,城里安定下来了,不过客栈周围官兵没有撤走之意。”朱鸿道。 沈溪接过洗脸盆,放在前面的石头桌子上,嘴里道:“现在魏国公怕我出危险,比谁都更着紧……等着吧,很快就有消息了……” 朱鸿不知沈溪在等谁。 等沈溪洗完脸回到屋子,客栈外面有顶官轿过来,正是昨夜走马上任的魏彬。 魏彬很急促,脚步匆忙进了客栈,到沈溪房间后劈头盖脸道:“沈大人,不辱使命,昨夜已在城里抓了几百名闹事的乱贼。” 沈溪道:“确定是乱贼,而不是随便拉来充数的百姓?” 魏彬一怔,随即摇头苦笑道:“想来应该不会吧?就算要充数,何至于要波及这么多人?” 沈溪笑了笑道:“魏公公难道想不明白……若只是三五个乱贼闹事,魏国公有何资格调遣数千亲军平乱?回头他能跟朝廷交待?” “这……” 魏彬神色为难,随即道,“不过已确定其中一部分确实是乱贼……他们是倭人,特征明显,虽然会说汉话,但发音很古怪……” 沈溪道:“就算是倭人也不一定都闹事,有可能是殃及池鱼……这件事要彻查,哪怕抓来的都是偷偷摸摸的小贼,也不能让他们背上乱贼的名声,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魏彬点头:“咱家明白,既不能放过恶人,但也不能冤枉好人。” 沈溪跟着点头,道:“魏公公忙碌一晚,该回去歇着了。” 魏彬苦笑道:“哪里睡得着啊?不是说好联名上奏么?等等吧,或许某人过一会儿就来了呢?” 沈溪跟魏彬对视一眼,随即摇头笑道:“看来魏公公把事情看得很透彻,那这样吧,先让人为魏公公你在客栈里找个房间休息,等人来了,咱再说不迟。” …… …… 快到午时,徐俌姗姗来迟。 跟徐俌一起前来的依然是南京兵部尚书王倬,只是王倬没有强烈要见沈溪的欲望,而徐俌这边一来就要上楼请见,却被要求只能在楼下等候。 魏彬闻讯从房间出来,与王倬、徐俌照面后,一起来到一楼临窗的桌子前坐下,三人俱不言语,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 过了大概盏茶工夫,沈溪从楼上下来,随即三人起身相迎。 “之厚,你可是让我们好等啊。”徐俌见沈溪下来,略带不满,目光直视过来,像是要等沈溪赔罪。 沈溪却连话都没说,走到三人面前后微微拱手,示意三人坐下,他自己已先一步坐在当首的位置。 徐俌道:“事情该说清楚了吧?” 沈溪抬头道:“昨夜有人行刺在下,城里又有人举兵搞事,昨夜一夜不宁,现在徐老居然质问在下是何意?这是从何说起?” 徐俌脸上带着无奈之色,只能坐下,等他坐定后,魏彬和王倬才落座。 王倬道:“昨夜经一夜巡查,捉拿到不少乱党,除了倭人外尚有宁王余孽,再加上趁机闹事的乱民,合起来有八百之数。可以先杀一些罪大恶极者,震慑贼寇,如此也能顺利跟朝廷上报。” 对于王倬这样的顶级文臣来说,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安定局势,把自己的差事完成,免得事后被朝廷追究责任。 至于徐俌则不言语,这些话也正是他想说的。 魏彬则看着沈溪,道:“沈大人,您给句准话。” 沈溪道:“南京城安稳与否,并非在下权责范围,应该由三位来商议决定吧?” 徐俌苦恼道:“有什么话直说可好?之厚,你来城里几天,可是把我们给折腾坏了,昨日若非你出去半天不见人,那些贼寇以为有机可趁,这才暴起发难……否则何至于此?” 这话更像是在质疑沈溪。 王倬赶紧说和:“沈尚书要出客栈公干,我等拦不住不是?贼寇几时出手,跟沈尚书是否出门并无直接关系。” 魏彬往徐俌身上看了一眼,“徐老公爷昨夜平城内之乱,可说居功至伟,看来在上报朝廷的奏疏中,可以浓墨重彩地提上一笔。” 就在徐俌准备接茬时,突然门口进来一人,他面色顿时僵住了,话音戛然而止。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曾跟徐俌见过面的前锦衣卫指挥使钱宁,钱宁进门后径直来到沈溪身后立定,就像是沈溪的侍卫一样,让徐俌的脸色很不自然。 王倬对眼前一切视而不见,继续道:“昨夜之事,徐老公爷的确功劳最大,不知沈尚书意下如何?” 沈溪道:“徐老认为呢?” 徐俌心想:“这群人可真是奸诈,知道昨夜未提请朝廷便贸然调兵,事后很可能会被问罪,却把事情推到我身上……看起来是为我表功,但其实却是推卸责任。” 徐俌道:“老夫可不敢居功,昨日之事乃是诸位同心协力的结果,要说平城内之乱,还是之厚居功甚伟。要不是有你在,城内人心也不会如此稳定,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便解决。” 徐俌似是想为沈溪找到表功的理由,但说出口才发现,沈溪昨夜其实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帮魏彬完成权力交接。 真正做事的还是他徐俌,王倬和魏彬也更像是打下手的,基本没出多少力气。 沈溪没去接徐俌的话,反而侧身往后稍微看了一眼,问道:“钱指挥使,你来作何?可是有事?” 徐俌提醒:“他现在已非锦衣卫指挥使了吧?” 徐俌言语中表达了对钱宁的不满,便在于他要表现自己跟钱宁势不两立的态度,之前钱宁敲诈不成反而跟朝廷检举他,就算他暂时不追究,也要表现出对沈溪收纳钱宁为手下这件事的强烈不满。 沈溪道:“昨日刚得到陛下御旨,钱宁重新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事情太过紧急,尚未跟徐老公爷细说。” “啊?” 徐俌非常惊讶,若非这话出自沈溪之口,他根本就不会采信。 连魏彬也很意外,道:“陛下又委命钱大人为锦衣卫指挥使?真是可喜可贺……” 从魏彬的言语中,旁人都察觉到他这个“钦差”对此事竟然全不知情,可见在皇帝身边地位确实没有多高。而王倬则显得很平静,毕竟谁是锦衣卫指挥使跟他这个外臣没多大关系。 钱宁脸上多了几分倨傲之色,昂头道:“陛下下了密旨,除了委任小人重为锦衣卫指挥使外,还特地嘱咐小人供沈大人驱驰,跟在沈大人身边做事……” 徐俌脸上的肌肉稍微抽搐一下,道:“如此说来,陛下重新下了密旨……之厚你有新的差事?” 沈溪笑而不语,而钱宁则直接道:“徐老公爷,您都说了陛下下的是密旨,怎能轻易将内容公开呢?” 徐俌有点哭笑不得,他看了看魏彬和王倬,发现二人反应远不如他强烈,心里越发气恼,却无计可施。 徐俌心想:“好个沈之厚,之前来的时候说没特别的皇命差事,居然半途整出个密旨来,他在城里我怎不知有人给他传旨?钱宁重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事,毫无风声传出,莫不是沈之厚在胡说八道?但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王倬并不想继续讨论这些问题,他更在意自己的差事,问道:“沈尚书,之前你说过要联名上奏,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就草拟好的奏疏,放在桌上,道:“这是在下今晨草拟的上奏,几位看看有何可补充的?” 徐俌和魏彬都没伸手去拿,全在等徐俌伸手,但徐俌面对这样一份上奏,却犹豫起来,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最后还是魏彬把奏疏拿过去,直接在桌上摊开,生怕周围的人不知里面内容,他干脆地把内容读出来,王倬和徐俌都竖着耳朵倾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0章 第二六〇三章 杯酒释兵权 待魏彬把奏疏读完,徐俌竭力压抑心中的怒火,皱眉道:“之厚,你如此上奏是何意?为何提出改革江南兵权?老夫好像没开罪你吧?” 上奏中,沈溪直接提出,针对江南存在已久的军队弊端进行改革,以确保江南兵马的战力。 从沈溪草拟的这份奏章的遣词造句看,不像是因为昨夜城内骚乱有感而发,更像是早有预谋,大概意思是把南京留守朝廷官员尤其是军方高层的权力重新进行分配。 按照原来的规矩,守备太监、守备勋臣和南京兵部尚书一起管理军队,其中守备太监代表皇帝行使监督权,相当于督军;南京兵部尚书则代表朝廷,属于文官序列,乃是制定策略的枢纽;守备勋臣则是江南军队名义上的统帅,代表了开国元勋的后裔团体,直接管理军队,必要时可以抽调兵马,即便没有朝廷的兵符也可事急从权,比如说昨天夜里徐俌为了平乱,调数千兵马平乱。 现在的改革是提升将领的地位,各卫指挥使直接对皇帝负责,所辖军队平日服从守备衙门的管理,但具体用兵则需要皇帝准允,同时各卫所将领、守备勋臣和其他世袭勋贵一起组成军事执委会,轮流担任会长职务,以后南京军队高层变成守备太监、兵部尚书和执委会会长共同管事的局面。 打个比方,守备衙门沦为后世军区一类的角色,主要负责人事、后勤、新兵招募等方面的工作,卫所相当于野战军一类的存在,直接听命于最高层,不受地方挟制。 为确保军队不至于沦为权贵的附庸,今后钱粮军饷也是直接从户部划拨各卫,不再经过守备衙门。 如此一来,守备勋臣的权力严重压缩,因为要跟其他人一起竞争执委会会长的职务,变得可有可无,沈溪的上奏,算是直接针了对徐俌。 沈溪摊摊手:“徐老若认为有哪里不妥,可以直接说出来,在下可酌情修正。” 徐俌因为智囊徐程不在身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沈溪争论,旁边王倬看出一丝苗头,赶忙道:“这种事,应该从长计议,还是先上奏昨夜城内乱事为好……安定人心为先!” 徐俌一抬手:“之厚,有些事,咱是否可以私下说说?你让本公很难办啊……” 沈溪笑而不语,旁边钱宁道:“徐老公爷,难道您忘了陛下给沈大人所下密旨?” 徐俌身体一震,钱宁这话好像是在警告他,这并不是沈溪自己的主意,而是皇帝有意让沈溪来主导和推进这件事,江南军队改革最终将由沈溪操刀完成……看起来台前做事的人是沈溪,但其实主导者是稳坐钓鱼台的皇帝。 沈溪道:“徐老,有些事由臣子上奏更为妥当……更多的话,在下不想解释,你该理解才是。” 徐俌突然间成为众矢之的,魏彬和王倬齐刷刷调头看向他,他面色涨红,尴尬至极。 眼前之事就像是杯酒释兵权,一场乱事兜兜转转到最后,居然引出军队改革这么大的主题,沈溪就差跟他说,你自己跟朝廷提出请辞,甚至主动提出改革方案,退下来后可安享晚年,让皇帝、朝廷和你自己都不为难,我这边也好顺利交差。 徐俌骑虎难下。 此时他面对的人是沈溪,换作旁人他早就翻脸,拂袖而去了,接下来就是把事情无限期地拖延下去,更有甚者会以造反相威胁。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沈溪,他压根儿就没有起任何歹念,沈溪的成就是拿无数对手的头颅堆砌而成,他要反对甚至拉起反旗,首先得考虑自己活不活得过今晚。 徐俌面色阴沉:“意思是……老夫非联名不可咯?” 沈溪道:“徐老,没人想与你为难,但若你非要让在下为难的话,这事儿怕没那么顺利解决……在下可能因此在南京逗留很长时间,搞得所有人不得安宁……如此不如速战速决,你好我好大家好。” 即便此前徐俌已有认怂之意,此时却不想如此轻易便拱手把兵权交出来。 徐俌道:“之厚,你这么做等于是更改大明上百年来武勋掌军的传统,有悖大明典章制度。” 徐俌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但魏彬和王倬却不会站在他这边,因为魏彬代表是皇帝的利益,王倬虽然受到徐俌的恩典,但根本上还是文官集团一员,对于限制守备勋臣的权力喜闻乐见。 而且谁都知道徐俌这些年在南京骄横跋扈,胆大妄为到居然跟倭寇交易,在军饷的下发上也多有贪墨,搞得官兵入不敷出,必须要到勋贵或者士绅家中打工才能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计,如此一来根本无法保持战斗力。 王倬甚至在想:“或许正是早前九华山之战败得太惨,让陛下对江南军队的战斗力深感失望,才引发今日之事……魏国公你实在是怨不得旁人。” 沈溪则微微摇头:“凡事不可勉强,徐老若觉得这上奏不合适,大可不参与联名。” 徐俌皱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执意要改革军制?不怕招来朝中非议?” 说话间,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徐程形色匆忙,正要迈步进来,却在门口被人拦住去路。 徐俌看着徐程,眉头紧皱:“之厚,你这是何意啊?” 沈溪一摆手,堵住门口的朱鸿放行。 徐程匆忙过来,凑到徐俌耳边低语一句,徐俌脸色立变。 徐俌瞪着沈溪:“之厚,你暗中到底做了多少事情?你已跟其他勋臣和武将接触过了?” 王倬和魏彬都有些汗颜,根本没料到沈溪会在暗中动手脚,要不是徐俌说,根本就不知道沈溪在跟几人通气前,提前会见其他勋臣和武将。 二人又觉得很稀奇,沈溪一来南京便住进客栈,他几时见的这些人,或者通过什么方式跟这些人取得联系,让人匪夷所思。 沈溪道:“徐老这会儿不该有疑问……在下做事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徐老若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可以上奏参劾。在下做的这一切不需对你解释。” 之前沈溪还和颜悦色,跟徐俌展开商议,一转眼又变成凛然不可接近,一副生冷不近的模样,让徐俌倍感无力。 沈溪再把之前递过去的上奏拟本拿了回来,道:“在下于江南不会停留太长时间,城内乱事已平,诸位居功至伟,到陛下跟前在下自会上奏诸位的功劳……至于这件事,你们同意或不同意,在下绝不勉强。” 魏彬连忙道:“有事好商量。” 王倬也道:“对对,事情大可从长计议,不必操之过急!” 徐俌站起来:“有何可从长计议的?感情不是你们交出权力,对吧?老夫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多年,就换得今日这惨淡的下场?” 魏彬对徐俌冷眼旁观,语气中满是不屑:“徐老公爷若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以直接跟朝廷上奏,陛下或许会体谅功勋老臣的辛苦,下旨矫正……现在跟沈大人说这些,根本就是徒劳无功……有些事不是我们臣子能决定的……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急君王所急,跟陛下作对,没有谁有好下场!” 徐俌对魏彬怒目而视,王倬见状连忙劝说:“公爷消消气。” 沈溪道:“要不徐老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先不着急,从长计议也未尝不可。那就定于明日之前,此事必须要有个结果,徐老同意与否都要给个准信,在下也好跟朝廷交待……来人啊,送客!” 在徐俌尚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沈溪已下逐客令。 …… …… 徐俌气呼呼离开客栈,不顾那边王倬走过来,要跟他说话,直接矮身钻进轿子,回自家府宅去了。 进入魏国公府堂屋,徐俌便开始摔东西,口中连连道:“真是气煞我也,这小子简直是笑面虎,狼子野心,弄了半天他是要卸掉本公的职权!真是人不可貌相!” 徐程站在旁边看着,不敢插话打断徐俌的喝骂。 过了很久,徐俌稍微平复后,才瞪着徐程道:“你且说,本公该如何是好?” 徐程道:“公爷,之前沈之厚领兵南下时便觉得他有别样心思,不想这一刀会落到咱们头上……好在此番陛下自己带兵西进讨伐宁王而坚持不用他,说明陛下跟他之间有很大的嫌隙,或可利用。” 徐俌冷笑道:“再有嫌隙,轮到出事了,还不是得用他?” 徐程点头:“话虽如此,但现在看来,他改革力度太大,不但不容于朝中权贵,怕是最后连陛下和皇亲国戚也会将他厌弃……看起来他是占了便宜,但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他……” “呵呵。” 徐俌怒极反笑,“你这是在跟本公分析沈之厚将来的人生轨迹吗?就怕本公看不到他倒台的那天就先咽气了。” 徐程苦着脸道:“其实从一开始,咱就跟他处在不对等的地位上,除非公爷您……另有打算,不然咱根本没法跟他斗。” 徐俌吸了口气,此时他彻底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后明白徐程言中之意。 地头蛇虽然可以一时耀武扬威,但从长远来说根本没法与过江的强龙相斗,沈溪最大的凭靠便在于朝廷的地位远远高于徐俌,就算真的要卸掉徐俌的职务,徐俌也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就这么眼巴巴将军权交出来?这可关系到南直隶,乃至江南稳定……贸然改变可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徐俌沉着脸道。 徐程试探地建议:“所以,若是您将军权交出之后,这江南之地出了什么乱子,朝廷最后不是要归罪到沈之厚头上?就算没乱子,咱也可以想办法制造一些。” 徐俌皱眉,开始仔细思索徐程所说方略的可行性。 最后徐俌摇头道:“时间太长的话,失去的权力想拿回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难道这小子就什么都不防备?他做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 徐程道:“不然的话,公爷您就只有……铤而走险了。” 徐俌一摆手:“难道让本公学那不开眼的东西,举旗造反?或许沈之厚就在等本公出此昏招,好拿本公的人头去获取功劳,到时候反倒是白白便宜他……本公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跟沈之厚对赌,造反或者杀他的建议就别提了。” 徐程望着徐俌,无奈地道:“公爷,您既然什么都不想做,那就是说……妥协了?” 徐俌不由叹口气,无奈坐下,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好像失了魂。 许久后,徐俌才幽幽叹道:“唉……换了旁人来,都能拖延,甚至想办法让陛下回心转意,就是这小子……实在挡不住啊。” 徐程道:“这或许正是陛下和朝廷要让沈之厚来南京当恶人的缘故。” 徐俌摇头:“权力交出去,只有做一点背地里的文章,希望能换得暂时安稳,或者得到一个缓冲期……就看跟他怎么谈了。他也是勋贵,未来也可能来南京担任留守,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也只有这小子能做得出来。” …… …… 徐俌离开,魏彬和王倬没走出太远,后面干脆相约来到客栈附近一处茶寮坐下。 因为有大队官兵在,掌柜不敢上前,魏彬坐在那儿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让王倬多少有些紧张。 “魏公公,您可看明白这局势了?”王倬问道。 魏彬道:“这有何看不明白的,沈大人这是出招了……沈大人醉翁之意,便是这江南之地的军队……这分明是要杯酒释兵权哪。” 王倬叹了口气,幽幽道:“照理说有所改变也是可以的,但如此贸然改变,就怕带来的不利影响太大。” 魏彬笑道:“或许是过去几年魏国公于南京大权独揽,咱这些人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唯独魏国公于江南,长年待在一个位子上,从将领到士兵只认他一个……你说陛下会如何想?现在不过是要改为流官罢了。” 王倬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只是武将太多,轮流上台的话,怕是不好管束。” 魏彬道:“即便要管束,也不是你跟咱家的事,咱要做的不过是把皇差办好,将领们如何训练将士,如何在台前表现,那是他们的事情。有乱子咱支应着,没乱子,他们自成体系,跟咱无关。” “唉!” 王倬叹了口气,对魏彬的说法有不认同的地方,却不敢轻易反驳。 魏彬看了看远处:“旁人来完不成眼前变局,但沈大人来,什么事都可以做到顺理成章,咱就当个看客,总归跟咱的关系不大。” 王倬道:“临老了做到兵部尚书,可别惹来是非……” 魏彬笑了笑:“应该不会。” …… …… 沈溪把三人送走,神情轻松,回到楼上准备修改奏章。 钱宁跟着沈溪一起上楼,在这件事上,钱宁更紧张一些。 进了房间,钱宁道:“大人,您将魏国公放走,难道不怕他乱来?若他存心谋逆的话,这江南局势立即糜烂……您手上兵马还在新城,调集过来需要好几日,到时候恐怕……” 沈溪道:“他若真谋反倒是好事一桩,本官正好替朝廷提前拔除这颗毒瘤……你怕死吗?” 钱宁身体一颤:“谁又不怕死呢?嘿,小人希望在朝中多当几年差。沈大人您不怕他反叛吗?” 沈溪摇头:“好好的勋贵不做,非要谋反,他当自己是朱氏皇族,随便就能谋夺天下?就算他敢这么做,下面的将士也未必有会听从……再者,魏公公和王尚书,哪个会附逆?” 即便钱宁对魏彬和王倬没有好感,此时也想不出二人有何理由追随徐俌谋反。 沈溪再道:“这江南的兵权,本就不在魏国公一人掌控中,现在下面的武将又知自己能站到台前来,各卫所兵马将来会出南京镇守一方,不需再受其挟制……就算是魏国公的嫡系,这会儿也要斟酌谋逆的风险和收益是否成正比。” 钱宁笑道:“沈大人高明。” 沈溪不想对钱宁解释太多,道:“赶紧下去做事吧……指不定不用到明天,魏国公就会折返,到时就可把上奏完成……或许明日我等就能动身赶赴北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1章 第二六〇四章 顺道抓个乱党 南京城施行戒严,但实际上只是晚上控制得比较严,而白天官兵只是在主要街口设卡检查,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太大影响。 城西朝天宫旁一处宅子,菊潭郡主朱烨已有两天两夜未曾合眼。 派出手下调查情况后,朱烨感觉问题大不寻常。 “原本闹得那么厉害,转眼就风平浪静了……这是为何?” 朱烨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昨晚阵仗那么大,结果到了白天什么动静都消失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家将奏禀:“郡主,听说是沈之厚跟魏国公商议,解除戒严,不干扰百姓生计,不过外松内紧,实际上城里的搜捕仍在进行中,咱有弟兄被他们给抓了去,好在没牵出更多人来。” 朱烨道:“沈之厚岂会善罢甘休?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家将很为难:“这个……一时间难以查到。” 朱烨很生气:“一问三不知,要你们何用?看这情况……不对,必须尽快出城,留在城里太危险了,沈之厚的嗅觉非比寻常,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找上门来……再者郡马不是已到南京城外了吗?试着找人通知他,让他准备接应。” “是,郡主。” 家将行礼后马上告退,临出门时眼睛里闪现一抹诡色,脚步不停办事去了。 …… …… 一直到下午,徐俌都没有回客栈,也不见任何动静,看样子是跟沈溪耗上了。 魏彬打着哈欠一直熬到下午,实在支撑不住趴在茶寮的桌子上睡着了,王倬则一直看着客栈方向,等待沈溪从里面出来。 但到日落时分,客栈这边和魏国公府都没动静。 “魏公公。” 王倬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把魏彬叫醒,冲着睡眼惺忪的魏彬道,“时候不早,咱不如回去歇着?” 魏彬揉揉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沈大人不是有言在先,要在明日前把事情处置妥当吗?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再等等吧。” 王倬叹道:“就怕魏国公不会给出答复,以未置可否的方式让沈尚书自行上奏,再以别的方式拖延。” “呲——” 魏彬嘴角一撇,发出不屑的声音:“若沈大人如此容易应付的话,昔日权倾朝野的刘公公也不会落得个身败名裂,最后死无全尸的下场……既然沈大人如此安排,一定留有后手。肯定会在今晚前把事情解决。” 王倬点了点头,没有再评价此事。 魏彬问道:“魏国公府上那边可有派人盯着?” 王倬道:“有专人看着,不过现在那边全无动静,魏国公似不着急做决定。就算要定下来,可能也会等明日天亮之前……我等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苦苦守着。” 魏彬想了想,毅然站起来:“那不如先到客栈休息,跟沈大人借宿一晚,这样有事咱也能第一时间起来应付……若是打道回府,突然遇到点事再回来恐怕会来不及……” 王倬仔细一想,觉得魏彬的提议不差,在茶寮里等真不如回客栈,毕竟昨晚已折腾一宿,今天白天又发生这么多事,这会儿都快睁不开眼了。 王倬今年已经六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他一向养尊处优,接连熬两天夜,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二人一起往客栈去了,跟守门的朱鸿说明情况,朱鸿立即迎二人到客栈一楼,找了两间客房安排二人住进去。 …… …… 王倬和魏彬醒来时,已是子夜……却是徐俌来客栈拜访,见大门紧闭,于是派人敲门,“砰砰”声将二人给惊醒了。 二人出来见徐俌,神色间满是欣慰。徐俌主动来见,表示他已服软,愿意接受沈溪开出的所有条件,一场冲突终于得以避免。 徐俌看了看左右,劈头盖脸问道:“沈之厚人呢?” 王倬惊讶地反问道:“之厚不在客栈?” 徐俌没好气地道:“一来门子便被告知他出去了……怎么,你二人留在这里,连他的行踪都不知?” 魏彬和王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王佐摊摊手:“这两日没休息好,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了,便在此对付着睡一觉,怎知之厚会出去?问过他的手下没有?” 徐俌道:“那帮人一问三不知……跟着什么人便有什么样的脾气,本公到底是世袭公爵,问他们两句话都得不到答案。” 魏彬提醒道:“或许人家就是不知呢。” 徐俌瞪了魏彬一眼,转身往门口而去,这会儿只有朱鸿守在那里,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三人。 王倬道:“你家大人现在何处?我们有要紧事找他……涉及到之前他定下来的事情,不能耽搁。” 朱鸿行礼:“三位大人请见谅,我家大人出去办事尚未回来,不过有吩咐说若是徐老公爷来了,可以先在这里等候,我家大人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具体多久?”魏彬问道。 朱鸿摇摇头表示问题已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徐俌气恼地道:“他去作何没任何交待?” 朱鸿想了想,才回道:“似是去捉拿乱党。” “什么?” 徐俌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骂骂咧咧,“可真会消遣人……堂堂国公居然亲自出门去抓人?不是在戏耍我等吧?” 朱鸿道:“我家大人很快便会回来,请公爷入内等候。具体情况小人也不知晓,稍后一切自明。” 徐俌自然不甘心如此轻易被一个门子给打发掉,正要让徐程去调查具体情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侍卫来报,沈溪回来了。 徐俌先是瞪了徐程一眼,似在怪责对方又一次没把握住沈溪的行踪,然后才带着人从客栈出来。 沈溪领着侍卫,押送一群人进得客栈大门……倒像是真的外出捉拿乱党归来。 “之厚,你作何去了?”徐俌上前问道。 沈溪指了指身后被押过来长长一串人,道:“这些都是宁王余孽,不过很可惜,让贼首逃走了,只抓住一些喽啰……” “什么?” 王倬惊讶地问道:“这些都是宁王余党?” 显然在这件事上,王倬是有所质疑的,毕竟昨日城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抓的早就该抓了,没被抓的也该溜掉或者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断不至于会被沈溪带着不多的人手擒回来,而且数量还很多。 徐俌黑着脸一语不发。 沈溪道:“正是。回头得好好审问一番,徐老是否又要把人给押走?” “不必了。” 徐俌脸色漆黑。 魏彬走过来:“沈大人可真有本事,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出门才一会儿就抓回这么多人……果然不愧是将星转世,非同凡响!” 徐俌道:“沈老弟莫不是以自身为饵,把这些人引诱出来?难道就不怕估计失误,死于乱刀之下,结果却让地方官员背锅?”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站在沈溪身后的熙儿一听,横眉倒竖,实在有一种忍不住要动手揍人的冲动。 沈溪笑了笑:“有时候未必需要亲身犯险才算完成差事……抓几个乱党罢了,杀鸡焉用牛刀?呵呵,在下的意思是徐老才是牛刀……” 沈溪的话像是在回敬,徐俌有些颜面无光,毕竟他花了大力气也没抓几个乱党回来,沈溪却一抓一个准儿。 徐俌缄默不语,旁边王倬提醒:“乱党要查,上奏的事也不能怠慢……咱不妨进内把事情谈清楚?” 沈溪欣然点头:“如此最好,让诸位久等了……那就先把联名上奏之事定下,在下也好明确回京师的日期。” …… …… 徐俌再不甘心,在兵权归属问题上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对于徐俌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毕竟魏国公府的家业还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指不定哪天便会东山再起…… 靖难后魏国公府也曾落魄一段时间,二祖徐辉祖连爵位都被成祖削去,到仁宗继位三祖徐钦才得以复爵,又到天顺初年五祖徐承宗,也就是徐俌的父亲开始守备南京并兼领中军府,对于官场沉浮早有心理准备。 沈溪再次将拟好的上奏拿出来,上面一个字都未曾更改过,这次却要几人署名。 沈溪和魏彬很痛快地便把名字签上,王倬有些犹豫,毕竟严格来说他跟徐俌是一伙的,但在大势面前别无选择,他咬牙把名字给签上。 轮到徐俌时,沉默良久,最后他摇头叹息一声,颤抖着手把自己的名字签上。 没等奏疏合上,沈溪便道:“其实徐老不必介怀,此番上奏不过是向陛下提请,到最终定下来尚需时日。” “多久?” 徐俌毫不客气问道。 沈溪笑了笑:“大概三五日吧。” “什么!?” 徐俌差点儿就要跳起来,沈溪说的这番话就像是在消遣他一样。 沈溪笃定地道:“最迟五天就会有御旨传来,徐老将来作何不能定下,不过应该会继续留在南京,先当个闲散之人,将来有大把为朝廷效命的机会。” 徐俌冷声道:“之前可没说过要卸掉老夫的职务,只说老夫要跟其他勋贵、将领轮流执掌军权……” 沈溪道:“其实结果如何,徐老应该有清醒的认知才对……现在是臣子替君王分忧,可非陛下强人所难,许多事情可做却不可说……” 徐俌咬着牙,一语不发。 王倬在旁说和:“有些事应往长远看……江南终归还是需要魏国公这样德高望重的显贵来稳定局面。” “那是。” 魏彬跟着附和一声。 这话显然是敷衍和搪塞的成分居多,徐俌听到后很不爽。 沈溪道:“徐老如此做,其实算是给各方一个台阶下,有些事不是朝廷不知,也不是陛下不知,只是有时候需要顾及所有人的脸面,只能单方面做出牺牲……勋臣到底是朝廷不可或缺的力量,关键时刻勋臣还是能顶起来。” 沈溪虽然没直说,却是在警告徐俌,别以为你以前做的那些龌龊事没人知道,现在不过是折中一下,让你主动交出权力,如此一来你的名誉得以保全,皇帝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这边也能顺利交差。 此乃三全其美的好事,若你不识相,非要紧握权柄不放,到头来可能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谁都没好日子过。 沈溪所言,徐俌一个字都不信。 但在被沈溪多次坑掉后,徐俌意识到最好别跟对方争,冷笑道:“老夫决定放下,便不会计较其它,之厚大可跟朝廷上奏,甚至你直接拿走兵权,老夫绝不会多吭一声。不过先提醒,若是江南出了乱子,这责任需要你来背。” 此时徐俌只能说两句相对硬气的话,但其实不过是在给自己充脸面,徐俌甚至知道江南根本出不了什么乱子。 今天他之所以没有赶在天黑前来找沈溪,便在于他想弄清楚自己手里有多少底牌,于是召集嫡系将领到府上商议事情,不想到最后竟然无一人赴会,徐俌终于意识到沈溪这个强龙早就把他这个地头蛇的人马给收编了。 这也是徐俌妥协的重要原因。 皇帝深恶痛绝,大臣敬而远之,甚至连手下都不站在他这边,他还想继续坚持,就只有谋反一途,但就算谋反也没人响应,既如此还不如学老祖宗,当一个富贵闲人,静待局势变化。 沈溪点头:“徐老不要介怀,本官今晚便上奏本,争取早些得到陛下批复。” 王倬问道:“之厚可是要等陛下圣旨下来后再走?” 沈溪摇头:“今晚连夜送出奏疏,明日一早在下便会动身离开,返回京城。” “啊?” 沈溪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徐俌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沈溪,好似在说,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事后不认账? 沈溪解释道:“陛下之前已催促在下早些回京,如今大概是在北运河沿岸的哪个城市等待在下,一起回京吧。” 魏彬羡慕地道:“沈大人真是隆宠在身啊……陛下要回京城还惦记着您,非要跟您一起,这也体现沈大人为大明建立的不世功业,要不是异姓不能封王的话,沈大人早就该是王爷了。” 魏彬这话恭维太过,王倬和徐俌都用鄙视的目光看过去,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洋洋自得的笑容,顿时一阵无语。 沈溪则显得很诚恳:“为朝廷效命乃份内之事,诸位不也一样?既然皇命已下达,在下便按照皇命行事,很多时候迫不得已,请诸位见谅。” “呵呵。” 徐俌摇头苦笑两声,不再说什么。 王倬问道:“今日之厚抓了这么多乱党回来,却不知如何处置?” 沈溪看了看周围,神情轻松:“宁王余孽,跟昨夜被擒拿的乱臣贼子有勾连,在下准备简单提审,明日离开前把人转交城内有司衙门……诸位意下如何?” 王倬看了徐俌一眼,发现徐俌没表态的意思后,主动道:“如此甚好。” 魏彬道:“明日一早沈大人要走?可有要事交待?” 沈溪笑了笑:“来南京一趟,不过是奉命办皇差,现在差事完成,诸位都是有经验和能力的老臣,何至于需要在下这样一个年轻后生指点?相信诸位能把南京事务打理好。” 魏彬笑道:“还是沈大人领导有方!” 徐俌板着脸:“之厚,既然老夫已答应在上奏上署名,南京的事该了结了吧?” 本来话题已转入轻松,突然又被徐俌提及,气氛重新变得紧张起来,毕竟最终的决定权在沈溪身上。 沈溪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再扩大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这话虽然没确定,但魏彬和王倬听了多少松了口气。 他们此时想的是,明日沈溪走都走了,就算事后不依不饶,情况又能恶化到哪儿去?难道他还要杀个回马枪? 徐俌黑着脸不言不语,恰在此时,钱宁从外边进来:“沈大人,陛下派来迎接您的人马到了城外,明天一早便可与您汇合。” 徐俌脸色惨白,身体颤抖个不停……皇帝派人来迎接并护送沈溪北上的事他完全不知情,突然冒出这么一支人马,说明不管是皇帝还是沈溪,都留有后手,他若是下午回去后心存歹念想要举兵造反的话,估计这会儿已经被拿下了。 魏彬笑道:“沈大人深受圣上眷顾,让人羡慕啊。” 王倬虽然对沈溪的待遇也很眼红,却不会说什么,毕竟他是朝中顶级文臣,哪怕在江南养老,也不会像魏彬这样不顾颜面恭维一个后生。 沈溪站起来,道:“时候不早,在下要准备明早回京之事……几位是否要留宿于此呢?” 王倬很识相,跟着起身:“几天都没休息好,现在事情告一段落,还是早些回家歇着为好……魏国公您呢?” 徐俌轻哼一声:“走就走,免得惹人嫌……老夫到底是勋臣,之前征伐江西也立下大功,现在被弃如敝履,实在让人心寒。老夫该回去清醒清醒了。” 即便徐俌抱怨,旁人也知他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事情至此也该有个结果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2章 第二六〇五章 不忍故人 当天晚上,徐俌、魏彬和王倬都各自回去,南京城里恢复了宁静。 宵禁仍旧在持续,不过已没有太大意义,亲军十七卫已经归营,剩下设卡的城防官兵也不会再去搜查什么乱党,百姓们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不过终归有人欢喜有人忧,比如说菊潭郡主朱烨,她本以为自己行踪隐藏得很好,谁知宁王府斥重金在南京城里部署的诸多情报据点,还有一些隐藏很深的细作都被沈溪带人挖了出来,她自己也险些被捕。 到处都风声鹤唳,身后随时都有追兵,刚逃到一处立即又有官兵围上来,朱烨觉得自己能逃出来简直就是个奇迹,除了几名贴身侍卫,守护她的王府家兵基本被当场格杀或者被擒拿归案。 朱烨逃到一个新据点,这是城南东花园的一个小四合院,位置隐秘,距离东水关不远,明日一早她准备通过水路出城,先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看看风声如何再决定下一步行止。 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朱烨以为没事,准备上榻休息时,外面又有马蹄声传来,朱烨的神经再次绷紧。 “早知道的话,真该昨日天明便出城,入夜后南京城里的戒备明显加强。”朱烨翻身从榻上起来,匆匆穿好衣物,对迎上来的家将不无懊恼地说道。 就在朱烨准备凑到窗户前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时,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没等朱烨的侍卫上前,夜色中箭雨如林,几名侍卫瞬间倒地,端的是狠辣非常。 朱烨眼睁睁看着护卫倒地,她到底不是练家子,转身想逃走,已有身强力壮的男子破门而入,上前来将她一把按住,然后更多手持刀剑的人涌进来,可怜堂堂郡主就此成为落网之鱼。 “菊潭郡主是吧?”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 朱烨侧头喝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此时朱烨已不想再做垂死挣扎,她身心俱疲,传承百年的宁王府覆灭早已让她肝胆俱裂,她知道自己对抗朝廷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加之连续多日的逃命,顾此失彼,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因她而死,她已完全想开了。 娇脆的声音喝道:“把人押走!” “得令!” 两名上来将地上的朱烨双手反剪绑到身后,随即她的眼睛也被人用黑布蒙上,迅速抬起送出院子,直接放到外面的马车里。 马车行驶,一路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朱烨被人扛进一个房间里,没有被扔到地上,而是轻放于铺着褥子的床榻上。 “这是哪里?” 堵嘴她嘴巴的布不知何时松了,朱烨下意识地喝问。 那声音回道:“这里是西水关附近!屋子后面便是秦淮河,天明后会有小船送你出城。” 说话间,那人又准备把朱烨的嘴巴给堵上,朱烨抢先问道:“是谁拿下的我?” 那声音很不屑:“问题可真多,若是城里的亲军或者城防衙门的人拿下你,你有好日子过?现在你还留着条命就算不错了……总之留在城里,你只会生不如死……” 朱烨突然间想明白了,心道:“意思就是沈之厚所为了。” …… …… 押送朱烨到了西水关,熙儿匆忙去跟沈溪汇报。 看起来沈溪没带多少人,但其实沈溪在南京布置的细作就多达上千,而且这些人绝对强悍干练,有很多曾在军中效力,比如说有一百余人曾追随沈溪深入草原,完成千里刺探情报的任务,可说是沈溪麾下的精英。 现在沈溪想明白了,走到哪儿,都把自己的精锐力量带上,表面上可以示弱,但真要发狠的时候可以突然使出杀招。 熙儿到沈溪房间,将捉拿朱烨和其手下的事跟沈溪一说。 熙儿神情不屑:“那女人毫无防备,不知她手下早就出卖了她……若非大人有意放她一马,或许现在她已被魏国公的人抓走,受尽屈辱和折磨!” “未必!” 沈溪摇头道:“怎么说她也是皇亲国戚,就算是徐老头,也没有胆子在未上报朝廷的情况下赶尽杀绝。” 熙儿再道:“大人送她出城之后,是随船押往京师,还是说……找个地方把人给放了?” 沈溪眯眼道:“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熙儿撅嘴道:“大人一向对女人仁慈……这女人跟大人是故交,当初大人起于微末时便跟她有交情,或许大人不想为难故人,才给了她活命的机会,不然的话直接交给魏国公府或者是有司衙门,大人可以免除不少麻烦。” 听熙儿这一说,沈溪不由微微叹息。 不经意被熙儿说中心事,沈溪道:“看在大家是故人,相识一场的份儿上,眼睁睁看着她这么被朝廷问罪,实在是于心不忍……给予她自由,算是对得起她了,若日后再被抓,那只能怨他命不好。” 熙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再道:“宁王谋逆之事至此暂告一段落,祸不及家人,照理说她已嫁人,不该落罪,但她为宁王做了太多事情,实在脱不了干系……被朝廷捉拿的结果,很可能要被问死罪,就算不死也难以再于世间立足。” 熙儿道:“那大人是准备给她个痛快?” 沈溪没好气地道:“总想着让人死,难道给她个痛快就算对得起她?看情况吧,暂时不放她离开,找个地方软禁起来……对朝廷来说,她的存在仍旧是个巨大的安全隐患,毕竟宁王势力尚未根除,留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晃荡,对江南安定不利。” “明白了。” 熙儿点头道。 沈溪再道:“此事不能为城中上下所知,把事情处理好,尤其不能被人跟踪。你手下都是有经验的细作,事情做得漂亮一点儿。” 熙儿很有信心:“大人放宽心,莫说一个女人,就算一百个,也能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南京城。” …… …… 翌日天没亮,沈溪从客栈出来,身后侍卫扛的扛,抬的抬,带着大口小口的箱子……看起来沈溪真要离开南京,动身北上了。 魏彬和王倬亲自前来送行,徐俌没来,由王倬带来的情况看,徐俌生病了。 谁都知道徐俌患的是心病,这会儿故意躲着沈溪,像是在对朝廷进行无声的对抗。 沈溪跟王倬简单寒暄后,王倬便回兵部处理事务去了,毕竟还有沈溪转交的宁王余党需要审讯,还有就是接下来的军制改革,这些都需要王倬这个南京兵部尚书打理。 在这权力更迭的关键时刻,王倬急于想证明自身的能力,避免作为魏国公一党被皇帝厌弃,进而被清洗掉。 魏彬亲自送沈溪出城。 二人上了马车,先是简单交谈,随即魏彬发愁地道:“沈大人,您这一走不打紧,魏国公那边恐怕会出乱子……以咱家的本事,可对付不了这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啊。” 沈溪笑着问道:“昨夜不是已商议好,魏国公暂时会退下吗?他手头没有权力,就算在下离开了,他能做何事?” 魏彬摇头道:“有些事可说不准……魏国公这些年肆无忌惮,大肆侵占良田,侵吞朝廷税赋,危害一方,只是把他职务下了,但爵位尚在,未伤及根本……他在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没了沈大人制衡,南京这边的官员习惯了听从他的命令,最后的结果……可能南京这边要出乱子,朝廷终归还是要将之调回原位。” 沈溪笑着问道:“怎么,魏公公觉得这步棋走错了?” “嗯?” 魏彬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咱家可不敢随便妄议陛下和您的决策,只是这件事始终有欠妥当,要是能让魏国公到京城闲住几年,倒是可以让南京实现平稳过渡,或许还可以清理出大批良田……” 说到这里,魏彬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沈溪,希望对方能把徐俌带走。 而沈溪的神色始终波澜不惊,透过马车窗户望着外面,似乎在想心事。 魏彬幽幽叹道:“若是沈大人觉得在下的建议不好,就当没听到吧。” 沈溪道:“魏公公既已履任南京守备太监之职,就应该想如何才能安一方之民,不要再出现类似这两日的骚乱,而不是考虑把一个失去权势的人调出辖区……面对一只没有獠牙和利爪的老虎,依然惧怕,那只能说明魏公公不够自信。” “呵呵。” 魏彬即便不认同沈溪的话,这会儿也不敢反驳什么,毕竟沈溪的地位明摆着,就算骂他,他也要忍着。 沈溪再道:“至于让一个公爵离开南京这种事,可不是臣子能做的决定……陛下没交待下来的事,难道本官能擅作主张?如此就不怕被朝野叱骂僭越行事?” 魏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唯唯诺诺:“也是,也是。” 沈溪打量魏彬,魏彬下意识地侧开脑袋,不敢与之对视。沈溪再道:“来之前,张公公就没对你有所交待?” “啊?” 魏彬脸色很不自然,问道,“沈大人说的是……张苑?” “嗯。” 沈溪点头,目光好似在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魏彬想了想,回道:“其实咱家是开罪了张苑,才被他调离京城,这也跟咱家突然接掌东厂职司有关……咱家才出任东厂厂督不过九天,就接到南下任南京守备太监的调令……就在三天前,陛下已将东厂事务交还张永张公公……张苑根本就没有容人之量,咱家凭何要攀附他这棵歪脖树……” 在沈溪面前,魏彬丝毫不掩饰对张苑的鄙夷,太监内部明争暗斗,但看着一个没多大本事的人爬到高位,谁都不甘心。 张苑在太监体系中属于那种要才学没才学、要人品没人品、要修养没修养的异类,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张苑强,但就是让张苑这个不学无术之辈爬在最高的位子上,一个个憎恶张苑的同时,却只能委曲求全。 沈溪道:“那就是说,他什么都没跟你提?” 魏彬再度迟疑一下,随即道:“之前倒是派人来跟咱家打过招呼,说是到了南京遇到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跟他汇报……可南京之事本来就与其无关,咱家犯不着事无巨细都跟他说。咱家宁可把什么事都汇报沈大人,毕竟您才是大明真正的栋梁。” 沈溪笑道:“魏公公言重了。” 魏彬道:“咱家到江南来,可说人地生疏,王尚书明摆着跟魏国公是一路人,在您面前王尚书才会说几句中立之言,等您走后,可能魏国公不在其位依然会谋其政,那时咱家只能仰仗沈大人的威风,在江南好好治一治这帮地头蛇。”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说是否同意魏彬的提议。 魏彬赶紧请示:“沈大人这是同意让咱家处处请示您了?” 沈溪摇头道:“有事还是上奏陛下……切记你是陛下的代表,不要怕得罪人,魏公公这几年在朝中不顺,难道想蜗居南京一隅之地,就此过完下半辈子?不如做出点成绩来,早些回京城。” “也是,也是。”魏彬苦着脸道。 沈溪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即将抵达的秦淮河码头,道:“真有事的话,你可以问问张苑张公公,他让你来,你就适当给他做点儿事,不要撕破脸面……至于直接跟本官汇报,于理不合,还是不要如此行事为好。” …… …… 魏彬最后也没得到沈溪的首肯,他有些犯糊涂,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沈溪的人呢? 沈溪上了船,船队开始北上,老远能看到魏彬站在码头上,怅然若失。 “大人,魏公公好像很想投靠到您麾下,听从您的调遣。”熙儿之前一直在赶马车,有关沈溪和魏彬的对话被她悉数听到耳中,这会儿到了船上,她站在沈溪身旁,提醒道,“若有这样的人为您办事,江南局势尽在掌握。” 沈溪问道:“我为何要他来替我做事?” 熙儿稍微一想,认真回答道:“您毕竟还有牵绊在江南,包括咱们亲手建立的新城,还有咱们的生意……有个能打下手的当权者帮忙,不好吗?” 沈溪摇头:“官场上的事情,你还是看得不太明白。” 熙儿委屈地道:“卑职是不懂,可是你也没解释啊……” 沈溪转过身来,带着熙儿往船舱走,一直进到船舱内后,沈溪才道:“说到底,魏彬不是我的人,哪怕他表现得再诚恳,再恭敬,他也是张苑的手下,而他以前又是刘瑾阉党的核心成员……你让我如何相信他?” “哦。” 熙儿终于明白过来,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沈溪道:“官场中最重要的就是拉帮结派,我不结党,不代表别人不会,看看一个个都想找靠山,都想找到可以庇护仕途的阵营,便明白他们对此看得有多重……在这人情朝廷,最好还是少找那些老奸巨猾之人为自己谋划。” 熙儿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钱宁呢?” 沈溪摇头:“钱宁不过是暂时拿来利用一下罢了……你真以为他会甘心在我手下做事?听说陛下已调江彬和许泰回京城,看来他们之间又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 …… 就在沈溪动身回京城时,作为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皇帝跟前风头最劲之人,江彬也得到朱厚照征召。 江彬很郁闷。 本来仗打得不错,甚至还算是有功之臣,就等着领赏,却因两个不相干的女人险些让仕途就此毁于一旦。 在江西找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仍旧没有任何有关娄素珍的线索,此时江彬已经确定娄素珍淹死在江水中,就在他心灰意冷时,皇帝突然让他回去,他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跟他同行的还有许泰。 许泰跟江彬的情况有所不同。 许泰是副总兵出身,经历过的事情远比江彬多,对于这种宦海浮沉之事看得没江彬那么重,这也跟许泰没有爬到江彬一样的高位有关。 但许泰得到皇帝征召后,也感觉到一股重新做人上人的喜悦,不过北返的路上他很少跟江彬对话,因为许泰觉得江彬这个人很可能是个瘟神,不如与之保持一段距离,这样出了事情也不至于受到牵连。 江彬跟许泰一起到了安庆府,这既是他们建立功勋的荣耀之地,也是他们的伤心地。 当晚二人没有下榻官驿,只是随便找了家普通的客栈落脚,地方官给二人送来丰厚的礼物。 军中江彬有一定声望,便在于御驾滞留安庆期间,江彬表现出不错的将军素养,统率将士取得几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不过此时,江彬就像是一只丧家犬,抵达安庆府城后他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钱宁被皇帝重新委命为锦衣卫指挥使,正跟沈溪一起从南京出发动身北上。 “你怎么回事,不想跟着本将军干了,是吗?”江彬当晚直接闯进许泰的屋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质问起来。 许泰本来正在跟手下商议趁着战乱初定在江西购置田宅的事情,见到江彬,赶紧把手下给打发走,这才过来向江彬行礼问安,然后问道:“江大人作何火气如此大?” 江彬冷笑不已:“没听说么?钱宁那小子巴结上沈大人这棵大树,官复原职……以后咱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 许泰无奈地道:“怎么还有心去想钱宁的事?咱是否能得到陛下的信任都成问题……江大人,末将不是那意思,以末将想来,咱是否该准备一些敬献给陛下的礼物?陛下已知钟夫人丢失的事情,回去后若是我等并非是被启用,而是问罪的话……” “不可能。” 江彬态度极为笃定,“陛下若要问罪,直接派人来传旨便可,有何必要把我们召回去?” 许泰迟疑地道:“万一……” “没有万一。” 江彬目光坚毅,咬牙道,“至于找女人之事,听说陛下现在对沈皇后恩宠有加,暂时不可能再跟外面的女人有染。我已想好对策,给陛下送礼不如给皇后送礼,钱宁可以巴结沈大人,咱们也去巴结……谁能讨好沈大人,谁就能在陛下跟前立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3章 第二六〇六章 先发制于人 沈溪离开后,南京城迅速恢复了平静。 即便此时沈溪的上奏尚未批复,但木已成舟,沈溪上疏的内容已传遍全城,魏国公徐俌无法继续掌权,手头所有的权力基本都交了出来。 等候朝廷下御旨这些天,徐俌非常郁闷,在家中唉声叹气,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 这天徐俌在后花园赏春,看着满园鲜花怒放却毫无快意,不时唉声叹气,这时徐程匆忙进来,把有关南京刑部审问宁王和倭人余党的情况向徐俌汇报,徐俌听了很不耐烦,诘问道:“这些事跟本公有何关系?” 徐程大为诧异:“公爷,现在沈大人已离开,咱没必要戴着他留下的枷锁过日子吧?” 徐俌瞄了徐程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本公出去的话可以言而无信?沈之厚才离开南京,你就不怕他杀个回马枪?之前还跟本公和颜悦色,你怎知他下次来不会带着刀枪剑戟,喊打喊杀?” 徐程试探地问道:“那要不然,咱在他北上的路上……适当出手教训一下?” “昏头了你?” 徐俌骂道,“以前觉得你还算有几分聪明才智,怎么现在尽出馊主意?明摆着是陛下要卸掉本公的职务,沈之厚不过是受他指派……杀了沈之厚本公就能恢复权势?省省吧!还是想办法把江南秩序搞乱,让陛下知道没了本公不行,而后再说对付沈之厚的事。” 徐程无奈地道:“公爷,关键是现在那些大头兵根本就不听从咱使唤,沈大人来才几天,甚至没亲自跟那些人见面,只是派人去打过招呼……结果这些人就主动跟咱划清界限,一窝蜂去投奔沈大人了。” 徐俌皱眉问道:“沈之厚人都走了,还能收拢人心?未必吧!” 徐程想了想,叹息道:“这不还有魏公公在?现在魏公公嘚瑟得很,在他整合下,南京这边的事情几乎都听他的……您也知道,那位王尚书不喜欢管事。” 这话让徐俌非常恼火,走到荷塘边的凉亭里,挥起巴掌便往石桌上拍。 徐俌怒气冲冲地道:“早知道的话,该扶植个有本事的,关键时候也能派上用场……未曾想姓王的如此没能耐,他在南京兵部尚书位子上完全就是个摆设,用墙头草来形容他再不为过!” 话虽然骂得痛快,听起来也蛮像一回事的,但旁边的徐程却露出一丝苦笑,显然并不认同徐俌的说法。 徐程心想:“当初您也是看到王用检没甚大本事,就是个憨厚的老好人,才试图把他推到南京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为的就是能通过他的手来掌握局面,结果便是今日自食其果,被沈之厚充分利用王用检的平庸,一举拿下南京权柄……如此你怪得了谁?” 徐程道:“公爷,那现在咱就专门在背后捣乱,别的事都不管了?” 徐俌重重地点头:“沈之厚既然说能靠一群没头脑的军将把江南局势控制好,那咱不妨试试……之前跟军中的买卖暂时中断,看谁供应他们粮草物资……本公可不单是江南掌兵之人,更是江南最大的官商,几十万将士的吃喝拉撒都在本公掌控之下,没了本公,看这些大头兵怎么过日子!” 徐程想了想,试探地道:“买卖乃是双赢的事情,咱若不做,就怕别人把这独门的买卖给接下……” 徐俌瞪了徐程一眼:“谁敢跳出来开罪本公?就算本公不掌兵,也是大明最尊贵的公爵,谁敢开罪?本公让他不得好死!” …… …… 沈溪才离开南京两天,徐俌便暗中做文章。 以前徐俌用官商勾结的手段,把江南各卫所的粮草和物资供应权掌握在手中,从而赚取大笔利润。 徐俌觉得自己失势,勒令手下商人不再做军中的买卖,短时间来看,那些距离城市和集镇较远的卫城和千户所,尤其是几个近海卫所陷入物资短缺的危机中。 沈溪得知此消息时,正在北行的船上,带来这一情报的人正是熙儿。 熙儿义愤填膺地道:“……魏国公的人把所有跟军队有关的买卖都停了,本已运出仓库的货物也运了回去,现在都堆在长江南岸各码头,这其中有许多都是朝廷划拨的物资,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就能让那些奸商欲哭无泪……” 在熙儿看来,江南物资供应的买卖无论谁来做,都是朝廷的事情,而沈溪位高权重,可以绕过地方官府直接下令封查货物。 沈溪摇头道:“我如今已把南京的事情安排妥当,就算徐老头出阴招,我也不能用不合规矩的方式进行反击。” 熙儿抗议道:“可是……明明是他先不守规矩的,我们为何反倒要循规蹈矩?这不是自缚手脚吗?” 沈溪继续摇头:“他这么做,不过是利用之前规则上的漏洞,说不合理,其实不过是将之前最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情合理……现在江南大多数卫城和千户所没有自己的物资购买、运送渠道,短时间内徐老头占有绝对的优势,但别忘了江南有一座城市在我们的掌控下,里面的商埠交易的物资,来自五湖四海,随时都可以补上魏国公手下官商退出去后的市场空缺……” “大人是说……” 熙儿没法理解到更深层次的东西,瞪大眼望向沈溪,急需得到答案。 沈溪道:“魏国公暂时不想做的买卖,无数人抢破头要做,他不是不想供应军队粮草物资吗?那就让我们的人来……我会马上传令下去,让新城总商会调拨物资,优先供应南直隶主要卫城和千户所需求,不让地方出现骚乱。” 熙儿很不理解:“但这样做的话,难道不是咱自己往里搭银子,朝廷不会调拨银两跟我们的。” 沈溪看着熙儿:“谁说咱们要往里搭银子的?之前我不是说过,户部直接把钱划拨到各卫所账户上,由卫指挥使和千户所千户发放军饷吗?整个过程都是走咱们钱庄的帐,你还担心这些卫城和千户所拿不出钱来不成?” “再者,就算一时钱粮调拨不到位又如何?新城的日常运作,不是一直是我们在往里搭银子吗?就算这些卫城和千户所一时赊欠,从长远来看,还是我们赚大头,我们新城生产的各种物资,正好有了稳定的销路,生产能够稳定下来。” 熙儿一时间为之语塞。 她其实很清楚,新城从筹建开始,朝廷调拨的钱粮物资极为有限,大多数资金都是靠沈溪的人脉和以掏老本的方式给筹集起来的,几乎是用一种自给自足的方式完成新城建设,那座城与其说是朝廷建设,不如说是沈溪自己建成的。 “我们有那么多物资吗?” 熙儿再次问道,“毕竟我们自己粮食都不够……” 沈溪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卫所并不缺粮食,你忘记这些卫城和千户所,其实都有自己的屯田,粮食不仅自给自足,甚至还可以出售一部分,他们只是缺少油盐布帛等生活物资,而这些物资基本都可以从新城调拨……” “这可是笔大买卖,谁说我们没法从中赢利?这中间的门道我比谁都清楚,肥得流油啊!徐老头以为没人敢跟他作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但他忘了我虽然人已经离开江南,却留下一座城市,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腹心部位……在我眼皮底下玩阴谋,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熙儿不管沈溪做事的方式是否正确,但她对沈溪绝绝对信任,当即道:“大人尽管示下,卑职这就去传令,让姓徐的血本无归!” …… …… 沈溪并不着急出招。 便在于徐俌虽然暗中下狠手,但尚有时间作缓冲,各卫城和千户所储存的物资没那么快用完。 皇帝没批复沈溪的上奏,意味着徐俌这几天还是名义上的南京统兵勋臣,沈溪不会直接跟徐俌对着干。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沈溪提前进行安排。 或许是徐俌觉得不能在自己任内最后几天出大事,没有操之过急,于是给了沈溪充足的准备时间。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徐俌都占据后手,但奇怪的是沈溪一经出手,徐俌便处处受到掣肘。 沈溪继续乘船北上,每天航行距离不太长,没有星夜兼程的迹象。 过了扬州,沈溪决定会见一下随船押送的菊潭郡主朱烨,纷纷晚上把人押送至他歇宿的驿馆。 朱烨这两天是在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中渡过。 对她而言,失去自由比死了更难受,身为皇族,她很怕自己沦为阶下囚不说,死前还失掉名节。 但过了两天,她发现自己始终被看守的人礼重,意识到沈溪可能并不想让她死。 这天她在船上听到吩咐,在被“请”去见沈溪前,特意收拾了一下身上,给自己脸上擦了点胭脂水粉。到了驿馆客房,朱烨终于见到擒拿她的“主谋”,也是她之前一直收买而不得的沈溪。 朱烨进入房间,沈溪从书桌后站起来,一摆手,熙儿会意地过去把朱烨身上的绳索给解开,朱烨摘下头上遮住半边脸和秀发的披风帽子,然后上下打量沈溪。 “为了本宫这样不值一提之人,沈大人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么?其实沈大人大可让本宫去死……或许这才是当前最好的结果吧。” 朱烨现在并不把沈溪当作朝廷勋贵看待,而是将其当作可以决定她生死的朝廷高官。 她想清楚了,既然沈溪秘密拿下她,再低调运出城,那她被擒获的消息很可能不为朝廷所知,无论沈溪想杀她,还是放她,根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沈溪一摆手,熙儿和两名侍卫立即退到门口,默默地打望,却没有关上房门……虽然朱烨看上去没有什么威胁,但始终是朝廷钦犯,熙儿不敢让朱烨单独跟沈溪相处。 沈溪笑道:“郡主一来,就要求死吗?” 朱烨凝视沈溪,摇头道:“本宫哪里还算郡主?这世上人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大概说的就是本宫这种人吧。” “哼!” 沈溪没说话,倒是门口的熙儿轻哼一声,好像在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沈溪一伸手道:“请坐。” 朱烨没有挪步,神情显得很坚决:“不敢当。有事这么说便可。” 沈溪道:“既如此,那在下便先直言,在下派出人去捉拿郡马时,出了一点小意外……” 朱烨顿时着急起来:“他怎样了?你……你……” 沈溪摊摊手,道:“生命无忧,但受了点伤,具体情况要等见到后才知道,郡主不必太过担心。” 朱烨嘴唇翕动,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溪没有告诉她有关她丈夫的具体情况,其实是变相做出警告:“你丈夫现在在我手里,你最好乖乖合作,不然的话你丈夫的伤情大小可能就要超出预期了。” 朱烨脸色阴沉:“看来本宫要感谢沈大人救助家夫了?” 沈溪摇头道:“在下对郡马的伤情表示遗憾,不过有些事并不是在下能决定的……既然郡主和郡马跟朝廷为敌,便是朝廷钦犯,在出现拒捕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发生一丁点儿意外……” “哼。” 这次轮到朱烨对沈溪的话表示不屑。 沈溪率先坐下,神情淡然,稍后又示意一下:“郡主不坐下来说话吗?” 朱烨这次不再客气,直接在沈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因为二人距离很近,朱烨随时都有可能会危及沈溪生命安全,熙儿提剑近前两步,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朱烨道:“沈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可。本宫不喜欢拐弯抹角。” 沈溪叹道:“郡主看来并不想跟在下好好说事,那在下也就直说了吧……在下的计划,是准备将郡主和郡马押送到京城,交由陛下处置。” 朱烨凝视沈溪,问道:“那你作何要把我带出城来?留在南京城,你不省事多了?” 沈溪笑了笑,道:“若真把郡主留在南京,郡主认为有命到京城受审?这中间要发生什么事,郡主觉得是外力能控制的吗?” 此话一出,朱烨脸上的那股傲气瞬间荡然无存。 朱烨到底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在宁王举兵谋反时她已明白自己的处境,随着宁王兵败身死,她对未来已经绝望……许多时候死都是一种奢望,若是落到政敌手里,受尽凌辱不说,还会遭受各种酷刑,那叫生不如死。 严格来说,沈溪也算是她的政敌,只是相对会绅士一些,会按照规矩行事。 朱烨道:“如此说来,本宫还要多谢你咯?” 沈溪微微摇头:“在下将你和郡马缉拿,还准备将你们交给陛下,而你们的手下也死伤不少,如此还要奢求感谢的话,那在下实在是太过不知好歹……不过有些事始终需要有个了断,在下会尽量就保全宁王亲眷之事向陛下求情,尤其是郡主和郡马,希望你们能平安无恙。” “沈大人,还是收起你的好意吧。” 朱烨冷笑不已,“你我都很清楚,现在宁王在江南的影响力还很大,陛下不可能会对本宫和郡马心慈手软。” 沈溪摇头道:“那可未必。” 朱烨打量沈溪,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 沈溪语气淡然:“这么说吧,陛下需要快速收拢人心,而且当今天子从来都不是残忍嗜杀的暴君,算得上宽厚仁慈,宁王兵败身死,陛下从未在江西进行清算,只有少数罪魁祸首伏诛……在下没说错吧?” 朱烨仔细想了想,宁王造反声势浩大,但最终被杀的人却很少,主要死的是怂恿宁王造反的谋士和帮凶。 不过混乱中,宁王子嗣和兄弟中也有不少人死去,但说是被朱厚照诛杀并不准确,因为这些人多半是因参与谋反中才会受到株连,问罪的不在少数,但真正挂掉的其实都是死于乱军之中。 朱厚照在对待江西问题上,的确很宽厚,朱烨实在挑不出大毛病。 沈溪再道:“之前陛下已跟在下沟通过,以陛下之意,除了宁王子嗣外,旁人不被株连。至于郡主和郡马……这件事要等陛下定夺。” 朱烨贝齿狠狠咬着嘴唇。 她很想反驳沈溪的观点,却没有理据,而且她现在很心虚,毕竟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控在别人手中,这让她失去说话的底气。 对于沈溪这番话她很理解,除了宁王朱宸濠的子嗣难以幸免,宁王一些未参与叛乱的兄弟或许会被赦去死罪,但有极大的可能被流放或者囚禁。 至于朱烨,那就不好说了,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宁王谋反后她一直在外从事游说和收买人心的工作,算得上是宁王谋反的骨干。 朱烨摇头道:“皇帝不会放过我的,沈大人不必假惺惺……若是沈大人真的仁慈的话,倒是可以给一个痛快,然后将本宫和郡马的尸体送到京城,如此沈大人好有个交待,本宫和郡马也免遭别人的羞辱。” 沈溪笑着摊摊手:“这个请恕在下无能为力。杀害朝廷钦犯,这种事在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看到沈溪脸上的笑容,朱烨越发生气,但她却没有半点办法。 沈溪道:“在下劝郡主半途不要寻死,否则对郡马很不利,还有郡主的孩子……郡主也不想牵累他人,对吧?宁王在江西算是豪门,牵扯到的家族实在太多,这些家族现在都惶惶不安,生怕被朝廷追责,难道郡主不为他们考虑吗?” 朱烨生气地站起来,喝问:“沈大人是在威胁本宫吗?” 沈溪微微眯眼:“随郡主怎么想吧,有些事应该以最合理的方式结束,郡主也该想办法劝止那些现在还在危害朝廷利益之人……宁王已死,他们再跟朝廷对抗的结果,其实不过是再多造杀孽罢了,他们有何机会颠覆朝廷?现在江西最需要的,不是稳定吗?” 朱烨站在那儿,气息很不匀称,她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面子上完全挂不住。 沈溪跟着站起来:“在下言尽于此,回京师这些天,郡主不妨考虑清楚,到底是皇家中人,就算郡主你自己不顾体面,陛下也会考虑到你们的体面问题。哪怕最后真的论定郡主非死不可,也会让郡主体面去死,这算是在下做出的承诺吧。” 朱烨打量沈溪,道:“我的家人,现在何处?” 沈溪道:“均已妥善安置好,郡主这点倒是可以放宽心,不过若是郡主拒不配合的话,有些事在下实在难以保证。” 朱烨咬牙切齿道:“沈之厚,外人都说你宽厚仁慈,甚至江西地方上的人都称颂你当初出任湖广和江赣总督时的仁政,却不知你是如此一个阴险小人,拿本宫的家人作要挟。你可知道何为忠孝仁义?” 沈溪脸色严肃,摇头道:“所谓的仁义,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在下做到今日的地步,已算仁至义尽,郡主若还不满意,那在下也没办法……来人啊,将郡主请回住所,好生看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4章 第二六〇七章 体面 朱烨被押送至临时住所。 来的时候需要捆绑双手,回去的时候却省了这一步,因为沈溪给她内心施加的枷锁已让她无从逃避。 朱烨到底是个女人,在很多事上顾虑重重,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置整个家族于不顾,背后有太多人看着,而且她觉得沈溪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之人。 朱烨进入房间,发现这里的条件比在船上时好太多。 熙儿跟着一起进来,冷声道:“大人有吩咐,你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提出来,大人会把你当作郡主看待,若是你不识相,拒不合作,就只有把你当作囚犯对待了!” 熙儿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声色俱厉,便在于她嫉恶如仇,把朱烨当成大反派,认为沈溪对朱烨的仁慈完全没有必要,当然这种心理也跟她嫉妒朱烨的出身有关。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很落魄,却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自小得到父母的疼爱,锦衣玉食,从来不担心挨饿受冻,更无须为生活而奔波忙碌。现在即便变成了钦犯,仍旧能得沈溪礼遇,这让熙儿心里很不爽。 朱烨则神色淡然,问道:“姑娘……本宫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熙儿嘴角发出一抹冷笑,没有说什么。 一般的男人想辨别出她的性别很困难,便在于她说话时有意加粗了自己的声音,平时也少有在人前说话,雌雄难辨。 关键是云柳和熙儿拥有特殊的化妆技巧,比如把皮肤涂黑,有意加粗眉毛,然后在颌下贴上胡茬。 但聪明慧黠的女人却容易从一些细节察觉到熙儿跟云柳的女子身份,对此熙儿自己倒没觉得有多惊讶,朱烨并非第一个察觉真相之人。 朱烨道:“看来你在沈大人跟前,得到极大的器重,一介弱质女流竟然能有如此造诣,成为沈大人身边值得信任之人,独领差事,这也算是一种莫大的造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熙儿皱眉问道。 朱烨在床沿边坐下,神色有些凄哀,“这世道,女人从来都没有身份和地位,即便像我这样尊贵的郡主,也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男人成就大事不会有我们的功劳,但若是遭遇失败,我们就会受到牵累,或许他们一死了之,不会有什么遗憾,而我们女人却会留在世间活受罪,生不如死……这世道何等不公平?” 熙儿道:“那是你自找的……谁让宁王谋反呢?” 朱烨摇头道:“宁王的确是咎由自取,但切记不要用表面看到的东西去评断一个人的成败……也许在你眼里,觉得沈大人光芒万丈,无比高大,但在我看来,他所犯错误甚至比宁王还要大。” 熙儿怒不可遏:“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朱烨冷笑不已:“沈之厚最大的过错,就是抱着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心,做令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事情……” “功高盖主,升无可升,作为孤家寡人的皇帝从来都缺少安全感,早晚有一天会像铲除宁王一样将沈之厚除掉。” “宁王真的谋反了吗?完全就是被皇帝逼反的……沈之厚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到那时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么大。” 熙儿抽出腰间佩剑,厉声喝道:“再污蔑我家大人,看我不杀了你!” 朱烨叹道:“你啊,还是太过天真了。沈之厚把许多事情看得非常理想化,他的本事太大,是所有当权者都容不下的,天下间谁都能看到这一点,难道只有沈之厚自己身在局中,看不透那迷雾?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吧。” 朱烨本来在熙儿看来一无是处,但她的这番话却在熙儿心中造成巨大反响,等她回到驿馆,把朱烨的话近乎原封不动告知沈溪后,整个人变得沉默下来,用期冀的目光看向沈溪,希望沈溪能给予一个答复。 沈溪问道:“你希望看到我当朝廷的叛臣吗?” 熙儿怔了怔,摇头道:“卑职不想让大人不容于朝廷,但她说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沈溪冷声道:“你师姐难道没跟你说过相关的事情?你现在是被一个大明的叛臣蛊惑……在一个叛臣心目中,人人都应该当叛臣,她的很多观念都是扭曲的,你能把她说的话当真?” “卑职不敢。”熙儿低下头道。 沈溪再道:“别在我面前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这种屁话,历史上被清算的功臣实在是屈指可数……大多数功臣都可以善始善终,就算大明太祖皇帝向来以严苛著称,不也封了那么多世袭罔替的勋贵?此等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熙儿口中虽然答应,但心里仍旧觉得朱烨的话不无道理,便在于她跟云柳一样,完全站在沈溪的立场考虑问题。 等熙儿领命离开,沈溪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难道就你们知道当功臣和权臣有险恶?只是我非得走造反这条路才可?君臣之谊,善始善终最好,不过却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才会致仕归乡,中间难道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 …… 云柳作为沈溪派出的使节,三月初抵达京城。 她到京城后没有马上去谢府,而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先把京城的情报机构整合,完善了通讯系统,这才去求见谢迁。 本来以她的身份,想见到当朝首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持有沈溪的书信,把拜帖送到谢府后,又等了一天时间,这边谢府才派人前来通知,让她到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去见。 云柳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谢迁近来经常把内阁公文带到小院批复,同时六部九卿以及京畿大员也常到小院拜会请示,位置太过显赫张扬,以云柳的本心是不愿意去的。 作为情报组织的头目,需要避免行踪曝光,云柳原本以为可以趁夜走谢府后门拜会谢迁,然后原路退回,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现在要去长安街小院,云柳非常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被人察觉,一时间犹豫不决。 不过她实在是别无选择,此时请示沈溪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按照谢迁的吩咐,于当晚到了长安街小院,跟谢迁在正堂相见。 谢迁见到云柳没觉得有多意外,之前沈溪屡次派云柳来跟他通气,无论是铲除刘瑾,又或者是到榆林卫知会情报,云柳一直都是沈溪身边最得力的帮手,这点旁人不知,谢迁却一清二楚。 “坐下来说话吧。” 谢迁对云柳很客气,没把云柳当成外人,甚至他都想把云柳招揽到身边,好好为朝廷效命。 云柳恭敬地道:“卑职不敢。” 谢迁微笑道:“你在之厚跟前做事多年,以你的能力,本该早就得到高官厚禄,不该始终做个影子,隐身于黑暗中,从来不肯在人前露面,以至于到现在朝廷都不知你的功绩。” 云柳道:“卑职为我家大人做事,功名利禄早就抛诸脑后。” 这回答很得体,也体现出云柳的忠心和气节,但入谢迁耳却很不舒服。 到底天下间的能人异士都应该为君王效命,而不是臣子,现在云柳的态度便好像是在告诉他,她只愿做沈溪的家臣,而非大明的臣子,谢迁自然会觉得异样。 不过此时云柳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言语有失,她拿出沈溪的书函,双手递上,恭敬地道:“这是沈大人派卑职送来的书信,有些内容怕被人所知,所以先行做了誊录……这是沈大人的手稿。” 谢迁把云柳递过来的书信拿在手中,不由皱眉。 不但沈溪招揽和用人方面他不满,连沈溪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他也觉得有问题。 谢迁沉着脸问道:“他还是如此……如今乃是太平年景,需要做这么多文章?难道每一道上奏和书信都需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传递吗?” 沈溪的书函最特殊之处,便是用密码文书写而成,云柳到京城后对比密码本进行翻译,为了表明书信是沈溪所写,云柳特意把书信原稿交给谢迁看,字迹的确是沈溪所书,但内容却让人匪夷所思,等看过翻译,才能清楚地知道沈溪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云柳不敢应答,只是低头等谢迁把信的内容看完。 过了多时,谢迁才把书信放下来,叹道:“看来他还是担心回到京城后,会面对一系列明争暗斗。” 云柳仍旧没法回答,涉及到朝廷高层的事情,她的身份不足以参与其中。 谢迁也知道跟沈溪的手下谈这个话题不合适,又道:“这次林伯之没跟他一起回来吗?” 云柳没料到谢迁会突然问起林恒来,不过随即她意识到,谢迁很在意沈溪旧部,尤其是那些在他心中挂了号的人。 云柳行礼:“林将军之前并未踏足江南之地,经历跟倭寇的海上大战后,便随船队北返了……有关林将军的情况,卑职并不清楚,一切以大人的书函为准。” 这话显得很生硬,谢迁觉得有些不对头。 谢迁道:“他不用旁人倒能理解,不用伯之……呵,他想做什么?” 谢迁很清楚林恒跟沈溪的关系,对于林恒的任用一向抱着谨慎的态度,虽然他认可林恒的能力,不过在他眼里,再有本事的人,一旦跟沈溪攀上姻亲,都需要小心应付,毕竟要防止沈溪将来擅权。 云柳仍旧不能回答。 谢迁摇摇头:“也罢,之厚能按时回京最好不过,就算他先前在南京做点什么非常事,也完全可以理解。江南官场这些年来死气沉沉,他这颗石子投进去,掀起一潭波澜,也未尝不是好事。” 云柳道:“以卑职所知,大人很快就会从南京出发,动身北上。更有消息说,陛下之所以行进缓慢,便是在等候沈大人,准备一起返回京师。” 有些事,本来云柳不该对谢迁说出来的,但云柳尊重谢迁,这种可说可不说的事情上她没有隐瞒。 却不知这个消息谢迁根本就不想听,尤其是听到朱厚照跟沈溪间那种超越君臣和师生的默契,让谢迁打从心眼儿里感觉自己被皇帝冷落,怎会有好脸色? 即便云柳聪慧,但对谢迁这种心理上的细微变化她却把握不准。 谢迁倒也没发作,点点头道:“早些回来也好,总归他是大明的功臣,若长期滞留在外……导致朝中出现乱子,那就算他有功,也是过了。” 云柳蹙眉,她能听清楚谢迁说出的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她却完全听不懂,谢迁就像是在跟她打哑谜一样。 谢迁再道:“若是可以的话,催促他走快点儿,免得陛下在途中耽搁太多时间……听说陛下因沈家小女之事,心理有所波动,如今滞留山东境内,流连不去……真让人担心哪。” 云柳道:“卑职会把谢大人的话原原本本带给我家大人。” 谢迁点了点头:“你先回吧,老夫有些情况需要好好整理,等弄清楚后会记录到书函中,你送回给他便可。” 此时谢迁突然显得很倦怠,已不想跟沈溪争什么,也不想跟云柳多交谈,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 这种状态,云柳在沈溪身上能经常看到,因为有时候沈溪也需要一个人去思考问题,不希望旁人打扰。 云柳行礼道:“卑职便先退下了,谢阁老有事的话,只管差遣人通知一声,卑职告退。” …… …… 谢迁把云柳给赶走后,一个人坐在那儿,怅然若失。 时间转眼便过去一个时辰,等蜡烛燃尽,谢迁才突然反应过来,此时手上仍旧拿着沈溪的书函,不由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不一样了,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一个时代结束了啊。”谢迁不无感伤地说道。 因为屋子内蜡烛熄灭,仆人端着烛台进来,见谢迁坐在黑灯瞎火的屋内,唉声叹气,不由上前给谢迁重新点燃烛火。 谢迁一摆手:“去,把户部杨应宁给老夫叫来。” 仆人道:“是。” 无论时间多晚,谢迁对于朝中大臣几乎是随叫随到,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尤其是像杨一清这样的后进。 等杨一清心急火燎赶到小院时,谢迁已把给沈溪的回信写了一半,不过内容质量实在是不高……谢迁发现自己连一个重点都没写。 “应宁来了?” 没等杨一清上前行礼,谢迁主动打起了招呼。 杨一清恭敬地道:“阁老,连夜召唤,朝中可是有大事发生?” 谢迁摇头:“要说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听说之厚在江南之事。” 杨一清叹道:“在下刚有听闻,说是沈国公卸了魏国公徐老公爷的职,将南京军队权力交给各卫所将领提调,如此乱纲纪之事……” 按照杨一清的想法,以往沈溪做出任何改变,朝中高层看来都不可理喻,需要及时出手制止。 但这次谢迁却抬手打断杨一清的话,道:“事情没定数,再者此乃陛下的意思,怪不得之厚。” 谢迁又在帮沈溪说话,多少让杨一清感到意外。 谢迁道:“再过些时候,他便会回京,这次他路上应该走得很快,可能会跟陛下一起回来。到那时,朝中会进行人事更迭,老夫也有可能会请辞归乡,以后这朝堂,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谢迁萌生退意已非一天两天,杨一清皱眉回想,谢迁仅在他面前表现出退出朝堂的感慨已有好几次。 但杨一清又觉得这次谢迁的态度跟以往迥异。 杨一清心道:“为何谢阁老现在看上去更加失落,好像真就要走?莫不是被什么事触动,一时间对朝事厌倦起来?” 杨一清道:“阁老,这朝中没您不行,朝廷需要稳定啊。” 谢迁摇摇头道:“本来老夫跟你有一样的想法,觉得哪怕要退,也要等新老交接完成后再走。但现在看来,阉党乱朝时朝局仍旧能保持稳定,年轻后辈一个个成长起来了,老夫伸手去管的事情反倒一次次出现状况,或许真不如完全放手,如此也算对陛下,对先皇有个交待。” 谢迁的态度,让杨一清觉得很无语。 哪怕杨一清也觉得谢迁在朝中未必是什么好事,甚至他也想过让谢迁退下来,但现在真有可能会出现首辅致仕的情况,他反而感觉危机重重。 杨一清心道:“有谢阁老在朝,始终一些人不敢乱来,张苑不能乱国,沈之厚也会有所顾忌,但若谢阁老一走,看起来年轻后辈不用再戴着枷锁行事,但有可能会带来更大的恶果。” “谢阁老请三思。” 杨一清弯腰拱手,诚恳挽留。 谢迁笑了笑:“以为老夫这一两天就要走?还是会有一段时间打理好所有事情……不过请辞致仕的奏疏老夫非上不可,看看陛下的态度吧。” “之前老夫也提出过请辞,但陛下没准允,不过想来现在陛下已不需要老夫这样一个老迈昏聩,总跟他唱反调之人立在朝堂,激流勇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看看以前的刘少傅和宾之,他们现在不用考虑那么多尔虞我诈,不活得越来越精神了吗?” 杨一清杵在那里不知该评价什么好。 大明官场,的确没有那种藕断丝连的情况,无论是谁,致仕就要放出手头所有权力,当然在门生故旧中的影响力另当别论。 无论是刘健、李东阳,还是马文升、何鉴等人,致仕后都是不问朝事,日子过得很清闲,总归他们知道皇帝没有启用他们的打算,而现在谢迁的意思是他也要加入这些闲散人士的阵营。 谢迁再道:“相信最多一个月,陛下就会回京城,这两年朝野更变太多,其实六部老夫能放心得下,不但有之厚,还有你,回头可能德华也会执掌一部。只是内阁那边老夫有些担心,没想好走后该如何交接。” 杨一清问道:“难道叔厚……” 本来杨一清想说,难道梁叔厚的能力不行? 话刚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么问等于变相恭送谢迁离开朝堂,于是就此打住,毕竟内阁接班人的选择跟他无关。 谢迁摇摇头:“一个介夫,一个叔厚,总觉得在什么问题上偏差一点,可惜你不是内阁中人哪。” 杨一清闻言不由苦笑,他没料到谢迁会在内阁接班人的问题上突然提到他的名字,但他心中隐约也有一丝不安:“沈之厚乃翰苑出身,之前也有声音让他入阁,不会趁着这次机会,让他入阁,甚至位列宰辅吧?” 谢迁叹道:“这些事等陛下回来以后再说吧。接下来几天老夫要要把这些事考虑清楚,以后应宁你要多费心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5章 第二六〇八章 继任者 朱厚照这几天时间滞留东昌府城聊城不去。 既不动身北上,也不前呼后拥到府城以及周边风景名胜吃喝玩乐,这下可把朱厚照身边一帮人急坏了。 谁都不知朱厚照要做什么,这会儿谁也不敢胡乱揣摩皇帝的意思,就怕行差踏错,惹来祸端。 这个节骨眼儿上,又有传言说江彬和钱宁即将回来,张苑听到后紧张不已。 对于别人来说,江彬和钱宁不过是两个皇帝跟前的佞臣罢了,但对于张苑来说,这可是他在皇帝面前保持圣宠不衰的最大阻碍,甚至可以说会影响他未来的生死存亡。 张苑也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跟江彬和钱宁对着干不太容易,毕竟二人是皇帝主动召回来的,他只能尽可能阻挠,但二人一旦面圣后会如何,那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尤其是现在钱宁还恢复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 张苑琢磨半响不得要领,最后决定直接派人去找江彬和钱宁。 张苑的想法很简单:“与其等两个佞臣回来后我费尽心思去对付,倒不如把他们收拢到麾下,只要他们一天在我手下做事,我就有办法控制他们。谁不听话,直接干掉就是……”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等张苑具体落实时才发现困难重重。 这二人虽然以前都跟他有一定联系,但其实彼此关系不那么亲密,想收买二人并不太容易。 尤其他还知道现在钱宁已投奔沈溪,江彬那边也有意要往沈溪北上的路径靠拢,意识到现在最大的敌手已不在二人身上,而在那个提拔过他、给了他第二次政治生命的沈溪。 张苑后知后觉,马上派人给沈溪送信,希望能得到沈溪“支持”。 这边张苑做事积极,另一边小拧子和张永也有所动作。 而他们从开始目标就很明确,不去跟江彬和钱宁作对,而是直接向沈溪示好,总归以前已铺好路,现在知道沈溪即将回朝,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跟沈溪一封信,汇报皇帝身边的情况,处处表现出对沈溪的恭顺,保证将来对沈溪制定的策略会言听计从。 “不能让张苑占了先。” 小拧子在跟张永私下见面时,特意提醒对方,“这几天他那边小动作不少,派了几波人出去,好像是有什么大动作。” 张永道:“咱跟沈大人早就有联络不假,但就怕张苑现在拥有司礼监掌印的权势,更容易受到沈大人青睐。” 小拧子骂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苑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东宫老臣,才如此飞扬跋扈么?现在朝中反对他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皇宫内苑,二十四衙门中有能力的太监,哪个不烦他?他都快成孤家寡人了……难道沈大人会用他这种要能力没能力、要人脉没人脉的昏庸之人?这人见利忘义,以前害过沈大人,沈大人绝对不会相信他。” “是。” 张永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小拧子的说法。 小拧子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道:“倒是留在京城那边的贵人这几天接连送信过来,询问陛下的近况,咱家一直没有回信……你看是否有必要跟她说一声?” 张永马上意识到小拧子口中的“贵人”是近来逐渐失宠、被朱厚照留在豹房的丽妃,以前小拧子可是一门心思要投奔丽妃的。 张永道:“没那必要,有事还是等回到京城以后再说。” …… …… 对于宫里这帮太监来说,最重要的生存之道便是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有权势就听谁的。 丽妃得宠的时候乃是朱厚照身边说话分量最重之人,小拧子等人自然唯恐巴结不及。 但现在丽妃独守冷宫,也就是豹房,人比黄花瘦,小拧子和张永都不想跟这种不得志的女人来往,也就有意无意把丽妃嘱托的事情拖延下去。 小拧子作为皇帝身边最宠信的太监,当然知道现在风向往哪边吹,沈皇后正得宠,她就算要星星朱厚照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什么丽妃、花妃都要靠边站。 而这会儿丽妃则不甘心就此失宠,朱厚照离开京城后,其实她已得到一定自由,这跟她手上掌握有廖晗这张牌有关。 通过廖晗,丽妃可以清楚地知道外面的情况,她的书函可以随时传出豹房,甚至可以获得一些出入的便利和自由,这会儿她跟花妃之间已顾不上缠斗,专心致志查清楚皇帝的动向,并且开始为皇帝回京后重归豹房做准备。 但她获得的信息回馈并不太好,尤其是当得知朱厚照为了沈皇后茶饭不思时,更意识到危机临近。 与此同时,她的一份书函送到了正在北上途中的沈溪手里。 丽妃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发现自己的权势一步步失去,并且可能就此被皇帝雪藏时,丽妃想到最能帮到自己的人其实是沈溪,只有沈溪出手相助才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 “大人,这女人不识相,明知道皇后乃是沈家人,她还来信请求大人相助。”信函是由云柳派手下情报人员送来的,最后由熙儿送到沈溪跟前。 因为是敌对者发来的信函,再者书信并没有使用密码等保密措施,使得熙儿提前得知信的内容。 沈溪脸色冷峻,喝斥道:“这种事跟你有关系吗?” 熙儿吐吐舌头不再言语,而沈溪则继续看着书函。 有关丽妃的事,沈溪通常都会严肃对待,毕竟这女人跟他的关系非比寻常。 沈溪把书函看了几遍,放下来道:“这女人看来的确不能留在京城,否则迟早成为心腹大患。” 熙儿瞪大眼道:“大人……你是要杀了她吗?若在京城下手不太容易,尤其是在豹房里……” 沈溪道:“天子脚下杀人,杀的还是陛下的枕边人,你是想让我沦为阶下囚吗?” 熙儿瘪嘴不语,沈溪再道:“下一步丽妃很可能会动用陛下跟前的力量,来换取她地位的提升,但可惜现在陛下身边已没有真正听她调遣的人。” “那大人还担心什么?”熙儿道。 沈溪道:“别忘了还有江彬和钱宁,甚至是许泰、李荣这些人。朝中想上位的人不在少数,而有些人手上掌握的资源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陛下也并非完全不念旧情之人,在陛下于皇后处得不到认同时,自然会想到故人,以得到心灵的慰籍……” 熙儿紧张地道:“那就是说,陛下可能还会回归豹房,沉溺逸乐?” 沈溪点头道:“豹房一定会回,但选择新人还是旧人的问题,必须提前绸缪。” …… …… 豹房内,丽妃近来都在忙碌,但眼见距离皇帝越来越远,此时心力交瘁,身体也大不如前。 这天丽妃又让廖晗到豹房,把一方木匣交给他。 廖晗打开来看过后,苦着脸道:“干娘,这样做不行啊……您总在变卖首饰换钱,长久下去怕是家底要被掏空。” 丽妃冷声道:“否则呢?趁着陛下没回来,不赶紧收拢人心,难道还要等陛下回到京城后再做事吗?豹房的太监,还有宫里的执事,哪个不是贪得无厌之徒?难道不给你好处,你会给本宫做事吗?” “干娘,您话可不能这么说,孩儿心一直都是向着您的。”廖晗支支吾吾道。 丽妃瞪了廖晗一眼,她很清楚其实变卖首饰家当的钱,有很大一部分被廖晗给扣下私吞了,但她不动声色,便在于她现在能用的只有廖晗一个,旁人根本无法满足她对外传递消息的需求。 丽妃道:“赶紧派人去查陛下的情况,看看圣驾什么时候回京……还有,若是沈之厚送书信到京城,一定要第一时间把书信交到我手里。” 廖晗把木匣攥紧了些,点头哈腰道:“干娘您放宽心,孩儿会把事情处理好。哦对了……花妃娘娘那边派人前来传话,说是想跟您聚聚,您看是否……” 丽妃皱眉道:“花妃?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从中代劳了?” “嘿,这不正好碰上她的人么?干娘,您千万别误会,孩儿可不是那种见异思迁之辈,孩儿只是您一人的干儿子,您若不同意,孩儿只管拒绝便是。”廖晗道。 丽妃怒火中烧,但她知道此时不能发作,再三压抑后,她才摇头:“本宫暂且不跟她见面,若她有要紧事,就亲自到本宫寝殿来,否则的话……” 廖晗赶紧道:“明白明白,孩儿这就去……嘿,这个不识相的女人,居然以为她能跟干娘您平起平坐?孩儿这就去打发她的人!” 说完,不等丽妃吩咐,廖晗便径直往门口而去。 廖晗出门后,脸上卑微之色尽去,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显然心底并不觉得丽妃是可以“托付”前途之人,口中念叨:“要不是看在你还有一点家当,鬼才理你……一代新人换旧人,指望陛下重新恩宠你?还不如留着点东西过下半辈子日子呢……” 至于丽妃这边,送走廖晗后心情异常沮丧。 丽妃心中一口郁闷半天不得排解,最后猛地一拍桌子,把侍候一旁的几个宫女给吓了一大跳。 “出去,都出去!让本宫独自安静一下。”丽妃厉声道。 宫女们赶紧退下,丽妃则手撑着桌子半天没缓过气。 “沈之厚啊沈之厚,我今天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不给我一儿半女,我能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眼见着我落难,你要是置之不理,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让你脱掉一层皮……” “或许你一度是不怕被陛下知道我们以往的事情,但那是以前,现在陛下跟你之间早就有了嫌隙,哪怕我们的事只是一粒火种,也可能形成燎原之势……不信咱们走着瞧!” …… …… 随着沈溪和朱厚照即将回京,朝野即将发生巨变之事,暗中迅速发酵。 其中最受人瞩目的两件事,第一件便是王琼调任兵部尚书又临时撤回任命,第二件事则是谢迁主动上疏致仕。 本来谢迁要退出朝堂,只对杨一清提出来,但随后他又在内阁处置公文时,当着几位同僚的面说出来,此事很快便朝野皆知,谁都知道谢迁想要退出朝堂了。 这天紫禁城永寿宫内,杨廷和跟暂行司礼监中事的李兴一起来见张太后,详细把朝野发生的事跟张太后一提。 朱厚照不在京城这些日子,张太后开始过问朝政,作为当朝太后,她也的确拥有这样的权力。 之前张太后做的很多事,都是在为她出面干涉朝政做准备,哪怕不能垂帘听政,张太后也想成为朝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在儿子基本不问朝事的时候,国家大事可以有人管理而不出乱子。 至于李兴和杨廷和,都是张太后这一派的人。 “……太后娘娘,谢阁老的确提出要在陛下回京师后上疏请辞,而且他还说了,陛下现在羽翼丰满,已不需要他这样的老臣来辅佐,终于可以安心把位子让出来,回老家颐养天年……” 高凤被撤换后,李兴已成为张氏一门在朝中的代表。 李兴很懂得把握时机,毕竟他拎得很清,自己既不是张苑的人,也没有跟小拧子和张永站在一起,在司礼监中属于第三方势力,若没有外来力量的支持,他很难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上坚持下去。 李兴当然知道应该巴结沈溪,但问题是现在巴结沈溪的人太多,而之前李兴已跟张氏一门建立起联系,他现在并不是说完全站在张氏这边,更多的是脚踩两条船,见风使舵。 张太后神色冷峻,道:“谢老可有说过,谁来接替他的位子?” 李兴没有直接回答,先看了旁边静默不语的杨廷和一眼,这才回道:“回娘娘,谢阁老没提,不过按照规矩,应该由梁大学士接任首辅,毕竟此前一直都是按照入阁来排序,作为次辅,梁大学士接管首辅之职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梁大学士在朝野素有清名,文武百官不会有异议。” 张太后看着杨廷和,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梁大学士跟沈国公走得太近了。” 一句话就全盘否认梁储这几年在朝中的辛劳,只因跟沈溪走得近,就被张太后剥夺继任首辅的资格。 李兴非常为难,苦着脸道:“娘娘,这件事很难办啊,奴婢也知杨大学士乃继任首辅的不二人选,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好破坏啊。” 李兴言中之意,一旦谢迁走了,按照规矩就是梁储来担任首辅,哪怕别人再推崇杨廷和也是白搭,除非让梁储从内阁退下来,如此一来就只有致仕一途。 六部尚书转为阁臣可行,但内阁大学士转六部尚书,并不符合大明官员的升迁途径,也是一种巨大的羞辱,此前尚无先例。 张太后道:“有何不可?梁学士一向不得哀家欣赏,资质平庸,碌碌无为,如果朝廷发生大事,关键时刻他能顶得起来?” 这话大肆贬损梁储,有意抬高杨廷和的身份和地位,说得好像除了杨廷和外,旁人都难以撑起内阁的门楣。 杨廷和行礼:“太后明鉴,如今这些事要等陛下回朝后再行论定,再者谢老乞骸骨只是一家之言,做不得准。” “嗯。” 张太后点点头,用欣赏的目光望着杨廷和,“杨大学士从来都是哀家中意的不二首辅人选,有杨大学士在,至少能压制朝中不良风气……哀家希望杨大学士将来能秉承朝廷公义,令满朝文武上下一心,为皇家效忠。” 杨廷和再次施礼:“臣诚惶诚恐,就怕辜负太后的期望。” 张太后笑道:“你能力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现在面临的难题是从入阁顺序上,该由梁学士来接替谢阁老之职,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他从朝中退下,最好跟谢阁老一起致仕。今后内阁出缺的话,也不再由资质平庸者填补,最好找一些有本事识大体的人入阁。” 杨廷和心里一动,明白了张太后的意思。 将来入阁的官员,有没有本事都属其次,关键是要“识大体”,而所谓的识大体就是必须是“自己人”,谁听张太后的话,谁就有资格入阁。 在这种事上,杨廷和不好表态,因为他自诩要维持朝廷公义,不能因好恶和党争强推没能力的人入阁。 李兴则笑道:“娘娘所言极是,要是碰上那既没能力又不听调遣的,还要费力更换,造成朝局混乱,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人甄选好,一劳永逸。” 李兴说话时,一直打量杨廷和,生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对而开罪这个内阁三把手。 但此时杨廷和好像哑巴一样,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无论李兴和张太后说什么,他都不插话。 最后张太后发现杨廷和态度不对,问道:“杨卿家,此事你如何看?” 杨廷和道:“回太后,臣在此事上并无意见,只等陛下回朝。” 张太后没有勉强,微微颔首:“想来陛下很快就要回到京师,再过个十天半个月……那时候就该把事情定下来,再跟朝中通个气,多颂扬一下杨卿家的功绩,让人知道哀家在首辅接替人选上是怎么个意思。” 杨廷和赶紧劝止:“太后,此事不宜张扬。” 杨廷和到底有脑子,他很清楚现在张太后跟皇帝间对立严重,本来可能朱厚照有意让他来当首辅,可一旦听说是太后在后边发力,也会把他给刷下来,别到时候反倒是他杨廷和被勒令致仕。 “嗯。” 张太后未置可否,转头看着李兴道,“李公公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李兴笑道:“明白,明白……太后娘娘,您就瞧好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6章 第二六〇九章 无心风景 在张太后的主导下,朝中开始颂扬起杨廷和的丰功伟绩。 一切从杨廷和年少成名讲起,说他十二岁乡试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乃是天下间少有的神童。然后又说杨廷和参与编修《宪宗实录》和《会典》时,每次对内容草拟,作为副总裁官的时任宰辅丘濬竟不能更改一字,丘濬因此称赞他有良史之才。 说完才华又说孝义。弘治十二年,杨廷和祖母去世,他毅然抛下左春坊左中允这一前途无量的职务,回家丁忧,三年后才复出,错过了关键的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天子朱厚照讲解、读书的机会。 反观某人,祖母去世竟然不归家丁忧,反而利用杨廷和不在朝的机会,通过巴结太子地位迅速蹿升,进而窃取高位,简直是恬不知耻……目标直指沈溪。 说完孝义又说官场成就。 杨廷和于弘治十一年主持顺天乡试,弘治十八年又主持会试,可谓桃李满天下;自从入阁以来,做事矜矜业业,为扳倒刘瑾立下汗马功劳……得,又把沈溪的功劳强行安排到杨廷和头上。 消息越传越广,很快便京畿皆闻,朝廷上下都知道,有人想要强推杨廷和接替谢迁卸下的首辅之位。 英国公张懋的府宅。 张懋仍旧跟平常一样与夏儒下棋。 如今张懋的身体大不如前,背后需要找东西靠着。尽管此时门窗紧闭,但他依然不断捂嘴咳嗽,然后侧首吐痰。 旁边立着两个侍女,一个端着痰盂,专门为张懋接痰,另一个则不停地拿着干净的锦帕为张懋擦拭嘴角。 “这步棋老朽终于看懂了。” 张懋一阵剧烈咳嗽后,突然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沈之厚此番回来,有很大可能会执掌朝堂权柄……随着谢于乔退下,朝中能跟他作对的人少之又少,这中间最不甘心的,恐怕就是张氏外戚一族了。” 夏儒手上捏着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心有所感之下,抬起头来,目光凝视张懋,神色间满是迟疑。 对旁人来说,可以在张氏外戚和沈氏外戚相斗中做出中立或者是倾向于沈溪的态度,以此确保自己的地位。 但夏儒却不行,因为他自己也是外戚,同时还是三家外戚中势力最弱的存在。因为张太后跟夏皇后的良好关系,以往夏家一向往张家靠拢,此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夏儒心想:“英国公明知我夏家跟张氏外戚走得近,为何非要在我面前表达如此感慨呢?” 夏儒脑子急速转动,突然问道:“张老准备在沈国公回朝后,往哪方倾斜?” 张懋笑盈盈地望着夏儒,道:“那依国丈的意思,本公该如何做才妥当呢?” 一时间夏儒不知该如何回答,显然他不想做选择。 张懋明白夏儒的心态,摇了摇头,“张氏一门以往无人可撼动,便在于先皇只有张皇后这一脉外戚,但自古以来皇帝只娶皇后一个的只有先皇一人……或许国丈现在还不甘心陛下另立皇后之事吧?” 夏儒此时已无心思考下棋之事,手上的棋子不由放回棋盒中,神色稍显焦躁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夏儒才幽幽说道:“自古以来,同时立两位皇后的,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了吧?” 张懋收起笑容,这个时候他已经笑不出来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国丈,恕我直言,之厚这些年做的事情,其实对咱这些老家伙来说,有益无害,朝廷因他而威震四夷……你认为呢?” 夏儒在认真思考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张懋的说法。 “唉!” 张懋突然又叹了口气,道,“奈何陛下要收拢沈氏一脉为其所用,便做出另立皇后的决定,站在陛下的立场,这么做无可厚非,毕竟以如今沈家的地位,再让沈家小女入宫为嫔妃,怕是之厚不会同意。那位可是陛下在东宫时的先生,在朝如日中天,非比寻常啊!” 夏儒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我并不怪沈家抢夺皇后之位,而是惭愧于陛下对小女情分太少,这国戚之名,名不副实啊。” 张懋道:“即便如此,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另外两家国戚做大,不做努力了吗?这个时候,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夏儒听到这里,更加迷惑地望着张懋,问道:“张老之意,是让我夏家往沈家靠拢?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张懋严肃地道:“老朽并未有让你往哪边靠拢之意,只是想让你在外戚之间出现争执时,尽量站在客观中立的立场……” “若不出意外的话,之厚回朝后将会有一场外戚正名之争,且看陛下对张氏一门的态度如何……” “以老朽看来,陛下对太后一族并无纵容,联系到陛下回京途中跟沈家小女的纠葛……还有之厚做事的一贯手段,只怕这场斗争会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夏儒微微皱眉,低下头沉默不语,显然是在认真思索张懋的话。 张懋继续道:“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沈家做大……沈家除了之厚在朝,无人可顶上,可一旦张家势大,这朝中怕是永无宁日。” 说到这里,张懋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重新拿起棋子:“来,我们不探讨这个问题了,继续下棋。” 夏儒完全没心思跟张懋对弈,下一步错一步,很快便满盘皆输。 张懋笑着说道:“这局不算,国丈回去后多思虑一下此事,等回头再来下,到那时看看老朽说得是否正确。” …… …… 沈溪人在北上途中,心思却全放在新城、南京,抑或是东昌府城聊城、京师上,任何时局变化他都会去仔细研究一番,未雨绸缪。 云柳见过谢迁后,很快带着谢迁的信函南下。 本来她应该留在京城,奈何现在南边的事太多,熙儿跟在沈溪身边无法胜任情报统领的职务,云柳只能自己辛苦南北跑。 三月底,云柳来信说她人已过临清州,准备三四天内便来跟沈溪会合。 “师姐说要来接替我,还说我没什么本事,根本帮不到大人的忙。” 平时熙儿不敢在沈溪身边说三道四,但她毕竟是沈溪的女人,在闺房里,她拿出小女人的姿态,甚至一向亲近的云柳也不客气,在沈溪面前表达她的不满。 沈溪态度很平常:“你现在进步很大,值得表扬。” 熙儿撅着嘴道:“大人说哪方面进步很大?我总觉得在一些事上,不能趁大人的心意。” 沈溪倚在暖被上,半眯着看了熙儿一眼,却见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瞪大看着自己,好像他的每句话都能对方重视。 沈溪道:“不管哪方面,都有进步,只是你有时候没法克制心中的好恶,你师姐也是这样,把功名利禄和利益得失看得太重。” “哦。” 熙儿想了想,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她没听太懂沈溪的话。 沈溪柔声说道:“你俩脾气倔,做事争强好胜,很多时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其实这并不是坏事,只是随着跟我做事,如今我愈发往权力核心靠拢,很多事便不能再用好恶来定,即便你再恨一个人,也要考虑和顾全大局,把心中的好恶降到最低……随心所欲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之前的话,熙儿懵懵懂懂,但这话她却听明白了。 熙儿道:“就算心里再恨,也要忍着吗?” “不然呢?”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是可以任性做事,但带来的结果可有想清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法把每件事都考虑周全……我这些年也做了不少错事,让今天饱受其害。” 熙儿眨眨眼,认真思索沈溪所说的“错事”是什么。 很快她就想到,沈溪的确做过“错事”,比如说高宁氏,再比如对待惠娘和李衿的问题。 作为情报头目,熙儿知道沈溪很多秘辛,她对沈溪的理解比别人透彻些,只是她很少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沈溪道:“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把心静下来,很多人情世故不需要你和你师姐来考虑,只要听从吩咐行事便可……有时候我很难对你们解释为何要这么做,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想,慢慢就会明白事情怎样做才会更有益……你师姐在这方面,比你有天分多了。” 熙儿重新撅起嘴:“哼,大人还是心向师姐……不过也对,谁让她是师姐呢?” …… …… 哪怕沈溪可以享受一宿温存,但天亮后,路途仍旧要继续。 清晨,大运河上起了浓重的雾,沈溪从驿馆内出来时,前方正好有大批商船路过,串成一条长龙向南进发,成百上千的纤夫在岸边拉纤……遇到不太顺的河段,如果风力还小的话,纤夫的作用便凸显出来,岸边一片繁忙。 沈溪看了看岸边的柳树,没有着急往前走,口中轻叹:“淮河以北如今也是柳絮飘舞,看来春天真的来了。” 虽然沈溪有权利封锁河面,让他北上的路途可以更加安全,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皇帝出游已给大运河沿岸带来太多消极影响,他北上途中没有什么要紧事,完全没必要破坏沿途安宁,哪怕此时商船队伍堵住河道,他也没派官兵过去勒令往岸边泊靠等候他行船,宁可让其先过去,再乘船离开。 熙儿老早便带人到岸边去看,生怕路过的船队中隐藏有刺客。 经历南京之事后,熙儿应付刺客上小心许多,虽然她在很多事上很任性,但她保护沈溪上却丝毫也不含糊。 熙儿很清楚,沈溪不但是她的上司、靠山,更是她的男人,还是她下半辈子幸福的依靠,若是沈溪出事,那她努力拼搏赚下的家当和未来的美好憧憬将不复存在。 “熙侍卫,看来没人了。” 目送最后一批商船过去,朱鸿带着几名侍卫笑呵呵回到岸边靠近驿馆的地方,对熙儿说道。 熙儿眺望一下南下的商船队伍,口中不满:“一次运这么多货,却没有打着咱们新城的旗帜,莫不是哪位大人运的私货?” 这种问题,朱鸿没法回答,甚至朱鸿对那些商船的来头也未曾询问过。 等熙儿带着人回到沈溪跟前,却见沈溪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不远处起来劳作的百姓,脸带笑容,一副悠闲的模样。 “大人,可以走了。” 熙儿在沈溪身后行礼,“江上的雾还没散,若是怕出意外的话,可以等雾散了再走。” 沈溪没回头,随口问道:“若一天不散,那就一天不走?” 熙儿想了想,回答不出来。 沈溪站起身,回头看着她,没好气道:“走了。” 熙儿赶紧让路,让沈溪通过,而她则带着人,紧跟在沈溪身后。 驿馆的人没出来送行,哪怕他们有心巴结也不敢冒险,沈溪身边带的官兵足足有四五百人,还有上百名侍卫,昨夜在驿馆旁扎营,让驿丞等人心惊胆寒。 等沈溪来到岸边时,官船已备好。 沈溪伸了个懒腰:“河面倒也清爽,只是今日太过疲累,无心欣赏风景……看来到船上后要补上一觉了。” 站在沈溪身后的熙儿听到此话,俏脸一阵发烫,平时沈溪熬到很晚,不过因为昨夜沈溪进了她的闺房,熬得更晚了,连她自己都困倦不堪,准备上船后好好休息。 “大人,可以上船了。” 马九一直在船上守着,检查完船只后,上岸向沈溪通报。 沈溪点头,随即后面有人把一身黑色斗篷的朱烨押解出来,一行往船上去了。 等沈溪上船后,侍卫和部分官兵上了其他船,留下大约近三百多骑,纵马在沿岸跟随。 官船队伍上路,继续北上。 …… …… 朱厚照郁闷几天后,情绪终于好转了些。 这天船队老早便在临清州码头泊靠,进入州府,入住地方官府为他安排的临时行在,朱厚照去求见沈亦儿不得,百无聊赖之下,到后花园逛了逛。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他却无心院内美妙的风景,一直郁郁不乐。 “陛下,您离开京城大半年了,接下来是否加快行程回京?” 张苑趁着跟朱厚照请安奏事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提醒。 朱厚照斜着瞟了张苑一眼,道:“朕之前没说过,慢慢行船,跟沈尚书一起回京城吗?沈尚书没来,朕一个人回去算什么事?” 张苑心道:“平时陛下不言不语,心思捉摸不透,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应该鼓动陛下早些回京,这样才能尽快把京城局势稳定下来,不然的话,李兴或许会在那边兴风作浪。” 张苑笑呵呵地道:“陛下请放宽心,沈大人从南京出发后,北上速度很快,相信用不了几天就能追上来,进入北直隶地界应该就能碰上了。” 朱厚照皱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嫌朕走得慢,耽误你的大事了?” “不敢,不敢。” 张苑赶紧解释,“沈大人得陛下传召,星夜兼程而来,而陛下乃是千金之躯,只需稍微加快速度便可……一切以陛下龙体康泰为先……” 朱厚照仍旧无精打采,无心跟张苑争论什么,道:“既然你说慢,那朕就干脆不走了,等沈先生到了再一道走。” 张苑心情异常沮丧:“早知道就不劝了,之前一天好歹还能走个二三十里,这下倒好,陛下决定暂时歇下来,不动弹了……唉,看来陛下被我那大侄女给折磨惨了,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意思,堂堂九五之尊,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朱厚照突然又唉声叹气,张苑不敢随便应声,就在张苑准备告退时,朱厚照突然问道:“皇后这两天除了行船,就没出去玩过吗?” 张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心道:“我上哪儿知道大侄女的事情?” 张苑支吾道:“陛下,老奴不知情。” 朱厚照瞪眼:“之前让你看看皇后有何喜欢的,送一些去也不行?” 张苑道:“陛下,老奴平时见不到皇后娘娘,无法求证此等事情。要不……让袁夫人过来陪陪您?” 朱厚照突然暴怒:“怎么还提那女人?不是让她回去吗?你怎么做事的?” 张苑苦着脸道:“陛下一日恩宠,对一介小妇人来说那就叫承天之恩,老奴让她走,她却不肯,希望能跟陛下再续前缘……看起来这位夫人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朱厚照脸上有不忍之色,叹道:“朕也没办法,朕跟她之间算是有缘无分吧。” “陛下,要不您再见见她,亲自送她走?” 张苑想得很透彻,既然皇帝因为沈亦儿的事而烦忧,不如让朱厚照找到别的方式解脱。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见袁夫人本来没什么,就怕皇后又知此事,那朕就彻底没法跟她交待了……送袁夫人走的事,朕就交托给你了。” “陛下,其实您可以带袁夫人回京城,找个地方将她安置下来。”张苑提醒道。 以张苑的思路,总归朱厚照在京城有一座豹房,把女人暂时寄在豹房内,未来想起来的时候可以去见见,总好过于现在狠心把人送走,将来后悔。 朱厚照板着脸来:“朕说话不好使是吧?让你送走就送走,若是皇后知道朕把人一直留着,肯定会惹来事端,既如此不如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这感情的事,最是掺不得假,朕不想让皇后失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7章 第二六一〇章 舆论中心 朱厚照下狠心要把袁夫人送走,张苑不敢违背,只能按照吩咐办事。 临走时给予袁夫人的赏赐不少,有些是朱厚照赏的,张苑也难得地掏腰包,好在所出银子全都是地方官孝敬,倒也没多心痛。 “回去看好她,别让她出来抛头露面,就算以后想做这营生,也必须要等个三五年,指不定什么时候陛下又把人给招回来。” 张苑对地方官府前来接人的吏员吩咐道。 那名吏员点头哈腰:“公公您尽管放宽心,我家大人把夫人接回去后便会用琼楼玉宇好好供养起来,不让她出院门,她那死鬼丈夫也休想靠近一步……就当是给宫里的贵人养着。” 张苑满意点头:“总算有点眼力劲儿。咱家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人没看好,你家大人以后想升迁难上加难,把差事办好以后到京城,咱家会帮他上位……咱家跟沈大人关系良好,他可是吏部尚书,管着天下官员的考核呢。” 那吏员覥笑着道:“明白,明白。” 张苑这才端茶送客。 人走后张苑还有些放心不下,又找了人跟着,嘱咐一定要看着袁夫人安顿好后才回来。 …… …… 张苑做事小心翼翼,但他做的这一切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小拧子和张永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等张苑把一切做得妥妥当当,张永将探听来的消息跟小拧子一说,小拧子面带奚落之色,嗤声道:“陛下当日跟他说得很清楚,把人送走便可,他却偏要弄这么多花哨的东西,感情以为陛下定会再临幸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女人?他以为是功劳,其实是自找麻烦。” 张永感兴趣地问道:“那要不……把这件事捅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让那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小拧子面带忌惮之色:“之前的事情,已闹出天大的乱子,现在谁敢乱来?再走漏风声的话,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张永点点头:“那意思是……咱不拿这件事做文章了?” 小拧子叹了口气,摇头道:“要对付张苑,不能光想利用皇后娘娘做文章……始终咱是陛下的奴婢,总不能不考虑陛下的感受吧?之前的事,其实咱家已很后悔了,没伤到张苑的皮毛,却让陛下难过这么多天。” “呵呵。” 张永脸上不由涌现含混不明的笑意。 张永心道:“小拧子乃是陛下身边人,看起来高高在上,但面临大事时却是这种婆婆妈妈的表现,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想来是跟他年岁小、不谙世事有关吧……我可不能跟他学。” 张永道:“拧公公,做大事可不拘小节!” 小拧子瞪了张永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做大事必须不择手段?咱可是皇家的奴婢,奴婢做事要有分寸,得处处为主子着想……也罢,你长久不在内帷做事,怎知其中规矩?沈大人那边有消息吗?” 终于说到在意的事情,张永有些紧张地道:“算时间,沈大人应该快到徐州地界了……再过几天就能追上咱们。” 小拧子道:“现在能让陛下定下心,早日返回京师之人,舍沈大人其谁……可能沈大人到来后会跟皇后好好说教一番,皇后原谅陛下,那事情就算过去了。” 张永道:“沈大人来,对咱一定是好事?” 小拧子笃定地道:“必须是好事啊……不过要防备张苑抢先一步跟沈大人攀关系,听说这次在江南,魏彬在沈大人面前好生露了一把脸……” “咱这些人现在都知道谁能靠上沈大人这棵大树,谁就能上位,咱家常伴于陛下跟前,没有闲暇去迎接,跟沈大人相见之事,可要落在你身上。” 张永笑道:“拧公公放心,不用你提醒,其实咱家早就去信给沈大人,而且是过两天就有一封,把陛下跟前的事逐一跟他说明,以体现咱们的诚意。” …… …… 沈溪北上途中得到的情报多不胜数。 很多皇帝跟前的秘辛根本就瞒不住他,除了他安插的密探查出端倪,还有大把人通风报信。 并不单纯只有张永给沈溪写信,张苑也在写,皇帝跟前一帮太监基本没落下,总归现在谁都想通过一些方式来向沈溪示好。这帮人都是人精,知道塞银子没用,因为以往沈溪表现出来的是从来不缺钱。 反倒是皇帝身边的真实情况,这帮人觉得沈溪作为外臣应该很想知晓,本身内官跟外臣暗中联系属于违制,他们觉得以这种“授人以柄”的方式来给沈溪传信,会更能体现出他们的诚意。 “大人,看来皇后娘娘跟陛下之间产生矛盾了。” 这天前来送信时,熙儿一脸担忧地说道,“现在外边都在传,陛下长久不回京城,是因为跟皇后娘娘的矛盾没有解开……”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熙儿心里难免有些得意……皇后是沈溪的亲妹妹,沈溪在朝地位尊崇,连带着沈溪的妹妹都沾光,甚至敢给皇帝使脸色看,就像民间夫妻一样吵嘴并冷战,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溪很谨慎:“陛下很多时候是孩童心性,皇后更是个未长开的孩子……他们吵架会有什么好结果?” 熙儿道:“大人,现在都在说,只要您到陛下跟前,帮忙说和一下,陛下便能跟皇后娘娘和好。” 沈溪摇头:“我那妹子已嫁进宫门,之前我跟陛下约定说她可以自行离开,但真有那么容易?想来亦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和解之事,需要他们夫妻俩检讨自己,相互体谅,两颗心才能慢慢走到一起……外人很难参与进去。” “哦。” 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溪道:“民间风传该制止一下……皇室秘辛如此轻易便流传开来,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塑造陛下跟皇后不合的表象,对我沈氏一门无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人觉得皇后恃宠而骄,倚仗我在朝中的地位不给陛下面子,有违圣人之道。” 熙儿感觉问题重大,连忙道:“但是……大人,现在外面传闻太多了,要制止可不容易啊。” 沈溪想了想,道:“要制止很困难,那就多传播一些谣言,越离奇越好,比如说陛下恋上什么酒家女,游龙戏凤之类的,把之前的事掩盖过去。” “堵不如疏,只有消息变得错综复杂,才没那么多人关注……现在对我们沈氏一门来说,情况极为特殊,绝对不能让沈家始终处在舆论中心。” …… …… 就在沈溪拼命追赶皇帝时,京城这边因一件事打破原本的平静。 并非西北或辽东那边有什么紧急军情,而是中原之地出现灾情。 这几年中原大灾小灾不断,旱灾、水灾和蝗灾交替发生,造成中原民不聊生,战乱频频。 即便沈溪领军平息地方叛乱,但这一年情况没有根本性好转,今年刚开春,桃花汛起,黄河再次决堤,中原地区又增添数十万灾民。 朱厚照虽然在中原之地滞留,但距离受灾地区还比较远,对此事全不知情。 消息传到京城,让本来已准备致仕乞老的谢迁着紧起来,但有些事并非他独自便能决定。 这天下午,杨廷和、梁储、靳贵以及兵部侍郎王守仁、工部尚书李鐩和户部尚书杨一清齐聚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共同商讨有关中原水灾的问题。 本来王守仁没资格前来,但谢迁对王守仁寄予很高的期望,特地让其与会,反倒是有多名部堂被谢迁以“职司不符”为由并未邀请。 朱厚照离开京城后,谢迁尽量避免给人造成他擅权的固有印象,因而就算有再大的事情需要商谈,基本都是他单独找相关职司衙门的官员面谈。 像今日这般小院里一次性聚拢如此多顶级大臣,还是首次。 人们陆续到来,此时太阳高悬西边的天空,也就是说与会者是在上班时间赶来,并不打算在谢迁的小院停留太长,毕竟正式散班前还要各自回衙门,有什么要紧事,必须得趁着衙门尚在办公时尽快处理好。 几人到来后,谢迁让次辅梁储主持这次闭门会议。 梁储把这几日来中原地方有关灾情的奏疏当场给几人宣读,因为决口很突然,此番又是十多个县大面积受灾,地方官府很担心后续发生瘟疫,流民乱蹿,带来更大的灾害,因而奏报比较急,重点抓得也很准。 等梁储说完,旁边的李鐩面带担忧之色:“河南巡抚衙门如何说的?” 梁储道:“尚未有河南巡抚的上奏。” 李鐩摇头:“这可就奇怪了……以往遇到灾情,一向都是河南巡抚先上报,地方奏疏多半只是对上报进行补充,今年有些反常。” 靳贵在旁提醒:“如今陛下也在中原之地。” 王守仁紧张地问道:“灾情可有影响运河周边?” 梁储摇摇头,随即目光望向谢迁:“目前看来对陛下北上并无影响,水陆交通皆无阻塞,只是后续若是灾民东去,可能会让陛下碰到,但相信地方官府会努力阻止流民产生,不至于影响陛下归途……” 都在等谢迁说话,但此时谢迁却闭着眼,像是养神,又好像是在仔细倾听。 简单的交谈后,李鐩、杨一清和王守仁对情况基本了解,其实谢迁找他们三个部堂来之前,内阁有过闭门会议,只是可能关系重大,必须要由六部相关衙门参与,因为具体救灾举措要落实下去,需要六部尤其是户部协助。 杨一清道:“谢老,不知此番需要调拨多少款项往中原?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决口超过一里,或者有多处的话,一次恐怕就得十几二十万两银子,若再加上赈灾,可能需要超过三十万两……就这还得要看具体情况……” 几人都不说话,等待谢迁表态。 谢迁终于在众望中睁开眼,先给杨一清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蹙眉道:“现在银子的价值,还能跟几年前相比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屋子里几人陷入尴尬。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这几年因吸纳大笔佛郎机白银,使得民间银价下降。 以前朝廷一年能收入二三百万两银子就不错了,但过去这几年光是朝廷府库中就有超过一千万两银子,民间流行的银子也非常多。 谢迁道:“银子不值钱,灾区物价腾贵,一下子调拨那么多银子到灾区,能变成粮食还是衣物?百姓能靠这几十万两银子吃饱穿暖?” 问题抛回杨一清,毕竟杨一清管着户部。 杨一清为难地道:“京师粮仓内储粮不足,中原府库空虚,再者过去几年战乱不断,想筹措用于赈灾的粮食太过困难……” 在场大臣都熟悉大明的情况,哪怕王守仁只是兵部侍郎,也对民间的情况非常了解……他在西北当过几年巡抚,有治理一方的经验,而王守仁镇守的宣府又是西北军粮物资的主要储存地。 现在大明实在太“穷”了,穷得只剩下银子。 这些人都熟悉谢迁的一贯做派,他一向不主张把府库内大批银子放到民间去购买粮食物资,因为他觉得这是与民争利。 至于更深层次的问题,比如消费刺激生产等,以谢迁因循守旧的头脑,实在是想不出来。 一直默不做声的杨廷和道:“若中原调拨困难,只有从西北征调粮草了。” 梁储道:“西北也不太平,鞑子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开春后边关受到鞑子骚扰的情况日甚……其实还是直接调拨银两最方便,或者朝廷用银子从那些未受灾的地区购买粮食,紧急运往灾区,以解燃眉之急。” 梁储可不管那么多。 在他看来,有银子不用,却非征调粮食和物资,简直是舍本逐末,哪怕灾区真的物价腾贵,可能调拨银子过去会令物价再次上扬,但商人逐利,很快就会组织货源填补市场空缺,况且当地官府也可以想办法从物价低的地区购买物资运到灾区。 听了梁储的话,李鐩点头,附和梁储的建议。 至于其他几人则面面相觑,他们或许也赞同梁储的意见,但此时却无从表达,因为梁储这么说算是跟谢迁唱对台戏,也只有到李鐩这样对官位不甚在意之人,才不需要考虑谢迁的看法。 谢迁直接拒绝了梁储的提议:“以钱换粮,所需时间太长,且大明百姓手中存粮无多,之前几年连续用兵和战乱,已让百姓伤筋动骨,非要以银钱购买,势必造成各地物价腾贵,连没有受灾的地区百姓都要跟着受苦……现在可是春荒时节。” 这话说完,在场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杨廷和打破沉默:“谢老所言极是,百姓手中无粮无布,若非要以大批银两去民间购买,可能会让整个北方乃至于南方太平地区物价上涨,存粮不多的百姓需在春荒时购买粮食熬到收获,非要行此手段,可能会让天下大乱。” 李鐩道:“介夫担忧过甚了吧?” 杨廷和反问:“工部要征调民夫修河,若不给粮食,只给银子的话,他们肯赴行?” 李鐩语塞,倒不是说他回答不上来,而是觉得屋子里火药味重重,实在没必要非得争个输赢。 李鐩心想:“是否因为谢中堂即将致仕,所以气氛才如此紧张?事关首辅继承人问题,我必须得慎重……不过,这年头还有银子办不到的事情?” 杨一清望着谢迁:“各地府库紧张,却不知以何方法筹措粮食?再者此事是否要立刻跟陛下请示……或许陛下另有安排呢?” 谢迁一摆手:“即便请示陛下,该救的灾便不救了?到时候还不是户部和工部负责统调,由地方赈灾?” 李鐩提醒道:“至少该让陛下知晓,不是还有一些臣僚随同陛下南下?或许他们也有良策呢?到底这种事本来该在朝议中商定,现在陛下不在,直接决定可能会有武断的嫌疑。” 本来李鐩在几人中不显山不露水,但突然间便站到谢迁的对立面上。 谢迁倒不会去跟李鐩吹胡子瞪眼,因为犯不着,从一开始他对李鐩就有所防备,没把李鐩完全当成自己人看待。 谁让李鐩跟沈溪走得近? 而这次李鐩提醒的“臣僚”,分明就是在说沈溪,至于旁人,包括张苑在内,有多昏聩无能他们都很清楚。 杨廷和摇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救灾刻不容缓。” 杨廷和跟谢迁保持步调一致,让在场几人非常疑惑,众所周知,内阁几人中平时对谢迁言听计从的只有靳贵,至于梁储和杨廷和都有自己的想法,虽然谢迁在梁储和杨廷和之间更中意杨廷和一些,但从没见过杨廷和像今天这般恭顺过。 谢迁道:“陛下那边,老夫自然会上奏,但上奏跟救灾两不误,若是被什么人耽搁,可能救灾要拖延。” 谢迁为不请示朱厚照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就是怕有人阻挠,而这个人不用说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 从刘瑾开始,好像司礼监掌印就成为了奸邪的代名词,不会做好事。 面对如此理由,连梁储都挑不出毛病,只能点头同意。 杨一清道:“那不知从各地征调多少粮食最合适?” “尽可能多吧。” 谢迁道,“现在可以按照各地府库的最大调拨限额来调拨,至于地方府库缺损部分,可以等夏粮入库后补上,但救灾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百姓受灾,流离失所,若粮食供应不上,怕是会出大乱子。中原之地风雨飘摇多年,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8章 实干与敷衍 谢迁给出的意见,就是从各地府库调拨粮食送往灾区,基本不从朝廷国库中调拨银两。 虽然在场有不同意见,但因谢迁是内阁首辅,在经历成化、弘治两朝对内阁大学士尤其是首辅的器重后,如今皇帝又不管事,使得谢迁事实上成为无冕的宰相。加之皇帝不在京城,谢迁是名义上的监国,做出如此决定旁人无可非议。 谢迁定下的赈灾措施,连同地方上的灾情奏报,星夜兼程,火速送往临清州。 朱厚照大半夜睡得正香,张苑心急火燎来找,小拧子问明情况不敢耽搁,只能硬着头皮去叫人,朱厚照起来后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揉着惺忪睡眼出来相见。 “有什么事非要晚上说?不能等明天吗?哪里又开战了?”朱厚照黑着脸喝问,但没有一来就发火,他知道手下这帮太监不会无的放矢,或许是有哪个地方出现民乱,又或者边关有夷狄叩关,才需要他半夜起来问事。 张苑拿出河南地方上奏,以及留守朝廷所定赈灾措施,恭敬行礼:“陛下,大事不好,中原之地再起大灾。” 朱厚照稍微反应一下才皱眉问道:“你不是跟朕开玩笑吧?中原大灾?朕脚下的临清,不就是中原之地么?” 张苑苦笑道:“陛下,河南中部地区,黄河在桃汛中决口,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本来这几年中原就不太平,灾情和战乱不断,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尽快救灾,很可能会酿成大患!” “哦。” 朱厚照释然点头,神色变得柔和起来,蹙眉凝思,良久后问道,“谢阁老应该有对策了吧?” 张苑道:“正是……以谢阁老之意,从各地府库调拨粮食往灾区运送,但因过去几年大明内部不稳,还在西北着着实实打了几仗,现在府库内没多少存粮了。” 朱厚照摇头:“不对啊,朕怎么记得府库内全是银子?好像比先帝时最好的年景还要多几倍?这一年时间就用完了?不至于吧? 张苑有些发愣,显然在来见朱厚照之前,他对朝廷府库的情况不太了解,他这个“内相”做得非常不称职,这也跟他的眼界以及施政能力极为有限有关。 “这个……” 张苑有一种想把谢迁的上奏重新看一遍的冲动。 朱厚照皱眉:“怎么,这点事都不知道?” 张苑暗自叫苦:“我又不是户部衙门的官员,怎知道府库中有多少钱粮?这次谢阁老没提从京师调拨银两,大概府库空虚了吧。” 张苑很多时候喜欢抖小机灵,这时候赶紧为自己辩解:“陛下,过去两年打仗太多,去年到今年间已有三场战事,相继是中原平民乱、东南平海疆,再者就是您领兵平宁王之乱。再加上沈大人建造新城和造船,这府库开销实在太大,所以……可能所剩不多了吧。” “是吗?” 朱厚照想了下,觉得很有道理。 朱厚照可不知现在自家的情况如何,如果他一直关注户部的上奏,肯定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可惜的是他太过懒惰,根本无暇看这些,以至于他竟然被张苑说服,以为大明国库真的又穷了。 朱厚照叹道:“佛郎机人贪得无厌,本来大家好好做买卖,互相取利就好,却非要跟那些贼寇狼狈为奸,这下好了,一拍两散,如此一来咱银子的进项也少了……之前沈尚书提出要把佛郎机人在海外的银矿悉数抢过来,看来很有必要。” 张苑道:“陛下,那赈灾之事……” 朱厚照想了想,道:“谢阁老既然已有决定,那就按照他说的来,不过朕还是要听听沈尚书的意见……要不这样吧,张苑,你往南边走一趟,跟沈尚书汇合,好好谈一谈赈灾的事情,索性朕就在中原先把赈灾之事处理完再回京。” “陛下……” 张苑一听不乐意了。 无论是朱厚照决定暂时留在中原,还是让他南下找沈溪,都不符合他的切身利益。正想抗争一下,张苑抬头看到朱厚照不善的眼神,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次赈灾,不行的话就让沈尚书当钦差,你当副使,你们两个人去把灾给平了。” 张苑苦从心来,简直是欲哭无泪,怎么自己刚要表现一下施政能力,皇帝就真的觉得他有“大本事”,安排他去做这么大的事? 朱厚照不想再听张苑辩解,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似乎赈灾之事对他来说并不打紧,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道:“以前看戏的时候,总说大灾时贪官污吏横行不法,这次正好你跟沈尚书好好查查,有一个法办一个……去吧,赶紧把赈灾的事落实,别耽误朕回京城的日期。” 张苑心道:“听陛下言中之意,赈灾三五天内就能搞定?真有那么容易?” 心中有异议,嘴上却只能老实回道:“是,陛下。” …… …… 朱厚照安排张苑去找沈溪,商定赈灾之事,并陪同沈溪前往灾区赈灾,对此张苑非常恼火,回去后对着手下结结实实发了一通火。 不过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收拾行李,准备次日上午乘船南下。 这一切都落在小拧子和张永的视野里。 事情发生后,小拧子连夜找到张永,把情况跟张永一说,张永幸灾乐祸道:“陛下应是对张苑感到厌烦,才趁机将之调离。” 小拧子担忧地道:“但问题是这次张苑是去找沈大人……万一跟在沈大人身边,赈灾有功,回来不但被陛下嘉奖,受到重用,同时还跟沈大人关系更进一步,岂非坏事?” 张永道:“大可不必有如此担心……拧公公你想啊,那张苑脾性怪异,贪婪成性,到了地方肯定倚仗他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大肆贪污受贿,岂会在沈大人面前老老实实做事?别到最后被沈大人参劾,遗憾终身。” “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 小拧子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无法赞同张永,连连摇头。 张永问道:“那拧公公您说,现在咱们该当如何?” 小拧子道:“最好你也一同前往……嗯,咱家替你向陛下争取一下,多一个人去赈灾,这样对张苑也好有所制衡。” 说到这里,小拧子眼巴巴地望着张永,似乎对张永寄予厚望。 但张永不想接受这种提议,心想:“好不容易熬到张苑走了,你还让我跟着他去赈灾,那以后内阁和司礼监的事务不就是由你来打理么?我这个前首席秉笔太监有何地位可言?” 张永连忙道:“陛下没下旨,怕是不能成行。” 小拧子想了下,叹了口气道:“这也是问题……尽量争取吧!绝对不能让张苑那老东西跟沈大人单独相处,更不能让他立功……现在江彬和许泰快回来了,形势真是一团乱麻,让人理不清楚。” …… …… 中原水患再起之事,最短时间内传到沈溪这里,确切地说,沈溪知道这个消息比京城那帮大佬还早,只是在没有皇帝授意的情况下,不能贸然做出决定,他这个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权力再大,也管不了天下事。 不过随着朱厚照御旨下达,让张苑协同赈灾,消息在四个时辰内便传到沈溪耳中,这会儿天刚亮,甚至张苑那边还没出发。 “大人,陛下让您往河南赈灾,应该是要深入灾区……现在洪水还未退却,您去的话太过危险。” 熙儿得知情况后很担心,她不想让沈溪去刚发生灾情的地方,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对她而言那里跟修罗场差不多。 沈溪道:“陛下交待的差事,难道我能拒绝?张苑三四天后便能抵达,我可能已等不了他……我马上修书京城,让户部提供协助。” 熙儿问道:“大人,听说此番赈灾,户部没有调拨银两。” 沈溪叹道:“谢阁老在使用国库存银上,一向谨小慎微,他对于市场规律完全不了解,以为市面上银子多了一定是坏事,其实就算是灾区,大户人家也不缺粮……因黄河沿岸常年闹水灾,有钱人家多在山上修宅子,粮仓更是修在高处,若官府有银子的话,可以出资购买,成色越好的银子越容易办成事情。” 熙儿眨眨眼,不太明白沈溪所说, 沈溪继续道:“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他们宁可贮存银子和铜钱,也不愿贮藏粮食,因为粮食容易腐烂变质,每年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腾挪位置,以新粮入仓,再以旧粮到市面出售。” “但问题是大明市面的银子和铜钱成色太差,远不如积谷划算,以至于粮食都掌握在大户手中。只要有成色好的银子和铜钱,就不愁换不到粮食,百姓也就有救了。” “现在非要从西北和江南之地,让地方官府把陈年旧粮拿来,千里迢迢运到中原之地赈灾,仅仅运送途中民夫的消耗起码就占一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就一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觉得是合情合理。” “有银子不调,非要送粮食,若是运送及时的话倒还好,但问题是现在要从各地临时征调,官府一定会虚以委蛇,加上消息传送时间,以及运送粮食的时间,根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熙儿道:“大人,那怎么办才好?您跟朝廷要银子,怕是要不回吧?” 沈溪摇头:“谁说赈灾的钱一定要从京城调运?也可以从江南调拨。” 熙儿咋舌道:“可是大人,新城几乎是咱自己出钱修的,现在赈灾也要您来出资,那朝廷……” 熙儿想说,既然什么都靠自己,那要朝廷作何? 沈溪却打断熙儿的话,叹道:“生在当时,不要计较暂时的利益得失,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只要咱能吃饱穿暖,计较那么多利益作何?难道为了跟朝廷置气,连百姓死活都不顾?” …… …… 沈溪即将去灾区,对于朝廷各方来说,这消息并不令人惊奇。 这些年沈溪为朝廷做事不在少数,基本都是实事,沈溪在地方为督抚时也曾治理灾害,再者头年中原民乱便是沈溪带兵平定,这次皇帝派他出马,被人们看作是防止地方叛乱又起。 没人愿意趟浑水,但此时临清州却有人关注此事,甚至想主动请命前往辅佐沈溪。 这便是一直在皇帝跟前,却不得重用的唐寅。 唐寅本以为灾情发生,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却未料朱厚照压根儿就没记得还有他这个谋士。 唐寅想面圣却无法如愿,无奈之下只好到苏通那里去看看情况,觉得对方可能有途径跟皇帝搭上话。 苏通面对恳切来求的唐寅,语气间多有无奈:“唐先生请见谅,在下从过徐州后再没见过陛下,恐怕没法替您把话传上去。要不……您自行上奏请示?” 唐寅摇头道:“无缘无故,怎好上奏?若有其他渠道让陛下知晓,以口谕的形式将在下调往灾区,最好不过。” 苏通道:“唐先生学富五车,智谋过人,陛下平时对先生多有器重,岂会轻易将先生调离?再者,灾区那边有沈大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边苏通一番恭维,但唐寅听来却分外刺耳,他经历过太多浮沉之事,一向要面子,觉得苏通这话不诚恳,蕴含讽刺之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苏通心思巧妙,察觉气氛不对,连忙试探地道:“先生可有去见过拧公公,或者是张永张公公?” 苏通发现二人都没途径跟朱厚照递话时,自然而然想起有小拧子和张永的途径。 唐寅为难地道:“拧公公和张公公如今都是司礼监秉笔,何等光耀?如今要跟两位公公搭上话,怕是不那么容易。” 苏通道:“总比直接面圣轻省许多……之前张苑张公公在时,咱做事还有所避忌,但今天早些时候他已乘船离开,留守的两位公公素来和善,应该很容易见到。” 唐寅点头:“那在下便去碰碰运气,希望陛下知道在下为国为民之心。” …… …… 唐寅没法直接见小拧子,只能去求见张永。 但其实张永也难以面圣,他有什么事还得请示小拧子,唐寅主动来见,他也给足面子,亲自出门迎接。 二人入内到大堂坐下,简单寒暄后,唐寅把来意说明,张永为难地道:“伯虎老弟,不是咱家不想帮你,实在是现在要见陛下一面,难比登天。” 唐寅疑惑地问道:“张公公也不行么?” 张永摇头:“陛下最近因私事滞留临清,平时只有少数时间见臣子,你想通过拧公公去请示陛下,没那么容易……” “再者,伯虎老弟以后要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作何一定要现在去灾区?这可是个苦差事,而且以咱家所知情况,此番陛下派沈大人前去,短时间内便会完成赈灾,你去的话恐怕没有用武之地。” 唐寅低下头,语气诚恳:“在下留在陛下跟前,碌碌无为,不如到外边做点实事……大丈夫不能总懒懒撒撒过活。” 张永笑道:“伯虎不必多想,陛下现在不过是有所困扰,才未提拔重用,等沈大人回来,那时咱回到京城,你当陛下会忘记你的功劳?去灾区的机会,还是留给旁人吧。” “张公公真的不能帮忙请示吗?” 唐寅用期冀目光望着张永。 张永一怔:“啊……伯虎老弟非要坚持?这……若真如此的话,咱家只能试着帮你跟拧公公联系,至于是否能跟陛下递上话,陛下最后又是否同意……都不能确定,或许赈灾之事过几天便会见分晓,非要如此吗?” 唐寅看出张永的为难,起身行礼:“既如此,那在下不为难张公公了,另行想办法。” 张永跟着起身:“伯虎老弟一片赤诚之心,咱家总算没看错你,不过现在你留在此处意义应该更大。咱家持如此想法,张苑张公公离开,陛下若有要紧事……诸如西北或者辽东紧急军务,身边需要参谋之人……你走了,陛下问谁?” 唐寅道:“陛下身边能人颇多,才干比在下强的比比皆是,怎会需要在下?” 张永笑道:“真如此吗?真有能人异士,为何陛下出征江赣时,非要用你出谋献策?为何陛下出兵安庆府后接连遭遇困境,你到了后能一马平川,迅速荡平贼寇?伯虎老弟不必妄自菲薄,陛下是器重你的才华,才留你在身边,若你因一时之困坚持离开,以后陛下再想用你却不得,久而久之便会将你遗忘!” “唉!” 唐寅幽幽叹口气,显然他也觉得张永的提醒不无道理。 张永再道:“沈大人的本事,咱都见过,此番赈灾他应该手到擒来,你去了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临清这边,等他前来会合。若沈大人赈灾中出现意外,你再去跟陛下请示往灾区协助也不迟。” 唐寅满脸遗憾地道:“可是……陛下未必会记得有在下这么号人。” 张永笑道:“这个伯虎老弟尽可放心,哪怕是咱家有机会面呈陛下,也会跟陛下提醒有伯虎你这样的能人在旁。而且陛下一向重用有才干之人,你看朝中现在有能力的人谁没得到重用?你放心回去,这边有消息的话,咱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唐寅被张永劝说一番,终于打消前往灾区的计划,行礼道:“那在下便先回去,静候佳音。” …… …… 张永嘴上答应帮唐寅,但其实他只是想把唐寅给打发了,这会儿他更在意的是在皇帝跟前找机会取代张苑,成为司礼监的老大。 张苑走后,张永想赶紧确定自己在皇帝身前的地位,当前唯一能指望的人便是小拧子。 不过小拧子要在皇帝跟前伺候,这天一直到中午朱厚照睡午觉,张永才在行在后门门口见到小拧子。 一见面小拧子便生气地质问:“你来作何?若陛下知道你擅自前来,以为有你的好果子吃?” 显然在成为司礼监话事人这件事上,小拧子也有私心,不会完全偏帮张永。 张永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叠东西,递过去。 小拧子打开来看过,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张永解释道:“这叫银票……从去年开始,全国各地陆续有‘兄弟钱庄’开设,除了经营铜钱、银两的兑换,还进行存款、贷款和汇兑业务,只要拧公公拿此物去钱庄,便能兑得银两或者铜钱。这是价值二百贯的银票。” 小拧子皱眉,将银票推了回去,问道:“你这算怎么个意思?” 张永道:“拧公公,如今张苑离开,正是咱齐心协力,谋求上进的好机会。平时您要在陛下跟前伺候,照顾陛下饮食起居,甚至平时陛下会问您一些事情,根本离不开禁中。可如今司礼监中政务……尤其是内阁那边转来的奏疏,需要有人打理,您看……” 小拧子瞥了张永一眼:“所以……你觉得机会来了,可取张苑而代之,替陛下行朱批大权?” 张永陪笑道:“鄙人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哼……” 小拧子轻哼道,“现在张苑刚走,怎么,你就想上位了?就怕咱二人还不够格!陛下今天连问事的兴趣都没,更是提都没提赈灾或是朝廷政务……陛下不需要人去说事,你还非要自告奋勇作何?” 张永道:“陛下是否需要是一回事,但总归要有人留心。”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可是咱家也决定不了啊。” 张永试探地说道:“要不您找个机会跟陛下提一句,让鄙人去面圣,或者提一句司礼监的人事安排,您看……” 小拧子怒道:“你烦不烦啊?你当咱家是不想帮你吗?这几天你以为陛下的脾气好了?昨晚跟你都商议得差不多了,本以为你可以盯着点张苑那狗东西,结果你不想去,现在还说什么面圣……陛下连咱家都不搭理,会听你啰嗦?” 张永见到小拧子态度恶劣,心中大失所望。 “小拧子人不大,脾气却不小,以前怎没看出他如此武断专横?怕也是学了东宫一帮老执事嚣张跋扈的坏毛病。” “明白,明白。” 张永只能皱着眉头应承。 小拧子先是愤怒斥责张永,随即意识到跟张永交恶对自己没好处,调整了下情绪,过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和缓起来:“张公公,咱家不是因为自己想取代张苑而不帮你,你是不知陛下这几天的脾气……陛下因跟皇后怄气,没兴趣问朝政,现在谁去跟陛下说事,都是触霉头。” “是,是。” 张永礼节性回应。 小拧子再道:“你当昨日陛下是因张苑有本事才派他去灾区?根本是张苑没事夜奏,让陛下着恼,才干脆将他赶走!若咱家帮你去说,怕是最后你没得机会面圣,陛下反倒将咱家也赶走……你不会是想看到这结果吧?” 张永心想:“那感情好,如此一来既有人盯着张苑,还没人跟我争宠。”但表面却道:“在下自然不作此想。” 小拧子道:“那就是了,咱家会想办法帮你,但不是现在……要寻找合适的机会。总归张苑一天两天回不来,咱们有的是机会!若这点耐心都没有,以后怎么成就大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张苑犯错,失去陛下的信任……只有这样你我才能成功上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9章 灾区见闻 张苑匆忙于临清州出发,沿着大运河南下,准备跟沈溪会合后,一起前往灾区。 结果他走了两天,被告知沈溪已离开运河,上岸走官道往西,并没有等他,现在沈溪很可能已快到灾区。 “这大侄子,诚心不给我面子,是吧?怎么说我也是陛下派来的钦差,难道他不想知道陛下给他的具体差事是什么?” 张苑非常懊恼,却无计可施,大明能让他如此无奈的除了皇帝外就数沈溪了。 张苑只能匆忙往河南地界追去,希望能早些跟上沈溪的步伐,但他现在非常难受,因为跟沈溪没有留下具体会合的地点,意味着很可能是沈溪一路走他一路追,若沈溪就是不想跟他碰头,他很难跟沈溪遇上。 张苑以为沈溪故意避开他,其实不然。 沈溪根本没必要故意躲避张苑,他此番着急西去,跟灾情紧急有关。 他前往河南开封府,黄河决口的位置在怀庆府和开封府之间,这里恰恰是往常年两府修堤时互相推诿的河段。 沈溪带着手下一行西行,一天时间走了一百多里地,从新集乘坐渡船过了黄河,就此踏足河南归德府地界。 顺着官道往西,沿途开始出现成群结队的难民,越往前走难民越多。 许多难民实在走不动了就那么躺在路边,然后一睡不起,家人围拢过来,哭天抢地,状极凄惨。 天空中,乌鸦在低空盘旋,不时落到地面,啄食路边随处可见的开始腐烂的尸体。 “大人,看来灾情比之前汇报的更加严重……以卑职查知,去年地方就有不少灾民未得妥善安置,此番黄河决堤,洪水一泄如注,湮没大片土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黄河两岸各府县城已禁止外来百姓进城,咱们再往西走,倒毙路边的难民怕是更多。” 熙儿侍立沈溪身后。 沈溪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络绎路过的难民,所有人脸上都死气沉沉,眼神里透露出绝望,让人触目惊心。 沈溪叹道:“中原几年连续大灾,又经历兵祸,文明的发祥地却成人间阿鼻地狱,连过活都成为一种奢求,老天何其不公?” 熙儿道:“大人,是否通知沿途地方官府,让他们接纳难民入城,设粥场安顿灾民?” 沈溪没有回答,看着难民缓慢行进的队伍,幽幽叹口气,然后从高处下来。 此时马九和朱鸿等人迎上前,马九道:“大人,已问过难民,还有地方驿丞,说是南边的宁陵县城有官府安顿灾民,这些百姓都在往宁陵走。” 沈溪道:“传言太过滞后,等这些灾民抵达宁陵,怕是宁陵能接纳的灾民数量早就饱和……连县城都进不去,谈何吃上一口饭?” 马九道:“但是……大人,他们实在是别无选择,他们饿了很久,再不吃点东西,恐怕真要全部饿死了。”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派快马去归德府城,让地方知府带人连夜过来,我要在考城接见他。” 马九请示:“大人,是否需要他们多带些粮食过来?” 沈溪道:“有则带,没有来人便可。再是运河那边催促运粮,熙侍卫,你去通知云侍卫,早些完成接洽,先把救灾粮食运过来……” “得令!” 熙儿领命而去,她的任务是通知云柳,让云柳护送粮食到灾区,稍解燃眉之急。 …… …… 救灾看似有条不紊,但其实进展缓慢。 在沈溪看来,救灾困难不在于地方官府不作为,而是各级官员实在是无能为力……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一心为民的清官,也变不出粮食,只能把危害降到最低。 夜里一直到三更过去,沈溪才入住黄河岸边的一处驿馆,其实驿馆里能提供的吃食非常少,沈溪及身边人只能靠自带干粮充饥。因为路上放了一些干粮给灾民,使得粮食捉襟见肘,沈溪得考虑一下,接下来得紧衣缩食,否则很难深入灾区。 “谢于乔处理国事太过平庸。不过也怪不得他,大灾过后,不发生人祸已是好的,这年头交通不便,运输成本高昂,遇到大灾只能听天由命……谁能指望得了谁?” 沈溪进入官驿后没着急上榻入睡,他精力旺盛,正好坐下来伏案处理公务。跟着他走了一路的侍卫和将士异常疲累,在官驿旁匆匆扎下营地便入睡。 就在沈溪把给河南地方官府的公文准备好后,熙儿来报,说是归德府知府孙友成快要抵达驿馆了。 “孙知府也才刚到任地方。” 熙儿介绍道,“听说他独身前来,没带家眷,归德府灾民多,跟归德官府全力治理灾患有关。” 沈溪点头:“实在难得,开封府和怀庆府受灾严重,与水灾没什么关系的归德府救灾最积极,看来这个孙友成倒有几分本事。” 等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孙友成抵达驿馆,当即来见沈溪。 孙友成四十上下,看起来精明干练,上来简单行礼,随即将他知道的灾情向沈溪言明,最后不无遗憾地道:“沈尚书请见谅,归德府去年频遭战乱,损耗府库钱粮不在少数,如今百姓刚归家园,又面临如此大的水灾,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粮食,但如今却有数万灾民往归德府涌来,地方上实在承受不住……” 沈溪问道:“府库内粮食,还有多少?” 孙友成摇摇头:“所剩无几了,以目前的状况,最多能维持现有粥铺继续开两天,但问题是后续还有大批难民持续涌入,听说现在往归德府来的灾民越来越多。” 沈溪微微点头:“以目前所知,怀庆府温县以下,到开封府李景高口一段,基本被大水湮没,现在大批灾民云集,若不及时治理,灾民往周边府县迁徙,因饥饿和瘟疫而死的百姓会更多。” 孙友成道:“的确如此,现在灾区严重缺乏粮食和药材。” “嗯。” 沈溪再次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份文稿,交给孙友成,“后续会有一批粮食和救灾物资运到归德府,你带人沿着官道设立粥场,为避免灾民无所事事,可以组织起来修缮河堤,在灾情彻底解除前,你要确保粥场不停。跟府县各级官员通个气,谁救灾不力,本官便治谁的罪。” “沈尚书……” 孙友成对沈溪救灾惩罚措施不是很支持。 沈溪抬手打断孙友成的话,“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指望不上旁人,只有地方官府能帮到他们,官员此时更应拿出效死命的态度……救灾有功的,一律上报,本官自会为他们请功,加官进爵。就当这是一场战事,必须高度重视。” 孙友成想了下,点头道:“下官必定竭尽所能。” …… …… 沈溪调运粮食的速度,比京城那边快许多。 户部还在调查问询各地粮库内具体有多少存粮,粮食甚至没出仓,沈溪这边调运的第一批粮食已进入归德府灾区第一线。 一切便在于沈溪为了建造新城,在大明各地建立起较为完善的仓储和货运体系,而恰好沈溪从江南采购了一批粮食,包括大米、玉米、番薯和海鱼罐头,通过运河送往北方销售,得知中原遭灾后,沈溪直接让运粮船队在徐州走黄河水道西进,到新集码头停靠卸货,由云柳负责把粮食调运至归德府。 先期抵达归德府的灾民,基本能得到救治。 地方上先开设几天粥场,等粮食耗尽,后续运来的粮食正好补上,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安抚灾民。 但毕竟逃难到归德府的灾民只是少数。 沈溪心想:“孙友成以为自己救灾有方,其实只是九牛一毛,真正的灾区是洪水浸泡过的地方,那里的百姓死伤惨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早就尸横遍野……有力气迁徙的灾民,已经算是灾民中情况比较好的。” 因为沈溪这边运送的粮食不足,使得他暂时的救灾只能在归德府一线,甚至没进入开封府。 随即熙儿将开封府的情况报告给沈溪。 “……此番主要是黄河以北受灾严重,开封府城并未遭灾,不过府城已下令严禁灾民进入,就算在城外开设有一些赈济点,但供应粮食严重不足,城内府库空虚,听说地方官员跟大户人家征调粮食不得,只好上奏向朝廷求援……” 沈溪点头:“现在粮价比天高吧?” 熙儿想了想,非常遗憾地道:“至少是市价十几倍。” 沈溪道:“地方上还是有粮食的,可惜许多人为富不仁,不可能拱手把自己的财富拿出来赈济灾民,而地方官府为了收拢豪绅之心,不可能采用强制手段征粮……你师姐那边可有将银子运来?” 熙儿显得很振奋:“新城那边利用储存的黄铜,铸钱两百万贯,除了调拨部分供新城建设所需,剩下部分全部存入钱庄。如今在徐州兑得十万两白银,正在往归德府运来。” 沈溪点了点头:“虽然不能彻底解灾区之困,但解燃眉之急应该够了。接下来咱们要前往开封府,带着银子进城,总归安心些。不过这笔钱还不够,但哪怕打欠条,也要在地方征调足够的粮食,这比从外地运来快捷便利得多,有了粮食就能救命……” “打欠条吗?”熙儿觉得很不可思议。 沈溪道:“怎么,我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像是那种拖欠不还的人吗?这也是考验各地商户的时候了,以后他们想在我规划的商贸体系下做买卖,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既然我来了,他们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调遣。” 熙儿蹙眉道:“那不如带着士兵去他们府上抢呢。” 沈溪瞪了熙儿一眼:“我们是官,不是贼,不能知法犯法。不过我来主持救灾是最好的结果,让别人来,很多事上未必有此魄力。” “嗯。” 熙儿点头。 沈溪再道:“马上跟河南地方商会取得联系,让他们及早派人前来接洽,在我进开封府城前,把救灾粮食落实好,进城后就要有粮食运送出城!” …… …… 沈溪发话,到底不是普通官员开口。 消息在最短时间内传到开封府,前后也就三四个时辰。 消息很快在开封府城内炸开锅,地方官府早就知道沈溪的威名,得知沈溪要于城里征调粮食赈灾后,士绅很紧张,生怕沈溪乱来。 但暗中还是有一股力量,想跟沈溪相斗一番,毕竟涉及到各家的切身利益,没人愿意当软柿子被人捏。 开封府知府赵铭愈当即请了地方士绅到知府衙门,商讨凑赈灾粮款之事。 “……赵大人,沈国公人还未到,就跟我们伸手讨要粮食、衣物,吃相是否太过难看?您可以跟朝廷上奏参劾他……” 知府衙门正堂,开封府城内来了二三十户豪绅人家,基本都是城里士绅代表,在大灾面前,这些人并非没有损失,因为开封府周围的土地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们的私田,遭灾后黄河南岸靠近府城这边受到的影响不算大,毕竟这里是府城,堤坝修缮相对完好,北岸情况则要糟糕许多,这次黄河决口也发生在北岸。 这些年剿匪,开封府是主要战场,所以承宣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司衙门都迁到了相对安稳的河南府府城洛阳,河南巡抚也照章办理,所以开封知府赵铭愈已经算是城里最大的官。 赵铭愈闻言皱眉:“以沈国公如今在朝的声望,能随便参劾?本官身为地方父母官,面对朝廷派来的天使,只能尽量听从……诸位看看是否能帮忙完成沈国公交托的差事。” 在场士绅代表才知道,原来赵铭愈也有心赈灾,只是之前跟他们讨要粮食不得,现在想借着沈溪的威势来达成心愿。 “赵大人,我们也没办法,大灾之后,自己都救不活,哪里还有余力去赈济灾民?朝廷不调拨粮食,却要跟地方伸手讨要,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一户姓韩的大户人家代表出言反对。 一户姓顾的人家代表也跳出来唱反调:“都不容易啊……望赵大人跟沈大人言明我等苦衷。” 赵铭愈拿出公文,叹息道:“这是沈国公发来的公函,诸位看清楚了,不是本官有意为难……沈国公有言在先,诸位先把救灾的事情落实了,等朝廷的赈灾钱粮抵达,会如数奉还。” “啊!?” 在场的人很惊奇,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觉得官府借粮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铭愈再道:“诸位安静一下,赈灾是为了地方百姓,本官身为开封府一地父母官,需要诸位支持,若诸位配合的话,本官会跟朝廷上报,表彰诸位的功劳。” 这时突然站起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看上去精神矍铄……此人名叫纪元起,乃是开封府内素有名望的豪绅,乃是举人出身。 纪元起道:“朝廷赈灾,我等虽支持,但只能尽力而为,之前开粥铺我等已倾尽所有,现在要各家不顾自身实际困难出更多粮食,等同公然劫掠……老朽在京师认得几名元老大臣,也有御史言官跟老朽有交情,沈国公这么做,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赵知府可不能跟如此黄口小儿同流合污!” 赵铭愈大喝一声:“汝怎如此无礼,公然诽谤朝廷命官?可知沈国公于大明立下赫赫功劳,岂是尔等可污蔑?” “哼!” 纪元起冷笑一声,义正词严道:“与民争利,与宵小无异!” 赵铭愈很生气,但即便如此,他也拿纪元起没办法,到底对方是举人出身,且还在朝中当过官,这年头清议之风很盛,赵铭愈不想因一地治理不当而落得骂名,影响到他今后的仕途。 赵铭愈道:“沈国公不日将抵达开封,诸位若有意见,大可在见到国公后亲自提出来,本官不代劳。今日便当是将沈国公的意思传达于各位,让尔等先行有个时间做准备,两三日内若是不愿配合,出了任何事不用想着来求助本官……本官概不负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0章 宁得罪阎王 开封府内豪绅对于沈溪前来主持赈灾非常抵触,但由于彼此身份相差太过悬殊,他们没法明着对抗,只能采取消极应对的方式,力争不拿出粮食,或者是少拿。 于此同时,城内商户中间,消息也传播开来。 商会将开封府的大商人聚拢到一起,商议筹集粮食物资之事。 与豪绅们所持抵触情绪不同,商户们对于向沈溪纳粮并没有太大意见。 中原地区交通发达,再加上大明从弘治朝开始,从商环境趋好,使得民间商贸逐步发达起来,这些年地方商贾从闽西商会那里学会了如何抱团取暖,河南之地的商会也应运而生。 开封府乃古都大城,豫商中有很多在开封府设立分号,洪灾发生后,一些想发国难财的商人早早便组织货源,包括粮食、药材等运抵开封府,正好赶上沈溪前来赈灾。 开封本地商会的会长叫吕梁霖,早年常走辽东做皮草、人参生意,发家后在开封当地经营起了药材铺、皮草行和粮店,虽然名下铺子不是最多的,但人脉却很广,被推举为开封商会会长。 这次他把商人们召集起来,汇聚于府中后院商议筹粮之事。 “吕当家,敢问沈大人前来,我等可有机会前去拜会?”一名商人神情热切地问道。 旁边马上有人附和:“是啊,沈大人乃朝中一等一的高官,又身负文曲星、武曲星之名,若我等有机会觐见的话,实乃三生有幸。” “对,对。” 很多人抱有同样的想法。 吕梁霖摇头道:“鄙人从何得知是否有幸拜会沈大人?不过此番沈大人派人来跟地方商会通气,告知只要帮忙筹集粮食,之后朝廷调拨赈灾粮食到位后会逐一予以归还,且有税赋方面的减免。” “这感情好……” 一群商人私下商议,觉得这件事对他们而言不亏。 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痩削商贾,姓冯,直接问道:“却不知我等是否有机会涉及江南商品的买卖?” 很多人目光越发热切,眼巴巴地望着吕梁霖,好像有一场天大的富贵在等着他们。 吕梁霖皱眉:“沈大人没到,具体怎么样还不清楚,鄙人如何回答各位?咱现在商议的不过是借粮食给朝廷,如此便要沈大人将江南买卖交予一部分给咱,这算是坐地起价吗?” 姓冯的商贾很是感慨:“听说江南繁华,尤其是海边新建的那座城市,灯火辉煌,彻夜不歇,堪称不夜城,富庶不亚于南京、苏州之地,尤其生产的水泥、玻璃、钢锭、骨瓷、香水、香皂等等畅销天下,我等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跟沈大人熟络,才能从新城商品买卖中分得一杯羹……” “粮食才挣几个钱?哪怕三倍五倍,也就是几百上千两银子的买卖,而且赚的还是昧心钱,心里会不安……但若跟沈大人搞好关系,恐怕就是一生的富贵……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旁边一名年轻商贾道:“就怕沈大人不给机会……咱做这点小买卖,人家不一定看得上……” “也是。”有人吱声道,“开封府没什么大商贾,咱的身家根本就不放在人家眼里,说句不好听的话,沈大人拨一根寒毛,都比咱腰身粗,也就救灾能用上咱……若是朝廷调拨及时,何至于要用我们来出粮?或许这真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吕梁霖道:“如此说来,诸位都同意借粮给沈大人了?” 冯姓商人问道:“现在只是有人来通气,是否做的准?还是说等沈大人来了之后再行商议?” 一群人又望着吕梁霖,眼神中满是期待。 吕梁霖为难道:“就怕沈大人到来后,知府衙门设宴款待,士绅也都排队招待,我等没机会觐见……这里可没人敢承诺。” “若有机会,能涉足新城买卖,别说借点粮食,就算是把身家捐了也成啊。”人群后面有人高声喊着。 “呵呵。” 有人在笑,可能是嘲笑,也可能发自内心,场面变得轻快许多。 吕梁霖道:“要不这样吧,诸位先行回去准备,除了日常用度所需,把余粮都准备好,沈大人旷世奇才,去年领军平了中原战乱,对我等有莫大的恩德。等沈大人到来后,诸位可跟鄙人一同前去拜访,能见到沈大人最好,若见不到……只能说遗憾。” 有人道:“光如此去求见有何用?最好早早定下迎接之事……官府可以迎接,难道我等便不能出迎?再者准备厚礼相送,若是以后沈大人能多照顾一下咱开封府的商贾,就算让咱喝口汤,也是足以留下几世的富贵。” “那是,那是!” 一名姓何的商贾道,“沈大人治理地方卓有成效,尤其支持工商业发展,所到之处百业兴旺,谁不想巴结?沈大人能来开封,可说是咱们所有人的荣光。” 吕梁霖眉头紧皱:“你们都愿意出粮,还只是嘴上说说?这可是大事,不是你们随便吹牛不打草稿,是要拿出实际行动来的。” 姓何的商贾道:“粮食可以出,要不吕当家的直接定下个数字,各家回去稍微合计,明日各家就把能筹措的粮食清单交上来……您看如何?” 吕梁霖点头:“也行,趁着沈大人没来之前,先把事情定下。若沈大人到了后,真要去见的话,谁借出的粮食越多,谁就排在前面,沈大人或许会就此高看一眼,江南的买卖也就顺理成章落到他头上。” 姓冯的道:“那借多少粮食才合适?” “自己看着给呗……就算你不想给,难道还有人会强迫你不成?”有人在旁奚落道。 姓冯的商贾气恼道:“哪个不开眼的乱说话?老夫在赈灾之事上一向不遗余力,难道谁还会吝啬不成?” 又有人道:“是否吝啬不一定,若非沈大人亲自前来,你们会想着借粮食?别想着哄抬物价,谋取暴利就是好的……先前开封府发出通告筹集粮食,你们如何回应的,自己心里最清楚。” 吕梁霖摆摆手:“诸位莫要争吵了,既然大家都有心借粮食,鄙人先在这里定下来,明日一早便统计数字,各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报上报。若有虚报,别怪事后朝廷追责!” …… …… 沈溪人尚未抵达,开封府城已就否借粮之事产生争议。 以地主豪绅为主体的群体基本选择抗拒,也包括他们投资开办的商号;而处于社会底层的商贾,则已做好准备,甚至主动求借,寻求能参与到新城的建设以及加入沈溪主导的新的商贸体系中去。 沈溪积极准备赈灾的同时,京城这边救灾组织工作进展却异常缓慢。 哪怕谢迁再有心,但因他思维的局限性,还有他行事的古板和固执,使得救灾推进非常困难。 “谢老,现在获悉,西北府库空虚,甚至今年宣府和三边还跟朝廷申请后续军粮补助,此时征调只怕会遭致军中强烈不满……若强迫遵行,西北地方必然会想法设法拖延,直至事情不了了之……” 杨一清单独跟谢迁汇报时,没有作任何隐瞒,直接把面临的困难跟谢迁说明。 谢迁叹道:“连年征战下来,西北屯田大计屡遭破坏,原本以兵养兵的计划基本破产……唉,大明窟窿实在太多了。” 杨一清赶紧请示:“之厚上奏已到京师,以他所见,朝廷需尽快借调银两往河南,以银两赈灾方为上上策!” “什么?” 谢迁很意外,“他这么快就有上奏到京城?” 杨一清点点头:“非但如此,听说接到圣旨后,他立即启程,目前已到河南归德府,积极组织救灾,已初步稳定那里的情况,下一步就要到受灾最严重的的开封府。” 谢迁想了想,叹道:“他倒是兵贵神速,或许跟他正在北上途中,调头比较容易有关……这也是陛下为何指派他去赈灾的主要原因。” 杨一清心想:“这会儿还计较沈之厚行动快慢作何?不是应该先想想怎么才能消弭灾难?” 此时杨一清语气变得谨慎许多,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很可能会触及谢迁逆鳞,轻声道:“谢老,之厚的上奏中,提到以朝廷银两换取地方士绅存粮,同时向商贾筹措衣物和药材,并提出朝廷从全国各州府调拨粮食到灾区不妥,所以……” 谢迁板着脸道:“他还没当大明的家,便开始指责同僚所作所为?” 这话让杨一清很不自在,心想:“我现在当大明的家,不照样被你左右想法,连主见都不能有……到底谁才是户部尚书?” 杨一清试探地问道:“毕竟之厚人已在灾区,了解当地的情况,或许银子真有用……不如听他的?” 谢迁道:“大明这么多银子,都是他从外边找来的,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用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白银,换得大明如此多的绢布、茶叶等,这买卖他以为赚了,却是与民争利,偏偏朝中人还在为他摇旗呐喊。” 杨一清脸上满是苦笑:“那就是回绝他的上奏?” 谢迁摇头道:“老夫岂能私自决定赈灾大事?还是要向陛下请示……把他的上奏送去临清,让陛下知道他的意思。” “这……” 杨一清越发为难了,心想:“谢老分明是在给沈之厚出难题,上奏用一天多才送到京城,再用一到两天传到临清,陛下给出批示后再送回京城,再回复沈之厚,这么来回折腾,那事情基本就黄了。哪怕实现,救灾工作也严重滞后。” 杨一清道:“谢老,救灾工作刻不容缓,您看……” “那就赶紧把粮食调到灾区!” 谢迁生气地道,“去年各地不是有很多地方表功,说府库充盈吗?现在有多少粮食已经运上路?” 杨一清低下头:“只有几百石,都是京师周边征调来的。” 谢迁瞪大眼:“什么?才几百石?现在各地奏报受灾百姓可是有三五十万,这点儿粮食怎么够?” “所以……” 杨一清脸色越发难看,这一切都是谢迁固执已见造成的,偏偏对方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他现在不想争辩,在很多事上他都无能为力。 谢迁坐在那儿,半晌没说话,对当前局势感到极度悲观,嘴里呢喃:“花了四五天时间,只筹集到几百石粮食,而且还在京城没上路,送到灾区,怕是要半个月后了……不知有多少百姓饿死。” 杨一清望着谢迁,不言不语。 谢迁想了想,叹口气道:“不妨就按照他所说,暂时征调五万两银子用于赈灾。这件事先不请示陛下,直接由老夫来定,出了事也由老夫承担。” 杨一清松了口气,心想:“五万两虽然不多,但若是运送及时的话,可解燃眉之急。现在就看沈之厚是否能用这五万两银子买到应急的粮食。” 杨一清道:“那谢阁老,此事还请不请示陛下?” 谢迁摇头:“该请示还是要请示,规矩不能变,作为臣子,虽然可以随机应变,但最终还是要获得陛下准允!若陛下对处置不满意,还得负荆请罪,这才是为臣之道!” …… …… 京城,寿宁侯府。 张鹤龄一脸懊恼之色,打量悠闲喝茶的弟弟,神色如同在看生冤家死对头。 张延龄呷了一口茶,笑呵呵道:“大哥,这次从宫里得来的消息没跑了,沈之厚前往灾区,听说朝廷没有粮食给他赈灾,估摸再有几天,就要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指不定就要出什么事。” “与我等何干?” 张鹤龄黑着脸问道。 张延龄笑道:“这你还看不明白?现在各方都想办法让他回不了京城,姐姐之前不也派人跟咱说了,只要这次陛下回来,咱兄弟便可官复原职,到那时咱兄弟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张鹤龄怒其不争地看着弟弟,“沈之厚只是去赈灾,又不是说要死在灾区,你以为光靠太后安排,你我兄弟就能再获陛下信任?现在沈之厚集陛下隆宠于一身,陛下派他去灾区,不是猜忌,而是用实干之才完成大事。” “啧啧。” 张延龄不屑地道,“听大哥这么说,那小子倒是挺有本事的……” 张鹤龄骂道:“真不开眼,沈之厚有没有本事,你小子会不知道?” 张延龄被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惊讶地道:“大哥,你怎么跟外人一条心?现在不是商量怎么对付他吗?” 张鹤龄道:“太后要削弱沈家,那是她的想法,但问题是现在明摆着沈家势大,光靠你这猪脑子,还想跟沈之厚斗?别说当下,就算再给你一百年也没戏!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大哥你生的,你作何气恼?” 张鹤龄气呼呼地道:“去年到现在,府中境况堪忧,连正常花销都捉襟见肘,好在有太后娘娘接济,你我兄弟才不至于节衣缩食……现在不管太后如何对付沈家,又或者想方设法让你我兄弟官复原职,咱们兄弟静观其变即可。你休要胡乱使力,尤其不能派人去灾区行刺,免得被沈之厚抓到把柄参劾!” “啊?”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大哥怎知我会派人去灾区刺杀沈之厚?” 张鹤龄骂道:“你那猪脑子,除了想出这点馊主意外,还有别的招吗?你也不想想,你一而再再而三跟沈之厚作对,每次都是刺杀,而且还曾得手过,你说他不会提高警惕……真把他惹毛了,他不会对你下死手?” 张延龄道:“所以,最近我招募了一批死士,除了可以派出去执行任务,还可看家护院,那小子要真有本事,尽管派人来啊,看谁怕谁!” 张鹤龄霍然站起,怒指弟弟:“你个天杀的,张家已被你害成何等模样,你不清楚吗!有银子不想着置办土地,好好养家糊口,居然拿来豢养死士……你是生怕陛下不知道你有不臣之心吧?” 面对眼前怒不可遏的兄长,张延龄一脸冤枉之色,连声道:“大哥消消气,咱有话好好说,别弄的好像我是要去刺杀咱那皇帝外甥一样。” “前两个月咱的俸禄不是已经恢复了吗?内府也开始送例银,说明陛下已对我们没以前那么憎恨,就算我们养几个人,陛下怎会知道?就算知道了,陛下也不会觉得我们是养人去谋刺他的吧?” 张鹤龄仍旧很生气:“你以为自己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你不清楚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切!” 张延龄不屑地道,“以前是有人盯着,没事就想在朝中参我们一本,对我们的一举一动说三道四,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些御史言官都懒得理会我们了!我们现在没官职在身,爵位也没归还,他们都懒得理会我们了。” 张鹤龄厉声喝道:“那你就豢养死士?唯恐别人找不到由头参你一本?” 张延龄不耐烦地道:“我把人藏得很好,没说光明正大养在府里,平时都在外边帮忙做事。这不知道陛下喜好美色,我还准备去民间搜罗一些美人儿……” “哗!” 张延龄这边说得兴起,张鹤龄已怒不可遏将手里的茶杯掷于地上,砸得粉碎。 “大哥,你这是作何?”张延龄骇然起身,皱着眉头问道。 张鹤龄来回踱步,神色焦躁:“真是稀奇,天下间居然还有你这般不可理喻的弟弟!我怎就瞎了眼跟你当兄弟……” 张延龄笑道:“咱是兄弟,并非是夫妻,没得选。” 张鹤龄怒视张延龄,厉声道:“赶紧去把死士给遣散了,一个都不留!还有你平时那些狐朋狗友也赶紧划清界限!陛下不多时便要回京,太后娘娘一直想让我们在陛下面前留个好印象,以换得陛下宽宥,你再胡作非为,别说兄长不袒护你。” 张延龄不悦地落下脸,但终归不敢跟哥哥翻脸,一摆手:“那就听你的,但沈之厚那边……” “休要再提,连想都不要想!”张鹤龄道,“宁得罪阎王,休得罪那家伙!除非你想让我张家家破人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1章 互利共赢 沈溪尚未到开封府城,知府赵铭愈已带着知府衙门一众属官以及地方知县数人前来相迎。 兰阳县靠近黄河河道的地方,沈溪一行刚刚抵达驿馆门口,赵铭愈立即带着人迎上前,此番迎接倒没有显得有多隆重,官员比起随从的数量还要多。 简单的寒暄引介后,沈溪和赵铭愈一起进了驿馆。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赵铭愈领着沈溪到了二楼客房,进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下官已将开封府南部诸县的县令调到府城来,如此有何事,都可以从开封府直接下令,再以公函发至地方,做到令行禁止。” “至于沈国公之前提要跟府城士绅借粮之事,下官已跟他们打过招呼,这两天便会有结果。” 沈溪点了点头。 对于赵铭愈的安排,沈溪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赵铭愈把没有受灾地区的县令调到府城,分明是把开封府城当成救灾总指挥部,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方便召集人商议,涉及调遣人手和钱粮,又或者执行中枢的决策等等,县令只需把公函发回各自的县,交给县丞、主簿等属官处理,事情并不会耽误,只是乍一听会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感觉,让人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沈溪没有跟赵铭愈多废话,直接问道:“开封府此番能调拨多少钱粮用于赈灾?” 赵铭愈非常尴尬:“地方受灾严重,就算是士绅,府上也未必有多少存粮,加之之前官府已征调过一批,现在要定下确切的数字……怕是有些困难,只能说尽力而为。” 沈溪道:“就算杯水车薪,但只要能救到灾民,也算是开封官府的功劳!赵知府,你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朝廷做事,卑职哪敢居功?” 赵铭愈嘿嘿陪笑着,丝毫也不敢表功,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按照沈溪的要求完成差事,地方士绅对于借粮之事拒不配合,当下有些心虚地问道,“不知朝廷调拨的钱粮几时可以运到灾区?” 沈溪坐下来,示意赵铭愈坐到对面。 赵铭愈没有客气,落座后亲自为沈溪斟上茶,表现得非常恭敬。 沈溪道:“从目前回馈的情况看,朝廷调拨的钱粮,最少要十天后才能运过来。” 赵铭愈想了想,点头道:“十天时间,应该来得及。” 沈溪闻言顿时皱起眉头:“救灾之事刻不容缓,十天下来要饿死多少百姓?本官来的路上,看到不少灾民倒毙路旁,情况令人发指……且问你,开封府城外的粥场现在可开着?” “早晚派粥两次,可惜府库存粮不多,每次仅能供应一个时辰……这个之前已派人跟沈国公提过。” 赵铭愈低下头,不敢与沈溪对视,“沿河之地开设有多处粥棚……之前开封府经历战乱,很多百姓刚回归家园,去年秋天播种下的麦子,长势本不错,今年夏天应该会丰收,谁想开春后会遭遇洪水……救灾非一两日之事,恢复生产需要时间,可能赈灾要持续到年底……” 赵铭愈的意思很简单,黄河南北大部分地区粮食一年两收,夏收因水灾而泡汤,洪水退去后,百姓要临时补种作物,整个夏天都要忍受饥饿,直至秋收到来……只有朝廷调拨粮食才能度过这场灾难。 沈溪点了点头:“事在人为!本官替陛下到灾区,是为解地方燃眉之困……当务之急是维持百姓生计,绝对不能再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 …… 沈溪在驿馆不会停留太久。 稍事休息,凑合着吃一顿晚饭,一行就要继续赶往开封府城。 简单交谈完毕,赵铭愈下去向知府衙门属官以及各县县令传达朝廷决策,留下沈溪一人在楼上客房。 赵铭愈前脚刚走,马九上得楼来,向沈溪通报最新情况。 “大人,归德府赈灾事项已落实,我们运来的粮食,已送到粥棚,同时到位的还有疏浚河道巩固河堤的工具,灾民将通过劳动来换取食物……已派驻人手监督,防止有人贪墨。” 马九道,“还有就是,河南道几位监察御史希望见见您,跟您商议赈灾大计,过后会陪你一起前往开封府。” 沈溪道:“跟地方官府接洽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是救灾主力,至于御史言官嘛……实在没时间也没必要跟他们解释太多,等赈灾结束再见吧。” 马九为难道:“可是……御史就在驿馆外,不见不好吧?” 沈溪淡淡一笑:“没什么好不好的,派人去跟御史打招呼,让他们深入灾区看看,不要老盯着我嘛……我来这边,是帮陛下排忧解难,朝廷调拨的钱粮送抵前,要靠地方自救,他们多想想,怎么帮助我把事情落实。” 对沈溪来说,监察御史算是监督官员,相当于军中的监军,他根本就不需要对这些人做交待,哪怕这些人只是想到沈溪身边来做事,一方面混点儿政绩,另一方面巴结上沈溪,以利于日后的升迁。 监察御史对别人来说,威慑力十足,但沈溪却从不放在眼里,他直接对皇帝负责,而不是御史台的官员。 如今沈溪领军出征连监军都不带,凭什么一群言官想对他指手画脚? 马九领命退下,安排下一步往开封府去的事项,队伍安保工作以及沿途食宿正是由他和朱鸿完成。 …… …… 沈溪做事雷厉风行,而被皇帝派遣来协助他的张苑,这两天却苦不堪言。 本来张苑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追上沈溪的步伐,但沿途得到的消息,却显示他跟沈溪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可能沈溪救灾结束都到不了沈溪跟前。 为了不被朱厚照事后追究懈怠之罪,他只能拼命追赶,离开徐州后便乘坐马车,有时候大半夜还要赶路,要休息也只能在车里,忍受沿途无休止的颠簸,两天下来他的精神都快崩溃了。 “我这大侄子,诚心想要我的老命啊……我本来就是急匆匆南下,他走在前面也不知等等……” 这天一清早,队伍到了一处集镇。 张苑派人去打听,听闻这里叫马牧集,已经是河南归德府地界,心中一喜。赶了一夜路,腰酸背痛,张苑吩咐队伍歇一歇。他下得马车,舒展了下腰身,准备走上几步,到前边道旁冒着袅娜白气的包子店吃过早饭再走,却有快马从远处而来。 张苑心里直打鼓:“坏了,坏了,每次信使来通报消息,都说我那大侄子距离又远了,感情我这么星夜兼程,还是比他慢。” 果不其然,信使一来,跟张苑说明当下的情况,张苑一拍大腿:“好不容易到了归德府,他又跑去开封府?他这哪里是赈灾,根本是带着咱家遛狗玩啊!” 旁边随从没听清张苑的抱怨,上前问道:“公公,您说什么?” 张苑怒道:“跟你们没关系!现在距离开封府城有多远?” 随从为难,支支吾吾道:“具体有多远不清楚,但想来两三百里是有的,要追上沈大人还需要努力。” 张苑骂骂咧咧:“咱家没努力吗?大晚上连觉都没睡,硬撑到现在,这会儿全身就跟散了架似的……派人去洛阳,通知河南巡抚和布政使司衙门,让他们去开封府城汇合,总之咱家到了开封要见到人……就算沈国公离开了,咱家也只认开封,不想再折腾了。” …… …… 沈溪连夜抵达开封府府城外。 沈溪没有进城,而是带着赵铭愈等官员于城外视察临河搭建的难民窝棚区,并且决定当晚临时加派放粥。 随着汹汹篝火堆燃起,难民们走出窝棚四处打望,听闻钦差大人沈国公前来赈灾,并且当晚会施粥,顿时欢呼声四起。 这些用来赈济的粮食并非出自开封府府库或者士绅豪门,而是来自地方商贾。 沈溪抵达前,商贾代表出城迎接,并且将先行筹措的上千石粮食运出城来,供沈溪调遣。 这让开封知府赵铭愈始料未及,等他看到从城门洞鱼贯而出的一辆辆运粮车,侧过头对旁边的属官问道:“去查查,那些下九流的商贾要闹什么?之前跟他们讨要粮食不得,怎么现在主动把粮食送来了?” 沈溪亲自查看灾民的情况,除了派粥外还要分发粮食,但大多数灾民没有第一时间领到。 一来时间仓促,二来灾民需要登记造册,防止有人冒领,难民营这边只是灾民的一部分,大多数百姓还在灾区没过来,此外滞留夜宿城内街巷的灾民,也需要考虑。 最重要的,沈溪手头粮食不足。 “沈国公,哪怕有千石粮食,可灾民至少十几万,一人分不上一斤啊。”赵铭愈见沈溪一来便热心赈灾之事,不由上前提醒。 沈溪道:“现在确实只有千石粮食,但开封府周边聚集了十万灾民吗?各地灾民并非都往开封府城来,再者后续还有粮食送来,现在要先安定人心,让百姓知道朝廷救灾的决心……难道你赵知府对此有意见?” 沈溪跟之前于驿馆相见时的和颜悦色不同,此时神色严肃,大有问责追究之意。 赵铭愈当然知道他在救灾上糊弄居多,做实事少,哪怕热心救灾,也只是面子工程,后续难民连城门都不得入,更有人被赶出开封府地界,赵铭愈生怕被沈溪追究,不敢继续发问。 恰好此时,马九骑马过来,大声道:“大人,开封商会派来的代表说要请见您。” 赵铭愈提醒:“不过是群投机取巧的商贾,他们之前救灾毫无作为,只是趁着您来才拿出一些粮食,这些粮食还不知从何得来,是否干净,或许只是一些陈粮,不如让下官去打发他们。” 沈溪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让马九从堆砌得像座小山般的米袋堆里随意取下一个米袋,当众打开,他上前伸出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米,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摊在手心送到赵铭愈面前:“赵知府看看,这是陈米吗?” 即便是在夜晚,火把照映下,赵铭愈也能看到那确实是好米。 “这……” 赵铭愈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一袋粮食而已,不能以偏概全。” 沈溪将米放回到米袋中,叹息道:“地方商贾肯救灾,本官当然要见,开封士绅代表本官也要见……朝廷赈灾粮食需要十天以上才能运到,这些天的赈灾要靠地方存粮大户相助,赵知府这次提供方便,让他们运送粮食出城,已是大功一件。你随本官去见见这些人。” 赵铭愈道:“下官是否要派人进城通知士绅们?” 沈溪看着远处:“先见商贾,至于地方士绅,可以等明日一早再见。本官有些疲累,进城后先行休息,后续事项等明早再作安排。” …… …… 沈溪的确太过疲累,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拖着几乎迈不动的双腿去见地方商贾代表。 为首者正是之前帮忙筹措粮食的开封商会会长吕梁霖。 “草民参见沈大人。” 吕梁霖带着两名商人来见沈溪,见到沈溪近前,直接跪下来磕头。 沈溪摆手道:“不必多礼,赈灾之事刻不容缓,起来说话吧。” 吕梁霖站起来,看到沈溪身后的赵铭愈,明显吓了一跳,赶忙又拱手行礼:“参见知府大人。” 赵铭愈板着脸道:“不必多礼……沈国公已到,今后但凡救灾之事,一切听从沈国公调遣……” “是,是。” 吕梁霖本来想从怀里拿出什么,但发现赵铭愈在沈溪身边,不敢妄动,这一幕清楚地落入沈溪眼中。 沈溪道:“赵知府先去安排赈灾之事,城门暂时开启,让老弱妇孺好好休息。” 赵铭愈为难地道:“大人,现在城里已容纳不下更多灾民,是否就让他们在城外歇宿?” 沈溪板着脸道:“若是连老弱妇孺都得不到妥善安置,本官来此的意义何在?赶紧去安排……马将军,你去协助赵知府。” “得令!” 马九毫不含糊,提着马刀过来,如豺狼般恶狠狠地打量赵铭愈。 赵铭愈不知道这个“马将军”是谁,但见马九态度,便觉来者不善,赶紧按照沈溪的吩咐去开城门,安排部分难民入城。 等赵铭愈带人离开后,沈溪才看着吕梁霖以及他身后的商贾代表,“本官刚抵达开封城,尔等便借出粮食,帮助本官赈灾,实乃体恤民情之举。你们之前的来信,本官看过,既然你们在赈灾中立下大功,本官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沈溪如此说,等于同意开封府地方商贾参与新城建设,获得新城生产的工业产品的销售权,加入到由沈溪主导的全新商贸体系中去。 吕梁霖惊喜交加:“这些粮食,都是我等捐给朝廷的,不是借。” 沈溪道:“规矩怎么定的便怎么执行,想来本官做事的风格你们有所耳闻,借的东西必不会亏欠。现在是非常时期,但凡肯为朝廷,肯为本官,肯为百姓着想之人,本官都要让他得到实惠……这也算是承诺吧。” “谢大人,谢大人。” 吕梁霖很高兴,但始终沈溪所做不过是空头许诺,不能让他这样精于世故之人完全信从, 沈溪再道:“明日上午,本官会在城中会见城中商贾,借粮借物资之人,都可以来见。没有具体标准,一切就由吕当家安排。” 吕梁霖这下更高兴了:“大人,现在城里要瞻仰您威仪的人不少……” 沈溪道:“那就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让他们都来,有些事当面商定为好,本官会拿出切实的措施让你们安心。该打欠条便打,该给什么便利也会给你们,就当这是一桩买卖,双方互利共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2章 先解燃眉 沈溪没有对吕梁霖做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许诺,具体开封府的商贾想用粮食换得什么,还要当面去谈。 正如沈溪所言,他把这次跟开封府地方商贾的合作当成是一次买卖,商贾拿出粮食,甚至广觅货源,代为筹措,而他则给这些商人足够的好处,让商人们事后可以把付出的一切赚回来,而且给予绝对的利润。 看起来双方都亏了,但其实是双赢,毕竟眼下救助百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什么比挽救人的生命更重要。 “尽可能地发动更多人来为赈灾服务,商贾们资金和粮食物资等都不缺,门路也有,若是给予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便会不遗余力为此奔走,那就可以最大程度缓解灾情。不能只任那些混事的官员瞎折腾,光听到吆喝了,却没见任何成效……水火无情,灾民无法完成自救,现在只能发动更多愿意付出之人。” 沈溪对连夜紧急追赶来的云柳如此解释。 云柳觉得沈溪是在赔本赚吆喝,毕竟新城的产品属于独家生意,外人轻易涉足不得,此番却要拿出来与人分享,就像是签订城下之盟。 云柳跟沈溪同乘一车,进城的路上,她直接了当地道:“大人不用担心这些人的诚意,若是别的达官显贵做出许诺,他们根本不会理会,但现在是大人的承诺……您在朝中威望如日中天,您在民间风闻极佳,履任地方时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商贾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肯定会全力支持您赈灾。” 马车里,沈溪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笑着说道:“人都是为趋利而活,这无可厚非。只要他们相信我,愿意借出身家来赈灾,我还能奢求什么?回头就算是赔双份给他们,其实我也是赚的,能多救百姓一条命,就是功德无量,又何必在意利益上的得失?” 最开始沈溪还能轻松笑笑,但到最后沈溪已笑不出来。眼前的灾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这也跟地方上有意瞒报有关。 地方官为了那顶乌纱帽,为了仕途顺利,尽可能把大灾说成是小灾,这样他们就可以推卸修筑水利工程不利的责任,但如此一来朝廷赈灾款项就会少下拨,导致更多的百姓因受灾而流离失所,饥饿交加,失去生命。 云柳道:“大人,现在灾情最严重的是黄河北岸……因大河阻隔,大部分灾民无法南下,听说北岸上百里都被大水淹没,直接导致黄河下游地区水位下降,从运河转黄河水道的船只只能到归德府便无法再靠前。” 沈溪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闭上眼:“你马上派人去北岸查看情况,尽快修复堤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黄河改道……有了粮食,下一步就是雇佣灾民,以工代赈,把黄河修到十年一遇甚至五十年一遇的水准,确保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黄淮地区不再受洪水困扰。” “事情紧急,必须尽快投入人力、物力抗洪救灾,现在大水只是淹了一百里,若不及时整治,可能就要淹二百里、三百里,更多百姓将无家可归。” “明白。” 云柳干练地道。 哪怕她刚回到沈溪跟前,也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就像一头雌豹,随时都有攻击性。 沈溪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轻声细语:“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把事情安排下去后,就赶紧休息。养足精神,跟我奋战几天,把抗洪救灾的事落实,我们就北返。” “大人不在灾区久留?” 云柳不知沈溪安排,听到这话非常意外。 沈溪点头:“多留只会生出事端,不如抓紧时间把事情打理好。通知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司,让他们火速来见,照理说他们才应该是河南地方出面跟我接洽之人,而不是由开封知府代劳!” 沈溪到驿馆后简单处理了下公文,睡意袭来,合衣上床,很快便沉沉入睡,倒是地方官员们患得患失,夜不能寐。 开封知府赵铭愈回去后便召集紧急会议,他先跟同知、通判以及留滞开封府的各县县令商议,随后又把地方士绅以及城里影响力较大的商贾召集起来,告之当前面临的情况,也就是俗称的通气会。 “吕当家,本官之前跟你们征调粮食,用于救灾,你们百般推脱,为何沈国公一来,你们就主动拿出钱粮赈灾?可是未将本官放在眼中?” 赵铭愈很生气,如果钱粮充足的话,他完全自己就可以完成赈灾壮举,在沈溪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施政能力,结果却一事无成。现在这些商贾越过他跟沈溪接触,简直是在打他的脸,胆大妄为之极。 周围那些官宦人家的代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身边这帮不入流的商贾。 本身这些官宦家族也都经营商铺,跟今日与会的商贾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此时心想:“这群人平时精明无比,简直用锱铢必较来形容也不为过,为何在赈灾问题上如此豁达?难道只是慑于沈国公的淫威?” 吕梁霖恭敬地道:“知府大人明鉴,我等乃是收到沈大人的亲笔来信,不得不如此行事。” 赵铭愈皱眉:“沈国公何等尊贵,岂会给你们写信?此等事如何让本官相信?” 在赵铭愈看来,一群下九流的商贾,别说沈溪了,就算地方上的世家大族都不愿跟他们多接触,怕玷污门楣,对于沈溪亲自写信这种事他绝对不信。 吕梁霖道:“正是如此,沈大人还派出特使跟我等接洽……我等身份卑微,哪里敢拒绝他的要求啊?” “几时发生的事情?为何本官不知?信在何处?”赵铭愈往旁边幕僚身上瞟了一眼,大概是在怪责幕僚获悉消息滞后。 吕梁霖诚恳地道:“信函被沈大人派来的特使带走了……此事千真万确,赵大人您该看到沈大人的态度,便知草民所言非虚。” 赵铭愈眉头紧皱,仔细思考吕梁霖的话,觉得事情应该是真的。 “当时沈国公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安排事情也是井井有条,应该早就跟这些商人打过招呼,且有心理准备。再者若是沈国公真写信给这群人,一定怕被人知晓,引为笑柄,信函自然要带走……如此就算朝中有非议声,也没人能拿出证据来。” “赵大人,看来此事是真的,他们响应沈国公号召,积极捐献粮食,实乃体恤百姓疾苦之举,官府应该予以嘉奖才是。”旁边有士绅代表帮腔。 士绅们一个个得意洋洋,心中所想都是遇到灾情自然是让这些低贱的商人来背锅,最好是把这些家伙的家产通通没收用来赈灾,只要沈大人不跟我们伸手便极好。 赵铭愈道:“听说你们现在还在筹措粮食,诚意不小啊。” 吕梁霖叹道:“赵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沈大人乃商贾之家出身,曾为汀州商会少当家,他说跟我等借,我等相信;再者朝廷会调拨赈灾粮款过来,到时必定会补上,我等就算倾家荡产,也算为灾区百姓尽一份心力。” “是吗?” 赵铭愈打量战战兢兢的吕梁霖等商贾代表,他对这些商人说出如此忠君体国之言不太相信。 吕梁霖道:“请赵大人和诸位大人明鉴。” 赵铭愈摆摆手,很不耐烦地道:“既如此,那你们明日把粮食运到知府衙门,本官会派人把你们的粮食接收,再送到灾区。” 吕梁霖赶紧道:“不可啊,大人,沈大人有言在先,明日要跟我等见面,可能到时还会过问此事。” 赵铭愈冷笑不已:“沈国公何等身份,见你们一次已算给足面子,他说还要赐见,你们真能覥着脸前去赴会?沈国公为抗洪救灾,接下来必定公务繁忙,无暇他顾……这件事本官便做主,替你们推了。” 经赵铭愈这一说,吕梁霖等人面如死灰,这些人本想通过跟沈溪合作,获得利益,但如果接下来见不到沈溪,那很可能他们一文钱赚不到,而之前已拿出来的粮食也有很大可能血本无归。 旁边有府衙属官小声提醒:“赵大人,这么做不妥吧?是否先请示一下沈大人?” 赵铭愈一抬手:“此事本官完全可以做主……本官乃开封府一方父母官,有关地方募捐粮食及调运,属份内之事,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惊扰沈国公吧?本官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你们都听清楚了,这次沈国公来到开封府,有言在先,地方自行筹措赈灾粮款,若谁不从,到时兵丁临门,别说本官不近人情。” 这下除了吕梁霖等商贾外,连那些世家大族的代表脸色也都变得很差。 沈溪说的是借粮,而赵铭愈说的是“募捐”,这二者间差别太大了,本来那些商贾还想倾尽家财赈灾,现在经赵铭愈这一说,都开始考虑及时止损的问题,没人会无私到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谨遵知府大人号令。” 几名跟赵铭愈走得近的士绅站了出来,行礼领命,就此奠定基调,如此一来没人再敢站出来出言反对。 …… …… 吕梁霖带着几名商贾代表出了知府衙门,忧心忡忡。 一人追上来,向吕梁霖询问:“吕当家,现在当如何是好?沈大人那边说得是很好,但问题是现在是赵知府拒不认账,好像还想强行出头,阻止我们跟沈大人相见。” 吕梁霖道:“以前都说官官相护,现在看来,未必如此……沈大人跟赵知府意见就相左……以老夫看来,沈大人绝对不是诓骗我等,否则他也不必允诺明日相见。” 另一人亦步亦趋,问道:“或许沈大人从一开始就不想见我等,只是碍于面子,现在借着赵大人的口把话说出来?有没有这个可能?” 吕梁霖回头往说话人身上看了一眼,皱眉道:“那你希望沈大人言而无信吗?” 那人叹道:“不是鄙人非要如此说,实在是有些事不受我等控制……想那沈大人位高权重,何必跟我等商人纠缠太深?还不是看中我们手上有粮才虚以委蛇?真以为沈大人会对我等另眼相看?” 这下吕梁霖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没有功名傍身的商贾有多低贱,这在农耕社会根本得不到认同。 旁边又一人道:“看来现在我们不能拿出太多粮食,不然可能真的血本无归。” 吕梁霖摇头,道:“这么好的机会,若错失,以后就就再也没了……沈大人到开封,实乃千载难逢的机遇,我们要想方设法得到他的认同……之前不是说要全力以赴吗?怎么现在都打起退堂鼓来了?” “这个……”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没有自信。 吕梁霖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直接论定不太合适,最好是找人跟沈大人那边打声招呼。既要让沈大人满意,又不能落了赵知府威风,毕竟咱以后还要在开封府做营生,除非各家不想过日子了。” “嗯!” 周围几人都默默点头,觉得吕梁霖言之在理。 无论多么希望沈溪能为他们做主,总归沈溪是外来人,而赵铭愈再霸道那也是地方知府,是他们的父母官,以后他们要在赵铭愈管辖的地界做买卖,作为社会中下层的商贾,没办法跟地方官相斗。 …… …… 沈溪睡得很晚,起来得却很早,没到天亮他已起身漱洗,得知赵铭愈昨夜在知府衙门召集会议,商议今日征粮之事。 云柳介绍完详细情况,补充道:“……卑职于早些时候派人跟城中商贾打招呼,让他们不必在意知府衙门的通告,一切以大人所说为准。天亮前,也派人到各处张贴了告示,算是警告开封府不要乱来……若卑职处置不当,大人尽可责罚。” 沈溪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不妥,你做得很好啊。” 云柳好像是在认错,道:“卑职感觉这么做,可能会跟知府衙门那边产生一定嫌隙,到时赵知府可能不会再协助我们赈灾。” 沈溪笑道:“赵铭愈这个人虽然做事武断了些,但以我所查,他不是贪官,或者说他贪恋的是名望和政绩,而不是钱财,只要让他知道好好赈灾有功劳可拿,将来在我照顾下,他在朝中有所作为,还是会尽心尽力办事的。” “原来如此。” 云柳低下头,认真思考赵铭愈的品性,发现情况还真是如此。 沈溪伸了个懒腰,道:“昨夜虽然没怎么休息好,但今天依然不可懈怠,该做的事要立即进行……一早派人出城监督派粥,同时让开封府组织民众上河堤修筑堤坝,尽快把黄河缺口堵住。” “经过这一夜,城外又该增添几千灾民,必须通过科学引导,把力量都用在抗洪救灾上。” 云柳谨慎地道:“粮食可能会不够。” 沈溪点头:“之前送出城去的粮食肯定不够,但若加上今日筹措的,应付眼前的灾民,让他们可以有食物果腹,应该没太大问题。” 云柳想了想,跟着点头:“只要能撑过这十天半月,后续钱粮物资就应该来了。” 沈溪这次却摇头:“之前我跟地方说,十天左右朝廷就能把钱粮调来,不过是最乐观的估计,以我看来,很可能二十天到一个月都未必送到……而要把救灾之事彻底稳定下来,可能要一到两个月。” “那……岂不是要饿死很多人?”云柳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沈溪点头:“所以眼下必须要靠地方自救,如果那些有存粮之人不肯拿出粮食,逃难的灾民连树皮、野草都被啃光,那时光靠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吆喝,对于灾情无计可施。现在我不管是否开罪地头蛇,只要能把灾救了,还不失格,那就算是使出一些非常规手段也在所不惜。” 云柳坚定地道:“一切听凭大人调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3章 早去早回 赵铭愈到底不敢明着跟沈溪作对。 沈溪坚持要接见地方商贾,且开封府跟城中商贾索要钱粮的命令刚下达就被喝止,这让赵铭愈心中很是懊恼。 本来沈溪要先见地方官绅,再见地方商贾,但发生昨晚的事情后,沈溪直接进行调换,先见地方商贾,再见官绅。 赵铭愈本来还想看看沈溪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却被告知此番会面不允许外人参加,甚至连地方官府都不能派人与会。 赵铭愈能在开封府这样的要地担任四品知府,能力还是有的,转眼就想出办法……他先跟参加此番会见的几名商贾打招呼,让他们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出来,如此就可以知道沈溪的计划是什么。 可惜这次会面中,沈溪并不打算亲自跟这些商贾商谈细节,只是出场充了回门面,表达了对开封府地方商贾的重视,并当众做出有借有还并会给予重酬的承诺,最后由云柳跟他们协议细节。 沈溪率先离开喧嚣的场地,来到开封府衙,准备见一见赵铭愈,稍后一起出城赈灾。 “沈国公,现在外边乱得很,灾民聚集在一起,又脏又臭,您大可不必亲自出城,让下面的人走一趟处理事情便可。” 赵铭愈面有难色。 昨日沈溪到开封,他作为地方级别最高的行政官员,别无选择,跟着沈溪在灾民中走了一趟,主要是想在沈溪这个吏部尚书面前表现出他亲力亲为、踏实苦干的良吏形象。 现在已做过表面文章,他觉得完全再没必要再惺惺作态,躲在后方掌控大局便可。 沈溪皱起了眉头,道:“赵知府如果不想去的话,本官单独前往也可。” 赵铭愈赶紧改口:“不过是城中有一些琐碎事务,下官本想留在府衙处置,但既然沈国公坚持要去,下官定当陪同。” …… …… 赵铭愈人跟着沈溪出了城,心里还在惦记城内驿馆内聚集的商贾,他很想知道沈溪的手下跟那些商贾达成了什么交易。 一直到中午,才有知府衙门的吏员出得城来,到了河堤上,想跟赵铭愈通报情况,此时沈溪正拿着望远镜看黄河对岸的溃坝口,周边围着密密麻麻的灾民,说话很不方便。 赵铭愈晃眼看到手下在远处招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凑到沈溪跟前,小声道:“下官有点事去处理一下,沈国公先请自便。” 沈溪放下望远镜,先看了下四周,然后冲着赵铭愈点点头,赵铭愈匆忙往通风报信者走去。 与此同时,熙儿已带着城内消息出来,上了河堤,直接来到沈溪面前,“大人,事情都商议妥当了,城内商贾愿意拿出四万石粮食,以年前遭灾前的价格卖给我们。回头我们补给他们银两便可。”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条件呢?” 熙儿愤愤不平地道:“他们想跟咱做买卖,请大人把新城制造的工业品,交给开封商会下属的商家经营,垄断河南之地的买卖。他们还想派出一些人到新城开铺子,销售河南这边的土特产,也给河南的富裕劳动力,寻找一个出路,希望大人能准允……真不知好歹!” 沈溪白了熙儿一眼,没好气地道:“他们肯拿出四万石粮食来,算是解决了我的大麻烦,他们开出的条件,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如此我反而不想让他们吃亏……回头多给他们一些好处,首先在新城划拨一块土地出来,供他们修筑楼馆会所,成为河南商会的驻地。” 熙儿惊讶地道:“大人,咱们已货款两清,给予一定优惠即可,又何必太过呢?” 沈溪道:“难道你以为光靠开封府一地商贾,就能把眼前的水灾给救了?我现在是想让河南各地的人看到,谁跟我合作,我就可以给予他们足够的好处,甚至他们不要的,我也会主动给他们,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但若谁想玩花头,我就让他们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熙儿想了想,点头道:“大人这是要收买人心啊。呃……卑职说错话了。” 沈溪笑道:“就是收买人心,倒也不用遮遮掩掩,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当然他们要抱有诚意把我想要的给我,这就是双赢的合作。马上进城通知他们,一天内要把其中一半粮食送出来,派出人手,帮我运到黄河北岸受灾严重的地区。” 熙儿道:“那大人,不用征调官府中人帮忙吗?” 沈溪微微摇头:“知府衙门的人指望不上,地方卫所和巡检司的人倒是可以征调,现在出了大灾,除了修复河堤,赈济灾民,还得防备事后出现大规模的瘟疫,还要防备民乱发生。” 熙儿笑道:“有大人在,保管那些小毛贼不敢生事。” …… …… 赵铭愈在得到手下传报后,心中无比惊讶。 他很清楚四万石粮食意味着什么,哪怕是开封府府库最充盈的时候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 “这可是六七百万斤粮食……这位沈国公出手果真非同凡响。” 赵铭愈心中无比感慨,但随即脸上涌现疑惑之色,“但问题是……那些商贾真有这么多粮食?还是说在这里空口说白话,欺骗沈大人?” 赵铭愈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沈溪面前,本想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沈溪却径直对其道:“城内各家商户,决定拿出四万石粮食,两日内筹措完毕,用以赈灾。” 赵铭愈有些错愕:“啊!沈大人怎如此直白便告诉我,一点儿隐瞒都没有?早知道如此的话,我就不必花费心思找人打听,若是让沈国公知道我的小动作,可不好解释。” 赵铭愈连忙道:“沈国公您可要考虑清楚,比起江南之地的富商,开封府的商户身家都不那么丰厚,他们哪里拿得出那么么多粮食……别是哄骗你的吧!” 沈溪道:“据他们所言,他们店铺里的存粮大概在两万石左右,听闻黄河决堤,他们立即从周边府县组织货源,但只收购到五千余石精粮,剩下一万五千石都是玉米、番薯等粗粮……有了这些粮食,开封府周边的灾民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这倒是……” 赵铭愈想了想,四万石粮食的确能解决大问题。 明朝的一石大约重一百五十四斤,这个斤不是后世五百克的斤,而是近六百克一斤,如此一来四万石就相当于后世近四百万公斤,按照灾荒年一人一天一斤计算,可以供十万人吃七十天,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 沈溪再道:“按照计划,接下来本官要去见一下城中豪绅大户,他们手头土地多,存粮也应该多才是。” 赵铭愈赶紧道:“是否现在就派人去通知?” 沈溪摇了摇头:“现在看来,这些人暂时不见为好,指望他们拿出粮食太过艰难……之前赵知府不也没让他们屈从?” “啊?” 赵铭愈没料到沈溪对城里发生的情况居然也是门清,猝不及防之下,面对此番另有所指的话,无从解释,支支吾吾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豪绅们固然家大业大,但此番他们也遭了灾,实在没办法强求。” 沈溪道:“以本官所知,开封府主要沃田都在黄河南岸,开封府修筑河堤,也一向是把南岸河堤修得更高更牢固,同时每年疏浚河道的淤泥,也多用在南岸肥田……本官没说错吧?” 赵铭愈一听,感觉沈溪有问罪之意,连忙解释:“沈国公明鉴,这些事下官不太清楚……下官乃弘治六年进士,之前辗转京城、陕西、蜀地多处做官,履任开封知府时间不长……河堤这两年内虽然加固过,但修河主要是由河南巡抚衙门负责,地方官府只是按照上面命令办事。” 沈溪微笑着说道:“赵知府别担心,本官不是追究河堤哪边修得更牢固,现在灾情发生,应该想如何救灾,以及日后如何避免……至于决口的责任,自然是要先等河堤修复以及赈灾完毕后再说。” “是,是!” 赵铭愈一脸惊慌之色,思绪一时间没从沈溪的问责中走出来。 沈溪再道:“城中那些豪门大户,就算有存粮,估计也不会拿出来,本官不可能强行征粮,现在这样……城中商贾愿意拿出银钱来购买,力争把凑集的粮食总数提高到六万石,毕竟修复河堤是体力活,成年人一天吃两斤粮才有力气干活……可在灾前市价上加上两成,从豪绅大户手中购买……赵知府意下如何?” 赵铭愈想了想,摇头道:“沈国公之意,下官能够理解,不过目前粮食价格上涨何止一倍?想以低价收粮,有些不太现实。” 沈溪沉吟了一下,又道:“只要不太过分,本官可以满足城里士绅的要求,但差额部分,要等赈灾款项调拨来后才能补足,但现在只能给出如此价格。同时本官可以给个准信,这两年地方赋税,本官会尽量争取减免,开封府受灾地区民众将会得到妥善安置……有百姓才有需求,洪水退去后豪绅们的土地也需要人耕种,保百姓就是保自己,希望他们三思而后行。” 赵铭愈没有反驳沈溪的话,他觉得这一切跟他关系不大,他只是中间人罢了。无论沈溪做如何决策,最多是让他去传个话,是否同意,或者那些豪绅大户有什么反对意见,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赵铭愈道:“如此说来,下一步沈国公不去跟他们见面,转由下官代劳?” 沈溪摇头道:“见面之事,交给本官带来的人做,赵知府只需回去后传达到位便可……城里应该有政务亟需处理,本官便不挽留了,赵知府请便吧。” 赵铭愈很意外,心想:“之前我不想来,你非让我来,现在我不着急走了,你却要赶我走?这是何道理?” 赵铭愈道:“下官还可以陪同沈国公多视察一下,不过这里到底不是溃堤之地,若想知道灾情具体如何,怕是要过黄河北岸才行。” 沈溪闻言往北岸看了一眼,轻叹:“赵知府一言中的,本官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早些时候本官已派出人到了河对岸,现在北边赈灾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相信要不了多久民众就该上河堤筑坝了……” “为一劳永逸地解决黄河水患,本官已从江南调拨大批水泥运来灾区,绝对不允许黄河成为悬在两岸人民头上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下来……黄河水患,必须自本官手里根除。” “啊!?” 赵铭愈没料到沈溪做事干脆利索,居然这么快就派人深入灾区去了,甚至没跟知府衙门要人。 沈溪道:“一年下来,地方上要用到的赈灾粮款绝不在少数,而救灾也非数日之功,修河坝以及确保百姓吃口饱饭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防止瘟疫的发生,以及后续民生恢复,本官在地方停留的时间不会很长,剩下的事情主要还是要由你赵知府来完成。” 赵铭愈越发迷糊了,满脸茫然,但他还是行礼:“下官必当竭尽所能,让灾区百姓早日安居乐业。” …… …… 临清州,朱厚照还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过这会儿他有点想回京城了。 因之前跟下边的人通过气,表示要等沈溪回来一起走,以体现对沈溪的礼重,使得他不好意思反悔。 这两天时间,他对河南灾情有了几分热情,除了询问小拧子外,还把之前备受冷落的张永叫到身边来问话。 不过朱厚照更在意的,还是江彬和许泰的归来,与此同时,跟沈溪在徐州作别,到朱厚照跟前复命的钱宁也快到了。 “钱宁说他要到临清来?” 朱厚照听说钱宁要回来,有些意外,当着张永和小拧子的面,皱眉不已,“朕不是让他留在沈尚书跟前效命?这边可没什么差事让他做。” 张永听到这话,心里琢磨开了:“钱宁之前被陛下冷落,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但听陛下口吻,好像只是被调派出去做事。现在钱宁又重新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权势不小,若也投奔沈大人,沈大人可说兵强马壮。” 张永道:“陛下,钱指挥使回来是为复命,他特地派人前来通知,说这两天就能抵达。” 朱厚照点点头:“那江彬呢?他几时回来?” 听到江彬的名字,张永有些发愁,显然相对于钱宁,他更忌惮皇帝对江彬的恩宠,当下道:“江大人尚未有消息传回,不过想来快到了吧。” 朱厚照点头:“朕要回京城,不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这边赶,不过既是一起出来,一起回去也说得过去……赶紧催促沈尚书,尽快完成差事,若是暂时完不成,便交给地方官处理,朕不希望朝中重臣在灾区耽搁太长时间。” 张永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小拧子,这才请示:“陛下,那是否发上谕催促?” 朱厚照道:“这是当然,还有就是看看朝廷调拨的银两和物资是否及时运去……灾区百姓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朝廷,他们得生产自救,还有就是地方上得发动起来,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力出力,沈尚书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变不出粮食,早去早回最好不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4章 举报 张永并未得到太长面圣时间。 过了几个时辰,他才有机会单独跟小拧子相会,小拧子看上去明显有些不悦,显然对张永面圣之事耿耿于怀。 小拧子道:“这下你满意了?陛下召见你,乃咱家一力促成,现在就看你是否有能力扛起司礼监的差事。” 张永赶紧行礼:“鄙人感激拧公公提携。”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咱家不用你感激,把事情做好便可。先跟你打声招呼,陛下想回京城,希望沈大人能早点儿回来……还有江彬和钱宁即将回来,哦,还有个许泰,不那么好对付,以前他们在陛下跟前都得过隆宠,且行事胡作非为……” 这次小拧子来见,气势比以往强了不少,主要是觉得张永能成功见驾,全是他的功劳,同时还感觉自己吃了个暗亏,把皇帝的恩宠分了出去,。 张永对小拧子毕恭毕敬,无论小拧子说什么,态度又如何倨傲,他都拿出一副恭敬领命的模样。 小拧子最后道:“陛下对之前派沈大人去灾区之事后悔了。现在看来,陛下对于张苑回不回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那家伙最好是留在灾区别回来……咱家还是那句话,若是能让他犯下大错,就是咱上位的机会。” 张永道:“不知拧公公有何好建议?” 小拧子生气地道:“咱家能有何好建议?出谋划策不是你的本分吗?这次张苑一直咬着沈大人的尾巴赶路,却怎么都跟不上,咱们正好想办法让他滞留在半路,让他懈怠公务,再想办法找人贿赂,等他中饱私囊罪证确凿再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张永皱眉:“他以前中饱私囊的事没少做,就怕这种事陛下不会太过在意。” 小拧子冷笑道:“换作平时,对他当然没太大影响,但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沈大人也断不会容许他在朝中乱来,灾情紧急,他还想着贪污受贿,丝毫也不顾灾民死活,陛下能放过他?只要他出事,绝对是墙倒众人推……” “明白,明白。” 张永恍然道,“现在情况就是……就算他想洁身自好,咱们也想办法设个圈套让他往里钻……以他的贪婪,只要咱们挖个坑,他绝对忍不住会往里边跳。” 小拧子笑着道:“咱家就是这个意思……他的脾性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不想进坑都不行……我们可以在后面推他一把,让他跌得更惨一些……” …… …… 小拧子很清楚,自己最大的弊端便在于人脉不行。 有着皇帝的宠幸,时刻服侍君前,看起来地位显赫,但苦于朝野没有几个朋友,人脉几乎为零,使得做事很不方便。 这次他帮张永一把,也是有考量的,最大的动力莫过于想利用张永在朝野的影响力,在赈灾这件事上着着实实坑张苑一把。 哪怕张永知道小拧子是在利用他,也会乖乖照办,在对付张苑这个共同的政敌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会儿作为事件主角的张苑,还在赶路,但在经历前几日星夜兼程后,他已明显放缓脚步。 一来张苑的确是累了,二来是他知道沈溪进了开封府城,觉得只要按照既定计划行进,沈溪一定会在那里等他,耽误不了大事。 但他不会料到,沈溪没有等他的意思,甚至可说目中无人……沈溪行事根本就不会考虑张苑来没来,毕竟他做事完全不需要张苑居中传达,甚至连皇帝具体是怎么个意思他都不需要在意,抗洪救灾就像是他沈溪一个人的事情,所有决策都可一言而决。 短短的三天时间,沈溪处理完事务,有意就此离开,因为他得知朱厚照心浮气躁,想早些返回京城。 此时开封府城内,经过地方商贾相助,沈溪已筹措到足够的粮食,如此以来可以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快速修复决堤的河堤并且加固加牢,由于水泥投入使用,相信以后的黄河水患会减少很多。不过现在他还不能掉以轻心,便在于受灾百姓实在太多,比地方上呈奏的更加厉害。 哪怕他手上有了足够的粮食,但布帛和药材依然非常缺乏,他不得不依靠掌握的商贸体系帮忙调运,但这需要时间。 但他不可能继续留在开封府等候,此时他更想去黄河北岸的受灾地区看一看。 沈溪渡河北上的前一天晚上,赵铭愈来见,神色紧张:“沈国公完全没必要亲自往北边去,实在太过危险……现在水患未除,万一上游再来大水的话,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沈溪眯眼:“黄河以北的情况如此严重?” 赵铭愈道:“可能不止于此……现在受灾百姓基本都已离开灾区,哪怕您去了,所见也不过是大水浸泡的惨烈景象,水面随处可见漂浮着泡涨的尸体,瘟疫横行,您去了可能会染病在身。” 沈溪道:“照赵知府这么说,本官还非去不可……赈灾是一方面,抗洪则是另一方面,必须双管齐下……本官代表天子视察灾区,哪里敢糊弄了事?怎么说都得去对岸看一看,了解实际情况,才好跟陛下奏对!” “这……话虽如此,但这些事情不该是地方官员来做吗?之前沈国公也说过,抗洪救灾的事情会委托下官,怎到现在偏要固执己见呢?”赵铭愈体恤有加,生怕沈溪出什么意外,一再苦口婆心劝解。 沈溪笑了笑:“赵知府有心了,但以本官看来,既然要抗洪救灾,就必须跟百姓同甘共苦。若把什么事都推给别人,那本官前来灾区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 赵铭愈不知该如何劝说,更不敢把话题深入,因为他自己不想离开开封府这样一座可以护得他周全,即便是在洪灾严重的情况下小日子依然过得很安稳的城市。 沈溪道:“本官已调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到开封府,本来本官应该等他们到来后再去灾区,但现在看来实在是等不及了,所以接待之事,就交给赵知府。若按照既定计划,他们应该会在这两天便抵达。” 赵铭愈瞪大眼,道:“这……恐怕……很难等到……” 沈溪笑着问道:“怎么,赵知府认为河南巡抚和左右布政使会临阵退缩,不敢前来?” 赵铭愈想了想,咬咬牙一发狠道:“以下官直言,这两年中原灾情不断,水灾和旱灾交替发生,跟布政使司衙门施政不力有关,尤其是在修造河道上,据说布政使司的官员中饱私囊,贪墨不少银两。” “是吗?” 沈溪眯眼道,“赵知府可知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若是没有证据的话,光靠一张嘴,那就是信口雌黄,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赵铭愈道:“下官绝无信口雌黄,之前河南布政使司衙门派人跟地方征缴修河款项,但下官上任这两年却从未花费银子在修河上,就算修河也是地方自行运作,河南布政使司衙门除了伸手讨要银子,就没做过别的。” 沈溪点了点头:“这件事本官自然会去调查,现在未有定论,赵知府切莫过多传扬,事情有结果前,不能打草惊蛇……当然,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不能凭风闻办案,本官从来都是以理服人……” 赵铭愈赶紧附和:“那是,沈国公在朝中的地位,下官很清楚,您做事的风格民间早有传闻,中原百姓可都惦记着您的好……若非如此的话,地方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支持您赈灾。沈国公实在是中原百姓的万家生佛,百姓全都指望您了。” …… …… 沈溪不想在开封府停留太长时间。 修筑河堤以及赈灾消耗的时间太长,他准备直接取道黄河以北,视察完灾区后走陆路往临清州跟朱厚照汇合。 至于河南布政使司的官员是否存在贪墨的情况,他会详细调查,哪怕他无心这种以整治贪腐为名进行的没完没了的官场斗争,但在中原百姓民不聊生时,他不能让这种蛀虫在河南继续当官。 沈溪带人过黄河后,所见皆是一片泽国,人迹难觅。 非但这次水灾,就算灾前,中原之地也因前几年的灾荒和战乱而导致百姓数量锐减,出现此等情况并不出奇。 “大人,昨天晚上开封府派人过河来,将水面上漂浮的尸体全都运走了。” 一叶扁舟上,云柳将调查来的消息跟沈溪奏报。 沈溪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哪怕他以前见识过很多天灾人祸,也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过,但眼前这种景象还是让他倍感凄凉。 不多时,马九乘船从远处过来,远远地行礼:“大人,经过日夜奋战,黄河决堤的豁口已被宣武卫官兵堵上,大水在未来几日便会消退。此外,开封府衙门派人送了一批物资过来,据说在周围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还有上前上万灾民……基本都是老弱妇孺,有力气的基本都逃难去了。” “嗯。” 沈溪道,“沃野千里居然变成这副样子……养家糊口的东西都被大水冲走,除了那些走不动的人,谁不寻求出逃,以获得求生机会?” 当沈溪把话说出来,非但云柳和马九,就算周边船上的侍卫也为之动容。 沈溪道:“派出人手,把周围可以找到的灾民全部找到,给他们粮食,若有病残之人,一律妥善救治,运他们过河到开封府。” 马九为难道:“大人,您身边所带人本就不多……” 沈溪摇头:“我这边不需要人手,先顾着百姓,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我这边留几个人帮忙传话足矣。” …… …… 是夜,沈溪夜宿黄河北岸堤坝上。 帐篷里,沈溪听着外面黄河浑浊激流发出的咆哮,思绪如同乱麻一般,此时他已完全沉不下心。 “大人,您的上奏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临清州,大概明日中午便可到。”半夜时分,云柳到了沈溪的营帐。 沈溪道:“有朝廷赈灾粮款的消息吗?” 云柳道:“朝廷从各地征调的粮食尚未有任何消息,不过从京城调运而来的银子已在加紧运输中。” 沈溪点点头道:“这些银子,至少能让灾区百姓半年时间内不至于饿死,至于让他们恢复生产……还是有诸多困难。我们自己的东西运到哪儿了?” 云柳道:“还在大运河上,应该会在三五天时间内运达开封府……随着黄河决堤口堵上,黄河水位迅速上升,水运基本恢复正常,加上蒸汽机投入使用,我们货船的运送速度比起朝廷的运输船快多了。” 沈溪叹道:“救灾到底不能靠我一人,可能明日我就要动身前往临清州,剩下的事,便交给地方官府去办。” 云柳赶紧道:“大人,若您不在灾区,谁能保证赈灾粮款一定能发到百姓手中?” 沈溪望着云柳:“不是可以派出人手监督?不要总是把事情往悲观处想,很多事可以妥善解决。现在难得陛下有回京城的想法,我若不回去,长久留在临清,只会给朝廷带来更大的动乱。” …… …… 沈溪心意已决,云柳无法劝说,只能按照沈溪安排布置救灾事宜。 天明后,沈溪带人北去,仅仅一夜,灾区水位便消退大半,许多地方裸露出来,又现出许多尸体。 中午时分,一行到了延津县城,此处没有水淹的痕迹,但灾民云集。 沈溪直接进城,到了县衙,跟县令打过招呼,让灾民可以得到及时救助。 而后沈溪一路往东北,往临清州而去,根本就没等河南巡抚以及左右布政使到来,也没等张苑。 沈溪的离开并不意味着抗洪救灾的结束,相反才刚刚开始……沈溪亲自巡查一趟灾区,短时间内便把救灾事项落实,沈溪觉得自己已尽到了义务,现在他留在灾区等候赈灾粮款抵达已无太大意义,他现在要做的,是把朱厚照带回京城。 沈溪北上途中,路过卫辉府、大名府、东昌府等地,对沿途地方官员做出重要指示,但他没在地方多停留,日夜兼程往临清州而去。 当沈溪即将回来的消息传到临清州,朱厚照精神振奋,笑着说道:“沈尚书就是跟其他人不同,朕让他去赈灾,短时间内就把事情处置妥当。” 若是张苑在朱厚照跟前,一定会发出质疑,说沈溪赈灾未必周全,也可以说沈溪别有用心等等。 但现在朱厚照身前只有小拧子和张永,他们不会故意跟沈溪唱反调,沈溪赶在张苑前回来,他们觉得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张苑被涮了,很可能朱厚照回到京城,张苑还在灾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永道:“陛下,沈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明天夜里就能抵达临清,后天一早就能动身回京师。” “这么快?” 即便朱厚照知道沈溪马上就要回来了,但也没料到沈溪会以如此速度跟他会合。 小拧子在旁笑着说道:“陛下,其实不算快了,沈大人这是惦记着您,还有大明社稷安稳呢。” 朱厚照点头道:“也是,说起来朕也很久没跟沈先生见面了……之前朕领兵出征,其实应该征调他在身边,后来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事……这样也好,朕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回京城了。” 小拧子和张永呵呵呵陪笑着,朱厚照心情不错,又道:“朕今天要跟皇后一起听戏,就不问旁的事了,有事的话你们先压着,等明日再跟朕汇报……朕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回到京城后好大干一场!” 张永和小拧子对视一眼,二人都听出朱厚照话语中蕴含的意思……这位爷跟新皇后和解了,再不复之前要死不活的模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5章 君臣重逢 因朱厚照要跟沈亦儿过“二人世界”,夫妻俩跑去听戏,还指明不用小拧子陪同,小拧子跟张永一起离开行在。 如此一来小拧子也能轻松一些,毕竟这些天他都在皇帝跟前伺候,朱厚照不高兴,他这个奴仆平时也要小心翼翼,时刻都得紧盯着。 “拧公公可有听明白?陛下跟皇后关系和好如初了?”到了临时住所,张永笑盈盈地问道。 小拧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如初?初时是何景象,你可有见过?” 张永一怔,随即笑道:“那自是不知,不过既然陛下跟皇后鸾凤和鸣,咱当奴才的不就有好日子过了么?” 小拧子点了点头:“这倒是句大实话,不过说鸾凤和鸣为时尚早,皇后娘娘也就从昨天开始才给陛下一点好脸色看……咳咳咳……主家的事情本来做奴婢的不该在私下议论。” “无妨,呵呵,无妨。” 张永笑着,意思是他不会跟外人泄露此事。 小拧子再度提醒:“现在沈大人没回来,倒是钱宁到了,之前他想求见咱家,咱家没允许,他可有求见你?” 张永脸上的笑容淡去,点头道:“有的,不过没有拧公公吩咐,鄙人怎会轻易去见?只要咱们不给他机会,陛下记不得有这么个人,他要面圣并非易事。” 小拧子满意地道:“不过有点需要注意,此前他跟沈大人走得很近,很可能已是沈大人的人。还有便是江彬和许泰,他们即将回来……这两位可是大敌,沈大人早一步回来,很可能也是为防备此二人兴风作浪。” “有道理。” 张永道,“要不……咱做点狠的?”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什么狠的?你莫不是要……” 张永凑过去,手里做了个“切”的手势,低声道:“让他们彻底回不来!”说这话时,张永咬牙切齿,杀气腾腾。 小拧子一凛,道:“杀人灭口的事情也能做?不妥不妥……有沈大人在,咱何须担心他俩翻天?若真要做……跟咱家可没关系。” 张永道:“那是自然,这不过是鄙人自作主张,跟拧公公绝无瓜葛。” 小拧子皱眉:“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出了事,你肯定会咬咱家一口……不过,若真要对二人下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现在中原遭遇水灾,想必地方上乱得很,出几个拦路劫匪是很正常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劫匪不仅图财,还要害命……唉!总归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永笑道:“拧公公请放宽心,此事鄙人自然会安排,不劳您多费心。” …… …… 张永和小拧子都怕江许二人回来后影响他们的地位。 不但他俩有此担心,皇帝跟前这帮靠圣宠上位的人也是人人自危,关键在于朱厚照对江彬的特殊恩遇。 张永回去后,马上安排人手,试图半路阻截江彬和许泰。 “公公,该安排的都已安排妥当,这些都是绿林好汉,并非朝廷中人,他们拿钱办事,至于谁让他们做的,他们完全不知,绝对不会牵扯出咱来。”在山东卫所任职的干儿子对张永奏禀。 张永神色阴冷,盯着干儿子的脸:“希望如此吧。咱家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让江彬和许泰回来得圣上眷顾,那咱家之前所做努力就白费了,咱家不过是顺应民意,杀两个奸佞小人罢了。” …… …… 张永预谋刺杀江彬和许泰,一切都在隐秘中进行,但事情却为沈溪提前获悉。 此时沈溪人已到了南乐,再有一天路程便可抵达临清。 于城外驿站歇宿后,云柳把消息传给沈溪。 “大人,张公公如此行径,跟贼寇何异?哪怕江彬和许泰并非好人,但到底有官身,不能如此说杀便杀。若为陛下知晓的话……”云柳说话时,用试探的语气查看沈溪的反应,想知道沈溪对此态度如何。 沈溪却显得无所谓:“刺杀文人或许十拿九稳,但要刺杀两个武将,怕没那么容易……江彬和许泰仇家很多,怎会无丝毫防备?” 云柳道:“那到底是该提醒,还是置之不理?又或者帮张公公?” 沈溪摇摇头道:“这种事我们最好不要参与其中,无论事成与否,跟我们关系都不大……明白吗?” 云柳微微蹙眉,在她看来,江彬和许泰死不死跟沈溪的关系还是很大的,毕竟二人一度在皇帝跟前属于最受宠的存在,对于沈溪于朝中的地位,以及朱厚照跟沈溪的关系,形成很大影响。 云柳道:“卑职明白,卑职会派人去调查此事,将最新情况通报大人知晓。” …… …… 正如沈溪所言,江彬和许泰到底不是普通文人,哪怕身边所带随从不多,但遭遇刺杀时还是表现出了极高的素养。 江彬和许泰都是世袭军户,自小弓马娴熟,尤其是在知晓火器的强大威力后,特意从内库选了几支佛郎机火铳待在身上,尽管夜宿官驿遭遇刺客时,显得异常狼狈,但紧急时刻他们拿出火铳射击,惊退刺客,侥幸捡回一条命,可惜现场没有留下一具尸体,又或者是俘虏什么人。 济宁州驿馆,二人惊魂未定,地方官府派人来查案,却没什么发现。 “江大人,到底是怎回事?为何有人想要我们的命?” 许泰比江彬更害怕,到底他以前的地位比之江彬高,他是副总兵出身,这会儿遭遇危险便打起了退堂鼓。 江彬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手一直在颤抖,道:“定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平安回到陛下身边。” 许泰问道:“不知是何人所为?” 江彬摇摇头道:“暂且不知,以前咱们得罪的人太多了,数不胜数……若说有嫌疑,陛下跟前的张苑,以及司礼监、御马监那帮太监,还有东厂、锦衣卫的人都有嫌疑,他们看我们不顺眼。” 许泰眼珠子转了转,道:“有道理,尤其是钱宁,他现在已恢复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听说他比我们走得快,这会儿想必已见到陛下,重获隆宠……为了维护他在陛下跟前的地位,一定会想方设法置我们于死地。” “对,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江彬觉得许泰言之有理。 许泰紧张地道:“那……这可如何是好?锦衣卫里藏龙卧虎,刚才来的那些人看起来颇有气势,手下功夫不弱,应该是练家子……看样子接下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江彬道:“既然敢来官驿刺杀,行事必然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怕官府追查……不行,接下来我们不能再走官道,更不能暴露行藏……我们最好现在就走,昼伏夜出。这样安全方面才能得到保障。” 许泰张大嘴,苦着脸道:“那就是说,我们连随从都不带?” 江彬没好气地道:“昼伏夜出跟带不带随从有什么关系?该带的人自然要带在身边,不过要伪装成商队的模样,不能顺着运河走……我们先去兖州府城滋阳,然后想想办法往临清赶。” 许泰忙不迭点头:“如此最好,赶紧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去……若是耽搁了,后半夜恐怕还会来人,那时可就呜呼哀哉了。” …… …… 江彬和许泰狼狈逃命。 与此同时,钱宁抵达临清后第一次得到朱厚照召见。 小拧子和张永本想阻拦,但奈何朱厚照主动提出,二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阻拦,而钱宁受到召见时已是下午,距离沈溪抵达临清已不到三个时辰。 朱厚照对钱宁的态度不冷不淡,钱宁则好像见到再生父母一样,跪下来不断磕头。 “……陛下,臣想您啊……呜呜……” 钱宁学精了,以前就知道在皇帝跟前哭这招好使,现在便努力把这门面功夫做到极致,哭嚎个不停。 朱厚照一听,皱起了眉头,心头无比烦躁,连连摆手:“一个大男人,见到朕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朕知道你忠心就行……起来说话吧。” 钱宁擦着眼泪站起来,依然弓着腰,一脸恭顺的模样。 朱厚照道:“朕对你在江南做的事很满意……你的上奏朕基本看过,知道你劳苦功高,回来后好好做事,莫要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说是看过,但其实压根儿就不知情。钱宁自己也知道朱厚照做事有多不靠谱,况且其中大部分奏疏都会被张苑人为阻隔,上密奏根本就不管用。 钱宁心道:“我上奏中,对地方官员贪墨以及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跟倭寇海盗私通之事说得最多,尤其涉及控告魏国公的内容……陛下只说我劳苦功高,却不去惩罚那些人,算是对我的信任?” 钱宁腹诽不已,脸上却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模样,重新跪下,磕头不迭:“臣必当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谁用你赴汤蹈火?要不是沈尚书替你美言两句,你以为朕会用你?” 或许朱厚照太过心烦气躁,在钱宁面前索性直话直说,一点儿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钱宁没料到,刚才朱厚照刚才还和颜悦色说话,表现出对他的器重,转眼间就拿出冷脸,甚至有问罪之意。 但听朱厚照继续质问:“你到江南一年多时间,朕本来指望你好好协助沈尚书平定倭寇,结果你却揪着江南官场一帮人的小辫子不放,不断上报,说他们作奸犯科,罪不可赦……你说,那是你应该查的事情吗?” 钱宁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厚照继续道:“当时你调查到江南有人跟倭寇私通,可能危及朝廷安稳,朕考虑到事关重大,才委派你前去,但其实你根本就是无所作为,所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拿不出人证物证来……难怪频频有人跟朕告状,说你在地方敲诈勒索,还打着朕的旗号行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钱宁越听越不对劲,磕头如捣蒜:“陛下明察,臣绝对没做过此等事。” 朱厚照甩甩手,不耐烦地道:“你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朕现在不想跟你过多计较……既然你能帮到沈尚书忙,现在也回到朕身边来了,那就继续把锦衣卫的差事做好,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这下钱宁不敢再为自己表功,额头贴在地上,毕恭毕敬地道:“多谢陛下开恩,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厚照点头:“下去吧。把张永叫来……” …… …… 钱宁本以为面圣后人生会出现重大转机,一旦正德皇帝恢复对他的宠信,那他将再次成为朝中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但等觐见过后,他才发现自己失势了,哪怕现在依然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有机会面圣,却不可能像以往那般,可以跟皇帝同进同出,甚至同榻共寝……如今君臣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几乎不可逾越。 “看来只能指望沈大人帮忙了。” 钱宁最善于巴结人,他跟江彬不同,对权贵素来敬畏,甘受当权者差遣。 以前对刘瑾,后来对张苑,现在对沈溪,他的态度基本一致,相对而言他还更怕沈溪一些,因为刘瑾和张苑是佞臣,在朝中几乎是以反派角色出现,很难得到认同;沈溪却不同,他履历丰富,素有贤名,广受士林推崇,谁权势更大他能分辨得很清楚。 当晚沈溪抵达临清州,钱宁奉命前出十里地迎接。 沈溪从陆路而来,钱宁带着锦衣卫,恭候在路旁。 见到马队靠近,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主动为沈溪牵马,然后抬头恭敬地道:“大人,陛下派卑职前来迎接……陛下已在城里恭候多时。” 沈溪没有下马,直接问道:“陛下出城来了吗?” 钱宁笑道:“陛下并未出城,于行在恭候大驾。对了,沈大人,您这一路风尘仆仆,太过辛苦,是否需要卑职去为您安排食宿,等吃饱喝足,洗漱一番,再去见驾?” 为巴结沈溪,钱宁现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反正以前伺候人伺候惯了,知道怎么打下手,更明白如何曲意逢迎。 沈溪道:“此等事不劳钱指挥使费心。” “哪里哪里,您有事尽管吩咐。”钱宁表现得非常热情。 不过钱宁明白官场逢迎技巧,懂得进退,不会死揪着事情不放,送沈溪过运河后,脑子里闪现诸多念头。 “沈大人跟旁人不同,他自己就家财万贯,钱财对他来说就是浮云,对于古玩珍藏也没什么兴趣,倒是血气方刚……嗯,应该对女人有兴趣,就像陛下一样!以前对待义父,还有刘瑾等人,不能送女人,眼前这位却是完完整整的男人啊……” …… …… 沈溪进了州城,马上前往行在,觐见朱厚照。 到了大门口,正好碰上从里边出来的张永,张永身后带着几名太监,笑盈盈地看着沈溪,似乎跟钱宁一般,也是出来迎接的。 张永上前,点头哈腰:“沈大人一路辛苦。” 沈溪从马背上下来,站稳后拱手:“久违了,张公公,你这是作何?” 张永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钱宁,这才对沈溪笑道:“陛下派咱家前来相迎,这不……陛下跟皇后正在里边设宴,准备为沈大人接风洗尘么?” “嗯!?” 沈溪不由皱眉。 皇帝招待宾客不稀奇,但拉着皇后一起出来招待宾客,明显有违大明祖制,不过既然皇后沈亦儿是他的亲妹妹,一切又显得稀松寻常。 沈溪一伸手:“有劳张公公引路。” …… …… 沈溪跟朱厚照于行在后院见面。 说是行在,不过是临时居所,朱厚照在所住环境上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作为皇帝,他只是热衷玩乐之事,吃喝用度方面并没有太过铺张浪费,还有就是对女人出手比较大方。 “沈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脸上容光焕发,别提有多高兴了。 沈溪上前行礼,正要说及赈灾之事,朱厚照过来一把拉住沈溪的衣服,急切地道:“别的事咱先不说,正好朕跟皇后约好一起饮宴,先生适逢其会,请吧。” 沈溪道:“臣远道前来,尚未休息,请陛下容臣将事情奏完后回去歇息。” 朱厚照笑道:“先生,您着什么急呢?就算休息,也不耽误一起吃顿便饭,先生就算是给朕一个面子如何……朕都跟皇后说好了,若先生坚持离去的话,朕岂不是食言了?朕可不想当没有信用的皇帝。” 说到最后,朱厚照语气近乎哀求。 显然在沈亦儿的问题上,朱厚照基本是没什么好办法,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沈溪回来的机会向皇后示好,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沈溪道:“那就等臣将救灾之事禀奏一遍。” 朱厚照很为难,不过看出沈溪的坚持,只好点头道:“那咱边走边说,朕不想让皇后久等。” 沈溪点了点头,跟朱厚照往内院行去,半途中沈溪跟朱厚照进言的内容,朱厚照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太留心。 一直到了后院快到摆宴之所,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先生此番南下归来,可有带什么礼物?” 沈溪皱眉:“礼物?” 朱厚照颔首,郑重其事地道:“是这样的,朕希望给皇后送一份厚礼,这不,皇后的生日快到了,朕却没什么准备,所以想问先生讨一件。” 沈溪没好气地道:“臣南下乃是为公事,哪里会想到带什么礼物?” 朱厚照遗憾地道:“那真是挺对不起皇后的……朕很多时候都没法做到让她满意,经常惹得她发火……朕对先生的承诺没有好好完成,心里非常惭愧……回去的路上,看看地方上有什么好东西,朕会精心为她准备一份。” 言语间,朱厚照体现出对沈亦儿浓浓的关心和爱意,但这话落在沈溪而中,却觉得异常别扭。 有关朱厚照跟沈亦儿的情况,沈溪基本是了如指掌,很清楚现在朱厚照跟沈亦儿真实关系是怎么样的。 “回头再说吧。” 朱厚照说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着道,“先生继续说救灾之事吧,朕听着呢,若是钱粮不足,朕会酌情让朝廷再行调拨……走吧,前面就到了!” 走过回廊转角,前面出现一排大屋子,已能清晰看到屋内的烛火。朱厚照笑着指了指:“就在那儿,先生请。” 小拧子赶紧上前引路,一群提着灯笼的宫女前后左右照明,远远地便见到沈亦儿立在门前焦急等候。 “大哥!” 沈亦儿见到“娘家人”,不顾一切扑过来,抱着沈溪就是一通嚎啕大哭,那凄惨的景象让朱厚照一阵胆寒,生怕沈溪会问罪于他,强行把沈亦儿给带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6章 一杯泯恩仇 沈亦儿虽然哭哭啼啼,但在沈溪面前却没诉苦,有关她跟朱厚照的事也没有过多提及。 在沈溪看来,沈亦儿入宫一年多时间,开始逐渐变得成熟,有了一国之母的风范,但这还远远不够。 “先生请入席,赶紧为沈先生备酒!” 朱厚照很热心,请沈溪坐下后,本想跟沈亦儿坐到一起,沈亦儿却坚决地坐到了哥哥一边。最后他尴尬地坐到了主位上,跟沈溪和沈亦儿坐了个对桌。 “朕为先生添酒。” 或许是觉得自己单独坐在一边不成样,没一会儿朱厚照便起来给沈溪倒酒,如此一来他正好顺便坐到沈溪身侧。 皇帝倒酒,沈溪恭敬领受,沈亦儿拉了沈溪一把,“就让他倒……大哥你起来作何?我想听大哥说说家里的事……” 朱厚照嘿嘿笑道:“是啊,先生跟朕有师徒之谊,又是朕的股肱之臣,现在更是朕的舅兄……哈哈,既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朕算得上是先生的晚辈,给先生敬酒是应该的。” 沈溪却严肃地道:“虽然彼此关系亲近,但为人臣子,不能不守规矩。” 朱厚照一怔,“先生不必拘泥,来来,坐下说话。”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站着,沈溪不能安心落坐,朱厚照干脆率先坐下,如此一来沈溪也只好坐下,三个人居然是以沈溪居中。 朱厚照和沈亦儿两口子分别坐在沈溪两边,主位就此空置。 小拧子赶紧去把朱厚照的御用杯盏挪过来,但还未规整好,朱厚照已用普通酒盏为自己斟满一杯,举起杯子道:“先生,朕敬您,既感谢您这些年来为朝廷效命,平定四方,又感谢您不顾危险,去灾区抗洪救灾,安民社稷,还要感谢您把这么好的妹妹送到宫里来,做朕的皇后。总之……一切都在酒里。” 说完,朱厚照一仰脖,把杯子里的酒喝下肚,然后亮了亮杯底,又要俯身倒酒。 沈溪喝了一杯,便阻止朱厚照继续倒酒之举,道:“臣所做不过乃份内之事,不需陛下礼待,至于皇后入宫,臣一直持反对意见,也不知这一年多来你们过得如何……” 听到这里,不但朱厚照脸色变了,连沈亦儿神色也不太好看。 他们不由想到一年前朱厚照提出婚约时,沈溪的确提出反对意见,而且还是态度最坚决的那个,现在居然也没避讳这件事。 朱厚照道:“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朕岂会亏待皇后?皇后,你说是不是?” 沈亦儿瞪着朱厚照,目光好像要杀人,就差跟沈溪告状,或者直接拂袖而去。 如此一来朱厚照更加尴尬了,涨红着脸道:“朕是做了一点错事,但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跟民间女子有来往……朕乃一国之君,总不能守着皇后一个人过日子啊……不就是逢场作戏吗?” 沈亦儿终于发火了:“嘿,你还有脸说?” 朱厚照一脸憋屈,苦着脸道:“以前皇后你从不在意这些,为何现在……朕对你解释那么多次,也表明以后不会了,你就不能信朕一回?” “信你?母猪会上树!” 沈亦儿毫不客气地道。 朱厚照和沈亦儿好像是民间夫妻一样吵嘴,旁边小拧子等近侍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寒,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种事他们都不想入耳,免得事后被朱厚照清算。 但现在朱厚照没下令,他们就只能尽量往后缩身子,就当没听到。 朱厚照不依不饶地道:“先生评评理,若是朕不碰别的女人,那是否太不公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先皇,只有太后一个妻子而不纳妃嫔,但以朕所知,先皇还是有别的女人,只是宫外人不知罢了。” 这话一说出口,连沈溪脸色都变了。 沈溪心想:“真是童言无忌,这种话也是你这个皇帝应该说的?甚至拿自己死去的老爹开涮,一点正形都没有!” 沈溪道:“陛下跟皇后的相处方式,乃是帝王家事,不该问臣。” 朱厚照着急地道:“这不没人问了么?朕不问您,问谁?而且皇后最听先生的话,要不……您劝劝皇后?” 沈溪一阵无语,这刚回来,就要牵扯进朱厚照跟沈亦儿夫妻间的争吵中,尤其现在二人仅仅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如何定义两人的情感,以及以后又该如何相处,需要极大的智慧。 沈溪看着沈亦儿:“不知皇后怎么想?” 沈亦儿轻哼一声:“要不……大哥你带我走吧,我不当皇后了!真后悔当初的决定,这小子根本不是好皇帝,就是个地痞无赖,又或者说是个二百五!” “皇后,你可不能骂人啊。咱有话好好说。” 朱厚照没动怒,只是着急地出言提醒……毕竟在场不只是他跟沈亦儿两个,还有沈溪,身旁还有那么多侍从,朱厚照也是要面子的,而沈亦儿在这种事上却从来都是无所顾忌。 沈亦儿腮帮子鼓鼓的,好像很生气,却真的不再跟朱厚照吵嘴。 沈溪看着朱厚照:“敢问陛下是否做到当初对微臣的承诺?” “做到了啊,这不很明显吗?” 朱厚照摊摊手,“朕拿皇后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且一直很尊重她。” 说到这里,他特意凑过来,附在沈溪耳边,委屈地抱怨:“到现在朕还没跟皇后合卺呢。您说这皇帝当得也太没尊严了吧?朕也想好好过日子,可皇后总是爱搭不理,朕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 沈亦儿咬牙道:“怎么?还学会咬耳朵告状了?” 朱厚照侧过头,反唇相讥:“怎么,朕说错了吗?” 沈溪对沈亦儿道:“皇后如今已嫁入宫门,便要遵守宫里的规矩,恪守妇道……跟陛下应该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不能太过刁蛮任性。” 沈亦儿没想到沈溪会指责她,赶紧道:“大哥,你到底帮谁?” 朱厚照道:“这不很明显吗?沈先生明显是帮理不帮亲……再者说了,咱们都是亲,你是沈先生的妹妹,朕是他妹夫,还是他的学生……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我跟先生,比你的关系还要亲呢。” 沈溪哭笑不得,这话说得越来越离谱了,如果传到御史言官耳里,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赶紧道:“既然都觉得有理,那就各退一步……陛下跟民间女子有来往,确实有违朝廷礼法,不容于世俗;皇后也应该放下心中成见,跟陛下和睦相处。” “对对,还是先生顾全大局,就应该这样。” 朱厚照站起来,走到沈亦儿旁边,拿起酒壶就要倒酒,嘴里道,“皇后,不管咱以前有何芥蒂,一杯酒泯恩仇,你意下如何?” “这……” 沈亦儿看了看朱厚照,又看看沈溪,最后拿起酒杯,与朱厚照碰了一下,嘴里道:“这回我就原谅你了,但若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说完一饮而尽。 沈亦儿任性惯了。 但今日兄长在旁,她以前对沈溪很敬畏,就算不给朱厚照面子也要给沈溪面子,使得她说话做事都适可而止。 一起吃过饭,沈亦儿借口身体不适,早早便要回内院歇息。 不过临走前,沈亦儿特地说明来日要跟沈溪促膝长谈,朱厚照大方地应允了。 沈亦儿离开后,酒席撤下,换上清淡的茶点。 朱厚照就好像诉苦一般,在沈溪面前陈述这一年多来跟沈亦儿相处的“悲惨遭遇”,想博得沈溪同情。 “先生,朕不是不疼惜皇后,实在是……身不由己啊!”朱厚照苦兮兮地道。 沈溪喝了口茶,神色淡然:“陛下有何身不由己的?” 朱厚照道:“皇后根本不待见朕,把朕当成仇人一样,朕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看不过眼……说起来最初半年多倒还好,但自从跟朕到江南后,她的性格逐渐变化,现在更是什么事都跟朕作对。” 沈溪道:“陛下自问对女人很了解?” 朱厚照怔了怔,这会儿他有些醉醺醺的,没听懂沈溪的话,不过依然拍着胸脯道:“先生,朕年岁没你大,但临幸过的女人……嘿嘿,可比先生多太多了……朕对女人,当然了解。” 沈溪没有反驳朱厚照的话,再道:“敢问陛下一句,女人是在意你的时候跟你作对,还是把你当做空气的时候?” 朱厚照愣住了,等认真思索一番,才若有所悟地眨了眨眼,问道:“先生是说,皇后之所以现在如此对待朕,是因为她在乎朕了?” 沈溪点头道:“皇后初入宫时,还是个孩子,对于情感懵懵懂懂。但经过长久相处,她跟你生出感情,看到你做事不靠谱,既伤心又失望,但心里又牵挂你,所以才喜怒无常。正因为如此,陛下应该用诚意去打动她,至于具体应该如何礼遇和善待,不用臣提醒吧?” 朱厚照喜笑颜开:“那是,那是……来来来,先生喝茶。”然后起身亲自为沈溪斟茶,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自然,看得旁边小拧子等近侍咋舌不已。 沈溪再道:“陛下家事,不用跟臣说太分明,毕竟是陛下的隐私,最好也不要让外人知晓,避免引发民间议论。” 朱厚照疑惑地道:“朕的事,民间怎会知晓?先生担忧过甚了……等等,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外间已有传闻?” 沈溪没正面回答,只是道:“陛下坐拥天下,一言一行关乎苍生福祉,更应把事情考虑周全,陛下需时刻保持威仪,儿女私情到底只是其次,若因一些儿女私情,影响陛下情绪,甚至辍朝不出,跟那些贪欢无度、荒淫无耻的昏君有何区别?” 虽然沈溪没直接开骂,但言辞极为锋利,甚至可以说一针见血。 朱厚照觉得很没面子,可这毕竟是沈溪在说,正如他所言,对方亦师亦父,就算受气也得憋着,换作其他人估计当场就翻脸了。 相反,朱厚照此时还拿出恭敬受命的态度,颔首道:“先生说的是,朕受教了。” 沈溪站起来,道:“时候不早,臣该回去休息……明日当动身回京师,不能再耽误。” 朱厚照道:“先生不多留?皇后那边……” 沈溪道:“夫妻间的矛盾,还是要靠两口子自行协商解决……臣明日随圣驾而动,便不去见皇后了……陛下不妨跟她知会一声。臣告退!” …… …… 朱厚照送走沈溪,赶紧去见沈亦儿,正好趁着带话的机会,好好跟沈亦儿攀关系。 沈亦儿这会儿并未睡下,知道朱厚照前来,气鼓鼓地问道:“你来做何?” 听起来很生气,但朱厚照还是覥着脸进入沈亦儿香闺,搓着手好像个猪哥,笑呵呵道:“沈先生有话让朕带给你,于是就来了。”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大哥有什么话,完全可以等明天再跟我说……需要你带什么话?” 朱厚照一脸冤枉之色:“真的是沈先生让朕来的……先生说他累了,今晚早些回去休息,你走后不久他就请辞。至于明日,咱们得动身返回京城,届时沈先生应该会在船上休息,暂时不会来见你。” “哼!” 沈亦儿生气地道,“一定是你跟我大哥说了什么,所以他才不来见我……刚才他可没说不见。” 朱厚照道:“皇后,你要相信朕才是,朕没骗你,是沈先生自己说的,他还说我们夫妻间有何矛盾,应该自己协商解决,不要事事都去找他。” 沈亦儿捂着耳朵:“不听,不听,一定是你干的。” 朱厚照别提有多委屈了,偏偏他就是拿沈亦儿没办法。 “皇后,有话好好说嘛……” 朱厚照近乎于哀求道。 沈亦儿怒道:“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我的房间!这里是我的地盘,再来的话,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没等朱厚照反对,沈亦儿已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棍子冲上前,推搡着把朱厚照赶出门。 …… …… 朱厚照又郁闷了。 若是换作前几天,他会继续在临清州沉沦,但现在沈溪归来,他不得不按照既定计划回京城。 小拧子在伺候朱厚照回卧房后便出来,值夜现在并不需要他去做。 回去找到张永,小拧子把当时的情况一谈,张永听得目瞪口呆,觉得朱厚照对待皇后的问题上太过软弱。 张永道:“陛下平日对女人颐指气使,怎会在对待沈皇后上出现此状况?” 小拧子道:“以前咱家觉得可能是因为沈大人,但现在看来不像,倒像是一物降一物……这种事咱们可不能往外传,若让外界知道皇上跟皇后不和之事,不但皇上会雷霆大怒,沈大人那边也不会放过咱。” 张永想起之前民间传扬皇帝跟皇后不和睦之事,笑着问道:“沈大人怎会知晓?” 小拧子生气地道:“你当沈大人是傻子?旁人不清楚,沈大人对什么都门清,今日在陛下跟前提出此事,就是对咱家的警告……你再不识相,出了事可别说咱家不保你。” 张永道:“鄙人明白,沈大人不希望外人知道陛下对皇后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免得被人说沈家的闲话。” “知道就好。” 小拧子撇撇嘴道,“明天一早咱家就要回京城,但江彬和许泰也很快就要回来了,这几日最重要的就是防备陛下召见二人,咱都盯紧点儿。咱家负责陛下跟前,你负责派人盯着他俩,这二人就算舌灿莲花,也一句话都不要信……他们跟钱宁不同,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 …… 翌日上午,朱厚照从行在出来,上了銮驾,与沈亦儿所乘凤驾一起往运河码头行去。 地方州府官员都来送行,本以为有机会见到皇帝,却无法如愿,只有沈溪骑在马上,态度和蔼可亲,不断挥手跟地方官员打招呼。 如此一来,地方官倒是觉得不虚此行,至于皇帝缘何要滞留临清州这么久,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 朱厚照和沈亦儿相继上了大船,沈溪才来到河边,钱宁守候在码头。 “沈大人,小人在此恭候多时。”钱宁见到沈溪,更显谦卑。 沈溪看了看左右,问道:“钱指挥使有事?” 钱宁笑道:“昨日奉上谕前去迎接大人,时间仓促未及细谈……不如咱到船上再说?” 沈溪看了看朱厚照所在官船,问道:“钱指挥使不需要去护驾?” 钱宁嘿嘿笑道:“有下面的人负责,不需要小人亲力亲为……是这样的,小人听说一个消息……” 说话间,钱宁凑过来,小声道:“江彬已到临清州地界,现在正快马加鞭赶来,不过小的已派人把他拦下,杜绝他有机会面圣。” 沈溪瞥了钱宁一眼,道:“钱指挥使你可真是有心……你防备江彬作何?他是陛下召回来的,你防得住他一时,防得了一世?” 钱宁道:“大人说的是,陛下始终会召见他,不过越晚越好,到时陛下必定会对他有所冷遇,沈大人您说呢?” “小人还听说个消息,江彬在回来的路上,跟那个叫许泰的副总兵一起,遭遇刺客,乃是张永张公公派出的人手,可惜功败垂成,后来江、许二人干脆躲开河道和官道,从小道快马赶路,沿途都没休息,可能是要到陛下跟前告状。” 沈溪有些诧异:“此事你从何得知?” “嘿,小人还是有些办法的,张公公手下有小人安插的眼线。”钱宁在这种事上丝毫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沈溪皱起了眉头:“张公公乃司礼监首席秉笔,将来要掌管东厂和谳狱之事,你这么查他,不怕他回头给你小鞋穿?” “当然怕呀,但没用,这事小人知道就是知道,还能怎么着?小人也没把此事泄露出去,就只告知沈大人您一个。” 钱宁笑容满面,似乎并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 沈溪道:“最好别泄露出去。” 钱宁点头,又道:“沈大人,还有一些要紧事,咱上船再说?” 沈溪本来不想跟钱宁啰嗦,但现在他已回到朱厚照跟前,马上要回京师,钱宁既然投奔他,他就要好好利用这张牌。 “有何要紧事?”沈溪问了一句。 钱宁凑过来,低声道:“有关张氏外戚,还有一些人想对付沈大人,沈大人应该很关切,听说豹房内也有人要对您不利……咱上船去说吧,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沈溪微微颔首,带着钱宁上了专门为他准备的船只……紧跟在朱厚照和沈亦儿的座船后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7章 第二六二〇章 之厚是能臣 京城,东长安街,谢迁的小院。 谢迁正在招待来客,乃是近日京城中活动频繁的杨廷和。 “……之厚从江南归来,先在南京卸了魏国公职务,又取道中原灾区救灾,没等几日,便动身前往临清州。据说陛下派出赈灾的钦差司礼监掌印张公公都未见到他人,现在张公公还在灾区未回,他却先一步跟随陛下回京,不知作何谋划……” 杨廷和对沈溪多有意见,看似句句说得公允,但无不是在谢迁面前提及沈溪不守规矩,是在扰乱朝纲。 谢迁沉默以对,有关沈溪之事,他不想过多评价。 杨廷和又道:“以临清传回的消息,陛下北上后,加快行进速度,预计五六天后便可抵达京城。” “陛下能早些回来,再好不过。” 谢迁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杨廷和觉得谢迁的态度太过平和,这不是其一贯的风格,急忙道:“谢老莫非认为此番陛下归来,不会有问题?” 谢迁道:“陛下南巡,老夫本就不支持,现在回来,还把之厚一并带回,朝廷稳固,老夫应该觉得有问题吗?” 谢迁言语间竟表现出几分不耐烦,像是对杨廷和有所排斥。 杨廷和感受到来自谢迁的压力,不再用咄咄逼人的口吻让谢迁表态,转而聊起民间风闻:“陛下跟沈皇后之间,有诸多传言流于市井,说他们夫妻不和,陛下郁郁不乐,日渐消瘦。” “嗯。” 谢迁点头,“沈皇后年岁太小,入宫太过草率,此番跟随陛下南下巡幸,有稍微不睦可以理解。” 杨廷和实在忍不住了,警示道:“谢老,现在朝廷要变天了。” 谢迁有些诧异,问道:“有什么天可变?数年间,朝廷对外用兵连连奏凯,四夷臣服,内阁和六部、寺司衙门人员变动极少,吏治清明,若说今年中原水灾已算是较大的天灾,但之厚到了河南,快刀斩乱麻,目前抗洪救灾工作正有条不紊进行……大明整体上还算国泰民安。” 杨廷和苦笑:“在下担心的是……陛下对之厚太过宠信,很容易导致朝纲混乱无度,奸佞横行。” 谢迁摇头道:“介夫,很多成见该放下了……连老夫都能放下的事情,怎么到你身上就不行呢?” “唉!” 杨廷和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迁道:“老夫在朝没几天了,此番陛下回来,老夫就要请求致仕,以后这朝堂就是你们年轻人的,非要让老夫临走都不得安宁吗?” 杨廷和心想:“若是你临走前能把接班人定下来,同时召集文官集团开会,定下打压沈之厚的策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朝中人人自危,担心成为陛下清洗的对象。” 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能直言,杨廷和非常清楚谢迁跟沈溪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谢迁拿出一封书信来。 “这是之厚去灾区前给老夫的来信,他在信上说明陛下长久在外不还朝,对大明社稷的危害,请求朝廷调拨银两赈灾,还提出从民间借粮的建议,现在看来,每一条都切中要害,取得不错成效。” 杨廷和道:“可是……这样做不合规矩。” 谢迁道:“规矩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解决问题,以前老夫对之厚有诸多成见,现在想来,或许是老夫太过固执……如今朝野都在称颂他的能力,每次他办事,都能顺利完成,就算他是年轻人,论资排辈轮不到他上位,但他还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没有辜负先皇跟当今陛下的信任!” 谢迁大肆夸赞,为沈溪说话,杨廷和听到耳里,心中非常难受。 谢迁再道:“所以介夫,老夫是这么想的……老夫退下去后,你辅佐叔厚打理内阁,如此老夫也能放心把朝廷大小事项交托出来,让老夫走得安心。” 杨廷和一听心中越发懊恼。 此前谢迁一直没表态内阁由谁来接班,让杨廷和觉得自己有机会,毕竟他背后有张太后的支持。 但现在谢迁明确表示让他辅佐梁储,意味着下一任内阁首辅是梁储而不是他。 做不成首辅,那就意味着杨廷和将来没资格跟沈溪正面相斗,首先级别上就差了一截,更别说沈溪还有世袭勋贵的身份。 杨廷和心中满是失落,但还是强颜欢笑,恭敬地道:“在下明白。” 谢迁拿出对后辈欣赏的态度,道:“若非叔厚入阁比你早,或许真该让你来继承首辅之位……奈何规矩就是规矩,老夫一辈子都循规守矩,不想临致仕前还改弦易辙……希望你能理解。” 杨廷和心想:“在沈之厚身上,论资排辈的事就可以跳过,到我和梁叔厚的问题上就需要严格遵守?你老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心法!” 谢迁又拿出一份手稿交给杨廷和:“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阁的事老夫便交给你们了,李公公那边老夫已打过招呼,他不会多加为难,有悬而未决的大事,等陛下回来后再行商议。之厚到底是能臣。” …… …… 谢迁退出朝堂之前,表现出对沈溪的推崇,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甚至杨廷和在想:“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内阁首辅要由沈之厚来接任。这大明纲常,到了沈之厚身上便荡然无存,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以前杨廷和对沈溪的成见没那么大,但随着沈溪逐步崛起,对内阁的威胁逐渐提高,如今又跳过内阁管束成为皇帝跟前最受信任之人,于公于私,杨廷和都不服气,觉得沈溪真实能力不过如此,所有一切成绩都源自于前后两任皇帝的宠幸。 内阁首辅接班人问题上,杨廷和未得到谢迁支持,但他没有放弃,频频在朝中奔走,但凡能见的权贵他都见过,如果皇帝召集朝议讨论继任首辅人选,他将得到诸多老臣、勋贵的举荐和支持。 但之前他最希望的是通过这种走动赢得民意,从而获取谢迁的提名权,却未料触及谢迁底限,对杨廷和产生了戒备心理。 杨廷和见过谢迁后,觉得自己现在面临的障碍实在太大,但他丝毫也不含糊,直接回内阁找梁储。 梁储正在拟定票拟,见到杨廷和不明所以,因为对方已有多日未到阁部应卯。 梁储对杨廷和没有太多苛求,他在内阁身居次辅,但在翰苑中声望却不及杨廷和,若非早一步入阁,甚至觉得自己本就该给杨廷和打下手,很多他处理不了的事情,比如说遇到疑难奏章,杨廷和基本都能搞定。 “介夫这两日可是身子骨不适?朝中积压了一些奏疏,你先看看?” 梁储见杨廷和回来,很是欣慰,毕竟可以多一个人来分担朝事,他也能轻省不少。 内阁四位大学士,平时谢迁少来,甚至不来,杨廷和最近又一直借故不来,使得所有的差事都压在梁储和靳贵身上,而靳贵资历又浅,很多事情做不了主,使得所有事情都需要梁储费心。 杨廷和坐下来:“我刚去见过谢老。” “哦?” 梁储亲自端了一杯茶过来,放到杨廷和面前,道,“谢老有何嘱咐?” 杨廷和目光如炬,望着梁储道:“谢老让我以后好好辅助你,打理好内阁之事。” 虽然语气平静,但话语中明显带着浓浓的妒忌。 连梁储都能听出对方言语中的不满,就像是原本属于杨廷和的东西被梁储夺走。 梁储并不想评价谁来继任内阁首辅之事,因为在他看来,规矩始终是规矩,他梁储就是入阁比杨廷和早,若是想他让贤,除非是就此退出朝堂,而梁储自认为身康体健,尚能为朝廷效命几年。 梁储道:“谢老春秋鼎盛,实在不该轻言离开朝堂,朝堂需要他这样的能臣辅佐。” 杨廷和道:“叔厚,你真如此看?” 被杨廷和如此质问,梁储面子稍微有些挂不住,道:“介夫,很多事还是冷静下来处理为妥。” 梁储把杨廷和当朋友,不想因此而跟杨廷和交恶。 以后同殿为臣,需要互相扶持,至少梁储不认为要跟杨廷和产生对立,这对朝堂的稳定不利。 杨廷和显得很愤慨:“令我不能心平气和的,是谢老对之厚前后态度的不一……之厚太过年轻气盛,所做之事皆肆意妄为,今日或许他取得一些成绩,令边疆稳定,四海称颂,甚至朝中上下也受其蒙蔽,但长久来说,如此一个年轻气盛的重臣,再有一个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帝王,将把大明带进何方?” “啪!” 梁储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斥道:“介夫,你这话就过了!这是作为臣子应该说的话吗?” 杨廷和苦笑道:“或许在叔厚看来,之厚所为之事都是对的,但在我看来,这是大错特错,或许我不该留在朝廷。近日我会跟谢老一起上奏请辞,回乡颐养天年。” 说完,杨廷和起身便要走。 梁储喝止:“站住。” 杨廷和驻足回望,问道:“叔厚,你还有事?” 梁储无奈道:“若只是因为谢老提议内阁首辅继任之人,在下可以去跟谢老和陛下提出建议,能否推你上位。你不必因之厚还朝而心灰意冷,这还没发生什么事,之厚也没做出祸国殃民之举,你便先给他定了性,你让朝中人如何去看待此事?” 杨廷和狂笑道:“叔厚,你这是将我看作小肚鸡肠之人,非也非也,我这是厌倦了朝堂的纷争烦扰,想过几天清静日子。我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以后这内阁事务便交给叔厚你了,拜谢。” 言罢,杨廷和大踏步离文渊阁大门而去。 …… …… 梁储没办法,只能把杨廷和的反应告知谢迁。 本来梁储希望谢迁能出面说和,不想却越发坚定了谢迁不以杨廷和为自己接班人的态度……一个名利心如此重的人,是无法承担引领大明的重任的! 这件事在京城兴起一阵狂风巨浪,一些元老大臣前来劝说,甚至一些早已致仕的老人也来找谢迁,希望谢迁能好好安抚杨廷和。 哪怕这些人没明着提出让杨廷和替代梁储作为继任首辅人选,但谢迁心里却很清楚,这些人不但是为杨廷和说项,也是为张太后奔走张罗。 此事不到一天时间,便传到沈溪耳中。 此时御驾一行已深入北直隶地界,距离京城日近,只是朱厚照懒惰心态作祟,每天行船时间不长,粗略一算大概还有三天左右抵达京师。 这已是在沈溪一再催促下的结果,若是由着朱厚照的性子,每到一个地方都想下船游玩,说是领略风土人情,但其实就是胡闹。 “……杨大学士提出请辞后,谢阁老并未挽留,现如今奏疏已发到司礼监,大概一日内便会送至陛下跟前。” 云柳将京师所得到情况告知沈溪。 有关政治上的事,沈溪没法让马九刺探,云柳需要兼顾这些事,也跟云柳文化水平相对较高,能完成更多事项有关。 沈溪道:“杨介夫此举,根本是在向谢阁老施压,但恐怕结果只会适得其反……现在就看谢阁老态度是否坚定……有些人谢阁老可以一口回绝,但有些人他却未必可以。” 云柳稍微思索一下,问道:“大人所说是太后娘娘?” 沈溪点头道:“太后想以杨介夫为内阁首辅,以此稳定张氏的地位,现在太后的计划被打乱,怎会不出面跟谢阁老提出?” 云柳道:“但这些事,始终是陛下才能做决定的啊。”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时候也跟前一任首辅的态度有关……若是有人能把梁学士劝退,那杨介夫便是第一顺位……规矩就是这么定的。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谢阁老是否想让杨介夫当首辅,而是看谢阁老是否要给梁学士施压。”沈溪道。 云柳这才明白其中的诀窍,赶紧问道:“那大人,咱们是否要有所动作?杨大学士对您素有成见,之前学子围攻您府宅之事跟他有直接关系,若他上位后跟张家、夏家的人联合起来……对您有莫大威胁。” 沈溪摇头道:“朝堂上的事情,终归还是要以朝廷规矩来解决。现在我左右不了谢阁老的态度,此事我不想过多参与,无论是梁叔厚当首辅,或者杨介夫上位,都跟我无关。我不在内阁任职,作何要干涉内阁事务?” “可是大人……” 云柳还想说出她的看法,却被沈溪抬手打断。 沈溪道:“你要知道,我干涉的事情越多,反弹也会越大……现在陛下或许不觉得怎样,但日后陛下慢慢就认定我是权臣,猜忌日甚。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淡然处之,你当陛下对此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云柳低下头,不敢再争论,心中还是带着几分遗憾,觉得这个关键时刻,沈溪不该隔岸观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8章 首辅之争 如同沈溪所料,消息很快便传到朱厚照耳中。 平时朱厚照不太喜欢过问朝事,但现在涉及首辅大臣更迭,他不免还是会留一点心。 况且就算朱厚照不太在意,小拧子和张永也会在皇帝面前塑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让朱厚照重视起来。 “陛下,现在有关内阁首辅更替之事,朝野闹得纷纷扬扬,谢阁老还没退下来,已经有人盯上首辅之位。”张永急切地说道。 朱厚照语气平和:“按照规矩,不应该是梁先生顶上来?朕没记错吧?” 张永道:“但有人说,杨学士能力比梁学士强,所以应该是谢阁老和梁学士一起从内阁退下,为杨学士让位……又或者干脆直接任命杨学士为首辅,梁大学士继续留在内阁担任次辅。” 朱厚照想了想,气恼地问道:“为了个首辅之位,何至于此?那他二人态度如何?” 张永回道:“正是因为杨大学士跟梁大学士摊牌,并且称病不往内阁办公,才引起今日纷争……听说这几天谢阁老府门已被人踏破,都在劝谢阁老安抚二人,尽量让二人和睦相处,为朝廷效命。” “靠。” 朱厚照不耐烦道,“这种事,莫非还是由他们自己来定不成?就算谢阁老真要请辞,难道不是应该由朕来定夺么?” 张永道:“所以请陛下早些做出决定,以安人心。” 朱厚照摇头:“朕倒是想早些决定,不过……朕当太子的时候,先皇跟朕说,内阁的事最好少掺和,很多事让他们自己来定,不然的话你以为朕为何要让谢阁老一直在那儿喋喋不休烦人,却不把他给撤下来?” 张永一时间无言以对。 朱厚照再道:“现在内阁为了个首辅之位争破头,倒是好事一桩,如此他们就不会给朕找麻烦……朕在这边坐山观虎斗,谁有本事谁来当首辅。” “啊?” 张永对朱厚照的想法无比惊奇。 内阁首辅可是文官之首,直接关系了今后的政治走向,位置无比重要,谁知道朱厚照轻飘飘一句话,就此放过。 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不知沈尚书那边持何意见?” 张永道:“陛下,老奴不知。” “那你就去问问。” 朱厚照一改之前怠慢的态度,笑呵呵地道,“看他中意谁来当首辅,可以私下里试探一番,回头朕会叫他来商议……这两天行船之事不要耽搁,等回到京师,正好欣赏一出抢位的大戏。” …… …… 朱厚照把内阁首辅接班人间的争夺看成一场大戏,让张永始料不及。 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本来没资格干涉这种事,但现在张苑不在,他又想极力表现自己,使得张永对此事非常留心。 张永在得到圣谕后,当晚便去河边驿馆找沈溪问询。 他直话直说:“……咱家先去见过陛下后才来见沈大人您,陛下想知道沈大人您的态度,若可行的话,您直接跟咱家说,咱家回去跟陛下转告。” 沈溪笑了笑:“在下不在内阁供职,怎能干涉内阁事务?再者说了,谢阁老离开朝堂之事,真的已经确定了吗?” 张永想了想,突然意识到朱厚照好像没提谢迁离开朝廷这一茬。 张永心道:“陛下说要看戏,意思是已准备同意谢阁老乞老归田?让杨介夫和梁叔厚去争?” 张永摇头道:“陛下没有说明。” 沈溪道:“那就是了,谢阁老一天在首辅位置上,朝中大事便要听从他的意见,再者就算谢阁老有了意见,不也还需要司礼监校审,由陛下定夺?” “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张永很着急,他能明显感觉到沈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说沈溪根本不想告诉他内心真实想法。 沈溪微笑道:“张公公回去吧,在下唯一能回答的,便是对此事毫无兴致,无论是谁来当首辅,都不影响在下的差事。” “这……也是。” 张永很识相,既然沈溪不想明言,他也没必要勉强,起身道,“咱家就不打扰沈大人您休息了,告辞。” …… …… 朱厚照得到张永回禀后,按照既定计划找沈溪商议。 第二天行船中午休息时,让沈溪到御驾所在大船的船舱说事。 舱内只留下沈溪一人,连小拧子都暂时被朱厚照赶了出去,随后便用诚恳的态度再次把昨日派张永询问的问题问了一遍,沈溪回答如出一辙,表示他不关心谁来当首辅。 朱厚照道:“先生别以为朕别有用心,朕只是想认真听取你的意见,这件事很重要。” 沈溪道:“首辅之位,涉及朝廷诸多事项的决策,当以德高望重之人为之,臣跟两位候选者皆为臣僚,虽同属翰苑出身,不过如今臣不在翰苑为官,这种事似乎更应该问朝中翰苑老臣的意见。” 朱厚照皱眉不已:“你不会是想让朕去问以前当过大学士的那些人吧?” “臣只是建议,最终由陛下来定。”沈溪道。 朱厚照嬉皮笑脸地问道:“那朕让先生到内阁任职如何?朕其实最想让先生来当内阁首辅。” “万万不可。” 沈溪直接回绝,“臣身兼两部尚书,早就惹来诸多非议,不可能再兼任内阁职务,何况臣在翰苑向无建树,当不起如此要职。” 朱厚照道:“谁说的当不起?你是朕的先生,又是状元出身,曾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供职,深得朕器重。这么多年来,你取得的功绩有目共睹,天下赞佩,你入阁谁会说什么?” 沈溪道:“内阁首辅大臣遴选,当考虑前任首辅的意见,再以资历和朝议论定,最后由陛下圣裁……陛下切不可以好恶行事,哪怕真要臣入阁,也只能论资排辈,在内阁多做几年实事,首辅之位敬谢不敏。” 朱厚照笑道:“朕知道先生的意思,谁先入阁,谁就是首辅呗……不过朕有办法,直接让内阁现在这四位大学士致仕就行了……” 沈溪很清楚朱厚乱来惯了,这么说很可能也会这么做,当即道:“陛下这是破坏朝廷纲纪律法,让臣不容于朝堂吗?” “不是,先生别误会。” 朱厚照赶紧解释,“朕不是让你为难,你可别学谢阁老和杨大学士他们,直接跟朕说请辞不干。他们不干也就罢了,你不干,朕靠谁来治理天下?” 朱厚照话说得敞亮,但在沈溪听来,多少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自古以来君臣说是会善始善终,可皇帝跟权臣间本来就是对立的,没有皇帝愿意把自己的权力拱手让人,即便是朱厚照,有了刘瑾的先例,对这种事情也谨慎了许多。 朱厚照并不是一无是处,这个皇帝看起来胡闹,但在很多事上却精明得很。 “这不是收买人心吗?这小子,倒是变得越来越有城府了。”沈溪心中在想。 朱厚照又拍着胸脯道:“沈先生便说,谢阁老退下后,谁来当首辅比较合适?只要先生说出他的名字,朕只管安排就是。” 沈溪坚定地道:“臣不能干涉此等事情,恕难从命。” 朱厚照叹道:“朕也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怕朝野有人说闲话……不过,这是咱私下里的交谈,朕绝对不会把事情外泄。” 沈溪心道:“我不说出自己的意见,怕的不是外人知道,而是不能让你这个皇帝产生警觉和忌惮。” 沈溪摇头:“臣对此的确无想法。” “嗯。” 朱厚照不再勉强,对别人他可以采取强硬手段,但对沈溪只能有商有量,当下道,“以朕想来,先生应该不太喜欢杨大学士这种喜欢背地里搞风搞雨之人。以朕所知,先生当初在翰苑为官,给朕当先生时,杨大学士正好因守制没在朝中,因而先生跟他的关系也不是很密切。” 沈溪心里又琢磨开了:“皇帝当久了,还会琢磨人际关系了,倒有几分进步。” 朱厚照道:“不过先生跟梁大学士的关系就很亲密了……听说梁大学士恩师跟先生同为岭南人,先生跟他多有来往,平时梁大学士在朝事上也不会故意跟先生唱反调,至于杨大学士却不同。” 沈溪道:“陛下所言,涉及朋党之事……臣在两位候选人中绝无偏私。” 朱厚照笑道:“那朕没说错,是吧?朕可不傻,杨大学士在朝中人脉广泛,听说太后还派人跟他联络,平时他还会入宫见太后……尤其是朕不在京城这段时间。” 从朱厚照话中,沈溪听出来了,朱厚照在京城布下的眼线不少,而且特别留意这方面的事情。 沈溪道:“此事也跟臣无关。” 朱厚照摇头:“先生不想直接评价,朕便觉得有问题,本来杨大学士跟太后走得近一些,朕不会觉得怎样,奈何他想当首辅,还直接跳过排位在他前面的梁大学士,这么做就有点儿不识时务了。” 当皇帝用“不识时务”来评价一个人时,说明对此人已有偏见。 朱厚照道:“以朕看来,还是以原本顺序,以梁大学士为首辅,如此就算朝中有人有意见,也得乖乖地憋着,因为朕正是遵守了他们一向推崇的规则和秩序,如果反对,就是打他们自己的脸。” 说完,朱厚照小心观察沈溪的反应。 沈溪则行礼:“陛下有何决定,不必对臣说,臣对此并不关心。” …… …… 沈溪在朱厚照面前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朱厚照觉得沈溪并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在避忌什么。 只有沈溪自己知道,他是真不关心谁来当首辅,因为他志不在朝堂纷争,不管是杨廷和还是梁储来当首辅,都不会对他形成太大影响。 朱厚照跟沈溪见过面后,直至到京城的三日内,君臣间没有再商谈朝事,见面时通常寒暄两句就算完事。 朱厚照近来心情不错,沈亦儿那边有了好脸色,且如今正在回家的路上,他对京城的风景有了一番期待。 三月二十八,沈溪跟朱厚照一行抵达京城。 谢迁本要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但朱厚照提前发出上谕,表明不想在回京之事上大做文章,需尽量保持低调,因而銮驾一行从朝阳门入城,一路往东安门而去。 沈溪没有追随銮驾前往皇宫,直接返回府宅。 不过因为沈家家眷都在江南,府宅显得有些冷清,不过马九带回来的人很多,收拾一遍还是很简单的。 正当沈溪在率先打扫干净的书房内看书,等待家里其他地方整饬清爽时,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带着皇帝口谕来见沈溪,召沈溪入宫。 “沈大人,久违了。” 李兴见到沈溪出迎,露出谄媚的笑意。 沈溪请李兴到书房一叙,李兴一摆手:“沈大人不必客气,陛下传召您入宫,咱家好久没跟沈大人谈事,心中怪思念的,于是主动请缨……咱边走边说?” “嗯。” 沈溪跟李兴一起出了府邸,却没上轿子或者是乘坐马车。 轿子和马车都在后面跟着,李兴道:“听说司礼监掌印张公公人在灾区滞留未归……沈大人将他晾在中原之地……真是解气啊!” 或许是李兴觉得沈溪跟张苑间不对付,丝毫也没有避讳对张苑的嘲弄。 沈溪心道:“张苑就是个市井小民,骤然成了司礼监掌印,却没人看得起……就连不归从小拧子和张永一党的李兴,也不想往他身边靠拢……张苑做人太失败,在司礼监根本就是个孤家寡人,一出事便墙倒众人推。” 沈溪道:“因本官仓促回京,中途错过了。” “错过得好,哈哈。” 李兴眉开眼笑,“沈大人回京城后,吏部终于有人主持,以在下所知,最近吏部考核闹得沸沸扬扬,主要是沈大人不在京城,谢阁老也准备乞老归田……如今朝事不知该由谁来做主,以至于人心惶惶。” 李兴试探的意思很明显,想知道沈溪态度如何。 但沈溪很清楚如今的李兴跟张氏一门走得很近,甚至可能这两天还见过杨廷和,这种人正是他需要避忌的对象。 沈溪道:“陛下还朝,一切自有定论……李公公不要来跟本官说,本官现在也在等候消息。” 李兴见沈溪有些不耐烦,不再勉强,赔笑着道:“那是那是,要不咱先上马车?距离宫门尚远,就怕把沈大人累着。” …… …… 沈溪乘坐马车到了大明门,抵达时,已有几人等候在那儿。 六部七卿不是都在,内阁仅靳贵一人,至于六部尚书,工部尚书李鐩和户部尚书杨一清在列,却不见礼部、刑部和都察院的人。 “之厚回来了?” 李鐩见沈溪下得马车,老远便过来迎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杨一清跟着李鐩过来,向沈溪见礼。 简单寒暄后,李鐩道:“刚才拧公公出来一趟,说是等之厚到来,咱就可以一起往乾清宫面圣。想来快了吧?” 李鐩并不想谈公务,杨一清对此也讳莫如深。 沈溪道:“在下刚回京城,旅途劳顿,本想安歇,谁知陛下竟传召……不知所谓何事?” 李鐩惊讶地道:“之厚不知?还以为你跟陛下一起回来,应该对一切了若指掌呢。” 说话间,靳贵走到近前,之前他没第一时间过来,是在跟李兴说事,似乎有关内阁票。 沈溪跟靳贵见礼,靳贵道:“陛下回来后,便传叔厚去了乾清宫。” 只是一句话,就让几人沉默下来。 朱厚照传召梁储去乾清宫,不用说是有关内阁首辅更替之事,现在皇帝态度不明,是让梁储跟谢迁一起致仕,由杨廷和上位,还是下诏书挽留谢迁,又或者让梁储当首辅,这都是疑问。 正说话间,谢迁的轿子过来了。 一年多不见,谢迁老迈许多,下轿时脚步竟有些踉跄,沈溪疾步过去,未及搀扶谢迁已站稳,满脸慈祥地看着沈溪。 “谢阁老,您来了?” 李鐩对谢迁的到来很意外,因为他已打听过,这次皇帝并未传召谢迁,谢迁属于不请自到。 谢迁点了点头,再度看向沈溪,沈溪赶紧行礼问候。 谢迁道:“之厚回来了?唉!出去一年多时间,看起来成熟不少……这一年你在江南做的那些事,让老夫甚是欣慰。” 跟以前横挑鼻子竖挑眼不同,这次谢迁很客气,说话没有夹枪带棒,而是发自内心,一听便诚意十足。 沈溪简单谦虚两句,恰好小拧子从大明门里走了出来,老远便招呼:“几位大人可以入宫了……呃?谢阁老也在?” 小拧子刚回来,显得很匆忙,等他见到谢迁时也显得有些慌乱无措。 谢迁走过去道:“拧公公青健了不少,陛下有事传召大臣,老夫便来跟陛下奏事,不行吗?” “这……陛下未传召您老,或许有别的考量呢?”小拧子不想让谢迁跟随他人一起入宫,以免横生波折。 谢迁道:“放心,老夫不会多言,只是来跟陛下说一重大事项……老夫年老体迈,不知还有几次能入宫,拧公公行个方便,大不了到乾清宫后,等拧公公先进去通传,若是陛下不允,老夫在外等候便是。” 小拧子苦着脸看了看沈溪,见沈溪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才无奈道:“那谢阁老先入宫。来人啊,为几位大人开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9章 一代贤相 紫禁城,乾清宫。 朱厚照得知谢迁不请自来,很是恼火,显然他很不待见这个处处跟他作对的内阁首辅。 但他又不能直接赶谢迁走人,或者是在接见沈溪等大臣时将其拒之门外,这会体现出对内阁这一核心机构的不尊重。 朱厚照心道:“索性谢老头很快就要退出朝堂,我现在跟他起矛盾不太合适,不如好聚好散……或许今天就可以跟他把内阁首辅的接班人问题给定下来。” “传见!” 朱厚照一摆手。 小拧子出宫门去传话,司礼监另外两名太监,张永和李兴站在大殿下边,他们也是这次会见的重要人员。 过了不多久,几名大臣相继进入乾清宫。 除了沈溪外,其余几位已经很久没见皇帝的面,上前行礼时神情非常激动,有人甚至连眼睛都红了。 “诸位卿家不必多礼……哎呀,看你们一个个这样动情……朕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朱厚照也有些感动,笑着说道,“朕此番下江南,除了相助沈卿家平定海疆,驱逐倭寇,还独自领兵平息宁王之乱,算是不虚此行。” 朱厚照炫耀一般把自己南下巡幸的丰功伟绩说出来。 虽然朱厚照南下经历的事太过曲折,尤其是领军平定宁王叛乱时一波三折,扣人心弦,但结果却如其所言,基本上算是功成名就……历史上御驾亲征且打胜仗的皇帝并不多,仅凭此一项他就可以留名史册。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谢迁毫不含糊,他不想探讨皇帝御驾亲征有多大功劳,因为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有事说事。 朱厚照则非常扫兴,看着谢迁问道:“谢阁老有事要说?哦对了,莫非是有关谢阁老之前提出乞老归田的上奏……嗯,朕已看过,谢阁老确定不再考虑考虑吗?” 或许是怕谢迁出尔反尔,朱厚照一开口先奠定个基调,确定是谢迁主动请辞,如此一来便把谢迁的嘴给堵上了。 管你是真的要退下去,又或者只是向朕施压,反正这次朕当真了,一切都按照你一心要走做准备。 谢迁道:“老臣年老体迈,已无法继续为朝廷效命,希望能及早回乡,颐养天年。” “这样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朱厚照颔首不已,言辞恳切,“谢阁老劳苦功高,曾是父皇的先生,又教导朕读书,还长期担任内阁大学士,朕登基后更是出任首辅,为大明繁荣稳定做出巨大贡献,如今年岁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之前便经常病休,朕若不准,实在太不近人情……” “诚然,朝堂需要谢阁老这样老当益壮的大臣坐镇,但朕不能强人所难……既如此,朕回头便准允这份奏疏,赐谢老良田美宅,可以回乡颐养天年。” 谢迁没料到朱厚照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轻飘飘便做出决定,但转念一想,自己跟皇帝之间有着太多矛盾冲突,这会儿退下来其实算是避免矛盾升级并给家人带来灾难的最好结局。 朱厚照又问道:“谢老就只是说这件事吗?” 谢迁道:“老臣退下来后,内阁这边就缺人了,故此老夫打算从翰苑择优挑选人选进补……这是一份有资格进补的人选名单。” “这件事就不劳谢老费心了。” 朱厚照态度坚决,“谢老这几年实在太累了,正该好好休息……既然已决定告老还乡,作何还要为此等事操劳?” “陛下……” 谢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最后一次行使首辅权力的机会。 就在谢迁准备据理力争时,突然一旁李兴插嘴道:“谢阁老,陛下的话你没听到?陛下说,以后朝廷的事情不劳您老费心了。” 这种场合,本来李兴没资格说话,这一开口,显得非常突兀。 连朱厚照都忍不住往李兴身上瞟了一眼,微微皱眉,好像在说,谁给你的权力为朕说话? 靳贵出面:“陛下,由内阁推选入阁候选人名单,一直就是传统……请陛下斟酌谢阁老的意见。” 朱厚照道:“谁说入阁一定要由内阁商议好人选,先圈定一定范围?朕是皇帝,朕说谁有资格谁才有资格……以前就算推选,也要先征得皇帝的同意……朕没说错吧?” 因为朱厚照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在场之人自然觉得李兴先前的插话出自皇帝的授意。 谢迁赶紧道:“老臣只是有一些意见跟陛下提出,绝无左右陛下决定的意思。老臣认为……” “不必说了。” 朱厚照道,“谢老退出朝堂,朕非常惋惜,但朕考虑清楚了,谢老在朝中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是时候回去颐养天年。谢老走后,按照规矩,内阁将由大学士梁储接替首辅之位,杨大学士次之,至于靳大学士则排在第三顺位。内阁暂时不增补新人,就这三位。” 谢迁闻言皱眉。 皇帝所说,除了不增补新人入阁外,其它基本跟他设想一致。 本来已符合预期,没什么好争的,但现皇帝突然做出决定,他反而会觉得可能是谁提前做过文章,当即看了神色淡然的沈溪一眼,怀疑是沈溪跟朱厚照提前打过招呼,以梁储为首辅,打压之前一段时间在朝中锋芒毕露,并且对沈溪抱有浓重敌意的杨廷和。 谢迁缄默不言,在场谁都不敢随便评价。 朱厚照环视在场之人一圈,问道:“诸位卿家对此可有意见?” 朱厚照不太适应这种自己说什么,别人都不反对的场面,他犹自记得刚登基那会儿,随时随地都有一堆人出来跟他唱反调,每次都逼得他撒泼耍横,最后干脆用蛮不讲理的方式直接定下来,拂袖而去。 现在就连谢迁这个老顽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非常出乎他的预料。 谢迁正在等周围人发表意见,但此时却无一人出来抢他的风头。 你谢于乔马上就要退出朝堂,这点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再者,就连皇帝都完全按照规矩来,我们有何好争的? 恰在此时,沈溪走出来。 “陛下,有关内阁首辅接任人选,臣认为应当放到朝议上决定,而不该此时定夺,否则有草率行事之嫌。” “啊!?” 朱厚照闻言大吃一惊,当即用古怪的目光看向沈溪,好像在说:“朕可是帮沈先生你说话,打压杨廷和……为何你要跳出来跟朕唱反调?” 谢迁这才反应过来应该如何反驳皇帝的观点,当即道:“老臣附议,陛下刚回京师,此前朝廷经历中原平乱、江南抗倭、江西平逆几战,论功请赏尚未结束,朝中一年多来积压的公务也未得到妥善处理,不如等朝议时,将此事交众臣商议。” “臣等附议。” 谢迁发话了,旁边杨一清、李鐩、靳贵赶紧附和。 朱厚照莫名生出一股怒火,板起脸来,冷声道:“朕旅途劳顿,急需调养身体,最近几天都没精神举行朝议,朝事悬而未决终归不妥,不如今日论定。内阁首辅以梁大学士继任……这事难道有争议不成?” 这话出来,谢迁根本无法反驳。 他决意致仕归田,上奏早到皇帝手里,现在皇帝回到京城定下此事,如此也就意味着他正式卸去了首辅之职。 既然他已退休,那皇帝指定次辅梁储接过首辅之位,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内阁变成三个人,甚至杨廷和在心灰意冷下决意退出朝堂,内阁可能还会再出空缺。 朱厚照道:“既然没有争议,为何问题要继续搁置?朕的话,难道不好使吗?” 李兴赶紧道:“陛下英明,您的话便是圣旨,金口玉言,谁敢不从?” 在场人等都不由看向李兴。 一些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先前李兴跟杨廷和走得很近,照理说应该帮杨廷和说话才是,而不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让梁储当首辅。 但仔细回想,他们发现问题的关键…… 虽然李兴在跟谢迁唱反调,但谢迁毕竟从未提议过让杨廷和当首辅,李兴找不到附议的方向,只能选择服从皇帝的决定。 朱厚照见终于有人支持自己,大受鼓舞,道:“既如此,事情便这么定下,这两天朕便会把御旨下达……诸位卿家先回去吧!” …… …… 谢迁怀中本来揣着几分上奏,全部涉及朝中人事任免。 但此时他感觉很无力,在朱厚照下达逐客令后,他并没有生出抗争的念头,好像已心灰意冷,也像是就此把事情看开。 “谢阁老退下后,先皇留下的顾命大臣,仅剩下之厚一人。大明最好别出什么乱子。”出宫的路上,李鐩跟杨一清走在一起,杨一清沉默不语,李鐩则发出由衷的感慨。 没经过朝议,皇帝回京后简单召见几个人,便决定让先皇留下辅助新君的一代良相谢迁就此退出朝堂,并定下新的首辅人选。皇权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朝中最显赫的首辅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决定。 另外一边,谢迁、靳贵和沈溪三人走在一起。 沈溪回京师后没第一时间去见谢迁,再见面时,谢迁却已退出朝堂,正所谓无官一身轻,面对沈溪这个后辈,谢迁突然变得洒脱许多。 “之厚,你看出今日陛下有何不同?” 谢迁先跟沈溪简单交谈,若有深意地问道。 沈溪道:“陛下南下一趟后,在很多事情上有了自己的主见。” “以前……也有主见。”谢迁道。 沈溪摇了摇头:“以前陛下做事从来不顾后果,完全是主观臆断,而现在陛下做决定经过深思熟虑,有关内阁首辅更迭之事,陛下问过我,还问过身边不少人。” 谢迁皱眉不已:“你跟陛下说……你不想牵扯其中?” “不然呢?”沈溪道。 谢迁认真想了想,终归还是点头:“你不牵扯进去是对的,陛下从开始就对太后和介夫走得太近有意见。老夫也跟太后如此说,但太后并不在意。” 沈溪道:“谢阁老见过太后?” 谢迁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叹道:“朝中多数事情还是不能任由陛下任性啊……之厚,老夫以前对你过于苛刻,但你要知道,老夫只是想让你好,你是老夫亲手提拔起来的,不帮你又能帮谁?” 沈溪没料到,一直到谢迁从朝堂上退下来,才对他说出如此煽情的话,但此时说这些似乎为时已晚。 本来老少二人可以在朝中精诚合作,对朱厚照形成更多影响,偏偏谢迁非要维持朝中的道统和规矩,对沈溪多有挑剔,才造成今日之果。 …… …… 谢迁致仕这件事,本来尚有寰转余地,但在他坚持入宫面圣,朱厚照以强硬态度拍板定下来后,谢迁在朝剩下的时间基本要用时辰来计算了。 谢迁对此却很看得开,跟沈溪对话时轻松自在,之前对沈溪的所有偏见荡然无存。 沈溪跟谢迁离开皇宫后,没有回家休息,而是来到谢迁的小院。 谢迁谁都没邀请,单独让沈溪进到院中,他拿出平时舍不得喝的御赐贡茶,亲自为沈溪泡上。 “这玉泉山的水,冲泡出来的茶水更加沁雅,这几年你总在外面跑,怕是都忘了静心喝茶是什么滋味了吧?” 谢迁给沈溪倒茶,沈溪想回绝都不行。 二人对饮,却并非饮酒,而是品茗。 谢迁心情大佳,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精神焕发,跟沈溪讲了很多茶道方面的东西,好像他已正式进入退休后的生活。 但沈溪能从谢迁话语中体悟到一丝丝失落,这是一个在朝中贡献大半辈子,最后却近乎是被赶出朝堂心有不甘后的委屈。 一直都是谢迁说话,沈溪没有应答,认真倾听。 说到最后,沈溪隐约察觉谢迁眼角噙着眼泪,沈溪不好揭破,只能回避谢迁的目光,装出一副认真品味好茶,悠然忘我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终于结束了啊。”谢迁最后终于忍不住,由衷感慨一句。 沈溪道:“谢老是说致仕归乡之事?” 谢迁勉强笑道:“在朝当官多年,似乎早已厌倦这种繁琐的生活,以为不会恋栈权位,更不贪声色犬马,却在临走时产生一丝不舍……这到底是忙碌了大半辈子的事业。之厚啊,以后这朝堂上的事,就只能仰仗你了,尤其是要防止陛下跟前那帮奸佞小人,还有……就是匡扶社稷。这大明朝除了你之外,老夫真不放心别人呢。” 沈溪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尽管谢迁在自己担任兵部尚书后,给了自己太多牵掣,但说到底,这是一个一心维护大明稳定的老人,他怕许多改变会动摇大明统治的根基,所以保守,固执,但在临行前,终于表现出对他的欣赏。 二人对着静默良久,沈溪打破僵局,道:“谢老其实完全没必要就此退下来,以谢老的身子骨,再辅佐朝政十几、二十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谢迁摇头苦笑:“你当老夫是觉得自己年老体迈、力不能及才选择乞骸骨吗?世道不同了,先皇刚去那会儿,朝廷需要老夫这样的老家伙撑着,刘瑾当权时,老夫就算想走也不能走……可到了现在,陛下根基已固,且有了自己的主意,就算陛下不赶老夫,老夫也没脸再继续留在首辅位上,是该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施展一番才华了。” 沈溪再次沉默。 因为沈溪察觉到谢迁的“激流勇退”是明智之举,连他都感觉现如今大明的朝堂格局跟以前有极大不同。 谢迁继续道:“以前老夫最担心的,莫过于你沉不住气,锋芒毕露,于朝堂无法立足,现在终于不用担忧了……因为你已是朝中少有的元老,更是陛下留下的唯一的顾命之臣,年纪轻轻就成为大明的柱梁,老夫总算没错看你。” 沈溪眼睛有些红了,举起茶杯,对谢迁道:“敬谢老。” 谢迁笑着拿起茶杯,就像饮酒一般,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谢迁再道:“不过且不可掉以轻心,太后和张家兄弟,肯定不甘退出权力层,介夫跟他们走得过近,事情或许会起波澜……唉,也是老夫给了他错误的信号,才让他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沈溪摇头:“同为朝廷做事,在下不会在此等事上过多介怀,只要介夫放下成见,以后可以好好合作……” “希望你能做到心平气和,日后做事更加内敛……呵呵,老夫其实毋须担心,你是何性格,老夫早就看透了。”谢迁道。 沈溪听到这话暗暗皱眉:“我的性格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透,你能看出什么?” 沈溪道:“在下定不负谢老的期望。” 谢迁笑着摆摆手:“你不需要对老夫表态,你要做的,是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先皇和当今陛下的信任,对得起世人便可,老夫只是离开朝堂,又不是入黄土,有时间你可以去拜望一下老夫……哦,可能机会也不大,老夫会回余姚,再想会面很不容易,倒是以中会留在京师,有时间你们多聚聚。” 虽然谢迁对家族中事不太看重,但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提到他最得意的儿子谢丕,隐约有提醒沈溪帮扶一把之意。 沈溪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下跟以中本来就是老朋友。” 谢迁笑道:“不说这些了,该谈的,到朝堂上去谈,今天就说说茶道,老夫这一年多来可是深有研究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0章 谢幕 沈溪在小院停留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回到家后,坐下来,呆滞半个多时辰才回过神来。 虽然是自己的书房,不过沈溪却感到很陌生。 “大人。” 云柳站在沈溪书房门口,恭敬行礼。 以前云柳少有来沈家,现在沈家内眷不在,她也被准允自由进出,有事可以直接到沈府来禀报。 沈溪点点头,问道:“有事吗?” 云柳走过来:“大人之前让打造的二十条大船,已建造完毕……这是琼岛那边发来的密函。” 沈溪没有多言,接过云柳递来的书函,打开来一看,里面全都是隐晦的文字,不过对沈溪来说看懂这份密码文并不费劲,从头到尾过一遍,脑中已自动翻译过来,略一回想,便知悉全部内容。 云柳道:“二十条大船,还有十条中型船只,完全按照大人所说建造完毕,若是加上新城的那些……” 沈溪抬手打断云柳的话,道:“新城的船只,属于朝廷所有,只有辽东、青岛和琼岛船厂建造的,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船只。” 云柳不解地问道:“大人,不知建造这些船有何用?还大量在闽粤等地招募水手并加以训练,每年的支出多达百万贯……” 沈溪微微摇头:“有些事没法对你解释,只需要记住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办理……继续建造新船,力争把船队规模扩大到一百艘,并全部进行蒸汽机化改造,力争做到就算是没风的环境,船只也可以以五节以上的速度航行。我这边把需要处理的事情解决完,差不多也该休息几天……” …… …… 朱厚照做事愈发急切。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他便派人传下旨意,同意谢迁致仕的请求,赐给谢迁余姚之地的大宅一座,再赐良田五百亩,仆婢十六人,加上一些绝版的书籍和珍玩,加起来“退休金”算是很丰厚了。 谢迁本想入宫谢恩,但传旨的张永明确表示皇帝最烦这种客套,不会接受面圣拜谢,谢迁只能作罢。 突然要交出手头所有权力,谢迁呆滞良久,突然有些舍不得。 无奈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谢迁心里升起淡淡的惆怅,连去内阁走一趟与诸位阁臣作别的想法都没了。 他带着奴仆,从小院搬东西出来,准备回谢府,梁储、靳贵、杨一清等大臣闻讯而至,络绎不绝。 谢迁强颜欢笑,一挥手道:“大家都回去吧,老夫已完成自己的使命,朝廷以后就由你们来支撑了,老夫将回老家过闲云逸鹤、无拘无束的生活……瞧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不用搞得跟送殡一样吧?” 梁储叹道:“谢老,您怎能如此说?” 谢迁笑道:“老夫从不避忌这些,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你们真要送老夫最后一程……都回去吧,现在是办公时间,你们赶紧回去,别耽误朝事。” 就算谢迁赶人走,但黑压压一片人皆眼睛通红,舍不得离去。 平时谢迁的确很不讨人喜欢,他太过古板正直,从不以权谋私,处处坚持他所谓的原则,朝中很多人记恨他,但到谢迁真正退出朝堂时,很多人才想起来,大明能完成弘治朝跟正德朝的平稳过渡,谢迁功不可没。 刘健和李东阳老早就致仕,当了旁观客。 而谢迁在朝中承受太多压力,甚至刘瑾当朝时,谢迁更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最终等到了阉党的覆灭。 谢迁一直坚守的东西,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友好,但其实谢迁维护的也不过是朝堂体统和制度,他一不结党营私,二不贪污受贿,能力是不如刘健和李东阳,但却在大明最危险的时候选择坚守,一路走到今天。 等谢迁上了马车,很多人还久久驻足,不愿离开。 谢迁没有跟人们作别,他知道自己离开朝堂,便再不会涉足政事,不需要留下什么遗憾。 梁储等人一直送谢迁的马车到了长安街街口,看着谢迁往谢府而去,一个个眼中泪光闪烁。 “梁中堂,您说我们是否有必要去谢府为谢老饯行?”刑部尚书张子麟过来问道。 梁储收回目光,道:“谢老说了,他不需要我们挂念……要对得起他,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诸位臣僚,谢老这一走,你们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以前还有人为我等指明方向,以后诸位更多要靠自己。” 以前梁储说这种话没多大作用,但现在梁储已是名副其实的首辅,是法定的谢迁接班人,有资格说这种话。 众人行礼后各自散去,梁储却没有着急走,依然不舍地望着谢迁马车逝去的方向,目光呆滞。 “叔厚兄,咱现在回内阁吗?” 靳贵在旁,问了一句。 对靳贵来说,谢迁离朝影响太大,内阁可能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他已得知杨廷和坚决要告老还乡。 梁储侧过头,问道:“充遂,你说我……是否做错了?” “嗯?” 靳贵一时间不明白梁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储摇摇头,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身向长安左门而去。 …… …… 沈溪回到京城,一切照旧。 不过很多事他没办法亲身完成,南下这一趟让他身心俱疲,吏部和兵部的差事他很难兼顾,倒是真想放下一切,安安心心当个身份尊贵却不管正事的勋贵。 最重要的是生活骤然没了激情。 回朝后,沈溪马上写了上奏,如之前他在江南的上疏一般,提出卸任兵部尚书之职,由三边总督王琼接任。 至于吏部尚书的职务,他则必须担当起来,身兼两职时,聪明的做法就是把地位相对低一些的职位让出去,吏部尚书算是内阁外最高级别的文官,做官能做到吏部尚书,其实已算是当到头了。 因为张苑没回来,再加上内阁首辅刚退,还有杨廷和病休,朝廷混乱无序,票拟和朱批都变得缓慢起来,甚至不如当初朱厚照未回京城时。 梁储才出任首辅,很多事上显得很为难,有关沈溪请辞兵部尚书的奏本他甚至不敢随便票拟,而杨廷和病休期间请求告老还乡的上奏更是让他难上加难。 最后两份奏疏通过司礼监首席秉笔张永,呈送朱厚照跟前。 回到京城后,朱厚照对朝事有了几分关心,至于是因何改变,外人无从知晓。 不过很多人感到,朱厚照南下一趟,回来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仍旧没举行朝议,做事也还是刚愎自用。 “杨大学士要乞老归田?他有谢阁老的年岁大吗?”朱厚照看着杨廷和的奏本,皱眉问道。 张永提醒:“杨大学士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好。” 朱厚照将奏本合上,随手丢在一边:“什么身体不好,是屈居人下,心里不舒服吧?朕不过是坚持内阁首辅任免的顺位原则,让梁大学士当上首辅,他就这么多毛病……非要让人哄着他不成?” 张永道:“那陛下,是否同意杨大人的上奏?” “这个……” 朱厚照有些犹豫不决。 他不喜欢杨廷和,原因有多方面,最让他反感的是杨廷和跟张太后走得太近,朱厚照不喜欢母族和妻族的人插手朝政,当然沈溪属于特例,毕竟沈溪不是靠嫁妹妹才取得今日的成就。 但这会儿他变得内敛和沉稳很多,思虑事情比之前周详,不管怎么说,杨廷和跟沈溪不对付,站在一个上位者的角度,手下相互对立和钳制,他才能屹立不倒。当然,最关键还是谢迁刚退下去,若是杨廷和再退了,那内阁就要增加人选。 朱厚照深知内阁大学士在朝中的影响力有多大,因而他不想让那些不知根知底之人进入内阁,若是找了不合适的,将来会对他形成制约。 张永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陛下,您是觉得,若杨大学士致仕还乡,内阁便没人了?” 朱厚照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难道你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此时的张永比以前更有眼色劲儿,难得在司礼监做大,趁着张苑不在,若不能好好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那以后机会可就渺茫了,毕竟他上面并非只有张苑,还有个小拧子。 张永连忙道:“老奴是这么想的……既然沈大人觉得身兼两职太过操劳,不如让他兼个相对轻松些的差事。” “嗯?” 朱厚照皱起眉头,小鼻子小眼睛往一块儿凑,问道,“你的意思……杨大学士退下来,也让沈尚书把兵部尚书的位子让出,再让他入阁?” 张永笑了笑:“老奴只是建议,毕竟要陛下您来决断。” 朱厚照似被说动,来回踱步半天,点头道:“如此也好,虽然沈尚书入阁后只能以内阁最末位阁臣的身份处理朝事,但朕其实不用他去履职,就好像小拧子不用去司礼监一样,有什么事,直接过问一下就行了。若将来没有合适的首辅人选,沈尚书随时都可以顶上……让他入阁,属于能进能退……哈哈!” 说到最后,朱厚照简直为这个主意拍案叫绝。 以朱厚照的想法,现在让沈溪入阁,并不是为了让沈溪当首辅,而是备不时之需。 只要沈溪入阁一天,他就奠定顺序在梁储、杨廷和和靳贵之后,无论沈溪之后有多少人入阁,那时沈溪是否在内阁,只要朱厚照需要,随时可以请沈溪来当首辅,毕竟沈溪入阁顺序比后边任何人都要早。 “老奴只是建议……”张永强调。 朱厚照笑道:“朕知道你只是建议,不过你出的这个主意很好,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 “马上传旨,杨大学士致仕归田的上奏朕允了,朕同样赐予良田美宅,再赐奴仆数人,一切就按照谢阁老对半规格赏赐。另外再以沈尚书为谨身殿大学士、以吏部尚书衔入阁……” “哦对了,沈先生的吏部尚书正职不需让出,兵部尚书则由三边总制王琼接任,之前朕已委命王琼为兵部尚书,只是后来又出尔反尔,这次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 ……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之前谢迁致仕已在朝中引起很大风波,突然间杨廷和也退了,还是主动请辞,现在又让沈溪卸了兵部尚书职进入内阁,等于说沈溪身兼阁老、尚书、勋贵、外戚四重身份,大明无出其右者。 消息公布后,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内阁。 内阁突然要走两人,加进来一个只挂职却并非以实职办差的沈溪,等于说内阁只剩下两个人当差。 要命的是,这个挂职的人其实在朝中身份无比尊贵,就算梁储是首辅,也意识到以后再有难以决断的大事,必须要跟沈溪商议,那沈溪就以内阁最末位的身份,行首辅之实。 “叔厚能压得住之厚么?恐怕不行吧!” 朝中很多人都抱着这种想法。 梁储毕竟才当首辅没两天,再加上本身能力不及杨廷和,在魄力上也无法跟谢迁、杨廷和相比,所以他的首辅之位本就饱受怀疑。 至于靳贵,则因为资历浅薄,更不会被人觉得能压沈溪一头。 这导致一个结果,就是事情公之于众后,所有人都意识到,可能朱厚照让谢迁致仕,同时摒弃杨廷和,就是为沈溪入阁参议朝事做准备,那之前所有种种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一切都是沈之厚在幕后操纵。 “沈大人,恭喜了。” 来沈溪府上传旨的张永笑意盈盈,他是特意前来邀功的。 沈溪请他到书房后,张永直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沈溪说清楚,让沈溪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张永本人。 沈溪显得很谨慎:“在下执领吏部都未必能做好差事,怎能再想入阁之事?不行,在下立即入宫跟陛下说清楚。” 张永赶紧劝阻:“沈大人不必去了,陛下心意已决,或许说来,其实陛下早就有如此打算,咱家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况且您入阁,并不是要您去拟定票拟,陛下说了,内阁那边的事你只需隔三差五去看看,有什么大事需要商议,比如说票拟实在定不下来,你去发表一下意见,剩下的时间留在吏部做事便可。” “如此做不合规矩。”沈溪道。 张永苦笑道:“这朝堂之事,陛下的决定就是最大的规矩,不然这圣旨拿来作何?陛下对您恩宠才会如此,以后您在内阁,而咱家在司礼监,有事能好好商议,这是大好事啊。” 好像整件事,张永是最振奋的那个。 沈溪入阁,就像是为他晋位司礼监掌印太监铺平道路。 若沈溪一直是六部尚书,哪怕六部尚书都被沈溪一个人给兼了,跟他张永也不能形成对接的关系。 但若沈溪入阁,情况就不同了,沈溪必然要为以后担任首辅做准备,需要一个在司礼监完全听话且会办事的人相助,张永自认是不二人选。 张永可不认为沈溪会再去相信那个朝秦暮楚,还不断找麻烦的张苑。 沈溪道:“谢阁老刚卸任……唉,我该如何去跟他交待?” “沈大人并不需要跟任何人交待!谢大人已告老还乡,杨大人也走了,以后不就是沈大人您,还有梁大学士、靳大学士在内阁供职吗?大家都是东宫时的熟人,没那么多讲究,相信沈大人跟那两位阁老都会和谐相处……这也是陛下希望看到的一幕。” 张永尽量找好话说,目的是让沈溪接受。 现在已不是朱厚照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需要沈溪首肯,不然的话此事不能彻底定下来。 沈溪起身:“在下要入宫一趟,张公公在前引路吧。” “沈大人,您要入宫……最多只能去领命谢恩,旁的事您可千万不能做……陛下为了此事操了几天心,您为了圣上龙体,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吧?沈大人乃是忠君体国的重臣,不能跟陛下唱反调啊。”张永苦口婆心劝道。 沈溪摇头:“在下如何跟陛下提,张公公到时可旁听。” 张永道:“要不……沈大人您还是别去了,有什么话,由咱家通传便可?” 这会儿张永就差挡在沈溪面前,誓死阻拦了。 沈溪则显得很坚定:“国祚安定,不在于君主是否兼听则明,也不在于臣子是否才华卓著,而在于朝纲稳定……在下的出现已破坏这种稳定,若一再出现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情,会遭致更多反对声,那时就会将所有罪孽归于我一人之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1章 太顺了 沈溪不会随随便便就入阁。 哪怕入阁会让他权倾朝野,他也不会轻易这么做。 沈溪跟张永一起入宫,却没第一时间见到朱厚照。 因为朱厚照早就预料到沈溪肯定不会欣然接受这个任命,如同之前他不接受同为两部尚书一样。 “沈尚书还是来了,他定不是来谢恩的……以他的性格,定会跟朕说一大通道理,最后想方设法把入阁的差事推掉。” 朱厚照在乾清宫内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着急。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或许沈大人这次想开了呢?” 朱厚照道:“沈尚书在这种事上从来跟那些老顽固一样……朕其实最不想听他说那些有的没东西的,聒噪起来跟谢老头有什么区别?” 显然朱厚照欣赏沈溪的地方,在于沈溪能帮他做事,而且之前沈溪遭致朝中大多数元老大臣的反对,跟他一样属于“鹤立鸡群”,这让他觉得自己跟沈溪有共同语言。 他不喜欢沈溪的地方,在于沈溪有文人脾气,教训他的时候,其实跟谢迁等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沈溪一般不会这么做。 不过发生大事的时候,比如说他又做了什么违背祖制或者是法纪纲常之事,还涉及到沈溪本人,沈溪一定会跟他来“讲理”,朱厚照早就熟悉了沈溪的套路。 “但陛下,您真不见沈尚书?”小拧子苦着脸问道。 朱厚照摆摆手:“不见就不见……让沈尚书回去吧,要是他爱等就等着,反正朕不会松口!” 说完,朱厚照径直往后殿去了,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听沈溪的唠叨。 …… …… 朱厚照回去睡午觉了。 等他醒来,以为沈溪早就走了,自己终于可以耳根清净,等问过小拧子才知道,原来沈溪压根儿就没离开,还在乾清门外等着。 “他一直没走?” 朱厚照很惊讶,因为他这个午觉足足睡了快两个时辰,天都要黑了。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他不肯走,奴婢去劝过了,张公公也在劝,但没什么作用。” 朱厚照神色不渝,最后还是摇头:“算了,让他来见吧。” 终于在掌灯后,沈溪于乾清宫正殿见到朱厚照。 简单见礼,朱厚照笑呵呵地道:“沈先生其实不必前来谢恩,你卸任兵部尚书,朕觉得你能者多劳,应该给你个闲散的差事当当,就在内阁挂职,以后有什么大事你还可以参议一番。” 沈溪道:“陛下真觉得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妥?” 朱厚照道:“不是挺好的么?这大明身兼两部尚书的是没有,不过以大学士挂职吏部尚书的却比比皆是。” 沈溪摇头:“即便有,也并非正职。” “这有何区别?” 朱厚照故作不解,“若是吏部尚书出现空缺,他们不是照样要暂时接替一段时间?就当是吏部尚书这边,朕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让沈先生一直兼着……让旁人来做,朕实在是不放心。” 沈溪道:“但陛下莫忘了,当初陛下以吏部、兵部两部尚书委任时,在京师士林引起多大震动……可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沈溪本来是劝说朱厚照改变主意,但他这边态度越坚决,朱厚照的反应也跟着激烈起来。 朱厚照脸色转冷:“沈先生乃是朕的股肱之臣,过去一年间沈先生立下的功劳,堪比许多历史名臣一辈子取得的成就,这还不算沈尚书过去十年间在朝中的丰功伟绩,他们有何理由反对?” 沈溪很想说,这当什么官职,从来不是以功劳来决定。 但他也知道这会儿跟朱厚照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朱厚照再道:“先生的官爵,是朕赐的,谁要是有意见,尽管让他们来跟朕提,朕会让他们知道反对的下场!” 说到这里,朱厚照完全不复商量的口吻,就差直接命令沈溪俯首听命。 平时朱厚照已算独断专横,只是在对待沈溪时,他还是相对软弱,便在于他在沈溪面前实在硬气不起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朱厚照已将朝中那些碍眼的老家伙通通赶走,剩下能让他心烦的,也就是以谏官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沈溪,旁人根本就没资格和胆量跟他唱反调。 以至于现在的沈溪,已成为过去的谢迁,甚至快要成为更前面的刘健。 所以沈溪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保持一个度,因为他知道朱厚照的逆反心理有多重,一旦把朱厚照逼急了,会产生很多不可预料的后果。 沈溪皱眉问道:“陛下如此做,就不怕失去人心?” 朱厚照板着脸:“朕从来就没觉得那些大臣的支持有重要……他们背地里不知把朕当成怎样的昏君,朕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在朕这里,只要有功劳,有能力,朕就可以委以重任,沈先生便是榜样,他们对此有什么异议,大可在功勋上超过沈先生,朕自然给他们个说法。若不然,哪怕他们合在一起,朕又有何惧?” 朱厚照说的这番话,连沈溪都没法反驳。 朝中的人反对归反对,能力或许比沈溪强,但论见识和对大明的贡献,怕是合在一起都未必有沈溪高。 当然这不是沈溪就此便答应下来的理由。 沈溪再道:“那陛下可有想过,若是朝中文武大臣全都反对,该如何做?” 朱厚照漫不经心道:“何须现在就想清楚?等他们反对了,朕再应付……沈先生应该累了,早些回去歇着,你的谢恩,朕领受了,以后好好为大明办事即可!” 说到最后,朱厚照明显不耐烦了,举起茶杯表示送客。 沈溪无奈摇头,他知道再跟朱厚照争下去,会让师徒关系恶化,朝局就此陷入动荡,在谢迁和杨廷和等人离朝的情况下,他再也不能拿出以前那种漠不关心的无所谓态度,甩手不做事。 “臣希望陛下三思而后行。”沈溪道,“最好尽快找到吏部尚书人选,臣只是暂时兼任罢了。” 朱厚照脸上终于展露笑容:“好说,好说,朕会斟酌一下到底谁才合适……不过就算有合适的人选,也等沈先生当上首辅再说!” …… …… 吏部尚书转内阁大学士,长远不说,刘瑾当政时刘宇便是例子。 刘宇当时是以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不多久就被张彩取代他吏部尚书的职位,而今天同样一幕出现在沈溪身上。 刘宇入阁,只是刘瑾对刘宇的一种“补偿”,毕竟刘宇除了贿赂刘瑾舍得花银子外,在办事能力跟张彩相差十万八千里,刘瑾为彻底掌握吏部,只能让刘宇去内阁当个闲差。 但今天的沈溪情况并非如此。 沈溪进了内阁,甚至可以压住梁储和靳贵,因为二人在朝中的声望以及资历都不及沈溪,就算刚致仕的谢迁都都压不住,更何况是继任者? 沈溪出宫后,事情就算是彻底定了下来,朱厚照暂时没打算找人取代沈溪吏部尚书的职位,或者说,朱厚照让沈溪挂内阁大学士的名头,更像是为以后做准备。 或许连朱厚照自己都没想过,沈溪是朝中唯一可以跳过内阁顺位之人,只要沈溪入阁,在大事上基本都要听从沈溪的意见,沈溪的意见甚至可说是决定性意见。 …… …… 英国公府宅。 这两天张懋刚跟孙子张仑促膝长谈一番,让张仑入职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如此一来算是正式确定由张仑承袭英国公爵位。 张懋无比宽慰,不过随即传来消息,说沈溪卸任兵部尚书,以吏部尚书职入阁,让张懋心中一沉。 跟夏儒下棋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完全不复以往洒脱自如的模样。 “公爷是在想沈之厚的事情?” 夏儒对张懋非常了解,不由问道。 张懋将棋子放下,叹道:“这不很明显吗,以后内阁和六部事务,还有都督府事,基本都要出于之厚号令,怎能让老朽不担心?” 张懋本以为张仑在都督府内已站稳脚跟,但他现在却怕沈溪横插一腿。 沈溪入阁前,他的担心还没那么强烈,毕竟沈溪是吏部和兵部尚书,属于执行层,没有到决策层,就算手头权力再大,对皇帝影响再厉害,依然要受内阁和司礼监钳制。 一转眼情况就不同了,沈溪入阁,这意味着他既制定规矩,还能亲身参与比赛,甚至自己为自己做裁判。 如此一来,沈溪基本立于不败之地。 “之厚并不是都督府中人……” 夏儒提了一嘴。 张懋叹道:“是与不是有何区别?他如今贵为国公,跟老朽身份一样……他连内阁大学士都能兼领,掌都督府事有何难?” 夏儒继续摇头:“内阁中他排位最末,应该掌控不了局势。” 张懋无奈道:“你没看懂陛下走这步棋的目的……陛下下旨让内阁凡遇大事跟之厚商议,跟过去一年的谢于乔,有何区别?” 夏儒一怔,瞬间便想明白问题关键所在。 过去一年时间里,谢迁身为首辅大臣,也只是在碰到大事的时候才过问,小事完全交给其他几名阁臣处理。 这并不影响谢迁对朝局的把控。 而沈溪的情况,跟谢迁何其相似! 且沈溪还是吏部尚书,掌控着朝中官员的升迁,兵部事务又不得不仰仗沈溪,军中上下对沈溪更是无比拜服…… 一切的一切,都显示都督府以后难逃沈溪掌控。 …… …… 沈溪入阁,在朝中掀起巨大的波澜,但到最后却平平稳稳放下。 有看法的人虽多,但想朝廷提出反对意见的根本一个都没有。 反倒是沈溪自己到皇宫跟皇帝请辞内阁大学士,旁人却连一份上奏都没,更别说是去死谏或者跑到沈溪府上闹事。 好像大家都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沈溪以卸任兵部尚书作为代价,换得入阁的机会。 “……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到底有先例可循。”李鐩在拜会沈溪时,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 正如李鐩所言,以大学士兼任吏部尚书的情况在大明发生过多次,比沈溪身兼吏部和兵部这两部尚书要常见许多,就连最挑剔的谏官都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随即李鐩补充,“但若长久你还挂着吏部尚书正职,那时朝中就会有很多反对声音。” 沈溪接待李鐩是在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谢迁离开京城时,把小院交给沈溪,不过谢迁的口吻,这小院只是暂时租给沈溪,随时都可能被收回。 沈溪给李鐩倒了杯茶,问道:“那为何不能是我挂吏部尚书职,兼内阁的差事呢?” “呵呵,随你怎么说,关键要看言官清流怎么说。”李鐩笑着,就像是等着看热闹,完全没把眼前的事看得多严重。 谢迁走后,李鐩轻松了许多,朝野内不再需要诸多拘束,没事可以到沈溪这里喝杯茶,闲聊几句。 沈溪没谢迁那么死板,也没杨廷和那么苛刻。 沈溪平时看起来很严肃,但性格很随和,尤其对朋友,而李鐩恰恰是沈溪在朝中结下的不多的朋友之一。 沈溪苦笑道:“看来这阁臣,还不如兵部尚书好当呢。” 二人言笑间,完全没有感到压抑,说到朝廷大事,也是用轻松的口吻说出来。 李鐩根本不把沈溪当作权倾朝野的大臣,别人对沈溪不了解,李鐩对沈溪非常熟悉,他很清楚沈溪从不摆什么架子,有事可以当面说,反而是面对谢迁、杨廷和、梁储这些人时,李鐩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你到内阁履职了吗?”李鐩问道。 沈溪摇摇头:“没有,不知该如何面对叔厚和充遂呢……” 李鐩宽慰道:“叔厚和充遂都不是外人,以前你们在詹事府时便合作无间,现在不过是重新聚首罢了……这样也好,以后朝廷内有何事你们也能好好商量,有没有觉得朝堂比以前更加雅致?” “雅致?” 沈溪不由皱眉。 李鐩笑着点头:“不觉得吗?以前拘束的事太多,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现在总算轻松了……这几天工部衙门都显得很平和,秩序井然,上上下下都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沈溪大概理解李鐩的说法,解除谢迁、杨廷和刻板严肃的桎梏后,工部衙门的工作环境变得轻松了。 不过沈溪这边体会并不深刻,毕竟吏部本来就是个严肃的衙门,前后反差不大。 “之厚你还是早些去述职为好。” 李鐩提醒道,“这样有大事,也能让叔厚安心找你……叔厚这人一向很好说话,他可不像某人一样会给你穿小鞋。” “谁?”沈溪直接问道。 李鐩笑而不语。 虽然李鐩不解释,但沈溪也大概明白到,李鐩说的人,不是谢迁就是杨廷和,或者二者都是。 …… …… 沈溪接到圣旨后的第三天,第一次涉足文渊阁大门。 梁储和靳贵知道这天他会来内阁应卯,一早便入宫等候,沈溪来了后无拘无束,三人坐下来闲谈一番,梁储按照圣谕把这几日重要的奏疏拿出来。 沈溪一摆手:“叔厚兄自行决定就好,这种事实在不该由在下插手。” 梁储道:“之厚你入朝时间短,但见识颇丰,你到内阁来,能让我和充遂减轻不少压力,若你什么都不理,我们才不好办事,你看看都压了多少奏疏?” 沈溪往公事房一看,果然奏疏堆到小山高了。 每一本都要拟定票拟,这活的确不是人干的。 沈溪道:“在下毕竟还有吏部差事要做,以陛下的意思,那边才是正职。” “那一些重要上奏你总该给出具体意见吧?”梁储显得很坚持,“你不参与决策,真要我和充遂一件件处理完?那得拖到什么时候?” 沈溪摇头:“实在不行的话,及早禀奏陛下,请求增加内阁人选。” 梁储道:“这样真的行吗?就怕之厚你刚入阁,陛下不会这么快便决定新的阁臣人选。” 沈溪道:“事在人为,先请示陛下,看看有何反应……陛下也该体谅阁臣的辛苦,光靠叔厚兄和充遂兄两位,怕真是难把所有奏疏处理完……这两天在下就尽量帮忙把一些散碎的事做做,还得两位多指点才是。” …… …… 沈溪从来没把自己当作无冕的宰相看待。 他以一个初学者的身份加入内阁,本着帮忙的态度,而不是来指点工作。 因为沈溪跟梁储、靳贵的关系一向不错,使得他的到来并未引起二人不适,甚至觉得沈溪来得很及时,至少可以帮他们缓解一下肩上的压力。 内阁奏疏积压并非一天形成,这是一年多以来内阁人手严重不足的一种体现。 谢迁早就不再处理内阁中具体事项,只在一些关键性的大事上插手。 至于杨廷和,最近半年一直在到处游说权贵,以充实角逐首辅的政治资本,平时少有到内阁,做事并不勤快。可惜的是,最后留在内阁的,恰恰是这一年多来一直兢兢业业做事的梁储和靳贵。 从这点上说,皇帝选择梁储和靳贵,本身没错,因为二人确实撑起了内阁,也使得朝廷在皇帝和沈溪都不在的情况下,可以在长达一年时间内没发生乱象,几乎所有事务都得到及时解决。 沈溪的到来,让梁储和靳贵感觉轻松的同时,他们也有一种“被尊重”的满足。 他们原本以为沈溪会仿照以前谢迁的态度,拿出一种上位者的不近人情。 但沈溪没有丝毫架子,也没打算如皇帝说的那般只参议大事,至少沈溪初至内阁,让梁储和靳贵觉得沈溪非常尊重他们,并且有心做实事。 同时他们还不担心沈溪表里不一。 因为以前沈溪被打压得太严重了,就算遭到巨大的压力,沈溪也没跟谁急眼,许多做法得到世人认同,也让梁储和靳贵觉得,让沈溪接替谢迁和杨廷和入阁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沈溪做实事的同时还不擅权。 他们不觉得沈溪是那种为权力不择手段之人。 …… …… 朝廷对沈溪非常纵容。 哪怕沈溪身兼两职,这次也没人说什么,就连最苛刻的言官也选择沉默,或者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溪以前的人缘并不怎么好,但这恰恰说明沈溪从不结党营私,在他突然大权独揽后,沈溪极差的人缘恰恰得到朝中大多数人的欣赏。 准确说来,不是沈溪的人品不好或者清高孤傲,而完全是以前他被打压得太严重,很少有人跟沈溪交朋友。 沈溪也尽量避免这种事,以避免被人说成结党。 现在沈溪朝中没了对手,跟谁都没交恶,但走得近的人也少,这让朝中上下感到最舒服。 不怕沈溪打压,因为沈溪没什么党同伐异的问题,也不怕沈溪给哪个穿小鞋,因为沈溪不是那种喜欢挑刺专门给人找麻烦的小人…… 思来想去,谁都觉得沈溪性格随和,是朝中少有的“中立派”,几乎各势力都不沾。 这会儿突然有人明白过来:“怪不得以前谢于乔要对沈之厚如此挑剔,原来早就计划好这一天……看看谢于乔退得多么漂亮,简直不留任何尾巴,而给沈之厚所留下的朝堂也如此干净,可以让沈之厚放开手脚,大展才华!” 因为以前都知道沈溪最大的敌手是谢迁和杨廷和,这二人同时离朝,等于说沈溪在朝中暂无敌手。 有些人难免会防备沈溪一些,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才发现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沈溪在处理问题上,甚至比一向以公平公正自居的谢迁和杨廷和更公允一些,沈溪做出的决策,也比谢迁和杨廷和更有说服力。 梁储和靳贵跟沈溪相处一段时间后,也发现沈溪无论从才能还是待人接物,都比二人更强,说什么二人更有经验,但其实都是扯淡。 当初沈溪帮谢迁出谋划策处理朝政时,梁储和靳贵还没接触过实权。 那时的谢迁尚不是首辅,却已在行首辅之事,刘健和李东阳几乎把所有朝事都丢给谢迁,谢迁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全因有沈溪相助,谢迁甚至把沈溪招到文渊阁,帮助他批阅奏疏拟定票拟…… 论资历,沈溪可说是梁储和靳贵的前辈,以二人的资质拍马不及。 就在沈溪逐渐得人心,朝中上下一片和谐时,一大不安定因素突然到来。 那就是在灾区盘桓一个月之久的张苑终于返回京城,他也被一些人看作是沈溪未来一段时间政治上最大的对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2章 地位不保 张苑回到京城,有些灰头土脸。 他第一时间前去面圣,却被告知皇帝没时间见他,他立即意识到很可能自己手头的权力已被司礼监三位秉笔太监给架空。 “都是大侄子害我……好端端非要提前赶回临清去,让我折腾一路,还因陛下先一步回京师而让我失去陛下的信任。” 张苑虽然着急,但也没到非常迫切的程度。 他索性就在乾清门前不挪窝了,既然侍卫拦住他这个司礼监掌印的去路,他就等着自己回来的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到时候再跟这帮不开眼的家伙算账。 没过两个时辰,朱厚照便已知道情况,却未有召见之意,而是派小拧子出来准备将他给打发走。 “怎么个意思?小拧子你还想替陛下做决定不成?假传圣旨你可知是何罪名?”张苑冲着小拧子便是一通威胁。 小拧子道:“你以为咱家敢随便篡改陛下的圣谕?真是陛下让你走的,就当是旅途劳顿,你回家好好休息几日。” 张苑甩袖道:“不可能,陛下派咱家去灾区,现在咱家完成差事回来复命,陛下怎会不见?”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张公公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这差事你真办好了?” 一句话就让张苑的气势没了。 跑去灾区一趟,他近乎什么事情都没做,沈溪把所有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后续修筑河堤以及救灾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 这次前往灾区,既没有仿照以往抓几个贪官转移百姓仇恨,也没有表彰什么救灾典型,大造舆论,可以说沈溪在救灾方面非常务实,哪怕知道河南巡抚以及布政使衙门可能存在贪赃枉法的情况,沈溪也没有第一时间进行处理,而是先赶回临清跟朱厚照会合,回到京师再说。 结果张苑去了开封府后,便开始大捞特捞银子。 河南巡抚和左右布政使、按察使紧急赶到开封,获悉沈溪已经渡河北上,前去跟皇帝会合,这时恰好属于核心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到来,这些贪官怕自己被清算,出手阔绰,大肆贿赂,张苑从灾区拿到的孝敬不下五万两银子。 “咱家是否办好差事,轮不到你来评断。” 张苑强装镇定,“咱家要面圣。” 小拧子道:“得了吧,若你这么进去,非被陛下斥责甚至降罪不可,你不回司礼监去看看?等陛下怒气消了后再来见驾,方为最好的选择……你别不识好歹,咱家是在帮你。” 张苑以己度人,不认为小拧子会帮自己。 小拧子越是不让他进去,他越觉得这背后问题重大。 张苑嚷嚷道:“再不让开的话,咱家可要往里面闯了,到时候看你如何跟陛下交待。” 他不说还好,说完后小拧子直接让开一条路,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尽管闯好了……哼,陛下的话都不听,看你怎么死……” 这下张苑彻底没了脾气,他感觉眼前就是个陷阱,跳进去恐怕就会万劫不复,一时间进退不得。 “好了,不妨告诉你,陛下这两天心情其实不错,但知悉你回来却动了怒,若你不识相去败坏陛下心情……呵呵。” 小拧子得意洋洋地道,“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陛下大发雷霆之下,到时你司礼监掌印的职位是否保得住,那可就难说了……对了,还有件事,你在灾区做的那点龌龊事,连咱家都知道了,更别想瞒过陛下。” 张苑一听心里发慌,强自嘴硬:“咱家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小拧子转身便往里面走,“沈大人已上奏弹劾河南地方官员,从巡抚、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到下边一些县的县令、县丞、主簿,差不多参了四十多名官员,且罪证确凿。听说他们都曾孝敬你……你甘愿当他们的靠山,他们要是出了事你别想脱掉干系!” …… …… 张苑在小拧子面前耍横,临到头才知原来自己贪赃枉法的事情败露,朱厚照很可能会给他降罪。 张苑怕得不行,因为受贿这种事可大可小,若皇帝亲自主持审问,那就算他只受贿一千两银子都可能会被杀头,更别说是他光是在灾区就受贿五万两。 他心急火燎去见沈溪,却在沈府门口被告知,沈溪这几天根本没回过家。 好在他在回京的路上,知道谢迁把他的小院转给了沈溪,于是紧急赶往东长安街,等到了地头时,已是黄昏时分,沈溪已经在吃晚饭,吃的还是用辣椒和牛油熬制的麻辣火锅,香气四溢。 随着沈溪从南美引进的辣椒、烟叶等在闽粤和湖广、江西等地落叶生根,南方很快流传开来,尤其是辣椒,西南之地气候闷热潮湿,人们体内湿气重,有了这种祛湿且刺激味蕾的美味,迅速传播,如今辣椒已经成为云贵滇地区民众离不开的一道美味。 “哟?这不是张公公吗?” 在沈溪这里做客的似乎是吏部属官,他们中有人听到敲门声,出来开门时见到张苑,笑着打招呼。 张苑道:“咱家来见沈大人,他人呢?” 开门那人笑道:“沈大人在里面见客,很快便会出来。” 张苑也不问到底是谁来此做客,径直往里闯,边走边道:“沈尚书,咱家来了!不出来迎接一下?” 等走上几步他才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小拧子站在堂屋门口。 “谁在外面嚷嚷?”随后传来朱厚照的声音。 此时的朱厚照一身便服,坐在堂屋中间掏空放置有炭炉和铜盆的木桌旁,左手端着个香油碟,右手筷子上正夹着一片毛肚在沸腾的火锅中涮着,侧过脑袋,气势汹汹地看着外面。 小院占地不大,张苑现在就恨这一点,因为坐在堂屋的朱厚照能把他趾高气扬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老奴参见陛下。”张苑迎头便跪。 外面东西厢房围着桌子吃火锅的那些个吏部官员听清楚张苑的话,瞬间紧张起来,赶紧走出厢房,来到院子往堂屋里看。 因为朱厚照来的时候很低调,再者这帮吏部属官品秩太低,平时没机会面圣,根本不知来客人是皇帝。 朱厚照一摆手,小拧子赶紧把张苑引进堂屋,随即把门关上。 张苑才刚跪下,朱厚照过来一脚踢到他身上,喝道:“你个狗东西,说说自己做了多少缺德事?” 张苑磕头不迭:“老奴一心为陛下做事,不明白陛下之意……老奴冤枉啊……呜呜呜……” “狗东西,真该把你大卸八块拿去喂狗!”朱厚照怒从心头起,完全不把张苑当人看,连续狠踹,丝毫也不留情面。 这下张苑吃了大亏,每一下被踢中后他都痛得不行,身体下意识地来回闪躲。 “陛下冤枉……” 张苑死鸭子嘴硬,丝毫也没有认错的意思。 朱厚照道:“走一趟灾区,屁事没做,收银子倒是积极。” 张苑一听叫天屈:“陛下,您冤枉老奴了,沈大人……您不能随便诬陷老奴啊。” 朱厚照又是一脚上去,喝道:“还以为是沈尚书找你的麻烦?哼,是那些向你送礼的人主动检举!说你路过地方,雁过拔毛,各道御史都说你是天底下最贪婪之人,灾区百姓死活完全不过问,所过之处未曾走访过一个灾民,此番回京却运了二十辆马车的金银珠宝!朕放过你天理不容!” “啊?” 张苑怎么都想不到,河南巡抚、左右布政使以及按察使等人刚才给他送过礼,一扭脸就把他给举报了。 他却不知,他刚离开灾区,锦衣卫就去人把这些贪官污吏给拿下,这些人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要活命就只能把案子牵扯进更大的人物,如此方算“戴罪立功”,于是毫无察觉的张苑就被无情地抛了出来。 张苑道:“陛下,老奴查明那些罪臣的劣迹,他们污蔑老奴。” 朱厚照怒道:“本来还想留你一命,既然你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你这条命别留了!沈先生,之前你不是说要严惩贪赃枉法的蛀虫吗?这儿也算一个,且是首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上奏吧,朕会准允!” …… …… 朱厚照走了。 张苑跪在那儿,人都快瘫了。 对张苑来说,这一天的经历实在太过惊心动魄,现在连命都快没了。 “沈大人,救命啊,以咱的关系您不能见死不救!” 房间内只剩下二人时,张苑抱着沈溪的腿,苦苦哀求。 沈溪皱眉道:“张公公是否求错了人?陛下在的时候,你为何不求陛下?” 张苑嚎啕大哭:“咱家怎没求?只是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陛下没给咱家机会啊。沈大人,您为何不在陛下面前说情?” 沈溪对张苑的逻辑很无语,道:“陛下来见本官,本就是说及有关灾区之事,谈及河南巡抚等人贪赃枉法,正押送回京受审,这些人为求开脱,主动向陛下检举,你人没到京城,但揭发你的奏疏已到紫禁城。这会儿面圣,你属于自己撞枪口,怪得了旁人?” 张苑急道:“分明是沈大人您不对……您走得那么急,若是慢一些,咱做事不是可以好好商议吗?” 沈溪道:“本官走得快慢,跟你贪赃枉法有何联系?本官留在开封府,你就不会敛财了?” “咱家几时贪污受贿过?”到这会儿张苑仍旧不肯承认罪行,他想明白了,承认就是个死,现在不过是一群人攀咬他,只要他把运送的金银处理掉,那就死无对证。 沈溪无奈道:“你这几年敛财不少,陛下对你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你在陪同陛下南下及北归途中,一共收受银子十四万六千八百余两,加上灾区的这些……合起来快有二十万两了!没想到你怎么快就把买官的钱赚回来了!” “诬陷,都是诬陷!” 张苑发现数字对上后,感觉到自己光是这么央求作用不大,站起身气势汹汹地道,“沈大人,别以为咱家不知你以前做的事情,大不了鱼死网破!” 沈溪摊摊手:“随便,奉陪!” 张苑顿时变得沮丧起来,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沈大人,您现在已贵为阁臣,虽然不是首辅却行使之责,以后您不需要司礼监的人帮您做事?咱家乃是真心实意求您……” 沈溪态度很坚决:“若今日你没来,陛下没说那番话,要救你很容易,但现在……能否保住命都要看你的造化了!” “咱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张苑整个人萎顿下来,愁眉不展道。 沈溪摇头:“跟你是谁无关,若你想保住这条命,最好别拿出什么鱼死网破的姿态来,不然你真被大卸八块后,没人救得了你!” “当然,一切都听从沈大人安排……沈大人深得陛下信任,定能让咱家转危为安,以后咱家在司礼监一定为您好好效劳。”张苑道。 沈溪继续摇头:“这次就算能保住你的命,你也很难再在宫中做事……若你执迷不悟,还是算了!” “啊!?” 张苑目瞪口呆,没料到自己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这么快就到头了。 不过先前听到朱厚照下了格杀令,他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只得可怜巴巴地道:“行!您便说,咱家听便是。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 张苑同意把司礼监掌印的职位交出来。 事实上他没有别的选择,但凡他不愿交,离死就不远了。 沈溪很快就河南地方官员贪墨修河以及赈灾粮款之事写出奏疏,他是以钦命督办案子钦差的身份写出上奏,直接提到张苑在地方公干时包庇纵容地方赃官的劣迹。 等上奏到了内阁,梁储和靳贵不知该如何处理,涉及一个省的窝案,原本他们应该跟沈溪商议一下,看看如何票拟。 但上奏就是沈溪自己上的,沈溪没法批阅自己的奏疏,只能让梁储简单草拟意见送到司礼监。 司礼监秉笔张永和李兴没胆量与沈溪相斗,至于小拧子不过是挂职,有关朱批和用印之事轮不到小拧子做主,因司礼监掌印张苑牵扯进案子中,使得这案子一时间好无人能做主。 最终只能由朱厚照来决定案子的走向。 朱厚照亲自拿起毛笔,进行朱批,涉案人等交由三司会审,沈溪作为钦差牵头主持。 如此一来,案子算是再次交到沈溪手里。 由于河南地方涉案人等正在押送京城途中,暂时没法开庭,张苑属于内官,虽然卸职但没有下狱。 “这案子牵涉太大,不行的话,只能由陛下圣裁。”刑部尚书张子麟几天都在往沈溪的小院跑。 刑部作为司法最高机关,其尚书张子麟却不得不仰仗沈溪。 至于都察院那边基本只等最后审案的时候才会过问,卷宗不会送到都察院,大理寺派出的仍旧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跟沈溪接洽。 “沈尚书,您看张公公是否也要一并归案处置?”全云旭那边问出了张子麟不敢问的问题。 张苑虽然涉案,却像是要被另案处理的节奏,毕竟张苑是皇室家奴,照理应该是皇家家法惩处。 家奴跟臣子犯事,不一起审有先例,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甚至朱厚照自己都不想把这件事太过张扬。 前一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谋反伏诛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对皇家的颜面有极大的影响。 若是继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再落罪,那别人就会说皇帝识人不明,所以即便朱厚照想处理张苑,也不想以公开的方式,只是暂且这位大理寺少卿没看明白这点,倒是张子麟揣着明白装糊涂,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道:“既是牵扯进案情中,当然要并案处置。” 张子麟显得很为难:“是否不该把事情张扬开呢?” 沈溪摇头道:“不管谁涉案,都要一视同仁,不能因张公公乃宫中执事而拥有法外特权,此案必须一查到底……先把罪名落实,最后罪责如何,要等勘谳后交由陛下核定。” “那不知谁人会继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全云旭又问了张子麟想问的问题。 沈溪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只有等此案有结果后,事情才能定下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3章 大航海 家人已快到京城。 这些天独自一人,沈溪逐渐开始眷念起家人来,不过心中更牵挂的始终是惠娘。 不过惠娘需要留在新城主持大局,为沈溪的事业提供资金方面的支持,暂且没踏上北上之途,使得沈溪只有想念的份儿。 连续一个月都在忙碌朝事,沈溪有些疲乏,这并不是他追求的理想生活方式。 既要负责吏部事务,还要到内阁议事,拟定票拟,在三边总督王琼到京城赴任前他甚至要兼顾兵部中事,他手头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杂,以至于每天都要忙到次日凌晨才能入睡。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给他找事做,朝中人意识到沈溪已成为谢迁真正的接班人,遇到大小事务都来询问他的意见。 连英国公张懋,也找机会前来试探,想知道他是否有意在五军都督府挂职。 这种时候,沈溪尽可能装糊涂,他暂时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知他人。张懋虽然来见,不过是例行公事,简单介绍一下五军都督府近来的工作开展情况,没有谈及更深层次的东西。 …… …… “……几十名落罪官员已押送至京,后续这些犯官的家眷也将一并擒拿,押送到京师,河南地方灾情已得到有效缓解,现在朝中都在谈司礼监掌印张苑落罪之事,他们很关心谁来替代张苑,均认为最后可能上位的是张永张公公……” 夜深人静,沈溪坐在书桌前,听云柳汇报。 “司礼监中事,轮不到朝官论定吧?”沈溪道。 云柳突然记起什么,道:“有风闻,陛下可能会再进行一次司礼监掌印太监职位的竞买……谁出的价格高,职位便是谁的。” 沈溪嗤笑一声:“这怎么可能?之前陛下缺钱才这么做,现在国库充盈,陛下根本没必要无谓地折损自己的名声……买官卖官,虽然只是内官,依然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一旦这种风气蔓延至朝堂,对朝局稳定影响太大。” 云柳疑惑地道:“那……不知大人属意何人?” 沈溪笑着问道:“怎么,你想提前得悉一些风声?”“ “卑职不敢。”云柳恭敬行礼。 沈溪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鹅毛笔,道:“若说最有希望的,自然是张永,其实上一次竞逐中,张永的呼声就很高,不过……陛下对于那些呼声高的人并不太感冒,或许此番也另有想法……” 云柳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要是如同沈溪所言,朝中除了张永,还有谁有资格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 沈溪再道:“无论司礼监是谁掌控,我都不能牵扯进去,毕竟现在我已入阁,那个位置跟我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这种事不需要太过关注,更不要随便放出风声,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那大人,若非跟您亲近之人上位,不知……”云柳担忧起来。 沈溪笑了笑:“或许朝中有人站出来跟我唱反调,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结果……百官中不希望我一家独大的,大有人在,难道陛下就希望看到我一手遮天?我在想,若非从如今三位司礼监秉笔中选拔,那基本就要从过往老成持重的太监中选拔……” …… …… 沈溪入阁之事尘埃落定,如今朝中上下对两件事最关心。 首先便是下一位入阁的翰苑大臣是谁,其次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归属。 刚开始朝中官员都认为张永掌司礼监应该十拿九稳,毕竟目前司礼监中属他资历最深,名望最隆,但随着时间推移,一些人意识到,既然前一次张永没当成司礼监掌印,让张苑东山再起,那现在张永接任的可能性也存疑。 若张永合适,朱厚照上一回断不至于重新起用张苑。 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张永到底哪里不合适,思来想去,都觉得张永最大的问题是跟沈溪过从甚密。 张永一直给沈溪当监军,功劳基本是在沈溪军中获得。 张永跟沈溪私交应该不错,所以他们想当然地认为,皇帝不太可能会把对沈溪言听计从之人安排到司礼监掌印这个关键位置上,当初的小皇帝已经成长,有了一定城府,不可能对权臣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不会被沈溪牵着鼻子走。 沈溪在朝根基不稳,虽然现在文武百官基本是以沈溪马首是瞻,但始终有部分老家伙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跟之前刘健、李东阳、谢迁当权时一样,事事都依从掌权者的决定。 沈溪回到京师后,朝中有一点显著变化。 那就是户部掌管的国库更加开放了。 之前谢迁省银子,或者说是怕银子过多流入市场后会带来物价飞涨,所以采取的对策是广积银。 而沈溪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积极花销银子,从市面上采购大批粮食,以及茶叶、盐、铁甚至是水泥等物资,一方面用来赈灾,一方面则存入各地仓库,以备不时之需。 沈溪跟户部尚书杨一清私下商量过几次,杨一清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毕竟银子放在库房中没有价值,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关键是大明太仓内银子实在太多,多到让杨一清担惊受怕。 沈溪请示过朱厚照后,随即便有五百万两银子被调用到大明的方方面面,用来支援两京以及地方建设。 因中原灾情,朝廷年初开始克扣官员米粮,现在沈溪做出决定,把俸禄以银子的方式发到官员手上,由官员自己到街上去买粮食,如此更为省事。 “必须建立银本位制度。” 沈溪在推行这个决策前,便确立目标。 大明货币体系实在太过落后,光靠铜钱,没法形成大宗商品交易,而铜钱的稀缺又导致市场经济受到压制,使得大明一直处于资本主义的萌芽阶段,就是茁壮成长不起来。 现在沈溪要创造的,是一个以银元为主,铜币为辅的货币体系,让市面上的银价和铜价保持相对的稳定,沈溪急需大量银子和铜作为国家储备。 沈溪自己可创造不出来的白银和铜,他唯一能想到的,自然是佛郎机人。 不过在经历舟山群岛大海战的失败后,佛郎机人已断绝与大明的贸易往来。 现在摆在沈溪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追击穷寇,到东南亚去把佛郎机人的地盘抢过来;二是以和为贵,一笑泯恩仇,把佛郎机人请回,继续开展国际贸易。 …… …… 佛郎机人暂时不敢回来,哪怕他们仍旧惦记跟大明做买卖,奈何他们被沈溪给打怕了,现在两国处于交战状态,他们生怕露面后被沈溪带领水师迎头痛击。 当沈溪把有关商贸改革的建议,写成奏疏上呈朱厚照后,朱厚照马上在乾清宫单独召见。 因为朱厚照自己也非常在意赚钱的问题,这根本就是个财迷皇帝。 “……先生说要增加大明国库收入,让银子广泛流通,朕认为可行,不过先生应该知道我大明银矿不多,产量也不高,而且开采银子的成本太过高昂……” 朱厚照不是没查过相关资料,结果他发现自己这个皇帝不是说富有四海就等于坐拥金山银山,关键是大明境内的银矿和金矿经过千年以上的开采,矿脉大多已枯竭,后续生产投入的成本太高,现去寻找新的矿源不切实际。 沈溪道:“海外大型银矿多不胜数,甚至有许多露天的矿藏,但基本都在佛郎机人控制下。” 朱厚照小眼睛里满是兴奋之色:“之前先生不就跟朕提过这件事吗?朕也觉得,若是派出一支兵马,把那些银矿占为己有,那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运回大明,到那时大明就再也不缺银子了。” 沈溪问道:“可海外之地,派出人马去攻打,费事费力,且攻占后无法做到长治久安,地方民众也非我族类,怕是统治不易。若要从大明运送百姓前去开采……定会造成百姓怨言。” “啊?” 朱厚照原本以为沈溪是想好对策后才来跟他说事,却不知沈溪只是前来说出心中构想,并不是早就制定好完备的计划。 朱厚照稍微思索后,问道:“之前说一两万兵马去就足够,现在看来,还得再增派人马?那不是说,要几百条大船?” 沈溪点头:“大明距离海外银矿之地,怕是几万里之遥,船只不够的话,临时补兵来不及,难以征服夷狄。” 朱厚照吸了口凉气,道:“本来以为万里之远已了不得,这几万里怎么个走法?去了之后是否能回来都难说……话说太宗时曾派人下西洋,他们为何就没找到这么好的地方,还是说……以他们的进展,尚未到盛产白银之地?” 因为郑和下西洋的卷宗早就失传,至于是被刘大夏弄丢了,还是说真的是因保管不善损毁,现在沈溪没法求证。 沈溪只是摇头:“微臣不知。” 朱厚照又盘算一番,最后感慨地道:“若是先生亲自去的话,怕是只要个几千人就能搞定,不过朕离不开先生。那海外不毛之地,派出人马跟放逐没什么区别,这件事容朕好好考虑一番。” …… …… 朱厚照是有在海外建立殖民地的想法,但对于如何落实,心存疑虑,因为他对大明以外的情况所知甚少。 沈溪对此很了解,经历过后世信息爆炸的人,在这时代用精通天文地理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想要完成工业革命,非要以对海外掠夺为基础,因为很多资源大明都欠缺,就好像银子这种可以作为本位货币的金属,储量最丰富的就属美洲。 就算跟佛郎机人重归于好,靠佛郎机人运银子来跟大明贸易,大明所得银子依然不足以支撑起整个社会所用。 为了银矿之事,沈溪不得不劳心又劳力。 恰在此时,有关河南巡抚、左右布政使、按察使等官员的定罪也出炉,这些犯事的官员基本被判斩立决,沈溪只是在三司会审后上达天听的奏疏中署名。 梁储和靳贵在这件事上没有请示沈溪,毕竟三司已出结果,只需要皇帝决定便可。 如今外人更在意的还是有关张苑的处罚,可是最后的上奏中并未提及张苑的名字,似乎真要把此人另案处理。 朱厚照这几天都在为增加国库收入而“发愁”,说白了就是他现在想要更多的银子,可惜的是沈溪给了他希望后数日都未入宫,趁着三司议定贪墨案时,朱厚照干脆又把沈溪召进宫商议。 有关河南巡抚等人的罪行,朱厚照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咬牙切齿地表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只是到了最后,朱厚照装作无意中问及:“怎么最后的罪犯名单中,少了一个人?” 沈溪道:“陛下说的可是张苑张公公?” 朱厚照气恼地道:“就是这狗东西……他不思皇恩,居然做出贪赃枉法之事,为何不直接将他定罪处斩?” 沈溪反问道:“陛下真要杀他?”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的腾腾杀气给硬压了下去。 朱厚照突然间变得很犹豫,回想起张苑的种种好处……朱厚照在对待一些对他看起来忠心的故人上,始终下不去狠手,显得瞻前顾后。 沈溪道:“要杀一个张苑不难,难就难在他是陛下派去赈灾之人,若被天下人知道,陛下派去的钦差是个贪赃枉法的无耻之徒,只会觉得陛下用人有问题。” 朱厚照点了点头:“那就换个方式,直接赐死算了……如此事情就不用声张开么?” 沈溪行礼:“若陛下决意要杀张苑,尽管下旨。” “这件事先生做不行吗?” 朱厚照不忍心对“忠仆”下死手,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望向沈溪,好似在说,人还是你去杀,我在旁边看看就好。 沈溪道:“张苑曾犯大错,陛下将他发配去守皇陵,本该就此忘了他才是,但陛下却重新起用,让他成为朝中炙手可热之人,现在又要杀他,旁人会怎么想?” 朱厚照皱眉道:“先生到底是何意?难道先生要为他说情?” 沈溪点了点头:“此人暂且杀不得。” “为何?”朱厚照道。 沈溪显得很笃定:“陛下需顾全颜面,先把此人卸职,赶出宫门,由得他自生自灭。” 朱厚照叹了口气:“顾全颜面……唉!朕还有何颜面可讲?不过念在他是东宫老人的份儿上,朕倒是可以饶他不死,不如让他继续回去守皇陵……他不是说对先皇忠心耿耿吗?朕倒要看他能在皇陵侍奉多久!” 沈溪道:“如此也可。” 朱厚照点了点头,有关张苑的事就此定下来,然后有意改变话题,问道:“先生之前说的抢佛郎机人矿山之事,筹划得如何了?” 沈溪惊讶地道:“陛下有意派出兵马征战海外?” 朱厚照懊恼地道:“感情先生还未策划?朕其实就是想让先生安排人手,不管派出多少人马,只要能把海外那些矿山据为己有,缓解大明国库库银紧张的问题便可。” “若出兵,非两三百条大船,四五万兵马不可!”沈溪道。 朱厚照很欣慰,毕竟他听到的数字并不突兀,这样的船队规模,只比当初郑和下西洋时多一些,但收益却大不相同,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当即下令:“那先生现在就去着手准备吧。” 沈溪摇头:“如此规模的船队,需要差不多一千万两银子筹备,以目前税收情况,得三四年财政持续提供……不仅如此,还需要大量人手和物资。如今大明的状况并不适合做如此劳民伤财之事。” 朱厚照一拍桌子:“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就只能就此作罢?” 沈溪道:“看来暂时只有跟佛郎机人和解一途。” 朱厚照勃然大怒:“那些红毛番人吃里扒外,先生还让朕原谅他们?” “但他们手上有银子,且他们需要我们的商品。”沈溪解释道。 朱厚照很不耐烦,摆摆手:“那这件事交由先生去做,旁人不懂这些事,赶紧想办法跟佛郎机人取得联系,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有机会把他们的矿山抢下来,还是抢在手里比较实在,大不了大明于海外建立一个藩属国就是,更甚者,干脆把佛郎机国打下来。” …… …… 朱厚照惦记银子都快疯魔了,他对于海外征战没有任何概念,以为建立殖民地是很容易的事情,却不知这种事要建立在造船和航海技术高度发达的基础上。 佛郎机人有长年累月航海经验,他们的船只适合远航,而他们国家的体制也决定了大航海可行。 但大明从来未曾为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做准备,在大明海盗就是海盗,朝廷不可能将这些人收编,甚至赐予私掠许可证等证件,鼓励他们出海去抢劫,更不可能因为海盗事业做得出色被朝廷赐爵。 “……大人,若把我们所有的大船加上,应该有跟佛郎机人一战的能力。”沈府书房,云柳知道朝廷有意要跟佛郎机人争夺海外殖民地时,振奋地说道。 沈溪摇头:“我几时说过,要跟佛郎机人开战了?” 云柳好奇地问道:“不跟他们开战,如何把矿山抢来?” “真要让我们派出船队,经年才能抵达美洲,再于海上跟他们开战,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知道其中有多少陷阱?就算胜了,上了岸,如何跟当地人沟通?将来船队如何回来?”沈溪问道。 这些都不是云柳能回答的。 沈溪叹道:“跟佛郎机人开战,最多只算是个噱头,要以这件事做文章,却并非是要把事情付诸实施。” “而且,我们在琼岛上建造的船只,绝非如此使用法。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佛郎机人,跟他们恢复贸易往来,哪怕真要打他们,也先把他们的航海图和航海日志搞到手再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4章 西巡的打算 沈溪开始联络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之事。 不过眼下看来事情不会太顺利,佛郎机人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把成船的银子运到大明海疆范围,现在大明沿海已完全被官军占据,就连此前放弃的岛屿也都派驻军队,如今就连福建以东东番岛北部的淡水、鸡笼以及南部的双溪口、风山等地都开设了卫所,进行垦殖活动。 朝中对沈溪支持的声音愈发多了,而沈溪推行的一些政策也开始在地方落实。 诸如对于盐铁专卖权的改革,从闽粤、湖广、江赣,往整个大明延伸。 “……五百万两,除了赈灾外,其余用在修建河堤、疏浚河道,对全国各行省官道进行修缮……” 沈溪跟户部联合调拨五百万两银子出来后,李鐩把银子的用途汇报到沈溪这里。 对于大部分用处,李鐩没有意见,不过最后还是表达了隐忧:“……有百万两银子为内府调用,可能会对皇宫以及豹房进行修缮,还有便是用于在宣府扩建行宫!” 朱厚照听说有五百万两银子可供花销,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下就划拨百万两银子到内库。 而且朱厚照做事从来不跟朝中人打招呼,连跟沈溪商议都没有。 沈溪道:“时器兄对此如何看?” 李鐩摇摇头道:“若是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最好,但劝说的意义不大,之厚你没跟陛下提,便大概持如此想法吧?” 沈溪叹了口气:“很多事,确实不好处置。” “呵呵。” 李鐩摇头苦笑,“这也是朝中官员一直以来的担心……陛下现在愈发由着性子来,不过只是百万两银子的话,朝廷倒也承担得起,但就怕开此先河!” 沈溪点点头道:“我会在入宫面圣时,跟陛下提及此事。” …… …… 朱厚照回到京城后,看似对朝事开始关心起来,但其实还处于那种不开朝议、不见朝臣、不听朝事的状态。 以前能跟朱厚照沟通的,只有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人。 而现在跟朱厚照能见面奏事的,除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张永外,就是新任内阁大学士沈溪。 由此朱厚照开了见外臣的先河,以前沈溪有机会入宫,但不会如此频繁,而朱厚照以前也不会静下心去听沈溪对朝事的总结,现在总算能听一些。 沈溪入宫说事时,把朱厚照调用百万两银子的事指出。 朱厚照皱眉道:“先生,咱不说好了么?朕有些地方需要花银子,并不是浪费,而是用在了刀刃上!百万两银子而已,大不了再赚些回来就是。” 沈溪道:“陛下难道忘了大明一年的税收是多少?” 朱厚照笑了笑:“先生是觉得朕花费过巨?那朕听先生的,花费缩减到六十万两,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此时朱厚照突然变得好说话了,沈溪来跟他说事,他还真服软了,虽然没取消,却骤降四成开支。 沈溪只能理解为,朱厚照在精打细算后,觉得六十万两银子也能把事情解决,干脆不跟沈溪在这种事上起争执。 但朱厚照的“服软”,并不能让沈溪善罢甘休,他正准备据理力争,此时旁边的张永道:“沈大人,陛下修缮行宫,还有在宣府扩建行宫,都是为大明长治久安考量。” 沈溪有些诧异:“陛下难道想巡幸宣府?” “朕正有如此打算。”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朕已做好准备,再过一个月就到宣府,跟皇后一起。到那之后朕可能半年左右不回来,到时京城事务就交给先生处置!”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沈溪对朱厚照突如其来的决定很是无语,看似把朝政大权交给沈溪,沈溪可以大刀阔斧推行他的改革措施,但朱厚照如此离开,意味着这个荒唐皇帝又要抛下所有的责任,胡作非为了。 换作以前,沈溪就算想干涉,也力不能及,但问题是沈溪已为朝堂绝对的股肱之臣,不能坐视这种事发生。 沈溪道:“陛下此去目的为何?” 朱厚照态度坚决:“这眼看着天气就要热了,宣府那边夏天很凉爽,而且风景优美,朕去避暑纳凉,同时督促一下西北军政……朕准备带兵部侍郎王守仁一起去。先生之前不也说,王守仁乃三边总督的不二人选?” 沈溪没回答,因为之前他的确提出让王守仁接替王琼出任三边总督。 沈溪道:“陛下去西北,那朝廷这边的事情怎么办?” 朱厚照嘿嘿笑道:“朕留在京城,事情还是要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不如让朕到处走走看看。朕还年轻,老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朕就算现在没读到万卷书,却已行万里路,效果是一样的……朕这是为了将来更好治国做准备。” “至于朝廷事务,朕觉得有先生在便已足够,无需朕劳心劳力。” 张永笑道:“沈大人,陛下对您真是信任有加呢。” 沈溪道:“陛下还无皇嗣,根基不固,巡幸地方若出什么意外,怕是朝野要陷入极大的动荡与危难中。” 朱厚照撇撇嘴:“先生不必危言耸听,朕可不觉得那些王公贵胄敢谋反。先有安化王和刘瑾,后有宁王,谁敢乱来?” 沈溪面对这样一个小皇帝,发觉自己很无力,不管怎样的劝说似都无效。 朱厚照笑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朕这两天就会准备,朝事上司礼监会替朕做决定,沈先生的意见便是最好意见。对了,朕还准备提拔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出来,只是现在还没想好,过几天就会公布此事。” 旁边的张永脸上隐约有期待之色,似是觉得他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可能性最大,也没人能跟他竞争,他近乎都要庆祝高升了。 沈溪却知朱厚照心中另有打算,但沈溪也只能叹口气不再去应答。 …… …… 沈溪和张永一起出了乾清宫。 张永要去司礼监,二人不过共行一段路。 张永笑道:“这次多亏沈大人您,把张苑给按下去,咱家高升之后定不会忘了沈大人您的提拔之情。” 沈溪道:“张公公已确保此番司礼监掌印已是囊中之物?” 张永稍微有些惊讶:“莫不是会横生枝节?李公公和拧公公已明确表明不会跟咱家争,还是说沈大人您从陛下那里探知什么消息?” 沈溪摇头,继续往前走,“有关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之事,陛下压根儿就没跟我谈过。” “哦。” 张永隐约感觉到问题不对劲。 果然,沈溪道:“若陛下有意从三位司礼监秉笔中提拔,没必要刻意避开跟我,或许陛下另有打算。” 张永一听急了,道:“沈大人,您不能不帮忙啊……都到这会儿了,跑出个张三李四来当掌印……若是那张苑三进宫,那咱家……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沈溪打量张永,摇头道:“就算陛下另有打算,也不会是张苑。” “那是谁?”张永望着沈溪,目光好似在说,旁人可能对此不知,但你沈之厚一定对此很清楚。 哪怕皇帝没跟你说过,以你的洞察力,还有你对朝中事务的把控,也该知道现在是谁上位。 可惜沈溪无奈摇头:“陛下在此事上,思虑甚深,没有透露任何端倪,张公公想知此事,其实应该去问拧公公。” “他也不知。”张永笃定地说道。 沈溪道:“那只能说,陛下有可能会出人意表地任命一个谁都想不到之人,或许就是张公公也说不定……这事对于我这样一个外臣来说,还是不评价为好。” “沈大人,您别走啊,沈大人……” 张永见沈溪径直而去,赶紧追赶。 沈溪脚步不停,口中道:“这件事暂且别强求,就算有人上位,时间也不会太长,张公公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 …… …… 张永从沈溪这里得到一些“口风”后,马上回去找小拧子商议。 小拧子紧张地问道:“沈大人真是如此说的?” “怎么,你觉得咱家还能骗你不成?”张永气急败坏望着小拧子,“拧公公不会是知道什么,一直没跟咱家提吧?” 小拧子一脸冤枉之色:“掌印太监这种事,咱家作何隐瞒?陛下压根儿就没提过,咱家从何得知?” 张永道:“所以沈大人说得没错,若陛下有意要从咱三人中选,断不至于如此隐晦,越是不说越有问题。” 小拧子显得很恼火:“张苑都倒了,还轮不到咱几个上台,谁比咱还德高望重?先把他按下去!” 张永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道:“难道陛下想把高凤调回来?” “啊?” 小拧子吃惊地道,“你疯了?那老家伙资质平庸,陛下为何要用他?” 张永道:“他是太后的人,而现在陛下想在朝中制造一个巧妙的平衡,你觉得现在谁能限制沈大人?非要张氏亲信之人出马不可!” “是有点道理。”小拧子皱眉道。 张永犯嘀咕了:“不行,不行,赶紧想办法把事情查清楚,若真是高凤起来,咱倒也不太担心,毕竟这老家伙没多大本事,不知有几天命好活。但若是马永成和谷大用几个,那就真不好对付了!” …… …… 有关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朝中争论不休。 事关未来朝局稳定,太后一派坚决支持高凤回朝,或是干脆让李兴上位。 张永自然也是积极争取,谷大用、马永成、李荣等人也不甘示弱,到处走动,对这职位势在必得。 本来朝中有什么事都会找沈溪,不过唯独在竞逐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上,没人找他,便在于谁都知现在沈溪已是内阁大学士,皇帝有可能会通过任命司礼监掌印太监来限制沈溪的权力,他们不想落人口实,连张永都不敢跟沈溪过分亲近。 “到底是谁……到现在也没个确切的消息,不过看起来张永张公公应该能把司礼监中事做好。” 沈溪跟梁储、靳贵一起商议奏本,确定票拟时,梁储如是评论。 沈溪道:“叔厚兄觉得张永乃司礼监掌印之不二人选?” “这怎么好说呢?” 梁储脸上带着避讳之色,“跟咱没多大关系,倒是之厚你这边应该听说一些风声,不知是何人?” 沈溪不由苦笑摇头表示不知,现在谁见了他都想问问这件事,偏偏他对此全不知情,因为朱厚照在这件事上并未跟外人透露过任何风声。 靳贵突然道:“会否从以前的老人中挑选?据说高公公呼声不低。” 沈溪未回答,倒是梁储思索之后摇头道:“不太可能,高公公能力太过庸碌了些,陛下若真有心找个人出来钳制内阁,绝对不会是高公公。” 梁储并不太赞同高凤回朝,便在于高凤跟太后张氏走得太近。 “总归等消息吧。” 梁储道,“朝野如此安静,别起什么波澜,要是保持太平无事,谁来当掌印太监,其实没差。” …… …… 司礼监到底跟内阁对接,外人可以不在意,但阁臣们不可能会对漠不关心。 但事实上沈溪确实对此事不太上心。 如梁储所说的,让谁来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对他来说没太大差别,不管朱厚照是否真的打算给他加个紧箍咒限制他。 “一两年下来,最后赚得个被抄家去司香的下场……唉,就这么回去守皇陵,我不甘心哪。” 沈溪小院内,张苑来找沈溪做最后道别,沈溪没有拒绝,张苑喝了两杯后便开始抱怨起来。 沈溪不想跟张苑说及朝事,但张苑对于自己东山再起还抱有期冀。 “七郎啊,咱到底是一家人,你让二伯上位,总比让别人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强太多……二伯到底没害过你啊。”张苑大言不惭道。 沈溪暗自冷笑,当初他领兵出塞,张苑私下里做了很多小动作,差点将他害死,好在一切都在他预料范围内,才没出事。 张苑并不得沈溪欣赏,什么沈氏血亲,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以这二伯的性格对自家人下手反而更凶狠些。 沈溪道:“你放心,五哥在顺天府的差事做得很好,如今算是小康之家,前几天听说还准备纳妾,女方家里还是书香门第,可惜不知怎的牵扯进河南贪腐官员的案子,暂时搁置了。” “纳妾好啊……你作为弟弟,要多帮你五哥,最好让沈家开枝散叶,发扬光大。” 张苑一听眼睛瞪起来,他暂时没希望了,却希望自己的小儿子有出息,毕竟他另外两个儿子没本事,只有最小的五郎聪明能干,在顺天府当差,一帆风顺,现在已是从七品经历,也算是拥有一定实权。 沈溪摇头:“我不会干涉五哥的事情,如果他实在割舍不下,可以来找我帮忙,我不会袖手的。” 张苑叹了口气:“多亏有你这个弟弟,否则五郎哪里有现在的风光?罢了罢了,我这身体残缺之人,有何面目见沈家的列祖列宗?你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五郎他们,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张苑拿起酒继续喝,不再问有关自己是否有可能再度复出的问题,喝完酒便急匆匆走了,准备翌日清早踏上赶赴皇陵的旅途。 …… …… 张苑走了没几天,沈溪的小院又有客人造访。 这位却是跟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息息相关之人,近年来首次在京城露面,第一时间便赶来拜访沈溪。 此人便是曾在弘治朝末期拥有极高威望的前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 萧敬从香河县那边过来,他的拜访并不令沈溪有多意外,虽然之前沈溪一直说对有关朱厚照想找谁回来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不清楚,他却知道在几个顾命大臣先后致仕,朱厚照想找个老成持重的老人压场子,显然此人不是资质平庸的高凤,而是萧敬。 “沈尚书,几年不见,您可还好?”萧敬见到沈溪后,态度非常客气。 以前二人地位相比较,萧敬要远远高于沈溪,虽然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过是正三品的官秩。 不过现在二人已没法相比,萧敬没称呼沈溪为“沈国公”,大抵也能感觉到,现在沈溪在朝中的定位并非世袭勋贵武勋,而是文臣。 沈溪笑着跟萧敬见礼,将其请到小院正堂。 萧敬坐下来,感慨地说道:“几年不回京城,发现这边跟以前有极大不同。更加繁华了……沈尚书打理朝事有方。” 沈溪笑道:“萧公公过誉了……您怎回京城来了?可是得陛下传召?” 萧敬一怔,摇头苦笑:“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沈尚书您……七日前陛下派人跟老朽传旨,让老朽回来再当一任司礼监掌印,说是朝中暂且无人能胜任,还说让老朽回城后先找沈尚书您,先聆听一下您的教诲,再去面圣。” 沈溪大概料到朱厚照会用这些手段。 “这小子果然安排个有威望的老人限制我,没用属于太后党且本事平庸的高凤,而是这个能堵住朝中大臣嘴的当世名宦,还表现出一副对我礼重有加的模样,不过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吃的套路……这小子,帝王心术越发有模有样了。” 沈溪笑道:“这几日朝中还在议论,都想知道谁将会接替司礼监掌印之职,萧公公回来,实乃最佳人选。” 萧敬摆摆手,笑着说道:“老朽老了,怕是力不能支,以后有事还要多仰仗沈尚书。老朽这就回宫面圣,便先不打扰了……沈尚书有事,大可派人到掌印房知会一声,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住在宫里” “恭送。” 沈溪起身相送。 …… …… 萧敬年已七十二,这次被启用,朱厚照对他异常礼重。 历史上萧敬是在正德七年被朱厚照重新征用,朱厚照在用人上已形成一种定势,基本上不会“记仇”。 同时,朱厚照用人基本能做到任人唯贤,在萧敬之事体现得很明显。 萧敬回归,让满朝文武始料未及,本都以为萧敬跟刘健、李东阳等人一样,已成为历史,谁知突然还朝,由他来执掌司礼监掌印之职,其自带的崇高声望让心有怨怼之人也是心服口服。 其他人没那资格,但萧敬却可服众。 萧敬不像戴义、高凤这样以忠厚老实而闻名,萧敬在弘治朝看起来老好人一个,但其实做事果断,处理大事丝毫也不含糊。 明孝宗朱祐樘不是昏聩之人,临终托孤时能想到萧敬,全在于朱祐樘认为萧敬有此能力。 “怎么会是他?他这回来,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吗?” 张永得知萧敬入宫面圣后承接司礼监掌印之位,是所有人最失望的那个,毕竟本来他以为自己升迁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小拧子倒显得很淡然:“换作他人你可以不服,但面对萧公公,你有底气压过他?” 张永道:“听说萧公公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见沈大人,莫不是又是沈大人在背后搞鬼?若非沈大人推荐,陛下不可能重新用这样的老人吧?” 小拧子这次坚定摇头:“不可能。陛下此事未跟任何人商议。” “沈大人也不知?”张永难以置信。 小拧子道:“别不相信,陛下让还朝之人先去见沈大人,这是有先例的……唯有如此方能体现出陛下对沈大人的重视……你想啊,萧公公乃先皇时的老臣,不属于当前任何政治派系,此人回来,对沈大人有什么好处?沈大人要选的话,为何不找那些没本事的人上位呢?” 张永着急地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小拧子没好气地白了张永一眼:“不过有人也在议论,说是萧公公年老体迈,哪怕回京也不会当太久掌印,总归有什么事情还得跟咱们几个商议。” 张永道:“之前看他身子骨还很不错。” “不行了。”小拧子摇头道,“陛下找他,不过是临时凑个数,下一步让谁上位不一定呢。一个年老体衰的在咱上面,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若是高凤或者李兴上位,那才让咱家担心呢。” 张永想了想,倒是那么回事,毕竟萧敬在朝中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这几年赋闲在家,也没谁去烧他的冷锅冷灶,回来后相对容易控制一些。 张永面带担心之色:“可他以前跟太后……” “放心吧。” 小拧子笑了笑道,“萧公公是识大体之人,知道陛下忌讳什么,他可不会犯忌,难道他想不得善终?” 张永打了个寒颤,不再说什么。 小拧子则咬牙切齿:“经此之事,咱也该有点清醒的认知,陛下用人未必要从下面的人中提拔。过几天陛下就要往宣府,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想让陛下更加欣赏,最好是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若萧公公下去了,你张公公的希望再次落空,到那时你就该好好考虑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自己有毛病,咱家可帮不上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5章 熬出来了 萧敬被重新起用,时隔数年后再次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内官体系中,或许有人对此不服,但满朝文武对此基本没有意见,甚至连内阁首辅梁储都认为萧敬是此职的不二人选。 “还以为陛下会因当初之事心生芥蒂,现在看来陛下并没有太多计较,算是做到任人唯贤!” 梁储对这件事的评价非常正面。 当然梁储也会有些遗憾,萧敬被起用,在他看来刘健和李东阳也可以还朝执政。 梁储对于权位并无恋栈之心,使得他对于眼下自己首辅的位置不是很看重,一直觉得这职位应该是能者居之。 …… …… 萧敬还朝,让沈溪轻松不少。 内阁中很多事已不需要来请示沈溪,完全可以通过梁储和萧敬协商决定。 随着王琼抵达京城,三边总督空缺带来的问题随之突显,而此时距离朱厚照出发前往宣府已没几天。 朱厚照打算带着王守仁一同前去,王守仁也被朱厚照当作三边总督的最佳人选。 沈溪却上了奏疏,直接提名宣府巡抚胡琏为三边总督。 朱厚照斟酌后,同意了沈溪所请,才不到一天时间便做出更迭,胡琏被钦命三边总制,即刻前往延绥上任。 这重要的差事,既没有从三边当地提拔,也没有按计划调兵部侍郎王守仁去,而是重用名不见经传的胡琏,多少让朝廷上下倍感意外,毕竟对朝中大多数人来说,胡琏是个“初出茅庐”的后辈,当然胡琏的岁数并不小了。 “胡重器没太多功劳,不过是在山东当了几个月巡抚,平息响马,又在西北帮陛下打理军务,但在中原领兵时瞻前顾后,故步不前,所建功勋甚少,如此提拔怕是人心不服。” 很多老臣觉得此事会引起朝中上下反弹,却未料连水花都没溅起一朵。 便在于胡琏本身也为西北军政体系一员,就算他跟沈溪有不同寻常的关系,算是沈溪的“嫡系”,但朝中大臣往西北安插自己人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相比于以往那些毫无建树的人来说,胡琏这方面已算行家里手,至少胡琏在西北打理军政时没出过差错,还协助皇帝完成平草原的关键一战,中原之战中也没犯过致命的错误,领兵取得不错的战绩。 王守仁在朝中声望更高一些,主要在于王守仁出身好,有个差点做阁臣的老爹,再者王守仁资历也更深厚。 王守仁跟沈溪是同年,相比而言胡琏进朝太晚。 事情公布后,王守仁没有任何意见,本来他对于往西北当三边总督不太开心,三边总督地位是高,但到底要去边塞过几年苦日子,王守仁更愿意留在京城当兵部侍郎,这绝对是个优差。 …… …… 王琼回到京城后,兵部就算是正式脱离沈溪的掌控。 但其实兵部事务还是难以避开沈溪的影响,只是从表面上来说,沈溪暂且不用去过问兵部中事,涉及军务可以直接请示王琼,或者由王琼上奏请示,走通政司、内阁、司礼监、皇帝的流程。 王琼空降为兵部尚书,让兵部左侍郎的陆完最难接受。 陆完本来被看作是兵部尚书的绝佳人选,毕竟陆完在西北和中原两战中也立下大功,奈何皇帝属意王琼,让陆完看不到希望。 跟旁人不同,陆完能力极高,觉得自己身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太过“屈才”。 就在陆完觉得自己于朝中将不会有大的建树时,左都御史洪钟请辞。 朱厚照没有挽留之意,同样也没有经过朝议便批准洪钟致仕,而接替他的正是陆完。 陆完空缺出来的左侍郎位置,朱厚照交给王守仁,如此一来王守仁“进了一步”,算是对他的补偿。 至于兵部右侍郎的位置,朱厚照做出个让朝野上下震惊不已的决定,让正七品待诏唐寅接任。 这消息公布后,朝野为之哗然。 “一个举人,就算是解元,却连进士都不是,能到兵部侍郎这种关键性的位置上!还是个年轻后生,论功劳不过是在平草原、倭寇和宁王之乱时做了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简直败坏朝纲!” 就算唐寅是沈溪嫡系,很多人不敢跟沈溪正面碰撞,但因这件事实在是有悖朝廷规矩,使得朝中很多言官纷纷上奏,准备跟朱厚照“死谏到底”。 这件事闹开后,朱厚照对西去宣府多了几分顾虑。 朱厚照从萧敬那里听说此事后,也是火冒三丈,当着萧敬、张永和小拧子的面便直接喝道:“怎么就不行了?唐伯虎虽然只是举人,但以朕所知,他的才学不比那些进士差,他给沈尚书当了几年的助手,一直都兢兢业业做事,又帮朕平了宁王之乱,朕如此犒赏他有何问题?” 张永和小拧子哪里敢顶撞皇帝? 萧敬却算是老成持重之人,算是朱厚照的师长级别,不得不站出来:“伯虎年轻气盛,民间对他的放荡不羁多有传闻,旁人都当他是狂生。他在地方为官,言官或许不会多言,但现入兵部为部堂,只怕人心难服。” 朱厚照一听顿时很不爽,瞪着萧敬道:“萧公公之意,朕应该收回成命咯?” 萧敬很为难,他这次在回朝之后,发现当司礼监掌印比以前难多了。 以前有刘健和李东阳主持政务,他基本不用参杂太多个人意见,毕竟那两位是大能人,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非常陌生的朝廷,朝中最有能力之人居然不是首辅,这让他做事需要瞻前顾后。 萧敬道:“陛下或可跟沈尚书商议。”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唐伯虎就是沈尚书举荐给朕的,朕现在提拔人,还要反过头去跟沈尚书商议,这也未免太扯淡了。朕心意已决,就让唐伯虎当兵部侍郎,给他几个月时间,做出点成绩出来,若是年底前表现不佳,朕会考虑降他的职。” …… …… 尽管言官上奏,但没改变朱厚照的心意。 朱厚照说让唐寅当兵部侍郎,留了一定余地,那就是让唐寅在半年内做出成绩来。 于是乎到京城后一直很迷茫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的唐寅,就这么迷迷糊糊到兵部上任去了。 陆完离职,但王琼和王守仁能力都不差,带个唐寅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唐寅曾在西北呆过,跟王琼和王守仁都不陌生,他到兵部后,王琼和王守仁对他倒是没什么成见。 唐寅正要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在兵部大干一场,突然宫里传旨,让唐寅随同圣驾一起往宣府。 这等于是告诉唐寅,就算你要做出成绩,也不能留在京城,跟朕一起去宣府,朕说不定还能给你个机会。 唐寅一时间更加迷惘,只能覥着脸去求见沈溪,见到沈溪后苦笑不已,显然连他自己也没做好当兵部侍郎的准备。 “沈尚书之前说,在下可能外放地方做一任知府,在下不知心中有多感激,谁知现在……唉!” 唐寅很无奈,别人是没法上位而苦恼,而他却是为升官太快而烦扰。 这个兵部侍郎的位子,看起来他不能胜任,完全是皇帝乱来,但只有沈溪知道,其实唐寅缺的就是一点机会,还有一点自信罢了。 沈溪笑道:“怎么,这差事辱没伯虎你了?” “哪里哪里。” 唐寅赶紧解释,“在下无此想法,在下曾说过,只是想在地方做官,能为朝廷效命就行了。” 沈溪正色道:“陛下给你的差事,是看中你能力,同时也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的效命,这不陛下让你去西北,随驾君前,就是想利用你的能力好好做一番事情。” 唐寅试探地问道:“陛下是想到草原去晃荡一番,开开眼界,还是说又想跟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开战?” 沈溪笑着摇摇头:“陛下不过是想整顿一下西北边防,你去后,尽可能用自己所学跟陛下建议,能把西北地方军政打理好,你回来当个兵部尚书都行。” “沈尚书可真是折煞人!”唐寅脸上的苦涩更甚。 沈溪道:“现在是圣命难违,你就好好做事,大不了年底被陛下贬谪,到时候你跟我都没面子,还不如好好做事,真有成就了,谁敢小觑你?” “尽力而为吧。” 唐寅低下头,面带苦恼之色,“这回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 …… …… 朱厚照有识人之明。 唐寅的本事他看得清楚,至少钱宁、许泰之流跟唐寅无法相比,宣大之地那么多官员和将领,真正能跟唐寅相比的近乎没有。 现在的唐寅已不是外间所传的狂生,唐寅很内敛,除了施政经验不足外,能力和心态已基本能胜任朝中任何差事。 沈溪觉得不枉费自己多年栽培和提拔唐寅,总算看到一点成效。 随即朱厚照便要摆驾前往宣府,朱厚照走之前,仍旧没有召开任何朝议,只是下旨让沈溪以吏部尚书的身份监国。 不是以首辅监国,而是吏部尚书,等于说朝中大小事情都要先问沈溪的意见,如此一来梁储的首辅之位形同虚设。 沈溪随即上奏请辞,但朱厚照没给沈溪拒绝的机会。 六月初三,天气酷热,朱厚照踏上了前往宣府的路。 朱厚照此番出巡完全是为了找乐子。 他想整顿军务,又想把宣府当作另一个家,所以这次带了很多东西,光是车队就有三四百辆马车,加上随从人员和护送人马,人数过五万。 朱厚照跟沈亦儿近乎是游山玩水,路上行车非常慢,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倒没有一停就是几天,这次行程还算连贯,但也走了近一个月才抵达宣府。 “陛下,沈大人最近多番上奏,您都没回复,有很多事非要您处置不可。” 萧敬没有跟朱厚照一起到宣府,司礼监中随驾的是张永和小拧子。 而跟朱厚照奏报朝事的,基本变成张永。 如此也让张永感觉到自己在皇帝跟前的地位日益重要,谁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能随时在皇帝跟前进言。 朱厚照无所谓地道:“京城能有何大事?只要不是涉及社稷安危,就让沈尚书和朝中大臣自行决断便可……朕准备在宣府好好休息几天,有什么事情别来打扰朕。” 张永道:“可是……陛下,前几天沈大人上疏说他染病在身,需要静休。” “什么?沈尚书病了?不会是故意的吧?”朱厚照皱着眉头,没理解其中隐藏的东西,“应该不会啊,朕没得罪他,他作何要唱这出?可能是真病了吧!让宫里的太医院派出人手去探望一下病情,若实在严重的话就请他休息几天,反正朝廷不是离了谁不能运转。” …… …… 朱厚照对沈溪生病漠不关心,好像沈溪死不死跟他没什么关系。 到宣府后,朱厚照一门心思想着游玩,对他来说,这里比江南都有吸引力,因为这里可以接触边关将士。 而宣府行在也在紧锣密鼓地扩建中,朱厚照每天就是带着沈亦儿出去玩,沈亦儿跟他的关系亲密不少,此时的沈亦儿已经出落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奈何每次到最后一步时,沈亦儿就怎么都不肯接受朱厚照。 一直到八月,朱厚照都没过问朝中之事。 不想八月十三,即将要过中秋节时,张永心急火燎来找朱厚照,告知一个让朱厚照非常震惊的消息。 沈溪已有一个月没露面了! “陛下,沈大人之前一直在养病,本来没什么,不过据说这几天有朝臣去沈府拜访,也没见到他人,还听说……他已不在京城,却不知去了何处。” 朱厚照皱眉:“他不在京城,能在哪儿?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张永道:“陛下,老奴不知啊。” 朱厚照显得无所谓:“沈尚书做事谨慎,就算他闭门不出,朝中事务也没受太大阻碍,这不……朝中上下一切很安稳?不用操心,出了大事再来找朕不迟!” 张永没想到朱厚照在对沈溪的问题上如此淡然,面对这样的皇帝,他实在没办法再进言。 “陛下,沈家人到现在都还没回京城呢。” 张永故意提了一句,“是否有不妥?” 朱厚照一摆手:“少在这里胡扯,皇后前几日还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他们几时回京城有何关系?当初也是朕让他们去江南的。” “是,是!” 张永一看这边皇帝好像什么事都清楚,不敢再多进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6章 多方找寻 转眼过了中秋。 到八月底,宣府已开始转寒。 本来这会儿也到了朱厚照回京的日子,但他好像忘了有这回事。 平时朱厚照会把唐寅、苏通和郑谦三人叫到行宫,跟他们喝酒到深夜,也会去看戏听曲,当然也会跟女人厮混,但从他到宣府后,在女人的问题上异常谨慎,哪怕跟女人有来往,也不会在外留宿,且回去后都会到沈亦儿那里转一圈,然后回屋独自安睡。 恰在此时,他得知钱宁抵达宣府的消息。 “宣他来见!” 八月二十九,钱宁见到朱厚照,此时的钱宁一脸紧张,好像发生了大事。 “朕让你去调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朱厚照单独留下钱宁问话。 钱宁难得被皇帝器重,做事非常尽心尽力,道:“回陛下的话,臣什么都查清楚了……沈大人的确不在京城。” 朱厚照皱眉:“那可是在山东?” 钱宁非常惊讶,随即低下头回道:“臣不知。” 朱厚照怒不可遏:“之前沈先生向朕发来密信,说要暂时离京整顿朝廷水师,尽快形成战力,对佛郎机人形成威慑,同时也为下一步远征海外做准备……不过自那以后便没了消息,朝中议论纷纷,如今监察御史纷纷上疏质询……他称病不出这件事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陛下为何不对沈大人传旨?”钱宁非常意外,既然皇帝你都知道沈大人具体干什么去了,那你找我调查的用意何在?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朕做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教?朕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所不妥,朕让沈先生去做事,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朕想让你盯着点儿,不然沈先生若出了事,朕如何是好?” “陛下怕沈大人出事?”钱宁总算明白过来。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快去查。” “是,陛下。” 钱宁只能是赶紧增派锦衣卫分别赶赴山东登州、莱州以及辽东金州等地,看看沈溪有没有在那里整兵。 …… …… 朱厚照之前对沈溪的事漠不关心,但转眼到了十月初,仍旧没有得到沈溪的消息,他变得紧张起来。 朝中有关沈溪失踪的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私下谈论,觉得沈溪很有可能已遭遇不测。 朱厚照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是杳无音讯.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还能失踪不成?”朱厚照恼羞成怒,每次叫人来问,都会发一通火。 张永道:“陛下,沈大人的家眷没回京师……据说数月前运河上发生劫案,有水匪凿沉路过的船只,足足两船人沉了河……” “什么?不会吧?难道遇难的是沈尚书家眷?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朱厚照惊愕不已。 张永再道:“之前从塘沽一线得知消息,说的确有大批马队抵达,上船后便不知所踪,那几日海上有大雾。” 朱厚照怒道:“就算有雾,出海后难道沈先生不知靠岸?就没旁的有用的消息?” “并未有消息。” 旁边钱宁道,“沈大人现在不知所踪,连同失踪的还有天津三卫以及复州卫、金州卫、成山卫、靖海卫、大嵩卫、鳌山卫、灵山卫、安东卫等各卫所合计一万五千多名将士。” “沈尚书跟我说过,要从北方沿海卫所抽调官兵,把部分适应力强的训练为水兵,壮大大明水师力量。” 朱厚照先是说明情况,随即又问:“江南那座城,兵马可有缺少?” 张永摇头:“江南一切平安无事,好像新城……被征调了部分船只。” “继续查!一定要有结果!” 朱厚照已彻底紧张起来,感觉可能要出大事,只是这件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他完全想不明白。 “大活人,难道还能丢了不成?沈尚书可是大明股肱之臣,他取得那么多功绩,正是享受荣光时,肯定不会主动失踪,除非是……有人对他不利……嗯,他可能被人算计了,还有他的家人……朕大意了啊!” …… …… 朱厚照对沈溪的失踪非常重视,尚未回到京城前,便开始命令全国各地官府以及地方卫所找人。 沈溪在朝时,就算朱厚照觉得沈溪重要,也没觉得缺了他不行。 结果把朝廷大权交托给沈溪,沈溪却莫名其妙“丢”了,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的江山行将不保。 朱厚照于十月十四回到京城,因为他回来得很匆忙,只带了不多的侍卫,以快马而回,使得朝中文武大臣都没反应过来。 “陛下,已探知消息,说是两个月前,有大批海船在塘沽外海跟佛郎机人海战。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登州沿海出现大批战船残骸……有人说,南直隶沿海也出现战船残骸和浮尸……” 钱宁为了沈溪的事差点跑断腿,亲自到辽东、山东和南直隶往返多次。 朱厚照在豹房接见钱宁,闻言怒喝:“那就是说,没有沈尚书的消息?这么大规模的海战,怎会只有战船残骸?沈尚书的家眷找到了吗?” “这……” 钱宁一脸为难。 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故意不想让他找到,以他的能力尚且根本没法调查清楚。 朱厚照冲着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发火:“地方上没有任何消息吗?” 萧敬道:“登州知府上奏说明海战情况……文登县盐户在海边救起来一名落水的大明水师士兵,此人是金州中左所世袭军户,几个月前被沈大人抽调加入大明水师,接受严格训练。战事具体如何发生的他不太清楚,只知道沈尚书此战身先士卒,海上战船残骸多为敌寇所有,大明水师只折损一些中小型船只。” 朱厚照松了口气,道:“对,之前我们造出的海船,规模都很大,且有独特的装置,可在静风的情况下航行……沈尚书一定会在最大的船只上坐镇指挥,只要大船没事,沈尚书就没事。” 萧敬为难道:“陛下,现在只是有消息说沈尚书于北方近海跟佛郎机人交战,但若只是佛郎机人的话,应该没那么多海船……据地方上报,可能是倭寇与海盗的船只夹杂其中……似乎是佛郎机人联合海盗、倭寇进行的一次反击!” 此前一直默不做声的张永道:“陛下,闽粤和江浙等地卫所相继上报,说海盗和倭寇集结船只,似乎有异动,却被江南官员给压了下来。” “混账东西!”朱厚照怒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他们也敢压?不想活了还是怎的?何人所为?” 张永道:“乃南京守备太监魏公公,以及曾经的守备勋臣魏国公所为。” 朱厚照面露凶戾之色:“之前沈尚书对徐老头手下留情,看来他是不思皇恩,想搞点大事出来让朕颜面扫地,然后好归还他的职位!马上传令,把这些不开眼的家伙通通下狱,然后押送京城,朕要好好审问他们,看看是谁在幕后指使!” …… …… 朱厚照回京,接连几日派人去内阁和六部询问军情,让朝中上下一片焦虑。 户部尚书杨一清本与此事无关,但他却觉得沈溪长久失踪实在是有违常理,紧忙去见兵部尚书王琼,希望从王琼那里得到答案。 “……之厚从京师离开后,便一直未有消息,直到陛下回朝,才有传言说他是奉旨出海,率领船队跟佛郎机人交战,现下看来,或许跟此前平海疆盗寇后续事项有关……” 即便王琼是兵部尚书,对涉及沈溪之事也所知甚少。 杨一清道:“陛下甚至派萧公公往户部问询情况……以萧公公之意,怕之厚出了变故,现下与陛下的联系也断绝。” 王琼惊愕地问道:“有此等事?难道未有监军和属官上奏圣上?” 杨一清神色彷徨,最后无奈摇头:“近年来之厚领兵,朝廷已不再委派监军,平海盗倭寇一战几乎是他一力完成,陛下无意派人监督,也是相信之厚的能力和忠君体国之心……眼下看来就是因此出事。” 王琼思索良久后说道:“若之厚是因领海船出海,遭遇变故,才出现此种状况,倒也说得过去……就算有监军在旁,也未必能将密折从海上发出……现在就怕船队出了什么变故。” 杨一清突然凑上前,说了个外间并无流传的消息:“之厚的亲眷,可是从江南回京途中出意外,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啊!?你这话是何意?”王琼不安之色跃然脸上。 杨一清叹息道:“就怕并非只有盗寇和佛郎机人在算计他,朝中也有人对他不利。” 王琼突然沉默,他自然想到沈溪在朝中有多少政敌。 看似沈溪跟朝中文武一团和气,但还是有人跟沈溪过不去,比如之前因刺杀沈溪而落罪的外戚张氏兄弟,再比如说刘瑾党羽,或者那些想令沈溪退位让贤之人。 甚至就连王琼都不能完全撇脱干系。 杨一清道:“朝野满是猜测,若不赶紧给陛下一个交待,怕是要出大乱子。之厚临走前,把吏部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到现在尚未出乱子,不过军队却很容易因之厚不在而起波澜……若真有人图谋不轨,年前这些日子,或许就会总爆发。” 王琼点点头:“在下明白,先要保证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不乱,在下这两日便会去拜访在京领兵勋贵,先保证京师不乱,再谈找之厚之事。” …… …… 王琼跟杨一清是多年老友,虽然互相看不过眼,有一定芥蒂,但在大事上二人都不含糊。 沈溪不在,朝中能真正顶起事情来的人不多,恰恰王琼跟杨一清都属于实干派,历史上都曾书写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算得上是一代名臣,他们的能力比之六部其他尚书,包括内阁大学士梁储和靳贵,不知强了多少。 不过因沈溪之事,王琼不得不去见张懋、朱晖等在京勋贵,对王琼和杨一清来说,能否找到沈溪的下落尚属其次,先要保证京师不出乱子,更不能让沈溪隐身幕后酝酿“阴谋诡计”,毕竟大臣突然失踪这种事也有可能会涉及政变。 沈溪在军事上的造诣,让王琼和杨一清感觉不可思议,他二人即便也统过兵,但也知道战场上没法跟沈溪匹敌。 就算沈溪不谋反,也要防备被有心人利用,沈溪家眷失踪之事,让他们感觉到问题不简单。 张懋从王琼这里得知沈溪之事,并不觉得有何意外。 沈溪失踪已不算秘密,五军都督府已做好防备沈溪突然发难的准备,只是张懋不相信沈溪会谋逆,便在于这次沈溪失踪太过反常。 “……德华,你不必心急,你也说了,之厚是奉皇命出京,牵涉海疆平定,老朽才刚得到消息,说是两个多月前,海盗和倭寇在佛郎机人支援下,集合数百条船只北上,似为之前海战失利而寻仇……此战非之厚亲自前去应对不可!” 张懋语气相对平和,间接跟王琼透露出都督府内一种想法,便在于沈溪失踪,对都督府中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沈溪在京让这些人感受到的压力无比巨大,便在于沈溪为文官领袖的同时,也是世袭国公,皇帝钦命的武勋,只是沈溪未在都督府挂职罢了。 王琼问道:“都督府可还有更多地方线报?” 张懋惊讶地问道:“难道兵部没收到风声?之厚在塘沽以及登州府外海,跟贼寇接连发生海战,听说战事异常惨烈,南直隶部分海域也发现战船残骸,陛下还派锦衣卫前去调查……呵,老朽所知也不多。”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张懋话到半途便装起了糊涂。 王琼则心存疑惑,开始怀疑张懋。 王琼心道:“应宁说这朝中有人想对之厚不利,怕不就是这些掌军的勋贵吧?之厚的家眷怎会平白无故于回京途中失踪?地方官府断不敢如此胡作非为,若说是盗寇所为,那就更不可能了,那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敢在内陆的运河上闹事?怕是这京师勋臣,跟地方官员里应外合……或许跟张氏外戚有关。” 张懋见王琼突然沉默下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笑了笑道:“此事还是静待消息为妥,老朽所知不多,德华你不妨派人去跟东厂打探一番。张永张公公在城中有私邸,寻他问个清楚很方便。” 王琼摇头道:“张公公怎会对此等事知情?若知情,又何至于陛下派人到兵部来问话?” 张懋摊摊手:“那老朽便爱莫能助了!” “不多叨扰。” 王琼很识相,见张懋对自己态度有所回避,起身告辞离开。 …… …… 王琼这边才刚走,国丈夏儒从后堂出来。 夏儒问道:“王尚书走了?” “嗯。” 张懋点头。 夏儒追问:“却不知来作何?难道也是打探沈之厚的下落?” 张懋叹了口气:“现在满朝文武除了此事,还会关心旁的?但老朽从何去得知之厚近况?闹得好像老朽知情不报一样。” 夏儒道:“不过我这边倒是从宫里面得到些消息,说此事跟张家二兄弟有关。” 张懋赶紧做出“噤声”的手势:“我说国丈啊,这种事你也能乱说?张家那俩小子,什么事做不出来?之前便说海盗倭寇的武器就是从他手中所得,若情况属实,今日之事跟他们定有牵连,只是现在没证据罢了。” 夏儒好奇问道:“那就是说,就算我们知道什么,也不能对朝中人提及?” 张懋叹息道:“这几年之厚太过锋芒毕露,若可行的话,杀杀他的锐气也是好的,他再有本事,朝廷也不能围绕着他一个人转!” …… …… 五军都督府众勋贵对沈溪的消息三缄其口。 朝中官员也没法从宫里打听到消息,倒是民间有各种小道消息流传。 跟众大臣中流传的版本不同,民间对沈溪多有称颂,而这次沈溪失踪也被传为沈溪正在领军跟佛郎机人开战,也有人说沈溪是去直接攻打佛郎机国。 虽然他们不知佛郎机人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更不知这个国家在何处,只知那是个遥远的海外国度,而且一旦沈溪取胜的话,大明将国富民强。 一些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御史言官都听进心里,给皇帝的上奏中屡屡提到民间传闻。 朱厚照得知消息后非常生气,当着萧敬、张永、李兴和小拧子这四位司礼监太监的面,大发雷霆,把花瓶、茶盏和文房四宝等东西砸了一地。 “……以前虽然不觉得你们有本事,但还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纰漏,锦衣卫和东厂对此事居然一无所知,说得好像朕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但其实沈尚书不过是领兵跟海盗倭寇打了一仗,朕几时派他去平佛郎机国?” 四名太监默不做声。 朱厚照继续道:“钱宁那小子更过分,直接不回来了,让他办点事如此拖拖拉拉,真不如江彬用得趁手呢!” 萧敬道:“陛下,江彬这几日也没了消息。” 朱厚照皱眉道:“不提他,朕都忘了……他没在京城吗?” 萧敬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由看向旁边的张永,到底秘密侦缉等事由首席秉笔太监负责,这是张永的职责。 张永道:“回陛下,江大人好像自告奋勇,去东南沿海找沈大人去了。” 朱厚照苦笑:“朕派了这么多人去找,都没消息,他这么单枪匹马去了?不过也难得,到底一片忠心,朕之前倒失冷落了他。” 这话让在场四名太监听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哪怕是之前跟江彬并无交集的萧敬,也听说过很多有关江彬擅权之事,知道要不是出现意外,发生娄素珍跳河失踪之事,江彬绝对不会失势。 萧敬道:“陛下,为今之计不应在岸上打探消息,应当派出更多船只往海上找寻。” 朱厚照点头:“也是,就怕沈尚书的船出了问题,流落到海外哪座岛上,想回来却回不来,连消息都发不出……” 张永请示道:“陛下,不如派专人负责此事?” 朱厚照道:“你想主动请缨?” 张永急忙道:“老奴认为,兵部侍郎唐大人很适合这差事,唐大人到底跟随沈大人多年,曾帮沈大人主持过事务,由他去再合适不过。”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让唐寅去,他对东南沿海也熟悉,或许还真能让他把人找回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7章 第二六三〇章 只为梦想 唐寅属于“临危受命”。 旁人都找不到沈溪的下落,唐寅一直服侍皇帝跟前,对沈溪的行踪自然也是一无所知,他本能地感觉到沈溪的失踪并不简单。 在得到皇帝御旨后,他再度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领钦差之职,上一次是跟朱厚照去宣府,唐寅在宣府极力推行改革措施,屯田垦荒,开设互市,同时勘探矿藏、鼓励工商等,但收效甚微,因为大明保守派势力太过强大,朱厚照对于改革之事准备不足。 最初朱厚照对唐寅全力支持,但到后来基本就不管不问了。 这次朱厚照派唐寅去找沈溪,同样困难重重。 唐寅在离京前,去找了苏通。 苏通比唐寅晚一步回京,得知唐寅来访颇感意外,等问清楚来意后,苏通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苏通道:“沈大人失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百姓说他是去平红毛番,估摸现在人在海上,暂且没法跟陛下上奏,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 唐寅皱眉不已:“那苏兄你知道内情?” “不知不知,完全不知。” 苏通紧忙否认,“在下对此完全不知晓,陛下从宣府走得急,没跟下面的人交待过,我也是回到京城后才知道此事。” 唐寅道:“希望你能跟我一同前往江南。” 苏通苦着脸道:“唐大人,你确定沈大人在江南?万一不在的话……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如往山东走一趟,那边不是说有沈大人海战的消息?一切要从源头查起。” 唐寅摇头:“以在下所知,这山东周边岛屿不多,多有人居住,若真有海战发生,沈尚书不可能长久跟朝廷无联系,倒是很有可能率领船队南下,一举将盗寇的大本营给端了!又怕泄露风声,所以沈大人才会如此谨慎,一直未跟外界传递消息,俨然如当初他领兵往草原一样。” “还是唐大人懂沈大人。” 苏通恭维道,“在下对此完全不知。若真如此的话……那就不必担心了,在下尚有公事待完成,未得皇命不能擅离,唐大人请见谅。” …… …… 苏通对唐寅下了逐客令。 唐寅没辙,只能寻求旁的帮助。 此时寿宁侯府内,张延龄正得意洋洋对张鹤龄说及有关沈溪失踪之事,好像笃定沈溪已不可能回京师一样。 “……臭小子风光那么久,总算遭了报应,过不了多久他的影响力就会消退,大明就当他没存在过。”张延龄最后总结道。 张鹤龄听了半晌,皱眉不已:“你是不是派人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兄长如此看我?其实这件事,我什么都没做……天地良心,我是真想让他早点死,但这次压根儿就不是我出手,应该是老天开眼了。” 张鹤龄板着脸道:“老天有眼也是先让你得到教训,几时轮到沈之厚?陛下为他特地从宣府赶回京师,这些天正多方打探……为兄奉劝你一句,若事情跟你有关的话,最好早点去自首,免得牵累他人。” 张延龄一脸失望地站起来:“大哥,你这是要把我往门外赶啊!我哪里做得不对?就算真是我出的手,那我不也是为了咱张家?” “什么?真是你干的?” 张鹤龄霍然起身,一张脸涨得通红。 张延龄一怔,随即用力摇头:“我只是做个假设,真不关我的事。” 张鹤龄很无奈,他已没力气跟弟弟计较事情到底是谁干的,道:“外间传言,说是沈之厚率领大明水师,在海上与佛郎机舰队开战……传言中最稀奇的是说他带兵去了西洋,要彻底覆灭佛郎机国。不过从陛下的反应看,并未做出如此的号令。沈之厚应该是自作主张。” “切!” 张延龄撇撇嘴道,“沈之厚自作主张又不是一次两次,算是累教不改吧!他哪次不是突然冒出来,吓所有人一跳?这家伙就喜欢表现自己,好像大明朝缺了他不行似的!上了战场,从来不按规矩出牌。” 张鹤龄气恼道:“现在的问题是,若他真出了事,旁人会把脏水往咱兄弟身上泼,不管是不是咱做的,都会惹人怀疑,甚至会被人打成铁案……” “啊?不会吧!他们还能冤枉好人不成?”张延龄憋屈地道。 张鹤龄怒不可遏:“这世上好人死绝了,也轮不到你来自称好人!你以前针对沈之厚的地方少了?若非你屡屡派人刺杀过他,现在旁人也不会往咱兄弟身上联想!如今他的家眷已失踪,若迟迟找不到的话,外人都会觉得是咱所为,到时就是有理说不清!” “有姐姐在,怕什么?”张延龄扁了扁嘴。 张鹤龄无奈道:“二弟,你还是没看清楚形势吗?太后之前是想帮咱来着,但陛下察觉到端倪,谢于乔、杨介夫、高凤相继从朝中退下,就是陛下要打压太后和咱张家的前奏……现在看看谁还敢往我们张家靠拢?这会儿正是应该避嫌时,你以后少来我这里做客!” 张延龄咧嘴无语:“大哥,不用这么见外吧?这事真不是我做的。” 张鹤龄道:“为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否你做的无关紧要,现在重点是把沈之厚和他的家眷找到,旁人巴望他出事,唯独咱兄弟不行!现在反而要帮沈之厚一把,以体现出咱兄弟跟陛下是一条心的!” “疯了!一定是疯了!我不弄死他就罢了,还要帮他!?当我是傻子吗?我不找,大哥稀罕找自个儿去!大不了老子不登这门了!不送!” 张延龄怎么都想不开,明明跟沈溪是仇敌,现在居然要帮仇人? 他不再跟张鹤龄议事,带着羞恼离开,自顾自回府喝酒找乐子去了。 …… …… 豹房内,丽妃正在听廖晗奏禀。 朱厚照回到京城后,廖晗做事开始卖力起来,因为朱厚照已回过两次豹房,虽然没传见丽妃,却也在豹房看过戏,距离重新召幸丽妃已不远。 丽妃听过奏报后,秀眉微蹙,略带怀疑之色:“沈之厚失踪?他如此能耐,又是以监国身份留守京师,怎么可能失踪?难道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 廖晗笑道:“外面传言满天飞,但没一个真的,都是道听途说……说什么的都有,最离奇的说他已经东渡蓬莱,羽化登仙了!” 丽妃没好气地道:“这种荒唐言,你也相信?” 廖晗拱手道:“干娘教训得是,不过是一群无聊之人瞎传罢了,不过沈大人消失或者死了,对咱总归是好事吧?” “好个屁!” 丽妃没好气道,“若沈之厚死了,京师非出乱子不可,那时陛下无心豹房,这算什么好事?” 廖晗试探地道:“但陛下也会对沈皇后冷落,到时就会回豹房来跟娘娘团聚……” 丽妃冷笑道:“陛下对沈家小女的宠幸发自本心,别人稀里糊涂,本宫可看得清楚明白,况且沈之厚对本宫来说算不得敌人,他失踪并非什么好事!若他不在,我的很多计划都会落空!” “娘娘是想……” 廖晗用疑惑目光望着丽妃,似想知道丽妃的具体计划。 丽妃怒道:“这也是你能问的?赶紧去查!总归要把沈之厚找出来,到时你在陛下跟前也能立下大功,那时还用得着靠本宫为你撑腰?” “哪儿能?嘿嘿。” 廖晗一脸奸笑,“孩儿这就去找,一定帮干娘查清楚。” 廖晗走后,丽妃握紧拳头,冷笑道:“好你个沈之厚,居然玩起了失踪,这世上吃完了就没有能抹干净嘴的人。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没门!” …… …… 徐俌被皇帝一道圣旨给剥夺爵位,并且被押送至京城受审。 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有关沈溪失踪的事他很清楚,但他不觉得事情能联系到他身上,而他一直都以平宁王之战的大功臣自居,本以为能得到官复原职的命令,现在却得到了要他命的圣旨。 坐在囚车里的徐俌灰头土脸,不过当他看到同样坐在囚车里的魏彬后,心里好过多了。 “让你之前得意,现在不跟我一样?” 徐俌一脸恼恨看着不远处的囚车,愤然自语。 魏彬也是突然被抓捕,跟徐俌一样,怎么都没明白发生何事。 “几位大人,咱家冤枉啊,咱家没通番卖国,更没贪污受贿,有关沈大人的事咱家完全不知。” 魏彬对奉旨前来拿人的锦衣卫解释。 但锦衣卫可不听这些,而且他们也没有分辨魏彬所说是真是假的能力。 一名锦衣卫百户大声道:“魏公公,你跟我们说这些没用,等到了京城,你亲自跟陛下说吧!” 魏彬道:“但这江南没了守备太监,出了事可当如何是好?” “南京军务自会有地方将官负责,不是还有南京兵部尚书在么?不要杞人忧天!” 京城来拿人的锦衣卫,个个心高气傲,本来出来公干油水都很丰厚,可惜眼下这差事很棘手,就算徐俌和魏彬想贿赂他们,他们也不敢收,所以回答起来不是很客气。 “省省吧!”徐俌老远喊着,“到了京城,别人头落地就好!陛下未必会听你在那儿胡说八道!” …… …… 冬月初二,朱厚照跟以往一样很早便起来。 经过这几个月调理后,他的精神状态比以前花天酒地时不知强了多少,这也是他平时节制的结果。 就在他准备到御花园走走路散散心时,萧敬来跟朱厚照说有关朝廷内发生的事情。 朱厚照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听着,口中念叨:“今年的冬天倒是不太冷。” 就在萧敬汇报结束,准备离开时,突然见远处有人急匆匆过来,正是张永。 “陛下,天大的喜讯哪!” 张永被锦衣卫拦住,远远便大喊大叫。 随即朱厚照让张永到了跟前,张永还没行礼,朱厚照已站起身问道:“可是沈先生那边有消息了?” “正是啊,陛下。” 张永欣喜若狂,差点喜极而泣,手中拿着一份奏疏,“这是沈大人从东南发回的上奏,沈大人于八月、九月和十月中旬,分别在塘沽、登莱外海和东南沿海跟佛郎机与海盗倭寇的联军进行了三场大海战,全部获胜,现在沈大人已准备直捣黄龙。” 萧敬听到这话不由一怔,正要过去把上奏拿过来转呈给朱厚照,朱厚照已抢先一步上前把奏疏夺到手里。 朱厚照详细把上奏看过,终于松了口气:“终于,朕找寻了四五个月,总算把人给找到了……嗯,这正是沈尚书的笔迹,绝对不是旁人模仿的,快传旨,嘉奖沈先生和他统领的人马。” “陛下!”萧敬察觉到朱厚照应该是为这“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不问缘由,直接就要犒赏三军,觉得自己有必要出言提醒。 朱厚照打量萧敬,问道:“萧公公有何意见?”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在海上失踪三月有余,突然传回消息,事情不同寻常,是否先等查清楚再行犒赏之事?” 朱厚照笑道:“萧公公,你有何顾虑?” 萧敬一脸怀疑之色:“沈尚书这么做,怕是不合规矩,他带领船只出海,连续数月未跟陛下上奏,甚至劳烦陛下派人找寻,实在是不宜褒奖,否则朝廷纲纪不存。” “这个嘛……” 朱厚照显然也是心有芥蒂。 他在宣府玩得好好的,根本就没想过要找沈溪的问题,一直等到派人遍寻无获,他才着急回京师来,又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总算得到消息。 若说朱厚照完全不介意,那不现实。 张永则道:“萧公公不必如此苛责,沈大人以前领兵往草原,还有他守土木堡,哪次不是长久没消息?沈大人喜欢出奇制胜,若是消息走漏开来,反而对他的计划形成影响。” 朱厚照重重点头:“对对对,沈先生一贯如此。” 萧敬严肃地道:“就算沈尚书用兵如神,也不能领兵在外丝毫消息不传回京师,连陛下都担心不已,难道不知为人臣子的准则?身负监国之责,却抛下一切,这是主次不分,朝廷更是为找寻他不得安宁,他何曾把陛下放在眼里?” “萧公公,别这么说沈尚书,他是大明的功臣。”朱厚照板起脸教训一句,但其实并没多生气,反而觉得萧敬言之有理。 萧敬依言行礼,不再评价沈溪之事。 朱厚照对张永道:“马上派人去东南沿海,为沈尚书回朝提供帮助,朕要好好犒赏一下他。经此一战,东南海疆应该彻底无碍。” 张永迟疑地道:“陛下,沈大人家眷……” 朱厚照一怔,随即变得很不自然,神色中带有一丝回避。 “沈尚书取得了那么大的功绩,他的家眷却下落不明,很可能死在运河上,若他知晓的话……朕如何跟他交待?” 朱厚照突然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在那儿自怨自艾。 朱厚照又看向萧敬:“萧公公,此事可有办法?” 萧敬之前义正词严,显得很有主见,但涉及沈溪家眷上,他也没有好办法,哼哼唧唧半天却没说话。 张永则道:“陛下,沈国公的家眷,应当派人去调查,老奴认为,当先从跟沈大人关系密切之人下手。” “关系密切之人?” 朱厚照皱眉,一时间没想明白张永的话。 张永道:“陛下,就怕针对沈国公家眷之人,并非是那些洋夷和盗寇啊。” “对对对,很可能是魏国公,还有朕那两个舅舅,看看他们是否对沈尚书怀恨在心,伺机动的手……把事情调查清楚,这几天再派人盯着京城那些勋贵,看谁故作神秘,查沈尚书家眷之事先从这些人入手!” 朱厚照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萧敬想提醒朱厚照,却欲言又止,涉及皇后家族,他觉得自己在沈溪问题上没多少发言权。 朱厚照松了口气:“终于是尘埃落定,朕心中这块大石也能放下,马上摆驾,朕要去跟皇后说此事。” …… …… 沈溪取得海战胜利的消息,随即传遍朝野。 朝廷上下对这消息非常震惊。 “沈之厚就是沈之厚,做事风格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喜欢故作神秘。” 朝中大多数人对沈溪有一定包容心。 毕竟沈溪没做什么危害大明利益之事,哪怕失踪,也不是说带兵谋逆或者叛国,而是奉皇命出征交战。 只是几个月不跟朝廷联系,会让一帮大臣有意见,但因具体情况他们不了解,更不知道沈溪在海上遇到什么问题,就算想上奏参劾,也要先等沈溪回来后,以沈溪这几月行止寻找漏洞。 毕竟沈溪现在身份不同以往,沈溪乃文官翘楚,随便弹劾会冒极大的风险。 张延龄得知这消息后,却是火冒三丈,在家里撒疯,把东西砸了一地。 张延龄嚷嚷道:“这小子真是大难不死,为何他的命这么硬?弄不死他吗?” 一名侍卫道:“老爷,仔细问过了,就算是佛郎机人也没能形成什么阻碍,沈大人三下五除二便把他们解决了。” “叫侯爷!” 张延龄厉声纠正,“若真如传言所说,他三下五除二就把佛郎机人和倭人海盗给解决,犯得着几个月都没音信?” “这个……手下便不知。” 侍卫为难地低下头。 有关沈溪的事,现在属于机密,哪怕多方打探,获悉也不过丁点儿消息。 张延龄道:“这小子一定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不然他为何出海这么久?连咱那大外甥都不知他的动向,他分明是想造反啊……哎呀,别是他在海上阴谋造反之事!对,本候一定要参劾他!” 恰在此时,门口管家进来,紧张兮兮地道:“侯爷,外面来了很多官兵,将府宅给包围了。” “谁这么大胆?” 张延龄怒道,“不知道这是国舅府吗?” 管家道:“听说是陛下派来的,详细问过,带兵的隐约提及,可能是跟沈大人家眷失踪之事有关。” 张延龄倒吸了口凉气:“果然跟大哥所说一样,别人都可以巴望那小子出事,唯独我们不行,现在连他老婆孩子丢了,都能赖到老子头上?” “侯爷,您可说该如何是好?”管家问道。 张延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坐在那儿半晌后,才有气无力地道:“总归这里是国舅府,他们没证据不敢乱来……派人去皇宫,告诉太后,请太后出面解决此事!” …… …… 唐寅刚从京城出发,便得知沈溪的消息,不由松了口气。 作为新任兵部侍郎,却基本不在兵部衙门当差,唐寅觉得自己活得很累。 “先生,这是沈大人给您的信函。” 唐寅正准备回奏朱厚照,打算等到回复便回京时,突然有人来给唐寅送信,送的还是沈溪的信函。 唐寅惊愕不已,赶紧把信拿过来,看过后他的手都在颤抖。 手下问道:“先生,不知大人说什么?” 唐寅一摆手道:“沈大人说不日将会动身回京,没你们什么事,可以准备明天回京城了。” “不是说要先等陛下批复么?”手下也不理解。 唐寅冷声道:“让你们准备就准备,有了这份书函,回京将不受阻碍。” …… …… 此时大明东南的吕宋岛上,沈溪站在宽阔的高台上,看着下面如火如荼的工地。 这座岛占地十余万平方公里,扼大陆东南要隘,有多个优良港口。更为重要的是,吕宋群岛外海是北赤道逆流的起点,以沈溪所知,夏季在北纬4°到10°,冬季向南移2°,从菲律宾出发,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可以顺利抵达美洲巴拿马湾,这是最便捷的去美洲的路径。 永乐三年,晋江侨领许柴佬被大明太宗皇帝委任为吕宋总督,统领全岛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大权,所以从某种程度而言,这里是大明的领土。 佛郎机人到来后,袭击华人聚集地和土著村落,早年间沈溪担任沿海三省总督时,便关注到这里的情况,向佛郎机人提出严正抗议。此时佛郎机人在东南亚的落脚点,主要在马六甲海峡以及爪哇岛,并未多重视吕宋,所以岛上依然是华人在进行有效统治。 “大人,这些年中原大灾,还有沿海地震、风灾等,我们已前后迁移二十多万百姓到这岛上,还训练出一万名优秀的水兵,随时可以为大人调用。”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如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 沈溪眯了眯眼:“已经到冬月,不得不回了。” 云柳道:“大人,有这些人马,您何必回去?”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不回去能作何?难道在这里占岛为王?你以为我训练这些兵马是为了造反吗?” 云柳不答,她也不明白这些年沈溪为何频频向吕宋移民。 沈溪看着远处:“要安人心,并不一定要用谋逆的手段,匡扶圣主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在这里准备这些,不过是为实现心中的一个梦罢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8章 战争赔偿 沈溪从高台上下来,几名当地原住民代表前来求见。 这些人见到沈溪如同见到救星,直接下跪磕头。 “尊贵的上国大人,多谢您领军将红毛番赶走……可恶的红毛番,占据我们的家园,逼得我们只能进入穷山恶水之地艰难求存,如今各部落人口十不存一,我们想就此投入大明的怀抱!” 吕宋群岛太过辽阔,大明移民只是占据交通便利、土地肥沃且便于垦殖的港口平原地区,目前沈溪推进的大量垦殖点,也基本是围绕港口布局。 十多年前佛郎机人进入吕宋群岛,不敢招惹大明移民,于是把目标指向那些原住民,大肆奴役,四处寻找并挖掘黄金,原住民大量逃进深山老林。 此次沈溪率领水师南下,把佛郎机人在吕宋群岛建立的殖民点逐一摧毁,在派人去沟通后,原住民终于从深山里走了出来,试着融入以大明移民为主体的吕宋新社会。 沈溪点了点头,带着这些人到了港口附近一栋四层楼房,乘坐简陋的电梯进入四楼办公室。 这里是沈溪在吕宋的办公点。 由于蒸汽机的逐步普及,还有工匠对电力的持续深入研究,这栋大楼用上了电,所以就算身处室内也到处都明晃晃亮堂堂的,加上巨大的落地窗和金碧辉煌的摆设,让原住民代表看傻了眼,对于大明的强大与富强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办公室里,沈溪与原住民代表签署了协议,从此以后吕宋成为大明的一个行省,沈溪将在这里委派官员和驻军,实施有效统治。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溪打算把这里打造为前往美洲的前进基地,未来几年,这里会再迁移一百万大明子民,彻底笃实华夏民族在这个东南大岛上的统治基础。 送走原住民代表后,云柳进来,沈溪心有所感,扭头问道:“莫非是佛郎机使节来了?” 云柳赶忙道:“正是。刚刚沈家岛那边传报,说是弗朗机谈判代表来了,正是前佛郎机总督阿尔梅达。” “老朋友了。” 沈溪笑呵呵道,“不过佛郎机人派他来是明智的选择,如果再派阿猫阿狗来,这条海上丝绸之路等于彻底断绝。现在战场上他们已居于绝对劣势,除了妥协,再无他途……他们知道让谁来谈判比较合适!” “那大人这就去见?”云柳请示。 沈溪点头:“虽然是总督来了,但该干嘛还是干嘛,先晾他们一下,这次不把他们榨干,他们就不知道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 …… …… 佛郎机人跟明朝进行数场恶战,结果以失败告终,眼看着来自东方的丝绸、茶叶、陶瓷、玻璃镜等物逐渐告罄,佛郎机国内的贵族急了,只能把他们的王牌阿尔梅达,从印度紧急调来与沈溪进行和谈。 战场上分出结果,佛郎机人没有继续派出珍贵的舰队跟大明开战的打算,他们感觉无法征服这个东方文明古国,而且他们赖以扩张的资本,也就是海船和火炮,已被大明全面超越,这让他们产生极大的恐惧,生怕大明会将他们在海外的领地夺走。 阿尔梅达之所以亲自前来,也跟佛郎机人对大明战略改变有关。 这次阿尔梅达没打算“全身而退”,他准备付出一定代价,让大明朝放弃扩张领土的想法。 沈溪没有在吕宋岛本岛跟阿尔梅达相见,而是在南方的沈家岛。 沈家岛扼吕宋湾,地理位置无比重要,东部有一天然良港,可泊靠万吨级别的船只。这座岛就是后世的卢邦岛,面积近两百平方公里,在沈溪统领大明水师来之前,岛上盘踞着两三百海盗,被沈溪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如今大多数海盗都被编入沈溪的水师中。 事实上从北向南,沈溪统领的大明水师不知打垮了多少海盗,如今收编到麾下的已超过一万人。这些人常年活跃在海上,是最好的水手人选,当知道统帅是沈溪且沈溪亲口向他们允诺,以后会在陆地给他们赐封土地并且获得官位后,便自觉自愿地为沈溪卖力起来。 沈溪到沈家岛之前,足足晾了阿尔梅达四天。 “沈大人,可算见到您了,在下不知有多荣幸。” 跟上次不同,那时阿尔梅达五十来岁,年富力强,精力旺盛,这次相见,阿尔梅达已年届六十,胡子拉碴,看上去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见到沈溪,阿尔梅达无比热情,一口大明官话无比娴熟,显然在他崛起这些年里,对大明的语言和文化有了更深层次的研究。 沈溪笑着点头,而后跟阿尔梅达到了岛上驻地……这座岛主要驻扎了沈溪的私人舰队,他名下的船只并没有到大岛驻扎,一方面与大明水师相互呼应,避免被一锅端,另一方面则起到警戒和预警作用。 阿尔梅达进入砖混结构的二层小楼,来到宽大的房间里,来不及看四周的摆设便迫不及待地道:“这次我带来一整船白银,还有你们稀缺的物品,包括沈大人急需的作物种子……我们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希望能跟大明继续做买卖。” 沈溪道:“如果你们诚心做买卖,何至于要跟倭寇和海盗合作,几次三番跟我们开战?” 阿尔梅达没料到这么快就进入正题,赶紧摆手,局促不安地道:“我们没有与大明交战的打算,不过是东亚舰队的提督擅自行事,违背了国王的命令……我已将几名罪魁祸首押过来,交由沈大人处置!他们就在旅店里,随时可以押送过来。” 沈溪一摆手:“不用了,那是你们的国民,犯了错,不该由我们来惩罚。” 阿尔梅达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我会将他们军法处置!你们明人喜欢以人头计功,还喜欢把人头堆砌起来炫耀示众,那我就把他们通通砍头,把人头作为礼物送给沈大人。” 沈溪板着脸道:“我要他们的人头作何?你如何才能证明他们不是替罪羔羊,没有人在幕后指使?” “绝对不敢欺瞒沈大人,在下跟沈大人交过手,知道沈大人的威风,怎么可能会自讨没趣?只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来者,以为有国王的陛下宠信,又有在美洲征伐屡屡得手的经历,才会胆大妄为,妄图打开大明国门,不劳而获。我也知道自己有御下不严的责任,这一船白银和来自美洲的特产,可以作为赔偿,以换取与大明的和平。” 阿尔梅达很客气,一来就把姿态摆得很低,并提到战争赔偿问题。 沈溪脸色阴沉:“你们会这么好心?” 阿尔梅达叹道:“沈大人,您应该明白我们的处境,我能在我的国家得到国王礼遇,还一跃而成为大公爵,便在于过去多年,跟你们大明做买卖,得到很多欧罗巴没有的特产品,像丝绸、茶叶、陶瓷等,非常受欧罗巴各国欢迎,所以我们赚了很多钱,国王很高兴,所以我的地位一直很牢固。” “可惜的是,随着国内越来越多的新锐将领涌现,我们这些人被认为因循守旧,不合时宜,所以名义上我是亚洲总督,但对各舰队很难实现有效控制。若非此番香料群岛的舰队连战连败,战舰几乎损失殆尽,国王大怒之下撤了许多少壮派将领的职务,我也不会重新恢复对亚洲各舰队的控制权。” 沈溪板着脸道:“这是你们内部的问题,总之犯了错就要挨罚。你们想跟我们恢复贸易,必须拿出诚意来,否则我大可派出船队,去把你们在南美的矿场都抢来,甚至于直接杀到欧罗巴,把你们国王俘虏了再谈判……早在一百年前,我们大明就派出多达四五万人规模的庞大舰队,远至西非地区,这样的远征对我们富强的大明来说,并非难事。” “啊?这怎么可能?” 阿尔梅达大惊失色,“你们不熟悉航线,这么做太不明智了……诚然,你们的船只很大,火炮也很凶猛,但你们没有远航的经验,对许多地方的水文状况不清楚,很可能让整支舰队葬送在风暴中!” 沈溪手一伸,很快他身后侍卫送上一份卷轴,他拿到桌子上徐徐铺开,问道:“你是说,我们缺乏这样的海图?” 阿尔梅达正为沈溪的举动好奇,闻言将注意力放在卷轴上,赫然发现那是一份地图,他粗略地瞟了几眼,赫然发现许多熟悉的线条,比如美洲和非洲大陆的地形地貌,比佛郎机人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绘制的地图都要完善时,非常惊讶,正待仔细看时,沈溪已将地图重新卷起。 沈溪道:“你们在海外的领地,还有你们的驻军情况,甚至欧罗巴各国之间的纷争,我都一清二楚,既然你说我们的船只不足以远航,那正好可以试试。” 阿尔梅达欲哭无泪,赶紧辩解:“这样做太过劳民伤财,不如由我们代劳,而且你们的皇帝应该也不会不支持沈大人这么做……如果贵国皇帝知道沈大人在做这些事,可能会降罪。” 沈溪冷笑着问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没有这层意思。” 阿尔梅达耐心地道,“关于我们之间的纷争,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谈……大明国情跟我们不同,我们国王支持我们在世界各地拓展势力,我们在全世界各地驻军,且经营多年,你们的船只再大,火器再厉害,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把这些地盘都占走,更不要说远征欧罗巴了……” 沈溪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沈溪便要起身,表现出不想跟阿尔梅达继续谈下去的姿态。 显然这跟阿尔梅达的利益不符,他赶紧站起来:“沈大人,您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谈。如果可行的话,我们愿意割让亚洲的一些岛屿和领地,甚至帮你们在这些地方展开经营……至于银子和各地的特产,甚至奴隶,都可以卖给你,而你只需要拿出大明的商品便可,甚至您可以在海外设立工坊,制造大明特产的商品,卖给我们赚取厚利!” “总而言之,这对您来说不是亏本的买卖。” 阿尔梅达就差求着给沈溪领地、白银和物资了。 这让旁边看着的人很惊讶,只有云柳神情自若,她觉得这是沈溪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战利品。 阿尔梅达为了表示诚意,直接拿出“国书”,上面呈列了给大明和沈溪的礼物,其中特别标明,只要沈溪需要的话,所有礼物都可以为沈溪单独拥有。 “沈大人请看,这是我们国王发的国书,具备法律效力,你们以前的海船经常光临马六甲等地,现在我们已在那边建立了很好的城市,我可以做主把三佛齐交给大明,据说大明曾在那里设置宣慰司,现在算是物归原主,当然沈大人将之作为私人领地也是可以的。” 阿尔梅达觉得这条件实在太过诱人,作为亚洲总督的他,对于领地和人口有着有着天然的向往。 沈溪却很冷漠:“这些地方距离大明太远,根本就没法直接派人接收,要来何用?” “啊?” 阿尔梅达理解不了沈溪的思路。 当然沈溪也不能让阿尔梅达明白他心中所想,这是在以退为进。 沈溪道:“你送来的白银,根本就没法让我大明国内物产更加丰饶,也弥补不了我们大明的损失。跟你们做买卖不合算,还不如我直接领兵去劫掠。” 阿尔梅达赶紧解释:“白银多了有好处,贵族会把白银收藏起来,百姓做工积极性更高……” 沈溪一摆手:“你的这些理论,还是留着跟欧罗巴人去说吧。” 阿尔梅达思索半晌后道:“要不这样,我们再运几船白银来,以往你们卖给我们的那些丝绸、茶叶、陶瓷、玻璃镜等,我们愿意出更高的价格购买。” 沈溪继续摇头:“这样的生意我不想做,我们大明见识了你们的出尔反尔,很难保证以后你们会不会再翻脸……还是战场上见吧。” 说完,沈溪直接就要出门离开。 阿尔梅达大急,过来想要拦住沈溪的去路。 云柳等侍卫抽出佩剑,厉声喝道:“你要作何?” 阿尔梅达猛然意识到,他这么靠近沈溪,会被人误会,赶紧往后退两步,举起双手道:“我没有恶意……沈大人,您需要什么,直接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谁都不希望再发生战争……那时候你们的战士远离国土跟我们交战,哪怕得胜,也会因为路上的疫病死很多人,沈大人请三思。” 沈溪道:“我需要五万人用来建设,这些人口要从你们的领地出。” “啊?” 阿尔梅达绝没有料到沈溪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不过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问道:“这五万不会都是青壮吧?” 沈溪摇头道:“青壮的数量必须要超过两万,剩下的可以是妇孺,但我不需要老弱。再有便是赔偿大明五船白银,这样我才会跟你们签订下一步的贸易协议。” “这个……实在让人为难啊。” 阿尔梅达一时间不敢做出决定。 哪怕佛郎机人在海外有不少“领地”,但在统治上,多是利用跟地方土著“合作”,一次要找到五万人口,势必会影响到他们跟地方政权的平衡,甚至导致叛乱四起。 佛郎机人把所有的事看成买卖,不想破坏这种微妙的平衡。 沈溪道:“而且,我需要从你们的地图上,圈出我想要的领地。” 阿尔梅达对于“领地”没多少吝啬,毕竟那本来就不隶属于佛郎机,而且很多领地都没有经过国王的批准,他自己就能决定,毕竟那些地区在他看来属于“蛮荒之地”,没有太大价值。 但他很怕沈溪从地图上划走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富饶之地。 “沈大人,您开的条件,实在太难让人接受了。”阿尔梅达一脸不情愿。 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当然想要讨价还价,沈溪所开条件也的确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沈溪冷笑道:“没有诚意,你根本没必要来,我们有多少船只你应该很清楚,哪怕短时间内我们不会杀到你们佛郎机本土,但你们在亚洲的领地,我们会一点点抢过来,那时就没人再跟你们商议,未来几年到十几年之间,就可以把你们多年来积累的海上优势给吞没了!” 阿尔梅达感到一阵胆寒,显然他不觉得沈溪是在开玩笑。 “你们明朝的皇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阿尔梅达几乎是绝望地呐喊。 沈溪道:“那就试试看,作为大明军队的主帅,我有责任荡平四海,到时看是你们的舰队更强大,还是我们的船只海战能力更强!阿尔梅达总督,别到最后,你战死在船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9章 褒贬不一 阿尔梅达实在是没办法。 沈溪只给他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不答应就会把他赶走。 当然他带来的白银和美洲的土特产也别想带走,船上的白银足足有五十万两,已算是一笔不错的战争赔偿。 阿尔梅达开始计算得失。 总归沈溪只是开口讨要五船白银,差不多三百万两银子就可以打发掉,相比于他们从南美掠夺的海量财富,这一点并不算什么,关键是能重新打通跟大明的贸易线,再就是让大明允诺暂时不出海扩张,他们可以继续在亚洲尤其是印度掠夺财富。 不过沈溪索要的海外领地,让阿尔梅达很头疼。 沈溪讨要的地方,除了三佛齐外,还有勃泥以及马六甲海峡对岸的满剌加。勃泥就是后世的加里曼丹岛,满剌加则是马来半岛南部包括星洲,扼马六甲海峡,地理位置异常重要。 这些小国原本就是大明的藩属国,虽然只以纳贡的形势存在,但不可否认大明在这些地方有很强的影响力,大明商人足迹也遍及各地,从文化认同度来说,不用担心大明的控制问题。 阿尔梅达一晚上都没睡,跟手下商议,此番他带来了自己的智囊团。 第二天一早,阿尔梅达求见沈溪,同意沈溪的提请。 “沈大人,您开出的条件虽然过分了些,但总归可以接受……我们此番带着诚意而来,希望能长久合作下去。” 阿尔梅达知道跟沈溪讨价还价没有任何意义,干脆拿出公事公办的外交辞令,以避免自己丢面子。 沈溪点头嘉许:“这次贸易协定,至少可以保证未来十年贸易正常进行。” 阿尔梅达道:“领地我们可以划拨给你们,但已经修建好的城塞却不能给,人口方面我们会从美洲运一些印第安人过来,再加上较为开化的西印度人,应该够了,香料群岛这边的人太过懒惰,不适合当劳力……还有就是你们大明可以自行组织向这边移民。” 沈溪道:“印第安人和西印度人,你们都得负责教他们汉话,而且得保证他们到来后不能闹事,我会妥善安置。” “这个倒是不用太担心。” 阿尔梅达道,“不过我们需要时间准备,大概得一年吧,毕竟教导一门语言,是非常繁琐的事情……而且我们国王的正式回复,也需要这么长时间,绕道好望角回佛郎机,一来一回基本就是这么长时间,所以在此期间……我希望能跟大明恢复正常的商贸来往。” 沈溪冷笑不已:“官方都没盖棺定论,就想做买卖?如果你没有自行决定的权力,根本不必来。” 阿尔梅达妄图拖延时间的目的破灭,只好道:“这样吧,我先以亚洲总督的名义,确认这份协议的合法性,后续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我们的国王非常渴望得到东方的丝绸、茶叶和陶瓷,一定不会拒绝……这一船白银和美洲的土特产,就当是我们的见面礼。” “是赔偿。” 沈溪纠正。 阿尔梅达没有反驳,苦笑一声,拿出纸笔来:“口说无凭,先签署协议吧,我相信大明在这件事上的诚意。若大明违背……我们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言而无信,到时不会再有人相信你们,你们的船队走到哪里都只有开战的份儿。” …… …… 阿尔梅达最怕沈溪签订协议后又悍然撕毁。 但他又别无办法,所说威胁之言,根本一点效力都没有。 东南亚那些小国可没有敢得罪大明的,反而以成为大明藩属为荣。 这次协议签订,算是正式结束明朝跟佛郎机的战争状态,双方虽然没有完全和解,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爆发大规模海战,而佛郎机人也无意再派出舰队到大明海域来,他们实在是被打怕了。 为了庆祝这次贸易协定达成,沈溪邀请阿尔梅达到吕宋岛参加宴会。 夜晚来临,阿尔梅达赶赴宴会厅,看到巨大的水晶吊灯把室内照得一片透亮,通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港口,船影憧憧,点缀街巷的路灯把海港渲染成了不夜城,对于大明的实力再次高看几分。 宴会采取自助餐形式,餐具精美,菜品和饮料丰富,当阿尔梅达倒满一杯红茶,一饮而尽,不由发出惬意的啧啧声,随即感慨道:“沈大人,您如此有本事,其实到任何国家,都可以成为大人物……如果你可以帮我们佛郎机国的话,我相信你会是下一任亚洲总督的最佳人选。” 沈溪笑了笑问道:“你这个亚洲总督很风光吗?” “当然风光,数不尽的财富和女人……不过她们都只能当我的情人,毕竟我要尊重留在家乡的妻子……我们的国王把我当成大功臣,走到哪里都能享受无上的荣耀。”阿尔梅达无比自豪地说道。 沈溪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已拥有。大明地大物博,论享受的话,比起佛郎机国来好不知多少倍。” 阿尔梅达吃了几片烤鸭片,又饶有兴致地吃了口沈溪推荐的“麻婆豆腐”,顿时被麻得连连吐舌头,赶紧喝了口大明特产的黄酒压一压,过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叹道:“你们大明的生活方式,太过迂腐陈旧……” “我喜欢出海,寻求刺激,把一个个小国打趴下,让他们臣服,把最好的宝贝和女人都送来,那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可惜沈大人你享受不到这种荣光……或许将来,我们可以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来,我敬沈大人一杯。” …… …… 沈溪送阿尔梅达离开吕宋岛前,带着他检阅了一下大明水师。 一共八十条战船,且都是大船,普遍带有烟囱,说明这些船配有蒸汽机,每一条都比佛郎机人的船大上许多。 阿尔梅达站在甲板上看到这一切,突然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沈大人,你们国家为什么造这么多船只?可不太好养,我们佛郎机就从来就不造这么多船,因为没用。” 阿尔梅达用过来人的经验劝说沈溪,但他很明白这其实是虚言恐吓。 沈溪笑道:“不怕,我们大明地大物博,能养得起这么多船,为何不造呢?如此也为守护疆土做准备,再不怕海盗倭寇,还有不怀好意之人侵犯海疆。” 阿尔梅达面带回避之色:“听沈大人这意思,好像是在防备我们佛郎机。” 沈溪冷声道:“不然呢?难道等你们的船只到来,我们束手无策时,才意识到要造船吗?” “呵呵。” 阿尔梅达瞬间没了辩驳的兴趣。 沈溪指了指远处:“这些只是我们大明水师的一部分,南方那座岛上还有差不多数量的船只,而且我们还会继续造,同时我们会训练大批水军。等你们把领地调拨过来后,我们会派出船只去接收,到时这些船只会驻守我们在海外的领地。” 阿尔梅达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大明连自己的海疆都不开放,怎么可以派出兵马去驻守外面的港口?” 沈溪道:“以前我们的国策是禁海,但现在新皇登基,很多事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不就在海边建起一座宏伟的城市?下一步我们会再开辟新的城市,并会逐步对外开放,欢迎佛郎机商人前来经商……你放心吧,我们大明朝是恪守协定之人,若你们不主动撕毁协约,协约就有效。” 显然沈溪的回答并不能让阿尔梅达放心,因为主动权不在佛郎机掌控中。不过阿尔梅达也看得开,毕竟他年岁大了,知道没法再于海上漂泊,再干几年就可以体面退休,回到祖国后管他洪水滔天,也跟他没关系。 阿尔梅达道:“现在协定只有十年,十年后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沈溪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 …… 沈溪送走阿尔梅达,开始踏上回归的航路。 从北方南下时,一路近乎摧枯拉朽,回程时军心齐整,船上兵员不多,因为收编的海盗以及部分私军基本留在了吕宋。 “大人,其实我们完全没必要跟佛郎机人和谈。”云柳道,“借此机会,我们可以乘胜追击。” 沈溪摇头:“我失踪不过几个月,朝廷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以后出征海外,时间更长,一定要保证后方稳定。” 云柳道:“只要陛下支持就行。” 沈溪反问:“陛下真会支持我领兵到海外?” 这下云柳不好回答了。 毕竟沈溪在大明境内很容易掌控,若是领兵走出大明国门,朝廷上下都会担心沈溪的忠诚问题,而沈溪也完全可以通过在海外征战建国,到那时大明最担心的便是曾是大明臣子的沈溪反噬母国。 沈溪立在前甲板上,看着北方的天空,道:“估摸半个月时间,就能抵达新城,我准备先在新城停留几日……给陛下的上奏,等上岸后便派人传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京城各方的反应。” …… …… 沈溪抵达新城不久,奏疏便传到京城,送到朱厚照手上。 萧敬、张永、李兴和小拧子都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朱厚照这次脸上并不全都是喜悦,因为沈溪做的事,许多都没有经过他同意,比如说擅自南下南海,还有跟佛郎机人的和谈,有关谈判条件他完全不知情。 萧敬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陛下未做出跟佛郎机人谈判的具体指示,沈尚书这么做是否有僭越之嫌?” 朱厚照沉默不语,但在场之人都能看得出朱厚照不悦。 但张永还是替沈溪说话:“但看起来,这次谈判的结果很好,我们赚了几百万两银子,后续还能赚更多银子。” 萧敬摇头:“这样的协议,可说是沈尚书一人签订,很多地方没推敲过,比如说十年的限期,定得是否太过草率?还有那些海外的领地,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价值,至于那五万人口,不过是一些番邦之民,未经教化,难道要用我们大明的稻米去养活他们不成?” 张永听了萧敬的话非但不生气,反而暗自窃喜。 张永心想:“萧公公年老持重,拿出他顾命大臣的派头来质疑沈大人……他不知现在沈大人可以代表陛下做很多主,他这么质疑纯碎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退下。” 朱厚照一抬手,打断萧敬跟张永的争论,道:“总体来说没什么,这份协约,很符合大明当前的利益。” 一直没作声的李兴突然行礼:“陛下请三思。” 朱厚照道:“白得几百万两银子,换你们谁来可以?” 这下没人能回应了。 朱厚照又道,“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就能得到这么优渥的条件,这等于是佛郎机人对我们的赔偿……本来朕是有打算让沈尚书派出一支兵马去把佛郎机国给夷为平地,但这其中的麻烦,你们能了解吗?” “现在几战就让佛郎机人屈服,让他们每年给我们进贡,还能跟他们做买卖得到白银,解决大明的财政困难,有何不可?” 萧敬皱眉:“陛下所做决定,关系东南沿海稳定,不得不慎。” 朱厚照道:“朕也知道,从太祖开始就一直执行严格的禁海制度,不过现在时代变了,诚如沈尚书所言,海上运输有极大的便利性,比河运省时省力,你们看看现在大运河堵成什么样子了!还要每年花巨资疏浚河道,若是把运输之事放到海上,何至于出现这种现象?” 在场四名太监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料到朱厚照会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想法。 朱厚照再道:“不过开海之事,尚需商榷,朕的想法是暂时开放几个港口,只让官府的船只出海,不然那么多大船留着何用?总不能每条都拉去打仗吗?拿来运输货物,还能赚不少银子。” 说到这里,朱厚照眼冒精光。 好像沈溪在江南大肆造船,就是为了帮他敛财一样。 而萧敬完全理解不了小皇帝的想法,他总是拿以前对孝宗的态度来面对朱厚照,发现根本就行不通。 朱厚照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让沈尚书早些回京,他这次做得很好,朕重重有奖……另外,请佛郎机人的使节到京城来一趟,由朕亲自签订协议。毕竟只是一份草签协议,佛郎机人没有把领地、人口和银子送来,朕随时都可以改变结果!” “是,陛下!” 最后几名太监只能一齐领命。 …… …… 此事很快传遍朝野。 之前都在为沈溪失踪之事而议论纷纷,现在突然就要谈论沈溪功过是非的问题,而朝中对沈溪跟佛郎机人签订协约之事也是褒贬不一。 守旧派大臣自然不想同意,但可惜现在朝中这些人已非常少,就算是守旧派出身的杨一清、王琼等人,思想都相对开明,并没有说非要跟沈溪过意不去。 关键是之前沈溪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让户部库房盆满钵满,好处显而易见。 谢迁当政时对此一直颇有微辞,但王琼和杨一清都是外贸的得益者,一个打理户部井井有条,手头阔绰,另外一个则借助此事而得到大批银钱修缮西北边防工事。 能赚钱的事,根本没理由反对! 只有那些从来不知朝廷开销,也不管民间疾苦的老臣,对这件事才有意见。 但很可惜,他们的意见也没法形成声势并造成阻碍,便在于皇帝公开支持,而朝中的主流声音也对此保持容忍和接受,守旧臣子再反对,也不过是通过言官上奏谈及沈溪在此贸易谈判中所做的一些“僭越”举动,这些奏疏都被君王那边一一驳回。 “三百万两银子,以前一年国库收入所得,现在打几场仗就得到了,这买卖不亏。” 李鐩跟杨一清见面时,笑呵呵提及。 工部也乐于见到跟佛郎机达成贸易协定,这意味着以后工部不用过捉襟见肘的日子。 杨一清则有些担心:“佛郎机人巧取豪夺惯了,平时经商,乱时为盗,朝廷如此容让,不怕他们出尔反尔?” 李鐩笑道:“应宁你有所不知,过去一年多时间,江南造船开支巨大,造出大量船只,最重要的用途便是拿来保证海疆稳定。” “佛郎机人想得到我们的商品,靠船坚炮利进不来,只有跟我们和谈。这点倒是之厚看得很透彻,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怕贼人玩阴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0章 来了别走 沈溪回到新城,城内军民夹道欢迎。 沈溪离开新城不到一年时间,整体规模大幅拓展,不但城墙内异常繁华,周边靠近城墙的地方也都布满屋舍。 “沈大人或有不知,这江南地界,知道沈大人的兵马常驻于此,倭人和海盗不敢来侵袭,水贼和盗匪绝迹,就算只是靠着城郭过日子,也比他们留在家里从土里刨食强。” 跟沈溪汇报事情的是朝廷派来负责地方行政的上海知县戴兴。由于新城是在上海县旧址新建,所以吏部没怎么费神,直接从观政进士中挑选了一个任命为上海知县,表明大明朝廷对新城的绝对控制权。 戴兴更多的是作为吉祥物的存在,手头没什么实际权力,见到沈溪后就是一通跪舔。 戴兴明白,想要在新城立足,非要有沈溪支持不可,他名义上是城内最高文官,但其实城里随便找个人就比他地位高。 沈溪走后,新城内的主要事务是由胡嵩跃、刘序等人负责。可惜这些人虽然官品高,但因是武将,推行沈溪制定的政策时显得有那么几分力不从心。 戴兴话音刚落,旁边胡嵩跃插嘴:“可不是么,今年下半年,城内百姓数量激增,现在人口有六七十万,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种田,而是为了打工……只要勤劳肯干,一家几口吃饱饭没有任何问题。” 戴兴笑道:“还是沈大人打下的好根基,城内工厂遍地,每天都有新工厂开业,招募工人的布告不断,给出的工钱都不低,百姓在此找活计可比那些小地方强多了,等赚够了钱,几年后回乡能置办几晌地。” 说话间,沈溪一行来到城主府……也就是以前的县衙所在。新县衙修在城南靠近商业区的地方,是一栋四层大楼,窗明几净,内部装饰豪华,但少有人前去办事,有什么问题城里有专门的警察局和法院,所以新县衙暂时沦为了一个空衙。 沈溪看着熟悉的地方,心中涌现惠娘的倩影。 这次他回新城,就是想带惠娘一起回京,不过他知道四个月前惠娘回了一趟广东,现在正在北上途中。 “大人,府内已安顿好,随时都可以入住。”马九出来,对沈溪行礼。 沈溪点了点头。 此时陪伴一旁的刘序代沈溪下了逐客令:“戴大人,沈大人归来,我等不必在这里烦忧,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沈大人,您先休息,有何事派人知会一声便可。” 云柳也道:“劳烦几位将军和大人先回。” 戴兴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毕竟沈溪在半途中基本不说话,而且现在下逐客令的不是沈溪本人,而是一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侍卫。 “沈大人,下官有些事想对您说……” 戴兴好不容易见到沈溪,当然想好好表现一把,不然很快他就会被调回京城,可能长久赋闲不得差事。 胡嵩跃拉了戴兴一把:“戴大人,你可真执着,沈大人旅途劳顿,你自己跑海上漂几个月试试!再不走,俺老胡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戴兴无奈,只能跟胡嵩跃、刘序等人一道离开。 这边人已走,沈溪仍旧盯着城主府府门发呆。 云柳道:“大人可是有何顾虑?” 沈溪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走吧,进去安顿好,但今晚未必会在这边歇宿。” …… …… 很快到了黄昏,城内本来有给沈溪准备的欢迎晚宴,城里城外到处张灯结彩,准备把沈溪归来当作重大节日庆贺。 至于那些大的官办工厂,诸如船厂、钢铁厂、丝绸厂、玻璃厂、棉纺厂等处,还在等着沈溪亲临视察。 但从城主府传出消息,说是沈溪旅途劳顿,暂时不会出来走动,需要休息一日。 沈溪几时走没说,朝廷那边也没消息传来,城内很多由沈溪带到新城的人失望之余,却也只能赶紧回去加班加点干活,等待沈溪休息好后出来视察时,表现一番。 其实当然沈溪并不在城主府,虽然此时惠娘没回来,但城内还是有别的让他记挂之人,正是被他留在新城,有半年多未曾见过面的马怜。 马怜知道沈溪回来,非常高兴,给沈溪准备了丰富的“节目”,不过沈溪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抵达宅院后便让马怜把所有安排都撤了,只是跟马怜坐下来吃了一顿家常便饭,早早便要休息。 对沈溪来说,这些日子的确很疲累,乘船北上这段时间他身体稍微有些不适,回到新城后他只想清静几天,耐心等候惠娘归来。 “主子精神不济啊。” 马怜有些不太满意,好不容易见到沈溪,但沈溪却并未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就好像是来例行公事会见一般。 沈溪勉强一笑,摇头道:“这几个月我基本漂泊在海上,难得靠岸,好想安安心心睡一觉。” “嗯。” 马怜虽然有小女儿家的脾气,但始终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撅着嘴道,“若是主子长久留在这里就好了。跟以前一样……” 沈溪笑了笑,道:“放心吧,这次走的时候会带你一起,回到京城后咱们便能时常见面了。” 马怜一扫之前的不快,欣然道:“妾身要回京城了吗?那太好了,妾身这就去收拾。” 因为知道要回京城,马怜不苛求于一时相逢团聚,准备让丫鬟收拾东西。 她转身欲走,却被沈溪拦了下来。 沈溪没好气地道:“就算要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有大把时间准备。” 马怜笑盈盈地道:“知道要走,心中高兴。主子不知,这半年多时间有多么难熬,天天想着主子派人接我们回京城,如今终于把主子盼来,还要带我们走……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可能贱妾真的就忍不住,自己回京城找主子了呢。” 说到最后,马怜显得很委屈,毕竟是沈溪将她丢在新城,让她没着没落,甚至怀疑是否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沈溪。 没进门,不过是沈溪养在外面的女人,她的未来没有任何保障。 沈溪微微叹息:“回京城就好了……之前没接你走,是因为我知道要回来,只是没想到拖了这么长时间。” “嗯。” 马怜很乖巧,微微点头后,靠在沈溪怀里,柔情无限。 …… …… 沈溪抵达新城,南京立马做出回应。 因徐俌和魏彬被押送京城“受审”,南京主要事务由南京兵部尚书王倬负责,但王倬最近也提心吊胆,毕竟以前“三巨头”中两个已倒了,他很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治罪之人。 沈溪回到江南,王倬赶紧想办法与沈溪取得联系。 王倬派人给沈溪送信,大概意思是他年老体迈,准备致仕回乡,颐养天年,说白了就是主动退下来,避免朝廷追责。 “这个王尚书,居然想抽身事外!” 城主府内,沈溪拿着王倬的来信,看完后不由带着几分苦笑,“可事情跟他有何关系?” 云柳道:“大人,之前魏国公和魏公公好像是因沈家人失踪而被皇帝追责。也跟他们没有及时上报东海沿海匪寇军情有关……” 沈溪点头道:“说白了,不过是陛下找个机会付他们罢了……刘瑾和张苑都倒了,魏彬还能在朝中继续兴盛?” 云柳明白过来,虽说太监之间从属关系不明显,一个人倒台不牵扯旁人,但魏彬作为前后两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从属,张苑倒台,魏彬也难以独善其身。 云柳问道:“那大人,是否将您的家眷送回京城?现在人在山东地界,朝廷追查得紧,怕时间久了……会被察觉。” 沈溪点了点头:“事情已过,可以让他们露面了,不过这件事不要声张,让他们平平安安到京城便可……记得派出人手护送。” “是,大人!” 云柳马上领命前去安排。 …… …… 京师这边于两天后,得知有关沈家中人露面的消息。 张永得到消息后非常兴奋,跑到宫里去跟朱厚照奏禀,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陛下,原来沈大人家眷留滞山东之地,并非被贼人掳走,应是为避祸而暂时躲藏起来。”张永兴奋地道。 朱厚照皱眉:“那为何此事朕不知情?谁安排的?” 张永一听便有种大祸来临的感觉,连忙道:“老奴不知情。” 朱厚照道:“害得朕天天被皇后埋怨……皇后最近精神很差,说朕连她的家人都保护不好,朕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昏庸无能之人!要把这件事查清楚,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张永欲言又止,显然他想提出来,这件事很可能是沈溪所为,但因他跟沈溪走得近,没有出言质疑。 而旁边默不做声的萧敬直接开口:“陛下,是否为沈尚书所为?沈尚书担心自己出征后,有贼寇或政敌施加狠手,便把家眷藏起来?” “嗯?” 朱厚照打量萧敬,“你作何有此想法?沈尚书难道对朕不放心吗?” 萧敬行礼:“老奴不过是就事论事,没有其他意思。” 朱厚照摆了摆手:“朕之前还担心不能对沈尚书交待,现在知道他们平安无事,朕既能对沈尚书交待,又能对皇后交待,终于放下心中大石!赶紧派人去护送他们回京城,若出事的话,拿你们是问。” 萧敬道:“有关两位国舅那边……” 朱厚照想了想,一摆手:“既然不能证明他们跟此事有关,就先撤了锦衣卫,暂时放他们一马!” …… …… 沈溪用了两天时间巡查新城方方面面。 作为新城的总设计师和总工程师,沈溪回来后想对新城建设提供一定指导,但走了一圈发现在他离开后,新城建设速度比预想中快很多,根本不需要他特别指点。 城市的发展有其自身规律,只要城市安全方面有保障,商贸发达,工厂林立,可以提供大量就业机会,就会吸引人口聚集,江南迁徙到新城的百姓每一天都在增加,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苏州府、松江府和嘉兴府过来的普通农民最多,也有从江西和湖广来的,远的甚至有从西北过来,在城内形成聚集区,城外也有地域文化的差异……很多百姓过来都是投亲靠友,一般家族中先派人探路,确定这边有好活计,亲戚朋友才会跟着过来……” 云柳把她调查到的情况跟沈溪说明。 虽然沈溪想打破地域差异,让外来人融合成一体,但发现很困难。 大明各地都有自己的传统和风俗,所以自发地抱团,这也是外来人于城内没有根基,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那城中有关医院和学校的设立,可有按照计划进行?”沈溪问道。 云柳点头道:“医院数量暂时够了,诊断不要钱,药物的销售则维持微利,用来贴补医生坐诊的费用。而城内学校数量尚有不足……新近迁徙来的百姓太多,很多孩子无法到就近的学校上学,这也跟先生数量不够有关……” 沈溪道:“看来还得加大这方面的投入。” 云柳不太赞同,道:“如此一来,每月光在学校一项上的投入就要过万两银子,这么坚持下去,如果没有稳定的财源,恐怕最后会……” 沈溪伸手打断她的话,坚定地道:“一座城市是否欣欣向荣,关键在于普通百姓子弟能否读书,这件事无需置疑,投入多少总有回报,等他们以后成长为出色的工程师,或者战士,航海家,就可以反过来促进大明的整体进步。” 云柳道:“回大人,普通百姓都很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来读书,毕竟这里可以学到真本事,还不用做学徒,不用签卖身契,学到东西就能工作……很多百姓没打算让自己的孩子学太久,基本超过十二岁就要去找工作,不过即便如此,城内学校还是不够。” 沈溪叹道:“这年头的人,就算免费给他们子女读书的机会,他们还是希望让孩子提前出来赚钱,养家糊口,或者攒钱娶妻生子……他们不相信山窝窝里飞出金凤凰的奇迹。” “那大人……” 云柳再次看向沈溪。 沈溪道:“继续加大投入力度,把学校开到各居民区附近,不管来多少人,一定要让孩子有书读,这才是新城立足的根本!” …… …… 沈溪就教育问题做出具体指示,花销方面完全可以用不计成本来形容。 这些支出最后都要落到沈溪身上,毕竟朝廷不会给他报销,城内税赋和收入基本都作为新城建设所用,朝廷会从新城调拨各种工业品成品,现在已不复当初需要朝廷投入的状态,新城自给自足的同时,可以提供大量产品给朝廷作为反哺。 沈溪单独召见船厂管理层,吩咐在深入研究蒸汽机的同时,继续加大船只建造和改进力度。 此时皇帝让沈溪调拨大船开辟近海运输线的圣旨传到新城,除了嘱咐开通南北双向的固定海上航线外,对于开海之事没有提及,这让沈溪非常失望。 “长久以来,大明海防荒驰,沿海卫所将士穷困潦倒,战力全无,更是坐视丰富的鱼获资源白白浪费掉,本来可以充分利用海洋的物产来养活更多百姓……” 沈溪很惋惜,他明白闭关锁国不过是统治者为了方便统治国民而制定的措施,朝中大批人支持,时间久了连百姓都觉得是对的。 但沈溪却知道,想要社会发展,文明进步,大明要保持长治久安,必须开海,毕竟他不能时刻守在江南抵御海盗倭寇,只要大明海疆处于对国民的封锁状态,就会有外来人惦记,倭寇和海盗会层出不穷,扰乱民生。 云柳道:“大人,陛下传召您速回京城。” 沈溪点头:“对此我早就料到了,出来这么久,陛下若不着急才有问题。先准备一番,不用着急走,我尚有事没完成。” 云柳不敢问沈溪有何事需要留在新城,不过她觉得可能跟沈溪的私事有关。 沈溪在等惠娘和李衿从广东回来。 但沈溪没把惠娘和李衿等到,倒是先等来了唐寅。 唐寅听说沈溪从南洋北上,心急火燎从山东赶到新城,唐寅现在做事很积极,他知道自己能混个兵部侍郎不容易,就算星夜兼程跑断腿,见到沈溪后也没有任何怨言。 唐寅道:“沈尚书可算回来了,陛下传召您回去……刚得到消息,说是您家眷没事。” 沈溪皱眉:“之前我的家眷出了什么事吗?他们不在京师?” 唐寅本以为这件事沈溪早就清楚,看到这情形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呵。” 唐寅赶紧把话题揭过,道,“回来就好,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估摸明日会到,这次恐怕要我俩护送沈尚书回京师。” 沈溪笑道:“是护送?不会是押解吧?” 唐寅苦笑道:“沈尚书可真会开玩笑,您立下大功,听说跟佛郎机人签订了新协约,以后大明每年都会有上千万两银子进项,这样的大功臣,谁敢乱来?” 沈溪笑而不语。 唐寅感觉到沈溪的生分,不知如何化解,沉默一会儿道:“沈尚书早些出发为好,陛下已传命,最迟后天出发……您看如何?” 沈溪笑着摇头:“回京城之事暂缓,江南这边还有一些事需要完成……这边出事了,伯虎你该听说了吧?” “莫非是……南京军权?”唐寅问道。 沈溪点头:“我的想法是,让伯虎留在南直隶几年,整顿官场,你看如何?” 唐寅一听当即站起来:“沈尚书,您莫要言笑。” 沈溪正色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你已是兵部右侍郎,我想跟陛下提请,由你来出任南京兵部左侍郎,暂代南京兵部事……这也跟南京兵部王尚书主动请辞有关,你可以以钦差身份,在南京这边推行改革,之前你跟陛下在宣府推行一些举措,便很好。” “这……” 唐寅一听便知道沈溪的话形同命令,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但他显然不想留在南京,两京中南京虽然繁华,却像是被发配,虽然他说不上来这样有何不妥。 转念又一想,他如果留在江南,可以拥有更大的权力,他在京城是给王琼和王守仁打下手,不如留在南京,这边所有事都可以由他来做主。 沈溪道:“怎么,伯虎兄有难处?” 唐寅叹道:“若朝中无人,在下倒是可尝试一下,但在下实在是能力有限,在宣府时不过做了一点小事,结果却不了了之,恐难胜任如此重要的职务。” 沈溪笑道:“不历练一番,又怎知自己不行呢?” “嗯?” 唐寅抬头看着沈溪,似是明白什么。 唐寅是聪明人,当然会琢磨沈溪话中之意,思虑良久,脑中灵光一闪:“我作为官场新人,连个进士都不是,最大的功劳除了跟沈之厚做了一点微不足道之事,再就跟着陛下打了一场胜仗,出任兵部侍郎有多少人在背后非议?” “现在沈之厚分明是想给我证明自身能力的机会,让我在南京做几年实事,这可比留在京师当个吃苦受累却不讨好的兵部侍郎不知要好多少……” 唐寅非当年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之人,能体会到沈溪的良苦用心。 他是沈溪亲手提拔起来的,不会觉得这是沈溪在嫉妒和打压他,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跟沈溪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下愿意领命。”唐寅道。 沈溪笑道:“我还怕伯虎兄不同意呢……其实你到江南来,算是解决了我一个大难题,不过现在尚需陛下御准才行……今日我便会上奏此事。” “嗯。” 唐寅点头接受。 哪怕他理解沈溪的苦心,心中有一些失落,毕竟刚得到皇帝的信任,被委以重任,现在突然要离开京城官场,毕竟南京是传统意义上养老和不干正事的地方,很容易在这里荒废前程。 但现在沈溪主意已定,他也已接受,就没有再拒绝的可能,唐寅也只能静下心去想如何整顿江南官场。 显然这不需要他太过操心,连他自己都知道,沈溪既然给了他差事,就会给他规划好路线,一如之前为他规划好人生一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1章 作别 唐寅暂时无法回京,留在新城等朱厚照进一步指示。 他奉旨南下找人的差事顺利完成,现在沈溪和沈家人平安无事,他已经可以回去跟朱厚照圆满交差。 可惜的是,沈溪给了他新差事,让他去南京主政,他不得不接受。 在新城等候期间,沈溪将新城事务交给唐寅来打理,这对唐寅来说算是驾轻就熟,毕竟当初沈溪领兵出海,新城政务也是他在主持。 “大人留唐先生在南京,也有让他协调新城事务的考虑吧?”云柳私下问道。 沈溪点头:“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他毕竟一手参与了新城建设,对这里的一切很了解,我怕自己回到京城后,南京一帮人会乱来,那我苦心建造的城市,可能会流于平凡和庸俗,我建造这座城就没了意义。” 云柳道:“大人,卑职也可留在此地,为大人效命。” 沈溪笑道:“你这么重要,我怎么舍得把你留下来?你做的事,远比管理一座城市更加重要。” “是,大人。” 云柳非常感动,沈溪对她信任有加,她似乎看到自己光明的未来。 …… …… 沈溪在新城停留六日,便见到千里迢迢返回的惠娘和李衿。 二女南下一趟,主要是摸排闽粤等地的商铺经营情况,同时也有故地重游之意,如此惠娘可顺便派遣一下心中抑郁。 惠娘见到沈溪很高兴,久别重逢,缠绵也多了一些。 沈溪从下午到惠娘处,一直到晚上头更鼓敲响,才一起出房来吃晚饭。 三人坐在桌子前,一团和睦。 “随安和东喜两个丫头,被妾身先一步送往京城了。”惠娘动筷子前,突然说了一句。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随安和东喜之事他不太上心,尤其是对随安,他心中始终有一丝阴影。 等吃完晚饭,丫鬟把东西收拾下去,惠娘又老调重弹,道:“两个丫头年岁不小了,准备来年开春后,寻摸着送她们出门,亦或者给老爷留着?” 沈溪问道:“她们已到嫁人的年岁了吗?” “及笄了。”惠娘道,“女儿家这年岁,正该考虑嫁人,难道要等十八九岁之后再着急?那也未免太晚了!” 沈溪笑了笑,道:“一切就随惠娘的心意处置吧。” 惠娘看着沈溪,好奇地问道:“老爷舍得把两个如此乖巧可人的丫头送走?她俩只要稍微收拾打扮,绝对是上佳的美人。” 沈溪苦笑不语,旁边的李衿则抿嘴一笑:“姐姐,你怎么老想把那两丫头送给老爷?老爷好像不领情……” “就你话多。” 惠娘没好气地道,“其实若是老爷不能决定,先留着吧,过几年也行,她们最好的归宿,还是跟着老爷,无论是做妾,或是通房丫头,总比流落在外好。” 沈溪道:“惠娘你是在试探我吗?” 惠娘被说中心事,脸面有些挂不住,情不自禁避开沈溪的目光。 显然随安和东喜没到着急嫁人的地步,不过她想“逼”一下,让沈溪尽快做出决定,其实本心未必舍得把二女送走。 沈溪感到自己对惠娘有些咄咄逼人,哪怕惠娘真有试探他想法的意思,也并非坏事,毕竟惠娘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 沈溪叹道:“那俩丫头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没必要这么快便嫁出去……倒不是说我想为自己留着,只是希望她们未来有个好归宿……” “都是贱籍,就算从良,哪里有什么好归宿?”惠娘担心地道,“就算多给嫁妆,难道还能当成千金大小姐嫁出去吗?” 沈溪道:“未必嫁到大户人家,只要男方真心实意对待她们就好……老汀州商会的伙计中,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也不看看那些老伙计都什么年岁了,难道随安和东喜过去为人当妾?就算有合适的人选,妾身也不打算这么做,还是跟闽地那些老人拉开一些距离好,免得牵扯太深。” 沈溪感觉惠娘态度坚决,要跟过往一刀两断,跟汀州商会不再有任何牵扯。 沈溪跟惠娘讨论随安、东喜的归宿,旁边李衿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之前宋当家在江南做了笔大买卖,老爷应该知道吧?” 沈溪皱眉:“什么大买卖?” 李衿突然缄口,用迟疑的目光望向惠娘。 惠娘语气平淡:“老六的买卖越做越大,妾身怕老爷压不住他。” “哦。” 沈溪这才意识到惠娘和李衿说的是什么。 宋小城掌管着车马帮,在南方势力很大,却一直没得沈溪重用,眼看以前那些不如自己的老弟兄,诸如马九、朱鸿等人,一个个要么随军有了功名爵禄,要么在官府做事,端上铁饭碗,萌及子孙,宋小城自然无比眼红。 跟别人不同,宋小城有钱有势,汀州商会弟兄一半都跟着宋小城,这几年仰仗沈溪在朝中快速崛起,跟地方官府勾连越来越深,生意也越做越大,手下弟兄上万人,已经成长为不可忽视的力量。 惠娘见沈溪不太想提宋小城之事,皱眉道:“老爷到底怎么想的?小六已尾大不掉,老爷依然将他留在地方,难道不该带回去好好调教一番?” 沈溪道:“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买卖……除了他,换谁更合适?” 惠娘道:“若老爷实在定不下,就由妾身来执行家法好了。” “姐姐……” 李衿不赞同惠娘冒险,不由出言提醒,毕竟惠娘自己也说了要跟汀州商会那些老人划清界限。 惠娘没好气道:“老爷迟迟不做决定,留宋老六在南方,迟早会成为祸患……老爷现在能驾驭得了他,但以后谁敢保证?别人给他面子,是看在老爷的份儿上,他要是出了事,别人绝对会把这笔帐记到老爷头上。” 沈溪见惠娘倔强脾气又上来了,苦笑着道:“宋小城的事,我回头会妥善处理……” “嗯。” 惠娘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过了,低下头,“老爷应快刀斩乱麻,尽快把事情解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 沈溪当晚在惠娘处过夜。 唐寅到来后,城里政务有人帮忙处理,沈溪无需牵挂案牍之事。 在惠娘处过夜有一种家的温馨,不过他还是有些想念正在回京途中的家人。 “老爷几时走?” 惠娘一觉醒来,见沈溪伏在桌前书写,不由下床,拿了件衣服过来给沈溪披上。 沈溪握紧惠娘的手,轻叹:“早走晚走其实一样,回去后还得跟陛下解释一些事,避免产生误会。” 惠娘问道:“老爷在海外的领地建设得如何了?” “还行吧!” 沈溪答道:“毕竟这些年投了不少钱进去,这次南下,大量土著来投,加上前几年移民,基本上那座岛已为华夏所有。我之所以迟迟不处理宋小城,也在于他得帮我迁移灾民前往吕宋,还有吕宋岛上的土特产,也需要他来销售。现在我很担心陛下知道后,会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届时君臣间会平添许多猜忌。” 惠娘想了想,道:“其实老爷根本不必做这些,回到朝中安心当阁老,权倾朝野自不在话下……何必自找麻烦呢?” 沈溪道:“我跟你说啊,其实我并不想留在大明当官……这个官不好当……” “老爷?” 惠娘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溪叹道:“我老早就有出走海外的想法,其实大海彼岸,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免去世俗之人的看法,到那时根本不需要避讳旁人异样的目光,你可以轻松融入沈家,这样不好吗?” 惠娘避开沈溪的目光,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沈溪:“老爷千万别有如此想法,妾身现在过得很好。” 沈溪道:“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相认,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这样真的好吗?其实这次我就想一走了之,带着你,带着沈家上下……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割舍不下,不是权力地位,而是我在大明尚未完成的使命。” 惠娘望着沈溪,摇头道:“老爷位高权重,不安安心心在朝中做一个权臣,却要流落海外当个野人,赤手空拳打造一片天地……这是老爷希望过的生活?” “呵呵。” 面对惠娘的问题,沈溪只有苦笑的份儿。 因为很多事,连沈溪自己都没想好。 这次南下他基本搞清楚洋流方向,再结合从佛郎机人那里获取的水文资料,随时都可以带着船队离开大明,到美洲或者大洋洲发展。 他可以建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国家,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发展,推动科学技术进步,但又知道这太过理想化。 好像只有改变大明,促进华夏社会整体进步,才算完成使命,其他都不算。 …… …… 沈溪跟惠娘会面后,准备动身回京。 此时沈溪提唐寅留守江南的奏请终于得到答复,朱厚照表示同意,颁旨将唐寅任命为南京兵部左侍郎,以钦差的身份督管江南军政,完成之前沈溪撤下徐俌后尚未完成的改革。 徐俌和魏彬前途未卜,南京兵部尚书王佐告老还乡,唐寅实际上是履尚书职,为改革扫清了绊脚石。 唐寅跟沈溪很快都要启程,一个赴南京,一个去京城。 临行前,唐寅前来请示,让沈溪“指点”他此行该如何施政,毕竟此番去南京是沈溪一手促成。 简单的践行宴上,沈溪给唐寅倒了一杯酒,道:“伯虎兄要怎么做,不必来问我,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独自完成决策。” 唐寅急道:“这怎么行?在下就怕把事情弄糟。” 沈溪笑着摇摇头,用鼓励的口吻道:“若是两年前伯虎兄说这话,在下虽然嘴上不认同,但心中确实抱怀疑态度。但到今日,伯虎兄能力已足够,唯一欠缺的只有自信……伯虎兄可以大刀阔斧地完成改革,再大的困难,也相信你能处理好。” 沈溪对唐寅的评价非常中肯,唐寅能够理解,换作几年前,他对自己丁点儿自信都没有,但跟在沈溪身边连续磨练后,他仅仅是心中没底,却也跃跃欲试,觉得自己其实就差了一点火候。 二人喝了几杯,唐寅不由提及过去几年跟沈溪走南闯北的经历,沈溪突然正色道:“以前在战场,跟敌人面对面地厮杀,直观而残酷。官场交锋其实远比战场更加复杂,敌人更加隐秘,出手也更狠辣,往往不遗余力,许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得罪了谁就落马了……” 唐寅眨眨眼,试探地问道:“却不知在下到南京后,最该提防之人是谁?” 沈溪笑着反问:“你说呢?” “唉……” 唐寅顿时很尴尬,叹息一声,道,“在下愚钝,官场历练几年,没做出成绩,之前平宁王之乱说是有功劳,却不过是走马观花,往江西走了一趟……真正的功劳还是在隐身幕后运筹帷幄的沈尚书身上。” 沈溪道:“伯虎兄何必妄自菲薄?” 唐寅望着沈溪:“其实在下还是希望得到一些指点,南京官场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就怕在下去了后,难以全身而退。” 沈溪想了想,正色点头,算是同意唐寅的说法。 唐寅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觉得沈溪应该会提点他两句。 但最后沈溪仅限于点头,拿起酒杯道:“来,你我满饮此杯,祝伯虎兄就此鹏程万里,青云直上。” 唐寅顿时无语,到这会儿他终于明白,这次往南京真的要自力更生,沈溪一点都不打算提点,哪怕他在南京死于非命,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 …… …… 唐寅要去南京赴任,南京官场一片风平浪静。 对于那些官僚和统兵勋臣来说,他们最怕的不是唐寅,而是沈溪。 不但唐寅把自己当成沈溪的影子,就连江南官场也普遍如此认为,唐寅到南京在旁人看来就是沈溪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翌日一早,唐寅和沈溪来到新城北门,正要拱手作别,不想北边烟尘大作,大批马队前来,派人去查才知道是南京派来迎接的使者。 来使名叫李良玉,并非文臣,而是南京守备衙门指挥,乃六品武职,此行带了两百多骑,还有二十多辆满载的马车。 “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望两位大人笑纳。” 沈溪带唐寅去见李良玉,本来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想了想还是准备见见,为唐寅壮壮声色。 跟在沈溪身后的唐寅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沈溪昨日没提点他,今天却带他来见南京派来的使者,用意何在实在琢磨不清。 沈溪笑道:“李将军有礼了……这心意可不小,岂是你一人能提供?都有谁,礼单上列清楚了吗?” 李良玉未料沈溪如此直接,不过以他的身份,跟沈溪见面已不属于“高攀”,简直是高山仰止,当下赶紧把怀中的册子拿出,呈递给沈溪:“沈大人明鉴,南京各位大人为您准备了厚礼,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当然还有唐大人的,下官不过是来为两位大人引路……” 唐寅很清楚沈溪不喜欢官场送礼这一套,道:“沈尚书要回京师,不会去南京。” 李良玉笑道:“途经南京也好啊……之前沈大人不就去过一次?不过那次沈大人走得急,南京各位大人未曾好生款待……这次回京师时间应该不是很赶,想来再去一趟也未尝不可……” 沈溪脸上挂着笑容,看了看唐寅,似乎在暗示什么。 唐寅心里直打鼓,暗忖:“沈之厚此举,不会是敲山震虎,让我知道官场险恶,敬酒、罚酒并存吧?” 沈溪很快回过头,笑道:“你非本官,怎知时间不赶?陛下定了期限,本官的确没闲暇前往南京,请李将军帮忙带句话,就说他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实在是君命难违啊……不过唐侍郎此番却要往南京赴任,不如请李将军一路护送?” “这……” 李良玉愣住了,他背负的任务主要还是请沈溪前往南京一叙,唐寅只是附带。 唐寅道:“怎么,李将军不想遵命行事?” 沈溪闻言不由又在笑,这笑容再次让唐寅心里发毛,“沈之厚怎么突然成了笑面虎?他这笑意到底代表了什么?” 沈溪在笑,不过是觉得唐寅有了官威,学会以势压人了。 李良玉则赶紧道:“唐大人前往南京,下官自会倾力护送。” “那就走吧。” 唐寅不想跟李良玉多废话,看了沈溪一眼,又情不自禁道,“这所谓的心意,劳烦李将军带走,沈尚书为官清明,朝野尽知……你这么当面送礼,是想坏沈尚书清名吗?” “下官绝无此意。”李良玉急忙解释。 唐寅严肃地道:“那就是了,把东西收好,谁家的还到谁家。沈尚书,在下如此安排没问题吧?” 沈溪笑着点头:“如此正合本官心意。” 唐寅跟着点头,又望着李良玉:“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在下不想耽搁行程,毕竟皇命在身……沈尚书,在下这就上路了,后会有期。” 沈溪微笑拱手:“一路保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2章 裂隙加深 沈溪再次从江南回京。 对于京城官场来说,这不算稀奇事,毕竟沈溪位高权重,他要做什么,下边的人根本无从反对。 连以前一向跟沈溪唱反调的谢迁都妥协让位,杨廷和也被皇帝赶出朝堂,朝廷已建立起以沈溪为中心的新领导层,皇帝接下来要栽培亲信,谁都有上位的机会,朝中文武大规模变动已迫在眉睫。 沈溪北上途中,第一个来见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 这次钱宁是特意来护送沈溪回京城……本来他南下是为找寻沈溪与其家眷,此番见到人非常激动,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向沈大人请安。” 钱宁单膝跪地,向沈溪行礼,此时沈溪尚在马背上。 驿馆大门外,沈溪翻身下马,走到钱宁跟前,“钱指挥使如此见外作何?起来说话吧。” “是,是。”钱宁笑盈盈应着,起身再次向沈溪施礼,然后陪同沈溪一起进入驿馆,此时驿馆内外正有大批侍卫搬东西,却并非出自沈溪的安排,而是钱宁先一步来此处为沈溪布置住处。 钱宁一脸媚笑:“小人来得匆忙,不及安排,只能临时收拾一二,为您换上紫檀桌椅,这样您也住得舒心些。” 沈溪皱眉:“不过暂歇一晚罢了,作何如此费心费力?” “这是小人的一片心意,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餐饮方面小人找了本地最好的大厨,精心烹饪,小人知您在海上漂泊多时,恐无暇享用美食,特地找来厨子,一路追随大人北上,沿途伺候,所用食材一律都是提前半日采买,确保新鲜。” “这被褥是从苏杭那边运来的上好缎子,里面装的是蚕丝,绝对柔软,只是不知大人对美人的偏向,所以特找来几个暖被窝的丫头供挑选……” 钱宁拿出以前巴结皇帝那一套,倾尽所能哄沈溪开心。 以前为朱厚照只需要找吃喝玩乐的东西便可,现在为讨好沈溪,钱宁不惜在生活品质上下苦功,也是因皇帝外出的衣食住行很难超过宫里的标准,再费神也讨不了好,而沈溪作为外臣,平时少有接触这些顶级的享受,可以在这方面做文章。 沈溪没有直接拒绝,笑道:“钱指挥使可真会照顾人,这些东西花费不少银子吧?” “不多,一文钱都没花。” 钱宁本来一口咬定,但马上意识到沈溪不那么容易糊弄,紧忙改口,“就算是出银子,也是小人自掏腰包,绝对不会牵扯到地方上的孝敬,而且保管消息不会外泄,更不会传到言官耳中。” 沈溪道:“若被人知道本官北上途中如此铺张浪费,必会大肆参劾……本来本官对这些享受的东西就没什么兴趣,为此冒险实在没必要。” “啊?” 钱宁没料到自己如此“悉心安排”居然没换得沈溪垂青,不由有几分失望和惊惶,而他想到的便是沈溪是否会跟他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江彬有来往,不需要他留在皇帝跟前当狗腿。 沈溪摆了摆手:“桌椅什么的,送来就罢了,但仅限今日,厨子一概送走,从明日开始不得再如此安排,免得惹人非议。” 钱宁一听松了口气:“都怪小人思虑不周,以后不会了,不让大人为难。赶紧来人,引大人上楼……” …… …… 官驿二楼。 沈溪埋头书写,惠娘一身男装在旁,红袖添香。 惠娘望着周围奢华的摆设,不由感慨:“钱宁可真会做事,若是老爷喜欢享受的话,倒是可以收此人到麾下听用。” 沈溪放下笔,抬头望着惠娘:“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让我任用几个佞臣,就此安于逸乐?” 惠娘道:“不然老爷做官作何?只是一心为国为民,就不想安然享受几天?” 这问题,沈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开始思索,自己自从当官以来,都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好像对自己太过苛刻,有时候清闲下来,是有些觉得不值。 “唉!” 沈溪轻叹,“若是能跟之前一样,当个闲散尚书,可随时称病在家,由谢阁老顶在朝中,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但老爷从未真正清闲下来,就算人闲,心也不会闲。” 沈溪苦笑,在这件事上,惠娘看得比谁都准。 惠娘道:“钱宁此人,不是什么善茬,老爷用他太过冒险,他见异思迁惯了,老爷就这么相信他?” 沈溪笑了笑:“惠娘你有何好建议?比如说将其赶走?或者善加利用?” “老爷做事,几时轮到妾身来指点?” 惠娘横了沈溪一眼,“但若是要用,一定不能委以重任,想劝之从善比登天还难,除非老爷想利用他的卑下品性,在朝事上做点文章。” 沈溪笑而不语。 惠娘意识到自己失言,补救道:“不过,此等事与妾身无关。” 沈溪笑道:“不过闲话家常,惠娘何必在意?这钱宁倒是个会做事之人,不过可惜……他就是奸佞小人,一直在对大明政局走向产生影响,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陛下,留他在身边,还是有点用处的。” “作何?” 惠娘再次好奇地问道。 沈溪起身,正色道:“如惠娘所言,正人君子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难题,有时朝中就需要小人做事,来形成制衡。” 惠娘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于此等事看得很淡,权钱勾结她见多了,对清官也不如何看重,当即道:“论起来,朝中没几个人比钱宁更恪尽职守,至少他会一门心思哄人开心……朝中贪赃枉法的人多了去,谁是佞臣实在不好说。” “哈哈。” 沈溪笑道,“计较正邪忠奸根本没意义,既然钱宁跻身朝堂,就有他存在的道理,至少他现在能帮我做事。不是吗?” 惠娘想了想,默默点头,放下手中砚台:“时候不早,老爷该休息了,妾身告退。” 本来沈溪可以跟惠娘、李衿同住,但始终才跟钱宁会面,锦衣卫调查情报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有些事他需要避忌,毕竟钱宁并非完全受他掌控。 “早些歇息吧。” 沈溪道,“我处理完手头事务,也去睡。” …… …… 沈溪跟钱宁见面后,如常北上。 不过归途并非走运河,而是以陆路为主,以便加快速度。 钱宁一路都在琢磨如何讨沈溪开心,却屡屡受挫,这让他日益惶恐不安。但他没听说沈溪有跟江彬来往,稍微松了口气,却还是暗中派人调查江彬和沈溪的关系……钱宁经历过多次宦海浮沉后已开始小心翼翼,对自己的靠山沈溪也不能完全放心。 不过一直到京师都平安无事。 沈溪进城后,马上去皇宫觐见朱厚照,却在午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得传见。 朱厚照好像故意跟沈溪赌气,就在乾清宫睡觉,却不说几时见沈溪,这可急坏了朱厚照身边人。 连萧敬自己都出来见了沈溪两回,表明皇帝正在休息不得打扰,而小拧子和张永更是进进出出,时刻都在查看朱厚照是否醒来。 眼看日落西山,朱厚照这觉似还没有睡到头之意。 萧敬第三次出来,苦笑道:“沈尚书不必等了,就算陛下醒了,大约也不会见。您的功劳会以诏书的形式诏告天下……此番您大功在身,旅途劳顿,先回府歇着吧。” 沈溪点点头,他很清楚,既然萧敬出来这么说了,定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出自朱厚照授意,萧敬不过是转述罢了。 沈溪当然清楚朱厚照为何不见他,现在君臣间的关系已没有之前那么融洽。 “若陛下醒来,萧公公代为通报一声,就说在下来过。”沈溪拱手行礼,“时候的确不早,在下告辞。” 萧敬紧忙还礼:“恭送沈尚书。” …… …… 沈溪离开皇宫后,萧敬松了口气,回去跟朱厚照见面,把几次见沈溪的情况跟皇帝说明。 朱厚照道:“没事就行,见不见其实没多大差别。” 即便朱厚照心有怨气,也不会在萧敬面前表现出来,依然装出一副跟沈溪铁哥们儿的姿态,但其实隔阂早已产生,而且不是一天两天。 只是因沈溪失踪多时,让君臣间的裂隙更加明显。 萧敬道:“陛下,那有关沈尚书入宫……几时再允他前来?” “等朕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说吧。” 朱厚照顿了顿又道,“沈尚书总算回来了,以后朝中大小事情都有人解决,朕不用再为琐事烦心,该做点正事了。” 皇帝应该做什么,萧敬很清楚,但他不明白朱厚照口说所说正事是什么,他知道朱厚照想做的定不是治国安邦的事情,更可能是胡作非为之事。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这一觉睡得真好,晚上去宫市看戏,听曲,再听听新说本……萧公公先回吧,你年岁不小,若处置朝事精力顶不住,朕不会为难你,非要将你钉在这位子上,让你不得闲。” …… …… 沈溪回到京城,没有见到皇帝的面,也没有去吏部和内阁述职,直接回了小院。 沈家家眷从山东出发,沿途欣赏风景,会比沈溪迟两天抵达京城,如此一来沈家家眷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差不多九个月,当然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东地界隐匿行迹。 沈溪到小院后,访客不请自来。 率先来的是兵部侍郎王守仁。 王守仁来跟沈溪问询一些有关西北军务,大概意思,是想让朱厚照将之前对宣府改革取消。 “宣府乃军事重镇,以稳定为主,实在不宜变动太大。”王守仁的话,也代表兵部意思,以王琼为首的兵部大员不太支持朱厚照一系列改革措施。 沈溪道:“西北改革举措其实不多,又是陛下亲力亲为,怕是在下对此无能为力。” 王守仁道:“之后兵部会上奏,请陛下撤回变动,不敢劳驾沈尚书。” 沈溪点了点头:“兵部中事,伯安兄不必来问在下。不如以王尚书的意思为准。” “嗯。” 王守仁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沈溪,目光中带着一抹异常,显然他不觉得沈溪卸掉兵部尚书职后,会彻底放弃对兵部事务的干预。 而后王守仁又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开。 这边王守仁刚走,李鐩匆忙而来。 李鐩到来时已入夜,他是从工部衙门开完会着急赶来的,坐下后气喘吁吁。 “天冷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李鐩一来不着急说及正事,更像是来跟沈溪唠家常。 沈溪给李鐩倒了杯热茶,李鐩拿起来一饮而尽,这才道:“一年年下来,朝中事说有变化,其实还是老样子,倒是之厚你每年都能做出让朝野震动的大事……呵,还是你日子过得更壮怀激烈些,或许是年轻人有拼劲吧。” 沈溪道:“时器兄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李鐩笑了笑道:“你这趟出去,文武百官提前都没获悉风声,你突然失踪,朝中对你非议声不少,后来知道是陛下派你去,但为何陛下又要着急派人去找你?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沈溪知道,现在到了需要他给朝廷上下一个交待的时候,王守仁之前来不过是说及具体事务,而李鐩来更好像是代表朝廷跟他发问。 沈溪道:“在下奉皇命出海,准备跟佛郎机人就重开商贸之事展开商议,谁知对方竟然跟海盗、倭寇勾连,准备偷袭大明京畿,逼迫朝廷开海……在下亲率舰队,与佛郎机联军于大明近海厮杀,从北到南,战事不断,其中一度在海上遭遇大雾,迷失方向,是以无法跟陛下上奏。” “哦?” 李鐩道,“那看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朝野一群人瞎琢磨罢了。” 李鐩不想去计较沈溪所言是真是假,至于这个理由是否经得起推敲,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只需要得到沈溪的回答,回去能交差便可。 李鐩道:“你莫怪为兄问你,实在是朝中质疑声太多……听说你今日去面圣,未得召见?” “嗯。” 沈溪点头,“时器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李鐩轻轻摆手,把茶杯往旁边一放,道:“朝廷什么样子你很清楚,但凡你在京城,于皇宫有丁点儿动静,外面也一清二楚……现在你已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必须要有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沈溪没回答,他不觉得李鐩是来跟他“告密”的,哪怕李鐩跟他的关系再好,他也明白李鐩是正统文官,有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不可能为了他而破坏这种原则。 李鐩站起身来:“不过……你要防备一些人,你半年没回来,京城局势发生变化,不是每个人都对你友好。” 沈溪道:“时器兄在说谁?” “哈哈。” 李鐩笑道,“不过是痴狂之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罢了……我年岁不小,正想跟陛下提出请辞,回乡过几天安稳日子,安享晚年比什么都重要。之厚你且忙,我回去了,你旅途劳顿,有事改天再说。” 沈溪对于李鐩匆忙来去,有几分疑惑,但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让李鐩看到而已。 其实沈溪很清楚,李鐩并不是他自己想来,自己风尘仆仆回到京师,一直都在赶路,李鐩不过是替同僚打听一下情况,同时帮他解释一番。 “吃过晚饭再走不迟。”沈溪挽留。 李鐩笑道:“不麻烦你了,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还是回府吃更方便些……近日我要在府上设宴,有时间的话你过来走走,一些年轻后辈早就想拜访你,可惜未得机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3章 博弈 沈溪很明白,自己身居高位后,最大的问题便在于身边人手不足。 以前他要刻意避免这些事,现在已不需要顾忌正统文官势力的打压,他可以随意栽培自己的班底,李鐩却比他更上心,帮他四处张罗。 沈溪回到京城次日,去内阁和吏部衙门走了一趟,把该见的人,该办的事基本办妥,然后手头就没什么要紧事了,就算他不在,内阁和吏部也不会出乱子,只是这半年来梁储和靳贵比较累罢了,皇帝现在依然没有增补内阁大学士的打算。 “要不,之厚你去跟陛下提一提,适当地增加内阁人手,不然票拟没法及时完成,又或者这边完成了陛下却不满意,老是打回来让内阁重新拟定,你看看这些……” 梁储指了指左手边堆着的一摞奏疏,沈溪好奇地拿起一份看了看,疑惑地问道:“不过是一些番邦奏请朝贡,还有地方遇灾申请朝廷赈济之事,这些几乎都有范本可供参考,怎么可能打回来重新拟定?” 梁储有些无奈了:“偏偏陛下就是打回来了……若不赶紧完成,回头还会派人前来追问……陛下最近对朝事关心多了许多,应该是对一些事情有了自己的看法,且不喜墨守成规……希望之厚能挑起重担,毕竟你比别人都熟悉陛下的思路……” 说到后来,梁储有些脸红,显然对于把事情推给刚刚回京的沈溪有些不好意思。 沈溪心道:“这是否意味着……陛下开始往明君发展了?” 当下点了点头:“尽力而为吧……这些奏疏我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全部票拟完……” “番邦使节已快到京城……陛下连接待之人都未安排,之厚你看……”梁储又想让沈溪主动担责。 当然以沈溪的身份,不可能再出任迎宾之类的职务,更多是让沈溪迅速决定接待官员的人选,并奏请朱厚照快速通过。 沈溪道:“素来番邦纳贡,都有陈规可循,这种事在下就不参与了……这些奏疏我先拿走,好好参详下!” 沈溪不需要在内阁坐班,哪怕来一趟文渊阁,也不想待太久,更多是例行公事。 …… …… 沈溪走后,梁储叹息着回到座位上。 这时靳贵从内屋出来,四下环顾一圈后问道:“之厚走了?” “嗯。” 梁储点了点头,神色间多有无奈,“他对于朝事,并不太热衷,却不知现在已是多事之秋。” 靳贵道:“若不能请之厚上奏,不如以我们……” 梁储打断靳贵的话,摇头道:“陛下长久未开朝议,就算我等进言未必能被陛下获悉,如今能帮忙的人却不肯出手……难!” 靳贵也多有无奈,道:“之厚到底只是在内阁挂职,不过是时常来走走……出了事,还是要我们自己承担。” …… …… 紫禁城,永寿宫。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趁着入宫向张太后问安时,大告沈溪的状。 这次张鹤龄终于被弟弟说服,现在他俩的府宅天天被人盯着,之前更是被朱厚照派出的御林军团团围住,张鹤龄意识到大势已去,想要东山再起或许真的要听弟弟的,需要“铤而走险”。 当然张鹤龄的铤而走险有一定限度,最重要的是不能惹怒皇帝侄儿,更不能有丝毫谋逆之举。 “……姐姐,姓沈的小子借着公干的机会,出去不知干什么了,陛下从宣府匆匆赶回来就一直关注此事,姓沈的小子已是心腹大患,你应该想想办法,早点让他退下来。”张延龄见到张太后告完状,然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张太后语气悠然:“很多事情,哀家都管不着。” 张延龄急了:“姐姐,你不管谁来管?现在咱张家已落魄,姓沈的依然不肯放过我们兄弟,若摆明刀枪,正大光明地干,我们不惧怕谁,可有些人偏偏喜欢用阴招,利用陛下的宠幸做文章。” “嗯。” 张太后点头,却未置可否。 张延龄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兄长一把抓住,张鹤龄冲着他摇摇头,然后恭敬地道:“太后娘娘,此番沈尚书和其家眷顺利回京,说明很多栽赃我们兄弟的事实乃子虚乌有……姐姐就算现在难以借助陛下的力量打压此人,也应该从其他方面着手,避免有人坐大。” 张太后叹道:“很多事,说来容易做起难,你兄弟俩又何尝让哀家省过心?” 张延龄急了:“怎就不省心了?小弟我做事从来都是考虑后果的,这次谁都没乱来,大哥也一样,只有沈之厚暗中搞鬼。姐姐,你不要轻视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大明以仁孝治国,陛下就算贵为天子,也得听你的话!” “如今陛下不问事,您就该出来顶着,只有您站到前台,我们张家才有出头之日,不然以后都要被沈家压在下面。” …… …… 张太后对于执掌朝政还是有兴趣的,但她却怕跟儿子交恶,导致母子关系破裂,一时进退维谷。 送走两个弟弟,张太后沉思良久,让李兴给沈溪送去一份“礼物”。 说是礼,价值却不高,多为宫中常用之物,张太后以赏赐功臣的名义送到沈溪府上。 沈溪当天休沐,等候下午家眷回府,吃过午饭他就会出城迎接。 领了懿旨,沈溪陪着李兴一起进到正堂,李兴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气,以前没那个大臣得太后赏赐,说明太后看重你呢!” 沈溪淡淡一笑:“都是宫中御用之物,平常百姓哪敢随便用?平日还得供着……” 李兴嘿嘿笑了两声,却没否认。 沈溪再道:“李公公不在司礼监做事,几时沦落到要给人送东西的地步?现在司礼监很闲吗?” 李兴紧忙解释:“事实并非如此,司礼监忙得很,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奏疏需要朱批,重要的还要汇报到陛下跟前……不过现在监内有萧公公和张公公坐镇,在下只是做点打杂的小事,太后娘娘的吩咐比旁的事要来得重要,自然要亲自走一趟。” “嗯。” 沈溪笑了笑,未加评价。 李兴凑上前,小声问道:“沈大人,太后娘娘给您送礼的意思,您可明白?” “明白什么?” 沈溪反问道。 李兴一怔:“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赏赐功臣,您不打算说点儿什么?照理说您应该进宫去谢恩,太后娘娘的意思,希望你以后有时间经常到宫里走动走动。” 这话入耳,沈溪顿时明白张太后的用意。 张太后现在想将他收揽成“自己人”,所以特意抛出橄榄枝,看看他接不接招。 沈溪心道:“以前谢迁和杨廷和经常去见张太后,被张太后耳提面命,二人在朝中很多事上都会给张太后面子,甚至在张家有危难时出面相帮……张太后这是想让我接谢迁的班哪!” 沈溪明白张太后的用意,却没说破,故意惊讶地问道:“在下一介外臣,怎能随便入宫闱禁地?” 李兴道:“以您的身份,进宫有何难?而且您并非入宫面圣,只要去了,自会有人跟太后娘娘通禀,太后娘娘一道懿旨下来,您便能进内帷,无须得到谁的准允。” “呵呵。” 沈溪笑而不语。 李兴是聪明人,明白张太后跟沈溪间的隔阂,道:“在下是代太后娘娘递个话,哪怕您入宫去看看皇后娘娘也可以啊……陛下之前不是准允您随时去见么?在下这就告辞,得赶回去复命。” “嗯。” 沈溪站起身,做出恭送的姿势。 李兴道:“沈大人不入宫谢恩也罢,不过……您真的不打算跟太后娘娘说点儿什么吗?” 沈溪笑道:“在下感谢太后娘娘恩赐,不过碍于朝中规矩,在下只能在这里遥祝她老人家万寿无疆。” “嘿,沈大人真会言笑,要恭祝,还是入宫当面说比较诚心……也罢,在下会把您的话转达给太后娘娘,您请回……在下走了。” 李兴一阵无趣,在沈溪相送下出了沈府大门。 …… …… 张太后拿沈溪没办法,便在其他方面动脑筋。 张太后现在要做的,并非真的想把沈溪招揽过去,而是逐步瓦解朱厚照跟沈溪间的“联盟”,让沈溪失去皇帝的信任。 这在张太后看来,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果不其然,张太后派人送礼后,朱厚照很快得知消息,当即大发雷霆,显然他对于张太后的举动并不认同。 “妇道人家,身居禁宫内苑,居然给大臣送礼?成何体统?”朱厚照怒气冲冲道。 来告知朱厚照此事的人正是张永。 毕竟张永提督东厂,张太后的一举一动都为朱厚照留意,张永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表现自己。 张永道:“陛下,以老奴所知,两位国舅入宫后,太后娘娘才做此决定,派去送礼的乃司礼监秉笔李兴李公公。” “他怎么没来?” 朱厚照冷声喝问。 张永低下头:“李公公并不知道老奴要来通禀陛下。” 朱厚照气息浓重,盛怒未消,开始琢磨如何对付他那两个舅舅。 张永见朱厚照迟迟不言,当即请示:“陛下,是否传召李公公?”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叫他来作何?太后交待他办事,他能回绝不成?太后明显要跟沈尚书攀关系,想让沈尚书跟谢老头一样,有事就去跟她请示……如此一来,她就好遥控朝政。” 张永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弄巧成拙,本想坑李兴一把,现在却导致朱厚照对张太后及张家人更加愤恨。 当太监的,始终要为太后和皇帝母子间的感情考虑,哪怕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也不敢太过火,否则会殃及池鱼。 朱厚照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让她奸计得逞,沈尚书若被她拉拢,以后岂非她就是太上皇了?历史上有太上皇的皇帝,下场通常都不太好,比如唐中宗李显,还有便是宋钦宗赵恒,几乎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张永试探地说道:“陛下,事情并未到如此境地,不过是送了点东西,乃是皇家的恩赐。” 朱厚照怒道:“朕的臣子,需要宫里的妇道人家去送礼拉拢?若是皇后给的,朕自然不会有意见,但太后嘛……嗯,朕决定了,朕也要赏赐沈尚书,你们说朕赏赐什么好?” 朱厚照说“你们”,但在场能答话的除了张永外只有小拧子,小拧子却不想牵扯进这件事里,最后回答问题的只能是张永。 张永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要不……赏赐田地或者美宅,又或是黄金珠宝等等……” 朱厚照皱眉:“沈尚书缺钱花吗?给这些,能体现出朕的诚意?朕记得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给刘少傅他们送的……是蟒衣,对,就送蟒衣,这样还能节省点儿银子呢。” 这话说出口,张永和小拧子都傻眼了,朱厚照送礼现在都需要考虑“节省”的问题了?! 朱厚照道:“马上让御用监的人准备一件适合沈尚书身材的蟒衣,再由张公公亲自送过府去,时间要快,不得有任何耽搁。以后太后再有什么动作,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朕,朕不信有人比朕还会收买人!” …… …… 朱厚照气愤归气愤,但对张太后无可奈何。 到底是他老娘,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朱厚照只能用这种方式“敲山震虎”,说白了就是警告张太后,你送礼的事朕已知晓,朕会自己赏赐大臣,不用你来操心,朕送去的东西比你实在多了,赏赐蟒衣那可是天大的恩赐,是要载进史册的。 在朱厚照催促下,张永当天便把御赐蟒衣送到沈溪府上。 沈溪却不想接受。 自从弘治十五年明孝宗朱佑樘赏赐内阁三位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蟒衣后,这么多年了,前后两任皇帝再未有赏赐蟒衣的举动,今日正德皇帝只赏沈溪而不赏他人,明摆着把沈溪当作超脱于其他朝臣的存在。 皇帝如此“礼遇”,他回京后却连面都没见上,显然不能让沈溪心安,这更像是朱厚照跟张太后之间的一次博弈。 沈溪道:“如此贵重之物,在下如何能接受?” 张永无奈地道:“沈大人,这是陛下的恩宠,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您莫不是不想接受?” 沈溪摇头:“但凡赏赐,都该有规矩,这算怎么个说法?” “呵呵。” 张永笑道,“赏都赏了,还要何说法?这是陛下对您过去几年功勋的奖赏,旁人没有……也是因旁人功劳没您大不是?” 沈溪道:“那功劳大小,如何界定?难道只有领兵之人有功勋,而在朝兢兢业业之人就没功劳?” 张永听到这里只能苦笑,转而劝说:“沈大人,很多事其实您明白其中缘由,不需点破吧?陛下赏都赏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如太后娘娘的恩赐一样,您只管收着,这是陛下和太后对您的赏识,若您不接下,反倒让两位贵人为难。” 沈溪脸色阴沉,却不再跟张永说什么。 张永生怕沈溪提出要入宫跟朱厚照死谏等言论,他现在只想早些抽身事外,连忙道:“沈大人,您才跟家人团聚,咱家便不多叨扰了,告辞告辞。” 说完逃命一般离开。 这边张永刚走,沈溪让人将蟒衣送到书房,却没有往显眼的地方挂,照理说这种恩赐他应该去皇宫谢恩,但朱厚照没这么安排,他也就不打算这么做。 “相公,这是何物?为何这官服,跟平时的不同?”谢韵儿从内院出来,见下人举着的金灿灿的蟒衣,不由问道。 沈溪不想去跟谢韵儿解释太多,道:“陛下的恩赐,太过显眼,暂时不会穿。” 谢韵儿点头,目光一直落在蟒衣上,最后跟沈溪一起进了书房,却见沈溪愁容不展,于是问道:“相公莫不是有烦心事?妾身在此会打扰吗?” 沈溪没有让谢韵儿离开,道:“本来今天因为你们回来,我心情很好,却因太后和陛下接连前来送礼,让我陷入苦恼境地……对于外间事我有的是办法解决,唯独对于宫内纷争,鞭长莫及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4章 废后? 朱厚照赏赐给沈溪的蟒衣,是朝廷文武大员中唯一的一件,哪怕首辅大学士梁储都没有,如此也体现出沈溪在朝中显赫的地位。 沈溪却没有太把这个当回事,他尽量想保持低调,但奈何皇帝这一举动在朝中太过碍眼,他就算想保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外间开始对此议论纷纷,不过没人敢在沈溪面前说三道四。 沈溪回朝后,一切如旧。 吏部和内阁的事他兼着,旁的事却不多问,朱厚照仍旧是以前那种撒手不管朝政的态度,只是因为现任司礼监掌印萧敬能力太强,再有梁储、靳贵和沈溪通力合作,朝廷事务才显得井井有条。 此时已快到腊月,天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北方接连下了几日暴雪,进京的道路因积雪而中断。 朱厚照终于在冬月二十七这天想起举行一次朝议。 说是朝议,倒不如说是简单的君臣会面,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和侍郎、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和五寺正卿都得传召,提前一天宫里便派人到各官衙打过招呼。 因朝廷上下对朱厚照此番开朝议的目的不甚明了,头天晚上,杨一清和王琼到沈国公府拜访沈溪,三人在书房相见。 二人来找沈溪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问清楚正德皇帝的用意。 等了解对方来意,沈溪无奈摊手:“明日之事,我跟大家一样茫然……我也是入夜后才得知消息,宫里派人来传话,具体陛下要商议何,全不知情……或许只是一次例行的君臣会面吧。” 王琼到底刚入朝,跟沈溪对话时显得很拘谨。杨一清则神情自若:“之前陛下往宣府一趟,做了不少准备,似要在宣府长期设置行宫定……之厚你是否觉得,陛下有可能会在年前前往宣府?” 沈溪凝视杨一清,心道:“他观察倒是挺仔细。” “有这个可能,但问题是现在外边雪很大,居庸关内外道路难行,而且越往北走越寒冷……哪怕陛下要去,也未必非要在此时动身,春暖花开时节去不是更好?”沈溪道。 杨一清看了王琼一眼,试探地问道:“草原上鞑靼人动向如何?若年底前西北遭遇战事,陛下或有心往宣府一行……” “哦!?” 沈溪诧异地望向王琼,“西北边关有动静吗?” 王琼是兵部尚书,现在西北边防情况他最清楚,当即摇头:“只是偶尔有小股骑兵袭扰,跟往常年并无异样,不足以令陛下做出改变。” 杨一清道:“听说……辽东现在不太平……” 沈溪笑了笑:“听应宁兄的意思,天下到处都不太平,难道陛下什么事情都要理会?陛下往宣府,只是一时任性为之,不会形成常态……真有事的话,等明日入宫面圣后再谈吧,此时多说无益。” 杨一清叹息:“就怕明日朝议时,陛下突然抛出事情来,猝不及防下,很多事我等臣子不好招架。” 沈溪看这情形,便知王琼是被杨一清硬拉来的,当即道:“若陛下真提出什么让人难以接受之事,大不了我等同僚一起劝谏……谢阁老离开后,陛下尚未举行过朝议,若真有叛经离道之举,我等需拿出谢老犯言直谏的态度,不然的话,将来陛下在朝事上会更加任性。” 沈溪对朱厚照的评价,并没避忌其贪玩好耍的脾性,直话直说,甚至带有几分不敬。 杨一清最怕的就是作为文臣之首的沈溪在很多事上完全顺着皇帝的意思,毕竟现在朝中能跟朱厚照直接对话的人太少,以前谢迁哪怕顶着被降罪的风险,也会苦劝,跟朱厚照针锋相对。 杨一清非常担心谢迁和杨廷和退下后,朝堂上少了跟皇帝顽劣本性对抗的氛围。 沈溪说出这话,其实也算是一种表态,无论现在谁在朝,都必须得拿出文官铁骨铮铮的姿态,不能任由皇帝胡来。 杨一清重重点了点头,不过并未多言,旁边王琼则带着关切之色:“此番陛下只将文臣传召入宫,都督府那边无人传召,之厚可晓因由?” 沈溪摇摇头。 虽然他隐约知道些内情,但在杨一清和王琼面前却不想表露,淡淡一笑:“等明日面圣后,一切便见分晓。” …… …… 王琼和杨一清离开国公府。 二人没有回家,而是往长安街而去。 六部尚书在长安街都有自己的别院,以作为轮值时休息之所,二人知来日一早便要入宫,便不打算回府。 做官做到王琼和杨一清这个份儿上,家庭观念已很淡薄,经常是几天半月不回家,家里有什么事只能靠人传话。 二人各自下了轿子,正要作别,王琼突然问道:“应宁,你觉得之厚是知晓,还是故作姿态?” 杨一清反问:“他有何理由隐瞒?” 王琼想了想,觉得杨一清言之有理,但还是心存狐疑,嘀咕道:“难道之厚对此真的懵然不知?” 杨一清耳朵尖,闻言道:“不是听说之厚回到京师后,入宫面圣却未得陛下召见?看来很多事,他也无可奈何,若我等总给他压力的话,会让他左右为难……他毕竟不是谢阁老。” “哦?” 王琼对杨一清的言论稍感意外。 杨一清对沈溪还算有比较正面的评价,王琼略微考虑,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杨一清摆摆手:“如他所言,还是等面圣后,知道具体是何事再说吧。不过以目前的状况看,陛下若没要紧事,不可能传见我等……此事很有可能跟之厚有关。” “嗯。” 王琼再度点头,他不想说太多,毕竟在京师官场他还算是个“新人”。 新人当然要有新人的样子,有事多请教旁人,自己尽可能少发表意见。 …… …… 有关皇帝召见之事,不但受传召之人私下打探情况,连宫里众多执事也在暗中议论纷纷。 张永先去见了小拧子,本想问清楚状况,却见不到人,无奈之下只能连夜去找萧敬,二人在宫外萧敬私邸相见。 “……你不该来见我啊。” 萧敬上来第一句,就是对张永埋怨。 张永道:“咱家也知来见萧公公不合时宜,但明日之事透着一抹蹊跷,若不提前问清楚,心里不踏实,今夜恐无法入眠。” 萧敬没好气地道:“咱都在宫里做事,怎会关心朝会时出不出问题?君臣会面,再平常不过了。” “嗯?” 张永目光中多了几分奇怪的光芒,凑近低声问道,“那便是说,萧公公您其实知道一些内幕?” 萧敬摇摇头:“就算知晓,也不能说,这是规矩,何况陛下心中所想岂是我等奴婢所能揣测?不过可以稍微提点一下,事情或许跟北边有关……你心中有个准备便可,明日诸位大臣入宫时,尽可能不言语。” 张永眯眼:“萧公公可真会卖关子。” 萧敬板起脸来:“你要知道,司礼监不比往常,先帝那会儿,司礼监诸宦哪怕不是人人有权,也能对朝中形成制衡,你看看现在,除了誊录票拟外,我等还能做何?若不认清现状,非要把某些事计较出个子丑寅卯,最后害得只能是自己。” 张永没料到萧敬会拿出“明哲保身”的态度,暗忖:“虽然说年纪大了,但萧公公何至于胆小如此?难道是怕了沈之厚?”当即问道:“萧公公在担心谁?” 萧敬摇头:“谁都不担心,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另外,你最好少跟小拧子走动,别以为你们间的事情旁人不知!”到最后居然警告起张永来。 张永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厌烦,虽然他表面上很给萧敬面子,但始终对萧敬抢走本该属于他的司礼监掌印之位耿耿于怀,甚至带着几分嫉恨。 张永站起来,当即便要离开,嘴上冷言冷语:“萧公公不肯释疑,咱家不勉强,但这里要提醒萧公公一句,司礼监确实跟往常不同,萧公公现在跟谁走得近,也不是什么秘密,外人清楚得很……” “哦对了,张苑张公公之前派人到京师来活动,好像对被外放非常遗憾,同时对回京似乎充满信心……您说这是为何?” 萧敬指着张永:“你此话何意?” 张永笑道:“不过是想跟萧公公探讨一番……若萧公公不知,咱家如何能乱说话?走了走了,明日一早便要入宫……不过以陛下的脾性,怕是临近午时朝会才会举行。萧公公不必相送,咱家没老到走不动,自行出府没有任何问题。哈哈。” 到最后,张永简直是在讽刺,既是对萧敬教训他的还击,又是在警告萧敬别以为是顾命大臣就能踩着他。 萧敬愤怒至极,但他很清楚现在朝廷内官体系早不复弘治朝的情况,派系分明,他萧敬离开几年,其实已很难再融进来,别人也难以投靠他,因为都知道以他的年岁干不了几年,反倒是张永这样的年轻新贵握有主动权。 “真是不可理喻。” 萧敬在张永走后才抱怨,“难怪陛下会重新启用我,此獠太过跋扈!以为巴结上沈国公,就能在朝堂呼风唤雨?但太监始终是太监,皇室家奴罢了,朝事最好莫要掺和太深,他在朝多年怎会不明白这道理?” …… …… 冬月二十七,临近中午时分,一众朝官由午门往乾清宫而去。 在前引路的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张永,而前来传话的则是小拧子。 文官中,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沈溪,不过沈溪保持一贯的低调,跟梁储和靳贵走在一块儿,显示出内阁大学士间的团结。今天他没有穿蟒衣,只是一身普通文官袍服,所以并不显眼。 此时大雪已停,宫内积雪虽未完全扫除干净,但宫女和太监也将主要道路清理出来,宫殿的屋瓦上依然银装素裹,阳光照射下显得极其耀眼,诸殿堂前林立着御林军侍卫,不时还有手持刀枪的巡逻队伍经过。 一行人并未趋步而行,毕竟道路湿滑,沈溪走在其中,凝眉想着心事。 乾清宫外,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早已等候在那儿,却没见李兴的身影。 见众多官员前来,萧敬迎上,跟众人行礼……他没有特别跟沈溪打招呼,而是直接与内阁首辅梁储对话。 “梁中堂,陛下已在内恭候多时,您先与阁臣及六部尚书入内觐见。”萧敬道。 梁储一时没明白过来,毕竟在场并非只有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还有各部侍郎以及左右都御史和寺司正卿等人。 不过皇帝既然已经吩咐下来,就不会给人商量的余地,照理官员们只能遵命行事,但梁储还是先用征询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大概是留给沈溪提出质疑的时间,不过沈溪却沉默不言。 简单沟通后,大队伍留在乾清宫门前,六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进内觐见,一共不过七人。 进内后,却见朱厚照坐在御座上打哈欠,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恭候多时。 “臣等参见陛下。” 因为并非大朝会,几人面圣不需下跪,躬身行礼便可。 朱厚照从不在意繁文缛节,不耐烦地一摆手:“不必多礼,诸位卿家平身说话。” 几人站定,本来不该在此时抬头去看皇帝,却因大臣们已长时间未有面圣机会,此时都情不自禁抬头看一眼,至少要知道皇帝气色如何,以便对接下来的会面有个大致的预判。 朱厚照没有留心这些细节,直接道:“朕召见诸位卿家,所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朕准备前往宣府,而后半年到一年时间,朕不打算回京师来。京城事务就交给诸位处理了。” 这话说出来,并不让在场人等感觉意外,之前也有人猜到,可能朱厚照又想去宣府玩。 梁储道:“陛下,如今大雪封城,西北狄夷骚扰不断,您实在不宜冒险离开京城。” 朱厚照道:“朕就是为狄夷犯边之事而恼怒,想亲自去督战,这京城有诸位卿家,朕有何可担心的?朕走后,天下苍生福祉就交托给诸位了。” 这话说出来,有种交代后事的意思,在场人听起来都有些别扭。 朱厚照似怕有人跳出来反对,又道:“朕主意已定,你们不必相劝,若真有事,可以以快马通传宣府,朕一样可以把事解决。” 在场人不由往沈溪身上看,大家心里都在琢磨一个问题:“之前陛下让沈之厚监国,结果沈之厚却闹失踪,陛下不得不从宣府火速赶回……此番陛下又要往宣府,怎不再提监国之事?这是跟沈之厚产生嫌隙了?” 朱厚照好像忘了有监国这么回事,继续道:“第二件事,朕准备废后。” “啊?” 在场之人惊讶无比。 本来这是皇家私事,但因涉及国本,皇帝跟皇后的夫妻之事就成为涉及国家和朝堂稳定的大事。 众人惊讶不已,因为朱厚照有两位皇后,大家都在想,皇帝到底是准备废哪位皇后? 梁储紧忙道:“陛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杨一清直接出列,道:“陛下切勿如此,皇后乃一国之母,在未有过错之下,绝不能轻言废弃。” 朱厚照道:“朕有两位皇后,难道你们不觉得有何不妥?” 在场之人不再言语,他们当然觉得不妥,但事情既然已发生,就必须正视,在心底其实已默认两宫并存的局面。 朱厚照继续道:“当初有不少人劝谏,让朕放弃立两位皇后,朕也是如此想的,皇后乃一国之母,一人都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位亲生母亲,怎能让国家有两位国母?朕跟夏氏女本来夫妻感情就淡薄,所以朕准备将她送出宫门……” 如此一来,在场所有人只有干瞪眼的份。 这个皇帝做事实在不靠谱,立两位皇后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废后,废后不是打入冷宫,而是送出宫门,意思是曾经的皇后可以另嫁他人? “陛下,万万不可!” 仍旧是梁储在进言,他作为内阁首辅,此时除了他之外旁人都不好插话,哪怕是礼部尚书也要靠边站。 朱厚照道:“此事朕没完全定下来……至于这中间有何规矩可循,得由礼部来定……傅尚书以为呢?” 礼部尚书傅珪虽然为人木讷,但在涉及道统礼法的事情上却丝毫不退让,本来他不打算发言,但现在被皇帝追问,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对:“陛下,就算是废,也当废西后,凡百姓中结发夫妻不得休弃,况圣上乎?” 这话明摆着同时得罪朱厚照和沈溪,但人们却挑不出毛病来。 毕竟西皇后是朱厚照“增加”的,不合规矩,就算朱厚照要废后也该先拿沈家小女开刀。 这话当即把朱厚照惹恼了,怒斥道:“皇后是朕的,朕要立谁废谁,还要听你们的意见不成?沈尚书,你觉得呢?” 或许是沈溪一直不说话,让朱厚照很不满,又或许是朱厚照觉得在这件事上沈溪理应站在他这边,所以才会向沈溪发问,想用沈溪的威严来堵上这些人的嘴。 沈溪没回答这个问题,神色严肃:“百姓娶妻纳妾尚且需要礼数,难道陛下立后废后便如此草率,形同儿戏?”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接下来的话给堵上了。 当初立两个皇后的人是你,现在废皇后的也是你,朝中大臣已对两后并存的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你还想再挑战臣子的敏感神经一次? 对你来说,多个皇后少个皇后难道有什么差别? 朱厚照一时语塞,心中却有诸多不满,显然他对沈溪的耐性没之前那么好,黑着脸道:“沈尚书,朕之前想要单独立你的妹妹为皇后,你不同意,说是朕不能轻言废后。朕采纳了你的意见,同时立了两位皇后,算是对你妹妹最好的成全。现在朕觉得,东皇后跟朕之间没有夫妻感情,想成全她,让她出宫,你又出言反对……难道朕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你,为了沈家吗?” 换作以前,朱厚照也知有些事不能这么说,但现在沈溪公然出来反对他废后之事,他也就顾不上旁的。 他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明明自己是在帮沈溪,却好像自己是罪人一样。 沈溪道:“陛下单以无夫妻感情为名,贸然废后……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就算昏庸无道的皇帝也不会轻言把自己的皇后废黜,这是天理伦常,不可违背!” “啊?” 朱厚照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溪非但不支持他废夏皇后,还拿他跟自古以来的昏君相比,隐约是说——你还不如昏君呢。 杨一清赶紧挽救:“沈尚书不可如此说,古来皇后废立之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若皇后跟陛下间感情……的确不合的话,此等事也并非不可……” 朱厚照突然觉得杨一清顺眼多了,道:“杨卿家所言极是,没有感情还要勉强凑在一块儿,岂非强人所难?民间还有和离之事,为何朕就不可?” 皇帝要跟皇后和离,这种事让在场之人听起来就觉得无比荒唐。 沈溪行礼:“陛下,此等事不应该来问臣,你让臣如何回答才好?” 朱厚照本来还对沈溪充满怨怼,但听了此言,突然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你现在要废夏皇后立我妹妹为正宫,如此不合规矩之事,你让我怎么回答?难道我跟你说这么做很好,你就应该如此?那我以后怎么在朝中自处?威严如何保持? 朱厚照意识到这么问沈溪,简直是让对方难堪,也就不记得沈溪拿他跟昏君作比,连忙道:“朕也说了,这件事从长计议,可以先行商议个折中之法,若东皇后觉得心有不甘,朕可以将她降为贵妃,跟皇后平起平坐。” “陛下不可。” 傅珪找到坚持的方向,再次出言反对。 朱厚照很不耐烦,一摆手:“可不可的,押后再议……先说朕去宣府之事,你们没人反对吧?” 相比于废黜皇后,朱厚照去宣府根本不算个事,反正你去了不是一回两回,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冰天雪地的容易出事,偏偏皇帝你还没有留下子嗣。 朱厚照道:“既如此,那朕去宣府之事就这么定了,朕大概会在十天后出发,跟皇后一起去……是西皇后!把外面的人叫进来,朕还有事要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6章 困局 朝议结束,大臣们从乾清宫出来,一个个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也跟很多人对于之前朱厚照跟阁臣和六部部堂所谈内容不了解有关,等他们问清楚状况,知道朱厚照又要去宣府,还有废后的打算时,才意识到朱厚照的任性妄为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之厚你看该如何?之前你跟佛郎机人签订了十年和平协议,现在陛下的意思是……只签三年,佛郎机人能没有反应?” 李鐩走过来问沈溪。 旁人不来,是有些话不好跟沈溪直言,李鐩相对大大咧咧,又跟沈溪有深厚的交情,他来问话再好不过。 沈溪道:“既是陛下钦定,还能如何?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本就是不确定的事情,能得多少利益……着实存疑!三年跟十年,相差不大吧!” 李鐩叹息:“其实差别不小!” 沈溪问道:“时器兄何出此言?” 李鐩往前走着,若有所思道:“往常年,工部每年预算和调拨款项都捉襟见肘,要做什么事都缩手缩脚,地方都在伸手要钱,亏空巨大,若遇什么大的天灾,需要修修补补,简直是束手无策。” “这两年情况好多了,户部拨款痛快,工部负责的工程均可满足需求,除此之外还有余力修缮黄河、淮河等大江大河的河堤,谁都知这是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的结果。” 沈溪点了点头。 沈溪知道大明的情况,本朝开采银矿成本太大,而发行宝钞又因没有金银等作为准备金,同时政府的信用也没有建立起来,滥发而令宝钞几近崩坏。 国家没有掌握货币发行,连定价权都没有,市面流通的货币严重不足,使得整个社会始终处于通货紧缩状态,长此以往,肯定会伤害大明的经济,资本主义始终处于萌芽状态,而无法发展壮大。 但在大明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获得大笔银两流入后,国家开始掌握货币的发行和定价权,这让市场重现活力。 最关键的,货币的增多刺激了市场经济强有力向前发展。 朝廷各衙门也感受到手头银两充足做事有多方便,至于带来的通货膨胀被大明整体经济的高速增涨给冲淡,百姓并未感受到银子增多带来的不方便,倒是极大地刺激了生产积极性。 沈溪道:“陛下不说了么,三年后出兵佛郎机人的海外领地,把他们的银矿山给夺下来!” 李鐩试探地问道:“之厚,你跟佛郎机人打过仗,知道他们的情况,在你看来,跟他们交战,取胜的机会有多大?不是说在大明海域,而是到他们的国土或海外领地!” 沈溪想了想,不由摇头。 显然沈溪不想太快出兵海外,这不符合大明的利益,花费的成本巨大,毕竟西方人的大航海时代开启多年,并不是说大明有政策、有海船就能解决问题。 大明是陆权王国,百姓乡土情结严重,基本不想出外冒险,要出逐鹿四海的航海家很困难,更别说大规模的海外扩张行动了。 李鐩叹道:“陛下长久不举行朝会,一来就来这么一出,唉!陛下要往宣府,此事你怎么看?” 沈溪摇头:“陛下去何处,并非大事,根据这些年的经验,朝廷出不了乱子。” “希望如此吧。” 李鐩又跟沈溪闲谈几句,并不想深谈,往另一边去找王琼商议去了。 …… …… 一行出了宫门,沈溪上轿,直接回到小院。 他前脚进门,后脚门子就来报,说是英国公张懋来了。 此番张懋未得传召,又想知道宫里的情况,直接找沈溪询问乃是最直接的方式。 沈溪不能避而不见,把人请到正堂,坐下来寒暄两句,张懋便问道:“之厚,听说陛下要出兵佛郎机国?” 沈溪有些诧异:“张老的消息倒是灵通。” 张懋苦笑不已:“此事关系重大,由不得不知,且跟都督府息息相关,为何陛下不问我等?” 朱厚照召集文臣入宫,本以为商量的是中枢和地方政务,涉及民生,却不想是跟佛郎机人交战有关……这种事皇帝居然不问五军都督府的领军勋贵,着实匪夷所思。 沈溪道:“陛下不过是草定策略,未到落实阶段……或许是不想让都督府过早掺和进来吧。” 张懋对朝廷出兵佛郎机的计划非常在意,他也知此事朱厚照已交由唐寅负责,但想来背后应该还是沈溪在主持。 他老谋深算,便直接到沈溪这里来打探情况。 沈溪对此漠不关心,道:“如今在下已不执掌兵部,张老若有问题,不妨去问兵部王尚书。” 张懋道:“之厚,你在军事上的造诣无人能及,若陛下坚持出兵海外,恐怕只有你来统筹全局,甚至可能是你亲自领兵。” 沈溪摇头:“以在下所知,从大明到佛郎机国,光在海上漂泊便数月,久在海上,将士懈怠,且瘟疫和灾祸不知何时会发生……如此一来,出兵计划当由朝廷召集群臣商议,提前做好万全之策,岂是在下一人能定?” “至于统兵……更属无稽之谈,在下执领吏部,且在内阁兼职,均属文职,焉能贸然领兵?” 张懋笑道:“之厚你莫急于否认,听说之前你跟佛郎机人签订的协约中,跟他们要了南洋一些领地,应该是为出兵佛郎机做中转之用吧?” 沈溪道:“从大明到南洋已有漫长距离,但去佛郎机国,比之往南洋远不止十倍,这中转之说……怕是不妥。” 显然张懋对于海上距离,还有佛郎机国的具体位置没什么概念,理所当然觉得沈溪是在骗他,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张懋看出沈溪脸色中的冷漠,笑着闲扯几句,起身告辞。 …… …… 当晚,沈溪于京城南边的联络站见到云柳。 云柳刚听说皇帝要出征海外之事,以为是沈溪进言所致,赶紧前来请示。 “……大人,陛下安排唐先生负责此事,您是否要派人传信,让唐先生知道您的具体计划?”云柳问道。 沈溪慨叹:“陛下说要出征海外,实在太过冒失,我对唐伯虎没什么指导,此事就按照陛下吩咐办便可。” 云柳道:“唐先生没有大人指点,如何能成事?” 沈溪打量云柳:“你当我真想让他成事?出兵佛郎机,的确是我先提出,但不过是一个长期目标,而不应该马上落实。如今我们刚跟佛郎机人打过仗,且得到对方赔偿,通过贸易还可以源源不断得到银子,完全可以用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备战……为何要寻求速战速决?” 云柳听出沈溪语气中的失望和气恼,知道此番朱厚照的计划完全超出沈溪预期,沈溪对此计划并不赞同。 “大人或可再次进言,请陛下收回成命。”云柳想了很久,才又提出建议。 沈溪摇头道:“从两位阁老退出朝堂,我进入内阁后,朝中很多事便跟以前不同,不要以为某个人得到陛下赏识就可以跳过历史上那功成名就却兔死狗烹的结局,要想不被陛下猜忌和恼恨,只有甘于平庸才可,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改变朝局,而不是当一个混吃等死的阁老大臣,流于平俗。” 云柳道:“如此说来,陛下不会采纳您的建议?” “嗯。” 沈溪点头道,“既然陛下定下要在三年内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那就先按此计划执行,只是筹备方面我不会过多参与……这是兵部的事情,唐伯虎是聪明人,他应该能感觉到朝局变化,由他来统调出兵之事,其实是最好的人选。” 云柳望着沈溪,想问却欲言又止。 沈溪道:“唐寅那边不必过多理会,即便他派人来求教,也不准安排引见。此事既是陛下所定,由唐寅执行,那就让他们自行处置,非到真正出兵时,我不会牵扯其中。” …… …… 所有人都想看沈溪如何在出兵佛郎机国及其领地之事上做文章,但让他们失望的是,沈溪一直保持沉默,好像是透明人一般对此不闻不问。 兵部那边最着紧,几次上奏皇帝请示有关于江南练兵和造船之事,不想奏疏到了内阁后沈溪不参与意见,让梁储和靳贵分外为难。 有些事,只有沈溪才了解和熟悉,梁储和靳贵对于造船和练兵本就一知半解,花费更是只能照本宣科,遇到这种上奏,他们倒宁可让王琼自行决定,不想拟定票拟,而问及沈溪,沈溪每次都借故推搪。 最后票拟泛善可陈,毫无细节可言,司礼监很难办,萧敬对这种事没法解决,只能把问题抛给朱厚照。 一次两次,朱厚照以为兵部准备不足,等发现每次都如此时,才意识到,现在不是兵部没有准备,而是兵部不知该如何个筹备法。 问题的关键是谁来当决策人,无论是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还是司礼监诸监,都想把事情推给别人,在沈溪不问政的情况下,只有让朱厚照来定方略。 “怎么回事?这些问题应该每次都来问朕吗?难道你们没脑子?内阁那边是怎么办事的?兵部和户部是怎么办事的?” 这天萧敬跟李兴例行跟朱厚照奏事,再次提到出兵佛郎机的筹备难题,朱厚照顿时大发雷霆。 萧敬挨骂,只能为难地把实情相告:“陛下,兵部对于如何落实筹备出兵事宜全无头绪,王尚书从未领兵打过海战,他不明白细节,所以只能请示陛下。” 朱厚照道:“这有何不懂的?海上出兵,不过是把人装在船上,这跟陆地以方阵出兵有何差别?陆地出兵需要用火炮,海船也装上火炮……” 萧敬一时间很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旁边李兴道:“陛下或许有所不知,从开始准备到出兵海上,都是沈大人在负责,现在沈大人把兵部尚书的位子让出来,令接手之人很难办。” 朱厚照皱眉:“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朝廷缺了沈尚书,什么事都做不成了?非要让他来负责,甚至出兵时也由他来领兵,是吗?” “这个……陛下,其实专业之事还是应该交由专业之人负责为妥,旁人要插手,除非是唐大人回到京师,或者参与制定方略,不然的话……就只能求教沈大人。”李兴据理力争。 朱厚照很生气,觉得李兴是在跟他较劲,但他到底非那种全不讲理之人,在仔细考虑后也知李兴说得没错,本来就该由沈溪负责,除了沈溪旁人难以胜任此职。 朱厚照道:“那就不能让兵部那边直接去问沈尚书?” 李兴继续道:“以外间所传,兵部涉及有关出兵佛郎机国事宜,沈大人一直都在回避,王尚书几次想请沈大人商量也都被拒绝,等到上奏过内阁,沈大人把事交给梁中堂和靳大学士,从未想过参与其中……如此一来,事情便搁置下来……” “啊?” 朱厚照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打量萧敬问道:“萧公公,是这样吗?” 萧敬也为难,却实话实说:“陛下,老奴所知情况也是如此,陛下或可下旨让沈尚书具体负责此事,可解眼前之困。” 朱厚照气息不匀,觉得脸面越发挂不住,却又像做错事一般,认真思索如何跟沈溪破冰。 良久后,朱厚照道:“朕之前没跟他商议,便定下跟佛郎机人交战,等于将他之前跟佛郎机人的谈判结果全盘否定,现在又去找他,那就等于说朕在求他……朕堂堂九五之尊,岂能如此低三下四?” 萧敬和李兴当然明白皇帝的难处,作为家仆,他们懂得为皇帝“分忧”。 萧敬道:“陛下,不妨由老奴去见沈尚书,跟他提及此事。” 朱厚照看着萧敬,最后点点头:“如此也好,先去探探沈尚书的口风,看他是怎么个意思,若他实在坚持的话……朕再找别的方法。” 萧敬和李兴都在想:“陛下还能找什么方法?出兵佛郎机,除了沈之厚外,旁人能有何好意见?” “遵旨。” 萧敬赶紧行礼,此事便当商议过,随后他亲自去见沈溪,等于是替皇帝跟沈溪服软,让沈溪参与到其中来。 …… …… 李兴和萧敬从乾清宫出来,二人即将分道扬镳。 李兴道:“萧公公真要去见沈大人?沈大人对此事怕是有些怨气,您去了若是一言不合……出什么岔子就不妥了。” 萧敬瞄着李兴,道:“我不去,你去?” 李兴顿时很尴尬,他揣测或许是刚才他在皇帝面前踊跃发言,跟皇帝提了很多“不该提”的事,惹恼了萧敬。 但萧敬并未因此跟李兴发火,看着远处道:“沈尚书功勋赫赫,是有骄傲的资本,但从道理上来说,他作为臣子就该无条件服从陛下的决策。” 李兴补充道:“本来此事也是他提出的……” “哪怕陛下真的在此事上做得太急,也该用温和的方式劝谏,而不是跟陛下对着来,对陛下的决策不管不问,或许沈尚书的傲气太甚,以至于要收心很难。” 萧敬说话间多了几分感慨,道,“这跟先帝时候的朝堂格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7章 第二六四〇章 不决 沈国公府。 萧敬前来拜访,却并非是传旨或商议公事,而是以私人身份来访。 “沈尚书,老朽本不该来见您,这内侍跟外臣间总归有许多避讳,此番却不得不来,毕竟关系朝廷安定。” 萧敬一副情非得已的模样,上来便诉苦。 沈溪点了点头:“萧公公有事但说无妨。” 萧敬笑容略有些谄媚,脸上皱纹更深了,“这不谢阁老走后,朝中大小事务,涉及地方民生,全看梁中堂的意思……不过,涉及军务之事,还得仰仗您哪!” 沈溪道:“萧公公过誉了。” 萧敬赶紧摆手:“老朽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这也是朝野共识,文政问梁中堂,武功之事非要以沈尚书的意见为准。陛下平日便如此说……” 上来便是一通恭维,说得好像朝堂离了沈溪就不行一样,但沈溪却知道,这不过是萧敬说来堵他的嘴的,当即眯起眼来:“这就是萧公公前来的目的?” 萧敬跟沈溪接触不多,以为对方客套一番,没料到竟如此直接,连一句敷衍话都听不进去。 “咳……沈尚书该明白老朽前来的目的。”萧敬咳嗽一声,然后正色道。 沈溪摇头:“在下不明白。” 萧敬叹息:“陛下对于出兵佛郎机之事思虑良久,如今即将动身前往宣府,京师这边应该有个较为妥善的布置才是……让南京方面统筹出兵事项,是否太过草率?” 沈溪有些诧异,问道:“萧公公来之前,可有去过兵部,或是见过王尚书?” “呵呵。” 萧敬笑着回道,“沈尚书切莫着急把事推开,涉及军务自然应该由兵部处置,但此等事却非要您出马不可。” 沈溪问道:“萧公公是替陛下来传旨?” 萧敬有些惊慌失措:“并非此意,陛下并未让老朽前来,不过是老朽察觉近日兵部上奏关于出海作战之奏疏,到内阁未得妥善票拟,陛下又多次问及,老朽实在没办法,只能前来求助。沈尚书身为阁臣,更乃大明股肱,不应在此事上坐视不理吧?” 沈溪神色严肃:“在下何意,相信那日在乾清宫,萧公公听得很清楚才是……出兵海外需要长时间筹备,而陛下给出的期限仅为三年,也就是说三年后陛下便会派兵扬帆出海……此事并非在下负责,若过多牵扯其中,势必引发朝中人非议,在下焉能不避嫌?” 萧敬道:“沈尚书何须避嫌?” 沈溪正色摇头:“旁人或不需避嫌,在下却非避嫌不可……在下执领吏部,涉及官员考核,再加上于内阁兼差,很多事自顾不暇,无心思量非职责范围内事务。” 说着,沈溪拿出不客气的态度,“故萧公公所请,恕在下难以从命,此事更多还是要听从陛下意思行事。” “这……” 萧敬脸色异常难看。 他本以为自己拉下脸来见沈溪,婉转表达皇帝之意,沈溪定会卖他这个面子。孰料沈溪未在此事上做任何妥协,完全是拿出一付公事公办的态度。 萧敬怒气冲冲地质问:“若陛下让沈尚书全权负责此事,您持如何态度?” 沈溪坚决地道:“在下会推辞。” “你!” 萧敬差点儿就要跟沈溪翻脸,毕竟他跟别人不同,他的资历决定了不需给沈溪面子,谢迁在朝已算老资历,其实萧敬的资历比谢迁还要老,又是先皇委任的顾命大臣之一,身份尊贵。 沈溪道:“萧公公不妨请示陛下,看陛下如何态度,若萧公公仅以个人身份让在下屈服,会破坏朝廷规矩,在下在其位谋其政,绝对不会坏规矩……萧公公请回吧。” 萧敬打量沈溪,很不情愿,毕竟他也算领皇命而来。 但此时,他发现沈溪“油盐不进”,只能起身告辞。 “沈尚书,做人应懂得分寸。” 萧敬临走前既像是提醒,又像是在警告,“陛下对您的恩遇乃千古罕有,沈尚书就算不思报陛下知遇之恩,也该为大明贡献所有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推三阻四,朝中事该由谁负责,并非明面规矩可定,自有它的规律。” “多谢提醒。” 沈溪语气冷漠。 萧敬横了沈溪一眼,却还是欠缺跟沈溪正面冲突的勇气,带着一股灰溜溜的心态离开。 …… …… 沈溪送萧敬出门口后回来,太阳已挂在西山上,时间已晚,他不会再去吏部衙门。 对他来说,最近这些日子的确有些疲累,在朝廷中枢做官,尤其还是六部之首,方方面面的事他都要管,一时间他竟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等回到书房,谢韵儿端了参茶过来,此时正一脸娴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 “相公出去送客了?” 谢韵儿见到沈溪,放下书,迎上前施礼。 “嗯。” 沈溪微微点头,道,“乃是宫里的萧公公。” 谢韵儿笑了笑:“定是陛下有大事要跟您商议……相公最近很忙吧?” 沈溪摇头:“朝中事务不太好向你解释,总归他来有目的。” 谢韵儿这才意识到可能自己问太多了,连忙道:“相公,有件事不知是否该跟您知会一声……娘今日早些时候进宫去了。妾身刚从小山那里听说,小山去那边送东西,没见到娘,从下人口中打探到些情况,回来告诉了我。” 沈溪并未当回事,道:“娘可能是入宫去看亦儿了吧。” 谢韵儿道:“妾身就怕娘不懂宫里的规矩,冒犯里边的贵人。” 沈溪笑道:“无碍,宫里跟平常地方无太大区别,娘到底并非初来京师,就算有做得不妥之处,相信宫里人也不会加以怪责。” “哦。” 谢韵儿这才稍微放心,不再提及周氏之事。 …… …… 周氏入宫,俨然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好生把沿途景致给看了个过瘾。 沈亦儿许久没见到老娘,见面后拉着母亲的手,一番叽叽喳喳,不知不觉就快到天黑。 周氏拿了沈亦儿“赐”的宫廷御用之物,让几名太监捧着,正要出宫,刚出交泰殿,就见前方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和两名太监过来。 “参见皇上。” 隔着老远周氏便往朱厚照跟前跑去,见面后直接跪下来磕头,俨然如戏台上唱戏那般。 朱厚照早就知道周氏要来,他跟周氏不算陌生,以前到沈家时就见过,而当日丈母娘入宫还是他一手促成。 朱厚照笑着道:“老夫人有礼了……你们快扶老夫人起来。” 小拧子紧忙去扶。 周氏不想小拧子碰自己,如今她有了身份,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哪怕知道小拧子是个太监也不想让小拧子接近自己。 当然,这也跟她南戏看多了,有些忌讳太监这种大反派有关。 周氏腿脚灵便,身体康泰,自己便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懂得避忌,目视朱厚照,笑着说道:“皇上身子骨可真硬朗,千万要照顾好龙体……哎呀,天色不早,老身这就走了。”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刚来,着急走作何?咱们一起用膳吧?” “不用不用!” 周氏大概知道皇帝是讲客气话,进宫前她很得意,但见了沈亦儿问了有关皇帝的情况后,感觉情况很不妙……这个闺女在宫里任性妄为,她发现朱厚照跟自己女儿的夫妻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做那非分之想。 不想朱厚照却很坚持:“朕早就跟皇后说了,要留老夫人在宫里用膳,老夫人请吧。” 周氏有些发懵,不太明白朱厚照的用意,但还是坚持:“皇上,时候不早,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聚餐……或者您可以带着皇后去府上,老身会好酒好菜款待。” “噗哧。” 朱厚照身后的两个太监听到周氏这么“朴素”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朱厚照回头瞪了二人一眼,吓得两个太监跪下来磕头,等额头皮都磕破了,这才笑着对周氏道:“府上一定是要去的,朕答应过皇后时常出去走走。这不,朕准备了一些礼物,已叫人送到府上去了……还有件事,最近朕没跟沈卿家见面……” “嗯?” 周氏一时间没明白过来,皇帝为何要在她面前谈及儿子。 朱厚照笑道:“有些事呢,朕希望沈卿家能多参与一下,老夫人乃明理之人,不妨多去劝劝沈卿家,再者您可以时常入宫来,跟皇后多团聚,说说话,如此皇后在宫里也不至于太苦闷。” 周氏虽然没听懂,但还是点头哈腰:“老身明白。” 朱厚照以为周氏是那种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笑着说道:“那朕就不耽误老夫人出宫了……来人哪,送老夫人出宫,用朕的马车送老夫人回府。” “那怎么好意思?” 周氏一听眉开眼笑,嘴上如此说,心里却不知有多兴奋。 朱厚照道:“老夫人生了个好女儿啊,她如今母仪天下,回头朕打算废了东皇后,以令媛为正宫皇后。” “呵呵,那感情好。”周氏笑着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却不知她这话有多犯忌讳。 朱厚照笑了笑,一摆手,马上有人送周氏出宫。 等周氏走远,朱厚照望着她的背影呢喃:“她真明白了吗?哎呀,居然忘了跟她说,劝皇后早点跟我圆房之事……瞧我这猪脑子!” …… …… 周氏还算尽职尽责,从宫里出来她先不急着回府,而是去找沈溪。 当然不全是按照朱厚照的吩咐来劝儿子,更重要的是她想来显摆一下,自己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作为皇后之母风光无限,再也不用看儿子脸色行事。 到了沈家,周氏等了半天才见到沈溪,还不是正堂,而是后院。 “你们都先出去,为娘有话对他说。”周氏先把家里的女眷和孩子屏退,这才拿出跟沈溪对话的架势。 沈溪虽然对周氏看不过眼,但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没必要在小事上撕破脸,孝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要讲的。 沈溪语气恭敬:“娘有事吗?” 周氏道:“憨娃儿,你跟皇上是怎么回事?为何皇上让为娘回来劝劝你,让你别那么拧?” 说话间,周氏期待地望着儿子,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皇帝的态度显得略微低声下气,这是她一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沈溪语气仍旧平和:“事情跟娘没关系,涉及朝政,娘还是莫要多问为妥。” 周氏当即脸色变得很难看,道:“娘怎么就不懂了?你是娘生下来的,你有本事那也是娘赐的,你跟皇上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不是说这世间皇上最大吗?你怎么不听他的话?没错,娘是认不了几个字,但为人处世的道理却比你通透,你不听娘的话听谁的?难道听你爹的吗?” 沈溪道:“娘,你知道具体是何事?” “知道何事还用问你?说吧,你跟皇上到底怎么了?咱两家不分彼此,从民间关系来说,那是你妹夫,别是你看人家年轻,欺负他吧?”周氏道。 沈溪摇摇头:“陛下要出兵海外,想让儿子替他张罗一下。” 周氏没料到沈溪竟真会跟她直言不讳,稍微琢磨后道:“这是好事啊,皇上最信任的就是你!他帮他打仗,巩固大明江山,咱沈家也可世袭罔替,永远富贵下去。” 沈溪道:“此战胜算极小,即便胜利也耗费巨大,娘认为儿应该承担起责任,最后把失败的责任揽在身上?” “什么?” 周氏惊讶地问道,“胜算不大?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战场上从来没败过吗?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 沈溪脸色带着些微怪异的冷笑:“出兵海外,海上行程十万里,风土人情完全不同于大明,疫病横行,频遇飓风,这种仗敢打吗?” 周氏眨眨眼:“真这么凶险?那憨娃儿,咱还是别去了,赢了也落不得好,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安安心心在京城做官……打海外那些蛮子成也没大功,败了就彻底没了。当娘没说过!” 周氏听了沈溪的分析后,也算“识相”,不再跟沈溪废话,张罗着回家去了。 …… …… 萧敬见过沈溪后,连忙回去跟朱厚照回禀。 萧敬小心翼翼,生怕惹恼朱厚照不好收场,但朱厚照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生气。 朱厚照道:“朕早就料到会如此……沈尚书坚持不想在此事上出力,朕能如何?不能一有什么事,就靠他,当初平宁王之乱时朕就亲自去了,不一样马到功成?” 萧敬心想:“那也算马到功成?一场不大的战事死了几万人,还闹出那么大的乱子,若是真让沈之厚领兵,或许轻而易举就胜利了。” “陛下,沈尚书到底最懂行伍之事,尤其涉及海战,由他负责再合适不过。”萧敬提议。 朱厚照皱眉打量萧敬,道:“萧公公,朕都说了此事不可勉强,你作何非要坚持?就算朕真的让沈尚书负责此事,也没打算让他亲自领兵……没听他说吗,一去就要两三年时间,还是说你另有目的?” 萧敬非常惊讶,心道:“陛下怎会如此想我?” 萧敬赶紧解释:“老奴只是觉得很多事应该由沈尚书做最合适,这也是人尽其才考虑,并无他意。”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希望你别有什么妄想,朕能用你回来当这个司礼监掌印,也是采纳了沈尚书的意见,别到最后你跳出来跟他作对,那就违背他跟朕的意思了……行了,事情就此打住,朕先去歇着了。” 说完朱厚照神色不虞,说是去歇息,但萧敬知道朱厚照就是去找乐子,听戏喝酒解闷去了。 萧敬送走朱厚照,心中非常惊骇,心道:“沈之厚在陛下面前到底说了什么?回京陛下先让我去见他,现在又说是他推举的我……沈之厚会甘心让我这样的老人回来主持朝政?还是说他觉得我回来,一切尽在他掌控中?” 萧敬忧心忡忡,赶紧回去找人商议。 回到京师后,萧敬组建了自己的幕僚团队,而他的能力远并非张苑、刘瑾之流可比,只是他没有野心而已。 …… …… 有关出兵佛郎机之事,到腊月后,又平淡下来。 朱厚照于腊月初七这天动身往宣府,在此之前京师已接连晴了几天,冰雪消融,当天他没让任何人送行,一行出京师后才发回谕旨,督促朝中人打理朝事,但谕旨中多次提到沈溪,隐有百官唯沈溪马首是瞻的意思。 只是这次比之前一次出京师时表达更隐晦一些。 朱厚照走后,京城一切风平浪静,好像朱厚照在哪儿,对朝廷并无影响。 沈溪为了避免被人说僭越,干脆在朱厚照走后就没有再过问内阁事务,毕竟他非首辅,每次去内阁都不像做事,更像是视察工作,梁储和靳贵在大部分事情上都会尊重他的意见,使得他说什么都会以他的意见来照办。 腊月十二,梁储主动来找沈溪。 “……之厚你看,南京兵部王尚书退下来后,以兵部唐侍郎行尚书事,如此是否太过草率了些?长此以往南京必出乱子不可!你看是否有必要让陛下重新委命尚书?还有魏国公和魏公公被押送到京师来,案子该如何审?” 梁储很为难,因为这些事的处理,朱厚照没有通过朝廷,更像是一意孤行。 现在朱厚照当了甩手掌柜,把事一推,人往宣府去了,沈溪又不想牵扯进去,梁储觉得自己可没有给国公定罪的权力。 沈溪道:“这案子内情也非在下所知。” 梁储苦笑:“在你离开京师时,陛下派人将之押送京城,但到底以何罪名论罪?贪赃枉法?” 梁储虽然也不清楚内情,却知晓此事跟沈溪及其家眷失踪有关,但现在沈溪和家人都平安无事,就算朱厚照真要整顿江南官场,也得“师出有名”。 沈溪笑道:“叔厚兄为何不请示陛下?此案乃陛下钦定,若我等做得不妥,陛下岂非要追责?” “嗯?” 以梁储的想法,内阁必须要有自己的态度,票拟不能空着,但现在沈溪的意思却明摆着让梁储踢皮球。 沈溪道:“此案,应该由刑部草拟上奏,至于票拟便以准允提案便可,具体落实时司礼监自会请示陛下……案情重大,难道司礼监就能自作主张?” 梁储叹了口气,最后无奈道:“看来只能如此,就怕陛下一直拖着不决。” 沈溪道:“也许不决,反而是好事吧。” 梁储一怔,半天后他才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种案子,审了比不审麻烦事更多,还不如像当初外戚张氏兄弟那样,直接来个悬而未决,皇帝的面子得以保全,朝廷上下还不会有非议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8章 案归原主 徐俌和魏彬被押送至京城,没有被关押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而是被临时看押在城内一处官家宅院,算是被圈禁。 这还是沈溪帮忙通融的结果,不然的话二人进京师之后就会被押送进大牢,少不得受苦。 刑部那边很紧张,尤其是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子麟在没法跟皇帝请示的情况下,只能向朝中要员请示,只要地位比他高的,近乎走了个遍,最后来到沈溪的小院求助。 “……之厚,想必你也看到了,如今陛下似乎并不太想理会这案子,上奏都已发出五六天了,陛下仍没放出任何风声来。” 张子麟用试探的目光打量沈溪。 沈溪微微眯眼:“此案非要在年前定下来?” 张子麟道:“那倒不用如此着急,可时间久了,江南人心不稳……此二人尤其是魏国公在南方势力根深蒂固,出了乱子谁能承担责任?” 沈溪摇头:“可此案并非由刑部主理,不是吗?” “可是……断案怎么都绕不开刑部吧?”张子麟继续为难地道。就本心而言,他肯定不想理会这事,尤其涉及累世勋贵,稍微不慎就会引发连锁反应。但正如他所言,刑部负责的就是刑狱之事,他如果不积极主动点,会被人参劾尸位素餐,所以才来向沈溪求助。 沈溪道:“那就先等陛下谕旨到了,再看如何断案……锦衣卫把人看着,三法司的人连犯人的面都见不到,谈何审案?再者,没有陛下的旨意,谁能动魏国公他们?” 张子麟终于明白过来,恭敬行礼:“那一切就仰仗沈中堂了。” 沈溪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中堂”,在这时代,中堂虽然并非一定是首辅的专有称谓,但很多时候确实只有称呼首辅才会如此。 以沈溪的资历,别人称呼他一声“中堂”,便等于承认他朝中第一人的地位。 张子麟以前跟阉党牵扯不清,若非沈溪帮忙,他可能早就被定性为阉党给下狱问罪,旁人对沈溪或许只有同僚之情,但张子麟对沈溪却一直心怀感激。 当然以张子麟的秉性,很愿意拉帮结派。 谁在朝中掌权,他就愿意向谁靠拢,现在朝中一大帮人都如此。 而如今的沈溪恰恰就是朝中最大的山头,无人出其右,自然要好好巴结。 …… …… 徐俌和魏彬被押送至京师,暂时没被问罪,但朝中上下都清楚,这两位罪名可大可小。 最大可能会被判斩,最低则可能平安无事打道回府。 问题的关键便在于朱厚照作何想法,还有会以怎样的量刑标准来对待。 徐家派人到京城来活动,先是联络勋贵,尤其是定国公府,更是走动频繁,希望看在同为中山王徐达之后,拉徐俌一把。 首代定国公徐增寿乃魏国公徐达第四子,母孙夫人。明成祖朱棣妻弟。以父荫官至左都督,靖难时被建文帝以私通燕军之罪诛杀,永乐二年追封定国公,爵位世袭。 目前定国公已传至第五代,因上一代也就是景泰六年袭爵的徐永宁在成化二年坐误毁制书,被勒令赋闲在家,当代定国公徐光祚实际上是徐永宁之孙,于弘治十七年袭爵,可惜一直没有受两代皇帝重用,所以能给予魏国公的帮助并不大。 此外,徐家还走了三法司那边的门路,希望能为徐俌开脱。 徐家最怕的是朝廷以“通倭”和“谋逆”两大罪名来给徐俌定罪,还担心徐俌会被追究之前九华山一战失败的罪责…… 以前徐俌得势时,没人会担心这个,但现在徐俌已被剥夺爵位和官职,押送至京师,就跟待宰羔羊差不多。 徐家人找到钱宁,一改之前的傲慢,送上厚礼,毕竟正是皇帝派钱宁到江南调查地方官员的罪行,这才拔出萝卜带出泥来的。 钱宁乃是重利的小人,收了徐家的礼,却不想办事,反而拿出一副“这事跟我没多大关系”的态度,表示自己会善待徐俌,保管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但定罪和量刑方面就不是他能力所及了。 这天徐程又到钱宁府上询问情况,却被钱府下人给赶了出来。 徐程厚着脸皮在钱府门前等了一天,才见到了钱宁本人。 钱宁见到徐程,一脸厌恶之色:“你来找我作何?要找,你找沈大人去,只有沈大人才能帮上忙,锦衣卫只管抓人,不管定罪。” 徐程苦着脸道:“这不是沈家门不好进吗……” 钱宁道:“你进不了沈家门,大可像现在这般,在沈国公府外赖着不走……难道你要我帮你进沈家?总归这件事我已做到仁至义尽,若你再不走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不是要对付你,而是对你们家公爷。” 钱宁觉得以人身安全威胁徐程不易,干脆拿徐俌的安危作为威胁。 果然这招非常好使,徐俌紧张摆手:“钱大人,您可莫要为难我家公爷,要不这样吧……我们再送上两千两银子,您帮忙疏通一番,至少让小人见到沈大人,不知可否?” 钱宁一听有两千两银子拿,顿时犹豫不决。 本来他不想趟浑水,但银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过了好一会儿他咽了口口水,道:“行吧,不过先说好,你先把银子送来,我再带你去见人。” “小人到京师四处活动,手头已不宽裕,要不先给一半,等见到沈大人后,再多给您一千两……不过要等个五六日。”徐程道。 钱宁想到自己去见沈溪并不难,便痛快地应允下来:“行。明天带一千两银子来,下午就带你去见沈大人,不过沈大人是否肯出手帮忙,那可就不好说了……三千两银子必须给足,否则别怪我翻脸啊。” 徐程点头哈腰:“只要能见到沈大人便可,沈大人到底跟我家公爷是旧交……” …… …… 钱宁收到钱,办事倒也利索,次日下午就带着徐程去见沈溪。 钱宁没有去沈府,而是去了沈溪在长安街的小院,这里也是当初谢迁办公的地方。 到了小院外,钱宁为难了,因为这附近有不少侍卫,未经通传很难入内见沈溪。 具体负责安保的将领便是朱鸿。 钱宁认得朱鸿,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见到朱鸿却像下级见到上司一样,笑盈盈过去行礼问候,末了才道:“劳烦朱爷您进去跟沈大人通报一声,就说下官带着魏国公府家人前来求见。” 朱鸿为难地道:“钱大人,您可真是折煞小人了,您乃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统领,小人本不该阻拦,但我家大人有令,来人必须以拜帖说明目的……您这么唐突前来,小人怎敢轻易放行?” “这样啊……” 钱宁故意摆出坏脸色,折返回去对徐程徐程说道,“你也看到了,要见沈大人并不容易,三千两银子少了,再给加一千两。” 徐程没想到钱宁会坐地起价,心想:“现在沈大人明哲保身,什么人都不见,更别说是涉及到有关魏国公府之事……不过,若不通过钱宁,还真没别的办法,毕竟定国公也说过,如今只有沈大人才能解决问题。” “五百两。” 徐程讨价还价,“实在没多的了。” 钱宁横了徐程一眼,却摆摆手,算是接受了这个数目,重新走过去道:“这样吧,朱爷您进去,就说下官前来拜访,为的是魏国公案,这也是陛下亲口交待,拜帖就不必了,沈大人知道事关重大,定会召见。” 连朱鸿都感觉钱宁是在拿皇命当借口,但他不敢怠慢,毕竟钱宁搬出皇帝来了,以他的身份不能不进去通禀。 朱鸿进去很久后才回来,钱宁赶紧迎上前问道:“朱爷,沈大人怎么说?” 朱鸿道:“我家大人让钱大人进去,不过这位……不行。” “这怎么可以?” 徐程很着急,自己才是事主,见到沈溪后一些条件和要求也得由他来提,钱宁根本没法代劳。 钱宁看了徐程一眼,笑了笑:“朱爷,这位乃是案子的关键人物,非进去不可,就让他当在下的随从,一起进去,保证不叨扰沈大人,您看……” 朱鸿没好气道:“钱大人,您可莫要为难小人,是大人亲口吩咐下来的,必须照办。” 钱宁一看朱鸿态度坚决,只能拿出锦衣卫指挥使的派头,对徐程道:“徐师爷,你也看到了,这不是我不帮忙……要不这样吧,我先进去为你探探沈大人的口风,你先在外等着,之后再安排你进去可否?” 徐程非常坚持:“不可,见不到沈大人,小人没法交差。” 钱宁怒道:“问题是沈大人的意思是不见外客,你让我怎么办?事情先这么定了,不然的话你就带着银子滚蛋吧!看谁能帮你见到沈大人!” 这下徐程老老实实不说话了,钱宁拂袖跟随朱鸿往里面去。 徐程则在外眼巴巴看着,口中呢喃:“都说不能相信陛下跟前的奸佞,果然如此,这钱宁就是贪财无耻的小人,若非关系魏国公府的生死存亡,鬼才愿意跟他打交道!” …… …… 钱宁进了小院,见到沈溪后,下跪叩拜。 沈溪一摆手,让钱宁起来,随即一脸好奇地问道:“钱指挥使不去宣府伴驾,为何还留在京城?” 钱宁一张脸苦哈哈:“沈大人明鉴,陛下把许泰召到宣府去了,又从锦衣卫调了两个千户的人马过去,却没让小人随行。小人只能留在京城,维护京畿安全。” 沈溪道:“原来如此,那你来作何?” 钱宁凑上前:“为魏国公府上的事……徐家派人到京城四处走动,希望能为魏国公开脱。” 沈溪抬头打量鬼头鬼脑的钱宁,“这事跟你有何关系?你跟徐家,不是有恩怨么?还是说你准备让本官对徐家人赶尽杀绝?” “呵呵。” 钱宁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沈大人您还记得这些事啊?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其实小的从来不记仇,当初不过是一点误会。看在南京时魏国公放小人一马的份儿上,便琢磨是否能帮上徐家忙。” 沈溪低下头继续看桌子上的公文,嘴上没好气地道:“说吧,你收了徐家多少银子?” “啊?” 钱宁没料到沈溪会如此直接。 沈溪道:“徐家不给你银子,你会冰释前嫌,还好心好意替徐家说话?” 钱宁这下尴尬了,道:“是送了一点……但都是小事……” “多少?”沈溪道。 钱宁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支支吾吾:“一千两银子。” 沈溪道:“一千两银子就能让你不计前嫌?你可真是大方,换了我,一定会收三千两银子,进来前看到情况不对再跟人多要一千两。哦,那徐家人一定会还价五百两,合起来三千五百两。” 钱宁听到这里,吓了一大跳。 他不奇怪沈溪知道三千两银子的事,毕竟那是昨日发生的,当时他府上有不少人,徐家也有人,可能会把事情传扬开。 但门口说的那一千还价五百的事,钱宁觉得只有自己跟徐程二人知晓,徐程没进来,就算旁边有人耳朵尖能听到,但怎么可能这么快便传到沈溪耳中? “沈大人真会说笑。” 钱宁感觉自己身上冷汗直冒。 钱宁很怕沈溪追究,毕竟这也算是受贿,数额还不小。 沈溪却没有跟他继续计较的意思,道:“收了就收了,最怕的是不承认,在本官跟前做事,最重要的是诚实,不然怎么互相信任?做错了,未必会追究,但若不报,那就失去合作的基础。” 钱宁恭敬行礼:“是小人错了,徐家那边的确应允给三千五百两银子,但现在小的也真的只收了一千两,并未瞒报。” 沈溪点了点头:“那你是领皇命而来吗?” 钱宁道:“陛下并未对此事有所交待,若非这三千五百两银子,小人不会来打扰沈大人。” “嗯。”沈溪又点了点头,“既然收了银子,就要替人家办事,你把人晾在外面算怎么个说法?” “啊?” 钱宁很惊讶,心想,你不是不许带人进来么? 沈溪微微摇头:“把人叫进来,你去带,就说这是你努力的结果……你可以再跟他要一笔银子,若不给,你就不让他进来。本官算是帮你吧?” “这……大人您说笑了,小的这就按照您说的去办。”钱宁屁颠屁颠出门去了,心里还在想,沈大人倒不是迂腐之人。 …… …… 徐程见到沈溪,跪下来苦苦哀求,言语间俨然是把徐俌和沈溪说成“铁哥们”,共同进退的那种。 “……我家公爷并未做出对大人不敬之事,如今遭受不白之冤,望沈大人明察。”徐程到最后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溪默不做声,旁边钱宁道:“徐师爷,擒拿魏国公乃陛下钦定,沈大人可没法帮你明察。” 这种时候,钱宁当然懂得利用沈溪的权势来打压徐程,尽量压低徐程的期待。 徐程道:“钱大人您说说,我家公爷是何罪名?” 钱宁看了沈溪一眼,回道:“罪名不都说了?贪赃枉法,办事不力!江南匪情,他未及时上报。” 徐程辩解:“贪赃枉法之事无从查起,到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至于未及时上报江南匪情……那也是沈大人有意隐瞒消息,再者我家公爷已卸任公职,赋闲在家……这朝中事几时轮到魏国公府上报?沈大人,您可要为我家公爷做主啊。” “沈大人,魏国公到底有罪没罪,不如等陛下钦定,您其实不必理会外间之言。”钱宁恭敬对沈溪提醒。 沈溪点头:“这案子,的确轮不到本官来定,无论三司衙门,或是东厂、锦衣卫,都比本官有发言权。” 徐程一听沈溪要推搪,赶紧道:“沈大人,若您出来帮我家公爷说句话,便等于是救人于水火之中。我家公爷平时都说,沈大人乃朝中栋梁,朝中没了谁都可以,但不能没有您,我家公爷愿意倾听您的教诲……我家公爷把您当作至交好友啊。” 钱宁笑道:“好友?魏国公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就算收了钱,钱宁还是拿出盛气凌人的态度,这也是他气不过以前徐俌利用地头蛇的身份打压恐吓他的往事。 沈溪道:“可是……陛下并未对此案做任何批示。” 徐程继续磕头:“若沈大人肯上奏为我家公爷说情,魏国公府上下必当为您效犬马之劳,沈大人,您若不相助的话……忍心看着我家公爷就此被定罪?” 沈溪站起来,神色平和:“当初本官劝说魏国公激流勇退的时候,曾说过,让他收心养性,未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可复出朝堂。” “他是否听从本官的,另当别论,当时陛下给出的承诺,是对他以往所做之事,既往不咎。” 徐程难得听到沈溪表态,再问道:“不知大人,我家公爷在那之后做出什么违背朝纲之事?” “难说。” 沈溪微微摇头,“这就要看陛下是怎么认定的。本官能做的是……若陛下以魏国公之前所做错事追究罪行,本官会上奏,据理力争,但若罪名是那之后发生……前后不到一年时间,你们做过什么,自己应该知道才对。” “若追究的是今年发生之事,本官可就爱莫能助了。” 徐程一怔,他也在竭力回想徐俌在卸任南京守备勋贵后曾做过什么,但怎么都记不起来有什么事情要被朝廷追究问罪。 以前徐俌做了不少贪赃枉法之事,但卸任后,徐俌没了权力,做事不敢太嚣张,还算比较本分。 钱宁见沈溪和徐程都不言,不由带着几分恼火道:“沈大人做了如此回复,你还有何话可说?赶紧走,别打扰沈大人做正事。” 徐程这才反应过来,行礼道:“沈大人,您若能施加援手,魏国公府上下定永生不会相忘,为您准备的谢礼已送到京城,随时都能送到城里任何地方。您以后再往江南,我家公爷也会好生款待。” 钱宁不屑地道:“这点小恩小惠,就以为能救一条命?” 这话更像是故意说给徐程听的,有让徐家大吐血的意思。 沈溪则道:“本官并不需要什么感谢,此乃牵扯朝廷稳定的大案,所有事都由陛下钦定,三法司如今都未插手,你让本官如何能出来说话?还是要等案子开审后,本官才能根据实际情况,对此事上奏。” 徐程道:“是,大人说得极是。” 沈溪点头道:“既如此,你先回去等着吧,别到处走,若被御史言官知晓,据此上奏参劾,恐怕会出大事。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活动影响到魏国公的安危吧?” “这……沈大人言之在理,只要您肯出手相帮,小人怎会到处走?小人这便回去静待好消息。”徐程道。 钱宁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还指不一定呢,若你家公爷这一年来为非作歹的事做得太多,可怪不得旁人。” 徐程没有回话,而沈溪也表现出很冷漠的态度:“既如此,那就先请回。” …… …… 徐程跟钱宁一起从沈溪小院出来,徐程沉着脸,他能感觉出,沈溪在帮忙这件事上并不是很上心。 钱宁骂道:“哭丧着脸作何?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你银子!我已尽全力帮助你,你答应的银子别忘了送来!” 徐程不敢不送,现在徐俌还是锦衣卫看管居住,他若不就范的话,钱宁有的是办法让徐俌吃苦头。 “是,是。”徐程唯唯诺诺。 钱宁瞥了徐程道:“魏国公这大半年来,到底有没做违法之事?” “啊?这……这……” 徐程根本不知该如何跟钱宁对话。 钱宁脸上带着奸笑道:“不说,我也会去调查,别忘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你们在江南做得那点破事,其实一查就会有结果。陛下最后问罪的时候,很多时候还得仰仗锦衣卫的调查。” 徐程稍微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这是钱宁伸手要钱的又一种手段。 既然沈大人都说了,要追究你家公爷的仅仅是这半年多来的罪行,皇帝能知道什么?还不是要跟下面的人问?问得最多的当然是东厂和锦衣卫。 “不知锦衣卫可查出什么来?”徐程试探地问道。 钱宁冷笑不已:“涉及机密之事,能随便跟你细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我也算是给你指点了一条明路!” 徐程脸上带着苦恼之色,他当然听出钱宁的意思。 徐程心想:“意思是让我给他还有提督东厂太监张永送礼……但这招真的行得通吗?” 钱宁马上换了脸色:“门路给了你,你是否识相,那就要看你们徐家的选择。我今日的差事已完成,先回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钱大人您……” “银子别忘送到府上,若还有事相求,可别忘了再准备银子!” …… …… 徐程见过沈溪的第二天,宣府那边对徐俌和魏彬案做出批示,朱厚照钦命由沈溪来督办案子。 圣旨由李兴从宣府带回,李兴就是协同沈溪办案之人,也等于是朱厚照派来监督和落实案情的。 李兴用了四天时间从宣府赶回京城,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沈溪,在吏部衙门跟沈溪见面。 “沈大人,这是陛下的御旨,您亲自阅览吧。” 李兴不敢在沈溪面前托大,直接把圣旨交给沈溪,让沈溪自己看,省去请旨宣旨接旨的环节。 沈溪看过后,没有丝毫意外,朱厚照不过是批复刑部尚书张子麟的上奏,钦定由沈溪来办案,让三司衙门会同。 李兴道:“在下之后还要去刑部见张尚书,您有什么指示,可由在下传话。” 沈溪摇头道:“以本官想来,这案子最好不要由刑部审定。” “那您的意思是……”李兴很意外。 沈溪放下圣旨,抬起头来:“本官准备以大理寺审案,待审问清楚后,会亲自上奏陛下。李公公可有意见?” 李兴一怔,随即陪笑道:“沈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这案子,陛下交给您来办,在下能有何意见?您说的就是最高指示,可上达天听。” 沈溪道:“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会让大理寺接手此案。” 李兴赶紧问道:“不知将会以怎样的罪名审案?” 沈溪摇头:“尚未开审,怎能定下罪名?一切不还得调查么?” 李兴苦笑道:“沈大人,您莫怪在下多言,陛下既把案子交给您,便希望您早日将案情落实……若是重新调查的话,消耗时日颇多,反而不如……早些把罪名定下来,沿着这方向去审问。” “那陛下在定罪方面有指示吗?”沈溪问道。 李兴想了想,摇头道:“陛下并未对案子有过多交待,一切都以御旨为准。” 沈溪道:“那就是了,既然陛下未说要把此案往哪个方向办,自不能随便结案,不过本官不会将案子拖延太久,以本官的想法,争取年前把案子审结上奏。” “沈大人,这可没几天了啊。” 李兴本以为沈溪要拖个一年半载,却未料沈溪准备用十天左右的时间就把案子审定。 沈溪摇头道:“就算此案要调查,也用不了太长时间,李公公不妨就在京师中多停留几天,年前一定让你踏上回宣府的路。” 李兴苦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沈大人,您实在不必为了在下而着急审问,陛下也没急着说一定要在年前结案。” 沈溪道:“事情还是着紧一些为妥……既领皇命,怠慢便等于亵渎皇恩!李公公既要往刑部,本官便不送了,走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9章 法制 沈溪奉命主审徐俌和魏彬的案子,这在朝中算得上是爆炸性消息。 被皇命钦点审案,沈溪已非第一次,朝中文武大臣都意识到沈溪很可能会在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上力争有所表现,借此来打压和震慑那些心有不服之人。 揣测很多,但因沈溪的态度不明朗,一切都处于传言阶段。 大理寺派来跟沈溪接手案子之人,是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沈溪跟全云旭已见过多次面,全云旭对沈溪的风格早就有所了解。 全云旭带着大理寺卿张纶的意思而来,在这个问题上,张纶不想掺和进来,而张纶请辞也并非一次两次,外间传言张纶很快就要卸任。 沈溪对大理寺官员做了一番交待,没马上就开始审案,甚至连徐俌和魏彬关押之所都未有改变。 眼看到了腊月二十,案子仍旧纹丝未动,朝中质疑的声音多了起来。 李兴每天都往沈溪这边跑,问询情况。 “沈大人,您也该开审了吧?这都快到年底了,有关您要在年前结案之事,在下可是如实上报到陛下那里,你不能食言哪。” 李兴很为难,若沈溪没提年前结案还好,关键是提出来了,还被他告知朱厚照,谁知现在沈溪反而不着急了。 沈溪道:“案子若过堂,一天时间便能解决,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提前找到罪证,但现在并没有。” 李兴着急地道:“怎么没有?以在下所知,魏公公跟魏国公在江南任职期间,贪污受贿极多,地方上官员和武将每逢往南京履职,必对二人行贿,他们贪赃枉法的事做了不知有多少,更有传言说魏国公跟倭寇有贸易往来,与民争利,中饱私囊,还有出兵江西时于九华山大败……” 此时李兴,俨然是案子的主审官,提到徐俌的罪过简直如数家珍。 沈溪淡淡一笑,道:“忘了提醒李公公一声,陛下在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贵时,明确做出过既往不咎的承诺。” “啊?” 李兴惊讶地问道,“竟有此等事?为何在下不知?哦对了,是沈大人0亲自去办的这件事……那可就为难了。” 李兴意识到,所谓对徐俌的罪证指责,都是来自于徐俌卸任前,而在那之后很难找到徐俌的罪证。 李兴试探道:“索性此事朝中并未公布,当时沈大人您处理时可说是三下五除二,没走漏丝毫风声,什么既往不咎的,全当不存在,您看……” 沈溪板着脸道:“君无戏言,你是想说,陛下的话可以当不存在?” “沈大人您莫要较真儿啊。” 李兴除了苦笑没办法了。 沈溪道:“所以此案必须做到调查细致,关于魏国公这半年来做过什么,还有魏公公在江南所作所为,都需要查清楚。几天时间而已,李公公不会急于一时吧?” 李兴来的时候很着急,但听了沈溪的话,发现沈溪对此案可说尽在掌握,赶紧道:“不急,不急,沈大人办案,那定是滴水不漏,在下怎会着急?沈大人,您大可在这几天时间里好好彻查,不过正月前结案……您不能食言。” 沈溪点头道:“十天时间,足够了。” …… …… 李兴很着急,但没办法。 大理寺那边跟沈溪一样,对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不急不慢,反正是沈溪负责,沈溪不着急他们就有理由放缓。 调查还在进行中,腊月二十二,沈溪去了看押徐俌和魏彬的地方,见到徐俌本人。 在被押送到京城后,徐俌不复之前的风光,整一待死之人,头发全白,满脸皱纹,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见到沈溪时愣是辨别半天才反应过来。 “之厚?怎么是你?” 徐俌见到沈溪很意外。 他不知是由沈溪主审案子,以为很可能是皇帝亲审,极端情况是不审讯便直接定罪。 总归他的案子很复杂,皇帝亲自派锦衣卫拿的人,很可能也是根据皇帝的主观臆断定罪,朝中各大衙门很难插手。 沈溪坐下来:“你的案子,陛下交给我处理了。” 徐俌“哦”了一声,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在情理中,跟着坐下,脸色沧桑:“是你也好,不是你也罢,这案子陛下可有交待怎么定罪?老朽怕是回不去江南了吧?” 沈溪道:“你做了什么错事,惹得陛下雷霆大怒,倒是可以跟我说说。” 徐俌无奈摇头,却不敢跟沈溪对视,道:“以前做错的,自然没法弥补,只希望陛下不要为难我家人,若是老朽死可以免除阖府罪责,且保留魏国公爵位,老朽愿自我了断……一辈子下来什么都看透了,只希望祸不及家人。” 沈溪道:“若非你拥有魏国公的爵位,何至于犯错?” 本来徐俌很平静,听到这话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抬头打量沈溪:“之厚,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陛下是要让徐府鸡犬不留?” 沈溪摇摇头:“陛下未对此案有交待,只说一审到底,年前就会结案。” “年前……那没几天了。” 徐俌面如死灰,有种大限将至的凄凉。 沈溪道:“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那我先告辞了。” 说着,沈溪起身便要走。 徐俌赶紧站起来,挡在沈溪面前,道:“之厚啊,你别这么走,老朽有话说!老朽想跟陛下上奏,请陛下原谅,老朽主动请罪可好?” 沈溪摇头:“现在已非你主动跟陛下请罪就能免脱罪责,罪名如何,要陛下来定,连我都不能过多干涉。至于你徐家是否能保全,全看你做过多少错事……徐老公爷,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很可能下次再见面时,不是公堂上,就是在刑场了!” “呵!” 徐俌嘴里发出一声,然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沈溪无心去跟徐俌过多交谈,径自出门而来,旁边有个魏彬需要他见。 …… …… 魏彬的反应比徐俌激烈许多,便在于他觉得自己“没罪”。 “沈大人,您可要为咱家跟陛下求情啊,咱家一心为朝廷,从未做过为非作歹之事。”魏彬叫屈道。 沈溪坐在那儿,神色平静,从怀里拿出一份清单,丢在魏彬面前:“这里是魏公公在江南一年来贪污受贿的情况,每一笔都有记录,且有证人……魏公公作何解释?” “这……” 魏彬把清单翻过,一把将其撕毁,道,“栽赃,都是栽赃!” 魏彬知道,这清单既然敢拿给他看,定不会是唯一的一份,但就是忍不住。 沈溪摇摇头:“或许在魏公公看来,到江南出任守备太监,就是为了捞钱,弥补以前贿赂刘瑾、张苑时的损失……不过你要知道,你所做所为,根本就是在为陛下脸上摸黑啊!” 魏彬忙不迭道:“沈大人救我。” 沈溪面色有几分无奈:“你没做错事,我能救你,但现在是你做错了,且罪不可恕,让本官如何救?陛下让本官审你,本官包庇你,就是跟你同流合污,你觉得本官犯得着为你坏了朝堂的纲纪法度?” 魏彬低下头,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沈溪站起身来:“干脆你主动跟陛下请罪,看陛下是否会原谅你。” “沈大人,跟陛下请罪……不等于是认罪么?”魏彬苦着脸问道。 沈溪冷声道:“这算是给你机会……你主动认罪,才有被原谅的可能,若你不认的话,本官定会追查到底,到那时看看你是否有脱罪的机会!” 魏彬想了想,马上点头:“沈大人公事公办,只是碍于情面,才来提醒咱家,是吧?只有皇命赦免,咱家才能脱难……是的,是的,是陛下让咱家去做守备太监,陛下肯定会想到咱家会做错事……咱家会把所得银子全都献给陛下,换一条老命。” …… …… 沈溪见过魏彬出来,全云旭在外等候。 全云旭见到沈溪后,赶紧上前行礼,沈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沈尚书,虽然如今是大理寺接手此案,但一直未能问案,不知几时将魏国公和魏公公送到大理寺去?”全云旭问道。 沈溪道:“大理寺急着结案吗?” 全云旭道:“一切还是要您来定,不过现在朝中对此非议颇多,有人说此案可能会牵扯到许多人,却不知是否要先拿一些人回来?” 沈溪摇头:“不需要。” “那大理寺现在能作何?” 全云旭关切地问道,争取在沈溪面前有一个表现的机会。 沈溪道:“你不必心急,说了年前结案,接下来有的是你忙的。我已上奏陛下,就此案细节做请示。” 全云旭松了口气:“若是陛下指明断案方向,那就好办多了。” 沈溪却直接摇头:“不是由陛下钦定,而是三法司来断案,不过此案总归由陛下牵头……主审官并非你我,而是陛下,你明白吗?” 就算全云旭是那种聪明至极之人,也被沈溪言语一绕,半天没反应过来。 沈溪却不多解释,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孰强孰弱的问题,而在于此案非要正规过堂,结果也并非由人来定,而是由证据!这就叫法制!” …… …… 眼看到了年底,沈溪对此案仍旧不急不忙。 他越是淡定,有人就越担心。 寿宁侯府,张延龄一脸焦躁地来找张鹤龄,谈及魏国公徐俌和前南京守备太监魏彬的案子。 张鹤龄淡然道:“此案跟你有何关系?别没事找事。” 张延龄道:“之前我不觉得跟咱有关系,但看姓沈那小子的动作,便知他没安好心,徐老头是勋贵,咱也是,所以他肯定是要想办法把徐老头的那些脏东西往咱身上弄。” 张鹤龄皱眉道:“你以前跟徐家的人有来往?” “这个嘛……” 张延龄似在尽力回忆,最后点头道,“若说一点没来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前咱送物资到江南去的时候,若没有徐老头开路,那些货可运不到海上去。” “混账东西!” 张鹤龄当即恼火地咆哮,“如此说来,你自己屁股不干净,别怪别人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张延龄哀叹道:“大哥,你太过心急,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呢,我是跟徐家的人有来往,但他们所干的那点破事我可没参与。” 说话间,张延龄显示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张鹤龄道:“徐家人做的事,你清楚?” 张延龄一脸得意之色:“怎会不知?徐家人自以为办事聪明,跟倭人做买卖,使的都是我用烂的招数,这些事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这话让张鹤龄变得严肃起来,仔细打量弟弟,想知道张延龄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张延龄凑过来,好像在叙说家常一般:“徐家人跟倭寇做买卖,用的是官商……就是他们自己不出面,把货卖给这些控制的商人,再由商人把货运过去,徐家人只派人打通地方官府关节便可。” “这是用中间人的手段,但若要查的话,就算是刑部那些个窝囊废都能查出来,更何况是沈之厚?” “不过他还有更高明的手段,那就是让倭人自己来运,他们只把货送到仓库,等倭人自己派人来取,以为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但现在倭人被沈之厚给剿灭了,相信那些账册早就在沈之厚手里。” “还有他想用南方军队来跟朝廷对抗,栽培了不少人到地方卫所任职,听说这半年多来这些人相继被调走,有的还被问罪,这些人应该早就把他的罪过给供述出来了……” 张鹤龄听弟弟把话说完,眉头紧锁:“你倒是什么都清楚,不让你查案,实在是可惜了!” 张延龄不识好歹,以为兄长是在称颂自己,笑着道:“可惜沈之厚没来找我,不然我能给他提供不少线索。” 张鹤龄道:“那徐家人做的事,哪些你是亲身参与的?” 张延龄马上不耐烦地道:“都说了我没参与其中……大哥你别不信啊,姓徐的以前联系我,让我从京师调拨火铳、火药到南方,由他销售出去,但这已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朝廷火铳数量都有定额,我拿一些出来已经很不容易,怎么调拨给他?以前跟工部尚书李鐩说过此事,但被李鐩严词拒绝。” “李鐩?” 张鹤龄皱眉,意识到问题不妥。 张延龄道:“大哥你肯定在想,姓李的跟沈之厚走得近,很可能会把事情抖露出来,但问题是我没怎样,当时南京上奏请求把新式火炮和火铳调到江南,增强江南防务,但问题是那时所有人目光都在西北,谁顾得上南方?” 张鹤龄松了口气:“没成行就好,若成了,你就完了!” 张延龄突然又紧张起来,道:“但后来,我把一些火铳运到江南,让倭人自行仿造,听说姓徐的还从倭人手上淘换回来一批……” “几个意思?” 张鹤龄当即便火大了,瞪着弟弟问道,“大明守备勋臣从贼人手上买火器?”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可不是么,你说姓徐的是不是傻?倭人虽然自行制造火器,但质量跟工部造出的两样,我听说,射程不到工部督造的一半,准头也不行,关键是放几枪就卡壳或者炸膛,根本上不得战场,不然姓沈的小子怎会轻易就把倭人给剿灭了?” 张鹤龄没听懂弟弟所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沈之厚可能会利用此事做文章?” 张延龄道:“在火器上,他能找到徐老头的证据,但未必能找到我的,而且不是说这案子已中止了吗?陛下都不让审下去了。” 张鹤龄突然明白什么,霍然起身:“我明白了,沈之厚可能是想把两个案子一起审,总归都是江南的案子。他失踪时,陛下派人把咱府上给包围了,而后就把徐俌和魏彬押送到京城,二者间必然有联系!” “我就说嘛……大哥你总算明白了。”张延龄翘着二郎腿道。 张鹤龄怒道:“那你还如此清闲?赶紧派人去宫中,跟太后娘娘打声招呼,让太后娘娘出面调停一番,让沈之厚赶紧把徐家的案子结了。” “怎么结?” 张延龄一脸茫然。 张鹤龄骂道:“你个臭小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赶紧主动向沈之厚提供证据,竭力撇清你跟此案的联系,只要沈之厚不将这把火烧到咱们张家,他就算灭了魏国公府满门,那也是姓徐的咎由自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0章 值得信任 张延龄听了兄长的建议,马上找人去跟张太后联系。 随后张太后遣使与沈溪接洽,具体负责人正是朱厚照派来督办案子的李兴。 李兴现在也算是张太后的人,只是李兴跟太后派系的关系,远没有之前高凤与外戚那般紧密。 李兴以例行问询案情为由来找沈溪。 长安街小院里,二人寒暄一番,甚至还一起用过午饭。 酒足饭饱后,李兴才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太后娘娘希望沈大人能早些把江南的案子给结了。” 沈溪微微皱眉:“此案跟内帷有何关联?需要太后娘娘发下谕旨指示办案?” 李兴尴尬地回道:“没什么特别,只是太后娘娘惦记朝堂稳定,希望尽快把案子了结,以平息朝野非议。” 沈溪点点头:“之前已说过,年前便会结案。” “沈大人,您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但问题是距离大年三十就剩下五天了,千家万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事,朝中各衙门也都在把一年的差事收尾,怎么到这案子上,却丝毫不见进展呢?” 李兴苦着脸,眼巴巴地望着沈溪,希望得到合理的解释。 沈溪道:“李公公,你是担心年前案子没法结束?” 李兴试探地问道:“沈大人迟迟不动此案,是否跟案中案有关?在下如此猜测,您看是否这案子会跟……朝中其他人有染?” 见沈溪不答,李兴继续追问:“跟外戚也有可能,比如说……张家人?” 沈溪摇头道:“一案归一案。” “那有没有可能两案并审?”李兴继续追问。 沈溪没好气地道:“李公公,到底是你来审案,还是本官?” “……当然是您。” 李兴赔笑着回道,“不过在下既奉皇命而来,很多事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以便向陛下禀奏。” 沈溪道:“既是本官主审,那就得按照我的节奏来,说年前结案就年前,旁人来说项也是徒劳,若是其他人我丝毫细节也不会透露,但既然李公公系领皇命而来,那本官也好心提醒一句,陛下没让开封的案子,我这边坚决不会去碰。” 李兴松了口气:“意思是跟张家人没关系了?呵呵,您也知道为何太后娘娘会过问此案……若跟她老人家没丁点儿关系,她关注这作何?” 沈溪点点头,却未多言。 李兴突然记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交给沈溪:“这是在下搜集来的证据,有关魏国公和魏彬贪赃枉法,都是机密……沈大人莫要问出处,其实您应该很清楚才是。” “太后给你的?”沈溪问道。 李兴摆摆手,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状极神秘。 沈溪皱眉:“既不能说,那这证据根本就没法采纳……来历不明的东西,如何在审案时呈堂?” 李兴无奈地道:“沈大人您还真是讲规矩,说句不中听的,这些证据都是白得来的,而且是铁证……有了这些证据,能更好让二人认罪!” 沈溪直接把李兴推来的“证据”递回去,道:“案子该以怎样的规矩审,用不着李公公来教。” 李兴扫兴地道:“那好,是在下孟浪了,这些证据收回去便是……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调用,或者在下交给大理寺也可。” 见沈溪没表示,李兴知道是自己多事了,脸上不由带着几分悻悻然的神情。 随后李兴要走,沈溪也要回吏部当差,二人一起从小院出来。 李兴突然又神秘地提醒:“沈大人,您若真要把案子扩大,一定要提醒在下一声,或者您不想说,跟陛下请示也可。事情牵扯到王公贵胄,未必那么容易收场,您位高权重,不怕前路荆棘,但我等可是前怕狼后怕虎……您可千万莫要害人哪!” …… …… 案子悬而未决,京城内议论声音非常多。 非但如此,连置身宣府的朱厚照这几天也关心起案情来,但问过后才发现,案子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陛下,沈大人似乎不着急马上定案,说是年底会结案……但看样子很悬哪!”腊月二十七这天,小拧子小心翼翼在朱厚照面前说明情况。 朱厚照叹道:“朕到宣府,本是借整顿军务之机,出征草原,结果到来后连续遭遇大雪,道路断绝,现在草原上冰雪覆盖,杳无人踪,在这边城里根本是无所事事。现在京城那边好不容易有点热闹可瞧,结果到现在案子都拖着不解决,这不是让朕上火吗?” 小拧子道:“陛下不必着急,沈大人既然说过年底会结案,想来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朱厚照斜着瞧了小拧子一眼,道:“你倒是会说话,朕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日子挺难熬的……这几日皇后不理会朕,本来说好天晴后带她去狩猎,结果都多少天了,外边始终积雪覆盖,困在这城里哪儿都不能去……” 小拧子想了想,道:“陛下,这都年尾了,不如等开春后再……” “等不及了!” 朱厚照站起身来,“让江彬好好准备,他不是一直为朕安排出行之事吗?如今检验他办事能力的时候到了。” 说话间,朱厚照就要往外走,小拧子非常紧张地跟上。 朱厚照忽然回头喝止:“你不必跟着,朕去看看皇后,下晌到宣府城里走一走……你去让江彬把事安排好。” …… …… 小拧子在皇帝跟前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京城时,皇宫地界大,手下众多,他无需时刻守在朱厚照身旁。 到了宣府,朱厚照带来的太监不多,小拧子需要时刻伺候皇帝跟前,基本失去外出的机会。 但即便能出去,臧贤和张永也不在,很多事他没法找人商议。 今天小拧子难得不用跟在皇帝身边,赶紧出得寝殿,准备找人向江彬传话,不想江彬竟然主动找来了。 “拧公公,您忙着呢?陛下有何交待?” 殿门前,江彬脸上笑容灿烂,小拧子看到后非常厌恶,板着脸喝问道:“你有脸到这里来?” 江彬惊讶地问道:“在下有什么违规的地方么?陛下要出外狩猎,前两天雪已经停了,今日更是难的的晴天,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冰雪便会彻底消融……在下已为陛下安排好一切,是否可以进去通传一声?” 小拧子想到朱厚照要跟江彬一起出外狩猎,江彬有可能重新得宠,心里就很不爽。 奈何他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怏怏道:“陛下让你做好准备,说是下午有可能会到城里去走走看看……等候吩咐吧。” “好咧。” 江彬很兴奋,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守在寝殿大门前不肯离开。 小拧子回身往里边走的时候,嘴里嘀咕个不停:“为了面圣真是拼了,还以为跟当初一样,被陛下时刻挂念,处处倚重?呸,你也配!?” …… …… 张永在京城时刻都在关心宣府的情况。 腊月二十七这天,他收到小拧子来信,被告知这几天朱厚照准备出游,并且对江彬隐隐有重新器重的迹象。 张永很担心,很想马上就去宣府,可惜没得皇帝传召,一时心中彷徨,没有定计。 张永当晚假借问江南案之机,到沈府求见,沈溪在书房里见到他。 会面后,张永丝毫也不隐藏,直接把来意说明。 “……陛下对江彬再度重用,此人一旦上位,怕是会出现当初陛下出征江赣时的不利情况……一手遮天,蒙蔽圣听!” 沈溪打量张永,问道:“张公公这是怕了?” 张永道:“要说怕还是有那么一点,毕竟江彬乃陛下跟前近臣,耳渲目染之下,或会影响陛下观感以及对事情的判断……沈大人,您也要防备一些,一旦他在陛下跟前进谗言,或多或少都会妨碍您做事。” 沈溪漫不经心地道:“区区一个江彬,根本没法在朝中掀起大的风浪,倒是有些事更为着紧些。” “何事?” 张永一脸莫名其妙,他从沈溪的神色可以判断出,好像跟他有关系。 沈溪沉默不语,似乎无心解释,这下可把张永急坏了,连忙问道:“沈大人,您有话直说,咱是自己人,何必藏着掖着?您若有大事,急需人手,只管跟咱家知会一声,咱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沈溪道:“张公公,听说近来你在司礼监当差,见了不少人,收了不少礼?” “这个……” 张永面色极为尴尬,“不过是官场一些正常应酬罢了。” 沈溪再道:“萧公公回朝时日不短,你觉得他做事如何?是公允公道,能力突出,还是说老迈昏聩,不堪大用?” 张永一时间不好评价,那到底是他的上司,且他跟萧敬间并未有直接冲突。 但张永为了上位,一咬牙道:“萧公公以前是能人,但毕竟老迈不堪,很多事显得力不从心,若是让旁人来坐他那个位置,未必比他差,当然……咱家也不是说自己做得比他更好。” 沈溪笑了笑:“张公公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刚才不是还说有话直说么?” 张永苦恼地道:“沈大人,咱的确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您也该知道咱家有多希望能更进一步吧?奈何陛下总不给机会,现在外面有人传闻,说即便萧公公退下来,下一个上位的也不会是我张某人,现在那些有资历的太监根本不把我当回事,背地里时常加以奚落。” “所以,咱家便想,现在不趁机会多收一点礼,笃实资本,将来恐怕就没机会了……现在这官场,有钱才好办事哪!” 沈溪冷声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张永叹道:“沈大人,咱家也知您明察秋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咱家所说都是实情,不是咱家一人收钱,但凡太监,还有中枢和地方大员,哪个手头有权不趁机捞一笔?这不年关到了,很多滞留京师等候吏部考核的官员,都在四处走动,若非您严令不得在您府上,怕是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吧?” 张永说话时一脸委屈的表情,好像自己做的是顺理成章的事,并未违背大明法纪。 他也知道在沈溪面前说这些,就像自揭老底,不过也就是如此态度,让他觉得把柄交托出去更能取得沈溪的信任。 张永又道:“您位高权重,不缺那点银子,也不缺名望和地位,所有人都要给您面子,但咱家不同,咱家乃是宫中执事,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一辈子努力是为何?还不是在世时风光一些?最怕的是半抔黄土加身,还慨叹这辈子有未了之心愿……沈大人不会不成全咱家吧?” 沈溪眯眼道:“你是来诉苦的?” “唉!” 张永重重叹息,“沈大人,听说陛下到宣府后,对萧公公多有不满,总以他老迈昏聩为由加以斥责,很多朝事没有您的票拟,陛下对处理方式也不满意,可能过不了多久司礼监又要出现人员变动了,您……不能帮一把?” 沈溪摇头:“帮不上。” 张永急道:“您别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咱家登上这位子,不管任何时候,都会厚礼相赠,且咱家执掌司礼监一日,所有事都以沈大人意见为准。您帮不帮忙那是其次,今日咱家把话撂在这里,您平日多斟酌一下司礼监掌印人选,看看有谁比咱家更合适。告辞了!” …… …… 张永感觉自己有机会上位,频频在京城官场走动,他在京城受到的制约不多,加上执掌东厂,让他有了更多活动空间。 这些情况既然被沈溪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完全瞒过朱厚照耳目。 沈溪送走张永后,仔细考虑起此事,心中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大人。” 云柳一身男装出现在沈溪面前。 云柳到沈家来,每次都要入夜后才成行,且换上男装,潜踪匿迹,一概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儿女私情。 沈溪问道:“怎么样,江南的事查彻底了么?” 有关江南的案子,沈溪没有派旁人去查,而是动用了他掌控的情报系统,其实很多事沈溪早就了然于胸,不过是让云柳补充一下细节罢了。 云柳道:“回大人,如您所料,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贵后,并未收手,很多人继续向他行贿,他也仍旧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魏国公府上的家产超过五百万两,若是加上固定资产,可能会超过一千万两!” 沈溪叹息道:“累世勋贵,江南镇守,果真富可敌国!怪不得旁人都想往这位子上爬。” 云柳再道:“至于魏公公那边,到南京后贪污受贿所得在五万两以上,但不会超过十万两,有些账无从核查。” 沈溪点头:“就算这样也罪该万死!” 云柳请示:“大人,那此案是否就此定夺?以现有的证据,完全可以过堂审问,距离新年只有两天时间,就怕时间来不及……” “后天吧。” 沈溪道,“拿出一个时辰把案子审定,再以快马将案宗呈递到宣府,年前结案的承诺就算完成。” 云柳显得有几分不解:“大人,为何要压至年底最后一两日?还是说现有的证据不足?请大人示下。” 沈溪摇摇头道:“要审案,并不一定速战速决就好,有时候这也是心理战,时间不宜迟,但也不宜太过迅速,需要拿捏尺度。” “后日正好是京畿衙门关门前的最后时刻,年初的休沐期会让京城消息闭塞,而这恰恰是我需要的……按照这进程进行,绝对没错!” …… …… 腊月二十八,有关徐俌和魏彬的案子仍旧没有开审,不过当天沈溪已通知三法司的人,此案会在来日审定,所以这天中午大理寺少卿全云旭来跟沈溪对接案情。 不过全云旭见到沈溪后,才知道沈溪没打算交给他卷宗。 全云旭道:“沈尚书,此案从开始您就未安排大理寺或者刑部派人到地方去调查,都是靠地方自行呈奏涉案人等罪证,这些罪证是否能在短短半月内收集齐全?还有,现在朝中多数人认为此案应押后一两月,等开春后再审……现在过堂是否操之过急呢?” 沈溪笑道:“宗献,你似乎对此案很关注,理解很深刻吧?不如明日你来主审如何?” 本来全云旭对案子有颇多见解,但听了沈溪的话后,面露愕然之色,随后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下官没有本事主审如此大的案子,更何况……” 沈溪道:“你是怕没有罪证吗?倒也无妨,明日堂上会把证据逐一呈上,你只管按部就班审问便可。” “这……” 全云旭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但沈溪却隐约从全云旭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心中一动,当即道:“你回去把此二人涉案情况好好了解一下,不过有一点要知晓,陛下之前在让魏国公卸任守备勋臣时有言在先,对他卸任前的作为既往不咎……最终定案必须把这条考虑在内。” 全云旭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诧异地问道:“沈尚书,你莫不是真让下官来审理此案?” 沈溪笑道:“不然我跟你说这些作何?” 说话之间,沈溪站起来,走到全云旭跟前,脸上带着欣赏之色:“宗献,这几年你在大理寺的作为,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跟我合作办案并非第一次,你行事的风格,我是了解的。” “对你来说,眼前乃是证明你的最佳机会,案子牵扯到王公贵胄,还牵扯到宫里的大太监,你若处理得当的话,未来大有可为。” 全云旭低下头,依然有些犹豫:“可下官毕竟……在大理寺只是做一些打杂之事,这几年经手的都是一些小案……而且,陛下钦命将此案交给沈尚书,下官怎敢僭越行事?” 沈溪笑道:“我说可以就可以,怎么,你没信心办案?” 全云旭有些尴尬:“准备的时间终归还是仓促了些。” 沈溪点了点头:“若准备时间过长,案子反而不好审,知道原因为何吗?” 全云旭本来还在一种推辞的态度,听到沈溪的话后,马上进入过案的状态,思索后道:“沈尚书是怕此案牵扯进太多人吧?” 沈溪微微颔首:“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案子经不起查,因为朝中涉案的人太多,就说六部吧,从户部到工部,还有兵部和吏部,很多人都跟江南案有牵扯,那些在南京当过官的,更是经不起调查。” “以九年为一个时间段,过去两个九年里,有多少人涉案?怕是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吧?” 全云旭皱眉道:“此案的水如此深?” 沈溪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朝中有多少勋贵牵扯进案里?江南军费开支不明一直为朝廷诟病,朝廷曾数度派员整顿,可是先皇时查到一半便不了了之,我在江南当过官,对这些事有所了解。” 全云旭马上联想到沈溪当过东南三省沿海总督,还当过湖广、江西两省总督,对于江南的事当然比他了解的更全面。 沈溪道:“你入朝时间不短,但对于此中险恶获悉不多,此案往大了说,朝中很多人都有干系,但往小了说,不过是二人仗着手中权力做了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全云旭问道:“那此案最好是大事化小?” “嗯。” 沈溪笑着点头,“陛下的意思便是如此,你看前后几任南京兵部尚书都没事,不就说明问题所在吗?” 全云旭想了想,跟着点头:“以下官所知,南京兵部王尚书其实也牵扯进案中,但陛下没问罪,只是让他卸任……便很值得推敲。” 沈溪道:“王尚书最多算是魏国公的棋子,本身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最多也就不过是面对强权不作为罢了,至于其他几任兵部尚书基本也是这个问题,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作为朝中委派的流官,能作何?” 全云旭问道:“这是陛下和沈尚书坚持要对江南军队进行改革的根本原因吧?” 沈溪没有隐瞒,笑着点点头:“初衷的确如此,此事由我办最合适,便在于我在江南的时间相对较长,对地方上的情况很了解,而且军中我也说得上话,让旁人去未必有如此结果。” “当然,外在因素很多,江南发生的几场战事,尤其是陛下亲征平宁王之乱至关重要,在这之后进行改变,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遭遇到的阻力也不会那么大。现在唐寅在江南便做得不错,把我制定的一系列政策坚决地推行下去……” 全云旭行礼:“在下冒失了,对江南案所知不多,还一直催促沈尚书您。” 沈溪笑着拍拍全云旭的肩膀:“论年岁,你比我大,但论朝中为官的经历,我比你多多了。官职的高低不代表什么,只要是为朝廷做事,不必计较谁的资历更深一些。” “所以我相信明天过堂时,你能找到案子的重点,最短时间内把案子审定,也让朝中的非议声迅速平息下来!” 全云旭听了沈溪的话,感慨万千,任何在朝为官之人都希望能得到当权者的欣赏,他也算是恃才傲物的人,眼见沈溪如此欣赏,还准备对他加以重用,心中自然非常激动。 “沈尚书放心,在下必当竭尽所能,把此案审问得滴水不漏。”全云旭表态道。 沈溪笑着摇头:“不是滴水不漏,而是要面面俱到,让各方都满意。” …… …… 案子进入快车道。 当天下午,全云旭便跟大理寺卿张纶做了汇报,正式接手案子,随后他去看押地见过徐俌和魏彬。 徐俌和魏彬对沈溪非常忌惮,但看到来的人是名不见经传的全云旭,不由疑惑起来。 不是说由老奸巨猾的沈之厚来审案么?怎么来个年轻人? 虽然全云旭比沈之厚年长一些,但论资历和能力,简直没法比! 不过在听了全云旭的一些问话后,二人心情跟着紧张起来,他们两个到底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看人很准,被全云旭盘问时明显感受到压力。 “宗献,老朽以前没机会跟你多来往走动,以后便是故交了,这案子……” 徐俌凭借祖上的荫蔽,敢跟任何人攀交情,而且最近几天他觉得朝廷没理由拿他这半年多的事情来做文章,很可能会网开一面,再加上沈溪不亲自审问案子,他以为沈溪是故意逃避,由全云旭来主审的话,等于是给他全身而退的机会。 但他攀关系的话没说完,就被全云旭打断。 全云旭道:“徐老公爷太客气了,就算以后要走动,也要先等明日案子过堂后再说,此案到底如何结案,还得看您是否配合。” 徐俌道:“明天的案子,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沈家人平安没事,老朽自然也该无罪释放。再者,佛郎机和倭寇组成的联军北上之事,老朽所知不多,况且这中间还有沈之厚刻意隐瞒的因素……” 全云旭把手中宗卷翻动几下,道:“那徐老解释一下跟江南商贾做买卖的情况吧。听说这些商贾很多跟倭寇有干系?” 徐俌惊讶地问道:“这不是凭空污蔑人清白吗?老朽身为累世公爵,与大明同休,怎会侵犯朝廷的利益,跟倭寇做买卖?就算家里有人做这个,那也是背着老朽,老朽对此完全不知情,至于那些商贾跟谁做买卖……老朽管得着吗?” 全云旭又翻动几页宗卷,道:“罪证不在大理寺这边,所以徐老不用忙着跟我解释,明天虽然是由我提堂,但沈尚书也是会出席的。” “呵。” 徐俌脸上带着吃瘪的笑容。 全云旭又道:“例行问话,以地方呈报,倭寇和海盗在去年战败后,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徐老也因个人原因卸任官职。” “对对对。” 徐俌赶紧顺着话道,“老朽不问军政之事久矣。” 全云旭顺势道:“但今年二三月间,闽粤沿海之地又有海盗和倭人活动,当时为何徐老为何未曾上报?” 徐俌惊讶地道:“此事跟老朽何干?时任兵部尚书沈之厚也在江南,况且老朽当时已卸任守备之职。” 全云旭抬起头来:“看来徐老记性不好,在下这里提醒一句,您当时正在任上,江南军务由您上报朝廷,沈尚书不过是奉旨去平倭寇,具体情报应该由南京兵部、都督府和守备府提供。” “这……此事没法跟你解释,你主谳狱,怎会知道这些?”徐俌皱眉道。 全云旭再道:“就算您卸任,但在江南的影响力依然在。地方卫所将情报上报给你,你完全可以从容将手中情报转交朝廷,让朝廷及早防备,但您没有这么做,您控制的商贾还跟倭人继续来往,为他们提供物资……对于这些罪行,你如何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1章 公卿过堂 徐俌对于一年前的指控不怎么在意,因为沈溪说过皇帝不会计较这些。 但现在全云旭却指他近一年来仍旧有跟倭寇私下贸易的情况,这却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心想:“连沈之厚都找不到证据,你一个后生想套我的话?”当即板起脸来:“你这是血口喷人,说话要讲证据。” 全云旭将卷宗合上,道:“徐老公爷,你这话不该在这里说,等明日上了公堂上再提不迟,到时候沈尚书会出面……等证据拿出来你不要抵赖才是。” “哼,少虚言恐吓!” 徐俌道,“老朽不吃这一套。” 之前他还想和颜悦色跟全云旭说话,但现在隐隐有彻底发作的迹象。 全云旭摇头道:“若是徐老公爷主动交待,跟被人指证,定罪的结果也是不同的,若徐老公爷一直矢口否认,最后的结果……” 全云旭也不想说威胁的话,当即便要走。 徐俌瞪着旁边不吭声的魏彬,怒气冲冲地问道:“魏公公,你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 魏彬摊摊手,那面如死灰的模样好似在说,我又不是你,有祖宗荫蔽,犯了过错可以得到赦免,我这样的待宰羔羊有何可说的? 全云旭径直往外走,徐俌这才意识到与其交恶没半点好处,连忙道:“宗献,有些事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全云旭停下脚步,回首看了徐俌一眼:“希望徐老公爷能明白,本人此番前来,并非是以私人身份,我们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话的可能……该问的已问完,明日公堂见吧。” 徐俌一怔,趁着全云旭未走出门口前,追问一句:“你都问什么了?怎么这就算是完事了?” 徐俌很不理解,明明全云旭所问一概都没得到他准确答案,这也能算是完成任务? 全云旭却不解释,这次头也没回离去。 …… …… 全云旭走了,徐俌火冒三丈地朝魏彬嚷嚷:“魏公公,你是要坐以待毙吗?” 旁边锦衣卫守卫提醒:“不许交谈!” “怎么,怕我们串供不成?既然怕串供,从开始就别把我们关押在一起!”徐俌朝锦衣卫守卫嚷嚷。 锦衣卫平日嚣张跋扈惯了,但到底眼前是国公和宫里的大太监,最后不一定会被降罪,所以锦衣卫守卫不敢乱来,只能忍着。 魏彬苦叹:“大理寺少卿负责主审案子,明摆着沈大人想要抽身事外……这是不愿当面撕破脸啊。” 徐俌道:“听你这一说,沈之厚还成了宽厚仁慈之辈?” “那是对你!” 魏彬道,“反正咱家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前给陛下的自陈状不知陛下收到没有,眼看就要定罪,只怪当初利欲熏心要往江南,在这京城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徐俌听魏彬一副诀别的模样,心中更是气恼,怒道:“少跟老夫唱反调,现在案子如何审还不一定呢。” 魏彬不跟徐俌争,自行往看押的院子走去,口中道:“希望徐老您有命出去,若没命的话,咱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 …… 徐俌回到摆设齐全的屋子里,人突然没了精神,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整个人沧桑许多,目光涣散,好像失去信念支持。 “这大半年来做的事,都能被人查到?看来宫里那位不想善罢甘休,派人时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分明是要除掉我而后快!” 徐俌面如死灰,“亏我先前还以为能从这里出去。” 徐俌的心境转折太大,坐在那里,有种生无可恋的悲凉,一直到深夜仍旧未能开解。 后半夜四更鼓敲响,徐俌依然了无睡意,站起身,走到门口想看看,却听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他赶紧问守在外边的锦衣卫:“隔壁院子怎么有动静?可是要过堂了?” 锦衣卫守卫道:“这是什么时辰,怎会过堂?好像是沈大人来了。” “沈大人?” 徐俌仿佛看到希望,转念一想,沈溪应该是去见魏彬了,突然一阵心灰意冷。 “之前魏彬说他给陛下上了认罪的供状,也就是说沈之厚给他开了方便之门……沈之厚这是想保魏彬?不对,是陛下想保魏彬……到底是他身边听用的奴婢,一个太监只是贪污受贿的话,罪不至死。” “我要见沈大人!” 徐俌狂躁起来,伸出手去,几乎抓住那名锦衣卫守卫的衣领。 锦衣卫当即避让开,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徐公爷,您不是让小的为难么?沈大人见谁,可不是咱一介小兵能决定的!你安心等着吧!” 徐俌高声嚷嚷:“之厚,老朽有事要跟你说,你快过来!之厚!?” 为了让沈溪听见,徐俌几乎是扯着喉咙喊,但隔壁院子没有丝毫回应。 …… …… 隔壁院子,沈溪的确在这里,正跟魏彬坐在一块儿,好像闲话家常。 正好遇到徐俌高喊,魏彬不由竖着耳朵倾听。 沈溪道:“你也看到了,人都有求生之心,若以魏公公罪名,想求活必须做点事。” 魏彬为难地道:“沈大人想让在下检举魏国公?但他做何事,在下如何知晓?他这大半年来,是有派人去海上做买卖,但具体做什么,在下不好查……” 沈溪笑了笑:“意思是说,魏公公你放弃求生的机会?” 魏彬赶紧道:“不会,在下当然想活,但……乱指证的话,那就是无中生有了……沈大人,您要在下说什么,只管明言,在下非愚钝之人,您只要点个话,在下怎么都会遵从您的号令。” 沈溪点了点头:“魏公公很上道,我把你该说的重点已列出来,都在张上,你看过就明白了。” 说完,旁边沈溪随从走过来,将一张纸呈递给魏彬。 魏彬一看展开的纸上所写内容,不由一头雾水,因为上面根本不是完整的话,而是几个看似没有什么联系的词句。 “沈大人,您倒是明说啊。”魏彬道。 沈溪摇头:“你想让本官诱供吗?呵呵,魏公公,你把这上面的东西记住,明天到了公堂上,见机行事吧!” …… …… 沈溪没去见徐俌,任凭徐俌大吼大叫,依然选择泰然自若离开。 沈溪当晚没有回府,也没去自己在长安街的小院,而是去了惠娘处。 本来他以为惠娘和李衿早就睡下,进了院子才发现,惠娘正坐在堂屋等他。 “还没睡下吗?” 沈溪歉意地问道。 惠娘起身帮沈溪把大氅解下,挂好后,又整理了一下沈溪的衣领,这才道:“老爷说来,这么晚不见人,妾身怎能安心?” 沈溪笑道:“也许突然有大事,我不来了呢?” 惠娘跟沈溪一起坐下,嘴上道:“妾身知道老爷最近在忙什么,听说是在办江南大案,涉及魏国公……老爷明日天亮后就会离开,对吧?” “嗯。” 沈溪点头。 惠娘道:“那实在不该过来,从这里到哪儿都不方便,哪里有沈家那么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若被人知道妾身在这里,对老爷的官声有损。” 沈溪笑着道:“这么多年下来,你们不好端端的吗?外面哪里有什么传言?不用担心这个。” 惠娘马上让丫鬟准备好热汤饭,然后道:“饭菜早就让人备好,先烧了一锅,后面反复热过,如今都不能用了……这已是第二锅。” 说话间,简单的两个菜,还有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呈递到沈溪面前。 沈溪拿起碗筷,笑着道:“还是惠娘贴心。”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咱是南方人,从小到大都吃米,不喜吃面……这北方的东西再好,也不那么习惯,南方人若一辈子有米饭吃,就算是很好的日子了……” 言语间,惠娘颇多感慨。 沈溪没有着急用餐,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惠娘:“你想说什么?” 惠娘道:“老爷接下来要审的是江南最有权势之人,牵扯面太广,不管最后这案子审成什么样子,都会有人记恨,到时老爷未必有安生日子过。” “惠娘,你不用多心。”沈溪轻松自若地道,“这案子,不会出大状况,我的人身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惠娘望着沈溪:“妾身不想老爷跟官场中人结怨,以前光是两个外戚,就险些让我们家破人亡,到现在妾身都没个着落……这个魏国公,曾是江南地界最有权势之人……老爷如何能保证他们不在背后施放冷箭呢?” 沈溪见惠娘一脸担心的模样,有所感怀,伸手轻抚惠娘的鬓发,道:“在朝为官,若是前怕狼后怕虎,那我也不会这么快便做到今天这位置上……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我想管,而是有人想借我的手做一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 惠娘低着头,没有回应沈溪的话。 沈溪再道:“现在朝廷处于非常时期,陛下往宣府,你当他只为了玩?他是想把这烂摊子交给我来收拾,先拿先皇留给他的那些老臣开刀……这不过是改变的前奏,以后这种破事会有很多,且在我能力范围内,哪里有回绝的理由?” …… …… 腊月二十九。 上午一大早,大理寺衙门人头攒动,大理寺卿张纶未出现,当日提堂问案之人乃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同时沈溪和李兴二人在旁监督。 简单交谈过后,案子开审。 全云旭先安排大理寺的衙差去锦衣卫的关押地将徐俌和魏彬提来,同时跟沈溪说明他面临的困难。 “沈尚书,有关此案涉案证据,下官所知不多。”全云旭目光热切。 李兴笑道:“全少卿不必担心,有沈大人在,你还怕案子不能审结?正常走你的流程就是。” 李兴说话时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似在怪责沈溪把案子拖得太久。 随即几人落位,沈溪和李兴坐在旁边听审的位子上,全云旭则端坐公堂正中,一时间气氛紧张、凝重。 随着时间推移,徐俌和魏彬迟迟没押送来,气氛才稍微轻松些。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徐俌和魏彬被押送来。 因二人都是重要人物,无论是护送的锦衣卫,还是带路的大理寺衙差,都不敢对二人有丝毫不敬,二人身上也没戴枷锁,一脸平静地走进公堂,徐俌的神色看上去要比魏彬要镇定许多。 “开堂!” 全云旭一拍惊堂木,把魏彬吓了一大跳,他往周围人身上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 魏彬和徐俌走到大堂中间,全云旭喝问:“堂下何人?” 魏彬尖着嗓子道:“全少卿,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有事说事,给个座坐可好?” 全云旭很尴尬,案犯很“嚣张”,上了公堂居然跟主审官要座,让他大开眼界。 随后全云旭用目光请示沈溪,发现沈溪微微颔首时,一摆手:“赐座。” 很快有差役搬了两把椅子出来,放到徐俌和魏彬身后。 魏彬毫不客气地坐下,徐俌瞥了一眼,指指座椅:“这算什么?老朽是案犯?还是说老朽只是来旁听审案的?” 全云旭道:“魏国公也是明知故问……今日要审的乃是你跟魏公公的案子,不过你有爵位在身,且本官体谅你年老体迈,才赐座,若你不受,可将座椅撤下。” 徐俌叹道:“从南京到京城,上千里的囚车都坐过来了,难道还怕站一会儿?只管审案吧,老朽站着听便可。” 徐俌这边坚持不坐,魏彬则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最后悻悻地站起来。 全云旭未让人将座椅撤下,道:“魏国公和魏公公贪赃枉法的案子,由陛下钦定,两位如今已到公堂上,有何好说的?” 徐俌将头一别,似表明他无话可说。 而魏彬那边则显得很激动:“咱家什么都愿意交代!咱家之前已上奏陛下,将所犯罪行如实上奏,难道大理寺没得到相关消息吗?” 全云旭皱眉,有关魏彬主动认罪的细节他并不清楚。 却见沈溪朝旁边挥挥手,当即有随从出来,将一份奏疏的东西转呈全云旭。 全云旭拿起一看,赫然发现是魏彬上奏认罪的奏本,却不见内阁票拟的条子,也不见司礼监或皇帝的御批,更像是原封不动就拿来了。 魏彬见到那东西,自然觉得很熟悉,抻着头想看清楚,却未得见。 全云旭道:“可是这份东西?” 魏彬惊喜地道:“是,陛下可有御批?” 全云旭神色局促,显然他觉得眼前之事不简单,奏疏原封不动被沈溪送过来,就像是沈溪私自把奏疏给扣了下来一样。 全云旭不动声色地道:“先不论此,且问你在这上面所提罪过,可是你所犯罪行之全部?” 魏彬一看这架势已无可回避,无奈地道:“正是,咱家犯不着遮掩,这正是咱家所犯罪行,陛下即便要赐咱家死罪,咱家也认了。” 这会儿魏彬非常期待朱厚照对他网开一面,在他看来,大明的太监只要有权有势的,或多或少都存在贪污受贿的情况,只是多少的问题,要一个个杀过来的话恐怕宫里没人了。 全云旭没有正面回答魏彬的问题,将面前的奏疏合上,故意不让旁人看到,又看向徐俌:“魏国公,你可认罪?” 徐俌神色凄凉:“只要有人证物证,老朽自然会认,但若空口无凭,老朽凭何认罪?” 这话明摆着是要跟大理寺对抗,甚至是要跟朝廷作对,当然更多是对沈溪的抗议。 全云旭生气地道:“魏国公,你莫要辜负浩荡皇恩,若非你徐家世代忠良,陛下不会对你如此宽厚……你别不知好歹。” 徐俌抬头打量全云旭,目光中露出少许鄙夷之色:“如你所言,我徐家世代忠良,要查办我徐家,总归要有证据,你们有吗?” 全云旭皱眉,却见沈溪那边又有动作。 随即有人将几卷卷宗送上,放到全云旭面前的案桌上。 全云旭此前对这些材料完全不知,好在这些卷宗都分门别类且做过总结,一目了然,再加上他阅读能力超强,只是扫了几眼便把主要内容看清楚。 “今年六月前,你跟倭人做过三笔买卖,分别是依附于魏国公府的官商赵骏、林青、孙小年办理,这是账目清单,你是否认罪?” 全云旭让人把其中一份材料送到徐俌面前,徐俌看过后脸色大变,他在公堂上可不敢做出公然抢夺案宗并销毁的事情,只能竭力推脱道:“这些人,老朽一个都不认识。” 全云旭拿起桌上一封书信,道:“这是你写给观海卫指挥使的信函,详细交待让观海卫将士配合运送货物的船只出海,还从钱塘征调了六百多差役帮你搬运货物,你还是不认罪吗?” 全云旭并未直接把书信送到徐俌面前,只是向其比划了一下。 徐俌咬牙切齿,显然是恨地方将领和官员为求自保将他出卖。 徐俌道:“这跟送货物出海,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也是正常的军中物资调度,那时老朽于守备勋贵任上尚有未完成的差事,需要做完才能完全撒手。” 全云旭点头:“这也说得过去,不过这里有江南二十多名将领联名参劾你的奏疏,你总不会认为他们都在冤枉你吧?” 随后全云旭让人把奏疏誊本送到徐俌面前,誊本并未将二十多名军将的名字罗列出来。 徐俌看过后脸色更加难看,强自争辩:“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沈大人,你不是说陛下对老朽卸任前之事,既往不咎吗?” 或许是徐俌意识到在他卸任前很多事没法解释清楚,干脆向沈溪施压,拿出沈溪劝说他主动请辞南京守备时的承诺说事。 沈溪坐在旁边没回话,全云旭看了沈溪一眼,不见沈溪解释,立即明白沈溪这是给他足够的话语权,只有他缺证据的时候才会让人给他送材料。 全云旭道:“魏国公所说陛下允诺既往不咎之事,有无证据?陛下可有御旨或丹书铁券赐下?” 徐俌恼火地道:“我徐家世代为大明尽忠,需要这些东西来证明?大明千秋基业,有一半是我徐家先祖打下的,就算老朽不说,你们难道心里没数?” 全云旭有几分局促,便在于徐家在大明太过隆宠,到底是开国元勋徐达之后,徐家后代屡屡犯事,朝廷也不过是将魏国公的爵位和朝中职务褫夺,没说要问罪,而且过个一两代人又原物奉还。 “不论功勋,只论案情,就算魏国公祖上功勋卓著,也得秉公办理。”全云旭奠定了个基调。 “哼!” 徐俌轻哼一声,拂袖傲立,气势十足,似乎不屑跟全云旭辩驳。 全云旭道:“就以你卸任后,干涉地方军政,又涉及跟倭人私通买卖货物,且跟地方将官多有来往,便证明图谋不轨……” 徐俌打断全云旭的话:“你说话小心一点,我徐家与国同休,绝对不会做忤逆之事,这点……沈大人应该清楚。沈大人,你为何不出来说两句?要让一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在这里指手画脚?” 沈溪神色平和,好像没听到这话一样,不过全云旭却勃然大怒,板着脸道:“大理寺审案,就算是王公贵胄来也一视同仁,你魏国公何来的特权?” 徐俌不去辩驳,民间是有俗语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华夏自古以来的王朝就没有把这条落实过,权贵更愿意相信“刑不上士大夫”。 全云旭道:“你卸任后跟地方将官过从甚密,图谋不轨,其罪一;贪污克扣军饷,合计六万二千余两,私占火器六千、粮草六万石,其罪二;暗中通倭,与之买卖军械兵器,其罪三;江西战败瞒报死伤将士数目,伙同御史李琦等人伪造地方整理将士尸首遗物上报,其罪四;擅自拓建府宅,别院,占用民宅合计一百三十九栋,以强买强卖侵占江南百姓土地四千八百九十六顷,欺压良民,其罪五;江南调动兵马擅自不报,其罪六。” 说到这里,全云旭抬头看向徐俌:“你对陛下不满,暗中图谋不轨,曾令地方将官只听你号令而无须受南京兵部调遣,江南各大卫所指挥使也为你轻易撤换……你可认罪?” 徐俌听到这里怒火中烧,他不看全云旭,而是怒视沈溪:“全都是胡言乱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全云旭闻听此言神色淡然,徐俌越是愤怒,说明其罪行越是八九不离十。 “魏国公,你若觉得这些都是凭空诬陷,稍后人证物证便会过堂……这是名录,你是否要过目?” 徐俌大概猜到有哪些人和证物可能会被提到大理寺公堂上,一旦公开的话,罪证确凿,他翻案的机会就没了。 “老朽要面圣,跟陛下陈明此案。”徐俌倔强地吼道。 在徐俌看来,这是他脱罪的唯一方法,眼前的沈溪是指望不上了。 全云旭却摇摇头:“今日过堂不求繁杂,所有步骤尽量简化,既然魏国公认为人证物证不需一一过堂,就此认罪,那你的罪行大理寺可就要记录在案了。” 徐俌一听不由急了,连忙问道:“你这算怎么个意思?老朽何时认罪了?” 全云旭毫不含糊,一摆手:“将地方将领检举魏国公贪赃枉法的信函呈递上来……” 徐俌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急忙摆手:“什么信函,都是一群为求自保的罪人胡乱攀咬,也可能是被某些人挑唆利用。” 突然旁边魏彬道:“全少卿,咱家知道魏国公的一些犯罪证据,检举出来,算不算戴罪立功?” “好你个魏彬,说什么胡话?” 徐俌一听急了。 本来他还准备跟魏彬共同进退,谁想关键时刻对方先把他给卖了。 魏彬道:“徐老公爷,都是证据确凿之事,你否认也属徒劳,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就叫树倒猢狲散,真以为你以前栽培的那些将领会跟你站在一条线上?怕都是秋后的蚂蚱……咱家知晓魏国公很多罪行,只是之前忌惮于他在江南的势力,不敢跟朝廷上报,现在和盘托出。” “你!” 徐俌气得都快要吐血了。 全云旭一脸淡然,摆手道:“魏公公要检举什么,只管罗列下来。来人,给魏公公准备纸笔。” 魏彬道:“不用了,咱家说便是,写的话太慢,也记不全。” 全云旭点头:“魏公公直接说也可,自会有人帮你记录。” 徐俌嚷嚷道:“姓魏的阉人,你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本公将你剥皮抽筋?” “将魏国公请到后衙,等魏公公这边审问完毕,再将他请出来。”全云旭一看徐俌咆哮公堂,立即安排衙差将其往外拖去。 徐俌干着急,只能无助地望着气定神闲的沈溪,心中无比恼恨:“难怪昨日沈之厚会去见魏彬,感情是让他来指证我,好让魏彬脱罪!” 徐俌声嘶力竭地道:“姓魏的阉贼,你别被人骗了,某人可保不住你。” 这话根本不被魏彬听进耳中,他现在力求自保,知道什么便抖出什么,即便他不知道的也会瞎编,总归顺着沈溪的心意说,让徐俌无计可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2章 总有人当炮灰 等徐俌从后衙再次被“请”出来时,感觉大限将至。 全云旭将魏彬的供述看完,此时似笑非笑地望着走进来的徐俌,那揶揄的目光好似在说,你还有什么招使? 徐俌灰头土脸地道:“今日老朽认栽了,不过有些事并非老朽一人所为。” 全云旭道:“怎么,你还想举报他人不成?” “当然!” 徐俌道,“先不论魏公公,就说之前的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张公公,也收受不少好处,地方上对他的孝敬颇多,为何朝廷不捉拿问罪?” 全云旭看了眼卷宗,摇头道:“张公公暂且未牵涉进此案……怎么,魏国公要检举他吗?” 徐俌瞪着沈溪,面容狰狞道:“还有沈大人,别看他坐得端正,但其实在江南没少干贪赃枉法的事情,长江口修造一座城池,花费朝廷几百万两银子,他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借助造船更是贪墨大批银钱,总数应不少于一百万两……” 此时徐俌几乎是疯狗一般乱咬人,最重要的是想把沈溪拖下水来,来个鱼死网破,不让欺骗他的人好过。 全云旭道:“魏国公若要检举,大可写上奏陈述此事,另行立案侦查审讯;现在你牵涉的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只差查抄府邸了!” 徐俌大吼大叫:“沈之厚,你真无耻!” “啪!” 全云旭一拍惊堂木。 徐俌怒视沈溪,好似要把沈溪生吞活剥,但沈溪依然没有站出来解释的意思。 倒是旁边的李兴笑着说道:“全大人审案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如此一来案情真相大白于天下;魏公公自行跟陛下请罪,顺带指证了魏国公罪行,如此可正式结案,将案件最终结果呈报陛下。” “慢着。” 全云旭看了看魏彬的供述,突然谨慎地道,“涉案人等,似乎并非仅此二人。” 李兴愣了愣,问道:“怎么,全大人想把案子扩大化?” 李兴说话时瞥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说,你不会真把火烧到沈大人头上,想要查明沈大人是否涉案吧? 全云旭谨慎地道:“从目前查到的情况看,过去数年乃至十几年间,朝中大量权贵牵扯进江南案,涉及克扣军粮,将府库银钱和库粮变卖,据为己有,或是以次充好,糊弄百姓,甚至牵扯到九边府库贪墨之事……” 李兴本以为全云旭只是沈溪的喉舌,代表沈溪审一下案子,面子过得去就行了。 却未料全云旭竟然是个盘根问底之人,居然想把案子扩大化。 李兴赶紧道:“全大人,有些事没证据,最好别乱说,年前解决眼前这桩案子便可,咱家还要跟陛下上报呢!” 此时徐俌张牙舞爪地道:“怎么,牵扯到朝中显贵,就不敢审下去了?以为朝中有干净的人?但凡在江南当过官,或涉及军务,谁没从老朽手上拿好处?老朽才贪墨多少?况且陛下明言对老朽以往所做之事不再追究,老朽可将过去几十年迎来送往的账目呈递陛下跟前,将功折罪。” 李兴道:“要调账目的话,直接抄家便是,何须劳驾魏国公?” 徐俌冷笑道:“大不了一拍两散,老朽豁出去了,朝中涉案人不少,一个个衣着光鲜,但其实都是狼子野心,变换着花样从大明身上捞好处,比如说英国公、保国公、鲁国公等人……” 徐俌一旦决定乱咬人,便毫不留情,先不管有没有证据,把案情往大了说。 这下可把李兴急坏了,因为李兴最怕的就是事态扩大,他不好收场不说,而且很可能这把火会烧到他头上。 因为李兴也从江南收得一些好处。 大明官员进京虽然没有像清朝那样有冰敬炭敬这些例行的孝敬,却也有不少人明目张胆地往朝中权贵府上送银子,过节送礼也会送,朝中文武百官谁敢说自己是绝对干净的? 有些人本身不想收,但因为风气如此,无从拒绝,久而久之也就当作外快,总归百年下来都没出事,他们不觉得朝廷会追究。 但现在情况不同,正德皇帝登基后,看起来胡闹,但朝中很多事新人新气象,朱厚照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改革,还有个年轻气盛喜欢跟权贵作对的沈溪助阵,让很多人心中惴惴不安。 全云旭喝令:“够了!” 因为他之前审案已表现出足够的能力,此时气势十足,这一声震慑全场。 全云旭道:“本官已说明,何人牵扯进案子,魏国公回去后可逐一检举,记录在案,上奏会如实呈递陛下,但你现在说这些,等同扰乱公堂。” 徐俌目呲欲裂:“沈大人,你不出来说句话?” 沈溪坐在那里,神色自若,好像眼前事跟他无关一般。 徐俌又气又急,恨恨地道:“既然沈大人有意把事闹大,那本公就配合你!先前魏公公已写证词,现在轮到本公了,你们不会不让我在这公堂上写吧?” 全云旭再看沈溪,见沈溪一点儿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他感觉事态重大,不好收场。 “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全云旭只能无奈让人准备好桌椅和笔墨纸砚。 徐俌拿到纸笔之后,悲愤异常,本来他有心在临死前多拉几个人垫背,但真要实施时,却无从落笔。 倒不是说他对谁生出怜悯心,而在于仓促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溪终于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徐俌面前:“要记录,最好一个不漏,你应知道只有检举的人多了,你才有戴罪立功减免罪行的机会。” 徐俌抬头望向沈溪,红着眼睛问道:“你这话是何意?威胁本公么?” 沈溪笑而不语,直接往堂外走去。 全云旭连忙问道:“沈尚书往何处?” 沈溪道:“魏国公的检举信出炉看来要等一段时间,本官先到后堂歇歇。” 等沈溪离开,全云旭一阵心虚,刚才表现出的气度大半是强撑的,现在支持他信念的沈溪走了,他不免有些泄气。 “徐老公爷先写吧,本官先退下,写好后再过堂。”说完,全云旭带着大理寺的属官往后堂去了。 倒是魏彬没走,但也没凑拢来,站在远处望着徐俌,不时发出冷笑声。 徐俌拿着笔,手颤抖个不停,半晌后竟然将毛笔搁下。 魏彬冷笑不已:“怎么,不敢检举了?随便谁都行,你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知立功的重要性?” 徐俌黑着脸道:“这就是你跟沈之厚酝酿的阴谋诡计吧?把人揭发出来,正好可以将朝廷反对他的人清理一番,而后陛下和沈之厚便可高枕无忧,而你也可官复原职……只有老朽当了炮灰,且被世人唾骂!” …… …… 大理寺后堂,全云旭正跟沈溪总结此案。 公堂上的情况,沈溪看得非常清楚,无需赘言,此时全云旭更像是在汇报审案的心路历程以及心得体会,为接下来的审理做准备。 “……此案必定牵扯诸多人,今日要审结怕是不易,或许年后需长时间调查。”全云旭表达自己的看法。 沈溪神色波澜不惊,含笑问道:“以宗献看来,此案应该扩大化?” 全云旭道:“沈尚书的意思是……适可而止?但现在魏国公要供述很多涉案人等出来,不理会不行啊!” 沈溪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交给全云旭:“不但魏国公,就连魏公公,也曾向本官检举……这份名单你看看。” 全云旭这才知道魏彬供述的并非只有公堂上那些,还有更多的资料沈溪没有拿给他看。 全云旭接过后仔细端详,越看越吃惊,案子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沈溪道:“宗献可知为何我不提前把这些给你过目?” 全云旭把卷宗放下,神色谨慎:“沈尚书就是不想让案子牵扯进的人和事太多,导致事态扩大?” 沈溪点了点头:“大明官场,从根子上已烂透,当权者贪得无厌,利用权力大肆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即便是一些清名卓著的官员,也会收纳百姓投献土地规避朝廷税赋以及强买强卖扩大田宅的现象……把事态扩大,牵扯进的人太多,事情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沈尚书……” 全云旭犹豫不决地问道,“这份举报卷宗留着有何意义?若是魏国公再供述一批出来,事情真不好收场了……” 沈溪微笑着说道:“案子审成什么样子是可控的,但真相必须揭露,这些事未必需要在公堂上说,但至少得跟陛下奏明,让陛下知道我们是有做实事的。” “啊?” 全云旭的思路越发跟不上了。 不过全云旭非迂腐之人,思索良久后,好像明白什么,说道:“沈尚书是为了给陛下有个交待?” “算是吧。” 沈溪平静地道,“案子具体是怎样的,陛下有权知晓,身为臣子不能替陛下做决定,这案子今日审结,年后就会平静一段时间,算是给陛下留下充足的解决问题的时间。” “哦。” 全云旭总算听懂了,没有再随便发表意见。 沈溪再道:“官场中,很多事无需计较对错,或者说没有对错,眼下就是把公堂上二人的罪状审定,交由陛下处置。” 全云旭无条件遵从沈溪意见,点头道:“一切听从沈尚书安排。” …… …… 徐俌供述出一些人,觉得无关紧要,不会影响徐家的根本利益,以此来作为他“赎罪”的筹码。 他本以为沈溪和全云旭会出来好好跟他好好计较一下罪证的问题,却未料这案子好像已经审完了一样,不仅沈溪不见身影,连全云旭都未再到堂上来,他写完检举文稿不久便被押送回锦衣卫的拘押地。 “这是怎么回事?” 徐俌疑惑不解,“沈之厚不是想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朝中政敌么?难道是我没如他所愿,没有乱写一通,他对此不满,所以决定先把案子搁置?” 徐俌在朝多年,头脑还是有的。 他想到沈溪可能会把事态扩大化,借以打压“政敌”,在他看来,沈溪最想打压的一定是跟沈家同为外戚相互有竞争的张氏一门。 徐俌在供述中没有提张家人半句,如今沈溪和外戚张氏兄弟他都开罪不起,为了保全徐家,他只能咬牙不提张家违法乱纪之事。 一直到临近黄昏时,徐俌在惴惴不安中等来全云旭。 全云旭这次单独见他一人,见面后徐俌迫不及待地问道:“宗献,不知此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日继续开审?还是说押后至年后上元节再审?” 全云旭摊摊手:“此案已上报陛下,具体得等陛下的旨意。” 徐俌惊愕地问道:“这就上报?是你报的,还是沈之厚?沈之厚对此案持如何说法?” 全云旭道:“希望魏国公明白,作为审案人不过是将案子据实以陈,至于定罪那是陛下的事,你和魏公公身份特殊,非陛下不能定罪。” 徐俌听到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自然不满意,追问道:“老朽是问你沈之厚的态度。” 全云旭脸上呈现出一种“问我也白搭”的姿态,从手中拿起卷宗,认真地问道:“现在本官前来只是就案情本身,跟魏国公讨教几个问题。” “唉!” 徐俌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坐下,似乎对全云旭非常无语。 全云旭道:“魏国公上午的供述中,可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徐俌心想:“来了来了,沈之厚一定是想让我跟魏彬一样,把张家人给牵扯进来,他晾我半天的目的,就是先挫我的锐气,这小子的手段非比寻常。” 徐俌语气平和:“该说的,老朽已说了。” 说到此处,徐俌气定神闲,好像在等全云旭翻脸,准备刑讯逼供什么的,他也做好忍受皮肉之苦跟全云旭乃至沈溪周旋到底的心里准备。 却见全云旭淡然点头:“不知魏国公对自己的罪名有何辩驳的地方?” 徐俌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全云旭这么快就跳开话题了,当即道:“那些罪名,都是子虚乌有,是诬告忠良,老朽绝不承认!” 但见全云旭拿起笔来,在宗卷上记录着什么。 徐俌顿时皱眉,问道:“宗献,你在写什么?” 全云旭道:“当然是把魏国公所说记录下来,这也算呈堂证供。” 徐俌一听当即恼火地道:“你记录这些作甚?身为大理寺少卿,可知自己职责所在?” 全云旭笔耕不止,连头都未抬起,心平气和道:“这些事用不着魏国公指点,在下所为,不过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这些话可以作为你申辩之词,为何不能记录?” 徐俌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心中很着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落到纸上就有可能让朱厚照看到。 “沈之厚做事狠辣,他若想栽赃我,一定会找到各种证据,到时陛下一定以为此案铁证如山,而我却拒不认账,陛下羞恼之下,甚至会加重我的罪行!” 徐俌道:“这些话不必记录了,老朽身正不怕影斜,不需做无谓的辩解。” 全云旭抬头,冷目打量徐俌:“希望魏国公明白,大理寺审案,不需征求谁同意,这些乃是合理记录。再者,上午过堂的情况已上达天听,这些不过是事后补录,若陛下发回重审时或许会用上,魏国公不必过多介怀。” “你当老朽是疯癫之人?老朽能不知你和沈之厚的用意?”徐俌可不认为全云旭在说实话,敌意非常明显。 全云旭道:“该问的都问了,在下告辞。” 说完,全云旭站起身便要走。 徐俌着急地走过去,想拉住全云旭的衣袖,却被锦衣卫给拦下。 “魏国公还有事?” 全云旭莫名其妙打量情绪激动的徐俌,问道。 徐俌瞪着全云旭:“你来就只是为了问这几句话?说吧,沈之厚有何目的,一并给老朽说出来,他希望老朽供述什么?” 全云旭摇摇头:“上午审案结束,在下至今都未见过沈尚书,从何听取他的意见?以魏国公所言,该说的都在公堂上说了,沈尚书已将此案上报陛下,就算要问,也要先等陛下的御批吧?” “不可能,沈之厚定不会如此轻易把案子了结。”徐俌道,“他一定有阴谋。” 徐俌情绪失控,整个人处于癫狂边缘,随时都会发作。 全云旭叹了口气:“情况便是如此,若魏国公觉得沈尚书有旁的目的,那不妨等沈尚书来的时候你亲自问他,在下告辞。” “你别走,老朽要见沈之厚,让他来见!” 徐俌张牙舞爪,就跟发狂一般,想要冲上前拽住全云旭不放,要不是锦衣卫死命阻拦,可能他整个人都要扑到全云旭身上。 全云旭回首用鄙夷的目光望了徐俌一眼,淡然离开。 …… …… “沈之厚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他也不可能放过张家人!他一定是想利用我,但他不明着来,老是耍阴谋手段!这小子的鬼花样一向很多!” 见过全云旭后,徐俌心情很乱,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几名锦衣卫一直盯着他,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现在保了张家人,张家一定会想办法施救!哎呀不对,张家人跟我关系不是很密切,或许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死,因为我知道张家那两个败家兄弟所做所为,还帮他们跟倭人私通,畏惧之下,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徐俌突然站起身,朝锦衣卫喝道:“本公要见吏部沈尚书!” 几名锦衣卫守卫打量徐俌,没一人应声。 “听到本公的话没?本公就算阶下囚,也是堂堂国公,你们不想活了吗?”徐俌怒道。 一名锦衣卫百户走进屋子,无奈地道:“徐老公爷,您真没必要跟我们这些人为难,沈大人不来见,就算您吼破喉咙也没用。而且不都说了么?案情已呈报宣府,交陛下御览,您见沈大人也无用,反而不如安下心过几天舒心日子。” “什么意思!你诅咒本公没几天好活了吗?”徐俌怒道。 那百户苦笑摇头:“在下的意思,指不定几天后陛下就将您给放了!您可是国公,开国元勋之后,陛下总会体谅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3章 收场 除夕夜,有关徐俌和魏彬案的审理情况,如实上报宣府行宫的正德皇帝。 萧敬小心翼翼将奏疏交到朱厚照手里。 朱厚照无心细看,简单问了一下上面所写内容,而后用“哦”的一声表示他已知晓。 萧敬道:“此案陛下交给沈尚书审理,沈尚书以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主审此案,现在已有结果……” 朱厚照又点了点头。 萧敬见朱厚照神色波澜不惊,不由提醒:“沈尚书建议,将魏国公处以极刑,威慑天下不法之徒,魏彬则贬斥中都……” 朱厚照瞄了眼萧敬:“你觉得呢?” 萧敬赶紧低下头:“老奴不敢随便下定论。”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本来朕只是气愤沈尚书失踪,想好好惩治一下知情不报的徐老头,谁知他竟真跟朕杠上了,对朕之前剥夺他职务一事怀恨在心……这次他抖出来的事不少,这是想活命啊。” 萧敬劝谏:“陛下,功勋之后不能随便杀戮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不过沈尚书定了魏国公极刑,朕不好驳回……况且这徐老头坏事做得太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陛下。” 萧敬跪下来磕头道,“勋贵之家与国同休,请务必三思而后行。”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真麻烦,京师那边就应该把所有事情都解决掉再跟朕汇报。今天大过年的,朕马上要跟皇后一起用膳,稍后又要去看戏,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琐碎的小事?先留中吧!”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可能在等您的御批。” 朱厚照站起来,径直往后院走去,未留一句话。 等正德皇帝离开,萧敬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摇晃晃,旁边两名太监连忙上前搀扶。 “唉,这种事情怎么能留中不发?这样既没法对沈尚书交待,也没法对天下人交待啊。”作为司礼监掌印,萧敬没有前两任那般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更像是个听命行事的幕僚,现在连建议都不被皇帝采纳,对此他非常无奈。 …… …… 新年到来。 京城洋溢着欢快的氛围,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鞭炮不时响起,热闹非凡。 得益于大明威加四海,四夷臣服,民生快速恢复,市井间增添很多活力,玲琅满目的商品,尤其是新城制造的新鲜玩意儿开始在年底走入平常百姓家。 过年这几天沈溪没到处走动,作为内阁一员,新年期间首辅梁储未安排他轮值任务,都是梁储自己和靳贵换班。 吏部也没什么差事,至于徐俌和魏彬的案子暂时没了下文,让他心境平和。 年初见了朝中前来拜访的各部要员,他也去走访了几家,随后便躲在家里看书,躲个清静。 大年初四这天,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张永来访。 张永先表明自己对朝中最近发生之事的态度,没有提有关下一任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但沈溪却能听出张永变着法儿在暗示。 张永最后做总结:“李兴回宣府去了,现在司礼监这边只剩下咱家一人,沈大人若有要事,只管跟咱家打声招呼。” 沈溪笑道:“内阁中事,本官一概不过问,怎会跟张公公打招呼?你今日踏进府门,便已犯了忌讳吧?” 张永讪笑不已:“同为朝廷做事,说忌讳太过见外。” 沈溪笑而不语。 张永道:“沈大人这招敲山震虎可真厉害啊。” “哦?” 沈溪稍微有些意外,问道,“此话怎讲?” 张永笑盈盈地道:“沈大人要对张家兄弟下手,却不直接把棍子落下,反而以江南案加以震慑……听说相关证据已呈递陛下跟前?” 沈溪眯眼道:“张公公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所说敲山震虎之事,无从谈起,案子归案子,怎跟张家人牵扯上了?” 张永笑道:“沈大人何须隐藏?咱家看得很透彻,李兴此人跟张家走得太近,他回京后多番跟张家人互动,案子稍微有风吹草动,他便一五一十呈报给太后……真是张家豢养的一条好狗啊!” “呵呵。” 沈溪笑了笑,未加评价。 张永继续道:“张家那两兄弟最近胆都快吓破了,老老实实,什么动作都没有,不过听说陛下有可能会在开春后重新赐给他兄弟二人官爵,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沈溪摇头:“这最多不过是坊间传闻,怎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张永道:“沈大人说是谣言,便是谣言,不过防着点总是好的。” “嗯。” 沈溪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张永若有所思:“陛下长久不回京师,就怕京畿有变……这不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魏国公乃勋贵之首,他下狱落罪,从勋贵到大臣人人自危,人们都巴不得早些过完上元节,等开衙后可以及时了解案情进展。” 沈溪继续沉默,不打算对此事进行评价。 张永不依不饶地道:“陛下迟迟不归,朝事不能耽搁,那些悬而未决之事,沈大人是否可以试着做主?” 沈溪问道:“有何大事?” “年初财政预算,还有四方藩属上贡,以及江南那边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预案……很多很多,由沈大人来处置再合适不过。”张永谆谆善诱道。 沈溪神色冷漠:“我还是安心打理吏部事务,那些悬而未决之事,可交由陛下圣裁,亦或者张公公去内阁问问也可!” 张永看出沈溪对朝事的懈怠,几乎是无欲无求,但张永不相信沈溪真的如此洒脱,视权势如粪土。 “他看起来年轻,但在朝摸爬滚打十几年,资历比他深的已不多,多年媳妇熬成婆后,怎么可能把手里的权力放出去?” 张永道:“沈大人不妥善处理的话,很多事情都进行不下去了。” 沈溪摇摇头:“外间有传言,说陛下开春就回,也不知是真是假……很多事可以等开春后再想办法解决。” “有些事实在是拖不得……” 张永继续提醒。 沈溪笑道:“拖不得就只能继续上奏,有萧公公在陛下跟前,还怕这些事不能上达天听?本人既没有监理国政之责,也无僭越之意,不如安心做好自己的差事,如今上元节未过,在家陪陪家人,修心养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张公公以为呢?” 张永这下彻底无语了。 …… …… 沈溪处之泰然。 朝中很多人却无法保持淡定,有关腊月二十九那天大理寺过堂审案的情况已传得满城皆知。 魏彬和徐俌都做了案子以外的“交待”,也就是说朝中许多人此时可能已经成为了嫌犯。 至于皇帝对于沈溪的上奏留中不发,更可能是在酝酿一场大的风暴,很可能上元节过后朝廷就会迎来一场大清洗,而这次针对的却不一定是朝官,以前雷打不动的勋贵也有可能遭殃。 其中最紧张的要数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沈溪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月初五这天,张鹤龄从宫里获悉一些情况,立即去了弟弟的府宅,见面便是一通喝斥。 跟以往不同,张延龄对于兄长的到来未有太大抵触情绪,老老实实接受训斥。 “……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非跟南边扯上关系,你以后做事能否聪明一点?现在把柄落于沈之厚之手,他很可能已上奏陛下。” 张延龄耸耸肩,道:“大哥,你再怎么教训也改变不了现实……如今不是还没出事吗?这难道不足以证明陛下有意袒护我们?再者,就算陛下要处置我们,不是还有姐姐吗?” 张鹤龄皱眉:“每次都指望太后相帮,这自古以来,皇帝就连自己的血肉至亲包括兄弟子女都会杀,真以为姐姐是万能的护身符?” 张延龄不耐烦地坐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事情都发生了,以前沈之厚拿咱的把柄更多,最后陛下不是把案子给悬着了,所以说大哥你许多时候根本就是瞎操心。” “你个臭小子!” 张鹤龄伸手就要打人。 张延龄丝毫也不慌张,道:“谁都知道姓沈的小子会针对咱,咱做什么都是错,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自己吓唬自己算怎么回事?” “你!” 张鹤龄仍旧怒视弟弟。 张延龄站起来,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先帝时那些个家伙就一直闹腾,一代一代没个完,就这姓沈的小子命硬,但料想他没几天好蹦跶,这次陛下不是要派兵出征佛郎机国么?咱就鼓动让他去,等他走了,咱兄弟的机会就来了。” “出征佛郎机国?是否成行都难说,即便成行,那也是两年后的事情,先想想眼前之事如何收场。”张鹤龄道。 张延龄笑容灿烂,道:“大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你真当徐老头和姓魏的阉人知道很多事情?他们最多是一家之词,姓沈的要真要有证据,会到现在还不出手抓人?他也知道对付不了我们,这才采取妥协的态度,不信你走着瞧,此事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 张鹤龄道:“你如此自信?” 张延龄笑道:“我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徐家正在想办法求助姐姐……你想啊,若是徐老头把咱供述出来,徐家人有脸来求助?应该是没招供,想跟咱站到同一条站线上,所以现在的局势是各方联合在一起对付沈之厚。” “那小子以为自己走了一步好棋,帮陛下肃清朝中勋贵,却不知开罪了勋贵,就等于自寻死路!” …… …… 朱厚照未对江南案进行批复,沈溪乐得清闲。 过年这几天,他好好把新城规划做了一下,即便他人不在江南,心也在那边。 新城的拓建提上议事日程,主要是在沿海地带修筑堡垒,在长江口构筑炮台,这些都是大明海防的一环。 当然这些银子朝廷不会出,需要自行筹措,好在新城发展已步入正轨,各种各样的工厂越来越多,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要完成城建比较轻松。 “大人,唐先生从江南来信,他无法对南京官场进行整合,需要大人您施加援手。”正月初八这天,云柳带来唐寅的消息。 沈溪看过唐寅的信函,从字里行间能明显感觉到唐寅已焦头烂额。 唐寅不过是以南京兵部侍郎的身份到任,以他的地位根本无法撼动那些根深蒂固的权贵,唐寅几经努力却四处碰壁,心灰意冷之下准备放弃,来信向沈溪求援。 沈溪当即提起笔,对唐寅的请求做出批示。 云柳在旁看着,等看到沈溪写到有关让唐寅“自行负责”的字样时,顿时明白沈溪不会出手相帮。 “他奉皇命而去,作为钦差,那些权贵再厉害,能奈他何?如果他无法凭自身的能力驾驭一切,我就算现在出手,也不过只是挽回一点颜面,到最后他还是会落荒而逃。我只对他以前曾走过的路负责,将来的路走成什么样子,那是他自己的事。”沈溪道。 云柳困惑地问道:“可是大人,若唐先生在江南无法履行职责,真铩羽而归的话,您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沈溪道:“面子值几个钱?唐寅不走出舒适圈,永远都是旁人眼中的跟屁虫,要说指点,在他临行前我已做出,他若完不成使命,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机会摆在面前,难道什么事都要靠我?” 言语间,沈溪非常失望,在云柳想来,沈溪对唐寅寄予厚望,没料到这么快便“认怂”,有一种“有眼无珠”的失落。 沈溪再道:“陛下做了交待,有关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准备工作都由他来完成,这是他证明自身能力的最好机会,若能成功,不管他是举人出身还是进士出身,都可以更进一步,若不行的话就只能从高处跌下去。” 云柳行礼:“卑职这就派人将大人的书函送去江南。” “嗯。” 沈溪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一摆手,“转译成密码后再送出,到地方后再转译回来,跟他说的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 …… 沈溪对唐寅袖手不管,这在他看来理所应当,孩子大了始终要断奶,而唐寅就是那个即将断奶的孩子。 正月初九,英国公张懋跑来见沈溪,会面简单寒暄后,对沈溪年后没有去拜访之事多有埋怨。 张懋道:“之厚,咱们是什么关系?有事没事可以经常走动嘛,尧臣近来总提及跟你在江南时经历的种种往事,他年轻,需要你多提携啊。” 沈溪心想:“你孙子再年轻,也比我年长,说得好像我是他的师长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联想到谢丕,谢丕的年岁跟张仑基本相当,而且同样被谢迁托付给他照看,有机会便提拔重用。 不过谢丕显然比张仑“客气”,年后已来见过沈溪两次,一次是在沈家书房,一次是在沈溪于长安街的小院。 谢丕对于跟沈溪交往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像张仑那样抹不开面子。 沈溪道:“尧臣兄能力突出,又在都督府任职,应该更多跟军中将领接触,而不是在下。” 张懋笑道:“武夫粗鄙,只会舞刀弄枪,跟他们来往无益,倒是你这边,既对文章有见解,又对行军打仗无比精通,还是让他到你这里来沾染些文韬武略为好。” “欢迎之至。” 沈溪只能敷衍张懋,他相信张懋这老狐狸不会允许张仑天天往他这边跑,因为军方那些人对他防备心一直都很重。 二人闲叙家常,良久后张懋关切问道:“听说之前魏国公案有结果了?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沈溪摇头:“陛下尚未下达任何旨意,可能要等上元节后才有定夺。” 张懋点头会意,又关心地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处置这案子?” 沈溪道:“以魏国公所犯罪行,应处以极刑,不过考虑到他是功勋之后,又是王公贵胄,当赐狱中自尽。” 张懋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望着沈溪,“何至于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即便他做错了事,还是可以挽回的啊。” 从这句话,沈溪感觉张懋是来替徐俌说情的,或者说是替徐家说情。 沈溪无奈叹息:“在下跟魏国公有一定交情,出兵江南时,他对在下提供不少帮助,奈何他离任后仍旧做出通倭之举,此等罪责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加之他素来贪赃枉法,欺压良民,以张老看来,如何处置才合适?” “这个嘛……” 轮到让张懋出主意时,这老狐狸顿时“怂”了,支支吾吾道,“老朽不懂这些,就不谈这个话题了。说起来你这里书籍可真不少,老朽得好好看看……” 张懋有意避开话题,但沈溪却知张懋不可能完全避开,因为京师勋贵都怕被徐俌给牵连进去。 沈溪心道:“这只老狐狸前来,看似为徐老头说情,但其实是想从我这里获取口风,想知道年后这案子可能往哪个方向发展。他却不知其实我这边早就结案了。” 二人走到书架前,张懋煞有介事从书架上拿下两本书来翻看,结果却是普通的时文选集。 找了半天,才找了几本比较罕有的书。 沈溪道:“这里有之前文肃公对在下的馈赠,也有谢阁老走前留下的文稿,若说在下的私藏,实在拿不出手。” 谢铎谥号“文肃”,他过世前后馈赠了沈溪不少书籍。 这也是谢铎的精神财富,虽然谢铎门生不少,但让谢铎最满意的“门生”还是沈溪,哪怕沈溪从未曾拜入他的门墙。 谢铎收藏的一些孤本和名作,基本都送给沈溪,而沈溪却没有把其摆到书架上,而是用妥善的方式保管起来。 沈溪很清楚,这时代很容易走水,珍贵的书籍需要好好保存,而不是拿出来展览。 张懋对此不是很懂行,他不是研究学问的,闻言只是笑了笑:“已经很好了,比我家强多了。”说完把书本放回书架上,重新走到客位前坐下,拿起茶水呷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凝固,随即又舒展开。 等沈溪坐下后,张懋问道:“最近可有跟于乔来信交谈?” 沈溪摇头道:“未曾有过书信来往。” “这样啊。” 沈溪的回答超出了张懋的预料,在其看来,既然谢迁为沈溪创造了这么好的朝局环境,应该是很关心朝堂局势,甚至会时常对沈溪有所“指点”才对。 但张懋却不知,弘治朝这些文官都有很高的修养和品德,无论是他们自己主动退下来,还是说被皇帝勒令退朝,回乡后都颐养天年,不问政事,如此体现他们的高风亮节。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这三位对大明朝有特殊贡献的能臣,在此事上的态度非常一致。 沈溪道:“倒是在下听闻张老你跟一些人走得很近?比如说……魏国公?” “啊?” 张懋没料到沈溪会突然把话题扯到徐俌身上,先吃惊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沈溪的某种暗示,当即道,“之厚,你可别误会,老朽跟魏国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平时少有见面的机会,怎会跟他走得近?定是谁在胡言乱语……或者是有些人一厢情愿。” 沈溪笑了笑:“传闻而已,未必当真。” 沈溪神色轻松,张懋却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张懋心想:“这小子果然不一般,知道我来的目的,这是在暗示我别再提此案哪!” 张懋道:“本来涉及大明水师事宜,想问一下你,但想到你现在卸任兵部,有些事不如直接去兵部问王尚书,所以就此作罢。这天气看着着好起来,不复年前天寒地冻,正好多走动走动……” 闲扯一阵后,张懋起身告辞。 沈溪无论如何都是要相送,二人出了院子,天空飘起了雪花。 张懋哈哈笑道:“正说天气不错,谁想居然下起雪来了。”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道:“今年的春天,来得可能会迟一些。” “是吗?” 张懋很好奇,“之厚,你对天象还有研究?那回头好好讨教你一下,老朽对此可是一窍不通。” 二人走到沈家门口,这边朱鸿进来,手上拿着几分拜帖。 张懋笑道:“每天到你这里来拜访的人都不少,不过让人意外,本来你这里应该门庭若市,为何不见外面有人等候?” 沈溪道:“来人都是先将拜帖送来,若见的话,自会去请。” 张懋点头:“还是你这里门槛高啊,不过也对,现在朝中人谁不仰视你的门楣?不过年轻人也要戒骄戒躁……哈哈,老朽不多叨扰,回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4章 左右为难 南京城,唐寅每天都在焦头烂额中渡过。 这段时间,他很早便到兵部衙门,处理事情至深夜才回府,连妻儿都无心照顾。 这天下午,唐寅刚见过亲军十七卫的几个指挥使,回来还没歇一会儿,南京兵部主事白夏瞿来见,为他带来京师的信函。 本来唐寅满心希望这是沈溪的信,等打开一看,才知是兵部尚书王琼的手书。 “可有沈尚书的信?” 唐寅甚至未细看信件内容,直接抬头问白夏瞿。 白夏瞿摇摇头:“没有,要不派人去京师催催?” 唐寅面露失望之色,叹道:“若有信的话,早就该来了,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不过是一封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打紧,但其实唐寅很在意,等仔细看过王琼信函的内容,脸色越发难看。 “不知王尚书有何指点?”白夏瞿目光热切地问道。 唐寅摆摆手:“不过是对兵部下发公文的补充,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白夏瞿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依言离开。 此时差不多已到黄昏时分,唐寅侧头看了看窗外略显昏暗的天色,起身把办公桌收拾好,没有留下来继续处理公文的兴致。 “这一天天的,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唐寅拿着王琼的信函,神色失落回家去了。 …… …… 新城,有关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 刘序和胡嵩跃这对老搭档以水军提督的身份负责组建大明远征军,从江南招募十万水性绝佳的青年,训练搞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新城一片欣欣向荣,本来二人都着急回京城甚至回九边,但现在看新城发展迅速,家人生活安定富足,生活比起北方强太多了,二人倒不着急走了,跟大多数将士一样,都觉得新城这边更有归属感,这毕竟是他们亲手打造的城市,凝聚了他们太多的情感。 “军师来信了。” 这一日白天的训练刚刚结束,晚上胡嵩跃还准备带人进行夜间拉练,刘序拿着封信走进城主府。 为了日常备战,水军提督衙门设在城主府后院,沈溪为他们从香料群岛找来一群佛郎机冒险者作参谋,专门制定日常训练计划,包括陆地和海上两个部分。 因为渔业已经成为新城的又一大支柱产业,用陶瓷做的鱼罐头甚至远销到西北、西南等地,新兵们守在海边,天天有鱼肉吃,因此就算参军前许多人有夜盲症,连续吃几个月海鱼下来什么症状都没了。 刘序的到来,让胡嵩跃眼睛里增添几分光彩,笑着道:“我懒得看了,你快说说,军师说了什么?” 刘序道:“军师的意思,让我们按部就班训练,适当派出海船,在近海海岛布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胡嵩跃面带失望之色:“就这么点儿消息?沈大人没有吩咐?” “唉!” 刘序跟着叹了口气,“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沈大人不会负责此番出征事宜,陛下让军师统筹,等于说咱以后听军师调度便可。” 胡嵩跃和刘序脸上都带着失落,显然他们对唐寅没那么信服,哪怕唐寅的确有本事,但万事就怕比较,唐寅所有的成绩都是跟着沈溪取得的,从来没有单独证明过自己,所以对于他的能力,这些追随沈溪的将领都存疑。 胡嵩跃道:“近海布控作何?难道是……怕佛郎机人卷土重来?” 刘序道:“佛郎机人刚运了上百条船的货物走,根本就无心跟我们交战,前来运货的船只都没装备火炮,护航的战舰据说都停在距离海岸线百里外的地方,不敢越雷池一步,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引发争执?” “管他的呢。” 胡嵩跃骂骂咧咧,“跟红毛番人打仗不是一次两次,现在他们有银子,我们才跟他们做买卖,等哪天没有了,说不得就会干他丫的……这年头实力才是一切,适当亮亮拳头或许有奇效!” …… …… 眼看到了上元节,唐寅终于收到沈溪来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勉励了一下唐寅,让唐寅在江南好好干,顺带让他处理好新城事务,对于别的完全没有指点。 长久没得回信,唐寅已经预料到沈溪会是如此态度,放下信函时,口中低声慨叹:“看来他是想让我单独面对和处理这边的事情,不再跟以前那般,把我当成幕僚或门生,对什么事情都进行指点……” 这次依然是白夏瞿来送信,闻言紧张地问道:“沈大人有什么交待吗?” 唐寅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人,当即摇头:“沈尚书说了,江南之事,若有不通之处可以直接请示陛下,兵部事务他不会过问。” 白夏瞿道:“可是……唐大人,沈大人委派您来江南整理官场,怎能说不管就突然撒手了呢?” 唐寅脸色多少有些难看,道:“本官乃是受皇命前来江南任差,你此话何解?” “没有。” 白夏瞿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解释,“下官道听途说一些事,做不得准,您当然是陛下钦命的南京兵部侍郎,不过沈大人乃吏部尚书,从道理上来说,您受吏部委派也不算错。” 唐寅心道:“无论我再想怎么摆脱沈之厚的影子,外人始终把我当成他的人,关键是没有他,我莫说在朝中有所作为,连进入朝堂都是一种奢望。” 唐寅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几日一直未得清闲,明日便是上元节,放你几天假吧。” “唐大人,您这是作何?您来后,一直都是下官在旁照应。”白夏瞿大惊失色,以为唐寅要冷落他。 唐寅抵达江南前后,兵部事务近乎瘫痪,若非白夏瞿忙里忙外支应,唐寅可能连眼前这个烂摊子都支不起来。 唐寅道:“你做得很好,不过本官要出外公干一趟,所以放你的假。” “去哪儿?” 白夏瞿毫不客气地问道。 唐寅板起脸来:“本官除了到江南来整顿军务,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差事,你不知道?” 白夏瞿稍微反应之后,笑道:“那一定是去东边那座城,若是唐大人不嫌弃的话,下官可以跟您一同前去,您看……” “不必了。” 唐寅否决了白夏瞿的提议,因为他不是很信任此人,正色道,“过去后要忙于军务,一时三刻走不开,南京兵部还有一些事需要你照应。你留下来,本官才放心。” 白夏瞿面带失望之色,却还是点头:“那唐大人您速去速回,这南京没您……没人能撑起来。” …… …… 唐寅打算次日启程前往新城。 有人听说此事后,赶紧前来阻挡,却是南京户部尚书王佐。 “王老有何急事,不能等在下归来后再说?”唐寅知道王佐来一定没好事,可惜被人堵在家里不得不见。 王佐笑盈盈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道:“听说沈国公给你来信了?” 唐寅皱眉:“不过是私人信函,王老你消息可真灵通。” 王佐道:“那就是有这回事了,不知他对江南之事有何见解?却说他离开江南有一段时间了,南京许多事都悬而未决呢。” 唐寅心想:“怎么南京这帮官员都想知道沈之厚的想法?他们如此关心,为何不直接去信问沈之厚本人?”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唐寅避重就轻道,“沈尚书对江南之事并无交待,只对在下多有嘉勉。” 王佐神色古怪地打量唐寅:“伯虎可是有难言之隐?” 唐寅没好气地道:“沈尚书对待江南官场的态度,一向都不想插手,即便此番在下来江南,他也无任何指点,这一点王老应该清楚才是。” “伯虎莫要着急,老夫不过是就事说事罢了。”王佐感觉唐寅态度不佳,连忙用相对温和的口吻道,“这也跟南京很多事悬而未决有关,陛下去了宣府,好像对朝事没那么用心,这南京之事,沈国公不管,谁来管?” 唐寅干脆保持缄默,以此作为抗议。 王佐叹道:“不是老夫非要来找你,只是陛下定下两年出征之期,这不江南处处都在动员,兵员、粮草和辎重,还有新城造船,这些都不是小事,哪一样不要银子?” “南京户部每年所做之事,不过是将府库收入整理归纳,没有独立的支配权,一次要准备如此多钱粮,实在是让老夫捉襟见肘,老夫就想让沈国公多过问一下此事,他素有见地,想必有万全的解决之法。” 唐寅觉得王佐确有难处,跟他遭遇到的困境一样。 唐寅摇头:“王老更应跟朝廷请示,而不该向在下提这些事。” 王佐苦笑:“伯虎,你才是陛下钦命负责和统筹全局之人,老夫有困难不来找你,找谁?” 这下唐寅无法反驳了,毕竟朱厚照跟沈溪置气,把差事交给他,那他理应承担起责任。 唐寅道:“向朝廷申请调拨钱粮,非在下能力能及。” 王佐想了想,道:“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但江南这边的预算至今未批下来,老夫的想法,是咱们一起跟朝廷上奏,尽量把江南这边的钱粮留下,以支应造船和训练水军用度。” “嗯。” 唐寅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王佐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摊开来:“你先看看,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且提出来。” 唐寅闻言不由皱眉,王佐分明是有备而来,他凑上前仔细看过,脸色凝重。 王佐道:“既无问题的话,咱就早些把上奏定下,免得朝廷预算确定下来,江南又要捉襟见肘过一年。经历倭寇肆虐和宁王叛乱,如今又面临筹备训练朝廷水师,这两年乃是江南日子最紧巴的时候,上上下下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伯虎,你可得体谅下面这些人的难处啊。” 唐寅深刻体会了一把身在局中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他心中开始抱怨:“就算是沈之厚自己来,江南这一团乱局未必能解开,他却如此放心交给我,难道真的相信我有能力解决这些疑难?” …… …… 唐寅启程,前往新城,路上写了上奏给身在宣府的朱厚照,想借助朱厚照的力量来帮他解决江南困窘,说白了就是跟皇帝叫苦。 但其实他的上奏尚未抵达宣府,朱厚照已感觉让唐寅独自在江南支撑大局,很难施展开拳脚。 年后,朱厚照终于服软了,把萧敬打发回京城,让萧敬去劝说沈溪去江南主持大局。 萧敬于正月十五下午抵达京城,一路马不停蹄赶路,他异常疲累,到底他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经不起旅途的折腾,进城后还不能有任何懈怠,马上去国公府找沈溪,在沈家书房内,萧敬总算可以坐下来休息片刻。 “萧公公如此着急回来,莫非是有大事发生?” 沈溪语气随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紧张。 萧敬苦笑:“朝中是否发生大事,旁人不知,您沈尚书还能不清楚?老朽不过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跟沈尚书您传达一点意思,话不多说,这是陛下的亲笔信,您自己看吧。” 终于见到沈溪,萧敬松了口气,这次朱厚照对他的游说工作没有强行要求,朱厚照将主要心思都放在写信上,他最多不过是送信的使者。 并不是正式的圣旨,只是一封简简单单的书函,朱厚照甚至连印鉴都没用,只是以学生的身份请求沈溪主持朝局,尤其提到两年后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国策。 “陛下对沈尚书寄予厚望啊。”萧敬适当帮腔。 沈溪很快便把信函看完,从他的角度来说,这封信没多少营养,因非公文,没有实际效用,沈溪大可选择遵从或者不遵从,总归跟朱厚照搞对抗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沈溪摇头:“陛下到底是何意?” 萧敬显然对信件内容非常清楚,惊讶地问道:“沈尚书难道没看清楚?是否让老朽给您读一读?” 沈溪笑道:“莫不是萧公公以为在下不识字?” “没有,只是怕沈尚书您不能理解陛下的苦心。” 萧敬道,“之前陛下仓促决定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事后陛下也有非常后悔,只是皇帝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没法更改,一直到今天才给沈尚书您细说其中缘由。咱作臣子的,应该理解陛下的难处不是?” “呵呵。” 沈溪脸上挂着笑容,显然不打算轻易接受朱厚照的提请。 萧敬自然明白想让沈溪接纳皇帝的请求,并非容易之事,当下又道:“沈尚书,您看有何困难之处,老朽可以回去跟陛下禀奏。” 沈溪问道:“萧公公几时回宣府?” “这……” 萧敬顿了顿,才摇头道,“这一路赶得太急,老朽得喘息几日才会恢复过来,另外陛下未着急让老朽回去,只需派人把您的回复跟陛下汇报便可……或许要到月底才会启程回宣府。” 沈溪道:“那在下不是有一段时间细细思量?” 萧敬赶紧道:“沈尚书莫要言笑,陛下亲笔信函都来了,岂能耽搁?沈尚书,陛下不但让您主持南京地方军政事务,全力准备跟佛郎机国一战,还有就是让您主持朝局,这可是无上的隆宠啊。” 沈溪很想说,我现在这情况跟是否主持朝务有何区别?难道我想主持,所有人就会都听我的? 萧敬似也感觉皇帝开出的条件不那么吸引人,他微微低下头:“老朽也知,上次陛下便委派沈尚书您为监国,此番其实无甚差别……若是您实在有心无力的话,也可以跟陛下提出来。” 沈溪道:“怎么提?说在下不足以承担此重任,决意退出朝堂?” “啊?” 萧敬非常吃惊,“万万不可……沈尚书,您是说要先思量是吧?思量清楚也好,不过时间不宜长,明日老朽再来,您看是否合适?” 萧敬是聪明人,不想跟沈溪起任何矛盾和冲突,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根本没法和沈溪抗衡,干脆拿出拖字诀。 沈溪微笑着点头:“那在下先思虑一夜,看这件事如何来解决。” 萧敬心想:“让你当监国,主持朝政,需要思虑?这种事换了谁都乐于接受,你何必让陛下为难,也让我为难?” 萧敬心中腹诽不已,却只能起身行礼,道:“那便静待佳音。” …… …… 萧敬走后,沈溪犹豫不决,便在于他不太想接受主持出兵之事,他已厌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当夜,沈溪没有留在府上过夜,而是来到城内一处秘密居所,审阅了全国各地发来的情报,同时也听了云柳的详细汇报。 “大人,唐先生在江南,的确难以撑起场面。” 云柳直接了当评价,“新城很多事务被耽搁,而近日新城发生了很多事,可能唐先生会到新城一行。” 沈溪叹道:“本以为有了唐寅,我便可以轻省些,把江南之事交托出去,孰料还是要自己费心。” 云柳道:“卑职愿意前去新城,为大人分忧。” 沈溪打量云柳,在他看来云柳的能力要比唐寅强多了,毕竟云柳在他身边日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乎全盘接受了他的思想和行为模式。 不过沈溪不会把江南事务交给云柳,主要原因是云柳没有站在阳光下的身份,且很多事上都仰仗他,一旦遭遇困境还是得靠他出手。 沈溪摇头:“你留在京城,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哦对了,萧公公那边有什么消息?” 云柳早就想到,沈溪不会放她出去,赶紧把萧敬回到京城后的情况跟沈溪汇报:“……萧公公去见过兵部王尚书,还有户部杨尚书,入夜后才返回私邸。” 沈溪道:“一切尽在预料,看来陛下交托的事情,并非只见我一人。” 云柳问道:“大人是否会接受陛下所托?这是大人执掌朝政的最好机会。” 沈溪看着云柳,语气缓和:“在你看来,当官必须要以号令朝堂为目标?” 云柳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低下头呈认错状,却听沈溪道,“诚如你所言,接受陛下的条件,我将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京城内不会有人跟我抗衡,我推行的政策,也会逐一落实,造福民生,但如此做的结果,就是加深一些人对我的怨怼。” 云柳道:“只要福及苍生,大人其实不必太在意某些人的观感。” 沈溪笑道:“当权者当然不必在意这些,越在意别人越会被束缚住手脚,但关键是处理朝事多了,意味着我会更加疲累,早出晚归,绝非我追求的生活。” 沈溪说的这些,云柳大概能理解,沈溪不是那种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之人,而沈溪平时所做会很随兴,使得他在追求权力的同时,也在追求一种安稳的生活方式。 沈溪又叹道:“如今陛下换了态度,以恳求的方式跟我说事,我无法拒绝,到底要维护这段亲密的君臣关系。” 云柳道:“大人所言极是。” 沈溪轻轻摇头:“江南事务,我还是不会过多插手,不过会在兵部做点文章,先拿年初预算说事,只有预算问题解决了,六部和江南才不会出乱子。” “可是大人,佛郎机人的银子,尚未运到京城来。”云柳道。 沈溪道:“在何处问题不大,总归能落到实处,这两年中原和江南连续遭遇兵灾,可能来年财政调拨会出现问题。这些等回头再行商议。” …… …… 正月十六,朝廷各大衙门新年开门第一天,沈溪一早便在吏部衙门见到萧敬,让萧敬带回他给朱厚照的私人信函。 “沈尚书这是接纳了?” 萧敬知道沈溪的态度后很高兴,这意味着他可以回去交差。 沈溪道:“如萧公公所言,为人臣子,此等事如何回绝?” 萧敬笑道:“那是那是,沈尚书一直公忠体国,当然不会让陛下失望。相信陛下很快便会下达御旨,让沈尚书主持朝政。” “嗯。” 沈溪微微点头,对被皇帝委命为监国并不怎么上心。 萧敬突然又记起什么来,道:“沈尚书,昨日老朽去见了兵部和户部两位尚书,提到今年财政调拨,以两位尚书所言,江南用度可能要比往常年多出几倍。您看……” 沈溪道:“户部今年预算奏疏,似乎尚未到内阁。” “呃……” 萧敬仔细想了想,道,“快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杨尚书是管理财政的一把好手,这几年户部府库一直充盈,经历了那么多场灾劫,户部对于今年的预算可说准备充分,不过现在还是要听一下兵部和南京那边的反馈,到现在南京兵部的唐侍郎还没有上奏此事。” 沈溪摇头:“此事在下也不知。” 萧敬笑道:“您以后不过问也不成了……这不,您都接纳陛下所请,这份上奏其实由您来上也可,您对于备战的开销用度最清楚,如此也好尽快让户部动起来,尽快解决预算问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5章 花在刀刃上 沈溪于正月十六正式接受朱厚照提请,出面主持朝局。 本来要等几天,正式谕旨才会送达,但当日天还未黑,消息已外泄,户部尚书杨一清亲自前来拜访沈溪。 不过因这边还有会未结束,杨一清在吏部会客室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沈溪才出来。 二人坐下,简单交谈几句,杨一清把来意说明,请沈溪为江南用度报一个大致的数字,让他可以顺利跟皇帝请示,完成户部今年度的预算。 杨一清道:“南京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年前曾发函催促,但一直没有回信。正好之厚接手朝政,便来问个清楚。” 虽然唐寅以南京兵部侍郎的身份,奉皇命督理江南事务,但其实唐寅并不能得到京城这帮大佬的认可,始终把唐寅当作传奉官之类的存在。 沈溪道:“今年南方用度,在下并不太清楚……应宁兄可有问过兵部王尚书?” 若是旁人,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拆唐寅的台,沈溪却不能,毕竟是他亲手提拔的人才,若沈溪直接跳过唐寅做决定的话,必然会打击对方的积极性,这是沈溪不愿看到的一幕。 杨一清听了沈溪的话,便知这是推诿,心中大概有数,沈溪分明是不打算把江南军政事务揽在身上,于是道:“年前年后,在下去过兵部多次,跟德华进行商议,可惜都拿不出具体数字,江南的备战情况京师这边了解不多,有关新兵招募以及训练量,还有造船等用度……这些都需要地方呈报,可惜目前暂且未有上报。”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是某些环节出了问题。” “之厚曾多次领兵出海,应该对备战所需钱粮有所了解,其实你不妨估算一下,给出个大致的数字,等地方上报后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增减。”杨一清建议。 沈溪笑了笑:“此事在下暂不能接手,毕竟陛下尚未发出御旨,名不正则言不顺。” 杨一清道:“可从萧公公处听闻,此等事可以直接问你的意见,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沈溪摇摇头:“皇命在身做事才方便,其实在下相信江南很快便会把具体数字汇总上来,户部呈交预算奏疏不急在这三两天,总归预案在开春前正式调度钱粮前通过也不迟,可以等等。” 杨一清面有难色,“可是……萧公公之前已多次催促。” 沈溪微笑道:“萧公公那边,在下自会去说,应宁兄不妨回去等消息,几天内应该就会有结果。” 旁人或许会跟沈溪争论一下,但杨一清很识相,知道如今朝中以沈溪马首是瞻,就算年长沈溪许多,也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欣然点头:“尽早有结果自然最好。” …… …… 沈溪之所以如此敷衍,其实是在给唐寅机会。 以沈溪所知,唐寅前往新城,目的是视察备战情况,做一个较为科学合理的预算。 果不其然,唐寅到新城次日,火速向京师发函,说明江南备战一切顺利,而这份公函在最短时间内传到京城,时间不过正月十九。 王琼得知情况,马上跟杨一清商议,杨一清又按照唐寅提请,将户部预算奏疏补齐,于正月二十呈送通政司,同日下午内阁已得到上奏。 事情很大,这会儿朱厚照委命沈溪为监国的谕旨仍旧未发到京城,但梁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自作主张,跟靳贵商议后便出宫找沈溪,当晚在沈溪的小院相见。 “……今年兵部预算为二百万两银子,比往常年高出许多。”梁储做出总结。 沈溪很清楚,以往大明每年财政进项不过二三百万两银子,各部门摊下来,兵部基本有个四五十万两银子拨款便不错了,一旦有战事发生,会从其他方面走账,不会涉及年度预算问题。 当年朱厚照制定平定草原国策时,兵部预算接近一百万两,而这些预算并非完全用在西北,更多是用在制造火器尤其是火炮、火铳上,其中部分还是沈溪自行筹措。 但现在,光是兵部预算就要两百万两银子,而以大明中枢各部以及地方实际用度来看,超支很常见,估摸一年下来,兵部非要用三四百万两银子不可,因而梁储觉得这份预算不可能通过。 沈溪道:“陛下制定的出兵海外的计划,不知在兵部预算中,备战用度是多少?” 梁储摇头道:“不多,不过才五十万两。” 沈溪道:“那大头用在何处?” 梁储叹道:“陛下之前对九边军政有诸多意见,听说要将九边各处旧城墙进行修缮,这部分大概要用到五十万两银子上下,这还不算地方自行筹措的部分,合起来大概要用到一百万两左右。” “这只能说明陛下对军务很重视。”沈溪道。 梁储忧心忡忡道:“过去几年,军事方面的花销已非常巨大,如今九边无事,若再超额支出,只会加重民生负担……之厚你乃前任兵部尚书,是不是应该考虑这方面的影响?” 在梁储看来,沈溪似有支持兵部预算的意思,而现在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又在他这个首辅之上,所以梁储只能用委婉的语气跟沈溪商议。 沈溪想了想,问道:“户部那边有何意见?” 梁储摇头:“户部并未反驳,选择照实上奏,以目前的情况看,朝廷倒不缺这几百万两银子。” 说话间,沈溪把梁储递来的户部上奏看了一遍,最终数字沈溪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算是地方上报预算提请,只算京师和南京、边关,预算就已高达六百万两银子,其中内库所需银两在二百万两银子上下,不用说这些都是朱厚照早就通知过户部,准备私自调用的“款项”。 梁储道:“有关沿河沿岸的行宫,现在已停止修缮,不过这件事……可能会跟陛下的意愿起冲突,需要有人上疏提请。” 沈溪笑道:“总不会让在下去提吧?这本是工部的事情。” 梁储问道:“那这份上奏……” “按照以往规矩,拿到朝堂上商议,但目前状况陛下根本不会听下面的意见,让户部先上奏后试探陛下的反应。” 沈溪想了想,道,“或者票拟为开支巨大,酌情再议,也是可以的。” 梁储发现沈溪用的还是推诿的招数,不再勉强,叹息道:“那就先这么定下来,看陛下是何态度。” …… …… 萧敬原定计划是在正月二十二出发,但因户部上奏已出,他急着回去跟朱厚照商议,没到正月二十便已提前上路。 这也是他跟杨一清紧急商议后做出的决定。 萧敬抵达宣府时,已是正月二十六,星夜兼程下,萧敬万分疲惫,进城后还是第一时间去找朱厚照。 尚未面圣,萧敬便得知朱厚照已对户部提请预算做出批示,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兴做了整理,御旨已发回京师。 “……哎呀,萧公公来晚了一步。”萧敬尚未面圣,先见到李兴,李兴脸上挂着的揶揄的笑容,让萧敬觉得自己被杯葛了。 萧敬问道:“陛下为何要仓促做出决定?不知是如何回复的?” 李兴道:“陛下委派沈国公为监国,当然什么事都会听沈国公的,陛下相信沈国公会就此事做出妥善安排。” 萧敬非常惊讶,惊的是朱厚照居然把财政预算这种涉及国祚安定的大事直接交给沈溪,丝毫也没有召集臣子商议和探讨的意思,似乎很厌烦牵扯进“琐事”中。 李兴拿了杯茶走过来,递给萧敬:“萧公公此行辛苦了吧?都一样,年前在下往京城时,来回也都很赶,不过皇命在身便是如此,现在萧公公可以把心安回肚子里去了吧?” 萧敬生气地问道:“你为何不劝劝陛下?” 李兴摊摊手:“为何要劝?涉及朝中预算,过去几年都是内阁自行商议,陛下很少参与其中,今年不过是照例行事,有何不可?” “可是往常年……” 萧敬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李兴没好气地道:“萧公公是否想说,往常年有谢中堂在,很多事不用陛下操心,而现在沈国公就不可?你这是要挑事啊……你也知道陛下对沈国公的信任,远远超过谢中堂。” “唉!” 萧敬重重叹口气,有种哀其不争的无奈。 李兴笑道:“咱当奴才的,朝廷大事能参与的就尽量帮陛下出谋划策,若是陛下不用咱,你还要抻着头往里面探,那就是自找麻烦。沈国公能力出众,相信这会儿他已有见解,朝廷开销自然不愁,谁让大明正在他的带领下做大买卖,府库满盈呢?” …… …… 朱厚照委命沈溪为监国,以及让其自行决定年度预算的圣旨,于正月下旬传到京城,顿时引起朝野震动。 以前都知道朱厚照信任沈溪,但没料到会把家国大事都托付给沈溪的地步,而眼下朱厚照分明袖手不管,把朝廷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交给沈溪,如此一来沈溪的权势比当初刘瑾巅峰时还要高。 李鐩来跟沈溪汇总工部预算时,顺带提了一句:“……幸好是之厚你,而非当初刘瑾那般的阉人,不然朝廷非出乱子不可。” 沈溪道:“时器兄是拿我跟刘瑾作比?” “哈哈。” 李鐩笑道,“这可不是言笑,之厚做事沉稳,深得朝中文武百官信任,又不拉帮结派,以后这朝堂非你来当顶梁柱不可。” 听似对沈溪的恭维,但其实没有正面回答沈溪的问题,显然包括李鐩在内,都担心沈溪擅权。 沈溪没有跟李鐩继续就此话题进行深入讨论,转而道:“工部来年预算可能要削减,尤其是中原地区灾后重建,不能以朝廷调拨款项为主要手段。” 李鐩问道:“这是为何?” 沈溪道:“随着河南吏治清明,灾后地方重建做得很好,我已跟户部打过招呼,让他们跟朝廷上奏减免中原受灾之地未来几年的钱粮赋税,这是大头,同时促成流落各地的灾民回归家园。至于中原各城塞修建,还有黄河、淮河堤坝工程,会另行拨款。” “那……意思是说,工部预算需要修改?”李鐩有些不情愿。 年前年后工部忙活许久,才把详细数字给总结上来,本已过了户部和内阁,上奏皇帝,只等候朱批,现在却卡在沈溪这里,而李鐩自认跟沈溪关系不错,沈溪不会给他出难题才是。 沈溪道:“若跟往常年一样,把赈灾和修堤坝的钱划拨下去,从河南巡抚和布政使司衙门,再到地方府县官员,必定层层盘剥,钱粮用不到实处,反而不如从京师调专人去负责此事。” “不用巡抚,那就得重新委派钦差?” 李鐩对沈溪的逻辑不太理解,便在于大明巡抚不是常职,本身河南巡抚就是朝廷派去中原负责修缮河堤以及维护地方安稳的“钦差”,现在沈溪不相信河南巡抚衙门,连钱粮都不调拨过去了。 沈溪不想跟李鐩解释清楚,道:“此事容后再议,总归先按我说的来吧。” 沈溪作为吏部尚书,本身不监管户部和工部事务,但现在皇帝委派沈溪监国,沈溪的话便管用,李鐩不想去跟他争,当即:“那就把调中原的钱粮做出更变,其它不动,是这意思吧?” 沈溪微笑着点点头:“可能需要时器兄回去后忙活一晚,妥善进行修改。” “那倒不是什么大事。” 李鐩笑呵呵道,“不过你还是要赶紧跟陛下上奏,若是地方上闹出什么乱子……也不好,最好是预算跟新的政策一起下达。安稳为主!” 李鐩显然怕中原地方知道朝廷在当年修河预算上做出裁减,会闹出乱子来。 沈溪笑着点头,便当是同意了。 …… …… 朝廷各部预算,在正月底前基本都得到妥善解决。 六部尚书并非人人都来见过沈溪,兵部开支巨大,江南又是销金的无底洞,王琼也未亲自前来拜访。 司礼监那边,张永几次来找沈溪,一边问询有关运河沿岸建造行宫之事,一边又像个幕僚般每次都来给沈溪“出谋划策”,却一次都未得沈溪采纳。 西北预算基本得到通过,等于说沈溪在这个问题上跟朱厚照达成默契。 沈溪想方设法阻止朱厚照在运河沿线修造行宫,却并未阻止朱厚照在宣府乃至九边大兴土木,便等于是告诉朱厚照,你以后常往边关可以,但再想南巡去游玩则不行。 二月初一,张永跑来找沈溪,专门便提到了内府调拨款项未得批准之事,因为这些预算不在工部或者户部预算内,张永作为司礼监留守京师之人,朱厚照先给萧敬施压,再由萧敬通知张永来找沈溪“理论”。 张永道:“沈大人,陛下对于运河沿岸城是未及时修造行宫之事,很着恼,很多工程不都开始了?难道要潦草收场?” 沈溪打量张永:“陛下人在西北,暂且没有南下打算,今年要动的工程那么多,九边更是要修补长城,如此大的开支,难道不应该削减一些一些无关紧要的开支?” 张永哭丧着脸道:“天家无小事,陛下要修行宫,用不了多少银子吧?” 沈溪拿出一份东西,却是之前内府有关修建行宫的详细奏请,并非原本,而是沈溪做出的誊本。 沈溪道:“从预算看,要动用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修建行宫,加上去年投入的六十万两,合计要三百一十万两银子,甚至更多!” “这……” 张永早就知道这数字,却没料到沈溪准备如此充分,当然这数字让人不可接受,但也仅限于弘治朝时,自从大明跟佛郎机人通商后,朝廷财政状况已大有好转。 沈溪叹息道:“备战跟佛郎机人的战事,不过才调拨不到五十万两银子,为了修建行宫就要三百万两,这合适吗?” 张永道:“这是陛下问的,您就算有意见,应该跟陛下提才是。听说江彬为此还跟陛下进言不少,大概的意思是想让陛下从民间想办法,比如拍卖宫里的古玩,还有赐爵等来筹集资金,如此也可修建更多的行宫,不但在运河旁,还要在关中、江南各处,就怕事情闹大啊。” 沈溪打量张永:“如此说来,张公公也不支持运河沿岸修造行宫?” “这是当然。” 张永义正词严道,“为人臣子,当然知道何事着紧,修建行宫可以等日后再说,现在着重是要备战远征佛郎机……等开战后,大明的国库就紧张了,就算现在有银子,也要省着点花。”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张公公实乃治国良臣,在下也正是如此想法,不妨由你我二人一同上奏陛下,提出此事,你看如何?” “啊?” 张永赶紧摆了摆手,“您是监国,您来上奏便可!咱家告辞……” 到最后张永为了躲避跟沈溪联名上奏,逃也似地离开吏部衙门。 …… …… 沈溪的上奏,于二月初四送到宣府,由萧敬呈递给了朱厚照,专门提到有关运河沿岸主要城市停建行宫之事。 朱厚照很不满意,因为从年前户部调拨五百万两款项的时候,朱厚照就已决定修行宫,而且前期银子已投了进去。 “这不是半途而废吗?” 没等萧敬做出评价,旁边侍立的江彬便不客气地说道。 江彬最近又得宠幸,朱厚照对旧人总是有种特殊的情感,再加上现在朱厚照对于外面的女色不感兴趣,当初娄素珍和钟夫人的事暂告一段落,江彬做事勤快,也就跟钱宁一样得到朱厚照重用。 只是现在江彬没法跟全盛时相比,但江彬有一点比钱宁更有优势,那就是他留在宣府,又因是世袭军户出身,在军中如鱼得水,渐渐又得皇帝欢心。 朱厚照道:“前面投进去多少银子了?怎么也该有一二百万两了吧?很多行宫是否都已修建起来?” 萧敬道:“回陛下的话,从之前的账目看,前面投进去的物料款项,大概二十万两,人工二十万两,而在其它款项上,也有二十万两上下,总共六十万两。” 朱厚照很不高兴,皱眉道:“朕去年从江南回来时就在修,地方上也调拨了款项,回到京城后又再次调拨,怎么才六十万两?” “正是。”萧敬有点怕被朱厚照责难,毕竟这件事他是没有参与,对于款项的调度他不太清楚。 江彬行礼:“陛下,以臣之前的估算,要修建成这一系列行宫,适合陛下南巡时入住所用,大概需要四百万两银子上下……” 朱厚照看了看沈溪的上奏,道:“四百万两不可能,朕伸手要个二百万两,都被推三阻四。” 萧敬在这问题上并不支持朱厚照,以他务实的性格,自然是希望朱厚照把银子用在对的地方。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所提极是,如今朝廷各处都需要用银子,您暂时又不南巡,花银子修建行宫实在没那必要,江南为备战,一次才调拨五十万两银子……” 朱厚照黑着脸道:“这唐伯虎也是,让他申报,他就申报五十万两,难道他不能要二百万两?” 萧敬苦笑道:“陛下,毕竟是备战,不是正式开战。” “行了。” 朱厚照摆摆手,“这件事朕会再跟沈尚书商议,修中原行宫的事先放放,宣府的土木工程没落下便可。” 萧敬赶紧道:“回陛下,宣府各处修缮工程都无问题,还在要塞北增加了很多堡垒,用以在敌袭时藏兵和备战。” 朱厚照满意点头:“朕有银子,现在却没法调动,若是能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就好了。希望两年后跟佛郎机人开战,可以把佛郎机人的银矿全抢回来,若是国库一年有个两三千万两银子进项,朕做什么事用得着如此节省?!” *********** PS:昨晚写完,家里的网居然断了……报修后得知是片区网络故障,早上才修好,现在赶紧更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6章 上门拿人 朱厚照虽然生气沈溪没有批准他在运河沿线城市修造行宫的计划,但也没有勉强,更未让江彬等人去民间为他拉“赞助”甚至兜售宫里御用之物及爵位换钱,这件事算是就此告一段落。 在萧敬看来,这说明皇帝识大体,知道大明国库消耗巨大,且来年还有可能发起一场规模浩大的海上远征后,放弃了花费巨大的修造行宫计划,实乃明君所为。 朝堂群臣得知此事后也松了口气,尤其是工部尚书李鐩,因为修行宫非但要花费巨量帑币,还会令工部顾此失彼,哪件事情都做不好。 当然最主要的是李鐩不想惹麻烦。 此事中沈溪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基本赢得朝野认可,很多人以为沈溪会因此事跟皇帝发生矛盾,生出龌蹉来,却未料君臣间却并未发生任何冲突,这也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大为失望。 “有之厚在,朝局总归能安定下来。”李鐩跟户部尚书杨一清见面时,不吝对沈溪的溢美之词。 或许是李鐩感觉到杨一清和王琼对沈溪执政的方式有不认可的地方,所以逮着机会就为沈溪说好话。 杨一清点头嘉许:“少了运河沿岸修建行宫的开支,今年工部预算,比起往常年少了不少。” 李鐩笑道:“前提是不加上九边用度。” “对。” 杨一清拿出清单,详细分析道,“西北今年开支比往年多了一些,主要跟达延汗正在试图重新统一鞑靼各部族有关,近来外长城一线不时出现游骑踪迹……不过因为沈尚书把鞑靼人打痛了,青壮几乎断层,草原一二十年内无法成为大明心腹之患。” 李鐩叹道:“若非陛下亲自去了西北,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银子……这么修缮一次的话,未来几十年都只需敲敲补补便可,算是一次性解决问题。” 杨一清没有否认李鐩的说法。 草原之战结束,大明朝廷把影响力一举推进到了狼山、阴山、大青山以南地区,名义上鞑靼各部都受大明皇帝领导。 大明通过向草原购买马匹、牛羊和羊毛等手段,基本把持草原经济。特别是以前没人要的羊毛,成为了大明商人重点购买的对象,运回关内送往南方,在毛纺厂内编织成毛线和毛布,又做成毛衣,行销大明各地。 随着经济实力增强,草原各部也有钱购买粮食和盐茶等物,尤其是铁器,随着火器的普及,再禁售已经没多少必要,而且沈溪掌控的商会的钢铁厂,每年出产大量生铁需要找销路,所以以铁锅、铁铲、铁锹等方式流入草原,这些部族普遍熔了用来打造武器和铠甲,面对露出獠牙的达延汗时,居然也有了抵抗的实力。 可惜的是,大明早已放弃东胜、云川、镇虏、官山等卫,此时要重修修建卫城,需要投入巨额资金,而且在没有卓越的领军人才的情况下,在草原腹心设立军镇,会有诸如补给困难、运动战不擅长等实际困难,所以沈溪提请重开卫所卫城的提议未获朱厚照批准,大明实际上还是死守长城一线。 此前大明未对三边和宣大等地的城墙、关隘进行修缮,这一次算是补上之前落下的功课。朱厚照常驻宣府也不是完全没效果,至少很多悬而未决的事落实了。 李鐩再道:“花费如此巨大,若有人中饱私囊的话……总需要防着点。” “哦?” 杨一清望着李鐩,以他想来,李鐩是在提醒他西北之地有蛀虫。 三边总督乃是胡琏,这位可是沈溪亲手提拔的亲信,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掉链子才对。 “问题不大。” 杨一清评价道,“此番修筑城塞,有陛下坐镇西北,还有萧公公监理,怎会出事?若工部不放心,派出人手往各地巡查便是。” 李鐩笑道:“工部当然会考虑派人监理,不过最好还是先跟之厚商议,他在这方面应该有好主意。” 以李鐩的意思,有些事不能由我们自行商议决定,不管你是否愿意听从沈溪调遣,这种事都要以他的意见为主,毕竟沈溪是监国,拥有统调全局的权力。 杨一清毕竟不是沈溪亲手提拔,对于像他这样青史留名的实干家来说,做事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对沈溪还是有所抵触,但经过李鐩提醒,杨一清点头表示接受。 杨一清明白,朝廷要保持安定,需要上下一心,哪怕沈溪在某些事上做得激进些,现在也得以沈溪马首是瞻,其他人有意见只能保留,必须跟沈溪保持高度一致。 …… …… 二月里,京城天气回暖。 按照沈溪的计划,朝廷准备在京城主要大街安装电灯,这也是之前朱厚照北狩前做出的指示。 这件事耗费没那么巨大,工部拿出五万两银子,沈溪也从新城调来一些参与过线路铺设的工人,整个工程最后的造价不会超过十万两银子,却能让京城夜晚变得透亮。 最大的问题,其实来自于发电,毕竟京城没有水力发电的条件,更多是靠烧煤驱动蒸汽机来发电。 “沈大人,朝廷正组织从大同府运煤,王恭厂那边开了一片区域建造发电厂,城内搭起来很多木杆子,百姓们纷纷驻足观望……” 负责此事的是郑谦。 这次朱厚照前往宣府,苏通和郑谦未作陪,二人被沈溪从兵部调到工部,帮他解决一些事情。 郑谦和苏通虽然未参与新城电路铺设,但至少知道是怎么回事,而沈溪从南方调过来的工人也知道这两位是新城前法院正副院长,对他们比较尊重,使得事情推进非常顺利。 “不用太着急。” 沈溪道,“煤要坚持不断地运,除了用来发电,还可以用来制作蜂窝煤,供百姓做饭和取暖之用。估摸夏天到来前,京城百姓就可以见到路灯,夜间生活也会变得丰富多彩。” 郑谦当然明白,沈溪现在做的事情,为朝中大多数人不理解。 朝中守旧派对新生事物异常排斥,沈溪按照皇帝旨意造几盏电灯,就被人说成坏京城风水龙脉,更有一群人在外面传播谣言,说沈溪跟西洋人狼狈为奸,危害大明,还有人拿沈溪跟卖国贼作比。 沈溪不屑于这些质疑的声音,他也知道现在朝中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沈溪我行我素推进他理想中的改革,电灯也算其中重要一环。 “皇宫除了每座宫殿都增添避雷针外,还得进行电路改造。” 沈溪最后提醒,“电线从西华门送到宫里,提醒太监和宫女不要随便靠近电线,至于大明门那边……暂时不用,工程量太大,还是等一期工程完成,看看效果再说。” 沈溪没有盲目推进,京城是要以电灯为夜晚带来光明,但前期以京城几条主要街道和皇宫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和文华殿、文渊阁作为试点,其他殿宇都不在计划施工的范围内。 因为沈溪不清楚,京城百姓对新生事物的接受程度,而且此时电灯不具备进入平常百姓家的条件,因为变压器等技术还是太过落后,强行铺开摊子的话可能会带来一系列问题。 当然在沈溪看来,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但需要时间。 反正现在朱厚照不在京城,就在小范围内试点,看看反应,若是京城百姓推崇,而且技术逐渐完善,那再开始“二期”工程。 在沈溪的设想中,二期工程基本可以保证京城大小街道照亮,但所需发电量会剧增,那时京城可能就要在城池的东西南北方各修建一座“发电厂”不可。 至于三期照亮整个京城千家万户的工程,还只是构想而已。 …… …… 二月里,京城事务不多,江南案仍旧悬而未决。 大理寺多次上奏,请求皇帝及早结案,朱厚照有意拖延,一直到二月十五,朱厚照突然派李兴回来,一方面是打探京城这边的情况,看看有没有脱离控制,二来就是跟沈溪交待有关魏国公和魏彬该如何处置。 “沈大人,在下又来了,这次陛下让您直接把案子定下来。” 李兴在国公府书房见到沈溪,满脸笑意盈盈,把朱厚照的“密函”呈递过来,又仔细解释道,“陛下不想杀开国功臣的后代,所以魏国公不应判极刑,爵位也不好剥夺,但又不能不加以惩戒。至于魏公公,则按照您所说,罚去中都守皇陵。” 李兴很得意,这次他不是来求沈溪办事,更像是皇帝特使,教沈溪怎么做事,态度比之前高傲许多。 沈溪道:“以魏国公所犯罪行,死几次都没话说……不过,既然陛下不想屠戮功臣之后,那就只能发回原籍圈禁?” “这也不可。” 李兴笑着道,“该惩还是要罚,陛下的意思……实在不行的话,去三边戍边吧,身为武勋,就做点武勋应该做的事。您说呢?” 沈溪眯眼打量李兴:“陛下可没提这茬。” 李兴凑过脑袋:“这是陛下对在下耳提面命时谈及,您放心,绝对不会是在下瞎编,在下有几个脑袋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沈溪点头:“既如此,那本官便按照陛下交待,酌情将案子判定,想来半月内,此案便可终结。” “是。” 李兴突然又想到什么,提醒道,“沈大人,您可别把案子扩大化,尤其是魏国公和魏公公咬出来的那些人……陛下不希望牵连太广。” 沈溪道:“这也是陛下的嘱咐?” “没有……但陛下隐约表达了这层意思。”李兴道。 沈溪微笑着点点头:“本官明白了,案子尽可能低调处理,不要扩大影响,更不要牵扯进无关紧要之人。” 李兴高兴地道:“就是这个意思,在下还有事去办,便不多打扰,您先休息,在下告辞。”说完兴冲冲离开。 沈溪猜想,李兴应该是去见张家人,稍后可能会入宫见张太后,把“好消息”跟张家人说明,大有邀功之意。 沈溪却走到门口把朱鸿叫上,一起前往刑部。 “老爷,不是去大理寺吗?”朱鸿问道。 沈溪语气平静:“这次是刑部大案,当然要以刑部的名义去抓人。” …… …… 刑部尚书张子麟还不知发生何事,只是听说沈溪带着人来了。 不是普通拜访,更像是来公干,这让张子麟分外意外。 “沈尚书这是作何?” 张子麟迎出大堂,望向身着绯色官袍一脸严肃的沈溪,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担忧。 沈溪道:“本官奉皇命来办一点公差,张尚书提供一下协助吧。” 张子麟面色苦恼:“可有陛下御旨?” 沈溪摇摇头,却拿出朱厚照交给他的密函,“这是陛下的意思。” 张子麟拿过来一看,便知是朱厚照的笔迹……这东西比圣旨还管用,因为圣旨都未必是皇帝亲自书写。 张子麟道:“沈尚书有何事,只管派人来刑部打声招呼便可,何必亲自前来呢?” 沈溪笑道:“既然是钦命差事,还是亲力亲为好,劳烦刑部派人去将外戚张鹤龄以及张延龄两兄弟押回来。” “这……” 张子麟瞠目结舌,他很清楚这么做会在朝中引起多大的震动,但还是拱手行礼,“在下这就安排人手陪同沈尚书前去。” …… …… 张延龄跟李兴见过面后,兴冲冲去找张鹤龄,神色间非常得意,大概意思是此案就此了结。 “大哥,咱就说那小子闹不出花样来……皇帝怎么说都是咱外甥,这种事外甥不向着舅舅,还向着外人不成?”张延龄最后做总结。 张鹤龄稍微松了口气。 “既然此事了结,以后就小心办差,别再惹出什么风波来。明日我准备入宫去见一趟太后,跟她说一下,她之前还担心来着。” 张延龄笑道:“姓沈的小子到底识相,知道咱张家的厉害,下一步一定要让他好看。” “你想作何?没完没了了?”张鹤龄顿时恼火地喝问。 “大哥急了?哼,我就是想让那小子知道张家的厉害。”张延龄握紧拳头,一副要找沈溪报复的模样。 张鹤龄面带怨恼之色:“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吃了多少堑,到现在脑子都不灵光?沈之厚若那么容易对付的话,先皇时咱们就把他给干趴下了……这次不过是他不跟你计较,若他出手的话,你觉得咱兄弟能这么容易抽身事外?” 张延龄脸色不悦:“大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小子不过是怕了咱……” 话音还未落下,但听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两位老爷,大事不好,外面有大队官兵前来。” 张延龄一脸不屑之色:“官兵来作何?知道府上要修院子,来帮忙吗?” 张鹤龄则很谨慎,走出门问道:“哪里来的官兵?可有问清楚来意?领兵者谁?” “乃是刑部的人。”下人惊慌地回答。 张鹤龄一听脸色变了,着急地道:“坏了,坏了,刑部来人准没好事,你先到后院,为兄出去看看。” 张延龄不屑地道:“陛下都说不把案子扩大,刑部还敢闹什么幺蛾子么?张符瑞那厮想造反不成?我出去会会他!” “二弟你……” 张鹤龄还没来得及阻止,张延龄已抢先一步出了屋子,往大门口去了。 …… …… 寿宁侯府大门外,刑部衙差配合顺天府、城防衙门的官兵,将府宅团团围住。 张延龄气势汹汹出得府门,一副要要找人问罪的架势,却见为首的官轿上下来一人,正是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延龄当即迎上去喝问:“刑部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是什么府邸?敢在这里闹事,不想活了?” 这边张延龄气势十足,刑部那边却没人过来阻止,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这让张延龄气焰越发嚣张。 张子麟黑着脸站在那儿,没有吭声。 此时张鹤龄躲在府门内,仔细倾听外边的动静。 “解释吧!解释不清楚,本侯去皇宫,到太后跟前告你们一状,让陛下纠治你们!”张延龄威胁道。 张子麟分辨:“今日,并非刑部要拿人,而是……” 说话间,张子麟回头看了看队伍后方,他这是在等沈溪露面,不过因刑部大队人马走在前面,沈溪的轿子落在后边,此时人还没到。 张延龄正要上前兴师问罪,张鹤龄藏不住了,匆匆出来,拱手向张子麟问道:“张尚书,今天不是刑部要拿人?那刑部为何要派人前来?” “此乃沈国公之令!”张子麟强调。 张子麟故意称呼沈溪为“国公”,就是提醒张氏兄弟,你们以前爵位虽高,但也只是侯爵,而今天下令来捉拿你们的却是公爵,比起你们高一头。 至于什么尚书、侍郎,始终只是朝官,并非世袭勋贵,拿出来吓唬你们这些勋贵或许不管用,但沈溪是何人?你们心里会没数? 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一茬张延龄顿时恼火地道:“又是那小子?诚心的吧?陛下已下令案子不得扩大,他这是要违抗圣旨?” 张子麟眨眨眼,好奇地问道:“案子不能扩大?国舅不妨说清楚?” “你……” 张延龄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因为徐俌案并未牵扯到他,他这么说倒像是不打自招,说自己跟案情有关。 张鹤龄道:“不知吏部沈尚书现在人在何处?他可有御旨困我府宅?” “再等等……” 张子麟这会儿还真没胆气下令拿人,他不是那种果决派的代表,一直往后面张望。 “不说清楚,让你们好看!” 张延龄还在出言威胁,不过此时他的语气已软软弱许多,不复之前的嚣张,因为他也害怕了。 …… …… 沈溪终于来了,轿子从远处过来时,所有人目光都凝视着。 当沈溪从轿子上下来后,府门前一阵聒噪,那些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都想上前来瞻仰一下这位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少年英豪。 沈溪在民间威望很高,一来他年轻,二来有本事,沈溪过去几年在战场和官场取得的成就,早就被民间说书人传得神乎其神,说沈溪是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都好像低估了,外间有传言,沈溪是哪吒三太子下凡来帮助大明的。 “沈国公,您可算来了。” 张子麟赶紧迎过去,有种见到救星的感觉。 沈溪打量立在不远处的张氏兄弟,道:“在下不是让刑部过来拿人么?现在人犯就在眼前,为何不动手?” “这……” 张子麟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不语。 张延龄则冷笑道:“好你个沈之厚,你这是要公报私仇?谁给你的胆量,让你在这里撒野?” 沈溪道:“陛下钦命让本官处理魏国公贪赃枉法案,涉及到具体罪证,本官想请两位回去协助调查,怎么,不行吗?” “协助调查?”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他们对这词语感到很新奇。 张子麟终于松了口气,笑道:“对对对,不过是回去协助调查案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两位国舅不必如此紧张,本来此案跟两位也没多少关系不是?” 张延龄还想说什么,却被兄长阻止。 张鹤龄道:“魏国公在江南犯案,跟我兄弟有何关系?何事需要我们协助?” 沈溪道:“有些事,需要求证一下,现在是魏国公主动提出,有些罪名的查证上,两位能帮上忙,莫不是你们不想协助朝廷查案?” “你……” 张延龄怒不可遏,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却嚣张不起来,自打见到沈溪,他的气势一下子没了。 表面一副跋扈样,但见沈溪后莫名就怂了,也是因为跟沈溪打交道久了,没有一次不吃亏所致。 张鹤龄道:“没有圣旨,我们兄弟俩不会跟你们走。” “那就由不得你们了。” 沈溪板着脸,大喝道,“来人,请两位往刑部一行。” “我看谁敢!” 张延龄嚷嚷着,左手叉腰,右手手指环指一圈,以为能震慑住官差。 沈溪身后的侍卫不惯他毛病,上前就把张延龄给按倒在地! 张鹤龄看着都快傻眼了——这叫“请”人? 沈溪摇头道:“唉,本官一向喜欢给人敬酒,可有些人总喜欢喝罚酒,如之奈何?” “姓沈的,你……你这是找死啊!” 张延龄被按在地上,扭着脖子在那儿嚷嚷。 却听远近围观百姓发出一阵欢呼和喝彩声,似乎沈溪就是包龙图再世,而张氏兄弟一向名声就不好,百姓深受其害,此时恨不能上来帮忙。 张鹤龄一看架势不对,赶紧道:“我得派人去请示陛下,还有太后。” 沈溪道:“有事先到刑部说,旁的事都先放下……来人,把人请上马车。” 这次沈溪并没有为张氏兄弟准备囚车,而是普通的马车。 张延龄被人扛起,直接丢进马车车厢里。 张鹤龄放弃抵抗,双手放在背后,一路往马车而去,登上马车前一刻,他回首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沈溪,好像在说:“你以为太后会不知?有你的罪受!” …… …… 张氏兄弟被人押上马车,在官兵和衙差押解下往刑部衙门而去。 张子麟走过来,面带忧色:“沈尚书,你可要小心一点,张氏兄弟不好惹啊!” 沈溪道:“涉及钦命要案,再不好惹也要惹,难道因为怕强权,就把案子丢到一边去吗?” 张子麟道:“可始终只是魏国公涉案……” 沈溪眯眼问道:“张尚书似忘了当初有个半途而止,尚未审结的案子?” “啊!?” 张子麟突然意识到什么。 沈溪这是准备两案并审,一次把外戚问题彻底解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7章 第二六五〇章 交待 张氏兄弟被“请”到刑部。 沈溪没让人为难他们,只是让他们先在刑部会客厅等候过堂。 这边人刚到,李兴急匆匆而来。 “沈大人,您这是作何?张家两位国舅几时犯案了?您做事可不能有失公允!陛下的吩咐你莫不是忘了?”李兴着急地问道。 他前脚才跟张家人报喜不会被皇帝清算,一转脸人就被沈溪给拿下了,他会觉得自己被沈溪戏耍了。 沈溪道:“李公公,可是你带回来的消息,分明是陛下要将江南案审结,现在以他二人作证,难道不行吗?” “您……这……” 李兴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天才记起什么来,道,“沈大人,在下入宫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知道此事了。” 沈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谁知道都一样,除非有人把此案叫停……难道太后会亲自来干预审案吗?” 李兴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您忘了在您府上时……” 沈溪抬手打断李兴的话,“后宫不得干政,李公公收回这番话吧,若你觉得不可行,大可马上派人将此事告知陛下,而不是在这里打扰本官审案。” “您……您可真是无可救药了,在下自然会向陛下禀明此事,但您不能乱来……也罢,在下这就去……” 李兴显然没有旁听审案的打算,赶紧离开刑部,以沈溪估量这不是传消息给朱厚照,而是紧急通知张太后,估摸张太后还不知,李兴刚才不过是虚言恐吓,现在得跟张太后商量对策。 …… …… 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临时得到通知来刑部,同时还奉命押送徐俌和魏彬一同前来。 全云旭到刑部后,先去见了刑部尚书张子麟,张子麟对此案一筹莫展,显然在张子麟看来,这案子不在刑部负责范围内。 “有事还是去问沈尚书,此案由他全权负责。”张子麟一推二六五,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来。 随即张子麟和全云旭来见沈溪,此时沈溪已先见过手下,对一些事情进行交待。 全云旭先上前打招呼,把大理寺那边的情况说明,最后总结:“此案突然要审结,事起仓促,准备或有不周之处,沈尚书恐怕得自行将人证、物证补全。” 沈溪道:“过堂审问的内容,年前不过了一遍么?年后不需要再做此等事了吧!” 张子麟很意外:“沈尚书既然认为不用提堂,那张家两位侯爷便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没有个说法,恐难对外交待。” 张子麟这是在提醒沈溪,既然你把张家俩国舅弄到这里,就不能不有个说法,哪怕你真有心将两年前搁置的案子审结,总归要先把人证物证找到。 沈溪神色淡然:“一切都准备好了,毋须张尚书担心。” “哦。” 张子麟这才想到,两年前沈溪审问张家兄弟时准备非常充分,当时在沈家家里的临时公堂上,其实已将两兄弟的“罪行”问清楚了,若非张太后突然出现,正德皇帝对此案采取了妥协的态度,当时就能直接审定而不需补充证据。 张子麟到底知晓官场有多黑暗,更多还是对皇权有天然的敬畏,担忧地问道:“若太后前来,不知如何收场?” 沈溪道:“此案乃朝廷要案,太后身处禁宫內苑,怎会轻易过问?” 张子麟很想提醒沈溪,两年前就是张太后出面把事情给搅黄了,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发现,无论张太后是否现身,都无法对事情形成阻碍。 张子麟心道:“沈之厚这招狠哪,两年前因陛下在场,陛下要讲求孝道,所以不能把案子审下去,但问题是此时陛下在宣府,就算太后亲临,按照律法沈之厚也不用太在意。他根本就不怕担心开罪太后,因为从当初审问张家兄弟起,他便把太后开罪了!” 张子麟很着急:“那现在就过堂吧。” 沈溪一摆手,不急不慢道:“很多事需要慎重,不能操之过急。” 张子麟更加疑惑了,心道:“莫不是沈之厚故意跟太后对着干,等太后亲临?” …… …… 张家兄弟到了刑部,案子尚未开审二人已成热锅上的蚂蚁。 “坏了坏了。沈之厚定是想来个先斩后奏,都说了别跟他过意不去,最近你是不是又派人开罪他了?哦对了,刺客……你有没有派出刺客?”张鹤龄紧张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点,只能质问弟弟。 张延龄灰头土脸道:“以前派出刺客算吗?最近我也没得罪这小子,他这是哪根筋不对劲?” 张鹤龄道:“那就是你以前得罪他太狠……你想让他和他的家人死,人家能让你好好活着?如果真判了死刑,你死不打紧,那是咎由自取,为兄可不想跟着你陪葬……好冤啊!” 张延龄恼火地道:“大哥,你别在这里说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连徐老头陛下都法外开恩,几时轮到咱兄弟?” “你的罪可比徐家人大多了。” 张鹤龄恐惧之余,先给自己的弟弟定性。 一句话就把张延龄惹火了,他涨红着脸道:“大哥,你还有脸说,当初沈之厚审问我的时候,是谁罔顾骨肉亲情,居然想在公堂上揭发我?要不是后来姐姐现身,我都已被你给出卖了!” 这话让张鹤龄脸有些挂不住,额头青筋崩露,黑着脸道:“为兄这么做,自有道理!” “哼!” 张延龄嗤之以鼻,“那你这次还可以这么做,大义灭亲过一次,来第二次有何稀罕?大不了弟弟我死了,你独自把张家发扬光大!” 张鹤龄皱眉:“你以为现在咱二人能逃脱干系?就算为兄想大义灭亲,沈之厚也不会给机会。” 张延龄不屑道:“知道就好,姓沈的小子最擅长赶尽杀绝,看他年纪轻轻,平时做事不温不火,但发起狠来,不给人留余地。他以前没发迹的时候,就敢绑架我,现在有权有势,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把我张家人当回事?” 张鹤龄恼火地道:“说这些作何?你赶紧想想怎么开脱!若只问江南案倒还好,先推搪,实在推不掉就在府里随便找个替死鬼,说下面的人乱来,总归不能把责任揽在你自己身上,更不能提及为兄我!若实在推脱不掉,就死不承认,等太后娘娘知晓,再等陛下出面!” …… …… 开堂前,张家兄弟自己先吵了一架,好不容易商定好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招呼声。 “沈国公到!” 张延龄本来坐在那儿,闻听霍然站起,盯着门口方向:“这小子还敢来?这算几个意思?” 张鹤龄却直接往门口迎去,抛下一句:“他把你我拿来,有何不敢见的?倒是你是几个意思?” 张延龄在被提醒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刑部,沈溪占据绝对的主导权,沈溪没有不敢见人的道理,反倒他需要小心应对,唯恐触怒对方招惹来祸端。 无奈之下,张延龄只能跟着兄长到门口,他很想找准机会掐住沈溪的脖子,大肆恐吓,但不过是想想罢了。 会客厅门口,沈溪老远过来,神色淡然,像是正在经历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张鹤龄上前:“沈尚书,你这是何意?” 沈溪挥手示意到里边说话,他身边的侍卫横刀近前,杜绝张家兄弟靠拢。 一直到了宴客厅里,沈溪端坐下来,道:“请你们过来问案……来此之前不是说清楚了吗?” 张鹤龄见沈溪态度谦和,稍微松了口气,问道:“只是问徐家的案子么?” 沈溪抬手:“不对,是徐家和魏公公两案,因为此二人在南京官场时间错开,故不能当成一个案子审。” 张鹤龄舒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对此案不太知情。” “对,我们不知情!你找我们纯属徒劳!” 张延龄顺着兄长的话,嚷嚷道,“就算姓徐的老家伙想把我们拖下水,那也是他信口胡说,我们跟他并无来往。” 沈溪道:“是否信口开河,全看证据,公堂上是最讲证据的地方。” 张延龄还想说什么,却被张鹤龄阻拦,张鹤龄谨慎地问道:“是否先等证据齐备后再过堂?” 张鹤龄是想拖延时间,等张太后闻听消息赶来,以他揣摩,沈溪不可能当着张太后的面乱来,除非沈溪“疯了”。 沈溪笑了笑:“既然本官请了两位前来,难道不会先行搜集证据?要过堂其实现在就可以……” 张延龄嚷道:“这不合规矩!你这是私设公堂!” 沈溪道:“什么叫私设公堂?找你们来问案,现在就是询问案情,你们可以选择说或者不说。但若是事后证明你们撒谎,同样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本来剑拔弩张,突然间张氏兄弟没那么紧张了,本来他们很担心沈溪会在公堂上审问他们,把他们当成罪犯一般,谁知沈溪真的只是“问案”,全无过堂之意。 张鹤龄疑惑地问道:“沈尚书的意思是……案子在这里问清楚便可,不需到公堂上?” 沈溪道:“若在这里能问清楚,为何要过堂,两位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犯人?或者是觉得,有些事非要跟案犯当堂对质?那本官可以成全二位!” 张延龄对沈溪的“好意”并不领情,但张鹤龄相对灵活变通一些,当即道:“既只是问案,何必过堂那么麻烦?沈尚书有何要问的,只管开口,知道的当然不会隐瞒。” “嗯。”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张延龄,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交给张鹤龄,“这是有关魏国公跟倭人私通的证据,提到你们有将货物运送南下售与倭人,此事可属实?” 张鹤龄拿过来一看,顿时脸色非常难看,如果确认上面所列之事,便等于承认张家也在跟倭寇做买卖。 张延龄根本没看,便冷笑:“大哥,你以为他安好心?什么查案,根本是想让我们承认跟姓徐的是一伙人,想把我们一块给处置了。” “二弟,切不可乱说话。” 张鹤龄脸色异常难看,他不会跟自己的弟弟那样没脑子,有些事他心中想到也不会说出来,张延龄更像个直肠子。 沈溪道:“有关你们跟倭人私下贸易,甚至贩卖人口和火器之事,早在两年前便已有确凿证据,需要今日再问案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延龄脸色青红一片。 正如沈溪所言,两年前的案子其实在举证方面沈溪都已完成,当时连张鹤龄都觉得罪名确凿,自己也会被拖下水,于是准备主动站出来检举弟弟,戴罪立功。若非张太后出面,他兄弟二人就算不死也会把牢底坐穿。 张鹤龄抬手打断弟弟的话,问道:“沈尚书是来问徐家案,若是我兄弟二人承认此事,不等于有罪证落在你手里?” 沈溪半眯眼:“那就是说,你们不承认跟徐家有来往,也不承认曾在魏国公帮助下跟倭人做买卖?” “这个……” 张鹤龄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心里反复盘算:“不承认的话,看起来得益,但等于跟沈之厚作对,以沈之厚锱铢必较的性格,非要翻以前的老账,想逃也逃不掉。但若是承认,有可能会有把柄落在他手,虽然之前沈之厚拿到二弟跟倭人私通的证据,但终归没得到我们的口供!” 张鹤龄突然转头看着弟弟,“二弟,此事为兄完全不知,你且跟沈尚书说说,可有此事?” 张鹤龄很狡猾,他自己不承认,而让弟弟出来说个所以然,如此就算被沈溪拿到罪证,也是弟弟出来扛,他认为这件事自己没做过,就不该揽责。 张延龄哪里会考虑那么多,在他看来,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打死不承认。 “什么徐家,本侯跟他们从未有过接触,更没听说他们跟倭人有买卖和来往,更别说提供什么协助了!姓沈的,你休想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 “嗯。” 沈溪没有着急,直接站起来,“如此说来,案子非过堂不可了。两位先准备一下,等会儿可能要跟案犯对质。” 说话间,沈溪便往外走,张鹤龄一看要闹僵,赶紧出来说和:“沈尚书,咱有话好好说,作何要闹到公堂上去?不是说好了私下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么?” 张鹤龄上前,却被侍卫阻拦,沈溪闻言驻足,回头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兄弟二人,道:“本官是说过,若能在这里把事情说清楚,断不至于到公堂上去说,但现在你们一口咬定与此事无关,本官该如何做才好?” 张延龄仰起头:“无关就是无关,走到哪里都一样,大哥别怕,大不了到公堂上走一趟,又不是没去过。” 张鹤龄非常着急,心想:“我这傻弟弟怎就不明白,到了公堂上很多事说不清楚!或许沈之厚就是想把问题闹大,弄到公堂上去说呢!” “沈尚书,是这样的,有些事很可能是下人做的,我跟……二弟未必知晓,这件事可以回头慢慢调查,但需要时间。” 张鹤龄语气非常委婉。 沈溪笑了笑:“阁下这话说得太过轻松,现在案犯自己招供曾向你们提供帮忙,运送货物出海,本来你们确定一下,把主要罪责推给案犯便可,谁知你们自己拒不承认,那就只好到公堂上对质,看是否有人故意栽赃冤枉你们。” “要结案,必须要将案中所有疑点了结,同时也让犯人的供述完全对上,现在你们拒不承认,本官提堂对质,合情合理吧?” 张鹤龄望了弟弟一眼,这才道:“合理合理,却是那魏国公把我们兄弟给牵连进来……二弟你快说,这件事到底是否跟你有没有关系?” 张延龄满面不解之色:“大哥,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到底在怕什么?公堂咱兄弟上不得吗?” 张鹤龄怒道:“你承认会死啊?” “啊?” 张延龄没料到兄长会逼着他承认,因为刚才他们才商定好一口否认,谁知现在却是兄长先反水。 沈溪满脸无奈,摇摇头:“此事必须实事求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既然两位不肯承认与此事有关,那本官只有到公堂上再说。” 这次沈溪没做停留,直接离开会客厅。 沈溪走了没多久,刑部来人通知:“两位国舅,沈大人吩咐,说是之后要过堂审案,两位要到公堂上走一遭。您二位先做准备。” …… …… 人走后,厅内只剩下张氏兄弟。 张鹤龄坐在那儿,神色懊恼,此时他懒得劝弟弟,反倒是张延龄迷惑不解:“大哥,咱不商量好一起对付姓沈的小子么?怎回头你就变卦了?” 张鹤龄手撑着头,面带哀其不争的神色,“你当沈之厚随随便便就能打发?如他所言,手上能证明我兄弟二人贪赃枉法的证据少了?他需要今天来这么一遭?” 张延龄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是好人?” “唉!” 张鹤龄重重地叹口气,“他既然肯来跟我们说,而不是直接提堂,说明他对我们有忌惮……李公公那边不也说了,陛下不准备把案子扩大,你若是承认,他就直接对付徐老头和魏彬,这把火烧不到我们头上来。” “咳咳!” 张延龄实在理解不了兄长的思路,坐在那儿直咳嗽。 张鹤龄再道:“现在他还跟我们有商有量,但若到了公堂,他再拿出两年前的证据,该如何?” 张延龄道:“姐姐应该很快便知道这个消息,能坐视不理吗?” 张鹤龄握紧拳头,气吼吼地道:“陛下不在京城,太后就没理由到这里来,之前太后还可说是要去见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若太后直接到刑部来干涉案子,这事可就没那么容易跟天下人交待了!况且……本来这案子就跟我们无关,朝廷又不是要拿我们开刀!” “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延龄非常苦恼,不停地用手抓头,以他的脑子,根本理不清头绪。 张鹤龄道:“要不这样,咱兄弟商量一下,找个人出来把事情承认了,就算沈之厚问罪,我们中间也可保一人!让为兄来如何?” “啊?” 张延龄没料到兄长会有“自我牺牲”精神,发愣过后,马上摇头,“大哥,这事就算真要承认,也是我承认,毕竟事情是我做的。” 张鹤龄幽幽叹了口气:“你是弟弟,你还年轻,为兄怎能让你犯险?” 张延龄冷笑不已:“就算承认又如何?那小子能把我怎么着?大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张延龄很是“讲义气”,眼见兄长肯帮他承担罪责,他便不想当孬种,拍着胸脯便要把罪名承担下来。 张鹤龄走过去,在张延龄耳边低声说了一番,张延龄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但最后还是点头:“那就请他回来,咱不过堂,大不了今天我不回府去!大哥放心,这件事绝对跟你无关,我不会牵累你!” …… …… 沈溪正在大堂跟张子麟商量案情,全云旭匆忙进来。 沈溪看着全云旭,好奇地问道:“宗献可有事?” 全云旭气喘吁吁道:“两位尚书请见谅,是有要紧事……建昌侯说他承认曾在魏国公帮助下运送火器到江南,跟倭人做买卖。” “什么?” 张子麟大吃一惊,站起身来,“这种事他也会……承认?” 张子麟本来对沈溪过堂前去见张氏兄弟有些不解,等现在听全云旭一说,他顿时明白沈溪过去有深层次的用意。 沈溪道:“既然承认了,那还说什么,拿到口供后让他们签字画押吧。” 张子麟紧忙道:“对,既然招认就赶紧画押,此事耽搁不得。” 全云旭点点头,赶紧陪同沈溪和张子麟到了刑部宴客厅内,此时张延龄还在按照刑部的要求,写陈诉状。 等张延龄写完,签字画押后,张延龄嚣张地道:“姓沈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想拿到我的罪证,好以此来治我的罪!老子今天来,就没打算从这里出去!” 沈溪看过张延龄所写的东西,苦笑摇头:“既然二位已把要说的话说完,本官留你们作何?案子已不需要二位,二位请回吧。” 在场的人都以为听错了,沈溪居然就这么轻易放张氏兄弟离开? 全云旭赶紧凑上前提醒:“沈尚书,他可是承认跟魏国公勾连,买卖火器给倭人,这等同于谋反啊。” 沈溪道:“现在究竟是在审哪个案子?” 全云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倒是张子麟经验丰富,走过来道:“此案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的确该从长计议,宗献你别杵着,赶紧准备过堂,审结案子。” 张延龄此时一脸嚣张地问道:“那意思是我们可以回府了?” 沈溪让开路,“请吧。” 这下张延龄更加嚣张了,大跨步往门外而去,心中很得意:“就知道这小子没种,早知跟他杠着作何?早点承认他也没把我怎样。” 等张氏兄弟出了会客厅后,全云旭不甘心地道:“落罪之人居然如此轻松走出刑部,大明律法不存啊。” 沈溪往全云旭身上望了一眼,目光中有诸多赞许,嘴上却道:“在大明,既要讲律法,还得讲政治,有些事更要靠头脑,不能一味地蛮干……走了,开堂结案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8章 弃车保帅 皇帝已定了徐俌和魏彬的罪行,沈溪这次不过是走过场,全云旭作为案子的经手人,这次在刑部大堂问案,很快便把案子敲定。 魏彬被发配凤阳守皇陵,徐俌被削夺所有职务,就连魏国公的爵位暂时都被剥去,除了祖上留下的中山王府保留外,其余家产悉数被抄没充公,以平民之身回南京闲住。 全云旭愤愤不平,一方面觉得不该放走张氏兄弟,另一方面则觉得对魏彬和徐俌定罪太轻。 张子麟却是事不关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 “此案宗献表现极佳,回头我会上疏陛下,对你有所拔擢。”沈溪事后当着张子麟和刑部众人的面夸赞全云旭。 全云旭懊恼地道:“不必了,这官做得太憋屈,执法不严,有律不遵,如此做官不如外放地方!” 张子麟在旁笑着道:“宗献回去后多研究一下历代刑律卷宗,或许有所收获。” 张子麟的意思,年轻人就是太过理想化,涉及权贵的案子真想当作一般案子处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多看看以往的案例,你就会发现,权贵在律法面前就是拥有特权,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多谢张尚书提醒,下官告退。” 全云旭心怀不满,却只能是带着不忿离开。 等全云旭领着大理寺的人离去,张子麟望着他的背影,感慨地对沈溪道:“宗献倒是个会做事之人,不过性子还是太拧了。” 沈溪摇头:“三法司为官,还是多一些血性好……他这不是缺点,而是优点。” 说话间,沈溪打量张子麟一眼,张子麟顿时有种羞愧难当的感觉,觉得沈溪是在暗指他没骨气。 张子麟心想:“案子是你沈之厚一手操办,妥协也是你一手主导,不会闹到最后,这包庇权贵的罪名要由我来承担吧?” 沈溪又道:“陛下对于勋贵宽厚对待,很多时候并非好事,只会助涨他们的嚣张气焰,不算外地,就连京师左近百姓也深受其害,致民怨沸腾,此事还是要跟陛下言明为好。” “哦。” 张子麟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嘴上道,“那就有劳沈尚书您了。” …… …… 张氏兄弟平安回到寿宁侯府,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尤其是张延龄,回来后分外得瑟。 “让人出去放鞭炮,好好庆祝庆祝……他娘的,一个冬天的晦气今天算是全消除了。”张延龄得意洋洋对府中下人吩咐。 但寿宁侯府的下人不会听张延龄,只是用请示的目光望向张鹤龄。 张鹤龄板着脸道:“晦气消除了吗?别是晦气才刚开始!” 张延龄坐下来喝茶,笑着道:“这还不算消除晦气么?哈哈,看姓沈的小子最后那窝囊样……他根本没胆把我们问罪,知道就算他如何努力也是徒劳无功,京师有姐姐为我们撑腰,在宣府的大外甥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哼,他以为自己是谁?给他个监国当当,还真想什么事情都做主?” 张鹤龄没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他考虑的要比他弟弟周详得多,而且他早就做好“弃车保帅”的打算。 恰在此时,外面下人通禀:“两位老爷,司礼监李公公求见。” 张延龄站起来,笑着说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姐姐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李公公定是把我们的事告诉姐姐,姐姐让他来问明情况。” “快请。” 张鹤龄急忙道。 …… …… 李兴被请进府门,一路小跑到了正堂,却见张氏兄弟都在门口迎接,这在两兄弟失势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公公。” 张鹤龄老远便迎过来,上前见礼。 李兴道:“侯爷,您可是折煞在下了,在下听说两位侯爷被请去刑部,之前还去看过,然后马上入宫跟太后娘娘提及此事,太后娘娘吩咐让在下出宫来查看情况……” 张延龄很得意望了兄长一眼,好似在说,看吧,我说得没错吧? 张鹤龄请李兴到了正堂,落座后,李兴大概问了一下情况,张延龄这边则添油加醋说了。 等张延龄说自己承认跟徐俌有来往后,李兴惊讶地问道:“侯爷,您怎能随便认罪?还签字画押?这……这……” 张延龄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本侯也觉得不妥,但大哥说得对,要对付姓沈的小子,就该反其道行之,签字画押又如何?他不是老老实实把我们给放了?” 李兴瞥了张鹤龄一眼,最初他并不知这是张鹤龄的主张,但发现是张鹤龄主动让张延龄出来“认罪”后,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张家内部讨论后实行的一种“战术”,他作为皇室家奴不好随便插话。 “也是,也是。”李兴敷衍地说道。 张鹤龄主动岔开话题,问道:“太后娘娘得知此事后,作何反应?” 李兴叹息:“太后娘娘能不着急吗?却弄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只好派咱家出来打听消息,太后娘娘想出手相帮……有时候却找不到着手点,这毕竟是朝中事务,后宫不好干政啊!” “果然没错。” 张鹤龄后怕不已,心想:“若真上了公堂,太后没法来,沈之厚想怎么摆弄我们都由得他的心意,太后在没有陛下在场的情况下,很难强行干涉案子。” 张延龄皱眉问道:“大哥说什么没错?” 张鹤龄勉强一笑:“为兄是说,太后果然对我们兄弟很关心。” 张延龄哈哈笑道:“还用大哥你来说?姐姐关心咱兄弟不是一天两天,先皇时更好……可惜啊,就是有人老喜欢在陛下跟前挑拨离间,到现在我们的爵位和官职还没恢复呢。” 李兴道:“听说陛下削了魏国公的官爵。” “都是那小子的阴谋!” 张延龄咬牙切齿道,“他自己当了国公,就对我们这些勋臣下手,先是我们兄弟,再是魏国公,下一步还不知是谁!总归他是想打压一切可能威胁到他地位之人……这小子狼子野心,应该早点把他给除掉!” 李兴听了这话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心想:“建昌侯果然没多少本事,还喜欢咋咋呼呼,被他兄长卖了都不知……都这般地步了还想跟沈大人斗?别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李兴笑道:“是,是。” 张鹤龄起身道:“既然我兄弟没事,李公公赶紧回禀太后娘娘,让她老人家莫要担心。” 李兴没料到自己刚坐下不久就被下逐客令,但他很识相,赶忙起身:“在下这就回去回禀,两位侯爷辛苦了,好好歇息,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李兴要走时,张鹤龄突然一摆手:“来人啊,将我之前准备的一份薄礼拿来。” 李兴眼前一亮,但见下人捧着一方木匣过来,先递给张鹤龄,再由张鹤龄转交李兴。 李兴有种自己做事终于获得酬劳的畅快感,但嘴上还是推辞:“侯爷,您这是作何?在下做事,实乃理所应当。” 张鹤龄笑道:“一点心意,应该的。” 没等李兴客套一下,欲拒还迎地把东西接下,旁边的张延龄一把将木匣夺去,道:“李公公说得对,他做这些本来就是应该的,咱现在一致对外,对付姓沈的小子,李公公做事勤快,太后娘娘自然会赏,咱送东西,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李兴脸色别提有多尴尬了,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有些无所适从。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却见张延龄乐呵呵抱着木匣转身回椅子那边去了,还没送客自己倒先坐下来。 李兴到底见惯场面,陪笑道:“二侯爷说得对,有些事还是避忌些好……在下告辞。” 说完李兴笑容满脸离开,好像对此毫不在意,但实际上他心底对张延龄不知有多厌恶和憎恨。 张鹤龄送李兴到门口,回来后看到弟弟将木匣打开,将里面的银子取出来。 “二弟,你这是作何?” 张鹤龄厉声喝问。 张延龄把银子放回去,随手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道:“大哥以为我是想把你的银子据为己有?我只是不甘心你把钱送给奴才!这姓李的太监,根本就是马屁精,明明之前去过刑部,却不为我们说话!” “你懂什么?”张鹤龄怒道。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再不懂,也知现在咱两家人日子不好好,把银子送奴才,等于是打水漂,实在不值得啊!” …… …… 紫禁城,永寿宫。 李兴把得知的情况大致跟张太后说明,却没提张鹤龄让弟弟出来承认跟徐俌私通之事。 张太后缓了口气,随即蹙眉道:“只是去刑部问案,都要闹这么大的阵仗,感情是真没把我们张家人放在眼里……也难怪,现在沈家可说是一门独大,这是想把我们张氏取而代之啊。” 对于沈溪手下留情,张太后非但没感激,反而异常气恼。 李兴道:“今日之事,沈尚书很克制,双方没有闹出任何不快……这不,两位侯爷事后顺利回到府宅么?只要没有正式过堂,朝中人不可能会知晓。” “希望如此吧。” 张太后幽幽道,“这件事便先告一段落,就怕有人旧事重提……传哀家懿旨,跟沈溪打声招呼,让他莫要乱来。” “是,太后娘娘。”李兴恭敬行礼。 …… …… 李兴满心希望能得奖赏,可惜张太后这边好像也很吝啬,根本就没有赏赐的打算。 “张家果然是日暮西山,不复当年了,我为他们奔走,出力不讨好,以后沈大人非把我剥皮抽筋不可!” 李兴从皇宫往外走,没等到午门,却见对面张永带着几名太监过来。 二人迎面撞见,李兴到底是下属,先行了礼,恭敬问道:“张公公,您这是要回司礼监当差?” 张永笑道:“司礼监现在有何差事可当?从内阁出来的题奏,哪一份不是直接送到宣府,交萧公公过目?” 李兴尴尬一笑:“那就是……张公公有要紧事做吧,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慢着。” 张永一抬手拦住李兴去路,问道,“你进宫,可是去见太后娘娘,跟太后娘娘提及今日刑部发生之事?” 李兴面部僵硬,却还是微微点头:“此事无需隐瞒,确实如此。” 张永脸上带着嘲弄的冷笑:“那你这又要往何处?去见沈大人?” “这个……” 李兴心里很纳闷儿,怎么张永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就像特意来堵他一样。 张永一伸手:“太后娘娘应该是给了你懿旨,就不劳烦你去见沈大人了,咱家可代劳……拿来吧。” 李兴面色为难,却还是伸手把怀里揣着的太后懿旨拿出来,交给张永。 张永简单看过后,抬头道:“李公公旅途劳顿,赶紧去歇着,再有事的话咱家会找你商议,若你不识相,非要在京城胡作非为的话,咱家会让你知道后果!” 这话简直就是威胁,李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张永和小拧子的关系,他们这些内官都很清楚,尤其是那二人跟沈溪走得很近,相对于自己投靠的张家的没落,李兴完全没有反抗的心思。 李兴赶紧陪笑:“张公公说得是,在下怎会胡作非为?您先忙着,在下告辞。” …… …… 张永从李兴手上把太后懿旨拿过来,匆忙去找沈溪。 他本以为沈溪在刑部或者大理寺,等出来打听后才知沈溪这会儿已不在官衙,而是回到长安街小院。 张永急匆匆抵达,进了院子跟沈溪坐下,好似邀功一般将张太后的懿旨送到沈溪跟前,笑着道:“这是从李兴手上拿来的……此人一直为张家奔走,沈大人还是防备一些为好。” 沈溪虽然尚未打开懿旨,却也知里面的内容,无非是警告他,这是来自于内宫的威慑。 沈溪道:“太后派了李公公来送懿旨,张公公你怎半途截来了?难道不怕太后怪责?” 张永笑道:“谁送都一样,只是不想让李兴来烦沈大人,免得沈大人听他的闲言闲语……此人不过是墙头草,经历此事后他就该知道如何取舍了。” “以张公公的意思,李公公该如何取舍?”沈溪反问。 张永略显尴尬,他自认是沈溪的人,为了得到沈溪的信任,他不惜出头做一些事,以此来体现他在内官中的卓然地位。 此番把懿旨截来,他主要是想找机会跟沈溪见面,让沈溪看到他的“诚意”。 张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道:“李公公不过是接过了当初戴公公和高公公的差事,不停游走在內苑、司礼监和外臣间,本身没什么错。” 张永摇头:“此人太过狡猾,且重利忘义,论贪财的本事,他可比魏彬、张苑之流强了不知多少,只是他没机会上位罢了,他若是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必定是喂不饱的豺狼……” 张永很怕沈溪会器重李兴,先把竞争对手的劣迹如数家珍说出,但他说的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沈溪早就知晓。 沈溪把懿旨接在手里,仍旧没打开的意思,道:“本官不想过多参与内宫纷扰,今天不过是奉皇命办案,何至于这么多人来找,又在本官面前发牢骚呢?” “这……” 张永面色尴尬,“在下绝不是发牢骚,实乃肺腑之言。” 沈溪道:“张公公既是司礼监留守,那就该做点正事,今日时候不早,本官即将打道回府,张公公先请回吧。” 张永没料到自己热脸帖了冷屁股,正疑惑沈溪为何这么不近人情,突然外面朱鸿进来,好像有要紧事跟沈溪说。 张永识相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才像记起什么,心道:“还没跟他提徐家和张家案,却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拿到了张家两兄弟的口供,下一步就是要对此做文章吧?” …… …… 沈溪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惠娘处。 沈溪身上怀揣的便是张延龄的供状,他直接把供状交给惠娘,就像要惠娘参详,发表意见。 惠娘脸上满是愤恨,她人生的转折点正是因张氏兄弟而起,一直为不能报仇而耿耿于怀,此番有了这供状,好像报仇有了希望。 李衿走过来问道:“老爷,您可是要把张家人一锅端了?有了这东西,可以去跟陛下告御状。” 惠娘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想听到沈溪肯定的回答。 沈溪道:“你们很清楚,想办张家兄弟,非要陛下点头不可,但太后肯定会出面阻挠,陛下更多只会推诿,把案子搁置。之前那么多证据,也只能半途而废,此番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总算这两兄弟不能再出来祸害人了。” “他们不死,终归还是要祸害人。” 惠娘脸色阴沉地评价一句。 沈溪点头:“这次算是张家人自己内讧,或许是张鹤龄意识到抽身不易,只好卖了他弟弟。这案子,我会遵照陛下的吩咐不扩大,但供状还是要呈递陛下处,让陛下取舍和抉择。” 惠娘很担心:“这东西到了宣府,不怕被人扣下?陛下很可能无法过目……” 沈溪微微点头,算是同意惠娘的说法,毕竟朝中一些人要平衡皇帝跟太后的关系,不想让外戚案闹大,这也是为何张子麟等人不主张沈溪秉公办理的原因。 沈溪将惠娘拉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道:“想让陛下看到,有很多办法,就看陛下对此事的态度如何。惠娘,你不必担心,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接下来你看好戏就成!” 听了这话,惠娘非常感激,却不知该如何跟沈溪表达,只能竭力逢迎,沈溪在小院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 “都十年了,为何还不能放手呢?” 当天晚上沈溪起来,看到惠娘在灯前看着那份供状,走到惠娘身后坐下,柔声问道。 惠娘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沈溪看到后叹道:“其实很多事,早就该放下了,不必拖到今日今时,你要进沈家门,只需换个身份便可。可是……你始终没法从以往的经历中走出来。” “当时死了就好了。”惠娘坚决地道。 惠娘的倔强和坚持似乎是与生俱来,而且从来不会改变。沈溪没有勉强,只是轻微点头:“泓儿学业很好,家里聘请的西席已准备让他学五经的内容,而且他像你,在算术上颇有天分。” “那算什么天分?他要考科举,靠歪门邪道没用,只有好好钻研《四书》《五经》才行,老爷可不能让他学不相干的东西。”惠娘赶忙说道。 沈溪点了点头,惠娘望着他又道:“听说府上又有孕事了?” 沈溪没料到惠娘会提这个,轻轻点头:“是君儿。” 惠娘略微有些失望:“我跟她没什么交接,倒希望黛儿能多为你开枝散叶,这丫头……打小我就喜欢。” 沈溪很清楚惠娘担心他再有子嗣,会影响沈泓在沈家的地位,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没人能强求,“我还没告诉她,其实小文也有孕在身,不过还是别提了,免得让她多想。” …… …… 沈溪处理完成江南案,萧敬很快将内阁转来的案件卷宗呈奏朱厚照。 朱厚照无心翻看卷宗,只是欣慰地道:“此案拖了一段时间,现在终于把案子结了,以后也不必为此烦忧。” 萧敬道:“陛下,此案并未牵连旁处,但魏国公被削去爵位,是否惩罚过重?” “你这话是何意?”朱厚照瞄了眼萧敬,若有所思问道,“你是觉得朕处事不公,还是说沈尚书在打压政敌?” 萧敬想到之前皇帝表露出的一些态度,试探着道:“其实罚奉就挺好,毕竟陛下说过不会追究魏国公过去所作所为,在这一年里,他没犯什么事。” 在别的问题上,萧敬相对处于中立态度,却对待徐俌这样的忠良之后,萧敬却有自己的看法。 朱厚照板着脸道:“魏国公负朕在先,沈尚书不查明了么,这一年里那老家伙也做不少为非作歹之事……没杀他就算好的,还想留住爵位?哼哼,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之事?” 萧敬为难地道:“但徐家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 “这个嘛……” 朱厚照似乎顾虑到这问题,想了想道,“若非他是开国元勋之后,朕早就杀了他,现在让他留条命便算是给朝中勋贵有所交待,让他们以后小心点,不然以为仗着祖上的功劳就可以肆无忌惮?” “不过,朕也知如此,可能会让朝中元老勋贵有意见,但沈尚书如此断案合情合理,想来他们也找不到话说。至于魏国公的爵位,看他以后是否能待罪立功,又或者在他子孙中找一人,朕会想办法赐还爵位!” 说完,朱厚照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径直往内院去了。 …… …… 萧敬松了口气,好歹争取到想要的结果,他也明白光靠他这张嘴,没法保住魏国公的爵,还得想其他办法才行。 “萧公公?” 就在萧敬出门,准备派人往南京送信时,小拧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萧敬打量小拧子,问道:“有事吗?” 小拧子在萧敬面前从来不敢嚣张,笑盈盈道:“陛下传话,让您把案子卷宗留下,陛下有时间的话会翻看。” 萧敬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在沈溪和刑部上奏中,都提到张延龄承认跟徐俌勾连通番之事,萧敬本着维护朝廷稳定的原则,没有主动跟朱厚照提及。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没人会将事情扩大化,谁想他人还没走出行宫,计划就要泡汤了。 萧敬道:“陛下已做批示,奏本不再留中,作何要放在此处?” 小拧子瞪大眼:“萧公公,这是陛下亲口吩咐……至于陛下为何要如此做,您可以去问问陛下,但沈尚书和刑部、大理寺的上奏必须留下,这是圣谕。” 萧敬马上意识到圣命难违,哪怕他觉得把奏疏留下,朱厚照未必有时间去看,也不想冒这个险。他总觉得朱厚照突然派小拧子出来事情有点不寻常,但又说不出什么,当下不情不愿地把奏疏拿出,犹豫不决地看着小拧子,始终没递过去。 小拧子抿嘴一笑:“萧公公在担心什么,小的清楚,您不过是有些事没跟陛下提罢了。” “什么?” 萧敬用惊愕的目光望着小拧子,他没有料到小拧子有如此智计,之前他认定小拧子不过是恃宠而骄的小太监,从未放在眼里。 小拧子正色道:“京城发生的事,小的已听说,寿宁侯和建昌侯被请去刑部作证,建昌侯为保住张家基业,主动承认跟魏国公府有勾连,跟倭人做买卖,将火器贩给倭人,听说建昌侯还签字画押了。” 萧敬黑着脸道:“这种道听途说之事,做不得准。” 小拧子好奇地问道:“萧公公之意,便是没有此事?那可能真要看看沈大人的上奏中,是否提到这一茬了。” “没提。” 萧敬肯定地道。 小拧子笑道:“沈大人或许不提,但刑部和大理寺就未必了,但陛下只关心沈大人说了什么,没问大理寺和刑部那边的上报……萧公公明明知晓却不提,难道是欺瞒圣听?” 萧敬身体有些颤抖,凝视小拧子,喝问:“小拧子,这些事是你该过问的吗?” 小拧子突然多了几分刚毅之色,道:“萧公公这话,觉得小人不配知道这些事?小的的确没什么本事,但也是司礼监秉笔,陛下有吩咐,但凡司礼监中事小人可以直接跟陛下上奏,而不需跟几位公公请示,萧公公不会想让小的如此做吧?” 本来萧敬觉得能稳稳地压制小拧子,怎么说小拧子平时在他面前也表现出谦卑的姿态,却未料今天会被对方上一课。 萧敬语气稍微有些软,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是大理寺上奏,不过却未将建昌侯的供状呈递上来。” 小拧子道:“供状当然是要存放好,免得呈递途中出什么意外……萧公公以为呢?” 萧敬直接把几分奏本丢到小拧子怀里,道:“你不过是奉圣谕出来拿东西,不该你管的事,最好少掺和,不然你这小脑袋瓜未必能保留多久。” 小拧子没有再跟萧敬多言,恭敬行礼:“多谢萧公公提醒,小人这就进去复命。” 等小拧子转身离开,萧敬突然觉得自己“冲动”了,恼恨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给这小子?看来……有些人想在陛下面前安插眼线,这并非好事,但我这把老骨头,于陛下跟前实在是独木难支,难道真要看这些年轻人把朝廷格局改变,朝廷法度不存?唉!” 自语到最后,萧敬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9章 小题大做 萧敬担心小拧子把京师过来的上奏内容告知朱厚照,为防止出事,他先跟相关人等打过“招呼”。 到二月底,都没发生任何事情,三月初二这天,京城发生一件事,突然让人紧张起来。 这天一早,大理寺少卿全云旭匆忙来长安街小院找沈溪,告知凌晨时分大理寺宗卷房失火的情况。 “火起得很蹊跷,只有宗卷房东厢着火,里面有过去两年大理寺卷宗,时间更久远的卷宗已移到北院新库……” 全云旭虽然没说是被人纵火,但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沈溪淡然问道:“宗献是想说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目的是……烧毁之前建昌侯的供状?” 全云旭颔首:“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沈溪笑道:“但宗卷没在大理寺,大理寺那份不过是誊本,其实……刑部那边也是誊本。” 全云旭皱眉,不无担心地道:“下官担心的就是这点,据悉过去几天宫里曾派人往刑部,说是要调什么公文,但刑部跟皇宫内苑有何牵扯?刑部那边调了卷宗出来,之后又有人到大理寺,只是张廷尉不在衙门,再加上下官极力阻止,事才未成,结果今晨就着火了……” 沈溪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宫里那位确定刑部收藏的并非正本,再加上你的阻挠,以为正本存放在大理寺库房?” “嗯。” 在沈溪面前全云旭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点头。 沈溪皱眉沉思一下,随即面露冷笑:“有些事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宗献,即便真如你所言,宫里有意要把供状销毁,也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你的职责可不在于查背后的因由。” 全云旭不解地问道:“沈尚书,你是让在下收手?” “嗯。” 沈溪点头,“这案子已告一段落,若无大的偏差,就算你拿到证据,也没法断张氏兄弟的罪,或者你可以放出风声,说卷宗已烧毁……” 全云旭想了想,点头道:“那就是先麻痹宫里那位?” 沈溪笑道:“不要把事说得那么复杂,只不过是让事态平息下来……你照常回大理寺,若有人问及,就说是火烛未管理好所致。” “哦。” 全云旭似懂非懂,但还是应承下来。 沈溪没精力跟他详细解释,道:“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往吏部去了,有事再说。” …… …… 一把火,京城内并未掀起多大波澜。 毕竟这时代,火烛是主要照明工具,出现火灾是常有的事情,而且这场火未伤到人,正好大理寺库房老旧,此番正好可以向户部请求调拨银两进行修缮。 不过这件事,两天后却为朱厚照所知,在旁人看来很不起眼的事情,朱厚照却表现得异乎寻常关心。 “无缘无故大理寺库房怎会着火?不是有人想故意隐藏证据吧?”朱厚照皱眉问道。 萧敬没料到朱厚照会如此在意此事,赶紧道:“不过是守夜之人看管不善,纯属意外。”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倒觉得未必是意外,立即让东厂彻查,朕想得到更清楚的答案。” …… …… 京师局势本来波澜不惊,张永的小日子过得很清闲。 张永掌管东厂,又是司礼监秉笔,求他办事的人多不胜数。他大鱼大肉吃着,天天手里都有进项,每天最多只是关心一下宣府那边的情况,顺带找机会去见见沈溪提醒自己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事,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但随着朱厚照的谕旨到来,他不得不忙碌起来,过来跟他通知消息的,是同样留在京师尚未回宣府的李兴。 张永接旨后,没急着调查大理寺起火原因,而是心急火燎去见沈溪。 在张永看来,这案子跟沈溪有莫大关系,是否有人纵火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沈溪觉得有人纵火,那就是一定有人纵火,而且说是谁就是谁,但如果沈溪说没有,张永就不敢乱查。 张永在吏部等了很长时间,才见到姗姗来迟的沈溪。 二人坐下来后,沈溪将属官屏退,单独跟张永说话。 张永神秘兮兮地道:“陛下让咱家查大理寺失火案,看看是否人为纵火,若是的话则要查明其目的。” 沈溪耸耸肩:“大理寺失火,张公公不去大理寺查,到吏部来问本官作何?” “沈大人这是明知故问吗?”张永凑过来,小声道,“这把火谁都知道不同寻常,连陛下都怀疑了,起火的时间也未免太过凑巧。” 沈溪道:“所以呢?” 张永有些着急,无奈之下只好亲自把话题点名。 “应是张家人为脱罪,找人放的这把火!” 张永说完这话终于解脱了,感觉一身轻松,接下来就等沈溪给出批示,他觉得自己把能说的都说了。 沈溪沉默片刻后问道:“有证据吗?” 张永听了简直想吐血,暗忖:“要有证据,我用得着来问你?你居然在这里装糊涂!还是说你准备把事情交给旁人来做,坐享其成?” 张永心中再有不满,脸上依然表现出虔诚的态度:“并未有证据,在详细调查前,咱家要先问一下沈大人的意思,看您想把这案子往哪方面发展!” “切不可!” 沈溪摆摆手,“张公公乃内官,做事不需对本官负责,要查失火因由,也是出自陛下交待,绝非本官。” “是,是。” 张永知道沈溪喜欢在某些问题上使用套话,没有争论。 沈溪再道:“是人为纵火,还是失火,本官不想就此发表看法,卷宗烧就烧了吧,都是些陈年旧案,有一部分刑部有记录,再或者让参与办案的随官出来补录一下,影响不是很大。” 张永道:“卷宗烧毁可以事后再补,但若证据没了,那就没办法了。” 说话间,张永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显然他关心的是张延龄当日供状是否烧毁,“外面传言说已烧毁,但沈之厚会这么容易让贼子得逞?事前没有任何防备,这绝非沈之厚的行事风格,他的本事不是张家那些人可比。” 沈溪摇摇头:“但凡过大理寺的案子,都是刑部查清楚,勘定基本完成,证据确凿。就算证据没了,莫非还有人想翻案不成?” “那倒不会。” 张永道,“就怕一些没审定的案件证据,也在这把大火中烧毁。” 沈溪没好气道:“你直接说是张家兄弟在江南案中的供述被销毁就行了……有些事我不太清楚,要问直接去问大理寺的人吧!送客!” 这次没等张永自己想走,沈溪便下了逐客令。 张永尴尬地站起来,身后已有吏部属官过来“送客”,换作以往,他早就气急败坏,但现在只能忍住火气,摇头道:“沈大人最好还是先斟酌清楚,别事后再来找咱家。” …… …… 张永离开后,前往刑部和大理寺询问情况。 东厂番子也开始在京师民间搜查线索,当日大理寺守夜之人便进了东厂的牢房。 下午,尚未到散班时,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匆忙来见沈溪,送来一张小纸条。 “怎么个意思?”沈溪瞄了眼钱宁问道。 钱宁道:“张公公疯了!他非要把大理寺失火跟张家人牵扯上……听说今天早些时候拿了当日大理寺守夜之人,目前正在用刑,锦衣卫这边根本插不上手,这件事非大人出面不可。” 沈溪眯眼问道:“张永办案跟本官有何关系?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种事不用来请示吧?” 钱宁尴尬地道:“沈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张公公今天就跟疯了一样,到处拿人,连锦衣卫的兄弟也被他拿了几个,他是有意把事情扩大。您乃监国,京城之事不来问您问谁呢?” 听钱宁这一说,沈溪也觉得自己没理由抽身事外,张永如此急切查案,沈溪之前虽有预估但未准确把握。 “沈大人,您说张公公作何如此查案,难道是长时间没差事在身,憋得慌?”钱宁眨眨眼问道。 沈溪看了看钱宁,道:“张公公不用锦衣卫的人,直接把案子查明,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有面子吗?” 钱宁瞪大眼:“沈大人,你这话是何意?让小人插手案子?这……到底是陛下亲自安排让东厂彻查,小人可不敢跟张公公对着干。” 沈溪不屑一笑:“原来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是瞻前顾后软弱可欺之辈?算是本官看错你了!” 钱宁很滑头,脑袋瓜飞转,很快明白了什么,点头哈腰:“有沈大人这番话,小人就有底气了,大不了锦衣卫也插一脚……都是为陛下查案,谁做事不一样?小人这就去!” …… …… 不到一天时间,京城已到风声鹤唳的地步。 以往东厂和锦衣卫穿一条裤子,提督东厂的张永有绝对的权力压制锦衣卫,并且让锦衣卫为其所用。 但这次情况不同,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就是要跟他对着干,张永去抓人,钱宁也去抓人,且锦衣卫的消息渠道跟东厂差不多一样,有时候甚至动作还要更迅速一些。 张永没做出点“成效”,就被人堵了后路,气急败坏地派人去召钱宁来见,谁知钱宁借口有事居然不见。 “张公公,钱大人此举,分明有人给他撑腰啊。”留在京城的臧贤充当起了狗头军师的角色,为张永分析。 此时已是深夜,张永了无困意,问道:“是沈大人让他这么做?还是宫里那位?” 臧贤凑上前:“多半是沈大人,宫里那位现在可调遣不了锦衣卫。” 张永冷笑不已:“钱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有沈大人撑腰,便可以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咱家可以直接派人捉拿他!他算什么东西!” 张永没法跟沈溪对着干,却不把钱宁放在眼里。 “张公公,现在不能跟钱大人交恶,若有人在陛下面前参您一本,您怕是要丢官啊。”臧贤赶忙劝阻。 张永不由打个寒颤,道:“若钱宁真是沈大人撑腰,那意思是……沈大人不想让事态扩大?” “不好说。” 臧贤犹豫起来,“照理说沈大人不可能放过彻底追查张氏一门犯罪证据的机会,您是在帮他,他没理由跟您对着来……难道是觉得咱们把事做太过了?” 张永怒视臧贤,道:“你这话是何意?之前我可咨询过你的意见!” 臧贤赶紧解释:“小的没有推搪之意,其实您可以跟沈大人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话,这案子的决定权,甚至不在陛下身上,而在于沈大人的态度,对此您应该是清楚的啊。” 张永叹道:“今日去见他,吃了不痛快,再去的话怕是连人都见不到。先不管那么多,拿人要紧,只要证据到手,便可做到进退自如!” …… …… 建昌侯府。 张鹤龄连夜乘坐马车到了弟弟府上,径直入了后堂。 张延龄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不耐烦地问道:“大哥,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作何如此着急?” 张鹤龄怒道:“现在东厂、锦衣卫都在拿人,你还有心思安睡?” “又怎么了?他们拿人,跟我何干?我又没犯着谁!”张延龄一脸莫名其妙之色。 张鹤龄稍微有些意外,问道:“大理寺纵火案,跟你无关?” 张延龄道:“大哥,你觉得我有必要去大理寺放火?招都招了,我还费那工夫作何?沈之厚想拿我,只管来,我还怕他不追究呢!” “这怎么可能,其中必然有诈!”张鹤龄道。 张延龄突然意识到什么,道:“难道是沈之厚贼喊捉贼?他自己放把火,诬陷我们?他以前可是做过这种事的。” 张鹤龄皱眉:“以前他或许会这么做,但现在他身在高位,很多人盯着,他未必敢!就算做了也没意义,他手头关于我们的证据多了去了,只管检举便是,何必绕圈子?” “那就是有人想帮我们一把……姐姐肯定会帮我们。”张延龄分析道,“再或者,干脆是一场意外,只是有人小题大做!” …… …… 张永和钱宁分别调查大理寺失火案,京城气氛非常紧张。 不过很快,便有传闻说这件事跟张氏兄弟有关,甚至说已有人把张家兄弟给供述出来了。 李兴听到这些小道消息,赶紧去见张太后,把外面的传言说了,张太后脸色极为不悦:“朝廷发生一点小事,就被一些人无限放大……他们是嫌不够乱吗?” 李兴为难道:“此案乃陛下钦命彻查……” “那也是有小人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皇上才多大?自然会偏听小人之言,以前还有能臣辅佐,言官进谏,现在就怕有些人故意堵塞言路,朝中再无贤臣顶着!”张太后越说越生气,在李兴看来,张太后就差说沈溪是那个没能力且堵塞言路的小人。 张太后干生气半晌,末了道:“李公公,你去跟张永和钱宁打招呼,让他们不要再查案子,若他们敢乱来的话,别怪哀家不客气!” “是,是!” 李兴赶紧应声。 之后张太后再无谈话的兴致,打发李兴出来办事。 李兴出永寿宫时,忍不住打了下自己的嘴:“我就是闲的,来跟太后说这些,不等于自找麻烦?陛下圣谕还是我传给张永的,钱宁那小子也不会听我的……” …… ……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李兴先去见钱宁。 如他所料,钱宁根本没给他面子,见都没见,李兴只能灰头土脸去找张永。 张永到底不能不把李兴当回事,二人毕竟是司礼监同僚,很多事需要商议,等见面后张永知道了兴的来意后,神色阴晴不定。 张永道:“李公公去见太后娘娘,这是要借助内宫的力量,向咱家施压吗?” 李兴解释道:“在下绝无此意。” 张永没好气道:“你也清楚此案最大的嫌疑人是谁,莫说那两位国舅,就算宫里那位也可能牵涉其中……难道你就不能等咱家把案子调查清楚,跟陛下汇报后再去见?” “唉!” 李兴叹了口气,“在下知晓张公公的意思,您是想把案子查清楚,在陛下跟前……还有沈大人面前立功,但您别忘了,此案涉及太后和陛下的关系。” 张永一摆手,不耐烦地道:“这种事不用你来教,咱家只是奉皇命查失火因由,其它事都要等查清楚再说。” 李兴道:“那张公公就是不识好人心……你看那钱宁,也想在沈大人面前立功,但关键是你们没有沈大人相助,能查出什么来?” “嗯?” 张永瞄了眼李兴,皱眉之余,对李兴的目的有所怀疑。 李兴凑过去,低声道:“直话直说吧,其实要是沈大人插手的话,哪怕不是张家人做的,也会被般成铁案……但若沈大人不插手,就算真是张家人做的,这案子你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永板着脸道:“京城之地,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李兴苦笑道:“咱是自己人,才毫无避讳,说得直白一点,这事很有可能是太后娘娘所为……若您调查的是这个结果,您敢把实情往陛下那里捅?” 这问题张永回答不出来了。 若查出是张氏兄弟所谓,或者沈溪觉得是张鹤龄张延龄干的,他会如此上报,但若是太后所为,那他就没胆子了,哪怕皇帝一时气愤惩罚张家中人,事后他也不用在朝廷混了。 李兴见劝说起了效果,赶紧趁热打铁:“在下之言,您未必听得进去,要不你去问问沈大人的意思?以在下想来,沈大人不想过多牵扯进这案子……” “你想想沈大人是什么人?他最喜欢明哲保身……如今明摆着他不想对付张家人,而是陛下有些心事……得罪人的事情你以为他会做?” “现在连沈大人都不想开罪张家,张公公却冲锋陷阵在前,岂非是吃力不讨好!不如把差事交给钱宁那愣头青,钱宁犯了事,对你我不都有好处?” 张永本来态度坚决,经李兴这一分析,顿时气馁,最后点头:“问清楚沈大人的意思如何,才是问题关键。不过咱家已去见过沈大人,此番得劳驾你走一趟,问明情况后再来告诉咱家。” “好吧,在下这就去。” 李兴没法推辞,跟张永拱手作别。 …… …… 李兴马不停蹄去找沈溪,路上怨念更深,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等在国公府书房见到沈溪,把情况说明,沈溪好奇地问道:“此事跟本官有何关系?” 李兴道:“沈大人乃之前江南岸负责人,案子虽了结,但卷宗牵扯大明勋贵,他们怕被朝廷追究,这把火很可能是他们放的……也许不是,但至少陛下如此担心,所以才会以张公公彻查大理寺失火原因。” 沈溪点了点头:“听你这一说,确有几分道理。” 李兴一听便知沈溪是在装糊涂,又道:“若沈大人肯就此终结案件,不再追究涉案人员罪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溪微微眯眼:“都说了跟本官没关系,还要让本官出面不成?” “这个嘛……情况是这样的,现在坊间都在传,说是张家两位国舅牵扯案中,尤其是沈大人拿到二国舅的一份口供,所以才会有人纵火,现在这份供述也在大火中烧毁……” 李兴试探地说道,他不知沈溪在此事上的态度。 李兴自己也在考虑:“沈之厚有可能想对付张家兄弟,却又不能跟太后对着来,所以沈之厚可能想借别人的手来做事,或者等陛下自己动手。让沈之厚出面息事宁人,未尝不是好选择。” 沈溪拿出三不管的态度:“陛下让谁出面查案,那就是谁的差事,之前的案子是本官主理不假,但有关大理寺失火跟本官无关。” “那……” 李兴还想继续劝说,却被沈溪伸手打断。 “若李公公再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本官可能就要下逐客令了,希望李公公自重!你乃司礼监秉笔,也算朝堂中人,不是哪家人的说客,一言一行都得为陛下和朝廷负责!” 李兴被说得一愣,很快意识到是自己去见张太后之事被沈溪所知,沈溪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虽然心中满是失望,但李兴有这个心理准备,自从为太后做事时他便考虑到这个结果。 “要不是一个个都投奔你,而你又故作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何至于接替高凤为太后和张家奔走?现在把我当敌人对待?如此我不如就跟你死磕到底!” …… …… 李兴没从沈溪这里获得想要的答案,知道回去见张永纯属徒劳,便自行派人去查大理寺失火案。 李兴自认交游广阔,第二天亲自去大理寺见到当事人之一,也是近来京城官场风头正劲的大理寺少卿全云旭。 本来他以为可以通过全云旭打探到确切的消息,甚至让全云旭出来调停案子,但等见面后,才意识到这位不是好惹的主。 “李公公来的不是时候,大理寺现在正配合朝廷查案……本身大理寺无权干涉,本官更无心思关注此案。” 全云旭上来就推了个一干二净,让李兴颇感意外。 李兴道:“宗献,你可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失火,你能完全不知?” 或许是想压一下全云旭,李兴的口吻就像要追究全云旭的责任。 全云旭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库房之事,不归本官管理,若张公公觉得此事有蹊跷,大可去拜访张廷尉,他对此事更了解一些。” 李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怪不得沈之厚用此人审案,感情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之前跟他接触还觉得是个彬彬有礼的后生,现在看来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李兴道:“若是太后不想让此案扩大呢?” 全云旭好奇地问道:“此案跟后宫有牵扯?莫不是李公公想跟本官暗示什么?” 李兴没好气地道:“现在最值得怀疑之人,就是寿宁侯和建昌侯,当然现在他们只是普通的外戚,你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别忘了太后娘娘会为他们撑腰。” “哦。” 全云旭做恍然大悟状,并未就此发表评论。 李兴试着引导:“若是让你接手案子,大事化小,该从哪个方向着手?” 全云旭道:“此案不归本官管,李公公若想知道案情细节,可以去问监国沈大人,又或者张公公,甚至锦衣卫现在也在查案,李公公有的是探寻真相的地方,何必为难本官?” “你……” 李兴发现全云旭的口吻跟沈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全云旭再补充:“若这些人还不能回复的话,不如上奏陛下,请示陛下看此案如何了结……不过以现在的情况,这把火并非是意外,至于是谁放的火,放火的目的又是什么,尚需查明,而恰恰大理寺失火不归大理寺来管。所以……本官爱莫能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0章 利用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张永先一步接手案子,率先查出眉目的人却是钱宁。 钱宁手段比张永更加灵活多变,这也跟他急于立功有关,在他调查出结果后,马上去见沈溪,好似邀功一般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沈溪说清楚。 “……是宫里派出来的人动的手,并非张氏兄弟所为……乃是常侍永寿宫的苏林苏公公执行……在陛下吩咐彻查此案后,苏公公便消失,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可能被灭口……受苏公公调派之人倒是抓了几个,可以证明是苏公公所为。” 钱宁看起来是调查清楚了,但关键的人证却没找到,等于说所有指控到太监苏林身上便戛然而止。 沈溪道:“意思是……没法再往下查了吧?” 钱宁神秘兮兮道:“倒也不是不可,只要大人一句话,就算没证据也会有证据,而且绝对不会出偏差。” 沈溪瞄了钱宁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说了,这案子牵扯到內苑那位,若事情闹大,怕是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承担不了。” “这不有沈大人您么?” 钱宁一脸恭维之色。 沈溪蹙眉:“本官可不负责收拾烂摊子……案子到此暂告一段落,最好不要跟提督东厂的张公公起冲突,你跟他搞对立,就是自相残杀,可知后果?” 钱宁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提醒他张永是“一伙人”,不要搞内斗。 “大人说得是,小人可将案犯交给东厂,让他们去查。”钱宁拍着胸脯道。 沈溪微微颔首:“如此甚好,事情有了眉目,你也到功成身退时,把查到的证据交给张永,他才有资格跟陛下汇报,而你……最多是帮忙调查一下,一定要厘清主次。” …… …… 钱宁离开,一直躲在屏风后的云柳出来,神色凝重。 “大人,果然是宫里动的手,张太后居心叵测啊!”云柳道。 沈溪道:“就算张家真对我出手又如何?” 云柳赶紧道:“敌人都杀上门来了,不能坐以待毙,以卑职想来,不如把事情闹大,让张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沈溪笑了笑:“看来你不赞同我的做法啊。” “大人请勿责怪,卑职即便言语有不当之处,也是为大人的安危考虑……张家再势弱,留在朝中也有的是办法让大人为难,若不铲除,难保不反咬一口……千日防狼,不如一下子把狼打死,才能免除后患!”云柳道。 沈溪点了点头,“这案子,本来我就打算扩大,但一定要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不能把事做得太过直接和明显,杀人最好是借别人之手……而且就算我再努力,最多只能把张家两兄弟下狱,太后依然巍然不动,必会招致其反击……这才是我为难之处。” 即便云柳很想帮沈溪,但在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之后,还是点头。 毕竟张家是皇帝母亲的家族,再怎么说朱厚照也不能直接杀了两个舅舅,而太后的地位似也无法动摇。 沈溪道:“按照我吩咐的,一步步去进行,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等案子真正闹大之后,再做最后一击!” …… …… 钱宁见过沈溪后,多少有些失望,因为沈溪让他不要再管这案子,还要把案子交给张永,这等于是否定了他这几日来的辛劳。 不过钱宁不敢忤逆沈溪,直接去找张永,把沈溪的意思跟张永说明。 张永冷笑道:“早作何去了?” 钱宁道:“张公公要怪责卑职不成?卑职立功心切,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和张公公做点事情。” “是吗?” 张永怒视钱宁,目光中充满愤恨,这几日二人手下冲突甚多,近乎到了不能共存的地步。 弘治朝一直到正德初,一直都是厂权大于卫权,锦衣卫虽不直接统属于东厂,但受东厂节制。 但钱宁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后,因钱宁受朱厚照宠幸,东厂已无法将锦衣卫压下去,这种情况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改变。 钱宁笑道:“沈大人吩咐的事,卑职当然会照办,张公公是陛下派出查案之人,相关证据和案犯,卑职会派人移交张公公……张公公随时可以派人接收。” “来人!” 张永毫不含糊,直接叫人。 钱宁没有阻拦,见几名东厂番子进门来站成一排,钱宁笑呵呵道:“说完正事再去也不迟,其实卑职有很多关于此案的见解,想跟张公公交流一番,张公公是否肯赏面呢?” 张永略一沉吟,又摆摆手,让人退下,等二人独处后才问:“你想说什么?” 钱宁凑过来:“实不相瞒,卑职查过后,发现这案子跟张氏一门有莫大关系,很可能就是宫里那位派人放的火,但其实卷宗原本根本不在大理寺……事后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说是卷宗已被焚毁。” “哦?” 张永虽然做事勤快,但在查案上,还没到钱宁这地步,或者说他作为内官,不敢把太后牵扯进来,这是作为皇室家奴的本分。 钱宁不明就里,继续道:“若有人要把案子闹大,只需将事情往张家身上引便可,沈大人让我等实事求是,但张公公您该怎么办,其实不用卑职提醒吧?” 张永道:“这次是陛下派咱家查案,咱家自然会追究到底。” 钱宁试探地问道:“您真敢据实以陈?若和盘托出……是宫里某位贵人指使,您如何来跟陛下呈报?” 这下张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张永也心知作为奴才不能跟太后对着来,更不能影响太后跟皇帝的母子关系。 “呵呵。” 钱宁笑道,“您不能这么呈报,但有人可以,卑职认为可以让大理寺如此呈报……听说大理寺少卿全宗献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不如让他来上奏,您看如何?” 张永皱眉:“你倒是会利用人。”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不瞒张公公,卑职对这全宗献此人非常了解,之前去大理寺查案,他多不配合,但此人深得沈大人信任,或许沈大人就是想利用他的刚正不阿来做文章……你我都在皇宫体系任职,在这种事上不好出面。” 张永瞬间明白其中道理,但脸上依然带着一抹迟疑之色,显然不想就这么听从钱宁的建议。 钱宁哈哈大笑道:“卑职将案犯和罪证都转交张公公,这案子,卑职就不再过问了,张公公乃是钦命查案之人,可自行做主,就当卑职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 …… 张永思虑钱宁的建议,一时间犹豫不决。 “莫非是沈之厚让他来给我传达这层意思?沈之厚表明不会过问此事,但我怎么相信他?” 张永对钱宁充满顾虑,斟酌自己在此案中的利益得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赌一把不行了,若如实上奏,便等于破坏皇宫内的和谐,我这边里外不是人,不如把事情交给大理寺……就算不是沈之厚的意思,到底不是什么坏主意。” 张永马上派人把全云旭请来。 “张公公有事吗?” 全云旭到来后便径直问道,丝毫也不知自己即将被张永利用。 张永道:“此番请你前来,其实是想把大理寺失火案跟你说明。” 全云旭摇头:“此案跟在下并无关系。” 张永笑道:“案子虽是咱家在查,但涉案人等,非咱家敢涉及……身份不允许啊!” “哦?” 全云旭似懂非懂,诧异地看向张永。 张永再道:“这么说吧,这件事涉及太后娘娘,还有张家……你该知道是哪个张家吧?” 全云旭不说话,其实案子发生时,他已清楚这把火不同寻常,只是当时沈溪没让他查,他虽然很着急,却无问案资格。 张永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有些人想袖手旁观,但以宗献的为人,能忍吗?” 全云旭清楚张永是想利用他,沉默一下,道:“可是……陛下是让张公公查案,并非在下。” 张永道:“咱家都说了,涉及皇室中人,咱家上奏不合适,所以想请宗献帮忙上奏……你是否肯相帮呢?” 如此一来,全云旭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他很想回绝,但又不甘心,到底现在这把火放在大理寺,之前江南案又是他审问,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心,觉得应该主动站出来,惩治奸邪。 “可以。”全云旭郑重回道。 张永很满意,笑着点头:“就知宗献乃铁骨铮铮的谏臣,咱家便将此事委托你……” 全云旭正要一口答应,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不知沈尚在此事上有何意见?” 张永道:“你也知沈大人在此案中地位尴尬,他也是外戚,还是国公,很多事不方便出面,咱们体谅的话,就不该将他牵扯进来,你说呢?” 全云旭略一沉吟,默默地点了点头。 …… …… 当晚大理寺少卿全云旭便按照张永的调查结果,以大理寺的名义写出上奏。 奏疏呈递内阁,梁储感觉事关重大,毕竟涉及内帷那位,他想问问沈溪的意思,却被沈溪推辞见面。 梁储明白沈溪不想牵扯进案子里来,又想去跟全云旭商议,劝对方收回上疏,但这样做的话有悖内阁中立的原则,左思右想之下,只能跟靳贵商定票拟内容,再连夜将奏疏送往宣府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处。 萧敬看到奏疏后吓了一大跳。 在全云旭的上奏中,已不单纯指责张家放火,而说此事跟内帷有关,没明说是张太后,但明眼人都知全云旭是什么意思。 为了不把事态扩大,萧敬将奏疏压下,当日面圣时未跟朱厚照提及。 不想事情才过了不到一天,朱厚照便知晓,喝令让小拧子将萧敬叫来询问。 萧敬在前往行宫的路上,感觉大难临头。 小拧子用不痛不痒的话语道:“萧公公明知此事瞒不住,作何要隐瞒?陛下派了张公公回去彻查,足以说明重视程度,怎么还会有如此不智之举?” 萧敬反问:“到底是何人泄密?” 小拧子回头扫了萧敬一眼:“你莫不以为是咱家所为?怎么说咱们都一体的,怎会落井下石……算了,告诉你吧,你觉得陛下现在跟前最得宠之人是谁,谁会有事没事把朝廷和民间之事汇报陛下?” 经此提醒,萧敬身体一震,他马上想到在近来在朱厚照跟前再次受宠的江彬,随着江彬权势日益扩大,萧敬感觉有些压不住对方,几次想跟江彬沟通都受到冷遇。 “你是说江侍卫?”萧敬求证。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种事谁敢乱说?萧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交待吧!” …… …… 萧敬在行宫内面圣,当发现正德皇帝脸色阴沉后,不敢再抬头跟朱厚照对视,当然他心里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感觉,此时还算非常坦然,毕竟他是为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考虑。 “萧公公,朕让你执掌司礼监,是希望朝中任何大事,你心里都有个数,拿出对策后呈报给朕,由朕来做决定。” 朱厚照语气相对平和,并没有暴跳如雷,“外间朕的名声不好,都说朕是昏君,不问朝事,但其实朕只是不想跟那些庸人解释罢了,真正的大事朕哪件不知,又有哪件朕没有亲自过问?” 萧敬低着头应道:“陛下励精图治,实乃旷世明君。” 朱厚照摆摆手:“朕也知道在你们这些老臣心目中,朕跟先皇的敬业程度还有差距,你们会觉得朕少不更事,便喜欢替朕做主……前有几位元老大臣,还有该死的刘瑾,以及不开窍的张苑,难道萧公公你也想步他们后尘?” 皇帝都如此说了,萧敬也知自己开罪了眼前的小皇帝,赶紧跪下来磕头:“老臣不敢。” 朱厚照道:“那你为何不将大理寺失火案内情告知朕?朕可听说,大理寺那边已查明此案跟内帷有关,有人想销毁证据!” “陛下,此乃一家之言,没有佐证,老臣在想,京师那边是否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萧敬解释。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倒是会替朕着想,但此事在朕看来,必须要上报而不得隐瞒,你将事情压下来,就是失职,无论你出自何理由!” “陛下恕罪。” 萧敬懒得为自己解释了,他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但他相信,朱厚照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朱厚照沉吟一下,又道:“看来司礼监中事,你一个人处理不了,朕觉得有必要让旁人参与进来。” 萧敬心中“咯噔”一下,本来他以为,自己的目的是避免太后和皇帝母子关系恶化,就算有罪那没什么,但现在看来,朱厚照想藉此惩罚他,甚至剥夺他的权力,当即赶紧从怀里将全云旭的上奏拿出:“陛下,老臣已将大理寺少卿的上奏带来,昨日刚送到宣府……” 朱厚照闻言使了个眼色,小拧子赶紧把奏疏接过,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伸手打开来看过,脸色波澜不惊,好像对上面的内容早就知悉。 朱厚照沉默一下,道:“看来宫里有人想替朕做主啊……区区一个苏林,连二十四监管事都不是,就敢乱来?传朕御旨,令东厂、锦衣卫将其捉拿归案,抓到此人者赏银千两!提供案件线索者,加官进爵!若有人包庇案犯,一概问罪!” 萧敬稍微松口气,在他听来,朱厚照的惩罚还算“合情合理”,罪责只在苏林一人之身,没牵扯到别人。 突然朱厚照杀气腾腾道:“至于之前查明有罪,而自己也承认罪行的张延龄……就是朕的亲舅舅,直接下刑部狱,打入死牢!他的兄长张鹤龄,抄家问罪,独自囚禁不得探视,就算是皇宫派人也不可!谁敢违背,杀无赦!”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啊!”萧敬可不敢草拟这样的御旨,一旦传到京城,很可能会引起朝野混乱。 朱厚照道:“朕希望你明白,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姓朱不姓张,张家再有地位,那也是朱家赐给的,既然能赐给,也能随时收回!” “陛下……” 萧敬苦苦哀求,虽然他不算太后派系的人,但他毕竟服侍弘治皇帝多年,跟张太后关系还算不错,不希望正德皇帝跟他的母亲形成尖锐对立。 朱厚照怒道:“你只负责草拟诏,至于落实,朕会让人办,不需萧公公操心,若你不遵从,朕便当你是他们的同党,朕也会将你法办!” 萧敬跪在那儿,一脸木然,魂都像被抽走一般,到最后他还是低下头领命。 …… …… 皇帝的御旨很快传到京城,由锦衣卫负责拿人,张延龄被下刑部死牢,张鹤龄则被抄家,同时被送到京城一个幽静的小院看押。 张太后闻听后非常愤怒,马上派人去请李兴,准备让李兴去质问负责查案的张永,同时派人跟朱厚照说情。 不想李兴不肯露面,便在于其知晓事关重大,不想牵扯其中。 至于张永那边,更不会主动来见张太后了。 消息传遍京师,从官员到黎民,皆欢欣鼓舞。 张氏兄弟从执掌京营便为非作歹,名声早就臭大街,京城内的官员,无论文武都不会站在张家一边,便在于这对兄弟以前做出太多危害大明社稷及百姓之事,朝中很多高傲的文官,诸如李梦阳等人,都被张氏一门打击报复过,没有谁站出来为张家说话。 事情发生后,对此最不安之人,却是主动上奏的全云旭。 全云旭赶紧去求见沈溪,他本以为沈溪不会见他,却未料沈溪好像早就在等他一般,单独请他到了小院,坐下来边喝茶边叙话。 “……宗献不必挂怀,你不过是尽职尽责,张公公让你上奏,是他想逃脱干系,而你这么做乃是直面朝中的恶势力,刚正严明,嫉恶如仇,理应得到褒奖。”沈溪道。 全云旭却像做错事一般,叹道:“但在下总是于心难安,好像做错了什么。这件事在下本不该牵扯其中。” 沈溪笑着摇头:“若你做错了,朝中就没人做对……纲常法纪可不只是为了规范黎民百姓行为而设,就算王公贵胄也逃脱不了律法制约,本来我也想抽身事外,在这件事上,我自叹不如。” “大人怎能如此说,若非大人,此案也不能查得一清二楚。”全云旭对沈溪非常敬佩。 从年岁来说,沈溪远不及全云旭,但全云旭早把沈溪当成恩师一般的存在,毕竟沈溪慧眼识珠,从三法司那么多人中对他加以重用,哪怕沈溪没有提拔过他的官职,他也把沈溪当作对自己为官影响最深之人。 沈溪摇头:“我不想牵扯进此案,便在于我知这背后有多大干系,也知这案子最后会牵扯到谁,且最终绕不开忠孝二字,要么忠,要么孝,你作何选择?” 全云旭想了想,道:“成全陛下之孝,也是忠之体现。” 沈溪笑道:“为了成全陛下的孝心,让案子一直悬着,百姓对陛下继续非议,说陛下包庇外戚?你觉得这是维持大明稳定的最好方式?” “不然。” 全云旭这次干脆作答。 沈溪道:“那就是了,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对臣子如此,对陛下也如此。陛下若为了孝义而罔顾礼法,那就是置大明法纪于不顾,令百姓怨声载道,再圣明的皇帝也会因此蒙上污点,而你就是为陛下除去污点之人,怎么能说你是做错了呢?” “在下明白。” 即便全云旭知道沈溪在说大道理,很多事未必真如沈溪所言,但经沈溪之口说出来,也难免让他有一种振奋的感觉。 至少自己最钦佩之人,支持自己的决定,这比同僚间的安慰好上太多。 沈溪道:“陛下之前有吩咐,刑部右侍郎出现空缺,让我选一个人……我准备让你顶上去……” 大明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少卿是正四品,而刑部侍郎是正三品,所以算起来这是一次飞跃的拔擢。 “在下才疏学浅……” 全云旭没想过自己一跃而成为刑部侍郎。 沈溪却抬手打断全云旭的话,“你替陛下分忧,陛下论功请赏,该你得到的若不接受,等于不忠。呵呵,你还是接下这差事,也让我这个吏部尚好交差。” 全云旭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看起来是皇帝对全云旭的奖励,但实质却是沈溪推荐和提拔的结果,这一点全云旭很清楚。 即便心中很担心,但想到自己在朝为官不到十年,就可以从观政进士晋升为六部侍郎,全云旭心中还是有种自豪的感觉。 沈溪道:“九年考满,你在同僚成绩中属于优等,之前大理寺也重点推荐你,不建议外放地方出任布政使或按察使等官职,最好留在三法司内部,学有所用。” “多谢沈尚提拔。” 全云旭站起来,恭敬向沈溪行礼,壮志满怀,想着以后大展拳脚。 沈溪笑着跟全云旭沟通几句,这会儿全云旭终于坚定信念,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在上疏指证勋贵的问题上做错了,协助沈溪振兴朝纲的信念在心底滋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1章 同为外戚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全云旭的官职,两天后兑现,随着圣旨传达,正式左迁刑部右侍郎……有吏部尚亲自过问,很多事水到渠成。 案子告一段落,张氏兄弟一个被软禁,一个囚禁于死牢中,暂时朱厚照不会出手动他们,这也算皇帝对勋贵的警告。 张太后对此很不满,赶紧写了函,让人送去宣府,试图劝说朱厚照回心转意,放过她那两个弟弟。 萧敬拿到信,紧忙去面圣。 “太后作为朕的母亲,也是先皇的皇后,更应知道维护朝堂稳定的重要性,她的弟弟涉及谋反大案,朕没杀他们已算给足面子,还来求情,真把大明当成她家的?” 朱厚照语气冷漠,便在于张氏兄弟的案子给他的触动太大。 萧敬道:“陛下,张家到底没做谋逆之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朱厚照怒道:“跟倭人私通,贩卖火器,这都不算谋反,那什么才叫谋反?朕当太子那会儿便听说,张氏一门为非作歹,只因先皇偏袒,才出现张家人作恶而不得到惩罚的局面,反而是检举者遭殃,屡屡蒙冤下狱,若非当时朝中正直大臣力挺,怕是检举张家的人会死一大堆!” “这……” 萧敬没法反驳,张氏如日中天时,正如朱厚照所言,张鹤龄、张延龄做任何事都毫无忌惮。 一直到正德皇帝登基后,情况才有所改变。 朱厚照道:“朕没杀他们,就是对先皇和太后最大的尊重……传信回去,若有人执迷不悟的话,那朕只能杀一儆百!” “陛下……” 萧敬这一惊不老小,皇帝不但口头惩罚张家人,还想具体落实,大开杀戒,这让萧敬觉得自己来求朱厚照适得其反。 朱厚照一摆手:“朕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朝中一片安宁,大明江山一片欣欣向荣,朕不希望有人再提这件事,真闹心!谁再忤逆朕,下场跟张家人一样,不信试试!” …… …… 在萧敬看来,正德皇帝锱铢必较,说话办事太过儿戏,还喜欢小题大做,跟先皇对比,他觉得朱厚照太不成器了。 可惜的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无法改变。 等萧敬出来,把皇帝的意思草拟成诏,却见小拧子又来了……这次小拧子依然作为皇帝的传声筒前来。 “在下不过是来嘱咐萧公公一声,怕萧公公领会以及传达错陛下的意思。”小拧子客气地说道。 萧敬心想:“陛下分明是派他来监视我……这小子很圆滑,倒也没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 萧敬问道:“陛下所言都在这上面,有何问题?” 小拧子凑过头仔细看过刚刚草拟的诏,笑着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事需先确定,以后不得在陛下面前提及有关张家人包括太后和两位国舅的事情,不仅是朝官,还有咱们这些奴才,若有为其求情的上奏,直接将上疏者治罪便可。” “哦?” 萧敬问道,“万一牵涉到朝廷大员呢?” 小拧子笑着说道:“萧公公不会想说首辅梁中堂,或者沈大人?这些人如果上奏,你就跟陛下请示一番,看是否需要治罪,若他们没上奏,萧公公就不必担心了,一视同仁。不过想来沈大人他们不会跟陛下对着干,毕竟之前陛下降罪张氏兄弟时都没说话,怎会轻易改变主意?” 萧敬心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张家人罪证确凿,天怒人怨,朝中有担当的大臣,肯定不会这个时候为他们说话,避免惹火上身。” 小拧子见萧敬没有反驳之意,笑呵呵再道:“京城事务,萧公公不必太过纠结,有沈大人和梁中堂在,绝对不会出乱子,陛下让萧公公多关心一下草原上的局势,把三边和宣大地区的战报整理总结出来,为陛下出兵做准备。” 萧敬惊讶地问道:“出兵?陛下要去关外?” 小拧子摇头:“这种事不敢随便乱说,但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万一陛下真要出兵,无法做到知己知彼,那不乱了手脚?所有事先准备妥当……若是萧公公力不能及的话,可招人帮忙,朝中没人会推搪,毕竟这也是为了让陛下高兴,为了朝堂稳定嘛。” …… …… 萧敬很懊恼。 他刚回朝时,万众瞩目,很多人都觉得他会大有作为。 但现在连萧敬自己都没了信心,感觉到自己做什么都难以让皇帝满意,朝中沈溪的影响力太大,又没有刘健、李东阳这样的元老大臣为他撑腰,感觉独木难支。 作为四朝元老,萧敬人脉深厚,为了保证皇帝不在西北乱来,尤其是不至于亲自领兵征伐草原,萧敬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把朱厚照带回京师。 萧敬首先想到的是朝中另一位元老,也是在他看来可以跟沈溪正面抗衡的关键人物——英国公张懋。 等萧敬的私人信函传到京师,到了张懋手上,张懋看完后除了苦笑,什么都做不了。 “萧公公到底是何意?” 夏儒也在,等他将递过来的信看完后,不由好地望着张懋。 张懋道:“这说明,萧公公对如今的朝局,无计可施,希望有人出手相帮。” “这不是拉人下水吗?”夏儒摇头苦笑。 虽然夏儒对朝中局势不是很了解,却清楚现在张懋秉承的立场,那就是绝对不参与到朝廷纷争中,更不会跟沈溪正面对抗。 张懋稍显无奈:“沈之厚在外戚案上非常隐忍,基本没出手,反倒是张永、钱宁和大理寺少卿……现在已被陛下拔擢为刑部侍郎的全宗献,非常活跃,之厚在这件事上做得无可挑剔。” 夏儒问道:“当真如此?” “不然呢?” 张懋道,“老朽也知道,沈家崛起,对夏家来说不是好事,不过有些事你必须要忍,陛下现在是何模样,你也看到了。” 夏儒虽然没说什么,但兴致不高,半晌后才闭上眼道:“夏家从来没贪恋权位,更不在乎皇亲国戚的尊荣,小女入宫多年,却跟陛下形同陌路,是何模样早就落在有心人眼里。但在下心里就是……不甘心哪!” 张懋道:“你怕之厚赶尽杀绝?” “那倒不会。” 夏儒道,“以前确实担心过,不过后来发现这个年轻人做事有城府,也很讲原则,从来没为难过夏家,两家之间几乎没有交集,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张懋把茶杯往旁边一放,关切地道:“那你还是担心……不过说来也是,陛下胡闹成性,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让人头疼……” 夏儒清楚张懋说的是之前朱厚照执意要将夏皇后废黜之事,摇头苦笑:“事情并非沈家主导,沈之厚倒是劝谏陛下,甚至一度还闹得很僵……但谁知是否是西宫那位主导?” 张懋闻言不由笑道:“其实我还听说一件事……到现在陛下跟沈家小女都未合卺。” “嗯?” 夏儒望着张懋,显然他也有耳闻,当即试探地问道,“你觉得可能性很大吗?” 张懋笑着捋胡子:“旁的事可能是传言,但这件事没跑了……沈家小女对陛下有抵触情绪,听说之厚曾跟陛下说过,若婚后相处不睦他会带沈家小女出宫……很多事不过是陛下胡闹,无论是沈家小女,还是之厚,都不会让陛下乱来。” “唉!” 夏儒显然很不满眼前的状态。 他早就知道自家女儿跟朱厚照没圆房,现在又可以确定沈家小女也是如此状态,更觉担心。 二女虽为皇后,但在宫中的地位差异极大,夏皇后根本见不到皇帝的人,而沈亦儿则是天天被朱厚照纠缠。 张懋道:“最近你还是试着跟之厚多走动些……回头老朽去找之厚喝茶时,你一同前去,熟络后可观察他的态度……之厚待人还算诚恳,这些年在朝中也无劣迹,他年纪轻轻没有政治派系,其实是好事。” …… …… 就在朝野议论外戚案时,沈溪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他要关注的事情太多。 三月二十五,沈溪跟兵部尚王琼、兵部左侍郎王守仁,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一起开闭门会。 王守仁汇报完江南的筹备工作后开始诉苦,大概意思是兵部已无法持续跟进,需要派要员坐镇指挥。 “南京兵部迟迟不报相关备战情况,南直隶和浙江的军需物资又未按计划调拨,再拖延下去,怕是备战无法开展……” 王守仁汇报时,目光不时往沈溪身上瞄,因为他知道其实有关朝廷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只有沈溪在行,身在南京的唐寅不过是个傀儡。 最好是让沈溪前往江南备战,但现在沈溪贵为监国,很可能这几年都不会去南方,沈溪只会作为负责人,坐镇京城遥控指挥。 等王守仁坐下来后,王琼用严肃的目光望着沈溪:“此番备战,所需粮草太过巨大,且江南船只数量严重不足……陛下所定,要有百条大船出海,但现在江南上报,大船数量不过十几艘,且有几艘需要修理,想要凑齐百条大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一条船就需要二三十万两银子……” 船只是沈溪设计的,朝廷之前十几条船上因拖欠和赖账,不过才调拨几十万两银子,现在朱厚照为了体现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决心,要一次造一百条大船,在兵部和工部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他们不知沈溪已在辽东、山东和吕宋等地建造船只,大明的远洋船只数量远不止这十几条。 陆完盘算一下道:“就算十万两造一艘,一百条船也需要一千万两银子……数额太多庞大,户部绝对不会拨付款项!” 王琼点头:“正是如此,今年调拨江南备战的预算,不过五十万两银子上下,就算是加上地方上自行筹措的部分,数字也不会超过八十万两。” 陆完看着沈溪:“那是否要跟陛下言明,造齐全大船不太可能,是否应减少大船的数量,以普通官船代替?” 王守仁道:“普通内河船只,到了海上稳定性欠佳,士兵很容易晕船,且遇到大风大浪很容易倾覆,远洋征战非得大船不可。” “十几条船,是少了一点,造个二三十条倒还是有可能。” 陆完知道现在自己已不再管理军队,感慨地说了一句,其实是想告诉他人,他不想管,只提建议。 沈溪问道:“兵部可有将这实际难题跟陛下言明?” 王琼道:“其实具体情况,当日面圣时已跟陛下说得很清楚,必须得增加预算,但现在户部账面相对紧张,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未形成常态化,通过外贸赚取银子存在不确定性,所以户部只能量入而出。” 在这件事上,王琼不想正面作答,便在于在朱厚照于朝堂提出跟佛郎机人开战,沈溪已说明这一战费时费力,且出力不讨好。 现在兵部根本无法自行做主,名义上王琼是兵部尚,但涉及军事,皇帝根本不会听他的,做重大决定时,朱厚照宁愿相信沈溪,这一点从让沈溪主持备战便能瞧出端倪。 沈溪神色平静:“该提还是要提。”随后做出补充,“之前我们没有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时,国库收入也能维持大明正常运转,并不是说非得需要外来进项才能进行备战。” “陛下决定派出舰队攻打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对于面对的困难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兵部有什么事不跟陛下直说,反而会让陛下以为一切顺利,还不如据实以陈,反而会让陛下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 王琼叹了口气,有些话不需要说,但就是这声叹息已很说明问题,他很想让沈溪跟朱厚照进言,哪怕沈溪不是他的直属上司,却也是地位更加显赫的监国,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沈溪的分内之事。 沈溪再道:“工部今年预算倾向于西北,便在于陛下准备对正在逐步恢复元气的草原部族用兵,压制其发展,这也是陛下为来年出兵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做准备,这步棋没错。” 王琼惊讶地问道:“之厚,你觉得大明应该在西北做文章?” 王琼是三边总督出身,但他不支持在西北花费巨资修造城塞,在他看来要大力在西北推广屯田,恢复民生才是最重要的。 沈溪反问:“德华兄认为不妥?” 被沈溪如此问,王琼也没有隐瞒,直言不讳:“西北过去几年经历的战乱太多,人口锐减,这两年正是休养生息时,陛下突然在西北修造城塞,必会令劳力无法安心从事生产,同时占用朝廷款项,以目前草原部族的威胁力度来说,完全没那必要。” 王守仁顺着王琼的意思道:“达延部没落,如今草原各部族势均力敌,正好利用他们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面对两个“西北通”,沈溪笑而不语,在这个问题上,他的话语权明显不如王琼和王守仁。 陆完则皱眉:“草原已是一片狼藉,若不趁机将草原各部族压制,万一明年朝中派兵出海时,草原这边闹事,不是要出乱子?” 陆完的话不是对王守仁和王琼说的,更像是征求沈溪的意见,他很清楚现在朝廷由谁做主,哪怕朱厚照再自大,在用兵上也得听沈溪的。 沈溪道:“这是陛下的决定,有其深谋远虑之处……其实不必太过深究,加强西北边防,属于磨刀不误砍柴工。” 沈溪这番话,算是给朱厚照驻守西北,以及在西北修筑边防工事的一种合理解释。 虽然沈溪所说合情合理,却让王琼和王守仁觉得,这一切是沈溪在幕后主导,他们之前一直理解不了为何朱厚照有京城这安逸地方不呆,非要跑到宣府去受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2章 沾光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本来说要探讨江南军务,慢慢的话题却落到西北军务上,到最后只谈出个请示皇帝的结果。 对兵部来说,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满意,王琼从未把希望寄托到皇帝身上过,更多还是想让梁储或者萧敬能给出个好建议来。 沈溪的推诿和敷衍,让王琼非常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沈溪跟陆完从兵部出来,陆完一边走一边道:“沈尚,有些事其实您不必让在下来……军队事务还是您来打理最合适。” 陆完的意思是以后兵部这边有事不必找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正你有本事,我还是专心打理好都察院的事务。 沈溪笑道:“此番相邀,乃是兵部同仁的意思,在下之前全然不知。” “呵呵。” 陆完脸上带着苦笑,显然是为自己离开兵部还不得安宁而烦忧。 来到兵部门口,陆完跟沈溪拱手作别后上了官轿,扬长而去。 “沈尚,你是准备回吏部,还是就此打道回府?” 这时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宪恰好出来,看到沈溪站在门口,连忙上前问候。 王宪是弘治三年的进士,历任阜平、滑县知县,弘治末升大理寺丞,之后再升右佥都御史,清理甘肃屯田,此后晋升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此时王宪刚从辽东巡抚任上调来京师,接替唐寅出任兵部右侍郎职,因到京城履职日短,在中枢没什么资历,此番兵部会议他未获准参加。 沈溪脸上带着笑意,倒不是说他在笑王宪不自量力,而是想到现在兵部有王琼、王守仁和王宪主持,堪称“三王当政”,觉得非常有趣,当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沈溪微笑着道:“维纲,到京城后一切还适应吧?” “多谢沈尚关心!”王宪拱手行礼,“一切尚可,不过目前正在熟悉手头的工作,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理顺!” “嗯!” 沈溪点了点头,然后道:“在下准备打道回府……天色已晚,这会儿回吏部衙门也做不了什么,还是早些回府歇着。” “呵呵!” 王宪陪笑两声,道:“沈尚辛苦了,在下不多叨扰,请吧。” 说完目送沈溪上了轿子,他才转身回兵部衙门去了。 沈溪走后,王琼和王守仁大声争论着什么,以至于王宪到了公事房外,还能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兵部负责不了那么大的事。” 等王宪走到近处,才听到王琼这句抱怨。 因王宪过来,王守仁没再说什么,王琼也收口,目光落到王宪身上。 王宪先是简单行礼,着才道:“沈尚人已回府。” 王琼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安排他主持远征佛郎机之事,但现在什么事都需要兵部自行承担,若出乱子算谁的责任?” 王守仁赶紧道:“其实不必太过烦忧,有问题直接呈报陛下,沈尚也是此意。” 王守仁这话更多是向王宪解释。 对于王琼和王守仁来说,王宪始终不能算“自己人”,如同他们最初杯葛唐寅一样,在他们看来王宪根本就没资格直接调任兵部侍郎,按照惯例,兵部部堂多从西北拔擢,王宪履历不够丰富,也没有取得让人称道的功劳,至今也没有超出同僚的能力。 王宪道:“陛下在宣府,奏疏来回耗费时日颇多,且未必得到回音,不如多往沈尚府上走几遭。” “没用的。” 王琼多少有些气馁。 王宪笑盈盈道:“那不如兵部把事往下放一放……江南的事,便交给南京兵部处置,距离陛下所定期限有两年不是?” …… …… 沈溪作为内阁排位第三的大学士,权力却比首辅还要大,朝中权力格局也发生巨变。 但沈溪成就太过惊人,同时也算是谢迁指定的接班人,他主持朝政,朝中少有反对的声音,即便跟沈溪有一定隔阂的大臣,也不觉得沈溪会祸国殃民,反而他们对皇帝的一些举措持反对意见。 沈溪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不会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姿态对待同僚,而很多时候他比谢迁更懂得虚以委蛇,在处理朝政上做到游刃有余。 当晚沈溪在惠娘处过夜。 简单吃过晚饭,惠娘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张家的案子,到此为止了吗?” 之前张氏一门下狱之事朝野闹得沸沸扬扬,沈溪不时跟她知会最新消息,但这几天却突然忘记了有这么回事,挂口不提,惠娘觉得,沈溪可能在避忌什么,她最怕的是张家兄弟最后又被无罪开释。 沈溪介绍目前的情况:“陛下暂且不可能他们痛下杀手,但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那事情就这么拖着?”惠娘再问。 沈溪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一天太后在世,张家兄弟就会得到庇护……陛下在很多事上也有避忌,陛下看起来对太后没什么亲情,但终归还是要重视孝道,再叛逆的孩子,也不会对自己的亲舅舅痛下杀手。” 惠娘低头不语,李衿插嘴道:“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溪有些无奈:“连续折腾下来,我们算是跟张家彻底撕破脸,如今已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我这边倒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但就算张家罪恶滔天,但到底他们跟陛下是血亲,暂且很难被法办。” “嗯。” 惠娘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沈溪道:“若惠娘实在痛恨他们,我倒是可以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惠娘稍微有些惊讶:“老爷想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痛斥他们的罪行,还是说直接在牢房那边动手脚,置其于死地?怕是不容易吧?” 沈溪从惠娘的语气,听出惠娘对于他暗杀张氏兄弟并不反感,只是怕出什么偏差。 不过很快,惠娘便改口:“就算妾身跟他们有仇怨,毕竟时过境迁,而且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让妾身家破,而未人亡,若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便是违背朝廷纲常法纪,妾身倒成了罪人。” 如今的惠娘在大局观上比以前强了很多,这让沈溪非常欣慰,当即点头:“就算不杀他们,也要给他们个教训。” “这是朝中事务,妾身还是不多过问了。”惠娘怕自己说多了影响沈溪的决定,瞻前顾后更怕担责,便就此缄口不言。 而沈溪却在认真思索,很快心中便有了决定。 …… …… 翌日上午,沈溪趁着休沐的时间,往军事学堂那边走了一趟。 过去这两年时间,沈溪不在京城,军事学堂成为有名无实的地方,这所皇帝挂名校长的学校只开办了两期,如今已完全荒驰,兵部根本不把这里当回事。 军事学堂有几个老卒照看,屋舍倒还洁净,沈溪来到校舍整理东西,大半是他留下的教案,准备此番带回去。 卸任兵部尚后,军事学堂已不在他的管辖下,之前的先生和培养的人才已被他调到江南新城,继续培养军事人才,而这座军事学堂在他看来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大人,人到了。” 就在沈溪对着教案发呆时,朱鸿进来禀报。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示意朱鸿把人带到后院。 过了不多时,沈溪来到后院,人已在等候,却是如今在内府混得风生水起的彭余。 “大人,小的给您请安。” 彭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使然,而他见到沈溪后脸上焕发的欣喜之色却是发自内心,因为这两年他之所以能如此顺风顺水,便在于有沈溪暗中相助。 沈溪打量眼前一脸笑意,身上衣衫却很朴素低调的彭余,暗忖:“当初没把他调到六部衙门做事,或许是对的。” 沈溪笑道:“小鱼儿,最近没见,买卖做得还不错吧?” 彭余先是稍微惊讶,随后嘿嘿笑道:“大人这是说的见外话不是?都是一些小门小道的生意,哪里能跟大人您相比?大人您现在管的可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小的不敢在您面前自夸。” 沈溪道:“那你自夸一下,应该怎么说?应该说你买卖做得很大?” 上来就问买卖,沈溪也是没把彭余当外人,好像二人间可以无话不谈一样。 彭余凑上前,神秘兮兮道:“也就是大人在问,小人才会照实说,这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入账,若是好年景,赚得更多。” “不过现在刑部那边查得严,像以前那种事……不太好做了,新来的全侍郎,刚到不久就开始复核案情,女眷一律充教坊司,按照规矩行事,不过小人各处都有门路……” 沈溪脸上挂着笑意,总归他自己也在休沐中,有的是时间,当即摆摆手,示意彭余坐下来说。 换作刚开始的时候,彭余不敢跟沈溪平起平坐,但相处久了知道沈溪从来不摆架子,更厌烦客套,于是坐到沈溪对面,不过人还是显得很拘谨,手足无措,脸上却满是骄傲和自豪之色。 沈溪拿起茶壶,正要给彭余倒茶,彭余赶紧起身:“大人您这是作何?让小的来便可。” 说着彭余将茶壶接过去,恭恭敬敬给沈溪倒满茶水,待沈溪指了指,他才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上一杯。 半天彭余舍不得喝茶,这已不是普通的茶水,对彭余来说更像是身份的象征。 沈溪道:“以前没仔细问,说说现在你这边的买卖,是怎么个流程?” 彭余咧嘴笑道:“换作以前,刑部审查没那么严,但凡有什么女眷罚没下狱,都是外面的人先进去看过,把合适的买走后,剩下一些姿色平庸又没才艺,又或者没有背景,这才送到教坊司、浣衣局等衙门,再差的可能直接被卖去民间的秦楼楚馆。” “现在刑部一天比一天管得严,所有官眷和乐籍中人都要按照规矩走,但只要有皇宫的批文,随便来个入浣衣局,就能从别的渠道弄出去。” “即便刑部发现,也难以说什么,毕竟人出了刑部就跟刑部无关,不过现在这位全侍郎好像有意要堵上这个漏洞……暂时只是传闻,还没具体落实下来。” 沈溪点了点头:“这可真是让本官意想不到。” 彭余道:“大人您府上是否缺丫头?最近江南官场变动很大,入罪的官眷女子不少,其中有不少绝色……是否需要为大人您留一些?也不用走刑部的门路,应天府那边便把事给办妥,人送到京城来,不会有任何后患。” 沈溪笑道:“听你这意思,买卖都做到南京去了?” “嘿!” 彭余有几分羞怯,笑道,“都是沾大人的光,也就是在大人您面前,才会畅所欲言,在旁人面前可不敢说明其中诀窍……若出了状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溪道:“也是,你现在做的买卖,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以你的能力,本可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彭余连忙摇手:“大人,您实在太过抬举小人了,小人可没在朝廷做大事的本事,小人就适合当个影子,为人办事,上不得台面……小人物一枚罢了。” 这时候彭余也不傻,连忙表明心迹。 沈溪清楚彭余的意思,在自己熟悉的岗位上赚一辈子钱,总比去不熟悉的岗位上天天被人针对好,而且彭余现在跟各方势力都有来往,属于圆滑世故的那类人,彭余并不觉得现在的职位是对他的亏待,也没有追求往上爬的意愿。 沈溪道:“这次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彭余跟沈溪闲扯半天,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要进入正题了,赶紧起身,做出洗耳恭听状。 沈溪摆摆手,道:“坐下来说话,不需要见外。” “是。”彭余坐下来时,脸色多少有些尴尬,毕竟刚才跟沈溪说的有点多了,自己也有点恼恨。 彭余心想:“就算知道沈大人不会害我,也不能吐露如此多内情,尤其不该自吹自擂……万一沈大人把差事交给我,我没法完成该当如何?” 沈溪道:“张家的案子,你听说了吧?” 彭余点了点头,眼睛里流动着光彩:“外戚张家吧?建昌侯……前建昌侯落罪,抄家之后抄没了大概十几万两银子,加上上次抄家所得,仅白银便近五十万两……还有张家女眷数量不少,城外有大量田庄……” 说到擅长的东西,彭余如数家珍。 说完后,彭余试着问了一句:“大人莫不是对这些有兴趣?您若是知道张家有何珍藏,只管跟小人说,再难也给沈大人您弄出来。” 平时官员落罪,涉及抄家问罪,并不一定只有女眷才是外人觊觎的,还有家产和珍藏,尤其是一些古玩字画,显然彭余也喜欢做这种买卖,甚至拥有“你只要说出来我就能办到”的底气和自信。 沈溪道:“我对张家的东西没兴趣,只是对张家人有兴趣,现在张家两兄弟被收押,你能跟看管他们的人接触?” 彭余眨眨眼,没有马上肯定与否定,而是问道:“大人您是想……” 沈溪笑道:“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仅仅是想让你在二人身上做点文章,就看你是否肯帮忙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3章 反向成全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彭余听了沈溪的一番话,不由一阵担心。在他看来,沈溪就算不杀掉张氏兄弟,也会暗中让二人脱层皮,自己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 “大人,您说不是杀人放火,却不知要作何?”彭余关切地问道。 沈溪道:“我不仅不会暗中动手脚,给你和你的朋友制造麻烦,还会善待他们,让他们可以在被囚禁中过好日子,好酒好菜款待不说,还会让兄弟俩随心所欲行事。” “啊?” 彭余以为自己听错了,沈溪非但不去报复和整治张氏兄弟,居然让他们过好日子? 别人不清楚沈溪跟张家兄弟的过节,彭余可是知道很多内幕,尤其涉及惠娘之事,他可是门清。 沈溪笑了笑:“要让一个人毁灭,未必需要直接了当,也可以采用非常规的手段,让他们在失去自由时获得便利,对他们也算时候一种优待吧,至于这么做的后果,呵呵……小鱼儿,你不会拒绝我吧?” 彭余心情一松,笑着说道:“就算大人让小人去杀人放火,小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还不是。具体作何只管吩咐,小人必定竭尽所能,保证让您满意!” …… …… 彭余看起来身份低微,实际却拥有极大的交际能力,再加上有沈溪作后盾,他在朝中行事非常方便。 彭余能做的事,很多沈溪都做不了,只能全权委托下去,效果好得出不说,还能掩人耳目。 彭余全力运作,张鹤龄和张延龄在被看押的情况下,日子突然过得舒心起来,非但每餐都有大鱼大肉,府上内眷尤其是妻妾可以随时去探望,不必再过那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更有人给张延龄提供便利,他随时可以从牢里出来,到市井间寻花问柳。 总归只要银子使到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本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张延龄,突然觉得自己又成了人上人。 虽然家产被抄没,但始终有张太后作为靠山,这次他在牢里,宫里面不时派人来安慰,更有人送来两百两银子供花销。 张延龄推测:“定是姐姐出手相助,她怕事情泄露,所以安排人接济……除了姐姐外,谁会对我这么好?” 没有疑心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张延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有时候外出,干脆不回刑部大牢过夜。 张太后得到消息回馈后,居然十分欣慰,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只要两个弟弟没事她就放心了。 张太后的评价很简单:“这定是陛下法外开恩……哼,量刑部之人也不敢对张家如何。” 张太后没什么能力,却是有名的护短,只要涉及到她的娘家人,从来不问情由,这也是弘治皇帝惯出来的毛病,不过朱祐樘死后,她儿子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两个弟弟几起几落,这次又入狱,好在性命无忧。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事情很快便传到朝廷高官耳中,尤其是刚刚被调到刑部任职的全云旭,得知张延龄居然私自出刑部大牢,这让他吃惊不小。 全云旭感觉事情重大,赶紧去见沈溪,把情况说明,全云旭脸上带着一抹凄哀之色:“刑部大牢要地,还是死牢,居然可以任由案犯自由出入,且在牢里花天酒地,招朋唤友,有许多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大明王法不存啊。” 沈溪放下手中卷,问道:“这下宗献知道我为何不着急处理这桩案子了吧?” 全云旭道:“难道沈尚您就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不闻不问吗?张家再猖狂,也不能如此行事,这简直是蔑视朝廷纲常和法纪。” 沈溪道:“陛下虽然把人下到死牢,但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不会对自己的舅舅痛下杀手,清楚这不过是威慑不法皇亲的一种手段,过了风头他们便会回到自家府宅,甚至拿回失去的爵位……这就是大明的纲常和法纪。” 全云旭听出沈溪话语中的无奈,低下头道:“那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是好?上奏陛下?” 沈溪微微摇头:“如此还不足以威慑其不法行径……既然他们行事如此肆无忌惮,那不妨将其罪行公之于众,看民间反应如何。” 全云旭很意外:“如此是否会引起百姓议论,对陛下和朝廷的威严造成损害?” 沈溪问道:“那你是要维持法度,还是要维持朝廷威严?” 这问题让全云旭不好回答,简单思索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吾为刑部侍郎,当以维护大明法度为先,在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他们周旋到底。在下这就将消息泄露出去,同时上奏陛下……” 沈溪站起来,走到架前,好像无心跟全云旭继续谈话,嘴里道:“你是刑部侍郎,刑部的事你不需请示我,自己做主便可。若出了什么问题,我自会想法保全。” 如此说,沈溪一副要摆脱干系的架势。 全云旭起身行礼,义无反顾离开沈溪的房,往沈府大门而去。 沈溪望着全云旭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无奈:“这分明是在利用全宗献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这么做也不知是否正确,不过始终我们都是走在正义的道路上,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罢了。” …… …… 全云旭请示沈溪后,甚至没问刑部尚张子麟的意思,便单独上奏此事。 梁储见到奏疏后非常惊愕,这涉及检举揭发权贵,而本来此事并不归刑部管,或者即便在刑部发生,也该由都察院来负责,或者是让言官上奏。 梁储没有去拜访沈溪,而是先见了掌管监督大权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 陆完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随便掺和意见,听完情况介绍后故作惊讶地问道:“还有此等事?被陛下打入死牢之人,居然可以自由进出牢房?” 梁储解释道:“这件事太过诡异,之前已派人去刑部问过,这几天没发现有人从里面出来,但却不时有人进去探望,而且案犯的待遇显然跟规矩不同,这一切应该是出自宫里边的安排。” “哦。” 陆完释然道,“若是宫中贵人派人做的这些事,倒也解释得通。” 在陆完看来,只要牵扯到皇宫内苑,监察院就不能随便掺和进去,甚至还劝说梁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储道:“此等事发生,应该求证后再说,不能单独以刑部一面之词上奏。” 陆完问道:“叔厚觉得是有人故意造谣?还是说内阁准备将奏疏打回去?” 梁储愣住了,他来见陆完的目的,是想让都察院出面来调查和调停,甚至调停的意愿更强烈,但现在陆完明摆着不想理会。 陆完再道:“此等事,不妨问问刑部尚如何处置,再或者请陛下派人调查,我等臣子牵扯进去,只会招惹麻烦,不管不问最是妥当。” …… …… 梁储最后没办法,也没去跟沈溪商议,便简单拟定“详加调查”的票拟,让人将全云旭的奏疏送往宣府。 宣府这边,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看到内阁转来的加急奏疏内容后,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楚上奏者的名字,又觉得是合情合理,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全云旭的确太过锋芒毕露了。 “无论张家人做了什么,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能在这种事上落井下石。” 萧敬自然想替张家人隐瞒,但突然想到之前因为隐瞒大理寺上奏之事,被朱厚照迁怒,萧敬感觉自己肩头的压力很重。 “又是他,又涉及相同的人情事,怎么他到哪儿,哪儿就会出乱子?” 萧敬心里有些悲哀,“难道这全宗献是我的克星不成?这种人一根肠子通到底,难当大用,但为何陛下和沈尚对他却很欣赏?他现在已为刑部侍郎,下一步别连刑部主官的位置都要落到他头上,那才真叫出乱子呢。” “这谳狱之事,从来没有非黑即白,难道他不懂这世间有灰色地带的说法?” 萧敬又本着老好人的心态,把奏本给压下来了,在这种事上他有自己的坚持。 在他看来,自己的职位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于他可以主动提出辞呈,对于权位他没有多少恋栈,不过若是朱家跟张家之间出现难以调和的矛盾,他觉得自己会成为罪人,难以到地府跟先皇交差。 这次萧敬有了防备,生怕再被人捅破消息,所以特意盯着小拧子的一举一动。 刚开始朱厚照确实不知有这么回事,但没过多久事情便弹压不住了,因为上奏这事的人愈发增多,连六科和监察院的御史言官都纷纷参劾张氏兄弟,尤其是参劾张延龄,状告其在刑部大牢中的种种不法行为。 萧敬很清楚,一旦言官开始上报,说明情况已经变得相当严重,在朱厚照问罪之前,他主动跟朱厚照奏报此事。 朱厚照听到后神色淡然,好像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样,冷冷一笑,道:“朕那两个舅舅,从来都不学无术,没什么才能,十足的小人。先皇时能得隆宠,在朕这里却行不通……朕决定让张永好好查查,追究到底!” 朱厚照固然生气,却不太想直接收拾张氏兄弟,本来他只打算给两个舅舅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老实做人。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同,张氏兄弟的“胡来”超出他的底线,现在只是想把事情搞明白,再定如何处置,所以让东厂查明情况。 现实摆在那儿,张氏兄弟尤其是张延龄行事不懂收敛,如此一来张永查案非常简单,不怎么费力便调查得一清二楚,随后向朱厚照秘报,说张延龄把刑部大牢当成自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拿着不明来历的银子,到处寻花问柳,跟人说自己是国舅,就算被关押也只是暂时。 “气死朕了!他这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朱厚照听这消息后,暴跳如雷。 因为张永是以密折的方式把调查结果传到朱厚照跟前,使得萧敬对于张永呈报的内容不是很清楚,萧敬只能恶狠狠地打量小拧子,因为转呈密折之人正是小拧子。 不过萧敬无法从小拧子的神色中察觉太多端倪。 萧敬道:“陛下息怒。” 朱厚照怒道:“因为他们是朕的亲舅舅,平时就算胡闹些,还一度危及大明江山社稷,但到底未有谋逆弑君之举,所以暂且放过他们,但现在看来,朕的容忍只是让他们蹬鼻子上脸!这案子不能就此晾着不理,必须严查……” 萧敬听了这话,心中多少放心了些,因为之前朱厚照也是这个态度,好像皇帝除了生气和说要严查外,做不了别的事。 不想朱厚照随后补充了一句:“只要情况查明,必要时可以判死刑!”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他们毕竟是国舅,是太后的亲弟弟啊……”萧敬进言。 朱厚照怒道:“朕把他们当国舅,他们有把朕当皇帝吗?这两个不开眼的东西,简直不可理喻……传旨,着沈尚彻查此事……由沈尚全权负责,以前的证据可以继续用,十天之内朕要有结果!” 萧敬傻眼了,朱厚照突然要严惩张氏兄弟,还让沈溪主理,如此一来张氏兄弟的罪名怎么都跑不了。 “陛下英明。” 就在萧敬发愣没有领命时,小拧子突然在旁恭敬行礼。 …… …… 宣府的消息传来,正德皇帝给沈溪定下了十天期限,要把张氏兄弟的罪行全都查明并审定。 这让京城内的达官显贵突然紧张起来,看似朱厚照只是在针对张氏外戚,但更好像是敲山震虎,警告京城内的每一个曾经有过不法行径的勋臣。 沈溪从张永这边得到圣旨后,马上派人去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打招呼,这次要三司会审,以刑部作为主审。 到下午,刑部右侍郎全云旭来见沈溪,同时见到张永。三人将案子细节大概说了一下,沈溪一如既往把案子交给全云旭来办,同时也将之前就得到张氏兄弟为非作歹的证据悉数交给全云旭。 等送走全云旭后,张永有些疑惑地问道:“沈大人将此案交给全宗献处置,不怕他嫉恶如仇,把什么事都往外捅?” 沈溪道:“那以张公公之意,不想让人往外揭发案子细节,避重就轻?” “咱家绝无此意。” 张永紧忙解释,“不过就怕这案子越闹越大,之前不过是魏国公,现在又是两位曾经的侯爷,接下来轮到谁可就不好说了。” 沈溪摇头道:“这是陛下的吩咐,本官无从选择,既然陛下觉得此案应该大白于天下,并且要严格定罪法办,就要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本官在这个问题上不过是依照皇命办差罢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4章 无须避讳 案子很快进入审理阶段,证据都是现成的,也不需要补充什么证据,甚至还有张延龄签字画押的口供,这案子根本就是铁案如山。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为张太后所知,张太后大为惊愕,问道:“之前不是说只是下狱和软禁,没有定罪吗?皇上疯了?” 李兴低垂着脑袋:“太后娘娘,听说朝中有人上奏,揭发两位国舅看押时有不轨行径……” 张太后一脸不屑之色:“都被关押在牢里,他们还能有何不轨行径?难道说他们会跟外面的人勾连,危害大明江山社稷?就算如此,也是外人想利用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挑拨我跟皇儿的关系,罪责不在张家,而在那些搬弄是非的奸臣身上。” “太后娘娘息怒。”李兴耐心解释,“以现在外面的传言来看,两位国舅在关押期间,可以自由出入看押之所,外面的人也可以随便进去探望,目无王法。尤其是建昌侯,他在天牢里花天酒地……” 张太后的脸色很难看,因为这事她是知情的,本来以为这不过是有人逢迎她那两个可怜的弟弟,在家族遭难的情况下,有人帮衬,让两个弟弟不用过苦日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出面阻止? 谁知现在这件事却成为张氏兄弟图谋不轨的证据,让张太后很无语。 张太后道:“是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李公公,是你派的人吗?你不知这么做会让他们兄弟俩遭受非议?” 李兴心中直叫冤枉,跪下来磕头:“太后娘娘明鉴,奴婢怎敢自作主张做出这种事来……奴婢对两位侯爷是很敬重,但也知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有些事只会让陛下更加生气,所以……奴婢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先是刑部之人上奏,然后是御史言官弹劾,再后面东厂查证回报,现在罪名……已经坐实了。” “啪!” 盛怒之下,张太后将一个茶杯直接丢在地上,砸得粉碎。 “哀家还没死,就有人想谋害哀家两个弟弟!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有人好心办坏事,还是说根本就是想阴谋陷害!哼,无论是何目的,都该死!” “是,是。” 李兴只能忙不迭应承下来。 张太后道:“此案一定要拖延,哀家立即去信宣府,劝皇上回头是岸,或者哀家亲自往宣府走一趟,派人准备吧。” 李兴为难道:“太后娘娘明鉴,陛下将此案交给沈尚书,定下十天之期,审结后把结果送到宣府,现在留给沈尚书的时间不到五天……” “那就派人阻止!” 张太后一脸决绝地道,“难道哀家的面子,他一点都不给?他的妹妹以后要在宫里过日子!他这次帮了哀家,哀家也会卖他个面子!” …… …… 张太后也知道,用自己的地位压住沈溪不那么容易,这是一次新老外戚之争。 就算皇帝是她儿子,也架不住沈亦儿是她儿媳,这是皇帝母族和妻族间的争斗,为了让沈溪妥协,张太后只好搬出沈亦儿,试图用沈亦儿的安危来“威胁”沈溪。 但这套对沈溪无效,便在于沈溪真心要惩办张氏兄弟,而非藉此做买卖,这也算是他对大明君臣乃至黎民百姓的一个交待。 “沈大人,您就体谅一下吧,您这么坚持,在下回去后没法交差啊。”李兴只能跑到沈溪面前诉苦。 沈溪则神情严肃,道:“此乃钦命要案,本官没有办法拖延和阻止,除非陛下有新的圣谕到来……或者,你到刑部去问问?” 李兴道:“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怕是圣谕暂时没法收回……沈大人,只有您的意见陛下才肯听啊。” 沈溪打量李兴,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官徇私枉法?” 李兴瞪大眼,看着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架势的沈溪,知道说再多都是徒劳,哭丧着脸道:“在下哪里敢违背大明纲常法纪,但案犯是太后的亲弟弟,一旦处置不当,会伤了皇上和太后的母子之情,一旦陛下不仁不孝,或会受千夫所指,不能不慎啊!” “要不这样吧,沈大人,您跟刑部那边打个招呼,您别说管不了,你是监国,总领朝纲,刑部的人全都听您的,只要您稍微知会一下,案子总归可以大事化小,至少不能让太后跟陛出现不忍之事啊!” 就在李兴苦口婆心劝说之际,后堂传来个不阴不阳的声音:“还是省省吧,沈大人铁面无私,只会公事公办……李公公,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作为司礼监秉笔,代表的是陛下的利益,而不是太后娘娘。” 说话间,张永从后堂出来,当李兴看到张永后,眼睛里充满仇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张公公,你为何会在此?” “你能在此,为何咱家不能?” 张永嘲弄地说道,“你来替太后娘娘来说项,而咱家却是奉皇命督促沈大人尽快结案……咱家乃钦差,来这里可比你李公公合情合理多了!” “你就不怕……” 说了半句,李兴冷哼一声,言语间满是威胁,大有把此事告知张太后之意。 张永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若此事为陛下所知,李公公司礼监秉笔的差事,恐怕就要干到头了。” 李兴大惊失色,随即颤抖着声音对沈溪道:“沈大人,您也听到张公公的话了,他这是……威胁在下。” 此时张永笑而不语,手揣在身前,跟市井看热闹的百姓一般。 沈溪气定神闲,道:“你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肩负使命而来,那不如先看看这案子如何审定,就算有什么意见,也等出了结果再说。” 李兴赶紧道:“有结果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罢。”张永不屑一顾,“你李公公是怕无法完成太后娘娘交托的差事?可真是稀奇,陛下留你在京城,是让你辅佐沈大人做事,你却在这里扯后腿,还危言耸听,你是何居心?” 李兴不想跟张永争论,毕竟他朝中地位在张永之下,赶紧道:“沈大人,您给评评理,在下什么时候阻挠你做事了?实在是案子关系重大……” 沈溪阻止他继续啰嗦:“既然是本官评理,那是否一切该听本官的?现在按照陛下圣谕办事,谁有意见?” 这下李兴和张永都不敢说话了。 …… …… 有关张氏兄弟罪行的定谳,明显比之前徐俌和魏彬牵涉的案子容易多了。 张氏兄弟根本就不知道避讳,很多坏事都是在京城百官以及百姓眼皮子底下做的,证据一箩筐,要多少有多少,且人证、物证随传随到,要不是张太后和谢迁等人阻挠,案子两年前就可以定下来。 现在只是把两年前没完成的事归纳汇总并总结定案,主审官照理说是沈溪,不过沈溪仍旧把审判权交给如今风头正劲的全云旭,等于是让全云旭来当出头鸟……不过这说得通,沈溪贵为监国,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三司会审,刑部作为主审衙门,案子如火如荼进行,不过两天,所有证据都已搜集和整理完毕,证人也都被召集并妥善予以保护,由于海量的口供存在,其实他们已不需要出面证明什么,只是作为预备之用。 案子过堂,京城万众瞩目,张太后试图阻止事情的发生,却无济于事。 最后张太后决定在开审当天,亲自到刑部阻止审案,一如当初她到沈家阻止沈溪审案一样。 全云旭在开审前一天,特地来找沈溪,表达自己的担忧。 “……太后娘娘已派人来传达懿旨,不允许刑部继续审问案子,还警告说若开审,太后凤驾必定亲临,到时可能引发骚动,危及大明社稷安稳……” 虽然全云旭刚直不阿,要把案子一审到底,但还是担心张太后来阻挠……当年张太后到沈家时表现出多大的威慑力,他是见识过的。 沈溪道:“没什么好担心的,朝事由陛下决定,此案更是按照大明律法行事,太后权力再大,难道能阻碍审案进行?” “这……” 全云旭并不接受沈溪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沈溪安慰道:“你只管审你的案子,公堂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嗯。” 全云旭也很清楚,这案子其实公堂上没什么好审的,审结非常容易,但公堂外的较量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这远比之前魏国公的案子棘手多了。 …… …… 全云旭离开后,张永也来找沈溪,表达相似的担忧。 “太后娘娘绝对不会坐视你把案子审下去,非阻挠不可,沈大人做好准备了吗?”张永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沈溪。 两年前太后干涉案子时,张永觉得沈溪在背后做文章,偏帮谢迁,导致功败垂成,这次沈溪又提前把要审案的时间、地点公布出去,就像是在给张太后打招呼。 沈溪道:“张公公有何好建议?” 张永摆摆手:“陛下吩咐十日内审结案子,把结果呈报上去,等于说决定权在沈大人身上,咱家没有干涉的权力。” 沈溪再问:“那你觉得,阻止太后到公堂好,还是任其亲临审案现场好?” “当然是别让太后来,当着太后的面,这案子就算沈大人亲审,怕也进行不下去吧?”张永愁眉苦脸。 沈溪点了点头:“听起来有道理,但本官却觉得,就算太后在跟前,这案子也未必不能审下去。” “呵呵。” 张永面带苦笑,“沈大人,您可真自信,案子若能这么审的话,真是稀奇了……太后娘娘可不会跟你讲道理,到时她就是要护短,你敢乱来?” 沈溪笑着问道:“就算太后娘娘派人干扰公堂,总不能一直都在吧?” 张永愣了愣,随即摇头:“这事儿可说不准。” 沈溪笑道:“本官还是觉得凡事不要勉强,按部就班为好。” 张永用打量怪物的目光望着沈溪,最后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试探地道:“要不……让咱家帮忙阻挡一下,或可以耽搁太后到刑部的行程……刑部这边迅速过堂的话,应该没有大问题。” “千万不得。” 沈溪道,“若太后有意为难,就算案子有结果,太后娘娘还是不会善罢甘休,在这个问题上,堵不如疏。” 张永苦笑:“那就只能祝沈大人您明天过堂顺利了。” …… …… 张永见过沈溪后,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私邸,跟焦急等候的李兴打了个照面,把沈溪的意思大概传达。 李兴疑惑地问道:“沈大人真如此说?不会是用障眼法吧?先放出迷雾,让咱们这些人以为他会明天审案,结果今天就来个速战速决,一个时辰就把案子审定,太后娘娘来不及赶到阻止?”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张永道,“那你准备如何跟太后娘娘复命?” 李兴满脸懊恼之色,显然不想参与其中。 张永没好气地道:“本来不想搭理你,但到底此案关系到太后娘娘跟陛下的关系,你若去告密,也由着你。” “这话何意?” 李兴听到这里有些不满地道,“张公公,维系宫内关系和谐,不是咱的职责吗?莫说是太后,就算是皇后……东宫夏皇后那边,咱也照做不是?” 张永道:“陛下让咱家来监督此案,可不容许有人出来搞破坏,太后若真要出宫来,干预政事,咱家或者会派人阻挠。” 李兴用略带奚落的目光瞟了张永一眼,好像在说,你有本事这么做啊,看看最后谁吃亏! “在下不跟张公公多言,还要进宫跟太后娘娘复命……张公公早些歇着,明日可有你的罪受。” 李兴说完,趁着天没黑,赶紧回宫去了。 同时李兴派了眼线去刑部那边,如此一来若那边有突然情况发生,他也能及时知晓,通知张太后。 …… …… 可惜沈溪并没有提前审案的打算,当晚他悠闲地到了惠娘处,把“好消息”告诉惠娘。 惠娘听到后非常担心,道:“老爷不必为了妾身跟张家为敌,甚至结下血海深仇,实在没那必要……” 心中恨着张家人,嘴上却让沈溪放弃,惠娘从来都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不过这次她完全是为了沈溪好,因为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会造成张家跟沈家间的严重对立,朝中会出现极大的变数。 而且还很可能影响沈亦儿在宫里的地位,太后会迁怒沈亦儿,利用手头的权力还有大明推崇的仁义礼法和孝道,对沈亦儿进行打压和报复。 惠娘觉得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仇,破坏沈溪的大事。 沈溪笑着安慰道:“对付张家人,是我早就定下的策略,需要一步步来,前些年一直忙着打仗,从北疆到南方,现在终于腾出手来,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好好利用?” 惠娘沉默不言,这会儿她又恢复了优柔寡断,而且很想用那套拒不服从的态度,试着让沈溪改变心意。 但此时她心中异常感动,因为沈溪是为了她针对张家,沈溪对张家的仇恨,更多是来自于她个人。 李衿突然感兴趣地问道:“这次一定会让他们罪有应得吗?” “衿儿。”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不太满意李衿问话。 沈溪笑着回答:“这就要看罪有应得的定义了……以他们的罪行来说,完全可以满门抄斩,甚至诛九族,但问题是他们始终是太后的亲弟弟,陛下可能不忍心痛下杀手。” 李衿点点头:“那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溪道:“不杀,也有生不如死的办法,或者才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藏着掖着,要让他们得到怎样的惩罚,本身就是一门学问。” 李衿调皮地吐吐舌头,根本没听懂沈溪话中之意,她又知道惠娘不支持她发问,所以干脆缄口不言。 “明日公堂上,太后很可能现身……到那时就怕老爷没法收场。”惠娘忧心忡忡地道。 沈溪笑了笑:“怕什么怕,其实我更想当着太后的面,把案子审结。” 惠娘蹙眉:“老爷还是打消这念头为好,太后可不是善茬,她就这两个弟弟,肯定会护短,若老爷坚持,恐怕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沈溪道:“你以为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太后就不会针对我?现在就是要针对她那两个作恶多端的弟弟,而且要当着她的面,让她知道大明江山到底谁来做主!” …… …… 紫禁城,永寿宫。 张太后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听李兴传达沈溪的意思。 李兴道:“……娘娘,今日派人查了,刑部已关衙,案子几个关键人物都走了,看样子今晚不会审案。” 张太后道:“也就是说,案子非要明天审?” “正是。”李兴笃定地说道。 张太后道:“不管什么时候审问,现在都在审问大明忠臣,也是哀家的两个弟弟,哀家能坐视不理?明天一早,哀家就要到刑部,看看到底是谁想挑拨张家跟皇族的关系,是谁违背先皇的遗命。” 李兴心想:“先皇遗命中有关于张家两兄弟的内容?” 心中腹诽不已,但李兴还是老实回道:“是,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5章 牢房静悄悄 夜色已深,关心此案的梁储去见过刑部尚书张子麟。 张子麟把来日刑部过堂审问的情况大致跟梁储一说,梁储为难地道:“现在皇宫那边已知刑部明日开堂审案,太后怎会袖手旁观?这案子该如何才能审定?” 张子麟道:“这个怕是只有问沈国公本人才知晓……他对此案似胸有成竹。” 梁储好奇地问道:“你没问他明日有何准备?诸如太后亲临,干预审案?” 短暂沉默后,张子麟微微摇头:“未问,沈国公也未提。” “那就遭了。”梁储道,“就怕他没这方面的准备,明日很可能会出大乱子来。天牢那边可有安排?” 张子麟继续摇头:“之前出现狱卒看管不严的情况,刑部亡羊补牢,撤换了很多狱卒将,案犯严加看管,明日过堂前出不了事。” 梁储道:“唉!朝中老出现这种乱子,偏偏都是几年前遗留下来的事情,真让人头痛啊!” 此时梁储不住抱怨,怪以前谢迁没把事处理好,使得他来面对这个烂摊子。他也恨自己没有刘健、谢迁的魄力,不知是该阻拦办案,还是应该出手帮忙,又或者干脆中立不管……他感觉自己并非一个称职的首辅。 简单交谈后,梁储起身要走,张子麟问道:“梁中堂这是要去见沈国公?” “不见。” 梁储摇头,“看明日案子如何进展吧……总归沈尚书监国,该他伤脑筋,我这边先静观其变吧!” …… …… 京城之夜,静寂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天明到来,从文武百官到普通百姓都知京城很快就会发生一件大事,为非作歹的外戚张氏兄弟要在刑部大堂受审。 夜色深沉,刑部大牢内,张延龄迟迟难以入睡,辗转反侧,最后索性起来,背着手在牢房内走来走去。 虽然身处天牢,但有人帮他传递消息,他知道现在外面是怎样一个状况。 “……消息已传到宫里,相信太后娘娘会在天亮后赶到刑部来,国舅爷请放心,太后肯定会保护您的。” 大约四更鼓敲响,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隔着栅栏跟张延龄汇报。 张延龄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那汉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随即挥挥手,四名随从鱼贯而入,手里提着食盒,很快便把放在天窗前的一张桌子摆满。 “国舅爷,您还是先用膳,晚膳你用得很少,明日上堂哪里有力气?”那汉子屏退随从,指着桌上一桌子美味佳肴劝道。 张延龄皱眉:“这里环境这么差,连尿骚味都能嗅到……怎么吃得下嘛?干脆你放我出去,等吃饱喝足再回来!” 汉子笑道:“您担待些,之前您自由出入牢房,惊动上官,现在上面正在查这件事,不少兄弟受到连累。所以,此番不得不委屈您一下,等过了今夜,您出去后,想到哪儿吃饭都成。” “嗯。” 张延龄本来还想矜持,但肚子不配合地“咕咕”响了起来,终于还是坐下,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发现味道颇佳,尤其是点缀着青葱的鸡汤饭,加上泼了油辣子的酸白菜,酸辣可口,顿时胃口大开,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而旁边那汉子只是笑着。 “坐下来一起吃。” 张延龄觉得自己承受眼前这汉子“恩惠”太多,招呼一声道。 那汉子笑道:“不必了,小人哪里有资格跟您平起平坐,您只管用膳便是。” 张延龄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停下筷子,转头问道:“说起来你也真有本事,刑部天牢都能让本侯自由出入……现在上面查案,风声那么紧,你也出入方便,你既没有刑部职司在身,怎么办到的?” 汉子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小人的靠山硬。” “是太后娘娘给你当靠山?还是刑部尚书?” 张延龄很意外,他此时想的是自己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却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打听清楚,有些遗憾。 那汉子突然哈哈笑两声:“太后娘娘和张尚书怎会做小人的靠山?小人的靠山,其实就是这里的典狱长。” 张延龄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净吹牛,一个典狱长有那么大本事?不过你小子也算识相,对本侯不错,等本侯出去后重重有赏。” 汉子笑道:“不用了,有人已经赏过了。” “是太后吗?” 张延龄斜眼看着汉子问道。 汉子摇摇头,张延龄微微皱眉,就在他思索究竟是谁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他赶紧放下碗筷站起,却见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过来,进入牢房后,摘下斗篷,在微弱烛光照耀下,张延龄惊呼出声:“沈之厚?!怎么是你?” 就在张延龄意外沈溪于此时来的时候,刚才还对他毕恭毕敬的汉子,走到沈溪面前恭敬行礼:“小人参见沈大人。” “嗯。” 沈溪微微颔首,显然对这汉子很熟悉,因为这汉子不是外人,正是他派来办事的彭余。 张延龄看到沈溪后呆若木鸡,当看到彭余行礼后直接站到沈溪身旁,更觉大事不妙。 “沈之厚,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指着彭余,“他……也是你派来的?” 沈溪走到桌前坐下,看了一眼满桌菜肴,再抬头打量张延龄,道:“不然呢,你以为谁会给你如此好的招待,让你自由进出牢房,让你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张延龄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伸出手要去抠喉咙。 旁边彭余笑道:“国舅爷,您别忙活了,这饭菜里没下毒,若是有毒的话,您能活到今天?” 张延龄这才直起腰,气喘吁吁望着沈溪和彭余,还有外面一帮侍卫,脸上的震惊神色仍未消减,不过他意识到彭余说的没错,若这一切都是出自沈溪安排,要让他死简直太容易了,出了刑部大牢,在哪儿找个人把他除掉,那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事后还可以被追究越狱的罪责。 张延龄道:“沈之厚,你到底要做什么?案子马上就要开审了!你以为老子会屈服?” 意识到沈溪“不敢”对他下手后,张延龄又硬气起来,拿出高傲的姿态,好像他才是上位者,正将沈溪的生死捏在其手。 沈溪道:“你还真是硬气,到这会儿还有胆量这么跟本官说话!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里有一份供状,你照着写,保你一条命。” 张延龄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哈哈,这种鬼话也跟老子说?吃错药了吧?” 沈溪一摆手,后面有侍卫将一份供状呈递到他面前,张延龄也不去看,知道这是沈溪让他认罪的供状,就像当日让他承认在徐俌协助下跟倭寇做买卖一样。 沈溪道:“你可以不认,但你绝对不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什么意思?” 张延龄瞪大眼看着沈溪,“你小子不会真在这饭菜中下毒吧?毒杀老子,你也要陪葬!不对,是你满门都要抄斩!灭你九族!”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小鱼儿,读给他听听!” 张延龄瞪大眼看着那份信,只见彭余将书信接过去之后,念道:“先生,有关国舅案,朕苦思冥想……大人,小人不敢读……” 彭余只读了一句,便意识到这是正德皇帝写给沈溪的私人信函,手颤抖个不停。 不过张延龄那边身体也跟着剧烈颤动,此时他也意识到这封书信对他极为不利。 “继续念,你没有任何罪过。”沈溪道。 “是,大人。” 彭余这才颤颤巍巍地读道,“有关国舅案,朕苦思冥想,若再让二人为非作歹,必定令朝中人心不服,如你所言,若公堂审案,母后必会干涉,朝野不宁。既如你言,二舅罪大恶极,秘密练兵、通番、刺杀大臣,皆十恶不赦之罪,不杀不足平民愤。您酌情,若他迷途知返,可留他性命,若执迷不悟,不用过堂,令其死于狱中,对外宣称畏罪自尽,定无人知晓,朕也能对天下人交待……” “……至于大舅,若查明他跟二舅之事有关,也可杀之。但希望不要牵累张氏后辈,当朕对太后有所交待,张家不至断了香火……” 到最后,朱厚照还不忘强调:“……朕对先生万分信任,相信先生定能处理好此案,先生随意作为,无论如何处置,朕不会干涉。钦此。” 张延龄越听越吃惊,到最后他近乎瘫坐在木床上。 “大人,小人念完了。” 彭余赶紧将信函交还沈溪。 沈溪打量张延龄,问道:“陛下的意思,你可明白?” “你……你这是威胁我?”张延龄道,“老子绝对不会畏罪自尽……你杀了老子,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沈溪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威胁本官?先想想如何保命吧!说,你是想畏罪自尽,还是老老实实写供状,选择权在你,总归本官要对陛下有所交待,不能半途而废。” “老子不选……你有本事能奈老子何?” 张延龄意识到大难临头,突然站起身,就往牢门外冲,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住去路,仿佛老鹰抓小鸡一般,屁股向上,额头贴地按倒在冰冷的地上。 沈溪走过去,看着扭动身体大呼小叫的张延龄,冷笑不已:“当初你贵为皇亲国戚,执掌军权,本官要捉你绑你,都不在话下。如今本官位远在你之上,又得皇命,可以随意处置你,你还在本官面前来这套,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张延龄一听顿时两眼一闭,气势立马软了下去,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那好。” 沈溪道,“本官佩服你是条汉子,那就赐麻绳一条,让国舅爷在天牢里死得体面一些。” 张延龄本来还想死撑,但在听到沈溪让人准备麻绳时,心中那股气突然泄了,大喊大叫:“你这是草菅人命!不能杀我,我是皇亲国戚,我是皇帝的亲舅舅,你们杀我,要被太后诛九族……” 没人会理会他的抗议,等绳子送进来,几名侍卫准备过去勒住他脖子,“帮助”他自尽时,他已彻底没了脾气。 “别杀我,什么我都承认,留我条命吧。” 张延龄本以为自己答应招供,就不再被人逼迫,可惜进来的人没得沈溪的吩咐,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张延龄紧张起来,扯着嗓子喊,“你们干什么!我答应招供了!沈之厚,你赶紧阻止他们。” 沈溪仍旧坐在饭桌边,右手拈起一颗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咔嘣脆。 辣椒和花生这些年通过佛郎机人传入大明,如今在南方广为种植,但在北方还是稀罕物。 此时张延龄已被人架住手脚,按到椅子上,正有人将麻绳打成环,扣在他脖子上,只等沈溪一声令下,就要将其吊到屋梁上。 彭余走到近前,笑着道:“国舅爷,对不住了您呐,这是陛下吩咐的,也是沈大人的交待,我等不过是奉命办事。” 张延龄吓得六神无主,拼命扭头,看向沈溪:“沈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一马,我……我不想死啊……哇哇……” 到最后,也不知张延龄是在哭,还是在笑,牢房里鬼哭狼嚎。 绳索套住了张延龄的脖子,然后绳子一紧,他整个人突然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全身的重量都用在了脖子上,张延龄被人按住双臂,只能使劲扭动身体,脖子越勒越紧,叫声逐渐增大,却戛然而止,显然绳子已勒住他气管,再也发不出声来。 不知不觉间,张延龄屎尿俱下,前襟后裆湿了一大片。 恰在此时,一声严厉的声音传来:“住手!” 正是沈溪发出,行刑的人立即绳子松开,张延龄整个人萎顿在椅子上,双手重获自由,捂住脖子直喘粗气。 良久,张延龄稍微缓过来些,声音虚弱:“你们……不能杀我,我姐姐……是太后,你们杀我,不能跟我姐姐交待,咳咳咳……” 彭余问道:“大人,要继续吗?” 沈溪摆摆手,让行刑的侍卫退开,张延龄得脱自由,直接跪下来:“沈大人,你别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经历“被上吊”,生死不由自主后,张延龄彻底怂了,不敢计较以前跟沈溪的恩怨,直接下跪求情。 沈溪语气冷漠:“你这又是何必呢?大丈夫应该死得其所,也不是本官想杀你,而是陛下想用你的命来平息朝中纷争。” “不一定要我的命,可以将我流放,或者坐个十年八年牢,有很多办法可想。”张延龄这会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之前的傲慢嚣张早就不在,此时的张延龄还没有一个普通人有骨气,接连向沈溪磕头,俨然把沈溪当成救命恩人。 沈溪心想:“越是狐假虎威、嚣张跋扈之人,到临死关头越胆小,这种人不过是仗着靠山,在规则中横行,一旦别人也跟他一样不守规矩,要置其于死地,他便卑微得连蝼蚁都不如。” 沈溪道:“本官想让你明白一件事,现在你的生死不由你自己做主,若是你不按照本官说的办,就算今天你能侥幸保留一条命,明日你也要死,而且会连累你的家人!” “不会,不会!” 张延龄这会儿就像哈巴狗一样,只要能留一条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溪对旁边的人示意一下,道:“收拾一下,然后把纸笔给他。” 顿时有人收拾桌子,把饭菜撤下,擦拭干净后增添了几盏烛台,把牢房内照得透亮,这才给张延龄送上文房四宝。 张延龄坐下,把白纸摊开,拿起笔迫不及待就要写,沈溪却一摆手:“别急,工工整整写好了,最后签字画押。这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6章 这是什么操作? 天亮后,刑部处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中。 沈溪一早从刑部大牢出来,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往刑部正衙去了。 刑部尚书张子麟、左都御史陆完、大理寺卿张纶都已到齐,同时还有当日主审张氏案的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也于拂晓时分来到刑部,为的是打个时间差,在张太后到来前把案子审结。 不过显然这些人没料到沈溪会留一手。 沈溪到过天牢之事无人知晓,此时见到沈溪,陆完等人迎上前来,都觉得沈溪来得太晚了。 “之厚,你怎么才来?” 陆完走过来,皱着眉头道,“这会儿怕是太后已经出宫来了。” 沈溪道:“时间刚刚好,这是公堂审案,总不至于天没亮就偷偷摸摸开审吧?难道案子见不得人?” 陆完摇头苦笑:“太后来了,案子就审不下去了。” 张子麟过来问道:“是否派人阻挡一下,让太后晚些到刑部衙门来……又或者干脆将大门堵了,不让外边的人进来?” 沈溪看了一眼从刑部大门外一路小跑进来的张永,摇头道:“今日衙门不需要避讳谁,正常审案便可……宗献,开始吧。” 全云旭在几人中地位最低,听说可以开始,赶紧走向大堂正中,这会儿张永刚好走进大堂。 “几位大人都在呢?沈大人,您还不赶紧些?太后娘娘的凤驾距离这里已不到两条街了!太后娘娘可是天未亮就摆驾出宫了。”张永着急地道。 沈溪一摆手:“张公公安心旁听审案吧……太后要来便来,我们也阻挡不了。” 沈溪这副气定神闲的姿态,让在场之人都理解不了,张永正要问询,却见沈溪转身往旁边预备好的旁听席走去,直接在居中的座椅上坐下。 几人面面相觑,随即也走过去,各自选了个位子坐下。 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张永坐在沈溪左右手边,张纶和陆完坐在远一些,对面坐了一排书吏,衙差肃立两排,公堂一片寂静。 “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刚坐下,没等开堂审案,李兴已从大门那边闯进来,生怕有人堵门,进来后高喊一声,也不着急往里面走,他带来的宫廷侍卫已将刑部大门给牢牢占住。 听到这一声招呼,刚刚坐下来的众人都站起,看向仍旧端坐不动的沈溪。 沈溪没着急起身,坐在那儿闭目眼神。他没起来,别人自也不会出去迎接,随即外面传来锣鼓声,却是张太后的凤舆在锦衣卫前呼后拥下直入刑部大门,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走在队伍前面,左顾右盼。 张永不由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沈溪,觉得钱宁在太后队伍中非常蹊跷。 “参见太后娘娘。” 等张太后缓步进入公堂正门,所有人均躬身行礼。 沈溪站起来,不过只是拱了拱手表示尊敬。 张太后一看还没有正式开审,微微松了口气,凤目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声音极为威严:“今天在这里做什么?” 张子麟、陆完和张纶都不吭声,沈溪也没说话。 全云旭却义正词严道:“回太后,今日刑部奉皇命开堂审案,正大光明,有何不妥么?” “散了散了,把案犯放了!”张太后丝毫不避讳眼前都是朝中重臣,把这里当成自家后院,命令的口吻仿佛是吩咐自家仆从,“以后没有哀家的懿旨,谁也不许插手此案,听到没有?” 张子麟、陆完和张纶还在装哑巴,全云旭又道:“太后,审案乃陛下御旨施行,此地是刑部衙门,主管天下刑狱,太后请自重。” 张太后一听不由薄怒,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教训哀家?” 全云旭丝毫不让,满脸坚毅之色,瞪着张太后。 旁边李兴一看这架势,赶紧劝说:“太后娘娘,这位是刚上任的刑部右侍郎全云旭,他刚到刑部,不懂规矩。” 全云旭道:“我看不懂规矩的是李公公你吧?今天刑部审案,跟司礼监有何关系?你这是僭越!” 张太后怒道:“好你个刑部侍郎,以为自己是谁,敢对哀家如此说话?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杖打二十!” 说话间,便有锦衣卫进来,要上前抓人。 但见此时突然从旁边走出一人,挡住锦衣卫的去路,正是沈溪。 沈溪走出来后,没人敢上前,因为锦衣卫都知道沈溪不好惹,张太后也知沈溪不可能坐视不理。 沈溪一抬手,道:“太后见谅,容臣说一句,这里是公堂,还是皇宫内苑?刑部侍郎是朝廷命官,还是宫里的太监宫女?” 张太后见到沈溪,气势没那么强,这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张太后当然知道谁是始作俑者,也明白今天主要对付谁。 张太后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冷笑不已:“怎么,沈卿家这是要质问哀家?有人对哀家不敬,难道哀家没资格教训?” 沈溪道:“刑部侍郎全云旭所言,每一句都是人所共知的道理,哪一句对太后不敬?请太后指点。” 张太后怒道:“你现在说的这番话,也是对哀家不敬。” 沈溪回头指了指书吏那边,道:“把今日公堂上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回头交陛下审阅,看看是否有对太后娘娘不敬之处。” 而后沈溪对张太后拱手行礼:“即便有,也等陛下降罪……今日乃圣谕公堂审案之日,就算太后亲临,也必须旁听审案,这是规矩,也是国法!任何时候,国法不容动摇!难道诸位想违背国法吗?开堂!” 沈溪没有命令张太后,而是用严厉的眼神看了一眼三法司各主官。 沈溪如此“大公无私”,陆完、张子麟和张纶当然要给面子,他们不敢出来跟张太后作对,但现在身为监国的沈溪出来挑大梁,他们只能跟随沈溪的脚步行事。 如此一来,张太后就算怒极,也没什么办法,便在于沈溪以监国之身,代表了皇帝,皇权和后权较量,终归还是皇权占据上风。 “沈卿家,你没听到哀家的话?”张太后厉声喝问。 众人回到各自的位子前,没人敢坐下。 沈溪道:“太后若要旁听审案,臣自当为太后准备座位,但也请太后不要干涉朝官审案,或者干脆开放刑部公堂,让百姓进来旁听。” 听沈溪说要让百姓进来听审,刑部尚书张子麟顿时紧张起来。 大明开放审案,多为县衙级别,府一级已经很少见,到了刑部基本上不会公开审理案子,更别说涉及皇亲国戚的大案。 但显然张太后不明白其中道理,听说可以放百姓进来后,明显一愣,显然她在乎弟弟案子的同时,更关心皇家的脸面。 张太后道:“今天要审的,是哀家两个弟弟,他们是国戚,是皇上的亲舅舅,你们作为臣子有何资格审问他们?来人,把两位国舅接出来,哀家要带他们走。” “太后娘娘,这……” 就算站在张太后立场的李兴,在这件事上也犹豫不决,他可不敢当着沈溪的面提人,更何况现在还是皇帝让沈溪审理此案。 张太后怒道:“你们要抗旨吗?” 沈溪反问:“敢问太后,这旨是圣旨,还是懿旨?本来二者都该听,但若是二者截然相反,那该听谁的?” 张太后差点说“听哀家的”,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文字陷阱。 无论皇帝是否要遵守仁义礼法,讲究孝道,天下始终是皇帝的,而不是太后所有。 沈溪道:“现在刑部奉皇命审案,就是以圣旨为先,是否需要请动圣旨?” 张太后厉笑道:“沈之厚,别以为哀家给你面子,你就可以在这里放肆妄为!哀家的两个弟弟绝不会有罪,谁敢审,就是跟哀家为难,看谁敢造次?” 张太后仗着自己是孝宗唯一的妻子,又仗着皇帝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把眼前人看成是大明臣子,更多是自己的家奴,这让她形成一种“就算我弟弟有错也不会有罪”的态度,觉得无论弟弟做了什么事,都是皇室家事。 这也是以往孝宗留给她的错觉。 但现在已不是孝宗在位时,沈溪坚决地道:“本官已拿到罪证,可以证明张氏外戚为非作歹!” “伪证,都是伪证!就算建昌侯招供画押,也是他被人诱供所致,做不得准。”张太后狡辩道。 沈溪道:“若是他们兄弟自己在公堂上承认罪行呢?” 张太后一怔,随即冷笑道:“这不可能,他们没有罪,怎会承认自己有罪?沈之厚,你再不放人的话,哀家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这会儿张太后除了气势足一些,对沈溪无计可施,便在于无论是宫廷侍卫还是锦衣卫,乃至这里的衙差,都奈何不得沈溪,沈溪身负监国之责,又是公爵又是吏部天官,还是内阁大学士,要对付谁太容易了,张太后则长居深宫,对外事少有过问。 谁都懂得掂量轻重,宁可得罪太后,也不能得罪沈溪。 沈溪道:“太后,若两位外戚没有罪,臣自当放他们回去,但若是他们自己都认罪的话,是否可以定罪呢?” “你……” 张太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她打从心眼儿里不觉得两个弟弟会当众承认罪状。 就在张太后没回答时,沈溪一摆手:“将案犯张延龄押到堂上来。”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 张太后环顾四周,脸色铁青,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但奈何沈溪号令已下,就算公堂上这些大员不敢乱来,但总归有人替沈溪办事,比如说等候多时的衙差,沈溪的侍卫,还有钱宁带来的锦衣卫等等。 张太后觉得自己镇住了场面,不料片刻后,张延龄已被押送到公堂正门前。 “姐姐?” 若非张延龄喊了一声,张太后都不知有人把她弟弟给押来了。 张太后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别提多激动了,她以为自己弟弟在牢里吃了很多苦,正要替弟弟申冤,转身后却发现自己弟弟不但没穿囚服,还衣着光鲜地立在那儿,头发不乱,身上枷锁都没有,明显一愣。 这哪里是囚犯?张延龄就像是在自己家里,饭后出来溜达一圈消食的。 “二弟,你受苦了,他们……可有为难你?” 张太后此时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宠溺年幼弟弟的姐姐模样,毫无太后威仪,关切之下就迈步上前。 张延龄神情激动,就差抱着张太后痛哭一番,陈述自己的遭遇,但发现公堂上赫然站着的沈溪后,身体一凛,整个人木在那儿。 沈溪道:“太后看到了,即便案犯关押于牢房内,刑部也没有为难他,吃喝用度都跟侯府中相同,之前甚至还自由出入刑部大牢,简直目无王法。” 张太后转身瞪着沈溪:“放人!” 李兴赶紧道:“太后娘娘,要不咱听听审案,沈大人不是说了,若是侯爷不承认有罪,就可以回去了。”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可没说过,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有罪就可以回去,现在是公堂审案,难道太后想让京城百姓也进来看热闹吗?” 沈溪话音刚落,钱宁从外进来,走到张太后跟前,恭敬行礼道:“太后娘娘,刑部衙门外已聚集上万百姓,听说要审问国舅,京城民众都跑来凑热闹,由于人太多,锦衣卫根本无法将他们驱散。” “好你个沈之厚,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你是想让皇家丢尽脸面是吗?说,你居心何在?”张太后怒气冲冲对沈溪道。 沈溪脸色凝重,沉默不语,却打量张延龄,张延龄努力躲避沈溪的眼睛,这会儿他已准备反悔。 张延龄身体抖个不停,他先看看沈溪,又瞧瞧张太后。 很快他意识到,若自己求助于姐姐,便等于违背朱厚照的“善意”,跟皇帝作对,很可能要被沈溪以各种方法把他“害死”,甚至连他的兄长以及张家后代都要跟着遭殃,终于想明白了。 张延龄苦着脸道:“姐姐,您对弟弟的心意,弟弟铭记于心,但弟弟的确做错了,愿意接受三司会审,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张太后本还在跟沈溪据理力争,听到这话后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弟弟,惊疑不定地问道:“延龄,你在说什么?没糊涂吧?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姐姐,是我做错了。” 张延龄跪下来道,“我辜负先皇和陛下的信任,还有姐姐对我的宠爱……呜呜,我把兵器卖给倭人,让他们帮我练兵,阴谋跟皇上作对,还跟他们做买卖,把人口贩卖过去……西北开战时,我留在京城,大发战争财,囤积居奇,弄死不少跟我作对的人……” “我还把百姓家的女儿抢回来做妾,奸污不少良家妇女……我贪污受贿数十万两银子,强买强卖,弄了几万亩田,把不听我号令的官员和将领下狱,定他们的罪,占他们的田宅和妻女……呜呜,我有罪,我该死!” 说到最后,张延龄“啪啪啪”打自己的脸,坦诚自己的罪行。 当张延龄把自己以前做过的坏事说出来后,张太后惊呆了。 她本来以为,就算弟弟真的做错事,也不过是一点小事,绝对不可能涉及谋逆、杀人、奸淫掳掠这种事,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亲弟弟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不但强占民田,更无法无天到要把她儿子取而代之的地步。 沈溪道:“太后可有听清楚案犯的供述?若未听清也不要紧,案犯之前已将他所有做过的罪行,全数记录在供状上,并且签字画押,准备交由陛下御览。” “这次刑部库房将会戒备重重,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那般意外失火的情况。” 张太后额头青筋虬露,脸皮不停抽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而在场的大臣全都惊呆了。 这算什么操作? 这么难的案子,本来困难重重,连开审都近乎不可能。 居然会是以这么一种诡异方式定案? 油都滚不烂的张延龄,居然会自己主动承认罪行? 还是当着太后的面认罪? 无恶不作的国舅,突然良心发现? 尤其是全云旭,他本来做好迎接困难的准备,现在却猛然发现,最大的困难不是困难,有沈溪为他撑腰,他只需要站出来几句话,撑撑场面而已。 剩下的大活都交给沈溪来完成便可。 半天后,全云旭终于反应过来,一拍惊堂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全云旭道:“既然案犯已招供,那此案可定谳,来人,让案犯在呈堂供状上签字画押,只等定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7章 第二六六〇章 让你妥协 “慢着!” 张太后一听要给张延龄正式定罪,不由急了,一抬手喝止在场人等。 张太后走到张延龄面前,将张延龄从地上搀扶起来,严肃问道:“二弟,你跟哀家说说,为何没做过的事也要承认?是谁逼你的?谁犯的错就让谁承担后果……你只要告诉姐姐,是你府上下人做的,姐姐也保你无罪!是沈之厚逼你承认的吗?” 张延龄很委屈,眼中噙着热泪,差点儿就要跟自己的姐姐诉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沈溪突然发问:“太后,您这是在公堂公然诱供吗?案犯自己都承认的事情,为何到了太后这里,却变成他人所为,跟案犯毫无干系了呢?这样指鹿为马,实在说不过去吧?” 张太后神色慌乱,论口才久处深宫的她怎么可能跟眼前这些经历科举考验并在官场厮杀一路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大臣相比,更别说是跟拥有辩证法思想的沈溪辩驳了。 就在她想继续拿自己太后的威仪压制沈溪时,张延龄突然甩开她的手,带着泣音道:“太后,您错看弟弟了,弟弟做的这些错事,没什么不可承认的,错了就是错了……您先回去吧,弟弟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累张家。”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家几时怕你牵累了?”张太后怪责道。 张延龄望着自己的姐姐,眼里满是感动,但当他跟沈溪对视时,脸上便露出胆怯。 若只是沈溪要杀他,他一点都不担心,大不了跟张太后明说,加派人手保护便可。 但问题是现在是皇帝要杀他,而且明说让他“畏罪自尽”,那就算跟张太后说明情况,今天侥幸从刑部出去,皇帝和沈溪还是有千百种方法把他弄死。 尤其是想到之前一直把彭余当成好人,跟着彭余出入大牢,甚至一起吃喝玩乐,张延龄便不寒而栗。 这世界最难测的是人心,他不能保证自己身边有没有皇帝或者沈溪派来的人,日后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临不测。 一根麻绳,就把他吓坏了。 沈溪正色道:“案犯已当众承认,那就按大明律法定罪……不知太后有何话可说?”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张太后还是一味地护犊,张开手,挡在自己弟弟身前,摆出一副不把大明国法当回事的姿态。 沈溪摇头:“太后若想把事情闹大的话,尽可阻止,本官会让外面围观的百姓进来评评理……现在百姓都在刑部大门口,只要门一开,百姓就会涌进来。” 张太后用愤懑的目光望着沈溪,咬牙切齿道:“沈之厚,你非要跟我张家作对吗?你不怕你妹妹在宫里没好日子过?” 沈溪道:“太后,请收回这句话!在下申明一件事,此案乃陛下钦点,并非臣力主,若太后让臣难办的话,臣无法对陛下交待。” 张太后怒道:“现在就把案子给停了!这是哀家的懿旨!皇上那边,哀家自会打招呼。” 沈溪没有理会张太后的胡搅蛮缠,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案犯也主动认罪,此案已可结案,至于罪名和量刑,可由陛下钦定,退堂!” 此时沈溪不需跟张太后过多废话,他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哪怕没站在案桌后,但只要简单说上两句,就算结案。 如此看起来是草率了一些,但毕竟案犯已主动招供并签字画押,过堂就算完成,没必要拖沓。 哪怕张太后就站在面前,沈溪也堂而皇之将张延龄定罪,现在唯一无法确定的是会施以何种刑罚。 “你……” 张太后怒不可遏,当即摇摇晃晃,做出一副要晕倒的架势,旁边李兴等人赶紧去扶。 沈溪知张太后根本是无病呻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把案子押后,道:“将案犯押回天牢,等候陛下裁决,再派人护送太后回宫!” “沈之厚,哀家跟你无冤无仇……不能就此结案……听到没有?把哀家的弟弟带回来,谁允许你们把人押走……” 张太后这会儿已完全不顾她太后的威严,就像撒泼的恶妇,在公堂上失态地大吼大叫。 陆完、张子麟和张纶一看这架势,相互瞥了一眼,赶紧往后堂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免得事后被追究责任。 公堂上只剩下沈溪、全云旭两个文官,还有张永、李兴等一众太监,当然还有一些避无可避的衙差和锦衣卫。 钱宁从门口进来,行礼道:“太后娘娘,凤銮已在外边备好,请上銮。” 张太后可没有走的打算,沈溪过去行礼:“太后,现在外面都是百姓,您不宜失态……此案可以由陛下寰转,臣并未直接给案犯定罪,便是对您最大的交待。” “你说什么?” 张太后一脸疑惑地望着沈溪。 李兴赶紧解释:“太后娘娘,沈大人本来可以在公堂上直接给国舅爷判刑,而以现在的证据看……很可能是处以极刑,但沈大人不想如此做,所以才让陛下来定罪。” 张太后怒道:“你这么说,难道哀家还要感激他不成?” 沈溪道:“现在案犯主动承认罪行,有从轻发落的情节,臣必当跟陛下请旨,不会以极刑定罪。而另外一名案犯,目前看来罪名不大,若太后非要坚持的话……臣不好收场,只能公事公办。” “你在威胁哀家?”张太后怒视沈溪。 全云旭跟着过来,当听到张太后喝问后,脖子一缩,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怎么都没料到,沈溪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张太后讲道理。 沈溪道:“论国法,案犯张延龄必死无疑,难道这是太后想看到的结果?怕是朝中大臣也不愿看到这一幕吧?” “你……” 张太后见沈溪软硬不吃,态度坚决,气势没之前那么强了。 沈溪再道:“臣能做的,就是在认定案犯罪行后,尽量为他求情赦免,不至于论死,将来无论陛下是宽宥,还是继续关押,亦或者流放,甚至到边关戴罪立功,至少他府上以及兄长不会有事,但若太后做得太过分,怕是陛下难以对天下人交待。” “你……” 张太后死死地瞪着沈溪,可是却找不出理由反驳。 沈溪道:“太后真要施救,就该去信或者亲自见陛下,请求陛下做出宽免或者大赦,这不在臣的管辖范围内,今天臣不过是把案子审结,现在事已完成,先告退。” 说完,沈溪恭敬行礼,也不管张太后有何反应,当即便往外走。 张太后急了,赶紧道:“你说延龄不用死,是吗?沈之厚,你给哀家回来!” “沈大人,您别着急走啊,太后娘娘有话对您说。”李兴紧忙过去拉沈溪。 在这之前,李兴甚至还在张太后面前小声提醒一句:“其实沈大人是想帮助侯爷啊。” 沈溪和全云旭重新回到公堂,此时张永也走了过来。 张太后道:“沈之厚,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让哀家去跟皇上说情,但皇上肯听哀家的吗?” 沈溪道:“太后应该清楚,若没人为案犯说情,以他的罪名,怕是死十次都不够……草菅人命,还有通番谋逆之举,自古以来,就算皇亲国戚怕都是诛族的大罪。” “是啊,太后娘娘,沈大人是为侯爷着想,他说的是实情啊。”李兴看出形势变化,就像个老好人一样在张太后耳边不断吹风。 张太后完全慌了手脚,忘了刚才是谁定下她弟弟的罪名,一脸着急之色:“那哀家该怎办才好?” 沈溪道:“太后最好是让案子审结,若让陛下定罪,有人暗中加以挑拨的话,案犯怕是凶多吉少,但若是在公堂上直接定下他流放或囚禁的刑罚,即便是陛下,很多时候也得尊重三司衙门的决断。死或生,凶或吉,太后最好早做决断。” 听了沈溪的建议,除了张太后外,一个个人都傻眼了。 让不可一世的建昌侯认罪就已经够神奇的,你居然还想让护犊的太后接受你在公堂上给她弟弟定罪量刑? 这不是疯了,就是世道变了。 沈溪语气平和,道:“当然太后也可以不接受,跟陛下请求宽恕案犯的罪行,或许可以让国舅无罪释放。” 张太后听了沈溪的话,脸上带着些微苦涩的笑容。 对于自己那个皇帝儿子,她早就无可奈何,也知道自己治不了儿子,求情无用,反倒是沈溪的建议她觉得可以采纳。 “让哀家好好思量一番。” 张太后没有直接答应,但态度有极大动摇,此时的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虑一番,转身就要往公堂外走去。 沈溪在背后提醒道:“此案最好不要拖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太后若想保人,今日结案后怕是难上加难。” 张太后背对沈溪,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旁边李兴建议:“太后娘娘,现在可以派人去求陛下,也可以听沈大人的,只要不定死罪,人没事,早晚都能从牢里出来,或者让侯爷去戍边,戴罪立功也好。” “戍边吧。” 张太后最后终于做出妥协,转过身看着沈溪道,“哀家的弟弟到底也算行伍出身,若他在西北,有机会建功立业……他有这个能力!” 沈溪微微点头:“太后明鉴,让案犯戍边,乃当前最好选择。案犯长居京师,做了不少欺压良善之事,若让他去边陲历练一番,或可成全太后苦心。” 李兴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是为国舅爷着想……真是这么回事,只要今天案子定下来,那以后也不会有人对国舅爷以前所做之事说三道四,只要国舅爷在边关建立功劳,或可成为一代名臣。” 李兴拍马屁的姿势不对,他的这番话没得到张太后认可。 张太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让弟弟免除死罪上,往公堂中央走去,道:“那就赶紧开审吧。” 全云旭本以为案子到此为止,却未料又得重新开审,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走到沈溪身边请示:“沈尚书,您看此案……是否还要重新过堂。” 闻言张太后怒视全云旭,好像在说,你没听到我说的话? 但明显此时全云旭不会以张太后的意思为准则,依然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道:“此案尚未定罪量刑,那不妨将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部堂请出来,在此商讨一番。” 全云旭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当出头鸟了,赶紧进去请陆完、张子麟和张纶三人。 等三人出来时,一个个都没摸清头脑。 “之厚,你看这案子……” 陆完跟沈溪还算熟络,过来用疑惑的神色问道。 沈溪道:“案犯罪名已落实,但尚未最后定夺,该如何量刑,劳驾几位商讨一下。” “这个还是交给之厚你……”陆完话刚说了一半,看到张太后那不善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沈溪回头看了张太后一眼,道:“太后,现在是否需要将案犯重新过堂?” 张太后生气地道:“不用!” 显然张太后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多次出入公堂,被人知道有损张家名声,现在她的意思是,就算弟弟不在公堂上,也可以根据审讯结果定罪。 沈溪道:“既如此,那就定案犯张延龄发配充军,流放三千里。至于案犯张鹤龄,则杖三十,囚三年。” 张太后一听火大了,怒道:“为何要行杖刑?还有囚三年是何意?” 李兴又赶紧出来解释:“太后娘娘请息怒,这应该是按照律法量刑,不妨听听沈大人如何说?沈大人您快解释一下啊,您不是说不追究大国舅的罪吗?怎么还要处刑?” 沈溪还没解释,全云旭捧着卷宗道:“案犯张鹤龄虽然并未犯下谋逆和通番罪行,但有很多事他都知晓,知情不报,非主犯也属从犯。再者他欺压百姓,强占民田之事上跟张延龄同流合污,判三年,属于从轻发落。” “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张太后怒道。 全云旭本来昂首挺胸,气势十足,闻言乖乖地退到后面,等沈溪出来说话。 沈溪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眯眼:“此案便如此定了,至于杖责和关押罪名,可以通过请求陛下宽免,罪不至死便可。若不追究,如何跟朝廷以及百姓交待?” 李兴道:“是啊,娘娘,最重要的是两位侯爷平安无事,若定了死罪,那就没法挽回了。” 张太后心中别提有多憋屈了,但面对这么一群要么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的老臣,要么面对沈溪这样一个咄咄逼人处处要挟的年轻大臣,她有力也使不出。 她心想:“二弟就是糊涂,为何要认罪?只要不认罪,何至于会如此?” 沈溪道:“太后还是及早决断为好。” “皇上让你来审这案子,你怎么量刑,别来问哀家,哀家可不想落人口实说后宫干政,就按照你说的来办吧。” 张太后很生气,但最后还是无奈说道。 沈溪点头:“既如此,那这案子便如此定了,刑部定下罪名以及刑罚,马上草拟上奏,趁着太后在时,交太后过目。” 张太后气急败坏地道:“不用了,既然罪名和刑罚已定,难道你们还敢反悔不成?哀家不干涉你们怎么上奏,此案便如此定了,不得再有人反悔!” 说完,张太后跨步往公堂外走去,李兴和钱宁赶紧跟上,还没走上几步,李兴却被打发回来,显然张太后不放心,让李兴留下来查看结果后再去回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8章 门道 正式量刑后,张太后终于带着满肚子怒火离开,几名朝中重臣相视一眼,均松了口气。 “沈尚书,您可真有能耐,当着太后娘娘的面,都能把案子给结了,佩服佩服。”张纶冲着沈溪恭维。 陆完和张子麟则面带忧色,他们怕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很可能这只是个开始,剩下的就是太后、皇帝和沈溪三方博弈。 沈溪则有几分遗憾,摇头道:“案犯张延龄罪大恶极,本该处于极刑,但他主动认罪,其态度良好,只能从轻处罚……现在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是,是。” 张子麟道,“这案子陛下交给沈尚书处置,我等悉听尊便。” 全云旭道:“不知沈尚书有何见地?此番还是由您来上奏?” 沈溪摇头:“刑部结的案,由刑部上奏为妥……宗献,你来草拟奏本,诸位没意见吧?” 张子麟笑道:“宗献忠勇任事,年纪轻轻便锋芒毕露,由他来上奏再合适不过,张公公和李公公以为呢?” 生怕冷落张永和李兴,张子麟作为“地主”需要尽到礼数,所以象征性地询问。那边张永和李兴根本没什么意见,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沈溪身上。 “那就赶紧草拟奏疏,我等好代为参详……宗献,事情便交给你了,我等不妨先进去喝杯茶?”张子麟道。 沈溪道:“不必了,本官还有别的事,先行告辞。” 张子麟有些意外:“那刑部上奏……” 沈溪道:“我对宗献有信心,他应该能酌情把握好措辞,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桩寻常的案子,一切按照规矩办理便可。” 说完,沈溪直接离开,李兴见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太后让他留下来监督,现在他弄不清楚自己应该去该监督沈溪,还是继续监督这边上奏的情况。 “之厚做事就是不一样。”陆完看着沈溪的背影,感慨一句。 张子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李兴和张永在场,这种话最好到私下里再说。 随即张子麟招呼众人到后院去喝茶等待,但张永和李兴根本就没兴趣。 李兴道:“麻烦几位大人抓紧时间把上疏写好,咱家还要急着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对了,今日之事实在太过诡异,几位大人可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完好奇地问道:“李公公也不知情?” 李兴苦笑:“咱家知晓还问你们作何?太后娘娘今日前来,从未曾想到建昌侯……前建昌侯会认罪,是不是有人暗中搞鬼?” 已坐回正堂案桌后埋头书写的全云旭闻言反驳:“李公公这话,就是在质疑我们审案不公咯?案犯押解到公堂前,我等连人都没见过一面,何来搞鬼一说?” 听全云旭这么个说辞,李兴马上意识到这件事只可能跟沈溪有关,心道:“有些事咱家还是太过着急了,一切都在沈大人掌控中,所以他才不怕太后娘娘亲临。” …… …… 不多时,全云旭将上奏草拟完毕,几人传阅后,都觉得没有问题,连连夸赞全云旭做事稳妥。 全云旭道:“诸位看到了,这是公堂审案的结果,一些环节出现偏差,那也是太后亲临干预审案所致,不过案犯已招供,人证物证俱在,如此上奏,陛下会如何定谳,诸位要有心理准备。” 一直不吭声的张永嘀咕道:“嘿,好大的口气。” 显然在场之人也觉得全云旭“狐假虎威”,明明他是在场官员中级别最低的,但说出的话却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意味。 李兴道:“这么上奏,换作以前,由朝议定夺,倒也没什么,现在监国沈大人亲自裁决,再交给陛下复核,绝对没问题。” 陆完等人默不作声,全云旭道:“既如此,那请几位联名做个见证吧。” “啥?” 李兴一听火大了,“怎么还要我等联名?这跟咱家有何关系?全侍郎,你不会觉得咱家是来听审的吧?咱家不过是来看戏的……” 全云旭纠正:“既身在公堂,见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作为见证者就该联名,难道无关人等能随便出入公堂?” 张子麟苦口婆心劝说:“宗献,这件事别为难李公公和张公公,他们本就不在审案人员名单中,即便来也是因缘巧合。” 张永却走过来,大声道:“联名有何不可?咱家就是来听审的,那又如何?难道不敢让陛下知道,咱家曾在公堂出现不成?拿笔来!” 说完张永直接从全云旭那里接过笔,竟真的在奏本上署名,此举让陆完、张子麟和张纶始料未及,因为他们都没打算署名。 “请吧。” 全云旭又看着陆完等人。 陆完、张纶和张子麟这会儿都不由觉得全云旭是个不识相的主,哪里有这么逼迫人联名的? 不过他们猜想这可能是沈溪的意思,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笔,在奏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把难题交给李兴。 李兴恨恨地拿起笔,在奏疏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嚷嚷道:“真是不懂规矩,咱家就是来当看客的,你们真是……咱家不跟你们理论,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 …… …… 张太后被迫接受案子定性,赶紧去信宣府,求儿子放过她两个弟弟。 至于沈溪,终于完成一直坚持的事情,若释重负,心中却不免带着几分遗憾。 当晚,他见到惠娘,把情况给惠娘一说,惠娘神色平静,像是对张家案并不关心。 倒是李衿问了一句:“张家人作恶多端,为什么不判死罪?” 沈溪摇头道:“谈何容易?” 李衿好奇地道:“不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张家不过是外戚而已,他们还做出谋逆之举,草菅人命,陛下应该想过杀他们吧?” 沈溪摇头,有些事他不好对李衿和惠娘解释,他明白,对惠娘和李衿来说,或许只有张氏兄弟死了,才算解了心头之恨,少了后顾之忧。 沈溪心想:“历史上张氏兄弟作恶更多,一直到嘉靖朝才诛除,到那时满朝文武依然要为他们说情,便在于一个‘情理’。” 沈溪道:“他们牵涉谋逆的罪名,是将武器贩卖给倭人,并在海外练兵,但终归这些兵马不在张家人控制下,由始至终也未发生谋逆的事实!” “通番卖国是他们最大的罪名,但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同时有张太后为他们撑腰,作为皇帝的舅舅,许多情节都可以减轻罪责。” “至于草菅人命,他们手上没有沾一条命,都是指使人干的,至于罗织罪名将一些官员和百姓投到牢中迫害致死,牵扯到不少官员,但罪名到底算在他们头上,还是算在那些为虎作伥的帮凶身上?若要以此定死罪,是否要将这些年京城牢狱冤案一个个牵扯出来?” 说到最后,沈溪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明官场的水太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李衿还想说什么,却被惠娘打断。 惠娘道:“衿儿,你不要多问,老爷身处宦海,遇到的事情并非只论是非,还有其他考量,光是张家背后站着张太后,兄弟俩就没那么容易定死罪,除非派人将其暗杀,但这显然不是老爷想做的。” 沈溪道:“惠娘是在怪我?” 惠娘摇头道:“老爷一直跟张氏兄弟作对,有很大原因在妾身身上,妾身自知罪孽深重……其实就算没有张家人作恶,当初妾身也没法在京城求存,这些年下来,妾身什么都看开了,他们既没有杀我,又没有让我家破人亡,何必苦苦相逼呢?” 面对看起来通情达理,但其实心中充满执念的惠娘,沈溪除了苦笑不能做别的。 李衿问道:“那就这么便宜他们?一个下狱三年,另外一个发配充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可以在京城逍遥自在了,到那时,他们不会找老爷的麻烦?” “嗯。” 惠娘微微点头,“这才是老爷最担心的事情吧?老爷该考虑清楚,此番既然没有斩草除根,将来就注定要面对他们的反扑,甚至太后也会为难沈家,首当其冲的就是宫里的亦儿……” 说话间,惠娘望着沈溪,从她的眼神中,沈溪能感受到她是真心替他和沈家着想。 沈溪道:“这次发配充军,会让某些人在西北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别忘了西北是谁的地头。” 一句话,就让惠娘明白过来,沈溪虽然不能从律法上判处张延龄死刑,却可以用其他手段,让张延龄吃到苦头,甚至折磨而死。 李衿不解地问道:“西北那边的事情老爷管得了?”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解释道:“老爷在西北多年,打了那么多仗,人脉可不少……如今三边总督胡大人更是老爷旧部,若是普通权贵充边,很可能会得到优待,但若老爷有意让谁在西北吃苦,就算他在朝中有人也是徒劳。” 李衿局促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笑道:“那就好了,让那作恶多端的家伙吃到苦头,最好被老天收拾。” 沈溪笑了笑:“有罪必须要得到惩罚,充军就是充军,让其跟普通士兵一样吃苦,过一样的生活,甚至作为斥候深入草原刺探军情……我会让他得不到任何帮助,稍有懈怠就死无葬身之地。” 惠娘点了点头,对这个问题她不想再追究。 沈溪明白惠娘的一些想法,虽然当初张延龄害了惠娘以及惠娘主持的商会,但其实也间接成全了她跟沈溪,否则两人可能永远“有缘无份”。 …… …… 张氏案的结案上奏,两天后呈递到朱厚照面前,司礼监掌印萧敬亲自送来,小拧子和江彬也在。 朱厚照着急地把奏疏看过,看完后有些失望地道:“最多只是罪罚戍边?量刑是否太轻了些?” 萧敬却觉得判罚很合适,连忙道:“陛下,三司衙门已详细审验过案子,连沈尚书也亲自过问案情,想来这是最好的处罚结果。” “做了那么多为非作歹之事,依然可以保命,真是便宜他们了!”朱厚照蹙眉说道,状极气恼,却长吁一口气。 他吁这口气的原因,在场三人都能察觉出来,若真要杀张氏兄弟,朱厚照难以跟张太后交待,这也是朱厚照为何要提前给沈溪去密旨,让沈溪“暗中行事”促成张延龄自杀的根本原因。 一旦把案子提到明面上来,要公平公正审理,最后很容易定死罪,以朱厚照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都无法招架。 朱厚照道:“没有沈尚书的上奏吗?” 萧敬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在这案子上,皇帝更在意沈溪的想法,赶紧回道:“陛下,沈尚书并未就此案单独上奏,这份联名上奏中也没有沈尚书的署名。” “哦?” 朱厚照仔细看了那份奏疏,当看到上面列着几个名字时,不由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三司衙门主官名字都在,还有司礼监两位秉笔也署名,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三司会审。” 萧敬道:“陛下,不知该如何批复?” 朱厚照摆摆手:“就算是三司会审的结果,朕也想听听沈尚书的意见,先等等沈尚书的奏疏……过几天朕再答复。” 皇帝如此说,意思是这案子暂时留中不发,这也符合萧敬的心理预期,赶紧行礼后退下,却是连江彬在皇帝面前禀奏什么都没顾上过问。 …… …… 一直过了两天,朱厚照才把萧敬叫到跟前来,一番耳提面命。 “……朕那个不成器的二舅,让他去延绥好好当几年差,从普通士兵做起,没有任何优待,必须跟戍卫边塞的士兵同吃同睡。至于大舅,留他在京城坐牢真是便宜他了,干脆也调到三边,不过给他个小官当当,让他也吃点苦头,也好知道大明疆土守之不易,不然天天想中饱私囊……” 朱厚照改变刑部上奏所提罪罚,更像是自作主张,让张氏兄弟都到延绥当差。 萧敬犹豫不决地道:“陛下,太后娘娘派人送来书函,今天刚到,您是否……” 朱厚照拂袖道:“母后无非是想给她两个弟弟求情,但现在是三司会审的结果,她凭什么求情?当时她在刑部公堂胡搅蛮缠时,可有想过大明法度?” 当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时,萧敬小心翼翼,此时他已意识到朱厚照对京城内发生的情况很了解,连当日刑部审案过程都一清二楚。 萧敬心想:“没听说沈之厚上奏,难道上了密折?那沈之厚到底是告状?还是为张家两兄弟说情?再或者站在中立角度?” 朱厚照道:“把朕的圣旨早些传到京城,把朕的两个不成器的舅舅押到延绥,再传朕的圣谕给三边总制胡琏,让他监督执行,若有人敢暗地里相帮,朕就拿他俩开刀!” “是,陛下!” 萧敬一脸惊恐之色。 …… …… 朱厚照的圣旨传到京城,没有人觉得意外。 很多人觉得,让张氏兄弟发配三边充军,不是什么糟糕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当前惩治张氏兄弟的最好办法。 京城官员一边恼恨于张家兄弟为非作歹,但皇帝真要杀二人,他们反而会上奏力保,便在于这是大明法统问题,张氏兄弟的地位并非那些世袭勋贵可比,张家兄弟有太后撑腰,无论皇帝再怎么恨两个舅舅,只要两个舅舅没做出真正谋逆举动,在道义上就占据优势,逼着那些老臣为他们开脱。 现在没判死罪,意味着那些老臣不用跑出来维护两兄弟,对京城权贵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但这结果,显然不让张太后满意。 “戍边就戍边,非要当什么小兵,还要跟士兵同吃同睡?难道就不能给个千户当当?”张太后对来传消息的李兴大发脾气。 李兴解释:“娘娘明鉴,这是陛下圣旨中的内容,还说若有人偏帮,就要给两位侯爷定死罪!” 张太后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道:“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顾,非要听信外人的话……哼,皇儿身边全是小人,到了该整治的时候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9章 非常时期 案子最终定下,京城舆论很快平息。 张氏兄弟需不需要判死罪已不重要,官员们很自然避开这个话题,民间的非议小了很多,不过对沈溪称颂的声音却愈发多起来。 张家兄弟行将戍边,本以为可以抽身事外的张鹤龄也未能幸免。 张家兄弟即将发配充军之前一天,沈溪来见张延龄,刚坐下,张延龄便不满地质问:“不是说只要我认罪,就能放过我兄长和家人吗?” 沈溪道:“你没被判死罪,你兄长也是前往西北出任军官,待遇要比你好很多……如此还有何不满的?” 张延龄沉着脸不说话。 旁边典狱长笑道:“很好了,两位侯爷一起到西北,彼此有个照应,沈大人已经算是给足了优待……路上弟兄们会好好伺候两位侯爷,到了地方也有专人接待。” 这话不是沈溪亲口说的,但张延龄大概理解这是沈溪对他的“警告”,让他老实点儿,不然的话路上押解的差役以及到西北后负责看管戍边囚犯的将官也会让他们兄弟俩没好日子过。 沈溪道:“去的地方是延绥,不算苦寒之地,以你们兄弟在朝中的人脉,估摸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来。” “几年?哼!” 张延龄心中很不满,却不敢发作。 沈溪让随从给张延龄送上食物,很快一张桌子便摆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上好的酒菜。 沈溪抬手:“今儿多吃些,上路后风餐露宿,日子未必过得那么舒坦。” “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延龄瞪着沈溪,问道,“你是来送我上路的?” 沈溪笑道:“看你这理解力……陛下不会杀你,难道我能送你去黄泉路不成?” 张延龄往摆满桌子的菜肴看了一眼,显然这会儿也饿了,这两天他茶饭不思,主要是被皇帝的绝情和沈溪的狠辣给吓着了,还有就是对未来的担忧。 尤其是在知道沈溪连刑部狱卒都能收买,随时可能在他的饭菜中下毒后,他更是没喝过一口酒,吃饭也只是简单进一些白米饭,还是小心翼翼试探地吃一点,过一段时间觉得没问题再进食。 以前他不小心,但现在他可说是处处谨慎。 沈溪没有留下来观赏张延龄吃饭的兴趣,道:“除了你们兄弟外,你们的族人没有大的问题,不过因你们被贬谪为民,家产被抄没,他们的日子会过得清苦些,但有太后接济,显然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问题。” 张延龄没说话,拿起碗筷来,开始进食……他觉得只要沈溪在,就不会有人下毒。 “若真有毒的话,沈之厚不会亲自前来,不然他怎么解释前脚来见过我,我后脚就中毒身亡?” 沈溪看着狼吞虎咽的张延龄,站起身:“还有一点,陛下希望你们兄弟能戴罪立功,你们在边疆会跟普通官兵同吃同住,不要指望别人帮忙……有陛下的谕旨,谁帮你们就是找死!你们千万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 …… 沈溪从牢里出来,彭余早在外等候。 “大人,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让他们在路上有好日子过,没有马车,就是靠两条腿,一路就这么走到榆林卫!”彭余道。 “嗯。” 沈溪微微点头,“路上的饭菜不用太刻薄,让他们吃饱一点,或许开始时他们不太适应,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彭余笑呵呵地道:“明白,这不……已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泻药,这边饭菜里有,另外一边也有,不是什么猛事,死不了人,但绝对会让他们一路没力气。” 沈溪眯眼看着彭余,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阴损”,但还是笑了笑,没太当回事。 二人一起走出监狱,彭余又把跟张家相关产业的处置情况跟沈溪说明。 彭余道:“大人,小的查过了,张家一些女眷的户籍册子,跟现有的人对不上号,好像有些人被送进了宫里。” “哦。” 沈溪点头,“有关人口的比对就没必要了,张家毕竟只有奴婢会充公。” 彭余笑道:“那是那是,不过有点还得跟大人说清楚,就是张家的产业已不多……城外一些田产,都被宫里派人收走,可能是……宫中某位贵人做的,想给张家留一点东山再起的本钱。” 彭余说的这些事,沈溪有所耳闻,张太后为了不让两个弟弟回到京城后无家可归,将张家一些祖传和后来购置、朝廷封赏的产业给收去了,因为是宫里派专人负责,使得负责抄家的三司衙门没人敢出面。 彭余道:“现在有风声传出,就是宫里会调拨一些款项,让内府做出妥善安排,以小人想来,可能是为张家两位国舅准备。” “嗯。” 沈溪闻言没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他不需要跟彭余交待太多。 彭余左右看看,凑过头小声道:“倒是案子牵涉的一些官员,被抓捕后其家产,还有家中豢养的歌姬舞姬,以及奴婢,人数加起来数百,现在官府没定下如何发落,若是大人有需要……” “不用了。” 沈溪道,“回头会有人把酬劳给你,总不能让你自己掏腰包。” 彭余赶紧道:“小人不需要大人给酬劳,为大人做事是应当的。” 沈溪神色平静:“不用太计较,该给的不会亏待,做事若连最基本的赏罚分明都不能做到,本官有何资格用你做事?” 彭余低下头,心中非常欢喜,因为沈溪的赏赐一定不会少,其实这次有着沈溪背书,他并没有付出多少。 沈溪再道:“你在内府任职,可以打听到不少消息,有什么情况就对我说,要是不方便见我,可以跟我派去的人说也一样,内府那边我尽量栽培你独当一面,谁若与你为难,尽管告诉我。” “是,大人。” 彭余更觉光彩,现在沈溪向他做出承诺,等于让他在内府有了更高的话语权,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不过沈溪最后仍旧发出警告:“不过你今后做事一定要保持低调,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 …… 沈溪上了马车。 车厢里,云柳早就等候在那儿。 回府的路上,云柳把最近发生的事跟沈溪详细说明。 “……船只还在不停地造,吕宋岛上的战船已有百艘,不过坚固程度不及辽东、山东、新城和朝廷龙江船厂造出来的大船,或者跟南方的树木材质稀疏有关……” “……江南官场还算平稳,唐先生在南京做事遇阻,但在推进军队改革上,倒也卓有成效,有不少言官正联名参奏他。” “中原灾情缓解,新到任的地方官员正着力恢复民生,迁徙的百姓相继回到家园,不过民间有传言,说今年还会有大灾,人心惶惶,官府已在消除谣言……” 云柳非常认真,但凡她负责的事,从来不会含糊,而沈溪平时不会太在意的事,她也会查清楚后再跟沈溪汇报,出色地做好了沈溪身边情报大管家的角色。 相比较而言,马九在情报获取上显得很业余,本来沈溪已将很多事转给马九去做,但后来又逐渐把工作归还给云柳。 “熙儿还在宝坻县未回,等她将新一批运来的银子统一装箱后,会跟工部和户部的人一起返京……” 大明跟佛郎机人的买卖还在继续中,大明的商品会从新城装运,不过前提是佛郎机人要把银子运到塘沽口来,由朝廷清点无误之后才会通知那边装船,中间会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差。 这也是大明在此番贸易中占尽优势的体现,所有货物都是提前三个月收钱,要等钱运到家里,才给筹措物资,外销的价格比民间高出许多。 差价基本都被朝廷赚了,而由于产销两旺,商贩也都挣到了钱,工农业均得到极大的发展。 “六百万两若是能都用在造船上,那就好了……” 最后云柳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沈溪道:“跟佛郎机人的买卖收入,必须得充实国库,不可能直接调用。” 云柳坚持道:“大人,其实部分银两可以不走官府的帐。” 沈溪摇头:“我是大明臣子,做事就要以大明利益为先,若是我自行调配的话,会有人参劾,也别指望这种事完全能瞒过朝廷的眼线,甚至现在于吕宋岛上造船,也要小心谨慎,避开朝廷耳目,尽量不让岛上的人随便回来。” “是。”云柳行礼。 沈溪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似有所思:“几年下来,该做的事基本都做完了,也没留太多遗憾。现在朝廷要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根本是无稽之谈……这一走,怕是出去容易回来难。” “大人要亲自前往吗?”云柳问道。 沈溪没有回答云柳的问题,闭目沉思起来。 良久,沈溪才悠悠感慨一句:“未来的事,谁能说清楚?” …… …… 随着张氏兄弟被押解前往延绥,外戚和勋贵案彻底了结。 虽然事情得以圆满解决,朝廷未因此蒙受损失,各部差事按部就班进行,但随着这件事的结束,朱厚照对萧敬的操守产生质疑,已明确表示要更换司礼监掌印太监。 萧敬很识相,当发现朱厚照每次听他禀奏时都表现得很不耐烦,甚至多次责怪他年老昏聩不会办事,便意识到自己这次回朝大限已到,不如自行退下。 萧敬跟朱厚照请辞,特地上了乞老归田的奏疏。 朱厚照思考后没马上表态,大概意思是要在内侍中推选司礼监掌印,在新人选确定下来后,再让萧敬退休,如此一来,无论是宣府这边,还是京城,又或者是被罚去守皇陵的张苑都蠢蠢欲动。 涉及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选,看起来顺理成章应该由张永接任,但明白流程的人都清楚,这次朱厚照多半还是不会直接把首席秉笔太监给提拔起来,一时间京城和宣府对此议论颇多,很快便把之前外戚和勋贵犯事的话题给盖了过去。 宣府除了小拧子外,再就是几名随侍皇帝身边的当值太监,似是并不涉及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连小拧子也因年轻被忽视。 张永自然是第一号人选,李兴也是大热门,再就是李荣、谷大用、马永成等人,甚至还有当前朝中二十四监中的几名大太监,都对这职位虎视眈眈。 而在所有人看来,决定这职位最终归属者非沈溪莫属。 这些太监早就知道沈溪不吃请客送礼这一套,以至于都在想办法接近沈溪,试图得到沈溪的支持。 其中对此事最为热心的是张永,因为张永觉得自己跟沈溪的关系最为亲近。 但沈溪为了避嫌,对所有太监一视同仁,只要不是皇命大事,一概不见,再加上在办完外戚案后沈溪深居简出,使得张永等人想见他一面并不容易。 四月二十一,这天吏部会议结束,沈溪见了几名到京参加考评的官员,亲自进行面试,这边通报进来,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求见。 沈溪摇了摇头,那些太监见不到他,钱宁便来充当说客,之前钱宁曾见过他一次,问有关司礼监掌印人选之事,沈溪没有作答。 沈溪本来可以不见钱宁,但近来皇帝有意要把豹房部分功能搬到宣府,相关事情需要他这个监国对接,钱宁有时候也需要来传达圣谕和问询相关事务。 “让他来见。”沈溪到了吏部衙门后堂,坐下来喝茶等候,不多时钱宁规规矩矩前来,向他行礼。 钱宁道:“沈大人,陛下想让花妃和丽妃娘娘往宣府,小人特地来跟您知会一声。” 沈溪点头:“这种事不需要跟本官打招呼。还有,这所谓的妃,并未得到朝廷正式封号,在人前还是不要称呼为好。” “是,是。” 钱宁忙不迭应着,说道,“这二女以前的手段不少,尤其是丽妃,她若是再得陛下宠幸,怕是对大人不利,就怕她……身怀孕事……是否要对此有所阻挠?” 沈溪打量钱宁,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敢违抗圣旨不成?” 钱宁笑道:“大人明鉴,小人虽掌管锦衣卫,但心系社稷安危,此二女都乃祸国殃民的女子,扰乱朝纲社稷,若是能除去的话,必定能令朝野清平,而陛下也不至于被妖女迷惑,大人您看……” 或许是钱宁以前跟花妃和丽妃多有接触,而且这二女得宠都是他的“杰作”,所以钱宁对二女的防备甚深,提醒沈溪要提防此二女影响到沈溪在朝中的地位。 说白了钱宁也是为自己考虑,毕竟他的靠山现在是沈溪,而二女因为跟他有一定过节,现在他不敢让二人再得势。 沈溪摇头道:“陛下决定之事,为人臣子怎能随便质疑?这件事本官不想理会。” 钱宁试探地问道:“若是大人您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以钱宁的意思,您沈大人不想理会这件事,可以让皇后在皇帝面前吹吹风,利用内宫女人的争风吃醋,来阻止皇帝这么做。 沈溪眯眼道:“听你的意思,要参与到后宫争斗中?钱指挥使,你可是用心叵测。” “大人言笑了,小人哪儿有那胆子?不过是提点意见……对,就是提点意见,这两个女人实在留不得,若是大人您觉得没什么不妥,就当小人失言。”钱宁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言语不当而开罪沈溪,马上收口不言。 沈溪起身:“陛下要召谁往宣府去,只要不坏朝廷法度,本官没有理由反对……该管的事情才管,不该管的少加理会。” 这话又像是在警告钱宁,不要充当那些太监的说客,无论钱宁支持谁当司礼监掌印,都不能在沈溪面前胡言乱语,从而影响这件事的走向。 “是。” 钱宁是聪明人,在被沈溪提醒后,识相地不再多提。 沈溪道:“没事就回去,把陛下交待的差事完成好,或许未来一段时间你会到宣府,有什么大事不需要跟本官汇报。你的任务是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沈溪说完,没有跟钱宁继续交谈的兴致,径直出门去了。 钱宁从吏部衙门出来,心中郁闷至极。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两个女人的确是心腹大患,为何不解决?还是说他不想自己出手,而想让人代劳?” “大人。” 钱宁没走出几步,便有锦衣卫迎过来,都是钱宁的心腹手下。 钱宁招招手,正要回北镇抚司,却见有轿子停下,并非官轿,轿子上下来之人钱宁认得,正是此番想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位的李荣。 “钱大人,您可有见到沈大人?” 李荣下了轿子后,忙不迭过来行礼并询问。 钱宁皱眉:“感情李公公等在这里堵本人?” 李荣解释:“没有的事,不过是碰巧路过……呵呵,本来在下也想来求见沈大人,知道您进去了,也就不再做无用功,在这里等候您的消息。” 钱宁不屑道:“没用。” “啊?” 李荣紧张地问道,“是没见到,还是说……沈大人不肯表态?您只管跟沈大人开口,无论是什么条件,鄙人都能接受。” 钱宁道:“李公公,沈大人乃外官,司礼监掌印太监归谁,跟他老人家无关吧?” “这……怎么说呢?” 李荣很尴尬,他也没料到钱宁会打官腔,道,“咱之前不说好了,若您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再谈。” 钱宁摆摆手:“你送的那些东西,在下会让人原封不动退回,你觉得亏了,可以连本带利还给你。” 李荣急忙道:“哪有的事?不过是一点薄礼,就当是人情往来,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 “那就别废话!” 钱宁摆起架子,拿起一副盛势凌人的姿态来,“沈大人现在很为难,太多人求到他名下了……你觉得自己的能力超过张永张公公了吗?还是说李兴李公公的本事在您之下?论陛下信任,非拧公公莫属……沈大人就算要提拔,也要有足够的理由!” 李荣面色踌躇,心想:“你这话里意思是……银子没给够?” 李荣道:“听说钱大人您将往宣府,到时会常伴君侧?” 钱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这是陛下的赏识,但也不过就是寻常当差,你以为可以随便跟陛下进言?不过有机会的话,自会替你美言几句。” “这样最好。”李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钱大人您有事只管提,鄙人能办到绝对不会推诿。” 钱宁不耐烦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一些事还是避嫌为好,尤其是这衙门口,你不怕被人看到,我还嫌太过张扬了呢!陛下和沈大人那边,我自会替你说情,但你也要记得,这件事不可对外声张。” “明白。” 李荣别提有多懊恼,却不得不保持面子上的礼重。 钱宁最后只是冷笑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李荣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嘀咕开了。 “这小子,尾巴都翘上天去了……就算在陛下跟前得一点宠,也不如江彬……或许走走江彬的关系还靠谱些,江彬应该不会跟沈之厚是一伙的,沈之厚可能会支持张永,咱家只要跟江彬结成一线……还有丽妃,应该就能跟张永掰掰手腕了。” “公公,这人都走了,咱该如何?”李荣的随从过来问道。 李荣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儿,先去豹房,没听说豹房的人马上要往圣驾那边去?指不定哪位贵人,未来就成真的贵人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0章 武功治国 丽妃终于要踏上前往宣府的路途。 她很兴奋,为了这次面见君王,她做了不少准备,尤其是在魅惑方面做足工夫。 “恭喜干娘,此番孩儿不能陪同您一同前去面圣,得留在京城打理这边的事务。不过孩儿一定会努力办事,不辜负干娘的信任。” 廖晗跑来向丽妃道贺。 皇帝召丽妃和花妃到宣府前,廖晗已有两个月时间未曾在丽妃跟前露面。 丽妃冷笑不已:“亏你记得本宫这个干娘,还算有孝心。” 廖晗覥着脸道:“孩儿一向有孝心,这不为干娘您准备一份薄礼?让人用箱子抬来,干娘可以详细过目。” “不必了。” 丽妃对廖晗的心意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廖晗会把侵占她的东西还回来,道,“你留在京城,好好打探消息,有什么情况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本宫。” 廖晗忙不迭道:“那是自然!干娘请放心,沈大人那边,孩儿一定会盯紧咯。” 丽妃摆摆手:“没你的事情了,本宫还要准备行装,明日不必来送。” …… …… 廖晗走后,丽妃还是将其送来的礼物看过。 丽妃看完后不由冷笑:“果然不出所料,这干儿子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根本不值得栽培。” 廖晗送来的多为布帛等压箱底的陈旧货物,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钱,丽妃越想越懊恼,就在她准备叫人把箱子收起来时,一名宫女进殿内禀告:“娘娘,花妃娘娘来了。” “花妃?” 丽妃脸上满是疑惑,随即明白什么,一摆手,“宣她进来吧。” 不多时,花妃在一众宫女的陪同下,到了丽妃跟前。 让丽妃大为意外的是,花妃身上无论穿戴,打扮还是排场,都比她强许多。 丽妃心道:“也是之前我花了大笔银子活动,不然的话何至于像今天这般寒酸?这女人没多少心机,居然只把银子用来享受,却不知自己即将年老色衰,命运堪忧。” “妹妹有事吗?” 丽妃端坐在那儿,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她跟花妃是老相识,以前在豹房还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恩怨颇多,不过随着皇帝不再临幸二人后,这种恩怨看起来就很可笑了……得不到圣宠的女人下场都一样,就算人在豹房受到优待,也跟发配冷宫没什么区别。 花妃没有太多拘泥,走到客座坐下,道:“许久未曾拜望姐姐,便来看看……姐姐这里摆设清奇,古朴素雅得很哪。” 这话有点嘲讽丽妃寒酸落魄,摆设不值钱的意思。 丽妃摇头:“我不喜欢场面上的东西,宁可过几天清心寡欲的日子……听闻此番将跟妹妹一同往宣府,可有其事?” 花妃微微点头:“就是来跟姐姐商议跟圣上会面之事,算起来……我们有许久未曾面圣了,骤然说要见驾,妹妹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跟姐姐想比,妹妹更受冷落。” “你我有何区别呢?” 丽妃装出同情的样子,目光落在花妃身上,上下打量……她不觉得花妃是来示好的,相反觉得这个竞争对手一定蕴藏有什么阴谋诡计。 花妃却没那么多的心机,继续道:“陛下迎娶沈家小姐后,两年未曾踏足豹房,你我姐妹也被陛下冷落,难道姐姐不想重新得到圣宠?” 丽妃声音娇弱无力:“希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逐渐就习惯了,陛下不来也就自己过几天简单日子,妹妹何必那么执着呢?” 花妃道:“咱姐妹年岁不小,可说人比黄花瘦,再过几年怕就算想邀宠也难,反倒是沈皇后年轻貌美,背后还有沈国公这个当朝柱梁撑腰,若无对策,日后到宣府朝夕相处,我们能有好日子过?” “哦?” 丽妃打量花妃,大概听出花妃是来示好的,但以她一贯的疑心病,依然在怀疑花妃真正的目的。 但思来想去,觉得花妃根本没底气跟她谈条件,求合作的概率最大。 花妃继续道:“一些事上,若咱豹房的人都不齐心协力,以后有何争宠的机会?妹妹不但来求姐姐你,还跟其他姐妹说过,希望她们有机会也可以跟我们一样,把豹房的威风争回来。” 丽妃笑道:“怕是有些困难,你也说了,沈皇后背景强大,还有陛下宠爱,二者集于一身,光凭咱俩……还有豹房这帮姐妹,怕是徒劳无益。” “姐姐何意?” 花妃不由皱眉,她没料到丽妃会这么不近人情。 丽妃道:“或许在妹妹看来,咱都失宠了,必须要连成一线,共同对敌。但其实有人一直防着我们,尤其是朝中那位显贵,你说若是他知道我们往宣府,还一心要到陛下跟前争宠,他会怎么做?” 本来丽妃只是把沈溪搬出来当借口,孰料花妃闻言咬牙切齿道:“有些人,就不该存于朝廷中,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丽妃对于花妃的反应很好奇,心想:“之前就知道这女人跟沈之厚有过节,何至于到如此地步?或许可以好好利用……” 丽妃试探地道:“豹房的人,其实最好就是低调行事,然后防备沈家……沈家的眼线不但遍布朝野,宫里和豹房也有耳目,你我在这里的交谈,或许回头就会传到某人耳中。” 说话时,丽妃故意往旁边一众宫女身上掠过,但这些宫女都是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花妃道:“这些人不敢瞎传,姐姐若愿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联手对付朝中权贵。” “哦?” 丽妃又有所怀疑,她当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表态。 花妃却显得很热切:“眼看要往宣府,估摸再有半个月时间,就要到宣府跟圣上团聚……但就算如此,面圣的机会也是极少,姐姐难道不想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 丽妃心想:“我为了等那一天,已准备两年时间,我的方法足以压得过这女人,何必跟她联手?但……这次陛下没放弃她,说明她还是有一定价值,就算我现在不利用她,也不能直接回绝。” “好。” 丽妃感觉有机可趁,尤其是在联手对付沈溪的问题上能达成一致,所以干脆点头同意。 花妃很高兴,让人送上礼物。 花妃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望姐姐不要嫌弃,至于为圣上安排的节目,你我路途上可以好好商议。” “妹妹客气了。” 本来丽妃以为花妃跟她那干儿子一样抠门,但等她看到花妃送来的礼物后,脸色顿时变了。 这些礼物虽然算不得贵重,但在豹房这种类似于冷宫的地方也算是很有诚意了,合起来至少价值七八百两银子。 花妃笑道:“那咱就说好了,希望姐姐不要临时变卦,能否得到陛下的宠幸不要紧,把那位朝中权贵给压下去,才是正经事啊。” …… …… 花妃走后,丽妃在心里盘算,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丽妃心道:“这女人不过是建昌侯府送到陛下跟前的女人,会跟沈之厚有如此大的仇怨?难道她是想替张家报仇?她一个被送来送去的女人,何至于对故主如此痴情?” “沈之厚得罪的人可真不少,不过照理说开罪的都是朝中奸佞,连我也算其中一个,毕竟我之前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他什么时候开罪的花妃,让人意想不到。” 就在丽妃仔细思考时,一名宫女近前:“娘娘,行李全部收拾好了,明日可毫无牵挂地出发。” 丽妃道:“我写一封信,你送出去。” “娘娘,奴婢不敢。” 宫女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来磕头。 丽妃没好气地道:“怕什么怕?只是问问情况,本宫又不是要杀你,你只管把信交给罗公公就是……” “是。” 宫女这才稍微放心,等丽妃写好信函,拿着走出去,她要送去的人正是之前曾在皇帝跟前服侍,得宠一时的小罗子。 不过因豹房势力式微,再者小拧子有意报复,便把小罗子重新打发回丽妃身边。小罗子现在要地位没地位,要人脉没人脉,觉得自己的宦官生涯已到尽头,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到恩主丽妃身上。 “真该好好查查。” 丽妃心有不甘,“沈之厚的底细,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然后从中发现漏洞,不能让他继续得瑟下去!不过,花妃想让我对付他?呵呵,没那么容易,一定要迫使其为我所用,只要他能诚心把我当成合作伙伴,对他好,对我更好!” …… …… 信函通过小罗子的手传出豹房,没有直接传给沈溪,先从云柳手里过了一遍。 也是丽妃对沈溪掌控的情报系统有一定了解,通过跟汀州商会联系,把信函送到,辗转后信函到了云柳手上,再送到沈溪跟前。 “……大人,这女人分明是想利用您。” 云柳没有从丽妃的信中看出太多端倪,只觉得丽妃是想借跟沈溪合作,重新得到皇帝的宠信。 沈溪道:“她提到了花妃。” 云柳皱眉道:“难道她知道了那女人的背景和来历?” 沈溪摇头道:“这种事其实瞒不了太久,有关花妃的过往,其实有心人都可以查到,只是现在没人往这方面入手,不过现在花妃有意要跟我作对,引起她的怀疑而已。” “两个妖女都留不得。”丽妃咬牙切齿道。 沈溪道:“皇帝的女人,不是你我想动就动的,静观其变吧!” 说完,沈溪直接将信函丢到桌上,好像从来没看过一样。 …… …… 花妃和丽妃往宣府,在朝中没掀起任何水花,但市井还是有一些传言,说这是太后制衡沈家的一种手段。 皇帝跟夏皇后关系不睦,张太后为了能早些将儿子的心笼络回来,便从宫外这些女人身上入手,对于张家来说,当务之急是联合一切力量制衡沈家…… 相关传言说得活灵活现,但沈溪清楚,在正德皇帝召丽妃和花妃之事上,张太后压根儿就不清楚,甚至张太后得知后还很生气,觉得儿子荒唐任性,不务正业。 “大人,江南备战卓有成效,十万新兵训练后已遴选出五万精通水性的官兵,再配合之前新城驻扎的一万兵马,基本能出海远征了。” 沈溪虽然不在兵部履职,不过他是监国,而且这次大明筹备跟佛郎机人的战事,均由沈溪出面协调,所以地方武将进京后依然喜欢往沈溪这里跑。 若换作以前,沈溪跟武将见面必会被人非议,但现在情况不同,毕竟沈溪有皇命在身,就算见见胡嵩跃、刘序这样的旧部,也没谁敢说三道四。 这天在沈溪的小院内,胡嵩跃和刘序正在跟沈溪掰扯,涉及沈溪离开江南后的许多情况。 沈溪不想听细节,问道:“你们回京准备待多久?” 刘序道:“停留多久要看都督府的安排,不过……听说卑职等人要被调往宣府任职?” “是吗?” 沈溪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胡嵩跃讶异地问道:“大人,不是您把我们叫来的?往西北……意思是西北又要用兵?兵部那边没说什么,都督府也不给准信,就让我们住在京城东边的驿站,平时进个城都很麻烦……要不,大人帮忙问问?” 沈溪直截了当地道:“若是陛下召你们到他身边备战呢?” “啊!?那感情好……”胡嵩跃先是一愣,随即嘿嘿笑了起来,好像能跟着皇帝打仗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刘序却很谨慎:“连大人都不知风声的话,怕是背后有什么阴谋……” 沈溪道:“还能作何?难道有人针对本官?” 刘序摇头不语。 随着他们这些人地位飙升,自然清楚自己作为沈溪的嫡系人马,肯定会被朝廷乃至皇帝猜忌,若皇帝要对沈溪下手的话,一定会先把他们这些掌兵将领先行调离。 胡嵩跃看了看刘序,跟着说道:“来的路上就跟刘老二说过,江南备战日紧,突然调咱到京城,又不是述职,快马加鞭赶到后还没下一步指示,太过蹊跷……其实弟兄们更想跟着大人出海,咱在南洋所得地界不是还没占回来么?” 他所提“南洋地界”,说的是之前佛郎机人答应划拨给大明的南洋领地,现在协议已经签订,可惜朝廷一直没派人接收。 朱厚照也想派人去,但想到可能会落入佛郎机人的圈套,便犹豫不决。 朱厚照明白,只要沈溪出马基本能解决问题,但又怕沈溪去了后,朝廷事务没人打理,更怕沈溪外出遭遇危险回不来,所以这件事就被无限期搁置。 这也跟沈溪没有坚持派人接收领地有关。 不过在下面将士看来,这些领地属于之前跟佛郎机人交战所得战利品,是值得夸耀的事情,是将士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所以他们比京城内的政客更热心这件事。 沈溪解释:“接收容易,但要治理却很困难,那些科举入仕的官员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为官。再一个,若咱大明的人无法在人口比例中占据上风,统治就犹如无根的漂萍,所以必须得准备充足,力争一举而下。” 胡嵩跃嘿嘿笑道:“那是,这是大人争回来的领土,事情自然是大人说了算!” 沈溪道:“既然进城来了,这几天暂时不用回城外驿馆,我让人在城里给你们安排住所,但每天必须去都督府至少两趟以上,问清楚情况,一有调遣马上赴任,不用再到我这里来说明。” 刘序和胡嵩跃同时起身,恭敬行礼:“得令。” 沈溪摆摆手:“这里不是军中,不用这些礼数,坐下来喝杯茶吃顿便饭,早早回去等着,这次你们回京城并非私事而是公干,别招惹是非。” …… …… 有关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的调遣,兵部有意没跟沈溪打招呼,好像也是避讳什么。 沈溪没主动过问,之后还是兵部侍郎王守仁特地派人来跟沈溪说明情况。 正德皇帝在有关西北问题上做出指示,要调遣几名熟悉西北情况且取得赫赫战功的武将到身边,没具体点名,但胡嵩跃和刘序素为皇帝熟悉,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商议后,一个月前下了调令,差遣二人回京,特准允带部分嫡系兵马在身边。 “陛下似是想领兵出塞,重现几年前大人封狼居胥的一幕!”云柳调查过一些事情况,回来跟沈溪通禀。 沈溪道:“一边在江南备战,一边又想出草原,陛下心思太杂了……草原部族,现在对大明已无实质性威胁。” 云柳道:“陛下似是想在阴山以南地区重建太祖设置的卫所,让草原部族彻底臣服大明,开疆拓土。” 沈溪摇头:“暂时不切实际,就算想这么做,也得先解决道路不通的问题,需要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筹备,看来我得上奏陛下,让他收收心,早点回京城。” 云柳则持不同见解,道:“其实陛下不在京城也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溪摇头道,“陛下不在京师,的确朝廷事务我可一言而决,但为大明长治久安计,陛下长期不在京师坐镇,会造成很多不稳定因素,作为股肱大臣,我怎会任由陛下胡来?” …… …… 沈溪马上起草奏疏,提请皇帝早些回京城。 之前虽然有很多文武大臣这么上疏劝说,但沈溪作为监国在此事上一直没发表意见,朝中多数人也明白皇帝有多胡闹,以至于很多人对皇帝回京之事不抱太大希望。 但若沈溪上奏,情况却截然不同。 “……陛下,以沈尚书之意,您在宣府的时间不短,就算巡幸和视察,这几个月也该把事完成,不宜长久停留于此,您在这里会被草原上那些豺狼惦记,这不最近两月北关外番邦哨探多了很多?” 萧敬现在接近于离任状态,但本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态,没有在劝谏皇帝向善的问题上妥协。 萧敬算是正德朝负责任且最有能力的内相,他对大明以及朱家非常忠心,这也是他尽职尽责的根本原因。 朱厚照道:“回京城能做什么?距离水师出征还有一年半,朕留在西北督军岂不是更好?” 萧敬对皇帝的回话颇感意外,心想:“陛下的心思跟先皇差别怎么那么大?这当皇帝的,只要稳守京城便是,何须要一件事接一件事做?而且自陛下登基以来,积极推进的每一件都偏向穷兵黩武,这些年的战事,比过去百年都多!” “平时都说陛下胡闹,但怎么看来,陛下在武功方面却很用心?陛下难道想当开疆拓土的圣主?” 萧敬发现朱厚照军事上的天分,或者说是一种热忱,萧敬难以想象,一个被世人称为不务正业荒淫无道的皇帝,居然在武功治国上如此用心。 萧敬道:“沈尚书的上奏,陛下还是多参详才是。” “不用了。” 朱厚照道,“朕今年不会回京城,朕说要在西北做出一点成绩,并非虚言,朕要调一些有能力的将领来,再把草原翻一遍,让鞑子知道朕的决心,除非彻底归顺大明,臣服于朕,否则朕就要踏平草原!” …… …… 萧敬得到朱厚照的旨意,回去便在沈溪的奏疏上拟定朱批。 大概意思是皇帝暂且留在西北,没透露太多细节,只是暗示沈溪,皇帝暂时要做出一定成绩才会回京。 朱批一出,司礼监内很快传遍,消息随之外泄。 京城文武百官得知内情,立即明白沈溪并没有胁迫皇帝,朱厚照不回京更多是自己胡闹。 不过对于皇帝坚持留在西北,甚至还要跟鞑子开战一事上,朝中微词颇多,都觉得要不是沈溪前几年那么容易便创造丰功伟业,也不至于让皇帝信心爆棚,以为能重演沈溪封狼居胥的一幕…… 归根到底还是沈溪把皇帝带坏了! 随即兵部传来朱厚照旨意,将胡嵩跃和刘序等将领调到宣府,又从京营调兵三千,而这三千人基本是装备新式火铳的神机营官兵。 以京城文武看来,正德皇帝这是要对外用兵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1章 尝试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西北开始集结兵马。 大明这几年仗打多了,朝中人也就没觉得有何稀,只是兵部那边忙一些,而作为监国的沈溪则若无其事,仍旧按部就班当差。 几次兵部派人来问沈溪,沈溪都没接见。 毕竟现在的兵部尚王琼是三边总制出身,跟王守仁一样对宣府、大同周边情况非常了解,二人基本能胜任眼下所有差事,沈溪没觉得自己有必要牵扯其中。 眼看往六月去,此时西北传来消息,张氏兄弟经跋山涉水后,终于在五月中旬抵达延绥,这一路可把两兄弟折磨得不轻,张太后想找人帮两个弟弟也没成事,两兄弟到西北后身上都带有伤病,苦不堪言。 “他们是罪有应得。” 当沈溪把这一情况告知惠娘和李衿后,惠娘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沈溪微微点头:“就算他们身体有恙,还是要参与戍边,三边总督上奏朝廷该如何处置两位国舅,陛下以‘按照惯例处置’进行回复。” 李衿问道:“老爷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沈溪笑了笑:“他们现在犯的是王法,自然有朝廷法度惩戒,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会比一个普通戍边士兵更加艰苦的局面。” 惠娘看看沈溪,问道:“老爷,你还是不想跟张家人起太大冲突吧?其实老爷有的是办法除掉张氏兄弟,但最终还是心慈手软了。” “哦?” 沈溪意外于惠娘直面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或许是张氏兄弟落罪已成定局,惠娘瞧出来他没有继续干涉案子的打算,所以才会直言不讳。 惠娘道:“老爷虽不算锱铢必较,但对于身边人的保护可说不遗余力,何况他们兄弟对沈家乃至于老爷于朝中的地位都造成极大影响,总归已结仇,不将他们彻底扼杀,意味着将来会对老爷产生实质性的威胁……太后到底不过跟妾身年岁相仿……” 这话像是在点醒沈溪。 你要对付张家人,非等张太后死后,那可能要等个几十年,张氏兄弟将来有大把机会复出并报复。 沈溪点了点头:“也许我在朝中不会留那么久吧!” “老爷言笑了。” 惠娘对沈溪态度有所了解,生怕自己会影响沈溪的决定,话题刚展开,又被她硬生生收回。 有关沈溪为官的问题上,惠娘小心谨慎,更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个从来不过问丈夫事情的闺中女子,但她平时又要帮沈溪打理商业和核算财务,沈溪会把很多事跟她说,她想避免谈敏感话题近乎不可能。 …… …… 沈溪身边,除了惠娘和李衿关心张家兄弟的事,其他人沈溪根本无需去提。 家里的女人对此都不感兴趣,作为外室的马怜更不会去问,至于云柳和熙儿这边知根知底,明白沈溪对此案的态度也不会过问。 终于到了六月,朱厚照备战仍未结束,说是开战,但其实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通过调动和操练兵马威慑鞑靼。 倒是有消息传来,说是朱厚照带着数量不多的侍卫往张家口堡去了一趟,毫不畏惧路途上有贼寇来袭,让后知后觉的京城官员紧张半天。 毕竟大明没有皇储,朱厚照又没有兄弟,有个妹妹却没法继承皇位,若是朱厚照在西北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死了还是被俘,大明要找继承人,还得到地方藩王府上找寻,主要是弘治帝的兄弟后裔中产生,这让文武百官觉得很不靠谱。 皇嗣不确定,意味着皇位有很多人惦记,会产生诸多不稳定因素,当京城以及地方都太平无事时,宣府自然而然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便于此时,朱厚照传来圣旨,让兵部左侍郎王守仁兼任宣大总督,即刻赴任。 因为王守仁是带职前往西北,做的还是他以前熟悉的差事,让很多人大惑不解。 京城舆论普遍认为朱厚照仍旧没做好出征准备,所以找王守仁这个熟悉宣大之地情况的人去帮忙。 王守仁走前本想见沈溪一面,主动投了拜帖,沈溪却始终没派人召唤来见,加上时间很急,所以王守仁未跟沈溪有任何交流便匆忙踏上前往西北的路程。 直至王守仁走后两日,李鐩来跟沈溪汇报河道修缮工程进展时,才跟沈溪提及此事。 “伯安走前惶惶不安,大概是觉得到西北后,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之事,诸如陛下突然出兵,或者领兵在外音讯断绝等情况。草原上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没人愿意带兵出塞啊……” 李鐩很理解王守仁的心态,在他看来,带兵出击草原这种事,只有沈溪做得出来。 自太祖太宗后,大明势力逐渐退出草原,鲜有出动出击者,只有沈溪纵横驰骋,在草原建立不朽功业,奠定现在北疆相对稳定的局面。 沈溪道:“以在下看来,西北这场仗打不起来。” 李鐩惊讶地问道:“难道陛下准备那么久,不是为了一举平定草原?” 沈溪摇头:“草原上现在没有那个部族等着陛下去平定,各部自顾不暇,哪里有工夫跟大明开战?出兵草原最大的问题不是来自于草原部族的抵抗,而是对于环境的不熟悉,以及天灾人祸……陛下不能出关塞,否则可能会有乱子。” “哦。” 李鐩好像明白什么,点头道,“如此说来,其实都是杞人忧天,或许陛下从开始不过是为了整顿边防,并非为了出兵。” 沈溪笑了笑:“那也未必,你认为在下说的这些情况,陛下真的都清楚吗?” 李鐩对于沈溪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大为不解,但他又知道很多事追问也是徒劳,沈溪不可能把详细情况跟他说明,有些事就算说了他也不明白。 沈溪道:“草原目前的境况,其实一年前我便已上奏,但陛下仍旧我行我素,几番往宣府,现在更是在那边建立行宫,长久不回京师,长此以往,就算陛下自己也知出兵意义不大,但架不住下面人挑唆,以及时局推进。若是再有草原部族不识相,跑到边关来虚晃几枪,添上一把火,陛下也随时有可能领兵出塞。” “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李鐩对此非常担忧,他发愁的不是这场战事该不该打的问题,而是觉得有这样的皇帝,大明很难维持现有的平静。 沈溪微微摇头,苦笑道:“陛下决定之事,臣子很难干涉,只能多番上奏,陈述利害,在陛下面前多发出一些不同的声音,或许陛下能听进去,否则……只有一种声音,陛下可能真要出兵了。” …… …… 在西北问题上,朱厚照丝毫没有求助沈溪的意思。 两个月下来,朱厚照仍旧在折腾,但有一点他稳若泰山,就是朝中主要官员上,包括司礼监,他都没做出人员更迭。 在这期间有人提出请辞,比如说多番请辞的萧敬,到了六月初仍旧稳坐司礼监掌印之位不动弹。 不过在这期间发生一件事,就是朱厚照把守皇陵的张苑调回京城,却没委派任何差事,只是让其在京城闲住,许多人觉得朱厚照又有启用张苑的打算。 返京后,张苑几次求见沈溪不得,六月初三这天干脆赖在沈溪小院所在的胡同口不走,侍卫知道张苑是什么人,没有驱赶,沈溪出来时张苑想拦截,沈溪却没给他机会,被侍卫带离。 “这老小子,以为自己是谁?” 朱鸿几次跟沈溪通禀张苑的情况,神色间有些不耐烦。 沈溪道:“那位到底是前司礼监掌印,到现在依然被陛下惦记之人,跟他说话要小心点儿。” “老爷,说来也怪,他就在这弄巷口等,不去府上……您若是不住在这里,他岂非没有任何机会?”朱鸿怪地说道。 在朱鸿看来,死皮赖脸堵沈溪,去沈家府门前才是最好选择,还能把事情闹开,逼迫沈溪出面。 他却不知,张苑没法去沈家,因为沈家很多人认识他,只有朱鸿这样后进入沈家的人才不认识。 “管他呢。” 沈溪随口道,“他愿意等就让他等下去,他的差事不是由我来委派,陛下让他回京城,那就让他耐心等候陛下的消息。若他问你,你便这么跟他回复。” “大人,他说想跟您商量要紧事,表情严肃,您真不见?”朱鸿想到张苑此前拿出那副吓唬人的姿态,不由问道。 沈溪摇头:“再大的事,我也犯不着跟他见面,京城内现在是多事之秋,萧公公可能随时都会退下来,他闹这一出不就是想让我帮他?若他有本事,直接去宣府求见陛下,而不是在这里当跳梁小丑,让世人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 …… …… 皇帝不在京师,没法举行朝议,但大臣间必要的商议还是有的。 梁储为内阁首辅,虽非京师主持政务之人,也拥有极高的话语权,六月初六这天,梁储召集六部官员举行会议,地点定在大明门外。 梁储很有心思,他知道现在皇帝不在京城,若是贸然于私密场合会见官员,必定惹来非议,便把地点选在皇宫外相对宽敞的地方,而这次召集之人,除了内阁三位大学士外,再就是六部尚,连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完都没请。 众人被召集,即便心中觉得如此做不妥,但也没人反对。 这天临近午时,人员三三两两前来,沈溪和李鐩最后才现身,沈溪的出现让很多人松了口气。 “之厚,正要派人去问你呢……可有宣府消息?”梁储过来跟沈溪打过招呼,立即问出关切之事。 本来沈溪跟梁储同为辅政大学士,却因沈溪地位卓然,加之沈溪对于内阁事务不太关切,有意避嫌下,多日未曾前往内阁,梁储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沈溪微笑:“陛下未曾有吩咐传来。” 梁储道:“那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可有定下?” 沈溪微笑着摇头,众人脸色多少有些释然。 有关张苑在京城等候觐见沈溪之事早已传开,在场都是部堂,耳目众多,对此多少有些了解。 一行人聚拢,却因在皇宫外,连张座椅都没有,便站在那儿。 户部尚杨一清关切地问道:“梁中堂,有何大事要跟我等宣布?可是朝中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刑部尚张子麟道:“这两月不少上奏留中不发,是否与此相关?” 梁储道:“乃是有关西北用兵之事。” 本来众人都以为梁储有什么要紧事跟众人商议,等其把当日所论说出后,在场人等难掩心中失望,便在于他们觉得这件事不需让朝官探讨。 兵部尚王琼道:“陛下于西北整饬军务,未对兵部下过出兵御旨,可是最近北疆局势又有变化?” 梁储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从西北传来消息,说是草原部族贼心未死,几个部族联合起来侵犯大同,有意挑衅,陛下已跟军中将领商议,决定于近日出兵,反击狄夷的挑衅。” 说到这里,梁储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不少人也在偷瞄沈溪的反应,见沈溪神情泰然自若,未表现得多惊讶,纷纷揣摩。 王琼道:“但到现在,兵部尚未收到风声……不知情况是否属实?” 按照王琼的意思,出兵这么大的事,若是连兵部都不知晓,那是无法作数的,但王琼也知皇帝做事不循常理,本来朱厚照就在西北,说要出兵乃旦夕之事,根本不用跟兵部商议。 梁储解释:“是王伯安写来的信函,于昨夜四更天送到,来不及跟诸位说明。” “啊?” 那边李鐩很意外,看着王琼,“伯安的来信?难道德华不清楚?” 王琼并未有任何情绪变化,道:“那看来确实关系重大。” 以他的意思,情况紧急确实不该先知会兵部,而应跟内阁首辅汇报,这是王守仁顾全大局的表现,而没有追究王守仁知情不报的意思。 李鐩又看了看沈溪,道:“之厚对此如何看?” 李鐩不问沈溪是否知晓,也跟他之前多番见沈溪,甚至跟沈溪同来的路上还在说及西北军情,沈溪明确表示对皇帝行事不了解有关。 在李鐩看来,沈溪没有道理在这种事上隐瞒,甚至觉得皇帝到西北,有跟沈溪较劲儿之意。 沈溪道:“若只是些许鞑靼人骚扰边陲,便喊打喊杀,还要出塞还击,实在没那必要。” 李鐩道:“那之厚认为如何才合适?” 沈溪环顾一下四周,道:“即便出兵,也得适可而止,犯不着倾巢而出,更不能以陛下出关塞犯险。” 之前沈溪还说不支持出兵,随即又说出兵也行,只要不把战事扩大便可,说明沈溪在这件事上没有太过强烈的主观见解,有一定商议余地。 也是沈溪清楚,他现在在朝中位在梁储之上,若他态度鲜明且坚定,连梁储都不好反驳,他必须要顾全梁储的面子。 “如此也对。” 梁储接过话茬,“以在下看来,陛下不应贸然领兵出塞,而应将那些纠结在一起犯边的部族的情况调查清楚,再随机应变。” 靳贵对此有自己的见解,“我等不在西北,所查之事不多,若上奏请陛下不出兵,陛下未必会听从,倒是伯安在宣府,应该由他跟陛下面陈此事。” “嗯。” 几人点头附和,觉得靳贵言之在理。 梁储望着沈溪:“之厚,你觉得呢?” 到了这个时候,梁储还要问沈溪的意见,他清楚涉及军事应该问沈溪,这也跟沈溪熟悉西北的情况有关,虽然沈溪跟王琼都曾做过三边总督,但沈溪的军事造诣更高,对地方情况也更为了解。 沈溪道:“诸位有何意见,在下附议便是。” 这么一来,相当于沈溪主动放弃发表意见,把权力交给在场之人。一干人面面相觑,在这个问题上,以前都是谢迁做主,或者是皇帝直接采纳沈溪的意见,如此这般商议还真让他们不知该如何说起。 梁储看着王琼:“那兵部赶紧拟出对策,趁着宣府兵马尚未调动,事情或许尚可转圜。” …… …… 雷声大雨点小,这是到过大明门,经历这场简短会议之人的共同想法。 本以为梁储能做大事,不想他把人召集起来,只是不痛不痒商量一下,没拿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难免对梁储心生失望,开始怀念之前独断专行的谢迁,还有凭着一股蛮劲冲刺在前的杨廷和。 来的时候三三两两,回去的路上各自找伴。 兵部要拟定对策,越快越好,王琼得赶回去召开兵部会议,所以走在最前面。 沈溪本要跟李鐩一起走,没走出几步,梁储便匆忙跟过来。 梁储道:“之厚,你多日未曾到内阁,这内阁事务,你是否不打算理会了?” 李鐩不知内阁的情况,自然而然停下脚步,本想避开梁储跟沈溪单独叙话,沈溪却没有避讳的意思,也停下脚步道:“内阁有叔厚兄支应,在下有何好担忧的?” 梁储叹道:“这内阁本就没几人,你一直不来,我跟充遂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多日未归家了。就算你现在肩负江南备战之事,也不能把内阁的事情丢下不管啊。” “嗯。” 沈溪不冷不淡地点点头,“在下尽量相帮。” 梁储着急地道:“眼下之事你更不能袖手,陛下听不进旁人的意见,鞑靼突然犯边,等于是给了陛下出兵的理由,你不会也赞同出兵吧?这几年开销巨大,大明军将也需要休整,明年应该……唉!” 或许是意识到劝不动沈溪,到最后梁储开始唉声叹气起来,显得非常无奈。 沈溪正色道:“出兵之事上,在下会据理力争,即便出兵也不会搞出太大阵仗,一直以来陛下对此等事并不太上心。” “嗯?” 梁储不知沈溪究竟是什么意思,正诧异时,李鐩笑道:“陛下对军政颇为了解,叔厚你担忧过甚,让兵部赶紧草拟劝谏的奏疏,咱们联名上奏,相信陛下会详加考虑。” “但愿如此吧。” 梁储最后又幽幽叹息。 …… …… 梁储跟靳贵回内阁去了。 沈溪和李鐩继续向前走,李鐩笑呵呵道:“朝里没之厚你,做事真难啊。” 沈溪瞄了李鐩一眼:“时器兄何出此言?” 李鐩笑道:“看看,今天叔厚名义上是问大家的意思,其实不过是要听听你的意见,谨小慎微啊!” 沈溪微微摇头:“无论我等怎么看陛下的举措,这会儿也不该直接把我推出来,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留……其实最好是怎么想怎么跟陛下上奏,自陛下登基以来,遭遇到的劝谏奏疏少了么?” “今时不同往日。” 李鐩感慨地道,“陛下现在文治武功都有建树,以前觉得陛下胡闹,但现在看看……或许是偏见……幸好有你,朝廷无论怎么变,都乱不了。” 李鐩好像是在褒奖沈溪,也似在贬损。 沈溪并不在意李鐩怎么说,因为他知道李鐩这人心眼不坏,基本是就事论事。 沈溪道:“若真有番邦犯边,陛下忍不了,出兵也就出了,适可而止,我等不必太过担忧。这些年草原上连番征战,青壮尽失,再想威胁大明安危已不可能……经历此事后,或许陛下索然无味,会自行回京师。” 李鐩明白过来,点头道:“还是要让陛下吃点甜头,尝过了,也就不再寻思是什么滋味。这话有理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2章 等候支持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备战如火如荼进行。 从宣府到京城,从宣大总督衙门到京城户部、兵部,都在为这件事奔波,只有沈溪对此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次备战,朱厚照明着不想接受沈溪的帮助,但暗地里他却希望能得到沈溪的指点,甚至不时去问是否有沈溪的单独上奏,一旦有吏部上奏还会详细问询一下是否有沈溪对此番出兵的见解。 到了六月底,备战仍旧没结束,出兵与否仍是未知数,倒是把朝中文武折腾得不轻。 李鐩领衔工部,本来为这次备战只负责军械制造方面的工作,但大明过去几年制造了很多火器,暂时不缺,而且根据最新的军改措施,九边的军械制造下放到了地方,不再归工部负责。 但因备战,工部不得不在京城及周边地区开设很多工坊,王恭厂也比往日热闹许多。 六月二十八这天,李鐩匆忙来找沈溪,在长安街小院跟沈溪相见。 正好是散朝吃晚饭的时间,沈溪请李鐩在小院内一起吃了顿便饭,李鐩没客气,二人吃过后,李鐩把自己面临的困难说出。 “……陛下希望朝廷能制造一批更为先进的军械,主要是火器,特别指出要改良之前的多管火铳。” 李鐩说的“多管火铳”,就是沈溪曾以此在榆溪河奠定胜局的“原始加特林机枪”,这种兵器在榆溪河战场大放异彩,骑兵碰到它就是自取灭亡。沈溪到江南出海迎战倭寇和佛郎机人时,这种兵器没有出场,改良工作因此停滞不前。 但除了沈溪外,旁人无法进行改良,很多技术上的东西,尤其是设计参数,只有沈溪掌握,工部那边研究过之前沈溪提供的图纸,发现制作出来已经非常困难,更别提改良了,朱厚照的要求超出了工部的能力范围。 沈溪道:“东西制造出来,还要改良,那要到什么程度才算优良?” 李鐩想了想,明白沈溪说的是标准,朱厚照只说改良,但没说向哪个方向改,优缺点不说,光靠一张嘴,连方向都没定下来,想要优化设计近乎天方夜谭。 “这个嘛……其实在下看过图纸,也看过成品,知道这东西杀伤力有多大,近处五十步左右,简直可以说神挡杀神,可惜太过笨重,而且一人无法操作,若是能把这东西缩小,再减轻重量的话,应用会更加广泛……” 李鐩是工部尚,虽然工部尚管行政,但李鐩平时喜欢捣鼓一些淫技巧的东西,这也算是他的特殊爱好。 李鐩对于“原始版加特林机枪”还算有点研究,发现那东西太过笨重,战场上只能当作火炮运用,且子弹制造麻烦,还有发射以及操作的复杂性,让李鐩觉得可以从这方向进行改良。 沈溪摇头:“既然工部已确定方向,何须来找我?” “唉!” 李鐩听出沈溪对这件事没多少兴趣,连忙道,“之厚啊,咱有话直说,别说改良,就算现在工部要重新制造一挺多管火铳,也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尤其枪管,十根中有五六根是残次品,不能使用……大管子都这般困难,还想改小……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沈溪见李鐩焦头烂额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时器兄,不是我推搪,实在是我也力不能及,要说这制造图纸还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到,他们正在研究,我抢先一步造出来,还用于实战,已是异数,你让我去改造不是难为人吗?” “什么?不是你发明的?”李鐩对此颇为意外。 以往但凡提到那神乎其神的大杀器,都觉得是沈溪独立完成研制,谁想其中竟有此变数? 沈溪为了避免麻烦,不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故意叹息:“这种事有必要遮掩吗?我们炮制了佛郎机人的技术,从开始的佛郎机炮,到后来的多管火铳,要想有所创新,必须得投入巨大的心力……这些年我忙得脚不沾地,有那工夫吗?” 李鐩听沈溪提到前几年大明所用的佛郎机炮以及根据这个研究出来的佛郎机火铳,便对沈溪所说的加特林也是应用佛郎机人的技术没有太多怀疑,以前李鐩就觉得很好,为何沈溪这样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会对那些淫技巧的东西那么在行。 “不得不说,没有你,大明就没有这些强大的火器,也不可能把草原治得服服帖帖。”李鐩最后感慨地说道。 沈溪笑道:“有关图纸,我会再给工部一份,至于如何改良,得看工部……尤其是时器兄你了。” 李鐩本来是上门“求教”,最后没得到想要的,而他现在对沈溪接手改良加特林的事不再抱有希望。 之后二人简单交谈,李鐩便匆忙告辞。 以沈溪想来,李鐩最近应该睡不着觉了,皇帝点名让工部改良火器,作为工部尚李鐩责无旁贷,李鐩为了完成差事只能召集人手研究,工部上下开始为皇帝备战忙活起来。 …… …… 李鐩这边走了,沈溪没有回去,当晚在小院过夜,因为有吏部考核没完成。 回家了也没法陪老婆孩子,不如一个人留在小院更清静些,老早他便让人回去打过招呼。 一直到半夜,沈溪正要睡下,云柳匆忙前来,带来吕宋岛上制造船只和火器之事。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火器已进一步改良,现在已能大规模炼制精钢,铸造的钢管可以用来制造更为先进的火铳枪管,还有更为精细化的磨具可以打造零部件,这是从那边送来的样品……” 云柳带来一方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些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划时代产物的东西。 靠模组化生产,制造的火器零件,诸如扳机、弹簧、螺丝等等。 “送来的东西不多,但现在都可以批量制造了。”云柳见沈溪用木质卡尺一个个测量那些小零件数据,振奋地说道。 沈溪道:“工部李尚刚才来请我帮忙改进火器,后脚我这边就能大批量制造改良过的火器,一定程度上甚至实现了小型化……若是这些东西出现在大明境内,那可就说不清了。” 云柳请示:“是将部分样本交给工部,还是说……” 沈溪抬手打断云柳的话,“交给工部,意味着我研究的东西就必须给朝廷分享,那我在外面单独研制有何必要?” “大人要留这些东西,不怕被人非议?”云柳皱着眉头,虽然她知道沈溪的意图,却很担心出事。 沈溪摇摇头:“我一来不会用这些东西谋逆造反,二来也不打算将这些玩意儿卖给番邦赚钱,有何必要担心旁人非议?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知道有这么回事……真是好东西啊!” 听沈溪这一说,云柳更想知道沈溪秘密研究武器的意图。 但因沈溪不肯明言,云柳心中更多了几分担心,怕沈溪在外面做的事迟早被人知晓。 沈溪研究半晌,回头看到云柳站在那儿发愣,不由笑道:“你担心什么,我知道,总归这些东西将来能派上用场,哪怕真需要交给朝廷,我也有的是理由,就说从佛郎机人手中得来的,或者是我无意中改良的,旁人怎会非议?” 云柳突然明白过来,今时不同往日。 沈溪再不是以前那个被人压着,处处需要看人脸色行事的年轻后生,现在沈溪是监国,是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沈溪说什么便是什么,就连皇帝都不敢得罪。 沈溪把木匣合上,放下来:“这些小玩意儿,先别放在我这里,找地方销毁吧,普通人看到不知有何用,倒无大碍,但就怕落到有心人手里,到时候找茬就不好了。” “嗯。” 云柳点头道,“大人,最近张氏族人异动频繁……西北那边有消息说,军中一些将领居然投靠那兄弟俩。” 沈溪笑着摇头道:“这就叫四五年当汉奸,四九年投国军,自寻死路……既然有人看好张家两兄弟,由得他们去,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们知道厉害!做事是要讲规矩,但有时候最大的规矩就是你手腕够硬。” “大人的意思是……” 云柳无法理解沈溪这一番怪怪的话,好地打量沈溪。 沈溪道:“我不隐瞒你,但凡在西北想投靠张氏外戚之人,都会被我找个情由处置,他们会被调到更为艰苦的地方任职,我不会杀他们,但他们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因为从一开始,陛下就已定好规矩。” 云柳低下头:“卑职做事不当,没提前阻止。” “没事。” 沈溪道,“肯定有人想烧冷灶,毕竟张氏兄弟背后是太后,有些想法是正常的,但他们不该忽视圣旨,活该倒霉。” …… …… 朱厚照在宣府的生活有些郁闷。 说是出兵草原,但在鞑靼游骑袭扰大同后,便不再在大明边关出现,朱厚照派出斥候调查,发现鞑靼人并未有侵犯大明国境的迹象,之前所谓的袭扰,更像是部族迁徙,偶然从关前路过。 “几个部族一起来边关,还说是意外?当朕那么好糊弄?” 朱厚照对下面调查的结果很不满,冲着萧敬一通发脾气,让萧敬无地自容。 萧敬发现,这几个月时间,虽然朱厚照未真正将他撤换,但其实早就对他没了耐性,从来没把他当成顾命大臣看待,更像是没用的家奴。 以至于萧敬很懊恼:“我再怎么没本事,也比张苑强吧?就算刘瑾也不过是会巴结陛下,但政务却打理得一团糟,怎么陛下会对我如此不满?” 萧敬理解不了自己有能力为何不得器重,他却不知朱厚照对于司礼监掌印这职务是否有能力并不在意,主要还是看这个人是否合他的心意。 所以无论萧敬本事多大,在朱厚照心目中,萧敬远不如刘瑾,甚至连张苑都不及。 就在朱厚照发脾气时,江彬从外边进来,近前后恭敬行礼:“陛下,末将带领两个千人队出关,抓回一百多鞑子!” “这么厉害?” 朱厚照非常兴奋。 这边刚报告没有鞑靼人靠近边关,江彬就派人逮回来一百多鞑子,就好像是故意要打萧敬和宣大镇将领的脸。 江彬很得意:“人已押送到张家口,陛下是否亲自去查看?” 朱厚照道:“那是当然,马上准备马匹,朕准备骑马去。萧公公,朕这几天先不回来,小事你自行解决,大事留中,出发!” …… …… 朱厚照行事无所顾忌。 想去何处便去何处,骑马就可以,就算是在宣府边关也毫无畏惧,所带随从不过五百,这让萧敬看了既着急又无可奈何。 “陛下又走了?去张家口近百里地,去一天,回来一天,再逗留一天,起码三天,万一出事当如何是好?” 萧敬带着担忧,从行宫出来,整个人无精打采,根本没心思回去处理司礼监事务。 刚走出行宫大门,迎面过来一人,却是被朱厚照召到宣府来挂职宣大总督的兵部侍郎王守仁。 “萧公公?” 王守仁上前行礼,手上拿着一份上奏,好打量垂头丧气的萧敬。 萧敬道:“是伯安啊,你来作何?陛下……陛下不在,去张家口了。” 王守仁非常惊讶:“陛下往张家口?我是宣大总督,怎么不知道这事儿?没安排兵马随行么?” 萧敬无奈地道:“先不提陛下出行之事……伯安,咱家且问你,你说大同和张家口外,暂且没有鞑靼人活动的踪迹,为何一转眼,江彬便奏报以两千人马俘虏一百多鞑子?” “有此等事?” 王守仁对这消息非常意外,作为宣大总督他总领军务,照理说关口内外发生什么战事他都会第一时间获悉,结果他却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件事,连江彬领兵出塞都是后知后觉。 萧敬道:“老朽还会胡言乱语不成?” 王守仁叹息道:“若在下所料不差,根本没有什么鞑子俘虏,很可能又是杀良冒功那一套。” 经王守仁提醒,萧敬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那就是江彬乱说,这……陛下过去后遇险可该当如何是好?边关之地当真太平?” 王守仁稍微斟酌后摇头:“难说。” 这回答让萧敬哭笑不得,道:“看来还是得劝说陛下早些回来,或者赶紧派出人马护送陛下北上。伯安啊,你现在重任在身,不是出兵平定草原,而是维护好陛下的安稳。” 王守仁本来还有面圣进言的打算,听了萧敬的忠告后,紧忙行礼:“在下这就去办。” …… …… 朱厚照又往张家口堡,这消息很快传到京城,为沈溪所知。 与这消息几乎同时到京城的,是唐寅亲自带人去新城筹备出兵之事,唐寅特地写了函给沈溪,请示海上操练兵马细节,准备照章行事。 “……陛下也是,说走就走,从宣府到张家口八九十里路,中间不会出什么偏差吧?”梁储带来消息,此时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跟沈溪交谈,一直用心留意沈溪的反应。 沈溪道:“陛下往张家口,身边有侍卫护卫,照理说出不了大事。” 梁储叹道:“可陛下滞留宣府不归终非善事,长此以往社稷不稳啊……之厚,咱们是否有必要前往宣府,劝说陛下回京?” 作为首辅却在大事上碌碌无为,一方面梁储的能力确实没到独挑大梁的地步,另外一方面就是沈溪太过强势,使得梁储很清楚自己没法主持朝局。 沈溪侧目望向梁储:“去了,就能劝陛下回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梁储面带难色。 沈溪再道:“之前陛下说要备战,如今备战完成,往张家口或有直接出兵的意思,难道宣府和大同等地斥候,未将草原部族动向调查清楚?” 梁储摇头:“消息滞后,且有风声传来,说是陛下对江彬宠信至极,可能会有杀良冒功之举。” 沈溪道:“这是传闻,还是有确切的证据?” 梁储在短暂沉默后继续摇头:“是萧公公派人带回的话,伯安正在宣府查草原部族动向,如今毫无风声,倒是江彬混得风生水起,听说俘虏了不少鞑靼人……” “架不住某人真有能力呢?”沈溪随口道。 梁储想了想,摇头苦笑:“旁人有可能,至于江彬,有多大本事之厚应该很清楚才是。这种奸佞小人就不该留在陛下跟前,但无端上奏让陛下惩治,太过草率,或适得其反,只能一步步将这奸佞铲除。” 梁储说出要***彬的话,让沈溪颇感意外,一直以来梁储都是以老好人的面目出现,忤逆君王的事以前都是谢迁挑头,梁储作为次辅在存在感上甚至不如地位在他之下的杨廷和。 沈溪道:“既然陛下想派兵整肃一下草原部族,那就不如让江彬领军,看看他是否有那能力。” “啊?” 梁储非常意外,“我可不是这层意思,轻言出兵恐怕要出大乱子,就算要让江彬离开陛下跟前,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沈溪认真说道:“那在叔厚兄看来,出兵事便可以备而不战吗?三军将士士气高涨,可以适当出兵,即便江彬能立功,也是陛下调度有方,叔厚兄你在担心什么?” 被沈溪质疑,梁储很为难,最后避开沈溪的目光:“既如此,那你便拟份奏折,为兄给你递上去便是,前些天陛下还询问你的意思,或许陛下不出兵,就是在等你表态呢!” …… …… 沈溪如梁储所请,递上了支持出兵的奏疏,在这奏疏中,沈溪并未主张由江彬带兵。 不过沈溪却明确指出,最好朱厚照不要亲自带兵出塞,即便要领军也不能在前军,最好守在中军,作为定海神针存在,这非常符合朱厚照的心意。 虽然朱厚照平日大大咧咧,但并非不知分寸的狂妄之徒,他之所以敢带少数人来往于宣府和张家口堡之间,是在于他对周边地形地貌极为了解,清楚现在北关各处城墙均修缮完毕,南方又有洋河作为天然阻隔,鞑靼人不可能从天而降。 但他出兵的话,绝对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冲锋在前。 朱厚照到张家口堡后,并未发现那一百多鞑靼俘虏有何问题,都是青壮年,而且都是鞑子装束……草原上,很多部族的青壮男子就是士兵,现在这些人都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远远就可以闻到一股羊骚味,朱厚照龙颜大悦,特意嘉奖江彬和其手下。 随即沈溪的上奏从宣府转递过来,当朱厚照得知沈溪支持出兵时,一蹦老高,苦心准备的表演得到师长许可,剩下就是放手做一番大事。 “陛下,沈大人的上奏,内阁和司礼监都没发表意见,全看陛下定夺。”跟随在朱厚照身边的小拧子小心翼翼道。 朱厚照握紧拳头:“沈尚对于战局把控非常到位,若他觉得适合出兵,那就定然是好时机,何况现在朕手下有一群能征善战的将士,定会替朕打一场胜仗回来。” 小拧子道:“不过陛下,沈大人并不推荐您亲自带兵出征。” 朱厚照笑道:“朕还是要去塞外走一遭,不过不能冒失,这样吧,朕让江彬打头阵,让他统兵六千作为先锋,朕则带三万精兵坐镇中军。” “陛下三思。”小拧子劝说。 朱厚照本来喜笑颜开,闻言皱眉:“你个小东西还学会谏臣那一套了?你的任务就是听从朕的吩咐办事……赶紧去通知江彬,让他点齐六千人马,两天内提前出发。” 小拧子道:“是。” 朱厚照坐回椅子上,脸上涌现邪魅的笑容,“等打完这一仗,草原就能彻底平定,朕在阴山南北建它几十个卫所,草场全都用来垦荒,把牧民收为农民,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草原隐患,华夏王朝几千年的隐患到朕这里将彻底结束!到那时朕就是千古一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3章 总会掉链子 朱厚照钦点江彬作为先锋,带兵出击草原。 这又是一场看起来声势浩大的战事,还是御驾亲征,不过此番出征却并未让京城处于大战在即的紧张状态。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日子照旧,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就算平时聊起来,也会觉得皇帝不过是小打小闹。 草原上是个什么情况,别说朝廷,就连普通百姓都清楚,草原部族尤其是曾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蒙古铁骑早就是过去式,太祖太宗的荣耀就不说了,最近几年沈溪领兵出征,先后在榆溪河大败鞑靼兵马,鞑靼青壮大多战死,又加之起连年内战,未来几十年草原弱势的情况都不会改变。 至于皇帝要如何出征草原,或者是未来这场战争走向如何,更像是在做锦上添花之事,没人会觉得会失败。 但无论如何,这场战争让京城六部,尤其是户部和兵部忙碌异常。 户部负责调运粮食和弹药物资,兵部则要随时调查情报,将各处得到的消息归纳汇总,甚至开会商讨战略战术,以供皇帝参考…… 沈溪作为大明声名赫赫的军事家,这次战事却似跟他没任何关系,他既未亲自往战场,又不参与后方保障,仍旧按部就班,推进他的政治经济改革,督导修建西山到京城的马拉铁路,兵部派人来问策,沈溪均婉言拒绝。 哪怕王琼亲自来见过两次,提及西北军情,沈溪都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就不再探讨。 江彬大张旗鼓出征,他知道现在战争已是热兵器的舞台,把从京营调来的神机营和宣大镇的火枪兵都带上,什么佛郎机铳、佛郎机炮、鸟铳、原始版加特林机枪等等,应有尽有,在他看来,沈溪的成功不过是建立在这些热兵器上,只要他也有拥有,就能一战功成。 江彬作为前锋兵马主将,许泰则是他的副将,二人统兵出塞后,三天内向西北方向急行军二百里,大大超出朱厚照的预料。 这也是江彬为了表现自己,提前调查过草原形势有关。他知道现在草原部族对大明构成不了威胁,各部族正在为争夺领地内战不休,实力连巅峰时的一成都不到,让江彬觉得没什么好惧怕的。 三天后的傍晚,全军驻扎,许泰带着朱厚照问询行军情况的密函而来。 江彬志得意满:“跟陛下说,我们已到大芒山,再有两天就可以到察罕脑儿卫故地,轻骑会将周边三百里敌情调查清楚,哪里有鞑靼人的踪迹,我们就往哪边走。” 察罕脑儿卫是本朝初年设立的卫所,位于鄂尔多斯高原南缘的旧察罕脑儿城。“一延缓边方。东西绵二千馀里。通接察罕脑儿断头诸处。最为要害。”它与官山卫一样都是太祖为安置降明的蒙古人而特意设立的军卫。 出征前江彬做过功课,大概清楚自己北上需要经过哪些地方,周边有什么部族,以及这些部族现在的情况,他都打听清楚,做了详细记录,务求做到知彼知己。 但很可惜他没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调查到的情况有很大的滞后性,一些情况可能都是两三年前的了,当然他不会知道这些。 许泰道:“跟陛下这么汇报吗?万一陛下觉得我们轻敌冒进呢?现在我们距离中军超过一百里,若是突然遭遇袭击,怕是前后不能衔接……” 江彬笑道:“你是傻了还是怎的?你进了草原后,有见过一个鞑子?” 许泰想了想,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 江彬哈哈大笑,“草原部族听说我们出兵,早就吓得北逃……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在草原上逗留太长时间,等我们撤兵后再回来,他们现在内部还在交战,谁愿意出来鸡蛋碰石头?他们得胜了也没好处,自己的部族还有可能被人吞噬。” 许泰道:“道理是如此,但之前大同镇遇袭,怎么个说法?” 江彬摇头道:“之前调查到的情况,是草原部族内斗,一些部族主动内迁,误入咱们的地界,后面他们也没继续侵犯,向西边去了。” “但愿一切顺利。”许泰言语间多少有些担忧,“咱不求能建立多大功业,只要平平稳稳就好。” 江彬则显得自信满满:“那可不行,既然到了草原,咱也要像沈国公一样封狼居胥,让世人记住咱们的名字,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陛下是可以跟汉武帝媲美的旷世明君,难道你不想青史留名?” 许泰瞪大眼:“咱青史留名?历史不称颂那位沈国公,称颂咱……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吧。” 许泰发现江彬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极大的不善时,赶紧改口:“祝江大人您马到功成。” …… …… 出征前几天,鞑靼人一点动向都没有,整个草原空荡荡的,就连牧草肥美的插汉脑儿,也就是汉人谓之白海子的长水海子周边,都没有游牧部落的踪迹。 朱厚照每天都在关心斥候发回的情报,他从沈溪那里学来不少窍门儿,知道行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要调查清楚敌人的情况,战争的发生可能是一两天甚至一两个时辰的事,为了备战需要准备的则需长年累月,只有做到知敌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因为大明这边是有兵马数量和武器装备方面的优势,草原地形也早就摸清楚,在朱厚照看来此行不存在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的问题,只要把情报工作搞好,必将势如破竹。 “……陛下,现在看来草原上未有鞑子现身,之前有消息说,三边外倒是有鞑子部族活动……” 朱厚照这次没带谋臣,连宣大总督王守仁都没带,他手下参谋基本都是兵部属官,还有从宣大总督衙门临时抽调而来的吏员,当然还有他的随从。 钱宁护送丽妃和花妃到宣府后一直没走,这次也随行中军,作为朱厚照的贴身侍卫,平时也充当着幕僚的角色。 说这番话的人正是钱宁,旁边站着小拧子和几个幕僚,一群人围着沙盘,朱厚照举鞭在沙盘前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但除了钱宁开口外,其他人均默不作声。 “出塞有一百里地了吧?”朱厚照问道。 钱宁回道:“陛下,我们出来不过六十里。” 朱厚照点点头:“确实走慢了点儿,前锋出兵三天,我们两日,现在走了六十里,也算正常速度……前锋到哪里了?” 朱厚照对于自己行军速度没什么概念,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钱宁道:“今日前锋行军情况没传来,不过昨日他们已走了一百二十里,就怕现在已有两百里,前后脱节。陛下,您看是否要下令前锋走慢些?” 钱宁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随即他发现朱厚照脸色不好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行军从来都求快,哪里有叫人慢行的?前后脱节那就赶紧追上去……让前面的人等朕的中军,是否让敌人耻笑?” 钱宁这才意识到,这次朱厚照出兵更像是一时意气,要实现的战略意图是在草原立威,而非跟鞑靼人真刀真枪血拼。 钱宁心想:“外面传言没错,鞑靼人根本不具备跟我们一战的实力,陛下此番出塞,更多是炫耀武力!” 说话间,门口有人传递情报。 小拧子到帐门前接过,回来后交给钱宁,钱宁看完笑道:“陛下,果然如臣所料,先锋人马已前进二百里。” “江彬到底不是庸才,江南的时候朕就发现,他带兵还是有点本事。”朱厚照语气中多少带着一些欣慰,觉得自己赏识并提拔江彬并没错,怡然自得。 钱宁问道:“那陛下,不知明日该如何行军?” “他们一天走八十里,我们怎么也要一百里,反正前面的路他们都已经探好,现在已知没有鞑靼人横亘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不抓紧时间行军等什么?”朱厚照严厉地说道。 “得令。” 钱宁没有跟朱厚照争论,朱厚照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次看起来正规的军事会议,没拿出任何结果便宣告结束,与会人等各自回去休整,等待来日行军。 …… …… 朱厚照说是抓紧时间行军,可次日太阳都跳出地平线老久了,他还没起床,他不起来,行军就没法进行。 钱宁很早就起来,在皇帐外等候。 小拧子进去看了几次,出来后都是一脸苦色。 “你该知道,陛下最近忙碌得很,白天行军,晚上还得研究战略,哪里可能这么早起来?”小拧子叹道。 钱宁皱眉不已:“若要达到日行百里的目标,等太阳升到正空才出发,怕是来不及了……虽然现在过了六月最热的时候,但正午时分还是不太适合行军。”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不用跟咱家说,这些事你昨日就该跟陛下说分明,陛下现在没起来你能怎么办?难道把陛下抬上马车,这么走合适吗?” 钱宁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责任感,就想进账去劝说皇帝,当一个谏臣。 小拧子则摆摆手:“回去做好你的差事,等陛下起来再行军……反正陛下骑马或者坐马车,不怕日头晒……到时候走快一些就是。” “唉!” 钱宁重重叹了口气,好像要把心里的担忧吁出来。 小拧子转身回到帐篷,正想凑到龙榻前瞅瞅,忽然发现朱厚照已坐起来。 “陛下?” 小拧子诧异地招呼一声。 朱厚照摸了摸脑袋,有些羞赧地道:“朕还是疏于锻炼,走了两天便有些扛不住了,行军跟平时还是不太一样。但是,要是让江彬走慢点……朕会很没面子,算了,朕还是补个回笼觉,晚点走也不迟。” …… …… 朱厚照正式领军出征后,保持一贯雷声大雨点小的风格,三分钟热度,稍微遭遇一点困难又开始推诿敷衍,根本没把作战当回事。 也是朱厚照觉得在对待鞑靼人的问题上完全不必担心,在他看来,鞑靼人早就无法对大明构成威胁,连他自己都知这次出征不过是立威而已,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朱厚照这边暂缓行军,看起来失去前锋蔽冀,会陷入危险境地。但问题是他统领的中军异乎寻常强大,三万装备火炮、机枪和火铳的热兵器队伍,只要在掌握好情报的情况下,抱团固守,以这时代的弓骑或者步卒,根本难以冲到近前来,也就是说还未开战朱厚照已立于不败之地。 而冲在前面的江彬和许泰部就不同了,他们可不知皇帝没有遵守之前制定的计划,一味体现自己的带兵能力,加快行军,以至于先锋在经过六天后,跟朱厚照的中军距离超出近三百里。 到这会儿,江彬终于意识到,皇帝没有跟上自己的行军节奏。 “江大人,这么下去要出事啊,咱出塞已有四五百里,前后失去呼应,若是鞑靼人突然袭来,咱怎么应付?” 许泰看起来没多大本事,好歹副总兵出身,对于战术层面的东西有一定了解,再者许泰跟大明边军将领一样胆小怕事,如此孤军深入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江彬道:“你当我愿意如此?现在陛下不是没跟过来么?其他几路人马现在看来都是摆设,没听说最近的大同镇协助的兵马在何处。” “那怎么办?” 许泰一脸紧张地问道。 江彬站在一张宽大的地图前,思索良久后道:“看来这么冒进也不是办法,但撤回去要折威风,那未来几天便延缓行军步伐,多派人马去刺探鞑子情报,等候陛下的人马跟上来。” 许泰想了想,道:“之前一天都要走六七十里,明日行军几里?” 江彬冷笑一声:“先走个二三十里,等候陛下那边的消息,若陛下走得慢,咱就干脆找条河,扎营等候。” …… …… 江彬充满自信,觉得只要稳步推进,哪怕孤军深入,也可以跟鞑靼人正面抗衡,毕竟他之前有跟宁王兵马交战的经历,还取得过胜利,觉得对付早已不成气候的鞑子并非是大问题。 但显然江彬低估了鞑靼骑兵的实力,鞑靼人在火器上不如大明,甚至不如宁王所部,但在草原上纵横驰骋,还有作战经验远在明军之上。 就连沈溪,在兵力不占上风的情况下也不敢跟鞑靼人正面交锋,而是要创造一个有利于火器发挥的作战环境,辅以战壕、拒马等进行战斗。 热火器兵最担心的就是遭遇战,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绝对招架不住骑兵的死亡冲锋。 火器的射程始终有限,在有限的时间内,骑兵的推进速度非常快,只要防备不及时就会出现防守方面的漏洞,后续火器再难发挥效用。 这也是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许多国家依然大量保持骑兵的根本原因,而华夏更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取消骑兵这个兵种。 沈溪对这些很清楚,江彬却懵然不知,在他看来,只要自己拥有先进的武器装备,在草原上就无所忌惮,江彬自打领兵还没遭到太大挫折,现在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全无警惕心。 七月十六,沈溪面对眼前一份由朱厚照和江彬等人联合草拟的行军路线以及作战计划,只能摇头苦笑。 “大人,以目前看来,朝廷兵马已深入草原腹地,进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士兵必定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但直至今日江彬依然在催促麾下兵马急行军,就怕将士吃不消……” 这次不是由沈溪带兵出征,但不影响云柳调查相关情报,不过跟以往不同,这次沈溪手下的斥候未大面积派到草原上,云柳所知情报也不是很详尽,尤其是没有查到鞑靼人的动向,草原一片安静。 沈溪没有详细询问,只是指了指地图上一处地方,点头道:“想来就是这里。” “大人,您的意思是……此处会爆发大战?但江彬的人马已过此处。” 云柳不太理解,因为从情报看,沈溪所点地方,江彬之前带兵路过,就是察罕脑儿卫旧址,此时江彬已在五十里以上,后续陛下的人马也快要抵达。 沈溪道:“草原上并非处处都适合跟鞑靼人交战,若是鞑靼人突然杀出来,江彬大概只能持续一天,随后就会撤退,而真正让他可以据守的地方,只能是这里的残垣断壁,可惜这几年不清楚鞑靼人将此处破坏成什么样子了。” 云柳一时间有些为难,因为她以前根本就没想过一个普通的卫所旧址有什么好调查的,从未派斥候单独去看一眼。 “不过也好。”沈溪道,“让陛下知道草原上作战的困难,可以打消他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对于稳定边疆局势有好处。” 云柳道:“大人,若是江彬战败,可是有不少将士会葬身疆场。” 沈溪板着脸道:“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他们去死?他们中间很多都是曾跟我并肩作战的勇士,但上了战场就身不由己,连我都不知鞑靼人会从何处杀出来,也不知江彬最后会取得如何战绩,我能做的,就是提醒陛下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彬做好防备。” 云柳感受到沈溪的严肃,不由产生一种窒息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溪叹道:“这么多年下来,草原永远打不散治不服,可惜中原王朝一直想着如何占领,而不想着如何促其归化,这才是问题症结所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4章 演一场 沈溪对未来战事有了预见,立即写了一份奏疏上呈通政使司。 内阁首辅梁储看到奏疏后,赶紧派人通知兵部尚书王琼,告知沈溪预感到草原战局可能会发生不利变化,让兵部劝说皇帝撤兵。 王琼得知情况,连夜去找户部尚书杨一清议事,二人在杨一清居所会面。 等王琼将沈溪对战事的预测跟杨一清说出后,杨一清皱眉:“到现在得到的情况,出兵还是顺风顺水,而陛下统领的中军出关才一百里,应该不会发生大事。” 王琼道:“应宁你也了解草原上的情况,那些鞑子马队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如何能确定此番陛下不会遇险?若先锋遇敌,且如之厚所言遭遇兵败回撤,那其余隔岸观火的草原部族必然会趁火打劫,陛下心慌之下可能仓促撤兵,乱象必生。” 杨一清皱眉:“消息传到陛下耳中,大概需要几天?” 王琼叹道:“最快也要两天时间,不过想来伯安在西北会想办法加快送信速度,若是提醒得当的话,陛下应该会知难而退。” “退?” 杨一清不由摇头,“若陛下撤兵,是否意味着放弃充当先锋的数千兵马?” 王琼苦笑道:“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保证陛下安全……陛下此番出兵,并非经过深思熟虑,所部人马也非酒囊饭袋,甚至可以说是西北最为精锐的兵马,之前我们已取得对草原的完全胜利,难道要通过这一战,将胜果付之一炬?” 杨一清道:“那还是要放弃?” “嗯。” 王琼这次丝毫也不避讳,直接点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况且江彬之流,乃是陛下身边奸佞小人,正是这些人的挑唆才令陛下误判形势,仓促出兵,此时果断放弃此獠,乃最佳选择。” 杨一清忽然站起,坚决地道:“数千将士不能成为草原亡魂,必须要想办法化解当前危机。” 王琼没有起身,抬头看着杨一清,神色间非常不理解:“以你我的能力,如何个化解法?除非让之厚带兵出草原接应,你觉得现实吗?就算要之厚领兵,也得十几天的准备和行军,这已是最快速度,光是陛下同意就要等数日,时间完全来不及。” “这……” 杨一清懵住了,站在那儿魂不守舍,为数千陷入危险境地的将士感到不值。 王琼站起来,拍拍杨一清的肩膀:“也不是说此战必败,而是之厚觉得该提醒陛下应该防备首尾失顾的情况,提醒前锋兵马及时回撤。” 杨一清打量王琼:“那你来找我作何?” 王琼颇为无奈:“事到如今,之厚不理会此事,梁中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把问题交给我,我不来问你能问谁?咱二人联名上奏,好歹能让陛下信服些,哪怕找借口说孤军深入会影响后勤辎重调运,也能让陛下多加参详。再者,之厚的这份上奏,陛下应该能听进去,及时命令江彬撤兵,时间或许来得及。” 杨一清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二人马上一起草拟上奏,在沈溪上奏发出不到两个时辰后,户部和兵部的上奏便紧忙送往西北宣大总督衙门。 …… …… 接连几天行军,朱厚照始终处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怡然自得状态。 没见鞑靼骑兵骚扰的迹象,前锋兵马长驱直入,他自己也安然享受着统领大军行军的豪情,幼时的梦想一朝实现,让他非常的惬意,不想从京城传来的几份紧急上奏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陛下,沈大人之意,这次出征很可能会出现大麻烦,鞑靼骑兵可能会伺机袭扰我军……” 钱宁跟小拧子站在朱厚照身前,把快马传来的上奏交给朱厚照。 朱厚照看了奏疏上的内容,脸色变得非常差,若是旁人这么说他不会在意,但沈溪说的由不得他不信。因为他就算再糊涂,也知沈溪的军事造诣有多深,对于战事的把控以及对时局的预见,绝非普通人可比。 朱厚照道:“出都出来了,能怎么着?就此打道回府?也不看看现在出塞有多远……早干什么去了?” 显然朱厚照相信沈溪的判断,但对这份上奏送达的时机有一定不满,便在于他觉得提醒来得太晚,如今全军士气高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钱宁道:“陛下,现在撤兵完全来得及。” 这话让朱厚照很着恼,来回踱步,犹豫着是否要听从沈溪建议,当然他有自己的坚持,若觉得对的东西,就算沈溪再怎么劝说也是徒劳。 半天后,朱厚照打量钱宁:“现在有鞑子活动迹象的情报?” 钱宁稍微迟疑后,回道:“未曾发现。” 朱厚照摆摆手:“那不就得了,现在都还没发现鞑子踪迹,便说危险,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钱宁有点跟不上朱厚照的思路,就在他犹豫该如何回答时,旁边小拧子紧忙提醒:“陛下,若是鞑子突然杀出来,到时候想退都退不得。” 朱厚照瞪了小拧子一眼:“这种事朕用得着你来提醒?朕也知贸然进入草原腹地很危险的,现在不是三年前,那时草原精锐主力已完全被沈尚书的人马打散,但鞑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朕本来这次就是想再给他们放把火,但出来才发现鞑子躲得老远,朕没必要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会让朕陷入危险境地。” 钱宁和小拧子相视一眼,知道朱厚照在为撤兵找借口,嘴里却齐刷刷夸赞道:“陛下圣明!” 朱厚照又道:“马上传命给江彬,让他不要轻敌冒进,整顿好兵马,可以在察罕脑儿卫故地完成一些祭奠先贤和大明阵亡将士的活动,然后有序撤退,向中军靠拢。” 钱宁和小拧子听到这里,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毕竟他们自己也怕死,现在如果全军继续北上,若真不幸被沈溪言中,那他二人也有可能会葬身草原,死无葬身之地,英宗时土木堡之变就是前车之鉴。 “微臣遵旨。”钱宁赶紧领命。 这边钱宁正要走帐,却被朱厚照伸手叫住:“等等。” 钱宁赶紧这番回来,俯身做出领命状,但听朱厚照语气带迟疑:“就这么灰溜溜地撤退,太折朕的威风,总归要打一两场胜仗,为这次出征正名,同时昭告天下,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陛下……”钱宁人犹豫不决,现在明摆着是鞑靼人有意规避,隐身暗处,随时准备咬上一口。他又没法术,怎么能让鞑靼人听从号令,乖乖地来输上两场,让朱厚照威风一把? 小拧子低着头,没有想过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朱厚照有些不满地喝问:“怎么到这会儿一个个没主意了?朕领兵出征,如此大费周章,无功而返,耗费民脂民膏,你们就不着急?” 钱宁凑上前,低声道:“陛下,若想打一仗,并非不可能,而且保管让陛下大获全胜。” “哦?” 朱厚照满脸都是惊喜,瞪大眼,简直抓耳挠腮心直痒痒,问道,“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吧。” 钱宁探头到朱厚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就像刚吃了黄莲一般,眉头皱了起来。 小拧子尽管试着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没听清楚到底钱宁讲的是什么。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钱宁先回头看了小拧子一眼,好像当着小拧子的面有所顾忌,但发现朱厚照丝毫也没有要避开小拧子谈话的意图,这才道:“陛下,找人伪装成鞑子实在是不得已,鞑子可不傻,不会自投罗网。” “这种事,只要操作得当,不会留下破绽……陛下领军交战获胜,立威后立即撤兵,将士们不知具体情况,只会认为陛下指挥高明,战无不胜……为保密,到时候让臣领兵出去迎战,保管出不了意外……鞑子以为是哪个部族犯傻,被咱逮住了机会,朝中也不会得到真相,不仅无损陛下的威严,后世还会称颂陛下亲临战阵,英勇无畏,堪比汉武!” “嗯。”朱厚照释然地点头,“这主意听起来是很不错,但就是太……呵呵,太过下作了些,不过只要有效果就成……嗯,你记得多准备些人马,看起来像模像样……此事就交给你去做,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小拧子终于听明白了,钱宁是想找人假扮鞑子骑兵来袭,而后做一场秀,让人以为朱厚照指挥作战取得胜利,自导自演一出大戏。 朱厚照最后又瞪着小拧子:“既然小拧子你听到了,就由你协同钱宁办事,做好了有赏,做不好问罪!” “奴婢遵旨。” 小拧子满脸憋屈之色,却还是俯首领命。 …… …… 钱宁和小拧子一起从朱厚照的营帐出来,他们也知现在不会再继续向前行军,下一步就等江彬所部撤回。 钱宁笑道:“拧公公,这次多谢你相帮……切记不可对外泄露消息,不然对陛下威名有损,你我担待不起。” “用不着你点拨。” 小拧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是在玩火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觉得这种事隐瞒得了多久?到时候怕是对陛下的声名有偌大伤害。” 钱宁笑着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就算事后有人知道这件事,也都会替陛下着想,竭力保全陛下颜面,就如同拧公公跟在下一样。” “拧公公,你不会以为这种事会被民间知悉吧?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只要陛下满意了,咱也顺利撤回关内,百姓怎会知道这关塞外的消息?还不是全凭官府提供给他们的消息?谁敢乱说,那是要吃官司的!” 这次小拧子没有反驳,问道:“咱家要作何?” 钱宁道:“现在陛下既然决定要撤军,所以做戏必须得抓紧时间,在下会从军中挑选几百名可信任的手下,将他们当作斥候派出去,连夜出发……等到了外边,先行集结,等换好鞑子的衣服,悍然杀回来,天明前开战,避免被人发现端倪。” “陛下让在下领兵出击,外边参与演戏的弟兄也全力配合,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把声势造大一点,到时候在外围放上几把火,回营后就说斩杀鞑子数百,但因敌人势大,没法抢回头颅,先依托营地固守。再后来怎么解释都行,终归大明取得一场胜利!” 小拧子白了钱宁一眼:“真不用咱家做什么?” 钱宁笑道:“拧公公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这场战事结束后,陛下应该会下达撤退的命令,进兵时不够快,但回师一定要快。拧公公不是跟军中将领大多熟悉么?到时免不得请拧公公多去走动一下,打消将士们的顾虑。” “不用你来提醒,咱家自然知道会如何做!”小拧子气呼呼转身离去。 …… …… 当晚营地内一片安静。 因为中军阵容齐整,分开驻扎的几处营地在防御上都做到了尽善尽美,毕竟有胡嵩跃和刘序等熟悉行军作战的人布置营防,没有出任何纰漏。 钱宁找了些精擅弓马的锦衣卫,又从京营熟悉的将领中抽调几个百人骑兵队,让这些人带上鞑子的衣服,以探查敌情为名离开营地。 因为营地内会不时派出斥候,这些人手里持有手令,并未引起怀疑。 倒是胡嵩跃这边从手下的汇报中得知一些情况,赶紧找刘序商议。 本来刘序已准备睡下,毕竟他半夜还要起来巡营,在被胡嵩跃打扰后,他谨慎地把人迎进帐篷内商议。 “……营中派了一批人出去,却非普通的夜不收,而且数量也稍微多了一点。说来奇怪,从帅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明日暂时不走了。”胡嵩跃轻声说道。 刘序摸着下颌的胡须,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好稀奇的吧,陛下本来就说暂缓行军,你也知是陛下领兵,怎会跟沈大人当初那样长驱直入,每天行军百里以上?” 胡嵩跃道:“那……你的意思是没事?” 刘序沉默起来,没有立即作答。 现在胡嵩跃已将一些情况告知他,若他说不用管,那回头出了事,责任就得由他来背。 “还是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序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谨慎地说道,“鞑子暂时没动向,大人那边也没说什么,咱们只能是听从皇命办事,若只是因营地出去几队人马,就联想到可能会出事,未免有些杯弓蛇影……你说最坏的情况,能出什么事?” 胡嵩跃挠挠头,摇头道:“不知道啊,就是感觉不对头……可能跟沈大人久了,不太适应这种慢悠悠的行军方式,太过清闲,老觉得会出事。” 刘序道:“你是怕鞑子突然杀来?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可比当初榆溪河时情况好多了,只要准备得宜,不怕鞑子翻天!不过,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却要重视,当务之急是加派人手刺探情报,巡查营地仔细些,到底东边营地都归咱管,出了事你我要承担责任!” “那俺这就去。” 胡嵩跃急切地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扎营,务必小心些,出了事那就是泼天的大祸!” …… …… 夜深人静。 朱厚照派出命令江彬回撤的快马正在草原疾驰。 这里到底不是大明境内,在草原传递消息不可能有半途换驿马的机会,只能一人带数匹马,骑一匹而拖上两三匹,中途换乘,就就算如此马匹也不可能长时间不休息。 正是人困马乏时,信使却不可能休息,而且草原上传递消息,由于缺少路标和参照物,还有有可能出现迷路的情况,所以这样的马队同时派出多队,务求万无一失。 大明信使的骑队快速奔驰而过,突然一处山坳内冲出来一队鞍马齐备的骑兵,队伍逶迤,绵延数里。 这里距离朱厚照统领的中军营地,大概有三十里距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7章 第二六七〇章 棋局不在棋面上 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堡后,马上派人调查江彬的情报,同时还关心殿后的胡嵩跃和刘序的情况。 很快事情便有了回馈。 胡嵩跃和刘序所部正在有条不紊回撤,二人听闻圣驾平安返回张家口后,没有恋战,在保证自身不被偷袭的情况下,加速撤离,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当日,二人距离张家口已不到一百里。 随着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对于前线军情了解更多,王守仁也上呈更加详尽的情报,朱厚照看过后大发雷霆,把请来奏事的萧敬着着实实痛斥一通。 萧敬根本就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因为这场战事他的存在感很低,朱厚照有之前刘瑾和张苑蒙蔽圣听的前车之鉴,根本就没打算这次用兵上听取萧敬的意见。 在朱厚照看来,萧敬本就是要撤换的昏聩老臣,只有当他需要倾泻怒火的时候,才会找萧敬来当出气筒。 “陛下消消气。” 萧敬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不得不拿出忠心护主的态度,可怜巴巴地对朱厚照道,“千万别气坏龙体啊!”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朕出征一趟,总算看清楚一些人的真实面目……你们这些家伙人模狗样,关塞内一个个都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到了草原上却像熊包一样,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 萧敬心想:“这跟我有何关系?陛下这是指桑骂槐吗?” 朱厚照侧头看了小拧子一眼,问道:“朕让你派人去京城询问沈尚书的意见,遵命行事了吗?” “陛下,已派人去了。” 小拧子恭敬地道,“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得到回复。” 朱厚照怒道:“现在草原上的情况依然是一无所知,可能后续还会有鞑靼犯边的情况发生,这种时候怎么可以等上几天?八百里加急问询不成么?实在不行的话,让沈尚书亲自来一趟张家口堡也未尝不可。” “陛下,莫要着急。”萧敬再次劝说。 朱厚照斜着看了萧敬一眼,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喘了口气后幽幽地道:“朕就是生气,为何沈尚书能做到的事情,朕就不行?难道草原不是朕能去的地方吗?” 说到这里,朱厚照异常憋屈,旁边萧敬和小拧子总算明白过来,皇帝这是不甘铩羽而归,此番领兵出塞进入草原,就是为了跟沈溪证明自身的能力,可惜天不遂人愿。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自小研究兵书,颇有造诣,且他于行伍多年,经验丰富……” 本来萧敬想把沈溪的能力跟朱厚照对比一下,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么做简直是在打击皇帝的自信心,哪怕他说的是事实,也不能乱讲。 若说朱祐樘追求的是实话实说,眼前的正德皇帝却喜欢被人恭维,脾气阴晴不定不说,还喜欢耍小性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佞臣存在。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就是想说朕不如沈尚书,对吧?朕承认这一点,不过你们要记住,是朕成就沈尚书,而不是沈尚书成就朕!马上派人调查江彬的情况,若有消息,马上回禀,同时急令胡将军和刘将军带兵驰援,不得有误!” …… …… 朱厚照进内休息。 小拧子和萧敬一起出来,萧敬唉声叹气,一副悲苦无依的模样,小拧子则低头不言。 萧敬道:“小拧子,草原上到底发生什么?到这会儿你还要跟老朽隐瞒吗?” 小拧子头也不抬,闭上眼道:“萧公公这是强人所难啊,陛下不让说的事,谁要是说出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个这小东西。” 萧敬气得直跺脚,“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承担?” 小拧子摇摇头:“谁也不能忤逆陛下的意思,萧公公问这么清楚却是为何?难道从陛下之前的话语中,你不能参详一二?” “说呀!老朽不跟旁人讲便是。”萧敬气急败坏地道。 小拧子继续摇头:“陛下让问沈尚书之意,萧公公便去问沈尚书……此时无论发生何事都得请陛下来说,但凡陛下没松口,谁说出来就等于是让自己的脑袋搬家……萧公公这般年岁自然不担心,咱家年纪轻轻,还想多活几年呢。” 萧敬听小拧子说得严重,知道再逼迫也没用,气得再次跺了跺脚,然后拂袖而去。 …… …… 朱厚照郁闷不已,但他无力改变战局,只能寄希望于胡嵩跃和刘序能去驰援江彬,如此或许可以带给他惊喜。 但显然胡嵩跃和刘序并不是那种靠自己主观判断解决战场问题之人,他们以前取得的成绩,更多是恪守沈溪制定的战略,一丝不苟完成,然后无惊无险地取得战功。而现在他们所想,不过是把自己率领的兵马安全撤回大明境内,对于驰援江彬没多少想法。 几天后,朱厚照意识到江彬所部全军覆没,到这会儿都没消息,意味着再无可能有好消息传来。 刘序和胡嵩跃在奏疏中明确说明,现在并未得到江彬所部情报,草原上的消息传递已被鞑靼人封锁,那就是说鞑靼人掌握了这一战的主动权。 “陛下,您看是否请沈尚书前来,由他来安排下一步战略?”萧敬趁着给朱厚照奏事的时候,小心翼翼请示。 虽然现在萧敬都不知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却靠现有消息,基本可以判断出江彬战败,而且很可能全军覆没,这种消息瞒不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 朱厚照道:“这会儿就算是请沈尚书来掌兵也无济于事,丢那人作何?不过这两天沈尚书没上奏传来吗?” 萧敬为难地道:“沈尚书是有上奏,但都涉及吏部事务,并未涉及西北军情啊。” “唉!” 朱厚照重重地叹口气,显得很沮丧,这会儿他已不复出征时的豪情壮志,宛若霜打的茄子,摆摆手道,“安排一下,过两天朕就回宣府行宫,西北军政事务就交给兵部侍郎王守仁吧,他在宣府当总督很长时间,对后续战局应该有自己的见地,由他接手再合适不过。” 萧敬请示:“那是让王侍郎现在就接手,还是等过几日陛下走后再说?” 朱厚照瞥了萧敬一眼,没好气地道:“现在就让他接手吧,朕可不想理会这些糟心事……真他娘的麻烦。” …… …… 朱厚照当了甩手掌柜,把所有军政事务都丢给王守仁,同时移交的还有千钧重担。 王守仁接手后也感觉头大,战事发展到这般境地,惨败是肯定的,但为了皇帝的颜面还不能如此跟天下人交待,毕竟之前大明可是保持对草原的绝对胜率,前几年把草原都打服了,还选出个可汗到京城监视居住,这才不到三年时间,就说草原部族已重新崛起,让大明的无敌之师遭遇惨败,这对大明军民的士气打击不可谓不惨重。 在沈溪阴影下,西北军民无论做什么都要仰望沈溪的丰功伟绩,而王守仁觉得自己力不能及。 但王守仁到底是青史留名之圣贤,能力没得说,他接手后,宣大防务进一步加强,同时催促胡嵩跃和刘序带兵撤回关内,生怕再出现一场败局。 不过此时的胡嵩跃和刘序并无马上撤回张家口的打算,他们领兵在距离张家口一百里的地方驻扎,好似真要等待救援草原上尚未撤回的人马。 “老胡,情况不对劲,大人为何让我们在草原上逗留?王大人已几次派快马来催促咱撤回关内了。”刘序急忙去找营地外高地上用望远镜观察周边地形地貌的胡嵩跃说事。 胡嵩跃道:“咱负责殿后,当然是陛下和沈大人让咱怎么干,那怎么干……陛下没让咱撤,沈大人又说让我们留在草原上等候消息,咱着急撤退,不是违抗军令么?” 刘序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但问题是现在咱在这里干等什么?又不出兵!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就跟等死差不多,万一鞑子主力杀来当如何?到那时想撤回关内可不容易……咱手下不全是骑兵,又没沈大人坐镇中军,守在这里意义何在?” 胡嵩跃回头看了看刘序,皱眉道:“这么说,你不相信沈大人的判断?刘老二,你别忘了咱现在的地位是谁给的!当初你跟俺一样,不过是混吃等死的低级军官,哪里会想到这会儿功成名就,老婆孩子一大堆?” 刘序被骂得颜面不存,气恼地道:“谁说不听沈大人的?但现在沈大人既不是兵部尚书,也不在西北任职,现在可是王大人催促咱回去,那可是宣大总督,还是兵部侍郎。” 胡嵩跃不屑一顾:“什么王大人,跟沈大人有得比吗?出身是挺不错,但从不见在战场上有何建树,他升迁起来,更多是靠沈大人的赏识,还有父辈的人脉……到了战场俺老胡不信别人,就信沈大人,沈大人说让等,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等下去,除非是沈大人让我们撤兵!” “唉!” 刘序对胡嵩跃的态度稍微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实在拧不过胡嵩跃,只能听之任之,毕竟他也认为沈溪没理由害他们。 …… …… 西北军务并不单单归宣大总督衙门管理,王守仁每天都会把他所知情况告知京城的兵部,让兵部乃至于五军都督府都知道西北这边发生了什么。 初时王琼几次都想请沈溪去兵部叙话,发现沈溪刻意避免跟这事扯上关系,也学聪明了,不再期望沈溪公开露面,也不求李鐩代为转达,而是单独前去拜访,且是深更半夜后去沈家,无声无息,就是为了防止外人知晓。 王琼亲自前来,本来沈溪可以回绝,但现在王琼凌晨时分来访,明显是以私人身份,还是如此窘迫境地,沈溪不能拒见,便在书房跟王琼会面。 二人坐下来后,先简单说了一下兵部事务,随即王琼便着急地把西北军情说出,恳请沈溪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 王琼道:“……陛下贸然出兵,当初之厚你也同意的,不过随后出现的情况明显超出预期……便在于江彬带领兵马轻兵冒进,才酿出现在的变故,但未必说他一定败了吧?” 沈溪凝视王琼:“德华兄的意思,这一盘棋局还有救?” 王琼叹道:“陛下对佞臣信任有加,让从来都没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佞臣带兵深入草原,本身就是一步险棋,现在险棋已快到死棋的地步,若再不插手的话,可就不是一人之事,而要关乎国运。” 沈溪点了点头:“其实谁又愿意看到战事发展到如此境地?出兵本身没什么,草原上现在各部族争斗严重,自顾不暇,根本就无心跟大明交战,所以他们能躲就躲,但若鞑靼人发现自己的退缩并未换来大明的撤兵,反而有一路兵马轻敌冒进,甚至进入他们的包围圈内,他们会怎么选择?” “本来可以避免的战事,却因进兵时机和线路不当而造成眼下的局面,说到底还是有些人太过于自信,以为草原部族无心交战,可以狐假虎威,张牙舞爪炫耀武力,毫无防备之下被蜂拥而出的鞑靼人击败,你说该如何拯救?” 王琼稍微琢磨一下沈溪的话,问道:“之厚是觉得,这步棋没得救?” 沈溪道:“要救,也只能是身陷棋局之人自救……现在草原上的情报完全被封锁,鞑靼在控制信息传递上还是很有一套的,当初在下领兵深入草原腹地,也试图将消息传递回来,都被封锁,现在是江彬带兵,情况跟当初并无不同。” 王琼点头附和,因为他很清楚江彬的能力跟沈溪有天壤之别,既然连沈溪都说没办法传消息回来,江彬无能为力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沈溪再道:“此时派兵驰援,可能会遭遇更大败绩,但若拒不派兵,则会一直被封锁消息,不知草原境况,那为何不找些方法转移鞑靼人的注意力呢?” 经沈溪这一提醒,王琼眼前一亮:“之厚的意思,是从旁处派出兵马袭扰草原,让鞑靼人无心张家口一线战事?” 沈溪微微一笑:“在下可没这么说,这是德华兄自己的理解,不过想来这并非坏事,德华兄的建议很不错,若从旁处出兵,让鞑靼人知道现在的困境,或许北关外就没那么多事了。” “这……” 王琼略显为难,“但现在对于张家口北边的局势,没有更好的把控,这么做有何意义?万一旁处出兵,也出现麻烦呢?” 沈溪道:“若鞑靼人已将江彬所部人马尽数消灭,有何必要封锁消息?大概率……意思是有很大的可能,江彬遭遇战败但未全军覆没,而是在等候援军……至于旁处出兵,可以适可而止,只要让鞑靼人感觉到压力,他们自然会撤兵。” “鞑靼人想要赶走大明兵马的目的达到,为何还要苦苦恋战?若继续交战下去,他们就不怕大明再发动一场彻底清剿草原的战事?” 王琼身体一震,明显被沈溪的话震慑。 “可不是么?别看现在鞑靼人占据主动,若是大明改变战略,转而全线出击的话,尤其是让沈之厚带兵出击,草原再无安宁可言!鞑靼人投鼠忌器,哪里敢乱来?” 王琼很着急,站起来道:“那在下这就上疏请示陛下,请陛下传令北关各处出兵袭扰,令鞑靼人知难而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8章 保佞臣 当兵部尚书王琼将出兵建议送呈宣府后,朱厚照第一时间得知此事。 朱厚照并不知这建议系沈溪手笔,觉得非常扯淡。 “……现在什么时候了,再贸然出兵的话不是要出更大的乱子?兵部的人难道连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朱厚照对王琼的建议不屑一顾。 萧敬本来也不明白王琼的用意,但他脑子很灵活,而且王琼在上奏中把出兵原因说了出来,只是朱厚照没时间细看。 萧敬道:“陛下切勿着急,其实以王尚书之意,乃是用各路兵马牵扯鞑子的注意力,以此迫使其收敛,撤兵自保。” 朱厚照皱眉:“这么做意义何在?战事已结束,难道想怂恿朕发起更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吗?” “这个……” 萧敬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来。 小拧子在旁提了一句,“陛下,现在草原上的情况未必做得准,万一前锋兵马还在与鞑子交战,鞑子撤兵,不就可以让更多大明将士安全撤回长城内吗?退一步讲,这么做就算不能对战事有影响,至少让鞑子不敢贸然进犯张家口堡。”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颔首道:“既如此,那就按照兵部建议,传令宣大、偏关和三关各处出兵,但一定保证不要轻敌冒进,跟各路官将说清楚,谁出了乱子就由谁来承担责任!大明再也不许有一场败仗!” “是,陛下!” 萧敬小心翼翼领命。 朱厚照一甩袖:“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朕明日一早回宣府,这里的事暂时交给王守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别之前没把鞑子引来,这么一闹腾鞑子真来了!” …… …… 朱厚照“跑”了,为了防止鞑靼人来袭,朱厚照从张家口堡撤往宣府,这会儿他也有些想念留滞宣府的人,比如说跟随他一起到边关来的沈亦儿。 朱厚照往宣府去后,不到两天时间,西北六镇兵马轮番向草原纵深出击,除了先前配合朱厚照出兵的大同镇和偏关镇的两路大军,三边在胡琏指挥下,兵分数路,直逼河套之地,虽然规模不是很大,却按照兵部吩咐,大造声势,意在警告鞑靼人。 等朱厚照回到宣府时,已是八月初四,这天兵部又来上奏,萧敬中午就想跟朱厚照奏禀,朱厚照却一头扎进行宫不出来,北征这一趟让他身心俱疲,对于外事不加理会。 “萧公公不要去惊扰陛下了。”小拧子提醒道,“除非有战场上的紧急军报,不然谁去惊扰圣驾都会受到处罚。” 萧敬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离开。 结果当晚萧敬又心急火燎而来,这次他真的带来战场上的最新消息,由胡嵩跃和刘序上报。 “事关草原战事,江彬所部并未全军覆没,正在回撤张家口堡途中。” 萧敬又惊又喜,之前最担心的前锋兵马全军覆没之事并未发生,皇帝听闻后必然宽怀,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喜讯。 小拧子则显得异常谨慎:“萧公公,你莫不是在言笑吧?这样……还能没事?对了,你说什么全军覆没……谁跟萧公公你说的?” 萧敬这才意识到失言,赶紧改口:“乃是江彬带兵回撤,消息是由胡将军和刘将军派人送回来的,还不快去通传?” …… …… 过了很长时间,萧敬终于见到一脸迷惑之色的朱厚照,显然正德皇帝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实在理解不了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敬把胡嵩跃和刘序的上奏呈递过去后,朱厚照端详半天才放下来,问道:“江彬所部人马折损多少?” 萧敬一怔,又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道:“战报中并未提及,不过想来,折损不大,鞑靼人并未有继续南犯的迹象,战事应该是彻底结束了。” 朱厚照道:“那意思是……胡将军和刘将军的人马尚未跟江彬所部汇合,可以这么理解吧?” “是。” 萧敬肯定回答,他已把战报详细看过,能确定胡嵩跃和刘序的措辞,以及真伪,他很清楚胡嵩跃和刘序并非那种欺上瞒下胆大包天的将领。 朱厚照一摆手:“朕担心这么多日子,江彬居然并未出事?也算造化了……如此说来,后续出兵真有效果?嘿,朕答应派出人马到草原袭扰,这才几天,鞑子就真撤了?就算有反应,也没这么快吧?真让人不明白……鞑子在搞什么?” 萧敬心想:“陛下是何意?难道陛下觉得江彬所部应该全军覆没?” 朱厚照抬头道:“跟王守仁说,江彬回来后,马上召他来宣府,朕要亲自问问他,好端端一场战事打成这般模样,到底是谁的责任!朕必须严查到底!” 本来萧敬对江彬这样的佞臣无好感,趁着江彬战败时,他希望朱厚照能重重地惩罚江彬,就算不处以死刑,革职查办也可以,此时他心中隐约有些失望,江彬居然逃得一命,难道就就是所谓的祸害留千年? “是,陛下。” 萧敬低头回道。 …… …… 八月初八这天,草原战事最终结果,胡嵩跃和刘序率领兵马北上五十里,终于跟江彬、许泰所部会合,将开战前后发生的事情搞清楚了,马上给朱厚照传回消息。 还是萧敬跟朱厚照奏报,这次萧敬谨慎许多,没有把心中想法表现在脸上,更多是公事公办。 “……江彬遭遇鞑靼兵马夜袭,夜色中不明敌人底细,匆忙逃离,六千折损两千有余,之后带兵回撤到察罕脑儿卫故地,被鞑靼兵马堵住去路,只能固守待援,好在鞑靼人不多,只有万人上下,之后小半月都是苦战,直到几天前鞑靼人撤走,江彬才带兵南撤,中途又发生几次小规模战事……” “……江彬带领的六千兵马,跟胡将军和刘将军会合时,只剩下不到两千,粮草辎重、武器弹药和马匹损失惨重,平安归来的将士多半带伤,但总算未让陛下失望。” 萧敬禀报完毕,恭敬等候朱厚照进一步指示,他希望朱厚照能降江彬的罪,只是他不会刻意表现出来,反倒为江彬表功,似乎能够全身而退也非常不容易。 朱厚照冷笑不已:“六千兵马就剩下两千,折损四千余众,这跟全军覆其实没多大差别,江彬好意思留着脑袋回来?那四千将士就永远留在草原上当枯骨?” 萧敬道:“陛下息怒,此战已结束,实在没必要气坏龙体。” 朱厚照懊恼不已,总归这结果不是让他太失望,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只是他心中有极大的不甘,却找不到宣泄的地方。 “江彬现在何处?”朱厚照厉声问道。 萧敬回道:“尚未到张家口堡,不过陛下的御旨已传过去,只要他进入关内,就会被拿下,押送至宣府。”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还有许泰和那些将领一起押解前来……哪怕他们刚经历过浴血奋战,朕也要一一追究责任,不过最重要的是把罪魁祸首找出来,不然朕没法跟天下人交待!” …… …… 江彬回到张家口堡,以为自己是功臣,经过连续战斗下来,他对鞑子的轻视早已不见,反倒认为能在草原上全身而退很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他利用先进的火器,杀死杀伤很多鞑靼人。 因为他麾下官兵装备有大明最先进的武器,而鞑靼人的进攻手段乏善可陈,加上不想冒险死太多人,所以对察罕脑儿卫故地的攻击不是很猛烈,跟榆溪河战事并非一个数量级,即便如此,还是把江彬所部人马吃掉大半。 鞑靼人本想围城打援,等候大明皇帝带兵自投罗网,结果发现朱厚照跑得很快,只能改变战术,准备把江彬所部在察罕脑儿卫旧址给困死。 不过其后大明各处兵马深入草原腹地骚扰,部族联合兵马人心浮动,说白了就是各家都怕自己的地盘给大明给占了,更无法承担人员和牲口的损失,所以无心作战,越到后来散去的人越多,对察罕脑儿卫故地的围困不攻自破,到最后干脆一哄而散,江彬这才有机会脱困。 江彬刚进入张家口,就被王守仁带人拿下,江彬气急败坏质问,王守仁却充耳不闻,将其五花大绑押上囚车。 “本将军乃是大明功臣,谁敢对本将军无礼?”江彬还在叫嚣,但其实气势已没当初那么盛,眼前并非是任人宰割的酒囊饭袋类型的地方官将,作为宣大总督本身又是兵部侍郎的王守仁,有足够的权力拿下他。 王守仁从未想过跟江彬多废话,直接将其投到狱中,先饿了江彬一天,这才往宣府押送。 王守仁甚至跟押送的人打招呼,若是江彬中途乱来的话,可以直接格杀! 这次不但朱厚照身边人想对付江彬,就连朝中正统文官也巴不得江彬去死,便在于江彬犯了众怒,王守仁甚至做好若是皇帝宽赦江彬罪行,他将派人暗中击杀江彬的准备,当然一切还属于构想。 江彬于八月十五被押送至宣府,朱厚照这天却没心思召见。 江彬人被押送到宣府镇专门用来看管落罪军官的牢房,又是一通非人的虐待,时值中秋佳节,朱厚照压根儿就忘了有这个人,萧敬和小拧子等人也有意不跟朱厚照提及。 一直到八月十九,朱厚照才记起还没见江彬,当即招来萧敬询问情况,萧敬实话实说,告知江彬早就到了宣府。 “人在何处?”朱厚照不紧不慢地问道。 “关押在牢中。” 萧敬道,“不过老臣听说,他的境况不太好,身上有伤不说,还因为染病……用饭食都很困难。” 朱厚照本来对江彬满腔愤恨,听到这话有些不忍了,道:“快带朕去看看!” …… …… 江彬这几日的遭遇有些凄惨。 被押送至宣府的路上就遭到诸多虐待,到了地头又被关押在阴暗的地牢中,加上之前受伤未愈,还被故意安排到环境最恶劣的水牢,让他得了严重的风寒,昨日才从水里捞出来,此时已昏迷不醒。 朱厚照很关心江彬这个下属,他亲自去探监,到了地方发现江彬狼狈不堪,连他印象中的乞丐都不如,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浑身散发出刺鼻的恶臭,顿时皱眉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朱厚照略微有些不满,哪怕他真打算好好教训一下江彬,也没想过要用如此手段折磨。 萧敬在旁道:“陛下,老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军中囚犯大概都如此吧,只是他受伤和染病在身,看起来更严重些。” 朱厚照仔细回想了下,确实是他下旨把江彬当成罪犯看待,下面的人对罪犯的确没什么好客气的,只是朱厚照对眼前江彬的遭遇大为不忍。 “打开牢门。” 朱厚照并不是那种拘泥的皇帝,准备近距离探视。 萧敬赶紧提醒:“陛下,切不可如此,这里很脏,也不知他患了何病,万一近了感染什么病回去,那怎么得了啊!龙体要紧啊。” “开门!”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呼喝。 随即有狱卒过来打开门,朱厚照跨步入内,恶臭味更加刺鼻,使得朱厚照想上前触碰江彬鼻息的念头打消,他站在江彬身前不到五步的地方,看了很久,没发现江彬睁过眼。 “陛下,人没死,有口气。” 狱卒上去仔细查看过后,回头对朱厚照奏禀。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质问:“好端端一个人,能被你们折磨死!这里是鬼门关吗?朕的救命恩人都如此,那普通将士又如何?” 萧敬小声在朱厚照耳边道:“陛下,这里是关押逃兵和俘虏的地方,军队的牢房想进来可不容易,江彬犯下大罪,不能因他的身份而有所偏狭啊。” “用得着你来教训朕?” 朱厚照怒从心头起,直接喝斥。 或许是朱厚照的声音太大,江彬身体稍微活动一下,眼皮子动了动,却没力气睁开,最后又无声无息。 朱厚照道:“安排太医医治,一定要把人给救回来,出了事拿你们是问!” 此时的朱厚照不记得要追究江彬罪责,好像他是专门来救人一样,直接让侍卫把江彬带走,还找太医为其医治。 …… …… 江彬的遭遇,很快传到王守仁耳中,王守仁知道后唉声叹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本来他想让江彬直接死在狱中,铲除一个奸佞,却未料到反而适得其反,朱厚照好像连追究的意思都没有了。 王守仁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会被皇帝追查,如此境况下他只能设法求助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兵部尚书王琼。 他写了密信给王琼,大概说明此事,而且暗示一切都是他指使。 消息发出后,王守仁寝食难安,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朱厚照清算,哪怕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做错。 京城那边的王琼得到信函后,非常吃惊,未料王守仁居然会对江彬痛下杀手,虽然王琼也想让江彬死,却没想过动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此时王琼也听说了朱厚照从牢房内救出江彬之事。 出了此等事,王琼意识到若皇帝追究,他这个兵部尚书保不住王守仁,不过他不敢声张,先想到怎么把事情压下去,尽量不让朱厚照追查到王守仁身上,但显然王守仁做事没沈溪那么缜密,事情很快为朱厚照知晓。 负责调查此事的主要是东厂,也有锦衣卫配合,江彬安插在朱厚照身边的人起到关键作用,这些人靠江彬起家,自然不愿意以后在朝无依无靠,调查时竭尽全力,而且难免添油加醋。 朱厚照拿到结果,怒火中烧,当即将萧敬和钱宁召来,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没通过身边两个得力干将。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人谋害朕的心腹爱将!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朱厚照在萧敬和钱宁面前咬牙切齿地咆哮起来。 萧敬和钱宁都不敢应答。 萧敬知道自己在皇帝身边伺候时日无多,钱宁那边也因之前的战败而心惊胆寒。 朱厚照道:“马上将王守仁拿下,朕要问他的罪!” 萧敬脸色大变,道:“陛下,不知王侍郎犯了何罪?这……总归要有个理由啊!” 朱厚照将手上调查后整理成的册子丢到桌上,怒不可遏:“光是欺君罔上这一条,就足以灭他九族!敢跟朕玩花样,当朕是白痴吗?这案子朕要御审,看是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背着朕杀大臣,他以为自己是谁?” 到这会儿,萧敬才意识到江彬遭殃出自王守仁的手笔,之前他还奇怪为何军方会把江彬往死里整,他本来还以为是江彬引起公愤所致。 面对暴怒的皇帝,萧敬只能遵命行事,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宣大总督,很可能是未来兵部的当家人,以极其不光彩的方式在张家口下狱,随即押送至宣府。 …… …… 王守仁下狱的消息震动朝野,到底他出身不凡,翰林学士之后,又是两榜进士,能力也得到认可,再加上王守仁做的事引发朝官的强烈共鸣,觉得整江彬纯属为国锄奸,打从心眼儿里替王守仁不值。 王守仁押送前往宣府的途中,王琼上奏为其开脱,他可不敢说这件事是由他指使,只是说念及王守仁以往的功绩,还有其赤胆忠心,提到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对朝廷的贡献…… 王琼很清楚自己在正德皇帝心目中并无多少分量,无奈之下赶紧去见沈溪,希望通过沈溪为王守仁说情。 又是夜深人静,王琼故技重施,到沈府求见,二人在沈溪书房会面,时间比上一次更晚。 沈溪对王琼的来访无任何意外,王琼帮王守仁说话天经地义,连沈溪都不想因为一个江彬而让王守仁就此离开历史舞台。 “……之厚,你也知道伯安的脾性,他嫉恶如仇,江彬此人无德无能,作为全军前锋在草原酿下空前惨败,将您打下的良好基础破坏无遗,是个人都会气愤,而且伯安在这件事没做什么,都是下面人义愤使然……” 王琼不停为王守仁开脱,意思是这件事王守仁责任不大,要追究也拿下面执行的人开刀,这跟沈溪的意见相违背。 就算你要救自己的得意助手,也不能拿下面那些不起眼的人做挡箭牌!王守仁不该死,下面的人就该死吗? 沈溪道:“伯安做这件事实在太过冲动,若这种手段有用的话,陛下身边会有佞臣存在吗?忠臣在关乎社稷安稳的问题上不守规矩,就跟佞臣没什么区别,不能因为佞臣邪恶,便用恶法对待。” 沈溪说这些话时不免想到自己的作为,觉得王守仁只是行事不够缜密,不该让人发现,因为沈溪也觉得王守仁没做错,在用恶法的问题上,他可比王守仁强了太多,但只要能保守秘密,别人就拿他无可奈何。 “王守仁是个老实孩子,不会办事,这种事做了还能泄露出去,真是活见鬼……找人办事,你得先把自己摘出去,不能利用手头的权力让人办事,最好是用银子暗中收买人,这样就算出事也没法追查!” 王琼自责地道:“都是我缺少对下属的管束,还有就是他太想整肃朝中奸佞之臣……可是陛下……为何要保江彬如此小人?” 沈溪摇摇头:“江彬做错事,陛下本来会治罪,现在伯安这么做,结果适得其反。陛下宠信江彬不是没有道理,此人救过陛下,而且很会办事,陛下身边并非只需要我们这些文臣当差,有些事非得用他这种人……” 王琼不解地望着沈溪:“之厚,你……” 沈溪道:“德华兄不要以为在下是在替江彬开脱,单讨论如何让伯安免于陛下追责,最重要的还是要让陛下知道,其实伯安只是做事过激了些,是出于对出征失败的气愤,而非发泄私怨。” “嗯!?” 王琼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不自觉拿沈溪的意见跟自己的想法印证,看看是否有能够学习借鉴的地方。 沈溪再道:“陛下对待大事宽厚仁慈,最重要的是陛下讲道理,江彬犯了错这是事实,哪怕陛下不追究,从军法上来说江彬也该得到惩罚,只是江彬身上有伤,还染病不起,这才让情况变得糟糕起来,伤病终归不是伯安带来的。” 王琼道:“那就是让陛下觉得,伯安其实没做什么?” 沈溪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们不在宣府,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影响陛下的决定,为伯安说情的上奏我会上,等陛下冷静下来把事情考虑清楚,相信不会为难伯安。” “希望如此吧。” 王琼语气多有无奈,显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有沈溪一起上奏说情,总归自己没白跑一趟,只是他觉得沈溪在这件事上还是太过保守,在他看来,沈溪有更加直接有效的办法,只是沈溪好像有意避免跟皇帝交恶,不采用罢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9章 宣府见 朱厚照下令将王守仁捉拿下狱不过是一时意气,觉得自己被欺骗,不爽之下非要拿王守仁治罪。 可当他真让人把王守仁押送来宣府后,便后悔了,因为此番出兵尚未结束,除了宣府镇外,西北五镇还在持续不断出兵,袭扰草原,这会儿他直接把宣大总督拿下,明显是扰乱军心,至少宣府和大同镇官兵会无所适从,而且他仔细回想了下,王守仁做事矜矜业业,从筹备出兵到他班师后帮忙收尾,全力以赴,并不觉得有多讨厌。 “他一没派人暗杀,二没亲自动手,就算吩咐手下好好教训一下江彬,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江彬闯了大祸?就算是朕,也准备好好教训一通!” 朱厚照心中后悔,但碍于情面没法直接宽赦王守仁,作为皇帝他也需要台阶下。 恰在此时,王琼等大臣保王守仁的奏疏纷纷到来,连沈溪的上奏也夹杂其中,这令朱厚照的心结突然重了起来。 越是有人为王守仁说情,朱厚照越觉得自己被人戏耍,朝中重臣居然联手保一个算计他的大臣,这让朱厚照很不爽。 朱厚照本来还有找机会放掉王守仁的打算,到此时彻底坚定主意,就是要将王守仁问罪。 朱厚照将萧敬找来,嘱咐一番,大概意思是他要亲自审问,看看是否有幕后指使者,至于朝中文武官员为王守仁开脱的奏疏,朱厚照让萧敬一一用严厉的口吻回应,大概有追究到底之意。 “不知陛下要如何御审?是否要准备公堂?”萧敬满脸为难地问道。 朱厚照道:“就在行在审问便可,到时候人不需要太多,让锦衣卫充当衙差,朕审问结束后会立即宣判,不用经三法司!” “这……” 萧敬仍旧很迟疑,不过还是领命,“老臣遵旨。” …… …… 王守仁要被定罪,朝中为他鸣冤抱不平的人络绎不绝,毕竟王守仁的官声很好,又是官宦子弟的代表,军功和政绩都比较出色,百姓中也素有威望…… 若非有沈溪,王守仁绝对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奈何现在王守仁做了一件让皇帝不快的事,想要为他开脱的人得好好掂量一下皇帝的执拗脾气,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不敢跟任性妄为的皇帝对着干,没人把自己当成谢迁或者沈溪。 很多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有沈溪一人能破解,便在于朱厚照对沈溪完全信任,但沈溪上奏过的,似乎并没有起作用。现在普遍的看法是要救王守仁,只能让沈溪亲自前往宣府去一趟。 但沈溪不想这么做,他是钦命监国,现在朱厚照不在京师,他不能乱来,不然可能重蹈一年前失踪的覆辙,闹出大乱子来。 为了王守仁之事,京城正统文官没少到沈溪府上走动,很久未在朝中露面的致仕老臣,也纷纷通过通政使司衙门上疏,试图让朱厚照网开一面。 这体现王守仁人缘好的一面,却伤害了朱厚照那幼小的心灵,越是有人帮王守仁说情,王守仁的处境越不妙,这点沈溪看得很清楚,所以他只是象征性上奏为王守仁分辨,后续并未有太多动作。 八月二十八,朱厚照在行在审问王守仁。 王守仁虽被下狱,但他没遭遇之前江彬的悲惨待遇,境况算是不错,见到朱厚照的时候一身光洁的衣衫,并非囚服,而是一袭干净的天蓝色直裰,看上去器宇不凡。 朱厚照临时所设的公堂上,钱宁作为押解案犯到场的“衙差”领班,站在堂下,萧敬和小拧子分立皇帝左右,除此之外还有刚到宣府的张永在旁小心翼翼侍候着。 这更像是私人设置的公堂,连个记录审案过程的书吏都没有,完全是皇帝随兴所致。 “犯人,你可知罪?” 朱厚照没审过案,但他见过不少,他跟王守仁之间很熟悉,拿起皇帝的威严来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王守仁垂首道:“臣知罪。” 朱厚照没料到坐堂审案会如此容易,他本来想发挥一下自己审案方面的“才能”,谁知上来王守仁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认罪了,让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萧敬提醒:“陛下,案犯认罪了,可以直接宣判。” “嗯!?” 朱厚照瞥了萧敬一眼,没好气地道,“还没说什么罪,怎么定罪?真是不知所谓!犯人,你且说自己犯了何等罪行?” 王守仁低着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眼神异常坚定,正色道:“臣欺君罔上,暗地里让人惩治战败的罪人江彬,陛下要如何惩治臣,臣绝无怨言,只是请陛下依照大明军法,将怂恿陛下出兵且统率精兵离奇战败的罪臣江彬依法处置!” 朱厚照愣了愣,右手猛击桌面,一阵剧痛传来,才想起来旁边备有惊堂木,黑着脸道:“好你个王守仁,朕问你犯下何罪,你居然定别人的罪……现在只说你的!你且说如何欺君罔上?” 王守仁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朱厚照,正气凛然道:“若陛下认为江彬无罪,那臣也不会认罪,臣只是在职责范围内行事,并未有僭越之举。” 朱厚照怒道:“怎么,你还想狡赖?背着朕惩戒朕下令捉拿之人,这还不算罪行?” 王守仁理直气壮地问道:“敢问陛下,臣作为宣大总制,在得到陛下圣谕捉拿江彬归案,派人将他擒拿以囚车押送至宣府,何罪之有?” “啊?” 朱厚照稍微惊讶一下,意识到审案并不那么容易,但他脑筋转得很快,立即驳斥,“你派人杀他,就犯下欺君之罪。” 王守仁道:“臣并未派人杀他,若陛下如此指证的话,请出证人当面对质,臣何时何地让他杀谁!若说不出来,便是诬告。再者,罪臣江彬如今好端端活着,他有今日之境地,概因当日战场上负伤所致,臣只是疏忽怠慢罢了……但陛下既然将他定为罪人,臣要及时押送他到宣府,臣已派人为他包扎好伤口,且让人为其配了药,臣不觉得自己有罪。” 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想辩倒王守仁很困难,就在他气急败坏,不知该说什么时,旁边的萧敬开口了。 萧敬道:“王伯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刚开始可是跟陛下认罪的,现在要反悔吗?” 朱厚照终于想起什么,指着王守仁道:“对啊。你在戏弄朕吗?先认罪,现在又不认?你以为可以视朕如儿戏?” 王守仁不卑不亢道:“臣自承做错事,若说有罪,便是做事前未跟陛下禀报,但以臣为大明江山社稷之心,其实无罪,一切要看陛下如何定夺,若陛下觉得臣有罪,臣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也请陛下不负天下人期望,将江彬定罪,也好安那数千葬身草原的大明将士的亡魂。” “你……” 朱厚照气得嘴唇直哆嗦,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与王守仁辩论,而且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对于王守仁“犯罪”的证据,掌握得太少,现在所有都是留存于纸面的证据,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就算他要定王守仁戏弄君王的罪名,也得把前因后果列出来。 “陛下您看……” 之前萧敬还在质问王守仁,但其实是替王守仁说话,此时他望着朱厚照,请示之意显而易见。 朱厚照一脸羞恼之色:“这案子确实要补充证据,尤其得参考江彬的意见,这两天他身体应该好转了吧?回头让他过堂,亲自指证案犯!” 王守仁道:“即便陛下定臣有罪,臣也认为江彬之罪远在臣之上,臣不求别的,只要陛下定江彬跟臣一样的罪明便可,就算杀臣,臣也认了。” “好你个王守仁,分明是在要挟朕……你以为自己是谁?这满朝文武就你一个清流?朕要杀谁留谁,轮不到你来定!别以为你是王先生的儿子,朕就不敢杀你!你犯的罪,就算灭你满门也没话说。”朱厚照咬牙切齿道。 虽然朱厚照不像话,但在尊师重道这件事上还是很克制,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到底是他在东宫时的先生,只是碍于王华是刘健集团骨干才一直未被启用,其实朱厚照心中还是很敬畏王华的。 王守仁并不想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当即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不要牵累臣的家人。” “晚了!” 朱厚照怒不可遏,咆哮道,“你欺君罔上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家人?你当官没几年,本事没多大,倒学会替朕做主,朕没说要杀你,你居然想拉着别人一同引项受死,这天下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来人,将他押下去,改日再审!” “是。” 萧敬巴不得将案子延后,现在王守仁跟朱厚照据理力争,在萧敬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朱厚照气急败坏下当场定罪,王守仁非吃大亏不可。 萧敬道:“将案犯押下去,择日再审。” 钱宁瞟了萧敬一眼,这才带着人将王守仁押下去,王守仁此时什么都不说,低着头好像已认命。 等王守仁离开公堂后,萧敬提醒道:“陛下,钱宁伤情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对王伯安小惩大诫,放了他?” 朱厚照怒道:“放了他?哼哼,朕的颜面何在?本来放了他也行,看看他在公堂上的德行,真把自己当成大明中流砥柱了?这种人杀了也是白杀!” …… …… 为了个王守仁,京城官场都快翻天了。 都在想怎么营救,好像王守仁是否有罪已关乎大明法统,沈溪作为监国,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普通人前来求见,沈溪可以不见,但梁储、靳贵、李鐩、王琼这些人他无法拒绝,来说的无不跟王守仁有关。 显然朝中人都意识到,非沈溪不能救王守仁。 “……之厚,我等前来不是为难你,可这件事没你真不行。”李鐩来见沈溪时有些抱歉,他很清楚这么做有多强人所难,“陛下有将伯安定死罪的打算,萧公公派人回来传话,表示情况很不乐观,陛下正在气头上,伯安也非要跟陛下争个子丑寅卯,这不是自断后路么?” 沈溪皱眉:“以时器兄的意思,我该如何施救?上奏都不可,非要亲自前去宣府?”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李鐩认真地望着沈溪,大概的意思是朝中上下对王守仁的事都没招了,只有靠沈溪想个办法。 沈溪无奈地道:“似乎除了在下亲自前往宣府救人外,再无他法。” 李鐩若有所思:“若可以让江彬出面……事情或许有转机。” 沈溪眯眼:“这是何意?伯安是因江彬之事落罪,现在反倒要求江彬,让江彬出面说情?就算江彬肯,伯安会愿意?” “之厚,你可别误会,在下不是这意思,奸佞之人咱不用。”李鐩道,“但若是能证明江彬罪孽深重,那伯安做事不就顺理成章了么?陛下也能消气……” 沈溪对李鐩的建议非常无语,心道:“王守仁错的是自作主张,违背或者篡改陛下圣意,让陛下恼恨,就算江彬真的该死也轮不到王守仁来惩处,这才是根源,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理解呢?” 沈溪道:“如此看来,在下可能真要往宣府走一趟,当面跟陛下求情,或许能令陛下放过伯安。” 李鐩惊愕地问道:“你要去宣府?” “还有别的办法吗?” 沈溪非常无奈,摊了摊手道,“前去一趟倒也无妨,不过京城事务可就劳烦时器兄,还有诸位同僚了。” 李鐩感觉沈溪态度不虞,赶紧起身:“是为兄逼迫太紧……之厚,你再想想,此事或许有转圜余地,陛下这不还未定罪么?容后再议吧!” 说完李鐩也不留下吃饭,匆忙离开,好像不给沈溪增添压力,这样一来沈溪也就不用跟皇帝走上对立之路。 …… …… 沈溪真准备去宣府,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当沈溪跟云柳说明情况,让云柳去安排时,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您若是去宣府跟陛下求情的话,陛下对您怕是又会生出芥蒂来。” 沈溪道:“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如今身处的位置,意味着我没法对朝事保持沉默,但凡遇到问题我都必须承担责任,哪怕因此跟陛下交恶……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这对大人于朝中行事,很不利啊。”云柳强调道。 沈溪点了点头:“你的顾虑我很清楚,但有些事我必须得做……我现在让你做的不是往宣府,而是立即南下新城,准备一些事情。” 云柳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意识到沈溪此去宣府就是故意跟朱厚照交恶,为南下创造条件。沈溪对于在朝中当监国并不热衷,似乎有意避开纷争。 这半年多来,京城用上了电,几条主要大街以及皇宫里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以及文华殿、文渊阁都开始用电灯照明,老百姓对经济实惠的蜂窝煤趋之如骛,开采煤矿成为有利可图之事。 现在从西山煤矿到京城的马拉铁路正在建造中,下一步从宣大地区的大同、下花园、浑源煤矿连通长城内关的铁路正在酝酿,资本的力量正在快速崛起。 沈溪要做的只是引起一把火,随着蒸汽机应用逐步加强,火车这种钢铁巨兽一旦出现,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必然会发生,那大明的崛起将不可避免。 在这个时候,沈溪需要更多为自己考虑了。 沈溪再道:“此番去宣府,我不会提前上奏,等出发后陛下自然会知晓,这次的事能办成,算是我对大明的一个交待吧。” 对于沈溪所说的“交待”,云柳暂时想不明白,但隐约感觉沈溪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好像是想用某种方式“还债”,尽管她没完全理解沈溪的用意。 …… …… 沈溪出发了,低调出京,在这之前他只是简单跟梁储交待几句,梁储劝他留下,沈溪却执意要往宣府。 沈溪毕竟不是首辅大学士,哪怕他是监国,也不代表他做的事没人能替代,即便他走了,朝廷也不会出大乱子,大明朝政已不像几年前那么混乱,刘瑾和张苑相继倒台后,朝政步入正轨,朝中早已习惯没有皇帝存在,可以自行把手上的差事做好。 当沈溪出发两天后,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朱厚照对于沈溪前来宣府,并不感觉气愤或者不解,而是有些惊慌失措。 “沈先生来作何?朕没让他来,西北军务也用不上他,各处出兵那么顺利,他来……不会只是为王守仁的事情吧?”朱厚照吓得脸色都白了。 萧敬对朱厚照的反应非常意外,在他看来皇帝太过任性,应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怎会对沈溪如此忌惮?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身为监国,未经传召便离开京城,怕是不妥吧?” 萧敬本想说沈溪“擅离职守”,可以问罪,但斟酌了一下字眼,只说“不妥”,也是考虑到现在沈溪在朝廷中流砥柱的地位,还有皇帝对沈溪那不明朗的态度,他怎么说都是年老成精,这点形势还是能看透的。 朱厚照道:“就算沈先生擅离职守,朕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只是……朕见到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敬请示:“那陛下,沈尚书若到宣府,不知如何接待?到时,是否传他来面圣?” “容朕好好想想,他出京城一定会来宣府?不对啊,他不来宣府又能去哪儿?嗨,真麻烦,朕晚上还要跟皇后一起用膳,赶紧想个对策看是否能把沈先生劝回去,实在不行的话……你就亲自去劝,就说朝事繁忙,少不得他这样的能臣担当,总归要劝走他……唉!你看着办吧!” 朱厚照彻底慌了,他想到沈溪前来质问他,就觉得心里没什么底气。 他嘴里嘀咕个不停:“若又来撂挑子这一套可如何是好?朕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下来,这一年多来什么事情都很顺,听说如今京城连电灯都点上了,朕还打算在宣府也用上电……不会因为个王守仁闹出乱子吧?” 萧敬提醒:“陛下,要不将王守仁放了……如此一来,或许沈尚书就不来了?” 朱厚照看了萧敬一眼,眼睛里带着光芒,觉得这个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当即点点头:“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可以试试……你先去劝,劝不动的话赶紧派人跟朕说,朕到时候放人便是!” …… …… 沈溪往宣府,一路走得很快,萧敬没料到沈溪轻车简从,比预期抵达时间要早上几天。 萧敬刚出宣府城一天,就跟沈溪碰上,还是在官路上相遇,而不是在驿站或者城塞内,这让萧敬非常难堪。 此地距离宣府不到四十里,萧敬亲自上前拦住沈溪车驾,把沈溪叫到临时帐篷内,将朱厚照的意思大概跟沈溪传达一下。 萧敬道:“之厚你到宣府来,没有提前跟陛下打招呼,走得还这么急,陛下甚是生气,若你只是为了伯安,实在没必要啊。” 沈溪看着萧敬:“那何事才有必要?” “这个……” 萧敬迟疑一下,随即叹息道,“唉!其实老朽也想帮伯安,不然也不会屡次派人回去通禀,不过这次出来前陛下有言在先,若是之厚你仅是为伯安之事而来,陛下可通融,大不了不计较伯安的罪行便是。” 沈溪颔首:“陛下倒也善于纳谏。” 萧敬笑道:“那之厚你这就打道回府?” 沈溪摇头:“若是自京师出发前,陛下便做如此决定,在下不会踏上西来的道路,但到现在,不得不提请陛下为草原数千亡魂做主。” 萧敬惊愕不已:“听你话里的意思,要让陛下追究江彬的罪责?这……” “嗯。” 沈溪郑重点头,“江彬犯了罪,就该承担罪责,我是来替王伯安将他未竟之事完成。” 萧敬本来以为可以息事宁人,沈溪回京,他的差事就算完成,最重要的是王守仁也会平安无事,结果沈溪态度异常强硬,坚持要把江彬治罪,等于是逼朱厚照杀江彬,这让他接受不了。 “之厚,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你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还有你的声望和人脉,你的年岁……你将来在朝大有作为,何必为了个不成器的江彬跟陛下力争?陛下也意识到江彬乃奸佞小人,将来绝不会再对此人器重,你若顶撞陛下,对你前途很不利啊。” 萧敬这会儿很着急,他虽然对沈溪有一定成见,但也知沈溪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且萧敬也认可沈溪的能力,所以他不会跟刘瑾、张苑等人一样处处针对沈溪。 这次萧敬一心为沈溪好,希望沈溪“见好就收”。 沈溪道:“谢过萧公公好心提醒,但在下这次前来打定心思要做成这件事,希望萧公公成全,不要阻拦。” “你……” 事关重大,萧敬想到之前朱厚照让他及时把消息传回,现在时间明显有些来不及了。 萧敬道:“你先冷静一下,不如今日就在附近的驿馆休息,好好考虑一番,让老朽回去跟陛下打声招呼?” “不用了。” 沈溪道,“天色尚早,四十里路骑马可以在天黑前抵达,倒是萧公公未必适合如此高强度的赶路,就此别过,宣府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0章 一物降一物 萧敬奉命去劝沈溪回头,可是他的消息比沈溪进城时间还要晚,朱厚照知晓沈溪到了行宫门口,才收到萧敬的回信。 “没用的东西,让他去劝,结果人比他来得还要快,真是老迈昏聩,不能再用了。”萧敬道。 小拧子解释道:“是沈大人来得太快了,萧公公昨日才出城,今日沈大人便到了,谁都未曾料到。” 朱厚照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现在人都到门口了,朕该如何应付,难道让他在外面等着?” 让大臣在宫门处等候,这种事朱厚照以前没少做,拒绝见沈溪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那时沈溪不算朝中中流砥柱,始终上面有谢迁,现在朱厚照正仰仗沈溪给他管着朝廷,越如此越怕沈溪撒手不管。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要不……陛下见见沈大人?” 朱厚照斜着瞥了小拧子一眼:“好你个小东西,朕且问你,若沈尚书到朕跟前,质问朕,你让朕如何去应答?” 这问题别说小拧子回答不出来,就算能回答也要保持沉默,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并不是征求答案。 朱厚照沉思一下,道:“你不是很有见地吗?那就由你去跟沈尚书见面,就说朕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让他回头来见,不能把沈尚书劝走,为你是问!” 小拧子心想:“早知道就不说话了。” 他非常憋屈,却老老实实行礼:“奴婢这就去。” …… …… 沈溪进城后,直接到行宫求见朱厚照,阵仗闹得很大,简直不给皇帝颜面。 小拧子奉命从行宫出来,见到沈溪后一脸为难之色,上前恭敬行礼:“沈大人,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这……您大老远前来,理应先去官驿休息,陛下龙体有恙,怕是不能召见您。” 沈溪面对满脸尴尬之色的小拧子,没有理会,站在那儿好像木杆子一般,一动也不动。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可有听清楚?小人再跟您说一遍,陛下无法赐见,要不您先把跟陛下说的事呈列出来,由小人给您送进去可好?” 沈溪道:“拧公公不必劝了,本官前来有要紧事拜见陛下,若陛下不赐见便在此处等候不回,至于要说的事面圣后自会说明,谢过拧公公好意。” “这不行啊,小人没法回去跟陛下交差。” 小拧子哭丧着脸道,“陛下态度很坚决,说不见就真的不见,您在这里等着也是徒劳,若您是为兵部侍郎王大人来,小人也可传达,其实陛下也不过是想稍微惩戒一下王大人,并非要判死罪,陛下说了只要您和和气气的,凡事都好商量。” 沈溪闭上眼,不再去跟小拧子说话,这下小拧子只能干着急,说了半天也不见沈溪接茬,只能三步一回头进到行在门内。 “公公,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沈大人不走啊。” 侍卫急了,沈溪在门口引起宣府城内的轰动,很多人在远处打量这边,虽然不能靠近也给行在的安保工作带来影响。 小拧子道:“沈大人是什么身份,他自己不走还能驱离不成?咱家这就进去跟陛下通禀,你们看着点,别让无关人等靠近!” …… …… 小拧子回到行在内院,朱厚照坐在那儿发呆。 听到脚步声,朱厚照抬起头来,问道:“走了吗?”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没走,奴才实在拿他没办法。刚刚萧公公又来信,说他劝不动沈大人,这会儿正乘坐马车,加速往宣府赶回来。” “没用的东西!” 朱厚照骂了一句,也不知这是在骂小拧子还是萧敬。 朱厚照又道:“那沈尚书来是何目的?让朕放了王守仁?若如此的话,根本不必来。” 小拧子低下头道:“奴婢问了沈大人,他没说,不过萧公公传回的信里却说明,沈大人想让陛下追究江彬的罪责,以正大明军纪法度,警示世人。” “什么?” 朱厚照震惊不已,瞠目结舌道,“江彬做错了什么,这么多人想让他死?他们都要跟朕对着来吗?” 小拧子道:“陛下,江大人虽然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次在草原上……的确在大好的形势下打了败仗,若不追究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小拧子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心中一阵懊恼,觉得自己这么多话,一定会被朱厚照迁怒,可是朱厚照却根本没有追究的意思。 朱厚照站起身,来回踱步,神色一片迷惘,半天没回过神。 小拧子终于有了点胆气,道:“沈大人在外求见,城里军民很好奇,百姓知道是沈大人亲临后,都在围观,沈大人在边关的声望很高。”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沈尚书征服草原,封狼居胥,让边塞百姓可以过安心日子,这样的人在百姓中怎么可能没声望?他很年轻,又不拉帮结派,百姓就喜欢这种年轻豪杰。” 小拧子眨眨眼,没跟上朱厚照的心路历程,因为他不觉得这会儿朱厚照还有心夸赞沈溪。 朱厚照停下脚步,打量小拧子问道:“江彬这两天伤势如何?” 小拧子道:“奴婢不知,不过之前听说伤病差不多好了,已能下地走路。” 朱厚照喘了口粗气:“朕本来要定他的罪,结果却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难道现在又要杀了他?真是……朕这皇帝当得真是没劲啊。” “陛下,可别气坏龙体。”小拧子赶紧劝说。 朱厚照摆摆手:“都这会儿了,沈尚书来宣府,想来朝野皆知,他这是想利用朕来积攒声望啊,或许是他太年轻,需要这种声望,但朕就这么被人白白利用!” 本来朱厚照对沈溪的评价很高,却出此恶言,小拧子立即意识到朱厚照跟沈溪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和谐。 朱厚照道:“他既然愿意等,就让他等着,王守仁不能放,江彬也不会治罪,看谁耗得过谁!” …… …… 朱厚照跟沈溪已很久未曾见面,本来君臣间言谈甚欢,突然间起了矛盾,好像君臣间最后的信任也消失殆尽。 当晚朱厚照并未出来见沈溪,去见了花妃,在花妃处过夜,沈溪在行宫外等了一宿。 小拧子倒是一直在门口等着,毕竟已进入九月,宣大之地天气已经很冷了,尤其是夜里,小拧子让人给沈溪送衣服没被接受,小拧子几次想出来跟沈溪对话,但实在没有那勇气。 一直到天明,小拧子睡眼惺忪起床,侍卫赶紧过来给他递上热茶。 小拧子着急地道:“沈大人走了吗?” 侍卫道:“还在外面……公公,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得想主意让沈大人回去,要是得了病如何是好?”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陛下都不能解决的事,你们倒有心思……既怕沈大人生病为何不去送衣服送椅子?让他在外站着?” 侍卫苦着脸道:“这不是沈大人不要吗?再者说了,既是来求见陛下,坐在那儿可就不像话了,沈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啊?” 小拧子又稍微吃惊一下,未料沈溪的举动居然把宫中的侍卫都感动了,现在世人都站在沈溪的立场,觉得皇帝做的事很过分。 既宠信奸佞,又为了奸佞而加罪忠良,现在有朝中股肱大臣前来说情,皇帝居然避而不见,让肱骨之臣在外吹了一宿冷风。 “坏了坏了,越是如此,陛下越会生气,沈大人这么做,不是跟陛下对着干吗?”小拧子感觉情况不妙,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张永和钱宁从行在出来。 “沈大人还没走?” 张永先往大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沈溪还站在那儿后,回头道,“拧公公这一夜都做了何事?怎么不劝劝沈大人?” 小拧子着急道:“劝说有用的话,沈大人早走了,能别说风凉话吗?” 钱宁对侍卫吩咐:“赶紧为沈大人准备热茶和椅子,让沈大人可以休息一下。” 侍卫道:“不行啊,大人,别说沈大人不接受,若是给了,陛下那边如何交差?” 钱宁回头看了看张永,希望张永能给个意见,但张永也没好办法,摇摇头不言不语。 “张公公、拧公公,陛下请两位进去。”就在三人商量不出对策时,旁边有太监过来通传。 小拧子和张永对视一眼,随即二人便往里边去,等见到朱厚照时,这位正德皇帝已整理好衣衫坐在那儿,手上拿着几份奏本,并不见萧敬。 朱厚照将其中一份奏本丢到桌上,道:“萧公公年老体迈,不堪大用,所以朕已派人去通知,让他不用来面圣谢恩,直接回清河养老!朕会赐田宅和奴婢,让他颐养天年。” “陛下,那司礼监事务……” 小拧子提醒一句便缄口,此时他已意识到可能会关系到朝中人事变动,还跟他有关,不能随便过问。 朱厚照神色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道:“掌印太监出缺,就由秉笔接替……张永,你暂代司礼监掌印之职。” “老奴遵旨。” 张永喜出望外,追求多年,终于一朝完成心愿,位列皇宫所有太监之首。 朱厚照又道:“你东厂的差事,暂时交给李兴,他在京师,朕会让人前去通传,至于司礼监中出缺,就由张苑接替吧,他以前干过掌印,现在让他当个秉笔,如此也不至于荒怠朝事!” 朱厚照简单把撤换萧敬之事说出来,就往内院去了,似完全忘记沈溪等在宫门前。 等朱厚照的背影消失不见,张永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虽然他的老对手张苑又回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算是很不好的消息,但总的来说张永还是很兴奋的,多年夙愿一朝完成,好像人生也了无遗憾,至于张苑他觉得没什么必要担忧。 “真不知你高兴个甚。” 小拧子对张永的兴奋多少有些不屑,白了张永一眼。 张永笑道:“多亏拧公公您礼让,其实这职位非你莫属才是,不过却便宜了李兴和张苑,咱俩可是一体的。” 小拧子没好气道:“你当咱家羡慕嫉妒才说这话?也不想想陛下为何要把你提上来,门口那位的事你能解决得了吗?” 本来张永很高兴,闻言身体一震,突然明白很多事。 “你……” 张永感觉无言以对,正如小拧子所言,他上任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沈溪“请”回京城,若事情顺利,那他的职位将会稳固下来,可一旦失败,他很可能会成为最短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刚上任就会被朱厚照卸职。 小拧子道:“现在你上位了,先说一声恭喜,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劝不动沈大人,自己去跟陛下领罪,别想牵累他人下水。” 张永神色尴尬,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随即小拧子也往内院去了,张永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 …… 张永走马上任,出了行在去跟萧敬见了一面,本意是传达朱厚照的旨意,不想这边萧敬已知晓。 萧敬对于自己卸任司礼监掌印之事很是淡然,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正式卸任后他反而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岁,满脸的皱纹都似乎消失了,这种精神状态张永根本无法理解。 萧敬提醒道:“现在你到了这位子上,好好辅佐陛下,朝中事要多担当,可不能把什么都往外推,别忘了刘瑾的前车之鉴啊。” 张永颔首:“多谢萧公公点醒。” “嗯。” 萧敬点头道,“不过你也要明确现在朝中格局,沈之厚到宣府来是为劝说陛下诛除江彬,但陛下无意动江彬这人,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势必造成君臣间的严重对立,朝廷也会出大乱子,现在此事交给你,好好掂量着办。” 张永赶紧问道:“不知萧公公有何好建议?” 萧敬摇头苦笑道:“若有好建议,老朽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陛下对老朽不满日久,咱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在陛下跟前做事得处处留心……” 虽然萧敬没明说,但张永却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提醒我伴君如伴虎啊。” 萧敬再道:“沈之厚虽然年轻,但也是先皇钦点的顾命大臣,处理事情有礼有度,谢阁老对他寄望甚深,在这件事上切勿跟他交恶,否则必然千夫所指……他现在已是监国,未来更是内阁首辅的不二人选,你要多协助他做事。” “嗯。” 张永面色拘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萧敬施施然站起来,冲着张永拱了拱手,然后叫来家仆开始收拾东西。 张永起身问道:“萧公公这就走?其实可在宣府多停留几日。” 以张永想来,萧敬到底施政经验丰富,可以聘请萧敬当自己的幕僚,遇到事情可以多问问萧敬的意见,必要时还可以把这个“前任”推出来当替死鬼。 萧敬却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完全不眷恋权位,道:“陛下让回,这就走,遵照陛下御旨办事总归没错,这里就交给你了。” …… …… 张永别提有多懊恼了,他从萧敬这里没问出策略,只能硬着头皮去劝说沈溪,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行宫门口,沈溪好像木杆立在那儿,张永远远看一眼,正要往前走,钱宁过来笑着恭维:“还没好好跟张公公说声恭喜,以后多仰仗张公公您了。” 张永对钱宁倒是没多大意见,道:“沈大人那边,该怎么劝啊?” “这个……” 钱宁双目圆瞪,“一切听从张公公吩咐。” 张永不耐烦地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别过来打扰,咱家要去跟沈大人交谈……” 说完张永走向沈溪,一直到沈溪跟前,轻轻咳嗽一声算是提醒,沈溪睁开眼,扫视他一下。 张永面色尴尬,拱手道:“沈大人,有件事跟您通知一下,咱家这不刚去面圣么……陛下说让咱家接替萧公公,做司礼监掌印,以后多多关照。” “恭喜了。” 沈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张永面色略带凄苦:“有什么好恭喜的,连起码的替陛下分忧都做不到,咱家汗颜啊!” 说这话时,张永眼巴巴地望着沈溪。 沈溪嗤笑一声:“怎么,我站在这儿,碍着张公公你的前程了?” “不不不……” 张永赶紧解释,“咱家并无此意,您想在此停留多久都可,只是……咱家不知该如何做好差事,想请沈大人多提点。” 沈溪摇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张公公若有对公事不解之处,当求教萧公公,而不是来问本官……内官和外臣见面交谈一向是忌讳,张公公在司礼监并非一两日,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这话等于是直接回绝张永,其实沈溪很清楚张永不是来求教他,而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到这个地步,他已不可能退缩。 张永道:“萧公公什么脾性沈大人您该有所耳闻,知道退下来,他对咱家三缄其口,咱家不得已才来求教沈大人。沈大人在朝中多年,总能指点一二吧。” 沈溪摇摇头,懒得搭理张永。 张永叹息:“沈大人定以为咱家是来当说客,劝您回去,其实不然,陛下除了安排差事外,并未提任何事,沈大人您……” 本来张永还想替君臣间说和,但等话出口后便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朱厚照对沈溪“罚站”之事不闻不问,体现了皇帝对臣子的不重视,或许会引起沈溪的强烈不满。 沈溪道:“张公公到了这位子上,好好做事,本官能提点的就这么多,别的事既不相干,也最好不要过问。” “这……” 张永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皱眉问道,“沈大人,您可有事呈奏陛下?” 沈溪摇头:“面圣后自会说。” “嗯。” 张永点了点头,却是他先“知难而退”,选择回避进了行宫,入内后一头冷汗,钱宁赶紧递上手帕。 …… …… 朱厚照安排张永当司礼监掌印,就是让张永去驱离沈溪,他本来在等“好消息”,却一天都没个音信。 沈溪在行宫外等了一天两夜,朱厚照紧张起来。 “不吃不喝?立在那儿没事吗?没晕倒或者体力不支?” 朱厚照问询小拧子情况时,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对沈溪的身体状况很在意。 小拧子道:“回陛下,沈大人暂且没事,以奴婢想来他多次领兵出入草原,身体应该能扛得住。” 朱厚照恼火地道:“让张永办事,他怎么当逃兵了?人呢?” 小拧子本来可以趁机说张永坏话,但他知道自己跟张永是一伙的,只能隐忍地道:“张公公多次去劝说沈大人,但沈大人态度坚决,非见陛下不可。” “气死朕了,就没一个顶用的吗?”朱厚照怒气冲冲,要去砸东西,还没等伸手,只见里面出来一人,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尴尬。 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溪的亲妹妹沈亦儿,也是朱厚照最发愁的人物。 沈亦儿过来,浑然不顾小拧子在场,喝问:“我大哥来了,你让他在外面等两天,这算什么意思?想让我大哥身体吃不消?他病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朱厚照态度瞬间软化下来,道:“这不……朕也在想办法……沈尚书就是不离开……朕也没办法啊。” 说着话,朱厚照摆摆手示意小拧子退下,小拧子还没后退两步,就被沈亦儿叫住。 “站住!” 沈亦儿先朝小拧子喝了一声,再看向朱厚照,“我大哥来求见,有事要说,你不见他他肯定不会走!你说你没办法?根本就是诚心想害我大哥。” 小拧子这会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自己听到的话都是催命符,沈亦儿一点皇后的样子都没有,把朱厚照当窝囊废丈夫训斥,作为皇帝朱厚照偏偏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是这么回事。” 朱厚照只能苦口婆心解释,“你大哥来,是想让朕杀大臣,他要保的王守仁,也是一个罪臣……这些是朝廷大事,跟你没关系。” 沈亦儿气呼呼地坐下来,道:“你说朝廷大事跟我没关系,我承认,但若是跟我大哥有关系,那就跟我有关!” 朱厚照心下踟躇,但他又非常忌惮沈亦儿,支吾半天也没给个音信。 沈亦儿大喝一声:“你到底要怎么做!” 朱厚照身体抖了一下,随即一咬牙:“来人,先去把江彬下狱,朕准备回头好好审问一下,拿出个结果……回头朕自会见沈大人,只是现在不方便,让他先回驿馆等候,朕处理完手头之事便传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1章 知错能改?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朱厚照迫于无奈,准备按照沈亦儿的吩咐去见沈溪,但心中始终感到很不痛快,不想如此轻易便就范……沈溪这种紧逼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很没尊严。 朱厚照从行宫后院出来,木着脸,闷闷不乐,服侍在旁的小拧子很有眼力劲儿,看破不说破,始终缄默不语。 “人下狱了吗?” 朱厚照先来到房,背着手来回踱步,沉默良久,突然问了一句。 小拧子有些意外,赶紧回道:“陛下是问江彬和许泰吗?话已传出去了,不知下面的人是否会按照御旨办事……奴婢这就去问问?” 朱厚照摆了摆手:“这种事不必问,朕心里有数……你去跟沈尚说,让他好好休息,再送些补品过去,让他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朕回头便会召见。” 小拧子道:“奴婢现在就去传话吗?” “嗯。”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点头,随后抬头看向小拧子,“你说什么?” 小拧子毕恭毕敬地道:“是否让奴婢去给沈大人传话?” “去吧。” 朱厚照摆摆手,“一定记得让沈尚休息好,他这两天累坏了,很容易病倒……皇后最在意他这个兄长,其实朕也在意,只是平时不说罢了。” …… …… 朱厚照并不想见沈溪,但君无戏言,既然答应了沈亦儿就不能食言而肥,入夜后他突然想起来,叫人来询问沈溪的情况时,才从小拧子那里得知沈溪仍旧没走。 “还没走?没把话传到?朕对你说的那些,你都听到狗耳朵里了?”朱厚照气急败坏,怎么也没料到沈溪会如此执着。 小拧子委屈地道:“奴婢办事不利,苦劝沈大人很久他也不肯去驿站休息,小的本想跟陛下回禀但无机会……奴婢没用……” 小拧子看似认错,但其实是在说,我想跟您禀告但无机会,谁让您一天没召见我? 朱厚照恼火地道:“站着宫门前不走?差不多两天了吧?出了事谁能承担?”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的意思是若不能亲自见到您,绝对不会走,奴婢实在没办法,奴婢很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 “没用的东西,光会说风凉话,真让朕失望。” 朱厚照骂了两句,就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小拧子吩咐,“你不用跟朕出去……你到后院去跟皇后说一声,朕去见她兄长了,让她不用担心!” “是。” 小拧子一阵愕然,想到要去跟沈亦儿解释他就一阵头疼,显然他不太适应多一个主子,而且这个主子还是个任性的小女生。 …… …… 朱厚照终归还是硬着头皮到行宫门口去见沈溪,君臣会面并未有太多礼数,沈溪低着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眼神冷漠,看上去了无生气。 朱厚照道:“先生久违了,咱们找个地方叙话吧。” 说着他便想带沈溪到行宫内随便找个房间聊聊天,君臣间好好沟通一下。 可惜走出两步,感觉没对,朱厚照回过头来,发现沈溪站在那儿没动,借助灯笼的光芒仔细辨认清楚,才确定沈溪没有晕厥过去。 “先生,咱有话好好说,您有什么事情不能上奏吗?你到了这里来,京城事务怎么办?” 朱厚照本想喝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见到沈溪后胆怯油然而生,让他不敢跟沈溪正面面对。 沈溪道:“陛下已成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 朱厚照面色不善:“先生这话是何意?难道朕处置王守仁有错?他背着朕想把江彬和许泰弄死,这算什么?就算二人真的有罪,那也该是朕派人审问,这是朝堂的规矩,不容破坏!” “江彬和许泰有罪,所以朕将他们下狱,但王守仁就没犯错吗?” 沈溪问道:“陛下治国,是要靠忠臣良将,还是靠奸佞小人?” “先生,你这么说就有些过分了。” 朱厚照板着脸,老气横秋地道,“朕承认这次用错了江彬,但不代表他的错有多离谱,危急时刻,他不是带兵成功突围了吗?当时是朕犯了错,导致他孤军深入,最后九死一生回来,这种情况下朕忍心杀他?” “至于说江彬和许泰是佞臣,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彬曾救过朕的性命,又跟随朕走南闯北,一心护主,怎算佞臣?朕哪次用他办事含糊了?就算江南一战,他也立下大功。” 沈溪摇了摇头:“若陛下觉得靠江彬之流能治国,那就大错特错,这种人不过是想借陛下的宠信谋求私利,而不是为国为民。” 朱厚照冷笑不已:“先生说得可真是轻巧,难道先生做每件事都是为国为民,没有丝毫私心?” 当朱厚照话语出口,立即意识到有些言重了,而沈溪好像也很生气,头扭向一边,君臣二人沉默相对,气氛异常尴尬。 良久,沈溪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失望,道:“陛下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无论王守仁有多大罪,他都获得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支持,若陛下想成就他贤良的名声,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尽可下死手……是让大明长治久安,还是烽烟四起,陛下自己掂量,臣不过是来跟陛下提醒一声。” 朱厚照道:“这也算提醒的话么?朕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是威胁啊?” 像是任性的小孩子赌气,朱厚照气鼓鼓地望着沈溪,一点儿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君臣矛盾越发尖锐。朱厚照知道这一切是沈溪坚持来宣府且执意面圣造成的恶果,沈溪也很清楚现在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 沈溪恭敬行礼:“臣领皇命处理朝务,但同时还要督促江南军务,实在力不能及。” 朱厚照用错愕的目光望向沈溪,问道:“怎么,先生想跟朕请辞吗?” 沈溪道:“距离陛下决定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的时间还有一年,如今备战工作一塌糊涂,臣希望能亲自往江南一趟督导。” “不可!” 朱厚照直接回绝,“先生就这么走了,旁人会如何评价朕?他们会觉得朕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坏了跟心腹大臣的关系,朕的骂名可就真背上了……先生,你非要跟朕唱反调吗?” 沈溪闭上眼,微微摇头:“臣更想成就陛下的美名!陛下若能虚怀若谷,将王守仁释放,再将战争中犯下过错的罪臣惩戒,那陛下将会获得天下人尊重……陛下明知是错,为何非要错上加错呢?” 一句听上去如同指责的话,让朱厚照身体一震。稍微思索后,他沉着脸道:“看来朕没法说服先生你了,朕答应回去后好好考虑这件事,先生先回去休息可好?” 沈溪道:“臣想得到确切的答案。” 朱厚照一摆手:“朕答应了会秉公办理,先生若不回去的话,朕可不敢保证不会杀王守仁!先生是在逼朕!” 说到最后,朱厚照用威胁的口吻对沈溪说道……这是拿王守仁的生命逼迫沈溪就范。 “唉!” 沈溪叹了口气,对朱厚照拱手一礼,不再多废话,转身而去,这下朱厚照又非常意外,瞠目结舌地站在那儿。等沈溪走远,朱厚照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陛下。”就在朱厚照疑惑不解时,小拧子出现在身后,“您让奴婢传的话,已告之皇后娘娘。” 朱厚照转过身,除了看到小拧子外,还见到让他非常“失望”的张永。 “皇后怎么说?”朱厚照问道。 小拧子道:“皇后娘娘说,只要陛下把答应的事做到,就不生陛下的气了。” “呵呵。” 朱厚照这会儿除了苦笑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自己的心情。 小拧子又道:“还有,皇后娘娘说,在宣府住不习惯,想回京城,若是陛下要一起回去也可,但若陛下不想回,娘娘想单独回去,让奴婢跟陛下奏禀。”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也就是她,每次都能要挟朕,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当皇帝的什么事情都要听从皇后的建议?哼,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这话得到小拧子和张永的赞同。 其实他们也不理解,为何朱厚照可以对沈溪冷言冷语,而对沈亦儿却是如此唯命是从的态度,他们觉得朱厚照可能是中了某种魔咒。 不过随即朱厚照的话又让他们大跌眼镜:“……但她始终是朕的妻子,以后朕还要跟她相濡以沫过一辈子,在某些事上听她两句也没什么,再者沈尚也是朕的大舅子,朕怎能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小拧子和张永都在疑惑,朱厚照如此东一句西一句是为什么。 突然朱厚照下令:“传令下去,将王守仁释放,将江彬和许泰发配死牢!” “陛下……” 小拧子不知道该如何领命,总觉得朱厚照说这话言不由衷。 朱厚照道:“朕已作出决定,不容更改,这既是对皇后交待,也是对沈先生交待,更是对天下人交待!朕想当一个明君,奈何总是有奸佞小人误朕……下一个佞臣不会就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个吧?” 小拧子和张永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摆摆手,径直往大门里边去去,留下一句话:“朕不需要你们的恭维,只要用心为朕做事便可,那些虚伪敷衍的话不要说,朕要看到你们的表现,谁若再误朕,朕可就真要成为受天下人唾骂的昏君了!朕要做千古明君,当不起骂。” …… …… 朱厚照放过王守仁,看起来皆大欢喜,却也令他跟沈溪的君臣关系濒临破裂。 作为皇帝,朱厚照喜欢什么事都控制在手,不喜受人束缚,所以那些弘治朝受到重用的老臣才会一个个被赶出朝堂,谁跟朱厚照作对就要承担严重的后果,以前沈溪虽然也会劝朱厚照,但那时朱厚照至少对沈溪保持礼重,但随着年岁增长,大明内忧外患逐一解除,朱厚照对沈溪的耐心也慢慢消失。 当小拧子将消息传达给沈溪时,表达了他的担忧。 “……沈大人,虽说陛下按您的意见把江彬下狱,还释放了王大人,但陛下很不高兴,您一定要小心啊。” 不用小拧子提醒,沈溪很清楚自己跟朱厚照关系如何,不会去想怎么缓解矛盾,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多谢拧公公提醒。” 沈溪拱手道谢。 小拧子道:“还有张苑回朝之事,虽然这次他从司礼监掌印贬到秉笔太监,但他在朝中影响力不可小觑,依然很难对付,陛下对他的信任可不低。” “嗯。” 沈溪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小拧子再道:“沈大人提及外调之事,陛下意见很大,您是朝中股肱之臣,陛下非常需要您打理朝政,您走了,朝堂出乱子如何是好?” 沈溪眼睛微眯,表情似笑非笑,对于小拧子的提议没做任何回应。 小拧子感受到沈溪的冷漠,暗自叹息,没心思跟沈溪这样手握权柄的大人物争论什么,行礼后匆忙告退。 等小拧子走后,云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云柳道:“大人,如此便等于跟陛下产生嫌隙,大人莫不是真想外调?如今陛下对您信任有加,朝中上下无不以大人马首是瞻,实在没必要如此……” 沈溪摇头:“此时留在朝中,反而多是非……不说别的,仅仅推动从山西到京城的铁路建设就让人头疼,我还想过几天闲散日子。” 有关沈溪的心思,云柳只能尽量领会,在沈溪身边这么多人中,只有她大概了解沈溪想做什么,但具体会如何依然一头雾水。 云柳谨慎地道:“大人如日中天,却要激流勇退,只怕无法全身而退。” 沈溪明白云柳的意思,现在他在朝中地位稳固,虽然已很小心不故意开罪谁,但政治从来都是新人换旧人,继位者定会不惜动用一切手段消除前任对朝堂的影响。 爬上高位后,除非完全隐退,否则必然会面临这种局面。 大明曾经身在高位的人物,诸如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都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处境,所以都选择急流勇退,致仕后尽量不参与朝事。 现在的沈溪年岁不大,却难以深藏功与名,何况他如今是国公,这职位辞不掉。 “有一些方法,可以让我退出朝堂纷争,或许是眼下,又或许是将来,若以为在朝堂上几十载都能安然如初,那才真的没有看清朝堂本质,这种事只要看淡便可。”沈溪说完后便再无解释之意,云柳恭谨退下。 …… …… 沈溪跟朱厚照的关系极为微妙,君臣间无再见面的意思。 很快朱厚照派人向沈溪传话,让他即刻动身回京,继续以监国之身处理朝事。 江彬和许泰虽然下狱,也表明会被问罪,但朝野希望看到的结果并未出现,沈溪不会在这时候离开。 张永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上任后一直焦头烂额,把消息告知朱厚照后,便已做好挨训的准备,但这次朱厚照却出的冷静。 “这样都不走,还能有什么办法?” 朱厚照脸色非常无奈,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对付沈溪,哪怕沈溪是臣子,他也不打算用对付老臣那一套来整治沈溪,或者干脆跟沈溪搞对抗。 张永试探地道:“或许沈大人想等陛下将案子彻底平息。” 朱厚照斜着瞟了张永一眼:“怎么处理?让朕把人杀了?现在朕已将江彬二人打入死牢,随时都可以明正典刑……但天下人都在观望,难道逼迫朕举起屠刀杀人,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朕还要不要面子?” 张永听出朱厚照的意思,赶紧解释:“老奴也觉得沈大人过于咄咄逼人,他仗自己是皇亲国戚,又是大明功臣,便对陛下不敬……” 本来张永不想在朱厚照面前中伤沈溪,但他现在已经是内相,必须在这个时候跟沈溪划清界线,以体现他一心为皇帝着想的态度。 可惜这种话并没得到认同,朱厚照摆摆手:“别以为朕不知,朝中现在大多数人都要听沈尚的,连你也不例外,你有现在的地位还不是沈尚举荐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永非常惊愕,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皇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好像朱厚照在对沈溪的问题总是暧昧难明,似乎就算逆着性子也要听沈溪的。 朱厚照道:“他不肯走,就想办法让他走!这样,把江彬和许泰送到京城,让京城衙门审理他们的案子……” 张永道:“陛下,沈尚上奏,说是想回江南……这是之前他特别跟老奴提及的……” 朱厚照皱眉道:“他也跟朕说过,但朕不同意,他走了朝中事务谁来打理?让朕亲自去管吗?还是说交给张永你?” 张永低下头:“老奴必当竭尽所能。” 朱厚照不屑地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好好把朕身边的事处理好就行,至于沈尚去江南备战之事……再议吧!”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内堂去了,另外一边小拧子瞅了张永一眼,扁扁嘴也自去了,似乎在怪责张永乱说话。 …… …… 王守仁终于得脱自由,官复原职,经历这场牢狱之灾后,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 王守仁知道自己得脱自由全靠沈溪相助,所以出了牢房后,回家洗漱一新便去拜访沈溪,除了表达感谢外,也想发表一些自己对国事的看法。 “……君王之侧,小人乱国,草原一战乃奸佞小人不懂兵法,轻敌冒进所致,如今罪人不过是被下狱……实在不甘心啊。”王守仁愤懑地说道。 沈溪摇头:“还能如何不甘法?难道你觉得杀了他们,就真的天下太平了?你确保不会有第二个江彬,亦或者第二个许泰出现?” 这下王守仁回答不出来了。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贸然设计杀江彬和许泰并非人臣之举,对于皇帝要追究他罪行也不是很意外,他善于总结,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若非有沈溪出面,他脑袋都落地了或许江彬和许泰都还平安无事。 沈溪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伯安你也知如今奸佞不少,难道你不想更进一步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只为跟小人争一时长短,最后所误者是你自己啊。” 王守仁抬头用不解的目光望着沈溪:“莫不是之厚也认为我做事不当?” 沈溪叹道:“你所为合情合理但不合法,而我现在做的跟你大致相当……陛下将江彬和许泰二人下狱,不过是迫于形势,采取权宜之计,你认为陛下会轻易动手?我们已把陛下逼到进退不得的地步,陛下也知你忠心,很多时候需要台阶下,而你太过秉直,错过了跟陛下和解的机会。” 被沈溪教训,王守仁有些羞惭,自然而然想起当日在公堂上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的场景。 王守仁低头道:“说到底只是为争一口气。” 沈溪苦笑:“你这口气代价可真大,这几年来朝堂已更迭多次,很多老人退了下来,正是需要我们这些人稳定局势的时候,若这口气能换来大明的长治久安,倒也没什么,但你试想,就算江彬和许泰死了,你也跟着殉葬,朝堂上到底是得到更多,还是失去更多?” 王守仁不再跟沈溪争论,行礼时对沈溪满是感激,但心底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沈溪知道难以说动官宦世家出身的王大少,又道:“伯安兄这几日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等过几日再到衙门履职,如今西北大局稳定,你不必太操心。” 王守仁道:“有之厚在,我也就放心了。” …… …… 如王守仁所言,有沈溪在宣府,哪怕主要目的是劝谏皇帝,但许多事情也没放下,军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西北这边许多人都是沈溪旧部,就算沈溪不亲自往战场,只要将士们听说沈溪坐镇宣府,都精神振奋。 而鞑靼人更不敢招惹沈溪这个瘟神,许多部族听说沈溪又到了宣府,吓得赶紧北迁,长城以北几百里为之一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2章 如尔所愿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沈溪留在宣府跟朱厚照相持不下。 最初朱厚照视而不见,到底沈溪不在他行宫门前赖着不走,他不用担心随时被沈亦儿教训。 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心中的不安逐步加深,生怕京城那边出乱子。 “自古以来,皇帝不坐镇京师必定会整出一些幺蛾子来,本来沈尚可以在京城帮朕看着,绝对出不了事,但沈尚就是要跟朕对着干,不肯回去,若真有人惦记朕的皇位,朕该怎么应对?” 朱厚照虽然贪玩好耍,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玩心是建立在朝政托付于可以信任的大臣手上,他明白身为皇帝没有退路,大明皇室的内斗由来已久,篡位成功的远的有靖难之役,近的则是夺门之变,不成的就是他登基后的安化王和宁王之乱,输者不仅输掉皇位,甚至还危及生命,在这件事上饱受沈溪熏陶的朱厚照,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 当朱厚照说出这番话时,旁边有聆听者,便是前来给朱厚照奏事的张永,因皇帝之言类似于自言自语,仿佛帝王把内心真情实感说出来,张永不敢主动接茬。 但朱厚照并不介意张永听到自己的心声,侧首问道:“张永你且说,朕该如何让沈尚回京师?有什么好办法?” 张永心想:“要有办法的话何至于陷入如此僵局?这司礼监掌印可真不好当,什么破事都要询问我的想法……我又不是沈尚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劝动他?” 心中腹诽不已,但张永哪里敢表露出来,想了想试探地道:“回陛下,京师事务不少,六部跟内阁配合无间,还有陛下英明指点,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大明江山稳若泰山,怎会有人威胁社稷稳定?” 朱厚照皱眉不已:“朕问的是如何让沈尚回心转意,主动返回京城做事,你跟朕说的什么狗屁话?” 张永低下头道:“老奴认为……想要让沈尚回去……只需陛下您下一道圣旨便可。” “切!” 朱厚照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如果发道圣旨就能把人打发回去,朕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之前不也让人去传过话了吗?” 张永凑上前,低声道:“陛下您忘了,您是君而沈大人是臣,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是安排他去一个地方?陛下给出限期让他必须走,他非走不可!” 朱厚照烦恼地道:“万一他不走,还要跟朕说那些请辞的话,撂挑子不干呢?” “这个嘛……” 张永未料到朱厚照会刨根问底,思索好一会儿后才为难道,“若真如此,那说明沈大人心意已决,倒不如……成全他。” 朱厚照怒不可遏:“好你个张永,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给朕出主意,而是想挑唆朕跟朝中股肱大臣的关系……你也知道沈尚是朕什么人,他既是朕的先生,皇后的兄长,又是国公、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你知道他对朝廷有多重要?有他在朝中,那些魑魅魍魉一概不敢出来造次,你让他离朝,朕就少了辟邪的门神,那些牛鬼蛇神都会来找朕的麻烦。” 张永道:“陛下,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沈大人是门神,挡住小鬼,但若门神的枪口不对外,而对内呢?” 本来朱厚照很气恼,但在听到张永的话后,突然愣住了,呆滞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张永却感觉自己把握到了朱厚照的脉搏,顺着梯子往上爬,又补充道:“沈大人以前在朝的确兢兢业业,老奴几次在他身边共事,佩服沈大人卓尔不群、刚正不阿的态度,知道他为国为民,为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但人心总会变的。” “变什么?” 朱厚照斜眼问道。 张永回答:“陛下喜欢以史为鉴,那老奴不妨请陛下回想一下,自古以来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都是以如何方式收场的呢?”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不得善终之人居多,那也是帝王的猜忌心太重,但这不代表君臣之谊不能善始善终,不是有很多正面案例?像刘备和诸葛亮,唐太宗和魏征……” 张永提醒道:“陛下所说,乃是君强臣弱时,可别忘了史上还有王莽篡位、安史之乱以及陈桥兵变的先例!老奴绝非挑唆陛下跟沈大人之间的关系,但请陛下想一下,这几年沈大人是否因成为朝中股肱,而对一些老臣,甚至对陛下指手画脚?许多时候都拿一些事跟陛下要挟?” 朱厚照不说话,显然心中已有成见。 这是朱厚照自带的防御心使然,他对每一个进谏的大臣都天生带着反感,哪怕对沈溪又敬又怕,但隐约也会有一种憎恶,他自然不是完全没想过沈溪会谋反之事,只是一次次在内心把这种可能性给否决了。 张永道:“陛下之前误会老奴跟沈大人走得近,完全在于老奴之前做事,很多地方不得不仰仗他,老奴知道错了,但由始至终老奴的忠心全在陛下这边。请陛下明鉴。” 说着,张永跪地叩拜,等候朱厚照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讲这些没用,沈尚这会儿又不结党,还主动交还兵部尚之职,不可能威胁大明江山社稷……你先想想怎么把他打发走,回京城最好不过。” 张永道:“以老奴所知,沈大人想往江南筹备与佛郎机人的战事,那老奴不妨做一种假设,若是沈尚如愿前去赴任,对陛下、对朝廷有何损失?陛下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其实很多事情沈尚在江南也可完成。” “嗯?” 朱厚照皱眉看向张永。 张永语气变得缓和许多,再道:“沈尚坐镇南京,既满足其愿望,他离开宣府也能让陛下高枕无忧,朝中事务也不担心没人打理。” 朱厚照皱眉沉思,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但此前朱厚照考虑跟沈溪的关系,耗费太多心力,此时头脑很混乱,半天不得要领,最后不耐烦地甩袖道:“此事先等等,实在不行,就让沈尚去江南……朕确实不想他留在宣府这边,朕做什么事都不自在,烦死了!” …… …… 因为生平最敬畏之人在身边,朱厚照行事有了制约,这些天心烦意乱,精神萎靡不振。 再加上张永不断进言,让朱厚照改变心意,最后下达了让沈溪往南京“公干”的圣旨,让沈溪暂时离开宣府往南京,算是皇帝对大臣的妥协。 这次由张永前去传旨。 当张永在驿馆见到沈溪后把事情说出来,眉飞色舞,倒有邀功的意味……看看,要不是我,你还在跟陛下冷战,现在你可以如愿以偿去江南,躲开京城的是是非非,君臣矛盾也可以解除。 沈溪神色冷漠:“我的意思是前往新城履职,而不是南京。” 张永笑道:“二者有区别吗,沈大人?您去南京或者新城,都是往江南,您既是监国,又是吏部尚,还担负筹备朝廷对外战事的职责,您在南京,要往新城视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甚至都不用跟陛下请示。” 沈溪打量张永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张公公用心良苦啊。” 张永先是一愣,迅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挖苦他。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沈溪往江南,受益最大的便是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永既完成皇帝的交托把沈溪撵走,又让沈溪远离朝廷核心,让司礼监的职权扩大,否则沈溪留在京城,司礼监掌印太监形同虚设,朝中所有事务近乎被沈溪垄断,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情况。 张永辩解:“鄙人乃是一片好意,沈大人若不领情便罢。” 沈溪却摇摇头:“相反,我得好好感谢张公公代为斡旋。” 张永笑道:“那是当然,咱们毕竟是一条心,还有便是拧公公……最近他也很为难,陛下为了沈大人不奉诏而至宣府,以及迟迟不肯离开,焦头烂额,对身边人多有苛责……您离开对谁都有好处。” 沈溪苦笑道:“看来我的到来,让很多人都很难做。” “这……在下倒不是要指责沈大人……”张永强行辩解。 沈溪一抬手打断张永的话,“张公公所做之事,本人铭记于心……张公公放心,我无论做何事都秉承规则,咱们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多谢了。” “沈大人客气。” 张永嘴上说得漂亮,心里却在嘀咕:“你不走,我就算是内相也要听你的,而且还不得不听,因为陛下对你言听计从,小事你处理,大事也听你的,那我做司礼监掌印还有何趣味可言?更何况张苑是你的人,这次你不知如何施展的手段,又把张苑给弄回朝来,莫非是想找机会替代我?” 张永显然对沈溪有了诸多意见,当初靠巴结沈溪上位,现在如愿,却认定未必如皇帝所言是沈溪举荐他的,下意识地为排挤沈溪找理由。 这也是畏惧之下的自然反应,他很清楚只要沈溪想对付他,或者将他弄出司礼监,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溪起身:“既然陛下圣旨已下,本官即刻找人收拾行囊,可能要先回京师一趟,稍后便启程。” “沈大人要走?” 张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来他还以为沈溪不肯轻易就范。 沈溪道:“再不走,或许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本官不想为人所恶,便如某些人所愿好了。” 沈溪属于那种“知情识趣”之人,当意识到跟皇帝离心离德后,他会选择合理的方式避开京城官场纷扰,躲到江南去,偏安一隅。 但他的举动很难得到朝官们认同,他们自然觉得沈溪另有目的,跟沈溪有一定过节,或者对沈溪满是猜疑和妒忌之人更会觉得他有“阴诡计谋”,纷纷猜测他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战略。 沈溪从宣府出发,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朱厚照没有给沈溪定期限,在他看来最好沈溪中途就改变主意,这样他这个皇帝就不用考虑何时回京城了。 “陛下,该为沈大人准备的,均已备好,但沈大人没领情,似是对陛下有些许意见,走的时候老奴想去送行,也没给机会。” 张永终于把沈溪送走,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他怕回头沈溪就让他吃瘪,不敢在皇帝跟前直接中伤,而是通过旁敲侧击来潜移默化。 朱厚照道:“他既先回京城,那事情还有得商量,朝廷的事非要他处置不可,那些老臣和勋臣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永请示:“要不陛下就派老奴回京师,由老奴来帮沈大人打理朝事?” 朱厚照瞄了张永一眼:“朕需要你在身边做事,你回京作何?司礼监那边不是有张苑么?反正他没到宣府,就让他在京城打理朝政……” “李公公也在京城。”张永一听不妙,赶紧补充说明。如今他在皇帝身边这帮太监中最提防之人非小拧子,而是曾长期担任他上司的张苑。 朱厚照却打断张永的话:“他处理朝事比你有经验,更不要说那个什么李兴……你先把内阁转来的上奏处理好,朕不想每次都亲自过问。” …… …… 沈溪回到京城,正阳门外梁储和张苑带人恭候。 作为内阁首辅,梁储在前司礼监掌印张苑面前表现得很恭谨,接到沈溪的马车后,一行人相继上马车或轿子,往京城而去,等大队人马离开,封锁的城门才重新开放,给过往百姓造成不小影响。 “之厚此去宣府,其实没有太多必要,陛下也不想杀伯安,你去了……反倒出了岔子,这不被贬去了江南……唉,你不在京城,很多事不知该如何进展下去……” 梁储能力是有的,对沈溪也非常信任,谢迁致仕后,梁储这个首辅大学士更像是摆设,正为将来把权力过渡给沈溪做准备,梁储根本就没有跟沈溪竞争的意思。 沈溪道:“往江南去,是在下主动跟陛下提请的,既然肩负备战之责,不如到一线去,如今留在京城能做的事也不多。” 梁储苦笑:“什么不多,分明是多得处理不过来……之厚,你年纪轻轻,本应奋发进取,怎听你的言语,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沈溪笑了笑没接梁储的话。 两人都知道相逢后很快就要分离,马车上所说多为朝事,并不涉及私人,一直快要到吏部衙门时,梁储才像记起什么,把一封请帖递给沈溪:“有时间可以过去,话慢慢说,见的人多了,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沈溪看了看,却是张懋发来的请柬,似有喜事,但请柬上没有说明。 沈溪也不知为何张懋要借梁储之手给他送请柬,以他的理解,张懋是想让京城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臣找个机会聚一聚,以相对低调的方式会面商讨一些事。 若是旁人发起自是不妥,但张懋是元老勋臣,正为自己孙子的爵位和职位而费心,这封请柬看上去合情合理。 沈溪却态度坚决:“在下回来只是办一下交接,把吏部和内阁的事安排妥当,待看望过家人后,就要动身往江南,实在无心赴宴。” “嗯。” 梁储点头,似乎很理解沈溪的心态,道,“话已带到,你去不去由得你心意,快到地方了,内阁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 沈溪轻轻点头,老友间有了一种无法直言的距离感。 …… …… 沈溪回京城,只去过吏部衙门,随后回了国公府,一天时间没出来。 看起来不大的事,在京城这一潭死水中却激起很大的波澜,因为谁都知道现在的沈溪跟离开京城前的沈溪大不一样。 李鐩和王琼都想登门拜访,又不愿让沈溪为难,让人递了拜帖却没得回应,在所有人都以为沈溪会在京城停留几天时,却有消息说沈溪已到了通州,乘上了南下的官船。 京城名利场上的人才意识到,这次沈溪离开绝非言笑,如同一年前沈溪突然从京城不辞而别一样,这次仍旧走得匆忙。 朱厚照是在沈溪离开京城四天后才得到消息,闻讯后大发雷霆,觉得京城负责接待沈溪的人没有把事做好。 “……事情都处理完了?说走就走!张苑干什么的?不知道挽留一下?哪怕让沈尚晚走几天也行啊!” 朱厚照怒气冲冲,也不知在生什么气,更不知这股气该对谁撒。 旁边小拧子、张永和钱宁意识到,皇帝这是恼恨沈溪毅然离开,至于什么张苑和梁储,都不过是皇帝迁怒之人罢了,或者在皇帝心中也不认为这件事与张苑、梁储等人有什么关系。 张永道:“京城传回的消息,说是沈大人临走前谁都未见,英国公本有意设宴,邀他过府叙话,却被拒绝,至于旁人想去拜访的,也一概没见到人,直到沈大人离开京城后才为外人所知。” 朱厚照瞪着张永:“那吏部和内阁的差事呢?” 张永稍微沉默一下,这才回道:“沈大人似乎并未卸下任何差事,该由沈大人处理还是由他处置,只是很多突然发生的事怕是来不及送到江南,还有吏部涉及考核、人事变动等,可能要吏部两位侍郎代为处置。” “还有内阁事务,有首辅梁中堂在,相信不会出大事,只是现在内阁人手太少,或可……适当增加一两人。” 本来很多事不归张永管,但现在他想找存在感,证明自己在朝中有话语权,若是能在内阁增加人选这一问题上占据主动,甚至皇帝还听取他的意见,那会对他将来在朝中招揽人心很有帮助。 朱厚照却连考虑的兴趣都欠奉,怒道:“沈尚前脚刚走,你马上就建议增加人选!?这算怎么个意思?觉得他在应天府就不能处理朝事了?他去不过是为了备战,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张永道:“这样啊……那陛下现在就可以下旨,将沈大人召回京城。” 朱厚照又怒视张永一眼:“那朕岂不是出尔反尔?是你让朕同意让沈尚去南京,怎么,你不会告诉朕,你现在又觉得沈尚回京才对维持朝堂稳定更好,是吗?” 张永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是错,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从来都是沈大人在朝才对维持朝堂稳定最好,不过沈大人自己坚持要往江南,老奴只是不想让陛下和沈大人太过为难,至于老奴……一切都听从陛下吩咐……” “行了行了!”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人都走了,说这些有屁用啊!现在赶紧把南京的事处理好,全力支持沈尚行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争取可以让他早日回来……最多也就去三四个月,朕不希望等来年开春后,京城仍旧没人做主!” …… …… 朱厚照的话,透露出很多内容,张永算是听明白了。 皇帝缺不了沈溪这个股肱大臣,同时来年开春之前,朱厚照不打算回京城,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要留在宣府,皇帝不打算让他回京城主持政务。 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他觉得自己施展抱负的舞台一定在京城,而现在他的心腹大患张苑却留守那儿,让他产生极大的危机感,毕竟京城才是权力核心所在,而留在皇帝身边不过是随时听从吩咐,他现在更像是个临时被抓出来跑腿的存在。 “拧公公,可不能如此下去,若不能及早回京城,任由张苑势力重新做大,那你跟鄙人就要遭殃了。” 张永准备把小拧子“收编”,以前他都听对方的,现在却想自己做主,把小拧子推出来当枪使。 小拧子却不屑地道:“沈大人刚离开京城,这京城官场的事情就轮得到你来做主?以前张苑权倾朝野时,也没见他把咱如何,怎么,现在他失势了你反而觉得他是大威胁?早干嘛了?” 张永脸上满是尴尬之色:“留下他,终归是隐患啊。” 小拧子正眼都不去瞧张永,撇撇嘴:“谁不是隐患?少了这个还有那个!咱家也会是你的隐患,你怎不连咱家一起除了?瞧瞧你的那些建议,现在好了,沈大人走了,你可算能耐了!看谁给你收拾烂摊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3章 助力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沈溪从京城出发,沿途都异乎寻常的低调,并不常住官驿,每到一处绝不扰民。 地方官府倒是能提前获悉消息,但官员们都知道沈溪的为人,没有刻意送礼,却通过一些方式对沈溪进行特殊“照顾”,每次都被沈溪派人回绝。 沈溪近乎被“发配”,但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朝野都很清楚沈溪在大明的地位,不会认为正德皇帝跟沈溪会长久对立下去,想巴结沈溪的人多如牛毛。 只是此番沈溪离京,身心俱疲,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人感受。 船板上,沈溪游目四顾,时值深秋时节,运河沿岸已不复夏日的郁郁葱葱,许多山头光秃秃的,就算有植物覆盖,也是层林尽染,落叶纷飞,呈现出一种凄哀悲凉的萧瑟景象。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目光里满是担忧:“大人此番南下,怕是再难回来。” “嗯。” 沈溪微微点了点头。 云柳道:“但大人的家人还在京师……为何不携带家人一起南下,沿途尽享天伦之乐?” 沈溪目光及远,看向延绵的大山,摇头道:“作为奉调出京的官员,带家人在身边,会落人口实……但不会长久留他们在京城,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云柳明白过来,道:“大人还是想远离朝堂纷争。” 沈溪淡淡一笑,没有跟云柳细说,恰在此时,岸上有快马沿着河岸狂奔,好像是在追赶船队。 侍卫们如临大敌,毕竟沈溪的安全至关重要,哪怕他们觉得快马上的骑手很难对沈溪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人,似是赶来传信的……可能是京城或宣府来的消息。”云柳仔细辨认后说道。 “嗯。” 沈溪点头,迈步往船舱去了,留下句话,“把信接过来,人就不见了。” …… …… 正如云柳所言,确实是宣府送来的加急信件,却并非皇帝下了新的圣旨,而是张永找人前来传讯。 信函中,张永告诉沈溪如今正德皇帝的情况,提醒因为与沈溪的矛盾,至今朱厚照依然闷闷不乐。 云柳提前看过信函内容,蹙眉道:“张公公此举是何意?居然如此轻易就将陛下的消息泄露……” 沈溪将信函放下,道:“他在学着做一个称职的司礼监掌印,想当好陛下的左右手,调和君臣矛盾……不过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云柳道:“张公公是想取大人而代之?” “谁又不想呢?” 沈溪道,“朝廷许多人都想将我取代,张永身为内相,属于最不甘心的那个……刘瑾和张苑虽然都得势过,但他们没有张永会隐忍,看他之前一直屈从于小拧子这样的后生,便该清楚了。” 云柳仔细回想,点头道:“以他的年岁和资历,却因拧公公于陛下跟前得宠,便俯首帖耳,的确很能忍,但此人似乎并不太工于心计。” 沈溪道:“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众多得势太监中,真正有本事者为谁?要么是在陛下跟前邀宠,尽出馊主意……亦或者刚直不阿,能于陛下跟前做实事,却不为陛下所喜……总之,司礼监掌印不但要有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更要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关系。” 云柳面色中带着不解,正想发问,沈溪微微叹息:“张永想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想当一名称职的股肱之臣,所以才会如此积极向我通报陛下的消息……可惜他还是太过急切了。” “大人何出此言?”云柳问道。 沈溪道:“无论这封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写的,想不为陛下所知很困难,他刚上位应该保持低调才是,如今他前后反差巨大,必会令陛下心生警觉,而后陛下就会故意找茬……别以为张苑复用只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陛下对张苑的忠心和做事的能力还是很肯定的。” 云柳想了想,“大人看好张苑重新上位?” 沈溪道:“谁上位,跟我没关系。若说以前我还会参与其中,现在我宁可当一个旁观者……说起来倒是应该感谢张永的提醒,他让我知道现在的我有多不受欢迎,此时选择功成身退也算是最好的应对吧。” …… …… 沈溪尚在南下途中,南京方面已先一步得知沈溪要来的消息,又是杯弓蛇影。 南京官员和勋臣早就领教过沈溪的厉害,徐俌之前的遭遇说明沈溪对待权贵不会开一面,甚至手段还异常阴险毒辣,近年来有过作奸犯科行为的勋臣和官员非常担心沈溪会对官场发起一场整肃运动。 唐寅向沈溪致信,表达了他对此事的担忧。 “……大人,以唐先生之意,此时对江南官场进行整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唐先生在江南近两年时间,这里风气不改,唐先生已无计可施。” 云柳之前对唐寅还算敬佩,因为唐寅跟着沈溪做了许多轰动一时的大事,但最近这一年多来,唐寅表现得很平庸,在被沈溪寄予厚望的情况下,表现得碌碌无为,这也跟沈溪未对唐寅有过提点有关。 沈溪道:“唐寅初出茅庐,换做任何一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怕是早就被糖衣炮弹给攻陷了,他现在还能坚守底线,逐步推进政治、经济和军事改革,已属难能可贵。” 在云柳看来,唐寅做事失败,却未曾想沈溪对唐寅的评价会如此高。 沈溪又把唐寅的信函仔细看过,叹道:“唐寅现在已知江南官场的弊病在何处,但可惜他的背景不够深,江南官场不是谁都可以动刀子的,现在的他尚不具备统领一方的能力。” 云柳道:“大人对唐先生似乎过于苛求了。” “是吗?” 沈溪提到沈溪,脸上肃穆之色有所缓解,微笑着说道,“我不是过分要求他,而是他的潜力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之前他做事束手束脚,现在我来了,不就有他大展拳脚的的机会了?” 云柳不解:“大人要帮他?” 在云柳看来,沈溪既然到了江南,完全可以自行大刀阔斧地把江南官场积弊解决,根本不需唐寅代劳。 但现在明摆着沈溪把唐寅推到台面上,云柳只能理解为,沈溪是故意成全唐寅。 沈溪笑道:“谁帮谁还不一定呢!之前我对他冷漠,不过是给他施加一定压力,现在看来光靠压力不足以解决问题,那就不如跟他好好合作,江南军队改制基本已完成,连徐俌都退居幕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碍我跟他把事情完成。” 云柳道:“其实……大人自行便可将事情完成。” 沈溪摇头:“有唐寅在,大明未来就有希望……唐寅现在走的路异常艰难,相比于他诗画上的造诣,他从政方面的天赋也不落于常人,我很看好他!” …… …… 唐寅很快收到沈溪回信。 留在南京的唐寅本来很纠结,作为举人出身的官员,他对于自己的前途并不是很看好,身居高位,又领皇命来推行军政改革,背后还有沈溪这个当朝监国全力支持,他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很大。 这次他本希望沈溪能给一点建设性意见,让他对未来做事指明方向。 奈何沈溪在回信中只是跟以往一般敷衍了事,看起来对他鼓励有加,还不如说是把事情都放给他,让他自行处理。 俨然是一副对他很信任,却什么都不帮的态度。 “唐大人,南京六部大员相约请您过府喝酒……之前您称病不出,这都已过去一个月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旁边幕僚提醒。 唐寅本不想为自己找幕僚,奈何官场上的规矩,有应酬先要有幕僚支应,否则许多事情都两眼一抹黑,根本办不成什么。 眼前这幕僚跟南京各大家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唐寅配合着演戏,明摆着是要告诉南京官场中人,他在装病,不想出来面对麻烦。 唐寅道:“得病还有拖不拖的?病没好,就得继续养,至少等到沈尚来吧。” 幕僚不解地问道:“莫非沈大人还会治病不成?” 唐寅点头:“那是自然……沈尚为官前,精通岐黄之术,你也未免太过孤陋寡闻了吧?” 幕僚笑道:“就算真的会治病,也治不好唐大人的心病。” “那可就未必了。” 唐寅道,“人到了,什么病都能根除……沈尚的本事不单治身体,更治官场弊病,你看看这南京朝廷,官员们风花雪月不问明日事,何曾在乎百姓疾苦?我就当帮他们一把,把沈尚找来,为他们好好把把脉,把顽疾给解除了。” 幕僚苦笑:“唐大人可真会言笑。” 唐寅冷哼道:“是否言笑,等沈尚来了自然知晓,对我他们可以敷衍,对沈尚……他们只有乖乖领命的份。” …… …… 沈溪尚在旅途,已有不少人涌到扬州等候,准备为沈溪安排起居。 南京官场和军队系统的人都畏惧沈溪,尤其如今皇帝不理朝事,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凸显。 可惜在扬州等候迎接的人注定要失望了,沈溪没有进城,趁着夜色掩护,船队过运河扬州段,直入大江与水师会合,直驱新城,丝毫也没有往南京赴任的意思。 “这算怎么回事?”南京礼部尚隋连升跑到唐寅这边来问情况,都以为唐寅会对沈溪的行踪非常了解。 唐寅道:“沈尚到来前,在下派人去问过,得到的反馈中,并不包含他接下来往何处去,沈尚过扬州城而不入,一定是往东边那座城去了,有事去那里找不是更方便?” 隋连升道:“伯虎老弟火气很大吗?” 或许隋连升听出唐寅言语中的抵触,好地问道,他把沈溪当作唐寅的靠山,不明白唐寅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唐寅道:“沈尚背负皇命而来,他做事非南京朝廷可干涉,至于他的去向,现在都清楚了,有事不必到在下这里来问,但凡涉及朝务,便请示沈尚,或者上奏也可以。” “伯虎误会了。”隋连升解释道,“都觉得你跟沈中堂过从甚密,想让你帮忙问问情况,既然你不想牵扯进去,谁会勉强?走了走了,有消息的话通知一声……其实他不来南京也算好事。” …… …… 唐寅觉得隋连升说的话是“肺腑之言”。 沈溪不到南京,对南京官场来说的确是大好事,只是对唐寅来说就不那么幸运了,开始发愁沈溪不来他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唐寅得到消息说沈溪已至新城,这是沈溪头年里帮朱厚照平了海疆之乱后,再一次回到新城,而且短时间内没有打算再离开, 唐寅赶紧差遣人去跟沈溪传信,想“请”沈溪回南京,可人派出去后迟迟未得回音,此时已近年关,唐寅这边收到朱厚照的圣旨,让他这个南京兵部侍郎做事勤快点,把没完成的差事赶紧做完。 皇帝施加压力了,这种压力更像是沈溪到江南后,朱厚照找到机会对唐寅的一种“鞭策”。 此时沈溪进了新城,城主府已装饰一新,进城后只需简单交接,城内军政大权便顺利到手,而一些老部下也到他这里听命行事,朝廷布置的衙门形同虚设。 这一年多来,朝廷在新城设立新衙门,除了恢复上海县衙外,还设立卫所,名为“平江卫”,但其实这卫所并未正式编制,只是个空头衙门。 南京朝廷奏请,想让朱厚照在新城设立知府衙门,只是定性和命名上出现问题,便在于新城的意义实在太过特殊,皇帝和沈溪都没为新城起名,南京朝廷可不敢随便定名,又为此上奏几次,都被朱厚照留中不发。 朱厚照对于给新城起名字,没什么想法,随手放到一边,之前又涉及司礼监掌印萧敬跟张永的更迭,事情就此拖延下来。 沈溪到新城后,愈发多的信函送到他这里,基本都是从南京发出,沈溪懒得理会,先由云柳收拾和翻阅,再到他跟前做总结。 “……南京各方的人都很好,为何大人此番没有直接往南京,宣府和京城来的消息,都说大人奉命往南京公干,具体没说做何,大人到新城,让人更生怀疑。”云柳道。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陛下派我到江南,有说过我是来作何的?” 云柳道:“未曾。” “那便是了。” 沈溪道,“陛下没委派具体差事,而我是以监督海外征伐之事而来,南京朝廷的人着急什么?再着急,也改变不了南京没有我官衙的事实。” 云柳稍微想了下,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沈溪就不是江南任职,到哪里都是以钦差的身份,既然沈溪来江南没有皇命也没具体任务,那就按照肩负的筹备征伐佛郎机之事,自然要在新城办公并完成,去南京明显做不了事。 云柳再道:“但皇命让大人往南京,这才是他们不解之处。” 沈溪道:“说什么皇命,陛下真的知道江南缺什么?天下缺什么?” 云柳道:“就怕有宵小借机生事。” 沈溪态度平和:“想生事随便,别最后惹火烧身,朝局可不是人人都能参透,真有强出头的,那是他自找麻烦。” …… …… 有关沈溪往新城而不往南京的消息,很快到了京城,然后又送至宣府,朝中文武以及内府太监都觉得沈溪跟皇帝的关系闹得很僵。 有些人并非是要挑拨君臣关系,单纯只是将江南之事上奏,这些消息汇总上来,都落到首席秉笔李兴这里,而此时李兴才到宣府不足两天。 “李公公,如今您执掌东厂,京城内外消息应由您上奏陛下……出了此等事,沈大人明摆跟陛下有了误解,为人臣子是该帮忙化解,还是要添上一把火,就看您如何跟陛下奏报了。” 李兴拿着南京厂卫传递消息的条子,坐在那儿听李荣唠叨。 李荣作为御用监太监,跟他一起到宣府来打理有关扩建行宫之事,随着西北各条战线纷纷奏凯,朱厚照有意为自己请功,要在宣府扩建行宫,修造祭坛。 李兴瞄着李荣:“那你认为,是该化解,还是添上一把火?” 李荣稍微一怔,随即苦笑摇头:“鄙人不敢多言,张公公应该有见地。” 李兴将手上的条子放下,冷声道:“让咱家去求张永?他现在爬上高位,已目中无人,来了两天想求见一面都不得,趁着面圣时咱家不参他一本就算好的。” “犯不着如此,你我位在其下,怎能造次?”李荣劝说。 李兴摆摆手,凑过头小声道:“你御用监太监的位子,说白了是咱家让出来的,咱家可以进司礼监,你以后想进何处,就要看你会不会办事了!” 虽然李荣跟李兴都是太监中的老资历,二人年岁相仿,但现在李兴明显比李荣混得好,而在捞钱上,也是李兴技高一筹,这正是李荣羡慕不已的。 李荣道:“请李公公赐教。” 李兴脸色阴沉:“那位沈国公的事情,不容外人牵扯其中,谁去跟陛下说,都要承担风险,轻则挨骂,重则可能要受廷杖,连命丢了都说不准。” 李荣惊讶地问道:“不至如此严重吧?” “呵呵。” 李兴道,“咱家不会去说,但咱家希望有人能带话,比如说你,或者是你想办法把事传出去,让某些人知晓。” 李荣马上意识到李兴想拿他当枪使,但他却没有拒绝的权力,便在于李荣在李兴面前屁都不是,御用监太监现在愈发难当,沈溪通过改革,将内府很多权限收回朝廷,而正德皇帝也把自己的荷包看得严实,如此一来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就成了鸡肋。 李荣道:“那就把信传给掌印张公公?” “你自己来定。” 李兴起身道,“顺带带着这些地方上送来的礼物出府,给谁都可以,总归事情跟咱家无关!” …… …… 李兴一退六二五,什么事都不想牵扯,但其实他已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李荣别无选择,只能是赶紧想办法求见张永。 跟李兴多番求见不得不同,李荣很快被张永接见,会面后李荣将条子拿出来递给张永。 张永接过瞄了几眼,问道:“这是东厂的责任……几时轮到你这个御用监太监过问东厂事务了?” 李荣起身:“是那位不想管,让鄙人插手,甚至定下规矩说必须把话带到。” 在张永面前,李荣不需要隐藏什么,直接就把李兴出卖了。 张永眯眼道:“这家伙,倒是会逃避办事,沈大人去新城这种事本该由他在面圣时呈报,现在不说,让咱家去说,是何居心?” 李荣道:“您老乃司礼监掌印,面圣奏报未尝不可,反而是李兴刚上任便逃避责任,失职严重。” 张永斜着瞥了李荣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想让他早点下去,自己爬上那位子?说起来,你也是宫中老人,怎么都该轮到你上位,可惜这些年你没办成几件像样的事情。” 李荣赶紧行礼:“望张公公多多提点。” 张永道:“也罢,看你诚心相告的份上,这次给你个机会,咱家带你去面圣,由你去说,办好了咱家自会助你一臂之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4章 谁是谁的影子?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张永带着李荣去面圣。 李荣硬着头皮将沈溪直抵新城之事说出,正德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但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张永和李荣来之前就设想到过的场景,也知道现在的朱厚照不会把沈溪如何。 “……陛下,沈大人此举,怕是没有理会您下达的御旨……要不派人去催催,让他早一步往南京赴任?” 张永在旁帮腔。 朱厚照斜着瞟了他一眼:“沈尚去南京赴什么任?” 张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李荣倒显是很有担当,直接道:“陛下下旨让沈大人前往南京……沈大人却去了新城,明显是抗旨不遵。” 朱厚照又看看李荣,皱眉问道:“为何不是东厂提督李兴前来传话,而是你?我记得你是在御用监任职吧?” 李荣毕恭毕敬地回道:“李公公不敢惊扰陛下,只是差遣奴婢前来禀报。” 朱厚照不满地道:“这算什么?怕朕怪罪就不来见?如此胆小怕事的家伙,怎能提领东厂?哼,看样子这个李兴是不想在司礼监混了……张永,你觉得呢?” 张永本来就想找机会扳倒李兴,这下碰到好机会,立即打蛇随棍上,附和道:“老奴也认为李兴行事不妥,他作为提督东厂太监,应该勇于承担起责任,怎能怕承担责任,就不跟陛下启奏?” “嗯。” 朱厚照应了一声,但他是有名的嫌麻烦,一时不想计较那么多,摆手道,“沈先生既然到了新城,由得他去,吏部的差事由两个侍郎暂时负责一下,至于内阁事务本就不需要沈尚亲力亲为,挂个名便可。既然都不受影响,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吧!” 张永和李荣听出来了,皇帝在沈溪的问题上再次采取了妥协的态度,默认了沈溪的选择。 张永提醒:“陛下,这样的话……岂非有损您的龙威?”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不然怎样?让朕下道圣旨,逼沈先生去南京?他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现在要用他为朝廷办事,必须得好好笼络他……再者,他到南京跟去新城有何区别?就当是他出去散散心,顺带帮朕筹备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之事……就这么定了,再废话拿你是问!” …… …… 沈溪坐镇新城被朱厚照默认,尽管没有相关御旨发出,但只要皇帝不过问,朝中文武大员也就以为沈溪前往新城是身负皇命,没人敢发杂音。 唐寅先确定沈溪并无往南京的意思,又确定自己派出的使者没有带回沈溪的指示,左思右想之下,决定亲自前往新城一趟,跟沈溪面谈。 为了避免出问题,唐寅派人跟沈溪知会,让沈溪知道他要来。 不出意外,沈溪对此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唐寅作为南京兵部侍郎,行的却是尚事,身负皇命整肃南京官场,推进军政改革,一举一动同样惹人关注。 当南京官员得知唐寅往新城去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心,生怕两人凑到一起会酝酿出什么阴谋诡计。 唐寅前往新城,途中没有得到沈溪丝毫音讯,等进城到了他以前在新城置办的宅子,才有人登门拜会,让他第二天下午去见沈溪,前来通知之人正是云柳。 唐寅问道:“云侍卫,沈尚早就知道在下要前来?还是在下进城后他才知晓?” 云柳摇头:“卑职不明白唐大人这话的意思。” 唐寅苦笑:“沈尚对在下前来,是不是不太高兴?” 云柳这才知道唐寅因受沈溪冷遇而紧张不已,当即解释:“沈大人早就知道唐大人要来,并且吩咐,只要您进城便前来通知相见时间……沈大人公务缠身,且唐大人旅途劳顿,明日下午相见是沈大人早就定好的时间。” “果真如此!?” 唐寅皱眉,似乎不太相信云柳之言。 云柳不想跟唐寅解释太多,道:“沈大人今日要试航新船,这会儿都在船上没下来……唐大人不相信也罢,卑职告辞!” 唐寅一听说沈溪正在试航新船,自然想去参观,但见云柳脸色,意识到或许涉及机密,也就不敢提出非分之请。 “恭送云侍卫。” 唐寅对云柳没有丝毫怠慢,他知道云柳在沈溪身边是什么地位,也真心实意敬佩云柳这个追随沈溪南征北讨的左膀右臂。 …… …… 如云柳所言,此时沈溪正在试航新船。 这并非新船第一次下水,这次的试航主要是让沈溪检验船只的功能,很多设计参数和实际运用,就算最有经验的工匠也不明白数据上的提升有何意义,而沈溪却知道哪些进步有利于远洋。 排水量高达五千吨的蒸气巨轮试航持续一天时间,早上从港口开出去,进入长江直驱大海,到晚上日头西斜才回来。 沈溪从船上下来时,整个人有些飘,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云柳赶忙上前搀扶,等沈溪站稳后,才慢慢将唐寅进城之事说明。 “他来得倒是挺快的。” 沈溪对此没有丝毫意外,适应了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走上几步,才淡淡说道,“他这是在南京遭遇挫折,想靠我来解决眼前麻烦。” 云柳道:“那大人明日是否如期会面?” 沈溪点头:“都应允他了,该见还是要见,如果只是一味吊着他,最后出了麻烦还不是我来收拾?安排车驾,我要回城,今天没什么事的话,不要来烦我。” 云柳马上意识到沈溪有私下的安排,恭敬行礼:“是,大人。” …… …… 城中别院,亭台楼阁间,莺莺燕燕的舞女将歌舞表演完毕,聘婷施礼,沈溪此时已喝了几杯,微醺中昏昏欲睡。 马怜正在旁为他斟酒,希望沈溪放开心事,尽情畅饮,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舞女退下后,庭院内安静下来,马怜凑过来道:“主子,之前有几个南戏班子在新城表演,听说有几个才艺不错的名角,若主子喜欢的话,奴可以代为安排。” 沈溪道:“不需要那么麻烦。” 马怜微笑道:“都已打过招呼,这几天几个班子都没堂会,只要主子需要,他们随时都能来,听说有新本子。” 沈溪笑着摇头:“我不喜欢听戏。” “哦。” 马怜感觉沈溪这话纯属敷衍和推诿,不过她没揭破,继续道,“苏杭之地过来的歌舞姬,除了主子见过的这批,还有一些没有排练新舞,主子要见的话只是一句话的事。” 沈溪笑看马怜,道:“怎么总想为我做什么?不为自己多筹划?” 马怜低下头:“主子好,奴才能落得好,奴不知主子喜好,只能想办法让主子展颜。” “很好了。” 沈溪闭上眼,“有时间过来喝杯酒,就算最大的放松……有你在身边便可。” 马怜抿嘴一笑:“就算知道主子的话未必是真,但奴听来还是很暖心,奴让人准备了各地特产,这会儿应该都已准备完备,请主子品尝。” “口腹之欲就不必了。” 沈溪摇头道,“我只想喝杯酒,看看舞蹈,再安排两曲,或许我就睡着了……你不必叫醒我,我也好好体会一把纸醉金迷的生活。” …… …… 当晚沈溪睡得很早,马怜扶沈溪到榻上睡下。 沈溪入睡后,马怜并没有多少失望,她知道沈溪并非纵情声色之人,至于沈溪心中有什么烦心事,则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奶奶,醒酒的参汤和热水都备好了。”一名俏丽的丫鬟走到马怜身旁说道。 丫鬟身后,还有几名女子端着水盆,托着茶托等物,等候吩咐。 马怜道:“主子已休息,这些东西先放到旁边。” 丫鬟道:“可让几位小主进来?” 马怜摇摇头:“主子今晚多饮几杯,想来不想再去动旁的心思,让她们先回房歇着,今晚她们的节目还算不错,主子多有称赞……多派一些赏钱下去,一人十贯。” “是,奶奶。” 丫鬟领命后,让人把东西放下,该归置的都归置好,然后退出房间。 马怜没有休息,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溪的面庞,似乎怎么也看不烦。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怜有些倦了,丫鬟又进来:“奶奶,快到三更了,您也该歇着了。” 马怜柔声道:“主子来,这是天大的事情,怎能随便歇下?你困的话,先去休息,不过得让人轮换守夜,有需要的话,随时有人支应。” “奴婢不困。”丫鬟道。 马怜道:“不困就先守着,主子平时没有早睡的习惯,这次睡得早,定是有心事,我还想主子醒来后能跟我说说……记得厨房那边照看好,热水随时都得有,这样主子起来,哪怕洗热水澡也没问题……退下吧。” “是。” 丫鬟领命退下。 一直到四更天,沈溪才转醒,起来便找水喝。 马怜这边早就为沈溪准备好温度适中的热茶,等沈溪喝过后,她脸上挂着笑容,无丝毫疲倦之意。 沈溪叹道:“辛苦你了。” 马怜笑道:“是主子辛苦才是,主子一直为国家大事忙碌,奴做这点事算什么?本来还想单独为主子安排,找几个贴心丫头为主子暖暖被窝,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奴已叫她们回去睡下了。” 沈溪笑着摇头:“有你在就很好,旁人不过是点缀罢了。” …… …… 次日午时刚过,唐寅便赶到城主府,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差不多日落时才见到沈溪。 简单见礼后,唐寅没有将自己的问题说出,而是带着几分不解:“沈尚如今贵为宰辅,朝中大事皆可决断,文武百官无不以您马首是瞻,此时您不留在京城匡扶社稷,却到这江南一隅之地来,实在让人看不懂。” 沈溪面对唐寅的质疑,笑而不语。 唐寅也知道自己说这番话无实际意义,继续道:“先不论京师,单金陵之地,对于沈尚南下之事便多有议论,更有甚者,说陛下跟您产生嫌隙。” 沈溪察觉出,唐寅话语中有试探之意,当下淡淡一笑,“伯虎兄很关心这些事?” 唐寅收摄心神,行礼道:“下官只是想知道您南下的目的。” 沈溪轻笑:“无论我南下有何目的,都跟伯虎兄无关……伯虎兄现在关心的应是如何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务,至于旁的事,该管的管,不该管最好别问。” “是。” 唐寅虚心受教,再道,“下官有很多公务想求教,尤其在江南推行新政,一年多时间都没见起色,困难重重。” 沈溪问道:“难在何处?” 唐寅迟疑一下,叹息道:“主要是用人方面……这一年多时间里,江南官场更迭之官员不在少数,一些衙门更是轮番更迭,看似有了新气象,却因更迭过于频密,而致人心浮动,人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如此如何能用好人?” “嗯。” 沈溪点头,对唐寅的担忧表示赞同,“这些情况很常见,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便在于用人不当……但若毫无困难,怎会让你来推行?” 唐寅皱眉:“下官初入官场,时日不长,毫无资历可言,承担之使命却非常繁重,下官自打到江南后便受到太多阻挠。” “官员更迭,一道政令便可解决,无须赘言,有朝廷全力支持,下官本不难处置。奈何陛下长久移驾宣府,京城处置地方之事多有延误,而江南又是勋臣遍地之所,这些权贵或多或少都身处要害衙门,改江南官场规矩就是动他们的切身利益,下官能到今天仍旧平安无事已是万幸。” 唐寅表露出撂挑子的想法,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哀求,大有沈溪不支持就会撒手不干的架势。 沈溪没有跟唐寅对视,皱眉问道:“这就是伯虎兄来的原因?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寅摇头苦笑:“这可比在地方当个知府或者县令凶险多了,若沈尚遭遇几次袭击便明白了。” 沈溪道:“南京这一年多来,不是风平浪静吗?伯虎兄到南京后,除了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还做了很多有利于地方百姓和民生之事,朝中风闻颇佳,御史言官也多有褒奖。” “谁知道他们有何目的?” 唐寅似乎不太接受外界对他的褒奖,反而带着几分义愤填膺,“暗中想让下官去死的人比比皆是,明面上他们却说一些好听的,不过是言过其实的恭维之言……沈尚不会当真吧?” 沈溪眼睛眯成一条缝:“难道我应该相信伯虎兄在江南一事无成?” 唐寅从沈溪的话中,感受到不小的压力,道:“下官只是竭尽所能,奈何能力实在有限。” 沈溪道:“魏国公以前在江南一手遮天,在他失势后,江南官场一片和谐,伯虎兄遭遇的困窘,无非是一些人在背后放出狠话,大可让他们试试!若是连这点困难都不敢面对,伯虎兄你也太让人失望了。” 唐寅闻言不语。 沈溪再道:“具体的困难,无非是改变之前的规矩,被旧体系的人排斥,这不是官场中人常面对的情况?你到江南不过两年,却已将诸多弊政改变,哪怕真遭遇阻力,也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唐寅对沈溪的说法感到惊讶,道:“沈尚,这话从何说起?” 沈溪板起脸来:“伯虎兄你觉得在下说话难听,是吗?本就如此!连不可一世的徐老头都下去了,谁值得你去怕?” 对于沈溪的教训,唐寅心中大为不甘,奈何他不能跟沈溪正面顶撞。 “江南最大的困难,都已清除,你面对的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就算小鬼难缠,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到我这里来便等于告诉天下人,你对陛下交托的差事无能为力,你这是故意对他们示弱吗?” 唐寅行礼:“下官只是竭尽所能……” 沈溪一摆手:“别说什么竭尽所能的话,也别把自己当作谁的人,我知道外界都在传,说你唐伯虎举人出身,靠巴结我才走到今天这位置上,但你觉得真是如此吗?” “你的能力,旁人不知,难道自己还不清楚?除了自身努力外,还有陛下对你的欣赏,才让你有今天的成就,哪怕你真是举人,朝廷不是能者居之吗?你觉得自己比那些进士出身的人差在何处?” 沈溪的连番质问,让唐寅说不出话来。 唐寅一阵羞惭,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沈溪如此严厉,哪怕对那些有理说不清的大头兵,沈溪也只有威严,而不是以如此态度喝斥。 沈溪摆摆手:“唐伯虎,自从你进入官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其实已摆脱我的影响,你到江南来更多是陛下的信任,若是你能顺利完成陛下的交托,以后陛下自会对你器重有加,前途不可限量。但若你非要把每件事都往我身上推,那最后你只会成为我的影子,永远都碌碌无为……你好好想想吧。” 唐寅一咬牙,拱手:“下官明白了。” 沈溪点头,看向唐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期许,道:“希望你能明白,你回南京后,最好不要再来此处,也不要来信询问我的意见,用你的智慧和勇气,解决掉所有困难。” “你想做什么,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只管上奏陛下,由陛下来决定是否相助你,而非我,我们如今只是臣僚关系,而非其他。” 唐寅低着头,感觉自己很没用,却又不能在沈溪面前失态,最后拱手行礼,什么话都没有便转身离开。 等唐寅走出门口,云柳从内堂出来。 沈溪站在那儿,眉头紧皱,像在对之前的事忧心忡忡。 “是否觉得我不该如此对他?”沈溪问道。 “嗯。” 云柳点头,“唐大人是您一手栽培的,就算某些方面做得不好,大人也不该如此。” 沈溪道:“我对他已算客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非但旁人把他当作我的人,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有麻烦先想到来找我,寻求帮助,难道他自己没有主见?” 云柳意识到沈溪真生气了,低头不语。 沈溪气息稍微平和了下,最后带着几分无奈:“陛下接下来要整肃朝堂,南京只是个引子,唐寅应该很清楚自己是在为陛下办事,如何做才能得陛下器重,应该心里有数才对。若他非要把自己看作我的帮手,那陛下不会对他高看一眼。” “大人所言极是。”云柳道。 沈溪道:“唐寅就算马失前蹄,至多不过开罪一些南京的权贵,这些人始终只是地头蛇,若他碰上强龙该如何?陛下本将征伐佛郎机的准备工作交给他来完成,现在看来,还是我来处置为好,我到江南来不是为了推进新政,只为探索无尽的海洋。” 云柳再次行礼:“大人,船只差不多已备好,仅仅吕宋岛上便有近两百条装备蒸汽机以及火炮的战船等候大人安排。” “嗯。” 沈溪点头,“暂时我没有理由出海,更不要统率舰队作战了……不如就由你和熙儿去一趟。” 说话间,沈溪走到云柳面前,用手指勾起云柳的下巴,道:“以后给我办事,不需要拿出如此恭谨的态度,我们之间可以好好商量。” 云柳道:“卑职没有大人的高瞻远瞩,所提建议,都不恰当。” 沈溪笑了笑:“有时候我对你和熙儿严厉了一些,但你们要理解,这不过是一种鞭策,很多事你们的眼光没有看长远,但其实你们已属于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是,大人。” 云柳机械地应答。 沈溪叹道:“短时间内让你们改变过来不可能,慢慢来吧,明日你乘坐蒸气船前往吕宋岛,整合舰队,形成战力后将南洋群岛好好扫荡一遍,在一些关键的位置部属垦殖点,派驻兵马。” “大人,如此做会不会引起地方土著反弹?”云柳担心地问道。 沈溪道:“就算反弹又如何?他们靠大刀长矛,能跟装备火器且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相比?顺者昌逆者亡,加入我们,可以让他们得到安适的生活,否则只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现在就看谁不识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5章 老鼠屎 唐寅回南京去了。 回到南京后,唐寅马上上疏,陈述江南官场弊病,直指改革现有官僚体系的必要性,大有将南京经验推行至全国之意。 此事令朝野震惊。 尤其是那些世卿世禄的勋贵,简直把唐寅当成头号大敌,趁着唐寅上奏未得到皇帝正式批复,纷纷联名弹劾,要把唐寅打入另册。 “……陛下,南京兵部唐侍郎不可一世,如此上奏完全是寒朝中老臣之心哪。” 张永上奏朝事时,把唐寅驳了个体无完肤。在他看来,就算当今陛下再胡闹,也不敢动官僚体系,引发社会动荡。 朱厚照却饶有兴致看着唐寅的上奏,也在看那些攻击唐寅的参劾奏疏,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陛下,您看如何处置才好?” 张永脑子灵活,发现皇帝态度暧昧时,立即停止攻击唐寅,转而请示意见。 朱厚照将奏疏放下,抬头看向张永,问道:“居然有这么多人攻击……你说唐寅真的是在败坏朕的江山吗?” 张永迟疑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照道:“唐寅绝对是忠臣,为了朕的江山,不惜开罪那么多人,这样的贤良之臣哪里找寻?可惜他只是举人出身,若跟沈尚书一样是状元,朕提拔他当尚书都行。” 皇帝对唐寅的评价,让张永感觉很不可思议,咋舌道:“陛下,得罪朝中老臣,尤其是与国同休的世袭勋贵,只怕会人心浮动。” 朱厚照将唐寅的上奏丢给张永:“好好看看,上面哪句话说要得罪具体哪些官员了?不过是提出推行改革,把一些尸位素餐之辈拿下,换上有能力的官员,军队也是能者上庸者下,以保持战力……” “你看看这条,那些世袭百户、千户甚至卫指挥使,必须经过统一考核,而且要每年都要制定具体指标,达不到标准的一律革职,腾出来的位置交给忠于朕的年轻将领,如此可有效杜绝朝廷军队成为私军的情况出现……如果那些勋贵子弟有能力,哪条能阻碍他们为朝廷效命?” “这……” 张永还真没把上面的内容仔细看过,现在听到这些脑袋有些发懵。 朱厚照道:“如果谁觉得这上奏中提到的是自己,那说明他们就是这上面所说的那样,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件事反响越大,越说明某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想一辈子都拿朝廷俸禄,甚至让子子孙孙都霸占着位置……这样的人不下来,朕替天下人不平!” 张永心道:“这下可算明白了,此事说跟陛下无关,还真不一定……看来让沈大人到江南内含深意,现在谁敢把唐伯虎怎样?” 张永道:“陛下,那便是准允唐大人的奏请?” 朱厚照点头:“朕不单恩准,更要把江南正在做的事拿到京师推广,要各地世袭罔替的勋臣知道,朝廷不养庸人……魏国公做了错事,朕不杀他是看在他祖宗为大明立功的面子上,但他的职位必须剥夺,旁人也一样……马上将朝中那些近年来考核不合格的官员名单呈递上来,朕要知道谁是不干事的人。” 张永顿了顿,问道:“现在就去吗?” “当然!” 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朕想起来了,沈尚书还在南方……这样吧,官员考核的情况由吏部和都察院汇总,军队则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联合整理,最快时间把事情完成,不要留到来年。” 张永皱眉:“陛下,年底时间不多了,要是完不成……” 朱厚照打断张永的话,不耐烦地道:“他们若完不成,便说明他们自己就是尸位素餐之人,吏部、兵部、都察院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一律革职!” …… …… 朝廷突然哀鸿遍野。 一个个都觉得是自己的铁饭碗被打破,那些世袭的武官更是撕心裂肺,有的还想去哭太庙,却被人阻拦。 整肃京城官场,张永、张苑、李兴、钱宁等人都有经验,毕竟当初跟着刘瑾,他们把朝中文臣武将打压得够呛,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以梁储、靳贵、王琼和张懋为首的朝中文官武将集团很好地控制住舆论,把影响降到最低点。 即便如此,梁储和张懋也天天被人烦扰,别人见不到皇帝,无法上陈意见,只能找二人说话,试图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现在都说之厚是幕后指使者,但怎么看之厚也没理由如此做,他自己不就是国公?” 李鐩求见梁储时,梁储如此说道。 李鐩笑问:“那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梁储摇头:“之厚往江南,其实更多是咱们这些人害的,不该让他为伯安之事去跟陛下较劲儿,谁到了他那位置上,都要面对巨大的压力。” 李鐩脸上的笑容淡去,叹道:“那就是咱们误会他了。” “嗯。” 梁储道,“不管如何,陛下已交托差事,咱们就必须把事情办好,现在不过是递交个名单上去,吏部那边我已去打过招呼,这几年官员考核的成绩都汇总上来,办事不利的官员倒还好处置,就怕都督府那边出幺蛾子。” 李鐩道:“那是,都督府内多少世袭勋臣?开国到如今,一代一代有多少人是吃皇粮的?” 梁储叹道:“英国公那边来打招呼,说安排尧臣进都督府之事暂缓,其实大可不必,尧臣到底跟着之厚在江南立过功。” “嗯。” 李鐩点头,却没发表更多意见。 梁储神色中多有为难,又道:“我已派人去江南,问之厚对此事的意见,更想听伯虎怎么解释……从陛下登基后,这朝中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多了。” 李鐩笑呵呵道:“今时不同往日,老臣下去,咱们这些人就顶上来了,等我们也老了,就是年轻人主宰朝廷……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向如此啊。” 梁储叹道:“年轻人有魄力,就怕一代不如一代。” …… …… 梁储派出的人还在路上,沈溪已知晓内情。 送信之人为马九,云柳和熙儿乘坐蒸气船前往吕宋后,现在情报系统主要是马九负责,同时也负责传递消息,沈溪将情报网整个撒了出去,新城留下的人不多。 马九不懂政治,送信时基本不会像云柳和熙儿那样会发表自己的看法,沈溪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更多充当着执行者的角色。 “南京那边有信,是吗?”沈溪问道。 马九行礼:“听说梁大人写了封信给唐军师,估摸这两天就该到南京了……” 调查情报上,马九不能像云柳那般会把握重点,文化水平不高决定他成长的上限。 沈溪没有打断马九的话,等汇报结束才点头:“只要不是陛下来问,一概统一口径回复,此事跟我无关。” “是,大人。”马九道。 沈溪笑了笑:“现在朝中官员,尤其是那些世袭的武将,为了自家子弟接班问题,恐怕得操碎心。” 马九听不太懂,没有说话。 沈溪道:“开国以来沿袭的规矩,一时间想改变很困难,唐伯虎此番必然会遇到很大压力,也将是他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点,希望他能挺过去。” 马九这次算是听明白了,问道:“大人觉得军师会被陛下降罪?” “呵呵。” 沈溪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多说无益。 …… …… 眼看到了腊月,从京师到南京,为了体制改革问题,闹得人心惶惶。 最初皇帝很热心,坚决力挺唐寅,要大干一场,但在发现推进困难后,又犯了以前的老毛病,当了甩手掌柜,好像这件事跟他无关。 唐寅在江南眼巴巴望着皇帝给他撑腰,却苦候不到,而官场上的报复却接踵而至,唐寅在南京做事战战兢兢。 以前出门无非多带一些侍卫,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他所住的地方隔三差五遭遇袭击,唐寅感到自己生命有危险,本来可以求助沈溪,但他为了心中那口气,强忍着承受下来。 南京地方原本已稳步推进的变革,也因此产生波折。 刚上任的官员和将领,权力被架空,而徐俌等南京勋贵暗中活动,大有重新揽权的意思,一些下台的官员上奏朝廷,反对唐寅的改革。 法不责众,很多人都如此认为,他们觉得只要弹劾多了,皇帝一定会改变初衷。 不能因为唐寅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 …… 新年将至,唐寅的日子很不好过,天天担惊受怕。 之前的豪情壮志消失殆尽,转而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作为,妻子几番相劝都无用,他不好意思再去找沈溪,只好憋着,每天只是在衙门和家里两边走,甚至很多时候不回家。 腊八节前后,朝中对唐寅的攻讦声愈发增多,甚至一些翰林联合在一起,反对朝廷推进的的改革。 朱厚照最初坚决不改初衷,但随着时间推移,态度发生动摇,尤其一群人时常在他耳边吹风。 “……沈大人上奏请陛下对江彬和许泰等人明正典刑……” “……南京兵部侍郎上奏乞老归田……” 这天张永奏事时,朱厚照原本无精打采,听到这儿突然瞪大眼,喝问:“谁请辞?” 张永笃定地道:“最近一直被人非议的南京兵部左侍郎唐寅。” 朱厚照的脸色变得异常冷峻,半天没说出句话,张永也不敢吭声。 很久之后,朱厚照才道:“朕说过力挺他,他应该安心为朝廷办事才对,怎么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这就要请辞?朝中没人为他说话吗?” 张永道:“陛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认为陛下对唐侍郎太过……纵容,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容改变……不是老奴如此想,朝中绝大多数人都持此见,到现在无论是文武官员,还是民间清议,都认为唐伯虎是哗众取宠,损害大明的根基。” “哗众取宠?” 朱厚照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哼!” 张永一副为国事操心的模样,语气谨慎:“外界的确如此评价唐侍郎,现在他主动请辞,不知该如何定夺?” 朱厚照问道:“内阁是什么意见?” 张永仔细看了下奏疏,正要回答,朱厚照已不耐烦地道:“难道你没提前看过?” 张永道:“老奴看过,只是想再次确证一下……内阁的票拟是……不准……” “嗯。” 朱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对票拟的内容很满意,又问,“沈尚书那边是何意见?” 张永再次摇了摇头:“并无沈大人的意见在内,沈大人往江南去后,内阁一直是梁中堂和靳学士做主,因两地距离太过遥远,内阁事务如今已不再问沈大人的意见。” 朱厚照道:“唐伯虎可是沈尚书举荐到朝的……” “陛下的意思是……” 张永听出一些苗头,既然是沈溪推荐的人,若要撤换也得听听沈溪的意思,变相说朱厚照不想让事态扩大。 朱厚照摆摆手:“这件事放到年后再说吧,朕过个年都不得清闲……今年就在宣府过节……至于江彬和许泰,年前杀人不祥,容他们过春节吧!” …… …… 年关至,新城无比热闹,到处都张灯结彩,官兵和百姓阖家团聚,幸福美满,沈溪却显得形单影只。 家眷没有跟随他一起到江南,云柳和熙儿又被派出去,平时只有马怜照顾起居,但因为一些原因他不能把马怜安置在城主府,只是隔几天去看马怜一次,每次都尽享温柔。 新城为了新年准备了很多节目,南北商贾准备联合举行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却被城主府叫停。 不是沈溪不想让百姓热闹,而是舍不得那么多黑火药,尽管现在新城的化工厂已能生产相对稳定的黄火药,但产量不大,在弹药制造方面,黑火药还是不可或缺的材料。 “……沈大人,城内士绅百姓为了庆贺新春,准备新年夜在城里主要街巷举行灯会,届时士绅还会分发鸡鸭鱼肉和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给百姓,让所有人都能过个好年……这是派发物资的士绅名单。” 腊月二十八这天,城内士绅代表来跟沈溪恭贺新年,都知沈溪在建造新城发挥的巨大作用,他们感念恩德,都拿出了自己的诚意。 尽管沈溪对这些并无兴趣,还是耐着性子将名单看过,随即点头:“派发米粮和生活必需品乃善举,城主府全力支持,至于灯会可以放到上元节,新年夜城里各种庆祝活动太多,会导致乱象丛生,本官不想出任何意外。” 士绅代表恭维:“沈大人真是为民着想……” “沈大人实乃朝廷楷模。” 一群人说的都是客套话,沈溪听了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随后有专人帮沈溪接待士绅,他自己到了后堂躲清静,还没等他坐下来喝口茶,马九进来将宣府的情况告之,沈溪得知皇帝将唐寅请辞之事暂时搁置。 沈溪端着茶杯,神色淡然:“陛下还是犹豫不决,不过想来年后要不了多久,唐寅就该归田了。” 马九道:“是。” 沈溪摆摆手:“新年这段时间,最重要的是维持城内秩序,九哥不必在意这边,回头写封信,让京城的家眷早日前来……” 马九道:“大人,出征在外,焉能带家眷在身边?” 沈溪笑了笑:“这能算出征吗?不过是在这里屯驻,陛下之前已将大部分将士的家眷给迁过来,如今三年过去,难道要让剩下的将士跟家眷继续天各一方?这件事我会上奏,等好消息吧。” …… …… 大年三十这天,新城虽然没有举行大型活动,但百姓还是纷纷走出家门。 本是留在家中团聚的日子,但因新城大部分街道都有了路灯,外面要比家里更加明亮,百姓愿意出来跟邻里一起欢庆。 城内许多靠海外贸易发了大财的人家在大街上设下流水宴,前来吃席的百姓络绎不绝,尽管当日城内安排有警察和部分官兵维持秩序,还是因燃放鞭炮等事发生一些乱象,火龙队异常忙碌,一直到后半夜城里才逐渐消停下来。 过了子时三刻,拜年又开始。 沈溪没有留在城主府等着别人来恭贺新年,作为一把手,身边在无亲人的情况下,他宁可跟马怜团聚,一起过这个春节。 天明后沈溪神清气爽地回到城主府,城主府内外聚满前来送礼的人,大箱小箱的东西以及挑担子的力夫从城主府一直排了两条街,看上去有条不紊,就等城主府开门。 “沈大人来了。” 因为沈溪并未遮掩行踪,老远便被人认出来。 随即一群人想往沈溪这边聚拢,被侍卫给阻拦开。 沈溪走到城主府大门前,转过身来,挥手示意:“本官领皇命办差,从不收受任何礼物,诸位把礼物抬回去吧。” “沈大人真乃青天。” “青天大老爷沈大人……” 人们纷纷向沈溪跪拜,很快跪拜的人便绵延到数条街外。 沈溪对于这种场面不感冒,立即将马九叫过来,简单交待后人进了城主府,外面下跪之人自会有人安抚,沈溪准备到后堂补个回笼觉。 …… …… 朱厚照这个春节过得很自在,可惜依然没有如愿跟沈亦儿同房。 现在沈亦儿虚岁已十六岁,可说是大姑娘了,比之刚来时更加亭亭玉立,明**人,奈何沈亦儿对朱厚照的态度一如既往,让朱厚照干看却吃不着。 这一年里朱厚照心态发生很大变化,从最初的不务正业,逐渐开始思考人生,想当一个圣明的君主,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进行。 别的不说,由于没有日夜颠倒,荒唐度日,也没有吃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仙丹”,身体慢慢恢复了健康,精神好了许多。 “陛下,朝中非议唐寅的奏疏更多了,现在大多数人都在传,唐寅是受沈大人指使。”大年初二这天,趁着跟朱厚照奏报朝事时,张永把这件事单独拿出来说。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怎么什么都往沈尚书身上推?一个个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其实却是愚昧无知……” 张永道:“听闻沈大人跟唐寅密会过,且有意推唐寅做事……东厂已证实,唐寅曾去新城拜会过沈大人。” “行了,朕不想听这些!”朱厚照黑着脸摆手。 张永知道自己这番言论完全是在坏朱厚照兴致,仍旧不依不饶:“陛下,此事若不解决,怕是人心思变……” 朱厚照斜着瞅了张永一眼:“你的意思是,朕不回京城,就有人造反?” “这个……有可能。” 张永道,“之前有传言,有人想借唐寅乱国。” 朱厚照怒道:“还不如直接说沈尚书想乱国!他什么脾性难道朕不清楚,需要那些人来指点?气死朕了!本来朕想息事宁人,现在看来非让那些家伙吃到教训不可,传令下去,所有王公贵胄俸禄减半,一年内不得再提此事,否则就让他们吃糠咽菜。” “陛下……” 张永正要继续申辩,见朱厚照恶狠狠地瞪着他,立即怂了。 朱厚照冷笑道:“朕的江山,当然是朕做主,朕的心腹大臣都想参劾,这群人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6章 时局不留人 最快更新寒门状元最新章节! 朱厚照想保唐寅,奈何本身他对此事的态度没那么坚决,说出来后转眼就忘了。 朝中对唐寅的反对声太过强烈,上元节过后,朝廷休沐期结束,朝中又开始下一轮参劾唐寅的行动,朱厚照对此不厌其烦。 张永刚刚上任司礼监掌印,虽然跟唐寅有一定“交情”,但他更想赢得人心,这次有机会得到朝中众多权贵支持,便暗地里帮助弹劾唐寅,在其推波助澜下,朱厚照每次过问朝事都会获悉朝中乱象。 正月十九,朱厚照发出御旨,唐寅卸任南京兵部左侍郎,改为“待诏”,等于被皇帝勒令辞职。 “真是大快人心。” 张永跟自京城来的勋贵代表见面时,作如此评价。 勋贵给张永送来的礼物很丰厚,张永收下后又做了一番收买人心之举,总之他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顾全大局。 前脚把人送走,后脚小拧子便登门。 张永笑眯眯地问道:“拧公公有事?” 小拧子一脸阴冷之色:“别以为没人知晓你的作为,陛下口谕,让你派人护送唐大人回京。” 张永稍微有些惊讶:“为何要护送唐伯虎回京?他不是卸任南京兵部侍郎了么?”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是陛下亲口吩咐的,而且要求务必保证唐大人的安全,你爱办不办……或者咱家去找李兴,反正他手上有人。” “钱宁呢?” 张永黑着脸问道。 小拧子转身便走,口中道:“这会儿旁人做什么,未必需要跟张公公交待清楚,你还是先寻思怎么把唐大人安全护送回来,要是唐大人出了事,陛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 …… 唐寅遭遇他入仕以来最大的打击。 得知自己被勒令致仕后,他心中的失落难以言喻。 本来雄心壮志,准备大干一场,突然被现实打击,一时人生找不到方向,整个人浑浑噩噩,次日一早要往兵部,临出门唐寅才意识到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去衙门应卯了。 “大人,夫人在府上等候多时,没事的话尽早归家。” 唐府下人过来恭敬行礼,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原本他觉得自己到唐家前途光明,算是端上铁饭碗,谁知自家老爷遭遇无妄之灾,前途未卜,连带着他也遭殃。 唐寅道:“回去跟夫人说,老爷我没脸回府。” 下人哭丧着脸:“兵部来人,说是会派出官兵护送大人回京,此乃陛下亲口吩咐……东厂和锦衣卫也会派人一路保护大人安全。” 唐寅没好气地摆摆手:“去什么京城?脸还没丢够吗?老爷我只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对了,东边派人来了吗?” 本来唐寅已没多少精神,提到“东边”,目光又热切起来。 下人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东边?大人说的是谁?” “算了算了,都这会儿了,谁顾得上谁?不来也罢,总归是我自作自受,若是不进那道奏章,即便在朝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断不至会如此。”唐寅心灰意冷道。 下人一看唐寅心情不佳,赶紧行礼告退。 …… …… 唐寅没有即刻动身去京城,对他而言,现在只想安静几天,舒缓下心情。 他现在亟需援手,既觉得沈溪不可能坐视不理,又认为沈溪可能会选择隔岸观火……由于不知沈溪对此事态度如何,以至于茶饭不思。 一直到正月底,张永派来的人多番催促,唐寅仍旧没有上路的意思。 实在等不下去了,唐寅打算亲自前往新城拜会沈溪,临行前恰好碰到沈溪派人来送信,唐寅颇为期待。 可当他看过信函内容,发现沈溪无意帮他说话,甚至隐约批评他做事太过激进时,唐寅无法接受,将信看完便扔在桌上,越发懊恼。 “大人,再不走的话,官府要来收房子了……那么多东西总不能放大街上吧?是去京城,还是去新城,尽早做决定,后边夫人几次催了。” 下人面对唐寅的颓丧,虽然心里也很难受,但还是竭力劝说。 唐寅摆摆手:“罢了,咱回老家,过几天好日子。” 下人问道:“哪个老家?” 唐寅怒道:“老爷我难道还有别的老家不成?南京待不住,回苏州总可以吧?老爷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些银子,回去买地建园子,修一个桃花坞……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沈之厚这首诗,深得我心……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哈哈……” 说完,唐寅疯狂大笑起来。 下人惊慌之下不敢再问,赶紧回后院禀报,让夫人收拾行囊,准备回苏州。 …… …… 这边唐寅整理行装,府上陆续有人前来拜访。 虽然唐寅在朝中得罪很多人,但也赢得人心,尤其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员和将领,对唐寅所推行的改革措施推崇备至。 他们觉得唐寅代表他们发声,动了权贵的大饼而受处分,他们想找机会表达对唐寅的支持。 此时唐寅谁都不想见,虽然他也知自己有点人气,却也知这些中下层官员和将领根本帮不上他忙,铁了心回老家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这几年下来,手里千八百银子还是有的,回去就建园子,等桃花坞建成,在里边种种桃花喝喝酒,找一些老友吟诗作对,每天赏景作画,再写上几首诗,自娱自乐,这种日子不正是我一直追求的吗?” 唐寅觉得自己要回归田园了,虽然多年的“梦想”得以实现,心中的失落却难以言喻,当过官,品尝过权力的滋味,让他放下来,是对他人性的一次考验。 唐寅决定二月初四离开南京,他没看黄历,随便找个日子出城。 他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落魄官员,走的时候会灰溜溜的,毕竟开罪的人太多,甚至还要努力保持低调,以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他很怕那些权贵“秋后算账”。 结果当他出城时,并未遇到诸如“刺杀”之类的恶性事件,反而是大批官员和百姓自发前来送行。 唐寅丝毫不知,他当官这几年已积累大量人脉,从他跟随沈溪南下闽粤当师爷,再到出征草原,及后当知县,又从京官做到南京兵部侍郎,身负皇命推行改革,整顿吏治,他的清名为世人所知,加上他本来就属于“明星人物”,乃是南直隶的骄傲,他的离开可说是当下南京最大的新闻。 唐寅甚至不知自己出城的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当看到十里长街两边挤满百姓,不时有官员上前来含泪致礼,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唐大人,青天大老爷……您在南京这两年,没人敢为非作歹,我们老百姓总算过上好日子。” 这时候总有人出来煽情,那些百姓推举出来的宿老的话,让唐寅听了鼻子酸酸的。 “唐大人,您留下来吧,南京不能没有您啊。” 唐寅听到这种平时只当是恭维从不放在心上的话,热泪盈眶,觉得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百姓的呼声是对自己这几年做官最大的肯定。 大街两边的百姓纷纷跪下来,呈波浪一般向城门处扩散,求唐寅留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场面很感人,唐寅不忍心就这么走,摆摆手道:“诸位乡亲,不是鄙人想走,实在是时局不留人,鄙人只想归乡过几天清静日子……稍后会有新的官员赴任,领导你们过好日子!请让开吧。” “唐大人别走……” “朝廷务必要留下唐大人这样清正廉明的好官……” 唐寅泪撒当场,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坐上马车,沿途挽留的人络绎不绝,马车每前进一步都不容易,但最终还是在百姓的簇拥中离开南京城。 尽管东厂和锦衣卫执意要护送归乡,但唐寅选择了拒绝,马车向东行去,身后一片悲泣。 …… …… 唐寅离开南京时造成的轰动,让南直隶,甚至整个大明官场都为之动容,惊叹。 作为大明最受人瞩目的明星官员之一,唐寅一举一动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他这次被革职,也让百姓为之扼腕叹息。 唐寅离开南京发生的一幕,被御史言官如实上奏朝廷,梁储和靳贵等人没敢阻拦,将此事如实上报皇帝。 朱厚照本来就后悔将唐寅撤职,听说唐寅不肯到京城待招,又在离开南京时被十万民众挽留,更觉懊恼。 “……是否是好官,百姓的反应最为真切,唐寅入朝虽然没几年,却做了不少实事,百姓不是傻子,不会被谎言蒙蔽,反倒是朕辜负了他!” 朱厚照看完上奏后,感慨地说道。 张永心中不是个滋味,在这件事上他站在唐寅的对立面,自然不会帮对方说话,道:“陛下,唐寅是做了错事才被免职……” 朱厚照白了他一眼,“所谓的错,要看站在什么立场,他错在得罪权贵,百姓知道他的好就够了!他不是喜欢过清静日子吗?朕要成全他,不能伤忠臣义士之心,朕会在他老家选一座大园子赐给他,再赐几十个奴婢……” 张永老老实实记录下朱厚照的口谕,然后以圣旨的形式发往江南。 唐寅可以不用回京城。 留在江南协助沈溪筹备出征佛郎机及其海外属地的事宜,俸禄照发,同时赏赐田宅奴婢,大有让唐寅在江南长久逍遥快活的意思。 只是没有官职在身,唐寅单纯作为沈溪的下手而留在朝中,这一点让他最为介意,不过唐寅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皇帝给他的东西本就没要求他一定做什么,协助沈溪不过是个幌子,他在苏州爱做什么做什么,沈溪也不会出面请他做事。 张永回去跟手下讨论这一情况时,恼火地训斥了几个出主意的幕僚。 正好李兴来找他办事,见张永发脾气,有些诧异。 “张公公怎如此大的火气?唐伯虎不过是被陛下赏赐了些不起眼的东西罢了。”李兴笑着安慰。 张永怒道:“你懂什么?只要有陛下赏识,唐伯虎随时都可以复出,以后在朝的地位也非比寻常,江彬只手遮天的教训你忘了?” 以往皇帝身边,司礼监掌印太监算是绝对的亲信,但朱厚照不走寻常路,非要栽培一些本身并非太监却经常出入禁宫的宠臣。 李兴笑道:“唐伯虎不是江彬,就算是江彬,现在什么下场你不看到了么?” “什么下场?”张永瞪着李兴问道。 李兴知道张永这是迁怒于他,也不多作解释,道:“在下听说一件事,沈大人暗中给陛下上了一道密折,提到唐伯虎……这次唐伯虎受到优待,很可能是沈大人做的手脚。” “什么?” 张永非常惊讶,之前他获悉的情况,沈溪对唐寅的境遇根本是置若罔闻。 李兴道:“这个消息做不得准,不过张公公最好还是派人查查,想来唐伯虎是沈大人亲手栽培的人才,说不管,能真的不闻不问?” 张永不想就唐寅之事过多评论,轻哼一声表达他的意见。 李兴再道:“陛下派钱宁往江南,好像是为陛下打头阵,这不今年秋天就是陛下定下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日子,跟佛郎机人的贸易眼看就要停了……是战是和,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以后咱大明国库的银子靠什么支撑,就看这一战了!” …… …… 春节假期一过,新城多了很多战争氛围,军械库开始囤积大批粮食和军火物资,海上训练已经变成日常,每天出海的船只愈发增多。 新城港口一片热闹,海上训练一律荷枪实弹,蒸气战船出海后都会进行实弹演练,一时间长江外海以及舟山群岛炮声隆隆。 “大人,佛郎机使节来了,说是要跟您谈下一步贸易协议,现在贸易协议只剩下半年便要结束了。” 云柳于二月初从吕宋岛归来,全面接手情报工作。 佛郎机人发现大明似乎无意与他们续签贸易协议,近来大明水师活动频繁,从北方的琉球群岛到南方的爪哇国,都有大明战船出没,并且根据在大明做生意的商人发回的消息,大明朝廷似乎正在积极备战,如此一来佛郎机人变得极其敏感而小心。 时值贸易空窗期,听说沈溪在新城,佛郎机人便派来使节谈判……他们知道跟沈溪谈比别人谈更为直接有效。 沈溪问道:“代表是谁?” 云柳行礼:“之前从未见过,且并非西洋人,好像是汉人,大明官话说得很溜,看样子有备而来。” 沈溪眉头紧皱,看着黄浦江上穿梭的船只,幽幽道:“还有几个月就是陛下所定开战日期,佛郎机人也知贸易即将中断,此时派人来无可厚非,既然他们想谈,就谈谈吧,把他们接到城内领馆区。” “是,大人。” 云柳紧忙去安排。 …… …… 沈溪对于佛郎机使节比较上心,旁人来他可以拖着不见,但佛郎机派来的代表却不得不见。 大明之前几年国库收入,有一大半是由佛郎机人提供,虽然造成大明银价持续下跌,却也促使大明商贸日益发达,民间有了更多的货币来进行交易,而且随着对外贸易高速发展,大量工厂建成,很多失地农民开始往产业工人的方向发展。 沈溪在新城会同馆见到佛郎机使节。 这次佛郎机没有派出以西洋人为主体的使节团,而是一些看上去更像中原汉人的人,只是这些人皮肤稍显黝黑,口中的汉语也是非常流利。 首席谈判代表名叫“张思茂”,沈溪知道是此人的汉名,经过打听方确认此人是宋末逃往南洋,最后辗转在印度次大陆南方扎根的汉人。 “沈大人的威名,我们那边也经常听到,本来佛郎机人说好向大明移交南洋领地,但直到两三个月前,大明才派出水师接管了苏禄、勃泥、爪哇以及旧港一些地方,柔佛和淡马锡还一直在佛郎机控制中……” 张思茂很懂大明“规矩”,上来先是对沈溪一番恭维,而后又介绍了一下当前南洋的情况,这才进入主题,提到相关贸易协约的事情。 “……佛郎机跟大明的协议很快就要到期,他们希望大明能继续给予佛郎机通商的权力,毕竟这几年双方互利互惠,都获得丰厚的回报,撕毁的话对双方有害无益。” 沈溪道:“既然是谈大明跟佛郎机的贸易协定,为何佛郎机高层官员不亲自前来,而派你们?” 沈溪环顾一下四周,使节团成员基本是海外华人,甚至以云柳奏报,船上没有一个佛郎机人。 张思茂显得很担心:“沈大人,大明正在积极备战之事谁都清楚,佛郎机人怕他们来了走不了……虽然他们没亲自前来,心意却不少……合计白银二百箱,黄金四十箱,另外有西洋和波斯美女二十名、西洋商品一百三十箱……这些都足以表达佛郎机人的诚意。” 此时云柳走到沈溪身后,凑在沈溪耳边低语一番,告知那边船舶搜查的情况。 张思茂见这架势,赶紧道:“关于人和货,大人派去的人已在往船下搬,您看……” 沈溪道:“这些礼物,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 “那可不一定。” 张思茂赶紧道,“都是好东西,而且只算首付,若协约达成,后续还会有两倍以上的礼物送给沈大人……您看,这大箱小箱的东西,还有美女……” 说话间,官兵已将佛郎机人的礼物抬进院中,其中便有张思茂说的“西洋和波斯美女”,却不是二十人,而是十八人。 沈溪来到外边的院子,张思茂似也发现问题,赶紧解释:“有两个少女在船上得病死了,礼单上说是二十人,但从天竺过来太远,船上闷热难当,很容易染上疫病。” 很快十八名女子带过来,正如张思茂所言,这些人并不完全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也有高鼻深目黑发的波斯人,一个个看起来很慌张。 张思茂对这些女人非常尊敬,不仅没有出言喝斥,甚至还有些畏惧。 云柳道:“这些女人是你们带来的,你们为什么还怕她们?难道她们中间隐藏有刺客?” “大人言笑。” 张思茂尴尬地道,“小人对她们敬畏,是因为她们中有西洋人,在天竺,汉人虽然比土著地位高许多,但见到西洋人依然要毕恭毕敬,就算是女人也不例外,不然轻则挨打,重则吊死。” 云柳皱眉,她对张思茂的话有些难以理解,她并不觉得女人能有多高的地位,她是按照大明女人的地位去揣测的。 沈溪一抬手,没让旁人说话,道:“这些难道就是佛郎机人表达的诚意?” 张思茂惊讶地道:“大人还需要旁的?” “你带回去吧。” 沈溪直接回绝,“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战,乃是我大明皇帝对佛郎机国宣战的国,你一并送回去。” 张思茂一听大喊大叫:“大人,买卖做得好好的,为何要打仗?您也看到了,佛郎机人的诚意很足,您就算不看在这些礼物的面子上,也该考虑大明的切身利益。贸然跟佛郎机开战……山长水远不合适啊。” 这边张思茂还在说着什么,沈溪已转身离开。 张思茂想跟上,却被侍卫阻拦。 云柳道:“你耳朵聋了吗?大人说了,你把战带回去,这些礼物也一并带回。” “没有这道理啊……这位大人,劳烦您进去跟沈大人说说,条件可以再谈……”张思茂显然不想走,完不成差事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次云柳也没有理会,直接转身而去。 …… …… 城主府内,沈溪正在看悬于墙上的大型海图。 这份海图是从佛郎机人手里得到的,包括了美洲到亚洲,亚洲到欧洲的航线,云柳进来后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半响后,沈溪侧过身来。 “大人,陛下已决心开战,还派钱宁前来监督,分明有掣肘之意……是否想办法将钱宁除掉?”云柳请示。 沈溪一脸的无所谓:“他来也不会影响我做事,这次佛郎机派来使节之事,如实跟陛下禀报,让陛下自行决断……不过看来,一场大战免不了。” 云柳很担心:“远征海外,历朝历代都没做过此等事,谁带兵都可能有去无回,大人还是三思而后行,切莫以身犯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7章 第二六八〇章 世袭罔替(终章)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正是江南好风景,新城的战争氛围却越发浓烈。 每天都有海船出海训练,此时舟山群岛和东番岛,已经修建有多座军港,可以供舰队泊靠。 四月初五,朱厚照做好了从宣府回京师的准备,年初他便说要回去,一直拖到此时还不肯动身。 这天中午,朱厚照陪沈亦儿一起吃饭。 最近两口子关系日渐缓和,随着年龄增长,沈亦儿也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跟朱厚照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说是可以跟民间夫妻一样和离,但牵扯到的利益太大,沈亦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出那一步。 因此,近来沈亦儿没有再有意无意甩脸色给朱厚照看,平日也能说说话,摸摸小手啥的,就差最后一步。 吃完饭,夫妻俩慵懒地坐在洞开的窗户前喝茶,此时司礼监掌印张永前来向朱厚照汇报朝事。 沈亦儿在旁漫不经心地听着,身前的茶几旁摆着几本武侠说本,这是朱厚照给她准备的,为了讨好沈亦儿朱厚照是无所不用其极。 “……今年江南备战预算已用大半,怕是要再增补一百万两白银作为军费,而这仅仅是战前需要的数字,以沈大人上奏,还需另行准备一百万两作为开战之用,物资调配则需户部议定……” 午后有些疲倦,朱厚照听得直打呵欠。 沈亦儿也听得没甚趣味,随手拿起武侠说本看了起来。 张永说了一通,最后问道:“陛下,不知这军需调度……”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道:“内阁不已做出批示了吗?还有沈尚书也给出明确数字,何须朕劳心?直接按照沈尚书的意见回复便是……国库总归不缺这两百两银子,是吧?” 张永为难地说道:“陛下,跟佛郎机人的贸易一停,国库收入锐减,今年得节衣缩食过日子了。” 朱厚照冷笑不已:“怎么,你责怪朕决意跟西洋鬼子开战,导致朝廷少了大笔进项?哼,等打完这仗,国库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 “不敢,不敢。” 张永吓得连忙跪地磕头,等朱厚照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才又道,“陛下,还有一件事,沈大人上奏中提到舰队开拔时间……九月初七出海,以平倭的名义南下,防止佛郎机人发觉,您看……” “九月初七?挺好的啊,还有五个月……哈哈,朕完全有时间去江南,说不一定还可以亲自领兵出海。” 朱厚照兴奋地说道。 张永吓得赶紧劝说:“陛下万万不可,这出海经年不得回,大明不可一日无主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不会在海上停留太久,只是想亲眼看看朝廷无敌的水师。” 张永道:“陛下去的话,必定会惊动西洋鬼子……那些西洋人知道陛下去了,便知不是寻常平倭那么简单,会提高沈大人带兵征伐的难度。不如……陛下留在京城,静候佳音?” “嗯。” 朱厚照稍微有些不悦,看着一脸恬静的沈亦儿,期待地问道,“皇后,你想不想跟朕一道南下?” 沈亦儿连头都没抬便一口回绝:“还没折腾够吗?咱们到宣府差不多快一年了,乾清宫和交泰殿恐怕都快被蜘蛛网给爬满了,你就不怕有人鹊巢鸠占?” “谁敢让朕的寝殿荒废?”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问了一句,随即若有所思,沈亦儿这是劝他回京,避免有人觊觎皇位,想了想道:“不去就不去吧,反正走一趟很远,旅途劳顿,而且还不能亲自带兵上战场,没什么意思。” 张永心里一松,道:“陛下,出兵的日子就此定下?” “嗯。” 朱厚照点头,“就九月初七吧,朕允了。” 张永请示:“陛下,不知该由谁来领兵呢?这次跨洋远征非同小可,可能经年不得回,这……” 朱厚照一时间又犹豫不决。 张永说话藏头露尾,朱厚照很清楚,张永想问的是带兵之人到底是不是沈溪,若不让沈溪去,其他人谁能胜任。 “这个……” 朱厚照迟疑再三,“沈尚书难道没有什么好推荐?若是他不去的话,朝中怎么都该有合适的人选吧?” 张永支支吾吾道:“陛下您也清楚,其实真正适合领兵的只有沈尚书,别人连佛郎机国在哪儿搞不清楚,更别说去抢他们海外领地的银矿了!” 朱厚照摇头苦笑:“那就是说,朕就算不想派沈尚书,也只能用他?” 张永无奈地点了点头。 其实张永是支持沈溪出征的,因为只有沈溪这个劲敌走了,他作为司礼监掌印才能高枕无忧。 朱厚照叹了口气:“这件事押后再议!朕不想这么早定下来,让兵部和都督府再行议定人选,或者让沈尚书举荐,实在不行的话让唐寅去也行……不过唐寅没有单独领兵的经验,对于大海的认知也没沈尚书深刻,真难办啊……” …… …… 朝廷迟迟没有定下带兵人选,不过备战工作并未停歇。 沈溪坐镇新城,大规模组织向吕宋岛和南洋移民。 这些年天灾不断,加上土地兼并严重,虽然引入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但深层次的矛盾并未得到彻底解决。自从在南洋布局后,沈溪控制的商会便一直有意识地向吕宋等地输送难民,近来随着出征之期日近,移民的速度也在加快。 五月初三,一批物资从湖广调运至新城,沈溪亲自前去接收,回来后在城主府接见刚刚乘坐蒸汽船北返的云柳。 “大人,如今新城这边计有大船八十六艘,中型船只二百四十二条;南洋群岛共有大船一百七十三艘,中型船只超过四百条。以目前的载力,一次可运兵五万官兵以及同等数量的工人和农民,粮食足够十万人一年所需,远征可说胜券在握……” 沈溪摇头:“新城和南洋都要留下兵马镇守,本身我们训练的有海战经验的官兵数量就严重不足,这次远征有个两万官兵足矣,必要时水手也可以拿起武器战斗。从现在开始,武昌工业园区和新城这边咱们培养起来的工程师,有计划地撤到吕宋岛,远征时带上,以后建设海外领地用得上。” 云柳这个时候才清楚沈溪的计划,原来沈溪的退路并不是南洋,而是大洋彼岸。 …… …… 出兵之日定在九月初七,沈溪有自己的考虑,那时夏天已过,遇到台风的几率会小很多,但远洋航行最大的问题还是来自于天气的不确定。 这个时代可没有卫星云图作参考,只能依靠水手的经验,所以沈溪一直在挖佛郎机人的墙角,高薪聘请那些资深水手,如今大明水师中有不少西洋人,充当着教官和向导的角色。 同时,沈溪自身也在做功课,从佛郎机人的航海日志和海图中吸取养分,结合后世洋流和季风的认知,避免出师不利的情况出现。 带兵人选于六月中正式定下,朱厚照不同意沈溪领兵,指定原兵部侍郎唐寅统筹远征事宜,之前因落罪而被发配至凤阳守皇陵的魏彬“戴罪立功”出任监军,保国公朱晖为名义上的水师总兵官,延续了大明文官领兵的传统。 消息传出,没人感到意外,大明军民对于出兵佛郎机本来就没什么想法,沈溪作为朝廷头号重臣,自然没有道理为了个蛮夷国度一去经年……这也跟佛郎机跟大明相距遥远,国民认知模糊有关。 水师指挥官需要在七月抵达新城,沈溪则被要求在水师出征一个月后回京,大概意思是让沈溪指导朱晖、唐寅等人认识海图,学习指挥舰队作战。 一个合格的海军军官,需要掌握几何、航海、天文等基础知识,还要熟悉船只,比如明白水手是如何操作舰船的,明白火炮的射角,了解射击诸元的概念,甚至要知道正确的防疫,多准备富含维生素C的食品,比如常吃豆芽可预防坏血病等等。 要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把唐寅、朱晖等培养成才,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此沈溪除了苦笑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六月十八,沈家家眷抵达新城。 沈溪跟家人团聚,少不了一番温存,一众妻妾知道沈溪不会领兵出征后,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们最怕的就是沈溪带兵出海几年回不来。 沈家人故地重游,很快被新城的变化吸引,现代化的六七层高楼随处可见,方便快捷的生活设施,每天学校传来的朗朗书声,一切都那么新鲜,很快一家人便融入新城和谐的氛围中。 虽然圣旨早就下达,但直至七月二十这天,唐寅才从苏州赶到新城来,朱晖则迟迟不见踪影,显然朱晖对领兵出海很抵触,路上能拖就拖,最好来个一病不起,如此才好名正言顺拒绝这要命的差事。 次日一早,唐寅主动来见沈溪,神情悲愤,觉得自己被人“坑”了,此番出海必定有去无回。 “伯虎稍安勿躁,距离正式出征还有一个半月,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到时候你还不想领兵,本官自会想办法解决。” 沈溪成功将唐寅安抚住便离开城主府。 早前他派人去请周氏到苏州河南岸的一栋装饰奢华的别院相见。 过去一段时间,沈溪给周氏置办不少财货,周氏对沈溪这个儿子非常满意。 “……憨娃儿,有事你在家里也可以跟娘说,为何非要出来?这宅子也是咱家的?” 沈溪到来前,周氏已将院子内外看过,前后花园布局,假山湖泊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主体建筑是一栋三层小楼,内饰装潢华丽,马桶、自来水和电灯一应俱全,周氏一看就很喜欢。 沈溪笑着道:“这座城里,这样的院子咱们家有的是。” 周氏惊喜不已:“那感情好,以后没事每栋宅子都住上几天,如此就不会厌烦……嘿嘿,到底是自家的地盘,这里比京城好太多了。” 沈溪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娘,这次让你来,是想请你见个人。” “谁?” 周氏感觉问题不同寻常,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沈溪拍拍手,门口照壁处丫鬟牵着小沈泓的手走进来。沈泓近前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被沈溪一把抱在怀里。 周氏松了口气:“原来是泓儿啊?娘还以为是谁呢……” 沈溪道:“我想请你见一下泓儿的娘。” 沈溪话音落下,照壁后面再次走出来一人,脚步犹豫,似乎连走路都不会了,目光中满是回避。 周氏脸上全是迷惑的表情,仔细辨认后,突然惊讶地问道:“憨娃儿,你快看娘是不是眼模糊了?大白天莫非撞鬼不成?” 从照壁后走出来的正是惠娘。 惠娘本无意与沈家人相见,但沈溪坚持让她前来,算是给她一个“进门仪式”,以了却其生平遗憾。 惠娘最初不敢面对周氏,但出来后好像看淡许多,走上前跪下,向周氏磕头:“见过老夫人。” 时光荏苒,多年过去,惠娘音色跟之前有不小的变化,周氏无法辨别这是否就是她熟悉的好姐妹。 周氏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连忙问道:“憨娃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找到跟你孙姨如此相像之人?” 沈溪语气平和:“娘,她就是惠娘,她没有死,当初我在天牢中将她救出来,而后隐姓埋名……她也是泓儿的母亲。” “什么?这怎么可能?这……这……”周氏茫然不知所措,“那谁……谁是泓儿的父亲?是你?” 瞠目结舌半天,周氏终于明白过来,因为沈溪将沈泓带进沈家收为义子,如果他跟惠娘没关系,绝对不会乱掉辈分。 也就是说,沈泓是沈溪的儿子。 沈溪点头道:“也许娘已经猜到了,没错,泓儿是我跟惠娘的孩子,这也是我为何一直未纳曦儿进门的原因。这几年我一直想让曦儿进沈家门,奈何以往很多事,让这个愿望无法达成……眼看如今将要远行,孩儿还欠惠娘一个进沈家门的承诺,于是便带她来见您。” 周氏整个人都不正常了,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嗫嚅着想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半天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下来双手捂脸,显然心情激荡。 沈溪跪下来,恭敬地给周氏磕了个响头,嘴上道:“无论娘是否接受,惠娘已是沈家人,希望娘能接受。” 周氏骂道:“混账东西!你个臭小子,还不如让她死了呢。” 这个时候,周氏把满腔的思念和久别重逢的欣喜化成愤怒,对惠娘发出近乎恶毒的诅咒,但这仅仅是她想成全惠娘名节,以及维护沈溪的名声,并没有包含个人因素在内。 沈溪再次磕头:“即便娘不接受,此事已发生,无法挽回。另外,近来新城这边或有变故,我不想娘担惊受怕,正好咱们离开家乡差不多有十年了,我想请娘代表孩儿及全家回家祭祖。” “我在闽西汀州老家置办了几座大宅子,还在钱庄给您和父亲存了两万两银子,你回去后可以随便拿来花销。等到十月,娘再来新城,我们一起回京。” 说完,沈溪不再跟周氏解释,扶起惠娘,再抱起沈泓,一家三口出门而去。 周氏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却不知该用如何言语挽留。 …… …… 七月二十二,周氏和沈明钧夫妇在沈府家将护送下,回闽西老家省亲。 这两位可是皇后沈亦儿和当朝监国沈溪的爹娘,沿途官府盛情接待,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士绅纷纷宴请并送礼,天下为之瞩目。 沈溪丝毫也没有想过让父母低调的意思,依然按部就班地练兵,八月初四这天再次率领舰队出海训练。 这天共有六十条大船和一百五十条中型船只出海,而被皇帝指定为出征主帅的唐寅,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登上指挥舰。 这次是战前最后一次规模浩大的“实战演习”,按照计划,水师会出海半个月,进行包括队列行进、炮击、追击、打扫战场等演练。 舰队出港浩浩荡荡,黄浦江上帆影林立,城中军民纷纷涌到江岸围观,但因并非正式出征,这次观礼没有引起朝中大臣重视。 “大人为何在此?” 唐寅站在码头看着,等沈溪的座船出海后,幕僚诧异地过来询问。 唐寅心情很恶劣,回首喝斥一句:“本官做事为何要向你解释?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无需多言。” “是,是。” 幕僚噤若寒蝉,赶紧退下。 此时船队已驶出黄浦江,唐寅望着远去的帆影,懊恼地摇摇头,转身而去。 沈溪站在船艉,眺望新城,神情复杂。这时云柳走了过来:“大人,舟山群岛那边已准备好,下午舰队就可以进港泊靠。” “嗯。” 沈溪看了看天色,沉声道:“已经有多名西洋船员说今明两天或有台风过境,把一切安排妥当,不能出任何意外。” “是!” 云柳领命后恭敬退下。 随后沈溪进入船舱里的房间,一袭男装的惠娘刚帮沈溪收拾好东西,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他。 沈溪过去揽住惠娘的腰身,叹道:“心结该放下了,此番将是你新人生的开始,从此后再不用担心世俗的眼光。” …… …… 沈溪出海当晚,海上兴起狂风巨浪。 第二天上午强台风登陆,新城处于风眼位置,损失异乎寻常的惨重,港口内泊靠的船只折损巨大,船厂也遭受毁灭性的破坏,厂房坍塌,大量工人被埋葬在废墟中,城里的居民也是伤亡巨大。 而出海的沈溪迟迟没有消息传回,唐寅作为皇帝委命的出征主帅,第一时间向朝廷报讯,陈述此番新城遭受台风袭击的巨大损失,着重提到大明水师很可能已经出事,朝野为之震动。 “……陛下,沈大人领兵出海后,音信全无,倒是其后两天,闽粤等地相继有倭寇犯边的报告传来……佛郎机人知道大明要跟他们交战,伙同倭寇来犯。” 此时朱厚照已回到京城,居于乾清宫,身前正在奏事的是张永,张苑服侍在旁。 朱厚照听到这话怒火中烧,一拍桌案:“混账东西!沿海地区风灾不是年年都有吗,至于如此乱成一团?” 张永急忙道:“陛下,这次风灾特别严重,沿海民居成片成片坍塌,部分县城连城墙都被掀倒,江浙近海随处可见船只残骸,只怕沈大人他……” 朱厚照咬牙道:“百姓可以抚恤,屋舍可以修缮,沈尚书绝不能出事,赶紧派人出海找寻。” “现在新城和沿海卫所船只损失严重,怕是无法完成任务……”张永苦着脸说道。 朱厚照喝道:“先把灾情汇总,还有一个月才是正式出征的时间,或许舰船可以修复呢?跟唐伯虎说,按既定日期出征,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 …… 沈溪走后,唐寅不得不提领新城军政事务。 除了救灾外,唐寅还要备战和找寻沈溪,三样事都不简单。 沈溪下落不明,倒是相继有海上船只遇险的消息传来,大明水师行踪存疑。 与此同时,还有倭寇和海盗在沿海活动的消息,备战出征佛郎机变成筹备二次平靖海疆之战。 九月初,到了既定出征的日子,此时保国公朱晖依然没到位,唐寅无法完成备战事项,因为水师战船严重受损,此前船厂工人在风灾中死伤累累,根本凑不齐人手修复。唐寅被逼无奈,只能向正德皇帝上奏,如实说明情况,朱厚照虽然很恼火,却无可奈何。 就在满朝都在为找寻沈溪而费心时,新城内连续失火,却是倭寇细作混进城中,各处放火。 沈溪的城主府更是一夜间被付之一炬。 沈溪家眷在这次火灾中无一幸免,没有一人从火场里逃出来,其后新城又接连遭遇佛郎机和倭寇人连番偷袭,好在城市防御措施完备,没怎么费力就打退佛郎机和倭寇的进攻。 此后两年事件,唐寅作为平倭统帅,也是钦命找寻沈溪的钦差,一直留守新城。 …… …… 沈溪失踪,算是大明正德年间最大的悬案。 官方口径是沈溪带兵出海时遭遇风暴,整支舰队都沉没,坊间却传言,沈溪一直活在世上,只是流落荒岛,还有人说沈溪已统率舰队平掉佛郎机人,成为大明海外领地的王。 为表彰沈溪的功绩,沈溪之父沈明钧受封安国公,封地为闽西汀州,因沈溪一脉阖府灭门,朱厚照特允从沈家其他房择一男丁继承爵位。 转眼到了正德二十三年秋,此时已是吏部尚书的唐寅急忙往皇宫来,求见朱厚照,却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拧言欢阻挡在外。 拧言欢也就是小拧子,言欢是朱厚照给小拧子的赐名,在这之前小拧子当了十几年司礼监秉笔,直到年前才升任掌印之职。 “唐大人,您别老烦陛下,这会儿陛下正陪皇后和太子游园赏菊呢。”拧言欢恭敬地对唐寅道。 唐寅从怀里拿出一份奏本:“有要紧事面圣都不可吗?” 拧言欢陪笑道:“再大的事,也比不上陪太子啊……太子今年十岁,陛下对太子非常看重,毕竟陛下只有这一个皇子。” 谁来也奇怪,朱厚照跟其他女人再如何缠绵,也没法诞下子嗣,结果等沈亦儿十八岁,两人圆房,第一年就诞下个公主,此后又连续生下两个公主,到第四胎才诞下龙子,朱厚照如获至宝,就此修心养性,不再沉迷酒色,专注国事。 正德十三年,南洋诸国内附,朱厚照欣然允诺,次年派水师南下,正式把吕宋、勃泥、爪哇、三佛齐、柔佛收入大明版图,派驻官员,对这些地区实行有效统治,当时统率大明水师的便是唐寅。 如今又是九年过去,大明国力蒸蒸日上,随着蒸汽机和电力在大明逐步推广,生产力显著提高,大量工厂拔地而起,各种新式武器层出不穷,四夷为之敬服。 今年年初鞑靼和瓦剌内附,大明一下子把自己的版图扩充到了苏武牧羊的北海,朱厚照已有中兴明主的美誉。 唐寅着急地对拧言欢道:“的确是大事,沈国公有消息了。” 拧言欢闻言身体一震,赶紧往宫门里跑,等他再出来时,朱厚照居然也跟在后面,连鞋都没穿,主仆俩都没个正形。 此时朱厚照年近四十,身体健壮,留了两撇胡子,两眼炯炯有神,过来一把抓着唐寅的衣领,问道:“唐卿家是说沈先生吗?到底是什么消息?这个不懂事的奴才,也不知问清楚再进去禀报朕。” 唐寅从袖子里拿出奏本,朱厚照看了很好奇:“这是……” 唐寅道:“这是沈国公在海外给陛下的上奏。” 朱厚照接过来,手抖个不停,打开后目不转睛看了起来,心中开始默念。 “……臣受命于天子,领海内之兵,平海外之地,历时十年又五,终将蛮荒之地平定,现已将海外银矿所产白银如数上缴,共计一亿一千万两,以巨轮运往本土。奈何蛮荒之地百姓不服教化,叛乱时生,臣只能恭敬镇守于领地,待陛下派仁臣辅佐……” “呜呜,沈先生他没死,还给朕送银子来了。” 默念到最后,朱厚照已是泪流满面,“朕辜负了他,连他的家眷都没保住,不过朕有儿子了,是他的大外甥。” 唐寅道:“陛下,运白银的船只已到上海,共有四十六条大海船,这还只是第一批。” “是吗?沈先生为何没回来?”朱厚照急忙问道。 唐寅没法回答,朱厚照转念一想,叹息:“想来也是,这都过去十多年了,沈先生没忘对朕的承诺已是难得,朕还能奢求什么?海外之地,朕便赐给他,让他世袭罔替,他想要什么官员帮他,让他来信跟朕说,朕派给他……朕是天子,他是朕永封的亲王,永远也不会改变!” (全书完) PS: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新书预计五月六日发,请大家继续支持天子哦!谢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