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穿进虐文后》 死而又生 眼前一片乌黑的雾气,清晨湛蓝的天空狂卷成巨大的漩涡,将阳光吞噬。 死亡并非一瞬间的事,叶犹清身体无力,却可以感受到灵魂剥离带来的眩晕,伴随人群中传来的尖叫,令人头脑发昏。 她不禁叹息,人长期不眠,果然会长眠。 想象中的黑暗如期而至,叶犹清安静地合眼。 时间慢慢流逝,料想中的死亡不曾到来,身体各处的触感反而愈发清晰,大脑的昏眩也逐渐转为撕裂一般的疼痛,她蹙起眉头,试探着张开眼皮。 太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处闪烁的烛火,身侧好似有一排打开的槛窗,照射进几竖西斜的阳光,在她脸上打出橙黄的光影。 叶犹清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伸手,捂住仿佛被狠砸过的额角,惊讶之余,忽闻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随后,柔滑温软的嗓音响起。 “叶姑娘她……” 叶姑娘?叶犹清带着狐疑睁眼,却因眼前的场景而微抖了身躯。 自己似乎摔倒了,正以一个柔弱的姿势匍匐在地,裙摆和衣袖过长,紧紧裹缚着她的四肢,视线缓缓上移,一男一女落入眼中。 男人一身绣满暗纹的黑袍,腰上挂了一块蟠螭纹玉璧,身量修长健硕,鼻骨高扬,眉峰粗黑,耸入额发,十分俊朗。 然而更为吸引视线的却是他身旁的女子,叶犹清从未见过这般的美人,窄袖短衣将身子裹得严实,却令见者都知其丰韵,指尖泛着淡粉,紧紧攥在身侧。 樱唇微张,口脂晶亮,肤色如雪中白梅,最令人称道的是一双眼,好似狐狸一般微微上扬,水汽湿润,尽显魅惑。 同叶犹清对上视线时,这双眼中晦暗不明。 方才的惊艳瞬间消失,叶犹清垂眸,这人很危险,她想。 如今最为要紧的是,她在哪里?头部的剧痛太过真实,能让她立刻断定,这绝非梦境,甚至有种恍惚的熟悉感。 那男人急忙半蹲上前,伸出骨节突出的手,关切道:“清清?” 没人这般喊过她,叶犹清在剧痛中想,父母向来严肃,只喊她大名,接手公司后,大家都唤她叶总。 看叶犹清仍不回话,男人似是有些忐忑,他伸手要扶叶犹清,却被她挺身躲开。 这男人身上的气息,她很不喜欢。叶犹清警惕地盯着二人,慢慢起身,坐在一张红木圈椅上。 这里的装潢摆设以及身上衣着,明显是古代,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不清眼前形势之时便保持沉默,这是叶犹清活到二十多岁,学到的众多道理之一。 “清清,我绝非有意,但是辞柯身子弱,你怎好这般推搡她……”男子语气里带着责备之意,“故而才伸手拉开,不曾想我习武之人一身蛮力,害你伤得如此之重。辞柯,还不快去喊大夫。” 此话一出,仿佛一道惊雷在颅内炸响,叶犹清猛地瞋目。 周辞柯?周辞柯! 她终于记起方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如今的情节同她公司签下的一本小说撞了个十成十,那小说虽依托了历史,却是个痴恋哀怨、血肉横飞的虐文。 且主角还与自己同名,也叫叶犹清,虽是国公府嫡女却并不受宠,痴恋将军秦望。 奈何秦望只将她当块踏脚石,于是在主角嫁入后,百般薄待主角,最后在朝廷纷争中,间接害得主角家破人亡。 最让叶犹清气不过的是,这般惨绝人寰的对待之后,结局秦望竟然浪子回头,二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简直荒唐!荒唐到叶犹清险些毁了合同,不过看在这本书人气够旺的份上,她忍住了。 谁会和钱过不去。 抬头,那被唤作辞柯的女子,双手绕着一缕发丝,正微微扬着眉,打量地看着她,即便是叶犹清,也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不禁蹙眉。 书中的周辞柯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恶毒女配,因为男主而处处针对女主,自小生于罪臣之家,因着奴籍吃了不少苦,虽然如今已然除去奴籍,可却生出了一副阴毒狠辣的性子。 待望向秦望时,辞柯却忽然樱唇一抿,眼中原本的晦暗迅速消散,反而蒙上一层雾气,软声道:“秦小将军,你忘了?国公府这般地界,从不欢迎我这等卑微奴婢。” 她在伪装,叶犹清蹙眉。 所有的一切都和书中一模一样,难不成自己…… 这简直荒谬绝伦,可场景和体感皆是真实之至,难有别的解释。 好在长久以来的商业竞争,让叶犹清养成了泰山崩于眼前却色不变的性子,无论处于什么状况,保全自己才是王道。 “不用了。”叶犹清忽然开口,嗓音低沉而轻柔,屋中人皆是一愣,视线齐齐转向叶犹清。 叶犹清愈发头痛,伤口似乎顺着额角撕裂,横贯全身,疼得她几乎要叫出声来,只得低头用手腕撑住自己,道:“小伤,不用了。” 秦望看了看叶犹清,又看向辞柯,浓眉微扬。 这位国公府的嫡女一向好控制,如今却好似有些变化,只是叶犹清一直低着头,他无法从那双明眸中窥探端倪。 “可是我今日便要下聘,等会儿你要出席……” “我想歇歇。”叶犹清打断了他,她慢慢抬头,视线扫过秦望,又看向辞柯,只见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带了令人排斥的审视。 一切皆是一团乱麻,下聘?叶犹清清楚这个男人有多危险,若是真成了婚,便是万劫不复。 而辞柯也绝非省油的灯,如今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离开,好思忖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望脸上的关切依旧,他如往常一般伸手摸向叶犹清的发顶,虽说此举不合礼仪,但人人都知国公府嫡女痴恋他,不会多言,而叶犹清通常会乖乖臣服于他的关怀下,不再气恼。 只是这次,那温婉女子并未迎向他掌心,而是猛然后仰,嫌恶地皱眉。 秦望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惊讶地抬眼,忽略心里忽如其来的恼怒,讪讪收回手,声音冷了些,似带威胁:“叶犹清。” 叶犹清虽爱他,但同样也畏惧他,他明晰这一点。 只是他不知如今的叶犹清早已换了个芯子,只觉得他有病。 “我有些累了,想歇歇。”叶犹清同样加重了语气,头痛让她愈发烦躁,眼神也冷冽起来,不容置喙一般,指尖冲着大门一指。 秦望还从未被她这般驱赶过,他咬紧了牙关,眼神逐渐狠戾,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挤出个微笑,点头离去。 屋中安静下来,叶犹清忽然意识到,那个女子依旧站在远处,不曾挪动。 “你怎么还不走。”叶犹清忍着疼,语气不善。 女子忽然笑了,她迈着步子,绣花鞋在裙摆下交迭,缓缓走近,伴随着淡淡的脂粉香,奇怪的是,这味道却让她的头痛缓解了些。 但叶犹清不喜欢她的眼神,刻薄,还带着轻蔑。 “我不解,叶小姐为何非要嫁给秦小将军,朝廷重文轻武,他就算立了滔天的战功,也不过是个武将,如何值得?”辞柯微微弯腰,二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她泛红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叶犹清飞扬起的发丝,后面的话转为耳语。 “况且你瞧,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你推倒在地,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她的眼神和话语似乎能轻易挑起人的愤怒,叶犹清顿了顿,捏紧了椅背,冷冷道:“请你出去。” 辞柯不仅没照做,反而连笑意都收去了,纤腰柔柔一转,便已俯身在她耳畔,香风刮过,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媚意十足。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蠢的女人,自甘堕落,放低身段,冲着这么一个人摇尾乞怜。” 即便是叶犹清,都被她这般嚣张大胆的话气得攥紧了拳头,虽说周辞柯背后有宫中的人撑腰,但主角再不受宠也是梁国公的嫡女,她胆子也太大了点。 这点倒是和书里的她如出一辙,也怪不得最后死得那般惨烈。 叶犹清正想开口,不料却对上了辞柯的眼神,于是微微一愣,将反击的话语咽了下去。 实在是因为那双含着水汽的茶色眸子里,流露出的并非是恶意,反而是些悲伤的,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恨铁不成钢,像是惋惜。 这女人似乎并非全然同书里写的一样,叶犹清想,不过等她再想窥探一二时,辞柯已然后退了几步,低头站着。 剧烈的头痛再次侵袭,叶犹清无法再思考,只想一个人待会儿,说不定再昏倒醒来,她便躺在病房里了。 叶犹清抬头看向窗外,不由暗骂,门口竟连个守着的婢女都没有。 她只得咬牙起身,伸手去拉辞柯,不料那女子竟耍起了无赖,身子一软,坐进另一把圈椅中,勾唇道:“叶小姐莫急,下聘的宴席还有个把时辰,方才谈的事,还未完呢。” 疼痛让叶犹清没了耐心,何况她如何得知方才谈了什么? “你走不走。”叶犹清道。 辞柯不说话。 叶犹清伸手握住她手腕,用力往门外拽,辞柯轻咬着唇,被她拉得连连踉跄,不知磕到了哪里,忽然轻叫一声,叶犹清不得不回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又是方才的神情,复杂,惋惜,眼眶发红,却还不愿离开,那被攥着的手腕纤细柔软。 这女子到底在想什么?叶犹清烦躁的同时,心中泛起一丝不忍,暗中估量自己的力气。 随后叹息一声,松开手后,猛然靠近。 辞柯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举起双臂护在脸前,做出躲避的姿势,似乎料定了叶犹清会像方才那样推搡她,谁知等来的并非气急败坏的动怒,反而是一双温热的臂弯。 叶犹清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自踏入这间房门起,辞柯头一次乱了阵脚,她惊愕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子的脸,神色冷静淡然,凤眼半垂,长睫微颤,薄唇紧抿,红润如桃。 辞柯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察觉了叶犹清的改变,茶色的瞳孔渐渐蒙上一层迷茫。 或是错觉,她竟觉得这样的怀抱,有几分温柔。 她思绪刚落,叶犹清便干净利落地松手。 将她扔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编推前日更偶尔隔日压字数 都说七千坑品不错的欢迎入坑(点头) 两女主属于对方,男主属于垫脚石,辞柯不是啥大好人,小白权谋,全文架空多作者私设。俺也不知道还能排什么雷…… 反正看文愉快,不愉快就叉叉,笔芯芯! 再遇辞柯 随着关门的巨响,辞柯跌跌撞撞跪坐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上,她低低痛呼了一声,衣衫沾了薄尘,略显凌乱。 抬眼,只留一扇精雅的木门,辞柯眼神凌厉,看了一会儿,这才以手掌撑着地,吃力而又优雅地起身,用指尖磨平肩上的绫纱。 “还猜测变聪明了,原来还同往日一样蠢。”她轻轻道,纤腰挺直,“狗咬吕洞宾,既然不信我,死了,也是活该。” 与此同时,木门内。 叶犹清几乎在关门的瞬间就已然背过身,顺着门框滑落在地,她咬紧牙关,忍受着大脑被撕裂的疼痛,破碎的景象流泄而出。 她像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叶犹清欢欢喜喜嫁入秦府,却在大婚之夜独守空房。 看着秦望夺走她的嫁妆,坐拥莺莺燕燕,却碎银都不给一两。看着被唤作母亲的憔悴妇人在寒冬活活冻死,看着国公府尸体横陈,大火渐熄。 画面最后,周辞柯面对她,笑得眼泪婆娑,随后毅然转身,跃入炙热的滚滚火海。 …… 不知哪里的喊声响起,叶犹清猛地睁眼,怔怔地盯着架子床上雕成云状的承尘。 她方才昏倒在地,可又怎会躺在床上? 且眼前景象未变,她依然在此处,睁眼便回现代的想法落了个空。 她不得不让自己彻底相信,自己穿越了。 “大姑娘!”叫喊声从耳边传来,叶犹清侧过头,瞧见床榻旁跪了个二八年纪的少女,小脸瘦削,梳着双髻,发髻上各点了一串珠花。 叶犹清还没说话,那少女便忽然惊讶地叫唤:“大姑娘,你这额头怎么……我去寻大夫!” 她说罢便要起身,叶犹清忙伸手将她按住,道:“没什么,方才磕了一下,头发挡住便看不见了。” “可是……” “我说没事。”叶犹清又道,扫了少女一眼,随后坐起。 少女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愣,顿时不敢再有异议,只得暗中疑惑,不知自家大姑娘何时有了这般气势,令人不敢置喙。 许是要嫁给秦小将军,高兴过了头,她想。 “幸好姑娘醒了,今日可是下聘的日子,您若是缺席,定会被国公惩戒的!”少女关切道,怀里捧着一堆布料,“这衣裳绣娘方才赶制出来,快些换上,不然便来不及了!” 下聘?按照齐朝律法,一旦下了聘礼,便是非要同那个秦望成亲不可,叶犹清一阵后怕,神情愈发凝重。 “镜子。”叶犹清低低道。 “什么?”少女愣怔了,双目微张。 “镜子。”叶犹清又重复了一遍。 少女连忙爬起来,一把拽过妆奁上的铜镜,塞进叶犹清手中。 铜镜表面有些斑驳,却依旧能够看清里面的面容,眉毛狭长入鬓,凤目半合,深茶色的眼仁儿藏在睫毛下,眉骨略高,眼窝深邃,朱唇紧紧抿着,好像带了笑意,实则凉薄。 和从前一样,又有些细微差别。 接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乎也并非很难,尤其在参观完那样真实且漫长的一生之后,叶犹清看着镜中的自己想。 只是这具身体的处境,实在水深火热了些。 “你将我送到床上的?”叶犹清忽然问,她抬眼看着少女,声音温和,却让人听不出情绪。 少女又是一愣,连忙摇头:“姑娘命我守着绣娘赶工,待我回来时,您已经睡着了。” 叶犹清点点头,心中疑虑,却没再开口,起身下床。 少女攥着手,想要搀扶却不敢上前,她怯生生看向叶犹清的背影,自家小姐一向天真,还从未见她露出过这种表情,像是算计着什么。 让人害怕。 叶犹清不管少女心中所想,她适应得极快,只两步便将周围观察得一清二楚,然后漫不经心似的拿起了桌上茶壶,倒进茶杯,递到嘴边。 忽然,她停住了动作。 “你刚来?”叶犹清忽然问。 少女急忙点头。 叶犹清看着手里的茶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再次开口:“这屋子还有谁能进来?” “没有了。”少女小声回答,“夫人常年卧病,府中事务全落入了肖二娘手里,夫人每次同她要人,送来的都是些心术不正之辈,便不敢再要了。” 叶犹清皱起眉头,她忽然想起了梦中景象,那些往后会一一实现的景象,瘦弱的妇人匍匐在路边,在汴京一场前所未有的纷飞大雪中,冻成蜷缩着的冰雕。 叶犹清的母亲名唤赵卿柔,原本是嗣荣王的外孙女,身世显赫,然而因七年前一场乱党之案,皇帝下令斩杀数名乱臣,家眷充奴,便是包括了嗣荣王。 赵卿柔虽因嫁入国公府而逃过一劫,可从此没了娘家靠山,大病一场,子嗣再无,梁国公1也与她疏远,盛宠妾室。 那肖二娘有一儿一女,赵卿柔只有叶犹清一个女儿,加上缠绵病榻,身份敏感,更是不得待见,母女俩的日子十分难过。 这些以后再说,叶犹清又将茶杯放回去,指尖捏紧杯沿,冷声道:“我昏……我睡了这么久,这水,不该是热的。” 少女虽看着年纪小,却也不笨,闻言吓白了脸,惊恐地看向周围,下意识将叶犹清护住。 她刚来到这里,不知要害她的人是什么目的,许是为了阻止她定下亲事,叶犹清将茶杯放下,看向已然擦黑的窗外。 “咚咚咚!” 房门忽然被敲响,少女受了惊,险些尖叫出来,亏得叶犹清从她身后,一把将她嘴捂住。 “谁。”叶犹清警惕地开口。 “大姑娘,是梁国公命小的前来催促大姑娘的,时辰快到了,还请大姑娘快些。”门外响起一女子的声音,说完,脚步声渐远。 少女长呼一口气,转身拿过衣衫抖开,急道:“大姑娘快来,等会儿去晚了,定会被当众怪罪。” 叶犹清被她搀着连走了几步,只得任由她帮忙替换掉身上的素衣,眼神却落在眼前摇曳的烛火上,思考对策。 去是必须得去的,否则受到责备的便不只是她,可是一旦下聘便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悔婚,所以等会下聘之前,她必须找理由,拒收聘礼,取消婚约。 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思索间,衣衫已然换好,是件素雅绸衣,腰上裹着水绿色罗裙,将她身子衬得更为纤长,少女替她披上一件厚实的外衣,扶着她走出门。 她没有之前的记忆,只能凭着书中的情节猜想一二,幸好还有个丫头在身边,否则怕是连这府中的路都不认得,叶犹清暗暗想,只是忘了这丫头的名字。 得来全不费功夫,少女扶着她绕过一处门廊,走到另一更大的院落中,忽然小声道:“大姑娘,你嫁到将军府后,定要将琴心带着,您一向性子直,总得有人照应着才好。” 哦,她叫琴心,结局是什么来着?叶犹清记不清了。 反正在原著里,除去女主外,几乎没一个活下来。 “好。”叶犹清说。 琴心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扶着叶犹清的手更加小心,一边走一边嘟囔:“这已是四月了,百草丛生的节气,却还是这般冷。” 四月吗?叶犹清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天,远处似有云影,遮挡着连绵远山,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国公府张灯结彩,红火一片。 在现代,她父母整日往返于公司和国外,所以自小,她便是一个人长大的,接手了公司后,便更是忙绿,都很少抬头看看天空。 死去前的几秒,大概是她看过最美的太阳了。 不管怎么说,有命在总是好的,而那些原本都要死去的人……叶犹清看向身旁乐呵呵的少女。 她会试着留住。 眼前的树梢被映成橘色,琴声潺潺,盘旋在前方,距离人群越来越近,空气都变得吵杂,食物的香气透过园林的拱门,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叶犹清正欲走过拱门,忽然听见几声呵斥,还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她猛然停下脚步。 琴心也随她止步,顺着叶犹清的眼神往墙角幽深处看去,嘟囔道:“又是何人吵闹,不知道是大姑娘定聘之日吗?” 她说着便要扬声,叶犹清却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便伸手将她拉住,玉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安静。 人声更为清晰,叶犹清向前走了几步,透过摆成矮墙的盆栽,隐约看见一个窈窕身影,正被什么人拽着。 “你这小娘子性子好生烈,是秦小将军身边的又如何?我同秦小将军乃是至交,不过一个奴婢,要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你休要不识好歹!” “你放开!”女子低柔厌恶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声尖叫,惊起几只家雀。 叶犹清心头一跳,她生于法治社会,对这等无礼行为自然厌恶,不由自主的便迈了脚,却被琴心急急忙忙拉住。 “大姑娘,那是世子。”琴心的话语中带了畏惧。 世子?叶犹清停顿了一瞬,翻寻记忆。 根据原著所写,赵卿柔大病一场后不能再孕,梁国公便上书皇帝,让庶子叶承福继承了宗祧,是为世子,往日的叶犹清没少受他欺负,也怪不得琴心畏惧。2 又是一声尖叫传来,同时伴随着叶承福痛苦的低吼,叶犹清的心猛然揪紧,她暗骂一声,不由分说推开盆栽。 随着瓷器噼里啪啦碎裂的声响,有什么重物砸落在地,泥土和酒气弥漫开来,叶犹清眼睑微张,忽的被一个慌不择路的黑影撞了个满怀。 她心头一跳,却没有动,任由脂粉香萦绕在鼻尖,任由面团一样柔软的身体埋在她胸口颤抖。 女子确实受了惊吓,控制不住自己剧烈的气喘,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面前人的衣襟,来不及管对方是何人。 “救,帮帮我……”周辞柯断断续续道。 作者有话要说:  1:梁国公:叶国公的封号。 2:古时也有这种情况,但此处为私设。 你是我的 叶犹清听出了辞柯的声音,眉头一皱,本想将她推开,却在感受到她掩盖不住的恐惧时,无奈垂手,越过女子肩头看向地面。 在昏暗灯火的笼罩下,只见那高大男子正跌坐着,锦袍沾满泥土,额头隆起两个鼓包,捂着头□□。 叶犹清看到这幅景象,一阵无言,心道这辞柯果真厉害。 柔软身躯仍然紧贴着自己,叶犹清垂眸,淡淡道:“松开。” 方才吓得纹丝不动的琴心这时也缓过神儿,忙上前拉扯辞柯,叱责道:“无礼,还不放开我家姑娘!” 怀中的女子僵住了,似是发觉了来者何人,忙顺势推开叶犹清,将后背抵在一根树干上,双目紧紧瞪着叶犹清,像是受惊的小兽,露出防备的爪牙。 只是腿好像吓软了,靠着树都直往下滑,怪不得不逃。 “是你?”辞柯一脸讽刺地开口,然而变了音的嗓子令她的恐惧昭然若揭。 叶承福被打得头昏脑胀,还趴在草丛里挣扎着,不曾起身,叶犹清方才绷紧的心弦也慢慢平和 ,她迎上周辞柯的目光,神色平静:“如何?” 辞柯眼中讥讽更浓:“我打了这登徒子,你要抓我?” 叶犹清闻言,微微挑眉,疑惑原主同辞柯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能令辞柯这般敌视和防备。 “你说了他是登徒子,我抓你为何?”叶犹清反问。 辞柯忽然冷笑一声,她一手握住衣襟裹紧自己,另一只手往发顶摸去,努力令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谁知晓你这种女人,能做出什么蠢事。” “你这贱婢!”忽的一声低喝传来,原是地上的叶承福终于缓过了劲儿,扶着膝盖站起,正恼怒地跌撞冲上前。 辞柯连忙转身,背对叶犹清后退,眼角赤红,狠戾之色涌上,手中闪过寒冽的银光,叶犹清双目微张,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握住她手腕。 只见辞柯已从发顶抽出一把簪子状的锋利尖刀,若是她不拦着,这刀便直直扎进叶承福胸口了。 一旁的琴心早已吓得小脸煞白,呆立在了原地,好在她捂着双唇,未发出什么声音。 “叶犹清!”辞柯喊出了声,声音颤抖,眼看着叶承福便要捏住她脖子,辞柯近乎绝望地合眼,空出的手不知又从何处摸出一道寒光,往自己身后刺去。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几乎在同一瞬,叶犹清伸手捞起较小的盆栽,狠狠对准叶承福耳后砸下,只听咔嚓一声响,随后又是闷哼,那原本泰山压顶般的身影就再次轰然滚落。 这回一动不动了。 风扫过片片新叶,灯笼的红光下一片寂静,辞柯任由自己左手被扣着,忘记了挣扎,一脸的不敢相信。 叶犹清竟然用盆栽,打晕了叶承福。 “他是世子,晕了还可编个谎话搪塞,可若是死了,国公府至皇家都会追究到底。”叶犹清温和却冷淡的声音从她后脑处传来,“武器放下。” 辞柯咬紧了唇瓣,狠狠将左手从叶犹清掌中抽出,同时收回了距离叶犹清不过一指远的刀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喘息着。 叶犹清看着眼前微颤的窈窕背影,直觉告诉她,这女子并没有书中那么狠毒,又或许是还未受那么多折磨。 “你为何帮我?”辞柯忽然说。 竟然是叶犹清,是谁都好,可为何会是叶犹清…… 辞柯垂目,捏紧了双手。 “因为不知是你。”叶犹清如实回答,她拍了拍掌心尘土,转身拉过快要吓哭了的琴心,将她推出这片隐蔽的角落。 回头,辞柯仍然站在原地,身姿摇曳,脸笼罩在阴影下,风吹下几片去年残留的枯叶,盘旋落在她肩头。 叶犹清忽然觉得这景象,萧瑟得出奇。 “我房中的药,是你下的。”犹豫了一会儿,叶犹清终于开口,语气并非质问,而是肯定。 辞柯不置可否般动了动肩膀,随后慢慢上前,裙摆随风而舞,飘逸着绕过地面狼藉。 “为什么。”叶犹清又问。 辞柯脚步微微一顿,声音渐低:“只是些昏睡的东西。” “你这般不想让我同秦望定亲,是因为爱慕于他?”叶犹清又问。 眼前这个书中的所谓恶毒女配,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个不受控制的变数,她想摸清她的意图,否则,不安全。 好在辞柯如今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中,都不曾有伤害的成分,尤其是方才那把停在腰侧的小尖刀,如果辞柯想,定能伤得了她。 辞柯忽然嗤笑了一声,依旧没有回答,叶犹清便没有多想,只当她是默认,毕竟这也是原著中的答案。 叶犹清收回目光,没有再问,转身便要走,谁知衣袖一紧,什么东西将她拉住。 叶犹清回头,眼神落在那攥得有些发白的柔荑上,随后视线上移,是女子丰润莹巧的双肩,和泛红的下巴,本该呛人的脂粉气依旧意外的好闻。 “你过来。”辞柯下定决心似的,警惕地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琴心,再次拽了拽叶犹清的衣袖。 叶犹清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俯身将耳朵放在她唇边。 二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叶犹清能听见辞柯的心跳,清晰热烈。 “媒人谎报了他的生辰八字。”辞柯轻轻道,随后迅速离开,耳边的热气很快被夜风替代。 辞柯的神情有些复杂,似是为自己帮助叶犹清而气急败坏,她紧咬着唇,忽而硬邦邦道:“作为你方才救我的报答。你若还执迷不语,便当作没听到吧。” 说罢,她拎起裙摆,转身跑出了幽暗的角落,身影很快不见。 唯有叶犹清还留在原地,脑中因为这句话而掀起了滔天风浪,她平静地站了一会儿,将疑惑的目光收回。 “大,大姑娘……”一旁的琴心终于带着哭腔出声,红着眼眶上前,“周辞柯可不是好人,向来与你作对,你不能……” 叶犹清伸手握住少女肩头,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随后认真道:“眼泪擦掉。” 琴心闻言,急忙用衣袖抹去被吓出来的泪滴,她心中明晰,往后跟着大姑娘,定有许多像这般的场面,她不能总这般胆小。 琴心偷偷抬眼瞧叶犹清,心中既担忧又欣慰,自家姑娘好像变了许多,往日的姑娘遇到这种事,只会哭得比自己还梨花带雨。 可是方才只一个抬手便打晕了世子,那般冷静决绝,实在有气势! 于是眼神逐渐崇敬:“那,世子醒来若是怪罪,如何是好?” “反正没人目睹。”叶犹清说着看向漆黑的天空,眼神逐渐幽深,“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二人赶到时,宴席已经开始,红布一路蔓延过假山廊桥,铺进无数火红的灯笼下,门厅中灯火通明,从江南请来的歌妓正唱着一口吴侬软语。 因着是定聘的宴席,故而人并不多,反而是奴婢家丁站了满列,皆在门口守着,看见叶犹清后,连忙让出一条路,将大门拉开,食物的香浓气味迅速铺张在夜色中。 叶犹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胃早就咕咕叫了许久。 “大姑娘怎么才来,国公寻你不见,险些恼了!”一个小脚婆子从门厅中冲出,一把抓过叶犹清,将她往门里拽去,将叶犹清拉扯得肩歪人斜。 叶犹清暗暗蹙眉,一个仆人敢这么拉扯主人,可见原主在府中的地位有多低。 “钱婆子!你松手!”一旁的琴心急忙上前,一把将小脚婆子推开,怒视着她。 “大姑娘莫怪罪,老奴也是根据规矩办事,这定聘之日何等重要,若是错过了良辰吉时可便追悔莫及了。”小脚婆子假意低着头,声音尖利道。 叶犹清斜睨了她一眼,记住了她样貌,随后大步迈进门厅。 顿时,数十道眼神齐齐向她瞥来,带着各自诡秘的心思,其中一道最为灼热的便是秦望,他正端着一杯酒朝向梁国公,脸上带着清朗笑意。 眼神志在必得。 叶犹清心中冷笑,目不斜视地走到梁国公身旁的空位坐下,面前漆着黑漆的桌上已经摆满了瓜果和菜肴,还有一个镶了玉纹的盒子,看着很是华贵。 梁国公带着怒意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移开,门厅里渐渐又恢复了方才的喧闹。 “清儿。”一道温水般的女声传来,酥手捏过叶犹清有些发冷的五指,替她暖着。 叶犹清心思一颤,连忙抬头,看见了梦里的妇人,愣神了片刻。 赵卿柔还没有那般憔悴,却也是脸颊惨白,唇上虽点了唇脂,却遮不住乌色,好在那眼睛极美,温温和和地睁着,看得叶犹清一阵踏实。 “清儿,怎么哭了。”妇人怜爱地在她眼周拭了一圈,“不过是晚了些,不耽误吉时。” 她哭了?叶犹清莫名其妙地伸手,果真在眼下接住了泪滴,忙接过琴心递来的手帕擦拭。 “外面风太大。”叶犹清微笑,猜测许是这身体的自然反应,受了委屈,看见母亲便是会哭的。 她深呼一口气,忙指着桌上狭长的木盒,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赵卿柔顿了顿,叹息道:“清儿,你怎的又忘了,这金钗是旧礼,等会秦望会为你插上金钗,便是同意了娶你,随后才会下聘。” “下聘后,你便真的要离开母亲了。”赵卿柔语带惆怅。 叶犹清闻言皱眉,心道这古时的礼节当真是不公平,女方的意见便无足轻重。 她抬眼环视了一圈,一眼便看见了角落中站着的辞柯,她在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中仍然出挑,站在秦望身后,眼睫低垂,看不见神色。 屋中人的眼神或多或少带了鄙夷和好奇,毕竟叶犹清不顾廉耻,痴缠秦望的名声人尽皆知。 她正在端详辞柯,头顶却忽然笼上阴影,一枚蟠螭纹玉璧挡住了她的视线,随后,桌上的玉纹盒子被打开,大手将金钗捏出。 “清清,从此你便是我的,绝不枉你一片心意。”男子带了醉意的声音响起。 抬眼,秦望掩饰不住得意,正捏着簪子往叶犹清发中插去。 成功退婚 千钧一发之刻,只听咣当一声响,桌上摆着果子的高脚盘子应声而落,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位痴恋秦小将军的女子一把夺过金钗,将之掰成了麻花。 …… 秦望最是惊诧,本就因醉酒而泛红的脸,如今更是如煮熟的猪蹄子一般。 “清清,你!” “叶犹清!”呵斥声传来,梁国公重重放下手中酒杯,浓黑剑眉下的双目掺了怒火,“身为嫡女姗姗来迟不说,如今还耍性子,大喜之日怎可如此放肆!” 梁国公开口后,众人连忙噤声,不敢多言,赵卿柔生怕叶犹清受罚,忙起身要开口,却在梁国公的瞪视下失了声音。 叶犹清看着赵卿柔惧怕的模样,心中忽然不是滋味了起来。 倒是远些的座位上站起一身着金丝锦绣罗裙的妇人,虽是徐娘半老,却依旧身姿绰约,唇红肤嫩,她几步走到梁国公身前,手攥成拳替梁国公锤肩,软声道:“叶郎,犹清平日乖巧,许是如今有了良人,这才耍耍性子,你莫要放在心上。” 叶犹清闻言,黛眉微挑,想必这位便是那被盛宠的妾室,肖燕了。 听着像是替她说话,实际却是句句挑拨怒火。 果不其然,梁国公听了更是眉头紧皱,正欲训斥,却见叶犹清把玩着手中变了形的金钗,淡淡开口道:“爹爹息怒,女儿并非在耍性子,只是大喜之日,看不得不吉利的东西罢了。” “什么?”梁国公几乎脱口而出的斥责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停顿了一瞬,才继续道。 “定聘的金钗大多刻些花鸟蝶,以示祝福,而这枚金钗刻的东西翅薄尾长,却是蜉蝣。”叶犹清伸手握住赵卿柔的手,轻轻拉她坐下,“蜉蝣者,朝生而暮死,这种不吉利的东西,怎可戴在头上?” 梁国公眉头愈发打结,他挥了挥手,便有个婢女上前接过叶犹清手中的金钗,递到他手里,细细端详。 “荒唐!”梁国公忽然将金钗扔于地上,厉声道,“金钗是何人准备的!” 与此同时,方才还一脸得意的肖燕浑身一颤,连忙跪倒在地,惊慌失措:“是妾身,妾身不知蜉蝣寓意,只听说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想着讨个彩头……” “愚蠢!”梁国公大手拍在腿上,喘了几口粗气,才平静了些。 “将这东西拿下去,金钗本是旧礼,不遵也罢,秦小将军,我们再饮几杯,等会儿直接下聘便是。”梁国公挥挥手召回秦望,重又拿回酒杯,示意一旁的婢女满上。 秦望这才将视线从叶犹清身上移开,重又挤出笑容。 见闹剧收尾,屋中才又渐渐响起交谈声,方才惊停了的歌妓也重新张口,琵琶乐潺潺流泻。 肖燕仇视的视线几乎要将叶犹清洞穿,然而叶犹清没搭理她,只顾慢条斯理地填饱肚子。 原著肖燕一直仇视叶犹清母女,只因肖燕同样出身名门,若没有赵卿柔在前,她便能取得正妻之位,再加上其女叶澄竹同样倾心于秦望,梁子便更大了。 这金钗上的蜉蝣,原本便是肖燕为了羞辱叶犹清准备的,原著的叶犹清压根儿没有看出来,事后发现却也于事无补,只能气得偷偷哭泣。 叶犹清一边咀嚼,一边回忆原著中的情节,心道秦望这么一个人,怎么能获得如此多女子的青睐。 想着想着,她又看向了辞柯,令她惊讶的是,辞柯正同样端详着她,媚眼被烛火照亮,二人视线交汇后,辞柯才将探究的眼神收回。 门厅前换了个歌妓,唱的是汴京的曲儿,门外炮仗声响起,预示着吉时已到。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几大裹着红布的箱子被抬进门厅,秦望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叶犹清身前,手中捏着一把青铜钥匙,递给叶犹清。 他的视线灼热,似带威胁。 秦望自认仪表堂堂,乃汴京中难得的适龄儿郎,倾慕之人无数,叶犹清便是其中最为狂热的之一,无论他平时多么冷淡,她都始终纠缠于他。 若不是叶犹清家世显赫,可以作为棋子利用,他根本不愿看她一眼。 可是自从几个时辰前,自己为了辞柯将她推倒后,眼前这女人却忽然变了,如同幻影般令人摸不清抓不透。 仿佛什么抓在手心里的东西要溜走了。 秦望看着风轻云淡的叶犹清,心中愈发焦躁,忽而捏住叶犹清的手腕,慢慢将钥匙往她掌心放去,力气用得极大,像是要捏碎叶犹清的骨头,面上却全是温和。 “清清,接了这聘礼,我定不负你。”秦望一字一句说。 叶犹清被他捏得生疼,心中不耐烦起来,忽而开口,声音温柔,却响彻整个门厅:“秦小将军唐突了,下聘之前,该由媒人比对生辰八字才是。” 秦望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咬牙低低道:“叶犹清,你休要得寸进尺!” 叶犹清也不气,甚至勾起嘴角,疏离道:“还请秦小将军体谅,方才金钗已经略过了,旧礼就那么几个,若是都不遵守,岂不是坏我国公府的名声?” 秦望还想再开口,却被梁国公抬手阻止:“秦小将军,犹清说的是,唤媒人来。” 话音刚落,几个家丁便将一红衣老妇带入门厅,那老妇白发苍苍,手里捏着两张红纸,其慌张肉眼可见。 叶犹清慢慢起身,将手腕从秦望掌中夺回,随后拿过媒人手中红纸。 忽略了秦望刺人的视线,叶犹清将上面的生辰八字比对了一遍,忽然将那红纸用力拍在桌上,惊起一片吸气声。 她周身气息不知何时变得凌厉骇人,虽仍是温柔样貌,一字一句却都令人胆寒。 “秦小将军,若我没记错,你应当生于丁亥年甲寅月丑时,而非这纸上所写丁亥年乙卯月亥时,你为何要谎报生辰八字?”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梁国公即便再严厉也是叶犹清的父亲,更是堂堂国公,如何能忍得这般行为,顿时起身拿过生辰八字,蹙眉端详,而后勃然大怒。 “秦小将军,这般你要如何解释?”他狠狠将红纸拍在秦望胸口,秦望连忙收起狠戾神色,后退躬身:“还请梁国公息怒,许是这媒人弄错了生辰,我这就命她重算……” “不必了!”梁国公打断了他的话,他瞋目怒道,“来人,将这婆子押送到官府,好好算一算她欺瞒的罪名,至于你,秦小将军。” 梁国公威严的眼神落于秦望身上,低声道:“今日这聘礼,便先收回去罢!” 说完,他怒而拂袖,大步走出门厅,只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秦望的脸几乎成了青紫色,他阴郁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瞪向叶犹清,目光之凶狠,似乎恨不得将叶犹清碎尸万段:“叶犹清,你耍我?” 而叶犹清依旧挂着笑,毫无惧怕之意:“对啊。” 生辰八字通常都是媒人一手操办,鲜少有人真的在意,若不是辞柯透露与她,叶犹清也很难想到秦望会为了早些成亲而谎报生辰。 秦望微微点头,挤出个狰狞的笑,将手中红纸狠狠扔在地上,绕开叶犹清,路上撞翻几张桌子,站定在辞柯面前。 辞柯正惊诧地看着叶犹清,她虽作为报答透露了秦望的秘密,但从未想过叶犹清竟会真的借此拒绝成亲。 毕竟这个蠢女人一心一意想嫁给秦望。 不过待察觉秦望的靠近后,辞柯便已然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秦望显然是气急败坏了,不顾满屋的人,忽然捏起辞柯的下巴,哑声耳语道:“此事只有你知晓。” 辞柯没说话,泛红的眼角含着水汽,抬眼做出害怕的模样,看在叶犹清眼中都是楚楚勾人。 叶犹清心弦忽然绷紧。 “走。”秦望压抑着怒火,低声说完,转身走出门厅,辞柯被他推了一个踉跄,挺身站定,眼中闪过寒光,随后又垂眸掩饰住,快步跟着秦望出门。 叶犹清心弦仍然未放松,虽然她知道辞柯既然敢说出此事,就应当能够将自己置身事外。 然而看她这模样,若是秦望真的怒火攻心,恐怕…… 叶犹清眉头蹙起,转身安抚了赵卿柔几声,忽然拎起裙摆,大步跟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千:关于把金簪掰成麻花,是个小伏笔,因为我们小叶是有武功的。 叶犹清(兴奋):那下一步是不是要把秦猪蹄子掰成麻花? 定情信物(加长) 婢女们在摘除一路的灯笼,闹哄哄一片,叶犹清借着混乱绕过一片在夜色中乌黑的石头山,才终于在几颗槐树旁看见了二人的身影。 好在此处黑暗安静,树影幢幢,她的身影没有被发现。 “你说你方才消失,是撞上了世子?”秦望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辞柯没说话,似乎含泪颔首。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秦望才长长叹息,语气再次变得温和:“辞柯,委屈你了。世子身后是国公府,我……” “辞柯明白。”女子绵滑的声音传来,如同化开的麦芽糖,听得人心肝发颤。 叶犹清闻言,心中一阵鄙夷,暗念一句算什么男人。 秦望只当辞柯是死心塌地,于是十分欣慰道:“不管如何,我心里唯有你一人,早晚有一日,我会娶……” “嘘。”辞柯道,她抬眼看天,“时辰不早,等会儿定有侍卫巡逻。” 过了一会儿,一阵脚踏落叶的窸窣声过去,黑暗里只剩下了辞柯一人,她孤零零站在几棵巨大的槐树下,随着风起而回头,碎发在天光下飞飏。 她的眼神落在叶犹清躲藏的树干上,定定看了一会儿,同样转身离去。 叶犹清方才忽然加快的心跳这才平静,她从树下走出,抿唇看向辞柯离开的方向,依稀觉得不太对。 按照原著,周辞柯不过是个给女主下绊子的配角,她倾心秦望,又因为长得美性子魅,也换得秦望的青睐,然而秦望对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一直像现在这样哄骗着。 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辞柯主动跳入一场大火,死得干干净净。 原著对于她的描写并不算多,所知有限,可是按照如今的种种来判断,倒像是二人互相哄骗了,叶犹清垂眸,心想待有空可以将此事查一查。 有空再说。 叶犹清回到房中后,才发现自己额头滚烫,应当是受了风寒,将赵卿柔和琴心急得团团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硬是将她按倒在床,裹了两层棉被。 叶犹清不常受到这般尽心的照顾,抵抗不得,就也随她们去了,安安心心大病了一场,梦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是现代的高楼大厦,一会儿是古时的车水马龙。 好在定聘那日的事情被梁国公压了下去,毕竟有失颜面,故而没什么人知道,也没什么流言蜚语来惹她厌烦。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等完全清醒时,已然是两日后的清晨,金色阳光顺着窗子撒入室内,不知何处的檀香沉静淡雅。 叶犹清睁着眼,看了一会儿窗外一角湛蓝的天空,随后轻咳了一声,将在床头打了个地铺的琴心吓得打了个滚,一头撞在了床柱上。 “诶呦。”少女泪眼汪汪地捂着额头,忙爬起来,拿过叶犹清额头上已经干了的帕子,欣喜道:“大姑娘,你醒了!夫人,大姑娘醒了!” 叶犹清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脑一片清明,像是放进井水中清洗了一遍,便更衬得身上黏腻湿滑,无法忍耐,于是在琴心的搀扶下坐起。 “清儿。”赵卿柔匆忙从门外走进,坐在床边,手中捏着泡过冷水的帕子,擦掉叶犹清脸上的薄汗。 “娘……”叶犹清撒娇一般脱口而出,随机立刻噤声,脸色微红。 应当又是这身体的习惯吧,叶犹清心想,她在现代时,一年都见不得父母几面,更别提亲近了,于是也养成了冷淡的性子,如今撒个娇,还怪难为情的。 赵卿柔却丝毫没有注意,依旧认认真真替叶犹清擦拭。 “你这眼睛……”叶犹清端详了眼前的妇人一会儿,忽然开口。 赵卿柔本身便长得美,肤白面嫩,只是因病瘦削了些,可是如今脸色却灰暗了许多,尤其是眼下的乌青,看得人心疼。 “无妨,睡得晚了。”赵卿柔笑道。 “哪里是睡得晚,夫人都十二个时辰没合眼了,都是那肖二娘搞鬼,大半夜支开了府中大夫不说,还连药材都不给,百般推脱,害得夫人只得半夜出府求安济坊,这才换来些药熬!”琴心低声说,眼眶很快又红了一圈。 “琴心。”赵卿柔嗔怪地拍了拍她额头,从一旁端来一碗药,递给叶犹清,“乖清儿,如今虽然不热了,却还是得将这药喝了,去去病根儿。” 叶犹清一阵心酸,她努力勾了勾唇,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琴心被拍了头,却还是忍不住,又嘟囔道:“肖二娘也太欺负人,好像她才是正妻一般,每月都克扣月例,吃穿都不够。于是昨夜夫人为了请大夫,连最后的嫁妆都卖出去了……” “琴心!”赵卿柔微微加重了语气,示意她不要再多言,随后伸手去接叶犹清手中的碗,却怎么都拿不下来。 只见叶犹清那柔软却有力的手,正死死捏着药碗,攥得指节发白。 赵卿柔忙小声宽慰:“无妨,都是些身外之物,正好多换点钱,好给你置办更多嫁妆……” “卖了什么?”叶犹清忽然问,她眼神深幽,声音温和,听着却令人莫名发冷。 赵卿柔微微一愣,看着叶犹清双目,忘了开口。 “是夫人的头面,一条镶满了玉石的金链,可是当年价值连城的东西,却只换了那些钱。”琴心根本不怕赵卿柔的阻拦,嘟嘟囔囔说。 叶犹清只觉得心头像是扔了几块热炭,正滋滋烘烤着,令她憋闷得难受,于是将药碗塞进琴心手中,掀开被子起身。 “清儿,你是不是恼了?”赵卿柔的神情有些无措,她慢慢起身,“娘没本事,只能……” 叶犹清摇头,她起身任由春风拂面,吹灭心头怒火。 赵卿柔作为古时闺秀,从小受的教导便是性子温软,再加上如今无依无靠,她自然没资格恼赵卿柔。 只是她这人最受不了被欺负,更受不得穷,于是往日才那么废寝忘食地工作,只因金钱能够填补一部分空虚。 如今一夜回到解放前,自是百般难受。 赵卿柔不知眼前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便愈发不知所措,正想再开口,忽见叶犹清回头,装作不经意般责怪:“娘,不过些药材和看诊钱,用别的抵一抵便是,何需用那般贵重的头面?” 赵卿柔闻言,面色更是为难,又叹了口气:“往常留下的如今所剩无几,只有个不盈不亏的铺子,还有便是那头面,和娘送予你的风华坠。” 铺子。叶犹清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齐朝虽也轻商,但经济繁荣昌盛,尤其是都城汴梁,繁华先进之势不输现代,若是借用这铺子做生意,没准儿能改善一番处境。 人无论在何处,自给自足都是王道。 赵卿柔说罢,忽然上前一步,神色认真起来,柔声道:“清儿,虽说娘当了头面,但那再贵重也就是些首饰,但是风华坠,你可千万要收好,哪怕饿死都不能丢。” 风华坠,这名字听着便神秘,叶犹清没有多想,正要点头,忽然看见琴心站在赵卿柔对面,正在对着她挤眉弄眼。 叶犹清心下一沉,于是耐着性子听赵卿柔说完,便借沐浴的名头,和琴心一道进了偏门。 木门刚刚合上,便见琴心一脸焦急地凑上前,哭丧着脸道:“大姑娘,我就说那风华坠绝不是普通的坠子,绝不能送给那秦小将军,可是您……” 送给了,秦望? 叶犹清定定看着浴桶,忽然冷笑着捏断了手中舀水的木勺。 即便沉静如她,都想要对着原主破口大骂了,连这般贵重的东西都能当定情信物送出去,原主是被秦望熬出的猪油蒙了心吗? “我娘可说过,这所谓风华坠,为何那么贵重?”叶犹清试探着问,若只是金钱价值,赵卿柔万万不需如此在意。 可若是信物什么的,反而珍贵。 琴心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叶犹清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长叹一声,将身上亵衣解下,抬腿坐进浴桶里,任由滚热的水将自己包裹,洗去身上躺了两日的薄汗。 她本想趁着空闲,去看一看赵卿柔手中唯剩的铺子,如今此事只能往后拖一拖,先将那坠子拿回来,才是要紧事。 叶犹清将脸埋在水雾里,回忆原著是否有提到这个什么珠子,然而想了许久,依旧是脑袋空空,她不禁后悔,若是一切能重来,她定要将那本小说抄写个十遍,然后沾着蕃茄酱吃下去。 等洗得一身清爽后,叶犹清在琴心的帮助下,慢慢悠悠穿上衣衫,这衣裙有些旧了,不过样式却是好看的,浅绿色的布料,腰间围了一圈珍珠缨络,清爽而淡雅。 “大姑娘真美。”琴心笑眯眯说道,然后又变得小心翼翼,“大姑娘,秦小将军欺瞒的事,你也别太生气,为此生病更是不值得……” “为他生病?”叶犹清闻言蹙眉,一阵反胃,“往后别提此人,我可不想同他再有瓜葛。” “那就好。”琴心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欢快地从背后拿出一张信笺,“今早秦小将军送来了帖子请姑娘去将军府赏春,我还犹豫如何同姑娘说呢,如今看来自然是……” “自然是要去的。”叶犹清皮笑肉不笑。 于是半个时辰后,她便端正地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抬眼瞧着汴京的盛景了。 她虽然几万个不愿意再看见秦望那张脸,但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是抢都得抢回来。 屁股下面是几千年前的街道,此事亲身体会,可比穿越小说好玩,叶犹清懒洋洋地想,只可惜将军府并不远,她还没看够,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停下。 不知是谁拉开了帘子,叶犹清起身探出头,自然而然地伸手出去,便有人恭敬地递来了掌心。 那双手温热,细嫩,有着细小的伤疤。 叶犹清心头忽然一跳,猛地抬头,看见的是低垂的双目,纤巧的鼻梁,和单薄衣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辞柯? 她犹豫了一下,便听得几声嗤笑,于是冷冷抬眼,只见牌匾下立着几个富家子女,一衣着华贵的高挑少女站在秦望身边,抱着手臂朝她们扬眉。 “周辞柯。”那少女笑得不怀好意,“看来姐姐对你不满意,也是,一个奴籍婢女,站着也太不知礼数。倒不如充个脚垫,也好让姐姐下得平稳些。” 闻言,其他人哄笑成一团,倒是秦望浓眉紧蹙。 叶犹清正要开口,眼前女子的身体却忽然下落,眼看着便要听话地匍匐在地,叶犹清一惊,下意识伸手,扯着咯吱窝将人拎了起来。 辞柯轻呼一声,被迫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觉得原来的分段不太好,所以修改加长了哈。(强迫症) 为她上药 辞柯轻呼一声,被迫抬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啊,叶犹清忽然愣神,仿佛巨石坠入清水,溅起一片屈辱和悲愤,随后很快被平静强行掩盖,成为一潭死水。 辞柯没再看她,将叶犹清的手扯开,后退一步站好。 “够了。”秦望低声阻止那高挑少女再开口,转而对着叶犹清露出笑意,“清清,我来扶你。” 说罢,他便温和上前,却被叶犹清不着痕迹地躲开,在琴心的搀扶下跳下马车,肉眼可见的疏离令秦望心沉下一截。 他本以为叶犹清只是一时气愤才会不想定亲,便想着邀她来此,哄一番便罢了,若是还不行,便利用辞柯令她吃醋,叶犹清对他那般痴心,不会不上钩。 如今看来,只是哄哄的法子怕是不行了。 那边秦望绞尽脑汁想对策,这边叶犹清满脑子却都是坠子之事,根本没留意秦望故作灼热的眼神,而是闲庭信步着,在一片窃窃私语中迈进大门,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了将军府的庭院里。 同国公府相比,将军府的占地几乎小了一圈,不过庭院倒是打理得不错,种满了白的山茶,黄的迎春,还有青瓷花盆中翠绿的松竹,堆砌成缩小的山水。 几个富家子女围坐在石桌旁高谈阔论,眼神却总往叶犹清这边瞥,尤其是方才的高挑女子,那眼神如针一般尖利。 她同样生了一双凤目,就是眉毛画得弯,显出几分骄纵之气,叶犹清回忆了一会儿,一个人名跃然纸上:叶澄竹。 便是那总是欺负原主,也同样倾心于秦望的,国公府二姑娘叶澄竹。 她此时正和身边另一姑娘说着什么,一会儿看看叶犹清,一会儿看向辞柯,看样子不怀好意,倒是她身旁的女子,生着一张乖巧的圆脸,五官小巧,一副温婉而又怯生生的模样。 她们像是在密谋什么,叶犹清低头捏起面前的茶杯,在掌心轻轻转动。 她忽然回忆起原著中似乎有这么一段戏份,在一场春日的赏花会里,深爱秦望的原主和恶毒女配周辞柯一起跌进了水中,而秦望却只救起周辞柯,害得女主险些丧命,大病一场。 春日的赏花会,应当就是此次吧,叶犹清蹙眉。 淡淡的铁锈味传来,一道黑影在她身边坐下,叶犹清下意识向一旁闪躲,却有一只铁钳般的手将她手腕箍住,令她动弹不得。 叶犹清心头涌上一股子戾气,侧目看向秦望,神情冰冷。 “叶犹清,我已然给足了你面子,适可而止。”秦望压低声音说,他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周身威压一出,吓得叶犹清身后的琴心险些将手中茶壶扔出去。 “明明是秦小将军欺骗在先,如今不是我不同意,而是梁国公。”叶犹清开口,嗓音温和淡漠。 “我已向梁国公禀明缘由,国公大人大量,不会再追究。”秦望低语道,手中逐渐用力,将叶犹清向着他怀中拉去。 叶犹清被他这么一碰,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手腕一转,挣脱的同时,也狠狠将秦望推下了石凳。 只听哗啦一片声响,石桌上的杯盘被秦望带落在地,碎成几块瓷片,而秦望未曾防备,在众目睽睽下结结实实摔了一屁股花泥。 他愣了一瞬,随后脸上红白交映,几欲咆哮而出,然而叶犹清却比他反应更快,已经满面惊讶模样,弯腰俯身:“秦小将军,你怎么摔倒了,难不成这石凳太滑,不曾坐稳?” 秦望咬牙切齿:“叶犹清你!” “姓秦的,我不想再和你过家家,婚约已经取消了,如今我叶犹清和你没有半分关系,往日送你的东西,也该还回来了吧?”叶犹清装作扶他的模样,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耳语。 秦望脸色由红到紫不断变换,像是气得要晕厥过去,过了一会儿,他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慢慢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叶犹清,手摸进怀中,拿出一块其貌不扬的琉璃扇坠。 “清清,你说此物?”他竭力压下恼怒。 叶犹清伸手要拿,秦望却倏地收回手,将那扇坠重新放回胸口。 “你送我的定情信物,我怎么会拱手让人。清清,我知晓你在闹脾气,我等你回心转意。”秦望勾出笑,却显得有些狰狞。 再转身时,他又是一副平常神色了,同正好奇看过来的人寒喧。 “该死。”叶犹清暗骂了一声,眼神逐渐狠戾。 对面的男男女女玩起了投壶,叮叮当当的响声听得人烦躁,叶犹清脑中思忖着如何夺回风华坠,不由已是几杯茶下肚。 身后的琴心忽然碰了碰她的肩膀,低声道:“大姑娘,那奴婢又来了。” 谁?叶犹清抬眼,一个绰约身影撞进她视线里,一身藕粉衣裙,长袖翩翩,纤腰一掌,双足踩在青草之上,雪白的鞋履沾上些许草叶。 视线上移,樱唇点绛,媚眼如丝,乌发整整齐齐盘在头顶,扭着两个系了藕纱的发髻,额前却遗漏两缕发丝,多出一丝凌乱风尘的意味。 就连庭院中的姑娘们都被她吸引了视线,更别提那些风流纨绔,个个儿瞪大了眼睛,伸长脖子。 叶犹清看着她,不由得也愣了神。 “又是这个狐媚子。”叶澄竹低低骂道。 “秦小将军。”辞柯低柔道,她缓步走到秦望身边,低头为他斟酒,发丝垂落在她红润的手背上,叶犹清才发现,她的手红得不正常。 叶犹清连忙抬眼瞧她面色,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秦望的神色渐趋陶醉,他似乎十分满意,回头看了叶犹清一眼。 “快到午时了,外面有些热,当心暑气。”辞柯勾唇道,她双目一眨,周围的花便好似黯然失色了似的。 女子一双柔荑捏过桌上白帕,轻轻替秦望拭汗。 他们在搞什么鬼?叶犹清把玩着手中空杯,打量眼前二人。 正狐疑间,辞柯端着茶水的手忽的一抖,叶犹清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茶水泼了一身。 好在水已经放了许久,不再滚烫,然而身上淡绿的衣裙却被茶糊了个乱七八糟,甚至留下一些翠绿叶片,十分狼狈。 叶犹清忍着没有喊出声,只是猛然起身,凤目冷冷看向捂着樱唇的辞柯。 “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她怯生生的模样说来就来,手忙脚乱地要替叶犹清清理,却又撞翻了几碟点心。 “辞柯!”秦望正欲呵斥,却又被辞柯眼泪汪汪地打断:“还请秦小将军恕罪,奴婢这便替叶姑娘更衣。” 说罢,辞柯便绕到叶犹清面前,冲她低低福身:“叶姑娘,请虽奴婢来。” 半柱香的时间后,叶犹清在辞柯的引导下走出了庭院,绕到一处供客人休憩的茶室内,打量着其中装潢,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没有藏旁的人。 “此处无人,不必装了。”叶犹清淡淡道,迈过门槛,“周姑娘这是何意?” 辞柯方才柔弱的模样瞬间消失无踪,她跟随叶犹清进门,回手将房门关上。 “没有何意,失手罢了。”辞柯勾唇,小步走到叶犹清面前,从柜中取出一沓衣衫。 “不必了,风吹了一路,茶水早就干了,看不出来。”叶犹清说着将辞柯手里的衣衫夺过,扔到一旁,“你到底何意?” 辞柯笑着看了叶犹清一会儿,忽而开口,声音温软柔滑:“秦小将军想借我之手,让你吃醋,好回心转意。” 叶犹清嗤笑一声:“秦小将军当真是自信。” “那你好好的,何需泼我?”叶犹清又道。 辞柯这次没有回答,眼中划过一丝别样神色,她忽然抬手,红润的指尖勾起外衣,轻轻用力,衣带便翩然而落。 叶犹清急忙后退一步。 “叶姑娘怕什么?”辞柯轻轻说,她双眸又好似掺了水雾,脂粉味丝丝缕缕,撩人之至,即便是叶犹清,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好一个人间尤物。 与此同时,叶犹清手中被塞进一个冰冷的瓶子,她垂目去看,再抬眼,却已然是一处柔润嫩白的香肩了。 叶犹清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要闭眼,又觉得没必要,便只得睁着。 眼前的女子好像一块最温润的宝玉,还带着法力,吸引人近前,只是……叶犹清黛眉忽然拧成了一股绳,捏紧了手里的瓷瓶。 那原本应该洁白无瑕的宝玉上,有着数道红痕,有些已是淤血,十分狰狞。 “帮帮我。”辞柯忽然回头,双手指尖搭在肩头,微微护住自己,语气中带了一丝乞求。 “秦望打你?”叶犹清察觉到了自己语气里的怒火。 银铃般的娇笑传来,带着一丝悲戚,轻轻道:“没有,不过,大户人家的下人做什么,总要有人默认的。” 叶犹清不想帮辞柯。 但她还是将瓷瓶打开,里面是褐色的药酒,倒在掌心,一片温热。 她定了定神,将药在掌心揉搓开,随后覆盖在辞柯光滑的肩头,用力擦拭。 眼前的身子忍不住痛,纤细的腰肢微微颤抖,忽然向着叶犹清歪倒,叶犹清连忙伸手,用指尖托住她腰肢。 一声压抑着的抽泣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秦望:我觉得那两个女人一定因为我争风吃醋,此时正在屋中斗殴呢(自信) 她的落水 叶犹清唇抿了片刻,才道:“你没有伤口,都是淤血,不用力揉不开,忍着点。” 抽泣声却愈发明显了,叶犹清听得心思直乱,最后只得放柔了力气,用掌心捂热药酒,缓缓在光滑的背脊上移动。 女子的腰肢终于停止了颤抖。 “他根本不管我是否受伤,但我疼痛难忍,若不泼了你找借口离开,便没功夫擦药。”辞柯轻轻说,嗓音湿软。 这么想想,倒也说得通,叶犹清蹙眉,心道辞柯总该穿上衣服了吧。 然而辞柯没有,她慢慢回身,凝脂般的脸颊上残留有泪痕,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红彤彤的,看得叶犹清心思又是一阵乱。 这女子当真是魅惑人间的妖,叶犹清被自己搞得有些烦躁,眼神更冷冽了些。 “手怎么了?”叶犹清扬起下颚,冲着她红得不正常的手指了指。 “热水烫的。”辞柯启唇,双手握在胸口,挡住一小片白皙,样子更是楚楚可怜。 辞柯在将军府竟然受着这般待遇么?叶犹清心中大骇,原著里根本没有提到这么多,原主一直将她当作是在男主身旁受尽宠爱的人来敌视,也从没往别的方向思考。 可她为何会同自己讲,难不成就因为自己帮过她一次? 辞柯却好像能看出她心里所想似的,忽而上前一步,脂粉气扑面而来,混着窗缝里吹来的春风,十足得好闻。 “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你一直厌恶我,不是么?”辞柯轻轻道,她纤细柔软的手忽然钻进叶犹清的掌心,拿走了瓶子,留下几分温热。 叶犹清下意识抽回手。 辞柯讽刺地勾唇,正要转身,忽闻门外传来男子重重的敲门声。下一秒,门便被一掌推开,叶犹清吃了一惊,眼疾手快地拿起一旁散落的外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严严实实罩在了辞柯身上。 三人皆愣在了原地。 叶犹清此时的姿势就好像捏着外衣,将辞柯搂在了怀中一般,她察觉到了辞柯惊讶的目光,脸颊一热,于是轻轻咳嗽了几声,将手放开。 古代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她不能让这样的辞柯被秦望看见,绝没有别的意思,叶犹清默默发誓。 而秦望则维持着推开门的姿势,僵住了身体,一会儿看看叶犹清,一会儿瞧瞧看起来刚刚哭过的辞柯,满面狐疑。 他本以为二人去了这么久未归,应当是为他争风吃醋争斗起来,以防万一便来看看。 如今这状况…… 辞柯梨花带雨,衣衫凌乱,定是被叶犹清推搡欺辱过,果然,这女人虽明面上装得冷淡,实则仍然醋得不轻,真是好笑! 于是,秦望在叶犹清看傻子一般的眼神下,轻轻笑了起来,随后迈步走进房中,解下身上黑色外袍,轻轻给辞柯披上,心疼似的柔声道:“辞柯,你先出去。” 辞柯在秦望进来后便垂眸不言语了,一副乖巧的模样,听他说完后,便后退出门,只是临走时又看了叶犹清一眼,眼神停留在了,叶犹清替她披上外衣的指尖。 不过只是一瞬,她便碎步离开。 “清清,你不要总这般针对辞柯,她性子单纯柔弱,往后你们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总这般剑拔弩张,多伤府中和气。”秦望一本正经地叹息道。 古代男人都爱这般自以为是,还是唯有秦望这般?叶犹清腹诽,随后嗤笑一声,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转身走入门外的阳光下。 秦望在意辞柯吗?想必是有一些的,但更多的是享受有人乖巧依附于他的快感,而非真的喜欢,否则,他不会堂而皇之地利用辞柯。 在这种人眼中,女人只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高兴时哄骗一番,关键时刻杀之都不会眨眼。 叶犹清想到了辞柯身上的伤口,心忽的一疼,随后,她将这定义为同为女子的同情,叹息一声,绕过廊桥的转弯处,眼前出现了一片青绿色的湖。 那几个男男女女正三三两两站在湖边,笑谈着什么,几个女子指着湖中心一艘画舫,笑得满面通红。 叶犹清心中了然,按照接下来的剧情,她会被叶澄竹设计落入水里,而秦望会下水救辞柯。 这倒是个能近身秦望,拿回风华坠的好时机。 她这般想着,凤目微眯,随后缓步走到绿草茵茵的岸边,一直等待她的琴心快步迎向她,手中抱着一块白色打底,绣着绿色迎春花的厚褙子,伸手挂在叶犹清肩头。 “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可将我担心坏了。”琴心嘟嘟囔囔说,担忧地端详叶犹清,“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周辞柯,当面柔弱,背地里比哪个都坏,您还敢独自和她去。” 表里不一是真的,但是,坏吗?叶犹清又回想起来那颤抖的纤细背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将这画面抛之脑后。 “无妨,没发生什么。”叶犹清含笑道,随后看了看热闹的湖边,“他们这是做何?” “是那画舫,好像叫做什么情人舫,据说有情男女在其中相拥,往后便能相濡以沫,天长地久。”琴心双目炯炯,“是秦老将军从江南运回来的。” 叶犹清黛眉微扬,缓步走上前。 “姐姐可算来了!”娇声响起,叶澄竹小跑着停在叶犹清面前,上前拉住她手臂,将她往湖边带去。 叶犹清心知她想干什么,便也不阻止,看笑话似的随她去。 毕竟原主虽不会水,可她叶犹清几乎是泡在家里的泳池中长大的,就算落了水,也不成问题。 几个穿着布衣的家丁正在画舫上忙碌,摆上瓜果香茶,随后往水中抛下鱼食,便有大片红鲤摇着尾巴跃上水面,围在画舫周围,以供观赏。 岸边有一木板搭成的栈桥,一路延伸至湖中心,便是通往画舫的路,已有几个大胆的男子顺着桥面轻松登上画舫,冲着岸边招手。 “秦小将军!”叶澄竹忽然冲着叶犹清身后,含羞笑道,叶犹清回头,只见秦望正负手而来,一旁跟着已将自己打理整齐的辞柯。 秦望冲她点了点头,随后冲着叶犹清伸出手,温和道:“清清,栈桥狭窄,我来牵你。” 叶犹清感受到了身后叶澄竹怨毒的目光,暗暗翻了个白眼,侧身避开秦望,仿佛没看见一般。 秦望的手停滞在半空,随后讪讪垂落,阴郁地看着叶澄竹满面笑容地扯着叶犹清上了栈桥。 于是最后,便是四人排成了一排,各有各的心思。 距离岸边越来越远,岸上的迎春花已经化成了朦胧的一片黄,叶犹清的神经逐渐紧绷。 忽然,前面的叶澄竹惊叫一声,身体倏地大幅度摇晃,大力拉扯叶犹清,再加上栈桥不过肩宽,叶犹清心道一声终于来了,身体便往水面跌跌撞撞落下。 她已做好了落水的准备,身后却忽然沾上了另一把力道,女子柔软的手握着她腰肢,将她拉回栈桥。 随后不知怎的,原本已经站稳了的叶澄竹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推了一把,只听哗啦两声,两个女子一同落入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淋了叶犹清一身。 “辞柯!”秦望见状吃了一惊,随后半跪下来,冲着水里伸手,“辞柯,过来!” 事态的转变过□□猛,叶犹清愣了一瞬,眼底却忽然划过一道戾气,随后抬起脚,对准秦望的屁股,狠狠踹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犹清(笑):不好意思,我老婆只能我来救。 她好粘人 于是乎,又是半人高的水花,栈桥上便只剩叶犹清一个人,叉着腰看水中三个人在扑腾。 她本想借机落水,待秦望下水救辞柯时,趁乱在水中将风华坠抢回来的,但谁曾想落水的会是辞柯和叶澄竹。 无奈,她只能助秦望一臂之力了。 慢条斯理地将肩上褙子拿下,折好放在岸边,叶犹清纵身一跃,也下了水。 于是岸上众人便瞠目结舌地,看着方才还好好的四个人,接二连三全跳进了湖水中。 混乱的吼叫炸了锅一般响起,下人们连忙划着船前来救人,无奈四人落水之地趋于湖中心,众人手忙脚乱的,一时间竟无人能来救。 虽是初春,湖水依然刺骨得凉,裙摆纠缠着四肢,游起来颇为困难,叶犹清将散落的发丝撇在身后,一头扎入水中,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淡蓝色的水里,秦望一身黑衣,十分明显,他正挣扎着浮上水面。 叶犹清在水中拐了个弯儿,蹬腿游向秦望,在他浮上水面的一刹那,再次将他拽回水中,男人猛地呛了水,痛苦地冒出一串气泡。 在岸上打不过,水里还不行么?叶犹清弯了弯眼眸,一手拉扯着秦望不让他出水,另一手在他身上来回摸索着,用力扯下那颗半透明的坠子。 许是被呛得昏了头,秦望丝毫没有察觉叶犹清的动作,依旧猛烈挣扎着,叶犹清满意地将坠子放好,这才松了手,拿着秦望当了跳板,一头扎出水面。 料峭却清甜的空气灌入肺腑,叶犹清大口呼吸了一番,转身往湖面望去,一片璀璨波光被挣扎的人打碎,如同一地耀眼的琉璃。 只见同样冒出头的秦望,正被不识水性的叶澄竹纠缠着,落水的女子不顾一切地抱着秦望的头,将秦望勒得险些窒息,谁都游不回岸边。 辞柯呢?叶犹清忽然想起,按照原著的说法,辞柯也是不会水的,她心跳一滞,连忙放远了目光,仔细寻找。 忽然,远处方才还算平整的水面上忽然冒出一只手,在空中捞了两下,再次不见,叶犹清松了口气,连忙潜入水下,冲那只手游去。 幸亏自己眼神好,否则离得那么远,辞柯若是沉下去,就很难再发现了。 身上复杂的袖子和饰品被水流拖着垂在身后,使得动作十分缓慢,叶犹清暗骂一声,解下外衣和腰间缨络,随手扔下了水。 阳光透过水面,将湖水照射得清透湛蓝,几束光成了形,延伸到水底。 辞柯的身体忽然撞进她眼中,像水草一般摇曳着,缓慢下沉,藕粉色的衣裙随波荡漾,柔软如蝶翼。 纤细的手臂漂浮在水中,似乎已经没了知觉。 叶犹清来不及多想,脚下用力一踩,身体便靠近了辞柯,将她冰冷的手腕握在了手心,轻轻一拉,扯入怀里,带着她游上水面。 又是哗啦一声,料峭空气再次包裹耳鼻,叶犹清迅速喘了几口气,再回头时,发现二人竟已经游到了画舫,画舫上的人正焦急地伸着手臂,看到上来的竟是叶犹清和辞柯时,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拉上去!”叶犹清低声呵斥道,几人被她这一吼,急忙手忙脚乱地拉住辞柯,把人拖上船头。 待有人伸手来拉叶犹清的时候,叶犹清已然一手扶着船体,忽的跃上了岸,引来一片瞋目。 不过她心中焦急,并未察觉到不对,而是几步走到辞柯身边,用手去探她鼻息,好在其中还有热气涌出,应当只是昏迷。 叶犹清松了口气,抬眼对身边人道:“还不快将桥上褙子拿来!” 她言语不算疾言厉色,却有着不容置喙的气势,那纨绔子弟一愣,下意识蹦起,大步跑向栈桥,待乖巧拿回褙子后,才恍然搔首,心道自己为何要听叶犹清的? 只是时机已晚,叶犹清已然夺过褙子,小心将辞柯包裹起来,平坦放下,替她按压起了胸口。 女子痛苦地皱起眉,樱唇被泡得发白,清澈的水从她口中流出,滴滴答答渗入散落的发丝。 叶犹清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愣神,毫无疑问,方才辞柯在帮她, 若不是她来这异世,辞柯也早已应当被秦望救起,不用这般遭罪。 所以到底,辞柯是她的变数,还是她是辞柯的? “船上可有暖和处?”叶犹清开口问,围在一旁的婢女们连忙指向尾舱,怯生生道:“叶姑娘,那里有火盆,是为了傍晚烤火用的。” 眼看着辞柯的面色渐渐红润,呼吸也愈发平稳,叶犹清这才放了心,颔首起身,估摸了一番力气,将辞柯抱了起来,大步往船尾走去。 只留下几个婢女面面相觑。 “不是说这国公府嫡女深爱我们秦小将军吗,秦小将军和辞柯的关系又人尽皆知,她二人应当水火不容才是,这怎么……” “嘘。”另一婢女急忙捂她嘴,“她再不受宠也是国公府的人,岂是我等能议论的。” 远处又是一片骚乱,原是秦望终于被人救起,滚落在岸边大口喘气,画舫上的家丁婢女见状,连忙冲着秦望而去,这偌大的画舫很快便空空如也。 叶犹清也找到了火盆,将辞柯放下,让她靠着船柱,女子依旧昏迷着,似是觉得不甚舒服,身子难受地动起来,很快便软软滑落。 叶犹清蹙着眉头,伸手扶住她肩头,将她推回去。 然而辞柯并不听话,许是火盆不够旺,她身子仍然因为冷在发抖,便下意识寻找暖和的地方,冰冷的手滑上叶犹清的手臂,向着她磨蹭。 女子肌肤滑腻如蛇,触感实在明显,叶犹清不由往后躲,谁知那身体却忽然找准了地方,一头钻进她臂弯里。 热气涌上脸颊,叶犹清眉头都快打成结了,双手撑在身后,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这家伙怎么晕倒了都这般爱贴着人,若此时看着她的不是自己,岂不是…… 叶犹清摇了摇头,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再靠近自己,然而辞柯却好像扑火的飞蛾一般,硬是不顾手腕被攥着,将脸贴在了叶犹清肩头。 这感觉十分奇妙,好像是柔软的冰块落在锁骨处,呼出的气流顺着脖颈蔓延,叶犹清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水中脱掉了外衣,此时正光/裸着手臂。 “你属502的么。”叶犹清低低骂了一句,索性用了些力气,将辞柯从自己身上推出去,用褙子的衣带将她固定在了船柱上。 湿滑的感觉消失了,心头那股灼热的感觉也随之不见,叶犹清终于呼出一口气,将手放到腰间的暗袋里,摸出了个琉璃扇坠。 平平无奇的坠子,在火苗的照射下流泻着黄色的光。这一趟总算是没白来,想想秦望发现坠子丢失后的神情,便十分好笑。 “大姑娘!”琴心的声音传来,少女风一样出现在叶犹清面前,忙着将手里另一件褙子给叶犹清披上,将她香肩挡住,吓得小脸惨白,“您怎的在这里,可将我吓死了。” “你一日要吓死好多次呢。”叶犹清说着,裹住了自己,视线垂落在辞柯身上。 “你等会儿寻个婢女,来看着她,应当一会儿便醒了。”叶犹清慢慢起身,将乱发梳理齐整,“然后我们回府,此处想必还要乱几个时辰。” “这……”琴心疑惑地看看被捆在柱子上的辞柯,点了点头,上前扶着叶犹清,二人顺着栈桥离去。 待脚步声消失后,方才还好似不省人事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低头看向裹紧自己的褙子。 淡茶色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感。 她的过去 叶犹清趁着将军府乱成一团逃之夭夭,等到回府后,昏迷不醒的叶澄竹也被抬了回来,于是国公府也陷入了混乱中,隔壁肖二娘的哭声透过墙壁都听得真切。 琴心回府后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叶犹清自己不紧不慢地换了干净衣裳,坐下来研究那枚扇坠,只是无论怎么看,这所谓风华坠,都十分平平无奇。 改日从赵卿柔口中套套话吧,叶犹清想,只是不知要如何问,才能不惹人怀疑。 她这边方才将坠子小心收起,便忽然听到门厅处有人敲门,声音急促。 都说古代闲逸,她穿来却是如此忙碌,叶犹清摇摇头,快步打开门,只见一矮个子婢女正站在门口,气喘吁吁道:“大,大姑娘,前院吵起来了,琴心她不知怎的惹了世子,您快去看看!” 闻言,叶犹清心下一紧,难不成是因为那日打晕他的事,他报复到琴心头上去了? “带我去。”叶犹清迅速道,迈步跑出了门。 说是带她去,然而叶犹清两条长腿跑得比婢女还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前院,喧闹和愤怒的哭叫响彻半空,惊起一片鸟雀。 只见花荫下,叶承福正挺胸立着,身旁跟了数名健壮小厮,如同捏鸡崽一般,将少女捏在手里。 “大夫人,我不过是替您管教奴婢,您身子弱,何必插手?”叶承福笑眯眯地摇着手中折扇,冲着不远处道。 “叶承福,你莫要太过分。”赵卿柔已是气得摇摇欲坠,一手捏在心口,呼吸已是不稳。 “这里可是国公府,怎能留手脚不干净之徒,你们,还不将这大胆奴婢教训一顿,送去官府!”叶承福啪一声合了扇子,用扇尖指向琴心。 “我没有偷盗!明明是管事克扣月例和夫人药材,我不过是夺过来!”琴心已经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了,却还是颤颤巍巍叫喊着。 “克扣药材?不过些药材值得几个银子,管事何必克扣,我看就是你这丫头想得不义之财,嘴硬罢了。”叶承福懒洋洋道,“还不快动手,磨蹭什么!” 几个小厮闻言,正要将不断挣扎的琴心抬走,忽闻低低一声询问:“这是在做何?” 叶犹清放缓方才慌乱的脚步,稳住呼吸,从簇拥的花中走出,看了无助的被举起的琴心一眼,站到赵卿柔身边,将她搀扶住。 “清儿,你怎么来了。”赵卿柔许是被气的,不断咳嗽。 叶承福看见她,方才还带着笑的嘴角立刻抿成了一条直线,想必是记起了那日吃的闷亏,神色更为不善。 “叶犹清。”他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嘴,这丫头说是为了大夫人夺回月例,但是凭着大夫人的家世,这点东西应当放不到眼里吧。” 明显的讥讽让赵卿柔脸色又白了几分。 “放不放得到眼里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堂堂国公府的管事,连几份月例都算不清,厚此薄彼,传出去多让人笑话。”叶犹清同样勾唇,踱步走向叶承福。 叶承福见她前来,忽的想起那日的一记重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何况,是我叫琴心拿回该有的月例,你不冲着我来,欺负一个丫头算什么本事。”叶犹清骤然压低了声音,原本温和的嗓音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一个庶子公然顶撞大夫人,此事传出去,叫旁人怎么看?” “叶犹清,你!” “叫长姐。”叶犹清凤眸含笑,“别忘了过几日便是你承荫入仕的日子,如此关键的时候传出去点什么,怕是不好。” 叶承福倏地黑了脸。 在齐朝,侯爵之子虽不得继承爵位,但却可以承荫入仕,在朝中谋得个一官半职,而叶承福最近才得了皇帝恩准,以庶子身份承荫。 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叶犹清,你何时……” “叫长姐。”叶犹清再次强调,她黛眉微挑。 叶承福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往日的叶犹清从来没有这般强硬,就算是想强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如今却忽然这般伶牙俐齿,怼得人无以还口。 他又将折扇啪一声甩开,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看那背影,却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那几个捏着琴心的家丁见他逃了,纷纷不知所措起来,被叶犹清冷眼扫过,急忙松手,将琴心丢下,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琴心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跌跌撞撞走向叶犹清,抽抽嗒嗒吸着鼻子。 “夫人,大姑娘……是我不好……”她小声说。 叶犹清缓缓摇头,她拉过琴心,在她后背轻拍着,看向那些人离去的背影。 真是个吃人的地方,每个人都是波涛上的浮萍,能欺压她们的人到处都有,今日机缘巧合她能解围,下次,下下次呢? 人若是不能强大,即便再好的口条,又能吓退几个人。 “琴心,明日带我去瞧瞧那个铺子。”叶犹清忽然说。 琴心闻言,连忙点头,透过朦胧的泪水注视自家姑娘,忽然想起自己答应好不能哭,便用力将眼泪抹去。 “清儿,你真的长大了。”赵卿柔捂着心口,红着眼眶长长叹息,心有自责,“只是那铺子早已入不敷出,恐怕……” “没事的,娘。” 抬眼,高挑年轻的女子正弯着眼眸,碎发被落日余晖打成金色:“我会保护你的。” 这一夜,整个汴京灯火通明,为皇宫中皇帝最为宠爱的贵妃庆生,然而辉煌璀璨的灯火下,数人久久不能入眠。 有人醉酒倒在墙根,含泪仰天长笑。 有人翻遍史书,挑灯夜读。有人泣不成声,孤掌难鸣。 灯火将华贵院落照成白昼,酒香四溢,殿内杯盘狼藉,醉醺醺的男人倒在温柔乡,鼾声四起。 门外数十名禁兵守在暗处,仿佛一个个雕塑,呼吸声都听不见。 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灯火下,发髻被火光投出阴影,挡在脸前,看不清容貌,唯有身姿绰约,袅袅而行。 “殿前司在此,何人!”一禁兵抽出长刀,横在女子面前。 女子吓了一跳,连忙低着头,怯生生道:“这位官人,奴婢是受贵妃之命,前来送醒酒茶的。” 那禁兵打量了柔弱女子一眼,将她手中端着的茶水拿起,往手背倒了一点,闻过之后,才点头放行。 女子这才迈着碎步,慢慢走入殿中。 这宫殿的布局之宏大华贵,简直能同皇后住所相媲美,到处摆放着珍贵玉器和字画,就连桌案上的水果都是别国引来的,甚至还堆了冰块,以维持鲜美。 有人在收拾满地的酒渍,看到女子后,这才点点头,后退离开。 女子放下茶杯,快速走入内室,鼾声更为明显,身高七尺的肥硕男子正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你来了。”有人开口,女子连忙回头,神情闪过一丝畏惧。 只见矮桌旁坐着另一女子,看上去年纪稍长,却仍美得倾城,好似万千风华集于一身,杏眼长眉,令人恍惚间,如上九天。 她一身深蓝绸缎,领口衣袖镶着暗红的边,其上绣满金丝,一看便知价钱不菲,头顶立着发冠,冰蓝色宝石顺着发丝垂下。 “辞柯,过来。”她开口道。 方才的女子上前一步抬头,灯火终于将她脸上阴影消除,露出姣美的眉眼来,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贵妃……” “我如何说的。”女子将她打断。 辞柯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姑母。”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声音温和起来:“叶犹清的事,办的不错,若是让秦望傍上国公府,往后除去他,便更难了。” 辞柯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只是。”女子又开口,声音严厉了些,“我听说,那个叶犹清自退婚那日后,忽然性情大变,确有其事?” 辞柯眼神闪了闪,攥紧掌心,没有说话。 凑近了看,方能看到女子脸上干涸的眼泪。 女子猛然起身,隔着矮桌一把捏住辞柯下颚,轻轻摩挲,红唇微张,酒香弥漫。 “辞柯,难不成,你还念着那个废物?” 别哭 她用的力气有些大,在女子肌肤上留下淡白色的指印,直到辞柯因为疼痛沁出细小的泪珠,她才慢慢松手。 “她那般的女子,不值得。”女子轻轻说,戴着猫眼宝石的手放在辞柯头顶,慈爱地抚摸。 “我们这般的人,也不能有感情,否则,只会徒增烦恼。” 辞柯垂着眼眸,讽刺般勾唇:“我知道的,姑母。” 叶犹清。蠢货。她合眼想。 与此同时,有人对着摊了一桌子的纸张,打了个震天的喷嚏。 “大姑娘,夜里凉,喝点水暖暖身子。”昏昏欲睡的琴心被她一个喷嚏打醒,连忙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叶犹清面前。 叶犹清摸了摸鼻子,拿过茶杯。 齐朝有当朝史官,故而数年前的大事也会被记载,她为了弄明白辞柯的身世,从齐国公房中偷了整整十卷的史书。 书上记载,齐朝丁亥年间曾爆发过乱党之案,皇帝怒而腰斩数名朝中重臣,除去赵卿柔的外祖嗣荣王外,名单之上另一个名字也引起了叶犹清的注意。 骠骑大将军,周忠。 周忠,周辞柯。 叶犹清被这发现惊得心脏砰砰直跳,她攥紧手中茶杯,无视写着“秘”字的封条,翻开了身侧一个薄薄的册子,里面赫然是一份当年剿杀的名单。 视线一路下滑,到了充奴的家眷处,她清晰看见了周辞柯的名字,在她上面,还有三个字被重重圈起:周子秋。 烛火阑珊,殿中光明渐暗,年长女子泪流满面,将脸上脂粉冲刷干净,露出滑嫩的脸蛋,唇齿打着颤,用力攥着面前年轻女子的肩。 辞柯一动不动,陪着周子秋落泪。 “查明白叶犹清的底细,若她还想帮助秦望,就把她一同除了。” “辞柯,我们定要将他们一一手刃,秦家,皇家,就算我们死了,答应我……”周子秋将红唇咬出了血,似冰天雪地里一片残破的红叶,凄美破碎。 辞柯轻轻点头,忍着疼,慢慢将女子的手拿开,任由她落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 茶色眼眸看向远处灯火,辞柯眼中掠过迷茫,手掌轻轻拍打着年长女子的后背,忽觉此刻的无助达到了顶峰。 “小十……”周子秋梦呓。 …… “你说这个周子秋,如今在皇宫里?还是贵妃?”叶犹清惊声道。 琴心急忙去捂叶犹清的嘴:“诶呦我的大姑娘,这话可不能被别人听了去,此乃皇家秘闻,大家心中虽然都有数,可圣上禁言此事,谁都不敢拿出来讲。” 叶犹清被这事实吓了个外焦里嫩,手指放在桌上,不断敲击。 “此事整个汴京都知晓,当年骠骑大将军的胞妹乃京城第一美人,皇帝对她一见钟情,硬是想方设法召进宫中为妃。”琴心往窗外看了看,忽然蹲下身,凑近叶犹清的耳朵,“而且据说,那第一美人当时早有心上人,据说是什么江湖人士,家中还是开镖局的,武功极好。” 当朝贵妃有白月光,也不是那么奇怪,叶犹清想。 “最让人惊讶的是,那心上人是个女子。”琴心神神秘秘道。 “圣上召贵妃入宫那日,那个心上人曾带着她私奔逃出京城,圣上大怒,派出殿前司几千禁军一路围追堵截,终于在一处乡野山村抓回贵妃,此后那心上人也不知所踪。应当是死了。”琴心咂巴咂巴嘴,十分惋惜。 原著中似乎有提到此事,但原著满篇都是女主如何为爱受虐,故而也只是模糊带过罢了。 现实却是比狗血小说还要来得狗血,叶犹清揉着额头想。 “这些事情京中有头脸的几乎都知道,不过大姑娘当时年幼,故而不记得。”琴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你不是更为年幼。”叶犹清挑眉。 “府中年长的婢女总聚在一起闲聊,多少听得一些。”琴心嘿嘿地笑。 所以辞柯才生出这般性子,在众人面前不断伪装,叶犹清沉着脸叹息一声,继续翻开手中史书,却翻不出更多东西了。 夜渐深,叶犹清将书册理好,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再次开始打瞌睡的琴心,问:“我从前,是不是同辞柯认识?” 琴心望着头顶,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辞柯一直都是奴籍,怎么会和大姑娘认识,我不记得。” “这样啊……”叶犹清看着手边茶杯,思虑渐浓。 可是她总能从辞柯的眼神中,看出复杂的恨意。 许是因为深夜思忖太多,叶犹清没有睡得一个好觉,梦里乱七八糟涌动着不少画面,大多数都是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女,在她怀中哭泣。 小小的她拿着一块精致糕点,柔声哄着少女别哭。 最后的画面是,她同周围的莺莺燕燕一起,狠狠将少女推倒,将手中滚烫的菜肴泼在她脸上。 脏污小脸上的茶色眼睛,满是惊恐,和泪。 叶犹清惊醒在初春的阳光下,窗外春光明媚,长空如洗,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雀声,汇涌成歌。 她盯着头顶的帷幔看了一会儿,慢慢起身,长叹一口气,方才醒来的一瞬间,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梦。 不过此时没空想念现代,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换上一身款式稍旧的朴素衣裙,她便同琴心一起,偷偷溜出了国公府,好在叶澄竹还在病榻上,而叶承福忙着升官发财,故而没什么人来找她麻烦。 她得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好好安排一番以后的事。 汴京同历史上的一样,早已除去坊市,闹市和宅邸掺和在一处,无比繁华,比起现代都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许是因为并不禁止街头卖艺的缘故,处处聚集着百姓,喧哗热闹。 琴心一路引着她走进一条长街,路面宽阔,铺的是油光瓦亮的青石板,两旁商铺林立,此处便清净许多,来往的皆是富庶之辈,许多锦衣华服的姑娘含笑进进出出。 叶犹清抬眼看着一排齐整干净的铺面,总算放心了些,正抬腿要上前,却被琴心拉了回来。 “姑娘往哪儿去,我们的在后面。” 叶犹清被她拉得原地转了个圈,再抬眼时,面前是一扇紧闭的大门,门几乎脏污成了黑色,头顶牌匾经受不知多少年风吹雨打,上面的字都是一片模糊。 叶犹清陷入沉默。 “翠红庄。”她低低念道。 好难听的名字,活像什么风月场所。 “其实这附近的铺子有许多都是大夫人的嫁妆,但后来卖的卖,当的当,只剩下此处没人要,只好留着。”琴心惋惜地看着周围那些富丽堂皇的铺子,叹了口气,将门推开。 里面十分昏暗,但却意外得空旷干净,桌椅整齐地摆放成几排,右手边安着一个硕大的红木柜,上面躺着黑漆漆的一团。 似乎听见了动静,那一团东西忽然动了动,咣当一声滚落在地,将琴心吓出了一声尖叫。 “客官,客官需要什么?”那黑影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讪笑着道,借着门外的光,叶犹清这才将他看清。 苍白的脸,倒是唇红齿白,只是头顶乱发活像个鸡窝,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这样的铺子竟然还有人?”叶犹清压低声音,对琴心说道。 “我也从未来过这里。”琴心低声回。 “有什么?”叶犹清轻咳了两声,冲那少年温和道。 “客官请坐!”少年似乎许久没见过客人,几乎惊喜到谄媚,用衣袖将面前的桌椅迅速擦了一遍,随后一道风似的消失,又跌跌撞撞跑回来,手里拿着两张写满菜肴的纸,双手递给叶犹清。 叶犹清看了一眼琴心,慢慢坐下。 纸上的字苍劲有力又清晰可辨,叶犹清内心赞叹,随后抬头,正要询问少年底细,却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喧闹。 隐约听见愤怒的谩骂和呵斥声。 “怎么回事?”叶犹清不由得蹙眉,扭头看向门外长街。 “客官别介意,想必又是那个疯女人喝醉了闹事,她也真是皮糙肉厚,被揍了这么多次都不得安生。”少年烦躁地抓抓头发。 疯女人?叶犹清正疑惑间,大门却忽然又被推得大敞而开,浓厚的酒气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熏得人头昏脑胀,一个脏兮兮的人从门外飞入,哗啦啦撞倒一片桌椅,紧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个慌张的藕色倩影。 亏得叶犹清眼疾手快,左手提着琴心,右手扯着少年的乱发,将二人一同拉到墙角,这才躲过一劫。 与此同时,几个黑衣男人骂骂咧咧鱼贯而入,纷纷朝那瘫倒在地的人招呼去。 叶犹清看到那抹熟悉的藕色后,忽然瞋目,心道不是冤家不聚头,怎么又是周辞柯? 电光火石间,那脏兮兮的人已然咳出了几缕血丝,辞柯却忽然扑到女子身上,眼看着硕大的棍子便要打在她头顶。 “叶犹清……”辞柯忽然抬眼,透过纷乱的棍棒,远远同叶犹清对上了视线,颤抖着,呢喃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好冷清鸭,求个评论呜呜呜。随机发红包包~ 十里情劫 身体的动作远比思绪要快,但是即便再快也不能扭转时间,下一瞬,辞柯便被几人挡得严严实实,惨叫声响起,叶犹清顿时觉得一颗心坠入谷底。 好在随后她便意识到,那惨叫声并非是辞柯所发出,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嘶吼回荡在房屋之中,几个男人纷纷丢下棍子,像看见什么怪物般四散后退。 叶犹清也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地上正慢慢起身的人。 那人身上的白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上面沾满了红的绿的黑的污渍,乱发披散在身周,足足长到大腿。 她似乎还未从酒醉中挣脱,一双眼浑浊朦胧,将方才被打出的血迹从脸上抹去,好像感受不到疼一般,手里捏着一根花簪,簪子尖端如同刀锋一样锋利。 “这疯子竟偷袭我等!送她去见官!”几个人怒发冲冠,吵吵嚷嚷,却无一人敢上前,像是畏惧着什么。 叶犹清将眼神下移,看到毫发无伤跌倒在地的辞柯,这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诸位,此处可是我家店,你们要打也得出去……”少年心疼地举着双手迎向自己被砸得稀巴烂的桌椅,只是在看到几个壮汉凶神恶煞的眼神后,主动消了音,灰溜溜又站回墙角。 “没用。”琴心缩在角落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个丫头懂什么。”少年抱着脑袋嘟囔。 叶犹清则紧紧盯着那所谓疯女人,手下意识放在了身后,微微攥成拳,她似乎天生会对一些危险的事物产生预感,只是不知为何,除去危险外,她还觉得这人,好像有一点熟悉。 “疯女人”好像察觉了她的目光,眼神骤然转向她,眼神之锋利,仿佛能刺痛人的脊背。 只是这眼神并未持续太长,因为只是一瞬过后,她便长长打了个酒嗝,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仿佛得了大赦一般,再次握着棍棒上前,领头的伸长手臂,试图用棍子挑起地上女子的头发,却忽然被一只柔白的手捏住前端,动弹不得。 叶犹清感觉到了辞柯的眼神,但她并没有回望她,而是勾起一个笑容,拎着棍子直腰,开口如潺潺春水:“诸位抓她做何?” 那男人上下打量叶犹清一番,瞧她衣着朴素,以为只是普通人家姑娘,便横眉竖眼道:“你又是哪儿冒出的黄毛丫头?这疯婆娘整日从我们店里偷酒,今日哪怕是打死她都是轻的!” “再不躲开,当心我等连你一起揍!”男人用力将棍子一抽,本以为会将叶犹清拉个踉跄,却不料叶犹清压根儿没用力,棍子抽出来的同时,他自己也险些坐了个屁股蹲儿。 男人正开口要骂,却听见那春水般的声音又道:“五十两银子。” “什,什么?”男人张口结舌。 “这些桌椅都是上好的香楠木,越是旧越是光滑水灵,被你们毁了这么多,五十两银子都是轻的。”叶犹清淡淡道,捻着兰花指挑拣了一番,拎出个完好无缺的凳子坐下。 对面都是壮汉,她站着没气势,倒不如坐着,摆出一副训诫的姿势来,果然,对面的男人面色又白了几分。 “就这些个破桌椅,能值这么多银子?何况你又是何人,这家店是你开的吗?”男人以声壮胆。 “值不值你我说了不算,方才不是说送官,便将这些桌椅一共送去,好好甄别一番。”叶犹清慢条斯理道,细长的手指搭在一块把玩,“至于这家店,你可知我姓什么?” 一旁的琴心闻言,狠狠推了少年一把,少年踉跄几步上前,一个没站稳,咣当一声双膝落地。 他疼得呲牙咧嘴,心里却已是恍然而悟,顿时声泪俱下,高声道:“原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小的,小的等你等得好苦啊!” “国公府?”几个壮汉顿时面面相觑,面如死灰,都是平民人家,谁敢同官宦对上,更别提是梁国公这般侯爵,纷纷膝盖一软,险些跪成一片。 “这,姑娘恕罪,我等也是捉贼心切,绝非有意……”男人哭丧着脸道,手中棍棒连忙藏到身后,不敢再露半分。 “是啊,这,这五十两银子,我们就是市井百姓,如何掏得。”身后又有人说,几个男人,俨然已带了哭腔。 此事本就事发突然,叶犹清并无意和几个百姓纠缠,只想打发他们了事,便象征性颔首,懒洋洋道:“想不赔也行,莫要再找她麻烦。” “一定,一定,姑娘的话我等必定听得!”几人互相挤眉弄眼一番,齐齐转身,落荒而逃。 很快,屋子里便又空荡起来,只剩没关严的门吱呀作响。 “大姑娘!”琴心急忙跑上前,将哭得真情实意的少年推开,搀扶起叶犹清,紧张道,“可吓死我了……” 叶犹清对她日日被吓死的状况不做评价,叹了口气,蹙眉看向抹布一般瘫倒的“疯女人”,随后抬眼,询问般看向辞柯。 辞柯这才将眼神移开,一言不发上前,吃力地拽着女人的手臂,想要将她扶起来。 叶犹清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缓步上前,伸手帮忙。 “不必脏了叶姑娘的手。”辞柯说着,看向那些破碎的桌椅,“这些我会赔你。” “她是谁?”叶犹清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无奈放下。 “与你何干。”辞柯轻轻道。 这女子怎么态度忽冷忽热,一说话就夹枪带棒的,叶犹清心中闪过不悦,声音更冷了些,“你要这么拖着她出去么,拖去哪儿?” 辞柯眼神讥讽,正要说什么,方才好不容易站起一点的女人忽然低下头,哇的一声,吐了个水漫金山。 叶犹清嫌恶地后仰,长叹了一口气。 二层厢房。 水雾旖旎,窗子关得严实,屋子里闷热难耐,叶犹清只得将外衣扯下,丢到一旁,柔美的臂膀上多了一层薄汗。 正卷着衣袖替女人盥洗的辞柯,默不作声将眼神移开。 “大姑娘,你身子金贵,为何要伺候个疯婆娘呦!”门外少年的声音响起,急得几乎要砸门,“这疯子在这条街游荡了几年,时常伤人,大姑娘……” “安静,再去烧一盆热水。”叶犹清开口,门外响起了气急败坏的跺脚声,随后脚步远去。 也不知这女人多久不曾沐浴,足足洗去了六大桶热水,这才显示出她本来的容貌来。 叶犹清原本以为此人年岁应当较大,可谁知这般看去,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许是方才那眼神过于沧桑老态,被她误会了。 女子不知醉语了一句什么,将打了结的乱发拨开,露出精致的眉骨和浅色的睫毛,她的骨相比一般的中原女子要硬朗些,看样子不像是纯粹的中原血统。 就连四肢都修长得好看,搭在浴桶外,让她生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洒脱。 “所以她是谁?”叶犹清抱着手臂,看向辞柯弯着腰的窈窕背影,却没有得到回答。 “你认识她?”叶犹清又问。 这次辞柯开口了:“不。” 不认识却以命相救,叶犹清打死都不信,可看辞柯这副神情,想必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 “大姑娘!剪刀来了!”琴心从门外跑来,手里捏着一把锋利的剪子,递给辞柯。 女人头发过于长,已经打了无数个死结,根本无法解开,只能断发,辞柯接过剪刀,正要靠近女人时,方才还昏睡的人却猛然睁眼,狠狠抓住辞柯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摸上辞柯的咽喉。 辞柯哪里是她的对手,只听一声尖叫,伴随着轰然四溅的水花,辞柯整个人都跌入了沐浴的木桶。 不好,叶犹清心跳一滞,先是推开尖叫的琴心,随后一个箭步上前,将手伸进半人高的木桶,不知抓住了哪里,用力将滑软的辞柯捞出水面。 然而叶犹清动作虽快却还是快不过那女人,肩膀忽然像针扎一般剧痛,失声低头,发现肩膀竟被女人掐出了血。 与此同时,还在木桶中的辞柯忽然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腰飞扑而出,借着冲力将叶犹清推出了女人的牵制。 昏眩疼痛间,二人一同滚落在地,木盆轰然翻倒,厢房顿时如同发了大水,将她们浇了个透湿。 只是女人的动作太快,就好像残影,只消一瞬便再次出现在叶犹清身前,手握成爪,钳向她咽喉,千钧一发时,叶犹清又觉得身上一沉。 再低头,辞柯正赤红着双目,后背朝下跌在她胸口,双手捏着那柄锋利花簪,指向女人。 “十里姐姐……”她带着哭腔道。 她的试探 叶犹清不由得伸手到身后,支撑住二人的重量,眉眼间闪过惊愕。 女人忽然便愣住了,浅棕色的瞳孔被一小束光影打透,像是草原上最清澈的湖泊,紧紧盯着那枚花簪,酒醉之意似乎淡去。 她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便趴在了叶犹清和辞柯面前,又一次呼呼大睡。 眼看着方才还一副杀人不眨眼模样的女人瞬间倒下,叶犹清松了一口气,手一松,啪唧躺进一地的水渍中。 她身上的辞柯没有防备,随她一同后仰,没稳住朝一旁打了个滚儿,叶犹清恰好伸手,辞柯便活像是滚进了她的臂弯里。 女子的身体温热,伴随着身上沾着的温水,让她更像是一条滑溜溜的蛇,但却比蛇要软上许多。 再加上为了干活而穿得单薄,纱衣被水打湿,紧贴在肌肤上,藕色里透着淡淡的白。 手感还蛮好的,叶犹清手臂滑落到她的腰肢,一边平复方才惊起的心跳,一边暗暗想。 辞柯眼中似乎流过迷茫,很快又消失不见,她手掌撑着地,翻身坐起一半,眼神放在叶犹清被水泡得苍白的手上看了一会儿。 “碰够了么?”辞柯忽然开口,无酒自醉,带着说不出的媚意。 但若是看她眼神,却是冷冷清清。 叶犹清几乎要习惯了她奇怪的态度,自然地将手松开,慢慢站起,示意一旁愣住的琴心上来搭把手,重新摆好木盆,一个扶一个抬,把女人再次扔进了水。 “琴心,将那绑帘子的绸带解下来给我。”叶犹清扶着腰歇了歇,皱着眉头道。 “你要做什么?”辞柯闻言忽然上前一步,警惕道。 叶犹清抬眼,凤目扫过辞柯:“她险些要了我的命,总得做些措施。” 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选择帮这个女人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了,只是事已至此,除了继续以外,也没有其他法子。 于是,她将女人双手绑在身后,这才拿起落地的剪刀,几下便将打结的乱发剪掉,然后转过身,一边拧干衣衫上的水,一边淡淡道:“我去换衣裳,你自己来。” 门外的光芒洒入又消失,门内很快便只剩下辞柯,和昏迷不醒的女人。 辞柯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跪坐下来,趴在木盆边缘,将脸埋进自己臂弯,长长呼出一口气。 “十里姐姐,太好了。”她将手放在女人头顶,感受上面的温度,“你还没死。” 另一间房,阳光透过窗棱在地上打出分明的画影,屋子里干燥温暖,只是因为太久没人,散发着一股霉味。 “大姑娘,您怎么又帮那个辞柯,她……”琴心一边替叶犹清拉上衣带,一边皱巴着小脸嘟囔。 “她方才不也帮了我。”叶犹清拍了拍琴心的脑袋,示意她闭嘴。 “可我总觉得此人过于怪异,每次见到您,眼神都像是见了仇人似的,时不时便看过来,我都替您出一身冷汗。”琴心继续开口。 “我也正好奇这点。”叶犹清温声道,眼神远远望出窗外。 辞柯讨厌她,明眼人都能看出,几乎讨厌到了恨的地步。 但是除此之外,每次当她可能遇险之时,辞柯都像是拼了命一般扑过来,叶犹清实在想不出有哪一种感情,能让人一边憎恨着一个人,一边暗中保护的。 像是刻在了骨子里的反应,是源于内心。 这一点,原主看不出来,她却是看得真切。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思忖间,衣裳已经换好,是这家铺子里留下的旧衣,穿在高挑的叶犹清身上略小,好在叶犹清生得温润好看,便也看不出什么怪异。 门被人敲响,叶犹清道了声请进,便有个鸡窝一样的头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大姑娘!”少年乐得见牙不见眼。 叶犹清被他这么一喊,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次的真实目的,伸手拍了拍额头,唤他进来。 少年一个箭步立正,双手几乎拧巴成了一团,掩盖不住欣喜之意。 “你知晓我?”叶犹清问。 “那是自然!”少年挺直了身子,“我爹原是临安的民间厨子,谁料被贪官诬害,所幸遇上了出巡的嗣荣王,承蒙嗣荣王开恩救下,带回了汴京,同我一起安置在这间铺子中。” “只是刚过不到半月,便传来了嗣荣王被腰斩的消息,我爹在门外跪了两日,自此以后,便靠着这家铺子将我抚养长大。”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生意越来越差,最后随着我爹病逝,便更是一个客人都不见了,我也没什么本事,只会做些爹爹教的江南菜,故而……” 少年垂下鸡窝头,语气落寞:“但我爹从小就给我讲嗣荣王的故事,我知道嗣荣王还有后人,如今见到姑娘,自是,自是……” 他抬眼,炯然盯着叶犹清,仿佛看见神明般的眼神,晃得叶犹清有些眼晕。 “好了。”叶犹清微笑,心里却也是松了口气,她正愁开铺子没有人手,这下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少年看着不仅忠心,还十分机灵。 她忽然开始感恩起那位从未见过的外祖父。 “你叫什么名字?”叶犹清问。 “姑娘唤我阿狗便是。”少年摇晃着鸡窝笑眯眯道,“我爹说我们命苦,贱名好养活。” “阿……”叶犹清一个现代青年,阿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把这好养活的名字喊出来,便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 “今日我只是来瞧瞧,之后若不便出府,会让琴心给你传话,你记住她便是。”叶犹清说着拍了拍琴心的肩膀,拿起床榻上叠整齐的另一套衣裳,“你把这个给那位姑娘送去。” 少年正要接过,叶犹清却犹豫了,辞柯身上湿透,而少年毕竟是个男子,至于琴心,这丫头对辞柯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罢了,叶犹清认命般收回手,抬腿迈出门槛。 门一推就开,满屋子的湿气已经被收得差不多,角落的床榻上鼓起一片,应当是那女人在沉睡,辞柯单薄的身影站在床边,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叶犹清的声音后,她没有回头。 “十里姐姐。”叶犹清开口道,嗓音温和,“这便是你说的不认识?” 辞柯一言不发,慢慢转过身,打湿的碎发黏在脸颊一侧,更衬得肌肤如玉,她忽然挑起个半是讥讽的笑,摇曳着腰肢走来。 被水浸润过的裙摆拖拽在光着的脚背上,脂粉味越来越近。 “你为什么帮我?”辞柯开口。 “是你让我帮你的。”叶犹清回答,她一向喜欢如实回答。 似乎想起自己慌乱中下意识喊出的叶犹清二字,辞柯的面颊上难得出现了一抹嫣红,不过只是一瞬。 “可怜?”辞柯已经走近。 “善意。” “廉价的善意。”辞柯又道,这时候,她的唇已经在叶犹清必须垂眼才能看清的地方了。 桃叶般的形状,却如桃子般鲜嫩,想必是那种熟透了,很清甜的桃子,叶犹清忽然想,随后又强行将思想拉回来。 叶犹清不想再开口了,她抬起手臂,将衣裳塞进辞柯怀里,淡淡道:“换上,出去。” “叶姑娘,半月后的太后大寿,秦小将军正谋划着,求太后替他同你赐婚。”辞柯说着,狐狸眼微合又张,“如果你还痴恋他,便好事将近了。” 多么明显的试探,叶犹清移开眼神:“于现在的我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哦?你不喜欢他了?”辞柯忽然不知真假地脚下一滑,唇瓣堪堪顺着叶犹清的擦了过去,只消一点便能碰上。 这一下可将叶犹清惊了个好歹,仿佛心冷不丁地撞上肋骨,原本正要说的“我不会喜欢秦望那种男人”忽然少了几个字。 “我不喜欢男人。”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辞柯(快乐):喵喵喵? 一般九点左右更,今天实在遇到点事更晚了,不好意思吼! 搞钱大业 叶犹清想掐死自己。 但她一向是冷静的,无论内心多么波涛汹涌,神情都会维持平淡,顺便一只手拉住辞柯的手臂,将她拖得离自己半丈远。 辞柯显然也未曾想到她会有这样一句,一双狐狸眼眨巴了好几次,才站稳身子。 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叶犹清想改口,但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如今再改,似乎更为奇怪。 罢了,她想,不过一句话,想必辞柯不会当真。 “叶姑娘真会开玩笑。”果然,辞柯樱唇抿了抿,看着叶犹清讥讽一笑。 “住店的银子,我会给你。”辞柯说完,后退两步,绕过叶犹清走向门口,叶犹清想起什么,顺着她的动作回头。 她想提醒她换上干净衣裳,却又闭上了嘴,和此人还是保持距离为佳,叶犹清想。 辞柯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叶犹清看了一眼床上睡到不省人事的女人,不由摇头,大步出了门。 这家铺子地方还算大,但是装潢和设置都过于老旧节俭,就算少年会做山珍海味,都鲜少会有人想进门品尝,现代她虽从未做过餐饮这块的项目,但是照猫画虎改造一番,也不算难。 脑中的商业蓝图让她的脚步也愈发轻快,离开店门前还嘱咐了少年,让他将拿手的菜全部做一次,送到国公府。 御路丹花映绿槐,瞳瞳日照五门开。不愧如古诗所言,汴京确是如此,绿树成荫,整齐划一,有些老到撑开了御街,将遮天蔽日的枝条遮盖到路中央,花瓣不知何处飘来,被风吹成一团团云,纠缠在地面。 御街十分宽阔,百姓零零散散步行在其中,有些牵着牛羊,故而空气中除去花香,还弥漫着乡野才能闻到的清新气息。 叶犹清不曾见过这样景色,便在路边看人画糖画,等到天色不早,才和琴心说笑着悠哉回府,早早歇下。 当晚,叶犹清难得睡了个好觉,梦里除去一片温热再无其他,春日晚风顾自吹着,野猫乘着晚风在墙脚喧闹。 而隔壁院落,气氛却不如这般平和。 年轻女子裹着冬日里的厚棉裘,坐在堂屋的红木椅上,手中捧着一碗姜茶,正哭得梨花带雨,一旁的貌美妇人满脸心疼,时不时对着身旁婢女责骂两句,好让脚边上好的黄铜熏炉烧得更旺。 “娘,看门的守卫说,叶犹清近日春风得意得很,近日竟还站在街头,看了半日的糖画。一想到她快乐,我却在此处受着风寒之苦,我便气得心口都痛。”叶澄竹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喷嚏,鼻尖通红一片。 肖二娘听着自己女儿哭,心中郁结:“那母女两个总是这般阴魂不散,且不知为何,总觉得叶犹清不如从前那般好对付。” “不过你也宽心,你弟弟马上便能谋个一官半职,凭着你爹的爵位,他的品级不会低,到时候你有东西傍身,更不怕那叶犹清了。” “可她总是坏我好事,我喜欢秦小将军她便也喜欢,何况她是嫡女,有她在上头,谁会瞧得到我呢。”叶澄竹说着更是伤心,猛的将手中的姜茶搁在桌上。 “她虽是嫡,可除了一个名头什么都没有,你且放宽心,半月后的太后寿宴,她定会在皇家面前丢脸,到时候你机灵点,凭借娘给你准备的东西,博得太后赏识,求个封号,往后还怕一个叶犹清?” 肖二娘眼中涌动着思绪,轻轻抚摸着女儿发顶,转向一旁簪着蓝色珠花的婢女:“你方才说,今日大姑娘去了何处?” “大姑娘去了御街,那里曾有不少嗣荣王名下的商铺,不过如今那些商铺早就被变卖完全,有几处还是在夫人您手中。”婢女小声说。 肖二娘闻言,捂嘴笑了几声,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想必这母女是已然撑不下去了,剩下个入不敷出的破烂食肆,折腾不出什么花来。只看着那赵卿柔的病,能否再重上几分。” 肖二娘说着,便拿起桌上茶杯,再次塞给叶澄竹,慈爱地看她喝下,精致黛眉下的双目闪过一丝阴毒。 一连几日,叶犹清的心情都堪称愉悦,一时没了现代的紧张节奏,剩下的便是慢悠悠的放松,清晨睁眼等着她的不是雪花一样的微信消息,而是琴心端来的热茶和清粥,伴着鸟叫花香吃下,快活似神仙。 虽然叶犹清知道隐藏着这些快活下的危机,却不妨碍她人生得意须尽欢。 不过她也确实没闲着,赶着做了一些方案,一一筛选。 这日天气极好,她正坐在庭院的梨花树下,将一桌的纸张收拾干净,便听轻得有些过分的脚步声前来,连忙起身,上前搀扶赵卿柔。 “娘,您怎么来了。”叶犹清说着扶她坐下。 这几日赵卿柔的病似乎更为严重,原本已经痊愈的旧疾也再次复发,府中大夫瞧了几次都查不出来什么,令人愈发焦灼。 “大好春色,不想整日躺着。”赵卿柔笑眯眯道,酥手怜爱地摸了摸叶犹清的脸颊,眼中带了一丝不舍。 叶犹清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种好似即将离去的不舍,令叶犹清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这几日她还说服赵卿柔去瞧了城中其他的大夫,却仍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身体太弱,这让她不由得产生一些怀疑。 “你在想那铺子的事。”赵卿柔拿起桌上纸张翻看了一会儿,没有看懂上面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便又放下,“清儿的书写该练练了。” 叶犹清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她实在是不会用毛笔写字。 “清儿,我昨夜听琴心说,你遇到些难处。”赵卿柔轻轻道,随后从腰间接下荷包,塞进叶犹清手里,即便这么小的动作,她都好似脱力了一般。 琴心那个大嘴巴。叶犹清有些郁闷,装修铺子需要银子,她确实在为此事发愁。 叶犹清打开荷包,忽然被其中银票的数额惊诧得瞪大了眼。 “娘……”她急忙张口,却被赵卿柔打断。 “这是娘卖了头面留下的银子,还有这些年省的,原想等你成亲时给你,女子没有钱财傍身总是不好。”赵卿柔停下咳嗽了一声,才又慢慢开口。 “不过既然你如今有需,便拿去用吧。”赵卿柔笑了,瘦削脸颊上的双眼和叶犹清的一样明媚,“娘也曾想过见见世面,可终是不得行,女子一辈子缩在宅院里,能试试别的生活,总归是好事。” 叶犹清忽然觉得鼻头一酸。 一位母亲倾注的爱意最为热烈,她就算再是冷淡之人,都不得不为此心软。 “谢谢娘。”她说。 “身子不行了,出来一会儿便开始冒冷汗。”赵卿柔笑道,然后在琴心的搀扶下起身,最后摸了摸叶犹清的脸,随后慢慢走出庭院。 叶犹清看着她的背影呆立了一会儿,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真切地想留住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母亲。 “咳咳咳。”叶犹清咳嗽了几声,回神看向石桌时,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条,好像是琴心方才留下的,她一直听赵卿柔说话,未曾在意。 拿起纸条,上面是俊朗大气的一排小字。 “翠红庄,等你。” 太后指婚 站在翠红庄门前时,叶犹清还有几分防备,毕竟一个无名的纸条,像极了陷阱。 此时正是晌午,阳光有些热烈,高高悬在头顶,御街上也没什么人,只剩遮天蔽日的槐树顾自绿着。 “大姑娘!”铺子内有人喊道,随后一头乱发的少年跑来,几步便立在了叶犹清面前,“您终于来了!” 叶犹清一言未发地颔首,随他进门,被一片阴凉笼罩,除去了些许外界的炎热。 “这个你瞧瞧。”叶犹清将手中写满了字的一沓纸张递给少年,“若是你没有意见,便照着这个做。” 少年闻言,恭敬地接过纸张,小心收好。 “何人等我?”叶犹清问。 “是那疯女人,她一直到昨日才清醒,一醒来便说要见您,我不让,她还威胁我。”少年忿忿道,“大姑娘可要小心,此人武功高强,行事又十分诡谲,看着便不像好人。” “你第一次见她,是何时?”叶犹清忽然问。 “幼时便见过,此人总是神出鬼没的,有时每日都在附近徘徊,有时一连几月不见。”少年想了想,回答。 叶犹清闻言颔首,然后顺着摇晃的木制楼梯攀上,站定在门前,食指轻敲。 “进。”有些沙哑的女声响起,这声音很有磁性,听着洒脱而慵懒,又掺杂着天生的颓然。 叶犹清谨慎地推开门,屋里一片平和,潮湿的木头味夹杂着残留的酒香,顺着墙壁蔓延。 女人盘膝坐在榻上,身上是老旧的布衣,脸蛋却很是年轻,类似异域人才有的鼻梁高挺秀气,眼窝深陷,抬眼看向她时,眼眸呈现比那日更浅的金黄色。 叶犹清愣了一瞬,因为面前的女人,已经半分疯子的样子都没了。 “叶犹清。”女人将她名字念了一遍,好似在咀嚼着三个字,“前几日多谢你。” “你认识我?”叶犹清站在原地未动。 女人没有回答,她眼神上移,盯着叶犹清的发髻看了一会儿:“那柳叶簪,便是你年幼之时,我留给你的。” 叶犹清闻言,伸手在头上摸了几下,很快便拔出一根长长的银簪,尾端雕刻成柳叶的模样。 琴心每日都给她插着这根银簪,叶犹清以为只是原主的心爱之物,也不曾在意。 她盯着簪子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用力,忽闻啪的一声,原本的簪棍忽然延长,尖端锋利,仿佛尖刀。 叶犹清狐疑地抬头,上下打量着女人。 “你年幼之时身子骨弱,我当时随父进京,因着是少女不需避讳,有幸被嗣荣王看中,给你做了一年的教习师父。”女人轻描淡写道。 掂量了几下手中的柳叶簪,和辞柯的花簪似乎相差无几,叶犹清脑中忽然一亮,便恍然明晰了她的身份。 “贵妃可知晓?”叶犹清忽然问。 女人闻言,方才低垂下去的眼睛倏地抬起,似乎对叶犹清竟能够猜出她的身份而诧异,毕竟在以往,叶犹清应当是个颇为愚钝的女子。 “不知。”她答。 似乎看出叶犹清疑问的眼神,她忽然叹息,惆怅而言。 “你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七年过去,物是人非,现在的她是贵妃,早已不是周子秋。” 半个时辰后,叶犹清重新回到了国公府,在被花丛掩盖的廊桥上缓步行走。 叶犹清看出了十里提起此事便溢于言表的痛苦,便好心地没有多问,反正那些宫中秘闻,她也并不想与其扯上关系。 可还是不禁为所知道的故事而唏嘘。 “大姑娘!”廊桥的尽头忽然响起一声清脆而焦急的叫喊,叶犹清蹙眉,恰好地伸出手,将险些绊倒在她脸前的琴心稳稳扶住。 “怎么?”叶犹清问。 “方才宫里来了个内侍,说是来送太后大寿的请帖,府中内眷都要前去,只差您了!”琴心急得满头大汗,也不顾什么礼仪,一把抓住叶犹清衣袖,扯着她往前院跑。 太后大寿!叶犹清一边跟着琴心,一遍紧咬嘴唇,责备自己怎么将这么重要的情节忘了个干净。 太后不知被哪个别有用心之人提了个点子,要在五十五大寿那日,宴请京城各位皇亲大臣,包括府中家眷。 寿宴那日,到场所有人须得送上一份贺礼为太后祈福,由太后一一过目,选出最为满意的贺礼,送出这份贺礼之人便能向太后求个心愿。 升官发财,获封加爵,尽在此时,故而这对全京城的皇亲国戚来说都是一次绝对的大事。 终于跑到前院,梁国公正一身褐色大氅,威风凛凛立在那宦官前头,眼看着叶犹清弯着腰狂奔而来,浓眉打成了死结,薄唇动了动,没有呵斥出声。 叶犹清感受到了梁国公满是怒火的视线,硬是忍着没有抬头,低眉顺眼地站在了赵卿柔身旁,赵卿柔动了动身子,替她挡住了梁国公的目光。 后背才总算不那么刺挠,叶犹清抬眼,对上了叶澄竹讥讽的眼神。 叶犹清来的着实晚了,那白面宦官已经宣读完毕,将请帖恭敬地递给一旁的小厮,告辞退去。 还没等叶犹清直起腰,便听得梁国公威严粗旷的嗓音压迫在头顶:“叶犹清,过来。” 叶犹清对这位梁国公的印象一直不好,就算在原著里,他也是个时刻以家族利益为先的,典型的王公贵族。 他似乎也并不拒绝秦家抛来的橄榄枝,不然绝不会选择将自己的嫡女嫁入一个三品武将的府中,婚后更是对原主不管不问,任由原主受尽了折磨。 小声安抚了赵卿柔,叶犹清随他前往前殿的大堂,门打开,出现的是个她已经十分熟悉的背影。 秦望?叶犹清心中一阵嫌恶,抬眼看向梁国公。 “您这是何意?”叶犹清问,茶色双眸微微眯起。 “秦小将军今日前来商谈朝中事宜。”梁国公粗声说,“如今唤你来,是因为你们二人还有婚约在身。” “秦小将军欺瞒生辰之事,您便忘了?”叶犹清直视着他开口。 “放肆。”梁国公胡子微颤,显然是为叶犹清的无礼而动了怒,他还要再说什么,忽闻脚步声近前。 秦望出现在二人身旁,他依旧一身黑衣,看着十分俊朗,弯腰冲着梁国公行了一礼,含笑道:“国公,在下失礼,还有些私事想同大姑娘言语,您看……” 梁国公瞪着叶犹清看了一会儿,目光犹如千斤之顶,压得人喘不过气,随后重重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还没等叶犹清松口气,便觉手臂覆上个温热的大掌,她立刻便像触电似的,狠狠甩手,将秦望推出半丈远。 “我不会同你成亲,莫要别费力气。”叶犹清冷冷看向他。 秦望后退几步,忽然笑了,就好似叶犹清十分自不量力一般,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温声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由不得你。” “等着吧,清清。”秦望说着,随后竟朝着叶犹清单眨了左眼,这才大步消失在门厅外。 叶犹清从未见过这么令人反胃的眨眼,险些没干呕了去,一只柔荑慢慢摸上身旁的青瓷花瓶,无意识间,将其中鲜花碾碎成了泥,眼神逐渐幽深。 她记得辞柯那日说,秦望准备送出太后最为喜爱的贺礼,以换得太后的亲自指婚。 最为要命的是,若是按照原著,的确是秦望拔得了头筹。 叶犹清想到此处,原本的怒意忽然消散,转而成了若有所思的微笑。她不是个喜欢抢旁人东西的人,但是既然秦望不仁。 她自然可以不义。 谁是猎物 连夜出门定会被肖二娘她们盯上,多生事端,于是翌日一早,她才假借查看铺子的名号,大摇大摆出了国公府,迈出大门之时,听得了身后窸窣的声响。 上次她没有发觉有人跟踪,此次有心观察,便能听得真切了,却也不在意,甚至在路边买了串清晨甜得齁人的糖葫芦。 府中能用的人手不多,她担忧赵卿柔,所以将琴心留在了府里照看,特意叮嘱琴心注意赵卿柔的饮食,并让她搬进了自己的院子。 走过已经十分熟悉的御街,叶犹清脚步一转,推开了翠红庄的大门,反手将门关紧。 “大姑娘,您来了。”少年从柜台中一跃而出,狗腿般将一个捆好的包袱交给叶犹清,“山林中虽少有猛兽,可还是危险横生,您真的不需要我跟着?” “你留下,继续按我给你的纸做,无论如何,重开铺子之事不得耽搁。”叶犹清说着,将包袱解开,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遗漏,满意地点头。 能够在太后面前拔得头筹的礼物竟然是一只狐狸,叶犹清对此不知是欣慰还是郁结,若说难,一只狐狸总比什么倾城珍宝要简单得多,可若说简单,在偌大的山林中找一个活物,想想便同大海捞针一般。 希望此时秦望还未曾真的抓到白狐,叶犹清心中一阵躁郁,心道往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冲着秦望那厮给上两拳,方能解心头之恨。 叶犹清拿好东西,将手中没吃完的糖葫芦塞进少年手中,便换了一身蓝灰色束袖劲装,大步跑上二楼,冲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腿有点软。 一定得给一楼后厨安一个后门,叶犹清想。 “气息稳于丹田,腿微屈,体前倾。”忽然,散漫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叶犹清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眼眸。 是十里,她正交叉双臂,软塌塌依靠着门框,冲着叶犹清打了个哈欠。 忽略其中浓厚的酒气,叶犹清又回过头,往下面十分昏暗的巷子看去,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不知猴年马月留下的垃圾。 “你八岁时便被为师教会了飞檐走壁,怎么如今跳个窗便如此畏首畏尾。”十里似乎有些不满,身体忽的闪过,便迅如闪电地…… 把叶犹清推了下去。 失重感迅速侵占身体,叶犹清都来不及骂出声,身体便下意识在半空转了个圈,好似坠落的猫科动物,敏捷地双脚落地。 童子功真是最为牢固的,叶犹清不知自己是受了惊还是受了吓,一颗心跳得疯狂,急忙起身抬头,眼看着十里趴在窗口,慢慢醉倒滑落在地。 “醉鬼。”叶犹清气得骂了一句,低头拍落身上的灰。 她不敢再耽搁时间,大步冲进了升起的朝阳下。 年前冬日,太后抱着宠物白狐随皇帝林中狩猎,黄昏时大雪降至,清点猎物之时,一只山鸡忽然嘶鸣,白狐受惊,一头撞进了暮色下的山林。 太后为此没少气闷流泪,奈何一夜鹅毛飘落,冰雪封山,皇家几千禁兵没一个敢进山的,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按照原著,便是秦望记起了此事,花了很大功夫这才寻回了白狐献上,太后自然大喜,竟当场为他升官晋爵,好不春风得意。 叶犹清便想着也进山碰碰运气,没准能将这白狐抢过来,不给秦望机会求亲不说,还能要点银子,多开几个店面。 叶犹清不会骑马,便租了架马车,快马加鞭地赶往汴京外近百里,终于在太阳落到背后时,进了猎场的所在。 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便被眼前美景震撼地愣了一瞬,只见眼前是处湖泊,远看如嵌入山中的明镜,同落日余晖交相辉映,明黄色和油墨般的绿掺杂在湖面上,斑驳而秀美。 湖面之后,便是连绵却不高的远山,树林茂密成海,远看只剩一团团的树冠,风一吹,哗哗声此起彼伏。 驾车的汉子人不错,看叶犹清一个姑娘来此,好心提醒道:“姑娘,太阳快落山了,此处虽是猎场,但如今不是围猎的时间,常有附近农户撒布机关陷阱,你一个小姑娘进山十分凶险啊!” 叶犹清冲他摆了摆手,没再回答,沿着湖面大步绕进树林。 越往前走,能够从树枝中漏出的日光就越少,周围也就越发昏暗,叶犹清目测了一下还残留着的狩猎高台的距离,朝着附近的树林走去。 太后的白狐从小便是家养,既然能活下来,证明它并非身处丛林深处,不然凭着一身雪白毛皮,早就被其他动物分食干净了。 所以她只需在外围寻找便好。 太阳渐渐落到西边,当最后一缕晚霞也消失之时,天色就彻底变成了冷蓝色,四周的景物也开始发灰,叶犹清却也不怕,慢条斯理地从包袱中取出火折子,寻了一片空地,点燃起熊熊的篝火来。 火焰在面前噼里啪啦地响,偶尔有火星崩落,带来温暖的烟火味,叶犹清又从包袱中拿出一整只去了毛的家鸡,放在火上熏烤,很快,烤肉的香味便在山林中蔓延开来。 野生的动物惧怕火,就算闻着香味也不敢前来,但家养的白狐亲近人,并不会怕。 与此同时,远处,几个人停住脚步。 “这荒山野岭的,怎么还会有别人?”一穿着铁甲的男人粗声粗气道,一手掰断了面前挡路的树杈。 “许是附近猎户吧,李兄,我们寻了两日才寻到这小畜生,你说秦小将军会给我们什么赏?”他身后的另一男人哈哈大笑。 他手中捏着狐狸的后颈,许是在山里中呆得久了,原本雪白的毛皮已然变得灰扑扑的。 “不管奖什么,一定没那女人多。”身穿铁甲的男人瞥了一眼身后,忿忿道,“抓一只狐狸的事,秦小将军叫个女人跟着做何?真是碍手碍脚。” 他视线的方向确有个女子,身上穿着短衣,正慢慢跟在他们身后,长睫如羽,遮盖了眼,脸色在四周昏暗的映衬下有些苍白。 似乎听到了男人们毫不掩饰的话,晶莹秀气的指甲嵌入掌心用来支撑自己的棍子, “说是她往日在宫里当过差,认得这太后的雪狐。”抓着狐狸的男人说着,用力踩倒一棵灌木。 “但李兄别说。”男人忽然舔着嘴唇笑了,“这婢女长得倒是个尤物,比那些哪哪儿的头牌都好看得多。” 二人一起粗声粗气地浪笑,辞柯眼中划过一丝凶恶之意,步伐加快了些。 那人还想说什么,身后却忽然传出呼痛声,还没等二人回头,便有什么硬物向他们重重撞来,捏着狐狸的男人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手中狐狸忽然嗷嗷叫着,扭动挣扎起来,一口咬住了男人手腕。 于是林中顿时惊起一群鸟雀,男人的痛吼和狐狸的嘶鸣混于一处,可谓是鸡争鹅斗,兵荒马乱。 叶犹清听到声响,下意识弹跳起身,迅速藏身于树丛,慢慢朝着声响传来之处走去。 “你这碍手碍脚的女人!”穿铁甲的男人怒骂道,方才还十分老实的狐狸得了空隙,已然跳进了漆黑的草丛里,不见了毛茸茸的白尾。 二人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摔倒的辞柯,愤恨骂了几句,最终还是一跃而起,追着狐狸跑走。 辞柯匍匐着,冷笑了一声,正要起身,却忽然用余光瞥见个身影。 她忽然停下了起身的动作,指尖摩挲着地上新鲜的泥土,眼中划过挣扎之意,樱唇被咬得红白分明。 随后,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狠狠踢向身侧一块尖锐的石头。 于是,待叶犹清出现在这片乱七八糟的林场时,看见的便是个按着伤口,瘫软在地的女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辞柯:让你看看什么是最高端的猎人。 共处一夜 “辞柯?”叶犹清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她朝着四周看了看,鸟雀纷飞,地上还残留着凌乱的脚印。 她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打量着躺倒在一片落叶尘泥中的女子。 辞柯侧躺在地,双手捂着小腿一侧,几乎蜷缩成了一团,若是细看她发丝,会发现她在压抑着自身的颤抖。 荒山野林,辞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又和秦望有关?叶犹清想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猝然停下。 等辞柯再抬眼时,人已经迈过树丛离开。 “呵。”辞柯忽然嗤笑一声,身体慢慢舒展开,平躺在地,望着头顶愈发昏暗的天空,腿上伤口的剧痛已经慢慢缓解,改成了动弹不得的酥麻。 远方一轮圆月,月光射过层层的云,好似片片洒下的薄雾,大雁排成人字,盘旋飞过。 她怎么会再次报以微薄的期待呢,叶犹清那种人,怎么值得她期待呢。 满是迷茫的双目合上,静静感受夜晚的风,和小虫爬过耳边的窸窣。 “还能动么。”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膝盖,将她小腿翻转过去,露出已经洇出一大块血迹的伤口。 辞柯猛地睁眼,迷茫未消失,愣怔地看着正半跪在她身侧的女子,长发利落地扎成马尾,眼神冷清,语气温柔。 叶犹清将手中刚拿过来的包裹放下,从里面挖出一个小瓷瓶,食指指尖顶开封口,隔着衣衫将里面的液体倒在辞柯腿上。 她动作很快,做完消毒后,侧目瞧向辞柯,却被女子满面泪痕惊了心神。 “这么疼吗?”叶犹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看了看手里瓷瓶,“琴心说这药很温和。” 辞柯忽然扭过脸去,不再看叶犹清,樱唇紧紧抿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流,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不用你管。”辞柯道。 叶犹清这辈子,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都快疼成一滩水了,还在嘴硬。 她长叹一口气,谁让她前辈子是个三好青年,怎么说也不能放任一个受伤女子独自躺在夜晚的山林里。 “还能不能走?”叶犹清问,然后伸手搂住女子后颈,微微发力,将她上半身扶起。 辞柯被她这么一搂,下意识想要躲避,但不知为何忍了下来,慢慢放松,只是眼睛还不肯看她,低垂着双目,讽刺道:“叶姑娘不是离开了,又回来干什么?” “我去拿药。”叶犹清简短回答,然后再次重复,“还能不能走。” 过了一会儿,辞柯才摇了摇头。 叶犹清借着就快要被树枝挡完的天光,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伤口,像是被尖锐物撞的,衣裤已经破了,露出一小截破皮染红的皮肤。 她是怎么摔,才能把小腿磕成这般?叶犹清十分纳闷儿。 罢了罢了,叶犹清心道,随后长腿迈过辞柯,来到她另一侧,左手握住女子肩头,另一只手绕在她膝下,微微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落入女子怀抱的一瞬,辞柯忽然咬住了唇,睫毛扑扇几下,像在忍受内心的挣扎,最后才慢慢放松身体,只是眼睛却紧紧闭合。 辞柯的身体看着丰韵,实则轻得过分,抱在怀里并不费什么力气。 叶犹清顺着来的方向,一路绕过荆棘走回火堆旁,这才屈膝将辞柯放下,顺手解下外衣搭在辞柯肩头,然后便专注地伺候那渐熄的火堆。 几根干燥的木柴丢进去,火苗这才噼里啪啦地重新烧旺。 辞柯一言不发,任由自己被女子照顾,一双依旧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叶犹清,看她忙碌又有条不紊的动作。 叶犹清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但是并没有在意,她知道自己和原主太过不像,但也不想维持原主的性格行为,人总是会变的,要么大彻大悟,要么堕落至底。 她忙碌完,又研究着搭了个丑陋的架子,把表皮烤得焦香的鸡架在上面,这才走回辞柯面前,半蹲下身。 “伸出腿。”她淡淡说。 辞柯没有动,叶犹清也不废话,用手抓住她脚踝,直接将人扯了过来,辞柯身子一晃,伸手撑在身后,稳住身形。 眼前的女子神态认真,麻利地将她裤管卷起,露出已经不再淌血的伤口,左手扶着,右手拿出另一瓶药,贝齿咬住封口,啪一声拔出。 清凉的粉末洒下,伤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酥麻。 辞柯被她手握着,下意识便想要靠近叶犹清,似乎心底有东西在冲她呐喊,却被她狠狠压抑,最后压抑成一声冷笑:“叶姑娘屈尊了。” 往常她这般说话,总能激起叶犹清的愤怒,只是如今叶犹清却像是耳聋了一般,洒好粉末后,又拿出一条白布,一层层包裹。 辞柯忽然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疼不痒的。 “山林危险,你来做何?”叶犹清开口。 “主子要我来,便不得不来。”辞柯低声回答。 叶犹清忽然便明了,应当是秦望叫她来的,那男人也是狠心,让一个姑娘深更半夜钻树林子。 “其他人呢。”叶犹清问。 “追狐狸。” 叶犹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心道自己果然还是来晚了一步,不过好在白狐还没到秦望手上,自己也不是全无机会。 “他们在哪?” “凭何告诉你。” 叶犹清没什么耐心,手上微微用力,辞柯猛地想要抽回脚,然而脚腕还在叶犹清手里,动弹不得。 “那边。”辞柯忍着疼,颤抖着指向那两个男人奔跑而去的方向。 腿上疼痛骤然消失,女子动作依旧温柔,甚至将她往火堆旁挪了挪,淡淡道:“夜里凉,你若还是冷,包袱里有烧酒和干粮,可以暖暖胃。烧鸡不许动。” 辞柯攥紧身上披着的外衣,将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叶犹清。 女人也没再看她,起身拍掉身上泥土,手中握紧了柳叶簪,蓝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好似温暖离去,周围便又寂静无声了。 辞柯呆呆看着自己包裹好的伤口,眼神由愤恨变呆滞。 即便有烈火熊熊,可周围还是冷了下来,她忽然伸手,裹紧叶犹清的外衣,将脸埋在膝盖里。 她还是忍不住要靠近她,甚至比从前更甚,她该怎么办。 时间慢慢过去,就连天上盘旋的鸟雀都不见了身影,重重云雾弥漫过山岗,遮挡住了圆月的光辉,树木限制了视线,除了天空以外,看向何处都是一片漆黑。 唯有篝火正旺,淡淡的恐惧感弥漫上心头,辞柯只能再次靠近火苗,直到温度高得有些烫人,这才停止。 她不想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难耐地等待。 四周有些太安静了,不知何处传来动物的嚎叫,辞柯身子微微一抖,终于扔下外衣,扶着自己的膝盖起身。 只是她低估了自己受伤的程度,小腿一阵针扎一般的疼痛,她顿时一个踉跄。 还没等她自己支撑住身形,便从黑暗里深处一只手,稳稳将她拉住。 “起来做什么?”叶犹清一边问,一边将柳叶簪重新插回头发,神情中带了一丝颓然,然后松开手,一屁股坐回篝火边。 辞柯在原地僵了一会儿,这才随她坐下,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方才的恐惧感确实消失不见了。 “那两个笨蛋,摔进猎户的陷阱里了。”叶犹清无奈地摊手,低头往火堆里加了点柴火,“狐狸也不见踪影。” 夜里有点冷,她往手心哈了一团气,在火光的照耀下,脸色微红,眼波潋滟。 辞柯的脸忽然有些发烫,将眼神移到篝火上,有意地嗤笑一声。 不会骑马 二人都没再说话,叶犹清则有条不紊地加着柴火,烤鸡的香味越来越浓,同青草的香气混在一处,更是令人垂涎。 辞柯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一声,她匆忙捂住,脸颊难得冒出几分嫣红,身体朝着黑暗处挪了挪。 叶犹清耳朵尖,自然听得真切,便拉过一旁已经瘪下去的包裹,翻找了一会儿,拿出油纸包裹着的饼,还有个崭新的水囊,递给辞柯。 女子没有接,但是阴影处的脸更红了,但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更像是是因为羞愤。 似乎每次被动接受自己的好意,辞柯都会露出这副神情,叶犹清若有所思地想。 “鸡是勾引狐狸用的,我只有干粮。”叶犹清淡淡地说,然后把饼塞进辞柯手里,“你受了伤,需要补充体力。” 说罢,她不再看她,顾自合眸歇息。如今她慢慢适应后才发现,这具身体的听觉视觉乃至体力都比现代的自己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想必是因为十里做她师傅那两年小有所成,但往后将近十年只做闺中小姐,除去刻在骨子里的一些基本功外,其余的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很难使出来。 若是有机会,她得找十里重新学武,也算是多一份保障。 她听见对面传来了小口咀嚼的声音,似乎饿坏了,动作有些快和急切,好像某种进食的动物,叶犹清被自己想象出的动物勾出了浅浅的笑意。 忽然,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叶犹清猛地睁开眼,迅速起身扭头,与此同时,辞柯也摸到了头上的花簪。 “嘤嘤……”微弱的叫声响起,眼前漆黑的灌木丛中滚出了一只白色的汤圆,毛皮上好似漏了馅,黑黑黄黄挂着一些脏污和草叶。 “啊!”叶犹清忽然开口,她放下手里不知何时抡起的石头,上前一步伸出手。 竟是那只雪狐! 雪狐没理会她伸出的手,反而摇摇摆摆地朝着烧鸡蹒跚去,如入无人之境般,从架子上扯下烤得焦黄的鸡,大嚼特嚼起来,时不时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叶犹清终于见到了狐狸,心里放松,眼中便含了笑:“果然,它不怕人。” 辞柯将手从头上拿下,看了那狐狸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特意来此捉狐狸?” 叶犹清点头。 “叶姑娘如何得知,秦小将军会以雪狐做贺礼?”辞柯说着,微微上挑的媚眼微眯,在火光下,衬得她倒像个狐狸般妖魅。 好咄咄逼人的怀疑。 叶犹清的心不由抽了一下,神情却不为所动,道:“我想在寿宴上获得太后赏识,总要做些功课,和秦望有何关系?” 辞柯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移开目光。 叶犹清后背冒出了一层凉汗,心道这个周辞柯,可真的是思虑和行事一般诡谲,聪明得可怕。 她忽然便开始怀疑她腿上奇怪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得来的了。 言语间,那雪狐已经吃饱了,开始拱着辞柯的腿要水喝,辞柯似乎不太喜欢这种毛茸茸的活物,嫌弃地往后缩了缩,被拱得不耐烦了,这才将水囊朝下,给那狐狸口中倒了几滴水。 狐狸快乐地摇着尾巴,发出嘤嘤嘤的叫声。 辞柯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些,鼻尖纤巧而上翘,半低着头,火光在脸上打出睫毛的阴影,柔软修长的指尖轻点狐狸毛茸茸的脑门儿。 这女子狠是狠了点,但可真是漂亮啊,叶犹清不由得歪了歪头。 雪狐似乎还不够满意,忽然换了个方向,却不慎顶到了辞柯的伤口,女子忽然蹙眉,吃痛轻叫,叶犹清连忙眼疾手快地捏住了雪狐的后脖颈,将它提将起来。 “你这小狐狸精,不听话可是要受罚的。”叶犹清看着呜咽着的狐狸,一侧的唇角勾起,让她显得更为冷艳。 辞柯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眼中划过一丝恐惧。 叶犹清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忙闭上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把狐狸整个儿塞进了包裹,麻利地系了起来,只剩个毛茸茸的头试图挣扎。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叶犹清摆弄着身上被树枝勾出来的线头。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打破了如今一片死寂的气氛,随后便是遥远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重且缓慢,一听便是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应当是顺着狐狸的痕迹找来的。 叶犹清急忙起身,一手提起包裹,另一手挖起早已准备好的泥土和草堆,一股脑扔在了篝火上,方才还熊熊燃烧的火焰很快便销声匿迹。 糟糕,本以为二人难逃陷阱,谁知他们不知找了什么法子,竟从那一丈深的坑底爬了出来! 木柴的灰很难完全掩盖,只能尽量不那么明显,叶犹清大步向着来时的路跑去,然而只迈出两步,便停下了腿脚。 她慢慢回头,只见辞柯还坐在原地,身上裹着她的外衣,抱膝看着前方,很是平静,好像对于叶犹清不会带走她这件事十分笃定。 她就是个恶毒女配,就算有苦衷,自己帮她这么多次,也仁至义尽了,叶犹清想。 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子,还受了伤,难说那两个男人会怎么对待她,可能将她扔下,也可能更糟。 叶犹清短促地叹息,随后原地打了个转,几步便冲到辞柯身前,将手里装着狐狸的包裹塞进她怀里。 辞柯被她吓了一跳,随后看着正和它对视的狐狸的小眼睛,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做……” “上来。”叶犹清打断了她的话,冷静道,随后伸手捏着辞柯肩头,将她整个人推得踉跄站起,然后一手攥着她左臂,自己回身,将肩膀亮在她面前。 辞柯忽然有些颤抖,一双手捏紧了狐狸的脖子,险些将雪狐掐得翻了白眼。 不过不等她犹豫,叶犹清已经强行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臂,女子的力气比她大上不少,不过一拉一拽,她便已经趴倒在叶犹清身上。 叶犹清的发丝在她脸侧飞扬,好闻的香气,并不是脂粉味,也和记忆里大不一样,肩膀虽有力,却同样纤瘦柔软,热气透过贴身的衣衫,丝丝缕缕朝她心口传递。 辞柯恍惚间,叶犹清已经背着她,穿梭在漆黑的树林里,时不时踩倒一些干脆的树枝,两个男人许是听见了动静,同样跟了上来。 在往常,叶犹清会再次帮她已经是个天大的笑话,更不用说背起她这个奴婢,在山野中奔跑。 辞柯闭上了眼,掩盖了眼底挣扎。 叶犹清不知辞柯心中在想什么,也无暇顾及,她就算是体力再好也是个许久不曾锻炼的闺中女子,怎么能跑过两个打过仗的男人,更何况背上还背着辞柯。 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十分急促,脚步也凌乱起来。 回去一定要找十里学武功,她呼哧带喘地想。 “往湖边跑,他们骑了马。”一直没出声的辞柯忽然开口,呼吸喷洒在叶犹清脖颈上,带来一片温热的酥麻。 叶犹清步子一顿,没有犹豫,转身朝着大湖跑去。 在夜幕下,那片湖水就像个巨大的眼睛,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四周山林黑压压地向二人倒来,活像是昏睡着的野兽,令人心生恐惧。 好在一旦跑出树林的范围,便有雾蒙蒙的天光洒下,地面有些湿滑,偶尔还得踉跄,而她身后的辞柯像是一直克制着,就算叶犹清险些将她甩下去,她也没有碰过叶犹清一次。 辞柯果然没骗人,湖边一棵矮树上正拴着三匹马,此时两个正卧着,另一个冲着她们喷了喷鼻息。 叶犹清的腿已经像是灌了铅一般,一边弯腰喘着粗气,一边放下辞柯。身后树林传来阵阵鸟鸣,眼看着二人便要追出来了。 辞柯瘸着一条腿,迅速解下缰绳,借着马鞍的力纵身上马,谁知还没等她回头看,另一身影已经同样拽着缰绳,落坐于她身后。 女子令人安宁的馨香很快便将她笼罩,辞柯忽然瞪大了眼,克制了一会儿,才用她那柔滑妩媚的声音道:“叶姑娘有马不骑,为何坐我身后?” 叶犹清往下看了看,被这高度吓得收回目光,然后一把搂住了辞柯弹软的腰肢,嫌她腰太细抱得不够紧,又往前贴了贴,干脆将下巴也放在了辞柯肩头。 心中隐隐道,这女子看着瘦,抱起来该软的地方却都够软。 辞柯被她一碰,忽然倒吸一口冷气,身子猛地绷紧,贝齿紧咬住了唇瓣。 只听身后女子清冷又好听的声音毫不羞耻地响起:“我不会骑马。” 作者有话要说:  叶.厚脸皮.犹清上线 勾引之计 “你不会,也不必……”辞柯动了动肩膀,想将肩上的人甩下去,但无奈那双手正箍得死紧,怎么都甩不掉。 “抱我”二字,被她咽了下去。 “我害怕。”叶犹清依旧回答得十分自然,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且都是女子,她也确实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辞柯终于放弃了,眉头紧皱,双腿用力,小声的“驾”响起,二人便飞驰在了无边夜色下。 两侧树影飞速地消失在身后,马背上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叶犹清被马的骨头撞得生疼,只觉得眼前景物全被撞碎了似的,搅和在眼前。 就连胃部一时间都开始翻江倒海,她不由得哼哼了一声,抱辞柯抱得更紧了。 而面前正认真策马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适,微微拉紧缰绳,速度放缓下来,身后那二人也没有追上,只剩四条马蹄有规律地踢踏踢踏。 叶犹清还是不敢睁眼,她忽然发现一个要命的事情,这具身体竟和她本人一样。 晕车。 在现代便是如此,即便是坐敞篷车都会不舒服,更别提如今马背颤动的频率远比车子的幅度大得多。 白日坐马车,许是休息过一夜不觉得,可如今折腾了半个晚上,人已经十分疲惫,这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便愈发浓重。 但是为了不夜长梦多,她没有言语,只是努力借着辞柯的身体支撑自己,压抑住令她昏天暗地的晕眩。 两个半时辰过去,她已经意识模糊了,不知在辞柯身后偷偷吐了多少次酸水。 想她一世英名,竟拜倒在一匹马儿的面前。 马蹄声终于因石板路而变得清脆,她微微支开沉重得像吊了钢板的眼皮,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御街之中,身侧偶尔路过几个牵着牛羊的百姓。 露水打湿了青石板,倒影淡淡的天光,云影逐渐开始泛红,朝阳的光辉透过厚重的山峦房屋,正努力向着天空铺洒。 恍然间已是天明。 “到了。”辞柯的声音像是透过一团雾,朦朦胧胧传来。 叶犹清闻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就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处不断涌动着什么,呼之欲出。 似乎见她半天没有动静,辞柯忽然转过了身,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扯着缰绳下马。 “你怎么了?”辞柯此次终于没有带敬语,温热的手抬起,拖住了叶犹清垂软的手臂。 叶犹清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若是因为骑马骑晕了,传出去定会成为整个汴京的笑柄。 叶犹清努力摇头,脚下虚浮,几乎是摔下了马,得亏抓着缰绳,扯得马都歪了脖子,这才站好。 辞柯的面目忽然模糊了,只能看到纤细的一团。 昏眩的感觉来得太快,叶犹清只来得及说出“无事”二字,就已经一头栽进了辞柯的怀里,隐隐约约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唤得了女子一声轻呼。 再然后,她不受控制地,大口吐了出来。 …… 半个时辰后。 刚刚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些的叶犹清,正捂着胃,缩在床角里。 “您可别吐了,再吐下去,怕是要将肠子都吐出来!”琴心急得团团转,将一勺子甜粥塞进叶犹清口中。 温热的甜粥冲淡了口中的苦味,空荡荡的胃也算是踏实了一些。 叶犹清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问:“你方才说,我是如何回来的?” 琴心一愣:“我怕您清晨归府被察觉,便打发走了守卫,自己在门口守着。没一会儿就看见,看见那周辞柯拖着您回来。” “她说了什么?” “一言不发,只是脸色不好,身上…… ”琴心想起那副模样,小脸一皱,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叶犹清随即捂住了脸,一头钻进被褥,再也不肯出来。 与此同时。 御街狭长,只裹着深蓝色外衣的女子骑马走着,若是有人经过,便能看清她面色有些红润,身上的外衣和内里的衣衫显然不是一个颜色。 她经过一个车马铺时,扬腿从马上跳下,将马儿交还给还打着哈欠的老板,小步朝着皇宫所在之处走去。 女子刚走到东华门前,便有守卫横刀而来,怒喝:“此乃皇宫重地,速速离开。” 女子见了这场景却也不怕,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示意,那守卫还想说什么,却另有一个男子将他呵斥住。 男子身形高大,双肩宽阔,鼻尖如刀削斧凿,见了女子后微微点头:“辞柯姑娘。” 随后亲自上前,推开了厚重的红木门,辞柯身子一闪,无声走入,宫门再次关合。 皇宫内五十三道门,□□殿,守卫处处可见,叶犹清熟练地躲避开宫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秋水殿。 殿内守着的婢女见了辞柯,纷纷低头,悄然来到殿外,排成一排守着。 辞柯熟门熟路地端过一旁倒了热水的盆子,缓步走进暖阁,暖阁内充斥着安神香的气息,丝质的帘子遮着窗,屋内空旷又朦胧。 正中摆放着一处华贵的架子床,换了新的帷幔,铺着松软的白色皮毛,玉体酣睡,涂着豆蔻的指尖垂落一半,细腻的肌肤几乎和皮毛融为一体。 辞柯轻手轻脚走到旁边,将盆子放下,替周子秋将手放进貂裘的遮盖。 女人呓语了一声,粉嫩舌尖舔过红唇,眼眸睁开,带着醉人的睡意。 “姑母又饮酒了。”辞柯小声说,“饮酒伤身。” “伤身,但不伤心。”周子秋翻滚了一下,慵懒起身,绝不像个即将三十的女子,倒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但却有着成熟的妩媚。 和辞柯身上的妩媚似乎如出一辙,但又有些不同。 “瞧你风尘仆仆,做了什么?”周子秋酥手替辞柯抹去脸上的灰尘,问道。 辞柯犹豫了一下,将在密林中的事如实道来,周子秋认真听着,脸上的慵懒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算计。 “未让秦望得逞,甚好。”周子秋颔首,“所以,雪狐被叶犹清拿去了?” 辞柯点了点头。 “我让你接近她,却也不必这般伤害自己。”周子秋摇了摇头,伸手去摸辞柯的腿,带了一丝怜爱,“但是叶犹清的所作所为,着实令我惊讶,你可知她因何变成这般?” “不知。”辞柯睫毛微颤,忽而想起了叶犹清背着她在林中狂奔的模样,攥紧了拳头,“许是被秦望伤透了心罢。” 周子秋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脸颊,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母……”辞柯忽然开口,似乎十分难以启齿,她忽然跪坐下来,双手捏着周子秋一小截飘逸的衣袖,“姑母,我不想再同她接近了,好不……” “你不想报仇了。”周子秋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眼神一瞬间变得冷硬。 “想,但是……”辞柯语气泫然,茶色眼眸很快变得通红,鼻尖也染上红色,“我做不到……” “秦望杀了我们全族,你都能接近,却接近不了一个女人?”周子秋语气严厉,她拉开被辞柯扯着的衣袖,语气逐渐咄咄。 “姑母知道,她伤害过你,你也恨她,不过是当作我们脚下的棋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周子秋忽然拉住辞柯的手,将她扯向自己,“你瞧瞧我,不是整日围着仇人打转?你如此轻易被感情左右,能成什么大事!” 她娇美的面庞,此时看上去有些疯狂。 辞柯将自己掌心抠出了血。 “你十三岁在程府当差,程府为几个小姐请了夫子,便有其余权贵也将女儿送去,你身为奴籍,比那些雇来的奴婢还低贱,便成了她们欺辱的对象。”周子秋忽然娓娓道来,语气平淡,活像是在讲故事。 “这些女孩儿中,只有一个人例外,在她们欺辱你之后,还偶尔会偷偷给你一些糕点,你便愚蠢地将她当做了至交,直到我走出冷宫,要你接近秦望。” “她觉得愤怒,嫉妒与你,便大庭广众下将热汤泼你头上,从此……” “姑母!”辞柯忽然沙哑道,她一把推开周子秋,踉跄起身,浑身抖如筛糠,剧烈喘息着。 周子秋被她推倒在床榻,暗中也红了眼圈,随后又慢慢起身。 “我们需要利用叶犹清,国公府是多么大的靠山,我困于深宫,你身份低微,她是唯一能阻止秦望同梁国公达成一线的人。再加上她如今显露的行事,往日应当不会差。” “辞柯。我们面对的不止是秦望,我们必须还周家死去的一百三十七口人一个公道。”周子秋的话语柔和起来,带着几分悲戚,伸手搂过辞柯,摸着她脖颈。 “我们太单薄了,必须利用每一个能够利用的人。” “辞柯,我只有你了。”周子秋将脸埋进辞柯的发丝间,小声呜咽。 辞柯没有哭,她呆呆望着前方堵死的墙壁,心中再次滑过叶犹清在篝火旁含笑的模样。 叶犹清曾是她唯一能够靠近的温暖,可是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刺人的刀。 但是如今,刀尖遁去,这温暖她好像更加看不透。 她可以轻易取得许多男子的倾慕,却从未尝试对付过女子,何况是叶犹清。 “姑母,叶犹清好像说,她如今不喜欢男人。”过了一会儿,辞柯带着不确定,轻轻说。 一屎之礼 太后寿宴如期到来,前几日皇宫便在京城开仓放粮,官民共喜,普天同庆,就连城尾的老槐树上都被绑了鲜红的布条。 寿宴前一日,收了帖子的官宦侯爵都需前往宫里,彻夜不眠为太后守夜。 国公府中,叶犹清正坐得笔直,等待着赵卿柔往她头顶放置一枚发冠,发冠呈花团簇拥状,但是成色老旧了一些。 赵卿柔忽然叹了口气,将发冠拿下。 “终是不合适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京城权贵几乎都在场,娘却给你拿不出一件好东西。”赵卿柔的神色十分忧郁。 叶犹清知道她自责,于是勾唇笑了起来,轻快道:“我觉得这发冠挺好看的,只是同我衣衫不搭,不如就用往日的柳叶簪?倒也更合适这件青色衣裙。” 琴心闻言,连忙捧过了簪盒。 “可毕竟是隆重场合,你又是嫡女,这样岂不是……” “无妨,我正巧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叶犹清说着,拿过柳叶簪插在头上,顺便往耳朵上挂了两片玉质的耳坠,满意地看着眼前铜镜。 原著这个时候,女主没少受人欺负,先是被肖二娘偷换了贺礼,成为寿宴上的大笑话,后又被辞柯带走男主,听了一些二人间少儿不宜的东西,可谓连连受挫,大病一场。 “琴心,雪狐何在?”叶犹清不放心,便又问了一句。 “一直在我身边。”琴心一边回答,一边捧着个大竹篮过来,揭开盖子,雪白的狐狸脑瓜儿露出来,冲着叶犹清皱着小鼻子。 经过琴心的细心照料后,这狐狸才重现了往日的可爱,皮毛油光水滑,活像是蓬松的棉花团。 “那便好,切记不要离身。”叶犹清说着,伸出手指把狐狸的脑袋按回篮子里。 “假贺礼呢?”叶犹清又问。 “也备好了,正封在箱子里,放在门厅呢,等府中小厮来抬。”琴心回答。 赵卿柔听着她们谈话,有些不解,轻轻推了推叶犹清道:“既然有了雪狐,为何还有一份?” “娘等会儿便知晓了。”叶犹清冲她眨了眨眼,将赵卿柔几日都荡着阴云的脸逗出了笑意。 “好,你长大了有主意,娘都听你的。”赵卿柔爱怜地摸了摸叶犹清的发顶。 这几日叶犹清一直叫赵卿柔住在她院里,吃穿用都是琴心准备,偶尔叶犹清亲自看着,故而赵卿柔的病体竟奇迹般得不再恶化,反而恢复了一些。 原本苍白的脸,如今也有了几分血色,令她原本就美的容貌更为生动了。 叶犹清几乎能够确定,是有人往赵卿柔四周动了手脚,只是她不通医毒,又没有信任之人,难以取证。 或许可以求助一下十里,叶犹清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门被敲响,进来的是个头上簪着珠花的婢女,应当是肖二娘身边的,她看了一眼屋内三人,低着头道:“夫人,大姑娘,时辰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一旁的琴心昂头道。 婢女离去,叶犹清起身拍了拍琴心的肩膀,这婢女心思伶俐行事又周全,就是胆子小了点,却也是个好用的伙伴。 门厅摆放的“贺礼”已经被小厮拿去了,叶犹清微不可查地笑了笑,随后搀扶着赵卿柔,迈步出了房门,春日的清甜气息拂面而过,几片花瓣飘落在额顶。 青绿色的衣裙虽然素,但却和到处簇拥的繁花相配,微风吹起,犹如柔和的水波,十分好看,今日琴心为她着了粉黛,弯眉似月,朱唇皓齿,眼上也点了淡淡的胭脂,令她冷清之外更显几分艳丽。 国公府门口,肖二娘、叶澄竹和叶承福已等在那里,前头一辆威风凌凌的马车停着,里面是梁国公。 “娘,去吧。”叶犹清拍了拍赵卿柔的手背,示意琴心搀扶着她,走向梁国公的马车。 无论夫妻是否和睦,赵卿柔总归是国公府的主母,而她身后,肖二娘的眼神一直定在赵卿柔身上,似乎有些妒忌。 “肖二娘,请吧。”叶犹清淡淡道。 没有理会女人投过来的阴毒眼神,叶犹清顾自上了一辆马车,过了一会儿,帘子掀开,叶澄竹也坐了上来,只是看她神情,似乎颇为不乐意。 “如此重要场合,穿得像个平民,穷酸死了。”叶澄竹忽然捂着鼻子,小声嫌弃道。 叶犹清斜着眼睛看她一眼:“你像个家雀。” “家雀?!”叶澄竹似乎气得不轻,座椅都震了几震,“这可是汴京最有名的巧匠做的头面!” 叶犹清伸手堵住耳朵,生怕耳膜被她吼碎。 “后脑三片羽毛,头顶一圈白绒,额上镶着鸟嘴,不是家雀,便是山鸡。”叶犹清含笑道。 她没有夸张,叶澄竹此刻的造型便是如此。 “什么鸟嘴,这是额饰,上面镶的可是上好的水玉!”叶澄竹原本对自己的打扮十分满意,如今让叶犹清一通褒贬,竟气得眼圈都红了。 叶犹清见将人气哭了,这才住嘴,掀开帘子欣赏起了春日的风景。 叶澄竹自小娇生惯养,就是个骄纵的性子,往常叶犹清嘴笨说不过,如今换了她,便是叶澄竹遭殃。 叶澄竹许是受了挫,坐在一旁一边抹泪一边往下拔头上的“鸟嘴”,车内一时间十分安静,车外则是车水马龙,时不时有着华贵的车辇同她们并道而驰,想必也是进宫的权贵。 经过御街之时,叶犹清依稀看见了已经拆下了牌子的翠红庄,十里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摇着个破蒲扇,也不躲避来往的车马。 叶犹清摇了摇头,正想掀开帘子示意她回去,却看见少年愤怒地从门中跑出来,连扯带拽地把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十里拖回了屋,咣当一声砸上了门。 叶犹清没忍住笑,回身坐好。 过了不久,车马便进了宫,承德门已经敞开了大门,殿前司禁军排成两排,警惕地恭迎来者,叶犹清还是第一次进古代的皇宫,没忍住好奇,一路端详。 此处当真是比任何古代的宅邸都要大了十几倍,楼阁重重叠叠,看不见尽头,道路宽阔整洁,周围竖立着庄严的红墙,数十道门过后,才算是入了皇宫内里。 车马慢慢停下,有内侍掀开车帘,扶着叶犹清和叶澄竹下车,叶犹清才发现身后还步行着不少女眷,这才知她沾了国公府的光,这才能坐车进门。 “大姑娘,二姑娘,梁国公已入宴席,二位请随小的来。”那少年内侍躬身说道,引着叶犹清走上几丈宽的白玉台阶,一路到了门厅。 只见里面更是恢弘气派,门厅内摆放着许多桌椅,门厅同正厅只见没有格挡,互相清晰可见,群臣坐于正厅,门厅全是家眷和一些年轻男女。 叶犹清根据安排入了座,叶澄竹不愿再和她一起,狠狠瞪了她几眼就跑向了对面,和前几日所见的那个圆脸的温婉女子坐在一处,正愤怒地同她说着什么。 那温婉女子时不时向着叶犹清看上一眼,但是眼神却没有恶意。 叶犹清不知她是谁,也就没有在意,而是放远了目光看向正厅,搜索赵卿柔的身影。 直到发现她安然无恙,而琴心依旧抱着篮子跟在她身边,这才放心,随后借着一旁上菜宫人的身影起身,暂时消失在门厅里。 也亏得她这身衣裳不华丽,故而无人发现。 出门后,她便看见几个内侍正搬着贺礼,往一处偏殿运,便跟在了他们身后,远远看见个簪着珠花的婢女,正同门口守着贺礼的内侍说什么。 往他们手中塞了个东西,这才提起裙摆,快步进门。 叶犹清挑眉,回身藏在柱子旁,轻手轻脚绕到了房屋后,屋后是一片翠竹,掩盖着一块方形的窗子。 叶犹清凭借着身体的童子功,踩在墙缝里,只露出个脑袋看着。 贵重的贺礼大部分都由人随身带着,此处的贺礼并不多,叶犹清一眼便看见了写着国公府的盒子,只见那珠花婢女正走向它,掏出个破旧头面塞进去,将里面原本的字画拿出,随后不见了踪影。 叶犹清嗤笑一身,腿上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身体前倾,几乎无声地落了地。 她没去管调包了的贺礼,而是转了一圈,找到肖二娘的贺礼打开,把里面价值连城的玉雕取出抱在怀里。 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纸包,把昨晚收集的,雪狐的屎,饶有兴味地倒了进去。 装得挺好 叶犹清藏好玉雕,回到座位时,神情几乎算得上是喜笑颜开,明日寿宴上才会看那些贺礼,所以接下来只需等待便好。 她慢条斯礼地吃起了午膳,等再抬起头来,周围已是人丁寥寥。 她抓住旁边不知哪家的小姐,笑问:“人们去了何处?” 那姑娘一愣,随后指向外面道:“圣上在花园安排了角力,众人用过饭后,都去瞧新鲜了。” 角力便是摔跤,叶犹清曾看过史书,据说齐朝皇帝普遍喜爱观看角力比赛,每年总要办上几次,次次饶有兴味。 她点了点头,也拂衣起身,向传出喧闹的地方走去。 那姑娘说得没错,她只走了几步便看见一片人山人海,一身着裘冕的中年男人坐在高处,绛红色的纱袍使其看着更为威风凛凛,身侧站着一排内侍,为他遮挡午后的骄阳。 皇帝前方站着一群大臣,梁国公也在其中,正同其他人交谈着,另一侧摆着几张桌子,坐了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其中样貌最为娇艳的女人,正睁着上挑的眼,朝叶犹清的方向看过来。 叶犹清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周子秋。 不论听多少描述都不如当面一见,当年的汴京第一美人绝非虚名,叶犹清想,近三十岁的女人,放在现代年轻,古代却不同。 而这位周子秋,算是将成熟美人发挥到了极致。 周子秋还在盯着她看,直到皇帝冲她招了招手,周子秋才温婉一笑,弱柳般起身,坐到了皇帝身侧。 叶犹清打量着他们,七年前乱党之案过后,周子秋便因着牵连被打入冷宫,足足五年,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应当早就疯了。 可她却是一个奇迹,从地狱中脱身,仍是神仙之姿。 只是不知这华美外表下,被灼伤出了多少的伤痕。 叶犹清移回眼神,恍惚间,周围已经站满了年轻的公子小姐,兴奋的人群将她挤到了最前方,眼前一块绒毯上立着两个彪形大汉,腱子肉如同馒头一样饱满,包裹在薄薄的短衣下。 内侍一声令下,二人便朝着对方猛扑过去,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震耳欲聋。 她身旁的女子似乎被吓到了,猛地朝她瑟缩了一下,双手捂着耳朵,叶犹清这才注意到,她身旁正站着同叶澄竹关系不错的那位圆脸的姑娘。 她长得很是温柔,圆眼圆脸,脸颊鼓鼓,像随时吃着东西似的,此时或许受了惊吓,面色有些发红,看着像个红苹果。 她小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抬头,和叶犹清对视之后,又慌乱地移开目光。 也不知道叶澄竹和旁人怎么诋毁的自己,叶犹清没在意,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的摔跤,时不时鼓掌叫个好。 比赛的间隙,她依稀看见了辞柯的身影,不过很快隐在了人群中。 场上二人的扭打愈发焦灼,几乎拳拳到肉,力量之大,攻势之猛,让叶犹清的心也随之忽上忽下,忽然,不知谁扑倒了谁,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场上,不受控制地朝着一侧滚去。 众人纷纷惊呼,然而无人注意到他们滚去的方向,正是用来挂灯笼的一处高高的灯台,被二人一撞,灯台歪斜着倒下。 正是朝向叶犹清身侧,叶犹清眼神看到不对,下意识后退几步,将身后的人挤了个人仰马翻。 她足够敏捷,可她身侧那个圆脸姑娘则非也,此时便愣在了底下,眼看着便要被沉重的青铜灯台砸到额头。 千钧一发之际,叶犹清猛地伸手,将那姑娘手臂拉住,一把扯向自己的方向,下一瞬,便是伴着回音的咣当一声巨响,地上的青石砖都被砸出一个凹陷。 圆脸姑娘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因为那灯台简直是擦着她后背摔下,若是没有躲开,后果不堪设想。 这边的喧哗很快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几个内侍慌里慌张跑过来扶起灯台,随后冲着远处的皇帝跪下,连连道:“陛下赎罪,是小的疏忽,险些伤了这位姑娘。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方才还一片激情的场上顿时被混乱笼罩,不知谁在叱责,周围的人连忙散开,将叶犹清和那姑娘留在一片空地里。 叶犹清还保持着拉那圆脸姑娘一把的姿势,这才慢慢松开手。 不知何处挤过来两个婢女,对着明显吓懵了的姑娘寒嘘问暖了一阵子,便要搀扶着她离开,经过叶犹清身边之时,飘来一句十分轻微的道谢。 “谢谢,阿犹。” 叶犹清含笑着点头,谁知这头刚点了一半,脖子就卡死在了原地,笑容也淡了不少。 “阿犹?”这般亲昵的称呼,难不成二人从前便认识? 她带着惊愕抬头,正看见退回人群中的辞柯,看她的姿势,像是方才那一瞬,已经下意识冲着这里跑了过来。 再平移视线,不仅周子秋眯着双目盯着她,就连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都摸着下巴朝着她打量。 不惹人注意的计划顷刻间毁于一旦,叶犹清缩着脖子想。 不过好在这小插曲并未持续多久,将那姑娘送去休息后,角力便重新开始,依旧是叫好声一片,只是此次叶犹清再不敢站在最前面,而是小步挪到家眷堆里的赵卿柔和琴心身旁。 “大姑娘,方才险些吓死我了,那灯台若是砸到头上,许是半条命都敌不住。”琴心抱着大竹篮,慌里慌张说。 “是啊,往后看这种东西,离得越远越好。”赵卿柔又将叶犹清往后拉了拉。 叶犹清敷衍地点点头,然后问:“方才那圆脸的姑娘,你们可知是何人?” “那是季少傅家的庶女,名为季安安,姑娘您忘了?您年少时学学问,便是去的季家府上。季少傅是做太子少傅的,学问高,故而那会儿许多人都去他府上听课呢。” “哦。”叶犹清含糊地点了点头,能唤她阿犹的人,关系应当十分不错,为何原著却没怎么出现过? 罢了,她又想,原著写不明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辞柯,比如周子秋,全是些隐藏的彩蛋。 皇宫的玩乐真是丰富多彩,刚比过了角力,又开始拉开场地蹴鞠,直到所有人都累了,才重在一处大殿宽阔的殿前安排了宴席,头顶搭了个半丈高的台子,上面咿咿呀呀唱着杂剧,偶尔还有木偶戏,作为消遣。 不知何处的调子响起,伴着悠扬的琵琶声,众人开始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若是不出意外,这杂剧要演整整一夜,谁都不许睡觉,叶犹清开始还有些兴趣,后来便睡意阑珊,眼皮打起了架。 正当她预备去见周公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朗柔和的男声:“清清。” 叶犹清顿时吓了个激灵,眼神清明的同时,手中的茶也洒了一地。 回头,秦望那张饮过酒而涨红的脸凭空出现似的,正飘在她身后。 一看见此人,心情便愈发不美,叶犹清哼哼了一声,回身继续撑着下巴听戏。 谁知秦望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唤来内侍要了把椅子,坐在她身侧,酒气从他身上传来,十分呛人,叶犹清捂住了小巧的鼻尖,一脸厌恶。 “清清,我不知你最近是怎么了,许是还在同我闹脾气。”秦望幽幽说着,手中酒杯指向戏台子,“你可知这戏里唱的什么?” 还没等叶犹清开口,他就顾自说道:“这是为了太后寿宴新编的歌舞,讲述了前朝一对夫妻,男子一贫如洗,女子依旧誓死相嫁,最终二人鸾凤和鸣,传为佳话。” 叶犹清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别说得那么高尚,这故事明明还有后半段,男子平步青云,纳了几房的妾室,对女子不闻不问,女子郁郁而终。”她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 秦望脸上的深情一时有些挂不住。 叶犹清嘴上怼人,脑子也没闲着,正思忖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原主同秦望定亲后,好不容易在太后寿宴上再次得到了秦望的示好,不料某位恶毒女配出现,佯装受伤,又将秦望带离。 不仅如此,当晚她不忍好奇,给秦望送去茶水,却在房门外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话,于是伤心欲绝,回府就大病一场。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好奇辞柯的出现。 叶犹清脑内数着三二一,一字刚成形,便看见眼前人影散开,一窈窕女子款款而来。 她身着鹅黄色罗裙,裙摆拖拽在身后,遮着肩头的薄薄的褙子一片湿润,像是被什么人泼了水,一步一晃。 “辞柯?”秦望见状,起身冲她走来,上下打量,浓眉紧皱,“何人做的?” “秦小将军不必担忧,辞柯一芥卑微奴婢,只是些冷水,不要紧。”她说着,便捂着唇咳嗽起来,媚眼晶莹凄切,我见犹怜。 叶犹清微微挑起了一侧的眉,抱臂坐在原位,心道装得挺好。 辞柯走近他们,忽然像是脱了力,身体一软,朝前倒去。 秦望见状急忙伸手去接,谁知就快要倒在他双手间的妩媚腰肢,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在半路拐了个弯,以难以想象的灵活躲开了他。 径直朝着一旁作壁上观的叶犹清去了。 好冷 叶犹清着实没想到这出,待在原地未动,直到辞柯眼看着要落到地上,她才伸出手,握着她手臂,将她捞了起来。 女子的身体确实有些发热,捏在手里十分潮湿滑腻,原本白皙的脸颊泛着嫣红。 她不朝着秦望摔,朝着自己做什么?叶犹清不禁有些纳闷儿,然后手上用力,将人扶稳。 秦望的手还横在半空,尴尬的神情在他面上愈演愈烈,最终,他讪讪笑着,把手收回来。 辞柯却一直低着头,让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她是因为风寒而难受。 “辞柯姑娘身子弱,秦小将军还是带她去瞧瞧宫中大夫吧。”叶犹清摸不透此时是个什么状况,便开口道。 秦望咬牙颔首。他从如今的气氛中察觉了一丝不对,明明是两个痴恋他或曾经痴恋他的女子,可就是有什么不对。 但又说不出来。 他没有抓到雪狐,只能用别的狐狸代替,不过也是上好的雪狐品种,想必依旧会博得太后的青睐。 只是他并不想强取豪夺,若是还同往常那般,让叶犹清满腔痴情地嫁于他才是最好不过,所以找到机会,想重新靠近叶犹清。 可叶犹清并不给他机会,那强取,便也不怪他。 “明日见,清清。”秦望冲着叶犹清温和一笑,随后扶着辞柯离开。 叶犹清同样也笑眯眯的,她绝对要比秦望更为期待,期待明日的好戏连台。 二人离去后,她又打起精神,看了一会儿戏,便又困倦袭来,实在忍不住,便找琴心拿过篮子,嘱咐她好好照顾赵卿柔。 随后便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要内侍带她寻了一处厢房,想趁机睡一会儿。 房中设施虽是简洁,却处处透着皇家的华贵威严,床铺十分干净,被上好的香熏过,散发着宁静的气息。 叶犹清将门插好,这才把闷坏了的狐狸放出来,雪白的小东西被抱了一路,哼哼唧唧地四肢摊开,趴在了地上。 “将就将就,等你回到太后手里,就又是世上最尊贵的狐狸了。”叶犹清用脚拍了拍最尊贵狐狸的脑袋。 她打了个哈欠,歪倒在床上,原主此时应当捧着茶去寻秦望了,她自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只是不知道,辞柯在做什么打算。 那女子,始终像是个谜。 眼前的烛火渐渐熄灭,叶犹清的意识也逐渐模糊,很快,四周和她脑子里都是乌黑一片了。 忽然,细小的敲门声响起,叶犹清本就警觉,故而眼中瞬间便恢复了清明,从床上翻身而起,双手撑着床沿,低声问:“何人?” 无人回答。 叶犹清迅速跳将起来,一把捞过狐狸扔到床上,随后后背贴着门一侧的墙壁,细细倾听。 门外的呼吸声很浅,甚至称得上微弱,是个女子。 叶犹清十分狐疑,但没发现什么危险,便走到门前,迅速拉开门闩, 门被打开的一瞬,便有一个滚烫的东西朝着她倾倒,重重撞在她胸口,发出一声闷响,那东西还在往下滑,叶犹清皱着眉头,伸手将她腰肢箍在自己臂弯中,这才阻止了她落地。 已经熟悉了的脂粉味闯入鼻腔,散落着乱发的头颅侧着搁在她肩头,火烧一样的呼吸在她脖颈处喷洒,让叶犹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辞柯?”叶犹清呆滞一瞬,随机蹙眉道,抬眼看见她身后空无一人,这才后退两步,将门关上,重新插好门闩。 女子仍然靠在她怀里,丰韵柔软的身体,仿佛能使接触她的一切都冒出火星。 即便是叶犹清,心中都有一丝发痒,若说人间有妖孽,恐怕便是如此。 “起来。”叶犹清眉头锁得更紧,冷了声音。 见女子不回应,她便松了手,谁知那腰肢顿时便朝下坠落,叶犹清无奈,只得又握住她双肩,将人扶起。 身子这么烫,该不会是真的害了风寒?身上的水倒是干了,秦望竟没有管她么? 愤怒地啧了一声,叶犹清把人拖到床上放下,转身摸到烛台,换了新的蜡烛点燃,屋中才逐渐明亮起来。 再回头,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实在是眼前的画面太过旖旎,她不由得低垂双目,眨了眨眼,才复抬头。 辞柯依旧穿着鹅黄衣裙,但可能是自己方才用狠了力气,那原本好好的褙子已经蜕至肩下,香肩出了汗水,显得更为润泽。 浑身都透着薄薄的红色,尤其是脸颊,烧得像是要着了火,眼眸紧闭,难受地咬着唇。 她竟是真的发烧,不是装的? 可是夜色已深,她怎么独自找到了这里?难不成又是碰巧,可自从自己来到此处,各种各样的碰巧已经过多了些。 绝大部分都和辞柯有关。 女子不知呓语一声什么,像是浑身发冷似的,白嫩的手在床铺上摸索,似乎在寻找被褥,却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她终于放弃了,松开手,环抱住自己,许是因为太过难受,眼角沁出晶莹的泪滴。 叶犹亲被她这副样子看得心软,虽然实在不想再和她扯上关系,却还是上前,握住正垫在辞柯身下的被子,用力揪出,辞柯就打了两个滚儿。 她身上的衣服还有点潮,叶犹清双手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心道一声算了,也是个可怜姑娘。 而且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对女孩子狠不下心。 往常在公司的时候,人们都知道她虽冷面却极为包容,故而没少被手下那些姑娘们得寸进尺。 用被子将人盖住一半,随后扶她坐起,摸索着解下女子罩在外面的褙子,尽量不让自己接触到她,因为那身子实在是太过滚烫,碰一下便令人心惊肉跳。 将薄薄的褙子扔到一旁,狐狸嘤嘤一声,钻了进去,一边嗅着一边打滚。 “看不出你也是个色鬼。”叶犹清冲着雪狐踢了一脚,小声暗骂,随后扶着辞柯躺下,将她靴子脱去,露出小腿处还未好透的伤口。 女子小巧的脸裹在厚厚的棉被中,黝黑如墨的发丝包裹在脖颈上,双眼睁了一条缝,朦胧地瞧着叶犹清。 “你歇着吧,我去寻个大夫。”叶犹清说着起身,谁知双手手腕竟不知何时被拉住,一个没起来,半跪回了床沿。 自己的长发垂荡在辞柯脖颈间,同她的混为了一体。 叶犹清试着挣扎了几下,她也不敢用再大的力气,所以未曾挣脱,反而对上了辞柯半睁的双目。 看样子是被烧糊涂了。 红唇润泽,妩媚的气息似乎化成了水,在她眼中流淌。 “好冷。”她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了!今天出门忙,存稿箱忘记定时了呜呜呜。一般都会九点左右发的! 神秘“丹药” 其实辞柯看着并不是个娇弱的女子,反而是风情万种,然而正是这种举手投足间的风情,才让她更容易惹人心软。 让人想看看她笑起来是怎样的。 叶犹清被她这眼神扫过,下意识心悸了一瞬,不过一瞬之后,女子就好像没了力气般的松开了手,仰躺在乱成一团的被褥里。 藕段一样好看的手臂露出来,在脸上摩挲着,似乎想要赶走折磨人的寒冷和滚烫。 叶犹清看了一会儿还残留着热量的手腕,摇了摇头,后退下了床,随后拿起乱糟糟的被子,再次盖在辞柯身上,又将她乱动的手臂塞进去。 最后害怕不牢固,便又低头忙活了一番,用被子将辞柯卷成了一个筒,这才拍拍手,离开床头。 为何每次遇见辞柯,她都是这副令人不得不心软的模样?就好像被设计好了似的,叶犹清呼出一口气,暗自嘀咕。 但是又不能不管。 得亏此刻在这里的不是秦望,更不是旁人,叶犹清甚至有些庆幸。 床上的女子仍然在不安地动弹着,一直这样烧下去可不是办法,叶犹清又是一声长叹,转身走向插好的木门,正好听见细微的敲门声。 “谁?”叶犹清冷然道。 “大姑娘,是我,琴心。”门外传来琴心的气声,“夫人见您许久不回,心里担忧,便要我来瞧瞧。” “我没事。”听出了琴心的声音,叶犹清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口,“替我去和内侍要些治风寒的汤药来。” “姑娘病了?!”门外的琴心倏地提高了嗓门儿,慌里慌张地便要推门而入,叶犹清急忙一把抵住木门,以防传来更大的动静惹人注意。 “不是我!是那狐狸。”叶犹清压低声音急道,门外的琴心这才停下了破门而入的架势。 “狐狸?琴心愣住了,“狐狸风寒,能喝人的汤药么?” 叶犹清用力地揉了揉额头,不过是脱口而出,不过回头看看辞柯那副模样,说是只狐狸也不为过。何况若明说了是辞柯,以琴心对辞柯的敌视,她定会想尽方法砸门进来,到时候只会乱上添乱。 “无妨,听我的,要些汤药,还有多一床的棉被。”叶犹清快速道,“还有盆冷水,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我吹风病了,在此歇息。若是没人问,就不许声张!” 门外的琴心闻言,急急忙忙应了,慌张跑走,过了没多久,又呼哧带喘地跑回来。 叶犹清开了半扇的门,接过东西后,无视琴心一定要挤进来帮忙的决心,将她推了出去,重新插上门闩,满头是汗地回到床前。 夜色更深了,远处戏台的声音都微弱了不少,叶犹清往辞柯头上放了条浸了冷水的毛巾,又给她多盖了一层被褥,这才坐在桌边歇息。 琴心拿来的桂枝汤,也只灌了一点就再也灌不下去,只能放在一旁冒着热气。 好在辞柯终于不再发抖,呼吸清浅地睡去了,一切陷入宁静。 许是烛火太过于昏暗且恍惚,叶犹清的眼皮子很快便开始打架,第三次睡着撞在桌上后,叶犹清终于有些受不住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脱掉鞋子,翻身越过辞柯,躺在了床榻的另一侧。 第一次同旁人睡在一张床上,叶犹清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辞柯身上的脂粉香太过好闻,她竟丝毫没有排斥。 很快便陷入了满是香气的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五更锣响,裹在两层棉被里的女子忽然睁眼,眼中残余的朦胧很快便被清醒替代,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燃烧殆尽的几根烛火,睫毛眨了眨。 一团已经干了的毛巾从她额头落下,啪一声掉在瓷枕旁。 她昨夜做了什么?她想起来了。 按照姑母的吩咐,接近叶犹清。 就如谎言要带三分真,做戏也须得三分真,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虚弱成了这般,不过是泼了冷水吹了夜风,就险些烧得糊涂。 摆脱秦望后,她记得她跟着叶犹清到了一处隐蔽的厢房,再往后,她便已是头痛欲裂。 她抿了抿唇,满是干裂的死皮,脸颊皮肤搁在瓷枕上,一碰就疼,看来风寒未退,只是热散了些。 叶犹清应当已经走了吧,她想,随后艰难地想要起身,却忽然一惊,发现自己竟被什么绳索捆住了,动弹不得,于是猛地挣了两下。 不动还好,这一动,那“绳子”更紧了些,直将她往一温热柔软的地方拖动。 辞柯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那“绳子”是两条人的手臂。 女子清新的气息从背后传来,一个高挺的鼻尖忽然蹭到了她,在她脖子后蹭了蹭,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犹清睡觉极为不老实,尤其是睡熟之后,竟然将辞柯当成了枕头来抱。 辞柯咽了咽口水,借着剩下烛火微弱的光低头一瞧,果然,自己胸前正横着一根莹白的小臂,离得近了,还能看清上面的绒毛。 她急忙动了动肩膀,低声道:“叶犹清?” 谁料这一声没把人叫醒,自己反而被那手臂一拽,当即翻了个个儿,面对起了叶犹清,被女子再次按进怀里。 于是辞柯的脸又紧贴在叶犹清肩上了。 她忽然觉得浑身又开始发了热,身上的汗毛久居不下。 昨夜自己是和叶犹清一起睡的?她一阵恍惚,想起自己的目的,心里便觉得又荒唐又羞耻。 “你太荒唐了,周辞柯。”她合眼,几乎是痛苦地想。 但是叶犹清的怀里很温暖,温暖到让人忍不住软了身子,不计较她八爪鱼一般的抱姿,这抱姿不带一丝别的念头,让辞柯心中平静了些。 “只需让她在意你。”脑子里想起姑母的话,辞柯定了定心神,告诫自己冷静,随后抬手,移开了叶犹清的小臂,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两床的棉被。 她轻轻摸了摸那些被褥,又看见床头放着的凉了的药碗,于是拿起放在鼻尖,是桂枝汤,只是过了半夜,已是冰凉。 她竟照顾了她一晚吗?辞柯拿着碗的手微微一颤,里面褐色的汤药洒出了一些。 辞柯眼中晦暗不明,回头看向叶犹清,女子合眸睡得正沉,唇比醒着时要红,粉黛未卸,冷艳又温柔。 那种同往常割裂般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她拿起药碗,不顾冰冷和苦味,大口喝得干净。 压住回想起昨夜的怀抱时,那一瞬间的心悸。 随后扔下药碗,拉开门闩,快步消失在凌晨的暗色里。 —— 叶犹清醒来时,天已经擦出一片浅白色了,因着是阴天,并没有朝阳,整个天空都是不清晰的,雾蒙蒙的蓝。 她打了个哈欠,把莫名其妙伸在身前的手拿回来,眼神落在身旁凌乱的被褥上时,手一撑,迅速起了身。 床上还残余着淡淡的胭脂味,叶犹清微微蹙眉,看了看地上空荡荡的药碗。 辞柯竟然已经走了么?不过倒也不稀奇,想必是烧退后发现身边的是自己,吓跑了罢,叶犹清这么想着,利索地翻身下床。 床脚的狐狸也睡醒了,睁着惺忪的狐狸眼,用硕大蓬松的尾巴去卷叶犹清的腿。 叶犹清半蹲下来,用手穿过狐狸的腋窝,将一长条的棉花团抱起晃了晃,勾唇道:“今日寿宴,这好戏,便要看你的了。” 无人发现她偷跑去睡觉的事,叶犹清收拾好自己回到人群中,神清气爽地看着四周一排哈欠连天。 若不是赵卿柔身为国公府夫人得陪着梁国公,她便也将她拉上,叶犹清摇头想,然后站在了赵卿柔身旁,在几名内侍的引路下走到了太后所在的城寿殿。 正殿乃九脊殿,九条屋脊纵横流畅,天空下棱角分明,尽显威严庄重,一屋檐下还有一条金色重檐,檐下百级台阶,层层向上,通往殿内。 殿内则放着几处香炉,沉香味蔓延在空旷硕大的正厅内,好似进了佛殿。 叶犹清一路左右观望,心道这才是皇家的阔绰,抬眼,尽头处安了个厚实光滑的凤纹檀香木椅,四周也布下坐席,众人正在入座。 叶犹清这次随着赵卿柔,坐在了梁国公身后,身侧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银冠玉钗的肖二娘和叶澄竹,婢女们全部站在大殿墙角处。 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肖二娘得意的笑容,叶犹清偷偷抿了抿唇,低头和赵卿柔说了会儿话,再抬头时,那檀香木椅上已然坐了个年老女人,却是一身深蓝色锦衣,肩上垂下两片暗红色云纹,虽没什么珠光宝气,却极为沉稳威严。 而她身侧,则坐着昨日所见那位皇帝,正正襟危坐。 “……今太后寿辰,见紫气东升,天佑大齐,闻松鹤不老,普天同庆!”不知哪儿冒出的一长脸内官对着卷轴高声念完,大殿便响起洪钟般的祝寿声。 “松鹤不老,普天同庆!” 足足喊了三遍,这才停歇。 “今为太后祈福,各来者送上贺礼!”那长脸内官高声道,便有人抬来几口绑着红布的箱子,里面是昨夜堆放在偏殿的贺礼们。 “季太傅,献千年老寿参一块!”内官一边清点,一边尖声喊着。 “清远侯宋夫人,献夜明珠一对!” 一连喊了几个,叶犹清有些意兴阑珊,从面前的桌上拿了一小把棕色蜜饯慢慢嚼着。 若是按照常理,肖二娘是根本不能出席这般场合的,只不过其子叶承福刚继承了宗祧,她便也算是升为了命妇。 “……梁国公内眷,肖淑人,玉……”内官的嗓音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拿起一精美木盒,对着其中物件上下端详。 “这,这是何物?”他神情有些慌乱,忙看向身旁其他内侍,旁人纷纷摇头。 “什么物件如此难认,拿来瞧瞧。”太后见半天没动静,缓缓开口。 “许,许是丹药?”内官十分为难,手里捏了一枚银针,“倒是无毒,还散发着青草味,太后不如稍等,小的先拿去验验。” 一旁的皇帝见状,抬手制止,抖着胡子道:“既然无毒,朕对药草颇通,朕来瞧瞧。” 与此同时,一旁的肖二娘,脸色已经变得死人一样白。 再抬头,皇帝接过恭敬的内官手里的一枚“丹药”,放在鼻下闻了闻。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周四晚上零点入v,更新万字,v后那天的订阅对我特别重要,希望喜欢本文的大家到时可以支持一下,感激不尽! 笔芯!! 她被怀疑 叶犹清忽然有些干呕,手一松,将掌心蜜饯全部扔回了桌上。 这时,皇帝也似乎察觉了不对,眉头紧锁,忽然将那“丹药”扔到地上,一脸嫌恶,低声呵斥道:“还不快拿帕子来!” 一旁的内官急忙丢下盒子,招手吩咐内侍,皇帝在盆中洗了手,慢慢擦净的同时,眼神扫过众位来宾,将众人看得冷汗连连,不敢开口。 “肖淑人。”皇帝开口,声音虽不大,但威严足以让肖二娘险些跪倒在地,四周寂静一片,无人敢出声。 肖二娘在众人尤其是梁国公刺人的眼神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陛下。”肖二娘低了低头。 “这贺礼可是你送的?”皇帝慢慢说,语气不带起伏,但一字一句的停顿却足以显示出他的愤怒。 一旁的内官正低头凑近盒子,此时脸上的神情可算惊愕,心道一声糟了,堂堂皇帝,方才竟闻了一颗…… 这话若是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 “肖淑人,陛下问您话儿呢!”内官连忙小声提醒,肖二娘这才从惊恐中惊醒,忙低着头,支支吾吾答:“回陛下,这,是我的贺礼,但……” 她想说定是被旁人调了包,但是转念一想,立刻停止了话头,若是真这样说了,皇帝定会彻查此事,到时候自己命人调换叶犹清贺礼的事情定会被查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 肖二娘只觉得冷汗滴滴答答往下冒,一阵昏眩,几乎要晕倒在地,她不知那被调包的东西是何物,本以为真的是丹药,但是如今看皇帝的神情,万万不是了。 早知道便尽早阻止皇帝,可谓悔之不及! “但什么。”皇帝的大手慢慢捏紧了扶手,胡须微微上翘,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这副样子便是危险了。 “但,但我准备的本是一件名家的玉雕,如今,定是府中下人放错了东西,还请陛下恕罪!”肖二娘竟是忽然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抹泪。 一旁的梁国公见状,慢慢起身,拱手弯腰:“臣内人没有看管好家中下人,臣定会管教于她,彻查此事,还望陛下开恩。” 梁国公毕竟是一国重臣,皇帝见他开口,方才愤怒的神色便减轻了些许,只是手依旧攥着。 “查出那下人,送去刑部。肖淑人管教不力,撤去命妇封号。”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随后大手一挥,示意寿宴继续。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没人敢去问那丹药到底是什么。肖二娘却几乎瘫软在地,还是叶澄竹和叶承福急忙上前搀扶,才能坐回到座位,此时,她人已脱力了。 就连梁国公都怒气冲冲看着她,肖二娘心中一阵委屈与悲愤,活像是生吞了那玉雕一般,噎得说不出话来,眼神阴毒,回头看向叶犹清。 场上的人几乎都吃了个闷亏,皇帝闻了雪狐的屎,却碍于皇家颜面不能开口怒斥,肖二娘也吃下了没有管教下人的罪名,不能说出有人调换了贺礼的事情。 只有叶犹清心情颇好,递给也吓得捂着心口的赵卿柔一个红彤彤的果子,不去理会肖二娘的眼神。 寿宴还在继续,贺礼一件件被喊出,其中不乏奇珍异宝,令人看得眼花缭乱,有位王公贵族竟搬了一座玲珑剔透的水玉冰山进殿,在门外透进的天色下闪着清透的光。 皇帝的怒火因此渐渐平息,诸位大臣及家眷才敢交谈起来。 箱中贺礼已被念得差不多,太后似乎颇为喜欢一个能够长明的兔子花灯,把玩了许久,满是皱纹的唇边都带了笑意。 “国公府夫人赵夫人及其长女。”长脸内官喊得嗓子有些都有些哑,一边说,一边拿起那个木盒。 “稍等一下。”一个水般清淡柔和的声音响起,内官停住手上动作,看向叶犹清的方向。 叶犹清慢条斯礼地起身,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肖二娘的眼神,一副恶毒的等待看好戏的模样,叶犹清朝她挑眉,转身走出两列人群,同赵卿柔一起走到大殿中央。 成为人群焦点的感觉并不陌生,故而叶犹清几乎不觉得紧张,款款走到太后面前,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行了一礼。 身后的琴心急急忙忙上前,将手里抱着的篮子递给叶犹清。 “太后恕罪,臣女在呈上贺礼后,又获得了一个更好的东西,故而想替代原本的贺礼,当面呈上。”叶犹清青衣着身,长身玉立,身板纤直,看着不卑不亢。 比起金银财宝,太后似乎对这些小玩意儿更为感兴趣,不由往前探了探身子,温和地问:“这是?” 叶犹清听到附近响起窃窃私语,大多都是在疑惑于她的贺礼竟是用个竹篮子装着。 “既是国公府的家眷,缘何这般穷酸,不是给国公府丢了面子?”有人在她身侧窃窃私语。 “国公府的事,你还不知么?既有那桩案子,我看她们也活该,反而拖累了梁国公。”有个声音低低道,让叶犹清听了个真切。 她低着头,暗暗嗤了一声,随后微笑着将篮子放到地上,抬头,发现众人的目光全都锁定在竹篮上,似乎也都在好奇,这好像菜篮子一样的东西里,会是什么贺礼。 篮子晃动了一番,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叶犹清抿着唇指尖微挑,将盖子揭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淡粉色的小鼻子拼命嗅着。 宝座上太后的神情忽然一愣,随后竟扶着身旁宫人的手,颤悠悠站了起来,快步往前。 “小雪?”太后惊讶道,狐狸听了她声音,忽然快乐地转了个圈儿,直直冲着太后冲过去,将尾巴贴在她衣角,来回打转。 “诶呦,快,快让我看看。”太后亲自将地上的毛团抱起,沉甸甸地放入怀中,喜笑颜开不说,就连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四周众人纷纷面面相觑,不知方才看见水玉冰山都不动声色的太后,如今为何竟欣喜成这般,还是有些当时在场之人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 看向叶犹清的眼神,有惊讶,还有妒忌,因着这小狐狸一出来,今日谁能得到太后的奖赏便明明白白了。 计谋一败涂地,自己还因此吃了闷亏,肖二娘险些愤怒地咬碎了一口银牙。 赵卿柔轻轻捏了捏叶犹清的手,叶犹清同她咧嘴一笑,余光捕捉到了秦望的神情,他正又惊又怒地捏着手中茶杯,里面的茶水正默不作声地流满了前襟。 原本是他的东西,怎么会被叶犹清抢走?当时手下说狐狸被别人带去,他虽愤怒,但却没想太多,以为不过是山中猎户。 怎么会是叶犹清?如此这般,他求娶的计划不就全部泡了汤,而他准备的上好的雪狐也成了笑话!原本已经胜券在握的秦望,此时气得险些将手中的茶杯捏碎。 他借着角落,忽然回头,眼神阴鸷地死死盯着正站在角落的辞柯,指尖一勾,唤她过来。 辞柯捏紧了衣角,掩盖住眼眸的恨意,像往常那般上前去,拿过茶壶替他倒茶。 谁料秦望忽然伸手捏住茶壶柄,不让她动弹,低沉且狠戾道:“除去我的手下,此事又是只有你知晓。” 快去救她 “秦小将军……”辞柯话说了一半,忽然被秦望用力一推,茶壶撞在她腰间,生疼不说,还泼了一些热茶在身上。 辞柯攥紧了茶壶的把手。 “凭着叶犹清本人,怎么会想到狐狸?” “辞柯,我之所以留你在身边,确实是喜欢你,但如今种种,让我不得不怀疑。”秦望说着,猛地将辞柯拉近,辞柯被迫弯腰,险些摔倒。 她没再说话,发丝挡住眼中蕴藏的杀意,她的手已然慢慢摸上发顶,却停住了。 她能杀了他,可然后呢,她便会被当作刺客处刑,而周家的冤案,就再不能得雪。 她已经找到了一些东西,她得留着他的命。辞柯狠狠将手放下,嗓音柔滑:“秦小将军缘何如此想,您知道叶姑娘厌恶我。” “从前或许是,但如今,我看不出。”秦望压低嗓音说,“辞柯,真可惜,我留不得任何隐患。” 黑暗令人压抑,光明处,叶犹清正扶着赵卿柔,回到座位,太后则抱着雪狐,满面红润犹如少女。 经过肖二娘等人身边时,她有意冲着她们勾起红唇,肖二娘姣美的面容几乎拧成了一团,看那副样子,和要断气了似的。 “干得不错。”梁国公浑厚中掺杂着欣喜的声音传来,叶犹清礼貌地冲他幅身。 无人注意到角落发生了什么,寿宴还在继续,只是之后所有的贺礼,太后都未曾抬头,而是只顾着逗雪狐。 过了不知多久,内官吩咐内侍们将贺礼运回偏殿,一旁的皇帝恭敬地低头,冲着太后道:“不知哪份贺礼最合母亲心意?” 太后笑眯眯抬头,冲着叶犹清的方向抬了抬手,道:“让那丫头出来。” 原本威严的太后笑起来却十分和蔼,白发在凤冠下如银一般有光泽,看着叶犹清走近后,她含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臣女叶犹清。”叶犹清笑答。 “春去夏犹清,好名字。不愧是梁国公的女儿,确实机灵。”太后将狐狸搂在臂弯,“说吧,想要什么?封号还是?” 一整个大殿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毕竟这可是太后的允诺。 方才在她身边窃窃私语的二人又开始念叨:“都说叶大姑娘喜欢秦小将军,会不会借此求赐婚?” “不会吧,女子怎好说这个,若是她聪明点,就该和太后讨个郡主名号,往后便能嫁个好些的王公贵族。” 叶犹清没理会旁人议论,低头道:“多谢太后,臣女只要赏银。”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方才还满面笑容的梁国公立刻黑了脸。 无人想到这么重要的允诺,她竟然会贪图钱财,要知道国公府这类侯爵,光是封地便不知多少亩,如此重要的机会,她竟浪费在了银子上。 于是国公府嫡女穷酸且蠢笨这一印象,随着议论便更为根深蒂固。 叶犹清听到了四周的话,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依旧低着头,她向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古代身份封号固然重要,但若是没有能够威胁到别人的权力,便是个空壳子。 原本的叶犹清可是国公的嫡女,不是照样被人欺负成那副模样,她不能依靠任何别人给她的身份和府邸,她需要依靠自己。 太后闻言,也停顿了好一会儿,面上似乎有些失望,她本以为眼前这女子是个难得机灵的苗子,却不曾想也是个目光短浅的,于是笑容淡了些。 “老身自会满足你。”太后颔首答,随后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叶犹清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回到座位,得到了想要的,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不少,寿宴还在进行,叶犹清偷偷碰了碰赵卿柔的手,小声问:“娘,你也认为我目光短浅么?” 赵卿柔看着心情颇好,一直苍白的脸色也愈发有生气,她反手将叶犹清的手握住,轻轻拍打,温柔道:“娘知道你有你的道理。” “娘让你受了太多委屈,所以如今你做什么,娘都支持。”赵卿柔说。 叶犹清心里仿佛流淌过热水,周身一阵暖意,她将手放进赵卿柔的臂弯,少有的做出少女姿态,躺在了她肩头。 原来母亲的感觉是这般。 —————— 太后寿宴过去两日后,叶犹清收到了从皇宫送来的一沓厚厚的银票,还有几箱子的金银珠宝,将她乐得几乎找不着北。 虽说面上的神情依旧平静,但她时刻有些抬高的脚步,彰显了她的欣喜,一连同那些珠宝同床共枕了几日,才依依不舍地让琴心将其收进偏房锁起来。 叶犹清许久没有摸过这么多钱,第一步便是拿出一些来,给赵卿柔订了一年的药材,又将她之前当掉的头面赎了回来。 与此同时,原本的翠红庄更名为金陵斋,重新开张,叶犹清叫阿狗用上好的纸张写了一沓“传单”,只要手持传单便可白送两道菜,请人在汴京四处发放,于是第一天便险些踏破了门槛。 往后的客人虽不如第一日多,但比起往日可是好了不止一分半点,何况阿狗的厨艺还算是不错,做出的江南菜也正宗,便有了一些回头客。 又过几日,叶犹清又到城中瓦舍请了几个人搭台子唱江南曲,偶尔弹弹琵琶,当是雅俗共赏,除去平民会去以外,二楼雅阁也不乏达官贵人。 这日,叶犹清难得起了个大早出府,想去看看金陵斋的生意,自从太后寿宴后,肖二娘等人像是受了挫,一直未曾来烦她,她也就乐得清闲,专心赚银子。 金陵斋的牌匾是一排漆金的大字,门口摆着花束和红毯,悠扬乐曲伴随着菜肴香气,从中传来,叶犹清隔着门,便看见十里正撸着袖子,拿着扫把干活。 原本邋里邋遢的女子,如今倒是看着利落,尤其是身材高挑,游走在桌椅之间都十分赏心悦目。 她是因交不起住店的钱,便被叶犹清逼迫着,做了金陵斋的跑堂。 看见叶犹清来了,她提着扫把迈出门,撩起额前发丝,金色眼眸满是无奈:“这么多天了,你何时能放我走。” “待还清账吧,你日日偷喝酒窖的酒,欠的银子应当又多了不少。”叶犹清微微勾唇,温和道。 十里呼出一口气,正扔了扫把要说什么,却忽然停下,冲着叶犹清身后扬了扬下巴。 叶犹清急忙转身,只见那圆脸女子正朝她跑来,神色十分焦急,叶犹清没来得及躲闪,被她扑过来一把抓住衣袖。 “阿犹,快,快随我来,皇宫进不去,我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她,求求你!”她颤抖着拽叶犹清,眼泪顺着苹果一样的脸颊啪嗒啪嗒落下。 “再不去,辞柯就要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