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 第一章 这是勒梅那历史上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棉絮般的大雪一夜之间笼罩了整个北方大陆,就连最耐寒的长尾狐都难以寻到踪迹。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屋顶和路灯上,让整个勒梅那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姜饼屋蛋糕。人们早早就堆起高高的柴垛,并决心将整个漫长的冬天都消磨在烧得旺旺的壁炉和温暖的蘑菇汤上。 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白兰堡和它周围没有一点儿积雪,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把它上空飘落的雪花都拂掉了。在这座城堡的中央庭院里,一个巨大的温室暖意蒸腾。 “公爵阁下,精灵的魔法能够维持城堡里的气温稳定,但这些蔷薇还是一天比一天憔悴了。”两个花匠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们的主人。 年轻的城堡主人德维特公爵站在温室里,低着头看着温室里无精打采的蔷薇。 “这是普莉西亚的花。”他低声说:“我要它们都活着。” 但他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他派最优秀的工匠维护温室,用最好的花匠照料花苗,在凛冬将至前请求精灵用魔法让白兰堡的气候停留在春天,但不管他做什么,这些花都在渐渐萎败。 “再想别的办法。”他对身边的管家说。 管家谨慎地说:“阁下,如果连精灵都没有办法……” “又不是只有精灵才会魔法。”公爵漫不经心地说:“天使已经差不多三百年没有降世过了,那么恶魔呢?” 管家心里一抖。 “恶魔只会操控死灵,不擅长生命魔法。”还好他随即又否决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公爵看向他的管家。 年轻的公爵还不到二十岁,拥有继承自母亲的白皙皮肤与出类拔萃的五官轮廓,让他有一种超出性别,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美貌。虽然很少离开白兰堡,但诗人所赞颂他“无限接近天使”的外表已经广为流传。 只有管家知道他的主人性格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透明无辜。 他思考了一下,谨慎地说:“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公爵转过身看着他。 “传说在叹息湖的另一边的枫林镇,有一家店。”管家说:“我曾经听骑士们提起过,店主能在某种程度上满足客人的所有愿望。” 公爵嘲讽地扬起眉毛:“‘满足所有愿望’?” 除了创世神,还有谁能夸下这种海口? 管家不说话了。这种玩笑似的传闻原本是不应该在尊贵的公爵阁下面前提起的,但游历归来的书记官曾近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那家神奇的店曾经满足了某个国王荒诞的愿望,获得了常人想象不到的丰厚赏赐,买下整个枫林镇都绰绰有余。 温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让骑士长过来,”公爵漫不经心地说:“我要他在雪停之前跑一趟。” 叹息湖只听名字,很像一个适合春季野餐,秋季散步的好地方——实际上它确实如此。只是它比一般的湖大很多,冬天的湖畔风光可也一点儿都不美丽,尤其今年这么寒冷,夹着雪沫的风无时无刻都在刮,僵死的黑色树杈直直伸向天空,像无数巫婆的手指。 将近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枫林镇的守门人阿托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他今天喝了很多酒,想早点儿上床睡觉,于是决定提前一点关门,反正这么冷的天,不会有什么人来的。 他抖抖索索地裹紧身上的狗皮大衣,刚迈出小屋就被晚风吹得酒醒了大半。 现在还不到深冬呢,这种温度简直是活见鬼。阿托才出门不到一分钟,手就被冻僵了,他努力伸长手臂,努力想要把大门上的风灯摘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马嘶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阿托愣了一会儿,酒精让他的大脑停了两分钟才运转过来。 “这种鬼天气!”他粗声粗气地嘟囔着,尽管再不情愿,也还是凑近木窗,往外看去。 三头高大的雪白骏马破开漆黑的夜色疾驰而来,阿托打了个寒颤,不灵活的手指抖索着打开大锁。 他看见了骏马拉着的马车上的金色公爵纹章。 一个全副武装的高大骑士低下头看着他。 “晚上好,看门人。”他说:“我的主人今晚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枫林镇在严寒的冬夜里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治安官约翰两滚带爬地冲出门外,去迎接突如其来的公爵大人,他的老婆慌慌张张指挥女仆们更换床单,喷洒香水,临时打扫走廊,并毫无必要地把自己两个胖女儿都叫醒了,命令她们捧着水壶和面包,恭敬地在门边等候。 另一头的治安官忐忑地任由眼前高大的骑士上上下下打量自己。 “我为大人准备了最好的房间。”治安官殷勤地说:“炉子已经烧得很旺了,还准备了最好的莫力达岛葡萄酒。” 骑士长希弗士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两个随行的骑士上前拉开马车车门。 治安官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抬了点儿头——以美貌闻名整个大陆的年轻公爵,大家都只在传说里听过,这样传说中的大人物居然来到了自己镇上,哪怕是修道院里最古板的老家伙在场,肯定也忍不住想要看一眼。 可惜他只瞥见了车厢里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在车门上叩了两下。 希弗士心领神会,板着脸说:“我们在叹息湖边遇到了梦魇般的怪兽,全靠光明神的庇佑才能安全抵达,我的主人想先去教堂祷告,祛除邪气,聆听指引。” 说完,也不管治安官呆若木鸡的表情,就翻身上了马。 治安官满腔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灭了,但总算还想起来不能怠慢公爵,连忙赶上前去,要亲自带路。 希弗士没有停下,一个娃娃脸年轻骑士笑容可掬地拦住他,低声嘱咐了两句话,也迅速跟着马车离开了。 治安官夫人在温暖的走廊里等了半天,没有等来俊美的年轻公爵,她心急如焚,一边指点女儿整理裙摆,一边忍不住伸长脖子去张望。 “亲爱的,”她终于看到了丈夫进来,连忙压低声音:“公爵大人……” 治安官让仆人全部退下之后,才说:“让莉莉和茜茜去睡觉吧,公爵大人没有停留。” 治安官夫人立刻睁大眼睛:“没有停留?那公爵大人要去哪里?” 治安官讷讷地说:“教堂。” 但说实话,任谁都听得出这是那位骑士长的敷衍之词,冬夜的教堂里连个火炉都没有,而且不是他自夸,治安官的府邸是镇上最好的,如果公爵大人连这里都看不上,那还能去哪里呢? 治安官夫人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难道公爵大人要去莫娜那里?”她拔高了声音:“那个下流的、肮脏的——” “莫娜是谁?” 德维特公爵坐在马车里,即便经过一场漫长而寒冷的长途旅行,他的长袍也没有丝毫褶皱,映衬这他一向苍白的肤色,使他看起来像个装扮华丽的人形冰雕。 希弗士坐在马上,一张嘴就呼出一团白气:“人们都说她是银酒杯上的红玛瑙,仲夏夜的美梦——” 他透过马车窗瞥见主人冰冷的神色,立刻干巴巴地住了嘴:“镇上旅馆的老板娘,据说是个热情的美人。” 年轻的公爵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摩挲银柄手杖顶端那颗苍翠的祖母绿,语气平淡得近乎嘲讽:“美人?” 希弗士觉得自己怪冤枉的。德维特家族向来以权势和美貌著称,说实话,要是自己也长了公爵阁下那张脸,每天光是照照镜子就很难对什么美人感兴趣了,更何况是这种乡下地方的风流寡妇——但他能怎么办呢?那个可怜的治安官绝对想不到,公爵大人是嫌他长得不好看才不愿下榻的。奥斯丁自己也从未来过枫林镇,搜肠刮肚才想起这么个以漂亮老板娘闻名的酒馆,结果不但没被采纳,还被主人嘲讽了一通。 夜色已经很深了,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黑色的铸铁灯柱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那点儿微弱的路灯光似乎也快要被冻僵了,朦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灭了。 而有高级魔法加持的华丽马车在这种严寒下反而由里及外散发出微微的热气,在寂静的街景中有一种荒诞的幽默感。 德维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到桐木街去。” 在灯光昏暗的酒馆私语中,风尘仆仆的游侠篝火旁,甚至吟游诗人的歌声中,这个地址和地址中神秘的小店,都时常出现。 枫林镇桐木街22号。 荣耀,财富,青春永驻 我也许不会满足你 在摇响门铃之前 许个愿吧,疲惫的旅人 你想得到什么 无论你想得到什么 午夜的长街道安静得可怕,积雪覆盖了大部分鹅卵石街道,华丽的贵族马车只到路口就无法再往前了——两旁的石头房子挤挤挨挨地朝上伸展,路面狭窄得最多只能两个人并肩通过。 昂贵的长靴踩在雪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严寒使得大多数人家都关紧了门窗,连一丁点儿的光亮都不愿意漏出,这更令街道尽头那若隐若现的灯光恍惚得像个虚幻的梦。 德维特在台阶前站住,漂亮的浅色瞳仁盯着立在门前一个穿着制服的小锡兵,还不等他靠近,原本静止不动的锡兵突然抽风似的原地弹了一下。 德维特:“……” 这是什么鬼? 锡兵:“客人!查理!查理!” 小锡兵尖细的声音在冬夜里异常响亮,还不等公爵与他的骑士长反应过来,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慢慢从里打开了。 “劳驾,”一个温和的男声从门里传来:“随手关门——今天可真的太冷了,是不是?” 半开的门里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门边就是一个长长的柜台,上面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身影半蹲在柜台后面,好像在修理什么东西,发出细碎的咣当声。 似乎被灌进门里的风惊动了,对方站起身来,冲他们喊道:“行行好,请别站在我家的台阶上发呆!” 德维特的眉头一跳,奥斯丁更是条件反射地把手放到了剑柄上。 站在柜台后的,是一只兔子。 确切地说,是一只有着正常男人的身体,脖子以上却是一只洛伊德田园兔的脑袋,毛茸茸,长耳朵,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两个被自己吓得不轻的访客,露出了不赞同的谴责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 本古人穿越过来了。 第二章 德维特并不相信世上真有什么人能够满足一切愿望,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枫林镇早就被虔诚而狂热的信徒修成一座巨大的神殿了。 但这个神秘小店的传说也并非全然空穴来风,德维特倾向于店主也许是精于某种旁门左道的黑魔法,或者隐世的白魔法高手,或者只是个骗术精湛的江湖混混,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是…… 不管是哪种传言,都没有提到过,这个许愿池似的小店,店长是只兔子。 “我不是兔子。”仿佛知道客人心里在想什么,兔头店长把手边一个叮当作响的古怪天平塞到柜台下面。“那么,诸位有何贵干?” 德维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傲慢地问了一句:“你是个什么?” 这个问题可有点过分。 希弗士有点不自在地拉上了门,把一直在门外蹦跶的小锡兵热切的目光挡在外面。 “我当然是人。”兔子理所当然似的说。 年轻的公爵抚摸着手杖顶端镶嵌的宝石,勉强没有把嘲讽的话说出口。 “假设你是个人,”德维特又看了一眼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店长,对方那双毛茸茸的长耳朵正理直气壮地竖得老高。“就我看来你的传言都是名过于实。” 这种非人的外表无非就是使用魔法进行改造,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都不禁令人对这个家伙的能力产生质疑。 再怎么用魔法和金币武装马车和旅行设备,公爵大人都是个普通人,在这种天气下赶路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任性地把这都归咎到眼前这只古怪的兔子身上。 “噢,说说看。”店长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惬意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不定我名过于实的能力对你来说刚好够用。” 很好,这就开始了。希弗士面无表情地心想。 他的主人很早就继承了爵位,在领地里从来都是最尊贵、最说一不二的人,通常是决不允许有人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的。 更何况那听起来更像是以牙还牙的嘲讽。 德维特果然皱起了眉,在屋里的另外两个人都以为他要大发雷霆的时候,他却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门廊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外面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他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 普莉西亚离开白兰堡的那天夜里,他站在城堡最高的塔楼上远眺,但大地一片漆黑,天上偶尔闪过的暗淡星光根本照不亮她离开时的路。 查理看到公爵抬起头,眼睛里不带丝毫情绪。 他长得可真漂亮,兔头店长不合时宜地想。 “我假设你沿用的是人类的生活习惯,”公爵大人慢慢说:“那至少能为客人泡点茶?” 就是性格不好,阴阳怪气的。 店长又在心里想道。 十分钟后,德维特已经挑挑剔剔地在一张黑胡桃木扶手椅上坐下了,希弗士也得到了一张拼接花棉布靠背椅——德维特只看了一眼就嫌恶得转开了视线,因为他坚信恶俗品味会通过空气传染。 但至少现在每个人都挺舒服的,连原本等在外面的两个随行骑士也得到了一个有壁炉的小起居室休息等候,查理还贴心地把两匹白马也牵到了自己温暖的马厩里。 查理煮了很大一壶牛奶,似乎决心表示自己不是只吃胡萝卜的兔子,还特意端上了杏仁蛋糕和黄油曲奇。 德维特没有去动黄油曲奇。 查理仿佛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的傲慢,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希弗士拿出一个细长的绒面盒子,表面一点儿装饰都没有,纯金扣搭在被打开时发出悦耳的脆响。 一支淡粉色的蔷薇安静地躺在盒子里,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低调的盒子被附加了什么魔法,脆弱的花瓣上居然还挂着晨露。 这是一支新鲜娇艳,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的花。 但查理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怎么?”德维特不动声色地问,他注意到对方那双轻佻的长耳朵不动了。 “令人遗憾,”查理轻声说:“它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 他大概能猜到小公爵为什么会来桐木街了。 希弗士拿着盒子的手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有点不敢置信,公爵大人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这只荒唐的兔子就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吗?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出奇,德维特看了一眼窗外,发现雪已经停了。 “我的母亲曾经跟我讲过普莉西亚出生时的事。”他轻声说。 他的姐姐普莉西亚,是公爵夫妇的第一个孩子。她出生时也是冬天,但并不很冷,当她平安出生和赋税减免一起从城堡中传出时,领地里所有人都为公爵的仁慈与新生命的诞生欢呼,来自各地的礼物被源源不绝地运进城堡,林中仙女也亲自来给予祝福,并在公爵夫人的温室里种下一丛粉蔷薇,告诉她,她的女儿将拥有花儿一般娇嫩美丽的脸庞,如果她愿意微笑,即使是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伤害她一根手指。 那丛蔷薇跟着普莉西亚一起长大,等普莉西亚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占据了整个温室。 “蔷薇大多数时候都是生机勃勃的,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两次例外。” 德维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顶端的宝石,下垂的睫毛在他眼下笼罩出一片阴影。 第一次是他还很小的时候,普莉西亚生了一场重病,每天都有不同的医生在城堡里来来去去,公爵和公爵夫人都疲惫地守在女儿床前,但不允许德维特靠近姐姐的房间一步。 于是小小的德维特每天都到温室里去看“姐姐的蔷薇”,尽管女仆依旧精心照料,但蔷薇还是一天天萎靡下去,让既焦虑又任性的德维特发了好几次脾气。 他不记得是哪个医生治好了普莉西亚,但他记得当母亲允许他走进卧室远远地看普莉西亚一眼的那天,没精打采的蔷薇再次长出了新芽。 第二次,就是他们同时失去父母的时候。普莉西亚关在房间里哭了好几天,哭得蔷薇的花瓣纷纷落下,但它们最终还是振作了起来——在城堡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时,普莉西亚穿上最隆重的礼服走出房间,牵起德维特的手,宣布白兰堡要迎接史上最年轻的主人。 “恕我直言,你心里恐怕已经有了答案。”查理轻声说道。 德维特抬眼:“所以我在寻求解决的办法。” 不论是束手无策,还是坐以待毙,都不是他的风格。 “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查理问道。 嬉皮笑脸的兔子固然令人觉得古怪,但一本正经这种表情同样也不适合一只兔子。 德维特一边心不在焉地想,一边开口:“那要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那我能做到的事情恐怕比您想象的要多一些。”查理放松地坐在扶手椅里,惬意地咕嘟咕嘟喝下半杯牛奶:“在我的店里,这向来不是问题。” “那问题是什么?”德维特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意思。 兔子店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转头看向那位不可一世的公爵。 “价码。” 他说。 世上当然不存在勾勾手指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人,与其说是“实现愿望”,查理更愿意说他出售给顾客的是“解决问题的方向”。 普莉西亚十七岁就嫁到了遥远的南方大陆多伦,对方同样是个掌握权势与财富的贵族。双方处在这种地位和立场,在对方没有来函或邀请之前,德维特不能鲁莽地亲自踏上对方的领土。 且公爵不能只身前往任何陌生的地方,但如果带着武装力量,那么当他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对方就能认定这是宣战行为。 狡黠的店长知道年轻的公爵最在乎的是什么。 “哪怕是最强大的魔法师,他的水晶球也不会时刻保持清晰,人的双眼很容易被蒙蔽。”查理说:“但星星不会说谎。” “你会占星?”德维特盯着他,语气有点危险,大有“你敢承认就让你就地死亡”的气势。 占星是一种极其稀有的天赋,放眼几个大陆,能够读取星星的轨迹并解读未来的占星师不会超过五个——而这五个人不是被帝国掌控就是下落不明。 据德维特所知,有两个占星师分属不同帝国,还有一个虽然血统和能力纯正,但已经老得起不来床,约等于无。 其他的占星师,差不多就只活在传闻里了。 “我当然不会。”兔头店长耸了耸肩膀:“但我能给你结果。” 德维特半眯着眼睛盯了他片刻:“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随便胡扯几句骗我?” “很简单。”店长说:“您可以不相信我,但不会有人怀疑占星师科特。” 占星师科特,现存的三大占星师之一,恰好就是德维特所知的“下落不明”的著名占星师。 “你知道科特在哪?”德维特立刻问。 如果是科特的占星结果,确实没什么可怀疑的,这比他花钱找一百个招摇撞骗的占卜师更来得有效。 查理摇摇手指:“我可以为你们安排一次约会。” 德维特看着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痛快。 但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不会允许他情绪过于外露,于是他压下心里的不耐烦,淡淡地说:“成交。” 查理笑了一声:“现在还不行,公爵大人。” 德维特看向他。 “您漏了做生意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他轻声说:“我们还没还价呢。” “你想要什么?”德维特不动声色地问,如果真的能请到占星师,那么普通的报酬恐怕不足以打动这只古怪的兔子。 查理长长地耳朵竖了起来,十分碍眼地摆了摆。 “两件事。”查理把茶杯放回托盘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惬意地靠回椅背上:“第一,我要一个承诺,以你德维特公爵的名义,当我向你要求时,你必须竭尽全力,毫不保留地满足我。我不会立刻向你兑现,在那之前,请您保重。” 希甫士不太友善地看了查理一眼,什么叫‘请您保重’? 这只兔子就差没说在他没兑换报酬前,你千万别死或者别失去爵位和财富了。 这叫什么话! 德维特暂时没有在意查理的挑衅,平静地示意他继续说。 “第二就是,”查理笑眯眯地拉长了语调:“你求我啊。” 第三章 希弗士用了不少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朝那只嚣张的兔子拔出剑来,但公爵大人在这时表现出了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 谁也没想到这位总是仰着下巴的年轻公爵想也没想就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低声请求查理接受自己的委托。 这反而让原本期望对方总是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被气红的查理觉得怪没劲的——他其实就是突发奇想逗逗他,谁让他一出场就那么盛气凌人呢。 这事弄得,像在欺负孩子。 不过当事人其实并没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 事后回忆起这件事,德维特平静地说,开口求人并不会令他觉得羞耻——实际上,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交换,哪怕让他穿上裙子跳脱衣舞也不是不可以。 占星术是世上最神秘的事情之一,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每天都挂在天上的星星究竟意味着什么,更别提从中预测未来。 当占星术被垄断在屈指可数的几个占星师手中时,不是没有人试图破解他们的秘密,几百年来,不断有人从星云的图案、月亮的位置之间的联系获取灵感,但从未有人成功过。占星术,是真正的天授神职。 无法学习,无法传授,更无法伪造——从古至今,占星师们的预言从不落空。 而珍稀的占星师们显然不足以应对整个大陆的预言需求,所以他们都自有一套避世的方法。 但信心十足的兔子店长向公爵保证,只需要三天就能联络到传说中的占星师,并热情邀请他和骑士们在自己的店里落脚。 这一回不用德维特出声,希弗士就坚决拒绝了这个邀请。 如果不是因为普莉西亚小姐,他早就朝这只胆大包天的兔子扔出白手套了。 于是当年轻俊美的尊贵公爵来到枫林镇这个消息传开时,治安官夫人也得到了令她咬牙切齿的讯息——公爵果然住进了莫娜的旅馆! 她是枫林镇最有钱有势的女人,唯一令她品尝到挫败滋味的人就是漂亮的莫娜,毕竟再华丽的裙摆和首饰也比不上一张风情万种的脸庞更吸引男人的目光。 那个肮脏的小破旅馆居然请到了公爵大人,莫娜那个女人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卖弄风骚,飞上枝头当凤凰。 治安官夫人觉得,如果当公爵大人的旅行结束后,离开时带着莫娜回到奢华的白兰堡的话,她一定会心脏病发的。 有这种想法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 于是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赶到了树洞旅馆,想要趁机看一眼著名的德维特公爵是不是真的拥有天使般的美貌,莫娜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公爵的情妇。 但令人遗憾的是,树洞旅馆大门紧闭。 连原本住在旅馆里过冬的旅人,都被请了出去,但显然公爵给了他们不少的补偿,足够令他们再找一个舒适的酒吧,把大把大把的金币换成啤酒。 其实老板娘莫娜也挺郁闷。 如果不是她向那个骑士长苦苦求情,离开树洞旅馆她无处可去,恐怕连她也要被请到别的地方。至于公爵大人一到就开始清场,她连那位尊贵的客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见。 因此当治安官夫人高声要求莫娜让开,“不要妨碍她为公爵布置这个肮脏的旅馆客厅,至少铺上地毯,以免弄脏大人的靴子”时,莫娜也爆发了。 要知道,莫娜且不提,治安官夫人也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贵族,也许她花了大价钱请家庭教师教导自己的两个女儿,但一旦被激怒,还是能毫不犹豫挽起袖子摘下耳环打上一架——真正的贵妇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步的。 德维特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有成熟的女性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叫骂推搡,头发散乱,首饰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如果他的眼睛没有欺骗他,那两位已经在开始撕对方的裙子了! 天神在上,普莉西亚这辈子从来都没有用这种尖得可怕的声调说话过,能出现在白兰堡的女性,哪怕只是一个洗衣女仆,言行举止也是经过女官专门教育的。 “劳驾,希弗士。”他嘲讽地站在二楼走廊上,对自己的骑士长说:“能不能请你那位——”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 “‘银杯上的玛瑙,仲夏夜的美梦’小姐稍微冷静一点?她们的尖叫令我头疼。” 希弗士满脸的一言难尽,尽管他骁勇善战,但谁也没有教过他如何让两个发疯的女士冷静下来啊。 实际上,在场没有这种信心的男人不止他一个。治安官本人局促地站在一旁,试图想要劝架,但根本插不上话。 治安官夫人甚至能抽空大声警告他‘别想趁机摸这个□□一下’,而老板娘像是完全气疯了,尖声诅咒她是一头待宰的母驴。 “老天,这儿是怎么了?” 一个冷静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了两个女人的诅咒之间。 莫娜率先反应过来,看向门外。 有个男人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长相——但没关系,光看那两只耳朵就能知道来的人是谁。 是啊,除非这个镇上还有另一个长了一脸毛还沾沾自喜的怪胎。德维特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心想。 两个女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查理。”莫娜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噢!” 她的指尖掠过耳垂,上面被耳环划出的伤口泛起血丝。 “别动。”查理轻声说,抵着她的下颚偏头看了一会儿。 “我请求你回到房间,让翠西帮你处理一下耳朵好吗?”兔子店长的口气仍旧不紧不慢,但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伤痕不适合你。” 莫娜提起裙角,看也不看治安官夫人,高傲地昂着下巴走了。 治安官夫人眼睛一竖,却看到查理变魔术似的从大衣里拿出一朵半开的大丽菊,彬彬有礼地询问是否能别到她的发髻上。 一场战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收场,治安官夫人离开时甚至还带着笑容。 站在二楼目睹了一切的公爵和骑士都觉得看不可思议。 “说说看。”德维特说。 “说什么?”兔头店长走近公爵暂住的房间,惊奇地发现里面多了很多一眼就能看出根本不属于树洞旅馆的东西。 四柱大床是崭新的,配套的床边桌上有一套亮晶晶的、纯洁无垢的茶具,看起来更像是工艺品而非家具用品。 “你不会想知道砸了那个水晶杯要赔多少钱,放下。”德维特懒洋洋地坐回高背椅上。 查理悻悻地收回手。 “你是怎么做到对着她说出‘美丽的女人比花朵还要脆弱,碰掉哪怕一片花瓣都会令人心碎’的?”德维特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治安官站在一边,我会以为她是屠夫的妻子。” “不过比起治安官,这个职业显然才是那个胖子的天职。”他随即又补充。 查理耸耸肩:“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更柔弱易受伤,我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我怀疑你的眼睛乃至审美都不正常,德维特心想。 不过公爵并不想把太多精力放在那两个令他大开眼界的女人身上,这只兔子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一件事。 “趁大雪刚停,我们今天就可以出发。”查理说。 希弗士这才注意到,他的脚边还有一只手提包。 “我立刻安排。”骑士长说。 “不。”查理转头看向他。“您可以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希弗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店长说的‘我们’,居然不包括自己。 “公爵绝不可能独自前往任何地方!”希弗士立刻说。 “怎么会是独自前往?”查理诧异地说:“我也一起啊。” 德维特微微皱眉。 “这不一样。”希弗士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公爵身份高贵,出行需要安排妥当。我们这一次出行已经足够仓促,不可能再度精简人手。不光是我,所有的骑士都要同行。” “我的大人,科特能作为一个远离人们视线的占星师不是没有理由的,你以为他会乐意我带着一队骑士浩浩荡荡地去抄他的老窝?”查理说。 再说了,他实在看不出他们这次出现究竟有什么‘仓促’之处,这间小镇旅馆的房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连窗帘都换成了带着贵族纹章的天鹅绒,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耿直的骑士长直言不讳:“就算关于科特占星师的事情是真的,你也不能保证我的主人路上的安全与舒适。” 查理眨巴眨巴眼睛:“舒适暂且不提,出一趟门会有什么不安全?这种天气连野狼都不会出现。” “好了,希弗士。”德维特看好戏般欣赏了一会儿骑士长与兔头店长的针锋相对之后才开口道:“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们在这里等我。” “公爵大人!”希弗士回头:“我们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如果他是个骗子,就砍了他的脑袋挂在塔楼上。”德维特冷漠地说:“我希望你不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希弗士瞪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查理以为这个英俊的骑士要下定决心拔出剑来跟自己决一死战了。 但他没有。 “但总得有人驾驶马车。”希弗士说。 他和德维特一起看向查理。 查理的长耳朵微微动了动,然后—— “不行。公爵大人,要是再多一个人,我敢打包票谁摸不到科特的袍子角。” 希弗士的嘴角不易觉察地扬了扬:“那您恐怕需要换上更保暖的衣服。” 在这种天气骑马赶车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更何况他不认为这位体格修长却偏瘦的古怪店长体能可以跟训练有素的骑士相提并论。 “啊,不不不。”查理的长耳朵扬了扬:“我有更合适的人选。” 希弗士瞪着他:“你说过不能再多一个人——” “没错。”查理斩钉截铁:“不会再多,但马车的问题我能妥善解决,请不用担心。” 半个小时后。 以长途旅行来说豪华得不像话的马车停在树洞旅馆门口,街边房子里好奇的孩子们使劲扒在窗前,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汤姆!汤姆!你说那个车窗子是金子做的吗?纯金吗?” “你看到那个纹章了吗?比妈妈的耳环还要亮!托尼!” 几个高大的骑士站在门口,看着查理的眼神都不怎么友好。 查理仿佛毫无觉察,优雅地替公爵拉开车门,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马车前室里,一个小锡兵快活地坐在车座上,屁股下垫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坐垫。 “准备好了吗?”它兴高采烈地喊道:“大声说再见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第四章 那个烦人的小锡兵和他的主人一样,完全感觉不到气氛的尴尬,任凭俊美的公爵如何一路板着脸一语不发,他们俩都能把寒冬赶路当成早春野餐来对待。 如果不是拉车的骏马‘天南星’和‘午夜’只听从德维特的差遣,估计他们俩还想在阴冷的树林边停车休息——那只兔子甚至带了口风琴! “别这么紧张。”查理说:“我们天黑前就能到达。” “看来那个著名的占星师还是你的邻居。”德维特板着脸说。 “这倒没有。”查理从自己的手提箱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罐子,里面赫然是漂亮的红色果酱。 “我只是知道近路。”他一边说一遍又拿出几把精致的餐刀,动作迅速而优雅地把果酱涂在白面包上:“他就住在绿林里。” 德维特抬起眼睛,有些意外对方就这么毫不在意地把占星师的藏身之地大剌剌地说了出来。 查理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挤了挤眼睛:“除了我,谁都没法儿顺利到达科特那儿,哪怕把地址精确到他的门廊台阶也一样。” 德维特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看。 他发现查理虽然长了个兔子脑袋,但脖子以下的部分意外还算赏心悦目,虽然说话时常令人想把他关进水牢,但其实举止相当规范,肩线平直腰腹挺拔,腿也足够长,规规矩矩地按礼仪扎好衬衫穿起外套时,几乎就是个出色的绅士。 就是瘦了点。 常被人称赞“纤细得宛如天使”的德维特公爵毫无压力地想道。 “为什么?”他突然心情变好了点儿,罕见地给坐在对面那只得意洋洋的兔子捧了个场。 “因为他住在绿林里。”查理兴高采烈地说。 “所以呢?”德维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 绿林。 这只是一个简称,实际上,那片森林一直没有一个官方的具体名字,因为那片广袤的树海是连精灵都不会涉足的地方。 时常有人在树海边缘迷失方向,把尸骨永远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进去的路在哪里,或许根本不存在。 至少近百年来绿林方圆十里都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区。 占星师科特住在那里? 总是显得胸有成竹的年轻公爵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迷茫:“他是怎么进去的?” 查理把最后一口面包放进嘴里:“我带他进去的。” 德维特微微挺直了身板。 “现在你要带我进去。”他说:“秘密即将不是秘密了。” 兔子店长轻松地耸了耸肩:“对,‘我带你’进去。” “很多人都想知道占星师的下落。”德维特意有所指地说。 “但从未有人成功过。”查理说:“科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我恰好知道他正在打包行李,我们还能赶在他离开前聊一会儿。” 像是响应他的话,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查理!查理!”小锡兵站在坐垫上:“前面的树林太密啦!” 公爵的豪华马车对上荆棘也毫无办法。 “没关系。”查理“啪嗒”一声扣上手提箱:“接下来我们要步行。” 他敏捷地跳下马车,转身伸手。 德维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手杖在门框上敲了敲。 在咔咔的机括声中,一个脚凳自动放了下来。 查理:“……” 真是壕无人性。 马车只走到了绿林边缘就无法再前进了,他们离树海还有一段距离,但高耸的岩石挤挤挨挨组成了天然屏障,上面布满了发腻的苔藓,加上冬天的积雪,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做梦都别想翻过去。 德维特把毛皮斗篷裹紧,巨大的帽子几乎把他的眼睛都盖住了,浅金色的头发和睫毛都被覆盖在阴影里,只看得到他微微发红的挺翘鼻尖。 查理没有穿斗篷,而是穿了一件风骚的长大衣,高帮靴踩在雪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小锡兵跟在查理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不时回头看他。 德维特傲慢地俯视他,一言不发。 “查理!”小锡兵的声音在雪地里有些模糊:“我的关节要被冻住了!” “等一会儿,我敢肯定那群家伙会在下面剩下点儿油什么的。”店长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说。 “如果你打算绕着这些石林走上一圈,”德维特一张嘴就呼出一团白气:“最好早点儿说清楚。” 话音刚落,查理就站住了。 他面前矗立着一块高高的石头,上面一层薄薄的白雪。 德维特站住脚,看着那只兔子弯下腰,像是摸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脚下的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间或夹杂着沉闷的哐当声。 等到颤动完全停止,巨石就凭空移开了,像是笨拙地转了个身,露出一个地洞,蒸腾的暖意正透过洞口争先恐后扑了上来。 查理转向德维特,做了个“请”的姿势。 小锡兵已经跳了进去。 “这是什么地方?”德维特放下斗篷帽子,边走下石阶边打量这个显然是人工开凿的空间。 “矮人废弃的矿洞。”查理走在他身后,声音在地下显得有些沉闷。 锡兵的帽子似乎被改造成了一盏风灯,踩着小碎步走在他们前面,不多不少能够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这个矿洞很大,至少被开采了两百年。”查理说:“最繁荣的时候,帝国三分之一的宝石都来自这里。” 不用他说,德维特也能看得出来,矮人身形不高,一般的矿洞绝不会有这种宽敞到空旷的规模。 “这个温度不对劲。”德维特说:“下面有什么?” 地洞确实会比地面暖和一些,但这里的温度也太宜人了。 查理有些意外。 这个传说中一直安坐在白兰堡里的公爵敏锐得出乎意料。 “地火。”查理没有卖关子:“这里原本只是个矿坑,越往下矿藏越丰富,还挖出了地火。两百年前几个矮人族在这里汇集,东边的富格米勒矮人开采,西边的赫多玛矮人冶炼,南边的梅金矮人将财富运往四面八方。” 那些勤快的矮人宛如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蚁,用了几百年时间修建了这个巨大的地下世界,各种复杂交错的矿道,依托地洞修建的公共大厅,冶炼厂,德维特甚至在某个交错的路口远远看到一个破烂的石头吧台。 从地底吹起的风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百年前矮人粗野的笑声、热闹的风琴声和日夜不停地敲打声仿佛还夹在风里,但很快就消散无踪。 “矮人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财富。”德维特突然说:“出了什么事?” 这个矿洞规模出人意料地大,但他估算了一下径深,觉得这个矿藏恐怕远远没有被发掘出应有的价值。 走在他身后的查理脚步顿了一下,在被前面的人发觉之前,他快走了两步。 “他们走得太远了。”查理轻描淡写地说:“地表浅层的宝石被开采殆尽后,他们开始扩大矿洞,越往地底走财富就越大,但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多。‘火焰女王’是他们带出矿洞的最后一颗宝石。” 德维特眼神一动。 没有贵族不知道‘火焰女王’,世上现存最大、形状最美的红宝石,九十年前曾经被镶嵌在以美貌著名的娜缇王后的冠冕上,但不久就连同冠冕一起失窃,德维特也只是在娜缇王后的画像上见过那颗传奇宝石的风采。 在那之前,恰好是自航海时代后第二个奢饰珠宝交易的爆发期,很多留名青史、美艳绝伦的珠宝都是这个时期出现的。 “‘火焰女王’之后,这个矿洞就被矮人关闭了。”查理低声说:“入口和地图被当作最高机密。但总有不死心的矮人经受不住诱惑,独自偷偷进来,结果再也没能出去。矮人认为这是自然界对于他们开采矿洞两百年的惩罚,于是干脆远远迁走,不再回来。” “在‘火焰女王’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德维特问。 能使人停下伸向这种巨大财富的手,一定是遭遇了极端可怕的威胁。 “没有人知道。”查理说:“根据矮人的说法,矿洞深处的宝藏属于绿林,如果有谁胆敢再拿走哪怕一颗宝石,都会迷失在这个巨大的矿洞中,直到化为白骨。” 德维特微微偏过头,看了身后的兔子店长一眼。 迷失…… 这里各种巨大的地下空间与矿道交错,确实很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眼看年轻的公爵不上当,查理耸耸肩:“矮人的传说与其说是恐吓,不如说是提醒。矿洞浅层已经被开采光了,我认为只是借个路不会有什么问题。” “从这里出去,就是绿林。”德维特用的是肯定句。 “嗯哼。” “你是怎么发现矮人的入口的?”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德维特此时终于对查理有所改观。 如果说一开始他认为查理只是个信口开河的啰嗦兔子,那么现在,这只兔子终于向他展示了那么一丁点儿、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但仍旧非常可疑。 矜持的公爵没有再继续发问,他发现那个呱噪的小锡兵似乎并不具备同时处理两件事的能力,当它行使自己路灯的功能后,嘴巴就再也没张开过。 于是一行人沉默地穿过暗沉的矿道,当他的怀表转了一圈多一点的时候,小锡兵终于停下了。 查理走上前,背对着德维特不知道捣鼓了什么,小锡兵头上的灯灭了。 它也重新活泼起来。 “查理!我们到了!” 查理安抚地拍了拍小锡兵,弯腰拉开了一扇看起来极其沉重的门——这道门似乎一百年内都没人动过了,铁锈让它运作不良,查理只勉强拉开了一半就被卡住了。 德维特躬着身子走了出去。 第五章 一股浓郁的草木气息灌进德维特的鼻腔,映入眼帘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参天巨树,树与树之间都是低矮的灌木和长满青苔的石头,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天空,使这里看起来居然并不比矿洞里明亮多少。 他回头看了看,矿洞的出口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土坡下,黑铜色的小门几乎和泥土融为一体,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植物和野花绕满了整扇小门,也就是刚才查理那么费力也没法完全把门打开的原因。 一只颜色鲜艳的甲虫忙碌地爬上德维特的靴子尖,又匆忙钻进他脚边的泥土里。 “这边走。”查理长腿一迈,轻松跨过一棵倒下的松木。 长长的绿色藤蔓从树上垂落,德维特皱着眉拉紧了斗篷。 ……他总觉得有无数粘乎乎的虫子隐藏在这些植物里,这令他浑身不自在。 以一座森林来说,绿林实在安静得有点过分。 熊吼狼嚎,鸟叫虫鸣都没有,连风吹树叶的摩挲声都几不可闻,相比之下,他们踩上柔软的落叶层发出声音在这里显得尤其突兀,这种气氛连小锡兵都本能地闭嘴了。 在这种极度安静的空间中,德维特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安静只是这个广袤树海的表象,树木正在对着他们几个不速之客发出窃窃私语,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他们脚下沉睡,偶尔吹过的微风能令人感知到它的呼吸——连树叶中漏下的星点阳光,都有一种奇异的律动声。 查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偏过头有趣地打量了一下年轻的公爵。 他俊美的脸庞重新罩在了斗篷帽子下,光洁的下巴轮廓利落得有点不近人情。 其实传闻多少和现实有点不同,查理并不觉得这位公爵和天使有什么相似之处,精致的五官并不能柔化他宛如利剑般随时要冲破刀鞘的尖锐气质。 但当他几乎以为对方是一座冷硬的水晶雕塑时,对方又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感知度——这种敏锐的感觉通常只会出现在精灵一类的生物上身上。 实在有点有趣。 遮天蔽日的大树使人无法辨别方向,德维特注意到自己随身携带的罗盘早就失去了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那只兔子究竟认不认识路。 虽然兔子向来都是森林中的一员,但天知道对方还保留有多少本能? “我保证已经接近了。”查理轻声说。 “半个小时前我们走过的地方跟这里一模一样。”德维特冷淡地说。 如果不是他一直有锻炼体能的习惯,普通的贵族在矿洞那一步早就已经累得爬不起来了。 “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嘘。”查理的长耳朵敏捷地动了动,停下脚步。 德维特和小锡兵也跟着站住了。 一片寂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德维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就被查理抬手摁住了肩膀。 他条件反射地就要后退,对方就快他一步地朝前一指。 森林里不知什么时候弥漫起了浅浅的雾气,在一片白色的水气中,一个曼妙生灵的身影一晃而过。 德维特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的视力很好,虽然只是远远一眼,他也看清了。 那是一只漂亮得惊人的白色母鹿,如果它出现在绿林之外的任何地方,都足以在整个大陆的贵族之间掀起一片捕猎狂潮。 直到雾气消散,查理才放下手。 “那是绿林之心。”查理主动解释:“人类也管她叫做森林女神——有时候她会化成林中仙女,有时候是小鸟,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只母鹿。科特是经过她的许可才能住在绿林里。不能太深,远离绿林中心,但用来避开人类以及其他生物远远足够了……” 他们转过几棵茂盛的山毛榉,一片巨大的林中沼泽出现在他们眼前。 一艘树皮船安静地停在沼泽边。 坐在船头的小锡兵重新点起了灯,但这圈小小的光晕无法穿透这一片潮湿的水雾,德维特从稀疏的树干之间勉强看到,在不远的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黑影。 沼泽没有波浪,小船却能自动缓缓靠向那个影子。德维特脸上不动声色,斗篷下的手却悄悄握住了他从不离身的手杖。 但等他们离得足够近了,他才发现那个影子是一棵大得惊人的老树,上面歪歪斜斜架着一个树屋。似乎知道有客人来了,树屋外的观景台地板上一个活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绳梯悠悠垂了下来。 从小养尊处优的公爵觉得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他不得已做尽了所有形象全毁的事情:长时间步行、像老鼠似的在洞里钻了大半天、手脚并用爬这个该死的绳梯。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此刻连无数人做梦都想见上一面、大名鼎鼎的占星师科特都无法让他的怒气平息下来。 这位闻名遐迩的占星师看起来相当年轻,脸色是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中等个子,看起来有些瘦弱,衬衫系得很规矩,令人感觉他是某个乡间别墅里的数学教师。 但科特却很高兴,严格来说,从看见德维特那一刻起,他脸上大得夸张的笑容就没有收敛起来过。 “我的老朋友!”他浮夸地拥抱了一下查理,并迅速评估了一下形式,知道这位俊美的公爵不太可能跟他有什么身体接触之后,仍旧笑容满面地把他们领进起居室。 是的,这个表面上摇摇欲坠的树屋不但有起居室,里面还有一个暖意蒸腾的壁炉。 即使用帝国最挑剔的贵族眼光来观察,这间树屋也不能说不舒适。光洁的墙壁上贴着考究的壁纸,完全没有因为潮湿的环境长出霉斑,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很多精致的手工书籍随意散落在地板上,墙边的壁橱里摆满了闪闪发光、镶着宝石的银器,火炉边的桌子上铺着锦缎,上面摆满了火腿、葡萄酒和小甜馅饼。 “我要说,收到你的信吓了我一跳。”科特热情地说:“我还以为至少明年夏天前才会见到你。这里有些太安静了,偶尔收到点问候真好……就是阿尔法不太高兴,我想它不乐意在冬天送信。” “事出突然。”查理说着,顺手接过德维特脱下的斗篷,把它挂在矮桌边上,这才解开大衣扣子,坐到椅子上:“这一路可真够呛,雪还在下。” “我明白。”科特的眼睛又转向德维特:“查理信里跟我说了一些……啊,您想知道的事情。” 德维特矜持地朝他点了点下巴。 科特从矮桌的抽屉里抱出一卷纸,在桌上摊开来,上面布满了复杂的星图和轨迹。 德维特坐在他面前,看他终于收起了笑容,开始在草纸上写写画画,间或低声询问他几个问题,但并不抬头。 查理也坐在一边,自发倒了一杯葡萄酒,看来他不是第一次见过这个场景了。 老实说德维特以为占星师会——神秘莫测一些。从来没有人能系统地阐述占星术,亲眼看到过程的人少之又少,他原本以为对方会是穿着白色长袍,在午夜的星空下点燃某种神秘草药,念起咒语,再不济也要摆弄一些谁也看不懂的神秘仪器。 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再普通不过地坐在房间里,用草纸演算。 但科特算得相当专注,德维特盯着他手下的纸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使用的公式和符号都闻所未闻。 简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明。 不知过了多久,科特才放下笔。 德维特始终坐得笔直的身体不由得动了动。 科特把手里的纸转了个向,朝着客人。 “月亮已经离开了应有的位置,普莉西亚小姐……夫人被凶星包围,她的精神日渐衰弱,rou体已经难以再支撑她的思想。” 德维特没说话,科特的笔尖落到一边:“面临选择,但每一步都使她进退两难,孤立无援。但在月亮回落时,她还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占星师靠回椅背上:“您的姐姐现在很危险。” “星图是不是能告诉您,她的丈夫为什么没有保护她?”德维特冷冷地问。 “星星无法具象化到每个细节,我只能告诉您,她的身边有两个极端危险的人。”科特现在一点儿也不像个古板的乡村教师了。“这两个人会对她产生难以挽回的影响,包括生命。普莉西亚夫人独自嫁到远方,我只能通过星座的提示来进行最接近事实的推测。” 德维特原本就缺乏感情的瞳孔更冷了些。 一个远离家乡亲人的女人嫁到远方,身边除了丈夫,还能有什么人? 就连亲人也只剩下他了。 查理没有留在温暖的室内,他和科特离开了起居室,体贴地给公爵大人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他靠在观景台的护栏上,拿着一支精致的长烟管,张嘴吐出一个轻佻的烟圈。 “契约到今年春天为止。”查理问道:“积雪一化,绿林对你的庇护就会消失。” “感谢提醒。”科特感叹道:“时间过得可太快了,是不是?我还记得推开你店门的那个下午,仿佛就在昨天。” “是啊。”查理也咧嘴笑了,但带有沧桑感的笑容放在一张毛茸茸的兔子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踉踉跄跄,拖着大箱子,身上一个银币都没有,但却向我要求一个要求最严苛的藏身之地。” “而且饿坏了。”科特摊开手:“一口气吃掉了你所有的苹果派。” “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住下去。”查理突然说:“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到矮人的洞口。” 查理没说出口的是,即便矿洞暴露,不被绿林之心接纳的生物,在这片森林荒漠里也难寸步难行。眼下就算再跟他交易一次,他恐怕也拿不出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没关系。”科特低声说:“我能通过星星观察大陆,‘他们’也能通过星星找到我。对我而言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占星师抬眼看着怡然抽烟的兔子,温和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担忧:“对你来说也一样。” 查理放下烟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通往观景台的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年轻的公爵站得笔直。 “我该走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0 15:32:03~2021-08-23 16:1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2330555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rganicsc 6个;四年雨水 5个;拓沧、阿爆君 3个;今天也要开心鸭、白衣苍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peechless 90瓶;素心向暖 66瓶;毫厘 32瓶;金子、兔兔、阿爆君、齐文姜:) 10瓶;拓沧 5瓶;organicsc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回去的路程似乎总比来时要短——也可能是因为公爵的步伐加快了不少的缘故。 但即使早早出发,这样一来一回也已经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等他们走出矿洞时太阳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如果不加快速度,很有可能要将近午夜才能回到枫林镇。 两匹白马大概等得不耐烦了,一看到主人出现,就躁动起来。查理很喜欢这两匹高大漂亮的马,快走了两步,想要在出发前先给它们喂点东西。 但当他走近马车时,脚下的积雪突然一松,一股力量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脚脖子,不等他叫出声,天地就突然倒了个个儿! 兔子店长眨了眨眼睛,努力直起脖子,想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德维特停住脚步,看着查理像只修长的钟摆似的,在半空中微微晃荡,两只长耳朵可笑地往下垂。 这是设在马车旁的一个陷阱。 德维特没有理睬开始三百六十度转圈观察四周的查理,‘天南星’急切地打了个响鼻,三个高大的男人从岩石后跳了出来,在看到查理的样子后开始哈哈大笑。 “是谁说最好的猎手也拿这种鬼天气没办法?陶德,我们应该让那个酒糟鼻老头来看看,我们套住了一只兔子!” “但他的身体是人——天神在上,这是什么东西?它的手脚也跟兔子一样长毛吗?” 其中一个人没笑。 “别管那只兔子了。”他打从一开始就盯着德维特看:“我们应该先料理一下和兔子在一起的肥羊。” 德维特任凭那几人放肆地打量自己,被斗篷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脸转向虫子似的不停蠕动的查理。 “人迹罕至?”他嘲讽地说。 兔子店长嘿嘿笑了两声。 他不是第一次来绿林,他敢拿店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起誓,以前从来没在这附近看见过半个人影! “也许是因为大人您的马车太耀眼了,上面的黄金装饰被雪一照就闪闪发光,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起了好奇心。”店长即使被倒吊着也不肯嘴上吃亏。 德维特冷笑一声。 不请自来的盗贼大概是第一次被忽视得这么彻底,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抽出一把刀来。 “把你的斗篷脱下来,小子。”他不怀好意地说:“让我们看看你里面还有什么,怀表?烟斗?腰带和靴子,只要你乖乖合作,我可以把我这件贵重的鼠皮大衣跟你来个交换……这种天气可真的是要把人冻成冰雕,对不对?” “你识字吗?”德维特却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几个盗贼都一愣。 公爵似乎也没打算真的等他们回答,他抬手解开了斗篷的扣搭,昂贵的深绿色斗篷被他毫不惋惜地扔到了雪地上。 一个盗贼轻轻地哇了一声,他们显然都被德维特的脸惊艳了一把。还没有完全脱离少年期的公爵肤色苍白,长而翘的睫毛配上浅色的眼珠,再加上高挺的鼻梁和尖细的下巴,如果不是他有一头贵族女孩绝不会剪的短发,说不定对方要改口叫他‘小姐’了。 “对了,”为首的盗贼忍不住看了一眼斗篷上的纯金扣搭,回过神来,喉结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还有你的大衣,看起来真值钱……” 德维特当然没有再继续脱。 他手腕一转,赫然从黑色手杖中抽出一把细长的剑来。 “既然你们不认识贵族家徽,也不认识我刻在车辕上的名字缩写,”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那么就不会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或者别有用心的士兵。” 换句话说,不堪一击。 大概谁也没想到这个衣着华丽的贵族居然还携带精良的武器,他的长剑一出,立刻有人倒退了一步。 但完全做好了接手他一身华丽衣服的盗贼头子立刻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了,像头失控的棕熊躬身就朝他冲了过去。厚厚的积雪并没有对德维特造成阻碍,他侧身后退半步,避过对方的刀锋,并反应神速地伸手一刺,对方那件‘贵重的鼠皮大衣’就被利落地捅开了,他的力道出乎意料地大,一剑就几乎要击穿对方的皮肉。 盗贼头子大叫一声,顺着剑势往后滚了下去,心脏失控砰砰狂跳。在这种大雪天,他们能穿到身上的衣服当然是尽可能又厚又多,即使这样,也在对方看似轻描淡写地一剑刺穿——对方的武器比他们锋利太多了! 而且他的动作已经告诉大家,他跟一般脑满肠肥、离开随身护卫就宛如待宰羔羊的贵族不一样。 “陶德!”他急得大声叫道,但他的兄弟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而是以为他意外失手,作为团队的一分子,他即刻朝德维特扑了上去。 “等等——”另一个盗贼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想要阻止陶德,却只抓了一下对方的衣服下摆,而德维特已经反守为攻,单手刺击,直指陶德的喉咙! 那个没抓住陶德衣服的盗贼反应很快,一扬手狠狠朝他扔了个东西,他的力气很大,德维特来不及收剑,只能顺势俯身,那个沉重的暗器擦着他的头发飞过。 就在他动作停顿的时候,盗贼头子已经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和另一个人狠狠扯了一把陶德,大叫着朝远处狂奔。 德维特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确认周围不再有埋伏之后,才把剑插回手杖里。 被这一番动乱吓得躲到了马车下面的小锡兵慢慢探出脑袋,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德维特,既惊讶又崇敬。 已经完全被遗忘在一旁的店长抱怨:“我脑充血了。” “他拿什么砸的你?”被倒吊了太久,被放下来的店长还是眼冒金星,只能左脚拌右脚地爬上马车。 小锡兵很积极地在雪地里找到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也跟着带着上了马车。 “我的关节被冻住了。”小锡兵大惊小怪地说:“行动很不灵活。” 查理说:“我在矿洞里找到了油。” 德维特坐得离他们俩远远的,看上去很想就他们在自己的马车里上油这件事批判一番,但介于查理刚刚成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勉强做了让步,假装根本没有看到这番令他洁癖发作、心烦意乱的一幕。 偏偏小锡兵不肯安静,上了油还是喋喋不休:“这是油还是水?我觉得很不对劲,查理!” “如果你闭嘴等一会儿,情况会好很多。”查理耐心地说,顺手接过被小锡兵拿上车的那个黑家伙。 它看起来像个陶土水壶,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瓶身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德维特只看了一眼嫌恶地移开了视线,并用责备的语气说:“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能用手碰?是打洞养成的习惯吗?” 查理说:“只是个水壶——喏。” 他刚一伸手,德维特立刻往后靠了靠,满脸警告的神色。 “你还戴着手套。” “妖精手工织的手套,在帝国能换十个金币。” “好吧好吧。” “说真的,为什么要把这个垃圾捡上来?” 查理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地把水壶倒翻了个身再检查一遍:“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德维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水壶的壶底有一个小小的、不深不浅的浮雕,看起来像一只奇怪的鸟,却长着两个脑袋,一个高高仰起,另一个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在喝水。 “双头乌鸦?”德维特眉毛扬了起来:“魔女艾莲娜的纹章。” 后一句话是肯定句。 兔子店长有点意外:“我以为北方大陆的人民对南方的魔女不太熟悉。” 魔女和女魔法师不一样,虽然也精通魔法,但普遍被认为是误入歧途的女魔法师通过将人性献祭给恶魔后她们能交换到更强大而邪恶的力量,不管是在哪片大陆都是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但是真正通过邪恶的途径成功提纯强化自己力量的女魔法师并不多,魔女艾莲娜就是其中一个。但她从未踏足北方大陆,这是查理第一次在勒梅那听到有人说出她的名字。 查理仔细端详那个水壶,突然笑了起来:“科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他果然是最好的占星师。” 德维特没有试图去理解他的自言自语,他在考虑更重要的事。 他此行是为了普莉西亚,现在从占星师那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随之为他带来了更大的难题。 他唯一的姐姐情况很不好。 眼下白兰堡的蔷薇已经不是他优先考虑的重点了,回枫林镇的路上德维特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直到能远远看到枫林镇的大门,他才出其不意地问道:“你从出生至今,一直住在枫林镇吗?” “当然不是。”店长不假思索地说:“我在枫林镇出生,但很小就离开了。回到勒梅那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原本我还以为枫林镇的老宅已经没了呢,谢天谢地,省了我好大一笔钱。不过要我说,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你看……”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德维特一眼,意思是‘我的店至今招待了数不清的大人物,你也只是其中之一’。 德维特几乎已经习惯了兔头店长三不五时的语言冒犯,但这一次他没有用惯常的嘲讽强调反击,而是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 “我同意。”公爵说:“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说不上为什么,在那一瞬间,那句几乎称得上轻声细语的话让查理后背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幸亏他没有尾巴,否则要是炸开了一定会很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3 16:13:55~2021-08-24 15:5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urphy、木木 2个;心上人i、鹿角微光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drian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胡胡 2个;颖仔、adrian、鹤宝宝、在养肥边缘徘徊、乌龟炖排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宝宝 256瓶;漫分数 108瓶;埃及莲 80瓶;adrian 60瓶;胡胡 57瓶;夜袭太天真 50瓶;雷鸣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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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靠在吧台上,笑着朝她吹个了长长的口哨,声音很响亮,一边的人开始“哦哦”地起哄——谁都知道漂亮的老板娘只有在对着查理的时候才会表现得像个小姑娘。 莫娜果然脸颊红了,大声骂道:“我真是昏了头才会担心你这个混蛋不对劲!今晚不花光身上最后一枚硬币,休想走出我的店!” 暗恋老板娘的大胡子立刻生气了,摇摇摆摆地举着酒杯掼到查理面前,鼻孔像公牛一样往外喷气。 “别惹莫娜!”他吼道。 一群看热闹的人迅速聚集过来。 “决斗!决斗!决斗!” “喝!喝!喝!” 无聊冬夜里最刺激人心的事无疑就是斗酒,这一开始,不到午夜以后绝不会安静下来。 莫娜看了一眼高高挽起袖子,左右开弓的查理,突然觉得自己在冒傻气。 不过是一个酒鬼随口开了个玩笑,她居然认真地担心了一下。 酗酒的后果很直接,第二天男人们都起不来了。 冬天不用下地干活,但撒酒疯和宿醉还是很惹人厌的,女人们骂骂咧咧地聚在一起,一边数落自己男人一边交流煮什么东西更能安抚他们被酒精摧残的胃。 单身汉查理没有这种幸福的烦恼,当他的店直到隔天下午都没开过门时,还有人打赌他睡到半夜炉子熄灭才会被冻醒。 但直到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动静。 直到他的邻居在自家信箱里发现了一个信封,信封上查理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他要出远门,请邻居在夏天帮忙照顾他的花园,大家才发觉不对劲。 信封里是他的花园钥匙。 莫娜的感觉是对的,查理不但是个混蛋,还是个骗子。 没有预告,没有道别,在一个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夜晚,兔头店长独自带着小锡兵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枫林镇。 差不多是人们发现查理离开镇子的第二天,众人口中‘以美貌著称’的德维特公爵就派来了使者。 跟上次全副武装,骑马佩剑的骑士不一样,这次来了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绅士,带着公爵的信来到了桐木街22号。 桐木街21号是个敦实的果农,从来没有跟贵族打过交道,结结巴巴地告诉客人,他要找的人出了远门。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果农约瑟夫站在自己房子前面,有点紧张:“查理有时候——可能是大多数时候,都挺神秘。” “那么,查理先生有提过要去哪儿吗?”绅士若有所思。 “完全没有。”这个问题约瑟夫很熟练,这位大人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件事的人。 实际上查理的不告而别让镇上不少女人都怪难过的,要他说,枫林镇的好小伙子这么多,天知道为什么偏偏是那个顶着兔子脑袋的查理最受欢迎。 确定自己再也问不出任何有用的讯息后,绅士连酒馆都没去,就匆匆离开了。 他的主人在等他。 “他好像早有打算。”管家把印着公爵家徽的信封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德维特面前:“拜托邻居照顾花园,意味着至少夏天结束前他都不会再回家了,我站在花园外透过窗子看了看,里面的家具确实都盖上了软布。” 兔子果然都非常狡猾。 公爵把信放到火上点燃,火光映着他半边脸颊,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幅未完工的肖像画。 “你带着马车回去。”信纸的灰烬落到车厢地板上,德维特公爵走下马车,扬声叫道:“希弗士。” 早就等在一旁的骑士长牵着天南星过来,服侍他的主人跨上骏马。 “你们都回去。”德维特骑在马上对管家说。 管家立刻拒绝:“公爵阁下,您绝不能只带着一个骑士就离开勒梅那,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我不会只带着一个骑士。”德维特沉声说:“阿莉沙的丈夫并不是什么胸襟宽阔的男人,白兰堡的武装力量出现在他的领地里只会对阿莉沙不利。” 管家紧紧抿起了唇,他世代侍奉德维特家族,公爵一眼就能看出他并没有妥协。 “我的计划不会改变。”他说:“就算那家伙提前跑了也一样。我会带上足够的人手,德维特家没有贸然送死的莽夫。” 希弗士闻言和管家交换了一个眼神。 “至少再带上希洛。”管家退了一步,他身边的娃娃脸骑士立刻走上前来。 德维特看了希弗士一眼,骑士长板着脸走上前,在希洛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希洛的神情立刻亮了起来:“请阁下千万小心,祝您一路平安!” 管家:“……” 没一个听话的,日子没法过了。 无论如何,白兰堡的实际掌权人都是德维特公爵,进言无效的管家只能带着满腹担忧领队掉头回白兰堡。 希弗士骑着午夜,落后德维特半个马身。长途行军是骑士的必修课,但他的公爵虽然从小接受格斗和体术训练,但严格来说长途旅行的经验是没有的。 毕竟年纪实在太轻,就连希弗士自己也不敢说,他能够完全应付一路上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德维特家的人向来不缺脑子,他相信公爵坚持精简队伍一定有他的道理。 “大人,我们要先去寻找查理店长吗?”希弗士问:“但整个镇子都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他知道刚才公爵提到过要充实人手,那么一开始就在计划内的查理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居然抢先一步跑得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很狡猾。”德维特沉声说:“如果他想要秘密做什么事,就连告解室的烛台都不会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多余的话。而且他是在枫林镇出生的,就算有什么人知道他的去向,也不会诚实告诉我们。” 骑士长忍不住问:“那该怎么办呢?只要再下一场雪,路上连狐狸的脚印都不会留下,我们毫无方向。” “有。”德维特说:“和我们一样,他在这个季节离开勒梅那的路只有一条。” 勒梅那是从潘尼格拉大陆延伸出去的半岛,三面都是海,在凛冬季节近海都冻得结上了冰。唯一一条陆路连接多伦大陆,如果查理的最终目的地不在潘尼格拉,那么他久对天南星和午夜有信心,除非对方预备靠冰橇横穿海洋,否则迟早会被他们赶上。 至于他匆忙离开枫林镇是因为预见德维特会再次找上他,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德维特想起查理在看到印有魔女艾莲娜纹章的水壶时的表情,那个魔女的势力范围就在多伦东部,并且十分凑巧—— 德维特的眼睛暗了一下。 多伦东部,与普莉西亚离得很近。 查理对大众宣称自己只是个有点门路的杂货店店长,但在德维特看来,他从未真正表露过自己的身份。 能够结识只有上层贵族才有机会接触的占星师,但本人却住在枫林镇里,和果农做邻居;德维特跟他相处的几天里,查理从未展露出任何特殊的力量,但跟在他身边的小锡兵却是再明显不过的魔法产物;并且他还一眼就认出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看一眼的魔女纹章。 更不提他那个显眼的、古怪的兔子脑袋。 但由于他本人对自己脖子上那个兔头的态度实在太过于坦然自若,甚至能对旁人造成‘八成是惹了什么麻烦才会造成这种后果,看起来是有点古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心理暗示。 以至于当德维特回想起来,才发现他不仅没看到枫林镇的居民都没人对查理区别对待,包括不懂事的孩子都习惯了他的存在,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 连德维特自己在跟他相处时,虽然觉得对方的脑袋看起来很刺眼,但也没有起过开口询问原因的念头。 一次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花了好几个月攒起来的存稿,只发几天就去了一大截,好可怕。 感谢在2021-08-24 15:54:33~2021-08-25 16: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zaemon 3个;谢耳朵破壳呀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回波、橙子咯 2个;hubud、adr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uanshiya 2个;murphy、鬼市酱油店老板、苏汔、xonis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ubud 30瓶;蓝无一 29瓶;再看评论我是猪 10瓶;齐文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石墙旅馆的的老板巴利有两样引以为傲的东西,一是他天生浓密并且经过精心修剪,形状完美的胡子,二是他的老婆酿的苹果酒。 毫不夸张地说,石墙旅馆能够成为坎马耳城最大的店,巴利的美酒功不可没。 但昨天来到店里的客人却差点毁了他的招牌。 事情已经过去了24小时,但城里的人还在议论纷纷——两个旅人住进了石墙旅馆,还带着一件神奇的宝物! 就连当时根本不在场的人也乐意向所有人描述当时的画面:两个顶风冒雪的人进了巴利的店,开口就要最好的房间。 当然啦,接着巴利就开始他老一套的推销:没有尝过他的苹果酒的人,就不算来过坎马耳城! 但这一回那两个陌生人说他们随身携带了好酒。巴利立刻说要比一比,谁知道那两个人拿出了一个神奇的壶,里面的酒足够给店里每个人都倒上一杯,倒完以后壶里还是满满的! 倒霉的老巴利当然知道他的声望受到了挑战,但让他生气的是,他的老婆完全不介意,还特别殷勤地给那两个人提供最好的床单。 天神在上,那两个家伙一直戴着兜帽,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个肤浅的女人就为了他们的‘绅士举止’心花怒放,简直不可理喻。 因为心理极度不平衡,因此当几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脸生家伙开始在店里蠢蠢欲动时,他没有去提醒那两个小白脸。 虽然谁都没见过那两个人长什么样,但巴利知道他们一定就是小白脸。 说不定还是某个贵族的侍从,偷了家里的好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到处炫耀。 托那两个陌生人的福,这两天他店里的生意格外好,将近午夜才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但巴利一点都不高兴。他把最后一个干净的杯子放进橱柜里,感觉刚刚上床躺了半个钟头,就被几声尖利的大喊吵醒了。 “该死!”巴利咆哮着翻身下床,提起放在床边的钉锤,用力打开房门,朝大堂走去——作为老板,对半夜闹事的酒鬼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当他踏出房门,就看到一个相貌猥琐的瘦小男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巴利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几步跨下阶梯,手里还拿着一把短剑。 二楼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另一个男人从走廊翻身跳下,重重砸到一张方木桌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盒子。昏暗的大堂里一片混乱,巴利傻乎乎地拿着钉锤,看着至少四五个男人在他的店里混战。 拿着剑的高大男人抢身上前,似乎想要争夺那个大盒子,这时楼上一道声音响起:“希弗士!” 随着那声预警,巴利看到高大男人的身后寒光一闪,随即“咣!”地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到了一起。 把一个小偷掀翻下楼的德维特看得很清楚,一个拿着双头斧的男人悄悄逼近了希弗士,他们在楼下有三个人,而希弗士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壶上——德维特只来得及大声警告,但有人动作比希弗士的反应更快,在德维特赶到楼下前,偷袭者的双头斧被一个长柄铜烛台稳稳地架住了。 希弗士不负他骑士长之名,如果说先前还对这些小偷留有顾忌,那这次不计后果的偷袭就彻底激怒了他。 他跟着回过神来的巴利和跳下楼的德维特一起,干净利落地把三个小偷——加上一个在店门附近等着接应他们的同伙捆了个结实。 那个替希弗士挡了一斧头的男人从地上捡起那个盒子递给德维特,盒子在激烈的打斗中已经不堪重负,他刚一撒手就散架了,德维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从盒子中滚出来的东西。 即使大堂里光线昏暗,巴利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能源源不绝倒出酒来的宝壶! 那么,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带着宝壶的旅人?巴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想承认他的老婆直觉是对的,那两人确实相貌出色得令人难忘,连身手都不凡,二打四都能大获全胜,撇开躲在暗处的偷袭者不谈,他们两人夺回宝物看起来都没费多少劲儿。 “劳驾,请来点儿光。”德维特一抛一接地把玩那个壶,眼睛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被捆成一团的几个男人。 巴利把钉锤放下,顺手拿过刚才被当成武器的烛台,预备点上几支蜡烛。 “我看我还是先回房间的好。”原先拿着烛台的年轻人突然说:“你们看起来还有事要做。” 希弗士连忙说:“请等一等,先生。我刚没谢谢你刚才帮了我。” 也许是半夜起床的缘故,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有点嘶哑:“我只是听到动静出来看一看,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行啦。”巴利点了蜡烛,嘟囔着说:“这大半夜的真够呛,我去把壁炉点起来,再烧点儿水。” 他拿着烛台转过身,眼角又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站在角落里的年轻人为难地看着他,像是不太想待在大堂。但巴利心里想的却是:今晚究竟是见了什么鬼?先是那两个小子,现在这一个—— 老巴利有点形容不上来。他和另外两个年轻人不一样,拿着短剑的那个一看就是个骑士,高大英俊,身手不凡,是时下少女最喜欢的类型;另一个倒是漂亮得有点跟性别无关了,不论男女,猛地一看到他的脸,都很容易被那过于精致的五官和傲慢的气质逼退几步。 面前这个人不论身材还是脸庞都没有另外两个人突出。他的眼睛形状和巴利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形状有点细长,眼角很尖,像半眯着眼睛的猫。金铜色的短发发尾微卷,鼻尖和嘴唇都很单薄,即使是在夜晚,也能看得出他的皮肤有种不常晒到太阳的病态苍白,巴利不像情书能写成一本诗集的贵族那么啰嗦,词汇量贫乏的他只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像来自远方的吸血鬼。 说不出哪儿特别好看,但令人好奇,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些,仔细端详研究。 巴利不记得他在店里见过这样的人,但像在坎马耳这种几个大城之间担任中转站的城市,很多来来往往的旅人都不会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这个年轻人显然是不乐意让人研究自己的脸的,他半退了一步,缩回烛光范围之外。 连行为都有点像吸血鬼。巴利心想。 但吸血鬼是非常罕见的,他们通常不愿出现在人类聚居的地方,而且这个年轻人除了肤色病态之外,言行举止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希弗士没巴利那么多心眼儿,他找了几个杯子,一定要请他喝一杯。 “我是格林。”希弗士热情地说:“刚才太感谢你了。” “奥斯卡。”年轻人笑了笑:“怎么回事?遇着小偷了?” 答案显而易见。 德维特就着烛光端详了地上的人一会儿,突然说:“你换搭档了?” 被他从楼梯上掀翻的男人说:“我不认识他们——而且严格来说,你们才是小偷,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希弗士没有跟着德维特进入绿林,自然也认不出说话的人就是那天在马车旁埋伏,并用这个水壶试图砸死德维特的男人。 “那个壶是我的!”他说:“上面还刻有我的名字!” 他倒是没把失去这个壶的过程喊出来。 德维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名字?” 壶底只有魔女爱莲娜的纹章,但也只是图案,跟名字没有半毛钱关系,更何况德维特看不出眼前这个脏兮兮,胡子拉碴的男人跟传说中的魔女有什么相似之处。 “把手那儿。”他没好气地说:“把手下面刻了个字母“e”。那是我的名字,尤金(eugene)” 德维特、希弗士、奥斯卡和巴利都凑进了看,果然在把手下有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但如果他不说,谁也认不出这是个字母。 而且…… “你自己刻上去的吧?”希弗士说:“手工真不怎么样。” “至少能证明我不是小偷。”尤金说:“可以放开我了吧?” “半夜潜入我的房间,试图拿走不属于你的东西,不是小偷是什么?”德维特冷冷地说。 “那就是我的东西!是我从——从拉夫提提一个商人那里买来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德维特转了转手上的壶:“魔女爱莲娜做的东西,你花了多少个金币从她手里买来的?” 话音未落,房间里的大多数人就露出了惊悚的表情,就连地上几个被绑着的小偷,看上去也恨不得就这么昏死过去。 “魔女?”尤金愣了。 奥斯卡轻咳了一声:“所以说,这些先生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偷的是什么?” 巴利干巴巴地说:“如果不知道是魔女的酒壶,而是能变出取之不尽美酒的宝壶,我想还会有更多人来偷的。” “不得不说我运气不错。”德维特轻笑了一声:“第一天晚上就等来了想找的人。” 除了希弗士,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在瞪着他看。 德维特随手把水壶放在身边的桌上,巴利不由得站得离那个壶更远些。 尤金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头,视线正好和德维特相对。 “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德维特轻声说:“欢迎你,你这个喜欢趁火打劫、以多欺少的下三滥。” 希弗士同情地看了一眼尤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5 16:01:33~2021-08-26 16:1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鹿角微光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xonise、大脸妹要逆袭、fasen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二三三三三 2个;splatoon、murphy、弃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要养一只柯基 94瓶;弃言 76瓶;北冥有鱼 25瓶;木木 20瓶;speechless 14瓶;美少女小青芽 10瓶;鲸落 5瓶;齐文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在勒梅那魔女的存在是非常不详的——包括和魔女有关的一切事物。 在一些极端的村庄小镇,还时常发生被怀疑与魔女有染的人被活活焚烧致死的事件,绝大多数人听到了,只会庆幸主神保佑,让当地人避免了一次可怕的祸端。 因此德维特这次钓鱼的方式可谓相当硬核,他们手上的宝贝其实是魔女的产物这件事曝光后,石墙旅馆的客人一天内流失了大半,连最乐于谈论那个神奇宝壶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于是老巴利痛快地把他们扫地出门了。 公爵和骑士长并没有损失——他们本来的目标也只是找出尤金,事情办妥后兜帽一盖,再不会有人认识他们。 就是希弗士有点不安,因为他的救命恩人也不见了踪影,他总觉得自己没有认真报答对方。 如果亮出白兰堡骑士长希弗士的身份,他大可给予对方金币或宝石做为谢礼,但当他只是旅人格林的时候,拿出丰厚的财物就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德维特对此没有发表意见,他不像希弗士那样天生正直坦荡,多疑的性格让他不相信任何巧合,因此对那个突然出现帮了他们一把的男人,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一直在暗中观望。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男人对所有人都有所隐瞒,如果不是身在坎马耳,他手边没有可用之人,以白兰公爵的惯常做法,会派人暗中跟着奥斯卡,直到查清他家里的宠物叫什么名字,或确定他不会再‘碰巧’出现在他面前为止。 只可惜出门在外,只能一切从简。 天生擅长有罪推定的阴暗公爵不再理会他的骑士长,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他旅行团的新成员身上。 尤金被强迫着在大冬天洗了个澡,希弗士亲自盯着烧水的小工用刷锅的力气给尤金搓泥,直到把尤金搓成一只可以随时下刀的白公猪才住了手。他板结杂乱的头发也被理了个干净,这个时候的尤金看起来像模像样了,倒是他激烈反抗刮掉他的大胡子,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各退一步,剪短之后修剪成清爽的样子,再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个下流的盗贼看起来简直堪称英俊了。 只有尤金不太满意,失去了大胡子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自卑地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简直比德维特和希弗士更害怕暴露身份。 希弗士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尤金的身世摸得干干净净。偏远村庄出身,父母生了很多孩子却养不活。自从八岁的尤金发现即使打败了所有兄弟姐妹,抢到的燕麦糊也不能让他吃饱之后就毅然离家出走了。 不到十岁的孩子离开家独自长大,当然什么肮脏的手段和事情都经历过,但不得不说尤金是个人才,他对‘求生’这件事上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直觉,这也是德维特看上他的原因。 在马车抢劫事件中尤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财物冲昏头脑,准确预判形式并逃生的人,虽然当时情形混乱,但德维特还是一眼就把他和另外两个没用脑子的蠢货区分了开来。 而尤金对自己情急之下扔掉的魔壶念念不忘乃至回头来偷更让德维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卑鄙且怕死,精明且低调,最重要的是穷。 一个破壶就能把他勾得念念不忘,有钱的公爵十分有把握自己能对他为所欲为。 知道那是魔女的东西之后,尤金倒是彻底对‘他的’宝贝断了念想,甚至想离它越远越好。 大陆上对魔女的传言很多,其中一个就是每个魔女的纹章都是她的眼睛,她能透过这些散布在各处的纹章看到一切她想看到的东西。 尤金当然不想出现在魔女的视线范围内。但这个壶是他能拥有唯一值钱的东西,损失重大的尤金本来一蹶不振,这时德维特提出的丰厚报酬让尤金十分没节操地当场献身了——尤金至今还记得绿林边那辆奢侈到夸张的马车。 三人离开石墙旅馆后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和尤金分开行动。尤金披着旧斗蓬,顺着人群迅速隐没到小巷子里,并在天黑之前就带回了德维特想要的消息。 “确实有人见过一个戴着高顶礼帽的兔头人。”尤金向德维特报告:“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行踪,打听起来很容易。前天晚上他在鬣狗巷的一家小酒馆里喝酒,大家都以为他是马戏团的人,因为他即兴表演了几个纸牌魔术。” 正如同尤金所说,以一个外表不同寻常的人来说,查理的行踪并不低调,他带着小锡兵在坎马耳待了两天,购物,喝酒,看戏,甚至在酒馆里打牌赢走了一头健壮的驴。 这个消息给了德维特灵感,在他们离开坎马耳城的时候,尤金也得到了一头小驴做为交通工具。哪怕是和普通的马相比,德维特与希弗士骑着的天南星和午夜也是十分出类拔萃的,尤金望着他们的骏马,甜言蜜语地向德维特进言。 “大人,咱们是要长途旅行的。像您这样身份高贵的人,这样的行李可太过简陋了,万一没有找到能够过夜的地方,怎么说也要带上帐篷、锅子和枕头啊,保暖的衣服也要多带点儿,没有一辆马车可有点难办。” “我们沿着大路走,直到下一个城市为止都会有村庄。如果驾驶马车,遇到松林和溪流反而很不方便。”希弗士当然知道尤金在打什么主意。“给你买一头驴子驮行李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要知道在我们领地那儿,随从都是要步行的。” 尤金衡量了一下希弗士的武力值,虽然不服气,但还是不吭气了。冬季里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往下只会一天比一天暖和,但托德维特的福,尤金还是穿上了他有生以来最考究的内衣、长袍、呢子外套和风雪帽,甚至穿上了长靴子,确实也再没什么可抱怨的。 要让希弗士说,反而是他的公爵大人表现出了惊人的适应力,要知道在白兰堡,公爵的房间就是连床上的靠枕不够柔软都足够令他烦躁的,但打从出发之后,他居然一直没有就环境问题诸多挑剔,这令希弗士极度愧疚。虽然他们最大限度保证了旅途的舒适度,但这颠三倒四的生活也绝对无法和白兰堡相比的,并且根据魔女的酒壶来看,路上从不缺乏不怀好意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尤金的存在就相当有必要了,因为他也属于会对别人的财物‘不怀好意’的人之一,队伍里有这样一个角色,确实更容易觉察到不少贵族出身的德维特与希弗士容易忽略掉的危险。 尤金是个天生的流浪专家,他说服德维特与希弗士在不偏离大路方向的情况下绕道走小路。 通常情况下,比起石头铺成的大路,破碎不堪的小路当然更难行走,尤其是碰上雨季,会泥泞得连高大的骏马一脚踩下去就拔不出来。 但冬天的情况会好一些,而且除非是人多势众的车队,否则有经验的旅人确实很少有大摇大摆走大路的。每条大路上都会有难以预测的盗贼和抢匪,时常令没有武装力量的人走得提心吊胆。德维特和希弗士倒是不害怕战斗,但他们猜测,那个只带着一个小锡兵的店长绝不会蠢到大摇大摆地诱惑劫路者,走小路赶上他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从前盗贼尤金的口中说出来的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他经验丰富,能从树干上的青苔和水洼的形状判断有没有偏离方向,有一两次他甚至发现了几处不起眼的脚印。 “这一定是驴子的脚印。”他很肯定地说:“看起来和我的凯瑟琳踩出的脚印一模一样。” 希弗士想策马上前仔细看一看,午夜和天南星却开始焦躁起来,在潮湿的土地上踩出一个个小坑。 蹲在地上的尤金反应很快,立刻爬上他的凯瑟琳,警惕地向四周察看。 “怎么了?”希弗士也觉察到了,压低声音问道。 “狼。”尤金从嘴角挤出一个词。 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几个灰乎乎的东西,分别藏匿在树和石头后面,只露出一小块轮廓。如果是夜晚,它们绿幽幽的眼睛会更加显眼,但现在太阳远远还没有落山,这些狡猾的畜生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像一群不详的影子。 “我们继续往前走。”尤金突然说,声音很响亮:“天黑之前就能找到村子。” 然后他又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现在不能跑,一跑狼群会立刻追上来,在树林里马跑不快。我们往前走,走到开阔的平原地带就快跑,进了村子它们就没办法了。” 这并不是希弗士第一次遇到狼群,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率领着骑士小队,几只饥肠辘辘的灰狼并不能威胁到他。但现在他必须以保护公爵为先,凡事就不得不加倍谨慎了。他下意识并没有把德维特划分到战斗力里——如果有他在场,还需要公爵亲自挥剑战斗,那才叫他无地自容呢。 据说狼群能嗅出人的恐惧,尤金知道狼群会耐心等待时机,于是他一边走一边故意高声谈笑,喋喋不休地把他在山贼窝里一打二的壮举吹嘘了好几遍。 希弗士漫不经心地附和他的话,暗地里警惕狼群的动向。大概是尤金的虚张声势起了作用,狼群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等到他们走出树林的时候,已经渐渐看不到狼的踪迹了。 森林狼是出了名的狡猾猎手,谁都不会以为它们就这样轻易放弃了。他们正准备加快速度,在日落前赶到村子时,突然听到身后的树林里传来喧闹声。 “什么声音?”尤金困惑地问。 “狼群!”希弗士脸色变了,他听到了狼嚎。 但随着狼嚎声,在他们身后跑出树林的却是一匹白马,上面趴伏着一个少女,穿着胭脂红的斗篷,长长的金发从帽子里垂落,手里紧紧攥着缰绳,她显然已经失去了对白马的控制,但并没有呼救,很有可能已经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帽来了。感谢在2021-08-26 16:18:44~2021-08-27 17:0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dr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urphy、踏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踏云 100瓶;齐文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受惊的马冲出树林,马背上的少女随着马身颠簸起伏,看起来随时都要翻身滚落。 三人催马去追,四只灰影也蹿出树林紧追不舍。希弗士想要赶上白马,但疯狂的白马速度实在太快,虎视眈眈的灰狼不断企图插进他们的行进路线,想要冲散马队。 尤金的凯瑟琳胆量和应变能力都远远不如天南星和午夜,正面遭遇灰狼使它吓坏了,尤金差点被它甩掉,只得牢牢抱住它,根本分不出手来帮忙。 跑在前面的白马慌不择路,一头冲进前方不远处一阵浓雾里,德维特放慢速度,发现前面弥漫开来的并不是水雾,而是木柴燃烧所产生的浓烟,相当呛人,以至于天南星放慢了速度,不太愿意往前跑了。 不止马和人类对这阵突如其来的烟雾感到困惑,连一直穷追不舍的狼群也停下了步伐,它们大概摸不清这阵古怪的烟是什么,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后,竟然迅速退回了树林。 希弗士让尤金跟着德维特原地等待,自己准备一探究竟。越往前走烟雾越浓,他避开风口一看,前面不远处只有两个火堆,积雪下找到的木头根本烧不旺,但现在是风季,只冒烟不起火的火堆被风一吹,大量烟雾就顺着风弥漫开来,骑士长坐在马上,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火堆旁还有个忙碌的小身影,正拿着一把扇子活泼地扇风,即使是白烟里,它那身红蓝相间的制服也格外显眼。 那是兔子店长身边的小锡兵。 “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了。”希弗士困惑地说:“你也是魔法物品吗?” 小锡兵一副受了冒犯的样子。 “我当然是人。”它严肃地说:“你真没礼貌。” 公爵骑着天南星穿过渐渐散开的浓烟走来,正好听到这一句,这种理直气壮的口吻让他扬起眉毛:“你是人?那那只兔子呢?” 小锡兵说:“查理也不是兔子!” “随你的便吧。”德维特漫不经心地说:“所以他人呢?英雄救美去了?” 小锡兵显然觉得他跟希弗士一样没礼貌,不愿意再说话了。德维特也不以为意,等了差不多不到一个钟头,大家就看到那匹冷静下来的白马回来了,查理牵着它的缰绳,毛茸茸的兔子脑袋上戴着一顶考究的丝质高顶礼帽。 马背上的少女果然晕过去了。 众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先带着她往前走,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现在正是猎物匮乏的季节,谁也不能保证那几只饥肠辘辘的灰狼会不会重新跟上来,况且大家也不想在这种天气里露宿野外。 兔头店长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会在这里遇上德维特与希弗士,双方(主要是德维特和希弗士)都有话要说,但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此时他们离预定落脚的波波米亚村实际距离比地图上的标注要还要远一些,为了赶在日落前到达目的地,大家都沉默地专心赶路。 即便每个人都有坐骑,但恶劣的路况和时刻要警惕野狼的追击,以及防备盗贼的觊觎也让所有人都身心俱疲,等尤金终于看到一丝摇摇摆摆的炊烟和低矮的篱笆时,立刻精神一振,骑着驴子上前问路。 一个矮墩墩的妇人正在篱笆后面喂鸡,她给尤金倒了一杯牛奶,并指点他们绕过山坡,那里有宽敞的教堂,会对路过的旅人免费提供干燥的木柴。 深褐色的石砖小路绕着山脚一路蜿蜒,路边不时能看到还残留星星点点白色积雪的农田。 零星散布的低矮农舍边偶尔会有穿得像个圆球的孩子和小狗小羊一起玩耍,看到陌生人经过就会害羞地跑回房子里,让小狗英勇地朝他们狂吠,紧接着引来大人的呵斥声。 这里的民居看起来和白兰堡属地差不多,一旦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野狼就很少会靠近了,于是大家都放慢了速度,闲适地走在乡间小道上,不时对其中一个小窗飘来的香味评价一番,猜想里面正在做的究竟是水果塔还是苹果派。 农妇说的教堂在村子东边,坐落在一大块看起来像是日常集会的大空地边上。 和德维特去过的大教堂那种到处是精致浮雕彩色玻璃窗和手绘天花板的气派不同,这个小巧的教堂看起来也就比一路经过的农家讲究一点儿,平整的石墙刷成了白色,上面挂着干枯的珊瑚藤,一直长到最高的尖顶上,令人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它夏天爬满绿叶和红色花朵的样子。 教堂里没有壁炉,只有一个老式的铁炉子,上面还摆着一个巨大的铁壶,壶底满是铁锈。 院子角落还有一个防风雪的棚子,里面堆满了木柴。 眼下波波米亚村的客人只有他们几个,当他们推开厚重的木门时,见风扬起的灰尘立刻让德维特皱眉后退了好几步。 严冬季节显然并没有人定期打理教堂,长椅上落满了灰尘,空气中有一股腐朽木头的味道,众人不得不爬上高处,先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 查理和希弗士把木柴抱了进来,炉膛里的灰也很久没清理了,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把火生了起来。 雇佣尤金是个极致英明的选择,连德维特都没有看出他盗贼之外的才能——在希弗士升起火的时候,他已经利落地用教堂里的长椅搭成了几张简易的便床,铺好了毯子,又检查了一遍门窗。 查理还在教堂后面找到一口水井,于是就在炉子上架起一个大铁锅,煮了一锅热腾腾的洋葱汤。 大概是洋葱汤的香味起了作用,一直昏睡的少女终于醒了。 她被希弗士放在一张长椅上,在她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之前,肚子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正准备吃晚饭的人们一时间都安静下来,看着穿红斗篷的少女慢慢坐起来,跟他们面面相觑。 她有一头长长的金色卷发和一双和勿忘我一样蓝的漂亮眼睛,令德维特想起普莉西亚房间里那些手工制造的精致人偶。 漂亮女性是所有单身汉荷尔蒙的催化剂,尤金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大献殷勤,他压低了声音,自以为低沉性感地说:“你醒了?到这儿来(烤烤火)。” 少女立刻惊恐地睁大眼睛,手脚并用地想要逃走,却没发现自己只是躺在一张窄窄的长椅上,又被身上的斗篷一拌,立刻结结实实地摔倒了地上,那声闷响令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禁感到一阵疼痛。 尤金连忙上前想去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撞开,顺势躲到翻倒的椅子后。 德维特看够了热闹,才慢吞吞地说:“劳驾,有谁去提醒一下那个蠢货,他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他们这一行人全都是男性,其中:两个带着兜帽的男人、一个流里流气的大胡子,一个长着兔子脑袋的怪人——即使把小锡兵忽略不计,也是十足古怪的群体。 任谁一觉醒来看到这么一群人——而且其中那个一看就是流氓的家伙第一句话就是威胁(?)她主动献身,都得害怕。 查理充耳不闻地低下头,嘶~地喝了一口洋葱汤。 希弗士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对落难的女性视而不见,他揉了揉额角:“尤金,别靠她太近,你要害这位小姐要抖得晕过去第二次了。” 他的语气很沉稳可靠,那个少女闻言把目光转向他。 可靠的骑士长并没有犯下尤金这种低级错误,他摘下帽子,冲少女露出和熙的微笑。 “我们没有恶意。”希弗士用安抚人心的口吻说:“只是过路的商人,把你独自留在郊外太过危险,才决定带着你一起落脚。你是愿意,随时都能离开。” 少女看上去稍微冷静了一会儿,但还是警惕地看着尤金。 希弗士觉得头很痛:“尤金,没有哪个淑女愿意让陌生男人靠自己那么近。” 尤金看向少女。 少女毫不客气地点头。 大受打击的尤金回到火炉旁,不但自信收到挫败,还要接受来自雇主毫不留情的嘲笑。 查理拍拍小锡兵,派它给少女送过去一碗汤,德维特看了他一眼。 虽然能动的锡兵也很诡异,但它可爱明亮的外形大大降低了威胁感,总之少女没有拒绝它。 在能力范围能救下一个濒临死亡的人算是基本道德,不过德维特和希弗士骨子里都带着贵族特有的冷漠与利己主义。尤其是希弗士,在与职责和信仰没有冲突的情况下,他通常很乐意给予女性更多的温柔和照顾,但在有德维特在的时候,公爵的安全与愿望是他心里无可动摇的顺位第一,他并不打算在旅途中横生不必要的枝节,因此没有分给少女多少注意力。 德维特了解自己的骑士长,不过查理的态度就很值得耐人寻味了,用浓烟驱散狼群,控制住惊马救下少女的人是他,但除此之外,兔头店长的态度几乎称得上疏离——但不失礼貌。 要知道查理可是能面不改色亲吻治安官夫人的胖手背,形容她是‘脆弱的花瓣’的男人,这家伙没理由在真正脆弱的少女面前反而这么冷静。 可惜真正愿意关心美女的尤金却被外表拖了后腿,只得坐在火堆旁把干面包烤得软一些,同时尽量竖起耳朵听小锡兵和少女叽叽咕咕的小声对话。 他们离得有些远,尤金什么都听不到。 “我老早就想问你了,‘它’是什么?”挑食的公爵并没吃下多少东西,并决心也不让他身边的人专心吃饭。 查理放下碗,看到德维特偏头看着坐在少女身边的小锡兵。 “你说哥伦布?他是人类。”查理回答。 德维特嗤笑了一声。 查理有些无奈:“你希望我回答什么呢——他确实是人类,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遇到了一点意外。” 尤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人变成锡兵?”他知道火灾和车祸都能使人受伤变形,但变成另外一种非生命体就实在太过离奇了。 “如果是魔法的影响,那也一定是十分高明的魔法师才能办到这一点。神职院里的大部分魔法师通常只能通过药水改变人头发和皮肤的颜色。”希弗士压低声音:“把人类变形的魔法是十分邪恶并被严令禁止的,谁这么胆大妄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7 17:08:58~2021-08-28 18:1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柳焚余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zaemo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platoon 3个;复来归、阿爆君、adrian、吃个橘子、衩里斯、璞玉含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宝宝 60瓶;吃个橘子 50瓶;柳焚余 38瓶;virginia 20瓶;winptimi 10瓶;齐文姜:)、甘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变形魔法并不是不能实现,但其中的原理十分复杂,不但在操作过程中容易出现可怕的意外,还涉及到邪恶的动机与伦理问题,不管在哪片大陆、哪个国家都是禁忌,循规蹈矩的魔法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 查理随手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木柴,火光映着他又大又圆的眼睛,看不出其中有什么情绪。 “不一定需要正经的魔法,诅咒也可以办到。”他轻声说。 希弗士沉默了。 能实现这么高深的魔法的魔法师十分稀少,但如果是诅咒,范围就相对变大了不少。 谁都知道,魔法和诅咒在本质上有很大的区别——不管是什么类型的魔法,全部来自魔法师本人的魔力支撑,因此才会产生根据天赋高低和魔力多少来划分等级的魔法师分级制度。 而诅咒的门槛则更低一些,虽然也需要一定的魔法力量,但诅咒更多是借助各种邪恶的力量来实现的,成果更多是取决于借助了谁的力量来实现——让来自深渊的恶魔与迷途的幽灵完成同一个诅咒呈现的结果完全天差地别。 “我遇到哥伦布的时候,他已经维持这个样子三十年了。事情发生时他还很年轻,很多细节他已经忘记了,我希望你们不要当面追问,虽然他性格开朗,但其实一直很缺乏安全感。”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我以为他是个孩子?”希弗士迟疑地说。 大概是可爱逗趣的外表先给人一种童真的印象,其次他性格也格外活泼——说实话,有点活泼得过了头,总是一副精力无限的样子,就像一个横冲直撞的小火车头。 “他以人类的身份生活的最后一天是他的十五岁生日。”兔头店长看着跳跃的火苗出神:“严格来说,确实也还是个孩子,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每天到处奔跑闯祸,总也吃不饱,每天夜里躺在床上,最期待的都是明天的早餐会是什么。” 紧接着,这样生动饱满的生活戛然而止,哥伦布的灵魂被放进了这个色彩鲜艳、冷冰冰的锡兵壳子里,时间永远停在了很多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午后。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尤金忍不住问道。 “这可能就要问问你的老朋友了。”兔头店长古怪地笑了一声。 尤金一脸莫名其妙。 “魔女艾莲娜。”德维特低声说。 “锡兵的身体不会疼痛也不会老去,但时间对哥伦布灵魂的磨损一年比一年明显,他的记忆也在逐渐消散。”查理说:“过去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包括变成锡兵的原因。” 公爵看着他:“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查理的长耳朵抖了一下,对方这种敏锐得几乎不近人情的思考方式是他最不擅长对付的。 他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我和哥伦布的相遇纯属意外。如果你要问我怎么认识哥伦布,还不如问问我……” 查理停顿了一下,恶劣地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尤金:“是怎么和艾莲娜认识的。” 尤金喝了一半的洋葱汤全洒到了胸前的衣服里,希弗士震惊地抬起头,条件反射地把手放到了剑柄上。 兔子店长无辜地举起双手:“冷静点,我可没说我和艾莲娜是好朋友。” 德维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跃跃欲试想要研究新玩具的口吻说道:“我似乎猜到你的脑袋是怎么回事了。” 查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那时候我也只有十五岁,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兔子店长用一种很有感情的语气回忆道:“长相优越,头脑聪明。从十一岁进入蒙特利埃学院——别露出那副表情,那是在多伦大陆非常、非常有名的学校,很多历史名人都出自那里。” “我想大家质疑的只是‘长相优越,头脑聪明’那一部分。”德维特拖着长腔说。 查理没有理睬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因为我实在太优秀,每个学科的老师都希望亲自教导我,所以我是当年唯一选择了所有课程的学生,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记录,我想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打破……重点是,其中当然包括了魔法课。” 虽然市面上合格的魔法师并不多,但学习魔法的门槛其实比众人想象的要低一些。 所谓魔法并不仅仅是众人熟知的变形、飞行以及召唤各种闪电风雪之类视觉效果十分华丽的技能,其实里面还包含了很多细小的分支,包括催眠、炼制魔法药水、预言——包括魔法理论也属于魔法学科的一种。 其实人类生来基本都带着魔法天赋,只是大多数人这部分天赋少得几乎可以忽略,又没有机会进行系统的挖掘和学习,这才是魔法师和普通人之间区别的真相。 不管怎么说,魔法这回事听起来都是很酷炫的,谁不想呼风唤雨,谁不想飞呢? 所以最初各种学校开设魔法学科时,学生选课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但经过几代人的检验,大多数学生终于发现有些人几乎不用翻开课本就能自己掌握指挥乌鸦的方法,但有些人抱着魔法课本苦苦研究几年,最终的成果也不过是勉强能让羽毛笔在桌上艰难地翻个身之后,人们才逐渐接受了天赋强求不来,理性选择职业的事实。 不过当年的小查理并不是抱着想要成为呼风唤雨的大魔法师才学的魔法课,他只是对所有课程都有纯粹的好奇心而已。在他看来,哪怕不能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研究魔法理论和历史也是蛮有趣的。 “艾莲娜和我不一样,她很有天赋,也早早就明确了目标。事实上,她是那时候老师最寄予厚望的学生之一。”查理说:“她在我十五岁那年入学,很快就被我迷人的风度吸引,时常向我热烈表达她的爱慕,即使我毕业了也一样。因为我一直拒绝她,于是她因爱生恨,把我变成了个兔头。” 他爽快地下了结语:“这就是我和魔女艾莲娜的过去。” 众人:“……” “恕我直言,这个诅咒也太过别开生面了一些。”希弗士迟疑地说:“既然要诅咒,为什么不干脆把你变成一只完整的兔子?” 他理智地跳过了因爱生恨那一段,因为查理看起来一副很想继续就他风花雪月的故事长篇大论的样子。 “因为她实在太喜欢我了。”查理斩钉截铁地说:“因此在诅咒我的最后关头,还在恳求我,如果我愿意和她在一起,那就收回诅咒。这种狠毒的法术是需要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彻底成功的,可惜她一看到我英俊的脸就忍不住动摇,所以诅咒只完成了一半。” 众人再次沉默了。 虽然每个人都迫切想知道更多的前因后果和细节,但每个人都默契地不想再给他搭建舞台了。 偏偏此时兔头明显情绪高涨了起来。 “实际上,艾莲娜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忘掉我,只要我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她都会穷追不舍。这样的生活实在太沉重了,为了躲开她,我这才离开了多伦。” “听说艾莲娜是个妖冶的美女,还做过某个国王的情妇。”德维特若有所思:“你为什么一直拒绝她?” 查理理直气壮:“她第一次向我表白的时候才十二岁,胸\部都没发\育呢。至于后来……” 他突然停顿了一会儿。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查理此刻才发现,自己对过去的事记忆也有点模糊了。 自己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艾莲娜产生过半点爱意呢?他甚至不太记得当艾莲娜还没有成为魔女,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抱着课本的模样了,因为到后期两人反目时,艾莲娜偏激的行事作风在查理心中产生的印象比起她的脸要深刻得多。 “难道你会爱上一个能随时把你变成兔子的女人?”他反问道。“艾莲娜是个天才,也愿意付出努力,但在追求卓越时受到诱惑,误入歧途。她有成为大魔法师的潜力,却宁愿选择布满荆棘的捷径。” 查理没有说出口的是,艾莲娜为了得到魔女的力量其实也付出了常人想象不到的代价。很多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出卖灵魂是一件很简单、不劳而获的事情,但其实获得的邪恶力量越多,就会经历越恐怖痛苦的事。而最可怕的是堕落根本没有退路,只要轻轻勾住恶魔从黑暗中伸出的一个小拇指,就永远都无法再放开。 “我比她早毕业几年,那段时期我四处游历,等我再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某种邪恶力量的继承人。她继承了不属于她的强大力量、仇恨和城堡,哥伦布就来自那里。” “我们共同的导师曾经调查过艾莲娜究竟在哪里受到了蛊惑,老师认为她获得的力量来自历史上某个邪恶的女王。传说那个女王为了得到永生草菅人命,用人血浇筑了自己的领地,并在死后将力量和精神寄生在某个不会消散的东西上。有人猜想她成功把自己剥离出人类的躯壳,成为了邪灵,用民间通俗的话来称呼,就是恶魔。那个女王不断在人类中寻找继承人,通过灵魂共享的方式继续作恶,哥伦布应该是艾莲娜上一个继承人的‘作品’。” 查理终于说累了,他放松地伸直了长腿,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了,教堂外面十分安静,一旦他们停止说话,空气中就只有木头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令人忍不住就犯起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8 18:16:52~2021-08-29 21:0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urphy 2个;splatoon、齐文姜:)、黑芝麻大汤圆、娑椤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atty 88瓶;啊哈 40瓶;阳潼 20瓶;牛肉面、拓沧、温孤、一口妙妙丸、鸟归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上一个继承人?我还以为魔女都不会死呢。”尤金嘟囔道。 “除了创世神,世上不存在任何永生。不管是天使还是恶魔都有消亡的时候,只是它们的生命实在太过漫长,几乎等于永恒。魔女并不是恶魔,她们也许能通过魔法延长寿命,但依旧会衰老虚弱,不可能永远支持魔力的消耗。”希弗士说:“我们的教士曾经跟我说过,魔法不是万能的,在魔力充沛的时候能用很多手段维持青春的外表,但一旦力量衰竭无法继续维持,□□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到它应有的年纪——大多数都是老的不成样子,又皱又干,跟枯树干也差不多。” 大家都沉默了,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只是沉默看着炉火,间或有跳动的火星蹦出来,又很快熄灭。 大概是说起了少年时代的事情,这天夜里查理难得梦到了过去的事。 梦里的他脸上没有这层容貌,也没有兔子全方位的敏锐视角和软乎乎的长耳朵。 他躺在喷泉边的草坪上,枕着一本厚厚的大书睡午觉,微风吹到他脸上,让他有点想打喷嚏。 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拿掉了他脸上的细草。 他正想睁开眼,却感觉对方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轻轻往下,微凉的指尖令他的皮肤微微颤栗起来。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脖子,顺着一种奇怪的、不自然的轨迹—— 那是他的颈动脉! 查理猛地睁开眼,几乎是原地弹了起来,身上的毯子因为他的动作滑落到地上。 下一秒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自己是在做梦,于是深深吸了口气,把喘息重重压回胸膛里。 炉火还在燃烧。查理看了一眼火苗,转头就看到另一边的小公爵坐在自己的长椅上,目光炯炯地正在看着他。 查理吓得差点再蹦起来一次。 深呼吸。他暗中提醒自己,过了一会儿,顺了气的店长才对上德维特的眼睛。 不知道是深夜的气氛还是炉火光线的关系,公爵的神情并没有他一贯的傲慢,反而相当全神贯注,甚至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好奇。 脾气再好的人也不喜欢半夜本人无故盯着看,为了不惊动沉睡着的其他人,兔头店长没好气地朝他做了个口型。 “干嘛?”他问。 德维特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查理顺着看过去,发现原本躺着红斗篷少女的长椅上现在只有一个睡得正香的小锡兵。他一个激灵,拉开毯子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 长椅已经空了,少女不知去向。长椅上的毯子还是温热的,躺在上面的人刚离开不久。 连院子里的马厩门是开着的。当查理和德维特进去时,天南星和午夜也醒着,警惕地看着来人。 “白马不见了。”查理把一盏手提马灯放在干料槽上,仔细观察地上的脚印。 “就算她被马颠傻了也不会步行离开,除非她和野狼是一起长大的。”德维特用惯常的嘲讽语气说:“更何况她不傻。我确定她是认为所有人都睡着了才偷偷溜走的。” 查理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你没睡着?” 德维特克制住想耸肩的冲动,斜倚在马厩的柱子上,漂亮的眼睛平静地和他对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在长椅上睡过觉,谢谢。” 店长忧郁地看着他:“公爵大人,假设我的猜想没错,您是要去找普莉西亚小姐。” 德维特优雅颔首。 “普莉西亚小姐嫁到了南方大陆,离勒梅那非常遥远。” “嗯哼。” “这段旅途会很长,您预备一路上都不睡觉吗?” “我当然会睡觉,但必须睡在床上。”德维特傲慢得十分理所当然:“这是底线。” 查理觉得自己的兔头很痛:“你一定会从马上摔下来的。” 德维特理直气壮地说:“一个晚上不睡觉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再说了,要是那女人刚才想要照着我们的心窝子每人捅上一刀,你会感谢我没有睡着的。” 店长心塞地看了他一眼。 根据行程来看,波波米亚的下一站希里城的距离可不是忍耐‘一个晚上’就能到达的。 公爵大人也许在城堡书房里对勒梅那大陆的地图了如指掌,但当他真正启程上路时会发现,如果不向简陋的环境妥协,那么恶劣的路况和天气完全有可能让他在路上消磨掉所有的意志力。 不过看到对方的脸色,店长还是决定就此事闭嘴为妙。 夜风从马厩屋顶上灌了进来,他被吹得缩了缩脖子,伸手去解自己的驴子。 德维特伸出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摁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追上去。”查理毫不犹豫地说:“晚上离开村子不安全,狼群很有可能守在附近。” 德维特没有抽回手:“我有事问你。” “等天亮再——” “不行。”向来就不知道迁就为何物的公爵毫不退让:“你是不是要去找魔女艾莲娜?” 查理顿了顿,终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公爵身上。 他并没有回答,但德维特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到了答案。 “如你所说,她给你下了咒,并且依旧不打算和解,为什么还要去?我以为你更愿意一直待在枫林镇,离她远远的。” 店长犹豫了一下,他原本认为对方其实并不需要他回答,自关心自身利益,这是贵族的通病。 “因为那个小锡兵,哥伦布?”德维特继续说。 查理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个公爵感觉十分敏锐,但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居然缜密到这个地步,能在现有的贫乏条件下迅速推理出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 “哥伦布身上的诅咒,比我更复杂一些。”店长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因为这具身体而获得永生,除了灵魂的损耗之外,他的行动也会随着年龄逐渐受限,最后变成一个真正的锡兵。上一次去矿洞的时候,他的行动已经不灵活了,这不是在关节上上油就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可以,查理并不想面对艾莲娜,但他更不想让哥伦布以锡兵的身份走向死亡。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艾莲娜谈判,让她解除哥伦布的诅咒。要是失败了,至少把哥伦布送回他的家乡,多伦东边温暖的乡下农庄。” “那倒不错。”德维特慢慢说:“不知道我跟你提过没有,我恰巧也要去多伦大陆。” 查理冲他虚伪地笑了一下。 公爵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店长本来就觉得应付贵族足够麻烦了,但这个小公爵比普通的贵族还要麻烦十倍。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结伴旅行。”五分钟后,店长投降了。 公爵终于满意了,顺便客套一下:“我也这么想。真高兴我们能迅速达成这么愉快的共识。” “谈完了就走吧。”查理继续解缰绳:“今晚没有月亮,马走不快。现在赶紧追上去还来得及……” 虽然耽搁了十分钟,但郊外的夜路很难走,这点时间应该不会耽误多少事。 “不,查理先生,我建议我们都回去睡觉。”德维特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为什么要半夜去追一个陌生人?” “因为不安全。”查理耐下性子说:“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但我们不应该坐视一个年轻人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德维特奇怪地看着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查理发誓他在对方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句话:为什么不应该? “我觉得她心怀不轨。”德维特说:“所以用不着管她。” “您有没有想过可能只是害怕,并不一定心怀不轨——” “她偷了我们的东西。”德维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查理一愣。 “她偷偷拿走了艾莲娜的魔壶。”德维特牵起嘴角:“单纯的迷途少女不会去翻别人的行李。尤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9 21:04:37~2021-08-30 16:2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米、murphy、hhafadlsahdf、齐文姜:)、adr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urphy 20瓶;hhafadlsahdf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说实话,德维特本人挺意外艾莲娜的魔壶居然这么抢手。 尤金和石墙旅馆那几个小偷没见过世面,拿个破壶当宝贝就算了,路上随便遇到的一个可疑女人也把那个壶偷走了,实在令他嗤之以鼻。 魔法是有时间限制的,天知道那把壶上的魔力能维持多久,说不定再过两天就和一个普通的陶壶没什么两样了——退一万步说,就算魔法用不消散,也就是个能无限倒酒的壶而已,又不是能倒金子,哪里值得争破头? 领地里有三个大酒庄的富裕公爵想不明白,因此他眼睁睁地看着金发少女蹑手蹑脚拿走了魔壶,完全懒得出声。 “就算他是个小偷,我也要追上去。”查理没有停下动作,但他并没有要求公爵跟他一起,被迫半夜加班的驴子不太情愿,但还是跟着他走出马厩。 德维特皱眉:“有这个必要吗?” 查理翻身上驴,一双又大又圆的兔子眼睛温和地看着公爵。 “说起来可能您不会相信,但我的人生一秒钟都没有顺遂过。虽然大多数时候很艰难,但它仍旧教会了我很多重要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尊重所有生命。” “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尊重。”年轻的公爵说:“她可能有同伙在村子外面接应,如果你独自追上去,掉进狼窝的人说不准会是谁。”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德维特从查理身上看到了很多特质,他不认为能独自在枫林镇开起一个神秘的小店,并拥有很多令他好奇的背景故事的人这么鲁莽和圣光普照。 查理似乎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既然有办法让你们摆脱狼群,就也有办法避开它们。我不会一个人闯进树林,只是至少——” 至少确认一下那个漂亮的小偷不至于傻得一头撞进狼群里。 五分钟后,板着脸的公爵和天南星与查理一起拐上了石砖小路。 我绝不出手,只是要确保这只脑子有坑的兔子不会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偷被狼群撕碎,他还没有抵达多伦大陆,这兔子还有用。公爵在心里告诉自己。 其实更让他不高兴的是查理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跟着他一起出来。 “要是她自己犯蠢,连累了我们怎么办?”德维特不甘心自己被轻易拉下水,一路喋喋不休地抱怨。 “遇到能力范围之外的情况,第一选择当然是逃走。”查理说:“我可不是骑士,没有那么高尚的献身精神——如果一定要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一个,我更愿意自己活着。” 这还像句人话。 但公爵还是对他的圣父行为不太满意,正准备再挑剔两句,天南星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村子外缘,兔子耳朵显然要比人类的要灵敏,查理也停了下来,微微偏过头,疑惑地问:“前面是什么声音?” 波波米亚是个环着山脚的半弧形村庄,山上与平原都是树林,所以大多数村民的房子都有很结实的石头围墙用来抵御野兽。白天他们还没有正式进到村子里时就在外缘看到了一些防御围栏,现在他们总算知道村民们把防御圈放大那么多的原因了。 在寂静的夜里,饿狼嚎叫的声音传得格外远。 “狼群。是白天那群吗?”德维特半眯着眼睛,试图在远处的一片漆黑中找到那些绿森森的光点。 “不一定。”查理的驴子也害怕了,他不得不费尽安慰了一下:“看来我们没必要走太远,脑子正常的人这个时候不会往树林的方向走。” “山上也不可能。如果我是她……”德维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会就近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等凌晨狼群散去,‘我们’还没睡醒之前赶紧离开。” 但问题是波波米亚村范围不小,别说路灯了,他们一路走来,连门檐下的防风灯都没见过一盏,全凭天南星出色的路感和经验才能走得那么平顺,否则很容易失蹄摔倒。 在这种没有星星的夜晚,一个纤细的少女只要随便藏到哪家的干草堆里,再来十个人都很难找得到她。 “啊,这个没问题。”查理说:“只要距离足够近,很容易就能找到。” 德维特偏过头,看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 “我刚才在毯子上找到一根掉落的金发。”查理得意地说:“你不会以为我毫无准备吧?” “抱歉,我不明白。”公爵作出一副虚假而彬彬有礼的样子,礼貌提问:“我们能用一根头发做什么?” 他刻意加重了‘一根’这个词的语气。德维特公爵每年秋天都会到乡间别墅度假打猎,他很清楚,哪怕是血统最优良的小猎犬也很难凭区区一根头发追踪气味,更何况他们现在只有兔子,没有猎犬。 而且根据观察,查理除了空有兔子的外表之外并没有多出什么非人类的天赋来,比如说只吃草就能活下去什么的。 查理没理会他的话,而是脱下手套,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用那张纸和一根小树枝叠出了一个小巧可爱的风车来,那根金发被缠到了风车把手上。 “看。”他献宝似的说。 “我已经过了需要玩具的年龄了,先生。”公爵不打算捧场。 “这是寻人风车。”查理耐心地说:“我是蒙特利埃学院的全优毕业生,这个名誉可不是靠连续三年获得最受欢迎男学生代表赢来的。” 寻人魔法,德维特并不陌生,但这类魔法的正统操作应该是“通过罗盘、沙子或清水为媒介,并根据操作人的魔力深浅直接影响准确度和有效时间长短”,出自《魔法起源与基本原理.第一部》(赫西.格鲁金斯奇著)——没错,虽然并没有学习魔法的意愿,但从小接受高强度教育,堪称博览群书的德维特公爵各方面的理论基础都打得相当扎实。 他确定在看过的书里,即便是衍生魔法也没有用风车来操作的。 查理仿佛没有感觉到公爵大人对自己的野路子魔法的鄙视,他轻快地把风车插到身下大驴的挽具上,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小风车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这种魔法效力无法维持太久。”这回换查理走到前面带路:“只要方向正确,风车就不会停止转动,所以我们只需要参考风车随时调整……哎哟。” 他摸了摸脑袋,转头瞪着公爵。对方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一个小松塔,显然刚才就是拿这玩意砸他的。 “既然你也会魔法,为什么不想办法解除诅咒?”德维特问。 完全没有学习过魔法的人对待魔法就跟神迹差不多,无法理解也无法施展,更无法抵御,只有系统地学习过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运转原理。 不过绝大多数普通人也没有这种学习机会,甚至能识字的人都很少——文化传承永远是掌握在特权阶级手中的。 “哥伦布身上的诅咒本来就很复杂,时间又过了很久,残留下来的痕迹已经被磨损得差不多了。”店长对他怒目而视:“要解开一个魔法公式至少要满足几个基本的已知条件,光凭哥伦布身上的一点线索很难反推出来。而艾莲娜得到了这种力量的传承,只要她愿意,就能很快解开诅咒。” “那你自己的呢?”德维特慢吞吞地问:“我记得你的脑袋是艾莲娜的杰作,严格来说,你不是她的学长吗?” 言下之意就是查理解不开艾莲娜的诅咒=被后辈反超得很惨=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查理愣了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说:“我的算术一向不太好。” “我以为‘全优’的意思是包括所有的学科。” “确实包括!我说的不太好意思是至少也在水准线以上。实际上我其他的……” “那么艾莲娜至少是大大超过了水准线了吧?包括实践操作这一科?” 店长被堵得有点生气,觉得这孩子十分得理不饶人,还不爱给人面子。 幸好这时他的小风车开始善解人意转得越来越快,为了不让马蹄声惊动目标,两人都下了马,没有带上灯,悄悄摸黑往前走。 他们穿过一片小麦田,地上还有一些没有划开的残雪,走起来有点费劲。田地尽头的小坡下是一个低矮的小谷仓,如果地头远远看,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稻草屋顶,很容易就被忽略掉了。 谷仓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修理,一些木板歪歪斜斜地掉了一半,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有一些农具和一匹白马。 但并没有人在里面。 “我就说,他的马和斗篷在夜里显眼得跟路灯差不多,一定会藏起来。”德维特嗤笑道。 “嘘。”查理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安静听。 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往里走。他们没有点灯,而是尽可能不出声地跟了上去。 脚步声很快就停住了,接着就是斗篷摩擦的声音。 因为熬夜而脾气逐渐暴躁的公爵显然已经厌倦这个捉迷藏游戏了,他快步上前,还不等查理制止他,就打响了火石,点亮了手里的马灯—— 长长的金卷发柔顺地垂落到背上,原本品红色的大斗篷显然是翻了个面穿,现在是跟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天鹅绒,斗篷的主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丛枯萎的罗勒前,被公爵的动静惊得转过头,大大的蓝眼睛被马灯的光闪了一下,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他攥着xx的手甚至忘了收回去。 作为一个因为洁癖而私生活出奇干净的贵族被眼前离奇的一幕惊到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的查理走上前,透过公爵的肩膀观察了一下此时此刻的形式。 “我们好像有点没礼貌。”兔头含蓄地点评道:“都被吓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帽站着尿尿。 站短告诉我专栏被锁了,旧文也被锁了不少,但我不知道是哪里或者哪个章节有违禁词,好难。感谢在2021-08-30 16:29:58~2021-08-31 16: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齐文姜:)、颖仔、murphy、adrian、清明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楼忆魂 60瓶;hubud 50瓶;给西西特搬民政局 20瓶;拓沧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德维特板着脸骑着天南星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查理同情地看了一眼被捆了个结实横放在白马上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向来待人亲切的兔子店长问。 “西西。”对方没精打采地回答:“他干嘛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偷了他的东西,还是因为我比他大?” 红斗篷少女——现在应该叫少年的西西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楚楚可怜了,大概是觉得自己逃不掉了,干脆开始疯狂挑衅起来。 查理认真想了想,觉得以他的了解,德维特生气的原因应该是觉得自己被西西愚弄了。 至于尺寸这个问题,他不认为在那种情形下公爵的注意力会放到“比大小”上面。 况且外表纤细的美人儿那里不一定纤细,西西就是现成的有力证明。 “你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查理聪明地没有回答他关于德维特的问题,而是转了个话题:“坎贝尔城?” “石墙旅馆。”西西说:“你们的宝壶名声很大,我知道有很多人打它的主意,但都没有成功。” “所以你就想了个办法混进队伍。”查理明白了。 他们会防备店里的陌生人,会防备路上的盗贼,但大概不会防备一个意外遇上的落难少女,尤其是那个少女长相美丽而柔弱——西西是对的,这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 事实上他也几乎要成功了,如果不是他们当中有一个嫌弃长椅太硬宁可整夜睁着眼睛不睡觉的公主病公爵的话。 偷窃失败逃逸未遂的西西让第二天醒来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其中最受打击的就是哥伦布和尤金,直到大家吃了早饭重新上路,他们俩都没缓过来,不时回过头偷偷看一眼西西,长吁短叹一番。 “你们那个壶值多少钱?我双倍赔偿。”西西跟(看起来)最和气的兔子店长商量:“放了我嘛。” 查理和熙地说:“真正女性的撒娇对我才有用。” 西西脸色一正:“放了我吧。” “既然你有钱赔偿,为什么要做小偷呢?”店长问:“你的斗篷很精致,不像是普通的窃贼。” 他没说出口的是,即使不看衣着,这个少年也不像是三餐不继的小偷,白皙细腻的脸颊和明亮的蓝眼睛,像少女一样光滑的皮肤,浓密有光泽的金色长发,这些都是需要用金子堆砌出来的,别说小偷,普通的殷实农家少女都没法长成他这样。娇生惯养的生活印记已经体现到了他的外表上,就如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傲慢公爵。 当然,德维特那种“天使般的外貌”所需要的底子和日常维护明显比西西还高了几级。 “我只是觉得那个壶很有趣。”西西实话实说:“而在坎马耳你们又放话说这个宝壶绝对不卖,所以我才——”借助自己的美貌搞事。 他偷偷瞄了一眼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我不高兴”的公爵一眼。 虽然不卖,但人家也没把那个壶当回事。查理越发同情这个少年了,如果不是自己多管闲事,西西现在已经抱着那个壶快乐回家了——毕竟昨晚公爵大人是看着他把壶偷偷拿走的,但连屁股都没打算挪一下。 所以命运的齿轮就是这么严谨,不服不行。 不管怎么说,严重缺乏睡眠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影响了德维特的心情,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看谁都不高兴,其中西西最令他不高兴。 于是前一天还很受绅士们照顾的西西整整一天都被挂在驴子背上(根据公爵的说法他的马也很可疑,不能给他们串通的机会),手腕还被捆得异常紧,如果不是查理坚持在绳子下面垫上一层毛巾,就这么跋涉一整天也足够让他白皙的手腕充血肿胀,至少也要被磨破一层皮了。 倒是尤金很快就从崩坏的世界观里振作起来,他终于骑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高头大马,一路爱不释手地跟西西的白马叽叽咕咕说话,并很自作多情地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白马王子的形象,等抵达了下一个落脚城镇,一定会遇到春心萌动的淳朴少女,站在自家的矮墙边请他放慢脚步,喝一杯自己做的柠檬水,脸颊因为羞涩而红扑扑,虽然说不出口,眼神却在乞求他留下…… 走在他身边的希弗士说:“啊,那种可能性其实不大。乡下的女孩儿会害羞得根本不敢和搭话,而越是繁华的城市女性就越热情,我曾经遇到过从窗户抛下东西,然后让女佣出来请你把东西送上去的事。” 尤金猛地从白日梦中惊醒,警惕地打量了一会儿希弗士,高大的英俊骑士长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 “那种事情有时候也会发生。”前半生都在和生存奋斗的尤金勉强使自己参与到那个受人欢迎的男士圈子中:“她们还会编造一些可爱的谎言,比如在窗边梳头,不小心把梳子滑落了下去……” “梳子?”希弗士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或者手绢,扇子什么的。”尤金赶紧说。 查理轻笑了一声,没有参与到这场谈话里,倒是西西怪腔怪调地“哦——”了一声。 走在最前面的公爵突然凉凉地开口:“都不是。是吊带袜。你是不是以为女人请他上楼是想跟他讨论最近流行的新发型?” 尤金:“!” 希弗士温和地说:“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大多数都有事在身,所以在赴约和推托之间难以抉择,但你说得不错,她们都很可爱。” 尤金环顾四周。 希弗士:女人对我一见钟情,不顾矜持抛下吊带袜作为借口请我走进她的卧室。这没什么,很常见。 公爵:只有处\\男才会猜出梳子手绢这种可笑的答案,当然是吊带袜,真男人都会懂,这没什么,很常见。 查理:笑而不语,这没什么,很常见。 他明明是在场年纪最大,最有经验的男人,但为什么却被身边的人当成了毛头小子? 查理看出尤金的不服气,安慰他说:“其实这很正常,骑士永远是最接近爱情故事的人群,尤其是英俊的骑士,只要有他们在的地方,哪怕是修道院都能变得浪漫起来。”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社会阶级定律。从上往下数,国王、公爵一类的大贵族所处的位置固然不会让他们缺少香艳的夜生活,但往往伴随而来的也是各种心怀鬼胎,利益交换的多方博弈。而普通平民商人注意力更多是放在为了生活糊口上,再加受限于文化水平,也不会有脍炙人口的情书情诗什么的流传出来,本质上缺乏传播性。只有骑士,通常不会身居高位,但至少也是衣食无忧的贵族阶级,还自带战争背景这种设定光环,不管是哪个阶级的女人都乐于跟骑士谱上那么一段风流韵事,只要短暂而隐秘——这甚至算不上道德问题。所以说在这方面别说骑士长大人,恐怕就白兰骑士队伍里那个半只脚都没踩过成年线,娃娃脸还长着几点雀斑的希洛得到的机会恐怕都比公爵大人多一些。 在这种时候是否要接受这类爱情故事就完全取决于个人了,希弗士算是底线相当高又很自律的人,因此他所带领的队伍因为风花雪月而闯祸的先例几乎没有,同时也严禁未成年的毛头小子在荷尔蒙大于理智地年龄去祸害女性。跟其他领地的骑士横向对比的话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以至于白兰骑士在外也得到了‘跟侍奉的公爵一样高洁’的美名。 而盗贼出身,之前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尤金恐怕连看一眼贵妇人的机会都没有——连暗巷里的妓\\女恐怕也是要定下价钱才肯对他笑一笑的。 “也不完全是因为身份。”像猎物尸体似的横挂着的西西随着驴子的步伐晃晃荡荡,但这也阻挡不了他想要参与八卦的心。 “英俊的马夫永远比脑满肠肥的领主更能吸引女人。我的哥哥身上常常一个铜币都没有,但差不多每天都能在不同的女人卧室里醒来,她们愿意花大价钱给他做衣服,挎着他的手臂出门看戏。” 纯男士的场合就是这样,话题很容易就偏到旖旎的方向上。最令人吃惊的是西西不过才十五岁,却能把各种风流轶事说得栩栩如生,包括但不局限于坎马尔城,不但勒梅那大城市里著名的风流夫人传闻他如数家珍,连一些大小贵族家里隐晦的故事都了如指掌。希弗士和德维特都不是八卦的性格,但当话题牵扯到他们都认识甚至来往相当密切的人时,也会忍不住好奇地仔细听着。 而尤金则对一些粗俗的市井笑话更感兴趣,很快就听得入了迷,一个劲催他把那个‘以美艳的外表和妖娆的身段著称的夫人有一处秘密庄园,里面全是年轻的农夫,一个女人都没有。社交季过后总有几辆马车低调驶入庄园,传说中马车上全是要去庄园里度假的贵妇人’故事往下讲。 西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个庄园四面种满了玫瑰,只有认识路的马能正确避开尖刺顺利进去。那个夫人有一个神秘的大房间,里面全是能工巧匠打造的各种玩具,根据去过的贵妇形容,那里是个‘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博物馆’。” 尤金神情十分猥琐:“什么样的玩具?” 西西这时候却住了嘴:“我挂着很难受,没有力气讲故事了。” 查理适时插嘴:“西西,你认识去过那个庄园的夫人吗?” 西西想也不想:“我不认识,不过我的……” 他突然闭了嘴,漂亮的蓝眼睛眨巴了一下:“我不告诉你。” 倒是一直把他当做空气的公爵这时放慢了速度,走到跟他并排的位置,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姓福克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31 16:54:17~2021-09-01 18:1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zaemo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ssit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齐文姜:)、adr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nptim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西西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扑闪着大眼睛故作天真:“福克斯?不是呀。” 德维特冷笑了一下,扬声道:“希弗士,等我们进了希里城,就把他的斗篷翻过来,捆着随便扔到一家妓\\院门口,看会不会有人花钱把他赎回去。” 西西:“……你也太狠毒了吧!” 尤金一脸震惊:“你是福克斯家的人?” 王国争权、贵族秘辛离尤金的生活太过遥远,不管他们怎么讨论调笑,对他而言都只是传说罢了。 但福克斯家这个知识点,他知道。 不仅知道,还听说过很多。 自古以来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人群聚集的地方多少都有人们隐秘不言的潜规则存在。比如黑\\市,赌\\场,花\街,药房,甚至修道院。贵族阶层掌握所有明面上的权势,但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总会有人能在漫长时光中通过行业垄断逐渐累积财富,壮大家族,而爬升到最顶端的,有资格与贵族对话的几大家族,被称作“黑金家族”。它们的名字比一部分贵族家庭还要古老,经过几代经营,势力触角延伸到了潘尼格拉大陆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大中型城市。 福克斯就是其中一个古老的黑金家族,他们或许永远不会得到勋章和爵位,但他们积累的财富却丝毫不逊于贵族。如果说有什么不如贵族的地方,就是不能拥有合法的武装力量,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一场低调的旅行,不被允许光明正大地摆上台面。 ——这是尤金所能知道的所有关于福克斯这个姓的事。 但如果换成德维特,还能延伸出更多值得思考的事情。 由于近代帝国腐朽,这些地下已经渐渐渗透到了一部分贵族世家里,彼此相互利用制衡,谋取更多利益——这是很多上层阶级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真正过硬的老牌贵族是不屑于这么做的,并且傲慢地认为那些贵族是在自降身价,‘和阴沟里的老鼠握手没两样’——德维特家也属于这一派。 只不过看不上和漠不关心是两回事,出于祖传的小心眼和谨慎性格,每一代德维特都不曾放松过对这股势力的监控和警惕。 不过兔子店长倒也大致抓到了一些线索,他们之中只有哥伦布和尤金是真正的傻白甜,西西虽然心眼多,但毕竟年纪还小,多聊了几句自己露了马脚。 生活优渥,身为男性模仿起女孩来惟妙惟肖,还这么年轻就对各种闺中秘闻的了解比谁都多——查理几乎能想象出西西从小就生活在精致的幔帐里,周边都是莺声细语和脂粉香气的模样。 正经的贵族孩子不会过这样的生活,这种情形只会出现在高级花院里,而黑金家族中以情\\色起家的,就是福克斯家族。这并不是说所有花院都被福克斯垄断,福克斯家族通过这些脂粉事业所掌握的另一股力量才是值得注意的重点。 那就是情报。 不是勒梅那大陆上的每一家花院都姓福克斯,但有花院的地方总会有福克斯家族的人,能通过耳鬓厮磨交换而来的情报也只会掌握在福克斯家手里。 “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精心培养一个收养而来的孩子,你是福克斯家的直系继承人之一。”西西仿佛被雷劈中的表情证明了他的推理完全命中,睡眠不足的公爵心情终于变好了,恶劣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可以估算一下,老克里斯多夫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把你换回去。” 克里斯多夫,现任福克斯家族的掌权人,西西的爷爷。 又惊又急,又饿又累的美少年终于承受不住刺激,“啪叽”一下晕了过去。 欺负西西的快感只让德维特的愉悦维持了不到1个小时。 公爵很快就发现从潘尼格拉大陆到多伦大陆,在书房里只是鹅毛笔轻易划出的一道细线,但一旦放到广阔的旷野中,就会转化成令人抓狂的艰辛和疲惫。 狭窄而不成样子的小路根本容不下宽敞的马车通过,他们别无办法,只能依靠马匹移动,骑马时间过长使他从胯骨到脊背都酸痛难忍;食物也单一得令人难以接受,新鲜的水果和蔬菜根本无法保存携带,他们只有风干的腌肉和硬面包,在寒义犹存的残冬根本找不到野物;最可怕的是波波米亚的小教堂居然是他们接下来的几天所能找到最舒适的落脚处,随后不是不得不就地搭起防风帐篷,就是在路上遇到的农家过夜——大多数的农舍都称不上舒适,根本没有足够的房间安置他们一行人,就算他付再多的金币,都换不到一张勉强算是舒适的床。 这场惨烈的跋涉终于让白兰公爵意识到有钱还是无法为所欲为的。 偏偏除了娇生惯养的西西也被旅途折腾得半死不活之外,不管是查理还是希弗士都还能保持风度,尤金也一副这种旅行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连小锡兵哥伦布都精神奕奕,出于强烈的自尊心,德维特无法允许自己出口抱怨一个字,这无疑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早就预见到这个情况的查理放慢了速度,跟德维特走在队伍后面,跟众人拉开一点距离。希弗士觉察到他们大概有话要说,又往前快走了几步。 德维特用眼角看了兔头店长一眼,没吭声。 连续几天睡眠不足让他注意力很难集中,幸好天南星足够优秀,不需要他指挥也能稳妥前行。即使如此,公爵大人也不喜欢看到别人比自己更游刃有余的样子,因此他不打算跟查理说话。 店长并不在意他摆脸色。 “普莉西亚小姐离开的时候也是冬天吗?”他问。 公爵抿了抿唇。 “她走的不是这条路。”德维特生硬地说,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我猜也是。如果人手足够,从波波米亚横穿拉布拉达山谷直达希里才是最优路线,当时的车队一定很长。” 那是自然。 生来就身体柔弱的普莉西亚并没有像弟弟一样只凭外表就能得到无数赞颂,但她坚韧的性格与高贵的品格令她珍贵无比,比起命中注定的爵位继承人德维特,普莉西亚才是父母掌心里的天使,白兰堡真正的宝物。 所有人都以为德维特从小养尊处优,真正像天使一样不是人间烟火地长大,但实际上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德维特的童年没有一天不是在严格的自我要求与学习中度过,普莉西亚才是无忧无虑的那一个。 直到父母意外去世,谁都以为普莉西亚小姐会不堪打击伤心过度的时候,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站得笔直,站到了年幼的弟弟身边,以出乎意料的强硬拒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探视和‘帮助’,亲手把他扶上爵位。 想起往事,德维特的心情更糟了。 如果他是带着整个骑士团出发,就可以不用顾忌强盗直穿大路。眼下他这个队伍……虽然人人都(哥伦布除外)算是有生力量,但如果真正对上一个略有规模的强盗集团还是会很危险,绕路完全是迫不得已。 店长继续惹他:“可惜我们人手不够,不得不走小路,还没有排场……” 公爵斜睨了他一下,警告他适可而止。 查理笑了:“您一定很爱她。” 德维特把视线收回:“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查理没有立刻回答,一时间只有呼呼的风声刮过德维特的耳朵,气氛的陡然变化几乎让公爵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但他又不愿意转头去看一看那张可笑的兔子脸上是什么表情。 弄得他好像多在乎似的。 好在令人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店长正了正戴在头上的高顶礼帽:“有的。”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但公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曾经有一个兄弟,非常聪明,很有天赋,是家族的希望。”查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我们小时候生活在一起,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对他的记忆比哥伦布对家乡的记忆还要模糊。” 兄弟两个,只有一个是家族的希望,而且分离多年—— 这多少有点不合逻辑,但德维特只是傲慢,并不傻,年代久远的大家族没有哪个没点家族秘辛的,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追究的问题。 至少现在不是。 德维特漫不经心地问:“那现在呢?你的兄弟在哪里?” 查理伤感道:“他不在了。” 德维特:“……” 店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德维特恶狠狠地瞪回去,他才大笑起来。 “我以为你会上当。”查理遗憾地说:“是的,他没死,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应该活得不错。” 公爵看上去很想冲他的兔子脑袋上来一手杖,但他按捺住了。 “你姓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刚才兔头提到了‘家族’,结合他之前对自己的学生生涯自吹自擂,看来他并不是个无名无姓的人,至少平民及以下的阶层几乎不会有机会接受教育。 查理耸了耸肩。 “我没有姓氏。”他平静地说:“就跟兄弟一样,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规避风险,还是把可能违规的名词修改成【花院】,大家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啦。 感谢在2021-09-01 18:15:41~2021-09-02 15:3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西西特搬民政局、齐文姜:)、assit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rgini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查理的笑意还没有完全从脸上消失,语气甚至有点漫不经心:“很久以前我就从族谱上被除名了,大概。” “这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毕竟不是谁都能当上全优毕业生。”公爵朝他露出一个礼貌而虚假的笑容。 “是啊,一个重大的、不可挽回的损失。”查理严肃地说:“就像口袋破了一个洞,金币一旦掉了出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不过我猜您这种身份的贵族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对不对?城堡里一定有很多可爱的女佣随时等着帮你补口袋。” 他轻佻地眨了眨圆圆的兔子眼睛,轻快地催动自己的大驴,快步跟上了队伍。 德维特还未来得及就自己的衣服根本不会有被穿破的机会这个事实反唇相讥,心里就微微一动,把手伸进斗篷的口袋里。 厚重的冬季斗篷口袋敞开着,他的手指隔着手套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公爵低下头,发现那是一个很小的原型铁盒,盖得很紧,里面装着满满一盒茴香糖,他认得这种物美价廉的糖果,以前在每年秋天,普莉西亚会和城堡里的厨娘一起花很长的时间熬夜做茴香糖,然后在冬季来临之前分给领地里所有有孩子的家庭。 不过德维特从小就有专属的甜点师,对这种平民糖果没有兴趣,从来没有吃过。 这盒茴香糖是香草味的,一入口就仿佛能看到一个精心打理、郁郁葱葱地夏季庭院。 使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就平静了下来。 年轻的公爵这才意识到兔头店长跟他胡扯了一堆废话真正用意是什么,但被人用糖果哄的感觉又十分别扭。 他又不是小孩子。 小孩子当不了坐拥广阔领地的公爵。 德维特把盒子塞回口袋,也加快了速度。 长途跋涉同样不适合西西,这位少年早就已经被松绑了——在前后都没有人烟的旷野上他就是想跑也跑不过土狼。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毫无形象地把裙子高高竖起,没精打采地趴在驴背上唉声叹气。 向福克斯家族索要赎金其实只是德维特随口吓唬他的,虽然不至于忌惮黑金家族之一的福克斯家,但此刻他有要事在身,并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在折腾西西两天后,其实已经变相要还他自由了,只是没有明确向他说明而已。 西西非常聪明,很快就从自己身份被道破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别人他不知道,但德维特光是斗篷上的扣子工艺就繁复无比,举手投足也明显是贵族做派,这样的人只要脑子清楚,绝不会故意给自己树敌。自己只是偷了个魔术水壶,最多拍打两天就没事了,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那个有趣的小锡兵虽然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但热情不改,别扭一会儿又开始跟他叽叽喳喳聊天了。 而兔头跟大个子一开始就对他挺客气,只有脸长得最好性格也最差的那位老是看他不顺眼。 确定自己平安无事之后西西就坐不住了,反正前后离城镇都很远,一路上实在无聊,就使劲想从希弗士嘴里打听他们旅行的的目的和方向。 骑士长虽然对女性和男性都一样耐心和有风度,但对德维特家的事向来守口如瓶,倒是哥伦布脑袋空空,不用人问也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几乎有点势力的家族或多或少都会和魔法师勾勾搭搭,即使西西对诅咒并不陌生,哥伦布这种案例也还是有点特殊。热情的小锡兵不管对象是谁都会抢先释放善意,西西很喜欢他,主动提出想要帮忙,但当他知道这种诅咒来自魔女艾莲娜的时候就立刻闭嘴了。 远在多伦大陆一角的艾莲娜恶名都传到潘尼格拉来了,福克斯家当然不会陌生。西西提出疑问:“艾莲娜会这么轻易满足你们的要求吗?”根据店长的说法,他们显然并不是朋友,如果事情能进展这么顺利,为什么他们会远离多伦大陆,在枫林镇里待了这么久? 哥伦布严肃思考了一下:“我猜她不会的。” 查理轻声道:“总要试一试,而且我的老师在那里,他是我见过最伟大的魔法师,我们可以去求他。” 哥伦布扭头看他:“查理,你确定吗?” 只有他感觉到,越靠近多伦大陆,这个人就会越紧张——而这种情绪,在查理身上是非常、非常少见的。 店长伸手摸了摸哥伦布的头:“你不用担心。” 西西看了查理一会儿,突然问:“你远离多伦大陆的原因是因为艾莲娜吗?”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见识可不少,他看得很清楚,在说起魔女艾莲娜的时候,兔子店长的眼睛里并没有一般人对魔女的忌惮和恐惧,他的口吻,平静得真的像是在说起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查理一怔,鬼使神差地看了慢腾腾走在后面的德维特一眼。 他似乎有点能理解德维特为什么不太喜欢西西了,这孩子身上有某种敏锐过头的特质,这种特质跟公爵大人其实有点像。 这样的人会比其他人更能迅速捕捉到线索和疑点,往往会是与他们交谈的人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是的。”查理温和地说:“哥伦布身上的诅咒不光是变形,还包括灵魂控制,离艾莲娜越远,她对哥伦布的影响力就越小。” 灵魂控制。 所有人听到这个词脸色都变了。如果说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事,那就是连灵魂都失去自由了。人类史上最近一次发生与灵魂控制有关的大型事件距今也还不到一百年——那时潘尼格拉与多伦两个大陆七个王国都卷入了战争,其中一个国王在山穷水尽之时为了脱困,向自己的祖先祈求庇佑,却召唤出了邪魔,迅速完成战场上的逆转,将国土扩大了三分之一。而当时魔鬼的方法就是控制住了敌方士兵的灵魂,结局可想而知,失去了灵魂的人向无辜的平民、同胞、甚至战友和亲人举起了武器,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覆盖了两片大陆,人们完全无法彼此信任。即便后来其他六个国王联合起来消灭了魔鬼,这场战争给人类留下的阴影也从此无法消弭。 直到今天,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赌咒时还会说:“愿你的灵魂被魔鬼拖到阴沟里!” “可是哥伦布意识是清醒的。”尤金狐疑地说:“我听说灵魂受到控制的人和木偶差不多。” “哥伦布是个例外。”查理笑了:“从头到脚都是。” 小锡兵歪着头思考。 “有些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他说。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很多次。”兔子店长温和地说:“那是在秋天发生的事,对不对?” 小锡兵说:“好像是的。我感觉应该还有一个水车。” “那是你的家,门口有一条小溪,上面是你父亲亲手装的水车。”店长说:“那一年天气很热,河很早就断流了,水车也不动了。” “对!”哥伦布说:“我的小妹妹以为水车坏了,伤心地哭了好几天——” 他停住话头,若有所思:“这么说,我有一个妹妹。” “你确实有一个妹妹,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查理问。 “记得,我的小巴尔达!”哥伦布又高兴起来:“查理,我没有忘记她!我想起来啦,妈妈在她的围裙上绣了很多小雏菊,所有人都喜欢她,可爱的巴尔达!” “如果他都记得,那是不是说明诅咒是不成功的?”西西问。 “我也不确定。”店长迟疑了一会儿:“如果参照其他人,哥伦布身上的诅咒确实不……完整。” “其他人?”德维特皱起眉:“还有人和他一起中了诅咒吗?” “不仅如此,数量也许比你预估的还要多一些。”查理含蓄地说。 德维特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军队?”他说。 “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护卫队来得更贴切一些。”查理说:“我和你们说过,艾莲娜有一部分——实际上,是很大一部分力量是继承自上一个魔女,但对方的遗产还包括了一座城堡和一些附属品。” “比如诅咒。”希弗士说。 “比如诅咒。”查理点头。 “那么,你究竟是为什么被诅咒了呢?”西西问哥伦布。 如果小锡兵脸上用颜料画出的五官能动的话,此时一定紧紧地皱到了一起。 “你对我说过,那天是你的十七岁生日。”店长低声说。 “对。”哥伦布恍然大悟:“我的生日是在秋天,我对母亲说,收割完后我就要到隔壁的小镇里找一份工作。” “母亲不太情愿,但巴尔达年纪太小了,冬天时常生病,我们需要钱。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让我过了生日再去。她一大早就起床,要为我烤一个很大的果酱馅饼。”哥伦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天气太热了,整个村子的收成都不太好,大家的火气都很大。那天上午,相邻几个村子的村长突然都来了,他们召集了村子里所有的男人,带上猎狗,要穿过森林,去……” 他锡做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冷颤。 “去狩猎魔女。”查理把他的话接了下去。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尤金才轻声问:“那个时候,艾莲娜?” “那个时候艾莲娜还没有出生。”查理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后来艾莲娜管她叫伊芙夫人。” 魔女狩猎不管在哪个大陆都算是一项经久不衰的活动,魔力分很多种,力量强弱也各有不同,虽然魔女能够随心所欲地迫害人类,但毕竟不是不老不死的恶魔,她们受到武器攻击也会受伤,会魔力衰退,因此双方长久以来都维持了一种此消彼长的古怪平衡。轰轰烈烈的魔女狩猎行动使得一些魔力不纯或衰老无力地魔女被人类消灭,而能够在狩猎风潮中活下来的魔女数量稀少,但也因为力量强大,死在她们手里的人类更多。 哥伦布关于伊芙夫人的记忆几乎没有——他只能模糊回忆起他握着干草叉跟在队伍后面的时候,零星听到大人们的议论,有人说某个满月的夜晚看到伊芙夫人在森林里宴请魔鬼,空地上只有一个巨大的汤锅和魔女本人,但地上的影子却挤挤挨挨,千奇百怪,像是坐满了客人。在她往火堆里扔下古怪的香料时,汤锅里翻腾的热水中冒出了猫的头\\骨;也有人说她在森林深处建造了一座秘密城堡,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还把附近所有的河流都截断,引到她的城堡下灌满护城河,并饲养了一群长着翅膀的丑陋野猪守卫她的财富,这样下去附近的庄稼全都会被太阳烧干,所有人都将渴死…… 哥伦布的父亲几天前跌伤了腿,他要替父亲出征,但平时他连公羊都打不过,纯粹就是来凑数的。尽管如此,哥伦布也被忿忿不平的人群激励得心潮澎湃,决心为村子除掉这个祸害。 “谁也不知道伊芙夫人究竟活了多久,但哥伦布他们去讨伐她的时候,估计其实她本来就走到了寿命的尽头。”查理说。 哥伦布点点头:“森林里果然有一座城堡,但没有护城河,花园里是冬青丛修剪成的小迷宫,明明是秋天,草地上却开满了各种鲜花。我们没有看到伊芙夫人,那时候天已经块黑了,大家点起火把,决心把整个城堡都烧掉。但走进门厅之后,大家却发现城堡里全都是金子。” “金子?”尤金急切地追问。 哥伦布茫然地点了点头。 “很多金子。金子做的长桌,上面是金盘子和金酒杯;落地烛台也是金子做的,楼梯的扶手也是金子,地毯上用金线绣着盛开的大丽菊。” 城堡里空无一人。村民们从一楼找到塔顶,只发现了里面有无数令人眼热的好东西,衣柜里尽是华丽的裙子,上面镶嵌着珍珠;各种首饰随意扔在金箔包边的梳妆台上,都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彩色宝石,还有很多昂贵而时髦的帽子和扇子;甚至有一个房间里除了堆成小山的金币之外什么都没有。有人说这些都是魔女从人类手里偷来的财宝,让大家都带回家去,于是所有人都尽可能把各种金币装进口袋里。 当时的哥伦布连金币都没有摸过,还不能理解大家的狂热从何而来,但当村长递给他一个金杯子的时候,他却踌躇了。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多值钱,他只知道如果没有付出劳动就把金子带回家,母亲一定会生气的。 大家都把口袋和帽子装满了,只有哥伦布两手空空。所有人都劝他为家人带点儿什么回去。 “你的父亲受伤了,带上一口袋金币,能让他请最好的医生,还能买上一匹骏马。” “你的母亲总是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旧裙子,把这件华丽的裙子送给她,还有配套的帽子。” “你的小妹妹出生到现在一个玩具都没有,那里有精致的娃娃屋和八音盒,打开就会唱歌。” 人们七嘴八舌地给他建议,并为他没见过世面的短浅目光唉声叹气。 “如果你再不拿,我们就要回去了,魔女可能随时会回来,我们不能在森林里过夜。”大家对哥伦布说。 哥伦布被城堡里的宝贝弄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大家都不等他了,簇拥着要回村子里去,于是哥伦布急急忙忙在草坪上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雏菊。 “我把它带回去,送给小巴尔达。”哥伦布喜滋滋地说。 “你真是个傻瓜,那么多金子在眼前,你却拿了一朵普通的花。”一个农夫责备他。 哥伦布说:“这不是普通的花,这是在秋天盛开的雏菊,在哪里也找不到这个宝贝呢。” 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只让他拿好火把,跟在队伍里不要迷路。 结果他们离开了城堡,却再也没能走出森林。 “我只记得我跟在大家身后走啊走啊,却怎么也走不到头。”小锡兵说:“我把雏菊放在外套口袋里,时不时低头去看它。等我最后一次去看,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查理。” 当查理遇到哥伦布的时候,城堡已经换了一任主人。当时被关在塔楼的店长还没有变成兔子脑袋,他用床单编了一个绳梯,轻巧地溜出塔楼,在爬出花园的破洞时,遇到了一脸茫然的小锡兵哥伦布。 “我原本是想绑架他。”查理说:“怕他大叫发出警报什么的——但他没有攻击我,反而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以为那些锡兵根本就不会说话。” “‘那些’?”西西听得入了迷:“还有其他锡兵吗?” 店长的圆眼睛看向他:“有。和人类一样身材高大,不会说话,没有自己的意志,只会听从命令行事——那个城堡里,到处都是这种锡兵。” “如果哥伦布的记忆没有出问题,”德维特沉声说:“那么那些正常尺寸的锡兵——” 店长把他的高顶礼帽往下压了压,盖住了他的眼睛。 “大概就是当年的村民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2 15:30:45~2021-09-03 09:3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drian、齐文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包仔饭 160瓶;来丷算一卦 100瓶;居老师的小笼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十七章 今天是二月的第一天,田野上的冰雪已经渐渐消融,进城的大道被早早扫除干净,希里城大门挂上了红色和白色相间的缎带,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城市仿佛突然睁开了眼睛,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一片热闹而忙碌的景象。 所有临街的居民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清扫房子,修整花园,邻近的村镇也陆续有人打扮得光鲜亮丽,兴致勃勃地进城来——每年二月初,希里城都会举办持续三天三夜的庆典,庆祝寒冬即将过去,万物复苏。而这三天里,所有的工匠和商人都会拿出积陈了一个冬天的商品来贩卖,价格会比上一年入冬前要划算得多。就是为了这样难得的折扣,不少不住在希里城的人也要非来不可。 一些商店都在忙着清除大门上的铁锈,晒出花花绿绿的窗帘和桌布,准备迎接客人。 不过他们知道,真正懂行的人不会在庆典的第一天就开始大肆消费,后面两天才是重头戏。 城中所有能容纳三辆马车并排走过的大道两边都是商店,这些宽敞昂贵的店铺大多数是十分矜持的,只有太阳高高升起,光线照到它们二楼的玻璃窗上时才肯挂上门铃。但也有一些店铺例外,它们夹杂在那些高大的商店中间,看起来一样优雅气派,但橱窗里大多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男式礼帽、样式新奇的墨水瓶之类的东西,会令真正有品位的人疑惑,这条大街上到处都是新颖的精品店,究竟有谁会认真走进这家店,买上一顶过了季的男帽呢? 实际上还真不少。 和一些明显还没有从冬季萧条的店铺相比,这家坐落在海风街28号,名叫胡子先生的礼品店显然有自己忠实的客户群,几乎是撤下休店的牌子后,就陆续有马车停在门前,由女佣搀扶着打扮考究的贵妇人走进店里,似乎要为家里的绅士紧急采购一些开启新年社交的礼物。 胡子先生的店长是一个傲慢的胖女士,她并不直接在门口招呼客人,而是坐在店里角落一张华丽的脚凳上,高声谴责女佣没有把成套的玻璃装饰摆放到合适的地方。如果有用扇子遮着半张脸的贵妇人走进店里来,她会立刻像灯塔似的上下扫视一般,判断出对方的手袋足够昂贵之后,才把自己脸上的肉高高堆起,用热情得过分的气音邀请她随自己到店子的后面的贵宾室看一看,那里才有真正值得一看的新品——因为“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才会把好东西放在橱窗里”。 但如果衣着朴实的路人无意间拉开门走进来,那就有好戏瞧了,胖女士会专心把自己原本就很尖的指甲磨得更尖,并用矮橱上的装饰品沙漏计时,如果沙漏走到底而对方还不打算买东西的话,她就会支使女佣把客人哄出去,用她的话说,店里到处都是华美精致的艺术品,要是那些粗手粗脚的纺织女工碰坏了怎么办? 因此当她看到一个灰不溜秋的女孩钻进店里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尖叫。她热爱庆典,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生意,但讨厌的一面是有很多乡下人要进城来,每天都会有那么几个,害得她要一刻不停地把落在货柜上的灰尘拂掉,仿佛动手的是她本人,而不是那个长着雀斑、一刻也不得闲的可怜女孩儿似的。 “海文娜!海文娜!”她喊道,她不愿意从脚凳上起身亲自驱赶那个乡下女孩,但海文娜还在店后面,她需要赶紧让那个脏兮兮的小鬼出去—— “别嚷嚷了,挪开点儿。”罩着黑色斗篷的女孩嘟囔道:“把门打开,我要去‘伊甸园’。” 胖女士停下了动作,狐疑地打量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眼珠在耷拉的眼皮下转动。 女孩嗤笑了一声,伸出手来,胖女士瞪大眼睛,看到对方白皙的手腕上的纹身,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的脸。 虽然连日赶路让原本娇嫩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那头闪亮的金发和漂亮的蓝眼睛却不会因为风尘仆仆而褪色,西西哑着声音说:“开门。” 胖女士连忙滚下脚凳,摸出一大串奇形怪状的钥匙,两人消失在店铺的后门里。 几分钟后,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孩抱着一堆斗篷匆匆走出胡子先生,拐过街角。 “我们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尤金粗声粗气地说着,十分不习惯地裹紧了身上的女式斗篷,跟着众人快步穿过街道。 “低调。”查理用嘴角发出声音,他们几人除了哥伦布,都是正常的男性身材,尤其是希弗士和尤金,裹上女士斗篷反而使他们更引人注目。 还好他们离胡子先生并不远,海文娜紧张地领着他们穿过店铺,并注意不要让少见多怪的小锡兵去摸他们脆弱的陈列品。 “少爷在等你们。”海文娜轻声说,尤金显然令她精神紧张,她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连指尖都在颤抖。 “麻烦你了。”查理说。从后面出来的过道灯光昏暗,在这种环境下,他绸缎般平滑的音色很能安抚人心,海文娜很快把门打开了。 门后还是很昏暗,但空间出乎意料地大,他们似乎走进了一个圆形沙龙,一排柔软的沙发安静地靠放在角落,对面有一条同样昏暗的走廊,那里似乎有两个女人被他们吓了一跳,飞快地闪身进了走廊里的一个房间。 胖女士从环形楼梯上匆匆走下来,举着一个金色的烛台:“你到店里去,海文娜。”她吩咐道。 二楼同样是圆形沙龙和走廊,但光线更加明亮,装潢也更加高级,一个枝形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暗红色的窗帘垂到地上,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空气中有一股很淡的熏香味,尤金用力吸了吸鼻子。 走廊尽头的房间似乎是最大的,胖女士弯着腰请他们进去。尤金踌躇了一下——房间的地板上铺着最高级的手工地毯,看起来可不是他跋山涉水的靴子应该踩上去的。 公爵大人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了,他毫不客气地率先踩上柔软的地毯,并开始朝房间里的西西发号施令:“我要洗澡。” 西西笑嘻嘻地说:“浴室在楼下。” “别拿花院那套对付我。”德维特嫌恶地说:“这个房间的浴室在哪里?” 花院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尤金和哥伦布猛地转头看向西西。 西西耸了耸肩,笑嘻嘻地给他指了个方向。 并不是只有公爵会感到疲惫,实际上连续几天的急行军让所有人都困倦不已,但大家不得不等着德维特用完浴室才能清洗自己——天神在上,白兰公爵洗个澡需要花整整2个小时! 就这样他还能找到抱怨的理由:没有细心的女佣,什么都需要他自己动手,香波实在太过廉价,他花了一段时间做好心理建设才勉强说服自己把那玩意儿涂到自己皮肤上。 总之就是洗得很不愉快。 但他还亲自指定了‘那个雀斑女孩’给他洗衣服。 不管怎么说,一通忙乱后,长期睡眠不足的公爵终于能如愿睡到了床上,西西的家族势力显然不小,在胡子先生楼上的大房间虽然不能说足以接待国王,但也能让公爵勉强下榻了。德维特一挨上柔软的枕头就完全忘了自己的贵族生活准则,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房间里的灯已经全熄了,昏暗的空间里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皱了皱眉,从床上坐起身来,被子一角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床,被某人反应灵敏地一把拉住,整张扯到到地上。 即使都洗过澡,几个大男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的气味也不会令人愉悦,公爵扫了一眼地上睡得横七竖八的尤金和长椅上的西西和哥伦布,翻身下床。 兔头不在。 卧室里浑浊的空气告诉德维特他们至少睡了6个小时以上,他走出起居室,看到窗边的窗帘没有拉好,透出一点亮光来。 查理坐在阳台上,两条长腿交叠着,衬衫袖子松松挽到小臂,一个长烟管斜斜靠着他的手腕上。 有那么一瞬间,对方令德维特感到有一丝陌生的熟悉感——他几乎看到的不是那只毛茸茸的兔子脑袋,而是一张正常的、轮廓优越的男人侧脸。 但是幻觉显然不会持续太久,兔子店长转过头,似乎被他吓了一跳。 “你需要一点热鸡汤。”查理敲了敲烟管,笑着说:“骑士长大人看到您现在的脸色一定会崩溃的。” 德维特不以为意地走到阳台里,这个房间的隔音意外地好,出来了才知道大街上十分热闹,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仍旧有灯光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不时有粗野的笑声和风笛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麦酒和烤肉的味道。 “不愧是潘尼格拉大陆边界上的主城,这里比坎马耳热闹多了。”查理慢慢吐出一个烟圈,大概是充足的睡眠和食物令他感到餍足,此刻店长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和。 “也是最后一个落脚点。”德维特眯着眼睛,看着楼下一个正在和路人调笑的街头女郎。那个女人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下看不出年龄,查理和德维特只能看得出她脸上夸张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站在福克斯家的产业门前吗?”白兰公爵嘲讽道。 “她知道。”店长又吸了一口烟:“但她并不会妨碍到胡子先生的生意。” 他对上公爵探究的眼神,突然暧昧地笑了。 “一楼还有几个沙龙,有漂亮的年轻绅士在不同的房间里交谈,抽烟,阅读,打牌,洗澡。”店长的声音暧昧地低了下去:“每个沙龙都有暗窗,连接到各个房间,从房间里能充分欣赏到年轻人们活动的各个角度,如果他们令你心跳加速,就摇动铃铛,女佣会把被选中的罗密欧领到走廊两侧的小房间里,一小袋金币就能换来一场浪漫约会。” 作者有话要说:  花院=ji院,原稿改了很多,我尽量很含蓄。感谢在2021-09-03 09:38:31~2021-09-04 12:3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urph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聂逢雨 3个;阿爆君、腐光801、木十七、13228336、齐文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换句话说,胡子先生不管是客户性别还是层次,都和楼下那位街头女郎没有重合之处,不存在业务冲突。 贵族之间的各种阴私自古就层出不穷,但这种新奇的经营模式还是令德维特震惊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地狠狠把手里的茶杯放到茶几上:“离开希里,就进入多伦边界,我的地图并不完全精确,需要重新规划路线。” 白兰公爵公事公办的语气很冷静,但他耳朵却不合时宜地变得通红,并且查理能确定公爵大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一双意志力这么不坚定的耳朵。 兔子店长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穿裙子的西西很神奇地看起来不那么少女了,还在发育的瘦削少年骨架穿上时下最时髦的家常衬衫,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富家少爷。 “西西,你不和我们一起旅行吗?”哥伦布坐在沙发扶手上,鲜艳的手绘五官看起来居然有点黯淡。 西西没有立即回答,店长摸了摸哥伦布的红色帽子:“哥伦布,我们的旅行可能会很危险。现在的多伦还很不稳定,只要一跨过边境,随时都有可能遇上战争。” 希弗士笑了笑没说话。 实际上店长的说法还是过于含蓄了,要他说,他的故乡潘尼格拉和多伦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两个大陆都有一个中央帝国作为统治政\\权,而大陆形势是否平稳完全取决于帝国皇帝的手段和能力。潘尼格拉的中央帝国康坦丁已经统治整个大□□百年,历代皇帝从未有一刻放松过手中的权杖,各个属国允许有自己的王国军队,但每个人口规模达到一定数量的主城都会有帝国驻军。虽然这种强硬的中央集权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各个王国的力量,但也因此让潘尼格拉得到了长达几百年的政治与军事稳定期,期间虽然偶有动乱,但都会很快被镇压下来,这也是不喜欢战争的精灵大多数都集中长住在潘尼格拉的原因。 虽然德维特认为这种环境多少导致了普通民众过于天真,而被弹压已久的各大国王与领主野心被压抑得日益变态,但总体来说潘尼格拉的大环境是要比多伦稳定得多。 一旦踏出潘尼格拉大陆,康坦丁帝国军的力量就不再庇护属民,多伦目前有几个野心勃勃的大王国都在盯着帝国,但彼此又互相制衡,大家都想把对手都干掉再登基,导致各种规模的战火常年纷飞,反而是没有能力一手镇压的帝国存在感不是很强。 一旦河水变混,里面有什么鱼就很难令人看清了。 比起连白魔法师数量都不是很多的潘尼格拉,多伦是真正的鱼龙混杂,魔女艾莲娜只是其中一例,各种黑魔法在多伦都得到了蓬勃发展,几大黑金家族的据点超过一半都设立在多伦,甚至偶尔会有传说几个世纪前落败的恶魔还有漏网之鱼,并没有被打入深渊陷入沉睡,而是一直隐藏在多伦的某个角落。 这也是普莉西亚的蔷薇出现变化之后,德维特就决定亲自前往多伦的原因。那里形式太过复杂,哪怕他把勒梅那的所有骑士集结成军队过去,恐怕还没有到目的地就被卷入各种纷争了,还不如化整为零,几个人轻装潜入多伦不容易引人注目。 其实公爵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让姐姐远嫁多伦,那里太远太乱,是他的势力所不能触及的地方。 如果留在潘尼格拉,即使不凭借白兰公爵的势力,温柔的普莉西亚也能找到一个好丈夫,而德维特也随时能够给予姐姐有力的支持。 可惜普莉西亚的婚事并不能由当时的德维特公爵做决定。 俊美的白兰公爵垂下眼睛,把自己冰冷的情绪隐藏起来。 希弗士看了一眼沉默的主人,转移话题:“是啊,哥伦布。我们可不是去郊游的,听说魔女的心胸都很狭窄,尤其讨厌比她更美丽的女人,要是她嫉妒西西的美丽可就糟糕了。” 小锡兵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艾莲娜是个坏女人。” 西西撇了撇嘴:“我才不是害怕魔女才不去的,而且我是个男人,穿裙子只是我的兴趣而已。” “我不能去多伦是因为我的姐姐在那里,她比艾莲娜还要可怕。”西西说:“在我还没有成年之前,我宁愿不要见到她。” “为什么是成年之前呢?”哥伦布问。 “这是黑金家族约定俗成的规矩,直系血统的家族成员在成年之前都不得参与家族事务,相对的,不管家族之间有什么恩怨,都不得牵涉到未成年成员身上。”希弗士从小和公爵一起上课,对这些事情相当了解。 西西点点头:“这算是为彼此都留一条后路,几个家族间喊打喊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哪怕成年人都死光了,只要还有直系血统的孩子在,家族总有一天会复活。” “可是幸存的孩子长大之后不是会复仇吗?”尤金问:“斩草要除根嘛,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呢?” 西西冲他翻了个白眼:“这些都是写在契约里的,聪明人。” 尤金明白了:“就是那个……写进血和骨头里,违反了就会死的仪式?” “那叫血誓。”希弗士说:“启用的条件有点复杂,但一旦结成不可违逆……怪不得这条规矩仅限于‘直系血统’,看来是强制执行的。”如果要追溯,大概可能是初代家主们达成一致,使用了这种古老的契约魔法。 “‘血’的力量是谁都不能否定的。”西西说:“虽然有契约保护,但也不能凭借这个契约胡作非为,所以在成年前我不能随便动用来自家族的力量,不然我干嘛亲自装可怜去偷……咳。” 德维特对这种写在贵族教科书里的事没什么兴趣,比起这个,兔头的表情更容易让他关注。他发现说到‘契约’的时候,查理那张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毛脸突然僵硬了一下,这个变化非常细微,连正在西西说话的希弗士都没有发觉——在这个房间里恐怕只有德维特注意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那个壶送你了。” 那个壶对公爵来说只是用来钓兔子的,虽然阴差阳错钓上了尤金这个二流子,但从长远来看,尤金常年在底层打拼的经验也许能在形势混乱的多伦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现在兔子和流氓都已经抓住,公爵就想清仓了。 “哎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西西喜滋滋地说:“其实我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可是安娜那个臭女人——” 他猛地住了嘴。 “总之祝你们一路顺风。”少年生硬地转了话头,有点焉巴巴地戳了戳小锡兵。 虽然他们认识的起点和过程都算不上美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西西还是喜欢跟他们在一起。 他心怀鬼胎地伪装落难少女接近他们,虽然事迹败露,但哥伦布一行人并没有对他动过粗,连预想中的咒骂都没有,连当做俘虏放在马背上也更像是走个形式。一路上他们吃什么西西就吃什么,路程后半段干脆连绑都懒得绑了,虽然用德维特的话说是“他没有食物,就算放他走也只能死”,但其实大家对待他的态度和对待队伍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托这张脸的福,只要西西愿意,他能很轻易让自己看起来天真无辜,楚楚可怜。但生来姓福克斯,又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他七岁开始就跟天真这个词没什么关系了,究竟是心怀鬼胎还是坦然磊落,他凭本能就能分辨出来。 小锡兵握住他的手:“我会永远记得你,我的朋友。无论我的归宿是故乡的泥土还是魔女的焚化炉,你都会和我所有的记忆一起留到最后。” 西西的脸顿时一垮。 “好了。”店长息事宁人地说:“我不会让艾莲娜把你扔进焚化炉的,哥伦布。” 小锡兵说:“我知道,可是查理,我很可能再也不能回枫林镇,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尤金用力吸了吸鼻子。 “不管用什么办法,”尤金说:“我会帮你的,哥伦布。我可以潜入魔女的城堡——不是我吹牛,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打不开的锁!我可以把她在乎的所有东西都偷走,非得让她乖乖为你解开诅咒不可!” “尤金!你不要再令我更感动了!”小锡兵喊:“如果把我惹哭了,眼泪会让我的关节生锈的!” 西西说:“可是你根本不会流眼泪啊,你的脑袋里面是空的。” “这可说不准。”哥伦布严肃地说:“我能感觉到我的感情非常丰富,它一定足够填满我的锡脑袋。” 德维特嫌恶地看着他们抱成一团,觉得手里的茶都变酸了。 虽然西西不能跟着大家一起启程,但他还是尽可能提供了帮助。 托他的福,所有人都在胡子先生的顶楼房间得到了足够的休息和调养。出发前的两天,白兰公爵狠狠地泡了好几次热水澡,仿佛这样就能多预支几天后面旅程的清洁。希弗士比他的主人好伺候得多,他只是专心地把所有的武器都擦拭保养了一番,又让尤金尽可能把行李再填充得妥当些。 从潘尼格拉进入多伦就有平坦的大路可走了,于是西西为他们准备了一辆大车轮的两轮货车,正好让查理和尤金的驴子拉着走。此外,他们又额外买了一辆四轮马车(附带两匹马)——因为公爵认为他的天南星和午夜绝不能用来拉马车,格调太低。海文娜帮着尤金在集市上买了很多东西,包括几打干净的内衣、成套的袜子、包好的咸面包、火腿、茶叶、香料和烟草,还有一小筐品相很好的苹果。 查理通过西西的关系拿到了福克斯家能掌握的最新地图,上面详细标准了最近三年多伦的各个王国领地变化和道路网,就算是在黑市上也不会找到比这个更详尽的地图了,白兰公爵也凭借这张地图对普莉西亚现在的处境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西西还会上线的,老家在那里。感谢在2021-09-04 12:30:28~2021-09-05 12: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齐文姜:)、山海、cap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len 40瓶;叶蓁 20瓶;隽鸠 16瓶;漫分数 10瓶;漫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南方领主莱斯罗普。”查理的手指在精细的手绘地图上虚虚一划:“二十年前这里的主人可不是他。” 此刻马车里只有他和公爵,德维特抬眼瞥了他一下,毫不客气地问:“你究竟几岁了?” 张口闭口二十年前,还是已经成名的魔女艾莲娜的学院同学,德维特认为自己很有理由怀疑眼前的兔头其实已经五十岁了。 “艾莲娜也不过二十多岁而已。”查理一摊手:“你以为我几岁?” “谁知道呢。”德维特狐疑地说:“反正兔子老了毛也不会变白。” 店长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我今年二十六岁。”店长严肃地说:“即使以多伦大陆一百岁的平均年龄来看,我也正值青春年少。”这个数据是被多伦不稳定的局势拉低的,要是以潘尼格拉最宜居的地方来计算,能活到一百五十岁的人也不少,当然,和精灵仙女那一类生物不能比,但卓有成就的大魔法师活个两百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二十六岁。”今年夏天才满十八岁的德维特公爵嗤笑了一声,难得宽宏大量地不打算就‘青春年少’这个议题跟对方辩论下去。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马车窗边立起的桌板:“莱斯罗普。” “虽然我在多伦上学的时候他还没有上位,但这位领主大人从来就不是个无名小卒,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差错的话,他应该是某位国王的兄弟——” “莫克文王国的王子之一。”德维特沉着脸说:“这是他求娶普莉西亚时的身份。” 查理笑了笑,没有深究德维特的说法。 “现任国王提法并不是当时的首位继承人,老国王有十一个儿子,最中意的是第五子拉尔莫,但在他去世前的几次意外带走了拉尔莫在内的八个儿子,最终只剩下了现任国王提法、巴洛耳公爵和莱斯罗普伯爵。有意思的是,莱斯罗普的封号不如巴洛耳,但他的领地与自治权却超过巴洛耳。”查理想了想:“除非大型战争或灾难,不然短短两年内连死八个王子的意外是十分说不通的,但西西能提供的情报也到此为止了。” “王室的秘密不会轻易对外贩售。”德维特优雅地把玩手里的酒杯:“不过这就足够了。” 十一个人一口气死了八个,剩下的三个哪怕把“无辜”这个词刺到脸上,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不过这并没有关系,生在王室,本来就是要不择手段地争取权柄,如果普莉西亚嫁的是个天真无邪的贵族德维特恐怕还要更操心呢——十一分之三总比十一分之八来得好,不然哪天莫名其妙就成了寡妇岂不是更麻烦? “你的权势确实足够庞大,但那是建立在潘尼格拉帝国力量的前提下的——但这份力量无法覆盖到多伦大陆。你有没有想过找到你姐姐之后,如果她确实生活不如意你要怎么办?”查理问道。 “带她回潘尼格拉。”德维特毫不迟疑地说。 “她是莱斯罗普的合法妻子,哪怕你没有付诸行动,光凭这句话,他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把你杀了。”店长说:“你别忘了,自己脚下所站的土地叫什么名字。” “我有脑子。”德维特不耐烦地说:“如果我像个乡野屠夫只会硬碰硬,那你以为我为什么只带了希弗士和你来到罗伦?” 查理:“……请注意,我和你的雇佣关系已经结束了,确切地说,你还欠我一次报酬。这一次旅程你能携带的只包括——” 他比了比外面正在驾驶马车的希弗士和跟在马车后面,和小锡兵一起驾驶货车的尤金。 “他们两个。我和哥伦布不包括在内。” “我能雇佣你一次,就能雇佣第二次。”公爵理所当然地说:“我注意到艾莲娜的势力范围也在南方,从地理上说,我们的目的地是重合的。” “我要尽快确认普莉西亚的情况,如果她一切都好,那么我会尽力帮你达成目的。”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你离开多伦大陆这么久,对艾莲娜现在的势力很难有精准的判断,哪怕你再狂妄,也不会以为单靠自己一个人就能赢得了南方魔女吧?” “哥伦布也和我一起。”查理纠正他。 “他只是个锡兵,你预备怎么使用他?在艾莲娜操纵火焰要烧死你的时候把他当做个铅球扔出去砸晕她?” ……真刻薄。 查理说:“好吧,假设我需要人手,你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帮我,我记得占星的结果。”为了照顾公爵的情绪,店长一直没有就那个不详的占星结果发表意见,但在诚实的内心深处,他觉得普莉西亚‘一切都好’的概率比他们长出翅膀直接飞到目的地的概率差不多。 德维特发现兔头很少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要占他的便宜真是不容易。 “至少我们可以达成一个互助的协议。”公爵说:“如果普莉西亚需要帮助,那么我能动用的人手一定越多越好,你也一样。” “艾莲娜的城堡和莱斯罗普领地很接近。”店长说:“在可行的情况下,我会帮助你。但哥伦布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普莉西亚小姐的麻烦不能很快解决……” “你就以他为优先。”德维特毫不犹豫地说:“我还能分出人手协助你。” 查理闻言看了他一眼。 所谓人手,眼下公爵手上也只有希弗士和尤金而已。 除非他在多伦大陆上另有安排,如果是这样,那么小公爵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而对方愿意向他透露这个讯息,也算是首先表露出了合作的诚意。 在这种时候再拿乔就有点过分了。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路过莱斯罗普的地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帮助你。但我不能在那里停留太久。” “我明白。”德维特颔首:“你来到罗伦的目的就是要解开锡兵身上来自魔女的诅咒。” “不错。”查理道:“其实难度不小——艾莲娜也并不一定会一直待在城堡里。” “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德维特挑起眉毛:“锡兵身上的诅咒并不完全出自艾莲娜之手,如果我没有猜错,城堡才是诅咒的关键所在。” 白兰公爵再次展现了他敏锐的推断能力,和令人不快地直言不讳的本领。 想摆个高姿态却惨遭失败的查理确实暗搓搓地希望自己能在艾莲娜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闯个空门,也许顺便还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什么的,但这种意图多少有些见不得光。 不过比白兰公爵多长的几年他也不是白活的,既然被人拆穿了,兔头泰然自若地微笑点头:“不错。严格来说哥伦布的诅咒是伊芙夫人遗留下来的产物,如果我猜得不错,在她已经死去多年的情况下还能存在的诅咒,应该是通过某种媒介而保存下来的,我个人倾向于那个媒介就在城堡里。” “如果找到那个东西,你就能解除诅咒?”德维特挑起一边眉毛。这个表情多少有些不屑和质疑,但是托他清亮得过分的眼睛的福,大大削弱了这种无礼感,反而生出一种近乎天真的疑问来。 这真是一张无论如何都令人讨厌不起来的脸。 查理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只是没有参加魔法师认证考试而已,并不代表我在学校里学的东西都变成春天里的积雪化得一干二净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比艾莲娜还要早上两年学呢。” 公爵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一遍,质疑之意非常明显。 “既然如此,”公爵慢吞吞地说:“你为什么不首先解决自己的问题?” “什么问题?”查理反问道。 德维特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杖,抬眼看了看对方那对招摇的长耳朵。 “你的脑袋总不见得是伊芙夫人的手笔吧?”德维特说。 “啊,这倒不是。”店长说:“艾莲娜干的。要我说,她这活儿干得可不算漂亮,拖泥带水。如果足够利落的话,我应该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用四条腿走路才对。” “但即便那样,你也有办法恢复原样?” “但即便那样,我也有办法恢复原样。” 马车里突然沉默了下来,公爵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退的景色,这个时节各种草木都已经开始复苏,偶尔也能在不远处的土块后面看到一两只出来觅食的野鼠或兔子,但地皮上大多数还是干枯的褐色或黄色,如果周围足够安静,还能听到不远处溪流破冰的轻快水声。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两人静静地看着一幅幅早春田园风光飞快从窗外掠过,过了挺久,德维特才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不解决它?”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但查理总是能很神奇地立刻接上这位任性妄为的公爵的思路。 兔头店长微微笑了起来,在座位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因为,我从来不觉得它是个问题啊。” 他轻声说道。 从八岁起,老公爵就带着儿子进入各种贵族社交场合,十二岁以后来自各地的淑女画像就几乎要堆满白兰堡的几个房间,德维特自认见识过各种审美形式,但也不得不承认像查理这种长了个兔头还沾沾自喜的奇葩也是平生罕见。 他合理怀疑这家伙长着人脑袋的时候是个绝世丑八怪——相比之下连兔头都看起来比较英俊的那种丑。 但究竟丑成什么样呢? 天生颜霸,连头发都有人专门写了一系列赞美诗的白兰公爵陷入了深思。 查理不用猜就知道公爵在想什么,不满地说:“我不解除这个诅咒可不是因为我原本的样子难看,只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德维特:“恕我直言,能觉得兔子脑袋也不错的只有老鼠脑袋了。” “我说过,我原本的样子英俊迷人,风度翩翩。实际上,我在蒙特利埃学院曾经连续三年蝉联‘最想和他一起熬夜观星的男生’第一名。”兔头店长优雅地抻了抻自己的衣领:“不过这个兔子脑袋并没有遮挡住我的智慧之光,在不受外表的限制之后,我的人格魅力反而更加突出,于是作为一个有内涵的男人,我决定维持现状。” 闻言,德维特难得正眼端详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中究竟是“智慧之光”还是“人格魅力”更令他难以忍受,但当他看到那张大毛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向来不喜欢动物的公爵最终选择了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5 12:55:43~2021-09-06 11:5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齐文姜:)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莱西娅每天晚上都要用蜂蜜和橄榄油混合的油膏涂抹她的头发,这是一个老家的老嬷嬷教会她的秘方,油膏会使她的头发颜色变深——不是红棕色那种深,而是金黄色。 在重要场合里,她那头漂亮长发总是能得到很多赞美——虽然贵族血统并不以发色区分,但她顺滑的头发看起来确实有些接近那些连一把蕾丝伞都提不动的贵族小姐。可是今天晚上女佣光顾着去玩弹子游戏,忘了替她准备热水,使她洗澡的时间拖延了很久,气得她尖声叫骂了一场,又狠狠打了她好几下。直到上床睡觉的时候,她仍然觉得很生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恼火的原因,莱西娅睡得很不安稳。在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很像是某种乡下民谣,听起来很令人怀念。 莱西娅很难得梦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她的母亲在厨房里烤面包,她和妹妹躺在床上,等着面包的香味传出来,抚慰她们饿扁了的肚子。 莱西娅渐渐睡着了,却又很快醒来。她不舒服地动了动,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无法舒展开来——这肯定很不寻常,因为她的床是完全足够伸展的。 莱西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不在床上,而是躺在一只大箱子里,手脚蜷曲,被柔软的毛毯包裹着。 难道她在做梦?莱西娅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撑开箱子盖,发现箱子被放在一间华美的卧室里,一张大床的床脚边。 床上铺着名贵的丝绸,简直像水一样柔顺垂到地毯上,叫人不由得担心躺上去只要翻个身,就会不小心滑落到地上。精致的帷幔上用金线绣着无花果和月桂,床头柜上摆着她从未见过的美丽水果,巨大的窗户叫人用长长的窗帘遮住了光,但角落里被镶嵌在家具上的各种宝石还是熠熠生辉。 莱西娅从箱子里爬出来,看到床上放着一套象牙色的睡裙,正是她的尺寸。 看到这里,莱西娅就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有人暗中倾慕自己,所以才在夜色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来幽会。虽然她的爱慕者不少,但这么新奇而大费周章的追求手段也是头一次遇到,而且看这个奢侈的房间,对方一定是位高贵的公爵或国王,这一切都令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她换上那件精致的睡裙后,房间里的灯就全被吹灭了,丰腴美丽的金发女郎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等来了她多金的情郎。 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在天色破晓前,莱西娅又钻进了那口大箱子里,她觉得疲倦极了,虽然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被送到了哪座城堡里,但当叮叮当当的琴声响起,她就很快又睡着了。 德维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睡眠困境。他下巴微微抬起:“我不会在那样的床单上躺下。” “公爵阁下,如果您再继续否定每一间我们能找到的旅馆,那恐怕今夜我们只能在墙角的稻草上过夜了。”查理无奈地说。 希弗士肯定已经习惯了自己主人挑剔的坏习惯,习以为常地领着马车穿过莫勃利繁华的中央大街。 “我有合理的证据怀疑那家店的床单里有虱子。”德维特振振有词。 “你不能因为店长不刮胡子——” “他的胡子里肯定也有虱子。”德维特嫌恶地说。 兔头店长闭嘴了。 叫他说,公爵根本不是长途旅行的料,从颠簸的道路到旅馆的床单,这一路走来他从来没见过德维特对什么东西满意过,恐怕最尊贵的皇后陛下也不见得能找到这么多可挑剔的地方。问题是他自己挑剔不要紧,还要强迫所有人陪着他一起任性,搞得大家(除了哥伦布)都疲惫不堪。 对此希弗士感觉很内疚。 “如果管家也一起来就不会这样了。”骑士长说:“他总有办法。”面对盗贼和刺客他无所畏惧,但这类生活琐事他就很不擅长了,毕竟在勒梅那,总有随从会为他办妥一切事务。 尤金说:“我不明白,刚才的店一个晚上要三个银币——恐怕国王本人来了也是住那样昂贵的房间,大人究竟什么地方不满意?” 在潘尼格拉那会儿,尤金最阔气的时候一次性拥有的财产也从来没有超过一个银币。天神在上,一个银币足够让他在酒馆里喝上十天的酒,想喝多少喝多少! 希弗士说:“要住最好的地方。” 尤金想了想:“给我一个银币,我就能办妥。” 骑士长也不想花上一整天在城里一家一家地找落脚点,于是就给了尤金一个银币,让他和小锡兵去打听了。 虽然尤金没有来过多伦大陆,但普通人的生活总是互通的。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回来了,果然领着大家找到了一家只有十三个房间的旅馆。这是一间很体面的石头大宅子,每个房间都有浴室和壁炉,如果不是尤金带路,他们肯定会以为是城里某个官员的宅邸。 据说这个旅馆是某个酷爱旅行的大贵族的产业,原本只供家族成员使用,但大贵族死后他的败家子继承人陆续把产业全都输光了,这间宅子也被一个商人买了下来,改成了大旅馆,在社交季承办一些商人和落魄贵族的舞会和沙龙。 作为独家别墅或者行宫,这里肯定上不得台面,但作为旅馆却是少见地奢侈了——每个房间都配有专门的仆人,当他们决定入住的时候,老板还送了赠送了一个礼物篮子,里面是各种手工饼干和肥皂。 大概是看在礼物篮子的份儿上,白兰公爵没有再挑三拣四。但当晚上九点钟,大家都梳洗完毕,坐在长桌边吃饭的时候,他就开始问尤金,是怎么找到这家旅馆的。 小锡兵虽然不吃饭,但也坐在椅子上,快活地说:“我们只是买了报纸。尤金给了小贩一个崭新的打火匣子,他就为我们指了路!” 于是在整个晚餐中,公爵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埋头读起了报纸。 直到饭后最后一道布丁上桌,他才收起报纸,脸上没什么表情。 “报纸上写了什么?”查理问。 “没什么。”德维特淡淡地说:“一些广告和哗众取宠的案子,一个珠宝商的情妇家里失了窃,在威尔肯的什么地方死了一个□□……” 兔头店长伸手拿过报纸,小锡兵和尤金立刻凑了上去,他们都不认识字,但是男人对香艳传闻的追逐简直就是与生俱来,他们热烈要求店长为他们读一遍报纸。 德维特对他们的低级趣味嗤之以鼻,但当希弗士要求店家再把大堂里的火炉点旺些,大家聚在一起听报纸的时候他倒是没有独自离开,而是挑了一个远离众人的角落写信。 这并不是中央帝国萨帕里统一发行的报纸,本地印制粗糙的时报,看日期也并不是最新的——概是看在那个打火匣的面子上,小贩把手上有的几份报纸都给了尤金。 查理大略翻了翻,挑了一些标题耸动的新闻念,但实际内容并没有什么令人浮想联翩的地方,就如同德维特所说,一个高级妓\\女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尸体早上才被人发现。店长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消息,东边三个小王国联合起来发动了一场消耗战,对手似乎相对富裕,但城池也修建得不错,围城持续了一个月都没有分出胜负。 希弗士对战报更有兴趣,他仔细阅读了每一版报纸上的此类信息。 “冈其、拉米亚、塞西斯里亚。”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从未听过这些王国的名字,倒是被围攻的巴坦恩王国有点印象。” “巴坦恩有一座著名的城池,三面峭壁,唯一的入口很险峻。”查理说:“城里有水井和足够的农田,估计这个冬天周边的小国需要填充金库,才会联合攻打这个相对富足的邻居。” 希弗士把报纸接过去,看了看上面的日期:“看来他们雪还没化就动手了。” 哥伦布坐在希弗士沙发的扶手上,央求他再多念几条新闻。查理转头看了靠近壁炉的公爵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浅金色的长发束成的细长马尾。他知道对方在寻找什么,这几份报纸上没有任何版面提到莫克文王国,但他还是花了一顿晚饭的时间仔细读完了所有内容,这完全是受他们此刻情报匮乏的窘境所迫。 相对于潘尼格拉,他们对多伦实在太陌生了,如果事情的发展不如预期,那么情报匮乏很有可能会对他们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白兰公爵的爵位是由潘尼格拉大陆的莫丁康帝国封的,两片大陆自古就互不干涉,在潘尼格拉再有权势,来到多伦也不过是个有钱的异乡人而已。公爵大人?你要能再次踏上潘尼格拉的土地才能算数。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至少希弗士和兔头店长都能感觉到公爵的焦躁,哪怕入住了有四脚浴缸的旅馆也不能让他完全放松下来。不过这次落脚并不是毫无收获,他们发现多伦混乱的局势不可避免地造成各方信息落差,在这种情况下非官方的情报网蓬勃发展,除去福克斯这样的情报机构,混迹在街头巷尾的线索商人,还有丰富多彩的地方小报。因此公爵认为,虽然因为缺乏监管和受众偏下层,但过滤掉哗众取宠的假消息和乡野艳闻后,能提炼出来的信息相当值得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6 11:53:04~2021-09-07 15:2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rganicsc 4个;璞玉含光、adrian、乌龟炖排骨、inuyashafans、木十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个小读者 100瓶;给西西特搬民政局 30瓶;璞玉含光、ant 10瓶;齐文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德维特尽管天性傲慢,但绝不是傻瓜。在莫勃利得到足够的旅途补给之后,他给了哥伦布一个精致的钱包,钱包上有长长的带子,方便小锡兵挂在脖子上。钱包里面装满了叮当作响的铜币,他任命哥伦布为财务署长,专门负责把一路上他所能看到的所有报纸都买下来,由尤金负责熨烫后交给公爵大人阅读。 尤金对哥伦布掌握了财政权这一任命极为不满,强烈要求由他保管钱包。哥伦布还是第一次获得这么正式的工作,自然也不愿意被夺权,两人在马车上吵吵嚷嚷,弄得希弗士不堪其扰地驾马快步走在前面,不愿意掺和到他们的争吵中。 查理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马车颠散了,实在不能理解小公爵为什么在经过这么漫长又艰辛的旅途后还能在马车里坐得笔直,他怀疑对方可能拥有一副钢铁脊椎。 “哥伦布脖子上那个……”查理搔搔自己的下巴,春天快到了,他有点掉毛。“是女式手包吧?” 虽然看起来挺贵的,但男式手提包根本不会有那么长的带子,亏他能哄得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瓜吵了大半天。 德维特拿着一本软皮笔记本,正在用蘸水钢笔在上面写写划划,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查理说了什么。他手边矮桌上的墨水瓶没有盖上,马车一个颠簸,墨水瓶跳了一下,斜斜地往桌边滑去,被查理眼疾手快地伸手拿了起来。 “你写什么呢?”他伸长脖子去看。 德维特“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看了他一眼。 贵族是绝不能当面窥探他人隐私的,男性作出这种婆妈的行为,更是他所受的教育中属于排名前三的大忌。 但兔头接受的教育显然和他不太一样。 “写什么呢?”他又问了一遍:“那么专心。” ……他恐怕永远不能指望这只兔子的言行举止拥有足够的风度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在面对女性的时候倒好像都挺绅士的。德维特讽刺地想着,冷冷地看着查理。 “除去中途休憩补给的时间,大约要花费五天踏入莫克文的国土,如果直穿过王都,再走两天就能到莱斯罗普的领地。如果绕过王都则需要多花两天时间,但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查理慢条斯理地把墨水瓶盖旋好,放到隔板上,德维特发现对方靠得太近了,近得他都能看清那双长耳朵上的绒毛。 “我们可以进入王都。”过了一会儿公爵才说:“除了巴坦恩的战报,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成规模的争斗,说明凛冬刚过,多伦大部分地区都相对稳定,王都的戒备不至于太过紧张。而且——” 这也是他执意不许白兰骑士跟随他出发的原因,如果他带着一队人马,哪怕伪装成赤手空拳的商队,在战争频发的多伦也不会有多少个心大的城主愿意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莱斯罗普是莫克文国王的王弟,必定与王都来往密切,在直接闯进他的领地之前,王都是他们一个缓冲和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我,希弗士,一只兔子,一个小偷,一只会说话的玩具。”公爵用惯有的嘲讽语气说:“我们人手单薄,不会引起多少注意和戒备。” 莫克文王都西里亚科奇 下午三点钟 “喂,你听说了吗?” “啊,城门那件事?” “什么什么?有个精灵来了?” “我听说是个男扮女装的异国公主。” “不对!是精灵,二组那个叫勒姆的小子据说只看了一眼就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精灵有这么漂亮吗?” “精灵就是很漂亮啊,但他们不是都住在森林里吗?” “究竟多漂亮啊?我听说书记官也晕过去了?” “他们在哪儿?还在城门吗?” 西里亚科奇的城门闹哄哄的,守城的卫兵都在交头接耳,工作也滞后了,还在城门外排队等着进城的人民焦虑地互相打探,于是还不到傍晚:“有一个美丽得令群星都失了颜色的精灵族公主来到了莫克文王国,她穿着用各种宝石做成的裙子坐在马车里,宝石的光芒在她绝伦的美貌下都显得无比黯淡”这个传言就像打翻在草纸上的墨水一般迅速渲染了开来,并惊动了莫克文几个负责城门的下层官员,并分别呈报了自己的上级。 一直胸有成竹的公爵终于失了算,他不得不放弃了马车,戴上斗篷帽子,把领口尽可能拉得高高地,带着希弗士和小锡兵转为步行混进人群最多的街道中。 众人不兵分两路,让兔子店长和尤金带着马车和行李分别找地方落脚。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兔子头走到哪里都是个显眼的坐标。 而护城守军的威廉子爵也在晚餐时得到了这个线报,当他的小舅子向他汇报这个情况时,他正在享用一只烤孔雀。当他听说有一位前所未闻的美丽精灵隐姓埋名地来到莫克文的时候,吃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下意识玩弄起他肥厚手指上几个硕大的宝石戒指。 “按你这么说,维克多,那位柔弱的女性现在在哪儿?” “子爵大人,麻烦就在这里——她过了城门之后,就失去了踪迹。”维克多弯下腰轻声说,他又瘦又高,精心修剪的小胡子像是用尺子比着整理的,左右完全对称。 “荒唐!一位柔弱的女性风尘仆仆地跋涉而来,你们却让她独自离开,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风度,应该向她提供保护啊。”威廉子爵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精灵——如果真的是精灵,那可真是一个耸动的新闻,要知道精灵已经远迁潘尼格拉,避世近百年了。就算不避世,这个族群原本就是远离人类的,它们天生就是森林的宠儿,在人群聚居的地方极少出现精灵的踪迹,只有天真纯洁的孩子或者少女才会在偏僻的地方偶尔目击到这种神秘的存在,至少威廉子爵就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个神秘的种族。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人们从各种诗歌和画作上了解精灵出类拔萃的平均颜值,威廉子爵焦急难耐地踱起步来,守门的士兵简直是一群蠢货,这样的人居然让她从指缝中溜走了,现在已经初春,每天进出的人都很多,他能够动用的只有一小支护城军而已,王城里的贵族何其多,万一其他人抢先的话…… 维克多看着自己脑满肠肥的姐夫简直要把“急色”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只能按捺下心里的不耐烦,上前劝道:“子爵大人,那位精灵的容貌比传说还要美丽,进城时引起了很大一阵骚动,恐怕现在已经很多人都听到传闻了。” “那怎么办?要是布里和提姆那几个家伙知道了……” 维克多心里有些不耐烦。美丽又怎么样?拥有那样惊人容貌的人,哪怕是你先遇到的,难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对方藏到子爵府里吗?精灵可从来不是任由人类搓圆揉扁的种族。而且对方的自我意志暂且不论,这里并不是威廉子爵的领地,而是莫克文王城,别说国王陛下,哪怕是一个伯爵来要人,你也得乖乖送出去。维克多觉得这个脑袋长到裤\\裆里的姐夫实在不是可以议事之人。可惜维克多的父亲只是个从男爵,这个头衔非但不能世袭,连家族产业也在逐渐没落。如果不是生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侥幸搭上了子爵,恐怕不出十年整个家族都要彻底没落下去。 这个姐夫虽然好色又愚蠢,但却十分有钱,还在军队中有一定的话语权。维克多就是靠着威廉子爵才得到了一个体面的军队文职,只要他尽可能挤进上流圈子,就不愁没有机会获得赐爵,而在那之前,他只能尽可能让自己唯一的靠山稳固一些。 维克多委婉地说:“大人,精灵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人群中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精灵的话,那么稀罕的人物,陛下一定想要见一见的。提法陛下是我们最英明伟大的国王,如果那位柔弱的精灵女性有什么诉求的话,国王陛下一定也能帮得上忙。如今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对方可能也被吓到了,如果我们能先一步找到她,为她引荐国王陛下,那么她一定会感谢我们的。”然后国王也会因此而高兴,给予他们奖赏。 维克多这么一提醒,威廉也慢慢从脑充血的状态下冷静下来了。虽然精灵很少出现,但历史上他们与人类的接触,差不多都是直接与人类的高等贵族对话的,区区一个子爵想要获得精灵的欢心进而收伏对方确实不太可能,而且精灵族也不是他威廉惹得起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维克多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如今的国王提法也是个好色之徒,从王子时期到至今拥有过的情妇数量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如果真有一位标致的美人儿出现,那么在这个王城之中,有哪个贵族能凌驾于国王之上得到她呢? 如果他威廉能将美人献给陛下,如果她真如传言中那么美丽,那后冠说不准还要换个人戴呢,到时他威廉岂不是能得到丰厚的赏赐?既然美人注定得不到,那么至少他还能朝爵位和权势上努力。 威廉打定主意,对维克多说:“把见过那位女性的人都叫过来,清点出人手,我们要赶在不法之徒前面将她保护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要没有了。 焦——虑。感谢在2021-09-07 15:21:04~2021-09-08 11:1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mour 60瓶;齐文姜:)、昵称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容貌出众的白兰公爵并不知道有关自己的谣言已经越传越离谱,但有一件事他能够确定,就是自己“人手单薄,不会引起多少注意和戒备”的计划已经全面落空了。 其实这并不能完全归咎于公爵错估形式,完全是因为两个大陆之间的差异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潘尼格拉的中央集权已经臻于成熟,虽然王国之间偶有摩擦,但基本不会出现大规模战乱。 而在复杂的形式下,多伦的各个王国即使是在非战争时期,对流动人口的盘查也比他们预估的严格很多。 德维特一路上都非常低调,除了吃住之外并不讲究排场,离开马车的场合也会用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谁都没想到西里亚科奇每个城门都会有士兵详细盘问和登记,并不得蒙面进入王城,防止间谍混入。在他不得已揭下兜帽后,那个小兵居然直接看呆了,异常的举止吸引了他的同僚,虽然他迅速拉上了帽子,店长和希弗士都尽可能快速地签完所有文书,但直到他们的马车穿过城门,还能看到不少闻讯挤过来想要看热闹的人。 另一方面,自己的脸会引起那么大的骚动这一点连德维特本人都没料到。作为衔着银汤匙出生的贵族世家继承人,其实他出现在普通民众视线里的时间非常少,哪怕是巡视自己的领地,大部分人也不敢抬头直视他的脸。至于在贵族间流传的、他从小就听厌了的赞美,公爵一直认为多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贵族间浮夸的吹捧风气。换句话说,他知道自己长得好,但没想到会好到这个程度。 眼看形势开始混乱,进了城后希弗士当机立断,把两辆马车和大部分行李都留给了店长,自己和全副武装的公爵离开队伍,混入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中。 昏暗的汽灯周围不断有飞虫打着旋飞来飞去,被熏得发黑的木头梁柱上几只蜘蛛匆匆爬过,正下方几个壮硕的男人围在一张方桌旁玩牌,他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味,和两个伏在桌旁围观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空气中弥漫的劣质麦芽酒、煎鱼和奶酪的气味混在一起,会令任何一个稍微体面的贵妇人拒绝走进这家小酒馆一步。 但店里的其他顾客显然毫不在意,他们三三两两坐在角落里或者低声交谈,或者也凑了一桌赌局,现在还不到晚上8点钟,虽然天已经黑了,但还有不少人刚刚熄了淬炼铁器的炉火,关上谷仓的门,匆匆走上街头,寻找一个消磨时间的所在。 一个穿着灰扑扑斗篷的男人也被酒馆正中的粗野赌局吸引了,他的通用语不太流利,但玩牌的技术却不错,只花了五个铜板就大赢了一笔。块头最大的铁匠尼特今晚却输惨了。 “你是哪儿来的?外乡人。”尼特狠狠地盯着对方洗牌的动作,只要让他发现——哪怕一点点儿出千的苗头,他发誓,一定要把这家伙的脖子像拧鸡子一样拧断。 外乡人耸了耸肩,用蹩脚的通用语说了一个地名,尼特从来没有听说过。 “啊,是不是‘佛那比’?”一个围观的女人根据他的发音猜测:“我有一个远方姑妈就嫁到了那里,非常非常远。” 外乡人点点头,冲她一笑。 说句实在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有一双褐色的眼睛,身材也不错,胡子并不像其他人一样乱糟糟的,身上也没有尼特他们那种汗臭味儿,手气更好,赚了不少。 如果不是个外地人,缇娜更想做他的生意。 可惜……尼特这群人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家伙。 他似乎是个玩牌的高手,接下来又赢了两局。聚集在桌边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丰满的女人一屁股坐到这个外乡人身边,紧紧贴着他的胳膊。她的年纪不小了——至少要比缇娜大个五六岁,虽然妆足够浓,但在酒馆昏暗的灯光下还是掩饰不住她眼角的疲惫。 “缇娜,你的对头又来了。”一个男人起哄:“玛婷达,早点睡吧,今晚缇娜在这里呢,我看她的指甲修剪得很锋利!” 缇娜掀了掀眼皮,没搭腔。 玛婷达也许受欢迎过,但女人的青春从来都是既短暂又残酷的,现在有她缇娜在的地方,谁会多看玛婷达一眼呢? 几个认识她们的男人都嗬嗬笑了起来。 这个女人八成越来越混不下去了,才会连底细不明的外乡人都顾不上,急不可耐地想要勾引一把。可笑,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里已经不是她该待的地方了? 缇娜涂得很艳丽的嘴唇撇了撇,剜了马婷达一眼,而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回蹬她——缇娜恶意地想,她应该等在门外,看看午夜之前能不能交上好运,骗到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鬼。 外乡人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推开玛婷达,但也没有顺势搂过她的腰,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自己手里的牌上——他又赢了。 “看来我身边,有胜利女神。”他的语速很慢。 缇娜心里一动,咯咯笑道:“你的手气怎么这么好,是不是出千了?”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凝固了,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外乡人困惑地眨了眨眼,好像缇娜语速太快,他没听明白。 “别胡说。”一个个头特别高的男人恶声恶气地说,但眼睛却盯着那个外乡人。 玛婷达挑衅地看了一眼缇娜,心里却有点紧张,但她身边的外乡人一直坐得很稳。她听懂了“胜利女神”这个词,这表明对方并不反对自己坐在这里。 可惜接下来的一个钟头外乡人的手气却有好有坏,在尼特以为他会一鼓作气把外乡人手里的钱全部赢回来的时候,对方却罢手了。 接着,他做了一件出乎人意料的事。 他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表示要请在场所有的男人喝麦芽酒,女士喝一杯葡萄酒,并特别说明要给他的‘胜利女神’玛婷达额外一份浓汤和面包。 因为他很实在地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出来,大家都知道这个家伙身上确实没有钱了——而他的衣服确实也没有什么值钱的配饰,只得爽快地放他离开赌桌。 玛婷达似乎很喜欢他,低声问他要不要去散步,那个男人却指了指赌桌,表示他想继续看下去。 尼特的手气似乎被外乡人还回来了,他开始赢钱,酒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多,连野狗和一个看起来像流浪儿的孩子都混了进来,仗着自己的个头小不会引起注意,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运气好的话就能捡到掉落在地上的面包碎片。 但好运通常很难持久,很快就会有女士尖叫起来,大声谴责他弄脏了自己的裙摆。肌肉虬结的酒馆老板气势汹汹地从吧台后出来,毫不客气地连人带狗都推搡了出去,还顺带踹了几脚。有个瘦巴巴的孩子似乎被踹到了肚子,忍不住蹲在门外大声咳嗽起来,但酒馆里没有一个人朝他多看一眼,除了那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外乡人。他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似乎有点不忍心,吃力地从拥挤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外走。 反正他的口袋已经被掏空,尼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赌桌上。倒是玛婷达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了一句那些小崽子都是装的,不值得同情之类的话。谁也不知道外乡人有没有听懂,总之他还是走了。 缇娜嗤笑了一声。 “提起你的裙摆追上去怎么样?反正他买的面包也足够让你陪上一整夜了吧?” 玛婷达眼睛一竖,厉声说:“少管闲事,缇娜。” “哦,抱歉,是我估计错误了,应该是三个晚上?毕竟你从三年前起就贬值得厉害了。” 周围的人都放声大笑,玛婷达的脸涨得通红,丰满的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但她没有起身离开。 如果是平常,缇娜懒得针对玛婷达,但今天晚上不一样。 缇娜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面对明显落魄的玛婷达,那个男人并没有表现出像尼特他们那样放肆嘲笑的态度,甚至稍微维护了她,这种尊重女士的态度几乎有了点上等人的风度——但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缇娜也为对方没有多看自己一眼,而是对玛婷达如此亲切而感到不悦。 女人就是如此复杂而矛盾的生物,但总的来说,缇娜还是不希望这个奇怪的外乡人死的,所以才在他不断赢钱的时候提示了他一把。如果他再继续高调下去,那么等他独自离开酒馆的时候,尼特他们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拖到暗巷里,直到明天早上,才会有早起的送水人发现西里亚科奇的角落里又出现了一具谁也不认识的尸体。 真是个傻男人。 缇娜心想,大概年纪还很轻,心肠太软。不过提早离场也好,被那些和野狗为伍的小瘪三骗一把,至少性命是无忧的——谁都知道西里亚科奇里每一个看起来无家可归的孩子都有可能来自一个肮脏的骗子组织,他们会利用自己年幼的体型和外貌优势专做一些坑蒙拐骗的坏事,但来自外地的人可不知道。 所以这些傻瓜活该上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8 11:12:45~2021-09-09 22:2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腐光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cd1 40瓶;偶是一只猪 30瓶;席德梅尔 20瓶;千千万万 10瓶;桐、齐文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杰弗里跪在冰冷的鹅卵石街道上,咳得整张小脸都变了形,当他看到一双脚走到自己面前时,可怜兮兮地抬起头。 “先生,”他喘着气说:“我吵到您了……?” “你没事吧?”外乡人把他扶起来,还很替他拍掉了身上的浮土。 “我只是很饿。”杰弗里怯声怯气地说。 “你很饿吗?”外乡人褐色的眼睛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 成了。杰弗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笑出声来,可是下一秒他就听到对方说:“可是你从我身上摸走的钱袋里的钱足够你买好几个面包了吧?” 杰弗里脸色一变,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牢牢地握在对方手里。 “我刚才搜了一下,钱袋不在你身上。”外乡人懒懒地说:“绑在小狗身上了吗?” 杰弗里不敢抬头:“先生,您在说什么?” “不承认也没有关系。”那个男人的语气并不凶狠,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杰弗里胆战心惊:“你的小搭档这么听话,它一定很爱你。要是在约好的地方等不到你,它一定会来找你吧?毕竟狗的鼻子最灵了。你看,杀人需要一点心理准备,可是杀狗就完全不需要了,天气还冷着呢,你听说过狗肉要怎么煮才好吃吗?我可能需要去买一点薄荷……” “别!”毕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杰弗里赶忙求饶:“请您原谅……我把东西还给您,请您原谅!” “我可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外乡人笑了一声:“只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杰弗里被他牢牢地抓着,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得乖乖地领着这个男人往前走。这一片旧城区像腐败不堪的蜘蛛网,只往里走了两条街就不再有路灯照明,只要杰弗里能挣脱五秒钟随便钻进哪条巷子里,就凭借复杂的路况和黑暗程度,谁都不会再找到他——可是那个男人的手抓得很紧,他找不到一点机会。离他的小窝点越来越近的时候,杰弗里刻意把脚步放慢,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男人突然把他往后一拉。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在黑漆漆的小巷中间站住了,杰弗里正要开口,嘴巴却被一把捂住了。他被迫靠到冰冷潮湿的墙面上,本能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被紧紧地勒住了,单薄的身板根本无法和一个成年男子抗衡,他只能无力地任由对方半拎半抱地带着自己慢慢向前挪动——这种几乎是如临大敌的举动来得十分突然,但杰弗里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并不是针对自己。 因为还没走出这条巷子,他就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淡淡的,湿漉漉的血腥味,混合着外乡人掌心的残酒味,跟着夜风一起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普通人的眼睛在缺少光线的情况下几乎看不见多少东西,相对的其他感官会变得出奇敏感。 比如声音和气味, 杰弗里听到一些破碎的说话声,他几乎能确定是从离他们差不多只有三十步左右的柳条巷传来的,因为那里只离他的私人根据地隔了一个拐角。 但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柳条巷是一条死胡同,它只是一个由相邻两排高低不平的宅子形成的夹角,之所以能有个名字,是上一任长官为了解决醉汉在这个夹角里随便便溺和居民乱扔垃圾的问题,但这只是个中途夭折的计划,现在只留下一排奇窄无比的雨棚,即使是白天,那里也差不多是个最阴暗的角落。 是谁在那里? 杰弗里的心脏怦怦狂跳,前面的血腥味显然比这里浓厚多了,正在他努力想分辨那些人在说什么的时候,外乡人一把把他摁进了自己的外套里,原本就细碎的说话声彻底被隔绝了。 “为什么我不能下去?”哥伦布坐在窗边,落寞地透过窗户看着楼下的报童:“一定是出了大新闻……啊,那个人是不是尤金?” 在大街的一个转角,卖报纸的少年被不少人团团围住,挤在最前面的都是穿着体面的绅士,还有几个为主人买报纸的侍从,一个穿着羊毛披肩的男人正在大声对身边的人说:“那个女人被发现的时候肚子都被剖开了——有可能是野兽……” “城里怎么会有野兽?”他身边的男人忍不住跟他争辩起来:“依我看,最近不太平,还是不要让女人天黑后出门。” 尤金用一条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低调地掩盖了自己与本地人相比偏深棕色的皮肤,但当他顺利买到一份报纸的时候,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头不偏不倚地重重砸到了他的头巾上,还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在大街对边二楼的一扇窗户后看到了小锡兵熟悉的鲜艳色彩。 “难道画出来的眼睛能看得特别远吗?”尤金粗声粗气地嘟囔着,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把头巾解了下来,重重地出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只什么鸟掉到了我耳朵头上……” “尤金!”给他开门的小锡兵兴高采烈:“是我发现了你!但石头是希弗士扔的!” 高大的骑士长笑着示意哥伦布关上门:“怎么说?大白天的在街上乱逛?” 尤金偷偷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卧室,‘被全称通缉的大美人儿可不是我’这句话到底没敢说出口。 不知道哪个贵族脑子被传言哄得发热,自从白兰公爵进了城之后,这家旅馆已经遇到了两次士兵排查,这两天眼下别说取道出城了,如果不把脸遮掩住,德维特连走出房间都很困难,这也让公爵大人的火气烧得很旺。 “尤金!查理呢?”哥伦布围着尤金转了一圈,仿佛店长藏进了尤金的袍子里。 “我们在狗尾巴巷里一间叫‘满月’的店里开了两个房间。”尤金一口气快速说着:“店长叫我晚上到城里到处逛一逛,顺便找你们。眼下离魔女的势力范围越来越近,他想尽可能低调一些。” 来到多伦大陆后,查理确实大大收敛了自己异常风骚的行事风格,很少离开马车车厢——哥伦布也一样。看来嘴上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他对艾莲娜还是相当忌惮的,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行踪。 不过叫尤金看来,连房间门都不出,食物都是由旅馆的仆人放到门口也未免太过低调了。 但这句话尤金也没敢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兔头店长的态度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对比没有一刻不在挑剔和发脾气的公爵大人来说简直温柔不只一倍,但尤金还是对他有一种说不上的敬畏感,当查理用态度温和但却不容拒绝的口吻替他安排了该做的事时,他连质疑的念头都没来得及产生,下意识就照办了。 希弗士却很认同店长的做法。实际上,在白兰公爵被困在旅店动弹不得的时候,他也和尤金一眼,担任了打探消息的角色,不过出于生活背景的差异,他的打探场所和方法和尤金有很大的不同,同时也受了不少限制。 不过有些消息是不用过于深入人群也能打听到的。 “虽然计划稍微偏离了预定的轨道,但此行并非没有意义。”高大的骑士长说:“事实上幸好我们取道王都,因为这里所有人都在讨论,从十字大街到王宫那一带已经开始戒严,预备迎接来到王都的权贵们。” 哥伦布说:“因为国王的生日!所有贵族们都会来到王都,带着美酒、宝石、珍贵的丝绸和最高级的矮人工艺品——这是国王提法登基后第三个生日,听说前两次都非常、非常地热闹。” 小锡兵用颜料画出的五官上一脸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过去鲜花铺满街道,华丽的车队络绎不绝地从十字大街驶向王宫,美丽的少女们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载歌载舞,空气中弥漫着贵妇人们的香粉和异域香料的味道。 尤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终于找了一张高背木椅坐下。“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所以店长希望我尽快找到你们,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能节省下不少路程和精力,他担心你们为了躲避盘查的士兵,被困在某个角落动弹不得。” “一个守城官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虽然这里的老板确实遭遇过盘问,但是说起对王都的掌控,谁都越不过国王。”希弗士冷静地说:“只要我们低调行事就不会有问题。” 实际上德维特本人并没有把那可笑的“通缉”行为放在眼里,如果是国王本人下令搜查,说不定还能给他带来实质上的麻烦,但一个守城官,时值国王提法的生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公爵和骑士长用鼻子都能猜测得到。 “那么我们就暂且决定在王都停留。”希弗士说:“等到——” 他顿了顿,注意到在他说出停留这个字眼时,尤金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怎么了?”希弗士问。 如果在过去,在勒梅那,以希弗士的身份地位,是断不可能和尤金这样一个下九流的盗贼有什么交集的,更不提这样仔细观察对方的举止和反应。 但自从尤金加入他们远行的队伍,德维特公爵虽然对他惯常冷嘲热讽,但这位青春期还没过的大人对谁都冷嘲热讽,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尤金和对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不是把尤金当成一个奴隶或者下脚的低等仆从看待。虽然这个家伙目不识丁,贪心粗俗,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优点,比如一根筋,很讲义气,还时常有点儿犯傻——但总的来说,并不算是坏人。 所以希弗士不自觉地也慢慢把尤金当成了同伴之一,说不定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一路走来的变化。 尤金犹豫了一下。 小锡兵也觉察到了什么,跑到他身前:“尤金,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这件事,店长希望我亲自向公爵大人说明。”尤金低下头,把表情收到了几天没修理,乱糟糟的胡子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9 22:25:14~2021-09-10 12:4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席德梅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895498 20瓶;齐文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潜入王宫。 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听起来那么难。 不管是哪个大陆,贵族之间浮夸又虚荣的行事作风都是相通的,这就导致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时常会为了排场而动用很多莫名其妙的人力物力。 德维特亲眼看过一个贵妇为了博眼球,参加一次宫廷舞会时穿了一件裙摆长得需要四个女仆同时拖着走的礼服——目测至少有二十英尺长,还要有两个女仆专门盯着她身边的人,防止自己的夫人转身时被他们踩到华贵的裙摆上。 而莫克文现任国王提法无疑是个中翘楚,他提前两个月就派人擦拭王宫摆设器物,铺设草皮,修剪绿篱,并毫无必要地在通往王宫的十字大街两边的无花果树上铺满了各色彩锻。 当然,这些设在公共场所的华丽装饰总是会在无人看守的夜里离奇丢失,令负责宫外装饰的官员们疲于奔命填补,哪怕额外安排守夜人也无济于事——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莫克文的王宫从两个月前开始,就有各式工匠和仆役进进出出,即使是最优秀的守卫,也不可能无时无刻都紧盯着一张眼生的面孔。 他们也不屑于记住平民百姓的脸。 对于任何在王宫当差的人来说,只有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记住每一张自己得罪不起的贵族的脸和家徽,才是才能的体现。 书记官洛佩斯就是这么一个有才能的人。 在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这种过目不忘的本领就令他在父亲一众私生子中脱颖而出,不但破格被保荐进了元老院做一名下级记录员,还能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机会。 比如像在国王的生日庆典上,守在王宫门口迎接每一位不长住王都的贵族。 虽然这是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但连续好几天杵在王宫门口迎接贵族,也是够令人疲惫的。 洛佩斯努力不去想自己已经肿得发痛的脚,尽力使自己在马车驶进大门时看起来精神抖擞。 “伯爵大人。”洛佩斯在仆人放下脚凳的时候迎了上去:“英明的国王陛下说他的臂膀会在第一缕晨光中远道归来,派我在此——” 大概是他的鞠躬礼实在太过标准,在他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原本应该安安稳稳待在鼻梁上的眼镜居然随着他的动作突然滑落了下去,正好掉到了马车下面。 现场安静极了,和他一起站岗,老眼昏花的礼仪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洛佩斯僵立在原地,连直起身体都忘记了。 大概过了半世纪这么久,一个轻柔的女声说:“我没有见过这个颜色的眼镜,是王都最新流行的吗?” 洛佩斯回过神来,连忙说:“从东边来了一伙手艺人,他们有一种浅茶色的玻璃,说是比普通的眼镜更能看清楚。” “你的眼睛很美丽,我不希望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它。”伯爵的声音从洛佩斯的头顶传来,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我只是问一问。免得晚宴时在别的夫人面前……”那个女声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越过洛佩斯,和伯爵一起走进宫门,等在后面的侍从连忙跟了上去。 洛佩斯直起身体,他知道自己犯了个错,如果那位大人追究的话,自己明天就要去砌城墙了也有可能。 但是他身边那位年轻的夫人明明毫无必要,还是替他解了围。 多么温柔、善解人意的夫人…… 洛佩斯大着胆子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消失在转角的高大男子背影,和他身边一抹浅金色的长发。 眼下距离国王的生日还有十天,但陆续到达的贵族已经点亮了王都里的各大府邸,上层的社交晚宴请柬也开始络绎不绝地传递到所有掌握权势的贵族手中,夫人小姐们在礼服和珠宝上费尽了心思,绅士们隐晦地交换各种资讯和传言,每天都有的桃色新闻充斥小报所有的版面……简直就像社交季提前到来了似的。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此。 “我的夫人,您的脸色可不太好。”一个领口开得极低,好完整地显示出挂在胸脯上那一串繁复精美的蛋白石项链的贵妇关切地看向她身边的女人:“是不是这里太过闷热了?” 不小心看着桌上的烛光发了一会儿呆的女人回过神来,笑着摇头。“这里比南方冷一点儿,不过我还没有那么娇弱。我只是看外面的月桂树枝似乎在动,今晚的风可太大了。” 几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全都默契地发出咯咯咯地笑声,如果有男士在场,一定会误以为自己走进了洒满香水的养鸡场。 “我看不是风太大,而是有人想借着月桂的遮挡,检查一下自己的衬裙。”一个梳着高发髻的妇人漫不经心地抚着自己的裙摆上的花边:“据我所知,今晚王城里一半的男人都在莫里子爵那里,那么外面的人是谁呢?” “哎唷,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刚才注意到有一个英俊的马车夫……”有人促狭地拉长了音调接话,但只说了一半。 但有半句话就足够了。不知道究竟是‘英俊’还是‘马车夫’戳中了这群贵妇人的笑点,几个人又不约而同地笑得花枝乱颤。 宴会的花园本来就是约定俗成的偷情场所,几人哄笑过后话题很快转向了几个魔法师进入王宫的新闻。 “并不完全是魔法师,至少有三个年轻人是学徒。”一位长住王都的夫人压低了声音:“而且我听说……他们并不是为了庆祝国王陛下的生日才来的。” 她戏剧性压低的嗓门果然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这个八卦小圈子又凑得更紧密了些。 “王宫里发生了难以解释的怪事。”那位夫人用手扇遮住了半边脸:“陛下借着过生日的名义,找了几个魔法师替他调查清楚。” “玛丽夫人,王宫里能有什么怪事?”袒露着大半胸脯的夫人不以为意地问。 玛丽夫人又把扇子往上抬了抬:“传说国王有了新情妇。”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在一片音乐和谈笑声中,这个小角落突如其来的沉默明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最开始在发呆的年轻夫人柔声开口道:“王后陛下的美丽令天上的星星都羞于闪烁,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谁都知道这只是挽尊的场面话,王后只有一个,但国王的情妇数量可向来是没有上限的。一定要说的话,眼下这个墙边长沙发的聊天小团体里多多少少也有那么几个人曾经跟国王有过暧昧关系——这都算不上新闻了。 那位夫人的目的也只是打破沉默而已,她明亮的眼睛看向玛丽夫人,显然是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玛丽夫人似乎对众人的不捧场有些恼怒,但如果她是个有脑子的女人,就不会在这种场合公开讨论国王的隐私了。 于是她不服气道:“我是王后陛下的表妹,难道会信口胡说?本来有一、两个情妇并没什么,但古怪的是谁也不知道那些女人是从哪儿来的——陛下的卧室时常发现陌生的长发和不同的香水味道,但连睡在国王卧室门口的仆人都没有发现有谁能越过他去和国王相会。夜里明明宫里每一条走廊上都有卫兵,没人见过谁走进了国王的房间,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房间里却会传出调笑欢愉的声音。” “王后调查了王宫里所有的女佣,但一无所获。宫里没有外人进出,但国王的卧室里却时常发现不同寻常的痕迹,这简直……” 简直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化作妖娆动人的模样,乘着月光潜入国王的窗棂,却每天消失在第一缕晨曦中一般。 国王的桃色传说只能在光线暧昧地沙龙角落隐晦讨论,但托好强的玛丽夫人的福,只要稍加引导,她就会忍不住提供更多的细节。 比如说国王的卧室其实有一个隔间,就在他那张金碧辉煌的大床后面,用金色颜料画着常春藤的浅绿色壁纸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只要用手仔细抚摸,就能感觉到上面细微的纹路,那就是秘密隔间的开关,从隔间走出来的人,一伸手就能掀起国王的幔帐。 再比如说那个隔间只有一个标准的衣帽间那么大,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米尼琪雅的手工羊绒地毯——以确保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丁点儿声响。另一个出口则通向一道隐秘的楼梯,王宫里知道这个楼梯的人总共不会超过三个人…… 陈旧而安静的角楼坐落王宫西侧,虽然眼下整个王宫都在张灯结彩,但这个角楼即使洗刷掉了表面的青苔,换上崭新的壁烛,里面仍旧阴暗破败。她轻轻走上有些潮湿的台阶,一些细密得像小鸟绒毛的青苔从方形的石头墙壁缝隙中顽强地冒出来,在昏暗的空气里仿佛闪着绿莹莹的光。 四下里空无一人,安静得仿佛破晓前的大地。她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但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声却一刻不肯停歇地刺激着脑神经。 五十七、五十八……她谨慎地数着自己的步子,并注意不让手上的风灯摇晃。被宝石锦缎围绕的贵族女性很少需要这样步行攀爬,没过一会儿她就感觉身上的束腰要把自己的内脏给挤出来了。她原地站住,等待脑中那一拨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过去,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向上走去。 一百六十四。 石阶上出现了一个转角,还有一扇没有任何装饰的松木门。 她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她伸手推开松木门,一股室内独有的暖意和香气向她迎面扑来,稍微放松了一下她紧绷的面部表情。 松木门后面果然有一个小房间,而地上果然铺着一张很大的米尼琪雅手工地毯,这样奢侈的图案和颜色哪怕是在帝国也不多见。 唯一和传言稍微有些不同的是,除了地毯,房间里还有一个木头箱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路,但并没有上锁。 她把照明的风灯放在地上,轻轻把手搭到木箱上,只是稍稍一用力,盖子就被抬起了一条细缝。 一阵低缓的、悠扬的索尔特里琴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1 12:15:34~2021-09-12 12:3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齐文姜:)、23305555、木十七、我是一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省略号 76瓶;我是一只 50瓶;蜉蝣 40瓶;木十七 20瓶;千千万万、昵称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锵! 一声突兀的刮擦声中断了乐器的演奏,只见坐在软垫上的琴师尖叫起来,膝盖上的风琴被她掀落在地,原本矜持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毫无仪态地原地蹦跳。 不管是舞池中还是沙发上的人目光都被发生骚乱的角落看去,都感觉莫名其妙。但很快又有女人尖叫起来——从那堆精美的软垫下面,又钻出了两只慌慌张张的老鼠。 “老鼠!怎么会有老鼠?” “啊——我的裙子!” “崔西娜娜,别……噢!” “天哪!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那几个突如其来的老鼠所到之处无不激起一片惊叫,因为它们速度太快,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根本不可能躲得开,惊慌之下不少人甚至挡到了老鼠面前,几乎要被那个肮脏的身影吓出心脏病,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有一两个身体虚弱的贵妇昏厥了过去。 群体骚乱以一种难以控制的速度开始蔓延——理论上老鼠这种生物向来无孔不入,哪怕是王宫里的厨房也不能免俗,但有资格出席王家舞会的贵族们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厨房一步的,当然也不会知道仆役们日常为了不让这种丑陋的生物出现在主人视线里需要花费多少功夫。 舞池里衣着华丽的女性们纷纷提起裙摆,连不得已露出了衬裙都无暇顾及,只为了能拼命跺脚,远离骚乱中心。而大厅里明亮的灯火也给那几只习惯在黑暗中活动的小动物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它们慌不择路四下逃窜,偶尔爬过一两只被擦得锃亮的鞋子,就会立即引发更强力的尖叫和怒吼——这个时候绅士们倒是可以拔出花剑来和这些小畜生决一死战,拯救惊恐的女士,可这里是宴会,并不是角斗场,他们衣服下的剑鞘实际上只不过是肚子空空的华丽装饰品,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惊慌失措的仆从们提着扫帚匆匆跑进来,试图捉住那几只捣乱的老鼠。天知道他们把宴会厅打扫了多少次!所有桌布和窗帘都是新的,谁都不可能找出比这里更干净的地方了,这些老鼠简直像被人施了魔法,凭空出现的。 慌乱的人群互相推搡,弄得衣着考究的女士们都颇为狼狈——高大的伯爵一把拦住自己差点被毛手毛脚的仆人推倒的妻子,快步把她带离舞池。她的裙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葡萄酒泼湿了,原本漂亮而梦幻的天蓝色缎面晕开了一片紫色的水渍。 “我先回去换衣服。”伯爵夫人挽着丈夫,轻轻抚了抚胸口。 “今晚陛下不会来了。”伯爵沉声道:“你不必再过来。” “可是……”她不安地往舞池那里看了看,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已经把大部分老鼠驱逐了出去,人群也逐渐镇定了下来。 “没关系。”伯爵把妻子松散到颊边的头发轻轻挽了上去,亲自把她送到宴会厅的门口。 伯爵夫人仰起脸,朝自己的丈夫露出一个甜甜的天真微笑。 “我会等您。” 伯爵也笑了:“不用等我,我今晚会和陛下在一起。我更希望我的妻子能多休息一会儿。” 伯爵夫人点了点头,在女仆的搀扶下离开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伯爵都是个不可多得的丈夫。 高贵,富有,威严,成熟,细心,体贴。 在这种清理下,他甚至能考虑到贵族女性的礼服无论穿脱都非常费时,如果真的让妻子重新打扮再匆匆返回,只会浪费时间和体力。 让人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 几乎。 伯爵夫人脸上那无懈可击的高贵而谦和的表情维持到了最后一秒钟。 直到几个女仆为她解开束腰,换上常服,低眉顺目地离开了房间,她维持了一整个晚上的面具才垮了下来。 安静等待了十分钟后,门外已经没有动静了。年轻的伯爵夫人穿着软底鞋,悄悄打开门,侧身来到走廊里。 她对王宫的布局并不熟悉,但出色的记忆力使她对只看过一次的平面图了然于心,她尽可能快而又不发出声音地匆匆穿过走廊,感谢天神,今天晚上大多数人的精力都放在宴会上,连主要的侍卫力量都被抽调过去很多,路上除了一两个路过的女仆,她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 由于身份高贵,她被安排在宫里的住所距离她的目的地并不远,惊险地避开两次巡逻的侍卫后,她终于进入一道宽大的走廊,尽头的大房间门关着,门口也并没有人等待传唤,这说明房间里面应该没有人。 她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膛了,只得使劲深呼吸了几下,这才走到门前,刚伸出手要握住门把手,身后突然无声无息地伸出一双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伯爵夫人那一瞬间几乎要被惊吓得晕死过去,甚至完全忘了挣扎,任由身后的人一把把她半抱半拖着进了紧邻大房间左边的门。 什么人敢在王宫里挟持伯爵夫人?她的脑子里刚刚蹦出这个念头,又听到没关紧的门外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滚开!” 虽然只听到了一个单词,但伯爵夫人还是立即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现任王后克莉丝汀。 王后? 伯爵夫人眼睛看向没有被关紧的房门,如果她能发出一些信号—— “嘘。”从背后卡住她的男人似乎觉察出了她的想法,低下头,靠近她的耳朵。 伯爵夫人瞬间睁大了眼睛。 “是我,姐姐。” 紧紧捂住她嘴巴的手终于松开了,伯爵夫人全身发着抖,竟然有些不敢转过身去。 “怎么会……”她几乎发不出完成的音节,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纷纷掉落,但她对此却一无所觉。 少年公爵把手放到她单薄的肩膀上,轻轻把她转了过来。 虽然已经分离几年,但眼前的少年那双继承自他们母亲的漂亮眼睛的头发依旧和她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过于白皙的皮肤和令人无法无视的容貌在她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能与之匹敌的人。 伯爵夫人连睫毛都在颤抖:“你怎么……” “我担心你,普莉西亚。”德维特的表情和姐姐相比简直算得上冷漠,但如果尤金他们此刻在场,一定会被他简直堪称温柔的语气吓一跳。 “我……”伯爵夫人刚想说什么,就被弟弟制止住了。 公爵示意她注意外面。 这个房间的门是德维特故意没有完全关紧的,此刻露出的一条缝很容易被外面经过的人忽略掉。 他们听到克莉丝汀斥责了身边的女仆,命令她们走开,然后独自进入走廊。 普莉西亚靠近门缝,只看到一片裙角闪过,然后走廊尽头的大房间门被打开了,王后走了进去。 “那是提法的房间?”德维特压低了声音。 普莉西亚迟疑了一会儿:“嗯。” 公爵没有追问刚才她为什么要独自到国王的房间去,但伯爵夫人了解自己的兄弟,他没有问出口,不代表他不在意。 眼下她应该解释,但她却没有想好妥当的说辞。在德维特公爵面前,除了确切的事实外,任何临时编造的谎言都是个笑话。 不过德维特并没有叫她为难。 “我不是来指点你的生活的。”年轻的公爵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的话让普莉西亚的心软了一片,但从小接受的教育令她立即敏感地注意到了一件事。多年的礼仪训练与敏锐的政治嗅觉使得她收起脆弱的表情,下巴微微抬起。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就从一个意外看到新人的远嫁少女变回了那个把父母去世的伤心藏在房间里,严谨自制的贵族小姐普莉西亚。 “我没有听说你要来。”她看向德维特,慢慢皱起眉来:“但这不应该……” 以德维特公爵的身份,如果是通过正常手续远道而来,别说莫克文王宫,在他刚进入多伦大陆的时候,普莉西亚就应该知道了。 但她对此却毫不知情,这只代表了一件事。 “你是怎么来的?”普莉西亚变了脸色:“公文呢?骑士团呢?希弗士呢?” 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她的声调已经不受控制地扬高了。 “我是私下来的。”公爵坦然地说。 “你?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普莉西亚的胸脯剧烈起伏:“你是德维特的家主!你怎么敢不顾自己的安危——” “我长大了,姐姐。”德维特耐心地说:“我不会有事。” 普莉西亚瞪着他,闭上了嘴。 这是一贯温柔的她表达愤怒的最高形式。 德维特继续说:“我并不打算见他。我来是为了这个。” 他拿出了那个黑色的绒面盒子,离开了土壤和阳光,又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跋涉,里面的蔷薇居然没有枯萎,但是和上一次兔头店长看到时的状态相比,又萎靡了不少。 盒子里的魔法出自精灵之手,即使远离故土,盒子里的蔷薇生命也与遥远的勒梅那紧密相连。 普莉西亚伸手捂住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离开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不会再有多少人看我的文了,但评论和霸王票和营养液每天都有在增长!感受到了大家对我的爱!瓜哥超感动!感谢在2021-09-12 12:38:45~2021-09-13 19:0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齐文姜:)、虫土土_、adr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线性代数 60瓶;商子辛 10瓶;壹元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从看到那支蔷薇的那一刻起,普莉西亚就明白了。 她高贵的,原本应该端坐在白兰堡里享受财富和权势的兄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遥远的大陆另一端,潜入王宫,身边甚至连一个侍卫都没有。 白兰堡里的粉蔷薇生命力在流失,他担心她。 普莉西亚深深吸了口气。 “听我说。”她说:“我的身体很健康。城堡里的蔷薇为我而生,为我绽放,既然我已经离开了勒梅那,那它自然会随着时间的流失逐渐枯萎,这并不代表我也会这样。我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可抱怨的,你应该立即返回勒梅那,至少要离开多伦。” 德维特看着她,普莉西亚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担忧情绪绝无可能作假。 “这里和勒梅那不一样。和……潘尼格拉不一样。”普莉西亚低声说:“如果我知道,是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今夜的宫廷舞会在午夜之后结束,在那之前请您离开,德维特公爵。”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普莉西亚的语气几乎已经算得上严厉。 德维特正想开口,却突然警觉地停住了。他仿佛一只觉察到危险的敏锐猎犬,迅速靠近房门。 两个女仆合力捧着一个很大的银制托盘由远及近,似乎预备要替国王铺床。 德维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们不知道王后还在房间里?如果国王和王后正在谈话,那么仆人怎么能随便进入房间呢?还是说……王后的行为,并不是公开的? 两个女仆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透过门缝观察自己,她们轻快地小声讨论今夜舞会上发生的闹剧,把银托盘放到地上,推开了走廊尽头大房间的门。 “啊啊啊啊——!!!”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凄厉尖叫在夜里显得特别具有穿透力,普莉西亚被吓得差点跌坐到地上。德维特托了她一把,眼睛迅速扫射房间,想寻找别的出口。 贵族,尤其是国王,在城堡宫殿里私下建设密室和通道是很常见的,但几率并不是百分百。就算他们此刻身处的房间里确实有密道,也很难被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公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 “出了什么事?”普莉西亚想靠近房门,却被德维特制止了。两个女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唤,走廊上已经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 “房间里一定出事了。”德维特迅速打量了一下普莉西亚的装束。“现在先别出去。等来的人再多一点,装作被惊动混入人群。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房间里,不会发觉你是从隔壁出来的。” 普莉西亚惊疑不定:“那你呢?我们就在这里躲着,等待……” “不行。”在尖叫声响起之后,年轻的公爵已经在心里迅速推演了几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和应对方案。“如果是恶□□件,那么有经验的武官会在第一时间检查以事发地点为中心的周边,这个房间首当其冲。”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两个尖叫的女仆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人们从各个方向聚集了过来,原本宽敞的走廊几乎要站不住脚——娇小的普莉西亚趁乱从门里钻出来的时候,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人群里还有几个闻声而来的贵妇人,普莉西亚很顺利地和她们站到了一起。 “怎么——怎么回事?”她说。 国王的房间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她们几乎不可能挤进去。 “王后!王后死了!”站在最前面的人惊恐地喊。 人群还来不及骚动,又有人大喊:“王后还活着!还有一个女人——” “快去找陛下!” “陛下不在房间里?” “找陛下!” 卫兵费了很大的力气疏散人群,普莉西亚牵挂自己的兄弟,磨磨蹭蹭不肯离开,一个卫兵走到她身前,她赶紧先发制人地说:“在我确定国王及我的丈夫平安之前不会离开。我不会妨碍你们,但你们必须告诉我——” 她的后半句话顿住了,伯爵夫人愕然地看着眼前高大的卫兵,莫克文王宫守卫独有的制式头盔下,是一张她熟悉至极,阳光英俊的脸。 普莉西亚迅速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几步:“我不会往前挤,就远远看着,可以吧?” 似乎伯爵夫人的让步说服了他,卫兵也退开了。 普莉西亚的心脏怦怦狂跳,她看着那个卫兵若无其事地背靠着白兰公爵藏身的房间门,抓住时机闪身走了进去,不久后,出来的人变成了两个卫兵。 “旁边的房间里没有人——”那个高大的卫兵对其他人说:“再搜查一下其他的房间!” 普莉西亚终于松了口气。 莫克文王宫彻夜灯火通明,王宫里突如其来的命案让国王提法召集了王弟巴洛耳公爵、莱斯罗普伯爵及元老院在下半夜齐聚在一起,紧急商议。 会议厅重兵把守,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王后克莉丝汀终于被医生唤醒,却矢口否认自己和死在国王房间里的女人无关,自己是被身份不明的人迷晕在房间里的。 话是这么说。 国王陛下的花心滥情并不是秘密,早在王后从莱比斯公国加入莫克文之前,他那艳名远播的情妇就已经公开炫耀过自己与国王的关系,当时元老院无人不担心莫克文会迎来首个交际花王后,甚至有性格偏激的大臣打算以死劝谏,建议提法放逐那位过于热情开放,裸体写生被炒到天价的杜丽夫人。 但是感情生活放浪形骸的提法在政治上却相当清醒,他接手了原本属于他的王兄拉莫尔的婚事——在他失足从马车上跌落,被卷入混乱的战马蹄下,连完整的尸体都拼凑不出来之后。 莱比斯公国国土面积不大,但矿产丰富,国境又有天险阻隔外界窥伺财富的目光,是莫克文王国的有力盟友。而当初提法与克莉丝汀的结合,也是他带上国王冠冕的一大原因之一。 这样的王后,无论提法对她的实际感情如何,基于莱比斯公国这个强大的立场,也不可能轻易放弃她。 “哪怕她在国王的房间里杀死了丈夫的情妇?”穿着莫克文王国守卫制服的希弗士背靠着墙,这个角落来往的人很少,但他还是分心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 德维特顿了一下。 “杀人凶手……还不一定。”他说:“现在真相不明。如果众人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相,那么作为王后,她也完全有资格处置丈夫的不正当关系。唯一的问题就是死在她身边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种说法看起来多少有点残酷和不公平,但其实非常客观。如果死去的女人是个贵族,那么如果莫克文王室想要保全克莉丝汀(可能性很大),那势必要对那个女人背后的家族作一些补偿和妥协,哪怕只是表面功夫,王后也要面临一些责罚。但如果那女人的身份是平民或者以下,那么死了也是白死,事后人们只会议论对这种女人,王后一定是气得失心疯了才会亲自动手。 “那么,我们要离开吗?”希弗士问:“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大部分守备力量都集中在国王身边,如果想脱身,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无论真凶是谁,都跟他们没有关系,眼下公爵已经达到了目的,亲眼确认了普莉西亚的情况,那么接下来迅速离开王宫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一旦王后被认定无罪,提法开始追查真凶的话,那么王宫必然要戒严,他们就像混进一堆麦子中的石粒,只要有人严格检查,那么他们迟早都要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公爵沉默了一下。 其实这个夜晚还有很多令他想不明白的疑点,比如普莉西亚为什么要独自前往提法的房间,作为伯爵夫人,这种行为一旦被人看见,不伦的传言第二天就能传遍王都,撇开提法与普莉西亚的关系不谈,德维特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姐姐连这点都想不到。再比如,如果普莉西亚没有被拦下,那么她就会在克莉丝汀之前进入房间,那么和尸体躺在一起,最后做为嫌疑人被软禁在房间里的对象是不是就会从王后变成伯爵夫人?普莉西亚和克莉丝汀不约而同地决定独自前往案发地点,究竟是巧合,还是……受到了某些指引? 德维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情绪。 还有一点。 查理。 那只疯疯癫癫,行事诡秘的兔子,交给他的地图经过抽样验证,大致上都能和实际情况相吻合,是一副真地图。 但是在他做了标记,要和他碰头的地方,距离提法的房间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步。这也是他能在普莉西亚进入提法的房间之间拦下她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群暗地潜入王宫的可疑分子,只要脑子清楚,谁会把接头地点设在王宫里最核心的地方附近呢? 更重要的是,查理本人并没有出现。 直到现在,不论是希弗士还是他,都没有看到那个兔头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入v了,会三更噢。感谢在2021-09-13 19:07:15~2021-09-14 18:3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罗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drian、娑椤树、山海、齐文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风 30瓶;平生 22瓶;随机漫步的小狗 20瓶;7298123 12瓶;阳潼、盼夏 10瓶;他山(开口前想想) 6瓶;清瑶家的大团子、吨吨的歌 5瓶;松间桃李 3瓶;昵称123、千千万万、130451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