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 正文 1.1只反派 正文 2.2只反派 正文 3.3只反派 正文 4.4只反派 正文 5.5只反派 正文 6.6只反派 正文 7.7只反派 正文 8.8只反派 正文 9.9只反派 正文 10.10只反派 正文 11.11只反派 正文 12.12只反派 正文 13.13只反派 正文 14.他出现了 正文 15.15只反派 正文 16.16只反派 正文 17.17只反派 正文 18.18只反派 正文 19.19只反派 正文 20.20只反派 正文 21.21只反派 正文 22.22只反派 正文 23.23只反派 正文 24.24只反派 正文 25.25只反派 正文 26.第26只反派 正文 27.27只反派 正文 28.28只反派 正文 29.29只反派 正文 30.30只反派 正文 31.31只反派 正文 32.32只反派 正文 33.33只反派 正文 34.34只反派 正文 35.35只反派 正文 36.36只反派 正文 37.37只反派 正文 38.38只反派 正文 39.39只反派 正文 40.40只反派 正文 41.41只反派 正文 42.42只反派 正文 43.43只反派 正文 44.44只反派 正文 45.45只反派 正文 46.46只反派 正文 47.47只反派 正文 48.48只反派 正文 49.49只反派 正文 50.50只反派 正文 51.51只反派 正文 52.52只反派 正文 53.53只反派 正文 54.54只反派 正文 55.55只反派 正文 56.56只反派 正文 57.57只反派 正文 58.58只反派 正文 59.59只反派 正文 60.60只反派 正文 61.61只反派 正文 62.62只反派 正文 63.63只反派 正文 64.64只反派 正文 65.65只反派 正文 66.66只反派 正文 67.67只反派 正文 68.68只反派 正文 69.69只反派 正文 70.70只反派 正文 71.71只反派 正文 72.72只反派 正文 73.73只反派 正文 74.74只反派 正文 75.75只反派 正文 76.76只反派 正文 77.77只反派 正文 78.78只反派 正文 79.79只反派 正文 80.80只反派 正文 81.81只反派 正文 82.82只反派 正文 83.83只反派 正文 84.84只反派 正文 85.85只反派 正文 86.86只反派 正文 87.87只反派 正文 88.88只反派 正文 89.89只反派 正文 90.90只反派 正文 91.91只反派 正文 92.92只反派 正文 93.93只反派 正文 94.94只反派 正文 95.95只反派 正文 96.96只反派 正文 97.97只反派 正文 98.98只反派 正文 99.99只反派 正文 100.100只反派 正文 101.101只反派 正文 102.102只反派 正文 103.103只反派 正文 104.104只反派 正文 105.105只反派 正文 106.106只反派 正文 107.107只反派 正文 108.108只反派 正文 109.109只反派 正文 110.110只反派 正文 111.第 111 章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12.112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13.113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14.114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15.115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16.116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17.117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18.118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19.119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0.120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1.121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2.122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3.123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4.124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5.125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6.126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7.127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8.128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29.129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0.130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1.131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2.132只反派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3.133只反派 感谢支持, 晋江唯一正版  他全身资产总共二十一两纹银。除了昨夜从龙头红名手下得来的二十两纹银,就是神龙摸尸, 加上前几日一路从山上下来,沿途一边熟悉武学,一边顺手给路过的村子里的人驱鬼治病,赚到的总共不到一两的碎银铜板。 飞升前刚刚交易出去二十万金砖的顾矜霄,现在是真山穷水尽, 极度贫穷了。 踏雪眨眨眼,怎么感觉有点不妙: 顾矜霄唇角勾起, 回头看它一眼, 眨了眨眼:“怎么会?神龙大人这么可爱。不过,这听上去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顾矜霄夸它可爱哦。 神龙晕晕乎乎了一秒, 忽然听到路过的行人谈论:“那家醉香楼的烤鹿肉真是一绝啊, 鲜嫩肥美,配上那醇香美酒, 真是想想口水都下来了” 嗷!发出一声变形的叫声。神龙赶紧快步小跳紧紧跟上顾矜霄。 顾矜霄这时却驻足不前了。 神龙抬起小脑袋一看,前面正是一座气派的酒楼, 上书三个耳熟的字:醉香楼。 不, 不是吧!它才给顾矜霄发过好人卡 正在神龙怀疑新鲜出炉的鹿生的时候,顾矜霄已经抬步上前,却是进了旁边一个门。 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当。 得救了。它就知道顾矜霄是个好人。 毫无意外, 顾矜霄是要当他的琴。 顾矜霄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的背包常年都很满, 其中三分之一的空间存放着各式各样的琴。是他升级路上所有紫色品质的琴,其中甚至都还有七十级的。 就算有些琴外观相同,只要名字不重复,他也留着。 神龙带他飞升的时候,惊鸿一瞥,记得顾矜霄的书房里,依稀也有许多琴。 会珍藏这么多虚拟的无用之物的人,应该是很念旧的,吧。神龙想。 让顾矜霄的本体亲自去当他的琴,总有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反派,沦落浅滩困顿搁浅,叫人心中微微不忍。 顾矜霄不知道神龙内心纠结百转的戏,收起银票,转而向成衣铺走去。 尾音极轻的声音说:“顾相知看上去很好骗,不像我,他们不敢压价。” 啊,为了生计不惜出卖脸什么的大反派,感觉好像更心酸了。 踏雪圆溜溜的小鹿眼,湿漉漉的忧郁。 “你的衣服不合适,下次需要我会找你的。” 顾矜霄换了一套极其平常的松白色书生长袍,外面罩着黑邹纱。头发也束起一半,只依旧插着梅花枝的簪子。 神龙恍惚了下,脑中不由想起现实里看到过的顾矜霄,穿着黑色的中式长袍,盘扣一直系到锁骨之上。 仓促一瞥,印象里裁剪流畅挺括,面料却好像很柔软。皮肤白得仿佛很久不见阳光,玉似得极为细致温润。眉睫又长又黑,低低的安静地垂下,正耐心地沉吟思忖着什么,比现在看上去沉静神秘。一头漆黑绸缎一样的长发垂散下,让五官的线条都柔和不少,只比游戏里的琴娘稍稍凌厉一些。 所以,神龙仓促之间照着游戏数据修复他的生命,这才弄错了他的性别。 现在,它好像又看到当初的顾矜霄了。不得不说,头发一丝不苟整齐束起的顾矜霄,就像穿戴起了神级装备,切换成终极形态的b一ss。 两侧有刘海垂下的顾矜霄,眉眼迫人的凌厉阴鸷仿佛顿消,尽管还有些阴郁,却已经不会叫人有寒刃贴面的煞气危险了。 手动降低段位的顾矜霄,背着一把普普通通的琴,去了麒麟城最大的一处教坊。低调顺利的应聘成了一名琴师。 神龙震惊: 对此,顾矜霄很随意地说:“琴技生疏了,半工半读进修学习一下,还有比当琴师更适合的吗?” 那倒也是。 但是神龙却想起了,入城的时候有人谈论过,麒麟城最大的教坊背后,有奇林山庄的少爷林照月坐镇。他是半个主人,也是里面知音赏乐的佳客。 顾矜霄进修琴技哪里不能去,偏偏跑去龙头红名b一ss的巢穴底下,这就很意味深长了。 神龙扬了扬踏雪的蹄子,发觉此事并不简单。 很快,整个教坊都知道,新来了一个相貌极为俊美的琴师。 月婵娟是这所教坊的舞乐第一人。 演出归来,她懒懒地梳散着头发。 侍女罗衣儿捧着脸,弯弯的大眼睛抿着两个小酒窝,正笑嘻嘻地对她转述坊内今天的趣闻:“我没有见过比这书生更俊的人了,神仙一样。他身边还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就像溪雨大家词里唱得那样‘风度翩翩,优雅迷人’。可是比林公子都好看。” “是吗?”月婵娟的动作一顿,女子清婉的音色温柔滴附和,透着一丝心不在焉。 机灵的少女却没有发现,肯定地点头笑着:“大家不是缺一个琴师吗?你选他,坊主肯定依。就是没事看看,心情也好啊。好不好嘛?” 月婵娟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她的舞,对琴音的要求不算太高,只是意境一定要相投。若是个有风骨的书生,倒也还算相合。只不过,若是个相貌风流招惹事端的,恐怕就要避讳些了。 下午的时候,顾矜霄负琴前来。 周围都是没有演出的人,一面等候被挑选,一面三三两两闲聊诉说着,诸如坊中有哪些大家需要琴师,哪些人好相与,哪些脾气古怪却有好本事,或是哪些人有自己相熟的班底,轻易不收生人。 不管聊着什么,眼神有意无意都会扫过厅中一隅。 那位衣着低调,即便一语不发都依旧鹤立鸡群的琴师。他面前摆放着一把外形朴素大气,做工却极为精良的琴。一双骨节修长完美的手指,在琴弦上弹着舒缓简单的曲调。 最显眼的不是他身边卧着的颇具灵性的雪白小鹿,而是那个人低头敛眸,被两侧刘海遮掩了,却仍旧显然至极的脸。 教坊的艺人,相较一般人对美好的事物更为热爱,也更善于捕捉发现美。只是碍于他生人勿近的气场,这才一个个矜持了,没有主动上前交谈。现在自然要多看几眼的。 很快,话题里谈论的人物陆续出现了。 在坊内几个受人敬重的大家中,作风最为雷厉风行的,不是善舞剑的月婵娟,也不是一口清亮婉转妙音的溪雨。而是擅长跳各国舞蹈,有异域血统的惊鸿。 跳舞的衣服相比较一般的常服,自然是色彩鲜艳制式美丽许多。但高鼻深目的惊鸿,除开表演时候的热烈,平日却冷若冰霜,不苟言笑。 她第一个下来,谁也不看就坐到尊位上,侍女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薄披风。她就闭目养神起来。 周围的人自然顿时放缓声音,直至鸦雀无声。 好在很快其他的大家姑娘c先生少爷都陆续到场了。 惊鸿细长的黛眉已然很不耐烦,不等管事的开场白,直接站起来要走。 管事急忙去拦,笑容可掬地说着软话,让她无论如何也挑一个补充。 惊鸿一脸冷漠:“坊主的人挑选过的,自然都是人才,还有什么好挑的?既然如此,就选里面相貌最俊的给我,我的舞蹈不需要最佳的音乐伴奏,却需要最美最好的装饰陪衬。” 管事的脸上滴水不漏,毫无疑虑:“是,惊鸿大家的舞姿,无人不知。您的规矩我们也懂,坊主早就交代了。事肯定办得妥妥当当。” 惊鸿轻嗤一声,不知意思是知道了还是冷笑。随即目中无人的径直离开,从头都没有看这里的人一眼。 人走了,管事轻咳一声,脸色水似的沉,轻柔的嗓音听不出是喜是怒:“登记一下,将莫先生录在惊鸿大家的名册里。” 有了惊鸿方才狂妄刺耳的话,知道的不知道的自然下意识都去看,谁是那位被钦点的莫先生。 那位还没如何,已然贴上最美最俊装饰品标记的池鱼。 沐君侯目送那人远去,神情并不轻松。他固然没有用全力,自然也能感觉到对方同样游刃有余。 此人气质亦正亦邪,手段神秘莫测,不大像是会闲来无事找人比武的好斗之人。他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不久大约还会再见,只希望到时候是友非敌。 多思无益,沐君侯径直向马车走去。 车内,顾相知依旧手指拟诀,闭眼不动。 司徒铮默默的静坐一旁,冷峻倔强的脸上神情一丝不苟。他是个极为认真的人,既然应了要为她守阵,纵使外面惊涛骇浪,也一样沉心静气巍然不动。 沐君侯揭开车帘看着顾相知的面容,果然与方才那张脸极为相似,气质却极清,与那人相较,似白昼与黑夜对立,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深渊。 司徒铮用清水小心拭去顾相知脸上因他造成的血痕,只等回烈焰庄后请大夫来配药。 他看到沐君侯前来,却盯着顾相知的脸一语不发,一副沉思着什么的样子,自然问道:“如何?” 沐君侯长吁一口气,一半玩笑一半叹息:“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天人之姿明月生辉,可惜跟你当初一样,一见面就找我打架。这自然不稀奇,稀奇的是,跟他交手我竟使不出内力,莫名其妙打输了。” 司徒铮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输了有什么稀奇?你跟我交手也没打赢过。”可那又怎么样,并不妨碍所有人清楚明了,沐君侯的武功远在司徒铮之上。 赢过沐君侯的人何其多,若是当真到了拼命的时候,却没有一个能杀得了他。 沐君侯神秘一笑:“那位公子的名字叫顾莫问。若是我说,他跟我们眼前这位倾城美人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连脸上这道伤都如出一辙。够不够稀奇?” 司徒铮立刻也想到双生子:“你为何不直接问他?是不是有个姐妹叫顾相知。”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4.134只反派 顾相知在哪里? 这个问题, 不止是与鹤酒卿对峙后的钟磬在想, 端月殿的顾矜霄也在想。 闽王死了, 玉门关的鬼剑蛰伏已久,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玉门关被藏起来的顾相知,现在又在谁手里? 督宫的燕无息,这么久过去,除了外表快速成长为成年男子,身上的气息却依旧不似活人。只比他手下那群昔日死人谷的活死人,强一点点。 灰白色的头发和眉毛, 苍白羸弱的皮肤仿佛久不见阳光, 深灰色的瞳孔毫无光亮。 不过, 他的声音比起中秋节时候却流畅许多。 “城主, 督宫一直在排查, 目前只有一个地方最可疑。” 顾矜霄抬眸看向燕无息。 白色兜帽下, 那张苍白清俊的面容, 依旧无法做出生动的表情,声音再平和, 低哑冰冷的声线听上去也刺骨寒凉。 看到顾矜霄看他, 那双雪狼一样暗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却莫名叫人觉得温顺。 他斩钉截铁地说:“都督府。” 茯神也颌首肯定:“玉门关都督府邸, 传说古时候是玉门大漠一个小国。被沙尘暴掩埋之后,前朝都督府建造, 勘察风水之后, 选择了那里。这样看来, 很可能下面是个古城遗迹。若是藏身或者藏物,都再好不过。” 顾矜霄尚未说话,神龙已经自动借着幽冥和现世转换,来去自如跑了一趟,实地勘察。 妙观山和青年和尚此前一语不发。 见顾矜霄沉思不语,妙观山看了眼哥哥,才沉声说:“督宫之人不好现身人前,此事不如交给带宫的青龙卫。” 燕无息朝他看去,暗灰色的瞳眸看得人后背生寒。和他的白虎卫里,那些恬静美丽的少女们一样,远观动人,只要一睁眼,便是恶鬼真面。 但妙观山不冷不热回望,毫无惧意。 青年和尚一直闭着眼,此刻却站到妙观山面前,挡住燕无息的目光。睁开那双无神空明的眼睛,道了声佛号。 燕无息这才移开了眼睛。 下面那番暗潮汹涌,顾矜霄虽然没有抬眼,却自然清楚。 “此事我知道了,一切照旧。燕无息,让你的人避开那里,不要让人察觉到异样。”他起身,眉宇沉静,毫无波澜,喜怒不显,“我亲自去一趟。” 顾矜霄并没有立刻神行千里,而是回到玉龙衔月宫后的楹花水榭。他出来的时候,鹤酒卿说了等他。 他回去的时候,那里却只有仙鹤小白。 小白绕着蓝楹花树飞,见到顾矜霄了,才俯冲下来,轻轻鸣唳一声。像是在问他,有没有看到它的主人? 顾矜霄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它修长的颈项,还有翅膀边缘的墨羽。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他把你留在这里,大约是说,出去得很匆忙,但是不久就会回来吧。” 仙鹤微微歪着头,轻轻叫一声,似是同意了他的看法。 那一晚,雨下得很大,涨水了。 鹤酒卿一直都没有回来,连仙鹤小白都和神龙的戏参北斗玩累了,垂下脖颈休眠。 或许是雨声催眠,顾矜霄不知不觉睡着了。 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有时候是他在一个陌生从未见过的学院学习方术,有时候是外出处理玄门案子,有时候是在玩全息游戏 无论是多么没有逻辑的情景,都有一个眼蒙着白纱的人陪着他。有时候他是兄长,有时候是朋友,有时候梦里他们素不相识,但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会对他很好。 更多时候是当初那个他呆了很久很久的九幽荒原。 和现实不一样,梦里那个地方,天上飘满了半开半落的花,比当初那个鬼魅在他耳边描述的更美。 他也不是躺在那里,一动不能。而像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鹤酒卿拉着他的手,到处跑着飞着去玩。 满是白骨湮灭的沙漠里,长满了碧绿的青草。一排排开满花的树,花朵一只手那么大,随着微风婆娑摇曳。美如仙境。 今日是谷雨,雨水打湿的草地长起很高,草叶鲜嫩脆弱。 明媚的晨光从地平线射来,被草地上的水珠反射出万千光芒。 草地上,一半是湿漉漉的阴影,一半是金灿灿的光路。 他们好像都变得很小,小小的鹤酒卿笑着,温柔地对他说:“嘘,我们飞过去吧,不要踩坏了这里。” 他就笑着答应:“好啊。” 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枕在鹤酒卿的腿上。 金色的阳光,像是从梦里而来,斜斜穿过蓝楹花树,洒在鹤酒卿的身上,洒在他披散在鹤酒卿衣摆上的乌发上。 一半灿然生辉,一半清幽纯白。 鹤酒卿的手指,轻轻的穿过他的发端,白纱蒙眼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梦到了什么?” “鹤酒卿。” “我在。”他说。 顾矜霄抬起左手,轻轻放在他微凉的后颈,那人便笑着顺从的低下头,侧耳去听。 然后,便被拥抱了。 鹤酒卿的脸上微微一阵空白,仿佛白纱下的眼眸一瞬失措微微睁大,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阿天在他的怀里,他也在阿天的怀里。就像被整个世界拥抱,那样的温暖满足。 耳边的声音轻轻地:“我梦到的,就是鹤酒卿。” 鹤酒卿放空的神情,许久才回神,温柔小心地回抱他,低下头,想要回应,最终却只是温柔地,低低地叫那个人的名字:“顾矜霄。” “嗯。” 他想说,很高兴能入你的梦。 还想问他,梦到的他是什么样的,他们在梦里做了什么。 所有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事,都想知道。 但最终却只是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一刻的温暖里。 真得很暖,一寸寸温热,一整晚江水浸入骨髓的春寒。 七日后,玉门关鬼剑再度出手,哥舒文悦被割头斩杀。 玉门关的守将便是哥舒家的后辈,江南第一盟更是实际掌控在哥舒文悦手中十五载。鬼剑当众斩杀哥舒文悦,守军和第一盟两方高手尽出,追杀出百里。 消息立刻飞传洛阳,林照月面见皇帝,接下临时接管江南第一盟的要务,动身前往玉门关。 大漠上,玉门关c第一盟,鬼剑冷洛,真正一剑杀哥舒文悦的容辰,三方穷追不舍。 在不远处高高的山石上,有一个青衣白底的身影,正远远注视着他们。 甚至,当冷洛c容辰相继出现在哥舒文悦营帐内,动手杀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早已经出现在那里了。 却无一人察觉到。 冷洛跟丢了容辰,站在沙漠上茫然若失,不知何去何从,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直到白骨鹰出现,带来纸条。 顾矜霄手指结印,默念咒语,对冷洛下了一个标记。 随后,他便向着容辰消失的地方飞去。 玉门关的都督府下,确实有一个迷城,也真的被人用秘术封锁。 破开并不难,顾矜霄已经悄无声息进去过了。 顾相知的身体也的确就在最后那扇密门里,若是要打开,却必然会惊动背后的人。 顾矜霄没有动,原封不动出来。 他在等,等着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有本事布下这番阵法的人,那个很可能一直在背后如影相随的神秘方士。 这一次,他要看看,那个人的真面目。 等了七日,没等到有人来,却等来了一场好戏。 玉门关的鬼剑是冷洛,顾矜霄并不意外。 毕竟,冷洛是神机门的门主。顾矜霄早在作为顾矜的时候,在林照月给钟磬的画像上见过这个人。 玉门的鬼剑既然是闽王搞出来,转移江南第一盟视线,为得是拖住第一盟。那个人自然最可能就是神机门门主。 真正让顾矜霄惊讶的,是天机楼传来的消息。 林照月竟然也参与了闽王谋逆事件,并且,闽王失败身死,竟然是他一手导致。 他出现在玉门关的事,顾矜霄一直有所耳闻,毕竟,林照月对顾相知 顾矜霄未曾想到的是,林照月是何时结识的闽王。参与到这种事情里,还能全身而退,转而成为护驾的第一功臣。 更匪夷所思的是,灵柩画魅竟也参与其中,经此一役,披上朝廷的保护伞。 白薇这个人做出这样的事不难理解,林照月要走仕途,也并非什么不可能。 唯独林照月和白薇同个阵营,一同参与闽王谋反就算了,还一同倒戈皇帝这就好比日月同时凌空,同升共落,那么不可思议。 毕竟,林照月一直对白薇心怀芥蒂。 若不是因为白薇嫁与落花谷燕氏,又与燕家有杀母杀子之仇,林书意对她情根深种,为了对付落花谷,才入赘当初的奇林山庄。 为此,不惜牺牲女儿,而林夫人的早逝内里似乎也有什么隐情,林照月因为他被迫装成林幽篁,与燕双飞虚与委蛇。 半生惨淡,起因皆在白薇。 纵使白薇无辜,全然不知情,但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要林照月心无芥蒂,这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林照月当初一石三鸟,让钟磬假扮神机门冷洛,劫走苏影假扮的顾相知,当着天下人的面,让林书意死于神机门的暗器下。就是为了让灵柩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逼得白薇走投无路,现身于世。 怎么世界变得如此快,不过半年光景,仇人都能握手言和,同舟共济了? 对此,微生浩然传来的消息说,林照月与白薇似是互相提防,面和心不合。 “当初,白薇被林照月的计策逼入绝境,破釜沉舟直接率领画魅投靠了闽王。而林照月是如何结识的闽王,却是个迷。从宫中传来的消息看,似乎是林照月先发现了闽王意图谋反的事,随后找到了微服的皇帝,以密探卧底的身份,投奔闽王,之后金殿之上,反杀闽王。不过——” 微生浩然的正文结束后,总会有一些不知道来路的题外话。 “——不过,在下倒是听过一个没什么依据的消息。听说,奇林山庄尚未易名,庄主仍是林书意的时候,大约五年前吧,奇林山庄私下里与闽越之地颇有生意往来。尤其,有人曾见过,林书意出入过闽王府。你说,若是要扳倒一个落花谷那样的江湖势力,还有什么比借助王权更好的手段?” 毕竟,落花谷可是铸造兵刃的地方啊,哪个造反的人会不意动? 如果林书意是闽王的人,林书意死后,林照月继任庄主之位,闽王不可能不会联系他。 闽王要谋反,林照月自然会知道。 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是艘好船,立刻就打算借此青云直上,转身就将消息卖给了皇帝。 真是叹为观止。 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闽王也好,皇帝也罢,都不过是鹬蚌相争,让林照月一人得利。 神龙瑟瑟发抖: 怕了怕了。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5.135只反派 顾矜霄在冷洛身上下了符咒标记, 之后就远远跟在容辰背后。 容辰甩开冷洛后, 绕了一圈, 果然又回到玉门关主城内。 当初虽然是他一剑杀哥舒文悦,但等守卫赶来的时候,容辰却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拔剑对着尸体出神的冷洛,而且他还被容辰好奇之下顺手掀了面具。 所以,玉门关发出去的通缉令上,只有一身黑衣神情冷酷的冷洛, 最多提一句还有一个疑似同党的神秘人。 但容辰这个疑似同党跑那么快, 谁也没有看见他的样子。 此刻, 戒备森严重重排查的玉门关里, 容辰大摇大摆的走着, 遇到巡查的江南第一盟的高手, 一边出示他的临时通行令, 一边还会笑嘻嘻的问几句又怎么了? 神龙忍不住说: 顾矜霄没有说话, 只是远远跟着他。 容辰果然入住在玉门关都督府的客房, 因为他是麒麟山庄的三少爷,而林照月当初出现在玉门关, 是以麒麟山庄与边关的物资交易往来为由。容辰自然也是都督府的贵客。 血魔死后,麒麟山庄吞并了原落花谷燕氏的部分产业, 其中就有矿业和武器锻冶。 历朝历代的朝廷对盐铁的控制都极为重视, 但江湖势大的时候, 官府也不能如何。 聪明的人便会选择主动与官府合营,借个朝廷监管的名头,互相配合一下,彼此面上过得去就行。内里如何,端看朝廷官员和江湖势力之间的博弈。 这次林照月来玉门关,名义上正是运送这批冶炼的军需物资。 说起来负责押运这批货物的,正是江南第一盟里哥舒家的镖局,带队的就是大小姐哥舒茵。送完货物,顺道运一批关外美玉回江南。 结果,就遇到在那里等着他们来,与江南第一盟有深仇的冷洛。 林照月作为闽王和皇帝的双重间谍,鬼剑又是从麒麟山庄到的闽王c冷洛手中,很难说清楚他在其中做了什么。 越是了解林照月,越是让人惊叹。 神龙表示: 顾矜霄平静道:“说得好像白帝城就没有吞似得。” 不止麒麟山庄和白帝城,整个江湖说得上话的大门大派,少有没有分一杯羹的。 神龙挣扎着狡辩了一下: 顾矜霄不置可否,只是说:“林照月是个目光很长远的人,但凡这样的人,吃相都不会难看,因为懂得用利益让人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最终不得不为他所用。一时的利益得失,他这样的世家出身,未必会看在眼里。” 通常这样的人,越慷慨大方,付出的越多,所图就越大。 神龙彻底无话可说,不开心地甩着尾巴: 顾矜霄看向神龙化身的戏参北斗,眸光微微一暖,伸手摸了摸它龙尾巴部分的灯笼檐角。 “我并非替他说话,他确实是个人物。麒麟山庄家大业大,先是林幽篁屠戮天下武林,后是林书意参与闽王谋反。任何一件事,上位者决策稍有不对,都足以让一个百年世家消失在世界上。但林照月他才将弱冠,却一路力挽狂澜,逆风直上,非但无损山庄丝毫,甚至短短一年时间,就让麒麟山庄焕发生机,隐隐回到百年前昌盛时候。” 这一点,神龙也不得不承认。 顾矜霄摸摸它,轻轻地说:“这是无可避免的。林书意已经把麒麟山庄放到了谋逆的一方阵营,林照月从始至终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着闽王一条道走到黑,要么投靠皇帝,绝地反击。两条路都不好走。他赢得凶险,不过是胜在狠绝果断。” 若是林照月对闽王不够尽忠,谋反大业的过程中,稍有手软不忍,不小心对外透露计划,哪怕是暗示哥舒茵小心涉险,闽王也不会信任他。 若是林照月对付闽王的时候,功劳不足以洗刷林书意时代山庄对闽王的支持。事后,皇帝也不会容麒麟山庄。 行差踏错半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能在察觉到危局的一开始,就下定决定投诚皇帝,主动请缨去闽王身边做卧底。将原本避之不及的祸事,转化为掌控在自己手中,可以左右的局面。无论是眼界魄力,还是胆识智谋,都天下少有。” 神龙听得目瞪口呆: 顾矜霄唇边似有若无的弧度,眸光沉静深远,从容淡漠地说道:“不过,他入局或许是不得已。鬼剑之事欺骗我,设计绑走顾相知,这两件事却不无辜。毕竟,闽王死后七日了,至今他也没有任何要向我解释的迹象。该算的账,还是要算。” 神龙惊呆了: 顾矜霄看了它一眼,坦然自若地说:“一码归一码。我向来很公平。” 呃魔鬼的公平吧! “你怕我打不过他?” ,神龙连连摇头, 顾矜霄顿了顿,默然不语,只眸光微敛,认真地看着远处捧着脸天真无聊的少年。 “他不是傻,他只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亲人。” 神龙尾巴点点,突然灵机一动: 一人一龙隐在戒备森严的都督府屋顶,往来的巡视的人却好像视而不见。 自来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里一到日光西斜,便又重归寒冷。 只有黄沙漫漫,黄土纷扬。 容辰无所事事消磨了一天时间,很快就到晚饭时间,听到林照月今天是赶不回来了,他闷闷不乐地随便吃了点。 傍晚练了一会儿剑,到了亥时三刻,就去草草洗漱睡了。 子时初,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的容辰,耳朵忽然一动,捕捉到门外一阵脚步声。 他立刻猫一样无声轻盈地翻滚下床,一手穿衣一手拿剑。 顺着细碎的脚步声,悄无声息追踪出去,然后却追踪到了花园的湖水旁。 脚步声消失了。 容辰却剑眉一凛,神情意动。 这附近有个机关,二哥交代过他,不能让任何人潜入里面,因为有格外重要的宝物在里面。 是有人闯进去了,还是二哥提前回来了? 容辰立刻开启机关,湖底水位退下,露出一处浅层斜堤,石板掀开,露出一个通道。 他跳进去,很快水位重新恢复。 通道入口微微上斜,然后是一段上下波折,以防湖水倒灌。 很快里面宽敞起来,露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却毫不影响容辰视物,他伏地微微嗅了嗅,似是感觉到什么,眸光狼一样微微发亮。 立刻无声跃起,向着一处方向快速追去。 神龙想到的办法,就是让顾矜霄主动现身,告诉容辰顾相知的事。 容辰很快闪到尽头,那扇式样反复神秘的门却紧紧关着,仿佛是死路尽头。 他微微皱眉,神情冷峻,快速思考着。 二哥说过,里面有重要的宝物,应该就是这扇门后面了。 现在看来吗,对方还没有进去,他只要守在门前,守株待兔就好。 想清楚了,容辰抱剑而立,斜倚背靠大门不动。 忽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抬起,紧紧盯着来路尽头。 来了。那个脚步声。 真是胆大妄为,敢这么不加掩饰地闯到他的地盘来。 一片漆黑中,天窗气孔投下投影地面的月光,半明半暗。 远处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走来。 他走过的地方,天窗的月光和黑暗都趋他而来,空气和光影仿佛莫名被扭曲,追随着他,仿佛他是黑暗与影的本身。 逆光走来的人,笼着濛濛不清的月光,连那身晦暗稠丽的华服,都仿佛夜色褪下去暗紫新墨。 容辰脸上的警惕备战神态,慢慢变成迷惑讶然。 他摇了摇头,抬手遮了一下改变方向的月色天光,将那个人看清。 “顾莫问?你怎么在这里?” 那漫不经心走来的人,微微侧首看他一眼,眸光自半阖的凤眸流泻,轻轻一触就移开。 清冷从容的声音,轻慢随意地说:“顾莫问你认识我?” 容辰莫名其妙地,脸上却露出快乐的表情:“我当然认识你啊,我们是好朋友啊。哎,你不好好去找相知姐姐,跑这里来干什么?这里面是我二哥的宝贝,你不要打主意。难道你是找到相知姐姐了,来通知我带我去找她玩的吗?” 那暗紫衣衫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意,淡不可闻,神秘有趣。 他轻轻地说:“不错,我的确找到顾相知了。” 容辰开心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好想她的。” 男人颌首,唇角微微翘起:“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亲自问她。” “好啊好啊,我们走。”容辰高兴地去拉他。 男人自然地避开他的动作,脚下却不动,微微抬着下巴,似笑非笑:“不是已经到了吗?还要走去哪里?” “什么意思?”容辰脸上的笑意渐褪,转头去看那堵关得严严实实的门。 他并不笨,实际上可以说很聪明:“你说相知姐姐在这里面?” 男人不置可否:“怎么,不相信?你可以打开自己看看。” 容辰回头看他,神情微微凛然狐疑:“你不是想骗我开宝库门吧?告诉你,我可没有钥匙,只能二哥回来自己开。再说,相知姐姐怎么可能在里面,二哥离开这里快半个月了,如果相知姐姐在里面,他怎么可能舍得走这么久,他好喜欢她的。” 不对,这么说的话,林照月在玉门关的时候,那多时候找不到人,最后好像都是在这里。该不会是 那人看到容辰变了脸色,轻轻笑了,眉宇神情透着一丝心灰意懒似得漫不经心,一丝慵懒的轻慢愉悦。 “没关系,你不想亲自看,也可以去问他。听,他回来了。” 容辰笑,刚想说你休想骗我,神情忽然一顿,的确听到远处机关开启的声音。 男人懒散地笑:“怎么,怕我会穿墙术吗?” 容辰一想,可不是,他都没钥匙进不去,这个人肯定也不信。 “二哥!”容辰叫着,箭一样向着通道那一头飞奔去。 留在原地的男人轻笑一声,凉薄地叹息一声,说:“不过,我真的会穿墙术呀。” 他伸出手指,自上而下随手轻轻一划,清冷从容的声音,似笑非笑,懒懒地说:“小兔子乖乖,把门打开。” 门并没有开,纹丝不动。 他遗憾地叹口气:“看来真是不乖,算了,我自己来吧。” 暗紫色绣着白色流云纹的衣袖轻轻一挥,就像挥开一道云雾,他径直走过去,消失在分开的云雾里。 那扇暗金色的大门完好如初,但门口的人却已经走进去了。 林照月快马加鞭,三天之内从洛阳到玉门关,未曾喝一口水,先来了这里。 未料立刻便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的容辰。 林照月略略倦怠的眉宇微凝:“阿辰,你怎么在这里?有人闯进来过?” 容辰点头又摇头:“我听到脚步声跟过来的,不过只看到顾莫问,他好像也不太像顾莫问,一直笑得怪怪的,说什么相知姐姐在这里” 未等他话说完,林照月眸光瞬间锐利,快步向着密库方向而去。 门口自然空无一人。 “咦,怎么不见了?刚刚真的在这里,他还哄我打开门,可我没钥匙。二哥来了他怎么就走了?” 林照月抿了抿唇,取出一把银色秘钥,快速操作打开那扇门,他有不好的预感。 大门发出吱呀一声,缓缓推开。 里面是一个十米高的空阔大殿,疑似过去玉门关湮没黄沙下的某个祭坛。 锁链从中间撑顶的高柱里伸出来,牵系着四周八八六十四个小柱。 在中间最高的柱子半空,层层锁链架着一座玉棺,玉棺里面躺着一个人。 现在,一个穿着暗紫色衣衫的男人,就坐在半空的锁链上,左手的胳膊悠闲适意地撑着玉棺的边沿。 “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将整个玉棺从上面掀下去。只要跺一跺脚,踩断锁链,玉棺也会掉下去。你说,是里面的人醒来的快,还是封禁打破的速度快?” 那个人似笑非笑,上眼睑微垂,自上而下俯视,仿佛一只眯着眼睛的猫,眼底的眸光幽微又愉悦。 他生得俊美尊贵,仿佛端坐琼宫玉宇,随手操作众生悲喜的神魔,果然与白帝城主顾莫问,生得一模一样。 林照月素来泰山崩于面前而冷静不动的面容,骤然失色,瞳孔骤然紧缩又无法抑制地微微扩张。 “你没死?”沁凉的声音极力平静,却不稳,一字一顿,叫破那个人的名字,“钟c磬!”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6.136只反派 林照月一语道破来人身份, 神情再也无法维系之前的冷静。 锁链上的人微微挑眉, 脸上露出半真半假的失望,散漫地笑道:“怎么,我的样子不像顾莫问吗?至少你旁边那个小傻子就觉得很像呢。你就不能假装配合一下,毕竟,是顾莫问带走顾相知,总比是我带走强。前者,你还可以心存幻想。” 他低低地,愉悦又邪恶地笑了。 容辰没想到这门里真的藏了一个人, 听他们的意思竟然好像真的是顾相知。震惊之下, 连被骂小傻子, 他也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怔怔地看着林照月。 二哥, 二哥怎么会 林照月睁大的眼睛很快微微一敛,冷冷地看着锁链上的男人, 冷静自若,断然否认:“不可能, 钟磬明明死了。你不是他。” 钟磬笑得愉快极了,肩膀都忍不住抖动了下。他轻轻支着下巴,与顾莫问如出一辙的脸,眼眸弯弯笑着, 竟似春风旖旎生花, 温柔得叫人心醉神迷。 清冷从容的声音却毫无温度, 缓缓道来:“不得不说, 看到你这么认真地相信,凭你能杀得了我,还真是愉悦到我了。” 林照月面无血色,整个人如同冰雪雕铸,每一寸都透着凌厉逼人的杀意。那张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缓和,越来越冷静,仿佛连血也是冷的。 钟磬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轻慢得放松惬意至极,仿佛从未将面前的人放入眼中。 “不过,”似是想到什么,他笑容的弧度依旧,眼底虚假的温柔却退去,浮现底下真实的淡漠,“我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爱记仇的人。你给了我一剑,我自然要好好回报你。” “给了你一剑?”林照月冷冷道,“我不记得我有给钟磬一剑,你根本就不是他。不管你是谁,跟我有何恩怨,林某都奉陪。不要牵扯我的人。” 钟磬唇边的笑容弧度依旧,眼底眸光却漫不经心,似笑非笑:“你的人,心上人?放心,很快她也可以是我的人。” 明知道对方在激怒自己,林照月的手指还是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一眨不眨看着钟磬,脸上的锐利尽数消失,平静地说:“要报复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得痛快,不是吗?我就在这里,受你一剑。” 钟磬随意地颌首:“听上去似乎不错。” “二哥!”容辰回神,忧虑惊慌地叫着林照月。 “阿辰,把剑给我,你退后,不准插手。” 林照月束手而立,平静地看着钟磬,调转剑身朝向自己,将剑柄对外朝着他。 “你来。” 钟磬果然轻飘跃下,落到林照月面前,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接剑,浑身看似都是破绽,实际却无懈可击。 林照月闭上眼。 容辰睁大眼,胸口起伏着,凶狠偏执地看着钟磬,若是那个人敢他才不听二哥的,立刻杀了他。 忽然听到入耳传音:“趁现在,抢玉棺。” 容辰动了。 比容辰更快的是钟磬那一剑,然而剑出却成空,本站在那里束手就擒的林照月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却出现在钟磬身后。 林照月的掌中似有红焰,毫不犹豫击向钟磬后心,瞬间洞穿,下一秒,另一左手扼住钟磬的喉咙,猛然收紧。 一气呵成,不留后路。 熊熊烈焰自他手下燃起,如同麒麟蹄下的火焰,转瞬将手下的人形燃烧殆尽。 林照月冷冷地说:“我说过,钟磬已经死了。如果没死,我不介意让他再死一次。” “哦,是吗?” 林照月眼底微微一凛,有人在他背后。 “二哥小心!” 然而却来不及了,四周骤然之间,燃满深红赤色烈焰。 那焰火却是幽冷的,如同一朵朵火中怒放的冰花,所到之处,不是燃烧,而是冻结一切。 纵使林照月意识到,也避无可避。 在他身后,本该消失在麒麟焰之下的钟磬,暗紫色的袖摆轻轻抚动,右手成拳轻轻抵着下巴,左手横在身前轻轻支着右手肘,好整以暇,似笑非笑。 “林庄主这么自信满满的样子,是不是因为上次让你得逞了一次,发现自己继承了魔魅的能力,很是得意啊。” 林照月神情平静,沁凉的声音毫无愠色,冷静道:“让我得逞?难道不是你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我这个区区人类吞噬。成王败寇,自该愿赌服输。” 钟磬绕到他面前来,用顾莫问那张脸,却露出慵懒的笑容,微微矜持地抬着下巴,眸光自上临下俯视而来。 他轻慢地点头,并不在意:“看来是我的错,不过一点残魂,你想要给你也无妨,随手罢了,却让林庄主看得这么重。是怕我会拿走吗?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请务必不要客气。” 林照月被封住不能动,神情却冷静自若:“你若真的这么慷慨,今日又怎么会来报复我?” 钟磬一脸讶然,真是一点也不刻意,一点也不无聊,很是无辜失望地眨眨眼:“不会吧,金殿一别,不过十日,林庄主就一副不识故人的样子。会让本王很失落啊。” 林照月瞳孔骤然放大:“你是闽王!” 钟磬高抬眼眸,目光向上流转,百无聊赖兴致缺缺:“不要装得好像很惊讶的样子啊,大家好歹一同参加过谋反的小游戏,又是第三回打交道了,以林庄主的心智谋略,难道会真的看不出我是谁?我还以为,林庄主是心照不宣,暗地里与我合作无间。要不然怎么会,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了什么?” 林照月清澈的眼眸平静极了:“所以,你刚刚说的,要回报我的那一剑” 钟磬可有可无地点头,懒洋洋地说:“不然呢?你真以为,以我狭窄的心胸,小肚鸡肠的气量,半年前的恩怨会等到今天才算?你错了,这是十天前的恩怨。本可以更早一点找你结账的,不巧有点私事。我想了想,正好一并了结比较省事。毕竟我除了睚眦必报这个优点,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懒。” 林照月深深地看着他:“所以,当初你作为钟磬被我吞噬,于你而言,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算不得什么牺牲?” 钟磬不置可否,笑容轻慢,眼底却幽微寒凉:“何必再三确认?这能力你用得我很满意啊,都能反过来困住像顾相知这样的方士了,帮了我很大的忙。而且,我能这么快出现在这里,也正是托了你的福。让你使用我的能力,就当是一点利息了。” “原来如此。”林照月静静地看着他,“看来我吞噬钟磬这件事,你确实不在意。我杀闽王这一剑,于你也不过是顺理成章。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你并不在意我所做的一切,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没必要你死我活。你觉得呢?” 钟磬笑容幅度很淡:“听上去不错,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林照月的声音很轻,让人下意识靠近去听。下一刻,却听到神秘特殊的咒语。 四面符咒拔地而起,牢牢捆缚住钟磬的四肢,八八六十四柱阵法投影,将他彻底镇压其中。 林照月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冷静理智,不辨喜怒:“这是困住顾相知的阵法,只能从外面打破。连顾莫问也找不到这里来,你猜要多久,你才会遇到第二个我姐姐这样的机缘,让你再次祸乱人间?” 一声轻笑:“那大概是沧海桑田了,毕竟,我孤家寡人一个,可没什么亲朋故友会挂念找寻,林庄主这招真是厉害。不过可惜了。” 眼前的符咒阵法忽然烟消云散,在林照月身后,那座锁链支撑的玉棺旁,有一个人依旧坐在那里,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钟磬轻轻地笑了,边笑边叹息:“林照月啊林照月,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想骗我下来,故技重施?以你的智谋不至于这么慌了手脚,看来里面的人对你的确很重要。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好?” 宝库内折射着水下的月光,光影空明,旧旧浅浅的蓝,忽明忽暗。 眼前这一幕,似是回到当初麒麟大典那一夜。 不同的是,林照月和钟磬境地互换。 光线打在林照月的脸上,璧玉一样完美的面容,高洁无暇。他静静地,无动于衷地看着钟磬。 林照月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并不如面上看上去那么冷静理智。 不一样的,他知道不一样,当初钟磬面对的顾相知是假的,但现在这个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钟磬根本不是当初的钟磬,他不记得顾相知,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的,林照月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个魔魅就是钟磬。 之所以那么说,每一句都是在试探。 显然,钟磬似乎知道他被自己吞噬之事,但内里详情如何却并不记得。否则,他不会这么若无其事。 他本以为自己会高兴,如果不记得,这个魔魅就不会与他争夺顾相知。可是现在,他却反倒希望他是记得的。 至少这样的话,他就决计不会做出伤害顾相知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 容辰站在那里,急得不得了。但他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林照月从未这么惨败过,他的确是乱了章法。 他望着锁链上高高端坐的钟磬,素来清雅从容的眉眼紧闭,骤然睁开,终于体会到当初钟磬面对他时候的心情。 “我输了。随你如何报复,但玉棺里的人,她,她不止对我很重要,对你也是” 钟磬轻笑一声,脸上却毫无笑意,似是厌倦了这番来来回回的谎话试探,没有一丝相信的意思。 他看也不看,挥袖一拂,锁链自边缘向内一寸寸断裂开,玉棺开始不稳,向后翻转滑落。 林照月陡然一惊,脸色苍白,眸光惊惧,却骤然失声,说不出一个字。 好在玉棺虽滚落下去,里面的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依旧安宁的平躺在半空,慢慢朝着前面的钟磬平移而来。 钟磬背对着滚落的玉棺,只右手轻抬,操控着一切。 没有人发现,阵法打破的那一刻,顾相知的眼睛睁开了。 钟磬还在对着林照月,似笑非笑说:“我啊,素来就喜欢夺人所爱,让人痛不欲生。你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会让我摘取果实的时候,尤为欢愉。” 林照月怒极,再也维系不住冷静:“你敢!相知” 顾相知的身体稳稳落到志得意满,隐带嘲讽的钟磬怀里,他轻慢玩味地垂眸看去,与怀里的人四目相对。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7.137只反派 钟磬自然是故意的, 他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带走顾相知, 非要等到林照月快马加鞭从洛阳回到玉门关的时候动手。 而且还是大摇大摆走进来,当着林照月的面, 在他愤怒憎恨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嚣张地带走他的心上人。 为得就是当初金殿上,林照月背后捅他的那一剑。 虽然, 这个结局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他可是睚眦必报的反派啊, 不报复回去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这么戏耍了林照月一通, 钟磬已然由一开始的饶有兴致变得百无聊赖,是时候落幕了。 八八六十四根阵法锁链, 自后向前,一条条断裂,玉棺向后翻转掉落。 林照月动也不能,一脸惊惧苍白。 即便是这样的表情也不能让钟磬有丝毫波澜, 只觉得索然无味, 不复一开始的被取悦。 他张开手, 让那具传说中天仙一样的美人落到自己怀里。虽然已经不在意是否刺激到林照月了, 但他还是习惯性说了两句嚣张邪恶的话,务必拉足了对方的恐惧和仇恨之心。 整个人却已经不在这里了,心不在焉神游轻慢, 想起当闽王的时候无缘一见的美人, 听多了江湖上对那人貌若天仙的溢美之词, 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好奇的。 但连倾国倾城的白薇见了, 也不过如此,再美还能美到哪里去? 不过,白薇也没让林照月这样的人失智,方才林照月接二连三的愚蠢表现,可以说是跟疯了也不差什么了,让他很是失望。 想想这位方士美人,若是她的方术和智谋有她传说中美貌的三成,也不至于被一个半途修行的魔魅给抓住了。 怀着这样飘忽随意,轻慢嘲弄的想法,钟磬可有可无地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然后,望见一双让他的心瞬间静止的眼眸。 世界是冰天雪地无暇的纯白,抬眼就是纷纷洒洒的天穹,星辰伸手可摘,眼前是一泓净若琉璃的碧蓝湖水,一望无际,连着湖岸尽头的天和这头的自己。 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在离灵魂最近的地方,就像望见自己的心,在水面的倒影。 那个人就是这净若琉璃的水天交界所化,感应到他不经意路过的一眼,轻轻回眸 无声的呼吸,都像贴着耳边,惊碎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明明心跳停止,屏息不动,心口却挣扎着皲裂不准动的封印,一面微微收紧,窒息一样的发麻微疼,一面欢欣鼓舞颤抖着不知所措。 而它的主人,顶着那张与对方如出一辙的脸,却面无表情,近乎僵硬,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的看着。 许久,极轻极慢,缓缓小心地呼一口气再小小的倒吸一口气,舒缓因为窒息眩晕的脑子和放空扩张的瞳孔。 并不是为了挽回此刻不存在的神智和空白的大脑,只是不至于连视线也一并虚幻。 魔魅又不是人,不需要呼吸的,但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连同心也不像自己的。 说点什么她在看着你呀张着嘴不说话太蠢幸好不是自己的脸哎,这张脸第一印象英俊吗?对了我来着是干什么来的这是谁的脸我自己的脸长什么样来着这不重要怎么不重要结婚生崽崽小孩长什么样很重要啊等等,我在想什么先打招呼自我介绍啊混蛋 “你” 你好? 你叫什么? “你可,可真好看啊。” 住嘴!这什么贫瘠的形容!换一个! 美到窒息太保守了,是美到能杀人。 不行不行,太凶戾了再换 “我” 我什么来着? 你看我怎么样? 我们成亲一起生崽崽吧? 不行!太直接了会被看穿不是好人! “我,我们是不是见过?” 清冷柔软的声音,轻轻地,低低的,有些难以察觉的傻乎乎,小心翼翼地问。 顾矜霄感觉到打横抱着他的手,肌肉突然僵硬僵直得和木头一样,抬眼就看到他自己的脸,正面无表情地垂顾着自己。 他也微微一怔,呼吸都轻轻一顿。 这种角度,看着自己的脸出现钟磬的表情,有一种微妙特别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张脸是真的好看。连面无表情的时候,眉骨微抬一副倨傲高冷的嘲讽脸,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微微失神。 “你可,可真好看啊我,我们是不是见过?” 清冷柔和的声音低下去,晦涩艰难地说,轻忽渺然,迷茫无措,温柔得像是滴着水。 顾相知的眸光微动,清冷无尘的眼眸静静地将他纳入眼底,那并不是看陌生人的目光。 钟磬保持着的倨傲僵冷的神情,缓缓崩塌溶解,眉眼就像冬去春来的冰山雪岭,峰岭一点一点低下,消融成一池清澈懵懂的水洼浅泊。 连顾矜霄都不知道,这张凌厉威仪的脸也会呈现出这样茫然天真的寂寥柔软。 他的声音,不由也放得极轻:“这句话,你以前也说过。” 得到回应,钟磬下意识温柔地笑了,笑容很快却淡去,惘然若失:“以前?原来我们果然是认识的吗?我怎么会把你给忘了?” 以前是什么时候?是成为闽王之前,是钟磬那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更早刚刚从封印里挣脱? 顾相知顾相知顾相知应该是很熟悉的名字才对,为什么听过那么多次却没有察觉? 钟磬左手紧紧揽着顾相知,右手按着胀痛的头,眉锋紧皱,晦暗凌厉,杀伐桀骜。 相遇是在哪里?为什么会遗忘?还有顾矜 找到顾相知,你就知道了。 他还在等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顾矜顾矜顾矜 我叫钟磬,记不住的话,就是一见钟情的同音。钟磬钟情顾矜。 钟磬,我的名字叫磬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好名字你怎么知道是那个字我是方士,当你告诉我 这个人可,可真好看啊。 就算相知是男孩子,一千岁了,也还是喜欢。 钟磬迷惘的眼眸骤然一亮,恍然顿悟——找到顾相知就可以找到顾矜!顾相知是男孩子! 所以,顾相知就是顾矜! 他的眼睛潋滟生辉,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人,笑容漫溢眉梢眼角,每一丝气息都透着夙愿达成的欢喜。 眼眸弯成令人心醉温柔的弧度,那张面容也随即波动变幻回他自己本来的面容,与鹤酒卿极为相似的脸。 珍重小心地将顾相知拥入怀里,清冷柔和的声音微微不稳,心满意足地笑着叹息:“我想起来了,你本来就是我的,是我的小镜子,顾矜就是顾相知。” 顾矜霄猝不及防被叫出真名,清冷无尘的眼睛微微睁开,毫无防备被抱个满怀。 等他反应过来,其中可能的误会时,顾相知沉睡许久的身体,却虚弱地推不开他了。 钟磬开心地要疯,感觉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漫天星光都是春晖暖融。日月星辰同现,春花凌雪夏风醺染枫叶,世上一切美好的景象一同交叠呈现。 “我,我好开心。我一直在找你。对不起,我只记得顾矜整个名字。” 那声音温柔得越发轻,低低的,明明满是欢喜快乐,却像是浸满了水,每说一个字就有一滴泪溢出。 “你生我的气吗?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我却没有回去?” 顾矜霄:“”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当初钟磬认定古镜化形的顾矜一直暗恋他时,说过的话。 知道你喜欢本尊,就算本尊失忆忘记你,也还是走到本尊身边来。忽然就心跳得很快,心里就像漫天在放烟花一样。我以为自己并非人类,孑然一身,无来处无归处,并无所谓。但世间有人记得我,爱我,我竟也是会像平凡的普通人一样失态无措。 想起当初玉门关大漠,他们超度哥舒茵的商队护卫时,鹤酒卿说过的话。 我解不开小友的疑问,只觉得,若我有朝一日消失在天地间,有一个人能一直念着我,我会很高兴。无论我变成什么,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会努力回来,与他再次相逢。 方才小友问我为何伤怀,因为,无人为我悲痛。 当时顾矜霄并不懂他的意思,到现在也未必真的明白,心底微微一刺的痛却记忆犹新,与日俱增。即使回想起来,也还是再次隐隐刺痛。 顾矜霄从来也不是温柔的人,缺乏与人共情的能力,从不能理解他人生死孤绝的悲痛。因为每一样他都不需要,也都无所谓。 但是,认识鹤酒卿以后,因为那个人,他想对这个世界温柔一些。 好像只要这么做了,鹤酒卿感觉到的世界就会温柔一些,就不会有那种让他不解其意,无能为力的寂寥。 顾相知顿了顿,轻轻地说:“嗯,我等了你很久,一直都在找你。” 钟磬眼底脆弱轻薄的欢喜,在听到他的回应后,终于温柔安心地闭上眼睛,轻轻地说:“都是我的错,我们本可以更早一些见面的。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带你走,这里太暗了。” 从始至终,林照月都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的像被遗弃隔绝世界之外一样,这么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久别重逢。 看着他求而不得,珍之重之,以命守护的人,被前一刻还以此威胁他的仇人拥在怀里。 听到从来无情无心的人,对着别人轻轻地说:“我等了你很久,一直都在找你。” 顾矜,小镜子。 呵,他竟不知道,那两个人何时已经这么亲密了,有过这样的昵称和约定。 当时在麒麟山庄,顾相知不是还在为林幽篁守寡是了,钟磬可不就是血魔林幽篁。 原来是他自己弄错了。 到头来,只有他自作多情,徒惹寂寞,活该有此一报。 林照月慢慢笑了。 玉门关大漠的夜晚很冷,风也很冷,可以轻易冻死人。 寒意却不是从外而来,是随着赖以生存的空气,进入人的心扉。又随着呼吸,一寸寸冻结心脉。 五脏六腑冻成一层薄薄的冰棱。有多薄?只要想到一个名字,就会骤然碎裂。 心跳一下,碎裂的冰棱就会在心脉血液里移动一分。 一面割得血肉模糊,一面随着呼吸冰冻。 想起那个人一次,就碎裂一次,反反复复,永无止境,直到死。 他轻轻的笑着,温润清俊的面容苍白无血色,眼睫缓缓抬起,冷静的眉宇之下,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眸却是锐利不折。 是直到死,可他林照月却不是什么也不做,甘心情愿去死的人。 “她是我的。顾相知,是我的人。你想带她去哪里?” 焰火一样暗红的冰花,瞬间寸寸粉碎湮灭,林照月的眼底微微发着赤红的光,静静地冷冷地凝视着他们。 向钟磬所在的那条唯一完好的锁链,猛然袭去。 钟磬轻轻嗤笑一声,抬手直面迎下那一击。 两个人的相持只有一瞬,林照月向后飞出,钟磬的四周浮现淡淡的红雾,缠绕他和顾相知,很快带着他们消失不见。 就在那一瞬,顾相知随着钟磬的动作,微微侧首看向外面。 那清冷无尘的眸光,无情无心,如同传说中修炼太上忘情的仙人,平静地看向林照月,转瞬消失在原地。 无数次幻想过,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画面,想象她是会怨恨还是无奈。 没想到,却是在这个时候,在离别的时候。 无喜无悲,空无一物。 机关算尽,费尽心思,漫长守护和思念,只换来那无动于衷的一眼。 怎么可以,怎么甘心这样的结果,他不接受。绝不!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8.138只反派 从钟磬看到顾相知,到他模模糊糊想起前尘往事, 不过三两句话间。 林照月怒极, 冲破钟磬的禁制, 为了阻止他带人离开, 和钟磬正面对了一掌。 相持不过一瞬,林照月完全不敌,被对冲的阴风震飞出去。 顾相知被钟磬的动作一带,顺势回头,在消失前看了林照月一眼。 林照月一败涂地,撞到宝库的墙壁上,才反震回地面,好半天一动不动。 容辰在把鬼剑交给林照月,被勒令后退不准插手的时候,就动不了了。 他是普通人,不同于林照月吞噬过魔魅的力量。钟磬的冰焰禁制,他完全无法抗衡, 只来得及说一声小心,便木头人一样, 心里再着急,也只能站着不动不语。 直到钟磬带着顾相知消失,封禁一并失效。 “二哥!” 容辰惊惶地扑过去,小心地去查看林照月的伤势。 “二哥你不要死, 二哥我帮你找大夫”凄惶的声音, 忽然停止。 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他的手臂, 微微用力,颤抖却坚定地推开他。 林照月另一只手重重地按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按下去深深的掌印,单膝跪地,虚弱却还是平稳地撑起身,慢慢站起来。 那张温润清俊的面容,似乎又回到从前发病时候,苍白羸弱,仿佛融入泉水的月影,濛濛溶溶。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眉锋眼睫,脸上的线条,波澜不惊,平静极了。 如同璧玉雕铸的一尊完美无缺的雕像,笔意清贵,光风霁月,质地却冷硬,无坚不摧。 只有唇角溢出的污血,让那张璧玉无暇的面容沾染上一丝狼藉不堪。 “二哥,你受了伤”容辰小声地叫着他,眸光不稳轻颤。 林照月一眨不眨看着顾相知和钟磬消失的地方,目光微微放空,澄澈淡漠。 许久,他抬起右手,手背随意抹去嘴角的血污。 向来素净的手指却因为刚才的挣扎站立,沾染了地上的尘埃。这一抹,反倒让那张脸上更多几分脏污。 伤痕累累的手指沾染的尘土砂石,被血污一染,粘附在苍白的手背上。 容辰垂眸看着,说不出的惶惑。 似林照月这样的世家子弟,便是麒麟山庄再败落,也有五百年的底蕴在,养尊处优不算什么,礼仪涵养是随着呼吸融入肌骨血肉的。 更何况,这个人便是连衣服也不肯有丝毫皱褶。茶水若是露天稍稍放置几息,就不肯饮。再是爱干净不过了。如今却浑不在意。 “二哥,我们回山庄吧。回麒麟山庄” 林照月头也不回,平静地说:“回去就好了吗?” 容辰怔住了,是啊,回去就好了吗? 想起去年中秋夜,他们走在澜江的芦苇岸,背对着漫天霜辉,背对着白帝城。 彼时的林照月也是这样,无心无神,如同一尊冷玉,周围任何景物和人,仿佛都不入他眼,不入他心。 容辰当时也像现在这样说,回山庄就好了。可是,事实证明并没有。 “二哥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陌生。” 林照月无动于衷:“我没有变。” 容辰脸上怔然冷峻的神情,唇角再三紧抿,憋成凄惶委屈的稚气。 他抽抽鼻子,带着哭腔:“从前的二哥不可能做得出绑架囚禁相知姐姐,这样坏的事。林照月是真正的君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哥,是最完美阿辰最崇拜的人” 林照月面无表情,看也不看他,平静地说:“你懂什么?” “我懂,不可以这么对待喜欢的人。小时候我不好好练功,父亲生气了把我关在黑漆漆的地方,我吓得不敢哭,是二哥把我救出来。父亲说是为我好。可二哥你说,人是不会这么对待喜欢的人的,纵使是喜欢的小动物,也不会忍心这么对它。” 林照月的眼眸微微一动,面上却毫无变化。 容辰努力睁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憋着嘴不让不争气的眼泪流下:“二哥,这里这么黑。你把相知姐姐放在那么高的棺材里,她一个人在这里那么久,该多害怕啊。刚刚她醒来,那个人抱她,她想推开都不能,我看得很清楚。” 林照月的脸色瞬间冰冷,冷冷地说:“闭嘴,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在救她,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容辰嘴角用力下抿,鼻翼微微翕张,纵使使劲抬高脸,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的流下来,稚气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却倔强不屈,一点柔软伤心也不露。 他也大声回他:“我就不闭嘴,做错事的是二哥不是我。相知姐姐不是坏人,她没有做任何坏事,她还给你治病救你的命。她只是不像你喜欢她这样喜欢你,她只是不接受你的喜欢,你不可以这么对她。她有自己的哥哥,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我叫你闭嘴!” “如果有人要害阿辰,难道二哥也要把阿辰放进棺材关在这里吗?” 一句顶着一句,仿佛同时迸出。 林照月回头目光威严极怒地看着他,看到少年扁着嘴小狗一样委屈地皱着脸,满脸的泪水,高高地梗着脖子。 看到林照月威严的目光,他使劲咽下喉咙里溢出的哽咽,深吸一口气不服气地昂着头,却压不住抽噎的哭嗝。 林照月纵使生气,他的眼里也没有任何戾气晦暗,永远都像隔着一层冷静。 看到容辰的样子,连那冰冷的极怒也慢慢软化。 小孩子,尤其是聪明的小孩子,最是会查看大人的脸色,三分宽宥就能蹬鼻子上脸。 容辰只比林照月小两岁,两个人的心智心理却相差甚远,容辰视他如兄如父,比起对林书意一味的听从敬重,对林照月更像对慈父。 虽然眼泪止不住流下,却自以为绷着冷峻帅气的骄傲表情,手背使劲抹去脸上的泪水:“我,嗝,我没错是二哥嗝,二哥做错嗝” 一说话就不断的哭嗝,加之林照月眼底慢慢浮现的许久不见的柔软,叫他心里的委屈潮水一样翻上眼眶。容辰终于捂着眼睛张开嘴,小孩子一样,破罐子破摔地大哭起来。 “二哥呜呜” “你都多大了,还哭。”林照月的声音沁凉微冷,人却走到他面前。 “是你欺负嗝,我才哭” “别哭了。” 像这样的哭,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通常是六七岁的小孩子,仗着大人的疼宠,半是委屈半是想要对方妥协。 容辰哭得声音稍小,眼泪却决堤一样越发多了,溢出指缝,快要打湿前襟。 林照月的手习惯性抬起来,去摸他的头,却看到自己手上的脏污,一时停在半空。 容辰哭得越发厉害,声音却止了,抽抽噎噎的,右手轻轻地依恋地去牵林照月的衣袖,低着头,主动拿头往他的手下蹭。 林照月顿了顿,拿开手,负到身后,他就呜呜咽咽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打湿地面。 容辰从小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便是受伤生病,不舒服了也只是轻轻哼哼,最是爱笑。像这样的哭法,反倒是十二岁以后开始有的,很多时候也是撒娇玩闹居多。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他的眼泪。 从小到大,他一哭,别人就会笑,林书意就会沉下脸。 他自小就不能像普通的小孩子,因此当他长大后,心智反倒开始像真的孩子了,永远再也长不大。 但是,即使是小孩子,也是一样要伤心的。 林照月三天时间从洛阳到玉门关,风尘仆仆,身上的帕子也不知道落哪里了。如今满身尘埃污秽,竟然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料,去给他的弟弟擦眼泪。 他怔了怔,反倒慢慢笑了,眼底愈发清明孤冷。 语气却像回到曾经,那个温润高洁的林少庄主时期,温和地说:“容辰,我也只比你大两岁而已。我也想不管不顾,喜欢什么就大声说出来。讨厌什么人,就杀了他。哭一哭,就有人来哄我。喜欢的人,什么也不在意,一心一意对她好,只要她对我笑笑就好。可是,唯一肯护着我纵着我的人死了。我想要的不多,遗憾和阻遏却太多,需要拼尽全力去搏。可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会关心则乱,也会百密一疏。我没法保全一切,尽善尽美。太难了,阿辰。” 他万分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却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自己想要做到的,那么强大。 容辰仰头,泪眼婆娑去看他,用力吸气,认真地说:“我帮二哥,无论什么,阿辰都肯去做的。二哥你不要伤心,你想要相知姐姐喜欢你,我可以想办法的。” 林照月淡笑摇头,眸光空落,一步步向外走去:“傻孩子,人心难求,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得对,她什么错也没有,只错在被我喜欢。我没想伤害她,这个世界,我最不可能伤害的人就是她。我只是做不到认命。” 容辰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睁着清澈的眼睛大声说:“那个钟磬,我替二哥杀了他!” 少年泪水未干的脸上,冷峻孤绝,鼻翼嘴角尤带天真,却是杀气狠厉,语出不回。 林照月摇头,手扶着墙,按着被钟磬震伤的心脉,眸光一分分聚敛:“他是魔魅,你杀不了他。对付他,二哥自有办法。你” 他顿了顿,眸光看着前方隐隐晃晃的湖水波纹投影,眼底明暗交叠斑驳不清。 “阿辰,如果二哥变了,变成你最讨厌的那个坏人,你还会听二哥的话吗?” “二哥永远是二哥。” 林照月却笑了,连连摇头,低低地咳嗽:“是了,你连对林书意都呵,这就够了,别背叛二哥。二哥” 本想说,二哥已经没了母亲和姐姐,只剩阿辰一个亲人了。 但他心底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和柔软了,设想一下,若是容辰与他反目为仇,似乎也没有什么感觉。 “算了,其实也无所谓。”林照月说。 他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襟,从容冷静地走了下去。 容辰的眼泪慢慢停下,心口的空洞冰凉却再也没有消散,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慢慢蹲在地上,静静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半掉不掉。 许久,轻轻的脚步声出现他身前。 那不是林照月的,容辰一听就能听出来,但他顿了顿,还是慢慢抬起头。抱着万一的念头,脸上却没有任何期待。 看到面前的人,眸光也不能更暗淡半分,只是抽噎了一下,垂着小狗一样的湿漉漉的眼角。 “是你啊,顾莫问。” 顾矜霄站在他三步远,眉宇沉静不动,寒潭一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一瞬不瞬。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缘故,眉眼的线条错觉温柔:“嗯。” 容辰嘴角微微下垂,要哭不哭,吸吸鼻子,轻轻说:“你来晚了,相知姐姐被一个叫钟磬的魔魅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想了想,补上一步:“你要是找到了,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声?” 顾矜霄:“”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因为,”他抹掉随着说话又掉下来的眼泪,“我要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 “少瞧不起人了,你们一个两个”少年别过眼倔强地说,眼泪却流的越多。 “没有瞧不起你,魔魅是杀不死的,只能封印。” 容辰失望地垂下眼,埋头到自己的手臂里:“哦,那对不起,刚刚凶了你。” “没关系。” 容辰抱膝埋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浸湿的声音,抽噎不稳地说:“明明我有努力练武功啊,大家都说鬼剑辰是天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每天我都有练习,二哥不在,没有人监督我,昨晚睡前我也有练,可是为什么,还是有打不过的人,做不到的事,帮不了二哥?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没用的话,二哥就不需要我了呜呜” 脚步声靠近,身前的人似是半蹲下来,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头上,温柔地摸了摸。 就像,曾经的二哥做过的那样。 容辰抬起头,按住那人的手,害怕他抽离。 少年垂着濡湿的眼睫,抽泣着说:“再一会儿,求求你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那么轻易说出求人的话。 顾矜霄的呼吸微微一屏,轻轻地说:“为什么,这么伤心?” 容辰露出难过的表情,尖尖的下巴埋在抱着膝盖的单只手臂上,另一只手还高举压在自己头上的顾莫问的手,防止他离开。 “因为二哥。” 顾矜霄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容辰眉尖蹙起:“二哥我看着他,就觉得好难过,心里好疼。” 林照月不知道,容辰之所以哭,是因为心里难过。 但让他难过的,故而有林照月的不复从前,更重要的却是,林照月回头生气时候,容辰忽而看到他脸上的血污尘埃。 “二哥素来最爱干净了,他的衣服上身一天一点皱褶也没有。要是衣服的熏香染了杂味,他就会立刻辨认出来不穿。二哥身体不好,很容易生病,所以他自小就很注意。” 顾矜霄静静地听着:“嗯。” “他从前只穿白衣,一点花纹也不能有。父亲走后,他当了庄主,衣摆上这才有了麒麟纹。可是,现在他吐血了也不在意,脸上手上都沾上污迹了,他都不在乎。我看到,好难过啊可我不能叫二哥知道。” 他的二哥受伤了,自己却不知道不在意。 他是为林照月而难过,林照月自己浑然不觉,他就更心酸了。 但这是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因为二哥一定不喜欢有人替他难过。 温润清贵的林照月,光风霁月的林二少爷,病弱苍白的林少庄主,从来就比任何人都更骄傲啊。 容辰哽咽哭着,眼泪却越来越少:“你,你明白吗?” 顾矜霄轻轻颌首:“嗯。” 容辰吸气,止住哭腔,长长的叹气,睁着泪水洗过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问:“你和相知姐姐生得一模一样,你是相知姐姐最亲近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相知姐姐为什么不喜欢二哥?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能不能把对阿辰的好,分给二哥?” 顾矜霄眉睫不动,平静地看着他,许久轻轻地说:“你二哥很好,若是他喜欢的是其他任何人,对方都会很喜欢他的。但是顾相知不同于任何人。这是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你能保密吗?”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39.139只反派 顾莫问说,顾相知不喜欢林照月, 是因为一个秘密, 容辰自然想知道。 他擦干脸上残留的泪水,郑重点头:“以命守诺, 绝不泄露半句, 除非我死” “不需如此。” 顾矜霄眸光沉静,一瞬不瞬看着容辰, 寒潭一样的凤眸, 眸光分明阴郁凌厉,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看着, 久了却觉得,那是极致入骨的温柔。 容辰缓慢眨了眨眼:“秘密” 面前的人并无迟疑,淡淡地平静地说:“顾相知不是真实存在这个世界的人。我也记不清, 到底真的有过这样一个人, 还是漫长时光里幻想出来的倒影。他是因我而生, 是不可能的可能, 不完美的完美, 是我曾经穷极一切想要抓住的幻觉。” 容辰:“”一句也听不懂。 他睁大眼睛,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生怕万一打断, 顾莫问就不会继续了。 顾莫问的眉宇一动不动, 尾音极轻的声音毫无起伏:“你二哥不喜欢男人。但顾相知, 本就是个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少年。” “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因为他和我太像了。我怕有一天不再需要他,混淆了他与我的界限,我会渐渐忘记他。” “所以,我给了他另一个性别,一个完美女性的身体。这样的话,就与我截然不同了。如此,我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顾莫问的秘密,果然是秘密啊。 怪不得他说不需要自己赌咒发誓,这样的秘密,他就是想说与别人,也说不明白啊。 容辰原本的伤心难过,全因为这线团一样的秘密,吸干了所有的水分。 他睁大眼睛,努力厘清:“相知姐姐也和魔魅一样,不是活人?而且跟外表不同,其实是哥哥?还有,还有” 顾矜霄怔然回神:“这么说也不算错。” 容辰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困惑极了:“可是,她现在是姐姐啊。而且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而存在,既然她独立活在这个世界了,大家都认识她了,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她为什么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人生?她是你的傀儡吗?没有自己的心吗?” 顾矜霄收回手,极淡一笑,眼尾的郁色,似有若无的阴翳:“她当然不能,你忘了吗?天下人都知道,相知莫问只存其一。” 容辰感觉到面前的人生气了,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顾莫问生气,感觉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了十几度。 但他并不害怕,因为和二哥一样,再生气,顾莫问的眼里也没有任何叫人害怕的东西。 他抓抓头发,清澈的眼睛泉水一样,看着神色晦暗不明的顾莫问。 干脆也胡说八道:“怎么感觉在你眼里,她就像是你过去的回忆一样,回忆就是这样,好像存在好像是幻想。过去的虽然完美却已经结束,现在的虽然偏离最初的轨迹却是真的”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就像第一次认识他:“很有趣的想法。” 容辰下意识就笑了,像被夸耀。 “不伤心了?” “啊?” “那你可以走了,别告诉你二哥,我来过。去吧。” 容辰抓抓头发,乖乖地往外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到顾矜霄双手结印,似乎是在入定。 湖岸边的林照月,等到容辰从密道出来,才悄然拂袖离开。 容辰内心还在掰扯相知莫问的关系,走出来看到天色发白,大漠寒风习习,没有人在等着他。 这样也好,二哥本就畏寒,而且,而且还被那个叫钟磬的魔魅打伤了 即便努力开导自己,因为顾莫问而消散的黯然,却还是重新缓缓漫上心头。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 就像不知世事的走着朝夕固定的旧路,一回头却发现二哥走向另一条看不清的山路。 他想拉回二哥,可是对方挥开他的手,并不想走回。 他想跟上去,可是山路太陡了,二哥不等他,也不告诉他应该怎么走过去。 就算他乖乖等在原地,也只能看着对方渐行渐远,摔倒了c伤了,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就这么远远的看着 但是他他也不想认命。 他是天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他想做的事一定能达成! 顾矜霄在打发容辰走后,结印入定。 这次却不是神魂离体,而是和鹤酒卿一样,整个人连同身体一起进入幽冥世界。 神龙忧心忡忡: 顾矜霄并无所谓,眉睫不动:“他不会说出去。何况,我其实并不在乎有人知道。” 神龙:它很在乎啊! 顾矜霄来到这里,自然是为了把顾莫问的身体放置在虚危山后的深渊之地,和以前每一次一样。 神龙迟疑地说。 还有个什么神秘方士啊,原来真的是林照月自己绑架了顾相知。 之前顾矜霄断定他没有那个本事,却没有料到,林照月竟然曾经吞噬过钟磬。 顾矜霄眸光幽隐深远:“林照月是凡人不假,却是被林书意杀死后,由她姐姐的执念牵引我,跨过幽魂的执念的时空救活的,算不得完整的活人。钟磬是幽魅,所谓吞噬,就是彼此融合。他拥有幽魅的能力,不算奇怪。” 神龙不甚失望道: 神秘方士,又是顾矜霄自己,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谁知顾矜霄却摇头,眼底毫无动摇:“林照月纵使再聪慧,吞噬一个幽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定有一个人曾指点过他。” 神龙甩甩尾巴: “什么也不做。” 钟磬自己找上门来了,还用顾矜霄做什么,只要顾相知上线,看着他别又死了,等他自己想起来,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最重要的是,三百年前那个被封印的人,和顾矜霄曾经在九幽极地荒原见过的,那个死去的鬼魅,是不是同一个? 顾矜霄眼眸微敛。 顾矜霄眉睫之下,目光漫长深远,像浮光照亮的幽潭,轻轻地说:“那就拜托神龙大人,把我送到他身边。我也” 他也很想那只鹤。 鹤酒卿不在澜江白帝城,也不在太白之巅,更不在长安古巷临安茶苑。 还能是哪里呢?顾矜霄在玉门关,他自然也只会在玉门关。 顾矜霄没有要他一起,他就只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等。 玉门关有酒泉,泉水若酒,饮之即醉。 酿酒的鹤仙人,在这里自然也有置办产业。 眼蒙白纱的方士,站在胡杨林旁的小沙丘上。金色的沙漠,暮春绿色的胡杨林,碧蓝天幕之上,明月孤悬。 他像是隔着白纱看着这美丽的景色,像是闭着眼睛感悟着天地灵气,草木生发,春寒沁凉,又像只是想着念着遥远看不见地方的某个人。 就这么站了一夜,以至于除了高华如霜月的衣袍被风拂动,整个人都像是一尊玉雕。 忽然,他似是感觉到什么,缓缓回头。 身后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不远处他的居处。 鹤酒卿立刻往回走,他走得不快,眨眼间却从沙丘出现在宅院内。 一路穿过回廊,走到寝室。 素净的手指缓缓分开寝帐。 帐内的顾矜霄似有所觉,睁开眼睛,唇边慢慢牵起一丝微笑,朝他伸出手去。 鹤酒卿怔怔地,像是做了一个梦,回握住那只微凉的手,顺从的被他拉下去。 “你来了,怎么不来找我?”那人梦呓一样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叫人难以抗拒的符咒。 鹤酒卿触到他身上的暖意,才回神,想起自己吹了一夜的风:“我身上很冷,阿天” “这样就不冷了。” 被牢牢的拥抱着,不由俯下身,与他交叠相拥,手指撑在他的颈侧。 鹤酒卿低头,亲吻他的眉间,然后是柔软秀美的唇。 却也只是轻轻一触即分。 顾矜霄缓缓闭上眼睛,神情舒缓放松,呢喃:“我要睡很久,你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 鹤酒卿的手指抚着他的脸,蒙眼的白纱下,那张脸清俊如仙,分明禁欲却像着魔,轻轻地说:“那我,就只想带你回我家,一起长眠不醒。你梦里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顾矜霄抬手握着他的,闭着眼睛,慢慢笑了:“鹤酒卿。” 他低头去听,却没有后续,那个人念着他的名字睡着了。 鹤酒卿缓缓低头,额头抵在他枕边,像两只交颈相倚的鹤。 一手轻轻向后一挥,门窗无声关上,纱帐悄然掩上。 柔软的衾被覆在他们身上,露出枕边的两只手,十指相扣,两只一模一样的端月玦,仿佛临水相照的月和影。 那个人靠在他的颈窝,吐息贴着他的脉搏,心口贴着心口,就像是住进他的心里。 鹤酒卿眼前的白纱摆放在枕边,昏暗的帐内,那双眼睛终于不会因为光线而刺痛,眉眼温柔静谧的垂敛。 自来春风不度玉门关,此时此刻,却再也不会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了。 他的心口很暖,漫溢而去,想要开口告诉那个人。 却像是很久不曾说话般的失语,轻轻的,低低的,生涩的。 “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你。” 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像九幽之下无始无终的荒原。 “你会不会害怕我,即便这样还觉得不够?贪得无厌。” 这样相拥抱着,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信赖自己,一面欢喜爱意漫溢而出,心里胀满了承载不下,一面却反而觉得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想要更多,多到湮没他,溺死其中。 他深深的吸气,明明这个人就在怀里,却忽然愈发孤寂。 “我的心里关了一只兽,我有些,控制不住他了。阿天你,你帮帮我” “别喜欢他。” 顾矜霄做了一个梦。 又是早已记不清的少年时候,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九幽之下的荒原,被封印时候。 他并非自小就是天才,但是十几岁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仰视着他。 高高的台上俯首看去,只能看到相同的目光。 赞叹,仰望,钦慕,自然也有嫉妒,却因为差距太大,嫉妒也只能化为自卑。 但那时候的顾矜霄,不是后来一个眼神就叫人发抖畏惧的暴君。 是什么样子的,他却记不清了。 在顾矜霄的梦里,看到无星无月的黑夜。 无尽的追逐逃亡,看不清任何敌人的样子,潮水一样死去又重来,无穷无尽。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个人熟悉又陌生,在他怀里天真安睡,无忧无虑。 是庭院的月下新雪,高山之上的雾霭山岚,清晨的日光暖融,一举一动合乎天道,完美无缺,不似活人。 怀里的人穿着的方士白衣,本该绘以星辰四象,八卦五行,却被朱砂乌墨,祭以邪祟。 眼蒙白纱,封存五感。 那张稚嫩的脸上,无喜无悲,无情无心,无怨无恨,沉睡以后,竟像是恬然圣洁。 “我会保护你,什么也不会改变,睡吧。” 他一手紧紧地抱着那小小的身体,一手不断释放方术咒法,脚下不停的逃。 天总也不亮,他跑得越远,击溃的敌人越多,身体就变得越小,最终跑到一座车厢里。 车子平稳驶走,外面一队一队排列整齐的方士,黑白衣如披麻戴孝丧服。 他变得很小,车厢也变得很小。 小得他只能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身上绘以星辰四象,八卦五行的白衣,被朱砂乌墨绘以符咒。 他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直到白纱覆盖眼睛。 五感封存,世界静谧。 那段经历,现在的顾矜霄并不在意,但十四五岁的那个少年不是这么觉得的。 就好像,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中间隔着九幽之下荒原上的一百年,隔着沉睡后的不知年月,醒来后,方士界倾轧斗法凋敝的数十年。 他已经忘了,少年时候是什么样子,只记得,那个孩子不想变成现在的他。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0.140只反派 钟磬带着顾相知, 自林照月的眼皮下, 离开玉门关总督府下的密室宝库,穿过幽冥的阴阳路,醒来就是闽越白衣教总坛。 顾相知半阖了眼,眉宇清冷, 目下无尘, 被他放于高高在上的座椅上,精致完美的面容清丽绝伦,似月下一庭新雪,无执无妄,清正空灵。 钟磬面朝着她, 步步后退去仰望。 唇角高高扬起成愉悦的弧度, 桃花眼敛一掬潋滟温柔的月湾,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眩神迷, 屏息静气, 神魂颠倒。 祭祀的编钟敲响,两旁白衣教的护法整齐覆掌心于心口。 白衣斗篷下,暗红刺青描画的诡艳咒焰,从脖颈血管蔓延脸侧,带来神秘奇异的圣洁。 他们的大祭司高举双手,清冷从容的声音, 肃穆庄重:“拜见教主。” 所有人跪伏于地, 齐声祝祷:“拜见教主。” 向着逆光看不清的高处, 那个隐匿在浮光中看不清的清影,宣告效忠。 唯有一身黑袍红衣的大祭司,离那个人最近,单膝跪地,一手握着座上那人霜雪一般的手,俯首虔诚的亲吻手背。 从高处俯视而下,就像金碧辉煌的厅堂内,沿阶两旁开满白色的牡丹,花蕊处是黑红交织的焰。 最高处座椅的浮光下,唯一一朵黑红色的妖花。 钟磬的眼里浮现着愉悦有趣,慵懒轻慢,仿佛是个多么有趣好玩的游戏,眸光底下饶有兴致的快活,还有几分孩子气。 他向后挥手,含笑随意道:“下去吧,教主在与神明会晤,有本尊在这里就可以了,不要擅自打扰。” 所有人低头颌首,无声无息鱼贯退出。 富丽堂皇神圣庄严的厅堂,转眼只剩下他,还有座上的人。 钟磬依旧屈膝半跪在顾相知面前,牵着她的手,偏头用侧脸去挨着她的手背。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不,是他。 顾相知是男孩子啊。 “顾矜顾矜顾矜顾相知,”他轻轻地依恋地念着,目光流转,好整以暇,自负自恋,“还有两次,最多两次,我就再也不用忘记你了。” 那原本垂顺的手指,抽离出去,半阖的眼睛缓缓睁开,垂眸静静地看着他。 眸光清冷无尘,如同水天之间的心镜。 “你,你醒了。”钟磬骤然惊喜,上一秒志得意满的欢愉慵懒却淡去,妖冶诡艳之态全无,眉梢眼角只剩清澈纯然,甚至还有一丝温柔的懵懂依恋,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顾矜霄眼底纵有复杂深意,晦暗不明,那双眼睛看去,却是澄明空灵,毫无凡心杂念。 “你曾是林幽篁?” 钟磬神情微动,眸光不避,薄唇微抿,轻轻含笑说:“我是,虽然不记得具体经过,但交易不会抹消。我是林幽篁。” “你化名钟磬,与林照月做过交易,但他吞噬了你?” 钟磬迟疑,然后点头,缓缓眨眼:“其实我也,不大记得具体经过,但是有这回事。不过,那时我” 黑历史,谁知道当时的他是怎么犯蠢,居然会被设计。 “虽然被设计不小心但是其实结果很好。” 迟滞的话语,圆过去后,变得顺畅。 “有他替我保留一部分灵魂作为中转,再生起来就很快,比如这次闽王死后,我就没有失忆,很快就能重新汇聚起来。” 钟磬轻轻一笑:“所以,我没有杀他。” 顾矜霄呼吸微微一顿,这个人是死了三次了吗? “闽王是你,为什么又被杀?” 钟磬毫不犹豫:“因为交易。他要造反,想要万人之上,我自是替他达成夙愿。不过,目的却是给鬼剑注入能量。” 顾矜霄眸光一凝:“三把鬼剑,哪一把是真的?白衣教要复活的三百年前的人是谁?” 钟磬微微讶然不解,眨了眨眼:“你不是,一直被林照月关在玉门关地底的阵法下吗?怎么知道有三把鬼剑,还有闽王被杀?” 神龙传来幸灾乐祸的密聊: 顾矜霄轻声道:“顾莫问知道的,我都会知道。” 钟磬只是困惑,并没有任何疑虑,立刻就接受了,眼眸沁着一点柔软笑意:“原来如此,幸好我没有牵连咳咳,白帝城是吗?以后,我绝不招惹。你刚刚是问三百年前是吗?” 顾矜霄颌首,眸光一瞬不瞬看着他。 钟磬眼里的潋滟微凉,像是倒影着刻骨的执念,晦暗瑰丽,他说:“那个人,是我。” 顾矜霄的呼吸一瞬停滞,慢慢恢复,清冷的眸光漫不见底,静静地将他看入眼底。 钟磬也在看着他,眉眼的线条温柔从容,执着迷茫:“是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只是某种程度上的投影,说我是魔魅也不算错。真正的我,三百年前被燕家带头兵解封印。兵解我,困住我原身的法器,就是鬼剑。” 他从单膝跪地的姿势,缓缓支起身,从仰望的姿势到平视,眉眼的神情慢慢染上几分凌厉锋芒,势在必得。 “你所说的三把鬼剑,都不是真正的那一把,其中有两把是我制造出的假的。只有一把是某个人仿照真正的鬼剑制造出来的赝品。虽是假的,却同样拥有方士之力,可以为我所用。这把假的鬼剑注入足够的能量,同样可以使我复活。” 顾矜霄是方士,而且曾经以真身作为镇压九幽无间至恶的法器百年之久,这番说辞,一听就知道漏洞在哪里。 他看着钟磬的眉眼沉静不动,淡淡地说:“破解封印,只能找到兵解的法器。赝品的鬼剑也是封印过恶鬼的邪物,它只能收集恶业,何时有能力复活谁?” 钟磬一窒,潋滟的桃花眼缓缓轻眨,眸光澄明三分无辜:“我不骗你,收集恶业就是注入能量,等到再有两次,你就知道了。知道我没有骗你。永远不会骗你。”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张与鹤酒卿极其相似的面容,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情气质。 “你跟鹤酒卿,是什么关系?” 钟磬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眼睛,他脸上的神情分明毫无变化,依旧温柔澄澈,那一瞬整个人却像是渡着妖冶诡艳的柔光,似笑非笑,晦暗深远。 “他是世外仙人,是此间最厉害的方士,我是妄图复活的九幽至恶,还能是什么关系?” 钟磬忽而恍然,弯着眼眸温柔而笑:“差点忘了,相知也是方士,你会帮他阻止我吗?” 顾矜霄摇头。 钟磬的笑容渐渐放大,欢愉随眼波漫溢,温柔入骨,呢喃低语:“你真好。” 他俯身,手指撑在座椅,垂眸缓缓靠近被困在怀里的人,眸光幽隐脉脉,眉眼锋利淡漠的线条,却温柔成纯澈痴然。 顾矜霄垂眸看着他,眸光清冷,无心无情。 钟磬的动作便止住了,顿了顿,缓缓拉开距离。 他的眼里一丝迷惘寂寥:“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一直都在想你,看到你的时候,眼里心里就装不下任何了。可你就在我面前,我很想亲近,却觉得中间隔着万水千山,走不过去。你好像,并不像我对你这样对我你不喜欢我吗?” “没有关系。不喜欢。” 钟磬:“” 他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口一窒,堵堵的心塞。奇怪的是,心里对这个答案好像并不感到意外。 但眉宇之间还是漫上幽怨,缓缓眨眼,委屈地说:“你怎么这么直接啊。我这么喜欢你,你好歹也可以说是朋友啊。” “因为不是朋友关系。”顾矜霄平静地说,“和林幽篁是朋友的,是顾莫问。顾相知是被你欺骗要挟,用来引顾莫问现身。” 钟磬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徒劳眨眼又眨眼,欲言又止。 “哈顾c顾莫问?你哥哥?我我为什么啊?” “因为,他看着不像好人。” 钟磬:“” 不像好人,还是个强大的方士,好像,还真是他会找上的人。 上次若不是闽王本就与顾莫问结仇,他说不定真的会去找白帝城合作。 “可是我,”他懵懂认真地说,“我喜欢相知啊。我记得的,记得很清楚。从我是林幽篁时候,就对你” 顾相知眉眼的神情,却只能让人想到无情无心。模糊性别的美丽,整个人便也像无关风月。好像连单方面的爱慕,也像是亵渎。 钟磬的眼底便有一丝微不可闻的脆弱,面上微笑却无邪温柔,轻轻地说:“既然你对我无意,为什么一直追查我的消息?你别否认,我都知道。你跟顾莫问一直在查鬼剑。” 顾相知眸光清冷空灵,没有任何感情:“三百年前,那个被封印的异人,很像我一直找寻的一个人。他对顾莫问有恩,我要找到他,还给他一样东西。” 钟磬笑了,轻慢无辜,眸光潋滟多情,却反而什么真意也看不穿。 他深深叹息:“我明白了,问题出在我什么也不记得,等我复活想起全部,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那张和鹤酒卿极为相似的清俊面容,渡着冶艳漠然的邪气,眼波温柔冷冽,脉脉幽远。 “我想,应该是每次表明心迹以后,我的死去让一切戛然而止了,才会让你对我相隔万里。” 他淡淡一笑,退开几步,敛眸颌首,优雅矜持的样子,和鹤酒卿越发相似,却比鹤酒卿多几分神采飞扬的傲然。 清冷从容的声音,温柔薄暖,也像极了:“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怎么能理所当然要求你跟我一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过去都不重要,我们从头开始。我们有很多时间,这一次,先从朋友开始吧。” 顾矜霄的眼底一丝困惑不解,钟磬的样子和鹤酒卿某一瞬有些重合。 钟磬却已经恢复如常。 他对顾相知伸出手,笑容神秘优雅,不带丝毫情愫:“走吧。” “去哪里?” “你跟我,我们一起去寻找那把,以假乱真的赝品鬼剑。”钟磬唇角扬起,潋滟的眼眸轻眨,“很快,你就能亲眼看到,三百年前的我。” 顾矜霄把手放到他手上:“去哪里找?” “三千雪岭,天道流。” 鹤酒卿忽然发出一声闷哼。 黑暗里,睁开的右眼灼热如火,瞳孔深处的黑影仿佛下一瞬就要自里面跃出。 他缓缓闭上眼睛,抱紧身边的人。 “夏天的时候,太白之巅看云海,约定好的。” “阿天喜欢我顾矜霄喜欢鹤酒卿我不会输,不会输”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止是右眼红焰燎原,黑红轮转,左眼沉睡的银灰白瞳也在蠢蠢欲动。 “怎么会”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1.141只反派 四月一日,立夏。 玉门关早晚却还是春寒料峭。 洛阳京都派遣特使, 慰问不幸蒙难的哥舒文悦老将军。 马车里伸出一只戴着火麒麟戒指的手, 戒指中间镶嵌的宝石, 被大漠的阳光耀得, 令人无法直视,如同一滴鲜红的心头血。 “恭候特使大人。” 林照月脚下不停,赤红披风随手解下,素白如霜的衣袍一丝不苟。唯有衣摆上的麒麟纹,随着他的走动, 在风里跃然蓄势,仿佛欲将择人而噬。 温雅和煦的特使大人,面上的表情很干净, 既无威势也无冷厉。一言不发走到灵堂,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林照月伸出手,宫内派遣的天使内监立刻双手奉上谕旨。 众人跪下听宣。 短短几句话听完, 却神色各异, 起伏变化频频。 这圣旨意为两重,一是安抚哥舒一族, 二是重查凶案始末。 然而,“林大人, 凶案不是很清楚吗?就是玉门鬼剑吾等已经往各处派发通缉令” 有人小心翼翼递话, 温润清雅的林特使却看也不看, 帕子净了净手, 向外走去。 寂静的空气里, 沁凉冷静的声音,淡淡地说:“鬼剑闹了数月,查了这么久,这么多人却不知道他真身,他一个人能有三头六臂不成?又是如何进得大营,杀到老将军那里?外贼还是内鬼江南第一盟做主的是谁,让他来见我。” 半月之间,林照月恢复旧商道,沿途安插运输镖队与驻军互通,平定被鬼剑闹得纷乱的玉门商路。 其中,林照月在玉门关的第三日,外出巡查时,突遇马贼刺杀。 容辰不在,身边驻军护卫尽亡,林照月垂眸,苍白修长的手指放在刀柄上。 霜影夹杂红光,斩断漫天黑羽箭矢。 麒麟刀出,大漠碧空仿佛听到潇潇竹林穿风。 漫漫血舞,如同蜀中夏日傍晚,火烧云耀红的竹叶。 他睁开眼,似一尊温润无暇的璧玉,拂了拂白衣外隔绝尘沙的雾纱锦绡。 半空落下的赤狐轻裘,随手从容披上。 那双清澈如江月的眼眸,看着唯一的活口,毫无情绪的声音,冷静淡然,说:“我知道谁派你来的,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点头只死你一个,摇头我想看到大漠上长出蜀中的竹林,正好需要三百口血肉垫垫肥。你的部族人口加牲畜只有两百七十多口,虽说不够用,剁得细致些,勉强也就差不多了。” 容辰单骑驰骋而来,扔下一包东西,是部落营帐上刻着图腾的驼铃,还有头发。 那人软倒在地,膝行仓皇去打开,发出不知是劫后余生还是悲怨怒绝的声音,哭笑不知。 玉门关的驻军姗姗来迟,就听到鬼剑被抓住的消息。 顺藤摸瓜牵扯出一桩震惊朝野,撼动边境的大案。 搅得天下不得安宁的鬼剑,与玉门关诸多势力勾结,他们为鬼剑掩护,鬼剑替他们排除异己,诛杀敌对。 其中甚至有关外诸国的手笔。 背后牵线搭桥出主意的人,出自江南第一盟高层,正是明面上的盟主。 上层斗法,为得是对付实际掌控第一盟十五年的哥舒文悦,真正夺取盟主之位。 作为杀手的鬼剑,是十五年前与哥舒文悦争夺江南第一盟实权,被陷害谋反灭族的将军遗孤。 “哥舒文悦,十五年来霸据江南第一盟,公器私用。第一盟内哥舒旧部与玉门关哥舒一族驻军勾结,排除异己,陷害忠良,贪赃枉法。后为了阻止罪行败露,哥舒余孽武力对抗特使调查,意图杀人灭口,被当场诛杀。余者,从犯,押解入京,听候圣裁。” 查没赃银千千万,尽数押运入洛阳。 此案之大,牵扯之广,不止是蒙难的哥舒文悦晚节不保,死后声名狼藉。 唯有林照月,雷霆手段,智谋无双,经此一案闻名朝野,天下尽知。 一众物资犯人押解进京,沿途观望者,万人空巷,水泄不通。 马上的白衣公子,光风霁月,清贵温雅,眉宇之间不喜不悲,仿佛璧玉雕铸的玉人。 案情震惊朝野,一则是此案骇人听闻,牵扯过多。二则是林照月手段狠厉,主事之人当场剿杀,不留活口,纵使人证物证俱全,也难免叫人非议。三则他毕竟出身江湖,无官无职,对封疆大吏却说杀就杀说办就办,未免也太过猖狂。 然而,弹劾的奏章雪片一样飞入宫内,却都无声无息。 皇帝的风疾又一次犯了,他早年登基,思虑深重,如履薄冰,不知何时就生了头疼病,自从上次闽王叛乱受了刺激,就越发来势汹汹。 纵使闽王伏诛,白衣教退守闽越,朝野内外安定了一阵,也没有让他宽心养病,反而莫名其妙的像是越来越严重了。 听说是因为,不知从何处纳了一位倾城美人,时常召幸左右,连怀有龙嗣的宠妃都要靠边,亏损了身体,这才诱发风疾。 然而后宫安定,皇帝有疾,众人也只得私下议论一阵罢了,皇帝对那位美人爱重非常,不许任何人非议半句。 林照月归京,本就沸沸扬扬的官场,越发燎原。 事态中心的林照月却似是不觉,将一干人物送达刑部,便从容回府。 本该交给户部的上亿赃银,先一步送达宫内,紧着这批银两的用途,朝臣便又有一阵说法要面圣。 重病的皇帝却都拒了。 夜半时分,林照月私下入宫面圣。 陈奏当朝无数文武大臣与哥舒文悦的书信账目,烛影之下,皇帝面色晦暗不明。 林照月立于堂下,长身玉立,似是病弱畏寒,披了带兜帽的薄披风:“在下还有一言,当初在闽王麾下潜伏,略有耳闻,书堂实则暗地里掌控在一些重臣手中。当初闽王叛乱,书堂消息蔽塞不通,实为可疑,便是有人生了异心,首鼠两端,想要留条退路。” 皇帝大怒,一时猜忌心起。 拔剑四顾,四面楚歌,却不知信谁,无人可信。 林照月拜别:“在下一介江湖草莽,因缘际会,牵扯此等家国大事。虽是世事所迫,事态既了,自该回归江湖。陛下保重。” “林卿何出此言?朕还未论功行赏,江南第一盟” 林照月再拜:“第一盟余孽既除,现今群龙无首,陛下自可委任信重之人接管。” 然而,连书堂换了无数个堂主,都能叫人暗中渗透把持,闭塞他的耳目。哥舒文悦是忠诚,却将利刃一般的江南第一盟,搞成一堆锈铁,专往自己人手心扎。 满朝文武,各有心思,他又能用谁? 但林照月就不同了,这是个毫无根基的江湖人,如今更是因为督办哥舒之案,得罪满朝之人。这样的孤臣,又打从一开始就衷心于他,根基不稳,只能依靠他。此人手段智谋又一样不缺,自是难得的能臣干将。 皇帝心意已决,顿时百般挽留。 哥舒一案很快结案,朝臣一看并未牵扯到他们,也都偃旗息鼓了。 皇帝多次设宴,当众夸耀林照月,俨然视为亲信之人。 林照月所得封赏日益,出入宫廷频繁,不止是江南第一盟,连京都拱卫安防似乎也落在他手中。 这幅独揽大权的样子,看得朝堂重臣匪夷所思,心惊忧怖,却不知其然。 然而,皇帝自从生了风疾,时时发作,行事与以往判若两人,再不能听他们摆布。 他们却不清楚其中另有缘由,皇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这么信赖林照月。 凡有所为,必有其因。 不外是,皇帝病重,备受头风折磨,又听闻书堂以往消息欺瞒于他。 鹤酒卿是真有神通,朝中大臣每年派往太白山求药之人,从未断绝,一车一车的至宝,几乎要堆积成山,却难以觅其仙踪。 然而臣子却怕他这个皇帝沉迷丹药长生,反倒瞒骗斥其为故弄玄虚之辈,叫皇室得罪仙人。 “朕如今病重,他们也无一人为朕求医问仙林卿,朕就指望你了。” “陛下,鹤酒卿此人素来不染红尘之事。这些真有道法的方外仙士,无不怕折了他们的因果修行,纵使找到此人,恐怕他也未必会出手。即便他出手,术业有专攻,他也未必就通医理。但这天下不止他一个方士,有一个人,她绝对愿意出手救人,并且一定会治好陛下的病。” “比鹤仙人更有神通,朕怎么没有听过?” “陛下听过,只是被蒙蔽了。陛下可知,当初闽王不惜得罪白帝城主,也要冷洛设法劫走琴医顾相知,就是为了医治他的心疾。臣幼时罹患遗传旧疾,恐活不到成年。侥幸遇到她游历经过,为我弹奏十天琴曲,自那以后,虽有复发,如今也一日日大好了。” “啊,竟然真能以琴音医治人,传言说她活死人肉白骨,莫非也是真?” 林照月回神,冷静地说:“在下并未亲眼见过,不敢断言。但琴音活命之法,确实无人不愈,纵使肢体断裂,只要留存一口气,也被救活。陛下这点症状,自是手到擒来的。” “那林卿为何还不去为朕请这位神医来,可是她有什么要求?朕都答应。” 林照月神色微敛,凝眉正色道:“并非如此,听闻陛下初犯风疾,臣便立时去请她了。她本已答应入京,不料半途突然杀出一个人,强行劫走了她。臣无能,不敌一合之力,眼睁睁看着” 皇帝满心欢喜化作失望:“这个人是谁?竟敢如此大胆?” “那个人叫钟磬,是个会邪术的妖人。此人曾助过闽王叛乱,此举扬言是为闽王复仇,劫走顾相知,恐怕就是为了阻止她为陛下医治。” 皇帝立时大怒,头疼风疾更甚。 “对付此人不易,臣自当尽力,但恐怕心有余力不足。” 于是,林照月得到可调配一定大内侍卫,周边兵力的玉符,奉命全力追查妖邪钟磬,找到琴医顾相知。 借此,林照月大权独揽,一时之间,朝野内外,无人敢直缨其锋。 唯有皇帝身边,那位放在心尖尖的美人,与他平分秋色。 白薇站在庭中回廊,林照月必经之地,狭路相逢,不避半分。 两人的面上却都不动声色,没有半分外露锐意,反倒都是一派温和雅致。 “不知在下该称太后,还是该叫白薇夫人?” “林公子好手段,别人说你智计无双,陛下和我可是清楚的,玉门关之事如何。本就是闽王一系手笔,林公子在他身边做事,如今去剿匪断案,不外乎是答一纸早就知晓答案的试题罢了。旁人说林公子多智近妖,委实是夸错地方了。” 林照月眼底如薄冰清透,却是淡淡:“不及夫人有听风阁,自是料事如神。在下博得虚名,徒增猜忌而已,不打紧。陛下病重一日甚一日,早些找到琴医才是要事。不如,夫人为我指条明路,该往何处找寻?” 白薇秋水一样的瞳眸蒙着一层莹润动人,看向别处,略有忧愁:“你要找的人在何处,我如何知道?但鬼剑在何处,听风阁倒是摸到一二线索。你我皆是为了陛下分忧,自然知无不言,听说,鬼剑最早现世的地方,是三千雪岭,天道流。如今,可是又出现了。” “多谢夫人。” “不必客气,这是为陛下,你我的恩怨,来日方长。” 两人擦肩而过,白薇径直回到宫内,掌心展开,却是一道纸条。 自然是擦肩那一刻,林照月递过来的。 白薇看信的时候,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俯身盈盈一礼。 清甜的嗓音道:“魅主,我去了。” 白薇伸手扶起她,轻柔的为她理了理侧脸的碎发,蹙眉道:“委屈萱儿了。” 假白薇妩媚一笑,风韵天成,摇头道:“不委屈,若是叫魅主牺牲,委身那个狗皇帝,才是委屈了我们一众姐妹。魅主为我们做的足够多了。” 白薇眼底有疼惜隐忍:“再忍忍,等紫芮诞下麟儿” 叫萱儿的假白薇莞尔:“薇姐姐不用心急,若是紫芮不成,多一个我就多一个机会。” 她又盈盈一礼,娉婷步出宫门,上了前来接人的鸾轿,透过轻薄的白纱,回望了一眼。 白薇低头看着掌心的纸条,上书一个铮字。 于此同时,出宫的林照月手中,也有一张纸条,写得却是:辰。 林照月只看了一眼,神情不变,随意揉碎纸张,张开手便是一撮纸屑,撒入鱼池,被尽数吞食。 铮,是司徒铮。 辰,自然就是容辰。 “真敢想。”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2.142只反派 容辰难得看林照月有闲情雅致, 站在池边喂鱼, 他也跑过去。 “二哥二哥,你忙完了吗?” 林照月神情少有的闲适,云淡风轻:“忙完了。” 容辰眼睛一亮, 露出整齐的白牙笑:“那太好了, 阿辰自己好无聊, 洛阳太无聊了。” “无聊,那我们玩游戏吧。” “好啊好啊, 最喜欢和二哥玩游戏了, 玩什么好呢?” 林照月目光微转,若有所思:“玩抓鬼。” “鬼在哪里?怎么抓?” 林照月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眼里却无一丝波澜,平静地说:“二哥也没抓过,不过没关系, 有诱饵就够了。听说,天道流的人最是嫉恶如仇, 义薄云天, 想来会很乐意。” 当萱儿假扮的白薇在御前侍奉的时候,趁着夜色,白薇悄然出了宫。 出宫之前, 她先去看了育有龙嗣的宠妃。 名为紫芮的宠妃,当初在后宫中出身不显, 艰难度日, 险些被主子们磋磨死。当时还在伪装太后的白薇悄然选中了她, 暗中扶持栽培,让她得以有今日荣宠。 孤身一人的紫芮早就加入画魅,只等诞下太子,挟天子以令诸侯,早日坐上太后之位。 反正天塌下来,左右也有白薇这个未来的太皇太后顶着,她是不用费心的。 白薇把过脉象,叮嘱道:“月份快近了,仔细些。” 紫芮护着肚子笑着点头:“我会的,魅主放心,这孩子是我未来的关键,我是一刻也不愿再和那薄情寡义的男人虚与委蛇了。” 白薇的手指竖到唇边,轻轻摇头:“谨慎些。” 紫芮噤声点头,目送白薇离去。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满眼的荣光璀璨。 一时想到孩子出生后,她身为天子之母,一朝做了太后的自由快活。一时想到当初入宫,被那群女人磋磨欺辱,皇帝前一夜对她百般温柔,第二日却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任由她跪入尘埃,被欺凌羞辱。 想到画魅里的姑姑说的话,男人而已,当了太后,她想养几个面首养几个。 白薇出了宫,径直找到灵柩少宫主阿菀。 清婉温柔的紫衣女子,眼底一丝思念,看到白薇的神情,她眉宇不禁微蹙:“如何?” 白薇摇头,面沉如水:“林照月要司徒铮去做。” 阿菀闻言笑了,不解地说:“这不是很好吗?这个位置这么关键,若是我们自己的人,便进可攻退可守。” 白薇眉间越来冷凝:“我不担心天道流在谁手中,我担心的是,林照月如果不打算入局,那他想做什么?这个人的心思,我一直猜不透。” 阿菀眼底微微一凛厉色,轻柔地说:“薇姐姐不用劳心,若是他有异心,我就杀了他。” 白薇回眸看了她一眼,忽然哂笑:“麒麟刀屹立江湖五百年不见倒,如今一朝崛起,岂是你一个小姑娘想杀就能杀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鬼剑臣。以后这种话别说了。” 阿菀虽然顺从收敛,眼底却并不服气。 白薇却已经恢复雍容娴雅:“对了,要你做得事,如何了?” 阿菀蹙眉,点了点头,神情却很勉强:“拿到了。只是,这种邪异之法,学来何用?” 白薇淡淡一笑:“现在无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阿菀向来柔顺的性子,脸上却显露出几分嫌恶:“苏影那个人,我每次见他,就像被一条阴冷黏糊的毒蛇盯着,感觉很不好。薇姐姐,画魅为何要留这种人?” 白薇玉指青葱一般,点了点她的眉心,秋水一样的双瞳轻眨,慵懒地顺势抱住她:“傻阿菀,早说了你若肯早日学会他的玄门之术,我自然听你的,少与他见面。不过,像这样有本事的人,你若不能让他为我们所用,迟早他就会变成敌人。到时候指不定添多少麻烦。” 阿菀轻靠她怀里,嘴上应答着,心里却患得患失。 白薇素来对谁都好,断不会说出这种刻意偏袒她的话。今日明明是她无理取闹,却反而顺着她的意思,想到当初白薇甚至为了苏影与林照月结盟,受林照月辖制至今 难道,是怕自己对苏影不利,为了保他,连自己都要哄骗吗? 苏影除了一张张从别人脸上剥下来的皮,还有什么本事?就因为他是男人吗? 换脸易容的本事,画魅哪个人不行?那种邪门歪道的法子,有什么好? 阿菀眼底微微一丝犹疑,她其实并未拿到那封密卷,她与苏影的关系势同水火,白薇让她拜苏影门下学他的技艺,他们两人都不当一回事。 “我若是学会了,薇姐姐当真不要他?” “当真。要我发誓吗?阿菀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心里,阿菀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阿菀笑容缓缓绽放,眼底一丝凌厉,下定决心。 既然不能学,那就盗。 长安柳巷,问月楼。 无星无月,凉风拂过雕花窗菱,半点微澜不生。 问月楼是画魅在长安的总坛,由左画使苏影掌管。 “听说了吗?白日的时候,灵柩少宫主莅临,又和左画使闹起来了。” “可不是,少宫主走后,左画使生了好一阵闷气,可惜咱们画魅从属于灵柩,画魅之人皆不会武功,要靠灵柩之人保护,左画使也只能忍了。” “少宫主看左画使不顺眼,咱们底下人也不好做,只能祈求大宫主早日出关,别让少宫主上位太早,否则,我看没有魅主护着,少宫主迟早扒了左画使的皮。谁也救不了他。” “关你什么事,上面的人打架,有魅主在,怎么也跟咱们这些池鱼没关系。” 夜色里,一道紫衣悄然一层层攀上高楼。 “走吧,去休息吧。左画使明早才回来,现在守一夜,早上没精神指不定被他责罚。” “说得也是。天快亮再来吧。” 紫衣人蝶儿一般轻盈翻入窗中,穿过空阔精致的厅堂,向着书房卧室摸去。 在她身后,一架绯红美玉做的琵琶,似是被风拨动了一下琵琶弦,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只是空气似乎微微扭曲,若隐若现伸出来一道绯色轻纱。 远处灯火辉煌的花楼上,一个生得比女子还秀美三分的公子,从酒桌上支起身,满是醉容的脸,似是听到什么,忽而警醒。 黑暗里,紫衣人翻过书房和卧室,又找到一处隐藏的密室,才翻到一屉书箱。 在里面,每层每隔,寒冰一样的玉石匣子镇着无数张薄如蝉翼的纸张。 每张纸都画着一张美丽的人脸。 最底部是一本漆黑的册子,上面以暗黄色的笔墨书写着什么。 找到了。 阿菀蹙眉一抹嫌恶,带走这本书册就好,还是连同整个箱子? 但,箱子里这些画纸有什么用?又不是想象的人皮面具。 “自然有用,我可不像画魅之人用来易容,我是,直接变成那个人。” 阿菀猛地回头,身后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出现一个人。 一个倾城倾国,艳若牡丹的女子,执着一盏烛火,慢慢走来。 “薇姐姐不,你是苏影?好大的胆子,你敢用魅主的脸!” 苏影嫣然一笑,小心地捧着那张脸,似是迷恋:“她真美是不是?” 烛光下那个人一步步靠近,阿菀不知为何竟然退后了一步。 她心下一紧,苏影又不会武功,她有什么好怕的,趁这机会,干脆杀了他。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却越来越软,渐渐站不住坐倒罗汉床上。 “怎么会你” 那张属于白薇的脸,露出蜜甜的笑容,细长弯起的眼睛,阴冷的毒蛇一般,一步一步逼近。 “少宫主想学我的术法,简单,我亲自教你就是。拿着那本册子没什么用,这些纸才更重要。” 他轻轻捻出一张半透明的薄纸,痴迷地笑着说:“上次你说得很对,我什么都好,就差一身细嫩年轻的皮肉,少宫主再适合不过。” 阿菀冷汗津津:“你敢杀我薇姐姐不会放过你” 苏影笑得更甜了,怜悯地看着她:“我向来只会带走爱我的人,或者我爱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不会杀你,但你自己,可要好好活下去。” 轻薄的白纸贴着肌肤,就像水一样融入。 房间里响起一声极为痛苦惊惧的尖叫声,但声音却没有传出房间。 苏影站在黑暗的镜子前,在一声声变形痛极的声音里,陶醉地一寸寸抚过臂上的肌肤。 黑暗里,只有眼睛有光。 他却像是看到了极为美丽的画面。 喃喃自语:“少宫主一直嫉恨我,却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当男人太累了,同样是饥荒灾厄里出来,只要是个女孩,纵使生得不够美,轻而易举也能活下去。若是稍微豁得出去,想要什么都有人为你奉到眼前。身为男人,就只能自己去争食。” 阿菀痛极,听了这番不要脸的说词,也恶心得想撕烂他的嘴。 “我必杀你薇姐姐,阿菀好疼” 苏影转身,面无表情,那张与白薇一模一样的脸,温柔笑了:“薇姐姐还能更疼你。” 冰冷的刀贴着阿菀的脸,一声凄厉的痛呼震开窗扇,下一刻戛然而止,无声无息。 深宫之内,白薇自锦卧绣衾中惊醒,一手按着跳得极快的心口。 侍女立刻上前:“魅主,怎么了?” 白薇摇头,额头汗水浸湿,秋水一样的眼眸竟然微微放空:“做了个梦。” 好像是小时候娘亲不见,好像是嫁入落花谷,知晓娘亲血祭,好像是亲手将那个孩子换入棺中,痛快也恨意地看着,祭祀一步步进行。 “魅主,你哭了?” 白薇怔怔的,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哭过了,怎么会?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过去,那种以为再也不会失去什么,再也不会有什么更难捱的,忽然发现,谷底之下还有谷底” 说话间,那种虚无缥缈的心痛就杳无痕迹,如同沙漠里骤然的降雨,什么也不会改变。 白薇回神,温和地说:“少宫主” “少宫主去找铮少爷了,来信说明日铮少爷就会入京。” 白薇自然是知道的,刚刚那一瞬却忘记了一般,她微笑:“没事,睡吧。” 她闭上眼,睡意袭来,模糊想起很久不曾联系的茯神,难道是她出什么事了?那孩子在白帝城应该很安全才是。 是该找个机会见一面。 长安古道,柳下野亭。 简陋干净的茶棚支着几条桌椅,米浆茶果点心一字摆开。 入了薄夏,过往的商客增多,路过的时候忍不住燥渴,总会进来光顾。 两个铜板就能换一碗米浆,若是稍微加点,还能喝到新鲜的槐花蜜水。 一辆青桐马车远远驶来,驾车的竟是个颇为俊美的公子。 红衣黑裳,让那张线条稍显淡漠的面容,越发多几分英武矜傲。 那张脸的眉锋桀骜凌厉,桃花眼似是带着几分恣意轻慢,偏生那张脸生得格外好看不说,脸上却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笑意。 这幅度不大的笑容,不但将脸上的戾气冲淡无痕,眉眼间反而还添几分纯澈懵懂。 这恣意狂妄,连同若有若无的戾气煞气,就都成了孩子气的骄纵,神采飞扬的风流。 “娘子,你渴不渴?”清冷的声音毫无调笑的意思,反而有一点端然优雅的乖顺。 车内的人,平静地说:“不渴。别叫我娘子。” 钟磬唇角扬起,声音无辜又失落:“林幽篁这么叫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反对过。” 车里的人顿了顿,淡淡地说:“所以他死了。” 钟磬:“” 这下真的很委屈了,心痛。 顾矜霄闭上眼睛,平静地说:“当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在等顾莫问来。” 车外的人又有黯然:“你还给林幽篁,在奇林山庄守寡。” “你当着我的面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要查的。” 钟磬脸上笑容的弧度就更甜了,低咳两声,顺道将脸上的笑容全部隐去。 清冷微低的声音,温和道:“先下来喝口水吧,车内闷了一天。” 车帘揭开,映入一张俊美淡然略显忧郁的脸,潋滟的桃花眼神秘幽隐,脉脉深远。 顾矜霄平静地移开眼,从车内走下来。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3.143只反派 茶摊上不用吩咐, 立刻上了最新鲜的槐花蜜水。 这两个人一出现,顿时叫满世界忽而一新, 真正是蓬荜生辉。 来往茶客的声音都无意识放轻了些,余光不住的去瞟,原本匆匆赶路的, 若是不急也愿意多休息一会儿。 不大的茶棚很快里里外外坐得满满当当, 唯有钟磬那一桌只他们两人。 那红衣墨衫的公子,面容虽是俊美绝艳, 眉目恣意似有几分纯然澄澈,清冷淡漠的气感之下, 到底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神秘。 叫人见之心下便微凉, 又爱又怕。 钟磬旁若无人,只那双潋滟忧郁的桃花眼, 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相知。或许是气质淡漠,或许是他刻意收敛了,也可能是那张与鹤酒卿相似的脸生得太过好看,亏得居然还能叫人觉不出花痴傻气来。 顾矜霄垂眸看着粗瓷碗里飘着鲜白槐花的蜜水, 想起在顾莫问身边的鹤酒卿。 鹤仙人以世情百味酿酒, 不知道过去那百年里, 是否也曾坐在这路边茶摊上, 浅笑静听过往声色, 采撷长安古槐花叶, 酿一壶仙酒。 清冷的声音, 似是沁着一点雨天的寂寥:“这蜜水一定很甜, 你方才笑了。” 顾矜霄回神,眉睫轻抬,眼底并无半点微澜。 钟磬将淡青色精致的瓷碗放到他面前,轻轻地说:“喝这个吧。” 他自己却拿走顾相知面前的粗茶碗,并不在意地一口口喝下。 茶摊的粗瓷碗,胎烧得厚,不小心蜜水便会溢出唇角。 这种随时随地走哪里都带着精细器物的作风,跟鹤酒卿还真是略像。 顾矜霄端起青瓷盏,略略沾了沾。 “我在想,快一个月了,不见三千雪岭,不见天道流和鬼剑。你若是不急,等有消息了再传信给我。我有其他事要做” “很急啊。”钟磬话音紧跟,垂眸看着茶碗,“想起越多,越想复活重来。” 他抬眸看向顾相知,笑容清浅,不像顾矜霄记忆里骄狂恣意的轻慢模样。好像在顾相知面前,无论是林幽篁还是钟磬,都像压着天性里阴狠尖锐的一面。 眼底微微一丝迷惘茫然,复又消散:“你若是想见你哥哥,顾莫问与我也是旧识故友,不如我传信与他,也可以叙叙旧。” 顾矜霄看了他一眼,叙叙旧? 他端起青瓷盏喝完剩下的蜜水,淡淡道:“等你想起顾矜,他一定找你叙旧。” 钟磬略微不解:“顾矜不是你吗?难道他不愿意我喜欢你?” “不愿意。” “为什么?就因为你实际是男人” 顾矜霄侧首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清冷无尘:“你自己想起来好说,若是我告诉你” 钟磬蹙眉懵懂:“为什么我想起顾矜,顾莫问会找我叙旧?顾矜是他” 顾矜霄一瞬不瞬看着他。 “是他也喜欢的人?”钟磬凝眉,“所以,他不愿意我喜欢你?” 不等顾相知说什么,钟磬自己便摇头否认,专注地凝视着顾相知:“这不可能,我怎么会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除非你就是顾矜。不可能有其他。” 顾矜霄静静地看了他几息,眉宇沉静清冷,无心无情。 哪里来那么多一往情深,那个魔魅只是太过孤独,什么都不记得,没有什么是唯独属于他的,就只能抓住手边仅存的唯一。 顾相知也好,顾矜也罢,等他想起全部,就知道不过一笑置之的阴差阳错的小误会。 因为,顾矜霄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 他垂眸:“不是什么大事,你若等不及想起来,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顾矜就是” 喧哗的声音骤然响起,尖锐的啸声盖过所有的声音。 一股阴寒戾气骤然而起,明明是上午艳阳,瞬间杨柳雾瘴,阴云遮天蔽日而来,立时就溟濛幽晦。 茶摊上所有人惊慌抱头躲避,顾矜霄下意识站起来去看,却被安然静坐的钟磬按住手。 这种异象,必然不是普通人搞出来的。 顾矜霄是方士,但钟磬保不齐还和对方是同类。 钟磬神情自若,摇摇头。 眼底眸光轻慢,略有不虞,看向雾气啸声来处,左手朝外掌心骤然一握,拂袖一甩。 就像有什么东西被看不见的绳子拽着,立时拖到这里,重重摔到桌前。 顾矜霄左手两指捻起风中一枚柳叶,闭眼轻轻抵在眉间识海,唇间微动,缓缓睁开眼,夹着柳叶的两指随意在眼下画之。 抬眸看去,周围四面八方是纸钱一样阴惨惨的透白浓雾,白纸一样的雾里四面都是绯色的红纱一样的怨气阴魂。 毫无神智只有恶意,四面围拢收紧,向着桌前那团暗紫色衣袍裹着的人形而来。 那暗紫衣袍里的人形,像剥皮的狸猫,比那些纸钱画皮还像鬼魅,不断瑟瑟发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呵,没想到现在的鬼魅这么胆大了,鹤酒卿天天就知道酿他的酒,也不管管。”钟磬托着侧脸,漫不经心,侧首去看顾相知。 顾相知屈指合掌,指间的柳叶落到掌心,手指展开,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那双清冷的眼眸从始至终看着前方,似是透过那团白纸画皮,在看着更远处驱使它们的幕后之人。 掌心的柳叶轻轻飘飘飞出,直直穿过白纸一样的雾气,接触的瞬间就像燃起一团火。 雾气就像真的纸钱一样,瞬间被这火燎原,眨眼间逃脱不得,连同白纸上描摹的绯色红纱美人,一道燃烧殆尽。 烧干净的雾气里,飘来一张薄薄的纸,透薄瓷白,端端正正落到顾矜霄面前的桌上。 在周围人看来,却只是忽然飞沙走石,起了一阵大雾大风,很快又吹走不见了。 “真是邪门啊。” 大家彼此搀扶着起来,将仓皇被风刮倒,被他们撞到的桌椅扶起来。 “幸好没刮到咱们这里来。” 有人注意到那两个人的举动,想到方才邪风乍起,那两人的周围和茶摊都没有被波及。 在想到那两个人非同一般的气度,顿时想到什么,直到看到桌前委顿在地,瑟瑟发抖的一团暗紫。 “这是什么呀?” “不会是动物吧。” “穿着人的衣服。” “咦,快走,不是妖怪就是得了什么疫病。” 钟磬原本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漫不经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那凌厉漠然的眼神,幽隐诡艳,似笑非笑的凉薄。 惊得所有人起身狂奔,不敢发出一声。 连茶摊的老板也瑟瑟着远远退开,直念阿弥陀佛求他们赶快走,他好回来继续做生意。 顾矜霄垂眸看着那团紫衣裹着的人形,又侧首去看桌前白雾里落下的薄纸。 看到这白衣青羽的人要伸手触到那白纸,紫衣包裹里的人形立刻激动起来,疯狂摇头,急得要去拉顾相知,却瑟缩着没有伸出手。 钟磬轻轻一笑,率先拎起纸张一角:“我可没听说过这样的纸钱鬼。” 那纸微微一颤,仿佛只是因为太薄,被风吹起,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就像真正的薄纸。 顾矜霄淡淡道:“这是尸体油脂做成的魂纸,玄门方术派系斑杂,旁门左道就更多了,这样一张纸的用途就有许多。” 钟磬眼眸微弯,轻轻眨眼道:“那这个人是” “应该是被魂纸画了魂,只取了她的皮,摄了她的声音,却不要她的命。” 钟磬哑然失笑:“这么狠,又蠢,怎么活到今天的,不应该啊?” 顾矜霄伸手,展开长琴,一面弹奏一面道:“凶手不是直接取人的皮,而是取魂魄的皮,受害者没死,只是被拿走命格或者更改命格。凶手若是用这些受害者的魂纸给自己换脸易容,就相当于是成了她们。若是手段够高明,天道的因果都找不到她。” 淡青色的音域流水一样游到那团紫衣包裹的人形上,然而一曲弹完,虽然刷满了血条,那人形淡红色的肉上,仍旧没有恢复一寸皮肤。 “咦,”钟磬似真似假的讶然,“连你的琴音都不能治愈吗?” 顾矜霄收了琴,轻轻地说:“伤的不是身体,是魂魄,自然只能医治到这种程度。这张魂纸上没有她被取走的皮,找不到就治不好。” 钟磬懒洋洋的,冲着那团紫衣:“小狸猫,我娘子是方士,你快说哪个坏蛋偷了你的魂,我娘子人美心善,一定帮你。” 顾矜霄看了眼他,不知道他又是想得哪一出。 “她连舌头都被魂纸取走了,怕是死了灵魂都说不出话。你问她,不如问纸。” 钟磬戳了戳那张薄纸,无辜地眨眨眼:“难道是传说中那种,我拿笔戳着它,问它什么,就会回答的纸仙?” 不等顾相知说什么,钟磬就拿出一只毛笔,愉快地玩起来:“纸仙纸仙告诉我,娘子心里在想什么?” 那支笔不动,纸张自己滑动着,书写了两个字:钟磬。 钟磬弯着眼睛笑眯眯的:“果然很有趣。”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接过他手上的笔,垂眸在钟磬两个字下写上顾相知三个字。 神龙从百忙之中回神,探头看了眼,密聊他: 某种程度,神龙的三观总是歪到九幽十八狱的。 顾矜霄无动于衷,轻轻地说:“我们在组队,准备下副本,去看一眼神龙大人所谓的完美,你来吗?” 钟磬拉住顾相知的手,另一只手按到那张纸上,一阵红光从他掌心的位置亮起。 眨眼间,两个人连同地上的紫衣人,甚至来时的马车,全都不见了。 一只幽蓝的灯笼亮起,戏参北斗在前面带路。 钟磬赶着马车。 车内坐着顾相知还有一个穿紫衣的女子,她罩着斗笠,遮掩了全都面貌。 顾矜霄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钟磬懒洋洋地靠坐车前,车帘揭开,车内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外面。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生满杂草的荒路,两旁都是丘陵丛林和大雾,一团阴沉沉的暗,不知黑夜白天。 马车追着戏参北斗,很快停在一处乱葬岗前。 神龙咦了一声,没想到会这么荒僻。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很快,里面爬出来一堆非人的怪物。 顾矜霄对神龙密聊:你的完美。 神龙遮眼睛: “神龙大人不看,我就要超度了。” 顾相知浮于半空,四周三个一模一样的影子围绕,一同垂眸拨动琴弦。 淡青色音湖涟漪互生,那些毫无意识只余怨恨的残魂徜徉在音湖里,有的慢慢消散,有的归于完整的人形。 更多的是不断挣扎意欲攻击的怨恨红纱,被琴音里游走的符咒逐个击碎。 很快,就只剩下一个稍显完整的人形,团缩在阴影里。 顾矜霄睁开眼,落回地面。 “拥有魂纸之术的人,等闲是杀不死的。除非,要么确保毁了他所有的魂纸,要么找到他最初始的前身锁定。否则,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可以像换一套衣服一样,换一个身体。这具残魂,应该知道些什么。” 钟磬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相知,桃花眼潋滟幽微,似笑非笑,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顾矜霄瞥到一眼,轻声问道:“你有话说?” 钟磬托着侧脸,轻轻眨眼,十分认真地说:“你当方士施咒抓鬼的样子,真美。” 顾矜霄:“谢谢。” 神龙尾巴遮眼睛: 顾矜霄眉宇沉静,无动于衷:“不像,不可能是一个人。”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4.144只反派 荒草连天,阴云密布, 不分昼夜。 魂纸的世界大雾茫茫, 唯有这一条荒草路, 还有路尽头的乱葬岗。 所有散碎残魂都在琴音的超度下, 或烟消云散, 或回到原本主人的身上,唯剩下一个稍显完整的人形。 顾相知站在马车前,在钟磬和那人形之间。 清冷眉目,超然红尘之外,无情无念,如月下一庭沁凉的新雪,纵无倨傲亦不可触及:“魂纸自成一界, 一张魂纸, 必有作为役使的主魂。尸油做纸容易,魂附纸上, 若非心甘情愿却不能。” 钟磬依旧坐在赶车的位置上, 眼眸半阖微眯,神情幽远轻慢, 眉目之间几分神秘凉薄, 几分似笑非笑, 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心甘情愿?为什么会有人甘愿被拘于一张纸上?” 绯色雾纱一样的人形, 抖抖索索支起身, 露出一张温柔美丽的脸, 那张脸闭着眼睛仿佛恬然沉睡, 在这个人形身上,就像是戴上的一张面具,格格不入。 那雾纱小心地抚摸那张脸,那张美丽恬静的脸依旧沉睡不动,却有声音发出。 “因为,可以永远不会老去,也不会死去消失。永享美丽。” 钟磬笑了,不以为然,垂眸懒懒道:“哪怕是作为别人身上的一张面具?” 红雾捧着那张安睡的脸,似是痴然陶醉:“不是面具,是共生。每当这张脸被使用一次,就相当于我醒来活转一次。所有的爱慕荣光,我都能感受到。” 钟磬并不在意,清冷漠然的声音没有多少耐心,却收敛了,刻意平静地说:“是你自己交代你主人的身家背景,还是我亲自来?” 抬眸的一瞬,潋滟幽隐的桃花眼里,那抹邪异的暗红,却是转瞬间无声无息压迫而去。 即使只一点点杀气,马车里的紫衣人,还有那团红雾人形,却都经受不住颤栗作一团。 顾矜霄察觉到了,手指在琴弦上随意一拨,回头看他,轻轻地说:“吓她做什么?” 被顾相知看着的时候,钟磬的眉目眼底从来只有温良纯然,乖顺无辜地眨眼:“你不是说,若是不能毁掉全部魂纸,就得找到凶手最初始的前身吗?怕你不忍心,才做坏人威胁的。” 顾矜霄收了琴,平静地说:“她会说的,这么重的怨气,心甘情愿可生不出来。” 钟磬眨眨眼,看向那人形,故作讶然:“啊?伥鬼之间还能生怨吗?不该如胶似漆嘛,这盟约也太不牢靠了。” 人形红雾颤栗发抖,这次却不是惧怕而是怨恨愤怒。 尖利的声音因为怨怒而沙哑扭曲,却畏于钟磬压低:“他骗我,他骗我!明明我这么美,他却只肯用几次。嫌弃我的眼睛嫌弃我的鼻子,口口声声说可以让我更美,我再美也只能寂寞的待在这里我恨他!” 钟磬百无聊赖,懒懒地问:“哦,他是谁?” “一个毁容的男人,不,应该说是一个嫉恨所有美丽女人的男人。一个怪物。” 最初他并没有名字,和一个瘦瘦小小叫苏苏的小女孩一起出现。 没有过去,没有身份,仿佛当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看守坟茔的怪人了。 苏苏是他的妹妹,八岁开始被送去教坊学跳舞,十四岁登台,不是什么有名的舞姬,只够赚取些家用。 那个人就一直在给人守尸看坟,直到苏苏十七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失踪了。 有人谣传,是教坊里有一个客人看上她,她不从,就失手杀了她。 也有人说,苏苏和教坊里另一个舞姬争夺主舞,被害死了。 还有人说,因为她撞破了什么不该看见的,被灭了口。 大家都觉得苏苏死了,但没有人见过她的尸体。 只有一个人例外,没有守尸人没见过的尸体。 大家都不在意,因为听说那个守尸的怪人对他的妹妹也并不怎么好,动辄打骂。 但苏苏失踪后,守尸人也不见了。 苏苏跳舞的教坊里新来了一个弹琵琶的乐工,叫素衣。 素衣是个少年,生得跟苏苏稍有相似,他的琵琶博采众家之长,自是不错。但在教坊里,比他更熟练的乐工有的是,只靠娴熟是成不了名的。 所以这个和苏苏略有相似的素衣,在教坊一直默默无名,比当初的苏苏更无名。 素衣二十一岁那一年,仍旧没有任何出头之日。 那一日,教坊新来一个姑娘,才学艺三载却已经成了小有名气,初来教坊就获准登台演出,博得无数嘉赏。虽不是坊内数一数二的歌者,地位却也拔群。 连演了三天后,那个姑娘独自一人在院子里休憩。 却不知道祸事临头。 那素衣不知怎的魔怔了,走到她面前去,一句话不说,猛地掐住那姑娘的脖子。 “凭什么我怎么努力,也不如你只需生一张好看的脸蛋,涂脂抹粉装扮了,想要什么,就都有男人愿意送到手里了。活得真轻松,真叫人羡慕啊。就因为我不是女人,我就该活得这么累吗” 姑娘被吓破了胆,听他软绵绵无害的低语,把脸凑到那姑娘面前 第二日,有人发现那小姑娘脸上突然生了疮,脸一寸寸塌陷下去,浑浑噩噩有口难言。 此事实在晦气吓人,那姑娘立刻就被管事们立刻送去下面的教坊,自生自灭了。 与此同时,大家忽然发现素衣的脸似是忽然洗去表面脂粉一般,生得清秀妩媚,且作女子打扮。只是有人忽然发现,他不知哪里像极了前日那个小有名气的姑娘。 一个人毁容,一个便忽然样貌大变,两人又相似,坊内顿时议论纷纷。 教坊里的夏管事出面力保,说素衣本来就是女儿身,只是以前流落江湖,为了自保,这才有意女扮男装,不施粉黛。谁若敢再说宣称素衣和那生了恶疾的小姑娘像,她可是第一个不饶的。 夏管事曾是教坊的大家,资历深厚阅人无数,就是她举荐素衣入的教坊。有她作保,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当时的人还没把那姑娘生恶疾的原因和素衣联系起来,毕竟,换脸之说,太过无稽。 孰料,那小姑娘在下面的教坊里,遇到一个会些异术的人,一语道破天机。 那浑浑噩噩的姑娘被救治清醒,想起后院发生的事,立刻要去官府击鼓鸣怨。 可这案情未免太过荒诞不羁,只能说明,素衣突然恢复女扮男装后的脸,和小姑娘生得像极了。人有相似,拿这一点定罪未免牵强。 最后,那小姑娘以诬告定罪,受尽嘲讽,又是毁容之身,渐渐沉寂无声,不知死活。 而素衣经此一事,名声大噪。 钟磬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当时你就已经跟着他了?” 红雾人形沙哑含恨:“因为,我就是那个夏管事。当年冰天雪地,他带着妹妹孤苦无依,快要冻死街头。是我让人带他妹妹入教坊学舞。苏苏失踪后,我去吊唁看他,他跪在我面前含恨跟我说,苏苏是被人害死,他要回去复仇,是我信他,保他入教坊。” 钟磬支着额角,歪着头似是一派纯然无辜的好奇,眼底却凉薄冷酷。 “哦,所以他是遂你的意,为了报答你把你做成魂纸了吗?娘子过来坐,这故事好长的。” 说着,钟磬自己却主动走过去,拂袖摆出一个宽藤椅,自己躺上去不算,手指勾着顾相知袖子上飘逸的青带,一点一点拉近。 顾相知抱琴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眉间不生一丝波澜,眼中空无一物,一切红尘贪嗔痴恨,都是浮萍烟云,过耳不入。 袖子被轻摇,才垂眸看了一眼他。 便是坐到钟磬旁,顾相知也不会像这魔魅一样懒洋洋的半躺着。 毕竟,那人形红雾捧着那张恬淡温柔的脸,如同人脸蛇身的美女蛇,还沉浸在凄哀之中。 顾矜霄平静地说:“他的第一张魂纸,是他妹妹苏苏?” “对!就是苏苏。什么报仇,根本就是他害死的苏苏!” 钟磬毫无意外,比起这个更好奇:“这么说你是看见他害人了,还力保他?你也挺有趣的。” “是!他当时只是掐住那姑娘的脖子,并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情,那人被吓晕后,他就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那里看着。我以为他是嫉恨那姑娘抢了他的机会,阻碍他报仇。直到这天过后,那姑娘的脸坍塌生疮,素衣的脸却变了,我去质问他” 夏总管自是见多识广,立刻想到其中蹊跷,包括素衣和苏苏相似,也引起她的怀疑。 但她不是去责怪的,夏总管曾经是享誉王侯贵族之间的舞乐大家,如今年华逝去,她越发缅怀,每日都恐惧自己更老一点。 身边出现这样一个身怀异术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惧怕,而是这个人有办法保住她的容颜。 素衣没有推脱,直接坦然,他幼时一直跟着一位和尸体打交道的老人,对方有一个术法,可以修补死人的仪容。 他生来有疮疤,人人厌弃,自从知道这个异术,就一直想要研究出,如何用在活人身上。 苏苏不是他第一个试验品,却是他第一个成功的产品。 做魂纸,需要被制作的人自己心甘情愿,苏苏是他妹妹,或许为了哥哥愿意牺牲。但夏总管却是自己送入网中的飞蛾。 “从殓尸人身上学到的,原来如此。” 顾矜霄站起来,对那红雾人形淡淡道:“你想轮回超度,还是继续做魂纸?” 人形红雾激动起来:“不,我不轮回,我受了这么多苦,才换来这么一点美丽的时间,来生万一生得和他一样丑怎么办?” 钟磬忽而笑了,眼睫半垂,眼眸弯成月湾:“说得也是,你作为魂纸拘役这么多人的碎魂,这样的因果,来生一定丑得很别致。” 顾矜霄看了他一眼。 神龙哇哇大叫: 这两人一龙,在夏管事面前摆了一水的坑,没有一条好路。 钟磬不懂轮回的事,一双潋滟双眸专注地看着顾相知,深深地说:“她为虎作伥锁了这么多人的容貌,被迫就罢了,分明是乐在其中,这种又蠢又毒的人,你何必费心?” 顾矜霄面上无动于衷,轻轻地说:“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若是有人无意披上这魂纸” 钟磬眼底凉薄,似笑非笑,低低地说:“那也是对方自己贪心所致,有什么好同情的?” 那人形红雾还捧着她的脸喊着不轮回,轮回要变丑八怪。 “你们去杀他啊,那人后来改名叫苏影了,又叫月问情月问心什么的去杀他,别管我,我只要美貌。他死了没有人控制我,我没有本事拘人碎魂的。没有本事” “你看。”钟磬眨眨眼,无辜又隐秘地笑了。 顾矜霄默然不语,侧首看向马车里一直呆坐的紫衣人。 “她是谁,素衣为什么要你追杀她?” “她是灵柩少宫主,不知从哪知道素衣的秘密,去偷素衣的魂纸,结果素衣一直觊觎她的皮肤,趁着这个机会就取了她的皮。不知怎么,居然叫她逃了出去。素衣一朝顺遂,心满意足欣赏新的皮囊,就命我去追” 其实她是看上这少宫主的眼睛了,想要,才越过其他魂纸追来。 “素衣有几张魂纸?” “那张匣子里就有七张。其余不知道,但有一个一直跟着他,不离左右的,不知道是谁。好像不在那个匣子里。” 顾矜霄颌首:“多谢。既然你不愿超度,就留在幽冥吧。” 不等那人形红雾说什么,琴音骤起,整条荒草小径似是撕裂,所有雾气翻江倒海。 眨眼间,马车,马车上三个人还有戏参北斗,都忽然出现在一处林地上,碎裂的纸屑漫天飞舞,落地成灰烬。 幽冥界,神龙尾巴抛着一张恬淡温柔的美人面具,快乐地在枉死城上空盘旋,玩够了才尾巴尖一颠,将她抛进城内。 面具落地,周围是一处人间教坊。 夏总管抚了抚额头,似是忘记什么,忽然看到冰天雪地,墙角缩着两个孩子 马车自动自发向长安城内跑去。 车上紫衣人浑浑噩噩,钟磬托着脸,垂眸温柔静静地看着顾相知,眼底脉脉深远。 清冷从容的声音,轻轻淡淡地说:“听说枉死城内,一切执迷不悟,皆作茧自缚,画地为牢,无限重复,无处挣脱。想来是个好去处,平生所愿皆在身侧,谁要堪破了?若我不得复活,也愿意一直在里面。” 顾矜霄睁开眼:“那都是假的。” “可快乐是真的啊,既然得不到,何妨长梦自迷?” 顾矜霄侧首回眸,看见一双潋滟含笑的温柔眼眸。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5.145只反派 顾矜霄和钟磬到达长安, 直奔问月楼去, 途径教坊,忽然看到许多人围在教坊门前,议论纷纷。 在教坊入门的前庭,有一个宽阔可容纳百人的舞台,此刻, 华丽的舞台上却只有一个人。 一个在揽镜自照, 雌雄莫辩的美人。 穿着价值千金,珍贵的破红绡c蟾酥纱制造的华丽舞衣, 一眼望去便知风姿绰约。 似是孤芳自赏的醉舞, 似是茕茕孑立的伶仃自惜。 在那美人周围, 放着三面等身高的水晶镜屏风。 三面镜子互相折射, 似是好让美人能欣赏到每一个角度的美丽。 然而,走近些却发现,地面散落的红花,并不是真的花, 而是血液粘稠凝固在舞台波斯毯上的图案。 美人也不是真的美人, 周身的皮肉都像被恶鬼啃食过, 从头到脚没有一寸完好, 面容甚至露出白骨。 而且,那是一个男人。 在他的脚下,散落着一架折断的古琴, 琴上刻着三个字——月问情。 苏影死了!? 顾相知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无悲无喜, 无情无心,如同红尘世外修无情道的仙人。 钟磬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看了看台上的惨状,侧首去看顾相知的脸。 唇边微微牵起漫不经心的笑容:“好像是那个叫苏影的,灵柩画魅的左画使,我作闽王时与他打过交道。当时他似乎用的你的脸,不知道从哪里拼凑出来的,其实不像。看来他是被自己的七张魂纸给反噬了,万鬼噬咬,死得是挺难看的。” 顾矜霄没说话,在听神龙从幽冥那边传来的调查结果。 这个时间也不好入定迴梦,况且真的是方士手笔的话,迴梦也看不到对方的痕迹。 顾矜霄眉宇沉静不动,轻轻地说:“怎么死的不重要,劳烦神龙大人找一找他的魂魄被谁带走了。” 神龙夸张地嚎了一声,顾矜霄没有任何反应,平静直视前方,鸦羽眉睫之下,目空一切,却生凛然。 神龙这才收敛了,乖乖诚恳地说: 顾矜霄转身,目不斜视,一路向马车走去。 “你去哪里?”钟磬立刻跟上了,眉眼微挑,漫生三分不解,“那个素衣苏影的,不是死了吗?现在你弹琴,一定能治好这个人了。好了就让她走。” 顾矜霄敛眸谁也没有看,淡淡地说:“刚刚那个舞台上的阵法,是方士制造反噬的局,如果成功了,苏影的身体不会有什么伤害,他的灵魂才会变成那个样子。以魂纸锁魂御魂的人,若是遭到反噬,自身的魂就会被锁在镜子里,不会魂飞魄散。所以,这是金蝉脱壳。” 钟磬稠密的眉睫缓缓轻垂,唇边一抹温柔笑意,眸光像被金色暖阳照耀的桃花潭水,熠熠生辉璀璨如梦,看不到水底阴影。 他轻轻地说:“娘子真厉害,看一眼就知道这么清楚。不愧是传说中连命盘星象都能左右的方士,古人诚不我欺。” 顾相知却没有看他,那双清透空灵的瞳眸里什么也没有,眉间清冷从来并无冰雪凌人之意。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默然不语的样子,却叫人觉得相隔万里,如霜天之月,不可接近。 膝上长琴弦声拨动,马车被咒术驱策,仿佛四蹄凌空一般,风速向前飞驰。 钟磬的笑容微不可闻,清冷的声音依旧温柔:“你要去哪里?” “问月楼。” 钟磬想了想:“他若是跑了,怕不会留在问月楼,不如我替你去问问鬼魅?” 顾矜霄看向他,轻轻说:“好。” “问月楼见。” 钟磬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双清凌的眼睛,整个人如同水墨烟云,很快消散不见。 马车上的紫衣人瑟瑟微抖,蜷缩不动。 当苏影对着镜子欣赏他新的华服时,制作这件衣裳的“裁缝”阿菀却突然跑掉了。 苏影对着镜子里那抹仓皇逃走的紫衣,深深看了眼,随后便命令跃跃欲试的魂纸去追。 “嘻嘻嘻。”身后显露的红纱,探出来一双白骨一样的手,柔美依恋地攀在他的脖颈,自后向前拥抱他,厉鬼索命一样密不可分的姿势,攀附着他。 就像白骨上缠绕的食腐藤蔓。 苏影很是放松,似是习以为常:“好看吗?” 就像郎君穿上新衣,给意中人欣赏。 “好看,惦记了这么久,上次你说不要了,没想到突然却真的动手。她好歹是灵柩少宫主,你也不怕白薇找你算账?” 苏影微眯着眼睛,靠在那红纱白骨怀里,就像醉卧美人膝:“怕什么,她能偷偷摸摸来这里送死,必是背着白薇,无人知晓。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的,我怕什么?” “可你不要她的命,只要她活着,难保不会找上白薇告你的状。” 苏影眼里冷笑,面无表情看着镜中白薇的脸:“她不会,因为,她爱白薇。你不会明白,她就是死也不会让白薇看到她的样子。白薇完美得不像真人,爱上一个完美的人,就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玷污不配。何况,如今云泥之别,差距何止在蚩妍” “嘻嘻嘻,蚩妍,就像现在的我和你吗?” 镜中所映,苏影那张白薇的脸自是倾城绝色,旁边紧挨着的白骨之上腐烂不堪的脸,却何止是一个蚩字所能形容。 苏影却心无芥蒂,仿佛耳鬓厮磨的,是与他一般无二的美人一般,反手自然地抚着那张丑陋不堪的脸,闭眼相贴。 “是啊,就像你我现在。” “嘻嘻嘻,我喜欢顾莫问,得不到他,顾相知也可以。” 苏影睁开眼,眼里笑容恍然:“别着急,很快就有机会了。我保证。” “骗人,凭你怎么敢真的觊觎,能拼凑出一套赝品我就很高兴了,快穿给我看!” 苏影笑笑,手指果然覆盖住他的脸,从上往下缓缓抚过,镜中映出的脸,很快便从白薇变成月问情,与顾相知七八分相似。 “真美。”那红纱白骨痴痴地说,紧紧抱着他,红雾随着他的呼吸,钻入他的肺腑,与他融为一体。 生得这样一张清冷美丽,仙姿佚貌的脸,纵使目中无人,所到之处,所有人也都会勾了魂一般,望着他失神。 苏影喜欢给每一个华服,起一个名字,这套最为美丽的,叫月问情。 月问情行走在长安热闹的街巷,往教坊走去。 他走得很慢,哪里热闹去哪里,穿了锦衣自是不该夜行,必要给人欣赏的。 目之所及一双双眼睛,七情六欲饱胀的眼中满是觊觎。 他已经习惯了月问情这身华服,几乎走到哪都有王孙公子献媚示爱。无论是富甲一方,还是江湖侠客。对着教坊里一个乐女,一口一个仙子,痴情不悔肝肠寸断。 那些人爱慕月问情的脸,月问情欣赏他们爱慕的表情,彼此都尽欢。 路边三教九流的小混混,三两步间,就有人来调戏于他。 这种人,他只需要轻轻一笑,引得他们互相大打出手,随意就可脱身。 这种游戏最是好玩有趣,是月问情乐此不疲的游戏。 对了,身为月问情的他,已经不弹琵琶了,似这样的美人,合该抱一把华贵的长琴。 传说中的绿绮,名琴美人两相欢,当然最是适合。 有了这样的脸,只有烦恼如何挑选,没有想要却不得的。他想要,自然而然就有人主动奉到眼前。 他的手很巧,能修补尸体,能裁魂做衣,还能弹琵琶,自是巧的。其实弹琴也会得,只是弹得不好听。 但是有了这样一张脸,纵使是弹棉花又有什么人会在意? 月问情坐在最大最华贵的教坊,弹着琴。 和往常一样,旁边围着一堆争相献媚的公子哥。 而他只摆出那张清冷美丽的脸,冷傲的无视他们,他们就已经心醉神迷了。 手指拨弄的琴弦忽然错了音,月问情蹙了下眉。 那一脸痴迷的贵公子立刻捧了他的手,小心的呵一口气:“可别伤到仙子这青葱一样的玉指。” 月问情看着这些色~欲迷心的眼神,心里一阵腻歪。 他抽回手,手指顺势在那张风流倜傥的脸上,重重的抽了一耳光。 那公子的脸疼得发麻,看上去却只是略略白了一点,继而微红。 被打懵了一瞬,那公子却不见恼,讪讪地依旧讨好的看着他。 月问情勾唇,轻慢冷淡地说:“不好意思,手滑了。不介意我摸摸公子的脸吧。” “不介意不介意,仙子愿意摸鄙人,这是鄙人的荣幸。” 月问情越发腻歪,略蹙了眉,眼神清清冷冷的,对最外围一个一语不发的刀客,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于是,那一直毫无存在感的男人,忽然拔刀入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这一下,惊起狂蜂浪蝶无数。 美人虽美,还是性命要紧,那群脂粉堆里混迹的王孙公子顿时作鸟兽散。 客人都走了,月问情自然也停了琴弦。 酒楼的管事是个文雅谦和的书生,见状,鼓起勇气,接过小二手里的茶壶,上前亲自为他倒茶。 月问情眼也不抬喝了,余光一瞥,发现这个男人跟之前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是个正人君子。 他忽然起了点兴致。 那儒生腼腆的一笑,柔声说:“仙子辛苦了,整日应对这些狂蜂浪蝶。对了,据说江湖上有一个人跟仙子的脸生得像极了,仙子可要小心别人认错人,到时候冒犯了您。” 他说得其实是前段时间闹得甚嚣尘上的割脸杀人之事,虽然民间一直有鬼盗脸的传说,每隔几年就有好端端的美人,一觉醒来忽然神智呆滞,身上最美的地方,全都变成最丑的样子。 受害者是个例,官方一直宣称是一种恶疾,不准危言耸听宣传怪力乱神。 但是,最近三个月,短时间内从长安到洛阳,一时之间却出了无数相同案子。 这自然是因为,苏影为了裁剪出月问情这件华服,由不敢对正主下手,退而求其次找无数人下手。 这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了,正值江南第一盟改朝换代,新任盟主认为这或许是江湖上的旁门左道,盗脸制作~人皮~面具所致。因此,这段时间,第一盟一直在大力追查。 这儒生对此一知半解,又急于想取悦美人,这才不清不楚说来。 月问情眼眸微斜,对他轻轻一笑,冰消雪融,不甚甜美:“多谢公子。” 他起身离开教坊,半路回头,深深望了眼那个沉默寡言的刀客。 穿过热闹的长街,走到一处窄巷,却见不远处一个缁衣捕快挡在路前。 月问情不慌不忙,毫无意外,清冷如仙的脸,冷冷地对着那人:“为什么拦我?” 缁衣捕快是江南第一盟派出的精锐,意外很是俊秀,男生女相,自带一股风流英气,一张脸却铁面无情。 捕快一出口就嘲讽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可惜了这张脸,用了多少人的脸都还是不像。矫揉造作,毫无风骨,顶着清冷高傲,实际却是卖弄风情,招摇过市。看来偷脸的画魅,若是不能完全盗去受害者的根骨,永远都只能是个残次品。” 月问情的脸一沉,心更沉。 他之所以特意走到偏道上,引这个人现身,就是因为发现这个女扮男装的捕快,一双美目生得也很符合他的藏品喜好,想要纳入魂纸收藏。 闽王身死,林照月转眼权倾天下,身为白薇的左画使,他自然是知道的。 第一盟的人这段时间一直调查他的案子,这么大张旗鼓,他当然也很清楚,一直不以为然罢了。 江南第一盟到了林照月手上,林照月可是见过他假扮顾相知的,不也没想到他吗?何况是林照月手底下的人。 毕竟,当初苏影在奇林山庄假扮顾相知,他只是普通易容,不比现在是裁魂作裳。 两相对比,犯案时间都对不上,谁能怀疑到他身上? 退一步说,就算林照月想到又怎么样?林照月和白薇可是同盟,而他是画魅左画使。白薇之所以和林照月结盟,为得是他苏影,林照月怎么敢擅自撕毁条约? 可是,这个普普通通的捕快,却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叫出画魅来! 苏影沉了脸,咬了牙:“为什么怀疑我?” “你的破绽大得,不怀疑你简直叫人怀疑智商有问题。等闲一个美丽的女人,若是被爱慕者说,她和某个人的脸生得像极,下意识就会心生不快,恼怒追问对方那人是谁?就算不亲自去确认一眼,也会不由自主问上一问。可你没有,甚至心情很好笑得很甜。说明你心里根本就是知道,对方说得没错。你也认识他说得那个人。” 原来如此,不是林照月,那他就放心了。 苏影不易察觉的放松了,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那捕快伶牙俐齿,句句剜心,仿佛故意激怒他一般:“而且,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现在这张脸和你的人根本不配。就像一个骨子里浓妆艳抹的青楼外室,非要扮演清修素雅的大家夫人。可笑极了。你一个不像美人,甚至不像女人的怪物,指不定面具下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你说我为什么怀疑你?” “闭嘴!” 话音不落,站在三尺之外的月问情不见了。 眨眼出现在那捕快面前,一口咬到她的唇上。 那缁衣捕快到底是个女子,不料他会是这反应,瞬间僵住,立刻就去推拒,却发现从嘴唇的破口处开始,全身都被麻痹了,一动不能。 冷汗瞬间自后背袭上,糟糕,这是什么妖法? 几乎同时,一柄三尺长的关山刀从远处凌厉飞出,瞬间击穿那捕快的胸腹,将两人分开。 自远处看来,唇边带血,虚弱推开缁衣捕快的月问情,就仿佛刚刚被登徒子强行欺辱了一般。 “你没事吧。”方才店里那个沉默的刀客,出现在苏影身边。 苏影咬了唇,摇了摇头,目光钩子一样冷冷地扬起,回首俯视瞳孔放大的缁衣捕快。 死了吗?真是浪费。 “我没事,幸好有你,多谢大侠二度搭救” 刀客沉默寡言,走过去抽了刀,沙哑低沉的声音说:“这狗官死了,我送你回去,放心,不会牵连到你。” 两人并肩往问月楼走去,苏影回头看了眼,那缁衣捕快的尸体被血泅湿,僵冷不动。 这天发生的事太多,苏影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一晃神却已经在梦里了。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黑暗里慢慢支起一个人形,走到了他的床边,爬上他的床,隔着床帐,从后向前拥着他。 抱着他的腹部,一点一点勒紧,仿佛要勒出所有的内脏血肉,两相替换。 那熟悉的嗓音,像是女子的甜笑,像是老人沙哑的恶意,又像白天那个恣意捕快轻蔑的嘲讽。 轻蔑嘲讽的声音说:“让我教教你,清冷无尘有三分说,一个冷,一个清,一个空。你长着一副不正艳俗的骨相,一点风尘吹捧就飘。偏去学人作清冷神仙,一副毫无风骨,脂粉粘尘的可笑嘴脸,骗骗那些凡夫俗子叫色~欲迷眼的男人就罢了。真正有点见识的人,怎么会为你动心?你有多丑,你自己不知道吗?” 住嘴!住嘴! 老人沙哑恶意的声音:“你有多丑,你不知道吗?还敢消想白薇,你以为你把灵柩少宫主变成怪物,白薇就会看你一眼?那你至少也该是个女人” 苏影极力挣扎着,剧烈的喘着气,眼神狠辣,却如同身陷泥泞,半分不动。 住嘴,你们都住嘴!我杀了你们! 少女甜美的声音:“哥哥,夏总管救了我们,没让我们饿死街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连她也害死?” 她自找的,她看见了我取走那个女人的脸! “灵柩大宫主收留你入画魅,白薇救你性命,你怎么能害阿菀?她是大宫主唯一的女儿,是白薇喜欢的人,你连对你好的人都害!” 那又怎么样! “嘻嘻嘻,”那柔媚入骨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呢喃,“是啊,那又怎么样?连你们不是也死在他手里吗?你们都说,谁对他好,他就害谁。可那又怎么样?” “是你们逼阿影的,他也不想,谁都欺负他,都对他不好,连你们也不理解他。” “他只是想要一张完好的脸,做一个人罢了,你把他养大,却不允许他活得更好,你当然该死。” “你是他妹妹,你鲜妍美丽,被人宠爱,自小衣食无忧,他却要整日与尸体坟墓为伴。他只是不想你离开他,是你自己想不开自杀的,也是你把脸给他,是你心甘情愿的,怎么又来道德绑架他?” 苏影闭着眼睛,急促地吸着气,顺从地依靠着那红纱白骨,就像孩子依靠着母亲。 只有你最爱我,只有你最懂我,我只有你了。 那柔媚甜美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所有尖锐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红粉骷髅,白骨腐烂的拥抱,真切温暖。 它是他从死人堆里,自小到大,制作出来的第一张魂纸,就像另一个他。 “是的,我也是,只有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苏影不在意它的可怖,就像它从一开始就不曾在意过苏影的丑陋。 其实它可以很美丽,那是苏影出去疤痕后原本的脸,他第一眼看见,就忍不住哭了。 原来,他也可以不丑的。 那个被他一手制作出来的鬼影,抚着他的疮疤,怜悯温柔:“你本可以不必过这样的生活,是遗弃你的父母的错。是那个为你好,怕你因为那张脸沦落风尘,却不能保护你,反而给了你疮疤的人,是他们的错。是那些以貌取人的世人的错。” “我会给你这世界所有的美丽,随你俯仰即拾。蚩妍丑美,随手反复,不过一件皮囊,不过一件华裳。只有一点,永远都不能离开我,背叛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嘻嘻嘻,你忘了吗?我是你制作出来的,我是因你而存在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幽冥的恶魂,你是我人间的白骨。我们永不分离,互生共生。” 一盏彼岸花香,无声无息燃烧在床头,香身上用阴文刻着三个字:天道流。 昏暗的房间里,正中的桌旁坐着一个山石一样冷硬沉默的刀客。 斗笠压低,与刀锋一样的眼睛平行,他一手不离腰间的刀,一手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床帐里的人说一句,他便写一句。 良久,苏影停了。 那人的笔也停了,低沉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念给轮回香里的人听。 “苏影,师承玄门殓尸一脉,杀义父,杀妹,杀恩人,共计九人盗人魂面,毁人面貌,三百多人以上,可有冤枉?” 沉迷轮回香的人,阴狠的笑:“没有,是我做的,我做了,你们又能怎么样?” 红纱自绯玉琵琶里伸出,一点点攀爬接近刀客。 刹那间,一道玉石碎裂的声音响起。 二寸薄的刀锋砍在那琵琶上,刀光接触的时候,泛出一道似有若无的符咒,那琵琶一声惨鸣,瞬间裂成两半。 渗出暗黑浓稠的污血,随着太阳升起,一寸寸蒸发。 刀客头也不回,看也不看,站起来走到床帐前,提着淌着污血的刀尖。 他一手拿起苏影的手指,在混在刀锋的污血上割破,在他记录的供词上按下指印。 刀客一手折起纸张,随意塞到怀里。 眨也不眨,刀尖贴着他的脸,毫不犹豫割下去,就像屠夫宰杀牲畜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6.146只反派 满目妖红。 疼, 很疼,疼得苏影抑制不住得倒吸着凉气, 呼吸颤抖不停。 疼得苏影眼眶里不住流下泪来,尽管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阴冷得看不出表情。 不只是皮肉被剜下来,仿佛被碎尸万段的疼。 是最心爱最重要的东西, 硬生生被毁去的心疼。 心疼要比肉体,比灵魂被割开的疼更甚, 因为后两者,苏影早就已经习惯了。 苏影喜欢收集美丽的东西, 尤其是美人的人,无论男女。 收集他们的手c足, 肤发,齿牙这世上一切用来评判衡量美丽的东西,都是他感兴趣,乐此不疲去收集的素材。 他是殓尸人养大的, 从小就看守着尸体坟茔,但他却并不喜欢死物。 同样,那些别人用过的东西,他也不愿去用。 苏影收集的, 不是活人或死人身上的部件, 他收集的是那些人灵魂上美丽的部件。 将人的魂, 像布料像纸片一样, 肆意剪裁, 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拼接在一起,制成全新的魂衣,再穿在身上。 这自然是天下最美丽最珍贵的华服。 玄门之术,就是这么厉害。 这魂衣不是穿在皮肉上的,是与苏影自己的魂拼接在一起。因此,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自我切割的痛意,不以为是痛,反而品出甜美痛快的心瘾来。 但这一次不同,他最完美的作品被毁了,比杀了他还叫他痛。 “嘻嘻嘻。”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野上,那拉着他的手,飞快跑在浓雾里的红纱美人,风情柔媚,毫无忧虑,仿佛玩着有趣的迷藏,“你的确是被杀了呀。” 苏影一面被它拉着,跌跌撞撞向前,一面用手去摸脸上,触到血肉模糊的一滩烂泥。 脑子里电光火石,飞快闪现死亡时的经历贴着脸锋利的刀锋刀锋上的阴文符咒一动不能只能看着自己被一刀刀凌迟,如同当初那些被他裁剪的人 “天道流,引魂香!不好,对方也是玄门之人,我的魂纸” “嘻嘻嘻,怕什么,有我在,就算所有的魂纸都被销毁,一样能叫你换个皮囊新生。” 是啊,就算杀了他又能怎么样,不过一具身体,他有的是办法重新回来。 苏影镇定下来:“我们在哪里?你要带我去哪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荒野,除了和黑暗融为一体的浓雾,黑得连星子天光都看不到。 他们飞快地跑着,空气又冷又沉,连一丝风也激不起,就像后面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暗中追逐。 “这里自然是幽冥界,他们可不止是要杀你,还想要你魂飞魄散呢,嘻嘻嘻,我给你找了一个新的身体。只要找不到你的魂,他们也没有办法。” 苏影放下心来:“什么样的身体?” “你会喜欢的,看!” 他们停在长安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宅院外面依旧是一片黑雾,里面却燃着灯火。 红纱白骨的美人,指给他看,庭院的东西厢房里,分别睡着一对兄妹。 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其中那女子的相貌竟是像极了苏苏。 苏影都微微失神。 “嘻嘻嘻,怎么样?”红纱从后向前抱着他的脖子,耳鬓厮磨,亲昵无间,“是不是很像?你可以重新活一次,这一次出身官宦人家。选择做哥哥,你还是你,面容完好无损的你。选择做妹妹,你就有机会可以去爱慕白薇。只要你不再制作魂纸,谁都找不到你。” 苏影怔怔地,眼里不住的颤动,不知是狂喜还是惊喜。 “那你呢?” “嘻嘻嘻,你选了一个,剩下的那个自然就是我的。你忘了吗?我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苏影眼底微微的复杂,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隐隐失望。 “选好了吗?当男人还是女人?” 苏影只犹豫了一瞬,眼神坚定:“女人。” “嘻嘻嘻,选好了就去吧。” 血肉模糊的红纱白骨,慢慢变成完好无损的人形,清秀纤细,雌雄莫辩,正是苏影没有疮疤的脸。 而此刻的苏影,却好像和它调换过来,被割走五官皮肉,勉强支撑起一副人形,比鬼更像鬼。 两个鬼魅都没有在意,拉着手,相视一眼,向着庭院中的阵法走去。 厢房里的两个人,无知无觉飘出来,如同一面等身的镜子,立在他们面前。 苏影怔怔地看着,白骨红纱的鬼魅松了手,意味深长地笑着,示意他上前,去迎接他的新生。 突然之间,四周变成一团白光,耀得苏影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劝你最好不要碰,立刻有多远跑多远,否则,恐怕永生永世都要困在这镜子里,日日对着这幅枯骨烂肉的尊荣了。” 什么人? 苏影警觉地环顾看去,却只看见无数的和苏苏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闭着眼挡在他面前。本该是恬淡美丽的少女,恍然之间却像世间最恐怖的画面。 骇得苏影眼睛微微睁大:“这是怎么回事?” 他立刻去找他的鬼,却哪里都没有,而他被困在这白光和无数少女之间。 那清冷桀骜的声音,嗤笑一声:“这周围都是镜子,你对着镜子施展拘魂转替的邪术,不就是把自己封在镜子里?” 苏影目眦尽裂:“不可能,明明是两个活人,我的鬼不会骗我!它是我亲手做出来的,永远都不可能背叛我!” 清冷声音愈发轻慢,凉薄随意:“本来是这样的,可你刚刚不是先背叛了它吗?” “我背叛它?我没有” “你可以一边逃跑一边想,再迟一刻,就会有真正的方士过来了。那人可比天道流半吊子的手艺强多了,到时候你想跑也跑不了。” 苏影环顾四周,没有一处可以出去的:“往哪跑?求大人指一条活路。” “那我就送你一程。” 庭院碧绿的水,死寂不动,忽然倒灌而出,水波席卷着苏影向池底扑去。 浪潮袭来窒息沉溺的感觉,即便是魂魄也像是要被二度杀死,随着水流往前,无尽暗绿的尽头是一簇代表出口的白光。 苏影奋力地游过去,那出口明明近在咫尺,却越发遥远,昏昏沉沉好像看到一片冰天雪地 冰天雪地,寒风夹杂雪片,墙角瑟缩着两个衣着单薄的孩子。 来往行人匆匆,并没有多余可施舍。 “求求大叔留下我们吧,只要一口吃的就好了,我们什么活都干。” 粗粝的声音,叹息呵斥:“世道艰辛,哪有多余的口粮,走吧走吧。” “等等,”华丽的灯笼下步出一个美貌的女子,声音温柔恬淡,说,“小姑娘看着还周正,养两天教教吹拉弹唱,勉强还能赚两个子,要不就收下吧。” 粗粝的声音说:“快谢过夏姑娘。” 细嫩声音的小姑娘瑟缩:“哥哥,我怕。” “你哥哥不能留在这里,他脸上这么大的疤,若是惊吓到这里的贵客” 沉默的少年,伸出满是冻疮,红彤彤僵冷得伸不直的手,用力将小姑娘推过去,转身缩着肩膀一脚滑一脚崴,像条丧家之犬跑走。 “哥哥”想哭不敢哭的声音,只小小地叫了一声。 “哎呀,没摔疼吧,真是狠心” 他回头,眼泪冻在眼眶,恶狠狠地看一眼,记住他们的脸,发誓总有一天要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好看。 十年后,那个女人成了他的一张魂纸。 殓尸的老头子说,死人的棺材比活人的茅屋暖。 但他喜欢光亮处,即便冷也不肯睡进地底下。 他是活人,又不是死人。 骂骂咧咧的声音,咳咳着叹气:“又看你的死人脸,有照镜子看你鬼脸的时间,学着去把那具烧死的尸体殓了,这才是正经糊口的手艺。没出息的东西。” 他缓缓吐气,睁开眼,尸油制作的薄纸上,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人脸,睁开了眼看他。 旁边烧死的尸体,原本只烧伤了侧脸,这一下却连整个眉眼都坍塌。 老头子发现了,逼问他做了什么。 他拿出那张好不容易制作成功的魂纸,期待地诉说,还只是一张脸而已,但以后却可以成为完整的人迎面却是劈头盖脸的拐杖。 “畜生!你竟敢触犯禁令,这是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心术不正,我就不该将专门手艺传给你。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然而,到底是谁先不得好死? 只是轻轻一推,堵住墓门一刻,他不是喜欢住坟墓里吗?那就住个够吧。 这是意外,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想的,他只是太生气 不断的发抖哭泣,直到天亮,他抽泣着填埋了坟茔,擦干眼泪。 这样也好,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他可以大大方方的去试验。 他没错,他一定会证明给这些人看。 但是苏苏背叛了他,她爱上了一个人,要跟那个人走,宁肯做一个外室。 “我费尽心机把你送去那里学艺,不是让你给一个商贾之子当外室的,自甘下贱,我杀了他!” “苏苏没出息,都是苏苏的错,苏苏对不起哥哥,哥哥别气。” “不敢当。我自来对你严厉,你翅膀硬了想飞,人之常情,可你飞至少也挑一挑枝头,至少也别让我够到算帐!” “哥哥对我好,我知道的。苏苏再也不会做让你失望的事了。” 那丫头不哭不笑,柔柔弱弱地说,半夜的时候,割断了手腕 “苏苏不知道能为哥哥做什么,哥哥一生都在意自己的脸,苏苏就把自己的脸给你吧。” 苏苏死了,他的魂纸成了。 站在他面前的鬼魅,由他一手制作出来的鬼魅,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他,生得像苏苏,却有世界最恶的心,像他。 它摸着他的脸,深深地笑着,呢喃依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他把它抱紧,与它共享世间所有一切,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它。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素衣。” 于是,他穿上它,以素衣的身份,进入苏苏生活过的地方,第一次踏入人间。 那小姑娘的脸,不是他想要的,是素衣,是它想要。 他确实恨,对方技艺平庸,只是生得一张好看的脸就能成名清醒的时候,那小姑娘的脸就已经被他取走了。 夏总管撞见了这一幕,竟敢来威胁他,要永驻美丽的术法。自然也一并,成为他的魂纸华裳。 到底不是他的脸,用久了神情就有些不自然,也不再新鲜惹人。 于是,他开始寻找第二张c第三张脸最后,甚至已经不止是脸。手c皮肤c眼睛,嘴,只要他喜欢,他就毫无顾忌地下手。 即便换了几张脸,换了无数鼻子嘴巴皮肤,他还是没有扬名立万。只在这片教坊里,小有名气而已。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他已经发现自己的眼界太窄,扬名立万,哪里有一步登天快? 要登天,自然就要选择最高的梯子。 他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教坊,瞄向了天下武林。他这样的玄门之术,只是裁魂做裳,未免屈才。 于是,加入灵柩,成为画魅左画使,宿命一样遇见那个人。 云泥之别,岂止蚩妍? 那个人肯为他涉险,却永远不会爱他。他本以为可以忍受,直到那个人有了阿菀。 如果有了这天下最美的脸,是不是就能爱你了? 现今天下,最美的人是谁? 是一个清冷如仙,目下无尘,仙姿佚貌的美人,江湖人都叫她琴仙。 传言,她是个方士,假以时日当真可以飞升仙道。 他见过那个人,美,真美,他从未见过比这个人更美的人了。 仿佛心上一抔纯净的初雪,纵使最放浪形骸的男人,在她面前,也会变得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隐藏起所有的污秽邪恶,变得乖巧听话无害。纵使是凶猛的兽,也会小心的收起利爪,默默守护。 他,就要这张脸。 但那张脸他夺不走,只能偷。 用很多很多人的脸,一点点的拼凑。 他给这件最完美的华裳起了一个名字,叫月问情。 然而,却一次也没有穿给白薇看过。 “为什么不?”清冷淡然的声音,平静地问。 苏影恍惚睁开眼,月下石桌,坐着一个红衣墨裳的人,俊美淡漠,身上属于魔魅的阴煞之气,随着夜色若隐若现,让他仿佛丹青水墨里走出。 这个声音,是救走他的人。 苏影回神,自嘲一笑:“因为,不配。越爱一个人越觉得她完美,像庙里供奉的神灵。越爱,越觉得她遥不可及,越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非但不会到她面前去,我这一生都绝不会让她知道” 钟磬把玩着酒盏,若有所失:“既是如此,为什么又害她所爱?” 苏影眼神一凛,寒意乍起:“那个女人配不上她。而且,一直离间我和她,当然该死!” 钟磬侧首,深深看他一眼,慢慢笑了:“这样啊。” 那笑容俊美无俦,凌厉的眉眼却未免晦暗深远,透着桀骜危险。更何况周身毫不掩饰的魔魅煞气。 苏影按捺心头的不安,不动声色:“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大人是谁?” 钟磬淡淡一笑,移开目光继续看手中的杯盏,轻慢地说:“我是谁不重要,跟你一样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要不然怎么会救你?有个问题你想明白了吗?” 苏影心里越发没底,但此人是魔魅不是活人,既然救了他,自然可以放心。 “大人指的问题”他凝神回忆了一下,素衣说那是可以转生的人,事实证明那里只有镜阵,素衣背叛他已然是事实。 迟来的愤怒盈满苏影的心,他牙关紧咬:“它在哪里?我要亲口问它,为什么” 钟磬看着酒盏,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散漫随意地说:“不是说了吗?因为你先背叛了它。它只有你,你却惦记着换个身份回去,去找白薇。” 苏影的神情复杂至极:“就因为这样?” 钟磬懒懒地笑了,淡淡道:“你以为鬼魅是什么,既是为你而生,因你而存在,说是一生一世只有彼此,就一生一世只有你和它。” 他侧首看去,随手泼出酒盏。 酒水一片绯红,落地化作红纱,缓缓支起一堆血肉模糊的白骨,半张脸像苏苏c像苏影,半张脸腐烂。 此刻,这张脸似深情,似恶意地看着苏影笑。 “真的是你你答应过我,不会不要我” “嘻嘻嘻,是,你也答应过我,只有我。人都是背信弃义的怪物,你也不例外。不过,我不介意,不管你变成什么,我都不会食言。永远都会陪着你。” 苏影摇头,深深地看着它:“我没想和她如果你不给我希望误导我,不会发现这样的事。” 那叫素衣的鬼魅笑着不语。 苏影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紧它,呢喃:“别生气,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那鬼魅便也温柔地抱住了他。 钟磬泼了酒盏,百无聊赖托着侧脸,轻慢眨眼,像是等着看什么有趣的画面。 还能是什么画面,自然是牢不可破c如胶似漆,眨眼之间,反目成仇,彼此插刀。 那鬼魅的手放在苏影肩上,那张可怖的脸竟然错觉天真无邪,茫然温顺地看着他。 苏影的手里攥着一把柳叶刀,划破它的后心。 压低的眉下,眼神阴冷恨极,深深地看着它:“你是我制作出来的,我自然知道怎么毁了你。没有人能背叛我,负我。你也不例外。”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7.147只反派 鬼魅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缓缓对苏影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容, 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从前无数次, 这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 像一张被割去五官的脸。笑得时候,他还是觉得很美, 因为知道自己被它所爱。 苏影的眼神压抑着疯狂, 偏执入骨,那目光仿佛比他手中的柳叶刀更锋利,一刀不够, 又往前几分,彻底没入, 毫不迟疑地转了一下, 将那嵌入鬼魅心口的符阵彻底绞碎。 然而, 不管眼神多少阴狠刻骨, 他的表情却像个被欺负的孩子, 咬牙忍住心里的委屈难过, 眼泪还是蓄满眼眶。再骇人的狠厉, 在这不自知的悲愤伤心面前,都失去该有的惧意,只叫人觉得不忍。 这一刀下去, 鬼魅的眼睛从茫然到恍然, 眼底有不解, 笑容的幅度却不减分毫。看着苏影的眼神怜惜又温柔, 让这笑容显得妖气诡艳。 似是入骨缠绵的爱意, 也像阴冷讥诮的恶意。 他们依旧紧紧拥抱着,谁也没有推开另一个,四目相对,一丝不错,彼此都深深地看着对方。就像一对密不可分的怨偶。 鬼魅的半人半鬼的脸,因为失去符阵支持,不断的变化着,先是整张脸都变得血肉模糊,随后变成一张张美丽的面容,又被无形的刀锋割毁 这个过程中,苏影和他的鬼视而不见,恨着怨着,笑着痴着。 直到最后,那张脸变成一张他们都熟悉的清秀的脸,这反复凌迟的画面终于停止了。 苏影的眼神终于变了,眼底不断颤动,眉眼的阴狠坚决缓缓软化,失措怔然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鬼魅的神情始终未变,但那妖气诡艳的笑容出现在这张脸上的时候,就只有温柔的怜惜。 “苏苏。”苏影下意识叫出她的名字,声音低不可闻,就像怕吓到她,声音却沙哑极了,一出声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苏影咬紧牙关,不知道是想逼退这突如其来的眼泪,还是不想承认这瞬间的软弱,他想要别开眼,不让面前这个人看到他的样子,却舍不得不看她,抬着头使劲眨掉模糊眼眶的泪水。不知道是怨恨还是思念,一瞬不瞬地地看着她。 “苏苏。”他又叫了一声,混着咽下去的泪,柳叶刀落地,他低下头,沾着鬼魅污血的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抹到一半意识到,立刻用袖子去擦。 怕那人不见,很快抬头面无表情地去看,发红的眼睛失神放空。 “哥哥。” 被回应了,苏影却摇头,不断摇头,吸着气垂眼不看她:“你不是,苏苏已经死了。” 苏苏很少笑,她胆子很小性格温顺,像只小老鼠一样。 以前他总是骂她,不敢正眼看人,老是怯懦害怕什么似得,就是笑也小心翼翼地像是讨好。 眼前的苏苏,那张脸依旧温顺软弱,却温柔软软的笑着,带着依恋怜惜。 “你怎么可能是她” 这么说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眼里有多渴望思念,泪如泉涌到骤然干涸,只在瞬息。 苏苏自始至终温柔地看着他,整个人从心口开始腐烂发黑,那张脸也苍白透明。 苏影不可置信,睁大眼睛看着,呆立在那。 但他很快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是他做的,他没有丝毫后悔。 “哥哥,”鬼魅的红纱衣被心口涌出源源不断的污血染黑烧灼,那张脸却干净纯澈,越来越像苏苏,“我的脸留给你,哥哥变好看了,开心吗?” 苏影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她温柔不舍地看着,清透的眼底有微弱欢喜的光,更多是怜惜:“哥哥好看了,为什么哭起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开心?” “你说什么?不要装成我妹妹的样子” 符火蔓延,像是烧尽那魂魄上承载的所有罪孽污秽,只剩下那张素净清秀的脸,温软笑了,无怨无恨,释然解脱:“我很高兴,哥哥不再需要我了。终于,可以去找那个人了。” 她微笑着,像是怀着幸福的憧憬,毫无反抗迎接火焰最后的洗礼。 苏影竭尽全力伸手,却连一片余烬也没有留下。 他浑身发软,跪倒在地,突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素衣苏苏怎么会?不可能?你们要离开我去哪里?” 然而,他知道的,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只剩下他自己。 还未意识到,身体就已经嚎啕痛哭出声,就像此前所有压抑的眼泪悲怨终于决堤崩溃。 他的全身每一寸都只剩下痛入骨髓的悲伤绝望,哭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怆然可悲。 啪啪啪啪! 整个世界都陷入悲伤绝望,却有人轻轻鼓掌,仿佛对一出好看的悲喜剧的完美落幕,不吝报以满足赞叹的观众。 苏影的哭声渐渐停歇,恍惚回头,看到一直无声旁观的魔魅。 才发现,他把这个魔魅给忘记了,原来他一直都在这里看着。 苏影现在只想什么也不想,放逐自己在这一刻的悲痛里,他没有心情和力气去在意其他了。 可是,局势却没有留给他这样的时间。 他得想办法和这个魔魅周旋脱身,去找一具身体,想办法裁去魂魄,再把自己穿到上面去。 苏影摇摇晃晃,失魂落魄站起来,随手擦了擦眼泪。 钟磬半敛着眉睫,红润的唇角微扬,眉眼凉薄又愉悦,仿佛进食完后勉强还算满意的大妖,只差说句“多谢款待”。 “我见过很多恶人,你这样的也不少,”钟磬似笑非笑,清冷淡漠的声音,不紧不慢说道,“但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干脆果决有原则,凡是背叛你的,纵使对你再重要,纵使心里多么不舍,你都能毫不犹豫的毁去。” 苏影抽出几分心思,去思忖该怎么回话。 钟磬却没有给他这个时间,轻轻眨眼,似是好奇:“你真的不信,这只鬼魅就是你妹妹,那个叫苏苏的?” 听到苏苏的名字,苏影眼神微抬,瞬间锐利就全然消散,好似没有存在过一般,只不安试探,颇为恭顺地看着钟磬。 “它一直跟着我,关于我的一切它都知道。我要杀它,它知道怎么让我心软。要装出我妹妹的样子,并不难。”苏影微微一丝失神,勉强拉回思绪,“她们根本不像。苏苏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成为像我和它这样的恶人。她善良又没用,连伤害她的人,也不会记得去恨。” 钟磬笑容缓缓加深,眼眸里的笑意却相反,眉眼线条凌厉,桃花眼潋滟生波,如秋水寒凉入骨。 他淡淡地说:“看来你的玄门之术确实是半吊子入门,并不清楚鬼魅到底是什么东西所生。她心甘情愿把脸给你,你用无数死魂拼裁为素衣,玄门符阵以固魂,固得可不就是她的心甘情愿。否则,这件素衣可怎么叫你穿在身上?” 苏影瞳孔无可抑制慢慢张大,像是看见极为可怕的东西。 钟磬缓缓垂眸,似笑非笑:“怎么像见了鬼?” “素衣,她不像” 听到这极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辩解,钟磬轻笑一声,看也不看他:“素衣的确不像苏苏,像你。她既然心甘情愿为你所用,自然就没有自我,你想让她如何,她就如何。就算你不说,她也比你更清楚你心中的欲望,想你所想,急你所急,就像另一个你的化身。” 苏影僵立在那,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是了,他也是鬼魂了,自然不需要呼吸。 钟磬真诚地说:“像我们这样的恶人,天然就擅长摧毁那些好人的人生,杀了她不算什么,让她生不如死,不得不染上我们的黑暗邪恶,变成最锋利最趁手的武器,成为截然相反的人。然后,等不需要的时候,随手折断,弃如敝履” “别说了!”苏影捂着耳朵,惶恐地睁大眼睛,瑟瑟发抖,仿佛冷极了。 钟磬静静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眉眼桀骜邪肆,清冷的声音轻慢地说:“害怕了?怕什么,这是你自己啊,每一步都是你自己亲手做的,至死不悔好气魄!该是品尝最后滋味的时候,怎么惺惺作态起来?失了气量。我还没说,你刚刚那一刀真是漂亮极了,连一点残念都不给她留。” 哄然炸裂,像他的脑子他的心脏整个炸裂,炸得粉碎。 苏影红着眼睛,狰狞怨毒地冲着钟磬,整个人都疯了:“我杀了你!你害我杀她,你害我!” 他恍然大悟,素衣不可能背叛他的,这个魔魅故意把他们从阵法里救出来,误导他怀疑素衣。还有他之前随手泼出去的酒 “你故意的,你要我们自相残杀!你好狠!” 钟磬好整以暇,平静极了,那张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干干净净毫无波澜,眉眼也没有任何凌厉危险。 但却叫人觉得,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爽愉悦。 那潋滟的桃花眼静谧无波,静静地看着他,线条完美的薄唇轻启,轻轻地说:“嗯,我故意欺负你的。” 九幽地狱最凄厉怨毒的恶鬼,也没有比此刻的苏影更凶戾的了。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站在原地,疯狂气疯了地徒劳攻击。 所有的伤害最终都只会反弹到他自己身上。 钟磬就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看着,就像玩弄一只蝼蚁那样,肆意左右他的一切。 苏影满目血泪,精疲力竭,连那魔魅身边一寸都近不得。 “嗬嗬,”他喘着粗气,整个人的样子比世间最可怖的怪物还要难看百倍,“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跟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让我死个明白。” 钟磬没有笑,轻慢又认真:“因为,你不够恶。” 苏影哈哈狂笑,悲愤恨极:“因为我不够恶,我就该遭此报?上天何其不公!” 钟磬颌首,一眨不眨,清冷从容地说:“对啊,因为我比你恶。所以,我能决定如何让你生不如死。听到你问我要什么怨什么仇,让我好生惊讶。对咱们这种恶人来说,这不是共识吗?不如你想一想,那些被你裁剪魂魄的人这么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依样替我抄一份送给你自己。多谢。” 苏影冷笑出声:“你一个魔魅,比我恶百倍千倍,我虽裁人魂魄,等闲却从不杀人。可你呢?这么重的煞气,死在你手里的千百万不止吧,我再罪大恶极,轮得到你来替天行道?” 钟磬颇为无辜,缓缓眨眼,淡淡地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是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还是气疯了?替天行道的不是天道流的人吗?关我什么事呀,这个锅我就不背了。” 他懒懒地说:“大家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尤为恶呢,以恶为食。对我而言,你这种人就是桌上的一盘糕点,存在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给我打牙祭的。” “你刚刚好像很自豪,你杀的人比我少,害人不害命?”钟磬惋惜地摇摇头,“虽然都是一根食物链上的关系,不得不说,你真的挺没出息的。好歹是画魅左画使,看看你们白薇,不管有没有这个本事,最起码也敢对天下至尊下手。而你呢?” 钟磬颇为无趣:“你确实配不上她。你杀的九个人,全都是老弱妇孺普通人,其中有多少对你有恩,你自己算算。美名其曰只杀爱你的人,你爱的人。也对,现在流行病娇变态,这么说乍然听去是挺带感的。” 苏影:“” 钟磬目空无聊,略有恹恹:“要是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找你了。一手玄门之术裁魂移魄,还以为做下了何等了不得的滔天大恶。却是只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下手,她们除了天生美貌,没什么自保之力,随便有点恶念的亡命之徒,也能伤害。怪不得你犯了这么多年的事,天道流现在才找上门来。” 苏影气得浑身发抖,难道他被害到这个地步,还要跟这魔魅说对不起,误导了你不成? 不过钟磬的话就是事实,就是因为涉案太小,玄门之人都以为是江湖人做的,觉得江南第一盟该管。江南第一盟都是普通人,又恰恰好抓不着。 天道流的人的确能管,但这恶行级别又太低,天道流眼皮稍微一抬就漏过去了,根本没空。这才踢皮球,叫他得以法外逍遥多年。 钟磬起身,拂了拂袖摆,百无聊赖,敦敦教诲总结道:“来生记得,没本事就好好做人,别学人作恶。要知道恶人也是有门槛等级的。虽然都是恶人,但我们病娇,从来不害对我们好的人,也不伤害我们喜欢的人。我们向来只喜欢祸害比我们更坏,一般人不敢祸害也祸害不起的人。你这种的,也就有空的时候捎带欺负一下。” 他顿了顿,微有歉意:“哦,我忘了,你没有来生了。” 手指轻轻握紧,就像一阵风拂过。 消失湮灭的瞬间,苏影才发现,真正的死去都是轻飘飘的。 他什么都来不及回忆,也什么都抓不住,就彻底归于尘埃。 钟磬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虽然以为是个大老虎,没想到是个小老鼠,但不妨碍他玩得很愉快。充分舒缓了这一个月来强作纯良无害,清心寡欲的压力。 心满意足,是该回去问月楼,相知该等他等急了。 钟磬温柔邪气地笑着,转身刚走了两步就站住了,笑容凝在脸上,和心一起凉下去。 “相知你,你怎么在这?”他脸上的表情水洗一般干净,心下已经料到不对,却还是想极力挣扎一下,轻轻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尾音无限委屈丧气,小心翼翼掩去。 一面说,一面慌乱回忆刚刚有没有说什么过分嚣张狂妄,叫人误会的话。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8.148只反派 四月将尽, 农历五月已然是仲夏了。 长安佛寺, 生着一棵高大的婆罗树, 传说乃是某位高僧从天竺带回中原。 入夏花开, 白色的雌花和淡黄色的雄花同株而生,徐徐清香如同梵音禅意。 苏影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佛寺。 在他们不远处的娑罗树冠上,站着一个白衣青裳的身影,仿佛和清风花叶融为一体。 但当钟磬转身之后,立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相知”钟磬脸上心满意足, 温柔邪气的笑容, 立刻风吹去。 娑罗树上的顾相知,青羽一般无声落到他面前, 平静地看着他。 清冷的眼眸空灵无物, 从来不会为外物所动摇, 也不会因为任何人沾染一丝杂念。那目光所向, 只有唯一所执, 如冰雪纯粹。 叫人忍不住痴然去猜。 钟磬却不知道, 顾相知心里唯一的坚定是什么, 是道,还是人。 他满是桀骜狂妄的眉眼,几息之间收敛起所有锋芒,垂下的眼角无辜又不安, 透着做错事被抓现行的丧气, 却又打从心底不以为是错, 隐隐的委屈不逊。 魔魅,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纵使上一秒还张狂得意,生杀予夺恣意妄为,下一秒就能放下身段一脸纯然无害。对着这样一张连垂头丧气都天真孩子气,比任何人都显得懵懂堪怜的脸,纵使看到全部经过,又有几个人能不为所动。 “你你都看到了?”总是桀骜飞扬的长眉微蹙,小心地眨眼,略微心虚地看着人。 神灵不忍直视: 顾矜霄面无表情,平静地说:“我没有去问月楼,跟你一起过来的。”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每一句都看到听到了。 钟磬嘴唇紧抿,失去最后一点侥幸,脸色都微微发白,嘴角垂下,眼眸和唇角都微微一颤。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是哀求似是委屈似是泫然欲泣,最后却勉强笑了下,黯然又温柔。 “是吗,都看到了”他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的神情,轻笑一声,“就是这样,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没有出手制止。” 钟磬稠密的眼睫微颤,抬眼去看他。 不制止岂非就是默许,默许不就是赞同?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你刚刚有些话说得很对,恶人跟恶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好人跟好人也不一样。” 一阵风吹起,无数娑罗花飘落,白的,淡黄的,纷杂俱下。 “以恶制恶,你视苏影为食物链上随意猎杀的食物,不知这条食物链上,比你更上一层的恶又是谁?来日,是否也会这么来猎杀你?” 钟磬慢慢笑了,他很少不夹杂任何邪气恶意纯粹的笑,每次这么笑的时候笑容幅度都不大。 像是秋日不那么暖的浮光,像是透过水面折射的朦朦胧胧的日光。 虽不热却温柔好看极了。 鹤酒卿的笑容幅度也不大,却叫人觉得他心里一定藏着世间极为美好的东西,只是看着就会叫人情不自禁也感受到那份美好。 钟磬不同,他笑的时候,笑容越温柔,越纯粹好看,越会叫人心浸染一丝凉意。 就像这个人的心底,装满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寒冷黑暗,只剩这片刻的笑容是唯一的温热。 钟磬就这样笑着,轻轻地看着顾相知的眼睛,答道:“他人的恶是我的食物,却不存在能以我为食的恶。这条食物链,在我之上,可以狩猎我的那个是你啊,我的方士。”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恶人注定要被好人杀死的。就像太阳出来,黑暗被驱散。”他轻轻眨眼,眸光清澈静谧,笑着说,“反派死于主角,魔魅制于方士。不过” 魔魅温柔地笑着,一瞬不瞬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声音也温软:“处置我这个反派魔魅的时候,你能不能先试着感化一下,别急着超度。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我这种程度的恶还可以抢救一下的。” 顾矜霄眉睫不动,无动于衷,平静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从未听过魔魅能转性,我也没有这个本事,超度你。” 钟磬桃花眼弯弯,潋滟脉脉,笑得更好看了:“没关系啊,你不愿度我,我也只能跟着你了。魔魅和方士本就是天生一对,生来就注定要形影不离,纠缠不清的。” 神龙听不下去了, 顾矜霄退后一步,一瞬不瞬看着他眉目纯然清澈,乖顺温柔,轻轻地说:“不必在我面前伪饰什么,更没有必要一副怕我知道的样子。你能在我面前做手脚,抢先劫走苏影,既然能欺瞒,何必又畏我。顾相知不是顾莫问,对你没什么威胁。” 钟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轻轻地看着他:“你生气了吗?” 顾矜霄摇头,平静地说:“没有。我说过,你没必要怕我不高兴。” 钟磬一眨不眨,缓缓上前一步,脸上的表情很干净,越发像鹤酒卿:“既然不生气,那我们走吧,长安槐花看完了,五月石榴花开得最好。我们可以顺道去秦皇陵下面,我知道怎么进去,千古一帝的陵寝,很好玩的。” 他虽没有回答,神情却写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不能骗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背着他去杀人。他是魔魅,这是他的本性。 他也不能直言,之所以欺瞒,只是不想当着他的面杀人,不想让他看到世间人心之恶。 “我于你只是一点残留的记忆,不必因此委屈自己。” “并无委屈,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很开心,很想做个好人。” 顾矜霄眼底微微一空,钟磬缓缓笑了,眼底潋滟生花,朝他伸出手,慢慢走近。 “请问,前面是顾小友吗?” 一道清冷薄暖的声音,淡泊平静响起,打破这方沉寂。 钟磬看到,顾相知那双清冷空灵的眼眸忽然微微睁大,就像一束天光投映冰雪湖泊。 顾矜霄心里未曾浮现那个名字的时候,脑海已经认出他是谁,身体的反应更早,循声望去的时候,脚步比目光更早走向那个人。 夏日草暖风熏,清风之下,娑罗树的花不断开落,花树那头赭黄色的门墙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眼蒙白纱,白纱之下那张脸,俊美清雅,不染人间丝毫烟火。 纵使一身白衣素服,冰蚕银丝,奢华昂贵如月光白玉裁剪,于他身上也只叫人觉出满身清气。只觉添了一道清贵疏离。 他站在那里不动,没有等来顾相知的回应,颇为客气优雅地颌首:“打扰了,阁下的声音有些像故人,是在下鲁莽” “鹤c鹤师兄。”顾矜霄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向他走去,闻言眉宇微微一锁,心头微沉,“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样的距离,鹤酒卿怎么会看不清,不确定眼前的人是谁? 听到顾相知的回应,鹤酒卿的脸上微微展开一点笑意:“原来真的是小友,这就好。” “鹤师兄在找我?为何不用纸鹤传书?” 顾矜霄站到他面前,看着他眉眼覆盖的白纱,眼底生出一丝微凉。 鹤酒卿笑容依旧,幅度却比以往更小,顾矜霄忽然发现,他好像清瘦了些许。 “我的确是在找你,有一个人,希望小友能帮我看看。至于我的眼睛一言难尽,以后再说。” 一个月了,顾矜霄对鹤酒卿说,他要睡很久,这个很久真的很久,一个月。 顾矜霄睡着的那天,鹤酒卿银灰色的左眼忽然发热,然后,他就真的看不见了。 以前右眼每次红光炙热的时候,会被黑红色的黑暗耀得看不见,但左眼却是能视物的。 左眼出事这是第一次。 但鹤酒卿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道意不稳了。 道境被攻击,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应该说从生出道心的那一刻开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样的事。 但是两百年了,这是他第一次道意不稳,必然有特别的事发生。 道意不稳,术法的使用就会受到限制,所以等闲他不再使用方术。 即便不使用,普通的卜筮之术,找人还是容易的。 顾相知的沉默让鹤酒卿的笑容微微一敛,他轻轻地说:“让小友替我担心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真的看不见了,也不影响什么,师兄视物向来不用肉眼,你忘了吗?” 顾矜霄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着他。 只觉得声音压得很重,很难才保持平静:“鹤师兄想让我看什么人?” 鹤酒卿仍是笑着,神情却难得染上一丝半缕的愁绪:“阿天,他本是去玉门关找你,后来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说他要睡很久。我没想到,一个月他都不醒。” 顾矜霄没想到是因为他久不回去:“此事我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他素来如此。” 鹤酒卿的声音清冷从容,却比以往微低,隐着看不清的薄雾:“若是以往,自是无妨,十年百年我也等得。只是近来,我这里突然出了些琐事,惟恐无法看顾好他。趁着为时不晚,只好先找上你。他在这世间,只剩你一个亲人。除了你,我不知道可以放心托付给谁。” 顾矜霄怔然,心底微微的涩。 “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鹤师兄说出了琐事,究竟是何事,不能告诉我吗?” 鹤酒卿微笑浅淡,薄暖的声音温柔:“是小友知道后会比现在更担心,但鹤师兄很快就能解决的事,所以只能等解决以后告诉你。很快的,师兄保证。” 顾相知的声音从始至终没有什么情绪波澜,但他却一听就知道了。 顾矜霄别看眼,压下不知什么滋味的分神,平静地说:“先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鹤酒卿微微犹豫,沉默不语。 顾矜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了鹤酒卿也不肯让他看到眼睛?他的眼睛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轻轻地问:“鹤师兄,不想让我看吗?” 这时,从鹤酒卿出现,就一直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冷眼看着的钟磬,忽然嗤笑一声,向他们走来。 一面轻慢淡漠地说:“鹤仙人没事总喜欢给眼睛蒙着一层白纱,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怪癖。以前在下不清楚,总忍不住想刺一下,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鹤仙人是算到有今日,早些未雨绸缪,如今这就用上了。” 这嘲讽的话,比起刺人嘲弄,更多却是失落黯然。 鹤酒卿出现以后,那个人眼里心里,就再也看不见任何,看不见他了。 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好过分。 他不开心,也只能去欺负那个让顾相知看不见他的人。 反正他知道的,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49.149只反派 钟磬神情淡漠, 清冷声音说着讥讽嘲弄的话, 径直向顾相知和鹤酒卿走来。 他自知脸色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因而只冷淡地看着鹤酒卿,余光都不肯往顾相知那里瞥一分。 然而眉眼的失落不开心, 抿紧垂下的嘴角隐隐的委屈, 却分明是对着顾相知的。 对于钟磬的挑衅,鹤酒卿并未在意, 脸上的笑容清浅平和, 在这佛寺娑罗花下,越发没有人气, 虚无飘渺得有些疏离:“方才听见声音还未认出来, 你果然也在这里。” 顾矜霄的思绪从他的眼睛上勉强抽离,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淡淡道:“果然?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久前见过?” 钟磬闻声看向顾相知,眉宇之间锋芒凌厉的桀骜烟消云散,只余一点清寂的温柔。 只看到鹤酒卿的时候, 是一点也想不到他和钟磬相似的。 反而钟磬,有些个不那么邪性凌厉的片刻, 偶尔叫人错觉和鹤酒卿很像。 此刻,三个人面对面站着,那两张脸一起看向顾矜霄, 同处一个画面的时候, 才骤然发现, 那两个人相似到了仿佛互为镜像的地步。 想来是因为,那张脸虽然生得清俊好看,但两个人却都是风姿气度远胜过容貌。 两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神态,鹤酒卿又一贯白纱蒙着眼睛,这才总叫人觉得并不十分相像。 鹤酒卿在的时候,神龙向来是不敢出来的,毕竟它第一次出现是跟着顾莫问。鹤酒卿又是此间不世出的方士,修为已然超脱生老病死界限。很可能会认出这是同一个戏参北斗,到时候顾矜霄就要因为它掉马了。 神龙对于这个非常坚持。 但这种世纪会面,它必然也在幽冥暗搓搓窥屏,不时疯狂密聊顾矜霄吐槽。 神龙纠结得就差首尾互博了。 在场的三人却都很平静,平静得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冷凝,明明是五月仲夏,却一阵的入骨幽凉。 对于这两张脸的相似,顾相知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近乎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只有钟磬的薄唇极浅的抿了抿,稠密的眉睫轻垂,弧度似有若无的寂寥落寞。 他轻轻地说:“还要多谢鹤仙人,指点我找到你。不然,险些就又要错过了。” 他勉强牵起唇角,声线平和:“他说找到你就明白了。原以为他是要借我的手救你,以此作为交换。当时不明白,还想既然你们相熟,他为何不自己亲自来。” 鹤酒卿没有说话,神情雅致淡泊,笑容微不可闻,倒显得有些神秘疏离起来。 神龙都愣了一下: 神龙突然灵光乍现,才思泉涌,一气呵成推理下来,逻辑自洽,有理有据,它自己都忍不住崇拜自己了。 但是,顾矜霄始终没有反应,也没有回应过一个字。 对于钟磬的话,鹤酒卿也没有辩解,只是对顾相知颌首,从容淡泊,说:“天色不早了,我不能离开阿天太久,请小友尽快来这个地方与我们汇合。” 鹤酒卿伸出手,并起两指在顾相知眉心轻轻点了点。 识海何等重要,顾矜霄却只是微微闭了眼,一点灵犀通晓他传来的讯息。 随后就睁开眼,轻轻颌首点头:“我知道了。” 鹤酒卿笑了笑,和往常一样熟悉的笑容,只是多了似有若无的心事,显得笑容也微凉:“小友,再会。” 不等顾相知说什么,面前的白衣方士便忽然湮灭,变成一只白羽墨翅的仙鹤,轻轻鸣唳一声消失在天际。 鹤酒卿一走,钟磬忧郁寂寥的落寞神情立刻就烟消云散,仿佛夜已发白,天光大亮,月光无痕。 他眉眼微抬,眼底一丝了然,平静地说:“原来不是他本尊,是那只形影不离的仙鹤载了他的分神过来。还能引魂御鹤,看来也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做什么突然出现,一副托孤的样子,平白叫你为他忧心。” 顾矜霄看着他,默然不语。 钟磬敛去最后一点锋芒锐利,桃花眼眸光清凌,微微笑了笑,温柔地说:“你不必太过担心,他的本事比你以为的可大太多了。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那位毕竟是鹤仙人啊,只怕是你哥哥顾莫问来,论起方术也抵不过他十分之一。” 顾相知清冷空灵的眉眼,微微流转,竟也难得有一丝波澜起伏。 钟磬无辜地眨眨眼,赶在顾相知开口前就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没见过顾莫问出手,怎么知道他只到鹤酒卿一成?坦白说连这一成也是看在你面子上,给他夸大了的结果。你若不信就等着看,我们日后见分晓。” 鹤酒卿一走,神龙终于也能回到戏参北斗上了,闻言不由狐疑嗯了一声。 只是,他这样就不怕注孤生吗? 顾矜霄淡淡道:“你到他的几成?” 钟磬的眼波里沁出一丝神秘幽隐的深意,似笑非笑,清凌声线低声近似呢喃:“那就要看是什么时候的我了。可能不敌一合之力,可能平分秋色,也可能” 他笑了笑,隐去后半句暗藏的令人不安的凉意。 顾相知面上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后就越过他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是鹤酒卿刚刚暗传给你的讯息里,指的地方?” 顾相知目不斜视,径直向外走去,只轻轻嗯了一声。 钟磬走在前面,倒退着走,这样就能一直看着那张脸了。 不得不说,顾相知心无杂念走路时候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更清冷仙气几分。 钟磬表情放空的脸上,缓缓浮上一层薄红,努力深呼吸,对抗心口砰砰跳时候近乎窒息的激荡。 目眩神迷神魂颠倒,不由随口说点什么,分散注意:“鹤酒卿真是小心,本体守着人还不够,派分神御鹤也来去匆匆,连地址也直接传递神识。是怕有人听到了,提前赶过去对谁不利吗?” “嗯。”顾矜霄只轻轻嗯一声,心无旁骛,眉目沉静直视前方。 在顾相知的脸上,清冷空灵的眉目,无端添几分目下无尘,不可接近。 向左道转弯时候,前方退走的人便自然跃入那双眼里—— 一张俊美淡漠的脸,略微蹙着眉,一副似有烦恼愁绪,不太开心的样子。桃花眼清透明亮,潋滟生波,微微放空直直望着眼前的人,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眼里那个人。 那张俊美的脸上,耳垂和面容蒙着淡淡的霞色,很很好看。 顾相知那双清冷无心的眼眸,也微微一怔,轻轻地说:“我要加快速度,赶在日落前到达,跟得上吗?” “嗯。”钟磬下意识点头,眼里还迷乱失神着,“嗯?” 神龙用尾巴遮住眼睛,埋首戏参北斗里,不忍直视。 顾矜霄唇边微抿,一点似有若无的弧度,抱琴拨弦,踏着音域青波飞走。 钟磬愣了下,脸色微微一白,那一瞬间忽然有些明白,后羿看嫦娥奔月时候是什么感受。 模糊想起顾相知走前好像问他跟不跟得上,他是魔魅这个自然不成问题。 顾矜霄飞出片刻,听到神龙一言难尽地说: 顾矜霄没说话,也没有慢下来。 顾矜霄还是没反应。 顾矜霄平静道:“他是魔魅,想跟自然有他的法子跟来。除非他不想来。你为什么会把他想的这么弱小可怜?” 神龙惊呆了,是啊,这是魔魅钟磬又不是凡人林变态。一定是那个魔魅老是装无辜,否则它为什么会觉得他弱小可怜又无助? 它这是被欺骗被套路了! 神龙坚决不承认,这是方才它忍不住为那张好看的脸花痴了几秒,降低了智商。 然而,一路还是都没看到钟磬跟来。 直到顾矜霄到达骊山和灞桥中间一处幽静府邸前,也没有看到任何影子。 顾矜霄眉宇沉静,毫无波澜。 神龙好奇得不行: 顾矜霄淡淡道:“五分钟。” 神龙立刻高飞入天穹,高到整个戏参北斗都看不清,但很快就落下来,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说: 顾矜霄没说话,闭目养神,依旧等足那五分钟。 神龙百无聊赖,时不时报一下数,看钟蜗牛挪到哪里了。 它发出一声久违的贱萌的偷笑, 笑得它忍不住想化作原形满地打滚了。 三分钟后,钟磬的身影忽然现身顾相知三尺之外,不易察觉地松口气。 顾矜霄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也略有好奇他在做什么。 钟磬轻轻呼一口气,拂去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微微蹙眉,清冷的声音隐带懊恼:“我不是故意要你等的,但是突然之间怎么都想不起来,魔魅是怎么飞的了。只好一边走一边试,越急越想不起来。明明每天都在用的。” 最后一句小声说道。 神龙呆了一下,突然爆笑出声。笑着笑着没声了,大约化作原形去幽冥满地打滚了。 顾矜霄微微敛眸颌首,淡淡道:“无妨,没有等多久,走吧。”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0.150只反派 鹤酒卿所在的地方并非岸边的民宅, 而是灞桥沿河看似淼茫的水面之上。 需要按照一定奇门方位破除术法走进去,才能看见的一处江汀小筑。 这灞桥五里长堤一路遍植长柳,万株柳树漫漫毫无标志。如果没有人带路,即便知道进入的方法也找不到入口, 因此顾矜霄才会等钟磬那五分钟。 顾矜霄眉宇神情沉静, 说是在等钟磬, 却像是借这个时间在想什么。 不, 应该说, 从鹤酒卿突然出现, 又突然湮灭化鹤消失,他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 钟磬看着顾相知摘下一片柳叶,对着黄昏落日水汽濛濛的灞河,却迟迟没有动作。 虽然这个人就站在这里, 就在眼前,却自成一界,相隔万里, 无人能走近半分。 钟磬并不催问,只是轻声平静念道:“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年年柳色, 灞陵伤别。若是我们早来一个月, 就能看到灞桥风雪的美景了。” “你想看?” 顾矜霄眉睫不动, 手中柳叶轻轻松开, 细长的柳叶无风飞起, 绕着他们周身一圈, 缓缓飞远了。 那片柳叶飞过的地方,柳枝轻轻摇曳,仿佛有清亮的柔光若隐若现,漫天飞舞而来。 仲夏之时自然没有柳絮飞舞,却有水汽凝成的飞雪。 源源不断的飞雪从河面而来,雪花铺成一条通往河面的路,小路尽头掩映着一处江汀小筑,周围似也开满了雪白的花。 顾矜霄径直走上那条路,像是看着飞雪之后若隐若现的汀洲,却又眸光清寂放空。 钟磬一面跟上,一面望着这因方术幻生的漫天飞雪,似是笑了笑,轻声说:“这回的灞桥风雪,倒是真的风雪了。果然很美。” “嗯。”顾矜霄轻轻地应了声,脚步保持着既定的速度,不快亦不慢。 此前在临安,无论是西湖小筑还是灵隐茶苑,鹤酒卿都没有特意做过什么防御,现在却把入口设置的这么隐蔽。 这遮天蔽日的飞雪的背后代表的不是美景,是杀机。 一旦有人试图进入,就会提醒里面的人第一时间发现,提早决定是战是避。 包括四面临水的选址,也是极为方便隐匿的地方。 这么周密的布置,是不是说明,里面的人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了。 一路走,身后飞雪铺就的桥路一寸寸湮灭,直到他们踏上汀洲的土地。 顾矜霄抬头,发现汀洲上白色的并不是花,而是真正生着柳絮的柳树。 钟磬声音清冷,颇为淡然地说:“他倒还有闲情雅致,住到这种人想不到的地方。看了月余的柳絮飞雪还不够,连住的地方也用术法维持着。这么喜欢白色,种些梨花槐花兰花什么的,不也很符合他鹤仙人的身份?”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那些柳絮,平静地说:“你说的那些花都很香。” “是啊,一般的白花都是很香的。不过白色夹竹桃花香味更特别,如果是我,就种满夹竹桃。这花有毒,等闲只可远观。” 顾矜霄回神,深深望着这唐风庭院,顿了顿,才抬步走进去。 步入庭院,就见两个绿衣白发的童子迎出来。梳着整齐的羊角辫包包头,大大的深褐色的眼睛眨了眨,好不怕声拱手作礼,奶声奶气问好。 “客人好,我家先生说他不方便亲迎,请你们自行入内。” 顾矜霄颌首:“多谢。” 包包头的童子歪着头:“姐姐你真好看,生得好像阿天哥哥。” 钟磬轻笑出声,伸出手指随意地弹了下另一个童子的羊角辫,声音慵懒说道:“柳树化形?他可真省事,你们怎么就没发现,我跟你家先生生得也很像呢。” 小童看到他,先是迷惑,继而却像是吓蒙了,呆立不动。 顾矜霄回头看了他一眼。 钟磬眉宇的慵懒邪气,随着潋滟眼波流转覆灭,低咳两声,颇为纯然地点点那孩子的头,眨眨眼无辜道:“怕什么呀,魔魅可不吃素。” 说完就立刻两步跟上来,负手与顾相知并肩而行。 羊角辫童子睁大清澈的眼睛,牙关紧咬,用力到发颤,惊魂甫定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但还是鼓足勇气哒哒哒跑到前面,给顾相知带路。 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回头斜看了钟磬一眼,很有勇气地说:“你是坏哥哥,才不像我家先生。” 洛水之上,飘着一座座画舫游船,偶有曲乐之声传来。 洛滨美景,从来都在金风消夏半月横秋之时,每到这个时候总有游人穿行。 白龙鱼服的皇帝携手他那位神秘的倾城美人,也出现在其中。 那位美人自然就是白薇。 几天前白薇出宫,为得是说好第二日灵柩少宫主阿菀会带着司徒铮来见她,结果到了第二日直到落日时分,两个人一个都没有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带到。 白薇不能留替身萱儿在皇帝面前太久,当即匆匆回宫,只是立刻命令听风阁全力追查两人消息。 听风阁很快就传回消息,司徒铮在洛郊孤身一人出现,但他的身边没有少宫主。 司徒铮说,阿菀原是要跟他一起走,忽然却说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一定会尽快赶回来,带他去洛阳赴白薇的约。谁知自此一去不回,司徒铮只能在原地等。 白薇直觉出事,当机立断命人速带司徒铮入洛阳。约好时间在洛水之上见面,也就是今天。 确定时间后,白薇几句话引得皇帝主动相邀出游,中途与替身萱儿换了身份出来。 白薇斗笠遮掩全身,脚步不慢一路穿行进到一处挂着阴阳面具的画舫。 一身玄色锦衣的司徒铮警觉回头,冷峻眉眼微微半垂,眸光锐利却没有丝毫光亮力度。 瘦削身形,苍白面容,脸上的表情少得干净,唇线微微抿成倔强冷淡的弧度。 眉宇之间像是萦绕着重重雾霭,又似云横秦岭,雪拥蓝山。 虽然如此,他的气质却很简单,也没有丝毫优柔寡断之意。 任何人看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若出手,定和他手中的剑一样,漆黑无光,细薄普通,剑比杀气到来的更快。 这样的气质,通常在两种人身上出现得最多。 一类是常年刀口舔血,习惯杀人买卖的刺客杀手。 一类是武成绝学,将达至臻却遇瓶颈的剑客。 白薇微笑平静地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温柔平和,眼里却萦着克制不显的关怀疼爱。 以及,司徒铮第一眼看见的,她眼里不容错认的,长久担忧之后骤然放松的欢喜泪意。 在不记得一切,只残留着被伤害印象的少年身上,就像风雪之中长途跋涉后,骤然遇见的暖被和温汤。 他虽然没有任何反应,木然的像一块石头,心却微微一软,连眼神也微微亮了些许。 “薇姨。”司徒铮声音低哑,刚一出口,那点微光柔软却散了,反而生出一点凛然。 “少宫主她” 白薇颌首,神情一丝隐忧很快按下:“我已经知道了,阿菀的事你不用担心,她的武功不弱,等闲高手不是她的对手。我已经命人去找了。” 她快步上前,拉着司徒铮的手,引他一道坐下。 白薇温柔怜爱地抚了抚他的肩背,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又瘦了些?” 司徒铮微微低下头,极力抿了抿唇,像个从未感受过母亲爱护,不知如何应对的孤僻孩子。即便喜欢,也只会紧紧攥着手指,沉默不语。 “好了,薇姨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这次要你入京,我有重要的事,只能当着你的面说。” 谈到正事,司徒铮神情端正,认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白薇直接道:“你手中的鬼剑,是不是你师父给你的?” 司徒铮讶然,点头,眼里一丝迷茫痛意。 几个月前在玉门关,他本是与顾相知一道去那处沙漠庄园,替黑风部的疏勒杀死灭族的仇人,一个手带翠绿扳指的男人。 如此,疏勒就会说出他所见过的,那个在玉门关到处杀人的鬼剑的确切消息。 约好兵分两路,顾相知假作被强行请去献给那位贵族的美人,而司徒铮暗中跟踪,随时接应保护。 原本一路顺利,司徒铮已经摸进沙漠绿洲庄园内部,正要进到顾相知被带去的小花园。 忽然却遇见疑似画魅的联络人。 画魅的人都有一个小小的信物,每个人的东西不同,但上面都刻着相同的阴阳面具。只有需要联络的时候才会出示。 对方将他引到一处偏僻院子,眨眼就不见了。 正当司徒铮以为中计将要回返之时,听到隐蔽处传来微弱的声音。 司徒铮摸过去,竟然发现一个重伤濒死的人,而且穿着雪域那一带的衣服。 对方奄奄一息,看到他却突然大喜,将一封手书给他,只说了句“快回雪岭,来不及了”,就合目长逝。 司徒铮拆开信,上面内容果然也是急急要他见信立刻来三千雪岭,晚一步或将酿成大祸,悔恨终身。 字迹莫名熟悉,称呼写得是徒儿司徒铮,文中自称师父,落款是司徒信。 以及,一个熟悉的印章。 这个印章和字迹,与从前白薇给他的,他师父的信是一样的。 司徒铮失忆后,对师父的印象几乎没有残存多少,此刻看到信和上面字,忽然却热泪盈眶,脑内迅速闪现很多片段,都是从小到大和一个老人一起的,还有他们东躲西藏被追杀的画面。 这番冲击让他顾不得一切,立刻浑浑噩噩跑出去,抢到一匹快马就跑。 不眠不休,直到青海雪山。 但是,师父还是死了。 突然冒出来很多人袭击他,师父冲出来,拼尽全力救走他,却被忽然出现的神秘人一剑重伤。 他们虽然侥幸逃走,可是师父却伤重不治。 让司徒铮惶恐惊怒的是,重伤他师父的这把剑,正是鬼剑! 那把本该出现在玉门关的鬼剑。 可是,师父却说:“这把剑是假的,真正的鬼剑只有一把,你去找一个人,他会告诉你怎么做。麒麟山庄林” “麒麟山庄,林照月?” 师父神情怔然,缓缓点头,眼神极为复杂看着他,那双并不苍老的眼里盈满泪水,像是不舍,又像是抱歉。 “阿铮,你受了很多苦。师父知道的,你自小跟着我长大,我没有孩子,一直都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你别怪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他心里很难过,像压着沉重的东西,明明感情上已经想起这个人,记忆却如论如何也冲不开。 “我不怪你,你别死。” “阿铮阿黎”师父不断叫着这两个名字,神情忽然换发光彩,像是想起了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谁是阿黎?”他失魂落魄,忍着泪意问,“我帮你找他来。” 师父含泪却笑了:“他是真正的鬼剑,上一任的主人。世间最厉害的剑客,最好的人。” 司徒铮想起白薇告诉他的,这把剑是他们家的东西,他母亲因此而死。 “你说的人是不是我的双亲?”他什么也不记得,心中分明并没有太多悲痛,只是压得他沉重喘不过气,眼泪却吧嗒嗒直接淌落下来。 司徒信的神情很复杂欲言又止,最后说:“阿铮,师父从来都不想把你卷进来,这个江湖太复杂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师父到死也看不清。你听我说,白薇虽然救了你,但你在书堂藏得好好的,谁也不知道你的来历,怎么会被他们抓住,我一直都觉得这里面你不要太信她。” 司徒铮睁大眼睛,心里虽然不明白,却认真点头:“徒儿记下了。” “还有,还有沐君侯,那个沐君侯观他言行,是个君子,你,必要时可以求助他。” 司徒信的脸上显出死气,却还是极力道:“顾莫问顾相知,他们为什么要鬼剑?你要小心,不要让剑被心术不正的人拿到。尤其是难辨正邪的方士!”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气血上涌,污血溢出嘴角:“去找林照月!去找林” 满目鲜血冲击而来,司徒铮内心深处那道封闭的门,被这鲜血腐蚀出一个洞。 他抱着那具残留温热的尸体,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你手中的鬼剑,是不是你师父给你的?” 司徒铮回神,望向手中这把鬼剑,抬眸点头。 白薇松一口气,眼里一丝悲悯:“你师父的事情薇姨已经知道了,三千雪岭那帮人做事太狠绝,听风阁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幸好你没事。” 司徒铮的神情很平静:“薇姨知道阿黎是谁吗?或者很可能是叫司徒黎。” “薇姨找你,正是要说这件事。这件事太过凶险,薇姨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他们都追杀到面前来了,你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身事外。我会把事情原封不动都告诉你,你自己决定如何。别怕,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薇姨,灵柩画魅,我们都会帮你。” 司徒铮眼里的迷雾微微散去,郑重点头。 白薇那张雍容倾城的面容,神情端肃:“你可知鬼剑是什么?” 司徒铮不解,直言:“我师父的剑,师父又说是一个叫阿黎的人的剑。琅嬛阁和天下人都说,执鬼剑者必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所以它是强者之剑。” 白薇眸光坚定:“那是他们都不知道,琅嬛阁是知道也不敢说。鬼剑不只是强者之剑,它是可以号令天下武功最高一群人的信物。天下武林最神秘的组织,三千雪岭天道流,鬼剑就是天道流道主的佩剑!每一个执掌鬼剑的人,就是天道流的主人。”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1.151只反派 鬼剑是天道流道主的佩剑? 那岂不是说, 师父临终前念念不忘的那个阿黎,就是上一任天道流道主! 司徒铮眼里的震惊,把他的想法完全流露出来。 白薇郑重点头,声音却很平静, 不带有任何煽动,话里的事实就已经叫人忍不住血液激荡:“不错, 你父亲司徒黎就是上一任鬼剑的主人,执掌三千雪岭天道流的道主。” 她眼里一丝恻然叹惋:“但是, 他已经过世了。算算时间, 距今已有十五年。当年你还只有三岁。” “天道流向来神秘,隐藏三千雪岭深处, 非盟内之人,等闲无人知晓位置。可是十五年前却忽然发生叛乱,你父母相继死于暗杀。你师父司徒信是你父亲的护卫, 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司徒信带着道主佩剑还有年幼的你,远走中原。” 司徒铮每一寸血液都在颤栗发抖,鞘中鬼剑被他的杀气所激也不断跃跃欲试。 “师父他没有告诉我。” 白薇眼里的不忍怜惜很克制, 依旧平静说道:“他想保护你, 我们都想保护你。天道流内部并非一片安宁圣土,盟内七位长老, 各派势力错综复杂。道主被害, 然而内部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出, 你以为你师父为什么会带着你走?” 她并非是要司徒铮作答, 紧接着就说:“因为,连他也不知道盟内之人,谁人可信,谁人是幕后凶手。他是奉了道主遗命带着你和剑逃走,一路被追杀。当时情形极为凶险,盟内一面封锁道主死亡的消息,派出精锐高手追捕你们,只说捉拿偷走少主的叛徒。一面却有源源不断的杀手出没,要杀人夺剑。” 当时,司徒信带着一个三岁孩童,四面楚歌,无人可信。 司徒铮脸色越发苍白,眼里还有寒意杀气,却一滴泪都没有。 他低低地毫无感情地说:“这些,师父都没有说。还有呢?薇姨你是如何知道的。” 白薇敛去眉间凝重,秋水一样的眼眸认真地凝视着他,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又克制了作罢:“阿铮,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薇姨骗了你。上回你被天道流的叛徒所害,薇姨阴差阳错救到你,是听到那些人的话,才猜到你的身份。薇姨也根本不认识你娘亲。” 司徒铮的眼睛睁大,茫然不信又下意识警惕地看着她,仿佛浑身毛发竖立的小动物。 忽然想起师父司徒信临终前说的话,让他不要太相信白薇。 “你为什么?” 白薇眉眼的线条温柔却从无柔弱,此刻含着浓浓的歉意,却也没有丝毫悔愧,她轻咬下唇,眸光并不闪避,坦白地说:“当时你被天道流的手段折磨,又失了忆,谁都近不了你的身,发着烧一直喊娘。你让我想起我小时候。没有办法,为了让你信任我,接受治疗,我就撒了这个谎,说我是你娘的姐妹,是她让我来照顾你的。” 司徒铮一句话也不说,眼里微微潮湿,整个人却像憋着一口气,直勾勾地看着虚空。 白薇声音微低,轻柔得像怕惊飞了窗台的鸟儿:“我虽不认识你母亲,画魅里许多姐妹却受过天道流的恩惠。天道流的人,本是天下最嫉恶如仇的英雄大侠,是替天道执掌公义的人。即便是普通百姓,对他们也不胜向往敬仰。你是道主的孩子,却遭遇天道流的迫害。叫我怎么袖手旁观” “撒了一句谎,为了圆这个谎就有第二句。渐渐的连薇姨自己也相信了,自己曾有过你母亲这样的姐妹。” 白薇怔然一笑,摇摇头:“后来,你伤好了些。你师父找上门来。他处境艰难,你又受伤失忆不记得他。我与他互相之间都有防备不信,生怕对方不是好人,对你不利。但好在,他选择信任我,把你放在我这里照顾。我也为他传达消息,告诉你鬼剑之事。” 司徒铮失魂落魄:“所以,你方才说的那些,天道流,鬼剑,道主,我父母都是师父告诉你的?” 白薇点头:“他说了一些,内容太过震惊,我不敢全信,背后花了些功夫去查了查,没想到,都是真的。” “为什么?”司徒铮茫然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告诉我?没有人知道你在撒谎。” 白薇面容平静,眉眼却一如从前的温柔:“因为谎话始终是谎话。你师父没有了,你的伤也恢复了,薇姨也没有必要再撒谎了。薇姨从来都不想骗你,我疼惜你,看到你就像看到小时候的我。这份感情,不会因为你知道真相后如何对我而改变。” 司徒铮摇头,不断摇头,喃喃道:“我怎么会怪你?薇姨对我已经很好了,非亲非故,为我考虑这么多,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说什么傻话,我救你就如同你父母曾经救助天下人。这份源头,也在司徒道主曾经种下的善缘。你不怪我自作主张,还愿意认薇姨,薇姨就已经很高兴了。” 司徒铮眼角湿润,点头:“你永远都是阿铮的薇姨,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白薇眼里的欢喜感动收敛着,缓缓伸手,司徒铮主动低头靠近,就像被驯服的野兽,让主人轻轻摩挲抚摸他的毛皮一般,任由白薇抚上他的脸。 “好孩子。”她像抱儿子一样,轻轻拥抱了一下少年。 司徒铮乖乖驯服地靠着她,那种暖融的感觉,就像幼年无数次幻想里,娘亲的怀抱。 白薇眼里的温情关怀再不掩饰,温柔坚定地看着司徒铮:“如今鬼剑在玉门关闹得天下皆知,你师父也死在叛徒手中,道主早已身死的消息瞒不下去,也不需再瞒了。今年,天道流很快就要选出新的道主。上位之人,很可能是当年发动叛乱的那波人。” 司徒铮认真听着,眼里的迷茫忧郁消散大半:“我不会让他们如愿,杀我父亲,杀我师父,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况且,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也会找上我。” 白薇点头,雍容秀丽的面上端然大气:“不错。所以我们要从长计议,目前唯一翻盘的希望只有一点,那就是你是司徒黎的儿子,天道流的少主,你的手中还有你师父留给你的鬼剑。真正的鬼剑。” 司徒铮神色微微一动:“我师父也是被天道流里一个手执鬼剑的神秘人所杀。他的武功奇高无比。当时玉门关也有一把鬼剑,这么多假鬼剑,若是他们不认怎么办?” 白薇微笑,自信道:“天道流当时失了鬼剑,又要隐瞒道主身死消息,七位长老商议了,锻造了一把假鬼剑。当时江湖中唯一有这个本领,能造出这种异象武器的,只有落花谷燕家一族。我与燕家有仇,彼时蛰伏谷中,恰好知道此事内幕。” 司徒铮不由握紧手中鬼剑。 白薇说:“除了那把假鬼剑,之后又有人来谷中,重新锻造了两把伪剑。那三把伪剑与真剑的区别很大。你师父带走的是真的鬼剑,你自幼接触应该知道,所以你需要担心的不是他们不认鬼剑,而是你的武功能否担起鬼剑之主的称号?比起武功,还有一条更重要,你需要合情合理的出现在,天道流道主选举的时刻。” 司徒铮抿唇,眸光锐利清亮:“我该怎么做?” 白薇郑重道:“改名易姓,加入天道流。进入三千雪岭,天道流总部无名天境。” 司徒铮不解:“众所周知天道流的门槛极高,盟内之人身份成迷,隐匿市井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何加入?” 白薇微笑淡然:“本来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玉门关杀死哥舒文悦的冷洛,他带着一柄假鬼剑加入了天道流。江南第一盟新任盟主林照月,他奉命捉拿冷洛,需要画魅有人潜伏进去。我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 司徒铮听到林照月的名字,面上毫无反应,按着鬼剑的手指却微微一动。 ——想起那个沁凉优雅的声音,慢条斯理,冷静地说:“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要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包括你那位薇姨。做得到吗?” 他抿唇点头:“我听薇姨的。只是,那个林照月可靠吗?他三弟容辰是琅嬛阁认可的,名动天下的这一任鬼剑。他难道不想要真正的鬼剑吗?” 白薇眉宇神情难得一丝凝思,摇摇头:“这个人我也看不透,我试探过他,他看上去似是志不在此。阿铮,你听我说,你如今所处的局势相当危险,等闲对谁也要保持一份戒心,即便是对我也是如此。薇姨不会害你,却不能保证不会拖累你。前路险恶,薇姨帮不了你太多,你只能靠自己。” 她担忧不舍压在眼底,温柔地理了理司徒铮鬓边的碎发。 司徒铮的心一阵暖流,微微动摇,面上却坚定认真地点头:“薇姨放心,我会的。” 白薇点头,不舍地目送他:“去吧,接下来灵柩的杀手会给你安排特训,你只管安心等待时机成熟,直接进入天道流。我们会安排好一切,会让你顺利积攒威望,凭你的武功一定能顺利进入天道流道主选拔。到时候,无名天境,一切都会回归正途。” 司徒铮郑重颌首,退后大步走出去。 白薇深深地看着他,目送他的身影远去。 片刻后,一道沁凉优雅的声音响起,冷静淡淡:“人都走了,夫人的戏却都还未落幕,真是敬业。好一片慈母之心,若是照月易地而处,怕是也甘愿为你赴汤蹈火。” 白薇毫无意外,眸光缓缓从远去不见的少年身上收回,尚有些许忧虑导致的心不在焉,仿佛真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但,当她目光迟缓收回,侧首看向忽然现身画舫的林照月时,那张雍容倾城的美人脸上,就只剩纵使无情也动人的娴静凉薄。 白薇扬眉眨眼,淡然一笑,不达眼底:“林公子说笑了,妾身一介女流之辈,既没有天纵之才练就无上武学,也没有名门望族的出身,只背负了一段不能不报的血仇。在这个江湖上,唯一能倚靠的,不过一张还算出众的脸,但这张脸却也有年华老去的时候。思来想去,时至今日,三尺微命,也唯剩感情可以出卖。感情既已给出,自然就是真的,何谈演戏?除非彼此不再需要,又哪里有落幕一说?” 她竟是毫不掩饰,自己玩弄人心操控感情的事实。 林照月在她旁边的椅子落座,声音冷静淡薄说:“夫人何须妄自菲薄,这偌大江湖不过在夫人颦蹙之间,多少英雄豪杰也不过夫人手中傀儡。一笑活人,一哭杀人,皆凭夫人心意转换。” “林公子谬赞,白薇若真有这般本事” 耳听得这涓涓细流一般清婉的声音在旁娓娓道来,纵使知道这话是没什么意思的太极,也不会引起人任何不适,反而像是春风化雨,叫人的情绪慢慢舒缓放松。 林照月温润清朗的面上冷静无波,心下却道,只怕她的本事比他说得更大。 用所有看似正确的方法,达成最疯狂的目的,这样的人是好人还是恶人? 她甚至没有真面目可以被揭露,因为她的每一面都是真的。 她的确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但她也的确付出真切的感情,让那些人明知被利用,也依旧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一个连自己的感情都能肆意操纵,极尽利用的人。 一个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行得每一件事都无过,却能立于不败之地,次次达成目的的人,纵使不会武功,又该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林照月想起去年中秋之后与这个人的第一次会面。 他以自身为饵,托书堂下单诱来灵柩杀手,恰好遇见有个神秘人给画魅下单保顾相知,两单归于苏影一人。 麒麟大典上,叫他借机一石三鸟,既打发了神机门层出不穷的骚扰,又将祸水东引灵柩组织,还擒住画魅左画使苏影,套出白薇就是灵柩画魅魅主的消息。 当时,苏影为求生路,宣称可以写信给白薇,白薇必会救他。因为这个女人是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 彼时林照月其实并不信,可有可无的心态去了一封信,心想白薇就算是出现,为得也是破他这九死无生的局。 很快,白薇果然回信,约定时间亲临商谈。 在回信中,她提及关于燕家之事,说她亦有至亲惨死燕家手中,是以,因为燕家灭族之事对林大小姐感恩不已。对林照月大义灭亲之举,感佩理解,却无法苟同。 因为感谢林幽篁之举,她愿意与林照月共享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 林照月当时对这个所谓的秘密同样毫不在意,他只是想面对面看一眼,这个从未出现过,甚至在现有的痕迹里显得极为善良无辜,却引发他林家家破人亡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约定的时间在白帝城中秋晏之后,连林照月自己都不知道,这一面后,他非但没有杀了这个女人,居然还与她结盟,成为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为牢靠的盟友。 若是提早一天告诉他这个事实,恐怕他自己都会嗤作天方夜谭。 中秋夜后,白薇果然如约出现,出现在他意识到彻底失去顾相知,情绪极为不稳暴戾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上天都不允许她活过那天。 然后,她真的共享了他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 这个秘密重要到,林照月非但不会杀她,还会替她扫平一切障碍。 “林公子再想什么?” 林照月垂眸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指,沁凉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来:“在想,夫人将司徒铮视如己出,满腹真心,却独独远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视若无睹,任其自生自灭。” 白薇眉宇一丝凛然不快,少见的冷淡:“林公子不是女人,不清楚在我们女人眼里,为了复仇被迫委身仇人,生下的那不叫儿女,叫孽畜。” 林照月清贵温润的面容,露出极浅的笑容,平静地说:“是吗?夫人为了那个目的,什么都可以利用,包括自己的感情,却独独远着一双儿女。这何尝不是最好的保护。” 白薇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慢慢消弭仅有的锋芒,也笑了下,同样平静地说:“未尝想,林公子眼里,我竟是这么好的人。不过你错了,别忘了,燕家的少族长,还是我亲手断绝的。我不见他们,不过是他们暂且于我无用。不过,很快就有用了。” 林照月轻轻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白薇要笑不笑,扬眉定定看着他,紧接着淡淡道:“不及林公子对容辰少爷的爱护,你若肯用他,我们都不用费这许多事。他本就是天下公认的鬼剑主人。” 林照月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沁凉的声音颇为冷静地说:“在下来见夫人前,曾去过长安,有缘见过少宫主一面。” 白薇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眸光却颤了颤,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那沁凉的声音不紧不慢,淡淡道来:“夫人最近或许伴君太忙,对画魅疏于管理,画魅之人居然能以下犯上,迫害少宫主。” “阿菀,她怎么样?”即便极力平静,微微不稳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动摇。 林照月若无其事地说:“不太好,夫人见过被剥皮的狸猫吗?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 白薇的手指按在桌子上,喉间微动,眼泪却扑簌簌从没有表情的脸上滚落。 她意识到失态,很快擦掉,想要说什么,林照月递上一块素帕。 那沁凉的声音略有温和:“夫人不用太担心,在下好说与夫人乃是盟友,遇见了自当照拂一二。我给她指了条活路,顾相知会救她。” “多谢。”白薇轻轻地说。 “应该的,夫人当初也写信告诫家父,燕家拿我姐姐以命换命之事,投桃报李罢了。”林照月起身,随手抚平衣袖皱褶,平静地说,“至于苏影这条噬主的毒蛇,我就替夫人拔了。眼下正好缺一记饵料,还怕他毒性不够。” “一切听凭林公子定夺。” 白薇静静地目送林照月离开,那方素帕,她紧紧地攥着又缓缓松开丢在桌上。 片刻后,画魅的人匆匆走进来:“魅主,林照月来过,可是又说了什么让魅主为难的事?” 白薇怔然摇头,很快回神:“快派长安分舵的人留意顾相知的消息,尽快接少宫主回来。” “少宫主在长安,和琴医在一起,莫不是受了伤?是,我亲自去一趟。这是林照月说的?难道是他对少宫主下狠手” “不是他。”白薇深深地望着远处,“但我不清楚,他究竟是事后偶遇阿菀,还是等着事态发生,再出来救人。林照月此人,你可见他脸上出现过一丝厉色?” 来人沉声道:“据玉门关听风阁之人回报,林照月在大漠麒麟刀现,瞬间杀光哥舒家布置的数百埋伏马贼,面上仍然温雅羸弱。这种狠性都从不放在外面的人,心思深沉,防不胜防。魅主与虎谋皮,切莫大意。” 白薇深深呼吸,微抬下巴,眸光略空,闭眼又睁开,低低地说:“我知道,但也只有他能帮我达成夙愿。” “魅主?” 白薇回神:“没什么,替我约见茯神小姐,看她什么时候方便见一面。”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2.152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洛水之畔。 星辰隐隐约约坠在天边, 月牙也淡淡浮现东天之际。 西边的天际火烧云还燃烧着残留的余烬,仿佛一场仓皇上演的叛乱。 恬淡和风吹拂在少年苍白孤寂的脸上, 司徒铮望着逐渐黯淡的彤云一动不动, 就像一尊木雕。 容辰久等二哥不归,无聊地转来转起,看到这个一动不动的怪人, 好奇地歪着头眨眨眼。 “你在干什么呀?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吗?” 对方不答也不动, 他也不在意, 兴致勃勃地跳过来,跟对方站在一起,也望着那彤云。 “不好玩。” 容辰一动不动模仿了一阵就无聊了,歪着头伸到前面看对方的脸,结果人家连眼珠子也没有转一下。 他伸开手直直后仰往地上躺去,还大叫一声:“啊!” 仿佛突然被人一剑刺伤, 立刻装死不动。 但那木雕少年还是不动, 眼睛下垂看一眼都没有。 容辰睁开眼,躺在草地上, 澄澈的眼里满是失望:“我死了啊, 你怎么不看一眼?” 对方还是不理他,容辰只好灰溜溜地爬起来,拍拍土。 突然好想相知姐姐呀, 二哥这个大骗子, 说是带他来抓鬼, 结果只是左跑由跑看风景, 还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准他乱跑。 “你也在等人吗?” 容辰蹲在地上拽拽对方衣角,这次司徒铮垂眸看了他一眼。 容辰绽放一个大大的甜甜无邪的笑容,然而只得到相当冷淡的回应,对方很快就移开眼睛,拿剑的手挥开他的手。 “原来你是人啊,能动啊,哎,”容辰忽然发现了什么,神情微微疑惑,“你手里的剑怎么这么像我们家的玩具?给我看看。” 他手指随意一拨一拿,司徒铮握在手里的剑却忽然像润了油,游鱼一样从他手中滑出去。 司徒铮原本忧郁无神的面容瞬间活转,眉眼锐利寒凉,手指微转剑尾打个旋向容辰攻去。 容辰虽然意外他的攻击,手下却很自然就闪避过去,左手抓住剑尾一拽,与他相持。一面对他挑眉一笑,眉眼线条自然一丝凌厉。 “要打架吗?好啊好啊,正好等得好无聊。” 于是右手便立刻向司徒铮攻去,两个人分别一手拽着剑的头尾两端,另一只手互相拆招对决,瞬间就交手十招。 容辰笑容一收,意外又好奇地挑眉看他一眼,抿唇立刻变招攻去。 你居然知道我的武功,再来比过试试。 司徒铮面色冷峻,毫不退让,难得也激起一点好胜,他变招自己也变,立刻手脚并用,立刻战作一团。 试试就试试,你的武功根本就是我师父的。你的剑也是我们家的! 两个少年年岁相当,这般看去就好像洛水之畔嬉戏玩闹的两个猛兽幼崽。 林照月来的时候,没看到人就看到草地上打作一团的两个人,一身的草屑尘埃。 他略略蹙眉,冷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容辰已然占了上风,将司徒铮压制在下,两个人中间横着剑身,互相僵持。 忽然,容辰感觉到什么,抬眸看向斜前方,立刻满脸欢喜开心:“二哥你回来了,我赢了。” 他正要跳过去,跑向林照月,一时走神却叫司徒铮逮到机会一脚踢向他,容辰急忙回挡,脚下惯性下向后滑到林照月那边,一边还对司徒铮得意洋洋做鬼脸。 林照月却没有看他,越过他身边向司徒铮走去,对他伸出手。 司徒铮脸上那稍微的生气,看到林照月时候,微微一敛,又再次恢复沉默寡言。 “我手上脏,不敢劳烦林庄主。” 他自己一个翻身站起来。 容辰往后滑本是靠到林照月身边就停的,没料到林照月会走开,结果也后仰坐到地上。 “二哥你怎么不接着我点,这个人是谁呀?你拉他不拉我,他手里还有我们家的剑。”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憋着嘴心里委屈。 但基本走到林照月身边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又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笑起来。 林照月沁凉的声音冷静,从容说道:“他是司徒铮,来过咱们山庄两回,当时你不在错过了。” 容辰点头又点头:“可是,他来我们山庄干什么呀?是不是找我打架的我没在,然后他就偷了我们家的剑?” 司徒铮眸光锐利看着他,立刻反驳回去:“我是去找我师父的,你手里的鬼剑是我师父的,我师父的剑是我父亲的,这是我们家的剑不是你的。你才是小贼!” 容辰瞬间表情傻乎乎的,有听没有懂,他掏掏耳朵,歪着头眨眼:“你师父?谁啊。我的剑是我打架赢来的,难道他输了还不想认账,你是来替你师父耍赖皮的吗?” 司徒铮想说什么,又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林照月摸摸容辰的头,淡淡道:“阿辰,司徒前辈算算,也做过你的老师,你入门晚,按道理要叫司徒少侠一声师兄。要有礼貌。” 容辰立刻敛了毛,乖乖道:“司徒师兄。” 司徒铮别过眼,微微的别扭倔强,不甘不愿嗯了声。 想起去年春天,他在旷野发现死在容辰剑下的劫匪尸体,伤口是师父的鬼剑造成的,连剑招也像师父的手笔。 他瞒着沐君侯和茯神姐姐,独自去奇林山庄打探消息,未尝不是做好了寻仇的准备。 但是,入庄不久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神秘身影。 他急忙跟上去,惊喜发现那居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师父他老人家。 说老人家其实不对,司徒信与司徒黎一同长大,年岁其实距今也不过四十多岁,只不过当初为了避开叛徒的追寻,一直易容成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 司徒信当时见到司徒铮也是又惊又喜,告诉他此处并不安全,自己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我可以帮师父的忙,师父别赶我回山上。”当时他是这么祈求的。 “师父也不放心你在那里,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师父回去找过你,还以为你落到了他们手里。这次来山庄就是为了请人代为帮忙找你。没事就好。” 司徒信与他短暂叙旧,最后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潜伏到江南书堂里去。一方面是隐藏身份,保护自己的安全,另一方面是趁机查找关于鬼剑的秘密。 “要小心任何人,谁都不要联络。沐君侯也不行,他的名气太大,保不齐身边的朋友就隐藏着那群人。” 司徒铮自然是答应了,面对师父的安危,其余一切都可以退让。 师父很欣慰,给了他一朵形如彼岸花的香。 “这是安息香,无色无味,身上随时带着这个香,就没有人能查找到你的踪迹,尤其是那群懂玄门异术的人。” 司徒铮点头,小时候他也见过这种香,师父就是带着这个,成功甩开那些人的追查。 “可是师父,你总是说那群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知道的越多越对你没有好处,走吧,听话。” 彼时,在落花谷的顾相知通过暮春传书与司徒铮。 司徒铮挣扎犹豫了一下,将信转发给烈焰庄的沐君侯和茯神,给茯神留了句话。 他带着这香,立刻前往江南,在书堂一处学院里,做一个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小厮,一面不断探查鬼剑消息。 直到不久后,他忽然被人袭击抓住,关押到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 是的,当司徒信死在他怀里的时候,司徒铮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对白薇的话也终于产生了疑虑。 所以,他安葬好师父后,第一时间先去找了林照月。 林照月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意外。 “司徒信前辈遇难了吗?”林照月垂首,沁凉的声音微低,“节哀。” “师父让我来找你,他说找到你,你会告诉我怎么做。” 林照月清贵温润的面容上,一派光风霁月,眸光澄明,如同明月照彻漫漫长夜。 他冷静平和地说:“我知道,司徒前辈十五年前与家父有约,当初前辈来的时候,家父闭关,正是在下接待的司徒前辈。但他或许想让你找的,不是在下,而是家父。只是家父已然过世,在下不知道能告诉你做什么。” 司徒铮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茫然若失,坚持道:“我师父死了,我要为他报仇,仇人的身份我却不知道。但他们想要鬼剑,师父说真正的鬼剑只有一把……” 林照月看着他,平静道:“不错,你师父的鬼剑一直都在麒麟山庄。自从三年前,舍弟容辰以鬼剑之名成名天下,那把剑就一直都在我们家里了。而且,是你师父亲自送来的。” 司徒铮眼眸缓缓睁大,微微一颤。 林照月淡淡笑了,冷静温和地说:“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想昧下这剑不给你,故意这么说的?” 司徒铮刚要开口,林照月却接着道:“其实你这么想也没错。因为原本这剑不该给你的,但是,这把剑太过不祥,我不想我弟弟和它绑在一起,你若要,我给你就是了。” “把话说清楚,这剑原本就是我师父的,我来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不是你给!” 林照月眸光澄澈看着他,整个人如同一尊无暇璧玉雕铸,完美而清贵,让人自惭形秽。 尖锐的少年在这样的目光下,身上的锐气凌厉一寸寸软化消弭。 那人温和地说:“你误会了。” 只这一句,他并没有解释一句,司徒铮到底误会了什么。 随即,林照月拿出一把鬼剑,随意递给司徒铮。 司徒铮看了他一眼,接过剑,拔剑查看,果然一阵寒凉煞气袭来,如阴气侵染。 但对面的人,沁凉的声音说道:“这把是假的鬼剑。” “什么,你说它是假的?” 司徒铮被他一系列的操作弄糊涂了,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还剑还是不还? 如果还,为什么给他一柄假的?如果不还,又为什么故意戳穿? 林照月冷静的神情却感染了他,让他也冷静下来,听完对方后面的话。 “你师父既然说了,让你来找我,由我告诉你怎么办。虽然与我无关,但死者为尊,我愿意按他的意思做。只是我这个人平生不愿被人操控,同样也不喜欢操控别人,我不能告诉你该怎么做,只能你自己选择做什么。我只会告诉你,如何能实现你所想之事。” 司徒铮咬紧牙关,低低冷冷地说:“我要报仇!” 林照月淡然颌首,冷静地说:“好,拿着这把伪剑,去见一个人。她会告诉你一些事,你若要报仇,就可以按她说的去做。但我要告诫你的是,无论你有多信任她,最好都不要让她知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除了师父,这是第二个暗示他白薇有问题的人。 “江湖险恶,人心诡谲,我并无身份立场教导你什么,一切也只有你自己参悟。只有一点你须得记清楚了——” 那沁凉的声音,一字一句:“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要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包括你那位薇姨。做得到吗?” “做得到。” 林照月颌首,平静地看着他:“这是你的第一个选择。第二个选择,等你见过那个人之后,再来见我。” “为什么庄主不直接把一切都告诉我?” 林照月神情清贵温润,轻轻地说:“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你撒谎。你要报仇的那些人,是我本就想对付的人。你的武功又很高,简直就像自动送到面前的利刃。” 司徒铮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波诡云谲皆在翻云覆雨间,然而却光风霁月,一切城府复杂欲望危险都摆在明面,不怕被人知晓看见。不知该说自负还是磊落。 林照月极淡一笑,几不可闻,眉宇隐隐一丝久病不足之态:“你误会了,我并非是不忍利用你。你参与这件事本身,不管是不是你自己主动,于我而言都已经是利用了。你跟我彼此,都是在利用对方来达成自己所愿。” “不过,我说忍不住会对你撒谎,指的是另一些事。一些我还没有拿定主意的事。” 他微微叹息:“去吧。你师父的鬼剑,等到合适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出现在你面前。其实,你的出现本身并不在我的计划内,没有你我也能达成所愿,但有了你,我就忍不住想把局做得更完美一些。” 明明是盛夏,司徒铮站在这个人面前,却总像置身沁凉的夜风之中。 猜不透看不明,明明知道危险,却又觉得安心,情不自禁想要信任他。 司徒铮从回忆中醒悟,看向神情温润冷静的林照月。 “林庄主,你说我见了薇姨之后,就会给我第二个选择,请问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林照月从容冷静地看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眸一瞬不瞬,轻轻地说:“阿辰,去替我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听到我们的对话。” “哦。”容辰看看司徒铮,突然对他吐了吐舌头,转身立刻运起轻功消失在林木里。 林照月支开容辰,眉眼略显倦怠,淡淡地说:“她对你说的那些话,基本都是真的,只一点她说错了。” 司徒铮心下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薇姨和自己说了什么,难不成他当时也在? “哪里错了?” 就听那沁凉的声音,冷不丁道来:“你不是司徒黎的儿子。你也不是天道流的少主。”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3.153只反派 司徒铮早已不是初出茅庐心无城府的少年, 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整个人都懵了。 他完全丧失了思考理解的能力, 下意识重复对方的话:“不是司徒黎的儿子, 不是天道流的少主那, 我是谁?” 明明是仲夏, 他却置身冰雪之中, 感觉从肺腑寒到肌体每一寸。 这个世界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不久前, 他刚失去师父, 失去这个世界的至亲唯一。 师父死的时候, 他甚至不记得他们过去相依为命的一切。 “我只是想报仇,是你让我去找她。” “我以为我有父母了, 薇姨却说他们已经死了。我以为, 我还能为双亲报仇, 你却说他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从小因为一把剑被追杀, 我师父因为一把剑死去, 结果除了仇恨,这个世界却没有什么跟我有关系。我存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司徒铮的声音很轻,少年没有大吵大闹, 没有愤怒悲伤,只有迷茫后的平静。 林照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本是细薄凌厉的快刃, 却平白染上旷野凝重霜露, 有些潮湿落拓的忧郁。 那些愤怒并非不存在, 只是刚一生起就没有力气了,光是站稳在这里就耗尽他仅有的力气。 林照月却没有安慰他,他只是用格外冷静理智的声音,回答事实:“你是司徒信的弟子,是他自小收养的孤儿。这世上无父无母的孤儿很多,有父有母的孤儿也不少。” 司徒铮慢慢抬头,眸中忽然一点光亮:“林庄主曾说会忍不住对我撒谎” 林照月摇头,声音和表情都很冷静,淡淡道:“这句不是。如果你一定要做司徒黎的儿子,也可以。这就是第二个选择” 司徒铮打断他,少年低哑隐忍的声音说:“我不相信你。我谁都不敢信了。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我不是,那谁才是那个孩子?天道流的人为什么要追杀我?” 林照月没有回答他,只是目光缓缓地,看向一处地方。 司徒铮顺着他目光所在望去,看到洛滨水岸林木里,树梢上少年远远的身影。看到他们朝他看来,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欢快地摇着手,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耳边沁凉的声音说:“你难道从未想过,鬼剑为什么会在阿辰手中?你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麒麟山庄?他去世的时候,又为什么让你来麒麟山庄找我?” 司徒铮脑子里一个始终模糊的疑虑,终于浮现水面:“为什么我问师父,阿黎是不是我的双亲,师父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确回答我?” 师父最后一句话——去找林照月!去找林 他明明早已经知道要去找林照月了,为什么师父气绝之时却还要重复两遍? 是不是,第二个林,其实不是林照月,而是林容辰? 不,应该说,司徒容辰。 司徒铮的眼泪一点一滴溢出眼眶,又更快地干涸不见:“我要知道,要知道全部经过,求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好。” 十五年前,林照月也才五岁,不久后他没有了娘,父亲从山庄外带回来一个孩子,说他叫容辰,是收养的孩子。因为乖巧,找来陪总是生病卧床的林照月的。 麒麟山庄一直都有收养被遗弃孤儿的行为,许多资质好的孩子,还会被选拔进入麒麟刀阵。 但是容辰却用剑,他天资的确过人,林书意更是找来很多人训练教导他。 如果不是林书意对容辰的要求太过苛刻,简直不把他当人,只要有一点没有达到他的预期,甚至就会把那么小的孩子关进黑暗里,不准人跟他说话,不准他吃东西。林照月很长时间甚至以为,容辰是林书意外面养的私生子。 但后来他知道了,并不是这样的。 原来,十五年前,林照月失去母亲的时候,每天笑容无忧陪着他的阿辰也是刚刚没了父母。 三千雪岭天道流内部发生分裂,道主司徒黎身死,背叛者身份成迷。 道主亲信司徒信带着最重要的鬼剑,带着三岁的容辰隐匿消失,故意装扮成半百老人,躲过天道流的追捕。 司徒信为了避开天道流叛徒暗地里追杀,把孩子藏在了一个地方,自己孤身引开追兵,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孩子却消失不见了。 后来,司徒信一边不断寻找孩子,一边甩开天道流叛徒的追查,途中收养了司徒铮。 司徒信不知道的是,当年他被天道流围攻的时候,正是在奇林山庄的地界,林书意无意看到了一切。不但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也猜到了孩子是谁。 当他藏好孩子后,林书意就出现抱走了小容辰。 为了隐藏容辰的身份来历,林书意对外谎称这孩子三年前就被他收养了,放在山庄开设的慈幼堂里。只是为了给自己生病的孩子选个玩伴,才挑中他收为义子。 不久后,林书意就与司徒信联系上,花言巧语,表示为保护容辰,最好将他留在奇林山庄内。由司徒信定期下山,悄悄来山庄为容辰教授武功。 林书意为容辰请的师父很多,偶尔才露一面的司徒信,在容辰看来也只是其中一个陪练而已。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在他眼里,又畏又敬的义父才是自己最重要,最该听从的人。 后来,还加上一个二哥林照月。但连林照月也排在林书意后面。 林书意从收养容辰,到严酷训练教导他,到掌控驯服他,都是因为容辰是天道流道主司徒黎的孩子,他的资质必然尚佳。 对林书意而言,只要控制了天道流的少主,未来他就有机会掌控天道流。有了天道流,就一定能对付落花谷。 另一面,天道流失去道主信物鬼剑,高层七长老便找落花谷,制造了一把假的伪装。 但叛乱后的“道主”从不出手,天道流底下蠢蠢欲动。 暗地里的谋逆者为了转移盟内众人视线,更为了引出真的鬼剑,又找到落花谷打造了第二把假鬼剑。 叛徒利用历任道主以鬼剑闻名天下,却从来不曾有人知晓真实身份的特别,安排人假装成鬼剑,四处挑战招惹各大派和势力。败坏鬼剑名声,最好能引司徒信出来。 果然,这一计生效了。 司徒信听到有人这么败坏司徒黎的名声,当即决定出山。 他立刻就来到奇林山庄找到林书意,与林书意商量之后设下阳谋,让十四岁的容辰一剑杀了天道流叛徒伪装的鬼剑。 这样,容辰以鬼剑之名成名天下,而司徒信正好可以名正言顺把真的鬼剑,容辰父亲司徒黎的佩剑,执掌天道流的信物,交给真正的少主容辰。 其中,叛徒定下的假鬼剑,并非整个天道流都知情。 因此容辰杀鬼剑,以鬼剑之名成名天下,更有琅嬛阁钦定的事,自然叫整个天道流惊异寻来。 在天道流的眼里,四处惹事的假鬼剑是当年的司徒信。 因为当初盟内局势混乱,天道流高层内部一直都认为,司徒信就是杀死道主司徒黎,盗剑带走孩子的叛徒。 天道流的人找上容辰,意图通过比武悄悄拿回他们以为的,司徒信的真鬼剑。 这才有后来赫赫有名的,三千雪岭十大神秘高手,群战十四岁天才少年之传奇。 然而,交手之后他们才发现,容辰手中鬼剑是假的。 混在其中的叛徒早知其中缘由,必然着急引导天道流的人偃旗息鼓,生怕查得太多,会查到自己安排假鬼剑之事上来。 况且,不论是天道流,还是道主信物鬼剑,都是不可声张之事。 容辰的武功经过林书意多年苦心训练自成一体,他本也就是真的天才。司徒信教导不多,最多算陪练罢了。故而只要他特意留心,就可以不在天道流的人面前暴露出,他的剑招与司徒信,与司徒黎同宗同源。 天道流的人走后,真的鬼剑便可以堂而皇之拿出来,给容辰使用。 容辰也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鬼剑,只等半年后,三千雪岭重选道主。 天道流的人不在意鬼剑之名暂且在一个孩子头上,等他们找到真的鬼剑,一切都不是问题。 隐藏其中的叛徒也乐得削弱鬼剑的声誉,削弱鬼剑对天道流的意义,所以就此息事宁人。两方同时默认了容辰的鬼剑之名。 这时候,司徒信趁机易容顶替天道流其中一人,重新潜伏回到无名天境。 他一面是为了暗中调查当年真相,一面为三年后,少主重回天道流复仇做准备。 然而,三年前司徒信下山之前,嘱咐司徒铮三年后才能出入江湖。司徒铮久不得师父消息,忍不住提前半年就下山了。 而这时间正是天道流易主,争夺最激烈的时候。 司徒铮偶尔看到荒野上,死在容辰鬼剑下的劫匪,恰好那剑招也用了司徒信的,立刻就叫他决定找上奇林山庄。 当时林书意已经死了,闭关中的乃是活尸。 奇林山庄一切都由少庄主林照月掌管。 恰巧,司徒信来了中原,去找林书意无果,与林照月接上线。 以林照月的才智聪慧,三言两语就取信于司徒信,顺利套取出全部经过。 林照月至此才知道,林书意为了对付落花谷,竟然布了这样一个天大的局,把手伸向三盟中最强大神秘的天道流。 他按下不表,只云淡风轻表示,容辰是他三弟,此事父亲不便的时候,他必是会子承父业的。 司徒信放了心,正要想法子去找徒弟,就遇到潜伏奇林山庄查找师父踪迹的司徒铮。 两个人接上头。 司徒信得知司徒铮竟对顾相知说过,自己的师父是上一任鬼剑。 尤其顾相知是方士,还有一个同是方士的哥哥顾莫问。 彼时顾莫问正因为当众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朝廷大员缪霆,一举成名天下。他的行事在很多正道眼里邪大于正,不是什么好人。 司徒信大感不安,立刻要求司徒铮隐藏踪迹,隐藏进书堂里。 为了防止天道流的人追踪到,用了一种天道流的人隐藏身份用的安息香。 这种香,乃是玄门手段所制,专门克制玄门方士的追踪寻迹。 所以,后来顾相知的迴梦也查不出来司徒铮的踪迹。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 林照月对司徒铮,自然略去了林书意的意图,只讲述了司徒信与容辰与奇林山庄表面的渊源。 他心下却不得不感叹,林书意对白薇的心意,当是负尽天下人,做尽罪孽,唯独对其一人深情。 为了对付落花谷,不惜把天道流的少主握在手心,教成一只听话忠诚,心智如同幼童的忠犬,把整个天道流的人玩弄于鼓掌。 这都还不够,麒麟大典林照月一石三鸟差点端了神机门,不久后闽王找上了门。 林照月这才知道,他的好父亲何等的有本事,竟参与到夺嫡谋逆之事。 林书意早就暗中与闽王勾结,进言只要拿下落花谷,就可以为闽王锻冶武器。 怪不得当初林书意杀他的时候,悲愤大喊,只差一点了,林照月毁了他的一切。 可惜蜀地不是闽王势力,可惜真正的闽王并无太大魄力。 而后来,钟磬成了闽王,却找上门来了。 种种把柄握在闽王手中,林书意就算死了,奇林山庄也还在那条船上。 这才有林照月告密皇帝,卧底闽王麾下,金銮殿上一举倒戈的后来之事。 司徒铮不知道林照月心中作何复杂深思。 他只是终于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师父与他为什么东躲西藏,为什么被追杀,又是谁在追杀他们。 也明白了,林照月问他的话。 明白上次他去见他,林照月为什么会说,这剑原本不该给他。 因为,这剑原来真的不属于他,本就是容辰的。 林照月沁凉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冷静地问:“知道了所有一切缘由,现在你还想报仇吗?” 少年眼神灰暗,神情苍白脆弱,却孤傲倔强,稳稳地站着,不动分毫。 “这就是林庄主所谓的,第二个选择吗?” 林照月说:“不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会报仇。”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林照月生得极为温润清雅的面容,都言璧玉无暇,玉却是极为冷硬的。 他微微眨眼,理智得就像从未有过丝毫感情:“因为我的心有些动摇不稳,即便决定不骗你,第二个问题,我还是没有答案。” 司徒铮抬眸,面无表情问:“林庄主第二个问题,索性直说吧。或者,直接告诉我,你希望我做的,反正在你们这样的大人物眼里,我想什么,会做什么,都是你们早就看穿了的。” 夕照暮色一点一点被吞没,夜色汹涌如海水,一点一点暗涌而来。 林照月极淡地笑了,澄澈的眼眸却没有丝毫温度,晶莹剔透如冰雪琉璃,淡淡地说:“你在想什么,我不在乎也不会花心思去猜。第二个选择是,你可以选择做无父无母的司徒铮,或者做天道流少主司徒铮。” 司徒铮茫然了,随即一双眼睛锐利射来:“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 “总不是我弟弟的替身。放心,你若选了后者,从今往后你就是真正的天道流少主,世界上知道真相的,只有我,还有你。” 司徒铮的眼神一分一毫都没有软化动摇:“为什么?他是你弟弟。” 林照月神情冷淡:“正是因为他是我弟弟。我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你刚刚见过他了,天道流少主这个位置,他若坐上去,很快就会和他的父亲一样,死在别人手里。” “不是还有你吗?你不帮他?” 林照月笑了:“我?我帮不了一辈子。何况,我不愿意他和我变成彼此利用的关系。” 然而,没有权利就不是彼此利用了吗? 他微微怔然,人和人的关系,最牢靠最恒久的,难道不就是互相需要,彼此利用? 如果那个人需要他,愿意利用他,那大概他会很高兴的。 司徒铮神情复杂:“你说过,你不愿被人操纵,也不愿操纵别人。可是你现在却在擅自决定他的人生。” 林照月冷静从容地看着他:“原则这种东西,本就是用来破例的。其实你说得很对,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拿不准,需要你来替我选。你选哪个?” 司徒铮冷冷道:“换成别人做这个少主,恐怕也是你手中的傀儡罢了。” 林照月摇头,眼底微微放空,居然隐隐的傲慢:“到那时候,我就不需要这些了。我会有比天道流,比所有你能想到的一切,都重要的宝物。” 他说:“现在告诉我,你选什么?” 等林照月带着容辰离开的时候,司徒铮与容辰擦肩而过。 少年冷峻木然的面容,一丝微微的复杂,深深地看着那神情无邪童稚的少年。 “我叫司徒铮。” 容辰有点惊讶,乖乖地说:“我叫阿辰。你想跟我做朋友吗?” 司徒铮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有些冷又有些暖,像是孤傲的锐利,又像是孤独的柔软。 “我很羡慕你,有点嫉妒的讨厌,但只有一点。其实,其实很高兴,这个世界存在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容辰呆呆地看着他:“是因为你没有师父了吗?我二哥不可以分给你,但我们可以做朋友。朋友就是,你要是打架打不过,我可以帮你。” 司徒铮伸手,拳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笑了下擦肩而过:“好。” 他头也不回走了。 容辰一边向林照月走去,一边不断回头看他。 “好烦恼啊二哥。” “怎么了?” “我已经把最好的朋友位置给顾莫问了,下次见他我可不可以问问他,能不能再加一个人上去。他会不会生气?” 极道魔尊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孩子的友谊?但他不能对阿辰这么说。 林照月认真地说:“应该不会。如果你让相知帮你说。” 容辰立刻开心起来:“是啊,有相知姐姐在,顾莫问应该就不会耍小孩子脾气。像阿辰有二哥在,就不会任性乱发脾气。” 林照月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眉宇微微一丝凝重。 “二哥在想什么?” 林照月在想,顾莫问为什么现在也没有找他。上回玉门关,他绑架了顾相知,顾莫问肯定已经知道了。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找他算账。 整个江湖上都没有他的消息,极道魔尊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暂且顾不上他? 容辰没等到他回复,心里却明白了:“我知道,你在想相知姐姐。” 傍晚的洛水两岸,夏风清凉,带来阵阵荷香,吹人心绪翩翩。 远处有人吟诵着《洛神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似有若无地听着,无意勾勒的却是一双清冷无尘的明眸。 林照月轻轻点头,神色平静安然。 容辰苦恼极了,他好久没见相知姐姐,想要帮二哥也不知道怎么帮。 忽然,容辰脸上一瞬恍然:“我知道啦!” 他眨巴着眼睛认真地说:“二哥二哥,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你去喜欢顾莫问吧!” 林照月:“!” 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表情,说不出话。 容辰却颇为自信:“顾莫问和相知姐姐生得一模一样,他喜欢的人相知姐姐一定喜欢。而且,如果你喜欢他,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顾莫问不是说了,林照月很好,若是喜欢除了顾相知外的任何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那不就是说,要是二哥喜欢他,他也一定会喜欢二哥的! 这样不就完美解决一切了?阿辰真是聪明。 林照月好半天缓过来,沁凉的声音微冷:“别胡闹,回去睡你的觉。” 顾莫问喜欢他?呵。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4.154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顾矜霄和钟磬跟随柳树童子的指引, 走入这座唐风庭院。 穿过漫长雅致的廊道, 在三楼的露台上,见到了正在欣赏长安夕照的鹤酒卿和顾莫问。 顾矜霄站住脚步,眉宇沉静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 漫天轻盈的柳絮,如飞花落雪, 无声无息。 庭院池塘旁生着一株庞大的蓝楹花树, 依稀与白帝城最高处, 玉龙衔月宫后隐匿的庭院那株蓝楹花相似。 隔着飘絮风雪,穿着雪色鹤氅的人揽着淡青衣衫的人, 静静依偎靠着, 仿佛风雪白头。 夕照余晖被水面折射, 金色璀璨的碎波投影露台木的地板上, 留下琥珀色的浮光。 鹤酒卿清冽温柔的声音, 从来都很好听, 缓缓道来, 有着同浮光一样的薄暖:“你什么时候醒?太白云海明年再去看吧。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江南千岛湖。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今夏,我们先去江南吧。” 钟磬站在顾相知身边,远远瞥了眼那相依的两个身影, 随意移开去环顾周遭景色。 他声音清冷淡漠, 漫不经心说道:“素以为鹤仙人仙风道骨高高在上, 不染红尘七情六欲, 没想到说起情话来也挺那么回事啊。” 他摇摇头,凉薄散漫,懒洋洋地说:“傻不傻的,千岛湖……这醒来梦里分不清的,可能真的病的不清。” 顾矜霄侧首看他,眉宇清冷沉静,没有什么温度。 钟磬缓缓眨眼,潋滟眼波半点心虚也无,脉脉多情,无辜澄澈极了,便似邪气侵人:“他身旁那人就是极道魔尊顾莫问?我记得你哥哥跟你不一样,好像跟我是一国的,不是什么好人啊。” 顾相知只静静看着他,眸光清冷空灵,似冰冷却无明显恼怒,似无视却专注并无矜傲。说不上是什么意思,只是被这么看着,就让他更神魂颠倒几分。 神魂颠倒的魔魅,按捺下想对心上人做点什么调戏欺负一下的兴奋冲动,缓慢眨眼,无辜道:“鹤酒卿说他道心不稳,一点也不意外。他若当真心如琉璃不染纤尘,怎么放着你不喜欢,偏偏喜欢你哥哥?” 顾相知眉眼波澜不起,无动于衷,无喜无悲,从他脸上移开,就要走。 钟磬没忍住,下意识拉住那只莹润纤薄的手。 明明觊觎已久,真握住了自己反倒先一怔,心头猛地狂跳不止。 顾矜霄回头,先看他紧抓不放的手,再抬眼看他。 脸颊和耳际染上霞色的魔魅,无措胡乱说:“你别生气,我设了屏障,他听不到我们说他坏话。” 哪来的我们,明明就只有他自己。 顾矜霄声音轻轻淡淡:“放开。” 钟磬痴痴地凝视着那双无情无心的眼睛,清冷声音温柔到温顺,鬼迷心窍说着不过脑的话,却诱哄似得,邪气胜过多情:“我,我不喜欢你看他的眼神,心里嫉妒。你别喜欢他了,喜欢我吧!” 那声音诱惑,如同红尘色相于五蕴执念里织就的华美绮罗,寸寸侵蚀萦软人的意志神智。 “既然来了,怎么站在那里不进来。莫不是因为在下失礼,未能远迎?” 顾相知没有答,说话的是露台上,被魔魅念了一长串坏话的主人。 清冽如酒薄暖清长的声音,让这边僵持的两人同时抬眸看去。 顾矜霄再回头淡淡一眼,钟磬不由顺从松开了手。 脑内烧灼一样的神智慢慢复原,才醒悟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钟磬一手覆在额头,宿醉昏头般摇了摇头,才落后两步跟上去。 “鹤师兄等了很久吗?” “无妨,长安五月夕照很美,就觉时间过得很快了。” 鹤酒卿只是微微侧转身朝向他们,并没有按照礼节起身相迎。 他怀里揽着的那人,似是半分也不愿放开。 眉眼蒙着白纱的鹤酒卿,一手与怀里的人十指相扣,一手揽着对方的肩,两只交叠的手指上,两只一模一样的端月玦抵在一起,如同天上月与水中月相合。 顾矜霄的视线,顺着鹤酒卿的脸,到两人交握的手,最后落到闭目不语如同出神入定的顾莫问身上。 那是他自己,忽然却想起钟磬方才说的话,嫉妒…… 钟磬走到顾相知身边,清冷声音漫不经心道:“不请自来,鹤仙人勿怪。这位是……” 他垂眸不甚在意地朝鹤酒卿肩上靠着的人看去,然后,彻底呆住了。 早知道顾莫问和顾相知生得一模一样。当初玉门关地下秘库,他也曾因为容辰幻化成顾莫问的样子。可是,他自己并没有亲眼看到过那张脸…… 钟磬呆呆地说:“他是……顾莫问?” 鹤酒卿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接过柳树童子递来的薄衣,轻轻盖在顾莫问身上。 回答他的是顾矜霄:“嗯。” 钟磬的视野像被渐渐晦暗远去的余晖笼罩,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看到青纱帘幕,淡淡的紫,又素素的蓝,帘幕后有一个人。 青纱分开,那人如画眉目,长眉凌厉压低,目若寒潭,沉静微敛,眼尾垂下又上扬的弧度,勾勒一抹郁色阴翳。 神秘深远,危险慑人,不怒自威。 那人伸手,轻慢从他手中取走一株粉色夹竹桃…… 顾相知的声音在旁边,轻轻说道:“你不是已经想起,林幽篁时候的记忆?怎么见到他这么惊讶。” 钟磬恍惚回神,懵然不知所措,顾不得谎言被拆除,他根本想不起来。 “顾莫问……林幽篁……我跟他,琴魔和血魔?” 只是这样?为什么他看到这个人,会觉得这么慌张欢喜? 难道,他喜欢相知就只是喜欢这张脸,是谁都没关系? 所以这么没有节操的,当着相知的面,就对他哥哥…… 虽然他是魔魅,但他有这么没下限吗? 当初是闽王时候,对着苏影那个冒牌货他怎么毫无感觉? 顾矜霄眉宇沉静无波,眸光静静不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等找到那把剑,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钟磬退后两步,茫然若失,失魂落魄,仿佛大受打击,怀疑人生。 鹤酒卿为顾莫问盖好薄衣,闻言平静道:“听说鬼剑因为闽王谋反失败,现在被林照月放于洛阳皇宫。” 钟磬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接了一句:“洛阳皇宫那把,早就被林照月掉包了。” 顾矜霄解释道:“钟磬曾是闽王,他说鬼剑会出现在三千雪岭天道流。” 鹤酒卿轻声说:“据我所知,现在同时出现过三把鬼剑。” 钟磬勉强回神,看向鹤酒卿,神情郁郁寡欢,极为冷漠:“林照月的弟弟容辰一直随身携带着一把,冷洛有一把,还有一把一直在天道流手中。我说得对吗?” 鹤酒卿微微颌首,清冷从容:“你想找哪一把鬼剑?” 钟磬挑眉,冷冷道:“能破除封印的那一把鬼剑。” “小友和阿天,也想要吗?” 顾莫问沉睡着,回答的只有顾相知:“我和他都想知道,三百年前那个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所以,我会助他解除封印。” 钟磬猛地抬头看向顾相知,又去看鹤酒卿,顾相知和顾莫问认识三百年前的他?一直在找他? 这件事钟磬从不知晓,就是这么不公平,他所有的事鹤酒卿都一清二楚,可是鹤酒卿知道的,他却不清楚。 鹤酒卿没说话,顿了顿忽然说:“风有些凉,太阳落山,天大约快黑了。我先带阿天进去。” 庭院的琉璃灯早就亮起来了,这是这座建筑建造伊始,就已经安置好的符咒。 就算主人不去特意吩咐,光线转变,自然就会点亮。 星子月华一样的光,柔和朦胧。 光下的鹤酒卿微微有些遥远疏离,仿佛当真乘月色落人间的道子仙人。 顾矜霄走过去,自然地接过顾莫问的身体:“我来。” 和顾相知的数据身体不一样,顾矜霄下线后,顾相知只是状如失魂,还能行动如常。 顾莫问却会像睡着一样不动,鹤酒卿总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但顾相知握着他的手时,顾莫问虽然不醒,却像睡梦中被牵引着,安静地站起来,跟随着这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亦步亦趋。 就像,被对方共享了一半的生命。 钟磬和鹤酒卿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携手并肩,然后慢慢走远,被朦胧月色掩去。 同样的白衣青衫,同样的步伐背影,如青鸾与镜子,不需要除彼此之外的任何人。 钟磬忽然微微一怔,他低低地问:“顾相知和顾莫问,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兄妹,还是……” 鹤酒卿从容淡泊,平静地说:“阿天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阿天?”钟磬狐疑,目光凌厉看向他,“你为什么叫顾莫问阿天?” 鹤酒卿笑容淡淡:“情人之间的爱称,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这是鹤仙人少有的,这么锋芒不客气。 钟磬一滞,拂袖隐怒,但却无话可说。 他转而笑了,笑容冷极,眉目具是桀骜不逊:“封印打开的那天,我会复活,你知道自己的下场。鹤仙人,你的阿天是站在我这边的,你打算怎么办呢?与他为敌,还是束手就擒,自己去死?” 鹤酒卿的脸上笑容浅淡,没有任何尘埃波澜。 月色倾注他的脸上,溶溶薄暖,仿佛春风拂开夜里的昙花。 因为心中珍藏着世间至为美好的东西,所以可以从容和缓,不慌不忙。 他微微摇头:“阿天想做的事,我当然不会阻拦。” 钟磬笑容消失了,也失了一切尖锐,只剩蒙着阴翳的淡漠,他深深地望着顾相知消失的地方,清冷声音淡淡:“我跟你不一样。你有所有的记忆,我什么也不记得,我不想消失,我想活着。若是易地而处,我是你,就算那个人站在对立面,也必杀我。” 鹤酒卿的神情蒙着月色柔和,像是感同身受的理解,像是置身局外的旁观:“我知道。只是事情非你所想,我是你的敌人,你却并非我的敌人。那个人不是你,何来复活?” 钟磬这次没有与他争执,只是平静问他:“你记得一切,却不记得三百年前为何被封印。你的阿天说他认得三百年前的那个人,你却根本不记得曾经认识他,是不是?” “是。” 钟磬的脸上没有了任何敌意,目光深远寂寥,那一瞬两个人的神情竟然完美同步:“那你怎么会这么肯定,我不是那个人,你才是?鹤酒卿,你错了,事情也非你所想,你不是我的敌人,我却一定是你的敌人。你跟我之间,才是真的二者只能存其一。” 鹤酒卿的脸上微微的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钟磬眉睫半阖,桃花眼潋滟凉薄,笑容如涟漪缓缓漫开,神秘幽隐:“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他问:“鹤仙人一直高高在上,视众生如一场五色琉璃梦。以为我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只是这场人间梦境的不速之客,是破你道境的恶劫化身,因此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但你可曾想过,自己也不过是这场梦中之人?” 鹤酒卿的神情微微一怔。 钟磬轻轻地说:“你我之争,绝非是贺九梦为鹤酒卿,还是梦为钟磬。贺九与你我,梦醒必有分矣。不管是谁,我只要这场梦永生不灭的做下去,长梦不醒。因为这梦里,已经有我想要的一切了。此梦即此生,所遇皆吾欲。无欲无求的鹤仙人,你的阿天是你仅有的欲望吗?” “不是。” 他是我,所有的欲望。 鹤酒卿平静地说:“这是你的梦,不是我的。你大可以试着去解封印,看看结局到底是什么。” 钟磬也平静地看着他:“好。封印开启之时,一切见分晓。” 鹤酒卿:“拭目以待。”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5.155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顾矜霄引着顾莫问的身体, 走出露台,走向结构复杂的回廊另一头的内室。 顾相知清丽绝伦的面容, 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被他牵着手亦步亦趋, 本该是傀儡一样不动无觉的顾莫问,在主动轻轻地回握他。 算起来, 这是相知莫问两个身份第一次正面肢体接触。 他才知道,只是身体接触,也能影响这具身体。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明确的清楚, 这是具傀儡,这也是他自己,但回应的动作不是他有意所为。 顾矜霄就这么牵着他的身体, 走进客房, 坐到卧榻上。 随手一挥,房间的门无声关上,珠光一样莹润的灯盏点亮。 顾矜霄在看着顾莫问,在他的注视下, 那双垂敛闭合仿佛出神入定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也在轻轻看着他。 “阿天。”他试着叫出这个名字, 出口有些不适应, 却缓缓笑了, 手指沿着这张脸的眉目线条描画。 “阿天, ”顾相知的声线清凌如泉水, “这是他给你的名字……给我们的名字。” 这一刻的顾莫问, 与顾相知的神情格外神似, 那双笔墨凌厉的眉眼,竟也错觉清冷无尘。 尽管眼尾的郁色未曾淡去,那双眼里的晦暗危险却少了很多,如寒潭映月,空明澄澈。 失魂无魄,让那双眼睛清透专注了许多。这么看着他,眉眼沉静淡漠,隐隐错觉入骨温柔。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顾矜霄喃喃,眼里有一缕漫长的轻浅温柔。看着他自己的本体,淡淡的,毫无情绪,“我又不是那只鹤。” “你是不是也很想他?可你不是一直都在陪着他吗?他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有些孤独?清瘦了些。” 他轻轻地,低低地,说着似是耳语,似是呢喃的话。 “他在相知面前不一样,有时候更温柔鲜活一些,有时候疏离遥不可及。” “不管我是谁,都喜欢那只鹤……只喜欢那只鹤。” 顾矜霄慢慢倾身低头,额头抵在顾莫问的肩上。倚靠的姿势,却没有任何柔软,更像居高临下的掌控。 他眉宇神情微冷,淡淡地说:“可是他,他就只喜欢你。我有些生气了。” “那只鹤,到底有没有猜到,你跟我的关系?” 失魂无魄的傀儡自然不语,却慢慢抬手,缓缓地揽住收紧,拥抱了他。 顾矜霄垂敛的眼眸微微睁大,随即眉睫轻轻落下,唇角牵起一缕宁静幽微的弧度。 他闭上眼睛,抬手稍微用力回抱。陷入傀儡的怀里。这一次隐隐的温柔安心,就像真的依靠着双生哥哥的顾相知。 “钟磬和那只鹤,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傀儡顾莫问:“……” “他想见你,我要怎么换你出来,才不会显得太刻意……” …… 等鹤酒卿和钟磬对峙谈判结束,赫然发现,顾相知把人带回客房了,而不是一直以来鹤酒卿所在的卧房。 而且,两个人显然在一间。再且,已经熄了灯。 钟磬哑口无言,立刻回头看鹤酒卿。 鹤酒卿长身玉立,默然不语。 “那个,”钟磬后知后觉,“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鹤酒卿颌首:“客房在左侧,你可以自己挑一间。” 说完,鹤酒卿从容平静地走了。 钟磬长眉压低,眉尾上挑,隐隐的桀骜锐利:“说什么阿天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信你真的清楚答案。” 随即,那双桃花眼波微微流转,似笑非笑。 或者,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答案。 …… 长安城郊,一处野寺。 茅草勉强铺成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缁衣捕快。 秀丽如绸缎的长发散下来,月光下如水一般微凉,衬着那张秀丽英气的脸越发苍白。 胸口的黑色布料被鲜血濡湿又干涸,撕开的衣襟下,被洁白的布巾包扎好,依稀渗出一点血色。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胸口没有一丝起伏,仿佛连呼吸也没有。 一个身着麻衣粗布的刀客站在门口,望着远处明月荒草,纹丝不动,如同庙里另一处雕塑。 五月仲夏,并不会冷,这里便也没有燃烧篝火。 只是时不时需要补充些水分。 刀客白日不离身的斗笠已经取下,露出的面容冷硬如山岩,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沉稳平和。 他估摸着时间到了,转身走回庙里,一手解下水囊的水,一手掐住那张秀丽苍白的脸,不算温柔却也细致地喂水。 然而下一刻,水囊却被打偏,与此同时,更快的是一记凌厉的攻击。 刀客只用一只手反击,很快两相对峙,看到秀丽面目上那双莹润倔强的眼睛,近距离冷冷地看着他。 刀客的声音喑哑低沉,毫无感情地说:“我不是你的敌人。白日那个人懂玄门之术,不给你一刀,你脸上的魂就会被他割走。” 缁衣捕快冷静地看着他,攻击的动作卸去,也用沙哑的声音说:“所以我得谢你救命之恩?那个盗脸小人呢?” “不必。死了。” 缁衣捕快垂眸去看胸口的伤。 下一秒,比之前攻击更快,一记凌厉的耳光打在刀客的脸上。 这速度之快,居然让他未曾避开。 刀客打偏的脸回转,面无表情看着她,对上另一张比他还要冷硬无情的脸。 喑哑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医馆的大夫包扎的,不是我。” 缁衣捕快颌首,下一秒毫不犹豫反抽自己一记耳光,冷冷地说:“还你。” 刀客呆了呆,看着那张秀丽面容一侧明显微微红肿,从怀里递去药粉:“过了。” 缁衣捕快摇头,没有接:“我是捕快,不靠脸活,没关系。” 刀客没有说话,良久,想起什么,递过去手中的水囊。 缁衣捕快还是没接,仰头定定地看着他,那张秀丽英气的面容,即便苍白又红肿,也还是好看极了。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叫人的心忍不住提起。 “我叫哥舒茵,你叫什么?” “秦刀。” 哥舒茵笑了笑,冷冷的:“真像个假名字,天道流的人?哪一位星斗旗下?” 秦刀看着她,不置可否:“柳树纹,玉门关一案,江南第一盟怎么还有哥舒家的人?” 哥舒茵一眨不眨看着他,冷静道:“鬼剑是你们天道流的东西,有人拿它杀了哥舒文悦老将军。人死了自然什么罪名都能往上加。人活着,再大的风波也有办法不倒。” “你想复仇?” “是。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加入天道流。” 秦刀收手,往外走:“天道流不随便收人。” “玉门关残杀众多商旅的鬼剑,他是天道流的人。林照月根本没有抓住他。让我找到他,或者我把他和天道流的关系公布给全天下。” 秦刀淡漠:“你随意。” 哥舒茵手指抓紧身下茅草,忍痛站起来,踉跄跟出门去。 秦刀顿了顿,回头:“我不走,至少现在不走。我去找些吃的来。” 哥舒茵松口气,丢过去一枝金钗:“拿去用。我从不欠人钱。” 秦刀随手接住。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天道流的人武功最高,最是侠义也最是神秘,但也最穷。 江南第一盟刚刚相反,有些武功或许不怎么样,但绝对有钱有权。 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两方彼此看不起。 但秦刀忽然觉得,哥舒茵很有趣。 秦刀走了,很快就带着食物回来。 在他回来之前,这野寺里来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衣摆绣着银色麒麟纹的清贵公子。 碧玉无瑕,光风霁月,仿佛漫天霜华,倾洒万顷竹林。 他站在寺庙门口,远远垂眸看着哥舒茵的伤。 “一点小伤死不了。见过盟主。”哥舒茵单膝跪地,嘴唇抿成冷峻线条。 林照月沁凉的声音,冷静理智,没有丝毫情绪:“不必对我毕恭毕敬,我并不在意这些,或许你心里也会舒服一些。只要你做到我交代的任务,你所有的族人就都不会受到案件牵连。” 哥舒茵抬起头,直视他:“盟主有何指示?” “跟紧秦刀,加入天道流,想办法让他带你去三千雪岭无名天境。” “是。” “这里有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天道流失踪十五年的少主出现了,带着鬼剑出现在天道流的中下层。十五年前的叛徒,依旧活跃着,想尽办法要找到他,要他的命和鬼剑。一共出现了四把鬼剑,有三把在天道流。这三把鬼剑,有一把是真的。” 哥舒茵眉宇闪过疑惑,尽力记住理解。 “你不必弄清楚具体始末,你只需要跟着秦刀,保护其中任何一个他要保护的少主。自然就能到达无名天境了。” “是。多谢盟主。” 林照月平静看着她:“为何谢我?” 哥舒茵眉宇冷静:“哥舒一族的罪行,事实清楚无可抵赖。我既享受二十年的富贵荣华,自当与族人同担罪罚。盟主肯给我机会,赦免族内老弱妇幼,理应谢你。我既接了任务,自当竭尽所能,盟主助我,也当谢你。如今虽无以为报,但也当时时谨记。” 林照月淡淡一笑:“哥舒家的男人自哥舒文悦后,难有成器,哥舒家的女人却一个比一个厉害。可惜了。” 他转身,几息之间消失在霜白月色下。 哥舒茵微微松一口气,这才感觉到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出了一身冷汗。 …… 鹤酒卿回房间后习惯性躺下,直到手臂展开摸到一片空。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却也只是坐着而已。 直到明月从窗户左边走到右边。 心不静自然不能冥想。 他起身,换上一套浴衣,去到庭院后方的浴池。 眼前并非一团黑暗,也不是雾茫茫的白,是大片晕染的色块,五色斑斓。 他走得不紧不慢,木屐无声无息落在木板上,落在青石板路,落在鹅卵石上。 然后,他的神情忽然一顿,微微侧首。 唇线略显几分清寂的嘴唇轻抿:“里面有人吗?” 水面被拨开,像一尾鱼轻慢游曳,靠近池边不动。 眼蒙白纱的鹤仙人,墨发披散,神情清寂幽凉,禁欲得有些疏离。 那张清俊仙气的面容,也因此有些不近人情,没有温度也没有七情六欲,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没有等到回应,他伸手,水波忽而像半凝固一般,托着水中之物高举送到他面前。 鹤仙人清冷温柔说:“抓到你了。” 然后,他便自然地将面前这尾鱼揽入怀里。 那尾音极轻的声音问:“抓到谁?” 鹤酒卿把他抱得很紧,即便对方湿淋淋的弄湿他的衣服,却也只是用温柔薄暖的声音说:“是你抓到了我。” 他像是倦极了,清冷又孤寂,轻轻地说:“顾矜霄,我很想你。” “下次你去哪,带我一起。” “阿天我……我看不见你。” 怀里的人将他缓缓抱紧,柔软微凉的唇落到眉眼的白纱上。 “我也,一直都在想你。”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6.156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这个世界上, 再没有比顾矜霄说情话更叫人心旌摇荡, 不能自制。 我也, 一直都在想你。 只这一句,八个字,他说得极轻,听上去却温柔好听极了。 填满点亮鹤酒卿过去以往, 所有的长夜寂寥, 漫漫无光。 他反反复复, 一字一字的回想记清, 顾矜霄说每一个字的语气声音。 就像梦里醒来前,徒劳想要记得所有经过。 “再说几句。” 抱得多紧也觉得还不够,又怕太过用力弄疼了他,不能松开,清冷声音就只好像仲夏夜的风一样薄暖轻柔,半梦半醒, 诱哄似得。 “说你喜欢我, 只喜欢我。像鹤酒卿喜欢顾矜霄, 这么喜欢。” 怀里的人没有说,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鹤酒卿。鹤酒卿。鹤酒卿。” 第一次梦见顾矜霄的时候, 梦里半信半疑是梦,醒来并不觉得失望, 只是果然如此。 第二次梦见顾矜霄, 梦里的人说上次的梦是真的, 他就信了,信到梦醒。 第三次梦见,不用那个人说什么,醒来的世界和梦里的世界自然颠倒,入梦仿若醒来。 清冷温柔声音,一字一句轻轻慢慢的,说着清醒绝对不会说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可不可以不要找了。” “你要还给三百年前的贺九什么?” “你怎么会认识他?” “现在这样不好吗?只要你不管钟磬,我们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 “白帝城也好,太白之巅也好,幽冥枉死城也可以,哪里都可以。” “只要,你不再找贺九。一切都会很好……” 怀里的人,尾音极轻的声音,淡淡地问:“鹤酒卿,你的道意为什么不稳?” 鹤酒卿沉默几息:“大约是因为,黑子攻占了上风,他把白子所有的局,一一破开了。只差最后两笔。” “你要输了吗?” 鹤酒卿微微摇头:“不会。他解错了阵眼,永远都赢不了。” “那你在担心什么?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眼前的白纱松开掉落,他的眼睛闭着,眉睫一颤不颤,始终不抬。 “鹤酒卿,为什么不能被我看到?” “……因为,我做不到。”他说,“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就算天下所有人都看到,顾矜霄也不可以看到。” “只是一双异色眼睛。” “那不只是眼睛。” 梦境像潮水一样退散,鹤酒卿从那重重雾气里,一层一层清醒。 黑暗空寂的房间里。 清冷温柔的声音,低低呓语:“那不只是眼睛。所以求你,别看。” 鹤仙人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白纱依旧蒙着眼睛。 没有浴室,没有那个人。 顾矜霄倦怠极了,和衣睡下。 知道那个人就在不远处的房间,心里忽然很安宁,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很安稳,好像梦到了美好的画面,可惜睡得太沉什么也不记得。 只是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顾矜霄就睡在他身旁,紧紧挨着他。 鹤酒卿怔怔的一动不能,缓缓笑了,放松躺回去,挨着他,呼吸慢慢与他同频。 这样就很好。 顾矜霄闭着眼,手抬起来摸索到他的手,用没睡醒的声音说:“鹤酒卿。” “我在。”清冽如酒的声音轻轻的,像被琥珀色糖一样的阳光晒暖。 “你以前,真的没有遇见过我吗?” 鹤酒卿顿了顿,轻轻说:“没有。” “我想听你的事。” 鹤酒卿慢慢回忆:“我?我生在普通农家,家里孩子多自小被送去山上。师父是个方士,百年后尸解仙去。我独自一个人修行,有一天想起下山,发现一百多年过去了。后来在人间行走了五十多年,就遇到了你。你呢?” “我们那里的方士不少,只是大家都不修行,也从未指望飞升。喜欢用方术互相斗法。有个学校,专门教导我们这样的人。我学东西快,出身也不错,所以后来那里遇到大麻烦了,理所应当由我站出来,拯救世界。救完了,声望也就上来了,于是我就开始制定新的规则,他们很听话。后来待得无聊,偶然来了这里,遇到你。” “听上去有些麻烦。” 顾矜霄闭着眼睛,淡淡道:“不麻烦。只要不想拯救世界了,就很简单。” 他说得云淡风轻,那张俊美沉静的面容,即便轻轻闭着眼睛,鸦羽眉睫下眼尾薄薄的郁色,依旧勾勒似有若无的阴翳晦暗。淡淡的倨傲尊贵,不怒自威,杀伐果决。 然而,鹤酒卿看不到,只听到那声音从容静谧,没有丝毫棱角和寒凉。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顾矜霄缓缓睁开眼:“九幽荒原,你去过吗?” 鹤酒卿的声音,带着薄暖的温柔,似是微笑,神情却微微的涩:“没有。” 他轻轻地说:“九幽乃是传说中十八狱最深处,那里除了最穷凶极恶的鬼物,就是天生天长的鬼魅,活人即便是方士也到不了。我怎么会去?” 心下忽然一紧,他声音微提:“你去过?” “嗯,去过。” 鹤酒卿将他的手握紧,不知所措,心口微微的疼:“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没有,我都忘了。有个鬼魅,他带我走了出来。” 鹤酒卿忽然明白了:“所以,你才一定要找到他。” “是。我以为他死了。现在发现,钟磬很像那个鬼魅,可他什么也不记得,我只能先帮他找到鬼剑,解开封印。” 鹤酒卿安静地听着。 “我跟他都不是什么好人,解开封印的过程,也不会光风霁月到哪里去。一路走来,皆是杀伐血腥,尔虞我诈,人心险恶。我不想,让那只鹤看见。” 那只鹤,是说他吗? 白纱蒙眼的鹤仙人静静地听。 “他什么都不记得,这个世界于他而言皆是冰冷一色。谁待他亲近一些,就像抓住一根蛛丝,唯一一点光热。恨不得倾尽所有,也索取所有。恣意放肆,不管不顾。” 鹤酒卿微微晃神,恍惚看到遮住星辰的梧桐叶,躺椅轻摇,他们并肩坐在那里,如同此刻同枕共眠。 “以前,为了调查林幽篁的事,我假作一个叫顾矜的精魅,认识了他。他死一次,就忘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却记得顾相知,记得顾矜。” 鹤酒卿知道为什么。 钟磬死一次,忘一次。 有个人却是,死一次,记一次。 同时经历着,一面被他喜欢回应的欢喜,一面漫无止境迷乱狂热的无尽追逐。 那个人喜欢钟磬,他必然会伤心;那个人不喜欢钟磬,他却也是要伤心的。 钟磬喜欢顾矜,他就越喜欢顾矜霄;钟磬喜欢顾相知,他就要茫然慌乱,不知所措。 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不是他,钟磬不是他。他只喜欢顾矜霄。 “不想让你看见,就不能带着你一起。顾矜霄不能对他太亲近,只能顾相知去。顾矜霄,他只喜欢那只鹤。这么说的话,鹤仙人能开心一些吗?” “很开心。你在我身边,就会开心。”清冷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 那声音不笑的时候,初融的雪水一样清透微凉,就像从不清楚世俗的开心是什么。 顾矜霄隐隐无奈:“那为什么会道意不稳?为什么不想被看见眼睛?” “因为,”鹤酒卿平静地说,“我很想你,只要这么说,你就会来见我了。” 顾矜霄怔然困惑:“所以,眼睛没有事?” “我很抱歉。”鹤酒卿说,那张清俊的面容上,微微一丝歉疚,“只有寺院那一刻稍微有些,很快就没事了。” 因为这个,才不能给顾相知看吗? 顾矜霄侧身,缓缓抱紧他:“道意不稳呢?” “确实有一些不稳,所以需要入世去历练。过些时日,很快就回来。” 顾矜霄眸光微动:“我以为,你想跟我一起。” “你不想那只鹤看见的,他一定不看。你说只喜欢他,他真的很高兴。只想立刻解决掉所有问题和障碍,永远和你在一起,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从早上到天黑。”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替我问问那只鹤,如果他真的很高兴,为什么从醒来到现在,他不看我?” 鹤酒卿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抚上他的脸,叹息一样低语:“因为,忍不住……” “什么?” 那样亲昵的距离,只要微微侧首,就可以吻到对方的脸颊。 鹤仙人的唇柔软微凉,像一片雪花落到脸上。 代替手指,落到眼角,眉宇,唇边……吻住那精致秀美的唇,一点点加深。 艰难的分离,微微懊恼呢喃:“看着你,就不能聊天了,只想对你做这些。” 顾矜霄的手指穿过他的乌发,将清冷自持的鹤仙人拉下来。 轻轻地说:“我也是,那只又仙气又禁欲的鹤,看上去很好吃,我看了很久。”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等他自己落下来。他上次生出过分的妄念,想占有我的时候,很美味。可是,说完就飞走了。” 鹤仙人的喉结,隐忍微微一动:“顾矜霄……” 顾矜霄淡淡地说:“今夏太白之巅看云海,我说有话对你说,是骗你的。” 鹤酒卿:“……” 他轻轻咬住鹤酒卿的喉咙:“我想在太白云海之上,再坐一次仙鹤的背,解开那只鹤眼前的白纱。这样,他就不能再飞走了。” 吐息似有若无侵袭修长脆弱的脖颈,薄汗渗出鹤酒卿的额头鬓角。 清冷的声音微微低哑:“飞不走的,只有你。” 他猛地低下头,一切理智欲望哄然打翻,只想攻城略地,不留丝毫。 克制,隐忍,那一刻都陷入雷电轰鸣时候的炽白里,荡然无存。 闪电撕开高高在上的云端,他只能不断的告诫自己,温柔一点。 那张琴尊贵完美,琴身细致柔韧如玉,须得焚香沐浴,虔诚小心。 纵使是狂风骤雨,不解弦音,奏出来的音色也惊心动魄,摄他神魂。 鹤仙人清冷克制的声音,一遍遍说着喜欢。 顾矜霄的眸光,像春雨缀满涟漪的寒潭,迷蒙复又清晰,水色旖旎生花。 手指勾缠着那道素洁的白纱,一圈紧一圈松,却始终没有扯下来。 隐忍的声音,微微失控不稳,低泣一样颤抖脆弱,轻轻地叫他:“鹤酒卿。” 那人便垂下头,温柔地吻他:“我爱你。”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7.157只反派 叮咚…… 水滴落到镜子一样静谧无波的湖面, 涟漪层层荡开。 水面之上和之下,界限模糊不清。 喑哑如地下腐朽的棺材一样的声音: …… 习惯了梦里的美好, 现世若是美好得不真切,就会以为那也是梦境。 “你可以不用那么温柔。”他喜欢的人说, 尾音极轻的声音, 像凌晨天边而来的风, 穿过湿漉漉的雨林。 可他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就理智全无, 一片空白, 哪里做得到温柔? “鹤酒卿,再喜欢我一些。” “什么样的程度?” “有一天,立场相悖互为敌人,刀剑相向,厌憎到要杀了对方,彼此相看两相厌的时候,也还是喜欢的程度。” 鹤仙人清冷温柔的声音, 没有丝毫烟火气,平静地说:“做不到。我永远都不会讨厌顾矜霄, 也不会伤害顾矜霄。” 顾矜霄的手指从他蒙着白纱的眼睛, 抚摸到他的唇, 他的喉结, 掌心指腹轻轻贴上去,只要轻轻收紧就能杀死他的姿势。 手下的肌肤如冷玉,呼吸脉搏都温顺平静,从掌心传递过来。 那只鹤献祭一般,没有任何挣扎,反而隐隐依恋。 顾矜霄眉宇的神情安静无波,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俊美又阴郁。 被泪水和汗水反复濡湿浸透的眉睫眼眸,像沉睡的寒潭被月光倾照。 越沉静淡漠,越神秘动人,水面之下凌厉冰寒的阴影就越盛大。 就着这个姿势,他缓缓倾身,濡湿的鸦羽眉睫垂敛,盖住所有的晦暗危险,辗转认真地亲吻这清冷禁欲的鹤仙人。 不公平,不甘心。 记忆里最意乱情迷,癫狂抵死的时候,那张清俊仙气的面容,也没有任何丧失理智的扭曲,反而愈发疏离冷寂。 失控沉沦的,仿佛只有被他的手指捂住眼睛,被他的吻吮去声音和泪水的顾矜霄。 这怎么可以? 直到那线条清冷的唇,因为被亲吻变得暧昧柔软,染上人间七情六欲,顾矜霄才收了手。 尾音极轻的声音,华美略显淡然,在他耳边问了一个问题。 鹤酒卿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白纱蒙眼的脸,露出微微动摇不稳的克制隐忍,耳朵和面容染上薄红。 那句问话,却空谷回音一样,不断的在脑海回荡。 每回想一次,心跳得就更快更热一点。 …… 钟磬在那座唐风庭院里,迷路了,昼夜不知。 就在他耐心尽失要直接拆了这里的时候,穿过一个回廊,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白衣青羽。 怒气冲冲,桀骜狂妄的脸立刻隐隐的委屈,孩子气般的纯然:“相知,我不是故意消失不见,鹤酒卿他故意让我找不到……你,你是谁?” 他脸上所有无辜清澈的表情都水洗一般干净,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人。 第一印象是,煞气很重,危险可怕,跟自己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印象才是,男人生得那么好看做什么?跟相知好像,怎么给人的感觉却差别这么大? 那张脸在男人身上过于俊美精致了些,愈发加重了眉眼的危险凌厉。眼尾的郁色淡淡,瓷白得有些透明的肤色,却让那双寒潭无波一样的眼眸,显得晦暗复杂。 一般人若生得这样出彩的眉目,便会叫人觉得权欲野心极重,必是高高在上,倨傲尊贵,杀伐决断的一方枭雄。 但这个人的气质却极为清正,正而威仪。这样的人,越是庄重严谨的装束,越是出彩。最好一身毫无杂色的玄衣,或张牙舞爪的金龙衮服。 可他却穿了清贵儒雅的白衣青衫。就像那张危险凌厉的面容,神情却再沉静不过,甚至有些淡泊寡欲,超然物外的味道。 气质复杂矛盾得,叫人越发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钟磬来的时候,顾矜霄正披着薄衫,坐在庭院里泡茶。 听到他的话,顾矜霄回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投茶、洗茶、暖杯。 斟完两盏茶,一盏轻轻推到面前,他才平静地答道:“顾莫问。” 钟磬抱臂,一只手支着下巴,略略侧着头,下巴微抬看着他的侧脸。 长眉微挑,眉宇的神情慵懒又轻慢,线条凌厉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又漫不经心。 他当然知道这是顾莫问,来这汀洲小筑第一天他就见过鹤酒卿怀里的顾莫问了。 但是,当时对方是闭着眼睛的,跟现在的感觉,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似得。 反正对方当时也不在状况,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见过他,还认错人了? 鹤酒卿心心念念喜欢得不得了,连顾相知都能疏离冷淡的人,他好奇一点也不过分吧。 “顾莫问?相知的哥哥,白帝城主极道魔尊?鹤酒卿的情人?” 钟磬脚步轻慢,猫科动物一样轻盈慵懒,不紧不慢绕到顾矜霄面前,居高临下垂眸,一眨不眨看着他。 早在林幽篁时候,魔魅的这种区别对待的德行,顾矜霄就已经很熟悉了。 他眉睫抬也不抬,淡淡地说:“坐。” 钟磬顿了顿,懒洋洋慢吞吞地坐下,一手托着侧脸,潋滟的桃花眼虽是笑着,却幽隐得凉薄锋芒。 五月仲夏,在这样的气氛下,偏似忽然到了凛冬。 钟磬一瞬不瞬看着他,另一只手却落到斜前方的茶盏上。 “那盏不是给你的。” 钟磬顿了顿,依旧端起来,轻轻的嗅了嗅就放下了。 轻慢眼眸微眯:“好茶。” 顾矜霄抬眸,平静地说:“你连林幽篁时候的记忆也没有想起,对于找鬼剑解开封印,却不着急。” 钟磬半阖了眼眸,若有所思的样子,语速不紧不慢:“你怎么比我还急?听风阁的曲天天传唱,说昔日血魔和琴魔关系匪浅。他死了,琴魔顾莫问一怒之下要天下武林陪葬,眨眼之间死人谷堆成尸山,若不是琴医顾相知一力抗衡救人,此刻,你就要成为手染鲜血的魔头了。离天下公敌,只差一息。” 他轻轻眨眼,桃花眼弯弯,眸光潋滟,脉脉多情,一瞬不瞬看定他:“是,为了我。” 顾矜霄平静饮完茶水,眉睫垂敛不抬,淡淡地说:“你当魔魅以前,是不是公狐狸精变得?” 钟磬眼里微微一凛,眯了眯眼,那张与鹤酒卿极像的脸上笑容幅度不大,却越发冶艳风流。 他轻慢懒懒地说:“顾兄是顶级的方士,你说是,在下就当是好了。左右在下什么也不记得,只好任你欺负。既是为了顾兄,在下受点委屈也不打紧,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声音素来清冷淡漠,实则并无半分妖娆,退一步说,那也是危险藏锋的妖邪之气。 恍然之间,叫人错觉以为这是澜江码头酒家,对面依稀还是一身红衣,杀气腾腾,张狂恣意的林幽篁。 顾矜霄唇边似有若无的笑了,极其浅淡的弧度,尚未察觉就已消散。 他尾音极轻的声音,淡淡地说:“死多少次都没有丝毫长进,你若真有你说得这么乖,当初送上门去找死,知道我是方士,怎么却是和林照月沆瀣一气,反过来一力隐瞒我?” 寒潭一样的凤眸凌厉一眼,就是不怒自威的睥睨倨傲,仿佛携万钧寒刃贴面而来,身后仿佛就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钟磬在这不寒而栗的煞气里,缓缓吸了一口气,如坐春风,轻慢怡然极了。 他眨眨眼,潋滟眼眸半阖,眉宇邪气得无辜:“我死了,不记得了。对啊,怎么说也该告诉顾兄,顾兄能为我复仇,必然也会愿意为我破解封印。要不怎么天下盛传,极道魔尊想要鬼剑?你想要复活我。” 顾矜霄眉宇沉静不动,第二泡茶水好了,他端起来轻轻的嗅香,慢慢喝完。 见他颇为雅致的品着茶,钟磬眼波微微流转,略略端正了一下姿态。 相知知道的,莫问也会知道。 那岂不是说,当初他告诉相知,真的兵解他的法器找不到。但找到最像真品的赝品鬼剑,再收集两次恶念就能解开封印复活他,这件事顾莫问也已经知道了? “顾兄便是要我赔罪认错,也得等我找到那把剑,开启封印之后。” 顾矜霄抬眸,寒潭一样的凤眸没有丝毫温度:“你不是说在三千雪岭天道流,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钟磬无名指微微抽动,面上慵懒不变,只少了邪性凉薄:“相知,不跟我一起去吗?” 顾矜霄放下茶盏,淡淡道:“我跟你一起去,相知在暗处跟着。” 钟磬神情微动,平静地说:“既是收集恶念,这事就干净不了,算了,只你跟我就可以了。我不想染黑……” “能决定的不是你。” 钟磬一滞,神情微冷,却极力克制了,冷静道:“为什么,你想让相知看到我的真面目?我不是什么好人,相知是知道的。不必多此一举。” 他根本就没打算带着顾相知去做坏事,这一个月才绕着圈游山玩水,不过是想多留一些回忆。 见过的黑暗险恶越多,就越不想让那双清冷无尘的眼眸有丝毫沾染。 这世间美好的事物那么少,自该小心珍藏守护。 太美好的事物,纵使是生来至恶的魔魅,也会小心轻嗅,忘记厮杀毁灭的本能。 他从未真的,试图得到那个人的喜欢。反正,下一次死去,仍会又一次忘记。 “所以你,大可不必因为我,将顾相知置于险境。” 顾矜霄看也不看,淡淡地说:“是吗?我只是想等你死了,试试看相知的琴能不能复活你。” 钟磬差点气笑,冷冷地深深地看着他:“你跟着我,就是为了等我死?” 顾矜霄瞥他一眼:“不然呢?琴魔跟着林幽篁杀了一路,最后你不是也死了吗?” 两个人一瞬不瞬,四目相向,对峙片刻。 钟磬别开眼,端起那盏冷了的茶,一口气饮下。 他声音温柔:“好,那就劳烦顾兄,替我收尸!我突然也很好奇,相知的琴能不能复活我。” 顾矜霄沉静的眉宇微蹙,看向远处,手指轻叩两下,一个包包头的柳树童子出现在他三步远。 白发绿衣的童子眨巴着深褐色的眼睛:“莫问哥哥,你有什么吩咐?” 顾矜霄轻轻地说:“你家主人说去取煮茶的水,怎么还没有回来?” 童子奉上袖中的纸筏:“不知道,这个给你,主人给的。” 顾矜霄接过来,上面是鹤酒卿的手书,仓促书就:急事外出,三月即归。 钟磬被他收拾一通,恹恹老实了,不甚好奇问道:“怎么了?” 顾矜霄收起纸筏,站起来:“走吧,去找鬼剑。” 钟磬下意识站起来跟着他走,等反应过来,也心灰意懒没了心思计较。 说什么给他找鬼剑,分明就是想看他这回怎么死。 真是危险又过分的男人,喜欢顾莫问这种人,鹤酒卿会有多纤尘不染,至圣至善? “顾兄,有个问题在下很好奇,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喜欢鹤酒卿这种无聊的好人?” 尾音极轻的声音,淡淡地说:“有个问题我也好奇,林幽篁这种人,当初怎么会真的喜欢顾相知?你应该不会这么无聊了。” 钟磬:“……呃,天气真好。” “不好,很热。” “没关系,到了三千雪岭就凉快了……” 声音渐渐淡去,这灞桥风雪的汀洲小筑幽静无声。 唐风庭院一扇扇自行关了门窗,被术法极力维持的飘絮彻底飞落枝头。 满地霜白,微风寂寂,依稀是,梨花满地不开门。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8.158只反派 “所以, 林照月是因为林书意的缘故,被迫与闽王联手玉门关的布局?” 风雪呼啸,孤狼低沉地嚎叫, 四爪踏雪,沿着山道飞奔。www.biqugecom.com 一路直向延绵不绝的雪岭深处。 战车上坐着两个人。 红色披风的魔魅, 玄色披风的顾莫问。 雪原流景一般随着风声过耳,玄色的披风微微拂动, 茫茫霜雪衬着那鸦羽一般的乌黑眉睫愈发沉静淡漠, 苍白的肤色错觉比这霜雪还要白几分, 薄瓷一般清透脆弱。 眼尾的淡淡阴郁不减反深,越是俊美越是慑人, 越衬得那张脸无动于衷得寡情薄幸。 钟磬略略蹙眉, 眉睫半垂,清冷声音似笑非笑:“被迫?那你就小看咱们这位林公子了。看上去是闽王利用他谋反,指不定在他眼里,是天上掉下凌云梯,正遂了他意。我还没找上他,他倒好一边让白薇暗中搭上闽王,另一边自己就悄悄找了洛阳宫里那位, 釜底抽薪。双面间谍,当得是四平八稳, 稳赚不赔。” 顾矜霄眉宇波澜不起, 尾音极轻的声音, 淡淡地说:“三把伪剑, 冷洛和容辰各有一把,还有一把一直都在天道流。其中你动过手脚的两把,应该就是容辰和冷洛手里的那两把。所以冷洛在玉门关一系列操作,方术锁定不到他。说说容辰那把,还有金銮殿上林照月捅死你的那把。” 兵解封印三百年前那个人的方士之剑,根本从未现身过。 从头到尾,只有那把最像兵解法器的鬼剑,姑且就将它当做真鬼剑。 金銮殿上杀死闽王的那把,必然就是钟磬用来收集人间至恶的真鬼剑。 这把剑恐怕也就是,当初死人谷山巅埋骨之地,自自容辰手里飞出,杀死林幽篁的剑。 这把鬼剑一直真真假假隐藏在伪剑之中,只在关键时刻出现刹那。一切说不清的暗潮汹涌,都围绕着这把剑。 钟磬眉睫半敛,定定地看着他,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十五年前天道流遗失鬼剑,这剑三年前重现武林,到了容辰手里。同时,容辰手里还有一把落花谷打造的伪剑。平时容辰只拿着伪剑示人,所以即便相知和你碰过那把剑,也没有在意过。” 顾矜霄没有丝毫意外:“林书意拿了鬼剑,是不是送去了落花谷,白薇手中?” “顾兄可真叫我惊讶了。”钟磬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 洛水之上,悬着阴阳面具的画舫里,面对面站着两个美丽的女人。 一个不过双十年华,如同大家闺秀,绝色的面容却少有柔情妩媚。 另一个夫人看不出年岁,没有那少女的容颜完美,然而她便是什么都不做,便有万种风情,举手投足间,似有若无流泻而出。 慵懒雍容,若即若离,倾国倾城。 这一点,衬得面前那双十年华的女子,没有一丝的妩媚动人之色,像个黄毛丫头。 茯神神情复杂看着面前的女人,平静地说:“夫人请我来,有什么事?白帝城公务繁忙,恕我时间不多。” 母女之间,竟是这般的生疏,没有半分温情亲厚。 白薇却似是并不在意,一双秋水明眸看了她几息,毫无寒暄之意,开口就是正事:“白帝城主身边有一个叫钟磬的男人,他不是普通人。是燕家当初为你哥哥燕无息换命失败,燕家血脉里的罪孽,滋生出的魔魅。” 茯神眨眨眼,神情不显,微微偏着头看她,若有所思。 白薇陈述的语气继续说:“他们在找鬼剑。四把剑只有一把是真的。三把伪剑都是出自落花谷,其中两把是天道流定做。第三把伪剑,是我亲手做的。正是玉门关那把鬼剑。” 茯神眼底微微一凛。 白薇顿了顿,见她没有要打断,继续说:“三年前,林书意得了真鬼剑,悄然送来给我。我本打算用这剑直接杀了你父亲,杀他燕家满门!但我武功太弱,继而打算与天道流做交易。却又因为他们与落花谷之间的铸剑交易,信不过他们。考虑的过程中,我仔细研究了那把鬼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茯神极为沉得住气,便是这样也没有要接一句,只拿眼平静看着她。 心下却未必当真无动于衷。 …… 另一面,雪原山道上,顾矜霄与钟磬也在谈论此事。 钟磬淡淡地说:“不错,十五年前天道流失了鬼剑,只能找落花谷悄悄打造一把假的。否则落花谷做这血祭之事,嫉恶如仇的天道流为何从不替天行道?不过是理亏罢了。” 顾矜霄眉睫微动:“当初落花谷灭门,死人谷清洗天下血祭铸剑之人,波及大半个江湖。林照月带领武林中人反击,不见天道流有动静。落花谷的铸剑册里,也没有天道流的蛛丝马迹。” 钟磬缓缓眨眼,似笑非笑:“我猜,因为有人提早一步拿到天道流在落花谷交易的记录,与他们做了一笔买卖。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白薇?茯神?还是,林照月? 当初茯神先与林幽篁合作,灭门落花谷。后与林照月合作,布局灭死人谷。她提早知道祸事将近,白薇是她母亲,她必然会先一步让白薇逃走。 所以,白薇有这个机会带走证据。 茯神惯来智计拔群,最擅借力打力,与天道流交易也像她会做的事。 而林照月,他若有这东西,一定是林幽篁给的,此后麒麟山庄复兴,手下笼络了许多神秘高手,很可能与天道流有关。 顾矜霄轻轻地说:“与其猜这个人是谁,不如去查,这到底是笔什么样的买卖。天道流付出了什么代价?” …… 洛水,画舫。 白薇不在意茯神的冷眼旁观,平静认真地说:“因为那个秘密,我有了比杀燕家全族,比复仇更重要的事。” 茯神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冷淡地说:“夫人,我自小长在你身边,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刻的你才是出自本心。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一点,连在我面前的冷静无情,恐怕都是有意的。” 白薇轻慢眨眼,淡淡看着她,像是温和又像是怜惜:“我没有说过谎。哪怕是对你父亲。” 茯神笑容止不住的冷:“父亲?别跟我提那个人,我跟哥哥难道不是生来就无父无母的孤儿吗?落花谷里,哪里来的父亲、母亲?” 白薇脸上仍是温雅端庄的,却没有丝毫恻隐不忍,便是这样也掩不住的风情美丽。 茯神笑容全无,直直地看着她,眼泪一点一点溢出,她却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皆淡漠:“我原以为,若是落花谷没有了,燕家都死绝了,我就能有哥哥,有母亲,有家。结果却是一场空。你还想怎么样?你说,我做。你生了我,我便是豁出命还你也是该的。我小时候,你也为救我牺牲哥哥。我欠你两条命,活该一辈子还不尽。” 白薇眉睫微微扇动了下,雍容美丽的面容上却没有更多柔软了,平静地说:“出了什么事?燕无息欺负你了?” 茯神嗤笑,随意抹去脸上的泪痕,看不出任何软弱堪怜,反而愈发冷硬:“世上的人皆是负心又可笑,我恨你虚情假意,玩弄人心,发誓绝不会像你一样,可我真心相待,全心信任的人,却又是如何待我的?” “茯神……” 茯神斜睨,眼里的水色成冰,漠然平静:“男人真是奇怪,虚情假意信得要死要活,真情实意却弃如敝履。听说司徒铮在你面前乖得孝子贤孙似得,他若哪天被你利用得尸骨无存,那就是他求仁得仁,活该如此。” 白薇神情依旧娴雅:“你太偏激了。司徒铮赤子孤儿,你待他好,他必然会回你全部。” 茯神摇头,脸上神情耻辱决绝:“我们皆是孤儿,我待他如亲弟弟,只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可他半路上几面之缘,就对顾相知掏心掏肺,对我却多加隐瞒。随便留两句话不告而别,弃我如敝履。司徒铮如此,我亲手救出来的哥哥也是这样!” 白薇眼底一丝复杂:“燕无息怎么了?” “他不听我的话,擅自行动,落入顾莫问手里。为了他我才破釜沉舟投靠顾莫问,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能不能活。我以为,从此以后这世间就我和他相依为命,结果,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心里眼里都只有顾莫问!” 白薇面上无情,淡淡道:“哪有那么多感情给人?给了,别人又哪里有那么多还你?你太贪心,要的太多了。自然就要吃苦头。” 素来大家闺秀一般清婉平和的茯神,厉声凄绝:“那是拜谁所赐!便是虚情假意也好,从小到大你的心思感情都在旁人身上,我是你的孩子,可你曾给过我一点爱吗?哪怕是像对别人那样虚情假意的欺骗。你没有,你现在看我愚蠢看我碰壁,来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你教过我吗?” 白薇不紧不慢地说:“那我现在就教你,人心和人的感情,真心换不得真心。人心是一个宝箱,只能用对准的钥匙去解,让它心甘情愿打开。不存在用一个宝箱换另一个。” 茯神漠然一笑,平息一切尖锐,眼里一滴泪都没有:“既是如此,从此以后,我不需要任何感情,也不会对任何人好。我的智慧手段,足够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白薇神情讳莫如深,静静地看着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百个男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你的脑子。但只靠计谋智慧是不够的。比如,你想要被人爱,很多很多的爱,阴谋诡计做不到,可你若掌握他们所思所想,想让他们为你去死,都可以。” 茯神失望地摇头:“假的就是假的,我不要。你那天大的秘密,我也不感兴趣知道。说吧,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白薇颌首,缓缓吐息,冷静地说:“顾莫问和钟磬在追查鬼剑。现在,除了容辰手里那把以外,两把伪剑和一把真剑都在天道流。天道流内部也在找真剑。这是其一的大背景。” “其二,司徒铮是天道流的少主,我和林照月布了一个局,让画魅的人作为假少主。到时候,司徒铮会作为护卫,通过保护假少主顺利进入无名天境。天道流一直有一股叛徒势力,追杀司徒铮,阻碍他成为新道主。一路凶险,可想而知。” 茯神微微眨眼:“你想让我想办法保护司徒铮?” 白薇点头:“这是一点,但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神色郑重:“我最担心的是,林照月。我和他共享这个秘密,但我却不知道,他在这件事里到底有什么打算。我要你做两件事,一件事是盯着林照月。另一件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顾莫问拿到真鬼剑。” 茯神惨笑,淡淡自嘲:“你别忘了,我是白帝城的人,是他八宫之首的大宫主,你要我背叛他,无疑就是要我去死。你确定?” 白薇摇头,平静说:“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你那么聪明,况且还有我和林照月。” 茯神笑了:“林照月?你刚刚不是还叫我盯着他,光他一个说不得就能要了我的命。有他,我难道不是更没活路?” 白薇神情端然冷静:“别说气话,你知道我的意思,若是真的鬼剑被林照月拿到,你要盯的就只有林照月。若是顾莫问拿到,林照月也不会袖手由他。” 茯神漠然:“无所谓,死了就当还你。我做。” 白薇上前,手指微抬,声音不禁温柔:“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最后成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茯神抬着头,任由她温柔地理着头发,素着张脸,眸光平静看她:“就算我死?” 白薇眸光温柔,轻轻地说:“是。” 茯神笑了,笑容没有任何尖锐讽刺,只是纯粹的笑容。 白薇把她抱在怀里:“别害怕,娘不会让你真的死去,你小时候娘能保护你,现在也可以。相信我,只要封印开启了,所有我们失去东西,都会还给我们。” 她温婉平静地说着,眼泪一滴滴滚落:“到时候,你外婆还会活着,娘会为你们找一个好父亲。从小就对你们好,不用再对任何人出卖感情忽略你们。我们都会有家……” 茯神温顺地靠在她怀里,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僵硬,一直都在微微发抖。 她只是像小时候,父亲每次想起哥哥发脾气要拿她血祭,娘亲要她躲好自己出去,她乖乖地点头,小声说:“好啊。茯儿一定听娘的话。” 她其实,没有真的要恨她。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她也曾抱着她哄,叫她囡囡,竭尽一切牺牲一切保护她…… 只是,这样的记忆很快就结束了。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59.159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无名天境。 雪岭深处一座绿意盎然的山谷。 树屋内坐着七位长老。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块墨色面具, 面具上绘着七星纹。 七星纹上,每个人所居的星位,以一块绿叶状的墨绿宝石点亮。 这样的面具世间一共只有七块,象征着天道流七位长老的权柄。 每位长老可以自己挑选继承人, 道主有一票否决权,但天道流已经十五年都没有道主了。 一个深沉的声音说:“听说了吗?道主要易主了,我们的少主也回来了。” 有人轻笑, 语气轻松:“可不是, 咱们的少主不出现则已, 一出现就出来三个。” 有人不紧不慢:“怎么发现的?少主自己跳出来说他是,他就是了吗?” 一个抽着烟锅的人,淡淡道:“有一个在秦刀那里, 是秦刀出任务的时候遇到的。他追查了有半年的点子, 身上背了三百口人命, 是个硬茬。动手前却被人先他一步做了。使得是鬼剑。秦刀观察了一阵子, 才报给我的。我让他把人带来, 给几位看看。” 一个冷艳的女声道:“巧了。有一个在我这。怎么发现的无所谓,是真是假带来看看就知道了。但有意思的是,这一路上, 我的人死了不少, 袭杀的人手法有些眼熟, 很像我们自己人。不知道是在座哪位大哥, 千里之远就看出这是个冒牌货, 想替小妹分忧?” 一片沉默, 无人应话。 代表天枢面具的人,轻叩桌面,声音沉稳儒雅:“唯一能证明少主身份的信物,只有鬼剑。少主可以是假的,但鬼剑必须是真的。既然他们都有鬼剑,姑且不论真假,都消停一下,把人安全带到这里来。” 深沉声音的人,面具是天璇,若有所思道:“大哥说得是,咱们内部之间有些个争执无所谓,没必要开这种玩笑。当年鬼剑遗失,咱们七个人商议定下,费尽周折在落花谷打造出一把赝品。谁知道这几年,鬼剑不值钱似得,一把接一把。” “三哥说得极是,鬼剑大白菜似得不值钱就算了,连少主都这么不值钱。死去的道主可知道,有这么多争着给他当儿子的?真是羡慕。” “天权,正经点。”不紧不慢的声音下,戴着天玑面具的人说,“不过,二哥说得对,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鬼剑了?总不能以后江湖上人人一把鬼剑,人人都自称是少主。” 抽烟锅的是老五玉衡,淡淡道:“四年前那把鬼剑,必是我们当中某个人做的。落花谷说是当初为了替我们做剑,制作了一把只有其形的失败品,被人盗走了。这剑我们在林容辰手里都见过,确实一看就是假的,只有其形。” 冷艳女声乃是老六开阳,她接道:“林容辰手中那把不作数。咱们天道流的这把假剑,一直都供奉在道主灵前。去年玉门关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把,倒有几分像真的,我跟大哥的意见一样,不管人是真是假,只要剑有可能是真的,就先带进来。” 她说完,特意看了一眼吞云吐雾的玉衡。 玉衡呼出青蓝色的烟雾,头也不抬,淡淡地说:“天道流道主人选,从来都是看威望德行,武功尚且都是其次,什么时候看过出身?找到少主,也不过是为了慰藉死去的道主罢了。何必如临大敌,好像只要找来的这个人是真的,他就坐了下任道主一样。” 这话说得的确很对,但道理却没那么简单。 道主身死,少主失踪十五年。天道流内部压抑已久,谁若是找到了少主,谁就是天道流的功臣,这声望自然上涨一大截。 其次,少主虽然不能直接荣登道主宝座,可他若是支持谁,那个人的胜算就要大很多。 反过来说,谁若是带回来个假货,必然也要折损威望。 不管怎么说,少主的真假都重要极了。但再怎么重要,也比不过找到真正的鬼剑。 毕竟,历来只有鬼剑的主人才能做这个天道流道主。否则,就算众望所归,这位置也坐不稳。 众人心里都清楚,但这却不是能放到明面上说的事。 突然,天权咦了一声:“我听来听去,不是说三个少主吗?怎么只有老五老六他们两人手里有人,第三个少主和鬼剑在谁那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第三个,我没说他是少主。不过,他手里的鬼剑是真的。” 所有人都向说话的人看去,那是坐在末位,从头到尾都不曾开过口的瑶光。 天道流七位长老,虽然以七星排位互称长幼,但每位长老的年龄却并不是这么算的。 比如,开阳排行第六自称小妹,但她的年纪却比前面五个人里的三个都大。 这是因为,七星里每一任长老的继承更换都不固定,有时候继承人的年纪甚至比上一任的还大。 自从十五年前道主死后,没有道主的首肯,天道流的长老都不曾更换过。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老七瑶光。 因为,当初带着鬼剑叛逃走的司徒信,他是原本的瑶光长老。 他一走,七星长老的位置必然不能给他留,瑶光迅速换了人做。 上位的自然不会是司徒信的人,好像是从前跟司徒信争过这个位置的哪一位。 十五年了,当时局势混乱,又不是按照正常程序上来的,这个新的瑶光排位末,向来又和透明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等闲就是凑个数,基本一言不发,到点就走。 但这一次,他却突然出声了,说出来的话,内容还这么震惊。 众人突然发现,这个瑶光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金玉相击一般,很是动听的年轻公子。 自从道主突然陨落,七星里明面上是七位长老做主,但话语权重的还在四位星魁,尤其是老大天枢。 这个瑶光的人选,没记错的话,也是天枢首肯的。 他们便又去看天枢。 天枢最是沉稳,做派儒雅,沉吟了一下道:“老七你说,第三个人不是少主,但他手中的鬼剑是真的,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瑶光手指摩挲着脸上的面具,平静地说:“因为,他手中的鬼剑,是道主给的。” 那雍容自若的声线,一点也不像没有存在感,反而似是习惯了尊居高位的王侯贵胄。 “道主?!开什么玩笑,难道那个人是个方士,真能通灵问鬼不成?” 有人质疑,有人困惑,有人冷笑,但,也有人惊惧到肝胆欲裂,几乎魂不附体。 瑶光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自若地补了一句:“我说的道主,是真正的——天、道、之、主。” 他一字一顿,云淡风轻,又像是裹挟万顷寒剑而来。 六人原本面面相觑,听到那四个字,忽然集体变了脸色。 这时候,面具完美的隔绝了一切失态,只看到忽然鸦雀无声一动不动。 天枢沉声道:“瑶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瑶光一言不发,右手抬起来,掌心朝向他们打开。 看清的瞬间,所有人立刻单膝跪地,像一块石头砸下去一般,俯身低头,没有丝毫犹豫:“恭迎道主。” 鸦雀无声,空气冷凝。 扣、扣、扣。 这是手指轻点面具的声音。 瑶光站起来,平静淡然的口吻,对着跪下去的六位长老,忽然一笑:“怎么这么激动?若是那位亲临,哪里还用得着给我道字令。不过,若是真的连那位都惊动了,你们觉得,现在的天道流,他还会继续让它存在吗?” 陆续的,俯下身的人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神各有各的复杂,看向这位陌生的瑶光长老。 天权轻笑:“我问心无愧,我怕什么?要怕,也是那位杀死司徒黎道主,密谋叛乱夺权的人怕。现在的天道流不存,总有新的天道流诞生,我总还是做我该做的事。” 其余人也点头:“不错。” 瑶光清朗的声音微冷,略带锋芒地环视了每个人一眼,冷冷地说:“谁做了什么,那位都一清二楚,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也是明白的。他既然还没有亲自现身,只让我来,那就是说,你们还有一次机会,悬崖勒马。这次道主选拔,都把自己的脸洗干净了。否则,不用那位亲自清洗,天道流对敌人是什么做法,我让你们自己感受一遍。” “狐假虎威就凭你?”天璇低声斥道。 “天璇不可……” 天玑的声音才刚开口一个字,瑶光掌风就已出去。 从他掌心那个道字发出极为凌厉的正气,如同飓风席卷,五个人面上象征七星长老的面具,瞬间刀劈斧砍一般从中碎裂。 罡气扫到的瞬间,所有人面无血色,瞳孔骤然扩张。 那面具的材质乃是世间至坚至硬的宝物,就算是把他们的打成肉泥,面具也不会有丝毫损伤,如今轻轻一掌却从中碎裂。 而这,只不过是那位提笔随手一的道字令罢了。 天玑立刻按着天璇的头,深深俯下:“天璇认错,他性格冲动,断不敢违抗道字令。” 瑶光也在看着掌心的道字,从容自持:“天璇长老素来深思熟虑,走一步想百步,何来的性格冲动?我看,他是想试试这道字令是真是假。其实在下也是第一次见识,分寸掌握的不太好,诸位勿怪。” 玉衡没有理会碎成两半掉在地上的面具,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烟锅,发现没有丝毫损伤,他一面站起来,一面淡淡地说:“依瑶光长老的意思,那两位不知真假的少主和鬼剑,该怎么处理?” 瑶光抚了抚身上雪色异域的长袍,平静地说:“就按原计划,带到这里来。不过,那些暗杀袭击,就算了吧。我们是代表天下公道正义的天道流,各位的手段和心思,别搞得比你们清算的武林败类还黑。” 他转身走出这座树屋。 外面,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如同世外桃源。 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和传说中神秘肃穆,满是武林高手的无名天境,没有半点符合。 这里住着天道流的家眷,一些被天道流救助的人,还有一些退出江湖的天道流之人。 如同俗世任何一个普通的村庄一样。 在这个谷口屹立的石碑上,写着甜井村。 江湖传说中,天道流最神秘的总部无名天境,大约起始于某个天道流人临死前对这里的念想。 人们怎么会相信,绝顶高手的大侠临死前念着的圣地,不是什么天境,而是普普通通的甜井? 以讹传讹,便成为了这无名天境。 实际上,它也确实无名。 极少有旅客路过这里,便是路过也不过讨口水喝,问个路,很快就走了。 但这一天,这座天井村来了两个客人。 两个生得极为俊美的公子。 一位白衣青衫如同香门第的贵公子,一位红衣墨裳,眉目凌厉。 两个人,都不像什么好人。 不像好人的顾矜霄看着面前“甜井村”这三个字,眉宇沉静无波,轻轻地说:“这就是无名天境?” 钟磬微微锁眉,略有错愕,他轻慢地点了点头:“我也是第一次来,跟你一样不敢置信。” 顾矜霄淡淡道:“我没有不敢置信,你说是就是。” 钟磬眸光微微流转,似笑非笑:“这么乖?那我若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顾矜霄望着远处村寨,眉睫一动不动,轻轻地说:“如果不是,等你解开封印以后,我可以重新再封印一遍。” 钟磬:“……” 他桃花眼隐隐几分委屈,眉目纯澈淡然,唇角却三分轻慢笑意:“那岂不是一辈子绑一起了,顾兄这么舍不得我啊?” 顾矜霄侧首,鸦羽眉睫,寒潭凤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说:“那就说定了。” 钟磬神情一顿,慢慢收敛无痕,似笑非笑,眼底幽隐晦暗:“真是无情。”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0.160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逶迤雪岭, 漫不见尽头。 无数条路, 无数人往这里而来。 秦刀伸手, 递给作男装打扮的哥舒茵酒囊。 哥舒茵接过来, 抿了一口,转而交给旁边的玄衣少年:“阿铮,去去寒。” 叫阿铮的少年沉默接过, 也抿了一口。 他脸上的神情比这雪岭更坚硬更冰冷。 酒已经不多了,这雪山还很长,层出不群的杀手这几天忽然蛰伏不出,反而更让他们绷紧心弦。 三人站立的位置, 隐隐护持着中间那个裹在白色狐裘里的人。那人似乎年岁不大,手里紧紧抱着一把剑,一把细长漆黑无光的剑。 而司徒铮手里只拿着一把细长黑色的剑, 只是样子极为普通。 休息够了, 秦刀沉稳锐利的目光逡巡了一下四野, 说:“走吧,再有三天就到了, 离无名天境越近,就越危险。保护好少主。” 忽而, 天上出现一只雪鹰,直直朝他们飞来。 秦刀轻功腾起, 落地的时候, 手中已经拿到了信筒。 他看完纸条, 神情微微一变。 哥舒茵和司徒铮都看向他:“怎么样?” 秦刀淡淡地说:“玉衡长老那里发来的, 他说,杀手的事解决了。” 司徒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眸光忽而锐利,面上只是冷静无波。他抱臂而立,手指摩挲着手中的长剑,只静静看着秦刀。 哥舒茵问道:“我们怎么办?” 狐裘里的少主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这几次不断的交手逃亡,没日没夜,大家都疲于奔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了。 秦刀顿了顿:“休息一晚,我去采些药来,你和阿铮轮流守卫。” 很快,冷月东升。 哥舒茵嘱咐道:“我去打只雪兔。” 她和司徒铮对视一眼,随后独自走开了。 不远处的雪丘之上,林照月披着暗红狐裘,站在这烈烈寒风里,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雪雕。 不管多少次见这个人,哥舒茵都没有办法把他和麒麟刀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那般清风朗月璧玉无暇的公子,如玉如竹,温润清贵,寒风之中眉宇间的病弱不足之态,越显清透羸弱。 这样神仙一样的人,应当与明月诗为伴。纵使动武,也该是君子之器的剑,而他却用一把颇为霸道的麒麟刀,出手就是一片尸山血海,如同修罗再世。 林照月没有回头,沁凉的声音冷静道:“如何了?” 哥舒茵低头:“见过盟主。还有三天就到无名天境,方才玉衡长老突然传信,说杀手的事,解决了。” 林照月若有所思:“有趣。若是一夕就能解决,怎么会拖到十五年?” 哥舒茵思量:“是不是天道流的叛徒做了什么,突然暴露了,被清理门户?” 林照月面上一片平静:“无妨。按原计划,到了无名天境一切就知道了。” “是。”哥舒茵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叫阿铮的少年,我曾在玉门关见过他,当初他说他也在找鬼剑,还说鬼剑是他家的东西。这次他再出现,却成了天道流的人。还是秦刀主动召集来保护少主的。他有天道流的信物,盟内一切事务都了如指掌,秦刀对他很信任,不像是外人乔装。我在想,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少主,我们保护的少主,是他们安排的替身?” 林照月缓缓回身,平静地看着她,片刻后,微微颌首:“你很聪明。不过,请你从现在开始就忘记这一条。你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你只是跟着秦刀保护少主。秦刀说什么,就是什么。” 哥舒茵起先还一丝不解,听完之后却好像明白了什么:“难道他是我们的人?” 林照月摇头,神情淡淡,冷静缓和地说:“不。他谁的人都不是。” “他是敌是友?” “暂时是友,也可以是敌。” 哥舒茵颌首:“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林照月神情疏淡,望着雪月山脉,喜怒不显:“注意安全,从现在开始不用给我留标记,也不要主动联系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去吧。” 哥舒茵默然行礼退去,很快运转轻功消失在雪地里。 林照月若有所思,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在欣赏浩瀚壮阔的三千雪岭,还是在等什么人来。 想到白日收到听风阁和堂的消息,有一辆马车把一个包着纱布的女人送到白薇下榻的馆阁门口。 顾相知送回了灵柩少宫主,自己不见了踪影。 但林照月却知道,钟磬和顾莫问出来了,此刻或许已经到了无名天境。 他想做什么?这次他又想做什么? 钟磬到底有没有对顾莫问摊牌? 林照月的神情并不凝重,仿佛只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随便想想。 脚印踩在雪上的声音略重,就是来人在刻意提醒面前的人,他到了。 林照月冷静地说:“找我什么事?” 司徒铮抿了抿唇,眉毛蹙成略带几分心事的样子:“林庄主,快到无名天境了,我还是不知道,我的仇人到底是谁。” “这个简单,你师父死的时候,三千雪岭只有一柄假的鬼剑在,你不用管新出来几个少主几柄鬼剑,只管去看,无名天境里那把鬼剑在谁的手里,谁就是那天杀你师父的人。” 司徒铮道:“多谢,我知道了。” 但他却还是没有走。 林照月微微侧首:“还有别的事?” 司徒铮点头:“我想知道,林庄主想在无名天境做什么?” 林照月唇边极淡的笑了,眉眼之间却没有一丝起伏。 他转身,与司徒铮面对面,那双澄净清润的眼睛,比这漫天霜雪还要干净。 “我不做什么,只是来看一场戏。” 沁凉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丝毫感情,就像是预言一般,说:“很快,无名天境,天道流,会发生一场巨大的变故。有一个人,会死在那把真的鬼剑之下。” “死的这个人是谁?”司徒铮眸光微动,映着漫天冰雪,如霜刃锋寒。 “一个穷凶极恶,汇聚人间之恶的人。我也想知道,那个人这次挑中了谁?” 司徒铮蹙眉:“你说得‘那个人’,又是谁?” 林照月看了他一眼,冷静地说:“与你无关的人。你若是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你那位薇姨。不过,你最好不要这么做,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走得越近,就会越不幸。如果有一天,你身处濒死绝境,或许他会自己出现在你面前,与你交易。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 “这世间有这样厉害的人吗?”司徒铮微微睁大眼睛,“听上去像神仙。” 林照月笑了,淡淡地说:“神仙?也有可能是魔鬼。好了,到了无名天境一切小心,危险才刚刚开始。对了,真的鬼剑已经在那里了。至于怎么拿到它,怎么成为道主,这是你和白薇的事。不过,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什么都倚靠她。若没有本事坐上去,以后也没有本事坐稳。” 司徒铮的神情慢慢静下来,他点了点头:“多谢林庄主提点。” 林照月看着他:“我对你师父的承诺就此完成。如果你还想找我,下次见面就带着你的筹码来,如果你的筹码能打动我,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更多。” 尽管早有准备,司徒铮的眼里还是一丝愕然。 虽然林照月一直冷冷淡淡的,说话做事没有丝毫人情味,冷静理智得不像活人。 跟他打交道不算愉快,但每一次都会让人觉得可靠。 突然结束,就像头顶的大树忽然不见了,骤然轻松的同时,也有些空落落的无措。 但这是必须的。 司徒铮很快缓过来,:“多谢林庄主这段时间的教导。你的话我记下了。” 林照月颌首,目送他离开。 漫天霜雪很快遮掩了一切痕迹。 一阵风吹散碎琼乱玉,迷人眼睫,雪丘之上那道暗红色的身影,就在这眨眼之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冷月孤悬,被朦朦胧胧的云雾半遮半掩。 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其中一片云并不是真的云,而是仙鹤展开的羽翅。 那只鹤沉默平静地飞走,飞到杳无人迹的雪岭山巅。 在那里站着一个人,身上的白衣比雪更细腻,比银霜一样的月色更华美。 白纱蒙着他的眼睛,那张脸清俊出尘,又清寂孤远,仿佛月下谪仙。 仙鹤清唳,鹤酒卿轻轻地说:“辛苦你了小白。” 那鹤骤然变大数倍,轻轻落地等他坐上来。 鹤酒卿摸了摸仙鹤的翅膀,声音薄暖如春天夜晚的风:“今天路过吐蕃的集市,听到有人在唱情歌。这情歌几乎每年都听,只有今天听上去不一样。一直都在想他,想若是他也在听就好了。” 仙鹤回头,轻轻的蹭了蹭他。 他叹息一般说:“一开始以为他不喜欢我,每次亲近一点都觉得欢喜满足。后来他说为我画地为牢,知道他也喜欢我,反而贪心起来,每一天都想他能比前一天更喜欢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无论他有多少喜欢,我都会觉得不够。” “我好喜欢顾矜霄,”在这明月风雪,世间最安静的地方,他轻轻地说,“就像攒下一生的酒,想全部都给他一样。想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摊开给他看,又想把所有一切都粉饰完美,给他看最好的鹤酒卿。” 然而一坛美酒可以做个美梦,若是几百年的酒那便如河水一样多了,就只能溺死人。 任何事情过了度,走到极致,就是恶。 可是对于鹤酒卿来说,这一整条的河也不过是一滴。 他摸着仙鹤的羽翼,低低地说:“我若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觉得很怪?” 仙鹤轻轻的鸣唳一声,似是催促。 鹤酒卿摇头:“时间到了,晚一些吧,晚一些我们再去找阿天。” 他没有上仙鹤的背,往前一脚消失在虚空中,连同仙鹤一起。 他走得一直都是幽冥路,除了安静没有其他,再远的地方很快就可以到达。 一棵月光下发着淡淡光华的大榕树下,眨眼间出现一位天人一般的白衣人。 带着瑶光面具的男人转身,未语先轻笑一声,对着这位仙风道骨的公子,摘下他脸上戴着的面具。 “幸不辱命。” …… 甜井村。 顾矜霄和钟磬一路往里走。 钟磬看看他,若有所思:“我们就这么走进去?” 顾矜霄目不斜视,平静道:“不然呢?” “我的顾兄,你跟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我好歹还能模仿一下鹤仙人,你若往村口一站,十个人有十个觉得是来寻仇的。” 顾矜霄淡淡道:“那不是很好,正好试试这些人的身手。” 钟磬跟着他,一边走一边游说:“这样多不好,要不,我跟你假装有点过节打起来,这样他们就只会看热闹了。” 顾矜霄不理,然而一路上零星的小娃娃们看了他们不躲不怕,还有的好跟上来。 “客人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呀?” “客人找人吗?这一代我最熟,我帮你带路。” “我来我来,他是个路痴,她走路慢死了,还是我带路。” …… 钟磬惊讶地看着,顾矜霄纵使神情沉静,眉宇也一股似有若无的凌厉阴郁之气,然而这些孩子却像没看见一样。 甚至还有个看着很是乖巧怯弱的小女孩,好地试探去抓他的手指。 这画面好比有人来者不善要屠村,结果小孩子们争相去带路。 钟磬眉宇微蹙,似笑非笑问:“你们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小孩子们嘻嘻笑着摇头。 “哥哥长得好看。” 钟磬侧着头,微微眯了下眼:“长得好看就不是坏人了?” “长得好看的坏人,可以让他不做坏人。” “我爷爷好凶的,我不好好练功他就揍我,他以前天天打坏人,我想坏人大概跟我一样可怜。为什么要怕?还不如怕爷爷。” 钟磬和顾矜霄对视一眼,这个村子果然藏龙卧虎,不是什么普通的甜井村。 两个人一路跟着孩子们往里走。 顾矜霄轻轻地说:“你们村长在哪里,我想找他。” “村长爷爷在村头呢,那,最近他家的花花整天往外跑,不到太阳落山不回来,他就天天这个时候守在村口看啊看。” “花花是谁?” “一只超级凶,比爷爷还凶的三花猫。花花现在还不回来,爷爷肯定心情很不好,哥哥你等下别害怕,爷爷只是长得凶,其实是个好人。” 钟磬轻笑:“你们不觉得,这位哥哥长得也不像好人吗?” 小朋友们回头,一起摇头:“青衣哥哥好看。” 有人歪着头天真无邪的眨眼:“我觉得哥哥你一笑不太像好人。” “我也觉得。” 钟磬笑容的弧度更深一些,懒洋洋地说:“是吗?那像什么?” “像来村里偷鸡吃的狐狸,黄鼠狼。” 村口的大榆树下,气鼓鼓的老爷子中气十足喊着:“干什么呢?一个个不好好回家吃饭,不知道帮我找花花,这是又要干什么坏事啊?” “才没有呢,有客人来,我们指路。” 顾矜霄走在前面,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头发雪一样的白,却并不稀疏,脸上白里透红,看不到皱纹,一双眼睛更是锐利明亮,老远就朝他看来。 对方穿着布衣,略有几分散佚道人的感觉。 老村长微笑慈和道:“客人远来此地,不知有何贵干?” 顾矜霄颌首一礼,看着对方的眼睛轻轻地说:“老先生有礼,在下想找一处幽静的村子,偕同伴侣隐居。路过贵地,发现景色和位置都很合心意。便想住几日,顺便问问,贵地是否接受外乡人。” 老村长微笑,淡然地捋了捋胡子,自然地看向孩子们身后的钟磬:“这位就是阁下的伴侣吗?” 看到钟磬的那一瞬,他的神情忽然微微一动。 钟磬心跳骤然失衡狂跳,明知道那是一句假话,也不由自主看向顾矜霄,错过了老村长的表情变化,他自己都微微失神心不在焉。 只听顾矜霄淡淡道:“不是,这位是我路上遇见的同行人,我也不清楚他是谁。” 钟磬深吸一口气,只觉情绪大起大落,面无表情道:“我是他青梅竹马的伴侣,我出去闯荡江湖九死一生,他以为我死了,伤心过度伤了脑子。谁都认识,唯独只要我一离开他片刻,就忽而把一切全忘了。估计刚刚又犯病了,您多担待。” 老村长微微长着嘴,震惊地看着他,手指微颤。 顾矜霄眉宇沉静看着钟磬,目若寒潭,轻轻地说:“两天前,你也是这么跟人介绍我妹妹的。” 听到顾相知,钟磬顿时抿唇,不甘不愿道:“哦,我也伤心过度,总把大舅哥和娘子记错。顾兄多担待。” 满眼震惊,手指微抖的老村长,终于不抖了。 他立刻跪下了,拉着钟磬的手嚎啕大哭,热泪盈眶,激动到语无伦次:“您终于回来了,道主,是道主,道主回来了!道主终于回来了!没想到我死前还能再看您一眼……” 钟磬满脸错愕,莫名其妙看向顾矜霄。 顾矜霄的神情却始终沉静无波,好像对眼前的一幕一点也不意外。 大约半年前,有个人曾对他说过,那把真正的鬼剑,也曾做过他的佩剑。 在来无名天境的路上,顾矜霄刚刚知道,鬼剑,历来都是天道流道主的信物。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1.161只反派 钟磬的错愕也只有那么一点, 看顾莫问淡定的样子,那点错愕也飘忽轻慢流走。 他抬手, 顿了顿,指尖落下, 点点那老村长的肩骨。 对方还抱着他的腿激动大哭, 一点绝世高手仙风道骨的样子都没有。 钟磬神情散漫,桃花眼眼波潋滟凉薄, 漫不经心地流转, 轻轻落到顾莫问脸上,清冷声音说道:“这什么道道主?怎么动不动就跪了, 规矩这么大, 还是他比较可怕吓人?” 老村长哭得一个劲发颤, 小孩子一样哽咽:“道主我没跪呜呜, 我是见到您太激动了腿软, 您让我先扶一把缓缓。您真的回来了?真的是您回来了” 钟磬轻慢淡淡:“假的。他没回来。” “您走好多年了, 都会开玩笑了呜啊。当年我还只到你腰那么高点,您怎么就不知道回来看看啊。是不是我们做得不好,惹您失望了?您说我们一定改啊。” 钟磬忽而笑了, 眉眼弯弯, 笑不达眼, 看着眉宇沉静无动于衷的顾莫问,故作压低声音, 对那老村长说:“悄悄问一句, 你怎么认出来是我的?” “呜呜道主的样子我怎么会忘啊, 我肯定记得,到死都记得。” 钟磬神情恍然,笑容更深了,一副看我发现了什么大秘密的浮夸样子,对着顾莫问意味深长的扬了扬眉,轻慢得邪气冶艳,魔气横生。 清冷声音从容带笑,对那老村长说:“你的记性真好,不过你忘了一点,你家道主眼前是不是还应该蒙着一层白纱,穿霜月白衣,差一口气就要飞升成仙。” 老村长抽泣着抹眼泪,哭得更凶了:“道主,这么多年不见,您的眼睛终于好了啊。” 钟磬脸上的笑意骤然不见,面无表情冷漠道:“没好,更严重了。不过我想就算再严重,至少不会认错人。” 老村长止了泪,听着这话疑惑不解,理智回归狐疑顿生,可一看钟磬隐隐又有些激动,忽而看到旁边站着的神情淡然的顾莫问,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道道主是不想大张旗鼓,还是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身份? 他立刻擦干眼泪,理了理半湿的衣襟,神情坦然笑道:“哎呀,这人老了就越发像小孩子了,我这也是突然犯了病,两位不巧赶上了,勿怪勿怪。” 老村长外表和气质都有些散佚道人自在自然的气质,行事无拘无束毫无章法,哭笑随心,毫无痕迹。 只是一旁沉默围观了全局的小孩子们,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忽然有人吐舌头刮脸:“羞羞。” 老村长老脸一红,恼羞成怒横眉倒竖:“这谁家孩子啊,太阳都下山了还不回去吃晚饭,今天功课做了吗?是不是五行欠揍?” 小孩子一哄而散,如同被猎人惊飞的鸟雀,上树的c飞屋顶的,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村长羞羞,哭鼻子。” 夜色初升,如深蓝色的海水从天际暗涌而来。 趁着这个时候,钟磬踱步晃到顾莫问旁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只手自然地搭到顾莫问另一侧肩上,侧耳过去。 并不看他,清冷声音轻慢道:“道主?以天道之主的意思命名!你的那位情人,真是好大的来头啊,怎么顾兄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顾矜霄鸦羽眉睫纹丝不动,望着绿树葱郁的村寨深处,尾音极轻的声音平静道:“他们若是把你当成鹤酒卿,我保证,下次你睁开眼睛,就是封印开启以后。如果你不是那个人,连下次也不会有。” 钟磬眼波微凛,如同骤然冰封的河流。 他眉眼的神情一寸寸软化。脸上似笑非笑的晦暗复杂,一点点澄澈干净,如同洗去所有油彩的面具。 清冷声音温柔淡漠:“顾矜。” 他左手轻轻覆在顾莫问左胸前,指尖轻轻抵着,听那心跳不乱丝毫。 却还是轻轻地,又叫了一声:“顾矜。” 顾莫问不闪不避,侧首看向他,眉宇沉静,目若寒潭,越是近距离看,才越知道这张脸生得有多俊美凌厉。 顾相知是雪天一色,湖心如镜,沁人心神,是无可抵达的绝美圣境。 顾莫问是云霄冰峰,死亡绝境,乱魂碎魄,因绝无生还而畏惧向往,因危险神秘而愈发魂牵梦萦。 钟磬脸上的表情很干净,没有丝毫桀骜轻慢,恣意狂妄,那张脸就越发像极了鹤酒卿。 但,只是像罢了,气质气蕴,在方士眼里截然不同,如同日月黑白之分明。 顾矜霄平静地看着他,眉睫沉静不动丝毫。淡淡蓝色暮霭背景下,如同不见天光的细瓷冷玉,轻轻道:“我是顾矜霄。” 钟磬眉睫微微一颤,抵着他心口的手指也是。 顾矜霄,顾矜。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明明早就有所猜测,听到他真的承认,却还是骤然失措,眸光涣散放空。 “为什么是他?”气音一般的语气,“同样的相貌,他只是看着像好人。明明你跟我才是一国的,你跟我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是他” 他近距离把那张脸看得仔细,顾矜霄眉眼的阴郁淡若无物,就像那只是鸦羽眉睫在苍白细瓷上投影的错觉。眉骨如仙山远立,便是平静无波也凌厉锋芒。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世人以为的晦暗危险,只是因为太过深远,便照不见任何心事。 重音在前尾音极轻的声音,是突如其来的山风过境,撩人心弦却无处可觅,淡淡对他说:“魔魅是人间恶业里诞生不假,但方士若是恶起来,千百个魔魅也够不上。我一般只是看起来不像好人,所以,你要听话。” 钟磬眸光慢慢汇聚,一瞬不瞬看着他,唇角缓缓轻扬,眉宇似笑非笑的愉悦,眼波幽凉脉脉又温柔入骨。 清冷声音蘸着糖霜,笑着说:“我听话,方士哥哥给我什么奖赏?顾矜霄,顾矜小骗子,你这不是恶,你是渣。又狠心又无情,但是只对我这样,所以我不生气,我开心极了。” 他靠过去,远看就像拥抱一样,耳语多情似蜜甜:“因为,我不仅渣而且坏。等封印打开,我全部想起来,到时候再和你算账。你真好看,比顾相知还好看。尤其是这双目下无尘的眼睛,让人想弄哭弄死你!” 魔魅抵着顾矜霄的心口的手指,若隐若现发着红光。 在他的后心,方士并起的两指轻轻落在蝴蝶骨上。 “你可以试试。” 钟磬红着眼睛,眼波潋滟濛濛,如漫溢涨潮的桃花汛,却是笑着的,笑得好看极了。 顾矜霄的脸上只有暮色深蓝一般的沉静,静谧无波之下,暗涌莫测。 幽冥里的神龙讶然地看着天际阴云突变: 顾矜霄平静地说:“他白过吗?” 神龙尾巴僵住,忽然觉得钟磬的话挺对的。 顾矜霄,真渣啊。 暮蓝氤氲之下,自来逢魔时刻。 钟磬深深地看着他:“你欺负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我记得顾矜,也是这样的暮色,他走过来拥抱我。顾矜” 顾矜霄收回手,轻轻地说:“嗯,我的确欺负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快点想起来吧。” 钟磬笑容无法维持,只余轻慢似笑非笑,退开他身边,一字一句极轻也重:“我会欺负回来,你记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眉宇煞气冶艳,转身决绝消散在稠丽的深蓝霜月下。 老村长老鹰赶小鸡似得把所有的孩子驱回村子里,回头一看,那株大榆树下只剩下这白衣青衫的贵公子。 “人呢?刚才那位跟你一起来的年轻人去哪里了?” 顾矜霄看着入村方向,淡淡道:“去他该去的地方。” 老村长不解,顾矜霄侧首轻轻地说:“我能借宿了吗?” 他们走进甜井村的时候,村后的大榕树下,带着瑶光面具的男人正在等一个人。 当眼前蒙着白纱的男人忽然现身,瑶光回头笑着摘下面具。 “幸不辱命。” 面具下,赫然是玉门关与顾相知一别后,再无音讯的沐君侯。 眼蒙白纱的人微微颌首,清冷声音从容淡然:“有劳君侯。” 沐君侯轻笑,神情雍容自若:“先生与我有半师之谊,要差遣我,自是在下分内之事。只是,未曾料到,鹤先生与天道流竟有如此渊源。更不曾料到,天道流内部水这般深,深不可测。” 遥想当日绿洲客栈。 沐君侯终于找到司徒铮,然而对方不但性情大变,更是对自己视如陌生。 送走顾相知和司徒铮两人,他和鹤酒卿一行跟着第一盟哥舒茵的商队。那鬼剑仿佛长了眼睛,次次避让开他们,频繁作案。 然而,沐君侯却有些心不在焉,满是抑郁沉重,只想喝酒。 自从微生浩然死后,沐君侯欠下闽王人情,以他在江南第一盟里虚置不用的身份,替闽王收集他想要的信息。见多了这世间灰白不清地界发生的事,越来越发现,有时候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好人,是一件很难的事。 自来忠义难两全,正确的事情结果就一定是好的吗? 究竟是结果重要,还是正确的过程重要? 见多了黑白不分的阴影下的真相,他甚至开始怀疑,在某些人眼里,从不杀人的沐君侯,究竟是好人还是恶人? 究竟是坚守正义,还是坚守善恶界限? 就在那时,鹤酒卿对他说:“你从前只生活在你想生活的地方,看见的都只是你想看见的。现在,你只活在黑暗阴影里,看见的也只有黑暗和不那么黑暗的影。这都不是全部,去看看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或许你就知道自己的选择了。” 沐君侯神情不明,带着醉态:“就算我最后选择了和先生不同的路,违背您的教导?” 那清冷从容的声音说:“我并未能教导你什么,每个人要走的路,要成为的人,绝不会完全相同,只有你自己能决定走什么路,做什么样的人。我只是,希望你看过所有的选择后,再做选择。你是一个很有悟性的人,不论是武学还是做人。有悟性的人一旦步入迷途,反而更不容易走出来。” 沐君侯微微动摇:“先生我” 鹤酒卿斟酒,平静地说:“其实,所谓的选择根本并不只一次。走错了完全可以再走回来。只是中间的崎岖代价,会很辛苦。” “先生也走错过路吗?” 鹤酒卿缓缓饮尽杯中之酒,轻轻地说:“没有。我走的都是我想走的路,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不会因为任何崎岖代价而后悔。但我走的也并非是一条毫无迂回的直道。山可以越,河可以渡。但是如果不曾看过歧途风物,怎知这条路就一定是唯一该走的?我只是,不曾畏惧自己或许错了的想法。” 他说:“永不动摇,岂非最大的动摇。” 沐君侯只觉得醍醐灌顶。 鹤酒卿提笔在他手心写下一个道字,平和地说:“但,君侯不必学我。启程初始或许受人影响,尤其是师长影响良多。等你独自上路后,就只需听从自己的心了。这世间书写篆刻下的道理很多,举世认可的公义也很多。唯有分寸,很少。” “错的事情分寸对了,就是正确。正义的事情,多走了半步,就是邪恶。此为,道。” 分寸,即是道。 沐君侯仿佛明白又像糊涂:“所以,我只能问我的心?” “对,问心。” 沐君侯离开玉门关,离开闽王离开所有一切纷扰,来到这三千雪岭。 起初只是朝圣悟道,谁知江湖人走到哪里都有江湖。 他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捡到一套衣服,一套天道流瑶光长老的衣服,还有面具。 听见一场掐头去尾的阴谋。 意思好像是,这伙人在悄悄寻找暗杀两个人,有一个受了重伤。 这件事不能被自己的其他同伴知道,必须密切严查,因为他们怀疑,还有人与那两个人有关系。 必须找出那个有关系的人,严惩不贷。而他们怀疑,要找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某个长老。 最后他们说,今晚会议,七位长老谁没有来,就是那个有问题的人。 左右无聊,沐君侯便穿上这衣服,戴上这面具,跟踪这些人找到会议地点,大大方方出现。 让他惊讶的是,这群人的武功极高,六位长老各个都不在他之下,武功深不可测。 他们会议的内容,全都是些武林秘辛,甚至是对十恶不赦的武林人士和组织的调查清除。 沐君侯微微一思量,立刻就明白,这竟然就是天道流! 他误打误撞,竟然成了天道流的瑶光长老。 好在这瑶光长老毫无存在感,其余六人也不多在意他,就算一语不发也没人觉得不对。 这七个人之间似乎亲如兄弟姐妹,然而彼此却都以面具隔阂。 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看不出谁好谁坏,然而他们自己却都心照不宣,互相防备。 六个人里至少有一个不是好人,但他们却都不肯定那个人是谁。 不久后,沐君侯从天道流这里听到消息,闽王谋反失败,被林照月诛杀在洛阳皇宫。 闽王是乱臣贼子,这结果自然也是他咎由自取。但故人死去,沐君侯还是伤感。 这时候,天道流内部却说,当年皇位本是属意闽王,只不过后宫阴私手段之下,闽王被坏了寿数,才轮到的当今。据说,动手的就是当今的母族。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这世间本无道,不过是强者制定规则,后来者遵循。 连执掌天下公义的天道流内部,也是泥沙俱下,哪里又会有黑白分明? 掌心的道字,越发参悟不明。 他在雪山下吹了三天三夜的玉笛,最后一夜,身边出现一个眼蒙白纱的白衣道子。 “鹤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纱蒙眼的道子唇角微扬,清冷声音平静:“我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心中的困惑,我都清楚。没关系,天下本无道,既是强者制定规则,为什么君侯不来做这个强者?” 沐君侯缓缓握紧手中玉笛,那天的鹤酒卿仿佛他心中幻想出来的一般不真切,却说出他心中所想。 “先生也赞同?” 白衣道子清冷声音,不紧不慢:“你应该清楚,我心悦顾莫问。我心悦于他,也不影响我做什么,不是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执掌善恶制定规则,会有不妥?我不杀人,因为我不能破杀戒,并非因为我不想。你就不同了,既是该杀之人,何惜自矜清白?” “先生说得对,我亦并非怕自己的手被染脏。” 白衣道子递给沐君侯一柄剑,从容淡然说:“这就是鬼剑,真正的鬼剑。拿去吧,手执鬼剑的人,就是天道流下一任道主。只要你坐上道主的位置,就是天道之主,整个天道流都可以为你所用,助你匡正界定天下黑白善恶。” 沐君侯郑重接过那柄剑:“这就是,司徒铮一直以来在找的剑?”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这是司徒信效忠的司徒黎的剑,司徒铮只是司徒信的弟子,你不必想着完璧归赵。这剑与他毫无关系。司徒信已经死了,就在你捡到瑶光衣服和面具的那天。这面具和衣服,本就是他仓促藏起来的。” 沐君侯震惊:“你说什么?司徒前辈死了?那司徒铮” “他知道,当时他就在司徒信旁边。你若是要帮他,不论是保护他,还是帮他复仇,最好都先带着这柄剑,成为道主。天道流每位长老都有自己的心思,司徒铮很快也会卷进来,如果你不能在天道流有话语权,他很可能就会死在众人层出不穷的暗算里。” “多谢先生告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衣道子平静地说:“君侯客气,这也是帮我的忙。不瞒你说,天道流本是鹤某创建的,只是在下不便插手红尘中事,只是委任了某个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规则定下来便是用来打破的,到现在已经不成样子了。黑白易主,正邪异位。这剑给君侯,便是拜托君侯,重画天下之道。” 沐君侯郑重应诺。 那人颌首,雪域月下,若即若离,虚无缥缈:“君侯掌心的道字,乃是道字令。危急时刻,可以释放出极强的能力。可以用三次。那就,静候佳音。” 那白衣身影走入雪地,眨眼间消失在雪色月色中。 唯有手中的鬼剑证明,那不是幻觉和梦。 沐君侯得了鬼剑一直蛰伏不出,只是暗中散布少主带着鬼剑出现之事。 没多久,玉衡长老和开阳长老手下都有人报来,出现真假不明的少主携带鬼剑出现,赶来无名天境中。 直到听闻这层出不穷的刺杀越发毫不遮掩,为了司徒铮的安全,沐君侯这瑶光长老才站出来,以道字令震慑。 从七星会议出来后不久,他就收到鹤酒卿的传信,要他黄昏落日之后,在大榕树下相见。 让沐君侯奇怪的是,鹤酒卿传信用的纸,燃烧的时候纸面黑炎似乎是个若隐若现的钟字。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2.162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明月东升, 甜井村后,大榕树下。 沐君侯看着眼蒙白纱的白衣道子,问道:“先生这次来,不知所为何事?” 仙风道骨的白衣方士负手而立, 清冷面容云淡风轻,不染半分人间烟火:“顾莫问来了。” 沐君侯顿时错愕:“竟是他,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现在应该已经在甜井村了。” 沐君侯微微眯了眯眼, 神情不稳:“他怎么会来这里, 天道流的人可知道他是谁?” 极道魔尊在天道流内,算是重点观测目标,只是摸不着深浅,暂时不曾对上。 但若是极道魔尊上了无名天境, 就不能保证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冲突了。 清冷从容声音, 不紧不慢:“天道流的人怎么不知道极道魔尊是谁?顾莫问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哪里就来?君侯明知故问了。不过,没有意外双方都不会刻意挑明了说。” 沐君侯缓过神来, 的确, 鹤酒卿是天道流的主人,以他和顾莫问的关系,双方若是真的水火不容,有鹤酒卿在就不会真的出事。哪里需要他在这里杞人忧天? 白衣方士缓缓道来:“他来这里不怪, 毕竟他在找鬼剑。” 怪不得, 沐君侯顿时了然。 毕竟, 此刻鬼剑就在天道流, 就在他手里。 然而沐君侯心中却又更疑惑了:“他为何一定要这鬼剑?总不会是看上这道主之位。有澜江八百里诺大一个白帝城在手,想来也不该如此。他若想要,剑在先生手中,先生如何舍得不给他?” 白衣方士白纱蒙眼的脸上,神情比这幽谷月夜更清寂。 他淡淡地说:“因为给不得。这把剑乃是方士之剑,以鬼命名,因为封印了数不胜数的鬼物。他要这把剑,是为了用这把剑的至邪之煞破开封印,放出一个三百年前的魔物。” 沐君侯瞳孔骤缩,捏着面具的手指微微用力:“必然不可,先生不能劝他吗?” 白衣道子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说:“我来这里,是想嘱托你,一定要看好这把剑,不能被他拿到。” 方士负在身后的手指,轻慢地点点,从容自持说:“他身后一直跟着那个魔魅,那魔魅的名字叫钟磬。这个魔物会化形成人心所想之人。所以,如果你遇见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不用惊讶,他甚至有可能会以我的身份诱导你交出鬼剑。” 沐君侯神情微凛:“这样的手段,纵使再小心又如何防备?”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联络你。如果你再看到我现身,只当平常就好,不必戳穿。不止是鹤酒卿,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你都不能完全信任,包括司徒铮。鬼剑在你手里,只要确保了这一点,直到你坐稳道主之位。” “只是这样?”沐君侯不解,“若是顾莫问和钟磬强行夺剑呢?” 白衣道子不紧不慢:“不会。你忘了还有三柄假的鬼剑在明处,他们并不确定真的在哪。钟磬的本体被封印着,他现在的力量并不强大,需要忌惮的只有顾莫问。顾莫问那里……我会想办法。” 沐君侯稍稍放松了些,眉宇却微皱,他实在不明白顾莫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却听清冷淡然的声音说:“对你来说最困难的不是这个,而是不计任何代价坐稳道主之位。你会面对很多误解,甚至还有来自朋友的敌视。可是,道主之位不能让司徒铮坐上去。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也很复杂,在他身后站着两波人在操纵他。只有你坐稳这个位置,才能平息一切纷争阴谋。我只能信任你。” 关于司徒铮化名隐藏在天道流,护送假少主进入无名天境之事,还是鹤酒卿告诉他的。沐君侯自然清楚,司徒铮想要争夺道主之位复仇的心思。 他若是要道主之位,与司徒铮必有一争。 沐君侯回神:“阿铮知不知道,他并不是天道流的少主?” 白衣道子摇头:“司徒信临终前本有机会说,但他没有。司徒铮看上去像是误以为司徒黎就是他父亲。”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说清楚?”沐君侯神情冷锐,“他一手养大的孩子,难道不明白司徒铮一定会为他报仇,一定会因此卷入天道流之争。背负本不属于他的仇恨,这样的人生何其可悲,他还是个孩子。” 月下榕树被清风吹拂,吹动面前之人月华一般的白衣,吹动蒙着眼睛的白纱,远胜仙人的缥缈超脱,如何能明白人间人心之复杂。 清冷声音不似人间:“我不知道。司徒信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不忍心,不忍心他死之后司徒铮在这世间再无亲故。他不能告诉他,司徒黎不是他的亲人。也许也是不忍心,不忍心的却是他死之后,再无人能为司徒黎复仇。只能对不起这个弟子。” 沐君侯眉宇神情冷峻,眼底未尝没有怅然不忍:“如果司徒铮不是少主,那么另一个人才是少主吗?” 玉衡长老的弟子秦刀带着司徒铮,开阳长老手下也有一队人马护持着另一位少主。 白衣方士摇头:“也不是。” “那真的少主是谁?他在哪里?司徒信为什么不让真的少主去复仇?难道因为他是司徒黎的儿子,司徒信就不愿意让他去冒险?” 白衣方士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但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谁?” “司徒信死后,司徒铮先去了一个地方。蜀中,麒麟山庄。” 林照月! 话已说尽,人自然也该走了。 一阵清风吹拂,朦胧云纱遮掩了明月清辉,榕树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杂音,只有蛐蛐的吟唱,只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榕树之上,再之上,静静盘旋着一只仙鹤,仙鹤背上坐着一个人。 一人一鹤,背对着流云清月,俯视着三千雪岭中一捧碧绿的山谷。 好像是刚来,又好像是看完了一出戏剧,曲终人散,若有所思。 鹤酒卿想了想,身上的衣服和样子慢慢变了。 红衣墨裳,眼前的白纱消失不见,先是露出一双银色和暗红的异瞳,很快就变成一双墨色如黑曜石的眼睛。 他轻轻眨了眨眼,那双眼睛清冽澄明,桃花眼线条清冷,如终年不化的山雪,静静地不动分毫,看久了却莫名得温柔。 就像那并不只是冰雪,是等待了很多年的梅花。 至正,便至邪。 鹤酒卿落下村子,轻轻抚了抚变小的仙鹤:“去玩吧。” 他在月色下等了一会儿,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缓缓回身看去。 看到那人眉眼沉静温柔,目下无尘走来,仿佛异世界的神灵路经而过。 漫天霜月骤然失色,因他吸引走所有的辉光。 永夜晦暗,人间影和天上的光,皆趋同朝圣于他所在的地方。 绚烂又阴郁,凌厉又温柔。 那是世间最美的人,是鹤仙人心上的神灵。 顾矜霄并非一人,身边还有许多人。 毕竟甜井村很多年没有外来人了,尤其还是这么俊美好看的年轻人,村里的大姐姐小姐姐小姑娘奔走相告。 老大爷小男孩也要瞧上两眼的,毕竟,这位好看是好看,就是好像好看得有点危险。 顾矜霄对于被人注视并无在意,一路目不斜视平静走来,耳听着老村长的介绍,偶尔轻轻颌首。 路经这红衣墨裳,负气而走的魔魅身边时,才略略顿了顿,侧首看向他。 老村长神情惊喜,欲言又止,不断搓手。 魔魅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清寂得就像这山谷之外的月夜雪原,仿佛从未笑过,也不曾有一丝温热。 他的眉目生得俊美极了,桃花眼线条清晰如刀刻,不笑的时候连眼波也是冷的。却冷得澄澈安静,像梅花温软枝上雪,月光落满孤天长夜。 顾矜霄神情沉静,一瞬不瞬看着他,轻轻地说:“回来了,就记得介绍一下自己。” 说完便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目下无尘无动于衷,比起眼前的魔魅,更像九幽荒原诞生的无心无情倨傲尊贵,以心魔执念为食的魔魅。 魔魅缓缓回神,对着眼前欲言又止神情激动的老村长,淡淡地说:“在下姓钟,叫钟磬,你认错人了。” 顾矜霄脚步微滞,回头看他一眼。 魔魅脚下立刻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清冷声音低低的,像从雪水里漫上:“你方才,是不是生我气了?走过来,一眼也不看我。” 顾矜霄现在也没有看他,尾音极轻的声音,平静道:“是你在生气。你说我欺负你什么都不记得,要我一定记得,你会欺负回来。忘了吗?” “我这么说了吗?那看来,方才我是真的有些伤心。” 两个人仿佛自成一界,任何人都无法走近。 知道那叫钟磬的年轻人只是相似不是真的道主,老村长将人带到闲置的木屋,也意兴阑珊回去了。 顾矜霄站在屋前的木桥上,院中有一株梧桐树,清风吹拂,树叶与影与月光婆娑摇曳,窃窃耳语。 红衣墨裳的魔魅静静站在他旁边,就像当初的钟磬和顾矜。 顾矜霄看着桥下水波倒影,轻轻地说:“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脸我喜欢鹤酒卿,不喜欢你?” 魔魅的眸光微微一动,就像水面落一朵涟漪,他低低地问:“为什么?” 顾矜霄转身静静地看着他,右手抬起抚上他的眉眼,垂眸半敛神情疏淡,微微倾身去吻他。 魔魅僵了一下,先是默然不动,等到他要抽离的时候,猛地反向压制,瞬间占据了主动权。 顾矜霄后退半步,左手撑在木桥上,微微后倾承受他隐忍克制的侵略。 许久,右手轻抚他的后颈,抚摸修长颈前的喉结,就像安抚一只华美失控的兽。 直到他压抑着喘息闭眼静静不动,狭长密仄的睫毛垂下一动不动,禁欲冷寂又疏离。 顾矜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右手抱住他的背,但这魔魅将他抱得更紧,像溺水抓住唯一的稻草。 “你藏了很多秘密,我也是。” “我不知道藏在你眼里的秘密是什么,无论那是什么,都无关紧要。” “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顾矜霄的声音一直都没有特别的波澜情愫,从来都轻轻的,就像所有的情绪都在水面之下。所有的情愫,都在眉眼沉静深处。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无论什么。” “鹤酒卿,只要你能开心。”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3.163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很暖。 那声音像阳光晒暖的清泉, 对他说, 鹤酒卿,只要是你, 我就喜欢。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听, 一字一句镌刻铭记。 他明明不冷,这个人抱紧他的时候,他却像是从雪地里进入暖暖的被窝,骤然的暖让僵直的手指刺痛发麻。 那个人说, 鹤酒卿,只要你能开心。 这个世界一直都瑰丽美好, 五彩斑斓。 只是, 从来与鹤酒卿无关。 但他遇到了这个人啊,世间所有的一切就开始重新被定义了意义和美好。 魔魅一样的鹤酒卿, 缓缓笑了, 像是冬去春来, 他与万物一起醒来。 那双清凌潋滟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春初夹杂着薄冰棱的河水,纵使凌厉也是暖的, 照见浮光一样若即若离的春色。 如午后半梦半醒, 看见朦朦胧胧的日光透过云雾, 只有梦里才有的美,却真切的让人幻想这是现世可期。 “谢谢你, 出现在我的世界。谢谢你, 愿意被我所爱, 也爱我。” 顾矜霄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被这春风所暖,眉目晕染上轻薄的笑意。 他的眉睫乌黑,肤色是细细的雅致的瓷白。不笑的时候,脸上的线条干净清晰又凌厉刻骨,纵使生得再俊美也没有丝毫阴柔。天生就带着一缕清正的贵气,便是倨傲危险都如同王座之上不可一世的暴君,让人畏惧又着迷。 顾矜霄是最不适合有笑容的人,那张脸温柔浅笑的时候,眼角的郁色阴翳全都消失不见,美好得天真纯粹又脆弱易碎。 让人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鹤酒卿笑着静静地看着他,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这一个笑容。 …… 那一天,是五月十五,月至盈而始亏。 三天后就是夏至,一年之中昼最长夜最短的时候,传说中是世间正气最盛的一天。 天道流在离太阳最近的高山雪岭,无名天境如同雪中的一泓翡翠,道主出现之日自然也该是阳气正气最盛的夏至。 不用防备突如其来的埋伏袭杀,两支带着少主的队伍,在两天后的上午,一前一后相继到达无名天境。 五月十八日,晴,艳阳高照。 离天道流道主更迭的日子,只有一天。 甜井村的后面,穿过翡翠湖的溶洞山上,是一块天然的神殿祭坛。 在这里,可以遥望整个甜井村。 空旷沧桑的祭坛上,中间是八卦阵,四周位列七星纹。 玉衡长老身边,站着秦刀哥舒茵司徒铮一行,还有旁边斗篷里抱着鬼剑的少主。 在他身边不远,开阳长老身边也站着一行人,众星拱月围着一个怀抱鬼剑的少年。 七星齐聚,每位长老的脸上都戴着象征身份的面具,肃穆以待,一语不发。 只是有六张面具在两天前的黄昏,被毫无存在感的瑶光长老一掌劈碎,如今虽然修复看似完好无缺,稍稍用力就能断开。 七个人,五个都在观望。 瑶光长老也站在那里,又和以往一样沉默无声,仿佛毫无存在感。 在他身边站着的几位,都是天道流里素来有名的独来独往的孤绝之辈。 七星每位长老的作风不同,招揽的人才也各不相同。瑶光长老旗下的人也和他一样,最是桀骜不驯,不受管束之人。他们虽然加入天道流,以天道流的身份行事,却与盟中联系极为微弱,等闲无人可以号令他们。 但这次不同,不论是新的道主诞生,还是少主归来,都是天道流至关重要的大事,只要是天道流之人,就绝不会对这两件事无动于衷。 瑶光得了那位的道字令,又有真的鬼剑,九成的几率便是那位钦点瑶光为新的道主。 其余六星对此就算心有不服,也无话可说。 然而此刻瑶光却站着不动,丝毫不打算站出来主持大局。 天枢与他隔着面具对视几息,主动站到中间八卦阵上。自从道主陨落,他便一直做着代道主的事,瑶光不出,他当仁不让。 等闲的天道流之人,和顾矜霄他们一样,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入住在甜井村里。 知道无名天境的,本就是被筛选过最可靠的人。甜井村里的人已然是江湖上名动一时的侠客,能站到这祭坛上的,就已经是拥有成为道主资格的人了。 当然,这两波带着少主的队伍,并不在这资格之内。 天枢自然沉稳,缓缓道来:“十五年前,盟内不幸出了叛逆。道主暴毙而亡,叛徒司徒信带着少主与鬼剑隐匿无踪。吾等无能,只能铸伪剑以稳局势。三年前,鬼剑现身江湖,此事来龙去脉,诸君皆已知晓。如今,新任道主选举在即,司徒道主庇佑,少主突然携剑回归。此乃大喜,然而有两位少侠皆自称是少主,便请你们当着众位英雄,自陈己身,请诸位共同决断。” 一阵静默,在上百位武林高手的目光中,有哪个人敢面不改色信口雌黄? 天枢微微颌首,一直等着他指令的开阳和玉衡得信,分别看向自己身旁的弟子。 一瞬间,两位少主身上遮掩的斗篷一齐被扯下。 两位十八九岁的少年,均抱着一柄漆黑无光的细剑,彼此相望。 百十道锐利的目光齐聚这两人,让他们的脸上顿时一片苍白,冷汗溢出。 司徒铮身边的少主微微发抖,澄明的目光却无丝毫犹疑,先看了眼玉衡长老。 玉衡长老手执烟锅,目光平和淡淡,对他轻轻地颌首鼓励。 少年尽管面色苍白,却像得了鼓励,声音微颤,大声果决地说:“我不是少主,我是受玉衡长老所托,用来分散杀手注意力,好让真正的少主能平安来到无名天境的替身。” 他一口气说完,语速清晰飞快,不等众人反应,立刻单膝跪下复命:“幸不辱命。” 玉衡面具下的脸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微眯,他何时做过这样的安排,他怎么不知道? 他淡淡地看了眼身边的秦刀,秦刀脸上的错愕却不是作伪,看来他也被蒙蔽了。 这个人竟然不是真的?那谁才是真的?开阳身边的那位? 难道这是开阳的计策,找一个假少主安插在自己身边,在这种时刻突然暴露,这样另一个就算是假的也不会有人发现? 对面的天权一身轻松,笑开了:“玉衡你果然深谋远虑,不过连哥哥我都瞒,真有你的啊。” 天枢也微微颌首,赞许地说:“难为你了。” 玉衡轻轻嗯一声,淡淡应道:“客气。” 天枢看向开阳身边,语气微温:“这么说,你就是……” 她红唇紧抿,强行压下心中喜悦躁动。 少主是她找回来的,明日选举,她这边的胜算自然就更大一些。 开阳身边的少主纵使也有压力紧张,神情却比那位替身镇静多了。 闻言,他轻轻拱手,高声说道:“在下这里,先对诸位道声歉意。” 天枢微顿,看向开阳,然而开阳也是不明就里,气氛忽然紧张。 天权朗声笑道:“不会你也要说,自己是开阳长老请来的替身吧,这玩笑可不好笑了。” 开阳冷声道:“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随便找个替身回来,闲的没事寻开心吗?” 她转而看向那少年:“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没看她,平静大声道:“在下姓冷名洛,今年二十有七,并非什么天道流少主,若说是江南第一盟十五年前的少主,倒是可以。在下来这里,是受人所托,将这把剑完璧归赵。” 七星立刻神情冷峻,目光锐利直视于他。 天道流里混进了江南第一盟的人,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如同狮子群视孤狼。 天枢声音微冷,却还是沉稳:“这把鬼剑是假的,你受什么人所托,又归的什么赵?” 天权还在笑,却有锋芒:“冷洛?就是去年在玉门关,以鬼剑之名大开杀戒的那位。” 冷洛额头渗出冷汗,喉咙干涩,他深吸一口气,先撕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久不见光的真容。 “不错,正是在下。这剑的确是假的,可这假剑,却牵扯到真剑内幕。我靠这剑得以报仇雪恨,既是报答,也是心慕天道流高义,有心与诸位共事。” 瑶光面具下,沐君侯平静地看着他:“你还没有说,是受谁所托,真剑又有何内幕。” “此事事关重大,只能当着七位长老的面……” “说清楚,就现在。”沐君侯语气定定,“诸位同盟也想听听看,到底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 冷洛面容愈冷,冷而苍白,他逡巡了一下天枢长老,发现这个最末位的瑶光长老发话后,再无人表露丝毫。 他心下几变,毅然决然道:“好。我要说的是,我手中的假剑,乃是麒麟山庄林照月敬献给已故闽王的。我受闽王恩惠,执此剑在玉门关杀戮数月,是为了报复江南第一盟,逼出哥舒文悦老贼复仇。” 沐君侯一眨不眨,平静无波:“此事天下已经皆知,还有呢?” 一直按捺不动的哥舒茵,死死地盯着冷洛,就像天上盯着猎物的鹰隼。 冷洛牙关紧咬,面无表情:“哥舒文悦不是我杀的。他是林照月的弟弟林容辰所杀。” 一向满不在乎言笑晏晏的天权,不动声色与三哥天玑对视了一眼,天玑今日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同样一言不发的还有最是城府深重的老二天璇,他被那个神秘的瑶光以道字令对了一掌之后,就一直蛰伏不语。 瑶光出言之后,魁首天枢就避嫌一般不再插话。 天璇反而冷笑一声,若有所思,声音低沉说:“就算是作假的鬼剑,也不是什么大白菜,人手一把。麒麟山庄林照月确实有一把伪剑不假,哥舒文悦被玉门关鬼剑杀死的时候,林照月给闽王的那把剑,随着闽王之死留在洛阳皇宫内。你却说剑在你手中,人却是容辰所杀,你的话未免矛盾。” 冷洛斩钉截铁:“我说得句句属实。” 天玑慢条斯理,淡淡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林照月手中有两柄一模一样的鬼剑。” 冷洛眼睛一亮,看向他:“不错。他手中不但有一把假的鬼剑,还有一柄真的鬼剑。” 这话就有意思了,七星长老都已知道,真的鬼剑现在在这个瑶光手中。 瑶光掌心有道字令,做不了假,可这鬼剑,所有人都还不曾亲眼看见。 就算这假瑶光是林照月派来的,林照月总不可能是那位能写下道字令的人吧,这绝不可能。 那么,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剑不在瑶光手中。要么,冷洛在说谎。 六人的目光似有若无,看向瑶光。 瑶光面具下,沐君侯目不斜视看着冷洛,依旧平静地说:“你还是没有回答,谁指使你来的?我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 冷洛警惕地看着他:“我的话句句是真,天道流里如果有真的鬼剑现身,那一定是林照月的诡计。那个人也一定是林照月的人。” 沐君侯一字一顿,冷冷地说:“你为一己私仇,在玉门关犯下滔天杀戒,死在你手中的人有多少无辜,你最清楚。林照月有野心不假,破案捉拿却是洛阳皇帝下的令,如今林照月已经率领大内高手一路追到三千雪岭下,你想利用天道流对付林照月,也要想想天道流有没有听风阁和堂好瞒骗。” 天枢颌首,声音沉稳说道:“不错。瑶光长老所言,皆是天道流人所尽知之事。你还有什么话说?” 冷洛额头的汗渗出,他目光左右扫过,没有看到一张犹疑动摇的面容。 “快说,你手中的鬼剑从何而来?” “谁指使你来的?” 七星里,唯有老三天玑最是温雅平和,也最是洞察敏锐,他不紧不慢道:“林照月手中是一柄假剑还是两柄假剑都好说,可你为何一口咬定,他手中有一柄一定是真剑?” 天权笑道:“三哥,听说那极道魔尊乃是方士,当初在玉门关都追他不到。就因为鬼剑乃是方士之器,能屏蔽方士的阴阳之力。我看他可能说得是真的。” 冷洛冷笑一声:“我说得自然是真的。当时我手中拿的就是真的鬼剑,我不知道闽王为什么突然死了,林照月成了皇帝的人。但是林照月和我都知道,当时我手中的鬼剑是真的,因为闽王要借鬼剑,复活闽越白衣教供奉的神灵。一个死了三百年的人!” 天璇低沉的声音,冰冷又危险:“胡说八道!不过是邪魔外道,愚弄普通百姓的伎俩罢了,也敢拿到这里来说。” 沐君侯巍然不动,他的手缓缓放在腰间,平静地说:“马上就到一炷香了。既然你不愿意说谁派你来的,那你可以用这个时间,留一句遗言。” 冷洛瞳孔骤缩:“你要杀我?” “这是第一句吗?”沐君侯的手轻轻一动,原本一无所有他,腰间忽然悬挂了一柄剑。 一柄漆黑无光,细长纤薄的剑。 一直静观其变的司徒铮眸光瞬间锐利,直直盯着那柄剑。 这就是,林照月告诉他的,已经出现在天道流的真鬼剑? 七星长老们在看那柄剑。 冷洛也在看那柄剑,他恍然明白了:“原来,你就是林照月的人。怪不得……呵。” “这是第二句,你还有最后一句,别浪费。” “慢着!” 天枢上前一步,挡在沐君侯的瑶光和冷洛面前,沉稳儒雅的声音说:“此事内里蹊跷众多,先不急着杀他,把他关起来,一条条审问过后,再定罪处刑不迟。何况,既然江南第一盟的林盟主来了三千雪岭,把这个人交给他,比杀了他更能解决问题。” 隔着面具,沐君侯定定地看着天枢,许久平静地说:“在下还以为,天枢大哥想看看鬼剑出鞘是什么样子,也好看看,是真是假。” 天枢似是笑了下:“老七说笑了,你手中的剑自是真的。” 冷洛直勾勾地看着瑶光,将手中的假鬼剑随手抛给天道流的人,顺从地被押解下去。 直到走出去很远,他才收回目光。 沐君侯却一眼都没有看他,金玉相击的声音,从容不迫地说:“天枢大哥说是真的,可有依据凭证。毕竟在下这剑,既不是林照月给的,也没有什么能复活死人的能力。” 天枢没有答,最是温雅的老三天玑走过来,慢条斯理道:“瑶光莫要负气,此事我们稍候再议。今日是为了司徒道主的遗孤。” 天权轻松笑道:“玉衡开阳两位长老带来的少主,都主动说自己是假的。两位也很气闷了,我看你们就别追究了。总不能非要让人家凭空给变一个出来。” “那两位是假的,不代表真的就不存在。” 突然而来的声音,少年人特有低哑清凌,像清晨略显渗凉的河水。 所有人都朝着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看去,惊讶地发现那是玉衡长老身边一个普通的弟子。似乎是跟着秦刀一起护送假少主来无名天境的人。 唯有沐君侯,眼神复杂又怀念。 玉衡长老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立如一杆标枪,脊背挺直坚定,平静决然地说:“我叫司徒铮,司徒黎的司徒,铁骨铮铮的铮。”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声音不高不低,叫所有人都听见:“我是司徒信带走的那个少年,你们当中有人追杀了我十五年。现在,我回来了。”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4.164只反派 黄昏落日如风吹落叶而走。 在无名天境祭坛, 司徒铮站出来表明身份后, 并没有任何后续。 星魁之首的天枢,静静地看了他几眼,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假鬼剑。 没有任何质疑,也没有任何验明身份的举措, 天枢素来沉稳的声音温和地说道:“去给你父亲上柱香吧。” 其余六星亦无人发话,这个时候七星仿佛如一人, 只要有一个发了话,就代表了其他所有人。他们无条件支持天枢的任何决定。 周围的天道流的人也一片肃穆冷静, 没有任何人有质疑疑惑,随着七星长老们的离去, 各自依随鱼贯而出。 司徒铮像是忽然才意识到,天道流有多可怕有多难对付。 就像妄图走进一座没有门的铁屋。 玉衡长老走在最后,在他前面走的是瑶光长老。 走之前,目光在司徒铮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甜井村周围呈七星拱月之势,坐落着七位长老和麾下的天道流高手。 玉衡长老带着司徒铮回到甜井村深处的树屋时,黄昏的金辉已经遍洒世界。 金灿灿的橙黄朦胧,如同幼年时候最难忘的梦境。 “太冒险了,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玉衡长老卸下面具,露出一张线条疏淡的脸, 他的面容年岁不老,神情却像已然看尽世情人心, 没有丝毫的热情。让司徒铮想起, 秋天屋后林子里静悄悄的落叶。 司徒铮没有回他, 神情冷得有些淡淡的嘲讽。 玉衡眼皮不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七星之中肯定有暗杀你的幕后指使者,要杀你就不会多此一举护送你。所以我和开阳都不是那个人,你可以信任。” “那谁是不能信的人?” 玉衡薄薄的眼皮之上,疏淡的眉宇微蹙,缓缓吸了一口水烟。 “这个问题,我想了十五年也没有想明白。” 另一边,七星四魁齐聚。 天枢在木质桌面上依次摆开三柄剑。 在他身边站着其他三个魁星,天璇,天玑还有抱臂而立,神情轻松灵动的天权。 剑从右到左,分别是今日从冷洛c司徒铮手里拿到的鬼剑。 四个人都没有戴面具,天枢宽厚的剑眉凝重:“看看这两柄剑与天璇手中的有没有什么不同。” 天璇抱出一柄一模一样的鬼剑,放在另一侧。 四个人围成一团,严谨仔细地一一拿起来比较后。 许久后,天璇沉声道:“落花谷燕家!欺人太甚。” 天玑也不由叹息一声,额头微微有汗:“难分真假,必然是出自行家之手。” 天权虽然还在笑,眼神却锐利如刀:“看来燕家当初给我们铸剑之后,所谓的残次品丢失,也是句假话了。” 天枢一直很稳,这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气怒之色:“燕家已经灭门,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都没用了。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其中有没有别的算计。天玑你来说。” 天玑一贯不紧不慢,他本是百年书香世家所出的名士,年少之时就以敏慧而闻名。 “那就从十五年前的叛乱说起,道主司徒黎暴毙,司徒信带着少主和鬼剑叛逃。” 他放下两枚黑子。 “我们追捕司徒信的时候发现,天道流里有一股暗中势力,在追杀他们,意图夺剑。” 他放下一块墨砚。 “十二年后,有人以司徒道主名义挑衅中原武林名门大派。蜀中麒麟之后胜出,拿到假鬼剑。至此,我们知道了,燕家在我们之后,还铸造了第二柄伪剑。” 桌上落下三枚白子,随后又取走代表林书意的那一枚。 “又三年,玉门关冷洛出现。他手中的鬼剑乃是闽王所赐,闽王的剑又是林照月所奉。洛阳皇宫,闽王死于林照月的鬼剑。几乎与此同时,玉门关,哥舒文悦死于冷洛或容辰的鬼剑。” 他将一块翠玉放置在白子一边,将冷洛的鬼剑放置在另一边,同时将代表容辰的白子和代表冷洛的扳指放在剑旁。 天权讶然:“多出来一柄剑。” 天璇沉声道:“那个冷洛的话你信?” “让天玑把话说完。”天枢颌首示意。 “林照月手中只有一柄伪剑,如果就是冷洛手中这一柄,此刻容辰和洛阳皇宫就都没有剑。” 天枢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但明天就是天道大典,恐怕来不及了。” “无妨。不论有没有,林照月这个人都必须得格外留意。” 天权嘴角一丝轻松:“三哥放心,他还在三千雪岭山脚下,我的人一直在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除非他插翅能飞,否则明日一定到不了无名天境。” 天玑沉吟:“我还是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以这个人的手段心性,不可能就这么等在那里。他若是不来,就说明他已经来了。” 天权笑:“三哥越说越玄,来见你之前,我的飞鹰刚刚回去,他们确定那就是林照月本人。你就算不信我的办事能力,也得信天道流的引魂香。” 毕竟,这香可是那位研制的,乃是真正的方士之物。 天玑点头:“只要他没有亲自来,派来几个小猫小狗都无关紧要。” 天璇沉声喑哑:“等下我就传令下去,全面戒严。” “辛苦二哥。”天玑心里却还是没有一丝松懈,若有所思,“那我们就来说说,他的小猫小狗吧。” 天权惊讶:“三哥你也太神了吧,你这就知道是谁了?” 天玑不紧不慢看他一眼:“不止我知道,除了你,大哥二哥都清楚。” 天璇低沉的声音冷笑:“咱们这位少主可不是有意思,他若是带着真的鬼剑来,那还好说,偏偏他带着一柄假剑来了,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天权思索:“司徒铮带着的假剑和燕家铸造的两柄伪剑极其相似,如果他真的是司徒信身边那个少年,按理来说,他带来的应该是司徒信盗走的真鬼剑。可是真的鬼剑却在瑶光手里。他们两个” 天玑温声平静道:“他们两个一定认识。” “啊?”天权真的惊讶了。 天璇摇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忘了道字令,你脸上的面具怎么碎的?瑶光是为了震慑暗地里对少主下杀手的人,不得已才露出来的。否则,他大可在明日天道大典上现身,直接杀我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天权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天璇恨铁不成钢,冷冷地说:“成天跟着天玑后面,你也不好好多学点。你以为大哥今日为何见了那司徒铮,不问他真假,只看他手中假鬼剑?” 天权莫名:“这我哪知道啊?我又没派人追杀司徒信和他。” “那大哥难道就派人” “行了。”天枢素来沉稳,最是服众,他一出声所有声音就都停了,“我不问他真假,因为真鬼剑在瑶光手里,司徒铮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是拿着假剑站出来。说明,他早就心知肚明,却有恃无恐。就算他是假的,有瑶光在和他手中的真鬼剑在,也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天枢一字一顿,“司徒铮绝对不能当选道主,无论明日还是以后。没有为什么。” “是。”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应下。 天玑看着桌上布下的简易阵型,眉宇微蹙:“司徒铮不行,瑶光就可以了吗?” 天权干笑一声:“可他手中有道字令,还有那位给的真鬼剑,少主还是他的人,怎么看胜算都很大啊。” 天璇冷笑:“道字令是真的,不代表他瑶光的话就都是真的。别忘了,真的鬼剑是司徒信盗走的。更别忘了,以那位的做派,决计不会对任何人宣扬天道流与他的关系。” 天枢面色凝重:“这就是最让我忧虑的问题。瑶光手里的鬼剑,真的是那位给他的,还是司徒信给他的?” 天玑若有所思:“我倒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司徒铮手上那柄多出来的假剑上,这把剑到底从何而来?如果是林照月给的,冷洛的话就有的放矢了。” 连天枢都有些意外,看他一眼:“你对这个林照月,会不会太在意了些?” “我不是在意他。我在意的是他背后的极道魔尊。别忘了,那位一直想要鬼剑,从玉门关追到了无名天境,现在就在甜井村住着。身边跟了一个叫钟磬的,好像是他豢养的魔魅。” 天权双手置于脑后枕着,闻言笑了一声:“是呀是呀,听老村长说,那魔魅长得很像那位啊。这个顾莫问真是很嚣张狂妄了,故意挑衅咱们呢。我特意偷偷去看过了,他长得比他想的还美,左右我也没见过那位,我就不计较了。” 天枢沉默了一下,点点桌子,正声说道:“顾莫问那里不用在意,也不要去招惹他,只当他是个过路客。” 天璇闻言眼神微微一变,只是他素来城府深重,压下不表。 随后他们就着天玑的简图又讨论了一会儿,却都莫衷一是。 只能确定,司徒铮和瑶光至少有一人,与林照月有关。 月出东山,四个人相继离开,各个都心事重重,只除了素来潇洒万事不愁的天权。 他们走后不久,黑暗里,其中两个人悄悄换了个地方见面。 “他为什么那么在意剑是谁给的?他会不会就是瑶光那天要警告的人?” “不知道。不过我怀疑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也发现了吧!” “的确,他对顾莫问的态度太奇怪了。能不能派人加紧去查,顾莫问身边那个魔魅像谁,谁就可能是那个人。” “来不及了,查到又能怎么样?” “是来不及了,明天就是大典。司徒铮绝对没有胜算,他却强调不能是司徒铮。我看他最忌惮的明明是瑶光。” “瑶光的胜算也不大,天道流的人不会只看一个道字令就什么都肯了。” “呵,他的胜算最大,他却最慌?更是绝不口不提。他是假慌,还是在怕什么?难道十五年前的叛徒真的是他?” 两个人很快散了,其中一个人走了回去,去见了另一个人。 “怎么这么久?” “他找我,耽搁了一阵。大哥,你没必要隐瞒,此事我们完全可以告诉其他人。” “不行。这是最高机密,若不是你自己发现,连你我也不想说。” “可是,由此却要引发诸多猜忌,一家兄弟却离心至此,我不忍心。” “有猜忌总比互相包庇强。” “大哥执意如此,我只有一个要求,立刻杀了冷洛,明日退出道主选举。”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个位置我不坐,你也不准坐。冷洛道出鬼剑的秘密,不能再留他。” “闽王已经死了。白衣教还在闽越活跃。鬼剑复活之事并不是他说才有的,你因为这个就要杀他?知不知道瑶光那天敲打的话,别人不知是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吗?” “不明白的是大哥你。林照月之意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冷洛,恐怕也是冲着这能复活死人的鬼剑来的。燕家灭门,血魔身死,司徒铮手里的假剑,只可能是他林照月给的。不掐死冷洛这小小的火苗,迟早引燃到无名天境。” “天玑!别再说了。” 黑暗里,那雅致慧敏的文士深沉冷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说?是不是因为,那个人也已经到了无名天境。” “你知道了,果然瞒不了你。”天枢深深闭眼,长长叹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再牵扯进来了。” “你说,你我此刻的对话,那个人知不知道?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出现,现在却来了?大哥到底怕什么?如果一定有人做错事,那个人也绝不是大哥你。我们无愧于心,无愧天道流。” “天玑,人不能太聪明,太聪明有些事上就要被蒙住眼睛。你是真的不知道,天道流这些年是怎么做事的。他们就是太问心无愧了。” “大哥” “罢了,我终于知道十五年前,司徒道主为什么会死了。明日一切分晓,多说无益。”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5.165只反派 五月十九。万里无云。 三千雪岭下, 麒麟旗在晨风里烈烈作响。 山亭内,白衣胜雪的林照月在棋盘上落下第一个子。 他似是专注, 似是心不在焉看着棋盘,沁凉声音冷静:“天道大典开始了,去吧,跟他们玩玩,免得他们不放心。” 坐在亭子上抱着暮春无聊的容辰听了, 立刻笑逐颜开,抱着暮春的脖子在它额头的花瓣上亲一口。 “那暮春就交给二哥了,你们要乖,阿辰很快就回来。” 连蹦带跳飞走前, 少年不忘先将小伙伴抱下去放在林照月旁边。 “等等, ”林照月抬眼看他叮嘱道,“换一把武器,只能用最普通的剑招, 在山脚下玩玩就回来。” “好哦。”容辰不在乎为什么,乖乖点头应下, 迫不及待跳上马。 马鸣萧萧,身后是整装待发的蓝衣麒麟刀阵, 还有数十个武功高强却籍籍无名的大内高手。 …… 无名天境。 以甜井村为中心,拱卫周围的七座村寨, 伴随着第一缕天光的到来, 便醒来了。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穿上最鲜艳好看的新衣, 欢庆他们最重要的庆典。 大榕树上挂满了祈愿的锦囊, 人们围着树跳着充满神秘意味的舞蹈,仿佛人人都化作祭祀,与天地神灵相近。 风吹起顾矜霄鬓侧垂下的额带,玉冠高束,梅枝为簪。 衣襟上的青鸾翎羽很淡,白衣边沿的青纹似有还无,汇聚到衣摆袖口流动的墨云纹上。 “在我们甜井村有一个传说,每年日照最长的一天,即便是普通人只要虔诚祝祷,就可以通过祭祀之舞,与神灵沟通。”笑容甜美的小姑娘,主动对远方来的客人解释道。 她心想,听说神灵会化身成人,偷偷混迹在他们当中一起欢庆呢。神灵是什么样子呢?不论是什么样子,也不会比这两位客人更好看了。 “什么人都可以吗?”顾矜霄垂眸轻轻地问。 细长的青色额带下,俊美沉静的面容,眉目线条干净又雅致。 仿佛蘸着五月清晨清凉的风,一笔一笔在水面画下。 小姑娘吸一口气,软软地说:“都可以。只要你诚心愿意,即便是满身罪孽的恶人,神灵也会愿意听你说话的。” “那你听到过神灵的回应吗?” 小姑娘摇头又点头:“奶奶说她小时候听过。我,我没有。但我梦里梦到过。虽然神灵很忙没空回我,但他肯听我说话,我就很开心了。” 顾矜霄身旁的魔魅,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小姑娘回了个甜甜的笑,跟着小伙伴去跳舞了。 “真的有神灵在听他们说话吗?” “想听就可以听到,只是未见得是神灵。” 顾矜霄唇边微抿:“那我们也试试。” 他伸手,轻轻牵着魔魅的手,走进人群之中也没有放开。 闭眼,轻轻地想了什么。 阳光和风在那榕树新嫩的绿叶闪闪发光,晕染出细碎的彩虹,仿佛整株树在发着湿漉漉的光。 鹤酒卿看着身旁的人,唇边的笑意缓缓漫上,他静静地一瞬不瞬看着那人,也回以同样的话。 顾矜霄慢慢睁开眼,侧首看向身旁的人。 他没有笑,脸上的神情一贯沉静。 此刻,眉梢眼角,甚至是每一分眼波,却像盛满了温柔醉人的佳酿,叫人每看一眼就更醉一点。 不远处有人在吹葫芦丝,有人在用雪岭这里的语言唱歌。 ——他们在唱什么?也是关于神灵的祝祷吗? ——不是,在唱情歌。 鹤酒卿看着他,在只有两个人的神念里,和着远处的人声笑声,用汉语唱给他听: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是一位吐蕃圣僧所作,没想到这里也会听到。”顾矜霄唇边浮起清浅的笑意,轻轻地说,“天上的仙鹤,借我洁白的翅膀,我不会远走高飞,飞到理塘就转回。” 远处的歌声也唱到了最后一句—— 驾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鹤酒卿握紧他的手,笑容微转薄:“若是我们走散了,我该回去哪里找你?” 两个方士,哪里会有可能走散。 但一个认真地问了,另一个便也认真地答。 顾矜霄思索了片刻:“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 鹤酒卿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澜江码头看日出的地方。” 顾矜霄眉宇微蹙:“夏日涨水,那里已经被湮没了。” “是吗……” 远处忽然一阵编钟低沉深远的声音传来,在大榕树前面的翡翠湖更远处的山上。 这是天道流的天道大典,终于开始了。 …… 编钟奏乐,刀剑击鸣。 有意向道主之位的人,依次站在天道台上,焚香上达天听。 通常这只是一个过场,只要没发生香突然断了的不祥之兆,就算过了。 然而,那一天,偏偏就是这个环节出了错。 祭天的香被人换了,换成以彼岸花制作的轮回香。 这不是意外。 轮回香的外形素来特别,绝无错认可能。祭天用的香也很特别,必然是有人提前特意备好的,就为了今日。 轮回香不同于引魂香,连在天道流里都被当做至邪之物,小心保管。 此香只有一种用途,就是用来对付一些极为狡诈的恶徒。比如上次裁魂作裳的苏影。 吸食此香的人会走一遍轮回路,面对自己一生所有的阴暗面,接受灵魂的审判。 于是,所有道主的候选者均忽然双目紧闭,站在原地不动,包括主持道主选举的七星之首天枢。 “这是怎么回事?” 骚乱刚起的时候,玉衡便站了出去,手中的烟锅负于身后。 他摘下面具,露出历经世事,淡泊超脱的面容,淡淡地地说:“天道流执掌天下公义,匡正善恶是非,道主更是天道流的主杆。因此,道主的品行心性是最重要的。看透一个人的本心何其难,唯有轮回香可以倚重。” 听到轮回香,在场诸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竟然用了轮回香?” 用了这香,就相当于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灵魂彻底放在太阳下晒。 “是轮回香。”玉衡点头,“他们问心无愧,相信自己能过此关,我也信他们。” 有人蹙眉觉得情况隐隐有些不对,有人认可。 “道主本就该是天下最正直,心无瑕疵的人当任。我们也信他们。” 既然都信,那就开始吧。 天道台上,依次站着总共十二位候选者,最后一个是原本主持大典未曾参与的天枢。 台下最前方,站着玉衡,开阳,瑶光,司徒铮……还有天玑。 昨天夜里,私下见面的不止是天璇天玑他们,还有别人。 开阳的面色微微发白,艳红的嘴唇被她自己紧咬着。 听到轮回香,她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玉衡长老,然后悄悄瞄向天玑。 昨夜玉衡找她,说是看在她救助少主的份上,给她一个忠告,不要参加道主选举。 她本以为玉衡是讽刺她没这个本事,一晚上没睡好都在生气,直到此刻才明白,这的确是一条很有价值的忠告。 天下有本事把轮回香替换成祭天所用香的人,只有一个天玑。 平素天玑与天璇最是要好,不,应该说星魁四人,每个人都很信任天玑,万万没想到,他一坑就连坑三人。 天权、天璇、天枢,一个不漏。 司徒铮与瑶光面具下的沐君侯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 昨夜,他们两个也见面了。 ——“我知道你不是真少主,天道流的人也知道你不是。这趟浑水你及早抽身,司徒信的仇,我替你报。” ……“我也知道你不是真的瑶光。天道流的人也知道你不是。此事与你无关,我的仇我自己报。” ——“司徒铮,别意气用事。林照月是在利用你,利用的明明白白,只有你自己还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林照月派来的,你怎么报仇?” ……“沐君侯,我师父的剑本该在林照月手中,你怎么拿到的?你说我是林照月派来的,他们听了冷洛的话,却觉得你也像林照月派来的。你是吗?” ——“我不是。我的剑不是林照月给的。” ……“我是。林照月说,他已经把真剑送进无名天境。谁给你的剑,那个人必然是林照月的人。” ——“不可能。我不能说出他的身份,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任何人的人。” ……“沐君侯,明日的天道大典,绝不能参加。我不信林照月,我信你。我希望你也不要信那个人,信我一回。” ——“司徒你,你想起来了?!” ……“是,我想起来了。时间紧急,你告诉我,天道流那把伪剑在谁手中?” ——“是天璇。” ……“那个人就是杀我师父的人。” 于是,司徒铮与玉衡去见天玑,提出要求,天璇必须参加天道大典。 司徒铮要用这轮回香告诉他,谁才是那个杀他师父的凶手。 玉衡站在高台之上,看了一眼天玑,想起昨夜的对话。 ……“天玑,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也想做道主?” ……“道主?呵,你觉得是就是吧,过了明天,一切都无所谓了。” 直到这些人全中了香,呈现醉香后的状态,玉衡还是难以置信,天玑会背叛天枢,与他们联手。 他当然怀疑过,这会不会是他们商定的苦肉计,其中有一个人早有防备根本没有中香,这样就能完美过关。 趁着这个机会,他一一仔细检查过,尤其是对天枢、天璇两人,重点排查。 然而结果却是,他们的血液里都有轮回香的反应。 玉衡摇头,示意司徒铮没有问题。 …… 阴阳路是什么路? 天枢看到了,一条荒草径,只能前不能退后。 若是走偏了一步,就要陷入孤魂野鬼之中,就此迷失。 路上散布着一座座坟茔,有的只是一抔黄土,有的有立碑,有的豪华奢侈……看了这坟茔就能想到墓主人生前是何样的境况。 每一座墓前都放着一沓厚厚的书。 有的书很薄很多,有的书厚如一人立的字典。 有的书立起来在翻阅,有的已经全部合上了。 天枢觉得很累,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一停下就要结束了。 他必须走,但他更像找到属于自己的坟茔,看看书写了他一生的书册,有多少本,最后的那本写了什么。 …… 记录书册的人念着:“无双剑。某年某月某日,杀营寨劫掠的盗贼三百,杀妇孺老幼一百余人。是也不是?” 闭眼的侠士,露出轻蔑不耻的表情:“是。他们算什么无辜?盗贼劫掠的民脂民膏,他们也在享受。这不是无辜,这只是没有能力做更大恶的贼寇。” 周围有人咬牙:“这怎么能同罪而处?有多少是被胁迫,稚子何辜?” “天权长老。手下清除恶贯满盈之人一共三十有五,其中十八个人,未曾取得口供就先处决,事后伪造假口供按上手印。导致,其中至少五人,乃是祸首实现买下的替死鬼。是也不是?” 天权的面容并不年轻,神态气质却仿佛还似少年一般。 他也闭着眼睛,脸上显出满不在乎的笑意,笑中透着锐利:“是。那些人所做之事,人神共弃,证据却都被销毁了,否则何必要我出手,告去府尹大堂不就得了?天道流出手,本就是江湖事江湖了。至于那五人,既然伙同祸首愚弄于我,死了也是自找的。” 周围人窃窃私语,有赞同也有觉得值得商榷。 之后一个个人的坦露心迹,却越听越叫人沉默,五月日中,却叫人阵阵发寒。 ——曾将一名拐卖良家女子之人斩杀,将其妻女转而卖入娼馆…… ……既无因果报应,我替他们安排报应,有何不可? ——江湖有名的蛇蝎美人阮某,手中命案累累,突然绝迹江湖…… ……我杀了她。我把她杀的每一个人的死法,都让她体验了一遍。然后放她逃走,装作一个僧人救了她。而且我还让她爱上了我,死心塌地改邪归正,和我退隐江湖。等到她生产最痛苦的时候,我站出来,告诉她所有真相。她不是唯一一个,只不过是最有趣的一个。 ——处刑一百多人,其中有超过八十个人只是小恶…… ……啊,是我做的。我是大夫,医理中说救人要在治未病之时,垂危之后再救,为时已晚。我提早筛选出恶人,将他们早早扼杀于幼苗,这世间有多少无辜幸免于难?我问心无愧。 ……无愧于心…… ……问心无愧…… ……我不后悔…… ……还会这么做…… 所有人的结尾都是如此,直到最后两个人,天璇长老,天枢长老。 这一次,站出来主持的是司徒铮。 他问的是天璇。 “天道流的伪剑,一直在你手里?” “是。” “你杀了司徒信?” “不是。” “那是谁用你的剑,杀了司徒信!” “我不知道。” 司徒铮神情一阵狠厉:“撒谎,不是你是谁?” “司徒!”瑶光想要上前,却被天玑拦住。 “让他问。” 天璇闭着眼睛,他的面容阴沉,那是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声音也一贯低沉:“司徒黎死了,不是我杀的。但我一直都很想杀他。因为,我看到我父亲,上上一任道主,就是死在司徒黎手中。他亲手所杀。”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神情都变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所有人都说,是司徒信杀了司徒黎,带着鬼剑和少主逃亡。但我不信,他一定看到了是谁杀死了司徒黎,我要找到他,问清楚。那个他带走的小崽子,我一定要杀了他。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司徒铮眼神锐利看着他:“所以你一直在派杀手,追杀我们?” “第二把伪剑,是我找落花谷铸造的。我叫人以司徒黎的身份挑衅中原名门大派,为了引司徒信下山。司徒信不是我杀的,但我知道谁杀了他。那个人一定就是杀害司徒黎的凶手。” 司徒铮一瞬不瞬,面容冷成岩石:“告诉我,杀司徒信的那个人是谁?” 台下,天玑闭上了眼睛。 就是闭上,却还是听到那个声音:“七星魁首,天枢长老。那把鬼剑我日日携带,恰好染上一种无色无味,只有我养的雪貂能嗅到的香。那天,雪貂忽然亲近了天枢。当他梳洗后,就没有了。只能是他!” 司徒铮转向最后一位站着的天枢长老,目光如最锋利寒冷的剑。 这一次,他却空前冷静。 …… 荒芜小径上,来来往往的鬼魅,嬉笑痛哭,在对他招手或痛骂,或循循善诱。 天枢没有看一眼,一面在松软如沼泽的地上挣扎行走,一面仔细地去查看过往的坟茔。 终于,看到写着他名字的那一个。 他越过荒草,走出这荒芜小径,跪坐到那普普通通的坟堆前。 靠着那墓碑,去翻看和他等高的书堆。 他没有从第一页翻起,是那书自己摊开在那一页。 翻开的页面上,写了这样的话—— 十五年前,天道流天枢长老,奉命处决道主司徒黎。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6.166只反派 奉命处决道主司徒黎呵…… ——奉谁的命? 有个声音, 冷锐地迫问他。 天枢笑了,在三千雪岭天道流,最至高无上者只有道主。除了道主, 还有谁能命令他? ——哪个道主? 十五年前还有哪个道主?自然就是司徒黎。 就是司徒黎, 要他杀了司徒黎! ——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 若不是天枢亲手所为, 亲自经历,他也觉得不可能。 黄天之上,降下淅淅沥沥混杂泥沙的浊雨。 天枢靠着写着他名字的墓碑,仰面任由这冰冷的浊雨落在脸上。 十五年前, 他也才十七八岁, 因为沉稳持重天赋卓绝, 他早早跟着上一代天枢学习, 是这一代最早确立下的七星长老。 那时候的司徒道主也很年轻, 才二十七岁。 司徒黎生得面嫩, 性格活泼热情, 只有鬼剑出鞘的那一刻,才会露出锐不可当叫人肝胆俱裂的锋芒。 那一天也是这般的昏黄, 不见天日,仿佛天洪裹挟泥沙俱下人间的末日。 司徒道主秘密召见了他,对他设下诸多考核, 说有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 只有通过考核的人才能完成。 就算再沉稳, 少年人心性里的英雄豪气也促使他产生一种舍我其谁的自信。 他当然通过了, 而且完成的很好。 司徒道主很满意,对他说:“你很好。当年我坐上道主之位时,也像你现在这么大。一转眼就十年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当上道主的吗?” “据说很多年前,天道流可以和神灵沟通,想要成为道主的人必须通过神灵的审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神灵忽然再也没有来过。此后想要当上道主,就要得到七星长老的支持。司徒道主是得到了长老们的拥护。” 司徒黎笑了,年轻活力的眼睛里却显出一丝晦暗,看着他说:“不是。那时候道主都要选择德高望重之辈,七星长老也是。天道流暮气沉沉的,和现在不大一样。我和伙伴们一起偷偷下山闯荡江湖,偶尔发现一个秘密——我们的道主做了违背良知的事,害死了很多人。于是,我仗着武功好,跑回无名天境去见他。他看了证据痛快承认了,我就杀了他。” 他永远都记得,司徒黎当时的表情,好像是在笑,却又像是悲哀。 那悲哀不是替被他杀死的道主悲哀,更像是为一种轮回的宿命而悲哀。 当时天枢不明白,现在他的眼里却也出现了同样的悲哀。 司徒黎说:“因为道主突然死了,我的武功最好,我还很聪明,还是个公正不阿的好人。同时很多人都觉得,上了年纪的人太保守太庸碌了,需要年轻人去改变天道流。于是我就当了道主。” 彼时,他听到司徒道主对自己说老道主的死因,对于知晓这样的秘辛,心里轰然不安。 紧接着,让他更不安的事情来了。 司徒黎抚摸着随身佩戴的鬼剑,眼神复杂,不舍又叹惋:“这把剑传说是用封印了很多恶鬼的玄铁打造,本来是那个人的佩剑。他创建了天道流,又放弃了天道流。最后,只留下了随身的佩剑,作为印信。从前我不明白,神灵为何如此无情,现在却忽然明白了。因为那个人或许觉得,天道流不该有道主。所以他不做这个道主。” “谁能是天道之主?天道怎可有主?有了主人的天道,岂能公允?” 一句接一句砸向他,砸得他昏沉茫然。 那把鬼剑就从司徒黎手中到了他手中。 “天道流不该有道主,道主这个称号,就从我这个弑杀道主之人终结吧。” “从今以后,七星长老共同执掌天道流。” 那把鬼剑饮了主人的血,却还是冷的。 他杀过很多恶贼,手中的剑一直很稳,那天走进昏黄的天穹下,却冷得浑身发抖。 司徒黎脸上带着释然的笑,看上去还像个未被人世改变的少年。 他就这么笑着,回忆着什么,等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司徒信回来。 告诉他,带着孩子和鬼剑走,永远也不要回来天道流。 “让他做个普通人吧,普通的好人。” 不明就里的司徒信只以为有人杀死道主意图叛乱,含泪忍痛带着三岁的少主逃亡,一路被天道流的人追截。 天道流的人是真的觉得他是叛徒,杀了道主,劫持幼主,更是盗走鬼剑。 唯有天枢知道真相,可他只能沉默。 直到这时,天枢才真的知晓了天道流,知道他们都是如何做事的。 表面的一群人在追捕司徒信,想要救回孩子。 暗地里有一群人,对于叛徒执行必杀令,根本不希望司徒信回来,纵使牺牲少主也只要找回鬼剑。 天璇因为亲眼目睹了父亲死在司徒黎手中,一直想杀少主。 而天枢为了让司徒信带着孩子顺利逃走,也带人乔装混迹其中,名为追杀实则是牵制天道流的人。 局势混乱得,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人。 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执掌正义,无愧于心。 所有人都警惕邪恶的可怕,有多少人明白正义的可怕? 十五年后,三千雪岭之下。 司徒信被假鬼剑一剑穿胸,和当初的司徒黎一样,死在他收养的孩子司徒铮怀里。 不知道临死之前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他也是在街上流浪,忍饥挨饿被欺凌。 偷偷下山的司徒黎迷路了,让小乞丐带路。 “我给你钱,你给我带路。” 他害怕得直发抖,小声嗫喏:“少爷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大点声说,没吃饭啊你。” 被提醒才发现饿得快晕过去了,小乞丐吸吸鼻子:“能不能给我半个馍馍?我给你带一天的路都行。” “你多大了。” “十岁。” “哇,跟我一样大,你怎么瘦得像个七八岁的小猴子。要不这样吧,我管饭,你帮我带路,带三天,不行太短了!一个月吧,三个月……啊不管了,以后再说。” 司徒黎给了他司徒信这个名字,他弄丢了司徒黎的孩子,逃亡路上收养了另一个乞儿,给了他司徒铮这个名字。 司徒信送走了司徒黎,司徒铮送走了司徒信,就像一个圆。 若是有浩淼的宇宙意志居高临下看见这一切,就会发现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司徒黎杀了天璇的父亲上一任老道主,天枢奉命杀了司徒黎。 司徒黎死的时候,隐瞒了司徒信。司徒信临死之前,也隐瞒了司徒铮。 于是,司徒铮走到这无名天境,走到天枢面前来,问出这种种无可言说的真相,看见这最开始的起笔落点。 天风吹拂在这石砌的祭坛之上,隐隐约约的编钟之声,磬石之声,神圣又清净。 层层累累,站满了天道流的人,却好像一个人也没有那样死寂。 台下的天玑拾阶而上,走到司徒铮旁边。 他谁都没看,只看着台上那个面容沉稳如山石,如渊渟岳峙的男人。 “你明白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少年清澈的眼里溢出,他面上的神情却失去了一切锋芒棱角,连那从始至终萦绕他眉梢眼底的孤独冷锐都没有了。 只有如这五月夏日天光和风一般的柔软纯白。 他终于明白了,司徒信为什么不否认司徒黎不是他的父亲。 一开始他也觉得,这是因为师父和林照月一样,想要保护容辰,牺牲他去接过这仇恨。心里不是没有怨,也不是没有难过的。 只是比这更多的,是过往他们相依为命师父对他的爱护。是孑然天地之间,还有容辰与他之间的牵系。这点余温足够冲散所有的孤寒。 直到现在,他终于懂了。 在师父的眼里,是因为司徒黎的死,因为容辰的丢失,才让他们两个人相遇结缘。从这一点上,司徒铮就是他的兄弟,已故的司徒黎就是他的父亲。 一株树死去,脚下的山石里,靠着死去树的养分,长出一株杂草。 …… 沐君侯也明白了。 当日玉门关,他因为一系列的事,心念动摇举棋不定,鹤酒卿在他掌心写下一个道字,让他看看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彼时,那位通晓一切的鹤仙人对他说:“错的事情分寸对了,就是正确。正义的事情多走了半步,就是邪恶。此为,道。” 分寸,即是道。 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是三千雪岭至高处,也是执掌天道人心正义的天道流。 …… 在三千雪岭山脚下,两个人在下棋。 一个白衣胜雪,银丝绣着麒麟纹,麒麟踩着衣摆下火色祥云纹。 另一个也是白衣,黑色的纱幕从头遮掩,只看见露出来一只手,修长纤薄如半透明的玉。 “他为什么一定要死?” “因为司徒黎发现,天道流在买卖那些本该被处决的恶人的命,出够了钱,该死的人就可以不用死。生死簿上实在不能抹消的名字,到时候也会有人配合他们,死的就只是他们找来的替身。” 林照月落子,抬眸看向他,沁凉的声音平淡:“我说得是司徒黎,不是老道主。” 那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如这雪域之上甘冽的风:“我说的就是司徒黎。十年后司徒黎发现了真相,老道主的确做了赎恶的买卖,但那些恶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作恶。同时那些金钱被用来弥补受害者。” 天下人都知道的,天道流很穷,没钱。 连神圣的无名天境,都只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 但普通人还要活下去,活下去有时候就需要这么世俗的东西。 惩恶容易,扬善却难,消除罪恶生长的孽土更难。但难的事,也必须有人去做。 “老道主为什么不告诉司徒黎真相?” 那人落子的速度一直都一样:“因为不正确,也不该。正义不能妥协给金钱。尤其对少年人,不能让他们发现成年人的无能为力和对现实的妥协让步。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有时候正义是无用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正义虽然有时候无用,甚至会扭曲成破坏力更强大的邪恶,但是代表希望的少年人还是应该满怀信仰去相信,相信黑白分明,善恶有报,正义终会战胜邪恶。成年人必须保护这种天真纯粹的正义,就像大人不得已捂住小孩子的眼睛。” 林照月手中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似是怅然若失:“他们总会长大,总会发现的。” 而那些长成大人的少年,有些会成为庸碌的大人,有些成为不好不坏的普通人,当然也有一些,永远停留在少年时。 那人平静地说:“没关系,那时候就会有新长成的少年。为了司徒黎那未曾改变的十年,庸碌衰朽的成年人,选择以一个反派的姿态死去,就像大树挪位给幼苗,何尝不是一种不错的落幕方式?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寿终正寝,老死榻上。” 人们都说,屠龙的少年有一天会变成恶龙。焉知那不是老去的少年,为了让新的英雄诞生,戴上的假面。 毕竟,有时候没有反派,只有无能为力的众生凡人。 但人们需要希望,需要有坏人死去,英雄不朽,迎来黎明天光。 林照月终于落子:“司徒黎可惜了。那个位置不适合太纯粹干净的人来坐。和光同尘,却要心智坚定。不被裹挟左右,不怀疑自己,也不去因情感偏好影响抉择。行走深渊边缘,而不被引诱掉落。等闲之人在那位置上,不能做不好不坏的庸人,就只能做自我牺牲的祭品。或者,也可以两手干净,让旁人牺牲作累累白骨。” 幕纱下的人顿了顿,第一次出现其他的情绪:“这个位置你能坐。” “我?先生抬爱了。”林照月唇边一点淡笑,“恐怕唯有那个人能做到。可他为什么忽然撇下这一切,袖手旁观?难道他真的是仙人,天道流也只是他体悟世情的一局棋盘?” 棋局难以为继,下到最后索然无味,干脆弃之不理,亦或随意倾盘。 幕纱下的人依旧平静,以既定的速度落子:“他去创建了书堂。” “书堂!撇下天道流不管,就是为了建造一个书堂?” “因为天道流解决不了的问题,书堂可以解决。” 林照月若有所思:“这倒也是。可惜书堂也藏污纳垢,终非净土。” “所以,他同时还建了江南第一盟去监管。第一盟倒得更快。他刚刚抽手,哥舒文悦和冷谦就迫不及待同室操戈。” 林照月怔住了:“你若是告诉我,海外琅嬛阁也是他的手笔,我一点也不惊讶了。” 那人落子,淡淡地说:“是又如何。活的久了做的事自然就多,总会留下来一些东西。同理,留下来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与他有关。” 林照月正色,眸光微微一利:“那先生又是谁?为什么你什么都能知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7.167只反派 笼在黑纱幕罩里的神秘人, 平静自若, 声音毫无起伏, 如这雪岭千百年不变的风:“我是谁,时间太久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林照月想起, 第一次在麒麟山庄见到这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对方笼在黑色帷幕下的面容, 林照月其实是见过的。 满头白发如雪, 似乎连眉毛也是白的。那张脸却不算老, 只是如冰雪一样莹白,介于苍白和脆弱之间。 应该是俊美的, 但是气质太疏淡了, 就像漫射辉光的冰镜,以至于根本记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相貌。 他给林照月的感觉很强大, 强大却叫人觉得没有威胁。 此刻, 那人像是被提醒,若有所思着什么:“我想起来了, 我是一个方士。” 他是方士,这是明摆的事,林照月早就知道了。 林照月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很快就展开。 每次说到他自己,这个人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痴痴妄妄的。 但除此之外所有的事, 这个人都极为可靠, 几乎无所不知, 无所不能。 林照月神情平静,另起一题:“依先生所见,这一次那个魔魅会是谁?是什么身份?我布好了所有的局,却不知道对方于何处落子。” 黑纱帷幕里的人从若有所思中抽离。 “因为你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照月敛眸:“他想要用鬼剑的阴阳之力,复活三百年前被燕家封印的自己。” “白薇告诉你的?” “是。”林照月没有丝毫犹豫,和盘托出。 对着这个人,就算内心深处再保有一丝清明警醒,还是会不由自主全心信任。明知道这或许不是自己的本意,此时此刻却心甘情愿。 只有这个人离开后,再回想当初,林照月才会觉察出一丝可怕。 但现在,他没有一丝隐瞒和迟疑,将一切从头道来。 当初,林照月之所以和白薇结盟,源于白薇分享给他的一个秘密。 …… 去年,白帝城中秋庆典第二日,秋水在天清如月。 白薇如约而至,带来一卷书册,一卷记录着落花谷燕家千年密录的典籍。 她说:“燕家祖上有古蜀大巫血脉。最重要的典籍上记载了,当三百年前的封印彻底打破的时候,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林照月面无表情,声音冷静又理智:“无稽之谈。人怎么会拥有那样的能力?你不如告诉我他是神仙。” 但,有林幽篁和他自己的死而复生,他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白薇的眼睛像是微微的发着光,蕴含一种极端的疯狂偏执,但她的理智却又极为清醒冷静。一步步向他走近。 “你知道,何为方士吗?换斗星移转命盘,阴阳凝魂乱坤乾。上古遣下通幽术,五行聚煞逆地天。”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煽动力,却已然充满诱惑,让人情不自禁微微发抖。 “我们可以借此得到他的力量,就能拥有方士颠倒阴阳,逆转乾坤的力量,让一切重新开始。” “你母亲、姐姐,甚至你和顾相知错了的初遇,都可以一一重来。” “我娘,我的孩子,所有死去的人,牺牲的人都可以复生。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让一切按照我们的心意发展。” 那张雍容倾城的面容,眼泪从平静的脸上滚落,她却在温柔微笑。 “你我的人生就再也没有悲剧和不得已。” 林照月,被打动了。 “如果他当真那么强大,三百年前如何会被燕家兵解封印,落得如此凄惨结局?” 白薇手无寸铁却从容翩然,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将那密录递到他手中。 她一眨不眨看着他,秋水一样的眼眸盈满神秘狂热:“所以,当初的封印本就是失败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死,他是自愿被封印的,于他而言,三百年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一场大梦罢了。” “你若是信,随时都可以找我合作。若是不信,想要杀我报仇,我也不会辩解一句。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大可随时来找我。” 她莲步轻移,缓缓离去,止步回头,微微一笑:“但我可以告诉你,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天将末日,则魑魅魍魉横行。不信,你可以问问顾相知,幽冥界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一片废墟?” …… “我选择相信她。那本密录上并未记载如何解开封印。不过虽然我们不知道,但钟磬一定是知道的。那把真正的鬼剑,也一定知道。”林照月说。 黑纱帷幕下的人,似是隔着纱幔在看着他。那目光也疏淡极了,似是没有任何存在感。 可林照月知道,自己被注视着。 “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闽王是钟磬,特意将白薇安插在他身边。” 林照月摇头:“我不知道。当初结盟之后,迫于白帝城的势力,我给她出了这个祸水东引的主意,让闽王兜揽下一切。我只是知道,有鬼剑出没的地方,一定有钟磬。” 他们想利用钟磬,钟磬也在利用他们。 “可是,经历过诸多事件,从落花谷到麒麟山庄,从玉门关到三千雪岭,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钟磬到底在做什么?先生能不能教我?” 黑纱下的白衣,如同影下的雪,那人淡淡地说:“这些事件里,你看到了什么相同的东西?” “我看到,”林照月思索,“他交易的每一个人都会卷进灾厄之中,而他每一次都会死在鬼剑下。” 除了麒麟山庄时候,钟磬是被他吞噬了。 “唯独有一次不是。他跟我的交易失败了,因为有先生教我的法子,我吞噬了他,掌握了魔魅的力量。” 就是那一次,林照月险些将这个人错认为是鹤酒卿。 黑纱下的人平静道:“你怎么想?” “我在想,三百年前那个人是以妖邪身份被封印的,不管事实如何,那封印必然至罡至正。莫非钟磬是想用人间至恶,来侵蚀消弭这封印上的先天正气?” 那人颌首:“你很聪明,虽然不中也不远了。” 林照月不解:“差在哪里?” “不可说。” 林照月的身上素来只有清贵风雅之态,没有半分傲气。但恰恰相反,他比绝大多数人更高傲自信。 说是请教,但他心里却早有答案。然而未曾想到,这人却说还差一些,却又不能说差在哪里。 林照月也不纠结于此,颌首说道:“那好,按照他以往做事的风格,这一次必然也该是与某个命格已死之人交易,定下契约,从而汇聚人间之恶于己身,最终死在那把真正的鬼剑之下。可是,到目前为止,天道大典上还没有死一个人。他到底是哪一个?” 一阵山风吹拂而过,拂开黑纱帷幕,露出一角素淡如旧梦的白衣,还有那人精致苍白的下巴。 林照月微微晃神,觉得说不出的熟悉。帷幕很快平息落下。 那人并不在意被林照月看见,他从出现那天就仿佛什么也不在乎,出现离开都很随意。 “谁说没有死人?天道流不是有两个道主,死在了这把剑下。” 林照月:“那是十五年前,这也算吗?” “十五年前只是因,到今日才结出果,自然算。” 林照月神情微微一变,反倒笑了,只是唇边笑容淡不可闻:“那岂不是说,我于此处布下重重迷局,竟是白忙一场。全然无用。” “有用无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还有最后一次,一切就要结束了。” 那语气淡淡微低,就像看见沧海又变桑田,白驹过隙浮生千载,竟然隐隐温柔。 不等林照月说什么,那人落下最后一子,起身就要离开。 “先生这就要走?”林照月亦是起身,看着那人的背影,“棋局未曾决出胜负,何况天道流这场戏还未落幕。” 那人没有回头,清清淡淡的:“不必了,胜负早就在局里。落幕不过是下一个故事的开始。” “先生下次出现是何时?” 这次,那人回头了,雪岭的风吹拂帷幕和素淡白衣,一时分不清黑白界限。 帷幕下那人的脸也忽隐忽现。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再也不见,也希望很快再见。” 他转身,如风吹雾散一般消失在林照月的眼前。 这个人太神秘也太不可捉摸,林照月许久回神,想起来那个人还没有回答他,这一次钟磬是谁? 空中一声鸣唳,雪鹰的消息带到。 林照月看了一眼展开的消息,神情冷静,微微垂敛了眼眸。 不出所料,容辰带着人在三千雪岭下意欲往无名天境而去,与天道流布下的防守发生冲突。 无名天境得知消息,果然松懈了些。 更重要的是,天道大典上暴露出来的沉疴痼疾,让所有人都受到空前冲击。 那些从轮回香里清醒的人,又要如何自处? 虽然布下的局似乎无用,但林照月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 他交代了一声,命人看顾好暮春,只身走向大雪深处,地面上却没有留下丝毫脚印。 …… 无名天境。 天璇醒来,得知司徒黎亲口承认是他杀死自己的父亲,得知是司徒黎自己命天枢杀死的他自己。 他仰天长笑,冷声说出老道主当初所为,并非是一己之私,乃是为了救助活下来的人。他斥责司徒黎是懦夫,不敢面对自己杀错了,无能为力的事实,不配做这个道主。 但他也放弃了杀死少主,只身离开无名天境。 他还带着象征天璇长老的面具,也依旧以天道流的身份自居,只是,他要去寻找他自己认可的正义,创造他理想的天道流。 天权并没有责怪天玑,他的性格像极了当年的司徒黎,却比司徒黎通达豁然。 有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人就会快乐很多。 天玑对醒来怅然失神的天枢说:“大哥,你怪我吧。你用了十五年拼尽一切维系的梦想,我把它打碎了,彻彻底底。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以为天枢是为了守护盟内那些泥沙俱下,矫枉过正的正义,不想那个人失望之下否认整个天道流,而揽罪于他一身。 为了让天枢说出真相,逃过一劫,天玑才想出用轮回香把一切摊开给所有人看。 没想到,天枢背负的比他所猜想的更多。 那个素来沉稳的男人,摸摸他的头:“我们可以想办法,在废墟上重新建一个新的。虽然不完美,虽然会很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但是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瑶光摘下面具,走到他们面前:“重新介绍一下,在下沐天疏。我能加入天道流吗?不做道主了,就做瑶光长老。” 司徒铮站在玉衡、开阳长老之间,看着他们说:“我叫司徒铮,我师父是司徒信,他不是叛徒,我也不是少主。” 天枢看向他。 司徒铮深深地看着他们:“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我知道真的少主的消息,换一句实话,我师父是谁杀的?” 天枢说道:“我没杀他。我不想知道少主在哪里,只想知道他过得好吗?” “我也没打算告诉你他在哪。他过得不好不坏,但他自己好像很开心,他很喜欢笑。” 天枢终于释然。 天玑望着司徒铮,微微点了点头。 在僻静的地方,司徒铮等来了天玑。 “你有话要告诉我?” 天玑看着他,平静地说:“司徒信,是我杀的。我偷拿了天璇的剑来看,天枢撞见过我,才染上了那股香。我做事小心,不会留下丝毫的把柄给人。他不知情,所以无意间替我背了黑锅。” 司徒铮冷冷地看着他,喑哑着嗓音:“你倒是义气。为什么杀我师父?” 天玑苦笑:“天璇旗下是清理叛徒的,那天我拿了他的剑,为了不被发现就替他走了一趟任务。回程看到神秘高手在杀天道流的人,他们不敌来求援,我就出了手……” 司徒铮眸光清澈又空落:“今天之前,不,应该说天道大典之前,我都发誓,找到那个人我一定要杀了他。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找了他好久……再见面我却害死了他。是天道流的人先袭杀的我,师父是为了救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据我所知你当时应该在玉门关。” 司徒铮眸光聚焦:“有人诱骗我回去的,我一定会查出来,让那个人血债血偿。至于你……” 天玑坦然:“我站在这里承认,就没想活命。你杀我报仇吧。告诉我大哥,就说我厌倦了,回家归隐。” 司徒铮的剑毫不犹豫挥下,地上掉落一地乌发,还有零星滴落的血。 “我跟你们不一样,杀人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想知道真相,想要替我师父讨回公道,而不是泄自己的悲愤,安慰自己也算为师父做了什么。” 少年的脸上显出山岩一般的坚毅冷峻:“我要做天道流的道主,你来帮我。我想要的公道,我自己来找。” 天玑怔然,他的温雅玉秀的脸上多了一道剑伤,不断流下血来。 “天道流没有道主了,只有七星长老。” 司徒铮摇头,斩钉截铁:“我要做道主。司徒黎的话不对,我们是人,人间的道理和公义只能由人自己来实现。就算不完美,也比不做强。”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8.168只反派 少年人总有一种只要自己愿意, 就一定能改变世界的天真执拗。 尤其是, 历经过苦难, 一路靠自己的韧性走过来的人。眼神纯粹得就像一颗晶莹剔透却坚不可摧的钻石,被这世间的棱角尖刺打磨流血过, 却越发锐利。 最糟糕的是,明知这天真可笑的单纯终有被世事折损黯淡的一天, 却还是会让人忍不住相信, 或许他会带来不一样的未来。 但是, 天玑还是说:“我不可能为了你不杀我,就让你坐上道主的位置。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 你有比司徒黎更强的资质。不止是武功, 更重要的是心性。” 然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多。 无名天境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天道大典上的事情传开,群情激奋, 舆论很快出现两个阵营。 一方认为应该彻底清除天道流里的害群之马, 那些以正义之名光明正大作恶的人不配留在天道流,更应该被处决。 同时他们认为, 出现这些事情,就是因为天道流群龙无首,失去道主太久,缺乏主心骨,让底下的人有机可乘。因此更应该尽快选出新的道主。 所谓废除道主,七星之间彼此制衡的话, 反倒令这群人更愤怒, 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长老会的阴谋, 更加削弱了长老的威望。 “他们为何隐瞒道主去世的消息十五年,迟迟不肯归还?这是长老会妄图把持天道流,设下的阴谋,污蔑已故道主,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既然你们说,道主的存在会影响天道流处事公允,这十五年里没有道主,只有七星,为何天道流在你们手里不进反退?” “天道流这些年说好听是相互制衡,说难听点就是互为掣肘,精力时间都花在勾心斗角算计自己人上,说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若要废除道主,不如先废除七星世袭。” 废除七星自然是气话,天道流向来是任人唯贤,七星长老的传人都是从盟内年轻一代中挑选,有些甚至是收养回来的孤儿。从来师传徒,何来世袭一说? 不过是拿这一句来堵七星废除道主的话。 有反对的,自然就有支持的。 “这些年没有道主,天道流七星之间虽有淤塞摩擦,但这正是过渡习惯的时候。各部之间彼此是有些猜疑不睦,可若是一团和气,今日又怎么能暴露出这么多问题?” “我看不止是要废除道主,七星之间更要明确划分职责界限,互相监察审视。天枢长老的手腕太稳了,不若来一刀狠的,彻底切除毒瘤。” “我赞成。天道流不是谁一家之物,出了问题每个人都要共同分担,不该由道主一人承担责任。” “别的我不管。我只觉如今这些要求严惩自己人的,当初对外又有多睚眦必报?我看该查查他们才是,一群武夫,遇事只知道杀人。” “江湖人不打打杀杀手底下见真章,难道我要跟你磨嘴皮子?看招!” “来就来,正等你呢。” 于是大家憋闷的气有了个出口,立刻打作一团。 起先还有劝阻拦架的,结果打着打着拦架的自己打起来了。 周围的人原本还在争论,一看都打起来了,对视一眼默契地想,算了他们也打一架吧。 辩论哪有互相一通乱砍有意思? 最后整个天道流到处都在比武打斗。 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仇的没仇的…… 打到最后都不知道对面的人和自己是不是一伙的。 眼看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七星自己也打了起来。 开阳和玉衡站在司徒铮这边,天枢天权和瑶光沐君侯一边。天玑态度暧昧,天璇出走。 两方也僵持不下,一个要当道主,另一个想劝阻。 于是,司徒铮和沐君侯也打起来了,以比武结果定输赢。 司徒铮如果能拿到沐君侯手里的鬼剑,沐君侯就不得再劝阻他。 这两人的武功,一个师承司徒信,司徒信又从师司徒黎,昔日道主的武功何止是绝顶。 沐君侯成名江湖多年,从未杀过一人,所有想杀他的人却都被送进了大牢。 他少年之时,鹤酒卿曾与他有半师之谊。 两个人都是当世罕见高手,司徒铮今日才是展露光芒之时。 一时之间,所有杀红了眼的人被两人的声势所慑,就像群狼听到头领的啸声,顿时一个个偃旗息鼓,一眨不眨围观这场世纪之战。 雪岭祭坛之上,飞沙走石,剑出寒霜。 翡翠湖上,一叶扁舟。 如镜水面被远处山上的剑气所慑,满湖不断震起微波,层层涟漪,如水面之下的世界在下雨。 船上的顾矜霄,看着桌面杯盏中微波荡漾的酒,酒色倒影着满天繁星,也在如梦摇曳。 对面红衣墨裳的魔魅望着湖面的漫天繁星,手指浸到舟外的水波里,轻轻划过。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顾矜霄看着他脸上清浅却美好的笑容,轻轻地说:“夜色真美。” 这个世界每一天的夜色都很美,但跟喜欢的人一起,就会美到一生任何时候回想起来此刻,都记起夏风轻薄抚过肌肤的恬然心动。 鹤酒卿掬起一捧湖水,那水在他的掌心被术法凝住一滴不漏。 他笑着将掌心的水捧到顾矜霄面前,清冷声音薄暖温柔:“送给你。” 顾矜霄垂眸,那人掌心的水湾里有明月星辰,有他还有自己。 被术法就此定住了此刻幻影,顾矜霄伸手接住,却被那人微凉的手指温柔握住不放。 “鹤酒卿,你醉了吗?” “嗯,我醉了。”那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唇边轻轻浅浅的笑着,墨色眼眸盈满天河星光,他的神情却清寂。 那双眉眼生得很好看,澄澈又安静。 像梅花温软枝上雪,月光落满孤天长夜。 “这么看着我,想说什么?” 鹤魔魅歪着头想了想,安静又认真地看着他:“你真好看。” “谢谢。” 顾矜霄将手心被术法定住的水收起来,然而手指还是被拉着不放。 “松开手,这样我没法抱你。” 鹤酒卿安静地说:“抱着就不能看你了。” 这只鹤醉了以后,就空前的黏人。 最后,两个人并肩躺在船上,这样就可以拥抱同时看到彼此了。 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有意义无意义的话,晚风吹拂水色清润,涟漪生出星辰一样的花。 鹤仙人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是他百年前创建的天道流,生死存亡何去何从的重要之际。 顾矜霄仿佛也忘记了,他跟钟磬来这里是来干什么的,从头到尾不曾关心一句。甚至没有问鹤酒卿,为什么要扮成钟磬的样子。 说着说着,顾矜霄像是要睡着了,枕着他的肩闭上了眼。 鹤酒卿垂眸看着他的睡颜,看着那垂敛的鸦羽睫毛,眼神温柔得毫无分量。 那人睡得并不安稳,仿佛随时都会醒来。 “真吵,是不是?” 鹤酒卿轻轻挥手,就像拂去一缕青烟。 淡淡一瓣水汽凝成的雪片飞走,飞到远处的山石祭坛,飞到雪岭上相持不下的大战。 司徒铮嘴角溢出血丝,眼神坚韧,抓着鬼剑的剑柄。 剑身在沐君侯的掌中稳稳,他虽让司徒铮拔不出这剑,却无法战胜压制他。 两人相持已久,谁也奈何不了彼此。 再进一步,就要看谁看以命相博,踩着对方的尸体拿下最终胜利。 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眼里锋芒锐利和温情坚定相撞,彼此都知道,对方绝不会退让。 那便战吗?做不到。 司徒铮不能杀沐君侯,沐君侯也不可能杀司徒铮。 只能继续,看谁的意志力挨到最后。 轻轻飘飘的雪,逆着纷杂的山风冰雪,落在这被争夺的剑身上,就像冰冷骤遇炙热。 那声音很清脆,像咬了一口夏日甜甜的脆梨。 鬼剑断了。 断的是真的鬼剑,天道流道主信物,不是什么伪剑。 剑首一半在司徒铮手里,剑鞘那一端在沐君侯手里。 两个人都愣住了。 很快又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才觉得几乎力竭,相继坐在地上,勾肩搭背继续笑。 笑他们可笑。 是啊,何必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并不一定要做一个选择,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大可共存于世。 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天道流?一个由道主带领,另一个只有七星长老。 时间终有一天会告诉大家最终的结果,毕竟一切都要交还给时间。 …… 远处,更远处的雪岭之上。 站着两个人。两个都穿着白衣。 一个是衣摆银丝绣了麒麟纹的林照月,一个是眼蒙白纱的…… “鹤酒卿?还是钟磬?”林照月脸上的神情很冷静,眼神更冷。 白衣道子负手而立并不回头看他,清冷声音从容微低,周身的缥缈意蕴远胜仙人。 “这世间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我的人,除了姓顾的,就只有林庄主你。” 林照月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甜井村里,顾莫问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疑似是你的人,你们一同来的,既然你在这里,他身边的看来就是鹤酒卿了。” 钟仙人不语。 “我猜到你会让真的鬼剑现身天道流,却猜不到你竟然会冒充鹤酒卿,把剑给沐君侯。你是真的想让他做这个道主,还是想让他和司徒铮两败俱伤?” 这一次,钟磬轻轻笑了,淡淡地说:“林庄主算无遗策,不如再猜。” “鹤酒卿既然也在这里,却放任你如此。听说沐君侯少年时,鹤酒卿曾与他有过半师之谊,我猜属意沐君侯的是鹤酒卿。” 钟磬不置可否,漫不经心道:“听说司徒铮在玉门关时,忽然收到密信来报,说他师父司徒信有难。他快马加鞭到三千雪岭的那天,却正好中了一场伏击。司徒信本来假扮瑶光长老好好的,为了救这个傻徒弟冲出来,这才中了路过的天玑一剑。死了。” 他侧首瞥向林照月,眼蒙白纱也难掩桀骜睥睨,月华一般的白衣,却更添轻狂邪气。 “司徒铮在玉门关的时候,是跟顾相知在一起。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正是你设计引人入你的圈套之时。怎么会这么巧,司徒铮在你的地盘看到听风阁的人,接着就被引去看见一个濒死传信的人,情急之下撇下一切跑回三千雪岭。” 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听风阁和白薇,都是你的吧,林盟主。” 是啊,何止听风阁和白薇。 江南第一盟,乃至于洛阳禁宫,俨然半壁江山都已经掌控在,这位清风朗月璧玉无暇的林公子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69.169只反派 被钟磬当面揭破他水面下的布局,林照月脸上的神情却还是波澜不兴, 冷静得没有一丝情绪。www.biqugecom.com 声音沁凉风雅, 平和说道:“一字不错, 是我小瞧了你。” 钟磬轻慢颌首:“客气。比不上林盟主智计无双。” 这魔魅连讽刺人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两个人短短几句话, 看似漫无边际, 随口一提, 却已然交锋了一场。 林照月那句话,是故意剑指,钟磬把鬼剑给沐君侯, 是想让沐君侯和司徒铮两败俱伤。 这诚然是一句毫无根据的推测,林照月自己都不一定信,但他对钟磬所知甚少,这句模棱两可的问题抛出去, 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不论钟磬怎么回答,他都能以此得出更多信息。 钟磬不知道是听出来他言下之意,还是素来行事不按常理,他非但没有接这句话,反而揭破林照月是间接导致司徒信被杀的元凶之一。 这说明什么?说明钟磬很可能知道, 司徒铮和林照月之间的盟约。 可,“那又如何?” 林照月神情冷静,不紧不慢:“只能说明听风阁和白薇的人里, 有人使了调虎离山之计谋, 哄他回三千雪岭。他在三千雪岭被伏击, 司徒信救他被杀, 是天道流自己的事。当时在下还在玉门关。若是在下远在千里之外,能左右天道流如何做事,今日又何至于站在这里?” “是啊,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钟磬身上的气息骤然冰寒,白纱蒙眼的脸上也锋芒凌厉。 林照月袖中指尖微微一动,面上仍是冷静:“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江南第一盟捉拿逃脱的鬼剑冷洛,天下皆知。” 钟磬似笑非笑:“区区一个冷洛何至于让林盟主如此,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说林盟主动身来三千雪岭前,洛阳那位的宠妃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喜得我那便宜皇兄当天夜里就中了风,离含笑九泉只差半步。” “可惜,硬生生被忠君爱国的林盟主给拖回来,吊着半条命,就等你率领大内高手,禁宫三千羽林军,把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请回去。可是,三千雪岭好像没有琴医吧!思来想去,这么大的阵仗倒更像是冲着我来的。” 这魔魅居然连洛阳皇宫的动向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林照月一眨不眨,平静地说:“对付你,千军万马有何用,不如带一队江湖术士来。我此行确实另有私心,因为我想要天道流,不然也不会与司徒铮合作。至于带这么多人,不过是以防智取不成,必要时可以动武。不过后来看到顾莫问出现,就只是为了自保。这一点,想必王爷一清二楚。” 这个意思很明显,林照月和他的麒麟山庄,明面上还是白帝城的旗下势力。然而玉门关时候,林照月却绑了顾相知。 钟磬带走顾相知,顾莫问必然知晓他做了什么。林照月若要在极道魔尊的眼皮下自保,带再多的人都只嫌少。 钟磬唇角的弧度不大,却意味深长:“是吗?我还以为林盟主野心勃勃,胃口太大,一个天道流不够,还想故技重施,把白帝城主绑了。” “打不过。” 死人谷那一夜,琴弦一动,瞬间尸横遍野的惊悚一夜,林照月可是亲历过的。 要动顾莫问,带多少人都没用。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你倒是坦诚。”是打不过,不是不敢打,看来还是想过的。 钟磬的情绪自来变得快,眨眼间就一副意兴阑珊心灰意懒的样子。 他也懒得去问,林照月为什么不怕他。此人多智近妖,恐怕早看出来端倪。 “走吧。天道流的主意你还是少打,那是鹤酒卿的东西,你能拿走书堂和江南第一盟,那是结局已经在他棋局内,被他默许过。天道流就不一样了,他从十几年前就挑中了沐君侯。你敢伸爪子,他倒是不爱杀人,但我就不一样了。” 他言笑晏晏,冶艳如寒刃,一字一顿,轻飘飘地说:“我呀,最喜欢作恶了。” 林照月看着他一袭白衣如月华裁剪,白纱蒙眼,与鹤酒卿如出一辙的相貌,眼底忽然冷锐。 “你跟鹤酒卿,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兄弟?还是说,你是他养出来的心魔?” 他一句接一句,声音不高不疾,却带着压迫。 “又或者,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白衣教在闽越教众间的宣言,描述的三百年前那个人,是被后世记载污蔑成罪大恶极的圣人。如果那些话是真的,那比起眼前这个魔魅,鹤仙人倒更像是那个人。 然而,一直以来想要用鬼剑复活自己的,却只有一个钟磬,鹤酒卿自来游离此事之外,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林照月直觉,鹤酒卿和钟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个关键。 他本来不想让钟磬察觉到自己对鬼剑复活之事的意图,拿顾莫问搪塞过去,现在为了知道这个秘密,却不惜打草惊蛇。 钟磬笑容更甚,像可以掬一捧蜜糖出来,那蜜的甜却隐隐的邪气危险。 “林盟主多智近妖,你可以猜啊,猜对了有奖励。” 林照月瞳孔微敛。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我们可以合作,我知道你想复活三百年的自己,我可以帮你。” “那怎么好意思。”钟磬懒洋洋的,“毕竟你最想要的顾相知,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的,怎么合作?跟这个比起来,你杀我两次的事都不算什么了。真的。” 大概是白纱蒙了眼睛,他的声音和面容,无辜得虚假,没有一点叫人可信之处。 林照月笑了,笑容淡极,就像摒弃了所有一切的感情:“顾相知。我的确很喜欢她。可她不喜欢我,现在或许还厌恶再看见我。强求又何必,她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既是如此,不若相忘。现在,我只想要权势,至高无上的权势。” 钟磬笑容轻慢:“说得好有道理,你若是我你信不信?” “我可以发誓。”林照月竖起两指,神情冷寂,“我不会再强求顾相知,若违此誓,便叫林照月失去一切,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入轮回。” “也用不着这么狠。”钟磬微扬着下巴,那张脸没有一丝笑意的时候,纵使蒙着桀骜凌厉的眉眼,也叫人觉得倨傲凉薄。 他说:“左右我也不会真的相信你。” 林照月面无表情:“随你。” 钟磬勾唇,清冷声音说道:“不过合作倒也不是……” 鬼剑断裂的时候,有一股极其微妙的光晕从无名天境向整个世界扩散。 仿佛听到似有若无的嗡鸣,又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扭曲。 钟磬扯下眼前的白纱,猛地回眸看向三千雪岭,那一刻他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都变了,就像是九幽地狱的恶鬼汇聚于一身。白衣像白骨湮灭,死气苍白。 他一动不动保持了片刻,仿佛动了就要割裂摧毁天地万物。 “好!”钟磬低低地笑了,“好极了,不愧是鹤仙人,釜底抽薪你都想得出来,也不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除了那第一个好字,煞气森森,后面倒真是轻慢无谓。 林照月也受到了影响,一阵耳鸣眼晕:“这是怎么回事?” “鬼剑断了。” 钟磬淡淡地说:“是沐君侯手里那一把,不是什么落花谷的伪剑。” 那一瞬,林照月的神情极为的复杂,又像是从未有过的放空,一动不动就这么站着。 面色苍白得,比之当初病弱之时还要羸弱。仿佛轻轻一推,就要湮灭消失。 “鬼剑断了,”他轻轻地慢慢地说,“你不能复活,为什么你还这么平静?” 钟磬背对着他,那背影终于有些认真的意思,他的声音也没了一直以来的心不在焉。 “大概是因为,断了的那把鬼剑是天道流的真鬼剑。但不是当初兵解封印我的那把,虽然这把也能让我重生,断了我也很生气。可是,不是还有一把真正的方士之剑吗?” 他冷淡地说:“鹤仙人都不怕,我怕什么。左右,要死也是他先死。” 林照月听不全懂,但他知道了,封印还有可以解开的方法,这就足够了。 他慢慢站稳,头脑还有些眩晕,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刚刚说合作,”钟磬回头,眼波微微流转,“我应了。” “你和白薇的小动作,暗地里想做什么,我都知道。封印解开之时,的确有能扭转时空的力量。你们会愿望成真。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是想知道,这次我想做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想让沐君侯亲手毁灭天道流。凡是鹤酒卿想要达成的事,我都站在他的倒影之处。非是截然相反,却是同道殊途。哪里有什么正义?与自己观点一致,维护自己利益的,都是正义,相反就是罪恶妖邪。” 否则,贺九为什么会死?你为什么还是看不明白? 钟磬遥望远处雪岭之中的那颗翡翠,神情寡欲眼神淡漠:“我与他好比棋盘上厮杀的黑白子。白子先行布局,黑子攻城略地的时候,白子不能插手。所以,鹤仙人行走于世间两百年,知晓前尘后事,却只能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不能做。” “为什么不能?若是做了会怎样?” 钟磬神情微微复杂,似笑非笑,怜悯又无情:“这就要问鹤仙人自己了。” 他回神,冷淡地说:“那把方士之剑,只有鹤酒卿知道怎么用。旁人就算拿着也没有什么用。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让顾莫问知道,在背后一直阻拦他知晓一切的神秘方士,是鹤酒卿。” 林照月从鬼剑断裂那阵诡异的冲击中慢慢恢复,神情还有些苍白,却已然没有大碍。 闻言,他冷静地看着钟磬,并没有立刻应下。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眸,像雪月之下清凌凌的天河,照见一切。 “你真够卑鄙的。” 钟磬此时此刻没有表情的脸,与鹤酒卿几乎完美重合。 清冷声音从容微低:“你以为我在陷害他吗?这是事实。每一次我死之后,都会短暂的回到他那里,他会被迫经历一遍我经历的一切。就像此刻与你说话的人就是他一样。” “林幽篁死的时候,他出现过,在顾相知之前拿走了那把真正的鬼剑。与麒麟山庄那把假剑相调换。这是第一次。” “麒麟山庄时候,你利用假顾相知反过来吞噬我,当时说过有人告诉你,恶只是恶,何时有过具象,有过自己的意志灵魂。知道我是谁的,只可能是鹤酒卿。这是第二次。” “玉门关也好,无名天境也罢。从头到尾,鹤酒卿都不想顾莫问拿到鬼剑,却不止是不想让我复活。” 林照月面上冷静,心里却暗潮汹涌,这些事明明都是那位白发的神秘方士做的,怎么会牵扯上鹤酒卿? 那位怎么可能是鹤酒卿?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照月摇头,“就算告诉顾莫问又能怎么样?顾莫问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不可能会因为情人这点隐瞒就与他决裂闹别扭。” 钟磬目光微微沉寂,平静地怔怔地:“我知道。他不会。” 那个人那么温柔,只对鹤酒卿温柔。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而且这种事,你自己也可以去做,为何是我?” 钟磬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这一箭不是冲着顾莫问去的,是鹤酒卿。剑断了,这世上唯独只剩下鹤酒卿能解开封印。但他不愿意。” “他知道我的软肋,正如我知道他的。一直以来,我与他的交手只隔着棋盘黑白子对弈。就算有过嘲讽,却没有互相捅过刀子。” “但他折断了剑。棋盘没了,我已无路可走,他也没有。” 钟磬神情疏淡,不甚寂寥:“这世间之事,自来是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想不到,最后听我寥寥半语的,会是你。” “罢了,你愿做就做,不做也无所谓。” 不等林照月说什么,眨眼间钟磬就消失在这雪岭风中。 …… 在五月夏夜的风里,和喜欢的人拥抱睡在天河之上,漫天星辰入梦。 鹤酒卿的梦里却是一片清寂,有他独自一人走过的两百年,也有三百年前贺九的片段。 唯独没有顾矜霄。 梦里的他怅然若失,却好像完全不记得那个人。 只是一想到漫长岁月几百年后才能遇到那个人,忽然觉得时光如同静止,一夜就像一生那么长,如何撑过这孤独百年? 醒来发现是梦,就像劫后余生。 他闭上眼睛,挨着那个人,微笑闭上眼。 不敢入睡,却还是坠入梦境。 梦里也有天河星夜,长长的河堤上,他们执手看天际云层倒影。 忽而有所觉,鹤酒卿回头,看到一个人从长堤另一头走来。 长堤是琉璃冰雪淡淡的蓝,迎着彼此的白衣如月色旧旧的蓝。 那人走到他面前,一红一白的异瞳,平静地看着他。 对方没有开口,说话的是鹤酒卿自己。 “我把鬼剑折断了,棋局中止。” “你做你的钟磬,我做我的鹤酒卿。你我可以共存于世,互不侵扰。” “你知道的,不管你的黑子是输是赢,于我都没有任何影响。从一开始你就站在必输之地。” “这世间没有能乱我心者。” 那人笑了,就像方才那个梦里的他,走到他面前来,习惯了孤冷寂寥。 清冷仿佛被雨水打湿的声音,对他说—— “你会赢,因为他选择了你。” “没有共存于世,永远都不能。” “我是什么?我所有的记忆都归诸于你,我所有的行为,都以你的足迹为界。” “我爱的人,不愿意承认他爱我。在他眼里,我是无凭无象的幽魅,借一场三百年的白骨旧友为魂。” “可我不是。我是真的,和你一样。” “至少,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0.170只反派 眼前这个人, 是梦中幻影, 还是真的钟磬,这一次连鹤酒卿都不清楚。<a href="http://www.biqugecom.com" target="_blank">www.biqugecom.com</a> 但站在他身边的顾矜霄,却一定是幻影了, 否则又怎会这样温柔的抱着他,什么也不看, 什么也不听。 “我要怎么还给你?” 钟磬问他要记忆,可这些记忆不是鹤酒卿主动掠夺的。 在顾矜霄出现前,两百年里鹤酒卿行走阴阳世间, 右眼封印的人间之恶无数, 即便有过共情,也清楚的知道那些悲喜怨憎是旁人的故事。可以参悟修行, 以这人间百味酿酒,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直到林幽篁死的那天, 在右眼的地狱岩浆灼热里,他依稀成为了林幽篁, 与顾莫问一起, 血洗这半壁武林。 他们在澜江码头饮酒, 在血色木棉花海看白骨夫人的剑舞, 乘着黑色如棺的轿辇在天上云烟里漂泊。 那些杀伐果断放纵狂妄的时候, 不管手染多少血,鹤酒卿都可以心如止水不动摇, 因为他知道这是林幽篁, 不是他。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若是与那个人携手相依, 烹茶弈棋,言语来往机锋诙谐,那心猿意马的情愫,如何能坚定那是林幽篁的,与他无关? 这双天生异瞳,右眼素来用以捕捉封印人间人心滋生的恶鬼。不知何时,右眼之中却诞生了一个,有自己灵魂灵识的魔魅。 会爱会恨,会悲会怨。 并且,越来越像鹤酒卿。 那只魔魅无法被封印,一次又一次在人间至恶里复生,慢慢有了身体,有了名字。 跟鹤酒卿生得一模一样,喜欢鹤酒卿喜欢的人。 鹤酒卿封印人间之恶,那个魔魅就燎原收集这些恶业,用鹤酒卿自己亲手锻造的剑。 终于有一天,那个魔魅走到鹤酒卿面前,告诉他,他是三百年前被封印的贺九。 “如果你是贺九,我才是幻影,为何我在这世间两百年,你才现身?” “可如果你只是幻影,为何又与他几乎同时现身于世?” 鹤酒卿静静地看着他,无执无妄,眸光温和,就像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你不是贺九,你也不是我,你只是这人间为我铸造的影,来破我道境的劫。”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解开封印,也没有复活一说。 钟磬用鹤酒卿为天道所铸的却邪之剑,吸纳世间至恶,唯一能达成的只有动摇鹤酒卿的道境。 所以,鹤酒卿才会一遍遍经历钟磬所经历过的事。 “所谓的解开封印,就是鹤酒卿被否定,在一次次的记忆相溶里,变成钟磬。”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要你的记忆。我是我自己,可有些时候,你做了我内心想做却绝不会做的事。” “他跟你在一起的样子,让这些记忆变得令人期待。” 鹤酒卿缓缓微笑,眉眼却清冷得寂寞。他看着梦里钟磬的眼神,神情从未有过丝毫敌意,有时候甚至是怜悯和羡慕。 “我好喜欢他,我知道你也是,只有那一点我们完全一致,让我有时候沉浸在那些记忆里,忘记那不属于我。” “可是,我可以喜欢他喜欢到死掉,也不能因为喜欢他而变成你。” 梦里钟磬静静地说:“我也是。” “我知道。”鹤酒卿想起,“灞桥汀洲水榭上,我告诉你可以试着去解封印,看看结局是什么。” “因为我知道,不会解开的,永远也解不开。纵使棋盘上的白子满盘皆输,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否定自己,觉得成为钟磬比成为鹤酒卿更好。” “你做得再多,也不过为我编织几段海市蜃楼的梦境。这是因为心里妒忌,欺负了你。我很抱歉。” 对面的钟磬与他如出一辙的面容,似笑非笑:“他喜欢鹤酒卿,他只喜欢你。” 他眉宇的笑容慵懒恣意,就像是说,那又怎么样,可我还是喜欢他,比你只多不少。不论他是什么样子,无论我记得还是忘记,就算你拿走我所有的记忆,下一次,无数次,纵使有相似的面容干扰,我还是会第一眼就认出他,和每一次一样喜欢他啊。 那冰冷淡漠的潋滟眼波,带着轻慢幽隐的笑,在说,喜欢本来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 鹤酒卿怎么会不明白,他经历过钟磬所有的人生。 钟磬的伤心失意,鹤酒卿全都经历过一遍,动了那一点恻隐之心。 “我折断鬼剑,断我渡劫之路,给你跟我一条生路。” “从今以后,你所有的经历都只是你自己。” 钟磬却摇头:“不可能。我不是你的劫,你却是我的劫。我可以不断进攻,总有一次可以成功。可你,纵使我失败无数次,你却没有任何飞升之法。” “所以,我才是贺九。你只是这人间为限制我而设的劫。” 钟磬眼底有与他如出一辙的怜悯和羡慕:“你记得一切,唯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封印。你也不记得,三百年前的贺九曾经遇到过顾矜霄。” “因为,封印那一天贺九就已经死了。鹤酒卿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残念,是他想要成为的完美。” “贺九跟你不一样,他杀过人,很多人,而你双手干净。” “他满身尘埃满手伤痕,你纤尘不染高高在上。” “他背负人间加诸于他的罪孽孤独死去,你唯独不记得这惨烈的一段,因为他不想记得。” 钟磬的笑容孤冷:“一个人若是被这样对待过,让世间的黑暗腐烂长出躯壳,怎么还会成为鹤仙人这样至圣至善,心无怨恨杂念的人?” “你别忘了,贺九生来就带着滔天恶业的命格。他只是一个凡人,不是你鹤仙人。” “你折断鬼剑有什么用?不过是让我跟你的争斗,直接面对面。” “不过,我想快了。这几次我接连惨败,鹤仙人明明没有丝毫动摇过,为什么你的道意却忽然不稳?” 钟磬眸光幽隐:“鹤仙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地灵气也要听命与你。可是,这样强大的鹤仙人却不能插手红尘之事,一旦忍不住入局改变命运,就会失去一切能力。” “你折断鬼剑,是看到了什么不能承受的未来?” 鹤酒卿一瞬不瞬看着他,许久,轻轻地说:“容辰死了,被这把剑所杀。” 那个人,会伤心的。 “只是这样,你就愿意失去所有一切力量,我不信。” 贺九修习的方术,来之不易,可以说是拼尽一切得来的。不论对鹤酒卿还是对于钟磬,这都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相比于鬼剑被折断,鹤酒卿折断鬼剑这件事,才是叫钟磬震惊的关键之所在。 鹤酒卿唇角微抿:“司徒铮和沐君侯相杀,沐君侯变得极端冷酷,以正义为名审判众生,一度把天道流变得宛如魔教。” 钟磬嗤笑一声:“看不出来,他居然会有这样的魄力。不过,比这阵仗大的多的,你不是没有见过,不够,还有呢?” 鹤酒卿的脸色变得苍白,眉宇微微一颤,就像看到极为可怕的一幕。 他的眼神微微一凌,平静却坚定:“不论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钟磬忽然明白了,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是顾矜霄!” 是了,除非是因为这个人,否则鹤酒卿怎么会明知会失去力量,还要强行改变命运。 “你看到了什么,顾矜霄会发生什么事?” 鹤酒卿摇头,挥手斩断梦境连接。 他从层层黑暗里醒来,睁眼便看到那人靠着他,安静恬然入梦。 鹤酒卿看了好久,才缓缓笑了。 再强大的力量,若是知晓一切却只能看着,纵使想办法建造出强大的组织,该发生的事也还是无可避免。这样的力量,就算是失去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更何况,他一样也可以从头开始,掌控一种新的力量。 钟磬问他看到了什么,他不会想,也不会说出来一个字。 “我会保护你啊。无论付出什么。” 天将破晓,夜已发白,明月西沉,繁星暗淡。 第一缕天光裹挟着五月的晨风,从地平线铺呈而来,一路漫过雪岭不化的霜雪。 穿过新绿的枝叶,穿过翡翠湖的晨雾,落入鹤酒卿的眼帘,落在顾矜霄朦胧醒来的眼睫。 他半梦半醒眨眨眼睛,对鹤仙人温软一笑:“我也爱你,无论你是谁。”他闭上眼,像回答着梦里的鹤酒卿,“不回白帝城,回太白之巅。” 鹤酒卿怔愣了一下,缓缓笑了,没睡醒说梦话的阿天,这样可爱。 让他的心也微微一颤,忍不住想亲亲他。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少年时候呢?” 好想从小就认识这个人,一同长大,知晓他所有的事,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不被知道。 无论我是什么人都喜欢我吗? 所以,就算钟磬的话是真的,鹤酒卿只是一抹执念残影,也没关系吧。 只要你爱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钟磬说得对,如果顾矜霄不选择他,而是喜欢钟磬,他想要不动摇就太难了。 …… 鬼剑折断的事,即使顾矜霄在梦里,神龙也有办法潜进去,第一时间告诉他知道。 并且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那种。 然而顾矜霄的神情素来沉静得就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能让他意外的神棍。 “是吗?” “那是闽越白衣教和钟磬的目标,我从未说过。一把剑而已,哪里有这样的能力,你信?” 这一次,顾矜霄神情微微一变:“鹤酒卿?” 顾矜霄唇边似是笑了。 顾矜霄轻轻地说:“找。我从来找的都只是三百年前杀死那个异人,兵解封印他的那把方士之剑,不是什么天道流的道主佩剑。” 顾矜霄若有所思:“我觉得,我应该已经找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1.171只反派 在神龙走后的梦境里, 顾矜霄看到了一片湖。 那片湖水是清澈静谧的湛蓝, 四周是雪原,就像现实里的无名天境一样,只是地理位置截然不同。 这个梦境也同样很熟悉,就像曾经来过很多次。 顾矜霄沿着湖岸行走, 如酒的波光倾洒这世界, 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他从这绿意盎然, 走上冰雪山,雪山之上站着一个人,几乎融入那冰雪中去, 手持缓缓摘了一半的面具,遥遥向他看来。 那双眼睛沉静温和又线条冷锐, 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可顾矜霄一时想不起来。 等他拾阶而上,走到那个位置, 却什么人也没有。 “在找我吗?” 顾矜霄回头, 看到了鹤酒卿。 月辉一般的白衣, 眼蒙白纱,笑容薄暖的鹤酒卿。 他唇边微抿一点浅笑,向那个人走去。 “刚刚是你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梦里的鹤酒卿声音和眼神一样清冷温柔,背对着无垠雪天, 对他说:“在看, 这里的风景很美。” 顾矜霄去牵他的手:“冷吗?” 他记得, 鹤酒卿一直体温都有些偏低, 虽然他给人的感觉暖如春风清酒。 顾矜霄每次看到他,站在他身边,下意识就会想挨着他。 拥抱他,或者被他拥抱。 就像真的怕冷的,其实是顾矜霄自己一样。 那人的手意外是暖的,反而将顾矜霄的手紧握入掌心。 迎着顾矜霄的目光,他轻轻地问:“我是谁?” “鹤酒卿。” 月华白衣变作红衣墨裳,蒙眼的白纱消失,如同钟磬一样潋滟静谧的桃花眼,一笑不笑,静静地一瞬不瞬看着他:“我是谁?” “鹤酒卿。” 那人笑了,笑容淡不可闻,眉宇眼神却温柔,将顾矜霄拥入怀中。 那只温热的手捂住顾矜霄的眼睛,轻轻地说:“再猜。” “鹤酒卿。” 那清冽如酒的声音,好像浸润着春天的雪水,似冷还热,微笑叹息。 “你说过,无论我是谁,你都爱我。” 顾矜霄不语,将他缓缓抱得更紧:“当然。” “我爱你,我们回白帝城吧。我想和你,看一遍澜江码头的日出。” “我也爱你。” 那人的温度和声音远去,像隔着夏日的磅礴夜雨,顾矜霄模糊睁开眼,看到他就在身旁看着自己,便安心笑了:“不回白帝城,回太白之巅。” 毕竟这是,约定好了的啊。 …… 在六月开始之前,事情以鬼剑的断裂暂且终结,果然和顾矜霄当初说得一样,是夏天。 顾矜霄和鹤酒卿一起,就像当初约定好的那样,回去了太白之巅。 天道流以鬼剑的断裂为标志,开启了东西天道流之分。 西天道流以七星长老制衡掌控,依旧坐守三千雪岭无名天境。 东天道流以道主司徒铮为首,于燕赵之地建立圣地,盟内是一些原天道流渴望变革的年轻人,还有新吸纳的江湖新秀。 兵围三千雪岭的林照月,在西天道流的瑶光长老沐君侯和东天道流的新道主亲自下山面谈后,于三日后,挥兵撤守。 一并撤离的,还有若隐若现的白帝城的人。 五月末旬,外出寻找神医的林盟主归朝,然而到底晚来一步,皇帝闻讯虽喜不自胜,然而已然病入膏肓,只是回光返照。 立下遗诏,封林照月为护国大将军,两位宰相与林将军一同执掌朝中大小事宜。 待太子成年加冠之后,归政于太子。 太子交由皇后亲自教养,太子生母殉葬皇陵。 皇帝犹豫再三,终于道:“还有,美人白氏封为圣母皇太后,令其长住宫中为朕祈福,众人务必侍其恭敬,不得怠慢,百年之后,与朕合葬。” …… “陛下待你倒是情深。” 一片白幡肃穆的后宫,白衣的林照月对丧服的白薇平静说道。 既不舍得要她的命,又不甘心让别人得到她,干脆奉作高高在上的笼中圣女,被天下供奉,死后也归于他一人。 只是,这般的苦心思量不知是多少个病痛暂缓之时的辗转反侧,不知他如今宾天,知道折磨他的风疾,乃至于要了他命的,都与这位他死生不忘的倾城美人脱不了干系,是何感想? 身穿丧服的白薇如同已然遁入空门,雍容美丽的面容心如止水,任是无情也动人。 她平静地说:“情深?若是林公子,可舍得让顾相知常伴青灯古佛,余生圈禁,只等死了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林照月的脸上唯有冷静理智,没有一丝人间情爱,沁凉声音淡淡说:“我从不在乎死后如何,只在乎生时。生时不必共衾,只要能时时见到就好。” 他眸光怔了一瞬:“为了这个,青灯古佛,余生圈禁,未必做不出。至于死后,就不必了。” 白薇定定看他一瞬:“林公子,不,应该说林将军,倒真是情深。不过,比起这种毁灭无用的情深,你是不是应该想想我们的大计。毕竟,重新开始两情相悦,好过强求折磨,最后叫她忍不住杀了你。” 林照月冷静无波:“鬼剑断了,钟磬杳无踪迹。暂时无法可想。” 白薇矜持颌首告退。 她蹙眉,钟磬是魔魅,为今之计,只有燕无息这半人半鬼的体质,或许可以找到他。 可是,到底是白薇害死的燕无息,他如今更是白帝城的督宫大宫主,如何能找上他? 林照月与她背道而驰。 他去见了一个人。 从前的皇后,如今的母后皇太后。 “多谢林将军为哀家张目。”太后尤带哀容,肃穆颌首一礼。 “您客气了。在下只愿天下安定,太后多保重。” 皇后出身贵胄,然而后宫不得干政,皇帝却对这个来路不明,曾经冒充先太后的江湖妖女爱慕至深。 她虽忌惮白薇,却无法可想。 好在还有一个林照月与白薇分庭抗衡,林照月暗中救助过她许多次,如今更是发誓会看顾保全太子。 皇后想得很清楚,朝堂之上有两位宰相,本朝一直对外戚大防。她唯有倚仗林照月这个根基不稳的新贵将军,对方也需要她的助力。他们正好各取所需。 她却不清楚,她眼里可以倚仗的林将军,与白薇的盟约关系更早。 诛杀先帝,更是两人一起的手笔。 这天下武林再厉害,如何能比得过皇权? 想要实现自身所想,又哪里有比站在这天下之巅,掌控至高无上的权柄,更快的途径? 林书意只是利用闽王的权势,利用天道流,他却是利用天下。 林照月温润清透,璧玉无瑕的面容上,一丝淡淡的落寞和寂寥。 他终于成为他所厌憎的那种人,越是如此,越是想要那个人,就像是徒劳无用的追逐。 妄图抓住永不可得的美好,还有当初离那美好一步之遥的他自己。 三千雪岭上,钟磬说的话,林照月并未告诉白薇,他也迟迟没有决定要做。 即便他的少年时光过得并不顺利,但五百年麒麟世家纵使没落了,林照月一直以来也是以君子之则教诲长大的。 玉门关为了将顾相知摘出闽王和顾莫问的争端,设计将顾相知囚禁玉棺,就已经不该,如今到顾莫问面前去,告密揭露…… 莫说那位神秘的方士根本不可能是鹤酒卿,就算是,他也做不到。 使惯了阴谋诡计,从来杀伐果断从未有丝毫迟疑,如今这小小的挑拨之计,为何却不能? 想到顾莫问那张与顾相知如出一辙的脸。想到那人目下无尘,眉宇倨傲尊贵,仿佛从未将他看入眼里。 难道是因为那两张脸极度的相似,所以在这个人面前就更为骄傲,不屑被他看轻一丝? 想到死人谷埋骨之地的山道上,莫问相知参商相会。想到落花谷铸剑祭坛,莫问相知那一夜的杀与救。 还是因为他是相知的哥哥,怕那个人知道了,会更加讨厌他? 亦或者,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他自己。 鹤仙人也好,林照月也罢,大抵世间之人都有不堪知晓的一面,那一面或许是腐烂的疮疤,或许是黑暗扭曲的罪恶,或许是过去岁月的不堪回首,等闲自己都不愿想起,更不愿示人。 纵使晾晒在天下人面前,被公开审判鄙夷唾弃,也不愿意最喜欢的人看见。 越是骄傲之人,越是如此。 这件事谁都能做,唯独林照月不能。 因为林照月比任何人都骄傲,也因为这个神秘的方士无论是谁都好,他都帮助了林照月。没有那个人,林照月早就被钟磬融合,也许此刻就已经和林幽篁,和闽王一样,死在那把剑下。 他不是好人,他也很想很想时光倒流一切重新开始,他真的好想那个人喜欢他,可是他是林照月,纵使他变得再卑鄙无耻阴暗歹毒,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 因为他是麒麟林家的林二公子。 …… 在太白之巅,夏日碧霄湛蓝,云朵洁白如棉花。 阳光暴虐,光下星白的茉莉让人想起春天枝上的玉兰,却白得如同阳光晕染的幻梦。 背过阳光的一面,六月的山风却是冰冷的,无声呼啸,催人清醒。 一面烈艳,一面清冷。 但对方士而言,这是灵山秀水之地。 山泉甘冽,可烹茶,可酿酒。 山道之上,遍及寻访仙人的道观隐者。 秦岭山内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泉眼,择其一处定居结庐,便能安心修道。 木桥石阶,古槐古刹,灵音经乐飘渺,偶有通灵的动物饮水驻足倾听,见了来打水的僧道也不避人。 有的山路通畅,常有达官贵人的香火供奉。有的偏安一隅,自给自足。 听说是因为深山之中,有真的长生不老的仙人居住,所有这许多的人循迹而来。 然而,只要身在人间,又何来真正的仙人? 顾矜霄和那位传说中长生不老的鹤仙人,在太白之巅的云海之上,很是过了一段荒废无忌的靡丽时日。 “鹤仙人,嗯?” 尾音极轻的声音微带沙哑,便像汗水浸湿般冰冷又炙热,轻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眼尾阴郁危险的晦暗绮丽,不经意的华美靡丽,叫人惊心动魄。 鹤酒卿的呼吸隐隐的不稳凌乱,白纱蒙着眼睛,清俊如仙的面容越发禁欲。晶莹的汗水从脸上滚落,滑过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顾矜霄着迷地看着这只鹤修长的脖颈,纵使是最失控的时候,鹤仙人的脸上也没有半分失态,更没有半分欲望,清冷得就像是不受人间七情六欲的仙君。 但那仙鹤一样修长的脖颈,温玉雕铸丝绸摩挲一般生得极美。薄唇紧抿成冷淡,汗水沿着肌肤滚落,修长的脖颈无意识后仰,喉结会微微小小的吞咽滚动。 好像挣扎摆脱,好像彻底的沉沦放纵,这个动作在清俊得的禁欲的鹤仙人做来,却是叫人怦然心动的性感。 顾矜霄在烟霞月光里,微微颤抖地叹息一声,微凉柔软的唇落在鹤仙人的喉结上。 就像亲吻猎物脆弱的命脉。 被吻住喉结的鹤仙人比他颤抖的更厉害,原本清冷紧绷的面容不受控制的放空,懵懂纯澈,无辜得近乎罪恶。 下一刻,却如寒水湛然而出的霜刃,清冷无欲,平息这微微迷乱的旖旎。 顾矜霄被他吻着,手指无力的被打开,与他十指交握。 泪水从濡湿的鸦羽眼睫渗出,沿着瓷白肤色的滑落,被轻轻吻去。 “我是不是,有些过分?” 温煦的泉水中,那人轻轻抱着他,抿着唇角微微的克制,唇角的弧度与清冷的声音都有隐隐懊悔。 顾矜霄微微眯眼,垂眸看他肩上白衣下的咬痕。 半阖了眼靠着他,轻轻地说:“我说过,你可以再过分一点,直到你觉得够了。” “鹤酒卿,贪得无厌也没有关系。杀了我也可以。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我对你,同样贪得无厌。”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2.172只反派 六月在这无所事事, 唯有两个人的世界里, 缓缓徜徉而过。 弹琴,阅书, 靠在一起静静地听蝉鸣,夏风吹过瀑流。 秦岭的夏雨来去匆匆, 站在太白之巅看去,有时候一半天穹还是晴空万里, 另一半却是电闪雷鸣阴云骤变。 连天珠雨之下, 庭院的夏花却灿然疯长。 河水从山顶的溪涧漫上, 自北方涨水漫溢而来,漫过生着苔藓的山岩路面,到他们脚下厅廊的柱下, 带着几尾慌张懵懂的银色游鱼。 顾矜霄坐在廊下钓鱼,支着一口锅, 亲手做羹汤。 泉水镇过的西瓜摆在木桌上, 鹤仙人在他旁边午睡醒来, 靠着他慢慢咬掉鲜甜的部分。 顾矜霄侧首, 自然的靠过去, 就着他的手咬一口不那么甜的。 鹤酒卿喜欢甜, 顾矜霄不喜欢。 四周的小动物到廊下避雨,歪着头偷偷地看。 鹤酒卿拿起一牙西瓜, 送到它们躲避的厅廊转角。 那些小松鼠抱着尾巴, 一动不动, 等他走回去, 才试探地咬一口。 这座庭院没了那些四季花灵植株化形的灵侍,鹤仙人也很久都不再用术法了。 顾矜霄从来不曾过问,不是很需要的时候,顾矜霄本身也并不习惯倚赖方术。 两个人就像普通人那样,过着人间寻常的生活。 夜里的时候,外出去河岸边看萤火虫。或是牵着手,踏着月色漫无边际的散步。 晴空的夜里,鹤酒卿会教顾矜霄看星象,如何推衍命盘。 虽然都是方士,顾矜霄侧重的是方术,鹤酒卿这边更多是方仙。 鹤酒卿是极好的老师,就像要把自己一生所学全部倾囊相授。 转眼七月流火,傍晚天际流星消逝而过。 夏天结束了。 夜风吹拂,庭院的蓝楹花和梧桐树叶交相辉映。 白衣的鹤仙人站在树下,华美的白衣夜里泛着柔光,他回头对走来的顾矜霄缓缓而笑,白纱蒙眼的面容仿佛皎洁的明月,笑容薄暖,仿佛是用这世间极为美好的瞬间酿成。 “阿天,你曾说过你去过九幽之下的荒原,有一个鬼魅带你走了出来,钟磬很像他。所以你要帮他解开封印,找回记忆。” 顾矜霄颌首:“是,不过不着急,左右已经很久了,不在一时。” 鹤酒卿轻轻地说:“鬼剑断了,是我折断的,你为什么不生气,也不问我?” “你有自己的理由,那把剑也不是能解开封印的剑,何况,我也永远不会生那只鹤的气。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那双寒潭一样的凤眸,纵使线条凌厉,眼尾的郁色如常年不化的雪,被他沉静地注视着,却会让人觉得被温柔以待。 很多人都觉得这个人目下无尘,危险倨傲,喜欢他就像妄想走进无人生还的绝境天险。 鹤酒卿那时候也觉得,余生或许都只能遥遥相思。 然而他只是飞蛾扑火一样往那绝迹深渊进了一步,那团幽冷的火就跟他回了家。 一直暖着他,照亮他。 蓦然回首看去,明明是他那么喜欢的人,可是好像是那个人一直在纵容他,对他好,好到鹤酒卿觉得生在这个世界,真是美好。 爱意像涨水漫溢,已然超过他自以为的贪婪无度了。 就像是原本他想给对方自己小心翼翼珍藏一生的一罐子的糖果,却被送了一座糖果堆成的海。 他也想,为这个人做些什么。 “给你。” 鹤酒卿一直有一把不离身的佩剑,像白玉雕铸的如意,剑身是细细的缠枝桃花,花瓣合拢,若是饮血,便会一瓣瓣绽开,染上绯色。 顾矜霄记得,去年冬至,顾相知在长安街与鹤酒卿不期而遇,那个人曾说过,这把剑叫照影,是他的佩剑。 也就是那时候,鹤酒卿说起,天道流的鬼剑曾做过他的佩剑。 “它真美。” 顾矜霄接过来,顿时无尽的天地灵气洗涤倾注而来,如同骤然看到清明雨后,万株桃花在山谷齐开。 鹤酒卿神情清透,平静地说:“照影,就是三百年前,兵解封印那个人的剑。” 顾矜霄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听到一个早就知晓的事实。 虽然封印过万千恶鬼,和天道流那柄剑一样被叫做鬼剑,可是,这是方士之剑,自然是清正之剑,又怎么会真的如人们想象那样邪气冰寒? 邪气冰寒的,只是人心想象的至恶。 幽冥枉死城的神龙看着这一幕,惊讶得一动不能。 原来,这就是那把方士之剑!顾矜霄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它骤然一寒,想到顾矜霄对鹤酒卿一直以来的温存包容,突然想起自己刚和顾矜霄一起来这个世界,对于这张暴君反派脸的瑟瑟发抖。 若是按照正常套路,此刻拿到剑的顾矜霄,就该一脸深情拥抱这仙气飘渺的鹤仙人,然后笑着一刀捅死,一边推下太白山巅,一边温柔说:“谢谢你,不过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神龙的小心脏骤然一紧,被想象中顾渣渣吓得风中凌乱。 顾矜霄拿着剑,上前静静地拥抱鹤酒卿:“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也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就如你信我一样。”鹤酒卿白纱蒙眼的脸上缓缓露出薄暖的笑容,“顾矜霄,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比起被他所爱,更想宠爱他。 想倾尽一切宠爱他,让他开心,自己就开心了。 从前的鹤酒卿,心里有一只焦渴的兽,喜欢得不知所措,唯恐贪婪的爪牙会扑伤那个人。 但现在,那只兽有了新的主人,就只想乖乖温驯地亲近,献上柔软的腹部,也只是想被那个人温柔的抚摸。 …… 夏天过去了。 钟磬行走在幽冥九幽之山,这里也有人间的日月流转。 他望见天际的昏黄不落,捧着采摘自幽冥白骨荒原的花,走回到那个人身边。 顾矜霄真的过分,用了顾莫问的身体,还把顾相知的藏在这谁也到不了的九幽山。 但他是魔魅啊,只要找总会找到的,只是无法靠近那方士结界。 这样也好,连他也不能,其他魑魅魍魉就更不能了。 但每日都会有很多双眼睛,对这里跃跃欲试,左右无聊,每次想起那个人的绝情生气,他就出去杀一波。 可若是想起他的好,就忍不住想走回来了,只是在旁边看着他入睡,就觉得安心。 “真是的,明明不是什么好人,却偏偏只喜欢鹤酒卿。我明明比他好一千一万倍。” “你看,你又骗我,又欺负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可我看见你还是觉得欢喜开心。” “你就不能,两个都喜欢吗?我又不介意。” 魔魅脸上笑容慵懒冶艳,桃花眼弯弯潋滟,没有一丝忧虑哀愁,眸光懒洋洋地,专注地望着那九幽山上沉睡打坐的美人,撒娇一样幽怨。 “我就不一样了,顾莫问也好,顾相知也好,我一点也不挑的。最起码给我一个呀。” 放在这里多浪费,明明上次顾相知出去,顾莫问还能陪在鹤酒卿身边的。 “想想就生气,”钟磬的神情很快变得凌厉桀骜,“鹤酒卿为什么只喜欢顾莫问,不喜欢你,明明你比顾莫问那个坏蛋好那么多?” 越想越生气,不过转而又笑了,轻轻地看着那个人,喃喃:“不过若是这样,大约现在我连你也看不到了吧。这么说,他真的是个好人,怪不得你喜欢他。” 九幽山一片荒寂,唯有万一千五百二十种死去鬼神的遗骨。 但枯骨上开出的残念魂花有时候却很美。 “你喜欢吗?不知道我死去的时候,开出的是什么颜色的花?” 他懒洋洋的笑着闭上眼,就像他们隔着这结界,依偎同眠。 或许是真的累了,钟磬居然真的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片荒原,白骨湮灭成黄沙,鬼魅的残念会开出瑰丽幻灭的花。 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少年方士,玄衣绘满朱砂符咒,眼睛蒙着封禁五感的白纱。 真好看,像个小仙人呢。 穿着月华一样白衣的人,像他又好像不是他,睁着一双晦暗灰蒙如鬼魅的眼睛,走到那少年身边。 薄暖声音似是天真又似狡黠,笑着问:“这里真美,躺在这里看风景,会更好看吗?” “嗯。” “多谢。失礼了,因为在下好像喝多了。可是,我不记得有什么酒,能醉倒我。啊,那个,在下其实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出去的路?” “闭嘴,你太吵了。” “啊……哦。” 那棺材里的少年冷淡又尊贵,像这世间最剔透无暇的完美,却有神灵所有的神圣。 虽然冰冷,却允许他这样的鬼魅接近。 他说的话,那人都认真的听,笑起来又冷又好看。 好喜欢啊,想跟那个人说话,说很多话。 他的眼睛没有颜色,很可怕,看见的世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比如,幽冥之界比人间美丽多了,可是很多人都不信。 他一句句,认真地描绘给那个人听。 “枝叶摇曳是银白色的。星辰的光从树叶缝隙洒下来,漫漫昭昭……” “起风了,快要下雨……花是淡淡的蓝色,像旧旧的白……想象一下,梦里开出的花……” “风会把所有的星辰都吹落,就像天下的花都落下来……” “你笑的时候,很好看,比这里的风景都好看……” 虽然幽冥很美,可是这样干净的小仙人不该躺在这里,给那些人心人间之恶滋生的鬼魅为伴。 他就不一样了,他生下来天命说他带着罪孽,前世一定是个罪无可恕的坏人。 “你是我要镇压的恶鬼吗?”那人问他。 “不对,你没有镇压我,你是我偷走的祭品。” 如果成为恶鬼,就能得到这样美丽的祭品,这世间就太过分了,难道当恶鬼比他励志做个完美的好人更值得鼓励嘉奖吗? 他背着棺材,走出九幽荒原的虚危山。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解下蒙住那少年眼睛的白纱,把那双好看的眉眼记住。 那双被封住五感太久的眼睛睁开,即便放空什么也看不见,也清澈沉静,像天上的雪河,人间的仙灵。 “我叫顾矜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他抿唇迟疑。 —— “我叫……”他快速把用过的所有的名字想一遍,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想一遍,想为自己取一个,叫这个人记住的名字,想起他来就觉得美好微笑的名字。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那少年轻轻地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真的吗?”他一下觉得好开心,那时候他一定能为自己起一个好听的,配得上顾矜霄的名字。 就这么仓促分别,只从少年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蒙着那双美丽眼睛的白纱。 他把那蒙过那人眼睛的白纱,轻轻蒙上自己的眼睛,看见的世界都好像美丽了很多,就好像跟那个人此时此刻,在看着一样的世界。 他放走了祭品,自然就要担下这人间至恶,加诸于己身。 那个人说会来找他的,是坐着仙鹤来吗? 他蒙着白纱看着寺院小小的天窗,没有仙鹤振翅的声音,唯有寺院敲响渡恶的钟声,人间奏响给神灵的磬音空灵。 听了很久很久,久得好像一生那么长。 幽冥其实很美啊,如果回到幽冥,是不是又能见到你了? 我的剑叫照影,照见人心,有一天,它穿过我的心,照见的是什么? 如果你回来找到我,可不可以替我看一眼,然后告诉我听? 我叫……鹤酒卿,这个名字好听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3.173只反派 照影穿透他的心, 梦境结束了。 他在另一个漫长的梦境里醒来。 满目暗红, 遮天蔽日的怨念恶鬼, 炙热如地狱业火的岩浆。 人间?鬼蜮?无所谓。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也忘了自己是谁。 只记得,三百年了, 有一把剑杀了他, 带走了他的心,他要找到那把剑, 让自己的心活过来。 在这个梦境里, 他是蒙昧无形的魔魅, 以人世天生的罪孽恶业为食,报复这人间鬼蜮。 铸剑池燃烧的火焰里, 他闻到了熟悉的血液的味道,看到那个葬身火海的少女。 “想报仇吗?我可以让你再活一年。” 他慵懒轻慢,邪恶又温柔地看着那个唤醒他的残魂,以她的人生再度莅临人间。 这一次,他的名字叫林幽篁。 那时候,他还没有自己的意念和灵魂, 只是一团诞生于人心恶念的鬼魅。 麒麟山庄里,这鬼魅附着在以少女的骨皮铸造的美人扇上,跟着死而复生的林照月。 看这璧玉无暇光风霁月的君子,被这人世至恶折磨, 在入魔和本心间挣扎, 等着他终有一日屈服堕落, 化作滋养魔魅的新的恶业。 他漫不经心地等着,忽而有一天,被一声空灵的琴音惊醒。 懵懵懂懂醒来睁开眼,望见一双清冷空灵的眼睛,像雪天交界处一泓清澈的镜湖。 那琴音就像点化精魅的帝流浆。 听到看到的一瞬间开始,幽魅忽而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一点点的汇聚自己的人形。 但当时他还不知道,眼前的人于他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跟着林照月,安安静静地听了十天的琴音,好舒服,好喜欢。 可是,那个人走了。 林照月说,那个人是方士。 方士,他知道的,就是生来注定要杀死像他这样的魔魅的人。 他依旧做着地狱业火里爬回来的林幽篁,秋水在天清如月里,刚刚亲手杀了未婚夫燕双飞。他亲手制造的活死人,奉他的命清洗着整座庄园。 复仇自来是一件格外叫人愉悦的事,可那时候他的心情很不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罪孽和杀戮也不能让他有一丝愉悦,好像有人剜出他的心,风把胸口的空洞一寸寸研磨。 就在那时候,忽而有所觉,抬眸就看到那个人,隔着庭院的水榭瑶台朝他走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微微一亮,有了色彩。 鹤仙人问他:“如果你是贺九,我才是幻影,为何我在这世间两百年,你才现身?” 他不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这两百年里,没有顾矜霄啊。 没有能叫他化形的帝流浆。 他是因为那个人,由一团恶念凝聚的幽魅化作人形。 每一次相遇,每一次相识,每一次相见,都叫他一点点复活醒来。 麒麟山庄西苑,他蒙上那个人的眼睛,轻慢似有若无的邪气,诱惑地问:“我是谁?” 听到宁静平和的声音,从容和缓:“你看,墨都滴到纸上了,帮我拿一张新纸。” 像花开时节的春雪,落到脸上甜丝丝的凉。 说来清冷,毫无温度,却叫人眷恋。 那个人回眸看他,清冷无尘的眼眸有漫不见底的宁静,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觉得灵魂微微颤栗发抖,让他不知所措,就像跋涉走出九幽荒原,慑于这世界一无所知的圣境之美。 无数的话语凝结心口,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能徒劳的,呆呆地说一句,这个人,可、真好看啊。 在这懵懂茫然的失神中,他看到三百年前关押他的佛寺,那方漫长狭小的天窗一隅。 忘记了自己在等有个人回来找到他,忘记了自己在倾听仙鹤振翅的声音,只记得那度恶的钟声,人间上达神灵倾听的磬石之音,空灵又寂寞的好听。 “不方便说没关系。你们少庄主住的是西边,下次记得别走错了。” ……“我叫顾矜霄,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生气,想不起来没关系,下次见面再告诉我也一样。” ……“我会回来找你的。”“真的吗?” ……下一次见面,他一定为自己取一个,叫这个人记住的名字,想起他来就觉得美好微笑的名字。 “钟磬,我的名字叫磬。” “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好名字。”那个人说,笔墨在纸上书写下这个字。 人间奏请于天上神灵倾听的声音,他的神灵终于听到了。 梧桐树下,魔魅钟磬和他的顾矜相依。 “知道你喜欢本尊,就算本尊失忆忘记你,也还是走到本尊身边来。忽然就心跳得很快,心里就像漫天在放烟花一样。我以为自己并非人类,孑然一身,无来处无归处,并无所谓。但世间有人记得我,爱我,我竟也是会像平凡的普通人一样失态无措。” 当时一厢情愿的自欺,原来竟是说中了啊。 就算他忘记了,那个人也还是回来找他了。 可是,明明第一个遇见的是林幽篁,可那个人走向了仙人一样完美的鹤酒卿。 是不是顾矜霄眼里的贺九,是鹤酒卿那样美好的仙人,而不该是魔魅钟磬? 可是,三百年前的贺九是什么样子的? 梦境像席卷颠倒天地的海水暗涌,钟磬又一次回到被他自己的剑兵解的那一刻。 回到他们相遇,回到那个九幽之下的荒原,回到他年幼之时的梦境里。 梦里,他还是一个婴孩。 生他的人说着憎恨的诅咒,将他弃于荒野。 他一声不哭,狼群仿佛也因为恐惧这天生罪孽的存在,不敢吃他。 养尸人收养了他,看中他天生罪孽的命格,想把他炼成半人半鬼之物,却被他反过来弄死了。 他拿了养尸人的钱去山下私塾上学认字,教书匠老先生很是严厉。 小孩子最是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可以随意欺负。他的总是被踩脏丢掉,要到处找寻,衣服不是脚印就是泥水。做了这些的人却先一步去老先生那里告状,于是他便还要天天挨罚。 有一天,几个骄纵的小姑娘又一次围着他吐口水,让家奴对路过打柴的他拳打脚踢。同窗的男孩子把他按在地上,逼他学狗爬。黄昏他发烧醒来,挣扎着出去了一趟…… 第二日,听说私塾里的两个最是跋扈的男孩子,让一个女娃把几个小女孩骗出来,不知怎么玩闹中,有一个人被按到水里淹死了。他们害怕之下,干脆在私塾里放了一把火…… 那个老先生最后被村里私下处死了。 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最高大凶狠的同窗,是这位老先生的老来子。 他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火光,谁说他是天生罪孽之体了,明明人间的人心比他更恶啊。 村里人做了这样的事,却有些心虚,总觉得到处鬼气森森,请来附近有名的道长来为亡灵超度。 一位道长看到人群里的他,问他愿不愿意跟随他去修仙问道。 他就跟着去了道观。 有一日,师父叫他去房中,目光晦涩看着他的脸,说你真美。 他弯着银灰色的眼眸笑了…… 第二日师父尸解仙去,他便带着度牒遍访名山大川,寻访仙人。 有些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些是真正有本事的隐匿高人,他总有办法学会那些他想要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融会贯通。终有一天发现,所遇无一人能教他。 最后一位师父说,红尘人心是最佳修行之处。如此,便该去人间一遭了。 人间人心有何可修行的?不过是比谁更恶,难道还能恶过他这个天生罪孽命格吗? 值此之时,人间已然过了五十载春秋,正逢乱世。 他很简单便考到了功名,做官却不过如此,冷眼看着一群聪明人颠倒王朝,他们自己也成为乱军刀下鬼。 他又去投军,杀人的买卖最是直接。一步步高升到升无可升,他砍了那克扣军饷叫将士去送死的无能将军,扯旗自立。 挑了个他喜欢的地图,一路打进皇宫,那龙椅坐来却也不过如此。 站在那个位置上,果然把人心贪婪丑恶看尽,多少剔透玲珑心,都要蒙尘染黑。 他杀了很多人,有更多的人填充朝堂上的位置。 江山繁华,国库充盈,帝王的享受也不过一餐一衣。 他忽然发现,皇帝不过是替这群臣子卖命的苦力,还是被盯着下崽,世世代代要卖命的长工,真无趣。 他喜欢酒,很少却能醉。 唯独一次醉了的世界里,遇见一个人。 …… 叮咚。 水滴击碎平静的湖面,层层涟漪平复,分不清水面之下和之上的世界。 白衣的仙人蒙眼的白纱缓缓脱落,露出一双银灰色瞳眸,无喜无悲的面容,淡泊超脱。 红衣墨裳的魔魅,好似玄衣泼洒朱砂,红瞳桃花眼潋滟冰冷,似笑非笑,轻慢凌厉。 钟磬眉眼微弯,呢喃:“贺九的过去,我也记起来了呢。” 鹤酒卿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说:“你的记忆跟我的不一样,我没有杀他们。” 钟磬忽而愉悦笑出声,眸光像月色温软桃花瓣,声音却冷漠:“要我赞美你是出淤泥不染的莲花吗?不愧是鹤仙人,可我是魔魅啊,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做一个好人,就是被人肆无忌惮踩在脚下,也要自缚双手不能报复,那我情愿做一个恣意妄为,满身罪孽的魔魅,至少畅快。” “你真的是贺九吗?这世间会有人受尽欺凌,从腐烂的沼泽污泥里一步步爬出来,却纤尘不染满身清辉吗?” “我不信。” 红瞳的魔魅微笑,眼里却无一丝光亮:“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生来背负罪孽。无论走到哪里,所遇所见皆是世间黑暗。人为什么那么坏?” “你记得吗?第一次被逐出山门,因为贺九说起幼年时的经历,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两位高洁无暇的同门高士认定,世间不会有那样无缘无故的恶毒,定是贺九故意编造出来哗众取宠。对稚子蒙童怀有如此恶意的人,便是本行不正,不堪为友。” “一个割席断交,一个奏与仙师。那两位自是仙风道骨,神仙中人,被他们所摒弃的人,便是没有任何理由,旁人也要跟着侧目了。” 鹤酒卿颌首,银灰色的眼眸清透澄澈:“记得。明月当空叫,黄狗卧花心。那两个人只是阅历有限,算不得什么大错。虽有怅惘,不是同道中人罢了。” 钟磬眼眸冰冷:“我的记忆里,我下山之前,把他们带走了,好叫他们亲自体验一番。毕竟,我是个品行不端本心不正之徒啊。” “还有那个雪夜,那个小女孩应该不大吧,还不到十三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只是路过就要专门倒回来,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拳打脚踢一顿。贺九差一点死在那一夜。你做了什么?” 鹤酒卿顿了顿:“最后那半块馒头掉在雪地里了,天黑看不见,我花了点时间找回来。” 钟磬嗤笑:“真没出息,是不是一边哭一边吃完了。” 鹤酒卿抿唇笑了下:“啊,那时候有点难过。不过,想要活下去,不能哭,怕吵醒屋檐的主人,如果被赶出去,那一夜就过不去了。” “你猜我做了什么?我爬起来,跟踪她到家,放了一把火。”钟磬眸光冰冷,笑着淡淡地说,“很暖和。” “你说,前世贺九是不是比我更坏?不然为什么只有他遇到这些?说出去别人不但不信,还要说他是个心术不正的骗子?” 鹤酒卿怔然:“他只是人间不幸之人其中一个缩影,或许更倒霉一些。所以,他才想做个好人,改变这一切。” 钟磬嗤笑一声:“十七岁的时候,贺九从一伙山匪手中救了一群官宦家眷。结果为了保护那些人的名节,抹杀知情此事的人。他们一面谢他一面给他的水里下毒。路上他搭乘一辆牛车勉强逃走。那村夫拿了全部的钱,还故意绕路把他带到跟医馆截然相反的山林里撇下。那天下着暴雨,路很难走,不是毒发就是摔死。当好人有趣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4.174只反派 做好人哪里有什么有趣, 这是一件至为困难的事情, 堪比凡人成仙。 做坏人多简单, 顺应心里的戾气怨愤, 杀人放火肆无忌惮就是了,若是姿态够好看, 还要被崇拜喜欢。 日天日地的反派, 被人又惧又怕,不但自己畅快, 还有很多人会仰望追随。 做个好人, 就只有被嘲讽了。 白玉最易见瑕疵, 有光照彻黑暗固然好,若是照见人心丑陋, 自惭形秽之下的妒恨,反过来就要将照亮黑夜的明月碾碎。 所谓好人,不是世人眼里沽名钓誉的虚伪,就是作茧自缚的无能伪善,只有无能之辈才做。 世人最爱标榜,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若一本正经说, 我是个好人,一定要被嘲笑。 人性本是这样五彩斑斓,你不能共沉沦这瑰丽绚烂的世界,偏要追求标新立异的纯白, 不是愚蠢可笑, 就是虚伪了。 做反派固然是有门槛的, 但做好人的门槛却更高。 要有打得过所有反派的能力,还要有打得过自己的能力,更要有不去打那些不够坏的人的能力。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谁要敢说出来,大家一定嗤笑好大一朵白莲花。 那白衣如月华的仙人静静地说:“他不是为了他们,为了被赞美喜欢才想做一个好人的。他是自己想做这样一个好人,一个完美的人。” “正是因为身处黑暗污秽的沼泽,见过了人心最腐烂丑恶的样子,所以才不愿意让自己也被同化。山顶的明月多好看,他想成为那样的明月。” 如人心至恶化身的魔魅,冷眼旁观:“上天不嘉奖好人,世间任何的东西总是趋向于混乱邪恶无序,方士将这称作天意。” “恶人才会被嘉奖,过得更好,得到更多。纵使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也可以因为不管不顾而得到一时畅快。只有好人不是,自律就是自虐。不害人就注定要被害。” “好人根本没有什么用,道德什么的,都是用来约束庸人的,只有弱者才会选择做好人。就如同被兵解否认的贺九,天生罪孽的命格,做什么人不好庸人自扰?” 鹤酒卿的眸光清透平和:“你说得那些,是无能为力的弱者和没有能力作恶的人。他们被归类为好人,只是恶人妄图驯化弱者,畏惧好人的手段。” “在恶人眼里,没有力量的仁善是好的,不会反抗的无害是好的,为了赞美而自我牺牲是好的,服从听命不会思考质疑是好的……所有他们认为的好加起来,就是他们眼里的好人。” “但贺九不是这样想的,他眼里的好,是能保护这个世界所有弱者和美好的力量。拥有像月光驱散黑夜一样的能力,驱散世间人心恶意滋长的土壤。” “贺九不需要嘉奖和赞美,他只要不被自己所厌恶的一切同化。生来不完美也心慕完美,朝着山顶的明月一直靠近。纵使死在山道之上,纵使最后只能站在光秃秃的山顶仰望天空,那也很好了。” 钟磬静静地看着他,就像黑暗无光的寒夜冷寂:“你怎么知道贺九是这么想的?你怎么肯定,他心里不曾有对这人世的憎恨动摇?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孤寂想要被嘉奖赞美?否则,怎么会有我存在?” “他不是鹤仙人,他只是一个人。他的生命里,也没有照彻过他寒夜的明月。” 鹤酒卿笑了:“可是,他遇见了顾矜霄啊。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嘉奖?” 暗红眼睛的魔魅怔怔地,慢慢笑了,桃花眼潋滟弯弯,笑得好看。 他捂着眼睛,一边笑一边轻轻地说:“嗯,的确是很好的嘉奖。” 这份嘉奖,只给身为好人的贺九,不是奖励给恶人的钟磬的。 无名天境,天光星辰下的翡翠湖。 邪恶的魔魅入了那个人的梦,化成鹤仙人的样子,问那个人他是谁。 那个人怕他会冷去牵他的手,眸光温柔,说:鹤酒卿。 魔魅忍不住恢复自己本来的样子,让他再猜。 那个人静静地凝望着他,眼里情愫漫不见底,说:鹤酒卿。 他好喜欢,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只想抱着他:“你说过,无论我是谁,你都爱我。” 顾矜霄才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这句话是他从鹤酒卿的梦里偷来的。 可是,这一刻他却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是鹤酒卿该多好。 “我爱你,我们回白帝城吧。我想和你,看一遍澜江码头的日出。” 昔日澜江码头上,林幽篁和顾莫问约好的,却已然成空。如果当初林幽篁没有死,或者从一开始就是钟磬,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乘着那座轿辇,看遍天下所有的风景? 钟磬笑得恣意狂妄,笑得语不成声:“看来,我的确不是贺九。我不过只是,贺九对人世那一点心魔恶念。” “毕竟如果是我在九幽荒原遇见他,我才不会放他走,独自等待这三百年。” “我会紧紧抓住他,像恶鬼抓住祭品,一口叼回黑暗的巢穴,就算他变成跟我一样的恶鬼,也要永生永世陪着我一起。永远都不放开。” “就算他死去腐烂,白骨湮灭成灰。” 桃花眼像星辰映在水波闪闪发光,他笑得如蜜一般甜,眼睛里却像流淌着融化的冰河,轻轻地温柔地呢喃:“幸好,我不是贺九。” 所以这嘉奖,本就与他无关。 也好,也好。 …… 顾矜霄拔除那把剑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漫天白雪之中骤然绽放三千花树。 他好像又一次站在茫茫无尽的九幽荒原之上,却是在那个鬼魅在他耳边描述的世界。 荒原另一头,风轻轻的吹,随着星辰坠落一样的花叶,走来一个雾蒙蒙的身影,缓缓凝成月光一样的白衣。 那银色眼眸的鬼魅对他轻轻一笑,笑容薄暖无邪,长着他心上人的脸,却更稚嫩一些。 “原来,真的是你。”顾矜霄轻轻地说,眉目沉静,一瞬不瞬看着那人的眼眸却微微泛红,“我变了很多,怕重逢的时候你会认不出来,一直让顾相知保留着我过去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鹤酒卿温柔地看着他:“对不起,一开始没有想到,她和你是一个人。直到玉门关时候,你让我拥抱你。” “为什么不喜欢顾相知?” 鹤酒卿银色的瞳眸弯弯:“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我喜欢顾矜霄。会偏执,行走在深渊边界,却始终不曾掉下去的顾矜霄。沉溺过去倒影的顾矜霄。过去,现在,未来,不论变成什么样子的顾矜霄,都喜欢。因为想让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能表露出喜欢相知。” 他说:“有一个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虽然第一眼看见你就好喜欢。可是我,直到现在也不记得九幽荒原与你相遇的记忆。记得这一切的,是钟磬。” “我想,当初的贺九真的死了,封印其实是成功的。他说得对,钟磬才是真正的贺九,鹤酒卿不过是一抹残念。” “他会爱会恨,有血有肉。情绪极端,记忆扭曲,那只是因为被兵解封印之下的痛苦绝望里产生的怨愤。过去的经历太过不堪,他都忘记了。” “不像我,即便遇到过这样的事,还是觉得世界很美好,只不过,这样美丽的世界与我无关。” 鹤酒卿温柔地说:“过去苏醒的两百年,加上贺九的三百年里,没有人爱我,我也并无所爱所执。他们害我,我心中也没有恨意。” “知晓一切都是命数,这恶意是人心天地之恶,遭遇这一切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而那些制造施加这些恶意的人,他们都要自食其果。我连憎恶也没有,只觉得他们可怜可悲。不断轮流经历这一切的众生可怜可悲。” “而且,现在我很高兴。” 顾矜霄声音微微不稳:“为什么高兴,不恨我吗?是因为我,你才遇到这样的事。明明说好会回来找你,可我再也没有回来。” 鹤酒卿眸光如月光温软枝上雪:“如果有过怨恨,一定是怨恨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怨恨也欢喜着能认识你。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记得这一切的都不是我。” “照影,剑光出鞘那瞬间,你都看到了吧!” 顾矜霄怔怔地:“嗯。我看到了。” 鹤酒卿抿唇:“被你看见我的过去,满目狼藉,不堪入目,我一度很难接受,所以迟迟不愿意把剑给你。” “我希望你眼中的我,就是相遇后现在的我。已经变得很强大了,不会狼狈,不会弱小,不会受伤,完美无暇。” “我自卑自负,虚伪虚荣,生于污泥沼泽,却向往天穹云端的高洁无暇。” “没有人救我的时候,一边从泥污里爬出来,我一边想,以后如果遇见有人像我一样,我一定要伸手拉他一把。” “别的都可以自己走出来,唯独不被需要和爱,我只有我自己一人,毫无办法。” “我曾经无数次梦见过你,在我们还不曾遇见的时候。如果你在我身边,无论什么都可以承受,可以面对。就像现在这样。” “我想做个好人。独自醒来的两百年里,也这么想。人们说至善不可存在,我必有所图。我也曾伪装得平庸,纵容一些所谓人性的弱点和劣根性。” “但是还是不行。我就是,想做个好人。我不想被改变。无论是被人世,时间,还是独自一人的漫长无边。” “我想变得完美,这样遇见喜欢的人时,即便是在素不相识之前,就可以保护到他。” 顾矜霄一直静静地听着,面上没有太过明显的波澜,只有泪水不断溢出眉睫,仿佛要洗去眼尾终年不散的阴郁。 “我不是说过了,无论你是谁,我都喜欢的。”温柔呢喃。 他上前一步,那白衣银色瞳孔的鹤仙人也笑着对他伸出手,接触的瞬间却烟消云散。 如同永不可接近的海市蜃楼,在相隔同等距离处,重新幻化出现。 却是红衣墨裳的钟磬。 他弯着红色的眼眸,桃花眼波潋滟弯弯,笑容纯然又邪气,站在幽冥九幽的虚危山上,望着人间人心里诞生的至恶混沌。 “我自人间至恶诞生,但为了喜欢的人,也可以努力消弭恶念的。如果我对别人好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会不会有人像我这样,也对我喜欢的人好?” “如果人间善恶,真的是守恒的。” “我不相信因果报应,但是因为能够遇到他,就想相信了。从现在开始,我可以爱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源于这个人。所以,如果有回报,就全部回报给这个人吧。” 顾矜霄摇头,眼底有隐怒:“你要去哪里?给我回来!” 幽冥的灰烟被风席卷,有人挡在他眼前。 银白的发,苍白的脸,无争无欲的面容,生着一双银灰暗红的异瞳。 “钟磬不是鹤酒卿的黑暗心魔,也不是三百年前贺九释放顾矜霄,所背负上的恶业。他是世界人心无可避免的罪。是任何人活在世上,都会被伤害,因为别人施加的恶,而沾染上的恶。” 顾矜霄长眉压低:“让开,你是谁?” 那人不答,叹息一样继续说:“即便是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人,对方也会因为对你做了恶,而对世界回报更多的恶意。就像有人给了你一刀,你没有任何反应,他也会因为这一刀心性产生变化,去杀人。这是你的罪,还是他的罪?” 顾矜霄深吸一口气,眨掉眼底的水意:“我没有讨厌他。” “钟磬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贺九,但他想成为贺九,想独立的活着,去爱。” “他的记忆的确都是假的,这些记忆是贺九所有经历的颠覆,基于人世人心对贺九的期望。人们不相信黑暗沼泽里诞生清白无暇的明月,想看人间畅快淋漓的复仇和戾气恣意宣泄。” 那人弯着暗红的瞳眸,温柔地笑,却像漫长寂寞的怀念:“他诞生于兵解那一刻,起始于九幽荒原之上与你的初遇。钟磬是鹤酒卿对顾矜霄的爱。” “因为鹤酒卿背负了顾矜霄的命运,而产生。” 他伸手捂住左眼,右眼暗红的瞳孔潋滟脉脉:“鹤酒卿好的太无暇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去做无情无爱的神仙?钟磬和顾矜霄,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暗红的右眼被捂住,银色的左眼仿佛月光流动:“不行啊,我不能把他留给我的欲望和黑暗。或许看上去,这样晦暗绚烂的爱,更多,像海水淹没溺毙。但我不想淹没他,给他看我深不见光的海底,我只想给他和风细雨的沙滩。我想克制自己,温柔的爱他。” 两只眼睛一起睁开,那俊美如仙,苍白神秘如魔的人问他:“你选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5.175只反派 仿佛回到无名天境翡翠湖上时的梦境里, 漫无边际的雪原,落满霜雪的三千花树。 眼前人是那个站在雪原上回眸看向他的神秘人, 极为熟悉却又陌生至极, 一句句说着神秘骇人的天机,让人从指尖冷到心扉。 顾矜霄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失去所有反应:“你是谁?” 那人垂眸, 温柔怜惜地抚摸他的眉眼:“我是谁, 你怎么会不知道?” “在你选择之前, 告诉你一个秘密,从来都没有兵解封印,贺九是人不是妖孽, 怎么封印?他只是被杀死了而已。” “你认识的鹤酒卿不是活人。难道你从未怀疑过, 他为什么能随心所欲行于幽冥界和人间,不用出神入定?” “鹤酒卿继承了贺九的心性道意,所以这两百年里, 鹤酒卿不会死,不会老, 如同仙人一样。” 顾矜霄静静地回想着这句话。 三百年前照影穿心, 那个人就死了。原来, 他真的死了。 明明早就知道, 真的听到, 却还是 那人还在娓娓道来:“贺九是天生罪孽的命格, 生来注定为魔王, 却一直逆天逆命修行, 早已脱胎换骨。他释放了你,承担本该属于你的恶业而死,竟致使天道失控不平,幽冥彻底崩乱。” “鹤酒卿百年后醒来,悟得无上天机玄术,使天地灵气奉其为主,就相当于此界的天道代理人。以他的心性,定然会重整人间秩序。幽冥界荒芜,他只能以自己的右眼为牢,度化人间之恶。” “这恶业,就是钟磬。当初九幽荒原,贺九遇到你,他虽释放了你,甘愿承担本该由你背负的命运,却因此对天道产生了质疑。他不明白,为何上天不惩罚恶,却要美好的事物为恶做祭品?” “所以,临死之前,贺九的道意动摇了。” “燕家的确制造出至恶之魔,拥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力量。然而,那魔并非贺九的罪恶,而是他们对贺九所做的罪恶。是人间人心之恶。” “死去的贺九在这人间至恶里,果然如命格所示那样成为天生魔魅。” “假以时日,只等以恶念为食的钟磬霍乱天下,湮灭当初众生对贺九做下的恶业。鹤酒卿以右眼封印人间之恶,所有因果恶业重归鹤酒卿一人。一切就能归位。” “原本,是这样的,可是你回来找他了。” “恶念本无形无相,因为你的出现,开始一点一点拥有自己的意识c灵魂和欲望,拥有他自己的名字。” “钟磬知道,鹤酒卿是贺九过去的幻影。鹤酒卿知道,钟磬是破他道意的人间恶劫。两个都是你要找的贺九,两个又都不是。” 那白发异瞳的神秘人,平静地问:“你早就猜到了吧。” 有顾莫问和顾相知的先例在前,钟磬和鹤酒卿又是那么相似相反的极端,顾矜霄怎么会没有猜测? 只是,他不知道竟是这样的关系。 他眉睫微抬,凌厉不善,冷冷地看着眼前之人:“让开,别挡我的路。” 那人并不生气,看着他的眉眼神情一直温和:“来不及了,你只可选择一个人。” “天命让他们二者只能存其一,注定自相残杀的结局。但鹤酒卿因为你放弃了对于力量的执念,黑白角逐的棋盘倾塌了。” “你拔出照影,钟磬记起了所有,他知道当初在九幽荒原与你结缘,不是他会做出的事。甘愿散去恶念,回归九幽之下。你若是现在去阻止他,一切还来得及。” 顾矜霄看着他让出一条路,却不能动:“鹤酒卿呢?” 白衣的仙人行走在九幽的黄沙之上,他生来有眼疾,世界的光影太强太弱都看不清。 然而因此看见的世界,却有一种特别的美丽。 听说九幽虚危山之后的荒原,是过去无数鬼神死后湮灭的余烬堆积而成。入眼的世界却有一种玄妙的瑰丽。 星辰坠落在地面的河流里,枝上的花飘在云里。 金色的阳光在湿漉漉的草叶上铺成光耀之路,仿佛青鸟衔羽而成的天梯。 在山路的尽头,那个人在等着他。 从前鹤酒卿以为,那个魔魅不过是他的心魔。 善恶犹如阴阳等同。修行至善,自然就有至恶来平衡。那个魔魅是鹤酒卿,又不完全是。就如八卦黑白相依相存。 只要他追求至善,只要他不放弃对掌控天地灵气力量的执念,就会有一种与之相反的黑暗面慢慢生出。 但现在他知道了,那个魔魅是九幽荒原与顾矜霄结缘的贺九的执念,魔魅因所爱而生。唯有他,才是未曾遇到顾矜霄的贺九。 钟磬承担了贺九与顾矜霄结缘的代价,得到美好嘉奖的却是鹤酒卿。 这是因为他想摒弃所有的不完美,只给那个人他最好的一面。 即便是代表最完美的鹤酒卿,也残留着自卑自负的缺点,就像仙鹤羽翼边沿的黑。 可是,那个人说—— “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无论什么。” “鹤酒卿,只要你能开心。” 那个人对他说:“我对你,同样贪得无厌。” 鹤酒卿不喜欢他自己。 穿着世间最华美的白衣,不过是为了弥补掩去身后阴影里的不堪和满目疮痍。 不染红尘淡泊清冷,不过是因为修得清透琉璃心,对于这瑰丽斒斓的世界从来疏离遥远。 这人世自是美丽又温暖,只是从来与鹤酒卿无关。 他能做的就是以这五色红尘酿一坛坛的酒,在人间热闹的烟火里,一面微笑倾听一面安静饮下。 但这个夏天的太白之巅,无所事事的六月,那个人把他的一切拥入怀里,一点点辍吻融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鹤酒卿不在意白衣沾染尘埃了。 即便得知,原来九幽之下与顾矜霄结缘的贺九不是他。 因为那个人,他可以从容面对过去的黑暗不堪,可以承受失去执著的力量,也可以微笑着去成全,那个背负所有一切长眠阴暗沼泽,让他们结缘的贺九。 白衣的仙人行于这九幽虚危山,走到那结界里白衣青羽的人面前。 那人眉目清冷无尘,如同一庭新雪被月色照亮,仿佛专注仿佛空无一物,静静地看着他。 鹤酒卿笑容薄暖,单膝跪地去拥抱他,轻轻闭上眼睛:“对不起,一开始没有认出你。玉门关分别时候,明明察觉到了,也一直都没有说破。” “希望现在不迟。我也是,只要是顾矜霄,都喜欢。” “三百年前的贺九为你做的,三百年后的鹤酒卿也可以做。” 顾矜霄看着眼前之人,寒潭一样的凤眸晦暗阴郁,鸦羽眉睫投影瓷白肤色,却苍白得脆弱:“为什么一定要选?为什么照影出鞘,他们就一定要消失一个?” 那人眉眼温柔沉寂:“因为如果不选,两个人都会消失。我不是说了吗?贺九三百年前就死了,鹤酒卿也好,钟磬也罢,都是为了与你相遇而存在于世的执念。” “这世间本就不完美,如果贪得无厌,带来的就只有一无所有了。” “如果鹤酒卿不执著于至善,如果钟磬愿意只守着顾相知,如果你能只选择他们任何一个,放弃寻找贺九,直到天命书写因果湮灭的结局到来前,你们都能共存下去。” “照影就是杀死贺九的剑,它出鞘带来的自然就是短暂的真相和长久的终结。现在赶过去,你还可以再见贺九最后一面。” 顾矜霄摇头,眉宇坚定冷毅:“我回来找他,不是为了只见一面。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 那人轻轻颌首,说:“这样的话,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是方士,如果你能施展禁术,将时间稍稍往后偏转,一切回到照影出鞘之前,就可以重新改变这一切。” 顾矜霄望向前方,九幽荒原无边无尽,无论是去寻找鹤酒卿还是寻找钟磬,都来不及了。 “若是来得及,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那人尾音极轻的声音,有着漫无止境的孤寂,仿佛在无尽的时间之海里独自漂泊了很久很久。 顾矜霄回头看他,眸光怔然沉静。 眼前那人,风雪白发之下的容色俊美慑人,无法直视,可是从第一次梦境里短暂看见,他就感觉到熟悉。 方才对话的时间,已然不会错认,这个人果然是未来的自己。 如果他变成这个样子站在这里,自然说明事情坏到什么程度。 顾矜霄颌首:“我做。” 那个人说:“跟我来,阵法我已经设置好了,只是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完成这样精细的操作,只能等你来,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眼前的湖泊,绿茵岸边,与之相连接的雪原,一切都与此前的梦境复刻相同。 顾矜霄跟着那个人走上雪原,回头望见山下不远处湖泊清透,恍然想起当初梦里的似曾相识。 “快一点,拖得太久若是他们两个互相消弭无痕,就算时间倒流成功,也许你也找不到了。” 顾矜霄转过身,走到那个人身边。 雪原另一面,是一片雾茫茫的飞雪,仿佛世界的尽头,一切的终结。 狂风呼啸,自雪原深渊之下不断冲击而来。 顾矜霄蹙眉,望向那个人:“这里就是” 那个人神情温柔沉寂,颌首:“是的,跳下去就可以穿过时间回溯,不过要小心掌控时机。” 顾矜霄回头看着那绝境一般深不见底的深渊雪窟,心里微微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转身看向那个人。 与此同时,一双手伸过来毫不犹豫地将他推下去。 即便早有防备,只是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而已,然而那呼啸的雪窟深渊仿佛巨兽的口,却是带着一股强大的引力,不断的想要将他吞噬。 “为什么?” 白发的男人站在这深渊洞口咫尺之远,垂眸静静地看着攀附在绝壁上的顾矜霄。 这漫天凌厉的霜雪中,顾矜霄反而将那个人的脸才看清楚。 那的确是他,比现在的顾矜霄更沉静,更俊美的面容。纵使眼角的郁色已然无痕,只是垂眸平静地看着他,就有一种淡淡的无法抗拒的强势压迫。 未来白发的顾矜霄,眉眼俊美沉寂,被他静静地看着,叫人错觉被温柔怜惜。 他轻轻地说:“我没有骗你,跳下去的确可以回溯时间。只是,不是回到照影出鞘前,而是回到你同意被送去九幽荒原,名为镇压,实际做祭品之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6.176只反派 呼啸的冰雪寒意入骨, 叫人无法呼吸无法睁眼看见。 雪窟深渊深不见底,仿佛一望无际的绝迹,任何接近这里的活物都是它们妄图吞没的食物。 勉强攀附在这雪窟边缘的顾矜霄, 受着不断来自深渊的吸引, 仿佛一片树叶被自上而下的风雪不断席卷。 风雪把雪窟边缘打磨得光滑冷硬,手指几乎无法借到丝毫的力量。 最糟糕的是, 无论是武学轻功还是方术, 此刻全都不起作用,他能依靠的只剩下手下那一点接触的森冷。 顾矜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竭尽全力小心翼翼的往上爬。 白发神秘的男人并没有再给他任何攻击, 除了方才那轻轻一推之外,他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垂眸看着顾矜霄。 好像一个不可战胜的可怕的神明。 然而, 即便顾矜霄一个字也不说, 全心全力小心地与深渊的引力对抗,那个人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我当然知道,毕竟,我是百年之后的你。我们是一个人。” 未来的顾矜霄平静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执著,轻轻地说:“没用的。别忘了, 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努力, 过去的我都曾做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知道你将会做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 别白费力气了。那都没有用, 无论你想做什么,最终都失败了。” “否则,怎么会有我站在这里看着你?” “不止这一次你失败了,未来上百年里,你都不会成功。并且,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开始。我尝试过了所有的法子,直到前方无路可走。所以,现在我回来这里找你。” “只剩一条绝对可以达成所愿的路了,那就是你放弃这次注定来不及,注定会失败的机会,借助我的力量回到一切未开始的时候,现在的你完全有能力阻止那件事发生。” “只要你不去做那场祭祀,贺九就不会死,以他的心性资质,百年之内定然能飞升。他们还可以再一次相遇,以另一种不那么惨烈的邂逅。” “过去的顾矜霄,你不是也在不断缅怀挽留他吗?只要你愿意放弃,我们当中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达成所愿。只要你和我,做一点牺牲就好。” 顾矜霄一点一点沿着光滑的冰雪边缘爬上来,那种无法分神丝毫,仿佛下一瞬就掉下去的危险状态,终于勉强脱离。 “不可能,”只有三米了,苍白的手指被冰雪刺红,一点一点挪动,“那不是我的贺九。” 他全神贯注,无法说出更多的话,但是那个人一定会明白的,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未来的他。 未曾到达九幽荒原与顾矜霄相遇的贺九,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未曾当做祭品在九幽荒原行黄泉之祀的顾矜霄,他当然也很怀念。 如果能有机会让贺九不遭遇那一切,他一定会努力去做的。 可是,没有可是了。 已经发生了。他们已经相遇,贺九已经释放他,因为背负本该他承担的罪责,死在他自己的剑下。 因为这场相遇和拯救,致使他一直以来坚定的道意不稳,分裂出鹤酒卿和钟磬。 回到过去,制造一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贺九固然完美,可是这个已经经历过一切,默默无声长眠在这三百年里的贺九,因这执念而生的鹤酒卿和钟磬,他们要怎么办? 他不能就这么把他们抹杀掉,当做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任由他们彻底被埋在九幽荒原的白骨黄沙之下。 这会是又一次牺牲,一场比三百年前的兵解封印更彻底更长久更残酷的牺牲。不同的是,这一次举起屠刀的是顾矜霄自己。 只是为了成全某个时空里,一对未经世事的顾矜霄和贺九的完美无暇。 “我不答应。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真的是我吗?未来发生了什么,让你变的这样?” 风雪和入骨的寒意,让他的声音犹如风雪中的落叶。 白发玄衣的男人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试图再一次将他推下去,但那俊美寂静的眉目,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造成极大的危险不安。 那不可抗拒的危险强势背后,有一种漫不见底的寂寞和习惯了这寂寞的安静。 “别动。”那人尾音极轻的声音,轻轻淡淡地说。 顾矜霄便真的不动了,在只差一米就能彻底脱离深渊之口的时候。 因为他知道,那声轻轻的不动后面代表什么,那绝对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无用词语。 “看着我。” 顾矜霄抬头,那人的面容映入他的眼眸。 白发的颜色暗淡,如同隔着回忆的月光,玄衣也是暗淡的,像破晓时候的夜色发白。 肤色如牛奶泼洒在雪原的瞬间,清透苍白,唇色也淡如水色。 唯有那双银灰暗红的异瞳清晰,如珍贵的星辰宝石。 那个人连发丝都是危险的,却仿佛一段燃烧殆尽的灰烬,只维持着完好的幻影。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你不要我并不惊讶,因为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从你到我,中间还有很多很多年,时间会把所有一切记忆真切和执念都稀释。” “我曾无数次离成功咫尺之遥,只剩下这一个真实可行的办法。对我而言,哪个顾矜霄和他在一起都无所谓,反正都不会是我的他。我的钟磬c仙鹤和相知,都已经失去了。” 那人对他伸出手,眸光温柔也空无:“纵使我回来此刻,也只能在梦和虚幻的交界处,与你相遇这刹那。怎么做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等等。”顾矜霄抓住他的手,眸光执著坚定,“如果这阵法真的能颠倒时空,我不要回到所有一切未曾发生的过去,请你送我回到贺九的过去。” 那人似是笑了,淡不可闻:“你猜,这件事我是否也做过?” “无所谓。”顾矜霄说,“所有过去发生的一切,不论好的坏的,我都不想否定。比起改变过去,我更想陪在他身边。” 无论是当初的贺九,还是现在的钟磬鹤酒卿,苦难伤害痛苦罪恶,那个人都可以独自承受走出来,唯一无法释怀忘却的是,一直以来都只有他自己一人。 “无论你回去哪里,一旦你做出改变过去的行为,就会彻底消失。他不会知道也不会记得,有你存在过。” 就如此刻未来的顾矜霄,鹤酒卿也好,钟磬也罢,没有人记得见过他。 顾矜霄:“但是,三百年后的现在,顾矜霄和贺九,还是一样会重新相遇,是吗?” 纵使是面目全非,化身为两个残缺的影子。 两只手握在一起,此刻的顾矜霄的手冰冷,未来的顾矜霄的手苍白。 顾矜霄仰头把未来的自己记清楚:“别消失,也别去改变什么,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走去你所在的未来。请你,再等等。” 来自过去的他的手,很暖,顾矜霄怔怔地看着,就像从冬眠里骤然仓促醒来。 如同倦怠至极的倦怠,唯有安静沉寂的习惯。 每一个过去的顾矜霄都很好,唯有现在他什么都不曾剩下。 来自过去的拥抱像冰雪消融他,过去声音在耳边说:“再等等。” 时空回溯里的风雪融化在眉睫的暖意里,濡湿睫羽,他顿了顿,轻轻颌首:“嗯。” 事实上,除了等待,也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无数次的回溯,幻梦和回忆交织不清,最后他连自己都不记得,唯一记得的这一点无用的馈赠,过去的自己不要。 可是,知道过去的顾矜霄从不迟疑毫不犹豫走向他此刻的未来,竟然会觉得被温暖。 这一次,过去的顾矜霄自己从那深渊巨兽一般的雪窟跳了下去。 明明好不容易爬上来的。 未来白发寂静的顾矜霄站在那世界边缘的雪山上,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身后是支离破碎的回忆拼凑的画卷,有澜江的日出,有漫山的红木棉,有太白之巅的云海。 六月的溪水,长安的流觞,翡翠湖的船上载满清河清梦。 红衣的魔魅,白衣的仙人,回眸对他微笑,狡黠邪气,或者温柔清冷。 当时如何知道一别经年,知道很多年后回想起当初,都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走出这样的结局。 也曾一遍遍的推演,究竟是哪一步做错。鹤仙人教给他的星象命盘,一遍又一遍复习,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破局的关键。 如果他放弃寻找贺九,自然可以和鹤酒卿在一起再久一些,然后看他与钟磬一起毁灭。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贺九,顾矜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遇到鹤酒卿? 翡翠湖上的梦里,想再一次回到那个时候,抱住那个人告诉他:“无论你是谁,我都喜欢。仙人也好,魔魅也罢,都无所谓了,只要是你。” “可不可以原谅我,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白衣的仙人,红衣的魔魅,无论是什么样子的那个人,其实都很少真的笑,但是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很久以前,梧桐树下。 那人的眼眸锋利和艳色相持,脸上笑容的幅度很小,就像从未真的欢颜。 他看着看着就心下微微一动,下意识问:“你怎么,好像一直都不开心?” 失去林幽篁记忆的魔魅,以为那个叫顾矜的人,是即便被他忘记也依旧找到他的恋人,对顾矜说:“这世间之事,不开心才是恒久,开心不过只是刹那一瞬。不过,看到你的开心要比刹那多一些。” 那笑容轻盈,如彼秋色浮光一样清爽温暖,分明像极了鹤仙人。 清冷声音温柔如酒,对他说:“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原来,那时的魔魅才是唯一猜对一切的人。 什么都不必记得,只记得所爱之人的眼神就好,无数次的久别重逢,都可以一眼将他认出。 无论他是男是女,叫相知,还是叫莫问。 记得一切的明明是顾矜霄,却只有他被漫漫时光所误。 白发的顾矜霄行于灞桥长堤,沿途的柳絮如飞雪肆意。 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可是灞桥风雪之时,他们明明还在一起。 他在长堤上驻足,静静地看着远处汀洲的小筑,仿佛鹤仙人还抱着他的顾莫问,只要走进去就能看见。 身后的长堤上,来来往往的游人,是记忆的背景,是梦境的过客,来圆这个谎。 “大哥哥,你看上去好像很伤心,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顾矜霄的身后走过,又回头折回来,仰头看着他,奶声奶气的问他。 白发的顾矜霄怔怔地垂眸,看到不到他腰高的小孩子。 穿着白衣,稚嫩的面容秀气雅致得小姑娘一般,眼眸安安静静得清澈温软。 “我只是,有些害怕这重复的梦境。我想结束这一切,又怕再也看不到了。可是我,难道不是早就失去了” 小孩子露出听不懂的困惑:“不太懂,虽然不明白你在为什么伤心,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笑容天真稚气的孩子,连笑容也恬淡安静。 若是以往,他必然不会在意一个梦里幻影的怜悯,但或许是才看见了过去的自己,这一刻垂暮的心也忽然冷寂起来。 顾矜霄单膝曲下,轻轻将那个展开双手的小天使拥入怀里,仿佛雪水漫上的声音潮湿,轻轻地不稳地说:“谢谢你。” 那天真稚嫩的小孩伸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小声说:“大哥哥你别伤心,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的世界,不止有这一个世界,不论失去了什么,也许其实它都还好好的,只是在这个世界看上去不见了。” 顾矜霄不知道这梦境虚幻的童言稚语,是想告诉他什么,微微潮湿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认真地看着他,像是怕被什么听到一般谨慎,像是鼓足勇气泄露天机:“嘘,我不能说得更清楚。你仔细想一想,这是很重要的秘密。如果我说得再清楚些,就要被排斥出去了。” 这是第一次在这虚幻和梦境的混乱区,遇到这样真实的存在。 顾矜霄回神,抚摸着那软软的头发,问道:“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照月。” 顾矜霄的眼眸微微睁大。 那小孩子眸光清澈如月色照彻长夜,笑容恬静说:“我娘亲说,我们祖上有大巫的血脉,大巫说,这个世界是一个仙人的梦境。他醒了,一切就会重新开始。” “所以,无论我们失去什么都不要怕,只要再等等,等仙人睡醒就好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7.177只反派 晨曦微亮的山道上, 苍绿低矮的植株从板结的土地和山岩罅隙里生出, 连绵成郁郁葱葱的绿荫。 每一株树的年龄都很古老,却因为脚下枯竭的岩土和雨水, 每一株都生得又高又瘦削,时间久了却也连绵相依,遮天蔽日。 这昏暗的漫漫绿荫下,一只和土地一样颜色的四脚蛇忽隐忽现,不远处褐色的枝干上盘踞着一条艳丽璀璨的“彩带”, 只有尽头和枝干融为一体的黑褐色, 仔细看到两只无机质的眼眸和嘶嘶吐信的獠牙。 四脚蛇左右环顾, 爬上白色的巨石,巨石之下是哗哗流淌的瀑布一样的泉眼。 然而此刻,靠近巨石边沿的地方躺着一个藤荆编织的粗陋的篮子,篮子里躺着一个白嫩的人类婴孩。 身上唯有一件制式普通的肚兜, 这肚兜很新,在这粗陋的篮子的映衬下, 竟也有几分鲜艳。 白嫩的婴孩手脚如莲藕一般,可爱又脆弱。一面轻轻踢着脚,一面吮着手指,不哭不叫, 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只有一双银灰色的眼睛, 显出一丝异样。 这样的山道, 十天半个月才会经过某些着急赶路的商队或走江湖的三教九流, 一般人就算弃婴,也不会选择在这里。 四脚蛇踩过篮子,枝干上的“彩带”也蜿蜒到巨石和瀑布的盲区。 一触即发的时候,山道对面传来一声野狼的叫声,所有的生灵骤然停歇,下一瞬迅捷如闪电各自隐蔽起来。 野狼逡巡之后,蓄势待发,四爪凌空就要扑向那白色巨石上的竹篮。 忽而一道淡青色的虚光闪过,野狼噗通一声落尽前方的瀑流,随着清冷水波飘出山林。 这晦暗的曦光之中走来一个白衣墨羽的身影,那身影似有若无,仿佛山间的鬼魅魍魉。 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又一次试图抱起竹篮里的婴孩,却还是失败了。 他静静地看着,用衣襟遮着竹篮上方,试图保住那仅剩的一点余温。 竹篮里的婴孩银色的眼睛看着这陌生人,露出一个天真柔软的笑容。 顾矜霄怔怔地看着,唇边微动,也轻轻地回以笑容,那笑意却如这山岚雾霭潮湿。 从早上到黄昏将近,也没有一个人经过这里,直到最后走来一个拾柴的老丈,本来看到那婴孩似乎想抱,等看到那双不祥的银瞳却惧怕地跑走了。 顾矜霄微微蹙眉,一直一直保持着徒劳保护的动作。 直到冷月高升,走夜路的赶尸人经过,顺着罗盘指引找到了这里。 即便是只有他一人的夜里,那赶尸人也带着斗笠,脸上蒙着灰扑扑的布巾,只看到一双森冷的三白眼和鹰钩鼻。 赶尸人对篮子旁的顾矜霄视若无睹,抓住那婴孩的脚踝看了看,喑哑的声音冷酷:“果然是天生极恶命格,希望这次不是白费心机。” 他脱下暗灰色的粗麻外袍,提着那孩子的手脚,打包行礼一般随意折了折背起。 地上的篮子被他脚尖踢动,翻滚落下巨石瀑流,也随着那野狼尸体的痕迹飘去山林外。 走南闯北的赶尸人,带着客死异乡的尸体,将他们带回故土。 荒寺,山庙,野店,都是他们的落脚点。 寒来暑往,四季更迭。 当初的婴孩在赶尸人的背上,在骡子身侧的箩筐里,在趟过尸体的木板上,一日日长大。见过的尸体死人比活人更多。 三岁刚学会走路说话便要开始背晦涩的口诀,学会捉筷子的时候就要开始捉笔写符。 六岁时候便开始打水洗衣烧火做饭。 被火星子燎到的小手,端着比他脸还大的粗瓷碗,迈着小短腿端给面容阴沉的老者。 “师父,吃饭。” 老者看了眼碗里的面条,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斥责:“谁让你边扯面边下锅了?粗细不均,先前的煮软了后面的还生着!” 小孩子打个激灵,害怕也乖乖地站在那里,被一下下打手心,大大的眼泪含在眼眶里不掉:“师父我错了,下一次一定不犯。” 老者打累了,一脚踢开他,开始吃饭:“去把那群货物检查一下,夜里赶路不歇。” 简陋的木屋外,靠着木棚和墙一排的尸体,一动不动。 小孩子仔细的一个个将他们的遗容整理一遍,衣衫一丝不苟理顺,散了的头发重新梳。 将采来的野花别在那容颜逝去,枯萎的鬓发上,再仔细做三遍除尘的术法。 这些其实并无什么用,因为为了防止死尸借月华而生魅,必然要罩住他们的头脸,不见天光。 九位客人一一照顾完毕,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轻轻呼口气,大功告成。 忽而发现,窗边还有一位独自靠在那里的客人,原来一直被他漏掉了吗? 他走过去,轻轻伸出手 “我不用。” 那声音像在另一个世界响起,意思直达识海,却完全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小孩子呆立了片刻,轻轻哦了一声:“你是想看看风景吗?今天有月亮,月光会伤到你的,还请再等等,明天是个阴天,应该可以看很久。” “你做这些,并没有人在乎,在乎这些的人也不会知道。” 小孩子摇头,银色眼眸清亮:“我可以看见呀。师父说这些客人都要去往幽冥枉死城长住。如果打扮得精神整洁一些,想起他们已经死了的时候,也许可以少难过一些。” “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活人和死了的人,只是互相看不见,其实还是一样生活着。那些人害怕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也看不见。可是我是方士,我知道的。” 他银色的眼眸弯弯,如同小小的月湾。 “你师父刚刚打疼你了吗?” 小孩子抿着嘴不说话,两个脸颊像含着两颗糖果一样微微鼓起,可爱又可怜。 背靠窗棂阴影下的人,隔着棉布轻轻的抚摸他的脸:“你怎么,这么瘦?” 像个细长的竹竿一样,骨肉都纤薄,仿佛什么都能轻易伤害他。 “下次他若是打你,你记得要跑。” 木屋里面不耐烦的声音喊道:“又死哪去了,给我打壶酒来!” 小孩子仰头,阴影里的人缓缓收回手,轻轻地说:“去吧。” 前半夜,万籁俱静,小孩子窝在草棚里睡着了。 木屋里的赶尸人研制着什么,不断涂改画画,有时候发出一阵诡异笑声。 木门轻轻被敲响,用得是赶尸一派的密语。 赶尸人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到一袭素淡青衫,还有被斗笠遮掩只露出精致下巴的脸。 来人声音平静:“打扰了,途径此处,想借宿一宿,这是酬劳。” 夜色下递过来的纸张上,写着一道清除煞气的符咒。 玄门一脉,钱权都是其次,只有密不外传的各派秘术才有价值。 “进来吧。”果然,赶尸人也无法拒绝。 子夜将尽,小孩子自然清醒,揉着眼睛去敲门叫醒:“师父,该出发了。” 门从里面轻轻打开,一灯如豆,里面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朝他伸出手。 小孩子紧紧闭上眼,等着被打。 那手顿了顿,落在他的头上,喑哑声音低沉却从容:“今夜不赶路了,过来吃饭。” 虽然满心疑惑,可是师父脾气不好不喜欢人多话,小孩子便听话坐在木桌前。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有新鲜的河虾和鸡蛋的香味,闻到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吃吧。”那低哑的声音淡淡,却让人不容置疑,“吃完我教你新的功课。” 小孩子大口大口吃着东西,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小仓鼠一样一边塞着东西,一边那眼睛看着今夜陌生的师父。 师父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盏粗瓷酒盏,半盏薄酒虚置,那人并不碰,灰袍之下的手指修长纤薄,一页页翻看着桌上纸张。 斗笠之下依稀看到沉静无波的眉宇,冷寂得阴郁,锋芒凌厉却被冰封不动。 那人就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牢记那样专注,又仿佛随时忍不住骤然盛怒将那东西撕碎,最终却整理好,原封不动放置一旁。 “师父,我吃好了。” 那人回神,只是朝他看来,就让人忍不住乖乖站在他面前。 “师父,我有好好画符的,所有的咒语还有阵法的材料都记得” “今天不画符,不学咒。你不是想学写字吗?” 师父居然知道,他在偷偷学写字! “从你的名字开始写起,知道你叫什么吗?” 小孩子点头,眸光澄澈:“我叫贺九,因为师父姓贺,我是师父收养的第九个小孩。前面的八个哥哥都死了,因为我是天生有罪的坏人,所以我活着。” 那人的手落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他软软的头发,小心抚摸他的脸颊:“不是哦,你的名字叫鹤酒卿。你不是天生有罪的坏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仙人。” 笔墨在纸上把那三个字书就,小小的鹤酒卿照着,一遍遍临摹记下。 千字文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与那一排的鹤字并列。 鹤,是鹤酒卿的鹤。 天,是美丽的天空。 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在一个人的背上。 他轻轻小心地抱着那人的脖子,一动不动。 那人却察觉了:“还早,再睡一会。” 他轻轻嗯一声,静静地靠着那个人,却并没有闭上眼睛。 两旁绿油油的麦田被风压低,月色之下的小路是白色的,仿佛会通向月亮上 在他们身后,依次跟着那九位沉默的客人,就好像大家一起乘着夜风去郊游冒险。 再一次醒来,是另一处野店。 昨夜一切好像是个没有逻辑的梦,他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食物,也没有人摸他的头,把他背在背上。 可如果是梦,为什么会不记得他和师父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师父并没有他这样的困惑,照例骂骂咧咧,照例吃饱了饭就去醉心研究他的纸张符咒和药水,然后让他打一壶浊酒,直睡到月上东山。 酒是个很好的东西。 每次喝了酒的师父,会有一种特别的温柔。虽然更为沉默安静,仿佛不能多说一句,不能多做一点,稍稍越界就会做错什么一样。 一开始,鹤酒卿只敢他说什么都照听照做,慢慢就开始伸出触角试探起来。 比如,给他的碗里偷偷夹菜,等那个人看过来时,紧张地低头扒饭。那人不知道是谁干的,就会以为是他自己加的忘记了,过一阵会默默吃掉。 比如,试探着跟他说一些话,那个人并不生气,虽然不会回答,却听得认真。 比如,在那个人的背上醒来后,轻轻抱着他的脖子蹭蹭,那人也不会斥责。 世界分活人的和死人的,分黑夜和白天,人也是一样的两份。 白日世界的那个人对他很坏,夜里世界的那个人对他很好。 那是不是说,白天的师父要杀死他,自己却突然死了,跟夜里的师父没有关系,夜里的那个人还在? 可是,月亮已经西斜了。 如果那个人还在,为什么不来见他? “不要!不要讨厌卿卿,做坏事的是白天的卿卿,不是夜里的卿卿。”他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溢出,小声抽噎,哽咽着辩解。 “不会,不论哪一个卿卿都很好,我都很喜欢。” 那声音倏忽而来,在夜风里山轻忽缥缈。 鹤酒卿撤下掩面的双手,露出沾满泪水的脸,茫然怯弱地看向四周。 “很抱歉,不能被你看见。” “师父。”小孩子哽咽着捂住眼睛,张开嘴抽噎的哭,“好害怕,为什么会这样?” 恍惚间,仿佛有人站在他身后,伸手轻轻覆在他捂住眼睛的手上。 “别怕。白天的那个师父的心病了,人间的妖魔钻到里面,装成师父的样子做坏事。” 鹤酒卿哭声勉强止住,抽抽噎噎:“师父发现了他,妖魔害怕就和师父分开了吗?” “是啊。” “我知道的,分开就会死,死就是身体和灵魂不在一起了。身体回到黄泉,灵魂去枉死城” “也可以不去,一直跟在你身边。” 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柔软:“真的吗?” “真的,但是你不能看见我的样子。因为是灵魂,也不能触摸到。可以做到吗?” “我可以的,只要别让我一个人。” “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一直,一直都会陪着你。 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8.178只反派 赶尸人死了以后, 小小的鹤酒卿依旧带着剩下的几位客人, 踏上回去他们故乡的路。 没有大人的帮忙, 小孩子搬动这许多人极为困难, 尽管只剩下五位客人了。 赶尸人死后,顾矜霄无法再借着他的身份现身, 白日里只能沉默看着,等到夜里借助琴音将御尸的咒语释放出去。 因为害怕改变过去,他只能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很多时候鹤酒卿说很多话, 他也只能轻轻应一声, 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背后灵。 即便如此, 鹤酒卿却很开心了。 月色之下,伴随着悠扬空灵的琴音, 一队尸体如同凭虚御风而行的仙灵,鹤酒卿弯着银色的眼眸笑着跟着队伍而走。 有时候那淡青色的音波会把他轻轻托起来, 就像有人带着他在空中飞, 那样奇妙有趣。 荒野的夜晚因此变得格外令人期待, 如同一个神秘特别的梦幻之旅。 白天的时候, 六岁的鹤酒卿除了日常的识字学习外, 开始研究起那些神秘奥妙的符咒。 御尸引路的符咒通常只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想了些办法, 用一些特别的材料, 将那符咒研制融合成香。 这样只要燃着香, 符咒的效用就能延长很久, 他只要带着香走在前面, 那些客人们就不会迷路。 等到又一个夜晚,琴音响起来时候,他把香捧出来。 夜晚的风轻轻抚过他的头顶,好像有人温柔的摸他的头。 就这样,如约把所有人送回故乡。 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做赶尸人太古怪了,加上他那双银色的眼睛。 也不能就这么把尸体趁着夜色放到人家门口,会吓到普通人的。 鹤酒卿想了想,悄悄把人送到附近的义庄,在此之前,写信送去那些人家里,让他们有心理准备去接人。 做完一切,鹤酒卿却无处可去了。 那一年洪水灾害频繁,天下将要大乱,北方冷得极快。 鹤酒卿病了,躲在一处民宅的房檐下挡风。 黑漆漆的天,风雪呼号。 冻得通红僵直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下暖意的符咒,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里,抱着半块冷馒头,很饿很饿了,才慢慢啃一小口。 眼泪把眼睫冻成冰棱。 跟空落落的心比起来,风雪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那个人不见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唱着歌蹦蹦跳跳经过,走过去了却忽然回头。 叉腰喊道:“喂,谁让你待在这里的?小乞丐脏死了,快滚!” “我不是乞丐,等风雪小一些就走。不会弄脏你家门口的。” “谁跟你说这是我家了?就见不得你这种下等人,你不滚,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能走,我要等一个人。走了,他要是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谁管你去死。你不走我就打死你!” 吱呀一声,气派厚重的大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娉婷袅娜的身影。 裹在厚披风下的少女蹙眉:“住手。他不过避避风雪,你怎么打人?他还那么小,你的年纪是他的两个,你不帮助他怎么还仗着比他大,就撒泼欺负人?” “我,我我怕他弄脏您的屋檐。” “这是我家,不要你管。你要是还不走,我就仗着比你大,也学你撒泼了。” “走就走,哼!” 那盛气凌人的小姑娘涨红了脸,咬牙切齿跑掉,一边走一边恨恨回头。 少女放轻声音:“别怕。风雪这么大,要不要进来。” “谢谢姐姐,不用了,我不是乞丐,只是在等人。等到了,我就走了。” 少女点头,身影消失在门里,一会儿出来了,给他一包热包子。 “吃吧,晚饭做多了,放到明天我娘要说,你帮我吃完吧。” 小小的孩子接过,轻轻地说:“姐姐是好人。谢谢你。” “乖,若是想进来就敲敲门。若是又有人来欺负你,就敲三下,我出来教训坏人。” 少女轻轻掩上门。 门外的小鹤酒卿将包子放进怀里,轻轻为她念诵了一百遍平安喜乐的祝祷。 门内。 少女轻轻咳嗽一声,在榻上浅眠。 她生了病,大约活不过明年春天了。方才等着娘亲回来,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白衣青羽的人对她弹了一曲,轻声说:“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门外有一个小孩子,有人欺他年幼。今夜雪疾风冷,他若是哭,眼泪要冻伤眼睛的。” 恍然醒来,果然听到尖锐的吵闹声。 纵使没有那一梦,若是听见了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世界这样美丽,怎么能让给坏人呢。 少女睡着了,恍然又梦见那个琴师。 那人抱琴对她微微躬身一礼,轻轻地说:“你说得对,这世界这样美,不能让给坏人。你送他人间暖意,我谢你,也谢这人间。” 那琴音又弹了一曲。 很多年后,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的老婆婆,还是会想起那个雪夜梦里的奇遇。 她只是随意做了一件小事,第二天雪停了,她的病也好转了。 人们说,那一夜定然是有仙君乘风雪到过人间。 门外的小鹤酒卿念完一百遍的平安喜乐咒语,睁开眼听得耳边轻轻的叹息。 “念完了?” 小鹤酒卿惊喜睁大眼,拿出怀里温温的包子:“给你。” “很香,你也吃。” 风雪停了,云开月霁。 小小的少年带着若隐若现的鬼魅,消失在白茫茫干净的大道上。 “我想到了,我们可以住在义庄”那声音欢喜清透。 其实去哪里都可以,只要那个人一直陪着他。 义庄的老师傅偶尔也兼具仵作,听到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说自己是赶尸人,看了看那双银色瞳眸,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鹤酒卿便在那里度过了冬天。 冬去春来,有一次路过书堂,听到一阵清朗的读书声,鹤酒卿恍惚出神站了好久,直到送纸人的义庄老师傅出来看到。 与尸体打交道的行当,在普通人眼里自来忌讳又边缘。 老师傅让他别再来义庄了。却指给他教书老先生的住处,告诉他如何拜会说话,应该准备什么束脩。 后来,鹤酒卿就在书堂读书了。 以及第一次嘴角青紫,浑身脏兮兮的回家。 本来只是很生气,可是听到那声“是不是很疼”,他就忍不住含着眼泪。 “没有爹爹和娘,是很大的错误吗?比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比不好好做功课,还要大的错误吗?” “为什么讨厌我?”吧嗒吧嗒眼泪落下来。 好不容易养出婴儿肥的脸,小仙童一样玉雪可爱,本该被全世界所爱。 顾矜霄是知道的,因为他一直都跟在他身边。 那些拳脚恶意来的时候,尽管他把小小的鹤酒卿抱在怀里,把一切挡在自己身后,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处,没有人能看见他。 “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你太好了。” 顾矜霄捂住那双流着泪的眼睛,隔着空气小心的拥抱他。 “因为你生得好看,因为你聪慧天才又努力,先生一整天都在赞扬你,我都听到了。” “你这样好,他们怎么都追不上,为了掩饰他们的平庸,就要故意伤害你。” “这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些话都不用在意,像今天这样打回去就很好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眼前哭得叫人心疼的小仙人,爬起来后像个凶狠的小狼狗,一个打十个,把他们都打得哭着跑回家了。 顾矜霄本是松了一口的,没想到回家他会哭得这样伤心。 小鹤酒卿抽噎哭着,诚实地说:“因为这样,你就会跟我说话,会抱我呜呜” 顾矜霄沉默许久,轻轻地说:“我教你武功吧。” 那人最大的错误,是顾矜霄不能保护他。 时间一点一点爬过墙上的藤蔓花。 鹤酒卿的运气比幸运e的顾矜霄还要差,仿佛上天也看不得完美无暇的剔透琉璃心,故意要他历经这世间最艰难的困苦,看遍最险恶的人心。 那只鹤飞得越高,越伴随着疾风骤雨。 那些小小的坏运气,伴随着小小的恶意,几乎每一天都要与他不期而遇。 屋漏偏逢连夜雨是常态,被欺负了刚刚要反抗,就会被夫子和旁人看到,认定是他欺负人。 走在路上,也会迎面遇到庄稼被学堂的孩子毁坏偷窃,失主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定是他做的。就算偷窃的孩子站出来承认,对方也不会承认自己认错人。 毕竟比起别人的孩子,这个漂泊无根的孤儿自然更好欺负一些。 然而即便这样,那双银色的眼眸始终清透澄明,没有被这尘世的人心污秽染黑半分。 那稚嫩的面容婴儿肥微鼓,想了想,乖乖地说:“被坏人欺负生气但不害怕,害怕自己向他们学坏。这样卿卿变成坏人了,你会像讨厌坏人一样不喜欢卿卿的。” “我要做我自己喜欢的样子,做世界上最好的人。” 仿佛生来就带着剔透无暇的灵魂,生着超脱的禅意和悟性。 顾矜霄问:“什么样的人才是好的?” 那人弯着银色的眼眸,好像两湾月牙:“想起来就喜欢的。比如你呀。” 顾矜霄轻轻笑了,可是你看不见我啊,怎么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这样鹤酒卿十岁了。 学堂发生了一起惨案,原本只是一则嬉笑打闹引发的意外。然而那些学子习惯了作威作福,便想掩盖事实,在学堂放了一把火,想要烧死某个人,然后推给他。 那里的人,大人和孩子都满身戾气,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此地特产是穷山恶水和刁民。 那一天鹤酒卿生病了,并没有去学堂,可是去山上采摘草药的时候,他恰好目睹了全部过程。 纵使顾矜霄想蒙上那双眼睛也不能。 可是,他也不该。 这些一点一滴的人间人心之恶,根植鹤酒卿眼里,若干年后,会分裂出一个叫钟磬的分枝。 学堂的恶火燎原,尽管有鹤酒卿的报信,火势得到控制没有造成更多伤亡,可是烧毁了一些将要收割的庄稼,这一年大家就要饥一顿饱一顿了。 谁来负这个责?没有人能付得起。但总要找一个可以释放怒火的人。 有人仓促喊出鹤酒卿的名字,颤抖却恶意的手指指向他 逃亡开始的仓促至极,但是鹤酒卿本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有几本书几张画符的纸笔。 不过,还有夜里只要轻轻唤一声,就会有的回应。 这就够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79.179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比起第一次外出流浪只有六岁, 瘦瘦小小的一点点,现在的鹤酒卿好歹也十岁了。 他们一路穿过绵延不绝的大山, 走到沃土千里的平原。 繁华富庶的地方固然好,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但是户籍管控却越严格了,是没办法再随便进入堂学习的。 更何况,那双银瞳太引人瞩目了。 有人惧怕斥为妖邪,也有人觉得货可居,想要拐卖。 跟以往那些小小的恶意比起来,这种明目张胆的邪恶反倒好对付了, 一些术法符咒就能解决他们。还能顺藤摸瓜, 解救那些同样的受害者, 将坏人打包送到官府门前。 然而, 有些贩卖却是合情合法的。 救人一时容易,救人以后如何让他们活下去呢? 有的人还会因此怨恨那神秘的大侠多管闲事。毕竟如果顺利,这会儿他们可以被卖入大户人家、王孙贵族的府邸。做奴婢小厮被人打骂,也好过在家里干活吃不饱饭。 对普通人而言,仓廪实才知礼仪, 衣食无忧活下去之前, 他们并不在乎什么叫做奴隶。 从偏远村镇的人性小恶, 到繁华中原的众生之苦, 那小小的少年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和人心。如同漫天宇宙浩如烟海的繁星, 明明暗暗, 熠熠生辉, 晦暗也绚烂。 云游的道子拜访县令,在府衙送往慈幼坊的小孩子里,看到那一双清悟瞳眸,问他可愿随他修道? “修道能读识字吗?” “当然可以。要遍阅天下古籍,才能穷尽宇宙天地奥妙,悟出天地人心中的真。” “那我要去。” 一同去的还有其他的小孩子,各个都灵秀如仙童。 睁眼看着窗外的白云松风,瀑流仙鹤,直到其他人熟睡的呼吸声一一响起。 十一岁的鹤酒卿轻轻问:“你在吗?” “在啊。” 轻轻呼一口气,小鹤酒卿闭上眼睛,唇边翘起小小的弧度,终于放心睡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就这样,从晨起的读、洒扫、抄经,开始这宁静的道观生活。 山上只有三位道长,一位喜欢采药炼丹。一位便是带鹤酒卿回来的仙师,讲究吐息纳气,坐忘感应天地灵气,还有一些养身之术。 最后一位是观主。 观主喜爱云游访友时常不在,在的时候便是别人来拜访他。 比起一般的道子,观主更擅长一些风水异术。而卜筮问卦,看相测命,问前程未来,自来是世人所热衷的。 观主回来的第一天,见了仙师带回来的童子们,给每个人批了命。 大多数人都很好,有些纵使没有太好,也可以靠着修行来嘉勉气蕴,填充命格所缺。 轮到鹤酒卿的时候,那观主却沉了脸,只随意两句话打发他们下去。 观主很生气,认定这孩子携带滔天恶业,会汇聚人间至恶。可是此刻稚子无辜,不能杀也不能放他出去,以免将来霍乱众生。 他与仙师爆发了一阵争执,最后勉强和解。 不久,鹤酒卿被安排去山上偏僻的一角,负责喂养仙禽,侍弄花草,清扫庭院。 而同来的那些孩子们,已经开始学习舞剑和操琴了。 十二岁的鹤酒卿站在山上,默默看着下面整齐的剑阵,什么也没有问。 顾矜霄只是默默地陪着他,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 看了一阵,鹤酒卿便捡起一根松枝比划起来。开始断断续续的,很快就流畅自如了。 他练了几遍,笑着问:“我做得对不对?” 那初露清俊的面容,没有一丝阴霾,只有清澈的笑容和天真的快乐。 顾矜霄便也缓缓笑了:“嗯。” 有了招式,吐纳呼吸却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是基本的东西,山上的藏里都有。 为了能看懂那些,鹤酒卿每日开始加倍刻苦学习认字。 没有纸笔就以扫帚为笔,落叶尘埃为墨,地为纸。 仙师授课的时候,他便在近处清扫,一心二用记下来。 纸张笔墨自来贵重,却可以写在落叶上,为此开发出了许多新的术法符咒。 他的确是个天才,所有东西听一遍就可以从头复述。学东西极快,还能自行总结规律道理,举一反三。 三年里,藏楼的所有籍几乎都被他翻了一遍。 有时候观主为客人批命卜筮的时候,鹤酒卿会先自行卜筮一遍,然后对照。绝大多数结果都一样,有时候有误差,却是他已看到了背后的朦胧转变。 鹤酒卿若有所思:“观主或许不是看不到,而是看见了也不能说。” 十五岁的少年,已然有了长大时候俊美清雅的风姿仪态,从容薄暖,灵秀清透。 三位道长的弟子们长大出师,都要邀请各方名士见证。名为请诸子考校所学,实在是为弟子打开人脉,架桥铺路。 时有一位横空出世的术士,与观主似有旧怨,携带得意弟子不请自来。 问道大典,便格外精彩。 从日中直到月升,众人兴致不减丝毫。 观主的弟子言师兄,乃是山上十多年里一直公认的天才,年少就有天眼慧根而成名。更是跟随观主,遍访仙人隐士,博揽众家所长。 然而,问道大典上,他却被那位术士的弟子陆师兄次次压一头。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对方提前洞晓天机。 就好比,他说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对方就要回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了。 言师兄自来顺风顺水,何时如此彻底惨败?更何况是当着如此多的名士高人。 就在他一败涂地之时,一直温厚沉默的药师弟子恒师兄站出来,条理清晰举止得宜,将颓势彻底挽回来,博得众人赞许。 谈玄输了头阵,那术士见了只是冷哼一声:“坐而论空,耍嘴皮子罢了。” 接下来是术法施展和命盘推演,那人带了七位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人,做一色装扮。 “虽说推演未来才见高招,然而诸位恐等不了许久。便以现在来推算过去吧!” 这两轮,这术士竟亲自出手,不止一连挫败众位弟子,连两位道子亲自出马也不敌。 观主对这结果不满,质疑这七人的经历必然有说谎隐匿不报。 被请来观战的名士们这才表示,这七人并非术士所寻,乃是术士托付他们所出题目,每一位都是他们自行考证过的。 术士便桀骜冷笑,问面如死灰的观主:“昔日你以相术横行四方,我因你一句批命之术,不仅得罪一方大吏,更是险些丧命。不知你可算到自己今日之败?我玄门一脉,博大浩淼与天地同寿。相术于命盘推衍之道,不过雕虫小技罢了。你管中窥豹,就竟敢拿来以三寸之舌妄断众生?可笑可悲。就此散去山门,还俗去吧!” 在座诸位名士说:“先生何必逼人太甚,胜负之道一阴一阳,不过常态罢了。何必逼人入那千丈红尘,平白污损了道心。” 术士斜睨嗤笑:“当初他为凡人批命,斥责我是旁门左道,误人误己。害我度牒损毁,逼我还俗。今日这通闹剧,如今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边树上的小道子,不如你来评一句,看我说的可在理?” 鹤酒卿从一开始便坐在那树上,看了一天这斗法,未料到自己竟也入了局。 他只是颇觉有趣,乘着那仙鹤羽背,落在这论道台上。 纵使面对这么多人,也未曾有丝毫不自在。 清俊面容笑容薄暖,银色瞳眸如明月萦杯:“先生说得在理。” “既然在理,你方才为何发笑?”那术士斜睨他一眼。 “我在想,先生当初是否算到有观主之劫?” 那人蹙眉,却还是坦言:“不曾。” 鹤酒卿便笑了:“那便是先生因那一故去了这千丈红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术士嗤笑:“难道因此我还要谢他?” “谢到不必。只是我方才站在那高树上,看了一天的诸位先生和师兄论战。心里想着,大家虽避千丈红尘如避恶兽,然而诸君所为,与红尘凡人相差也无几。凡人为权势金银所争,是争命。诸君为道而争,亦是争命。不知九天之上的仙人为何而争?” 众人看着清风朗月之下,那钟灵毓秀,不染纤尘的琉璃少年,仿佛月下幻化的仙人。 少年清冷声音从容:“仙人观众生,众生观蝼蚁,蝼蚁观草芥,草芥之上有微尘,尘埃之上的乾坤亦如是。九天之上,观我等,便如蝼蚁观尘埃之上的乾坤。若做此论,何必分什么红尘仙道,天地万物都在这红尘自然里了。道与心,和光同尘。” “我于红尘泥沼而来,常作刹那仙之想。九天之上的仙灵我未曾有见,于众生之心处却常见。一些人在某些瞬间,犹如神灵。道家常说,此为神君降身。我倒是觉得,这是他们自己在那刹那修成神灵了。” “有人只能作这刹那,有人将这刹那恒久,等到红尘路尽,便褪去凡体,成就永恒神灵。所以,才有一众凡人,生时未必修道,死后却被众生奉为神灵。” 十五岁的鹤酒卿道:“所以,修道隐匿也好,遍阅红尘也罢,有人的地方就有风水尘埃,人心便是一个宇宙乾坤,住的三界神佛。神灵妖邪鬼魅,都有刹那莅临。人间是红尘,是幽冥,亦是仙境。我即众生,众生即我。” 有人怔然有所悟,有人斥为狂妄。 “小小年纪就敢作此狂言,好生厉害。” “有趣有趣,我倒觉得有道理,今日你成仙了吗?哈哈哈哈……” “哈哈,我亦不知我成了没有,但倒觉得你方才那一念,有神象。” 有人起身,朝那淡然自若,宠辱不惊的少年躬身一礼:“受教了,多谢小仙君点化。道家的神君,许多都是由人变成的。他们生时如何知道,于后世吾等看来,彼时他们已然是圣人神灵了?” 越来越多的人起身,几乎每个人走前都对少年倾身一拜。 “余乃俗世寻访仙人的凡夫,虽不得见仙人,今日见了小仙君,便也了了夙愿。” 那踢馆的桀骜方士,也肃然一礼,然后斜睨一眼观主,冷哼一声道:“我观你面相,怕是因这命格吃了许多世人所误的苦,若是此处教不了你,你可来秦川找我,我至少能教你三年。” “多谢先生。” 关于是否散去山门,遁入红尘的争执,自然是烟消云散。 有人感慨:“今日下山,忽有古人南柯一梦的恍然之感,倒真像是观了一次仙人论道。” 鹤酒卿带着仙鹤,依旧回去他的山上。明日早起还要洒扫,还有半本要看完。 但走着走着他止住步,唇边笑意缓缓:“刚刚你在吗?” “在的。一直看着你。” 顾矜霄当然在的,他的鹤仙人这样耀眼,即便是顾矜霄自己,听这一席话也受益匪浅。 月色盈满那双银色含笑的眼眸,仿佛月辉之下游历人间的仙君,满身清辉灵蕴。 想到未来这个人会遇到他,属于他,竟然让他怔然。当时的顾矜霄是不是托了少年顾矜霄的机缘,才得以被他所爱? 十五岁的鹤酒卿,银色的瞳眸弯弯,眸光月色潋滟清澈。仿佛放空,仿佛看着虚无的顾矜霄。 清冷声音温柔薄暖:“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神灵,也是最永恒的神灵。” 他说:“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我会变得很厉害。可以看到你,让你能触摸到我。” “三年,最多不超过五年。” “那时候,我会比现在还好,一定能配得上你。” 顾矜霄:“……” 可是,你现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少年的声音微低,却更温柔了,带着温软微笑:“那时候,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告诉我你的名字。” 当然好啊。 我现在,就在拥抱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0.180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山中道观清修的日子, 如往常一般继续。 至少, 于鹤酒卿而言是这样的,然而周围人心却已然悄悄掀起微澜。 观主的弟子言师兄,素来心高气傲, 从小到大皆被赞颂是仙人转世之资,所到之处溢美之词如天上繁星, 俯仰即拾。 然而出师的问道大典那一天, 却成了他此生最黯淡灰败的时刻。 那个狷介妖邪的术士的弟子将他死死踩在脚下,一向远不如他的恒师弟却后来居上, 拔得头筹。 若是外来的人赢了也罢, 左右是他们所有人皆不如人。可是自己一向的手下败将逆袭而上, 就叫他的失败越发不堪。 更难以忍受的是,一个观中偏殿拂尘的道仆,向来微尘一般不起眼, 谁都不曾记得名字的少年, 却汇聚了所有的辉光。 这些隐士贤者, 一个个恃才傲物旷达不羁,不论在玄门修道之人,还是世俗之人眼里,皆是叫人望而兴叹,奉为神仙的人物。何时竟然会对人这般恭敬推崇? 更何况, 不是对什么渊渟岳峙德高望重的老者, 是对一个他们所有人不看在眼里的少年。 旁人或许不在意, 于那位言师兄眼里, 却是又一记狠狠的耳光。 问道大典之后几日,他所到之处再无以往的崇拜赞叹,只剩下讳莫如深的眼神和突如其来的沉默。 那些嘲讽的言词有时候只在他走开三步远外,就开始当众高谈阔论起来。 这已然是羞辱,难道他还要转回去当面与那样的小人争执不成? 别人踩了他,他更要昂着头,不能自己再把自己放得更低。 与他处境截然相反的,是那位虽败犹荣的恒师弟。他虽然后来也败给了术士,可是观主和两位仙师也败了,他的败自然不算什么。第一轮他绝地而起的反胜,才是众人津津乐道的。 恒师弟自然是谦逊的,听着人群对他的吹捧,对言师兄的贬低,也会温声维护,说这不能怪言师兄,谁都有所长有所短,许是那天言师兄状态不好,一时大意轻敌。 旁人皆赞恒师兄高义,唯有言师兄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又一轮踩着自己上位。 不过赢一次罢了,竟是这样猖狂!可他不过是输一次罢了,何以竟世态炎凉如此? 虽然三位道长都安抚他,不必在意一时得失,可是他分明在观主眼里看到了犹疑和黯然。那背后失望的叹息,比什么都刺伤他。 这些阳光背后微小的冷刺,一次又一次射来。表面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终于,言、恒二人之间爆发了几次直接的冲突。 言师兄自傲自负,冷哼一声:“不过一次小小的风头,竟敢如此得意。我七岁随恩师云游徽州,恰逢谈玄雅集,便已然叫当地的王仙人抚掌赞叹。” 恒师弟谦逊:“师兄误会。在下资质驽钝,不及师兄生而知之,自是日日勤修苦练。这次虽是侥幸胜出一筹,不敢妄言胜过师兄。可是,师兄是天才不假,也不能自己飞不起来了,就挡着不让别人飞吧!”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师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话良言逆耳,但师兄的确该想想。这天下不可能所有的好事,都是你一个人的。所有的荣耀,都只能你来拿,别人不许动。这只是第一次,你还不习惯,以后还会有无数次。只要你这种骄傲自大的性格不改。” 言师兄气急反笑:“我便是日中陨落,当空而照的也不是你这样的萤火。别忘了,问道大典上,唯一揽尽万千光辉的人,到底是谁?” 两个人不约而同望向那幽僻之地的半山古观。 那是唯有犯了大错的弟子被罚,才去的地方。那里,整日里只有枯燥的典籍和自来自在的野鹤。 现在,却叫所有人每日里情不自禁朝那里看上好几遍。 只因为,那日夜月之下骑鹤而来的少年,就住在那里。 可是,那又怎么样? 即便那个人夺取天下的辉光,在这道观之中,所有人待他的态度一如往常无视。 观主和两位仙师,没有一个对他有另眼相看之意。 这位恒师兄也曾以此疑问过药师道长:“那人如此资质,师父为何不收他为徒?却叫他自生自灭。” 药师沉默不答。 事实上,自从鹤酒卿被放逐到那个偏僻之地,不闻不问后,他每半个月就会入山采药。起先是根据古籍记载辨别药性,用以研制到符咒之道上。 后来他在山林里遇见过几次老药师,两人之间并无寒暄交流,于丹药之道上却互相交流过几次。彼此都有增益。 非师非友,却可算同好。 言、恒二人的争执摩擦,与日俱增,终于大打出手,沸反盈天,直闹到观主面前去。 观主失望道:“我曾为你批命,你该知道,你命中之劫便在此处,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一时得失罢了……” 言师兄苦笑,诘问:“弟子难道就真的受不了一时之败吗?当时虽有苦涩,却并未妄自菲薄。可是,可是旁人他们不这么想。接受不了这只是一时之败的不是我,是你们所有人!你们因这一败,就彻底否定了我!” 观主沉声:“旁人旁人,你眼里若是一直看着旁人如何,便只会止步不前,这样的失败确实就会只是开始。去闭关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出来。” “好好好,拿我去换那山崖上放鹤的少年,可不是多了一个好弟子。早知如此,想起当初是否后悔?” 观主看着高傲流泪的弟子,满心痛惜失望:“既然你提到那孩子,我便要说一句了,鹤酒卿此人,被我等冷待多年,你也见过问道大典当日他何等风姿,他可曾因为旁人有丝毫自卑自抑?你是该学学,如何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学着什么叫真正的宠辱不惊,淡泊从容。” “他不过是什么都没有,本就只有漫漫长夜,一点月光便已满足。可我不一样,我已习惯了光芒万顷,不可能再退一步。我学不了。我自小就是天才,生来知之,为何要学凡夫庸才作自谦之态?我便就是自傲自狂。错的不是我,是这世间凡夫庸才,该被惩戒的也不是我,是这些背后暗箭伤人的小人!” 观主冷下脸:“你自幼身世多舛,自尊自傲,我怜你惜你,何曾想到你会因此而误入歧途。你的确比这世间常人聪慧,可比真正的天才却差之远矣。你根本不知道,何为真正的自傲,何者又是真正的天才。” “你自幼有三位仙师教你,待你长大一些,又遍访名山大川隐士先贤,可是那山上的少年有什么?你竟不曾想过,盲目便觉旁人只是一时运气好。你若当真有清狂的资质,我教你这些年,你为何看不出来,那少年的资质岂止百倍于你,他此生命途之恶,又何止一人一家之不幸!” …… 那时候,言师兄是半句也听不进的,只自怜自傲,觉得世间皆是险恶庸碌之辈,世间见不得天才清狂,所有人都是嫉妒,要来折辱踩他。 他在那山上关了半年。 每日里性情越发狷介古怪,一时狂喜藐视众生,一时又狂怒痛斥苍生。 同在山上的那少年半点也不在意,无论他是喜是骂,那少年都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 明明无人管他,却不知道他每日哪里那么多事好忙碌。 并且,那双清澈的银色瞳眸,仿佛每时时刻都看见这世界之美,纵使脸上笑容浅淡,身上的气息也透出从容清雅来。 就好像,自成一界,视万物如云烟。 不,不是视万物,是视他如无物。 “怎么,连你也敢看不起我?嘲笑我吗?” 鹤酒卿思量着用简单的符咒元素,如何组成一个庞大浩淼的复杂阵法。 一面笔下勾画,一面一心二用回答:“为什么要看不起你?嘲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可以踩着我彰显你自己啊,可以体会把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踩在脚下,自己高人一等的优越。什么都好,这不是你们这些庸才最喜欢做的事吗?”言天才讥讽道。 鹤酒卿眉睫不抬,平静道:“原来如此。” 他停笔,试着推衍了一下,又将运转不通的地方叉去,改出新的走向重新往前。 “你在做什么?”顾矜霄轻轻地问。 鹤酒卿唇边展开一点笑意:“我想试试,能不能研制出一整套阵法,这样只要一眼,就可以看穿一个人的前生善恶。若是遇到恶人,便可以知道,他究竟是事出有因,还是穷凶极恶。是罪不至死,还是罪该万死。” 少年说:“昨日翻到一本古籍,有位道长记录他入世历劫之事。江湖大侠快意恩仇,遇见恶人便一剑杀之后快,如此十年。一日遇到两个人,都言对方乃是大恶之人。他即便寻到破绽杀一人,然而却也无法肯定另一个便是无辜。被他所杀的人临死前问他,难道你就真的没有错杀过一个人吗?道长道心动摇,归来之后便作此记载。” 鹤酒卿思索道:“快意恩仇惩恶扬善,固然畅快极好。然而若只是一味的杀了便是,如何能保证,当真没有错漏?这套阵法若成了,便如一面天道之镜,照见每个人的心,是善是恶,该生该死,皆由他们自己的言行判定。” 顾矜霄想起三百年后第一次初遇,是在一个破道观里。 他在入定,有个人扯了顾相知的腰带。神龙和他站在废墟门口,听到鹤酒卿在里面说不方便进来,误以为是他做的。 音波将那仅剩的断墙击毁,尘埃却安安静静不起微毫,叫人一眼就看到里面那神仙一样的白衣公子。 当时的鹤酒卿脱了那仙风道骨的外套,披在顾相知身上,他只身抱着一柄白玉桃花枝一样的剑。 长身玉立,背挺得笔直却无傲气,玉带勾勒腰细腿长,脖颈的线条修长柔韧,如同经年温养的名瓷古玉。 清俊的脸上带着薄暖浅笑,白纱蒙了眼,神秘又雅致。 一眼望去,比起不染红尘的仙人,更像几代世家培养出的芝兰玉树的公子名侠。 顾矜霄看见第一眼,就再也不能忘。 当时神龙在旁边捧着尾巴夸赞,说那采花贼死于正面一剑,说明这满身仙气的小哥哥何等光风霁月,杀个采花贼都堂堂正正不偷袭。 然而顾矜霄看一眼就觉得,那采花贼更像是死于他自己的剑。 鹤酒卿手中的白玉剑,分明从未沾染一滴血。 那人满身纯粹的气蕴,又何曾有过一丝血煞? 现在他才知道了,为何会这样。 十六岁的鹤酒卿问他:“这阵法做成一柄剑如何?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顾矜霄怔怔地看着,就是这柄剑,未来贯穿了这剔透无暇的琉璃心…… 那自觉命途多舛,遭世人毁谤的言天才,见鹤酒卿不理睬他,反而自顾自说着什么。 言天才好走过来看:“就叫照影吧。如果你真的能研制出来,我倒是也想看看,这照见的人心之下的阴影,是个什么鬼东西。” 鹤酒卿从容说道:“这非一朝一夕之事,至少需要耗时三年。” 对方嗤笑:“说得好像只要时间足够,一定能制造出来。这样天方夜谭的东西,若是真的成了,简直如同昊天之剑,持剑之人足可做天道之主了。” 鹤酒卿平静道:“这剑只能审判一人此前善恶生死,做不到衡量天下众生之因果。若要达到后者,我现在所学远远不够。” 言天才惊愕,他自然看出来少年的平和淡然,是真的在考虑如何达成,而不是一句妄语。 再一看,那纸上符咒初看浅淡,随着枝蔓越多,竟是错综复杂,几欲看得他神魂错乱。 “这怎么可能?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这里面如此多的符文咒术,言天才听都未曾听过。能看懂的部分,却都言之有理,乃是他跟随观主遍访仙人异士时,听那些人讲过的。 观中古籍也有记载,可是往往结尾都是已然失传,无法再现,这个少年如何能将其一一补足? 还是说,这只是个乍然一看之下惊人,实际毫无用处的花架子? 鹤酒卿听了他的质询,面上也并无任何不平,只是默念咒语,从头推衍了一遍。 说的却是言天才的生平经历。 叫他又惊又怒:“你如何知道我的事?” 鹤酒卿平静地说:“因循阵法推衍出来的,看来并无错处。不过目前只能看到十年之数,再往后虽然也能推衍,可是准确度就有些模糊了。” 言师兄瞠目结舌:“这些,这些符咒方术,你哪里知道的?” “我小时候做过赶尸人,学了一些基本的阴阳易算,后来这些术法不够用,就一边用一边试着创了些新的。在山上看到古籍里记载了许多咒术,有时间就一个个试着复原了出来。” 言师兄看着眼前这少年淡泊平和的样子,忽然感觉到过去那些人面对自己时候的压力。 那是一种差距太大,以至于你根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想什么的惶惑。 对方虽然没有任何高傲姿态,却叫人坐立难安,如同低入到尘埃里,却还觉得自惭形秽。 作为曾经的天纵之才,他这种被打击到的感觉更明显。 “你这样厉害,世人非但不知道,还在嘲笑你看不起你,真是……” 真是什么,可笑,可悲?还是说,根本无关紧要。 言师兄五内陈杂,恍惚出神:“我有什么好自傲的,我不过只是比别人先知道了某些道理罢了。却也更早止步不前。你这样的天纵之才都谦逊不语……” 鹤酒卿银色瞳眸微敛,不带一丝笑意,认真的说:“这个没有,我没有谦逊过,而且应该比你还自傲不凡。我知道我比这里所有人的术法造诣都高,这是事实。” 言师兄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鹤酒卿平静地说:“那些人嘲笑我看不起我,我之前不知道,现在听你说知道了也很生气。不过想想,好像也跟我没什么关系。而且,我似乎也没有怎么看得起他们,不如就算了。” 他对言师兄颌首:“你因为什么被罚来这里,刚刚推演时候我大概都知道了。你也很厉害,骄傲狂妄些不算什么。我也觉得,你是他们里面最厉害的那一个。”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那个姓恒的是侥幸……” 鹤酒卿点头:“他确实及不上你,这是事实。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生气那么久?” 言师兄结巴:“因为,因为……” 鹤酒卿银色瞳眸清澈:“因为,其实你并不真的自傲,你也相信了,你可能比不过他。没关系,再努力就是了。只是,如果你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比过谁,你总会遇到比你更厉害的人。总有你不擅长,别人却擅长的事。” 言师兄不知道是气是恼,他真是才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狂妄自傲。 “那你呢,说得你好像能完美无缺,天下第一。” 鹤酒卿想了想说:“那倒不必,我只在自己擅长的东西上自傲一下,而且,也不用让谁都知道。就算哪天输了,别人排着队讽刺,我应该也只生气一下就算了。” 言师兄气得原地转了转圈,一个字说不出来,只好翻个白眼回他房间了。 虽然门摔得震天响,但是他心里其实好像并没有真的很气。而且,这段时间来的满心沉重和阴翳,都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并且,言天才决定做一个真正自傲的人,比门外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更傲才行。 门外的鹤酒卿继续手下的写写画画,却只是些旁枝末节的润色。 半响,他抬起头,露出耳际薄红,少年清冷俊美的面容,神情澄静,轻轻地说:“我狂妄自大还自傲自负,你会不会觉得,鹤酒卿幼稚又讨厌?” 许久,那声音才轻轻回应:“狂妄自大自傲自负的鹤酒卿……很可爱。” 少年抿了抿唇,银色瞳眸微微固执:“可是你,半天才回。” 他也和言天才一样,这一刻并不自傲,只觉得不安。 听到那人说:“因为一直在想刚刚的画面,有点回不过神。” 那声音顿了顿,补充道:“心跳比平时稍快。”所以才慢一点回。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1.181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少年鹤酒卿银色眼眸弯弯, 笑容浅淡却薄暖,像月光落在雪夜清澈的湖面。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 恍惚错觉,这只鹤其实一直都在看着他。 那双眼睛那样好看,足以照彻往后无数长夜荒原, 漫漫昭昭,直到地平线上天光发白。 阳光普照,万物有情。 这世间本来便瑰丽美好, 从来不缺温情热闹,也没有那么多罪大恶极的坏人。 恒师兄不过是力争上游,言天才不过一点心结不顺, 观主不过一片苦心。 想开了,言天才又回到以往被拥簇追捧的高位, 恒师兄继续再攀高峰。观主与弟子亦师亦父的情谊,善始善终。 一切都很美好。 开始有一些神仙一样的旷达名士来拜访鹤酒卿,也谈玄论道, 也推杯换盏,也把臂同游, 弹琴复长啸, 黑白棋盘之上观天下。 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 亦有能交心不疑的君子。 鹤酒卿的名字在玄门之中的声望与日俱增, 如日出东海, 万众所望。 一日与会, 众人论及“人心惟危, 道心惟微”这八字心传。 到鹤酒卿时,每每所言皆有新意,与众人有所不同。 当时众人皆叹,其人之慧远超当世群雄三百年,弗能有望其项背者。将年仅十七岁的鹤酒卿推向了当世第一人的高度。 然而,如日中天之后,便该是西斜倾落了。 有人推崇便有人质疑,有人赞颂便有人非议。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两位信奉人之初性本善的好友,不能接受鹤酒卿所述的人世所见。 “先贤有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若他所见所历皆是恶,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莫不是我等在他眼里,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是啊,孔子亦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若他所言为实,他所遇皆为不善之人,那他岂不是与那些人早已同化……” 一时之间,各种声音不断,疑他言过其实,讥他少年得志,谤他哗众取宠。 探究他身世来历的,更是不知凡几。 玄门之中多得是有本事有办法的人,自然有人看出他命格极恶,出身便带厄。 很快,关于鹤酒卿的过去,真真假假的消息甚嚣尘上。 说他幼年便使亲师因他丧命,说他曾日夜与尸体为伴,为探究天人奥义,与鬼魅为伍。说他曾因与同窗不睦,纵火烧毁学堂,带累一方百姓。说时常听到他独自一人之时,身边却有窃窃私语,恐研究通晓鬼神的邪术禁忌。说他…… 说什么都好,都无人解答他们了。 因为鹤酒卿已经自请离开道观,无人知晓他的去处。 这便是认定心虚默认了,又惹来一通嘲弄。 …… 鹤酒卿离开的前一夜,那位将他带到这山门之内修行的仙师,仙去了。 在他仙去之前,身体一直很好,却因为修身养性有术,甚至有青春永驻延年益寿之相。 他是在见过鹤酒卿后合目的。 观主知晓之后,神情顿时便变了,自然想到鹤酒卿的命格。 这么多年,他还以为那孩子当真出淤泥而不染,与天命相争相抗。结果却还是…… 观主第一次主动见了鹤酒卿,一双熠熠生辉的瞳眸定定看了少年清澈坦然的银色眼眸良久。 “是不是你?” 鹤酒卿平静道:“是我。” 观主大怒:“你可知你能留在这里,全因他一力作保。你却害他性命!” 鹤酒卿声音清冷:“观主可知他是如何驻颜有术,修身养性?观主可想过,他为何每年带回来如此多道童,又喜爱云游四海?最终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观主不语,瞳眸骤然微缩。 少年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寿数已尽,强求无用,却是枉造冤孽。杀他的不是我,是他自己。” 观主面有颓然,叹道:“他素有与人双修房中术之好,亦说过采补之道乃是偶然。” 也是因此,他才会特意看过每个带回来的道童的命格。 “无论如何,这是私德有亏,不犯人命,不犯律法,命不该绝。你怎能代天审判?” 一旁的顾矜霄,沉静眉宇之下,寒潭一样的凤眸阴郁凌厉,如同高居王座的暴君,冷冷看着观主。 鹤酒卿眸色清冷坚定,从容说道:“私德有亏也好,不犯律法也罢,纵使那些人都是自愿,他的寿数都尽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我只是让代价一次到来,让他看见。你为何一定认定,是我杀他?” 观主眼神微变,却无话可说。 然而却已经说尽了,不过又是这天命。 少年清俊淡然的面容,仿佛皎洁明月高悬天际,让人相形见绌,自惭形秽:“你为何一心笃信命格之说?玄门之中,素有更改命盘,逆转乾坤之说。一知半解的命格,不过断章取义,我都不信,你测得还没有我准,为何笃信不疑?” 观主闻言大怒,什么竖子尔敢,什么狂妄都出来了。 鹤酒卿淡淡道:“不信,我们可以比比,就从你说起吧……” 这一比,便比到夜尽天明。 观主神态微微苍老,眸光却湛湛生辉,仿佛输红了眼的赌徒,挽起袖子:“再来再来。我不信这一局我还会输。” 鹤酒卿眸光诚然:“可是天亮了,我该下山了。” 观主怔住了。 “你其实知道,我不是个坏人。不然,怎么敢在我害死了人以后,还敢自己独自夜半来找我?不怕自己不了后尘。” “你说那话,是想让我自己愤而出走。”鹤酒卿淡淡笑了下,躬身一礼,“多谢观主收留,虽疑我命格,却故意将我放在这满是藏的清静之地,让我能独自研学。” 观主眼底微微潮湿,嘴唇翕动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的苦心忧心,这孩子都知道。 鹤酒卿银色眼眸蒙着薄薄的暖意:“观主是好人。既怜我孤身年幼,又担忧旁人为我所害,不能杀我不能放我,因循天道自然,让我于此处自生自灭。任由我自己决断成为什么人。” “而且,今夜名为比试,观主看似不经意间却频有倾囊相授之意。在下受益良多,自当拜谢观主。” 少年长长一礼,坦然平静看着那双目含泪的老者:“此去大约再无归日,观主多保重。还有,你放心,我真的是个好人,不会拿你教我的东西做坏事的。” …… 来的时候十一岁的鹤酒卿身无长物,去的时候十七岁的鹤酒卿也只是带走了山上那只野鹤。 观主站在山上望着少年和仙鹤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言天才后知后觉跑来,愤而质问他为何听信一二捕风捉影的非议,就将鹤酒卿逐出山门? 观主平静地听了他言辞尖锐,鞭辟入里的痛斥,长叹息一声。 他说:“你上次说得对,我不该罚你,该罚那些见不得白璧无瑕天才恣意的庸人小人。可是这世间注定是庸人的,只有寥寥几个天才。除了让你习惯跌倒受痛,无视这冷言冷语,我又能罚世人什么呢?”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如今你只看见眼前一点非议,却不知后面是何等洪水滔天。他若继续留在这是非之地,便不止眼前这点风刀霜剑,而是血雨腥风。走了好,走了便可天光地阔,任意来去。” …… 少年的鹤酒卿带着他的鹤,一边走一边隔不久问一声。 “你在吗?” 顾矜霄轻轻的应:“在。” “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没有。” “你可不可以说多一点的话,这样我就能知道,没有弄丢你。” 少年眸光清湛,认真地思索着什么,站在原地不走了。 顾矜霄眉宇微敛,他也想说很多很多话,却怕一不小心更改了什么。 “啊,我想到办法了。” 鹤酒卿采摘路边的野花,编织成两个小小的指环。其中一个施了术法自行湮灭,很快便出现在顾矜霄手中。 两个草茎指环被似有若无的莹光连着。 “你戴一个,我戴一个。这样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顾矜霄看着自己手上的端月玦,怔了许久,将那草茎戴在无名指上,轻轻的拉了拉。 那一头的鹤酒卿便感觉自己的无名指被轻轻牵引,他弯着眼眸心满意足笑了。 顾矜霄看着他,轻轻地说:“我总是不说话,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独?” 鹤酒卿摇头,带着清澈的笑意:“知道有你在,一点也不。你只能跟着我,会不会觉得无聊?如果无聊,能不能告诉我,我会努力有趣一点。” “不会。”顾矜霄说,“你学的那些东西都很有趣,我也在跟你一起学。” 鹤酒卿闻言:“有些东西我不是很懂,你能不能教教我?” 顾矜霄迟疑,他若是教了不该他知道的,会不会改变过去…… 难道他也不知道? 鹤酒卿立刻改口,微微睁大眼睛:“如果你哪里不会,我也可以教你的。” 顾矜霄点头:“好,下次我会记得问你。” 只是问他本就会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少年显而易见的开心起来,仿佛夏天提前到来。 顾矜霄的心也跟着柔软:“鹤酒卿,不开心或者愤怒,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在这里,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他们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鹤酒卿看着戒指牵系的另一端,眸光看着虚空就好像看到了那个人一样。 银色的瞳眸温柔潋滟:“如果你知道,我除了自负自傲还很冷漠,会觉得讨厌吗?” 那个人不知道,他眼前这只温柔无暇的小仙鹤,不仅清狂矜傲,也疏离冷漠。 世人如何待他,于他本无所谓,不会有丝毫入他心扉,也不会带给他任何阴影尘霾。 青云直上亦或无人问津,既不会让他欢喜快活,也不会叫他愤世嫉俗,因为他对这人世并无期待。 “我从记事起就觉得,我好像是,来这人间游览的过客。风动还是幡动,都不能让我心动。” 他说:“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世界里的人,一直都无法置身其中。你会讨厌我吗?” 顾矜霄说:“会心疼。” 只有从一开始就未曾得到过任何回应,才会不曾指望。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2.182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听到那个人说会心疼他, 鹤酒卿露出错愕怔然的神情, 耳尖却微微一抖红了一片。 他缓缓笑了,清湛的眼眸澄明温暖, 像流动着初春的河流:“心疼……我,为什么……不在意我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也不介意我冷漠凉薄, 无论什么时候, 无论我去哪里,无论别人怎么看,就算知晓我所有的缺点……都一直一直陪着我。你这么好, 我有这样好的你了, 哪里还需要被心疼?” “很久之前我就在想, 这个所谓的天生罪孽的命格一定是错了,我分明这样幸运。前世的鹤酒卿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好事的仙灵, 透支了太多功德,才会得到这样的嘉奖吧。这个世界这样美丽, 这个世界的生灵却各有各的孤寂。只有我被赦免了。” 相比较起来,他更心疼这个人。 这个人不能被任何人看见,只有他才能听到他的声音,从一开始就被困在他身边的方寸之间, 却不因此恨他讨厌他,还对他这样的好。 有时候做梦, 会梦见这个人终于自由了。梦里鹤酒卿笑着为他开心, 同时却哭得停不下来, 一想到失去这个人,就仿佛未来什么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只剩下被无尽无际的海水湮没的孤独。 醒来之后,嗅到那似有若无的幽香,听到那尾音极轻的声音,才满心安然。同时,为自己的自私占有欲而自我厌恶。 可是即便如此,也还是欢喜,庆幸这个人还在他身边,真是太好了。 想让这个人等等他,他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能看见那个人,能让那个人触摸到他,能给那个人所有他想要的一切。 以前的鹤酒卿总想那个人能抱抱他,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更想抱抱那个人。 那个比他更需要被心疼的人。 为了这个,无论前路多少高峰,多少险滩,他都能一路披荆斩棘走过去,站到山巅之上,够到那轮明月。与此相比的小风小浪,根本不算什么,哪里需要被心疼? 鹤酒卿牵牵无名指:“我们心疼小白吧。我有你,不像小白只有它自己,它老了飞不动了怎么办?但愿他们不会追来找我讨回小白,我肯定不给。” 顾矜霄看着少年和仙鹤,想着三百年前没有他的时候,唯有这一人一鹤相依为命,彼时那少年在想什么。 想到三百年后那个白衣清俊笑容薄暖的鹤仙人,明明是那样温柔的人,却时常让人觉得虚无缥缈遥不可及,满身霜华清寂。 无论顾矜霄把他抱得多紧,那个人也总像快要渴死冻死了,明明想要更多,却总还记得回以小心翼翼的温柔克制。 如果未来的他回到过去,一定告诉过去的顾矜霄,对那个人再好一些,什么都不要查了,那只是他不想你看见的狼狈。永远也不要离开他,可以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可是,若是这样,钟磬要怎么办呢,钟磬也是眼前这个人啊。 这个人明明一生都在努力,不被黑暗沼泽侵染。却因为顾矜霄,褪去无暇白衣,自愿沉入他避之不及的沼泽污泥,忘记生前一切,与人间人心至恶一起销毁,化为白骨幽魅。 顾矜霄忽然慢慢明白,未来的他为什么想要他回到一切未曾开始的过去,也许是因为,未来的顾矜霄亲眼看着那个人历经一切黑暗,独自行于荒原,终于走出黎明前的荒原,却因为遇见了自己,永远沉于九幽深渊。 而他即便回到过去,看着眼前一切,却为了害怕失去三百年后的鹤酒卿钟磬,不敢多说一句多做一句,唯恐改变了过去。 他为鹤酒卿做得,太少太少了,又哪里当得起那一句很好。 这个世界已经对这个人很坏了,这个人只有他。 他不能仗着这个人一无所有,就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陪伴,哄骗来这无暇赤诚的琉璃心为他倾尽所有。 顾矜霄想起当初年少,他生于方士世家,父母均是玄门一脉的魁首道尊,他自己从小到大也一直受尽溢美赞誉,高高行于天阶之上。 世人说他目下无尘,目中无人,可他平视而去的确看不到一个可堪伯仲的人,离他最近的也只在俯首半山之上。 不论他如何平和言语,旁人也仿佛感到锋芒倨傲而坐立难安。他不可能为了照顾他们,就站在原地等待他们赶上来。亦不愿因此藏拙隐匿,博得什么平易近人的谦逊之名。 顾矜霄不觉得有什么好傲,只觉得他理所应当一览众山小。 后来有一天,世间动荡频频,魑魅魍魉横行天下,玄门精英尽出却杯水车薪。 连方士之中,也有人被冲天戾气侵染心智,犯下累累恶行。 无数先辈身陨,才探得最终源头,乃是黄泉之下九幽深渊和人间的界壁模糊了。 九幽之恶,关押众多极恶之鬼魅。这些鬼魅,却是以人心人间之恶为食,依附人心至恶而生。 界壁一破,就像种子遇见沃土,自相繁衍而生。 因此唯一的办法,是选取至纯至圣,有大能的方士亲自前往作为阵心,镇压封印界门。 当时有能力的大人一个个都因此陨落,这个阵眼的要求无人能达到,看来看去只剩下山巅之上那一人。 顾矜霄当初是自愿的。 并没有任何阴谋逼迫。 只是,他在九幽之下百年,静静地想了很多。 有一日遇见那个声音清冷薄暖的鬼魅,听他描述他眼里的九幽荒原多美丽。 那个鬼魅陪着他,放了他,背着他走出漫漫无际的九幽荒原。 顾矜霄从人世醒来,看着与他沉睡前相差无几的人世,忽然笑了。 你看,世界上总是一些人肆无忌惮搞破坏,摧毁搅乱局面,却总要好人去牺牲,去拯救世界。 人心的戾气怨恨欲望,让阴阳颠覆不平,却要纯净无暇的琉璃心去填补祭奠镇压。 好不容易维持来的和平世界,却还是留给那些人继续争权夺利,滋生更多的戾气恶意,为九幽之下制造更多的魑魅魍魉。 终有一天,再次打破界壁,直到牺牲再多的人也没有办法封印,人间与鬼域合二为一。 顾矜霄笑了,想到九幽之下的鬼魅,想到那个人描绘的世界。忽而觉得,也许人间与人,才更像人们畏惧害怕的地狱与魔鬼。 “曾经自我牺牲,镇压九幽的玄门天才从九幽荒原回来了,那个号称佛祖也叹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地方,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如果没有人镇压,界壁怎么办?换谁去?” “不用了。”那尾音极轻,华美淡漠的声音说,“谁都不用再去了。” 顾矜霄回来了,回来的那一瞬间,却已经不再是少年时那个剔透无暇琉璃心的天才少年。 他变成了一个比任何鬼蜮人心都可怕的大魔王,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一出手就干脆毁了所有人的力量。 即放弃飞升成仙,转而穷极玄门秘术的方士一脉,因顾矜霄的一己之力,斩断天地灵气与人间的牵系,收集所有方术密录,将一切有攻击性的术法列入禁术。 几千年前,有始皇因长生梦断,一怒之下焚坑儒,使得方士一脉十不存一。 万万没想到,几千年后他们玄门之中也出了这样一个暴君。 明明因为界壁封印一事,玄门早已没落,从九幽回来的老祖宗已然是无冕之王,站到所有人之巅,无数人想要投入他门下效忠。他已然得到一切,堪称天下至尊,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却亲手毁了整个方士一脉,给了本已摇摇欲坠的玄门最后一击。 无数人猜测,他在九幽荒原遭遇了什么,才会性情大变,成为这样一个暴君。 没有人知道,他没有遇到什么,那样汇集一切强大的阵法,什么魑魅魍魉能接近他分毫? 除了无限寂静慢慢流过的时间,他就只遇见一个鬼魅,一个美好无暇,眼中所见皆是美好的鬼魅。 鬼魅不明白,为什么九幽之下至恶至邪的魔物,可以得到这样好的祭品?难道上天比起好人,更愿意嘉奖恶人吗? 所以鬼魅偷走了这只祭品,放他回人间,以身相替。 顾矜霄也不明白,为什么人间人心做下的恶,付出代价挽救牺牲一切的,却永远都是无辜无暇的好人?为什么九幽之下的鬼魅,比人间人心更美好。难道,人间才是地狱? 一群破坏力极强的人,拥有破坏力极强的能力,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动辄左右凡人命盘,随意逆转阴阳生死,贪嗔痴恨之下夺舍窃命,若非还没有能颠倒天地乾坤的本事,他们都敢叫天地日月换新颜。 但若是一群蝼蚁的破坏,能有多大? 没了毁天灭地的方术,所有生生死死的相斗,就只当看他们在阴阳两界内玩过家家了。 做了这一切的顾矜霄,可想而知,已然成为所有玄门之人眼里,罪大恶极,罄竹难的暴君魔王。 可这暴君魔王却不在乎,他消失了。 他去了哪里,难道是去颠覆另一个世界了?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去兑现承诺,他答应了那个鬼魅,一定会回来找他。 然而黄泉碧落再无踪迹。 他是不是死了?鬼死了是什么?会去哪里,会转世投胎吗? 方士本就游走在阴阳之间,而在幽冥更久的顾矜霄,渐渐会分不清阴阳生死界限。 时间慢慢过去,找着找着记忆也会模糊,他开始不记得了。 九幽之下的那些过往,仿佛一个半梦半醒时候的幻觉,仿佛一个梦。 真的存在过那个鬼魅吗? 他真的还在等你吗?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不知道,不记得了,但总是要找的。 有一天,他看见一个人,废墟之中尘埃落下,那人白纱蒙眼,清冷从容浅笑,仿佛春风暖意浸润过的声音清冽温雅。 抱剑而立,似春酒倾注玉盏,对他说:“道兄这是何意?莫非是误会了什么。” 他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好喜欢。 只是,对于那时候的顾矜霄来说,行走在深渊边缘太久,天光的明媚清澈固然美好,他却不想再伸手摘取。 没想到,那个人却化身为仙鹤,来接走了他。 原来,你也喜欢我啊。 彼时,他们都已经不记得对方,也不曾认出对方。 鹤酒卿是历经黑暗纤尘不染羽化得道的鹤仙人,顾矜霄却不再是当初剔透琉璃心的方士少年。 可是,那个人还是喜欢他了。 可是,即便如此,顾矜霄还是不能停下寻找那个人。 他遇见了林幽篁,遇见了那个叫钟磬的魔魅。 起先并不觉得两个人有什么关系,皎洁清冷的太温柔,邪恶恣意的太狂妄。 便是同一张好看的脸,在两个人的脸上也一个清冷俊美,一个冶艳潋滟。 追着一把真假难辨的剑,追着魔魅的影子,一路看尽人间的悲喜黑暗和余温。 麒麟林家两代人的血仇之恶。璧玉无暇清贵风雅的林照月,明明灭灭生出的野心之恶。堂淼千水微生浩然的人心博弈之恶。 从玉门关的大漠黄沙,到闽越旧都的白衣教,再到繁华的东都洛阳,权谋之恶与天家之恶倾轧,便是连胜出的帝王,最终也要湮灭在下一场谋算里。 最后是三千雪岭天道流,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以正义为名的邪恶。 那把剑断了。 照影也出现了。 真相带来的却是一切倾塌,不复存在。 未来的顾矜霄,站在命运的交界口,请他回头。 是不是因为,回到三百年前,一路看着那个人跌跌撞撞,始终皎洁无暇,才终于发现,是他让那只鹤掉下了深渊? 顾矜霄原本不在乎镇守九幽荒原,最后湮灭在白骨黄沙之中,随风而散的宿命,可是鹤酒卿替他在乎。 就如同此刻,鹤酒卿不在乎这些人世风波磨难,可是顾矜霄却为他而疼。 为什么一定要分清三百年前的鹤酒卿和三百年后的鹤仙人钟磬?明明都是这个人啊。 只要他好就够了,至少有一次,这个人可以是幸福的。 跟这个比起来,未来改变不改变,顾矜霄是否会消失,都无所谓了。 在十七岁的最后一天,鹤酒卿因为从山匪手中救下一群妇孺,却被人以保护受害者清誉为理由毒杀。 暴雨,腹内的绞痛,少年惨白的脸色,闪电如游龙舞。 “所有的钱都给你,拜托大叔,送我到最近的医馆。” 男人拿了钱,却将他弃置于截然相反的荒野林地。 “滚吧!不滚,要不要老子下一站直接送你去阎王殿?” 暴雨又冷又大,冲刷着草地泥土,将少年的白衣染脏。 黑色的血污从嘴角溢出,苍白颤抖的手指静静抓着地上的草茎,攀着生刺的树干。 那清冷的声音却还是从容温柔,安慰顾矜霄:“你别担心,这里这么多植物,一定也能找到解毒的药草。我一定能找到的,你别怕。” 顾矜霄,这一次却不想只是看着,等着万中无一的迹来救他。 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我都不要了。 双手结印,无数的天地灵气草木精魄汇聚于身。 少年手中的草茎断裂,脚下一滑跌落下去,隐忍的银色瞳眸微微放空睁大,凌空的那一瞬,一只修长的手指稳稳抓住了他。 鹤酒卿抬头望去,看见三千白发如雪,那人目若寒潭,眉宇尊贵倨傲,神情却沉静温柔,对他缓缓展颜而笑。 顾矜霄将怔愣的少年拉上来,抱琴弹奏一段,让淡青色的音波治愈那个人所有的伤痛。 他收起琴,拿出一柄油纸伞,替那个人挡住所有的风雨,用除尘清洁的术法抹去白衣上所有的狼藉。 一柄伞仿佛隔去所有风雨喧嚣,伞下唯有一片静谧安宁。 他用衣袖一点点擦干鹤酒卿脸上的薄汗雨水,静静地看着那双清澈倒影着他的银色眼眸,轻轻地问:“还疼吗?” “不疼。” “冷不冷?” “不冷。” “饿不饿?” 鹤酒卿从怔愣中醒来:“是你吗?我能看到,能摸到你了……” 顾矜霄抚摸他眉眼的手指被那人握住,对方温热的手指,让他微微一烫。 却想起,三百年后的鹤仙人,掌心的温度比他还低。 顾矜霄颌首,眸光一瞬不瞬看着他,声音微微低哑:“我叫,顾矜霄。你可以叫我阿天。” 那是三百年后,其中一个你为我取的名字。忘了告诉你,我一直很喜欢。 “也可以叫顾矜。” 这是钟磬喜欢的名字。 鹤酒卿一眨不眨看着他:“我叫鹤酒卿,这个名字好听吗?” 顾矜霄点头,眨去眼底的水汽:“好听。我好喜欢。” 鹤酒卿笑了,笑容很浅,眸光潋滟又温柔:“酒卿醉意太甚,长梦不醒固然好,可是总要留一点清醒,我字为钟磬,好不好?” “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好名字。”顾矜霄说。 “我可以摸摸你的眼睛吗?” “当然可以。” 鹤酒卿怜惜小心的抚过那霜白的发,指尖抚过苍白脆弱的脸,摸到那双好看却让他心里微微一疼的眼眸。 眉睫投下的阴翳,淡淡的郁色和寂寥。 “你真好看,”鹤酒卿的声音透着薄暖,“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没有……” 不等他否认,那个人却小心温柔将他拥入怀里:“都过去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你冷,也不会让你孤独,会一直陪着你抱着你。” 顾矜霄一动不动:“……” 竟然忘了,现在的他可以回抱那个人了。 他声音微微不稳,低低地回:“好啊。你要一直记得,因为我会记得,永远都不要让我一个人。” “永远记得,身体忘记,灵魂也会记得。”那只鹤那样暖,缓缓笑着说,“我十八岁了,可以喜欢你了吗?” “可以。” “可以亲亲你吗?” “你可以,不对我问可不可以。” 鹤酒卿眼眸微弯:“可是,我好喜欢好喜欢阿天。不想让阿天有一点不开心,也不想你有一点不喜欢我。” “不会,只要是你,我就喜欢。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都喜欢。” 现在是,过去是,未来也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3.183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鹤酒卿小心翼翼吻在他的眉心, 额头轻轻抵着额头, 呢喃:“应该我走去天上的,可我只是稍微努力一点, 明月自己就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是不是那个毒致幻,让他看到了未来?还是他已经死了,才能永远看到那个人? 无论什么都无所谓吧, 只要可以看到阿天抱着阿天, 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 少年的鹤酒卿十指紧扣白发的顾矜霄,带着那只不再年轻的鹤,走入这千丈红尘。 访名山, 入古刹, 极尽可能的吸收这世间所有可以为他所用的学识。 虽然鹤酒卿什么都没有问, 但他知道顾矜霄化形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否则怎么会十几年里都无形无影? 能解决这一切的办法, 就是鹤酒卿再强一些,强大到就算他的阿天去到哪里, 也能找回来。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走过江南无数的桥,无论何时抬头都能找到楼上的人,相视而笑。 乘船穿过田田莲叶, 摘下新鲜的莲子,喂给身旁专心致志研制新符的人。 在早晨的清雾里, 听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说很多很多漫无边际的耳语梦呓。 也曾在西北名不见经传的古寺佛刹里修行抄经。有人摘了半山上只有盛夏半月才有的野果, 用清甜甘冽的井水镇了,和很多人一起去布施,看那清俊无尘的年轻僧侣,阖眸诵经的瞬间,忽然浅浅一笑。 行于收割过的平原田野,金灿灿的麦穗晒在路边,麦茬有青草的微涩和阳光发酵的暖香,在傍晚的凉风里,调成甜甜美妙的余味,被鹤酒卿酿成一坛酒,写成华而无用的符咒。 四月满城槐花香,暖黄色的阳光从地平线奔赴而来,爬上人间的墙角和枝上的新绿,半明半暗。晨风微微的冷,拂动摘花人的白发和衣摆。 有人自身后把他抱入怀里温暖,俊美清雅的情人眉目缱绻眷恋,枕在他的肩上,撒娇黏人,脸贴着脸摩挲。 含着洁白鲜嫩槐花的唇,被温柔吻住。有人轻轻捧着他的脸,缓缓慢慢索取一个吻,直到满树纯白摇曳,拂了一身还满。 住过客家的土楼,驾鹤游过万千群山,清澈的溪水漫上草茎,遇一片无边无际彼岸花,恍惚已然携手走过三途河。 到过黄河入海口,看了许多漫天晚霞。 去过一座又一座海外小岛,站在岛上山顶最高的大树上,听海风穿过头顶枝叶,无数星辰辉光自树叶间洒下来。 枕在那人的肩上,听清冷温柔的声音,说许多许多,比行过的万水千山,比世间美景更叫人心动的话。 漫漫一圈回来,昔日故人都入了土,人间已过了百年。 一起考科举,一起入殿堂,骑马并肩看尽长安花。 翰林多藏,同行同塌同窗而学。 经历过官场的贬斥高升,坐过王侯九卿,站在朝堂上,看双方身后站着的人对彼此弹劾,眉眼相视,藏一点灵犀笑意。 看众人朝如青丝暮成雪,也曾坐在明镜前,互相描了皱纹和白须,在滚滚红尘里老去。 也有谋逆,也有改朝换代王朝更替。 诸侯乱世里,换了姓名,弃笔从戎铁骑并肩马踏冰河,从无到有建一个王国。 陪着这个人,一起试着寻找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方法。 有成功,也有失败,不断重新开始,不断寻找更完善的办法…… 就这样许多许多年过去了,久得以为永远可以这样下去。 然而,只要是人就逃不开生老病死,即便是传说中的天帝,也有万万年之劫轮回。 那只叫小白的鹤早已老死了,活下来的,是用术法转化的与鹤酒卿同寿同命的灵物。 可是它的主人也终于行于最后。 只有顾矜霄,仿佛是被时间遗忘了。 他们回到当初那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坐在那株更古老更高大的山巅之树上。 十指交握,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清冷温柔的鹤仙人笑着对他说:“真好,很快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他们一起做了很久很久的人,接下来可以一起做很久很久的鬼。 “我好喜欢这个世界,真美好,有一个你。幽冥是什么样的呢?只要你在的世界,就都很美好。只要一想到,就觉得好期待。” 那个人说:“你别怕,只要一点点时间,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 顾矜霄抱着他,静静地听着他说得每一句话。 分明已经相伴了那么久,为何却还是觉得短暂? 为何人心这样贪得无厌?百年千年不够,要祈得长生之仙万万年。 为何很快就能再相见,此刻相依满心安宁平静,眼泪却一滴一滴无声漫溢? 这个人从未欺骗过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实现,为何他会这样? 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像个天真无忧的孩童一般,认真执著地说:“顾矜霄,我好喜欢好喜欢顾矜霄。” “我知道。”他轻轻的说:“顾矜霄也,好喜欢好喜欢你。” 然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 顾矜霄抱着他,坐在那里等啊等。 等无数的日升月落,春去冬来,直到怀里术法保留的身体忽而随风湮灭。 他缓缓抬起空落落的手,捂住眼睛,轻笑:“好过分。明明,已经改变了过去……” 为什么还是什么也留不下来? 我明明就在这里等着你,怎么你还是要去救那个人? 这一次没有兵解,没有封印,我要去哪里找你? 原来,这就是改变过去的代价。 消失的不是此刻的顾矜霄,只能是那个又一次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的鹤酒卿。 也许万万年的等下去,总有一天改变了面貌的那个人还是会再一次找到他。 可是,到底是多少个万万年? 是不是,要等到他彻底忘记关于那个人的所有,等到这缕残魂也烟消云散? 顾矜霄走了很多地方,走过所有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直到将那人留下的藏酒全部喝完,他还没有回来。 到过九幽荒原,渡过迷刹之河,看河水倒影的记忆片刻,直到船靠彼岸,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做过很多很多无用的尝试,也曾差一点想要颠倒天地倒转时空,却想起那个人那样好,又会因为他的乱来承担什么代价? 幽冥的枉死城,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不是吗? 才发现,所有孤魂野鬼惧怕去的地方,竟藏着慈悲。 可以陷入永远的痴迷里不醒,一遍又一遍重复记忆,直到回忆和残魂执念一起湮灭。 然而每历一遍,就越清醒一点,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就错了。 少年的顾矜霄不该入九幽荒原,不该遇到那个鬼魅的时候,同意他走进来,更不该让他放走自己。 九幽之下时间空间紊乱,万万分之一的瞬间,于虚危山下深渊之地,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至极,却又绝无可能的人。 这是,被过去的顾矜霄放置于那里的,顾莫问! …… 秋水在天清如月里。 神龙忽然一滞,戏参北斗生硬的一点点转过来,艰难地说:【我,我发现一个人,最符合这个幕后黑手人选。】 顾矜霄眸光静静地看着它,想着这个身份存疑的燕双飞,定然是认识那个幕后方士的,只是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 他随口道:“谁?” 【顾、莫、问!】 顾矜霄:“……” 神龙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惊悚道:【顾莫问的平沙落雁,别说死人了,活人都想控制就控制。还有杯水留影,死了都得给他站起来。这又不是游戏里了,谁知道这些技能效果会发生什么变异。】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个最好的背锅人选。” 【我害怕的是,在你不控制顾莫问这具身体的时候,他是被我存放在枉死城最恐怖,最不可能被生灵死魂靠近的深渊之地。万一身体自己活了,或者有特别厉害的高手控制了他……】 顾矜霄轻轻笑了,即便是无欲无情的琴娘小姐姐的眼尾,都沉着一缕漫不见底的危险。 “很有趣的想法。但是,这是我的身体,沾了我的魂,就没有人能动得了它。” 【最、最好是这样。】不然,这是要出大乱子的啊。 …… 白发的方士隐匿在黑纱斗笠之下,借了自己过去的半具身体,行于人间。 可是,他所行走的地方,时空自相折叠。 无人能看见他。 没关系,那是过去的顾矜霄的鹤酒卿,他的鹤酒卿已经消失了。 可是,他必须见顾矜霄一面,告诉他那些关于未来的警示。 顾矜霄必须回到过去,阻止九幽之下的相遇,这是唯一的机会。 为了让过去的顾矜霄注意到自己,他做了很多事。 …… 秋水在天清如月的底下。 尾音轻极的声音,说:“……因此,我们才认定,在林幽篁的背后还有一个神秘方士在帮他。现在却知道,是这五个死而复生之人的血,把人变成的活死人。” 神龙被这个发现,懵得傻眼了:【怎么会这样?林变态身后那个帮他的方士,竟然就是顾矜霄你!】 “不是我。”顾矜霄淡淡的。 【这个坏方士,如果不是你,就只能是我了。是我让你复活的那五个人。】神龙失魂落魄,抖抖索索。 “你当时说,是天地灵气说的,他们命不该绝。” 神龙丧得不行,很气了:【没错,然后没几天就绝在林变态手里了——是哦,是天地灵气说的,不关我的事啊。】 它恍然醒悟,继而大怒:【它们这是什么意思?!它们是林变态家养的吗?……】 彼时的顾矜霄,想到里世界里,仍旧栩栩如生的活死人,在现世里却已经是干尸了。 如果林幽篁要把他们留给顾莫问,怎么也不会只留下五具无用的干尸。那么,这个又先来一步,故布疑阵的老朋友是谁呢? “更何况,神龙大人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也太巧了吗?一直追查的神秘方士,到头来发现是自己……” 在过去的顾矜霄迴梦之时,白发的方士就站在他面前。 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当初他曾离真相一步之遥,可是,他太自信,也太低估时间。 顾矜霄并不在意,他现在最多的东西就是时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而且,按照过去来看,最后他们总会见面的。 故地重游,顾矜霄隔着时光看着过去的他们。 看着那个背负了他的恶业,与人间至恶融为一体,化成魔魅的人。看他什么都不记得,却总是满不在乎,似笑非笑懒洋洋的样子,没心没肺得像个小恶魔。 想起,少年清冷俊美的面容,神情澄静,轻轻地说:“我狂妄自大还自傲自负,你会不会觉得,鹤酒卿幼稚又讨厌?” 想起,银色的瞳眸温柔潋滟,不安地问他:“如果你知道,我除了自负自傲还很冷漠,会觉得讨厌吗?” 他微笑着,把过去的誓言轻轻擦拭,隔着漫漫昭昭的时光,诉与故人听:“不会,只要是你,我就喜欢。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都喜欢。” 现在是,过去是,未来也是。 【接作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4.184只反派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刚刚回到这个时空的时候, 顾矜霄曾逆着时间的河流, 从分别的那个地方开始, 把所有走过的路都重走一遍。 有时候心底也会生出一点小小妄念,也许时间会跟随他行走的脚步而倒流,走回初遇的原点, 会突然发现那个人在等着他。 从太白之巅那个人把照影给他, 到三千雪岭无名天境的翡翠湖。 独自躺在船上看日升月落,星辰漫天流转。 想起那个人曾念着,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掬一捧漫天星辰用术法永远留住那一刻,双手捧着送与他。 掌心的明月星辰还留着那一刻他们的倒影。 他看了很久, 红衣墨裳的人脸上清浅美好的笑容, 墨色瞳眸蒙着薄薄的温暖,当时夜风吹拂的恬然心动, 即便现在想起来胸口也微微温热。 现在看着才发现,那个人温柔的眼眸深处有淡淡的清寂。 想起那个人连醉了以后黏人, 都安安静静克制内敛,分明对他贪得无厌的渴望, 却总是过分克制小心翼翼。 想起那个忘却一切, 与黑暗欲望融为一体的魔魅,无论是林幽篁时候, 还是麒麟山庄的钟磬时候, 都恣意坦诚得许多。 顾相知那样清冷无心的人, 他也能甜言蜜语的叫娘子撒娇。顾莫问那样阴郁危险,他也能恍若未闻,没骨头似得总要靠着挨着,闲来无事便要调戏两句。 即便死而复生回来,也自顾自赶着送一株夹竹桃。自顾自认定,那叫顾矜的镜魅一定暗恋追寻他很久很久,却不等对方表白,自己就上赶着承诺相许,热烈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才明白,钟磬是鹤酒卿忘却遗失的欲望,是九幽之下错误相逢伊始,就开始滋生出的执著。 埋在落花谷沸腾了三百年的剑炉里,埋在日复一日的红尘罪恶里,等着有一天与他相逢。 却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顾矜霄,对他……那么坏。 走过无名天境的大榕树下,远方的雪岭上传来歌声。 依稀是,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耳边的风声里,仿佛有两个人若隐若现的声音—— “若是我们走散了,我该回去哪里找你?”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 “我还以为你会说,澜江码头看日出的地方。” “夏日涨水,那里已经被湮没了。” 原来都已经湮没了啊,原来从那时候起就回不去了,只是当时他却浑然不觉。 雪岭上的歌声,唱着情歌的后半句,唱,清明过了春自去,几见狂蜂恋落花。 白发的方士轻轻扶着大榕树,闭着眼睛唇角带着淡淡的笑,静静的听了很久,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从灞桥残雪,走到玉门黄沙胡杨林下的小筑,走过长安街上久别重逢的街头,去了那家流觞曲水的店。 临安的灵隐茶园小筑,西湖旁生着很多桂树的庭院,白帝城此时还是一片荒滩野水,桃花汛里果然找不见当初看日出的野渡口。 太白之巅倒还是依旧,过去与现在的主人却都不在。 纵使见了又如何,没有人看到他,他与他们本就不在一个时间。 却还是不可遏制的,想起那个人说过的,如果走散了,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相约。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啊,是那个秋水在天清如月附近的道观废墟。 那时他去的时间刚刚好,正好看见过去的鹤仙人和过去的顾矜霄初遇。 一个清雅薄暖,一个阴郁凌厉,谁都不知道对方心里的花都开了一地。 唯有隔着颠倒错乱的时间看着一切的白发方士,唇边笑容安静美好。 若是那个人也看着一切,笑起来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然而,这里也没有那个人。 浑浑噩噩,如同枉死城里渐消渐散的亡灵,再也不知道可以走去哪里了。 毕竟,无论过去未来改变哪个,他的鹤酒卿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所谓。 走着走着,等一阵清风把他也吹散。 “阁下是何人?忽然出现在麒麟山庄。” 忽然之间,有人拉住了他。 顾矜霄怔了许久,才缓缓回头,垂眸看那只拉着他的手,慢慢顺着手去看说话的人。 这个,好像可以看到他,抓到他的人。 “我是谁,”忽然之间,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剩下茫茫白雪掩映下若隐若现的花树飞羽,“时间太久,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林照月看着眼前这个怪人,温润风雅的面容一片冷静,波澜不惊,心里却颇为惊愕。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深不可测,明明极为可疑,应当警惕,可是被这人看着的时候,他非但无法生出一丝抗拒,反而觉得没有任何威胁,忍不住生出倚赖,坦诚所有不可说与人知晓的心事。 “先生。”林照月抓住那人的手没有放开,极力想要看清记住那人白发斗笠下的脸,却都像被茫茫风雪阻隔,只觉得那该是极为俊美的,冰雪一样莹白,介于苍白和脆弱之间。 “在下林照月,这里是林山庄。在下近来在招揽天下高手异士,共同协商重整武林秩序。先生可愿留下来,助照月一臂之力?” 白发方士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被他抓住的手臂。 林照月顿了顿,缓缓松开手:“先生若是不愿,也可以在山庄小住几日,巴蜀风景多秀丽,或可观赏一二。” 那人没有回他,伸出黑色斗笠下的手指。那指骨修长纤薄如半透明的玉,轻轻落到林照月的肩上:“你能看到。” 是啊,这个人不但能看到他,还能触碰到他,甚至自己也可以触碰到这个人。 顾矜霄一时竟然不知是什么感觉,手指按到旁边的门墙上,竟然也没有凭白落空。 然而,他转身离开了那里之后,这短暂的出现就消失了。 后来才发现,只有在林照月旁边,他才是可以看到和被看到的。 顾矜霄想了很久,才想起,很久以前他似乎在林大小姐的残念引导下,在里世界穿过时空救了过去的林照月。只有这一点,可以和这种错综复杂的现状联系起来。 他也曾想过,在林照月和过去的故人在一起时现身,然而一旦有别人在时,就连林照月也看不见他。 在林照月眼里,却是这位神秘古怪的先生不告而别,来去匆匆。 彼时,林幽篁正和顾莫问势不可挡横扫半壁武林,而林照月已经设好局,只等林幽篁与他约定的结束之日。 顾矜霄在林照月身边待了很久,慢慢从另一个角度看清当年的人和事。 比如,林照月好像真的把那个人当做他姐姐的死而复生,甚至好像,真的以为他的姐姐,其实是哥哥。 清贵温雅总是矜持无暇的公子,在神秘的前辈面前,也会卸下所有冷静理智,满目倦怠苍白,淡淡说起他的过去,还有顾矜霄永远也不知道的心动。 原来,早在林山庄弹琴那十日,那个人就已经如他现在一样跟在林照月身边,遇见了他,也在倾听这琴音。这当初只是为了不显得治疗的琴音太强大,才弹了十日的琴音。 他总以为林照月对顾相知的执念,来得不知所起,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总以为,这个人从认识时候起,就已经是个满腹谋略,心智计谋无人能及的野心家,不曾在意过,清辉璧玉何以沉影有瑕。 即便是现在,也只是淡淡的了然,却有了一点不甚温热的怜悯和歉意。 “我不想消失,也不想我的心魔取代我,伤害我喜欢的人。可我赢不了他,我只是一个凡人。生而为人,竟是这样无可奈何,从生到死。连自己也战胜不了。”林照月清澈的眸光冷静从容却寂寥。 他对林照月说:“恶只是恶,何时有过具象,有过自己的意志灵魂?既然有了属于自己心和灵魂,任何生灵就都只想活下去,而不会愿意成为谁。” 顾矜霄想起,钟磬曾告诉他,他有一小块残魂被林照月同化,虽然当时他被迫消失了,可是因为林照月保留的这一小块残魂,使他可以迅速再次重生,并且可以不再失去记忆。 顾矜霄说:“你不会死的。” 林照月的脸上却毫无希望。 “这样,我为你推衍一次命盘吧。” 那个人曾手把手教他的,却推衍不出他们的现在。 星斗运转,与天地灵气阴阳之力互生,星象倒影月下水波,出现层层画面。 看清的一瞬间,顾矜霄却随手打翻了,淡色嘴唇紧抿。 林照月问:“先生看到了什么?” 顾矜霄负手而立,掌心紧握,眉眼凌厉看他一眼,拂袖而去:“弄错了。” 命盘呈现的画面荒谬而不可思议,是未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只能是他心神不宁弄错了。 自那以后,顾矜霄连林照月也不见了。 直到林照月兵临三千雪岭,想要暗中左右天道流的局势,好在钟磬解开鬼剑封印的第一时间抢夺到,好当真扭转时空,让一切重新开始。 雪岭之下,黑白棋子交错,顾矜霄听到林照月对他说起与白薇的盟约,说到落花谷燕家密录上记载的,关于鬼剑可以回溯时间的秘密,一时怔然。 林照月和白薇自然是弄错了,误以为天道流的真鬼剑就是照影。 可是,却说对了。 照影开启的时候,一切的确重新开始了,因为过去的顾矜霄会遇到未来的顾矜霄,打开唯一一线希望的通道,而那个人选择回到过去,一切未曾开始之前。 顾矜霄忽然有些想知道,当那一天到来后,顾矜霄离开以后的世界,会如何? 那些他和鹤酒卿一起改变的过去,于此时此刻的世界而言,变成了何种样子? 至少在他和鹤酒卿的几百年里,从未出现过这些人。 也可能是出现过,只是他们都无暇在意。 心心念念着见到过去的自己,从前有好多话想叮咛自己,有很多遗憾要弥补,随着相见的日期越近,随着看到的过去越来越清晰,执念然而逐渐淡去。 改不改变过去,真的重要吗? 是从未遇见好,还是至少同行相伴过一生一世好? 如果顾矜霄真的选择改变九幽之下的相遇,那三百年前那个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的人怎么办?雪夜里,还会有人醒来打开门保护他吗? 世间流浪的苦难少年时期,是不是只有颠沛流离满世恶意相伴左右?只剩下那只逐渐老去的仙鹤和荒野黎明暗淡的星光。 可是,至少那个人不会再消失了。 可是,至少有顾矜霄的那些年,那个人掌心的温度很暖,会开心的笑,会恣意的说好喜欢好喜欢,会对他说很多很多话,也会抱着他撒娇黏人…… 至少,他可以有一次不那么孤单。 站在时空虚无的界限里,看着过去的自己,顾矜霄想起过去,终于明白了。 未来的顾矜霄出现在这里,一开始固然是为了那个疯狂的颠倒天地乾坤的计划,但到了那一刻,却只剩最后一点微弱的不甘。 那点微弱的不甘,也在对过去的顾矜霄那一推里,烟消云散。 他抚着过去的顾矜霄的眉眼,怜惜又羡慕,为他们永生永世的错失,为过去的顾矜霄很快与他的鹤酒卿的重逢。 他终于明白了,他此刻站在这里的意义,明白了记忆里那个白发方士看着他时候,在想什么。 他跋涉万里,独自走回这原点,只是想告诉顾矜霄,他所不知道的鹤酒卿。 告诉他,钟磬到底是谁。 鹤酒卿错了,以为钟磬才是死去的贺九,与人间至恶同化。 钟磬也错了,以为自己是个反派,只有鹤酒卿这样历经世间黑暗不改初心的人,才会在九幽荒野,放走那个少年。 “我要告诉你,”告诉过去的我,告诉顾矜霄知道,“钟磬是鹤酒卿对顾矜霄的爱。因为鹤酒卿背负了顾矜霄的命运,而产生。” “鹤酒卿也好,钟磬也罢,都是为了与你相遇而存在于世的执念。” 无论多少次,只要这样想着便觉得心口微微跳动起来,那样的甜。 过去的顾矜霄仰头,寒潭一样的眼眸还留存有锐不可当的决绝,握着他的手说:“别消失,也别去改变什么,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走去你所在的未来。请你,再等等。” 白发的顾矜霄怔怔的看着他,被来自过去的拥抱融化,仿佛从一场恒久的冬眠里醒来,听过去的顾矜霄对他说:“再等等。” 就像即将死去消散的残魂,却被注入一缕生气,这执念又可以再残留很久。 也好,反正除了等待,也什么都不剩了。 看着那个人义无反顾跳下去,去往那个有鹤酒卿的未来,去往他此刻的未来。 顾矜霄站在这虚虚实实的记忆长河,看着长堤之下,汀洲小筑若有若无的灯火。 然后,在这梦境与虚幻的交界处,遇见一个小孩子。 笑容恬静温暖,给他一个拥抱,在耳边用一种怕被什么听到的声音,告诉他一个秘密:“我们的世界,不止有这一个世界,不论失去了什么,也许其实它都还好好的,只是在这个世界看上去不见了。” 他说:“你仔细想一想,这是很重要的秘密。如果我说得再清楚些,就要被排斥出去了。” 他说:“我叫了林照月。” 顾矜霄的眼眸微微睁大。 林照月!林照月居然能出现在这里。唯一能看见他触到他的人,也是林照月! 那小孩子眸光清澈如月色照彻长夜,笑容恬静说:“我娘亲说,我们祖上有大巫的血脉,大巫说,这个世界是一个仙人的梦境。他醒了,一切就会重新开始。” “所以,无论我们失去什么都不要怕,只要再等等,等仙人睡醒就好了。” 顾矜霄苍白的面色愈发苍白,眼底却有微微的光亮明明灭灭。 想到当初他为林照月排命盘时候,仓促看了一眼的未来,想到与林照月有关的一切违和的地方。 难道,未来其实已经被改变过了,林照月就是那个被改变过的证据? 是谁改变的? 当初鹤酒卿为什么斩断鬼剑,为什么送他照影之后,就消失湮灭? 他做了什么? 无论是三百年前的鹤酒卿,还是三百年后的鹤酒卿,都是一路逆着天命而行,从未低头退让过半分,怎么会面对这无解的轮回,就这么顺从消失。 林照月刚刚说的秘密,不止有一个世界,其他的世界还是完好的,是什么意思? 顾矜霄突然想起,当年林照月吞噬了钟磬之后,钟磬在他那里留了一缕残魂…… 是了,顾矜霄逆转时空,回到三百年前后,林照月白薇那些人做了什么? 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封印开启时候,能利用那股方士之力,回溯时间让一切重来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5.185只反派 鬼剑断裂以后。 林照月从三千雪岭铩羽而归洛京,路上的时候就启动了之前布下的局。 于是前后脚之间皇帝薨逝留下遗命和诏书。 短短半年不到林照月从一个蜀地武林没落世家的公子,到成为江南第一盟盟主再到现在成为护国大将军与三朝元老的两位宰相一起,掌控天下江山。 并且身后有先皇后此刻的母后皇太后一力支持又有兵权在手林照月已然可以凭一己之力与另两位辅政大臣相抗衡。 然而,和外界的惊讶眼热比起来,林照月于这一步登天的万丈荣光里,却始终冷静,甚至淡定得过了头,近乎有些心灰意冷的萧瑟。 国丧期间禁舞乐宴饮但他于高台之上饮酒不远处琴师的乐声不停,何人又敢有半句微词? 白薇莲步轻移走来,跪坐于榻上皓腕轻抬也斟酒一杯缓缓饮下。 她很少饮酒这烈焰冲喉而来,让她微微闭上眼睛,叹息一声睁开眼:“林公子为何不快?这万万人之上,无一人可凌驾的地位,也不足以让你高兴一点吗?” 即便是只身一人独处时候,林照月也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如尺量度刻过般,若是旁人做来许是优雅得有些刻意了,于这五百年麒麟世家的庄主,却已经是融入骨子里的习惯。 此刻那光风霁月璧玉无暇的面容,却冷静得有些落寞。 “万里江山固然是好的,只是很久之前这局布好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日,有再多的高兴也早就用完了。” 白薇侧首,深深看他一眼,眼底略微复杂。 此人野心与智谋一样不缺,乃是天生的枭雄,向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情绪波澜,本该是毫无弱点的,却还是身陷于所谓的情爱。 若说可惜,他此刻已然众山之巅,这点软弱又何曾阻他半分? 若说可怕,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人,世间也终有他所求不得之物。 自己又何尝不是? 白薇又饮了一盏酒,杯子随意掷下高台,在杯盏倾碎汉白玉地面的声音里,她似醉非醉,锁眉凝神说道:“顾莫问一直没有回过白帝城。” 林照月饮酒的杯盏不停,只抬眼随意看了她一眼。 “唔。” 唔,就是知道了,却无所谓有没有兴趣,但你可以继续说。 白薇:“顾莫问和鹤酒卿是情人的关系,鹤酒卿心悦于他,顾莫问想要鬼剑。” “鬼剑断了。”林照月想起雪山之上,钟磬说的话,只剩下鹤酒卿可以解开封印,手中的酒便无法喝下去。 “我知道,可是顾莫问要鬼剑是为了解开封印。”白薇郑重抬眸,看向林照月,秋水一般的目光罕见一丝锋芒,破釜沉舟一般,“林公子与顾莫问相熟,依你看,顾莫问可有他妹妹顾相知这般,让人为之生为之死,连林公子也魂牵梦萦不可得的魅力?” 林照月的面上依旧冷静,却如同月色冻结,他的手指放在白薇的脖颈上,微微收紧,瞳孔清透却微空。就像,死亡本身。 “你找死。”沁凉的声音极淡,却让人每一分毛孔都颤栗起来。 白薇被他掐着脖子,却吃吃笑起来,眸光一丝冷笑一丝妖异:“林公子还没有说,是有还是没有?若是有,他一定能让鹤酒卿为他打开封印。若是没有,顾相知能不能?若是不能若还是不能,世界末日足不足够那位鹤仙人打破封印倒转时空?” 她就像是疯癫了一般,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极力抓住林照月的衣襟,面上依旧雍容美丽,眼神却狂热偏执:“这么生气做什么,你对顾相知也就是这样了,有没有都无所谓吧。反正你现在坐拥天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你疯了吗?”林照月冷淡地说,一把推开她。 白薇当然是在故意激怒他,她就像一朵盛极欲颓的花倾倒在地,回眸凄绝却笑:“啊,我疯了。我不像林公子冷静无情,这么多年来我只有一个念想,可是鬼剑断了。你可以坐在这喝酒,闲来无事缅怀一下惨死的林大小姐,左右顾相知还活着,你还有机会。我不行,我不会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算要整个世界毁灭,我也愿意一试。” 林照月眸光冷静:“你想做什么?” 白薇爬起来,浑不在意扶了扶鬓发,眼神像冰河却发光:“白帝城任宫大宫主燕无息,旗下白虎卫无一活人,暗地里更笼络了当初死人谷散落在外的活死人无数。” 林照月面无表情,心下却快速将一切联系起来。 当初他虽然剿灭了巴蜀一代的活死人,但是有相当一部分的活死人当初奔赴各地,寻找遗落的血祭武器。 只是林幽篁死后,天下间的活死人就再杳无音信,当时全武林都在清缴,但若是那些活死人没灭绝,被顾莫问收编回白帝城麾下,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又如何?” 白薇幽幽笑了:“不如何。我若有本事,当然可以杀了顾莫问让鹤仙人不得不开启封印,让一切重新开始。可我没有,只好站在顾城主这边,不知若全天下都是这些活死人了,至圣至善的鹤仙人,可愿不愿意打开封印?还是说,看着人间彻底变成鬼域?” 林照月极淡的笑了:“当初死人谷也是这么做的,鹤酒卿开启封印了吗?” “不一样,当初的活死人是林幽篁制造的,杀的都是与血祭武器有关的人,在他们这些讲究天地之势,因果恶业的方士眼里,这是顺应天道而为。但若这次,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呢?” “别急着生气杀人,与我无关。”白薇迎着林照月的目光,平静地说,“燕无息才是燕家真正的少族长,封印最后流传的人,他的血液可以制作活死人。林公子可有魄力,学一学当初的血魔林幽篁。” 林照月手中的酒盏寸寸湮灭,神情 如清风抚过漫天江月:“好啊。” 白薇颌首,又恢复以往雍容淡雅,欠身走下高台。 她是骗林照月的,封印理论上的确在燕无息身上,可是燕无息根本没有血液可以流,真正能制造活死人的,是被顾相知的琴音复活过的人。 把雪山之上清冷无尘的神灵,替他摘下来送于掌心,不知林公子是恨她多一点,还是谢她多一些? 高台之下,等着白薇的是一个白色斗篷遮掩清秀姣好面容的少年。 灵秀如小白兔的纯洁少年,名字叫月问心,闽越白衣教的三位神女之一,一年多以前,他江湖称号是鸦美人。白骨夫人鸦美人的鸦美人。 白骨夫人死了,鸦美人就成了月问心。 姐姐说,让他跟着琴魔。但琴魔不要他。 即便是他这样不起眼而弱小的人,也是不容小觑的。 他加入了画魅,从苏影到白薇,再到白衣教,一点一点离那个人更近,那个人总会看到他的。 那个人想杀的人,他怎么能让他们活? 即便顾相知复活了他们,他也能照杀不误。 然后,他看到了 月问心最仰慕的人是顾莫问,最讨厌的人是顾相知。 他崇拜喜欢强大美丽又邪恶危险的人,这让他觉得安心安全。 就像菟丝花,缠绕绞死一棵大树一般的,追着顾莫问。 一切准备就绪,计划尚且启动,突然之间,却迎来终结。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把贯穿天地的剑光,湛然悬于太白之巅。 别人不知道那是什么,研究了燕家密录近二十年的白薇怎会不清楚? 她什么都管不了了,不管不顾疯了一点狂喜往那里赶去。 究竟是谁开启的封印,她也完全不再关心,她只知道,所有梦寐以求的愿望一朝实现了,只要她赶到那把剑所在的地方。 肉眼可见一团雾茫茫的青气笼罩着微微发光的玉白剑身,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建木。 白薇的心砰砰跳着,整个人都微微发抖,神情快乐得近乎扭曲,全不在意衣服头发被风凌乱。 极致的快乐时候,表情本就是扭曲的,不是吗? 突然,她的表情凝在脸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会?明明是按照手札的方法操作的,为什么没有反应?” “因为,这柄剑是假的。” 在她身后,一个沁凉的声音这样说道。 白薇猛地回头,腹中却微微一点烧灼。 风把白衣上的银丝麒麟纹吹起,仿佛麒麟踏着血色祥云文活了,林照月手中的麒麟刀锋上,有银光烈焰奔袭而去,无声吞饮着白薇的血。 林照月缓缓抽出刀,刀尖在山岩上划过,发出一阵星火。 白薇惊讶又痛苦地捂着腹部,血液争相从她指腹溢出。 她眨着眼,沾血的手拄着那巨大的剑身:“为什么?” 白衣公子温润清贵的面容一派光风霁月,冷静得矜持风雅:“别怕,这一刀并不致命,我下手很小心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替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问你一句,为什么?” “不过,你大概根本就不记得吧,心里应该也没有过丝毫悔愧。毕竟,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干净最美好的恶人。” “所以,林书意为你满身罪孽,而你始终置身事外。我麒麟山庄,我母亲的一生,我姐姐的惨死,皆因你而为,我却没有任何理由怪罪你,因为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让林书意着魔一样爱上了你。是也不是?” 被麒麟刀所伤的地方,仿佛一团幽火燃烧,血液止不住,伤口反而似乎在不断撕裂。 白薇的眼前已经有些不稳,但她不能晕不能死,明明只差一点了啊。 林照月静静地看着她,眼眸始终清澈无恨,说起来,其实他和鹤仙人的气质略有相似,然而却只是相似罢了,未得其心。 他拖着刀尖,如死神一般向不断后退挣扎的白薇走去。 沁凉声音,雅致又温润,平和淡然地说:“我从未想过让你活。”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见你那一面吗?因为信的字迹一样。” 当初,林照月看了白薇的来信,之所以愿意与白薇商谈,是因为信上白薇的笔迹字迹,与当初密室角落找到的那封信上的字迹同出一人。 那封信告诫林书意不要将林幽篁嫁去落花谷,揭露燕家要以命换命的阴谋。 从这一点,林照月愿意让白薇活着,为她自己辩解两句。 但是,林照月从未真的相信白薇无辜。 “你根本从未真心想要救我姐姐,你也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那封信根本就不会起任何作用,它只是个证明你清白无辜,置身事外的证据。” 白薇努力咬紧舌尖,逼自己保持清明,她极力后退着:“我没有,你恩将仇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照月止步,淡淡地说:“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狐狸尾巴了吗?不管你做多少掩饰,只一点就说不过去。” “如果你真的要救人,为何这封信没有送到受害者林幽篁,或者我林照月手中,反而是写给一力促成林幽篁燕双飞婚事的林书意?这么重要的事,多写一封信很难吗?” 事实上,林照月不知道,白薇的确多写了一封信,却是写给茯神的。 只是那封信写得更早,随着林大小姐惨死,祭天换命失败,钟磬自封印中醒来,所有人的记忆被模糊更改,白薇也一同忘记了。 林照月没有说错,白薇根本就不在乎林大小姐如何,这封信,与其说是为了救人,不如说,只是出于她在林书意心中的清白善良形象。 诚然,白薇根本不会让燕家的少族长真的活过来,可那毕竟是她的儿子,她已经杀了他一次,无法再毫不留情杀他第二次。 所以,她写了这封信,密会林书意的时候,将信留在一个角落,让天意决定这件事是成是败。 成了,燕无息复活,她总还是要灭燕家的。败了,便是燕无息命该如此,她母子福源浅薄。 这种矛盾又幽微的复杂心态,从始至终贯彻白薇左右,所以有当初她随手修饰被林照月更改过的庚帖漏洞,才有后来换命失败,祭天却成功打破封印的发生。 然而,身在局中的所有人却并不知晓当中阴差阳错。 林照月麒麟刀再次指向白薇:“左右,罪孽都是为你着魔的林书意犯下的,而你清清白白无辜蒙尘示人,背后只管受尽好处。是也不是?” 大量血液流失,让白薇冷极了,微微发着抖摇头:“不是我,我没有。别杀我,我还不能死” 然而,这一次那刀锋却毫无迟滞,一击致命而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6.186只反派 白薇避无可避, 瞳孔微微放大。 麒麟刀未曾抵达喉咙之前,锋芒之势就已经先一步削断垂下的青丝。 刺痛在喉咙蔓延,却并未一刀斩断那秀丽的玉颈,只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线。 林照月的刀势停滞不前,却非他手下留情,半途改弦易张。 而是一段突如其来的软红缠住了他。 这软红不但缠住他挥刀的手,阻止他手中的刀更前一寸,还缠住了他的腿和腰, 确保他不能再往前一步。 林照月神情冷静,不慌不忙回眸看去。 软红另一头,绕过一棵粗壮的大树,掌控在一个紫衣女子的手中。 因这大树带来的加倍的阻力, 才能让她控制住林照月这样的高手, 但也不会更久了。 白薇沙哑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阿菀。” 紫衣女子因为和林照月的抗衡, 露在衣物外的皮肤皲裂一般渗出血线, 美丽的面容顿时犹如厉鬼一般可怖。 当初她被苏影裁去满身皮肤, 虽然被顾相知施救治好,可灵魂到底曾经撕破过, 只能由时间慢慢融合。若是妄动真气,灵魂被撕裂的痛楚就会反馈到身体上。 然而此刻,阿菀已经顾不得了。 她一面腾挪躲闪着麒麟刀的攻击, 一面对白薇喊道:“薇姐姐, 你快逃!” 灵柩少宫主的武功自然是不错的, 可惜她遇见的人, 不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就是懂玄门秘术的非人之人。 而林照月,恰好两者兼备。 麒麟刀招招霸道,刀锋罡气之间没有一丝余地,而刀的主人却一派清风朗月风雅翩然。 沁凉的声音不徐不疾:“她逃不了。菀宫主最好让开,这个人的感情不名一文,天下之人只要是她可以利用的,她都能情深意切。她这一生,似你这样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不过只是其中之一。你不能动真气之后,她一面怜惜于你,一面是如何与新任少宫主亲近的,你应该很清楚。何苦做到这一步?” 阿菀看也不看怔怔的白薇一眼,全心全力制止林照月过去一步。 满面鲜血浸湿她的眉睫,却只有从容:“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人,不过是装傻罢了。” “值得吗?”林照月静静地看着她。 紫衣女子笑了下,那残破可怖的脸,刹那之间却美得叫天光失色:“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是欢喜愿意罢了。现在我是愿意的。等到哪天不愿意了,就头也不回再不看一眼。这是我的事,与她何干?” 林照月:“就算,我或许会杀了你?” 阿菀笑容敛下,眸光认真看着他:“请。” 她是江湖人,懂事起就在灵柩的杀手之间舞刀弄枪,见过的生生死死无数,江湖人没有几个老死江湖的。拿起武器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会死在武器之下的一天。 但,那个人让她看过世间的美,她很快活,这就足够了。 林照月清澈如水的眼眸,凝几分认真:“我不喜欢杀人,但,你是个值得杀的对手。请。” 麒麟刀与软红战作一团,白薇捂着腹部的伤口踉跄往前走,只在一开始怔愣了片刻,就再也没有回一次头。 她总以为,如果自己有过毫无目的的真心,那个真心一定叫阿菀。 现在才发现,习惯了欺骗自己,习惯了倾尽一切又毫不犹豫舍弃,这世间已然没有她不能舍弃的东西了。 反正,不论失去什么,等到她执掌轮回,一切都能重新开始,重新拥有。 在此过程里,失去任何都是值得的。 此处的剑是假的,剑光异象却做不了假,真的封印之剑必然就在山巅之,笼罩在这束光里。 当白薇一口气跑上山顶的时候,却看到那个白衣冷静的贵公子,依旧从容淡然的等着她。仿佛这世上最阴魂不散,最无可战胜,最可怕的鬼魅。 站在那里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她此生欠下的无数业障的债主,守在她人生最重要的关头来索命索债。 白薇以为自己已然崩溃,满心满脑癫狂,可是她只是眼神孤绝地看着那个人,那个白璧无瑕温润清雅的贵公子。 “没有我,你也打不开封印,你根本不知道方法。” 林照月闲庭信步一般朝她走来,面容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好似摒弃了所有感情的一具完美无暇的玉石雕刻。 “你刚刚在半山上不是解开过一次吗?” 白薇冷笑,不闪不避,一眨不眨:“你不会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吧!” 林照月唇边却浮现淡淡笑意:“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信什么重新开始,时光逆转吧!” 白薇彻底呆住了。 “我只是觉得,一刀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根本不能补偿半分,不如看你离成功只剩半步之遥的时候,崩溃绝望,痛不欲生,死不瞑目。” 林照月清澈的眼眸里,却没有一丝解恨或释然,有的只是一丝寂寥。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让那些因你而毁灭的美好,有丝毫补偿。但至少,那些人的痛苦,你终于能体会到万分之一了。” 白薇跌坐在地,浑身发抖,雍容倾城的美丽面容瞬间苍老不堪,眼角嘴唇额头每一寸都在抽搐,青丝半白。 她像是哭像是嚎,歇斯底里又像是绝望无声,那是人不可能发出的悲怒。 那种毁灭一切,血液自胸腔点燃的悲声,在说:“是真的,求求你,是真的,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只要你转动命盘。一定能重回过去的,一定可以。” 这剑光之内,缓缓走出一个人。 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端庄温婉的女子。 茯神径直朝林照月走来,等到站住脚步的时候,才侧首不在意般看向了白薇。 端详片刻,她淡淡认真地说:“真丑。杀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乐趣,不如看她余生无望,痛苦活下去。” 林照月的脸上冷静无波:“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因她毁灭的那些人,失去的希望,为何要给她留着?死后,枉死城里,她也会毫无希望的‘活’下去的。不是吗?” 白薇忽然无声,继而捂着脸笑起来,笑得欢喜快活极了,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枉死城,枉死城,我娘也在那里是不是?她也在等囡囡回家的,枉死城好,杀我啊杀我啊。” 她咯咯咯笑着,边爬边站起来去拽林照月和茯神的衣角。 茯神垂眸看着她疯癫的面容,冷淡地问:“不过是死了妈,天下失孤的孩子多了,就算双亲健在的孤儿也不少,哪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像全世界就你没有娘,就你孤独无依,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你,都是你的杀母仇人。” 白薇又哭又笑,拉着她的衣袖轻摇,像个稚嫩的孩子:“娘,娘,你去哪里了,囡囡好想你,囡囡怕” 跟长大后明艳雍容的武林第一美人不同,小时候的张幺娘,是个内向敏感的小姑娘。 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玩其他孩子喜欢的游戏,她只喜欢黏着母亲。 父亲张寒鸦是武林人士,总想着宏图霸业,来往皆是江湖上的人。 外人一点声响她就怕,总是怯生生的躲起来,小动物一样偷偷去看。一天里说不了三句话,还都只是跟母亲说。 阿九是个医女,月子里没有养好,落下了病根。 每次阿九一生病,张幺娘就紧张地守着她,阿九睡了,张幺娘也小心拉着母亲的手。 给她端茶递水,熬药端药,跑前跑后,就很快乐了。 如果母亲不需要她,她便会像海上的孤舟,不知往哪里去,不知道做什么。常常一整天就坐在一个角落里不说话。 在那个内向敏感的小姑娘眼里,好像母亲阿九就是她的全世界,只要有母亲就足够了。 全世界于她好像都是危险的,都会伤害她,只有母亲阿九不是,会爱她保护她。 阿九抱着她的小棉袄,温柔又哀愁:“囡囡这是怎么了?” “怕,怕怕。”小女孩总是这样说。 阿九抱着她说不出话。 女儿这样自然是不正常的,可是她虽然是大夫,却无法医治人心里的病,丈夫的,女儿的,她都不能。 张寒鸦总是忙着他的事业,来去匆匆。时常在踌躇满志大展宏图和万念俱灰自暴自弃间徘徊。 “你抱抱她,囡囡想爹爹了,她长这么大,眼里的亲人却好像只有我。” 张寒鸦的一丝愧疚,在张幺娘陌生躲避,夹杂警惕的目光下,转而烟消云散:“再说吧。” 张幺娘从小到大和母亲形影不离,她本也只有母亲,父亲只是个冷酷可怕的陌生人。 但是,阿九久病的身体活不了几年了。 她若是死了,她的囡囡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与落花谷的交易,不止是为了成全她的丈夫。是那个平凡的女人权衡之下,用她的命为这父女两人博的一个微小的可能。 也许张寒鸦得到那柄剑,能醒悟能满足,能有一点点愧疚,帮她照看好她可怜的囡囡。 张幺娘总会失去母亲的,但也许,她能换来一个真正爱她的父亲。 然而,不知道那柄鸦九剑日日夜夜跟着后来的鸦九爷,看着张幺娘成为白薇,看着茯神杀死鸦九爷,看着眼前癫狂的结局,是什么感觉? 茯神那声不过是死了妈,说得轻飘冷淡又藏着恨。 她何尝不是有娘等于没有? 白薇泪流满面,仿佛终于想起来,她已经长大了,眼前这个人不是她失去的母亲,是她不愿意看一眼的女儿。 她涕泗横流的哭着,就像八岁那年以后,再也未曾长大过一日:“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我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娘,我不知道怎么做人的娘我只想找回我娘,把我娘还给我” 茯神冷冷地拉起她,白薇浑身上下抖得站不住。 那不知道是拥抱,还是辖制的瞬间之后,茯神一把将她推到自己身后,自己面对着林照月和他手中的麒麟刀。 “你刚刚说对不起,这就够了。从今以后,你我母女之间,恩断义绝。如果时间真的如你所愿重头开始,你记得,千万别生我。” 这话是对身后的白薇说的,但茯神的目光却始终一瞬不瞬看着林照月。 林照月也没有看被她抛去剑光里的白薇。 “知道自己会死吗?”沁凉的声音只是这样平和的问。 茯神抬眸,如优雅矜持的大家小姐看着他:“说起来,你我祖上也是姻亲。” “若非因此,麒麟林家何来的神秘病症?”林照月看着她,眸光清润如月光照亮的清泉,却无端让人发寒。 茯神摇头,矜持自若:“我说得不是这个,是三百年前,那个被燕家带头兵解封印的人。你总觉得是我母亲,是林书意拉你林家入深渊,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切本就是三百年前那个死去的冤魂在复仇吗?” 无论何时,茯神总是端庄淡然的,她从未将自己当做江湖女子,总是大家闺秀的礼仪。但准确的描述的话,她更像是以智谋立身的纵横家,一个谋士。 “你的血液,跟你姐姐一样,也遗留着三百年前封印的碎片。命中注定,封印会由你们二人开启。燕家覆灭也是注定,他们做了恶欠了命,总要连本带息还的。麒麟林家距今五百年历史,你说三百年前,那场旷世妖邪的封印,有没有你林家的手笔?” 林照月的眸光冷冷。 茯神的也是。 “好口才,可我母亲没有做过恶,我姐姐没有做过恶。在此之前,我也没有。”林照月握住麒麟刀的手,用力到微微发白,“你一句报应就想让我共沉沦,未免也太看轻了我。纵使是报应,燕家都还未死绝,哪里轮得到我林家开启?” “我不杀不会武功的人,但你若不让开,就死。” 司徒铮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坐在山巅之上看云海的茯神。 风把她的绯色衣袂吹起,这素来秀丽端庄的闺秀,少见得这样洒脱轻松。 司徒铮冷峻的面容微微一松,神情却有一丝复杂。 他慢慢走到她身边,也坐了下来,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 茯神看也不看,清婉嗓音说:“你来做什么?大名鼎鼎的天道流道主。” “七星长老说,这剑光异象会让天下大乱,我的人都在山下封道,阻止人上来。我听说你来了,有人看到林照月拿刀指着你,不放心来看看。” 茯神专注地看着眼前云海翻滚,闻言淡淡笑了笑:“你既然都恢复记忆了,就该知道,当初你在江南书堂总部,那些人抓你刑讯的时候,我也在一旁。” 司徒铮认真地说:“我知道。但我还是想亲自问你,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可那时候,茯神看他的眼神却很冷,就像他做了什么让她心寒的事。 当时刑讯他的人,是天璇手下寻找他师父司徒信和鬼剑的人。 唯一知道司徒铮和鬼剑相关的,当时除了顾相知就是如姐姐一般的茯神。 司徒铮从未怀疑过这两个人,尤其是茯神。 即便师父让他用天道流的引魂香洗去踪迹,让他不要联系认识的人。 可是,他连沐君侯都没有见,却回应了茯神。 然后,就是暗无天日的地牢直到,他被白薇救出来,失去所有记忆。 司徒铮不明白,茯神为什么出卖他,更不明白,茯神为什么恨他? “当初我刚下山,什么都不懂,被人骗尽唯一的盘缠,险些误入歧途。是茯神姐姐三言两句,道破其中的问题,给我指明路,带着我闯荡江湖。教我行走江湖的规矩和忌讳。我把你当作亲姐姐看待。” 他的话说得诚恳平和,但此刻的他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不谙世事纯粹清透的少年,而是历经人心叵测,执掌人心善恶的天道流道主。 “是吗?”茯神淡淡地说,“我当初也是,捡到你就像捡到一个荒原上失孤的幼狼。我没有父母,你也没有。我一心一意待你,当作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亲人。再冷酷的心,在这个世界上也需要一丝寄托的。我把所有的温情都给了你。” “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滥情最无情的人,我不想成为她。可是,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孤独,我没有办法一点也不在意。你是个纯粹善良的孩子,我自诩会看人,想着只要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的。放心的把所有的感情都投注与你,我以为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人世的孤儿。” 茯神侧首转头看他,山风把她的脸吹得苍白无血色,只有一双美丽的眼眸依旧莹润。 “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顾相知不过与你一面之缘,你告诉她鬼剑与你师父的秘密,从未跟我说过半句。烈焰山庄,你留书出走,可想过我会如何吗?” 和当初洛水画舫上对白薇的歇斯底里不同,此刻的茯神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是平静的疑问。 司徒铮满目愕然,又恍然明悟:“你误会了。你不会武功,又不是江湖中人,那些人一直追杀我和师父,我怎能把这种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事告诉你?你是姐姐,我保护你还来不及。相知姑娘是方士,我是托她帮我找师父,自然要跟她说的。” 他想了想,眸光困惑又委屈,像个温驯的小狼狗:“烈焰山庄时候,我发现容辰和我师父有关,兹事体大,又心急火燎。可沐君侯是烈焰庄的鸦七爷,烈焰庄又是当时奇林山庄的姻亲,我不能告诉沐君侯。我想告诉你的,犹豫了一整夜。” “想着茯神姐姐又不会武功,我若要与百年世家奇林山庄为敌,不能连累了她一个普通人。把你留在烈焰山庄,我是拜托过沐君侯的,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君子,一定能照顾好你,不至于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你是我在这世上遇见的,除了我师父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是我相依为命的姐姐,我怎么能不为你着想你别哭。” 茯神静静地看着他,眼泪缓缓流下脸颊,苍白的面容却慢慢露出一丝笑容。 释怀,温柔,对这个世界。 司徒铮的手微微粗糙,有握剑的薄茧,有自小干粗活的阅历,也有当初被囚禁时候的伤痕。 少年的掌心却是暖的,小心给茯神擦去眼泪,轻轻的暖她:“姐姐你别哭,我做错了事,没说清楚,让你伤了心。你告诉我,我认错,也改。” 茯神静静地看着他,当初加入白帝城后,因缘巧合之下发现司徒铮的行踪。那时候她满心被辜负的恨意,视司徒铮为路人,极尽利用。 把他的行踪出卖给那群人,又将消息透漏给白薇,让她去救人。摆脱白薇的掌控,也算报复了司徒铮。 “原来,做错事的不是你,是我。”茯神笑了,“我从未相信,世间有人肯对我好的,总觉得,迟早被抛弃。” 司徒铮摇头:“茯神姐姐那么好,怎么会呢?误会解开了就好。” “你不怪我,不恨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7.187只反派 怪不怪茯神, 恨不恨她? 这个问题司徒铮想了很久,一直都没有答案。 司徒铮说:“原本是怪的,也恨,想起一切的时候,师父也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就会想起你。越想念,越怨恨。时常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想放下一切, 去找到你,问问你到底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最难熬的,是三千雪岭荒无人烟的雪域之上,时刻面对着被袭杀的危险。也许能走到无名天境, 也许会死在这雪夜里。就会加倍想起过去的美好。 “刚刚看到你坐在这里, 虽然觉得释怀, 心里为还能再次见面而欢喜, 可是也还是有不甘。直到发现, 茯神姐姐好像也很孤独,比我更孤独。听到你也一样, 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怨怪我,反而觉得很高兴。” 司徒铮笑了,冷峻苍白的面容, 也像凛冬将逝的夜空, 有澄澈的希望。 “我不怪你, 也不恨你。你只是太孤独了, 从来没有被教导过,如何守护人跟人之间的情谊。要么倾尽一切,要么彻底收回。我也一样。不同的是,茯神姐姐更聪明一些,不像我太笨了。更聪明人和付出更多的人,会更容易做错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少年的嗓音不知何时已然褪去昔日的低哑生涩,开始变得低沉可靠起来。 “你长大了。”茯神看着他,唇角是过去熟悉的温婉柔和的笑,“真好。” 司徒铮对她伸出手:“我们互相原谅吧。” 茯神没有回握,淡淡笑着说:“来不及了,碎了的东西,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司徒铮的眼眸里却一片坦然坚定:“这次是茯神姐姐错了。这世间何曾有完美无暇的东西?又有什么东西会停滞不前?碎过的痕迹会让人知道,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跟那些瑕疵比起来,还能一起渡过的时间更重要。” 茯神温婉的笑着,眉尖却一直都微蹙,山风吹得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她开始低低的咳嗽起来。 司徒铮皱眉:“你怎么了?别吹太多风了,七月的山风很冷,这里也太危险。” 茯神摇头,回头望着山巅云海。 “从前,我小的时候开始,就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踏上天下武林最高的位置。当时是为了报复燕家。后来,我才明白,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无论是我母亲还是我父亲那一脉,都充斥着同等的,对名利的野心。就算不为任何人,我也会走上同样的路。” 茯神皱着眉,终于按着心口,嘴角呛出鲜血。 “怎么会这样?”司徒铮立刻拉住她,一手去把她的腕脉。 “罡气伤到了心脉,活不久了。”茯神不甚在意,“也好,死在这里,也算是到过了天下之巅。方才你没出现的时候,觉得有点寂寞不甘,我这一生,不该输给任何人,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遥想得偿心愿的那天,大约也是孑然一身,身边空无的。真好,你来了。我觉得很开心” 眼泪从眼角渗出。 她是真的很开心,那些心意并未错付,有人珍惜它们。 不是她愚蠢,是白薇错了。 司徒铮把她揽在怀里,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无声滴落,却咬紧牙关不发一声哭音。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听入耳里隐隐透着温暖,就像冬天把手放进冰冷的河流,一样的错觉:“可不可以别死,求求你,师父也是这样走了的,你也走了,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茯神静静靠着他,望着天空云烟的眸光里有一丝不舍,却宁静释然:“你会认识,更好的人。” 至少,比她好。 山道上走来一个身穿灰袍的人,灰色兜帽下露出灰白色的头发,还有同样灰白色的剑眉,连晦暗的眼眸都是深灰色的。仿佛是这人间阴影下,游荡的半人半鬼。 茯神涣散无神的眼眸看向来人:“哥哥,你也来送我吗?” 燕无息兜帽之下苍白清俊的面容没有表情,就像传说中幽冥勾魂的无常。 他冲司徒铮伸出手,低哑冰冷的声音,刺骨寒凉:“把她给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灰白色的身影,带着绯衣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司徒铮跪坐在那里,蓄满眼眶的泪终于流下。 那只手离开他的时候,脉搏已然不再跳了。 突然,他跳起来追上去:“我们去找顾相知,她一定能救茯神,一定可以!” 白薇终于还是如愿,牺牲了所有能牺牲的一切后,走进她梦寐以求,追寻了二十多年的封印之中。 她的脸上一片平静,何曾有过之前半分的癫狂狼狈。 这个人所有的感情仿佛都不曾属于她自己,只有拿来利用的时候,才会复苏。 没有什么不能牺牲,没有什么不能利用,包括她自己。 鲜血浸染她的华服,满头青丝灰白参半,此刻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有一种无情至极的美。 任何人受了这样的伤,早就动不了了。 然而这个女人的身体,好像全然与正常人不同。 她有条不紊,没有一个动作错滞,如同上古的巫女,以她自己的血画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平静地走到剑与山岩相接的地方,一动不动的相贴,仿佛奉道献祭。 在鲜血描绘的阵法外,站着白衣的林照月。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那具尸体,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最冷静理智的疯子,还是世间最残酷的人。 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能牺牲,执著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妄念。 白薇死了,就这样死了,仿佛叫这剑身吸走所有的血液和魂魄。 直到最后,林照月也不明白,她是真的如愿回到了某个过去,让一切重新开始。还是,只差一步的时候,力竭血尽而死。 就像林照月不明白,世间是否真的有能颠倒天地逆转乾坤的方士,这把剑和所谓的封印,真的能让一切重新开始吗? 是否真如白薇所说,所有的一切都在三百年前那个人的计划里? 那个人又是为什么呢? 他走过去,走进鲜血描绘的阵法,走到白薇死去的地方,手指轻轻贴着白璧一样的剑身,缓缓闭上眼睛。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照月收回手,淡淡自嘲一笑,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半路上变天了,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白龙一般的电光汇聚在那山巅之上,高耸入云的剑柄上,瞬间连带着整座山都轰隆作响,肉眼可见坍塌崩毁。 山和剑一起,湮没在深渊云海之中,再无一丝反应。 林照月收回视线,平静地走下山。 “大人,是否回洛京?” “不,去长安灞桥。”他唇角缓缓露出一点笑意,沁凉的声音第一次带一点缱绻温度,“去接夫人。” 钟磬也好,顾莫问也罢,都和白薇一样执著这所谓的封印。 可是林照月并不在意,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他从未后悔,也不奢望一切不曾发生。 从始至终,林照月本就是个极度理智冷静的人,冷静理智到没有自己的感情。 或许他曾经动摇过,也曾想过这个阵法当真能让一切重新开始,让他重新遇见顾相知。 可是,重来一遍事情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重生能做的事,现在的他也可以努力。 所以,林照月从未真的期望过,也不曾真的想要相信,逆转时空,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开启封印这件事本身的作用,除了报复白薇,就是彻底转移顾莫问和钟磬的视线,让他能确保万无一失,趁此机会带走顾相知。 如果此行,能让钟磬和顾莫问也一起消失,就更好了。 顾相知自从上次和钟磬一起进入灞桥一带隐藏的汀洲小筑里,就再也未曾出来过。 林照月一直是知道的,毕竟是他略施援手,给了当初的阿菀从苏影那里逃走的机会,也是他给阿菀指路,让她去找顾相知求救的。 虽然起因只是,为了苏影这个毒饵,可以顺利让哥舒茵这步棋深入天道流内部去。 让阿菀去找顾相知,不过是因为,他想找那个人却不能。 一切能和那个人发生的联系,都是好的。 汀洲小筑的方士结界,林照月早就想到了解开的办法,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只是为了等今天。 不知道为什么,鹤酒卿顾莫问钟磬,都没有出现,但不论如何,他都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漫天飞雪的江汀小筑里,林照月果然找到了顾相知。 却是永远也不会回应他的顾相知。 那个人呼吸微弱,就像陷入了永恒的长眠,再也没有醒来过。 和以前顾莫问出现时候,顾相知会痴痴妄妄的离魂状态不同,这一次,更像是玉门关时候,林照月用秘术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以后,顾相知在玉棺中的状态。 刚刚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林照月很冷静,只要这个人在他这里,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于是,权倾朝野的林将军,不,彼时已经是摄政王了,举国之力招揽天下方士名医。 三年又三年,直到江山改姓林,也没有一个人能让那个人醒来。 素来温润冷静的新皇,有一天终于盛怒,一日之间杀了无数鱼目混珠的方士,致使天下一度再没有人敢自称方士游走人间。 相传,他曾带着昏迷不醒的顾相知去过白帝城,于城门之下求见白帝城主。 然而,自当初太白之巅惊现悬剑之后,白帝城忽然城门紧闭。 有人说,城主闭关修行了。 有人说,顾莫问回了祭山。 也有人说,白帝城发生了谋逆,督宫的大宫主统摄白帝城,使得白帝城行事日渐吊诡,活人和死人同居一城,如同幽冥现世。 无论何种说法,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顾莫问失踪了。 自那一场盛怒之后,林照月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仿佛就这样接受了,顾相知再也不会醒来的事实,每日里却表现得仿佛那个人只是睡着了。亦或者,只是神魂分离,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里修行。 没关系,最初不就是想要那个人能陪在他身边,日日都能看到就好了? 林照月想,这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如愿以偿了。人不能太贪心。 可是,他一开始并没有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把你接到我身边来,随你高兴做什么都可以,能偶尔听你弹弹琴,看见你,就很好了。” 雪岭之上,鬼剑断裂那天,他对钟磬发誓:“我不会再强求顾相知,若违此誓,便叫林照月失去一切,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入轮回。” 那时候,他想着,此生别无所求。若不能如愿,失去什么都无所谓。人死如灯灭,葬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入不入轮回就更无所谓了。 “我的预期里,没有一条是,我会这样失去你。” 昏睡的顾相知身边,一直跟着一个蓝色的灯笼,自然是神龙化形的戏参北斗。 等闲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顾相知的身体,除了半个魔魅的林照月。 神龙也没办法,顾矜霄忽然之间彻底断绝消息,总要有个人照顾琴娘小姐姐的身体的。 它看来看去,也只有林照月可以相信一点了。 可是,顾矜霄到底怎么回事?他难道撇下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吗? 神龙记得,当初在太白之巅,得知那把叫照影的剑就是所有人寻找许久的方士之剑,它激动的就等着拔剑之后。 然后就是满目一片空白。 等它醒过来的时候,就在琴娘小姐姐的身边了,之后再也联系不上顾矜霄。 不止,钟磬,鹤酒卿,它都找不到了。 神龙不知道,就在此刻,就在它身边,顾矜霄正触摸着它的灯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8.大结局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林照月陪着昏迷不醒的顾相知很多年, 顾矜霄便也看了许多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神龙和顾相知在, 林照月再也没有表现出,能看到他的特质。 每日里, 除了必须的事,林照月都会陪在顾相知旁边,又或者说,是让顾相知陪着他。 容辰不管多少年, 都还是单纯无忧的样子。 顾相知不醒,他也能如常说很多好玩的事, 好像那个人只是合眼假寐, 会认真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事实上,顾矜霄的确在认真地听着, 竟也觉得时间的流逝好像没有那么虚无缥缈。 顾矜霄并不总在这里,更多时候会去幽冥枉死城。 这里依旧荒芜,却也开始渐渐形成秩序。 顾莫问打坐的轮回台, 就建在当初顾矜霄和神龙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地方。 他再也没有在那个虚实交错的地方见过那个小孩子, 对方当初的话他却想了很久。 不止一个世界……仙人的梦境…… 谁是那个仙人,仙人梦里又是谁? 庄周梦蝶, 蝶梦庄周。 顾矜霄的手, 一寸寸摩挲着,这是从执迷妄念里醒悟的鬼魅,转世轮回唯一的出口。 恍然之间觉得, 其实他还置身在九幽之下荒原的棺椁之中。 也许, 根本就没有什么突然出现的鬼魅, 也没有人背他走出那不可能有出口的荒原。 这一切都是少年顾矜霄的幻梦。 三百年前的贺九也好,三百年后的鹤酒卿钟磬也罢,包括神龙,整个世界都只是他的一个梦。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走出来过。 照影出鞘,一切重新开始,无尽轮回的两个世界交错,都只是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 当初自愿镇守九幽之下,少年的顾矜霄并不是纯然的自我牺牲。 他是当世的天才,从小就有尊者为他批命,说他或许会改变玄门早已断绝的飞升仙途。 虽然当初整个世界都已经不再相信神仙,不再相信所谓的修行飞升,所有人都把玄门方术看作一种科学暂时无法论证的异能,只想用这异能为自己谋求现世的富贵荣华。 但是顾矜霄并不这么想。 他不止研究古籍,研究更多的是,这些古籍里的东西与普通人世界的理论之间的印证。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所谓科学,也在追求让人超脱生老病死。也在找寻九天之上新的生灵。也在寻求人类进化为更完美的方法。也在探索,世界之外的维度。 古人有三千世界,尘埃之上有乾坤,天外另有天。 就像现在人们认可宇宙有边界。 一本,一个游戏,甚至一个梦境,也许是另一个维度更低的世界,也许只是三千世界一点微小的重叠,叫人窥见无可抵达之界的吉光片羽。 所有的一切都有人在研究观察,只有无边无际的九幽无人敢去了解。 九幽到底是什么? 越是无法打破越过的危险障碍,越是代表那里离想要的答案最近。 少年的顾矜霄,当初自愿去九幽为阵,不只是纯然的自我牺牲拯救世界,更是去修行。 可是,漫漫时间叫他迷失忘记了,就只剩下枯寂空白的时间流逝。 人们说,浮生若梦,人生便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顾矜霄是不是,迷失在一场梦中梦里太久? 亦或者,去往九幽的时候,少年的顾矜霄就已经死了,一直在枉死城里执迷不悟? 顾矜霄看着眼前的轮回台,一种强烈的冲动牵引着他,从那里跳下去。 也许,跳下去一切迷障都能打破。 这是他来的地方,也该是他回去的地方。 可是,可是他却只是看着,一动不动。 那个人那么好,梦里也梦不到的。 如何能相信,世间从未有过那个人? …… 旁观了林照月和顾相知十年之久,忽然有一天,在林照月给顾相知读的声音里,顾矜霄竟然睡着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座长堤,长堤之上站着一个人,明明安安静静不出声,却让人觉得失魂落魄得伤心。 他看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从那人身后走过,又不忍地回头,然后走回来,鼓起勇气给那个人一个拥抱,在他耳边说一个秘密。 顾矜霄跟着那个小孩子,走出梦境的边界,看到林照月从案牍上醒来。 这不是现实里的林照月,这是顾矜霄曾为林照月推衍的,刹那而逝的命盘。 命盘之上,诸天星象投影的画面,即便一眼就毁去,顾矜霄也清楚知道,命盘所示的结果是什么意思。 就如眼前所见似梦非梦—— 林山庄依旧是林山庄,清贵温润的少庄主,眉宇不再是璧玉雕铸的冷静无暇,也沁着淡淡温柔,唇角翘起的笑意,仿佛阳光落满湖泊。 迎面而来红衣骄矜的林幽篁,高高抬着下巴,回眸艳丽灿然的笑。眼眸弯弯,有星辉点缀,一笑生花,清澈明媚。 即便是熟悉的面容,顾矜霄也知道,那是真正的林家大小姐,不是他所遇见的,那个冷漠冶艳的林幽篁。 天真无忧的容辰和沉默冷峻的司徒铮,顽笑切磋着武功。旁边绯衣的茯神和沐君侯在弈棋。 林照月温柔澄澈的目光所在方向,白衣青带的顾相知抱琴而来,眉眼清冷无尘,仿佛没有私心杂念的红尘修行人。 春雪柳絮一般翩然而来,落在沉静的眉宇间,顾相知似有所觉回眸看来。 那双眼睛仿佛未曾沾染过人世的褴褛微尘,静静的永远留在最初的时光,隔着春雪隔着这不知是多远的界限,看着顾矜霄,唇边缓缓笑了。 温润无暇的林照月执伞而来,轻轻伸手拂去那双眉眼沾染的落雪,携手相视而行。 一切都很好,只是没有顾莫问和鹤酒卿。 顾矜霄看了很久,直到薄暖的春雪将一切覆盖。 此生所有一切过往在眼前重现。 他们笑着,恼着,欢喜或烦忧,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最后,白茫茫的一片世界里,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盏,仿佛为他引路。 顾矜霄跟着那个灯盏,走啊走,走出这深不见底的漫长,就如同当年九幽之下,看不见的他被那个人牵引着,走出那传说中无边无际的九幽。 走到夜色发白,天光破晓。 那只灯盏停下来,莹光温柔轻轻萦绕着他,仿佛催促。 顾矜霄:“鹤酒卿,鹤酒卿。” 莹光停滞不动,仿佛拥抱一样倾洒向他。 顾矜霄想要回抱,耀眼的白之后,世界一点一点清晰。 他靠在躺椅上,看见梧桐叶被风吹着摇曳,就如当年。 神龙惊喜过了头,结结巴巴地嚎:【嗷嗷嗷顾矜霄顾矜霄顾矜霄,你你你你终于醒了!你到哪里去了啊,我好想你啊呜呜……那把破剑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拔了剑什么都没有了。】 远处守卫的人,也惊呆了,反应过来狂喊着醒了醒了。 不像在说醒了,倒像是在说诈尸了一般。 在林照月赶来之前,顾矜霄起身缓缓看了一遍这个世界。 看熟悉的庭院和梧桐,轻轻抚摸戏参北斗的灯盏。 “神龙大人,谢谢你。” 神龙就像看着一个离家出走多年的浪子,突然忏悔回了头:【呜呜顾矜霄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好慌……】 顾矜霄平静地说:“认识你很高兴。能再一次见到,真好。” 【我,我也是,跟你一起好开心的,就是你突然这么深情,我我我心里好虚。】 身后一阵脚步声,林照月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个人仿佛也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容回眸看向他,清冷空灵的眼眸多年再见,竟有回忆里不曾有过的温柔清寂。 “相知……” “林照月。”那个人轻轻地叫他,静静从容一笑,“这十年,谢谢你。纵使世间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我也想执迷不悟。” 林照月静静地看着他:“我也是。” 顾矜霄掌心交叠,那里躺着一颗如月色琉璃无暇的珠子,此刻微微发着莹润的光。 他平静地看着林照月,仿佛走过万水千山,终于勘破:“上次推演的命盘,我看见了,你的未来很好。众生皆苦,但我,或许可以成全。” 林照月先是迷惑,然后眸光里有一瞬不敢置信的恍然。 顾矜霄望着远处的晴空碧瓦,想起鹤酒卿的话,这人世的确瑰丽又美好。 他微笑,轻轻地念出启动轮回的咒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万千莹光自掌心迸发湮没他,仿佛无数光芒自那个人身上倾泻,骤然遍及整个世界而去。 头顶天穹,斗转星移月落日升,整个世界仿佛被放置在高速奔跑的罗盘上。 空灵神秘的咒语轻轻吟唱,星河如纱如风抚过荒原黄土。 荒芜死寂的枉死城,晚点繁星灯火点亮,魑魅魍魉行走在天地秩序的轨迹上。 人间的罪恶昭昭,如大雨磅礴清洗,汇入混沌的河流,沉入黄泉深渊,浸入九幽之下白骨湮灭的黄土里。 黑白的亡灵世界里,白衣青羽的方士乘着水龙而行,所过之处混沌黑白的幽光点亮色彩。 水龙带着那个人头也不回的冲向被无数晦暗阴云遮蔽的幽冥天空,冲出黑暗无际的宇宙荒漠,穿过无数流沙碎石一样的星河。 穿过无数明媚瑰丽的星球,到达宇宙边界的尽头,穿过漫漫昭昭的星辉灿烂,落到一片白骨湮灭的九幽荒原。 那里,花海随着天光星辰的变化荣枯开落,花瓣轻薄柔软。 花是淡淡的蓝色,像梦里旧旧的白,绚烂晦暗,至美至恶。 银白色的枝叶摇曳,星辰的光从树叶缝隙洒下来,漫漫昭昭。 有人乘着仙鹤而来,眼蒙白纱的面容,清俊薄暖,温柔笑着对他伸出手。 虽然手指相触的地方并无温度,慢慢的却有源源不断的温热从那个人掌心传来。 顾矜霄枕在他的背上,一面将他缓缓抱紧,一面十指交握。 “你是不是,又回到了我的梦境?” 白衣的仙人转身抱紧他:“不是,是这一次,我从我的梦境里把你偷出来了。” 他们两个人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里,境遇命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有一天,在九幽荒原,于万万分之一的可能里遇见了。 一生只可能有一次的迹。 此后,分道扬镳。 一个在无数的岔道里寻找,一个在人间人心万千业障里,承受本该那个人所受的劫难。 兵解封印的时空,于身处其中的鹤酒卿有万万年,永恒的囚笼里要么飞升要么湮灭。 那个囚笼以鹤酒卿生前所有的经历为素材,为他呈现了一个宇宙世界。 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面临的劫难困苦,都是鹤酒卿曾经经历过的,只不过鹤酒卿闯过去了,那些人却没有。 鹤酒卿身上已然发生的过去,于此界的众生而言,便是注定的天命,不可更改。 众生所苦,便是鹤酒卿之苦。 所以鹤酒卿不能下场干预,他只能看着所有一切发生。 此界的鹤酒卿,被时空镜像悖论所缚。他是曾经的鹤仙人,也是如今与恶融为一体,前尘尽忘的魔魅钟磬。 自己,是自己的死敌。 结局,要么鹤酒卿一直秉持心性不变,或许万中无一的机会勘破飞升。要么彻底变成钟磬,成为与众生之恶共沉沦的魔魅。 这瑰丽美好的世界,每一个存在都是为鹤酒卿准备的陷阱。 但是,忽然有一天,那个世界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从九幽荒原一别之后,找寻了鹤酒卿很久的顾矜霄。 他没有找到鹤酒卿本体所在的世界,却进入了鹤酒卿的梦。 他的存在,就好像,这个世界为鹤酒卿准备的,最为致命最为甜蜜的镣铐。 顾矜霄若是选择钟磬,就是彻底否认鹤酒卿的存在。 顾矜霄若是选择鹤酒卿,就会成为让他难以勘破这个世界迷障,再也无法醒来的幻梦。 可是,顾矜霄仍旧执著寻找九幽之下与他相遇的贺九。 照影出鞘,原本为鹤酒卿准备的轮回之牢,顾矜霄却跟着一起过去了,并且从头开始,将鹤酒卿过去的冰封阴影寸寸暖融。 在梦里死去,自然无法变成鬼魅,却可以勘破迷障。 鹤酒卿轻轻的温柔的抚着怀里的顾矜霄,就像捧着小心翼翼的珍宝。 “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顾矜霄平静地问,眉睫却被水色浸湿。 “我在的,一直都在你身边。”他的阿天还在他的梦里,他怎么能独自醒来。 那时候,飞升也好,顿悟也罢,所谓的兵解封印早就不算什么了。 对鹤酒卿来说,唯一重要的是,怎么把顾矜霄从他的梦里带出来。 他不断地亲吻着顾矜霄的眉宇,想要把那个人揉进他的骨血里,如此就能至亲至近,永不分离。弥补过去可望不可即的距离。 “再抱紧一些,”顾矜霄的声音含糊不稳,“那时候,我没有抱到。” 眼泪缓缓滚落,浸湿鹤酒卿与他相贴的面容,分不清那是谁的。 鹤酒卿不断的吻去那些泪意,不断温柔的眷恋的叫他的名字,说:“我在这里,以后,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问。 这一刻,却只想就这么抱着,听对方不断的叫他的名字,告诉他,所有一切都过去了。 那些互相无法听见看见的过去,两个人也从未有一刻走散。 因为无论任何一个人走去哪里,另一个都紧紧跟着。 即便时光阴翳深不见底的漫长,让你我分开,听不见看不见彼此,我也永不放弃和你在一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89.番外1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起初的时候, 顾矜霄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总觉得眼前的鹤酒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消失了。甚至,眼前的鹤酒卿也好像是幻觉。 鹤酒卿一面觉得, 眉睫半湿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可爱可怜,一面心里微微的疼。 顾矜霄的相貌自是俊美好看的,却和可怜可爱没有一点关系。只是苍白空寂的眉眼安安静静毫无攻击性的时候,看得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只想小心温柔捧着他亲亲。 仿佛一团玉雪雕琢的神灵,因为鹤酒卿满心满眼的爱和思念, 越发显得脆弱又完美。 叫人心尖微颤, 爱意盈满身体,只想把整个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如此也不够释放心里的喜欢。 鹤酒卿想起,在三百年前的轮回之劫里,那时候他变回少年的模样, 毫无顾忌对那个人说好喜欢。 他的唇角不断温柔的轻触顾矜霄的眉宇, 一面轻轻的,像年少时候撒娇一样跟顾矜霄说:“好喜欢阿天, 一步也舍不得离开你。” 鹤仙人清冷从容的声音, 添一点柔软低沉的温柔撒娇,叫人的心仿佛羽毛轻轻蹭过,微微一颤。 顾矜霄眉睫也微微一颤, 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鹤酒卿唇角的笑意漾开, 柔软又纯澈。 顾矜霄抬手抚上他的脸,他也轻轻的依随相贴。似有若无的呼吸与顾矜霄的掌心相触,微微的酥麻。 直到察觉到顾矜霄似乎想要解开他眼前的白纱,鹤酒卿才微微一顿。 “不行吗?”顾矜霄的声音微低,那是漫长时光里习惯的寂寞。 鹤酒卿的心微微的酸软,温柔地说:“可以,只是,可能会有一点怪。” 白纱解下,露出的是一双银白暗红的异瞳,而不是原本鹤酒卿的银灰色的眼眸。 顾矜霄看见了,反而微微放松一些,至少更加说明了,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他抚摸着这那双眼眸,小心亲了亲:“很好看。” 鹤酒卿温顺地眨眼,跟他的神情不同,伸出的双手将那个人抱紧,抱起,颇为理所当然的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两只手一起揽着他环紧,心满意足的晃啊晃。 顾矜霄都微微一怔,两个人以前虽然也亲密无间,但是这只鹤好像一直都很克制,隐忍守礼得近乎禁欲疏离了,从未这么理所当然亲昵过。 鹤酒卿的脸上没了白纱遮掩眉目,笑容薄暖,清俊的面容眉宇展开一点恣意。 此刻,鹤酒卿坐在仙鹤的背上,顾矜霄坐在他的腿上。 鹤仙人心满意足的,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看到顾矜霄看他,笑容也依旧清浅从容:“我可以这么抱你吗?” 顾矜霄怔然点头。 鹤酒卿微微垂首,便轻轻的亲了他一下,不等顾矜霄反应,又亲了一下,再亲一下。 就像终于得到的心爱至极的宝物,只能这样不断的确认,释放内心的欢喜。 这一下一下,时不时的亲吻,温柔小心,也坦然直接,亲得顾矜霄所有虚无缥缈的不安都烟消云散了。眉宇微微的茫然,耳尖也不由自主泛红。 只有三百年前的鹤酒卿,才会因为一直以来的陪伴,这样理所当然亲密粘人,三百年后的鹤仙人,明明清冷克制得要命! 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鹤酒卿额头抵着额头,低喃:“虽然当时不记得,重走了一遍过去。可是这一次的过去里,有你一直暖着我。从前拼命想要遗忘否认的过去,反而变成最珍贵美好的记忆了。” 清冷从容的声线,含着浓浓爱意,变成难以抗拒的性感,叫人的心跳不知如何是好。 “阿天,我不是什么超脱无情的鹤仙人,不是没有七情六欲,只是从前的世界没有我想要的。” “从以前开始,每次看见你的时候,都想这样抱着你不放,心里的喜欢每漫溢一点,就亲一下。” “可是,那时候我习惯了伪装得完美,怕你发现我其实和你想象的不同,就不喜欢我了。只好不断压抑克制自己的渴望。” 清冷声音含着一点蜜甜,又微微的苦恼,从容温柔说道:“不止是作为钟磬的那一半嫉妒鹤仙人,其实,鹤酒卿也很嫉妒他。每次都要想一想,你喜欢的鹤仙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做得更贴近完美,能让你一直喜欢。” 自傲又自卑的人就是这样的,在所有人面前睥睨众生我行我素,举世非议还是嘉许,都无动于衷。可到了喜欢的人面前,就时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总觉得被喜欢,一定是因为对方被他无意间的伪装欺骗了。只想着怎么把那个伪装做得更完满一些,能让这谎言侥幸得来的幸运,再长久再多一些。 然而,通常最大的疑惑却是,那个人到底喜欢鹤酒卿什么?以期能顺利假扮他自己的完美。 “那个世界,钟磬不喜欢鹤酒卿,鹤酒卿也不喜欢钟磬。不过是因为,我不喜欢我自己。” 顾矜霄枕在他的肩上,满心微微的热和涩,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我喜欢。” 太久不习惯说话,太多话想说忘记了,此刻只能这样,只有这样,一句句重复的喜欢。 但鹤酒卿是知道的,与他十指交扣面容相贴:“我知道,我知道。阿天喜欢我,我知道,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也能喜欢自己了。” “太白之巅的那个夏天,我就知道了。” 之后三百年的轮回,这个人看见了鹤酒卿所有的狼狈不堪,弱小无能,知道他不是世人眼中生来就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鹤仙人,却更加爱他。 不止一次,鹤酒卿庆幸九幽之下能遇见顾矜霄,真是太好了。半生坎坷,一定是攒着所有的运气,就为了未来那一次遇见。 若是换个地方与那个人相遇,云泥之别,便是他多喜欢,也只可能远远看着那个人走出他的世界。 可是,事实却是那个人从天下走下来,把他从泥泞里拉起来,为他拂去所有尘泥,为他撑伞,携手一起走上漫漫高山。 “阿天是,破解这无尽轮回牢笼的钥匙。这次,是你放走了那只鹤。” 顾矜霄想,不是的,明明那个从漫漫黑暗里走来,不被侵染丝毫的人更璀璨完美,被他喜欢的自己,才是该感到庆幸的人。 …… 按理来说,顾矜霄这么多年好歹还有一个林照月能看见他,偶尔也能与他说话。鹤酒卿却是真的,一直以来都只能旁观顾矜霄。 可是,如今历劫归来,顾矜霄仿佛得了失语症,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想不起来,只能一直看着那个人,拉着那个人不松手。 鹤酒卿却像是情话满级,一句一句冲淡漫长岁月留下的所有阴翳。每说一句,便暖融顾矜霄一分,让两个人更密不可分,彼此融进对方的世界。 仙鹤停下的地方异常熟悉,竟然是当初两个人一起看澜江日出的野渡口。 鹤酒卿看着他的心上人,异色瞳眸映着漫漫天光,潋滟美丽:“顾矜霄,一起看日出吧!” 就像当初他在澜江等那个人许久,说出的话一样。 万千霞光从远处水岸线上迸发,漫天云彩绯色如梦的瑰丽。 两个人看得最多的,却是身边人的眼眸。 “阿天想去哪里?什么世界都可以。” 顾矜霄:“哪里也不想去,我们回太白之巅,我累了。” 那段时间,顾矜霄就像长途跋涉之后,精疲力竭的行人,每天除了时不时确认鹤酒卿是真的,依旧在他身边,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听他说话。 即便如此,夜里他却不会睡,鹤酒卿不得不用符咒让他入眠。 然后挑选一些简单不复杂的小世界,让暂且放下现实漫漫过往的顾矜霄,有一夜轻松。 比如,一段不算长的旅行。 沿途是种满花树果树的村庄,两个人牵着手,边走边看,几步路,从春天走到夏天。 花开满树,清风摇曳,那时候他的阿天会看着现实不曾见过的植物,满眼喜欢困惑。 鹤酒卿揽着他,靠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话,清冷声音也如这清风温柔:“喜欢的话,我们记住地方,下次再来。” 即便是暂且忘记一切的顾矜霄,梦里也话少,只是面容之上终于清浅的欢喜取代了让鹤酒卿心疼的空寂。 看他点头,看他眼眸里清澈无忧,摘取沿途的果子,用溪水冲洗了,喂给自己吃。 鹤酒卿看着看着,俯身温柔的吻他。 看他的阿天明明不记得现世,眼底微微困惑,又理所应当下意识回应。 鹤酒卿的喉结微微滚动,抱着他,叹息一笑说:“你这样,我就没办法欺负你了。我还记得钟磬时候的记忆呢,一直忍着想欺负回来,可是舍不得。”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缓缓笑了,倾身垂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轻轻摩挲。 然后,主动握着他的手,沿着那条恬静美丽的路继续走。 路上有一棵棵合欢树,飘着粉色羽毛的花,有佛寺,有金灿灿的麦田,有泉水,蝴蝶绕过木芙蓉。 路的尽头就是家。 金色的晨光穿过窗棂,铺泻在枕头上,梦里挽着的手此刻也挽着,头碰着头,白发青丝交汇一起。 阳光蝴蝶一样撩拨过眼睫,顾矜霄睁开眼,唇边还有笑容的弧度,看到鹤酒卿睡眼微睁靠过来,轻轻吻在他唇边。 “又见面了,真好。” 那的确是很好的,就好像,无论多少次重来,他们也一定会走到一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0.番外2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番外二 在修真界的桑榆院里, 有一个很特别的风景。 新来的夫子博学温雅, 生得更是清俊禁欲,满身出尘仙气。一头长发用白丝带系在后面, 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薄暖笑意。 虽然看上去好像淡泊翩然,不知道为什么被那双墨色的眼睛看着的时候,便是再刺头的学生也下意识乖乖听话。 然而,比起这位夫子更吸引人注意的是, 夫子身边总是带着一个男人,满头白发用同款白丝带系在身后, 安安静静不说话也不理人, 生得真是好看极了。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叫所有人都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冰雪一般莹润的面容, 却有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眸,瞳色和眉宇神情一样淡漠,显得过分沉静, 仿佛目空整个世界, 眼里就只看得见那位夫子。 按理来说,这种目中无人的倨傲气质, 应该是很气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脸上反而极为合适。就像,乍然面对雪山上无心狩猎的雪狮在休憩。 危险的美丽, 总是招人想要多看几眼, 又唯恐被发现, 小心翼翼的一眼便要兴奋好久。 那位夫子每天来上课的时候,必先带着那位神秘俊美的男人坐到堂的前排。 于是,一整节课所有人便不断在,夫子忽然的提问凝视和那个人的背影之间懵逼切换。 啊,好看的人真的是,一个后脑勺都能让人看呆。 所有人都在猜,那个安安静静不理人的男人跟夫子是什么关系。 不久有信誓旦旦的传言说,两个人是兄弟关系。那个叫阿天的男人,虽然生得好看,却不是正常人。 “夫子真是不容易啊,自己要修行,还要带着一个拖油瓶兄弟,怪不得这样出众的人,居然也跟我一样单身。” “是啊是啊,听说夫子来院教习,就是为了求一颗驻颜丹给那个兄弟。” “男人好看有什么用。实力才最重要啊。” “是啊,光驻颜有什么用,不如筑基丹什么的有用。” …… 这么说着,大家和和气气分开,每个人绕一大圈又偷偷回来。 等鹤酒卿收拾完东西带顾矜霄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他身边堆满了一地礼物和求做朋友的不明传讯符纸。 传闻里安安静静不理人的非正常人顾矜霄,对鹤酒卿伸出手,像他们说得那样,很是智障拖油瓶的样子,坦然淡淡地说:“鹤哥哥,要抱。” 鹤酒卿怔了下,继而笑容漫溢弯弯眼眸,俯身温柔的抱住他,轻轻说几句话,再蹲下来背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 第二天,清俊仙气的夫子,就符咒实力和单身之间的关系,做了科学严谨的阐述,并表示,严禁对夫子家属送礼行贿和骚扰。 彼时,每个人看着别人桌上退回来的礼物,先是悻悻地对夫子低头,然后便对其他人发出一声看透了的冷笑。 只有一个人脸色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上完课,夫子拉着那个人的手走了。 其他人开始互相指责对方审美庸俗,就“男人好看有什么用”,和“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是光明正大行贿”之间,进行了各方面的阐述和说服。 术法和符咒的比拼里,只有一个人是毫发无伤的,正严肃地托着下巴,仿佛思考人生。 于是,飞来飞去的咒语里,忽而响起一个深沉严肃的声音。 “昨天我看到,夫子背着那个人到湖边看落日,把那个人按到树上亲!”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 “亲了好几遍!” 片刻后,传来整齐划一的嗤笑。 “你以为是隔壁女修们热传的话本啊,动不动就按在哪里亲?” “私下里的男男话本看看就行了,夫子那么禁欲清冷,你居然真人YY,还是骨科禁断,禽兽啊!” “——话说回来,这种同人画本哪里有售,求一个疯狂暗示……” 话题就这么歪了,术法符咒的课后切磋也就这么结束了。 只有最先爆料的人,深深的遗憾的摇了摇头。 第二天上课之前,鹤酒卿把顾矜霄送到前排的椅子上做好,先理了理的他的头发,又摸了摸手,发现并不冷之后,温柔地笑着亲了亲,这才回到台上开始讲课。 周围装作不经意实则一直关注这里的人都惊呆了! 原来,真禽兽啊! 当天下学后,鹤酒卿满意的发现,这次终于没有人对家属行贿骚扰。 但是,第二天一早,满院都知道了,这位新来的夫子被人给举报了。 举报理由是,拐带引诱心智不全的貌美残障人士,强烈要求对受害者做隔离保护。 此处的修真学院对品性要求是很看重的,兹事体大,立刻要求鹤酒卿前往山长处做出解释。 鹤酒卿淡淡笑了笑,在一众异样目光里,与顾矜霄十指紧扣,从容走了出去。 顾矜霄轻轻拉拉他的手,回眸对着那些学子,说了第一句话:“他不是说了吗?我是家属。” 被那双目光看着,犹如心被琴弦微微提起。 齐齐对大佬低头,表示,这次真知道了。 他们的夫子却并未有任何在意,对他们颌首,清冷声音从容:“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用在意。” 顾矜霄和他并肩往山长那里走去,微微困惑:“我做了什么,让人以为是‘心智不全的貌美残障人士’?” 鹤酒卿侧首看着他,笑容薄暖:“貌美。” 顾矜霄:“……” 鹤酒卿牵着他的手,唇角一直微翘:“我很高兴,他们只是想保护我的阿天。这样很好。” 顾矜霄心里一直有和那些学子一样困惑的问题,鹤酒卿那么清俊仙气那么完美博学,怎么没有一个追求者? 毕竟,连他一个所谓的心智不全的残障人士,都有人跃跃欲试,鹤酒卿那么好。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鹤酒卿却只是笑笑说:“所以,阿天要更爱我一些才好。” 鹤酒卿不会让他知道,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半分也不想让它们出现在他的阿天面前,早早就处理在保护圈外。 鹤酒卿希望,重逢以后,顾矜霄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再没有一点烦忧。 ……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至少,已经足够顾矜霄忘记漫无止境的寻找和等待,习惯了一睁眼就看到鹤酒卿。 那种长途跋涉的疲惫也在白日与梦里的陪伴下,渐渐缓了过来。就像一场缠绵病榻的沉疴旧疾,抽丝一般痊愈。冬天彻底过去,春花暖阳取代荒芜的平原。 为此,鹤酒卿带着顾矜霄去了很多小世界旅行,是与那些不断错失追寻的世界,毫不相似的陌生世界。 因为,只有新的记忆和经历,才可以取代过去的遗憾,空出来留给源源不断的爱意填满。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1.番外3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某日, 午后。唐风的庭院里。 清澈的池塘莲叶田田, 水车带着涓涓水流自岩渠汇聚到竹筒上,竹筒喝饱了水, 轻轻调转翻了个身,水流便打着旋,沿着开满的花的溪涧山石绕了庭院一圈,这才乖乖回到池塘。 拂过花树绿竹的和风徐徐, 轻轻穿过三面无壁的廊厅,被轻薄的纱帐挽住。 竹木地步上, 顾矜霄在漫漫淡淡抚琴。 鹤酒卿在他身边不远处, 研究整理着游历诸天小世界时,学到的新的知识和见闻。 比如, 上个世界的丹药之道。 阳光和煦轻薄,梦一样浅浅溶溶的发白。 松鼠在枝上蹦跳,栏杆上的三花猫懒懒地伸腰, 眯起的眼睛半睁开一只, 仿佛又要进入梦里,耳朵却微微动了动, 下一刻, 神情严肃高冷,喵一声猛虎之姿飞扑上树。 吓得枝上的松鼠惊呆了,就在刹那间, 一只白鹤翅膀微振将两只分开。 三花猫惨叫一声跌落下来, 懵懵呆呆的躺在白衣仙人的臂弯里, 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下巴,然后放下。 它在地上滚了滚,攀着白衣仙人的腿蹭蹭,见对方没有意要跟它玩,又去对池塘里的小鱼跃跃欲试伸爪子了。 一片恬静中,一只伞小心的蹭啊蹭,蹑手蹑脚蹭到顾矜霄的腿边。 这只伞当然是神龙的化身,它小心地观察着,趁鹤酒卿没有发现,与顾矜霄接上头。 【喂喂顾矜霄,这是怎么回事啊。】 神龙心里苦,脑子里满是问号,被一系列的神转折彻底弄晕了。 不是好好的在太白之巅恋爱吗?怎么突然方士之剑是鹤酒卿的照影,怎么拔剑后所有人都不见了,好不容易顾矜霄回来了,新形象真是酷毙了,没两句话转眼间就拿出轮回珠搞事情。 那一瞬神灵还以为,顾矜霄准备打算露出邪恶的真面,颠覆整个世界。 神龙没有说,其实很早以前它就感觉到,顾矜霄心里一直把玩着一个念头,把人间变成幽冥,把幽冥变成圣域。 将懵懂的孩子和经过筛选的好人放到圣域里,把所有恶人留在人间。 不断在两界之中筛选善恶调整,这样就可以确保,至少有一个满是好人的完美世界。 这个简直计划通啊,神龙觉得好有道理,毕竟它是幽冥祥瑞,一切发展建设幽冥界的事情,它都好感兴趣的。 因此,神龙果断带着顾矜霄,挑选了一个人间荒诞,幽冥百废待兴的世界,正好可以让他们大展拳脚。 万万没想到,幽冥界才初创,它的合伙人就去谈恋爱了,还是跟一个气蕴极为纯粹的方士。 在神龙的计划里,是顾矜霄成功拐带回来鹤酒卿小哥哥,大家一起建设幽冥界,结果反而是顾矜霄被拐带走了。 眼看着这段时间,顾矜霄什么都不在意,和鹤酒卿形影不离,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包括神灵的密聊也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最气的是那只仙鹤,不让它靠近他们,神龙只好一边和仙鹤斗智斗勇周旋,一边被那两个人秀一脸。 终于在今天,逮着机会潜伏进来。 【呜呜,】它假哭着,【顾矜霄你不能自己沉迷恋爱,就放着枉死城和我不管啊……】 顾矜霄琴音不停,垂眸看了它一眼:“稍等。” 他若有所思,问鹤酒卿:“那个世界,在你离开以后会怎么样?” 鹤酒卿停下手中的笔,看着他:“不会消失的,那里已经自称一体了。” 虽然是应鹤酒卿的生死之劫,以鹤酒卿的人生为素材诞生的一方世界,更像一个轮回之牢。但是,那个世界并未因鹤酒卿的离开而消失。 因为,鹤酒卿修行的本就是天道之术,换言之就是天道代理人,那个世界以他支撑。鹤酒卿本身的力量,就是限制他的牢笼的力量之源。 当初,他在顾矜霄的身边合目,本以为要成为鬼魅,可以很快回来找那个人。可是,那一次重来因为顾矜霄的缘故,劫数顺利消弭渡过了。 醒悟一切的他若是醒来,那个世界就要失去力量消失了,可顾矜霄还在里面。 所以,鹤酒卿依旧留了下来,支撑那个世界继续存在,一面想办法将顾矜霄带出来。 这一点,顾矜霄并不完全知道。 顾矜霄只是想起来一个此前他无心过问的疑惑:“你是怎么把我带出那个世界的?” 鹤酒卿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抚着他的肩背,就像安抚怜爱一个脆弱的孩子。 那双银白暗红的异瞳,清澈温柔地看着他的阿天。成为天道以后,是不能左右众生的,所以无形无相,不能被顾矜霄看见。 “你还记得,在梦境和虚妄的交界处,在桥上遇见的幼年的林照月吗?” 顾矜霄当然记得,就是因为他告诉自己,他们的世界不止一个世界,还有仙人的梦境。 鹤酒卿说:“你复活过林照月,我做钟磬的时候,有一小块残魂保留在他身上。那个世界,又是以我的经历投影衍生的。” 林照月某种程度上,有那个世界鹤仙人的气蕴,却是彻彻底底的人。 他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既无钟磬的魔心,也无鹤酒卿的道心。鹤酒卿和钟磬之争,除了明面上破的众生善恶之局,还有一盘暗局,关键就在林照月身上。 林照月才是最关键的那一局,他若选择恶,便是钟磬赢了。他若是和当初的贺九一样,虽然历经劫数,却不改其心,便是鹤酒卿赢。 所以,当初明明钟磬一路破局,鹤酒卿道心毫无动摇,道意却不稳了,术法更是不断流失。因为,林照月因为顾相知,一步步倒向人世之恶。 鹤酒卿说:“他是特别的,你能看到他接触他。所以,我想借助他让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只有你自己想明白醒来,我才能带着你一起走出来。” 顾矜霄在桥上遇见的那个孩子,的确是幼年的林照月,却不是顾矜霄遇见的林照月。 小孩子在年幼时候,还没有被灌输世界固定的印象,天然的聪慧和人类集体的潜意识,很容易让他们得出一些成年人斥为子虚乌有的猜想。 小时候的林照月本就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最是多梦。 鹤酒卿引着他在梦境里,窥见各种不同的世界碎片,等小林照月发现以后,再通过他与顾矜霄的相遇,间接的将这个暗示告知给顾矜霄。 但是,顾矜霄抿了抿唇:“当时我想到了一些,却不想相信,我与你只是庄周梦蝶。” 聪明人若是偏执起来,便会极为的笨了。 “我跟着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顾相知的顾矜霄,没有顾莫问,没有鹤酒卿,也没有钟磬的世界。那个世界,所有人都好好的活着,无灾无厄,就像我为林照月推衍的命盘里一样。” 此刻的顾矜霄,脸上只有一片安然沉静:“那只引路的戏参北斗,是不是你?当时,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我爱的人,是这世间最好的人,与其终有一天我在时光里迷失,变成那个人所讨厌的样子,颠倒世界却也找不回他。不如,也做一回他。 众生皆苦,而他愿意成全众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就像当年九幽之下,若是当时的顾矜霄能甘愿自我牺牲,就不会连累这个人替他受这轮回碎魂之苦。 这样想着,顾矜霄用那颗轮回珠,输入所有的力量,完成了白薇耗尽一生牺牲一切也想达成的夙愿,让一切重新开始。替人间人心,洗去所有恶业,让所有人都能得到圆满。 就像当初九幽荒原的祭礼,在这一刻,迟来的完成。 却没想到,地狱的尽头有这个人来接他。 即便顾矜霄不说,鹤酒卿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小心温柔地抱住他的阿天,清冷的声音微微低哑:“再也不会了。” 鹤酒卿有时候觉得,也许他真的原本就是九幽之下最邪恶的魔魅,因为得到了人间献给他的最好的祭品,才想要做一个好人。 此时此刻的顾矜霄,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倦怠,只有满心温柔眷恋。 他反而回抱安抚着那只鹤,眉眼的笑容清透无忧:“真好,只是那样一点付出,就可以换回你。天道对我很温柔。” 一旁被虐狗的神龙,久久僵硬不动。 所以,顾矜霄让它稍等,就是想近距离齁死它吗? 到底还管不管可怜弱小无助的它,还有它被迫烂尾的幽冥枉死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2.番外4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彻底搞清楚, 照影出鞘以后发生了什么的神龙, 恍然大悟,尾巴拍打着地板。 这么说, 鹤酒卿就是支撑那个世界的天道,顾矜霄当初启动轮回珠,是以一己之力让那个世界重启,净化了所有恶业。 呃, 不愧是顾矜霄,和天道谈恋爱的男人啊, 治愈了世界就是治愈了天道。 但是, 一心只有建设枉死城的神龙绷着严肃的龙脸,语重心长劝道:【可你也不能恋爱脑上头, 跟天道私奔,烂尾枉死城啊!我琴娘小姐姐还在那里呢,你也不管了吗?】 顾矜霄:“……” 最后, 顾矜霄当然是跟着颤颤巍巍又气势汹汹的神龙小可怜, 一起回去建设枉死城了。 虽然当初历经了无尽的轮回之牢,那个世界也是以鹤酒卿的过往阴影构建的, 本该回想起便是一片晦暗荒芜。 可是, 最终他们好好在一起了,并且因此可以有机会从一开始陪伴彼此长大,密不可分。 此刻坦然回望, 就只觉得那个世界美好, 是独属于鹤酒卿和顾矜霄的小世界。 …… 又一次站在当初刚来这个世界的山头。 不等顾矜霄说什么, 就听到神龙抱头惊呼:【啊啊啊,顾矜霄你的成就点预算不足了!】 成就点预算不足代表什么? 当然是代表,顾莫问的身体需要续费,否则自动下线。 顾矜霄:“我记得,我账户上应该还有很多?” 有了白帝城以后,顾矜霄就再也没有为成就点费过心。 神龙:【可是你重启清零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想想怎么办!】 顾矜霄微微叹息一声,神情沉静平和,尾音极轻的声音淡然说:“无妨。” 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 于是,江湖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江湖术士。 传言他能测阴阳,通鬼神,活死人,肉白骨。 爱好在荒郊野岭乱葬岗跳舞,月下弹琴赶尸助兴。 飞到每一个高门大派的正殿之巅,给人下战,输了就要被他画美人图。 传说被他画过美人图的人,都被摄走了魂,上天入地要找到他,死也要和他殉情。 有人说,麒麟山庄的林少庄主有一个至交好友,好像跟那个人生得有些像。 这谣言刚出现,就被众人捶爆了头。 “传言里那个方士是个男人,男人,男人!顾姑娘这么天人之姿,你竟然污蔑她和那个臭名昭著的方士像!” 可是,顾相知虽然清冷无尘,貌若天人不假,不过身为一个姑娘,那张脸未免美得有些攻气十足啊。 许多姑娘悄咪咪的想,以林大小姐为最。 麒麟山庄,绿竹掩映的水榭亭台里。 茶香袅袅,琴音漫漫。 红衣明艳的美人,放下茶杯,笑着说起最近江湖上的传闻,眼尾微挑看向抚琴的人。 “说起来,相知眉宇这样英气,若是男装一定比照月更讨人喜欢。” 林照月闻言,清澈的眼眸看向姐姐,淡淡笑了:“姐姐男装已经比我讨人喜欢多了。” 一派清贵温雅的世家公子,温和地将沏好的茶放到顾相知面前,便只是静静地听着琴音。 男装的林大小姐睨他一眼:“我这么讨人喜欢,怎么那个神秘方士,还不来给我画美人图?”她转而又看向顾相知,“也不给相知画?我看,若不是他的审美眼光不怎么样,就是因为照月你不好好练功,人家懒得跟你打。” 林照月并不在意,只是浅笑:“姐姐很想被他画美人图吗?” 林大小姐微微眯了眯眼:“本来不在意的,谁知道我满江湖的红颜知己他都画过去了,就是不来画我,我多没面子。现在,没被那位方士画过美人图,没被他下过战的,还好意思行走江湖吗?” 说着,林大小姐眼眸含怒,恨铁不成钢看向林照月:“你,就是你,都是因为你武功太差,连我都打不过。喝什么茶,听什么琴,还不给我练功去!” 林照月本来眼底含笑,只是从容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很是无辜眨了眨眼:“姐姐,相知是我请来的,茶也是我煮的。而且,人生这么美好,你不能眼里只有打打杀杀啊。” 顾矜霄早在林大小姐出声前,便已收音。 在姐弟两又一次互怼的时候,微微放空想起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他记得自己是去九幽之下做阵,结果一睁眼就来了这个世界,还变成了一个女孩子,全身的家当就只有一副琴。 而且,正站在荒郊野外,身前放着一副卖艺的花篮。 这是,给孤魂野鬼卖艺吗? 对于眼前的一切,少年顾矜霄只是困惑了片刻就不在意了,只当九幽之下阴阳颠倒。 有一句老话叫,来都来了。 看着漫天荒野无处归途的碎魂残念,顾矜霄索性真的跳着祭祀之舞,以往生咒语抚动琴音,引这些漂泊的生灵前往幽冥地府……嗯?怎么好像没有通往地府的通行证? 沉思的时候,不知不觉前方来了一队车…… “少爷,前面有个人,大半晚上的荒郊野岭卖艺,大约无家可归,真可怜。” 林照月掀开车帘,漫天月色皎皎:“你去问问,那人若是有什么难处,我们便捎带一程吧。” 从三千雪岭出来就一直赶路,阿辰无精打采许久,闻言立刻兴奋了:“是鬼吗?好好玩,我去问我去问。” 他是天道流道主司徒黎的独子,小时候外出遇险,正好是在麒麟山庄境内,被林照月的母亲所救,索性就认作了义子。 这次林照月去三千雪岭拜访司徒前辈,容辰哭着喊着要出来,熊得不行就差满地打滚,林照月不忍心,就把他带了出来。 林照月看他乖了一路,现在却忍不住又皮,唯恐他又惹祸,索性说:“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 “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助?” 顾矜霄抬眸看向面前白璧无瑕的矜贵公子,平静地说:“我不叫姑娘,我叫顾相知。” 呃,他为什么这么熟练的说自己叫顾相知? 看着手中的琴上,刻着的“愿相知,莫相忘”,顾矜霄的困惑很快散去,顾相知就顾相知吧,总不能用方士的名字。 林照月面容温雅和煦,颌首说:“在下麒麟山庄林照月,这是舍弟阿辰。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若是信得过,便先随我们回麒麟山庄吧。” 阿辰睁大眼睛笑着狂点头:“蜀中还有滚滚,好可爱的,小姐姐跟我回家吧!” 就差说一句,我卖萌养你。 顾矜霄想,九幽之下的鬼魅这么热心善良……可爱的吗? 记得以前母亲总是说,他小时候又活泼顽皮又软萌可爱,长大一点后就不爱笑不爱说话了,一点也没有小时候有趣。 虽然顾矜霄毫无印象,一点也不信,但是这些话却记下了。 他想,要是母亲见了这孩子,一定会喜欢。 秉着近距离观察九幽生灵的想法,顾矜霄从容点头:“如此多谢。” 于是,在双方都怀疑对方不是人的情况下,两方完成了第一次友好的接触。 顾矜霄担心方士的身份暴露,会惊扰九幽之下的生灵,索性就当自己是个叫顾相知的琴师吧。 从那以后,就过上了云游琴师的生活。 不过,不知怎的,这里所有人好像一见到他就默认,他是麒麟山庄少庄主的至交好友,因此颇为礼遇照顾。 而且,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林照月,尤其是逢年过节之前。 “这么巧又见面了。”顾矜霄说。 林照月一手掀开车帘,闻言露出温雅和煦的笑容,沁凉声音淡然:“不巧,途经此地想着快要过节了,特意来邀请好友你一起小酌一杯。”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澄澈如月光的眼眸。 这个人,好像还挺不错,最后,至交好友就好友吧。 “好啊。”他说。 回忆结束,听着林大小姐说起的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神秘方士,顾矜霄认真地想了想,总觉得这事听上去,除了老是喜欢飞到人家的正殿之巅有点莫名其妙,其余好像挺像他会干出来的事。难道,是他梦游做下的吗? 是的,顾矜霄很早就想试试,和这里的人交手试试,还想做一个九幽风华录,记录一下在这里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些有名气出彩的人物,或者说,鬼魅。 不过,因为认识了林照月,走到哪里遇见的都是待他热情周到友好的鬼魅,导致他一直找不到什么理由动手。 再说了,方士的符咒不同于武功,很可能会对这里的人造成极大伤害,这就不好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换个身份,不当琴师了,当个画师,这样就能明目张胆给所有人作画了。 计划才刚刚有形,结果江湖上就冒出来这样一个方士,干了所有他想干还没干的事,让他无事可干。 听到林大小姐的话,顾矜霄想,他也很想这个人能来麒麟山庄作画,这样就能与那个人交手了。 对方既然是方士,那应该可以放开手做一场,不用担心伤到鬼了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3.番外5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搅得天下不得安宁的神秘方士, 靠在鹤仙人肩上, 任由仙鹤带着他们盘旋在澜江之上。 “重建白帝城不难,”鹤酒卿清冷声音从容温柔, “只是昔日旧部,许是找不回了。” 顾矜霄重启世界之后,很多人的悲剧都被改变了。 “无妨。” 鹤酒卿广袖一挥,横笛在侧正要动手, 被顾矜霄制止:“我来吧,未免影响这个世界, 你还是少动手的好。” 毕竟, 鹤酒卿是支撑此界的天道,若是沾染太多因果不好。 顾矜霄横琴在膝, 看着他淡淡笑了:“不过,我们可以合奏一曲。” 玉笛衔一片月色而来,琴音落下瓣瓣梅花, 交织起伏之下, 仿佛当年澜江之夜又重现眼前。 在音韵之声里,荒滩僻壤的地上, 凭空浮现一座巍峨华美的宫殿, 仿佛澜江河底升起的龙宫。 十二层宫殿之上,最高的宫殿顶端,一尊栩栩如生的玉龙衔着一轮明月。 在龙嘴和明月之间, 一道瀑流倾落而下, 仿佛那玉龙的嘴直通大海。 神龙欢喜的飞上去, 坐在它的雕塑上,心满意足地俯瞰整个澜江。 这水可不是直通大海,这是直通幽冥黄泉。 白帝城与枉死城互为阴阳,白帝城就是幽冥枉死城在人世的倒影。 对了,世界重启前,传说中白帝城的八宫十二殿,有四宫一直神秘隐藏,无人知晓。其实,那四宫本就是不曾存在过人间,一直都是幽冥枉死城的部门来着。 这重现人间的白帝城,在方圆百里的人眼里,无疑是飞来的鬼城了,毕竟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可怜昔日坐镇八百里澜江流域的白帝城主,麾下人才济济,如今只得自己亲自动手,把游离人间不能往生也不去幽冥的孤魂野鬼,挨个扔回枉死城里。 当然,有的也可以收了,扔到白帝城打下手。 故地重游,顾矜霄仿佛又走了一遍初来此地的路,不同的是,上次他身边只有神龙化身的戏参北斗,这次他还有白衣的鹤仙人并肩携手,还有头顶盘旋的仙鹤如影随形。 顾矜霄一边走,一边将旧事说给鹤酒卿听。 “那时候是早春,虽有些冷,杏花却已经开了。这个村子叫桃李村,家家却种满杏花。风吹落雨的时节看去,满树杏花摇曳不散,煞是好看。” 鹤酒卿笑了:“我来过这里,这里的杏花杏子,酿的酒极好。虽然重启了,不过我在春社最古老的杏树下埋了一坛,应该还可以找出来。” 两个人便挽着手找去那里,果然找到十步之外埋下的酒。 鹤酒卿依旧眼蒙白纱,那双眼睛右眼是暂代幽冥封恶,左眼是执掌天道平衡,等闲都不能让人直视。 他脸上露出薄暖笑意:“真好。” 不知道是说酒还在真好,还是原来他们未见面的时候,顾矜霄就已经走过他走过的地方了,这样妙的缘分真好。 顾矜霄沉静的眉眼也露出清浅笑意:“村南的酒肆老板娘,下酒菜做得极好,那里能看到满山芳菲。” 于是,两个人便携手带酒,去了酒肆。 一边对饮,一边说起两个人在这村里子的经历。 “那时村里有个富户声称闹鬼,我看了看,并无任何鬼魅踪迹。仓中米粮无故减少,其实是他家的小少爷心善,悄悄拿去赈济了同窗。只是知道父亲定然不会允许,这才故布疑阵。” 鹤酒卿说:“我若是说没有鬼,那员外定然不信,只得让小白委屈一些,抓只大耗子丢进去,充当小妖捉了交差。然后告诉那小少爷,下次不要总朝一个谷堆挖,这样太明显了。一晃十年了,那孩子应该长了。” 顾矜霄没料到,他这样仙风道骨清冷超脱的,竟也会做江湖术士做的事。 “这样说,我应该见过他。那小少爷长大后继承家业,成了这个村的村长。” 顾矜霄忆起:“我来的时候,全村都在筹备捉鬼,有个小鬼搅得全村不得安宁。我去里世界抓他的时候,他竟也不跑,反而松一口气,郑重其事要我转告全村,一定要尽快搬走,因为那年的桃花汛很大,即将冲毁山石,湮没整个村子。” 鹤酒卿明了:“他这么做,是为了示警?” “嗯。那孩子说,村里的人都是好人,他生前时候一直被照顾,吃百家饭长大,村长还是他昔日的同窗。他是意外身亡,舍不得离开,便一直生活在春社里,吃了很多贡品,便自觉帮着维护村中治安,所以提前感应到危险。可是他是普通的亡灵,并没有什么本事被看见,只能通过让村子里的动物制造骚乱,好让大家受不了搬走。” 那个孩子看到当时连神龙都瑟瑟发抖的顾矜霄,却是一点也不怕,满心信任松口气:“幸好你来了。” 被世界善待过的灵魂,理所应当的便会善待世界,同样,从未想过面前的方士会伤害他。 鹤酒卿听完也笑了:“真好,幸好你来了。” 否则,这样好的村子,这样好的所有人,都要变成孤魂野鬼,无处可归。 顾矜霄淡淡地说:“我可没有替他传话,那个村长读读呆了,说他见过真正的方士,毫无烟火气,我这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被那村长见过的方士标杆,微微一顿:“……” “所以,我便很江湖骗子的摆了个阵,让那个小鬼当着所有人的面显露形迹,让他们自己沟通。” 那场面,自然是大型打脸、真香现场。 不过,顾矜霄并不在意村长鼻涕眼泪的道歉和道谢,看着一村子的人没有害怕的,反而像是看到久别归乡的游子,对那小鬼关怀备至。 还有人兴致勃勃问他自己过世的亲人如何,跑回家拿来许多吃食用品让他替自己捎带。那小鬼也将他记得的往生者走前说过的话,趁机都告诉那些人……就像,幽冥和人间两界走了一次亲戚。 那时候,杏花风吹来,一点也不冷,如同此刻鹤酒卿脸上的笑。 等顾矜霄和神龙离开的时候,那小鬼住的春社旁,有人给他盖了个小屋,有人送了被子,有人每日路过,便顺手送些糕点吃食。 送得多的,那小鬼便分享给附近的山魈,让它帮自己看顾入山的村人。 山上的洪汛,被大家提前修的排水道引入河渠,自然是无声消弭了。 …… 此刻,顾矜霄和鹤酒卿对谈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两个青年,一个呆子一个猎户,却不知怎的,这样两个南辕北辙的人竟是好友。 两个人坐在隔壁桌,猎户扔给老板娘他新打的山味,熟稔嬉笑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 顾矜霄和鹤酒卿走的时候,那两个人正在互损。 一个不厌其烦的劝说:“总是入山多危险,打猎不是长久之计,不若回去多读几年。我上次给师座举荐了你,他看了你的文章说……” 一个插科打诨:“哇,从小欠你这么多,眼看要还清了,你居然又让我欠?!不成不成,我若是读了,跟你抢状元郎的位置怎么办,那要利滚利还不清了。你这是放高利贷啊,不如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武举老师引荐呀……” …… 一路走,一路讲述,就像这一次是鹤酒卿陪着顾矜霄又重新经历了一次当初。 顾矜霄依旧做着他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沿途路遇荒村野岗,便必然摆阵做祭祀度魂。 鹤仙人不能插手此界因果,只好让天地灵气帮助神龙打开幽冥界门,让玉笛声引路。 远远的若是有人看见,只会觉得,那个青衣神秘的方士,在荒山野岭对着荒坟鬼火跳舞。 有时候,也会遇见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求助。 两个人便和当年一样,做了一把赶尸人。 不同的是,这是赶尸的是顾矜霄,不能擅自插手,乘着仙鹤载了他,慢慢踏着月色往前的是鹤酒卿。 戏参北斗像是放学路上的风纪委员,严肃认真地飞前飞后,确保那些鬼魅不曾掉队。 若是有人气若游丝了,便喊一嗓子前面的顾矜霄,让他给度点阴阳之力。 大漠雪域中原西南,所有地方都走遍了,唯独蜀中被留白。 蜀中有麒麟山庄,没有落花谷,也没有燕家,更没有烈焰山庄。 麒麟山庄的庄主林云,是上任庄主的独女,夫家是何人无人知晓,据说当年婚后不久,两人便和离了。 江湖上爱慕林云的英雄侠士很多,但她无心情爱,一心一意只在麒麟刀,据说这次闭关是因为忽然顿悟以心御刀之道。 麒麟山庄有两位少主人,林大小姐是名动武林的第一美人,喜欢穿男装,据说她一手麒麟刀得林云真传,江湖上少有少侠能一较高下。 二少爷林照月,光风霁月璧玉无暇,除了不喜欢动武,智慧人品在同辈中鹤立鸡群。 全江湖都知道,林照月有一位至交好友,是个琴师,叫顾相知。 他并不总和顾相知在一起,却总会突然绕路到那人游历的地方,踏着月色而来,只为送一篮途径岭南的新荔,或是路经北国采摘的一枝梅花。 有时候顾相知遇见了一壶好茶,看见了一片新景,也会请林照月同往。兴尽便暂别,等下一次不期而遇。 林公子对那个人很好,好到没有人敢问,他是否对那个人有意。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有时候,这样的关系便已经足够美好了,没必要一定染一缕人间风月惆怅。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4.番外6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整个江湖都在关注那位神秘方士的消息。 突然拔地千丈的白帝城, 自然不可能没有人注意,不等日落, 消息便已飞往各大派势力门下。 不到三天, 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澜江白帝城。 蜀中的地理位置,自然是最先知道的一批。 在各家打探消息, 揣测这座城和那位神秘方士之间的关系的时候, 顾矜霄携手鹤酒卿入蜀了。 与此同时, 白帝城下请帖, 广邀天下英豪论战白帝城。 这一次, 林大小姐终于如愿,第一个拿到了帖子。 麒麟山庄。 红衣烈烈的美人垂眸勾唇,看着手中请帖:“白帝城有十二殿,每一殿都有一位守关人。这些守关人的名字很眼熟啊, 各个都是江湖上败给那位神秘方士的人。看来他们最终是真追上人了。那位倒也有趣,不做半点无用之事。” 林照月和顾相知在对弈,闻言说道:“我记得, 那些人虽然个个名动天下, 却非都是武功拔尖之人。其中有两位,一位是神偷段猫猫, 他轻功不错, 输给那位的却是鉴宝之道。若说,那位方士看中的是他的一双眼睛, 后一位姑娘却只是个普通人, 只是生得格外美丽。由此看来, 这十二殿,皆不难闯过,却很难全通。” 林大小姐明眸流转,颇觉有趣:“你们猜,他的奖励是什么?” 林照月淡笑,不徐不疾道:“总不会是什么珍异宝,能搞出这种事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比起比武论战,倒像是考验。” 林大小姐眉眼微扬,笑道:“这帖子说,只要有人闯过一关,便可以前往幽冥一日游。哈哈哈……有趣好玩。我一定要去。” 这话叫林照月对面的顾相知都微微一顿,抬眼看来。 来这个世界以后,他也是入定过的,发现幽冥荒废的不成样子,也曾略感惊讶。 不过想到这里本就是九幽之下,对鬼魅而言的“幽冥”,与他以往所知不相同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此间的幽冥或许是通往人世的道路,也说不定。 然而,现在那个神秘方士却似乎是要挑选一些人,让他们去往幽冥…… 少年顾矜霄想,该不会,这些被白帝城挑中前往幽冥之人,就是霍乱人间的鬼魅,也就是他此次为阵,来超度化解的源头。 于是,他也平静地说:“我跟大小姐一起去。” 林照月闻言一怔,但他没有阻止,只是落子温声道:“听说幽冥之下有三途河,有彼岸花海,有弱水三千奈何桥,在下也想见识一下。” …… 【可拉倒吧,现在幽冥光秃秃的,除了一座枉死城好歹金玉其外,其余啥都没有。三途河?不存在的,黄泉都干涸成黄河了,两岸深渊都能对唱黄土高坡了。】 【彼岸花?我现在找一群红衣女鬼远远在那里迎风作舞,就当花成精了成不?弱水是个什么?奈何桥又是什么?】 神龙抱头惊恐:【什么都没有的幽冥界,顾矜霄你怎么好意思给人参观?你怎么好意思开发旅游业?我一想到,他们回去对人说,幽冥是虚假安利,我就想杀人灭口。】 突然,神龙的脑袋叮咚一声灵感点亮:【我记得你们有个人这么说过:人死后去的地方一定极好,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回来。这个操作好像可以有啊。】 顾矜霄顿了顿,才轻轻说:“你倒是无师自通开黑店,就没想过做长久生意。” 神龙疯了:【这来一个就够我惊吓了,你还想让多少人来参观?】 顾矜霄平静道:“神龙大人不想加快重建幽冥吗?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免费劳力。” 神龙有点心动,这么多临时工,还不用担心发不起工资…… “其实,这事很好解决,一开始卡关设置严一些就是了。这样所有人滞留的时间都不会很久,就可以限制他们去没有建设好的地方。前期,就只安排开放枉死城,一天时间他们走不了多远。” 神龙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解决了幽冥对外形象问题后,神龙又开始发愁了,愁得当然不是怎么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干活,而是这么多免费劳动力,先重建哪里好呢? …… 林大小姐却先替他们愁上了:“请帖上说,要满百人才会开启白帝十二宫,万一只有我们三个去怎么办?毕竟,我实在看不出来,江湖上还有比我更无聊的人了。一般人活的好好的,谁会想去十八层地狱参观啊。嫌命太长?” 林照月不紧不慢:“姐姐多虑了,一般人虽然不会像你这么无聊,但或许有想要见的故人,或许有人想弄清楚白帝城的秘密,也或许只是想扬名……为名为利,百来个名额或许还不够分,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他是对的。 不到一天,白帝城便发布了这一百个挑战者的名字。 来不及报名的人极不服气,差点上演杀人夺名册的事件。 还是白帝城宣读名册的使者劝道:“这样多不好,万一打死了人,等你赢了到了幽冥又看到他,不觉得尴尬吗?” 众人:“……” 白帝城的使者笑呵呵的:“而且,第一届没赶上不要紧,第二届现在就可以报名了。我们这白帝十二宫,若是人数齐全,每半个月开放一次。大家不要挤不要抢,人人都有机会,只要能闯过至少一殿,就一定能免费去幽冥旅行。” 众人终于放下心来,拂了拂衣袖:“为什么不早说?” 白帝城的人面上但笑不语,心里吐槽,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傻子抢着要去送死?还以为这回招不到几个人,回去显得他办事不利。 人群里终于有人智商在线,似笑非笑问了一句:“真的能参观幽冥界吗?不会是一剑把我们都杀了,这种参观法吧?” 白帝城人摇头摆手,用真诚的小眼睛看着对方:“怎么会?这不能。我们城主是方士,来去幽冥习惯了的。再说,各位若是怕,到时候大可认输,这十二殿可不是这么好过的。每一殿都有至少三道关,三道关有一道过不去,这一殿就算输。” 虽然这么说着,这个人却只是最外围传话的,最多只站过白帝城下,第一殿门口的台阶,往里看了一眼。 他自小八字轻,只记得,依稀看到里面灯火幽幽,似是魑魅魍魉穿行。 虽然那些强闯白帝城的英雄豪侠都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守关人。但是这外围使者觉得,一定是那位神秘的城主大人,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一举铲除正道势力,一统江湖,千秋万世。 在微弱的良心的谴责下,他劝道:“各位切莫急于一时,既然又不止一届,何不先观望观望,看看这第一例胜出者可是有去有回,也好知晓这水深水浅。要我说啊,活的好好的,何必非要去看看幽冥长什么样,总归死了都能见啊。” 因为他的话,最终百来个人入白帝城前,就已经内幕定下了胜出的人选。 神龙看着黑名单上的老熟人们,摇着尾巴感叹:【顾矜霄你怎么知道,那个人这么说了以后,沐君侯、司徒铮、麒麟山庄那几个人,就会一个不拉冲到前面?他们人缘这么差的吗?】 顾矜霄平静地说:“很简单,除了沐君侯他们,其他人都是那个人去宣读的名单,他挨个通知到了。” 就相当于是,白帝城说,谁想第一个去幽冥参观,上前一步。其他人得到内幕消息,一起悄咪咪后退了半步。 即便知道这话,也不会后退这半步的人,都被挑出来放在第二届名单里了。现在这名单里的人,大多本也就是陪太子读的背景板。 【我们这么做,这是不是有点杀熟?】神龙怪不好意思的。 顾矜霄面无表情:“别人我不放心。” 毕竟,早些建好枉死城,他就能早点和鹤酒卿去旅行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后世第一批幽冥公务员,就是从那里开始定下来了。 那一天,澜江之上,无数人踏浪而来。 漫天江雾,通体白玉雕铸的白帝城,仿佛琼楼玉宇,紧闭不开的城门悄然敞开,里面似是空无一人。 林家姐弟和顾相知,是第一个走进去的人。 不久,随之而来的是偷偷跟来的容辰,和不放心他,又制止不了他的司徒铮。 两个人跟外面的人“买”了名册,稍稍易容了一下,就这么走进来了。 司徒铮神情冷峻:“等下进去以后,听我的指令行事。” 容辰蹲在门口,托着脸看他,闻言疑惑道:“你说反了吧,你还没我有江湖经验,不该是你听我的吗?” 司徒铮眼底一丝懊恼,苍白面容微红,嘴唇紧抿别过头:“我师父说,让我照顾你。” “不用不用,还是我照顾你吧,你又打不过我。”容辰弯着眼睛笑嘻嘻的说。 司徒铮眸光锐利看向他:“那是我让你,这次你等着看。” 等了许久,两人照例毫无意义吵了一阵,估摸着里面的人该深入好一些距离了,才鬼鬼祟祟跟进去,却发现那三个人毫无意外站在通往第一殿的台阶前,正等着他们。 “来都来了,我不走不走。”容辰躲在顾相知身后,生怕大小姐骂他,连二哥也怕大小姐的,到时候一定不会保他。 司徒铮直面眼角上扬,一脸矜傲嗔怒的林大小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在下奉瑶光长老的命……来的。少主也是。” 林大小姐目光从他头顶略过,毫不在意他拙劣的鬼话,径直往里走去:“照月,看好这两熊傻子,出去后,我扒了他们的皮,给司徒信送去。” 司徒铮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口水,不知是该暂且松一口气,还是为这后面的警告后背一寒。 只有记吃不记打的容辰开心了,拉着林照月的衣袖晃,笑得没心没肺:“二哥二哥,什么是熊傻子?” 林照月沁凉的声音隐隐无奈:“说你又熊又傻。你听话,姐姐生气了连我也一起揍的。” 容辰这才噤若寒蝉,睁大眼睛不断点头:“我一定不会让二哥被揍的。” 毕竟,二哥都这么大了,得多丢脸啊。相知姐姐还看着呢。 唉,他真是为二哥操碎了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5.番外7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澜江白帝城后, 顾矜霄和鹤酒卿正在蜀中故地重游。 那个道观废墟,依稀还有记忆里的模样。说起当年初遇, 才知当时彼此都心念微动,不似以往。 “在下名叫,鹤酒卿。道兄如何称呼?”那是鹤酒卿第一次主动想要认识一个人。 原来,纵使相隔万年记忆全无,下一次遇见的时候,他们还是会认出彼此。 因为这,鹤酒卿从不担心有朝一日轮回分离,漫漫时光他遇见过无数精彩绝艳之人, 但这颗心只有遇见这个人的时候, 才会复苏。 秋水在天清如月,只是麒麟山庄的一处别院,除了二三仆从清扫,很少有主人来住。 说起, 当年钟磬和林幽篁的交易,那忽男忽女背后的隐秘。 “我第一次看见你, 是在麒麟山庄,当时你在给林照月弹琴,那时候, 作为钟磬的那一半, 还只是无形无状的恶念, 寄居在林幽篁的残魂里。听到你的琴音, 我才第一次彻底醒来。” 然后, 在秋水在天清如月里,作为林幽篁与叫顾相知的他,正式相遇。 落花谷一片旧址遗迹,似是很多年前就已经荒弃,如同很多自然衰败的族群。 残破的铸剑台,并没有祭台棺材,空气里也没有残魂怨念,仿佛那血祭恶念,从源头被掐灭了。 一路走去麒麟山庄。 一路沉浸在粉红泡泡里晕晕乎乎的神龙醒悟,立刻催促:【快快快,就差一个站上麒麟山庄正殿之巅的成就了。】 顾矜霄微微一顿。 大白天的,平白站到人家的屋顶上,任谁看都不是什么好人。平时可以仗着下战帖,让人当做是桀骜挑衅。今日却不合适。 不过,要拿到成就,也不一定是要真的站在上面的。 鹤酒卿是听不到神龙说话的,只能感觉到这戏参北斗灯盏上灵气盎然,似有灵物附着其上。 他微微侧首,询问道:“怎么了?” 即便眼蒙白纱,也不影响他第一时间察觉到顾矜霄的异样。 顾矜霄看着鹤酒卿,眉眼一点温柔沉静,认真地说:“你想不想再试一次,和我四手联弹?” 不是要去拜访麒麟山庄吗?突然却说弹琴。 鹤酒卿微微一怔,很快却露出从容薄暖的笑容,清冷声音透着几许期待:“好啊。” 那时候四手联弹的是林幽篁顾莫问,是鹤酒卿顾相知,缺了完完整整的鹤酒卿和顾矜霄。 顾矜霄退后几步,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相视而笑。 “站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 鹤酒卿不懂这是为什么,却安然信任地点头。 那人脚尖一点,就像凌空而起的青鸾,来到他的身边,握住鹤酒卿已然伸出的手,带着他扶摇碧霄而上。 身体变得格外轻盈,仿佛两片任凭风吹去任何地方的叶子,仿佛传说中的比翼鸟。 地下的一切逐渐远去渺小,淡淡云烟从身边拂过,浅青音阵荡开无数涟漪生花。 顾矜霄的手从鹤酒卿的腰上离开,引着他的手放在虚置身前的琴身上,四只手在琴弦上勾起泠泠清越音波,奏一曲青鸾仙鹤相引。 飞过漫漫无际翠海竹波,飞过白色雕栏画栋,飞过五百年麒麟山庄高达百丈的正殿…… 地上的人听到这飘渺而来的琴音抬头望去,看到遥远而来的鹤影,半空飘落的几片竹叶。 等最后一个音符淡去,便见一道青衣伴仙鹤而来,落到他们麒麟山庄的正殿广场前。 麒麟山庄的人怔愣许久,看着那人白发如雪,容颜俊美尊贵,依稀仿佛九天之上而来的仙君,一时之间竟忘了质问何人无故闯入山庄。 鹤酒卿若非刻意显露形迹,等闲没有人能看到他,那些人眼里,便只看到顾矜霄一人。 顾矜霄微微颌首,尾音极轻的声音平和:“劳烦通报一声,顾莫问拜会林云庄主。” 那些人这才愣愣回神:“您请稍等。” 那阵琴音盘旋麒麟山庄上空片刻,闭关中的林云自然早有察觉,此刻已然走出来。 林庄主面容秀丽,眸光清湛,眉宇温和透着英气,平静地说:“原是顾先生,请。” 顾矜霄来麒麟山庄的目的和别处一样,都是为了画美人图和切磋武学。 不过,顾矜霄和顾相知那么像,一露面必然会被人发现,为了顾相知,顾矜霄的态度也要友善一些。 为此,他特意支走林家姐弟和容辰,还有顾相知以后,才单独来正式拜访的林云。 以,顾相知失散多年的兄长的身份。 …… 离开的时候,林云面带微笑,亲自送顾矜霄出门,显然此次会晤,宾主尽欢。 鹤酒卿因为未曾显形,林云看不到他,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跟进去,做这种无礼之事。 他和仙鹤小白在庭院等了一阵,直到顾矜霄出来,才走到他身边。 告别林云,两个人乘着仙鹤往白帝城的方向而去。 鹤酒卿揽着他,左手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等了很久吗?”顾矜霄问。 “还好,正好想起一些过去的事。”鹤酒卿唇边一点浅笑,白纱蒙眼的脸上,那笑容若隐若现一点神秘朦胧,并不如以往清冷温柔。 顾矜霄眼底微微放空,少见的有些漫不经心,静静地靠着他,揽着他的腰。 唯恐鹤酒卿沾染此界因果,不愿他现身被看见的明明是顾矜霄。可若是这个人当真只属于他一人所有,又开始心疼起这只鹤会不会寂寞。 虽然鹤酒卿没有问,顾矜霄却主动说给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自己都在做什么。 “我告诉她,之前挑战诸多江湖人,目的是为了作画。我们探讨了一番武学之道,她便同意我为她作画了。之后,我跟她说,我是方士,白帝城十二殿的考验,是为了挑选一些合适的人,协助幽冥重建秩序。想请麒麟山庄日后相助一二。” 鹤酒卿认真地听着:“她答应了吗?” “她听到我说,我是顾相知的哥哥。这些事,以后主要是由相知主导,便答应了。” 听到顾矜霄说,他是顾相知的哥哥,鹤酒卿唇边的笑容微微加深一些。 清冷声音低沉,温柔得有些缠绵:“阿天这个谎,是要撒一百年了吗?” 顾矜霄一怔,抬头去看他,却被那人抬手温柔捂住他的眼睛,绵绵密密的亲吻。 松开的那只手抬起来,却只是轻轻放到鹤酒卿的肩上,启唇静静地感受这只鹤温柔的攻城略地。 那人的手揽在他背上的蝴蝶骨,轻轻的摩挲。 黑暗里,他整个人好像被这只鹤笼罩,鼻息间是属于鹤酒卿好闻的气息。 鹤酒卿身上的气息,是顾矜霄嗅过的,世间最好闻的味道,有松木淡淡的香味,野草浆果和远处清溪,被穿过枝叶的阳光晒暖。 被他拥抱,就像置身在吸饱了春日暖阳的林地里徜徉。 顾矜霄喜欢鹤酒卿的拥抱,喜欢他的温度和气息,喜欢他偶尔的占有欲和失控。 并非以此来确定这只鹤对他的喜欢和需要,鹤酒卿的感情从来温柔却深不见底的漫长,如同春风萦怀,哪里还需要问,那枝寒梅是否盛开。 顾矜霄只是,唯怕自己给他的不够,需要以此来知晓,鹤酒卿是否真的满足。 隐忍克制,清冷禁欲的鹤仙人固然很有魅力,可是,顾矜霄更偏爱那只鹤打破禁忌后,诚实的贪得无厌和索求无度。 顾矜霄想宠爱鹤酒卿,纵容,或者说是溺爱。 他想给他所有。 …… 鹤酒卿看着被他捂住眼睛的心上人,俊美的面容隐隐有着沉静包容的温柔,让他的心波澜暗涌,如同掌心之上被睫毛轻触的心动。 好喜欢顾矜霄。越来越喜欢。 喜欢到,怎么也舍不得欺负。 人间的譬喻,原是这样深刻形象,捧在手里怕摔碎,含在嘴里怕融化。 只想在心里铸个柔软安全的花园,让那个人小心住进去,还要开个窗,时时让阳光雨露照耀。 他微笑叹息一声,缓缓松开捂住那人眼睛的手,抱住他慢慢的晃,轻轻地念:“顾矜,顾矜,顾矜……” 他念一声,顾矜霄就静静地应一声。 等小白飞到白帝城玉龙衔月后的蓝花楹水榭后,顾矜霄却紧紧拉住了鹤酒卿的手不放,眉宇微锁。 鹤酒卿回首,额头相抵,触摸感受他的温度:“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顾矜霄抿唇,寒潭一样的凤眸,因漫漫时光消融的凌厉,少有的浮现过去才有的淡漠。 “我不想,你们相见。” 鹤酒卿怔然:“我和谁?” “你和,过去的我。”顾矜霄微微别开眼神,眉宇微蹙。 鹤酒卿怔然之后,莞尔失笑。 顾矜霄微微锁眉,静静地说:“你第一次遇见的,是过去的顾矜霄,他比现在的我好。你若是见了他,无论你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我都会很在意。不,只是想一想,现在就已经很在意了。” 鹤酒卿笑容薄暖,浸满温柔,隔着白纱看着他,心里仿佛有蜜糖慢慢流淌。 这种感觉,鹤酒卿怎么会不知道呢? 毕竟,从与顾矜霄重逢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反反复复,吃过很多这样的醋了。 顾矜霄喜欢鹤酒卿,作为钟磬时候的他会醋,会嫉妒。 顾矜霄和钟磬保持距离,钟磬还有共享钟磬记忆的鹤酒卿,也同样失意酸涩。 他的失意是双份的,微甜也是。 但此刻,鹤酒卿却什么也没有说,清冷从容的声音,温柔地说:“好啊,那我就不见了。不过,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有事想跟你说。” 他想告诉他:我也是,一直吃了很久的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6.番外8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一群人进了白帝城, 沿着台阶长廊走去,一边看似轻松的说笑, 一边警惕四周的动向。 “哇哦,真是壮观,这样的建筑可以说是琼楼玉宇天上宫阙了吧, 洛阳的皇宫跟这一比都成了小破屋。” “别这么说,那不是本朝勤俭嘛。不过,确实难以相信人能造出这样的建筑来。” “别说了, 仔细些, 我总觉得白帝城另有阴谋。” “这还用说,我们一百个人,他十二殿每殿三关,就算是一对一, 也是他们输。肯定有阴谋等着我们。” “我倒觉得, 这像是故意放水, 别忘了如果过关, 这是要去幽冥一日游的。” “真是费解,想不通啊想不通,若是要杀人,只管正面打杀就是了,何必设置这些关卡, 输了赢了的, 故弄玄虚……” “看上去, 好像是真的想要挑几个人, 送到幽冥去似得。” “真的,有幽冥吗?” 一时都沉默了。 上百人,最多的十人一队,少的也可以单独一人进来,然而进来许久,他们都没有碰上其他人。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回神,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一个青年侠士眸光锐利,沉着冷静地打量着周遭,推开面前的殿门。 忽而看到一个盲女,摸索着翻捡着什么草叶,忽而失手整个碰倒一地。 似是听到他的声音,那盲女循声抬起头,美丽柔婉的面容仿佛黑夜里一盏莹润的珠光,让人的心猛地一颤,怦然心动。 貌美的盲女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温和无害又有一点隐藏不住的,惴惴不安的惶惑。 “客人是要问路吗……” 脆弱可欺,又惹人保护。 青年发了一会儿怔,声音刻意控制的轻柔微低了些:“只是路过,走错了,吓到姑娘了,不好意思……” 他走过去,将地上的草叶捡起来,原样摆好。 口中依旧温和地说着话:“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这里,你是白帝城的人吗?” 没有发现,当他走进来的时候,进来的那扇门无声关上。 身后的盲女面容依旧美丽柔婉,唇边的笑意却有一点好整以暇,就像看见猎物自己走入中。 …… 包括麒麟山庄那队人,也是这样的,忽然之间就走散了。 明明司徒铮和容辰还在斗嘴,或者说是容辰单方面的惹司徒铮。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也是一直都并肩在一起的,却眼都不眨就看不见另一个了。 其他人更是如此。 只有和林照月走在一起的顾相知不同。 林大小姐一直打头阵,走在最后的是顾相知和林照月。 所以,按理来说前面的人不见,林照月和顾相知能第一时间发现。 可是,先消失不见的是林照月,顺序是从后往前的。 消失的地点不是什么拐角,或者开门之后,而是所有人都走在一起的台阶上。 会走散,这一点早在之前几个人就商量过了,所以林照月发现的时候,神情一如既往冷静。 林照月拾阶而上的脚收回,后退一步之后,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环顾打量四周的环境。 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出现,他也没有太过紧张,若有所思了些,就不紧不慢继续往上走,推开了那扇殿门。 和林照月走在一起的顾相知,察觉到林照月的举动后,轻轻叫了他的名字,并不意外地发现,林照月恍若未闻,就像是在他眼里,顾相知也消失不见了。 顾相知,或者说少年顾矜霄微微了然。 走上这台阶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里的气息好像有点莫名的特别,就像是走进的不是白帝城,而是幽冥黄泉。 最明显的标志是,周遭空气里阴阳之力的构成变了,几步之间,阴气明显增多。 想到这里,少年顾矜霄微微无语,觉得白帝城的主人太耍赖了,明明说的是赢了之后,奖励获胜者幽冥一日游,结果所有人从进入白帝城后,实际上就已经是在幽冥了。 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有人从白帝城外往里窥看,大概就会发现,所有人走在里面,忽然止步不动了。就像方士突然入定。 只不过,这些人是被迫,而且他们本人并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在白帝城闯关呢。 少年顾矜霄并不很担心他们会怎么样,虽然不知道白帝城的主人为什么要把他们骗去幽冥,但是除非丧心病狂,一般方士轻易是不会杀害活人的。幽冥也不会因为他们被坑骗走错了,就秉承着来都来了的理念,把所有人都留下。 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则秩序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是,生生死死太普通了,幽冥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动摇作为根基一样存在的规则。 至于方士不杀活人,当然是因为对正经的方士来说,上一秒杀害的活人,就是下一秒你新增的工作。该死的,就亲自带着走一遍被打乱的程序,不该死的,就看着怎么弥补填充漏洞,搞不好还要倒扣方士自己的功德,总之很麻烦。 真正的方士,都是跟幽冥签了协议的编制内员工,都知道这些程序。 所以等闲他们是不愿意替天行道,或者逆转阴阳的。 无他,就像一座游乐园,本来依次买票体验摩天轮、过山车、海盗船……鬼屋是出口,结果有人只买了摩天轮的票,方士却把他从鬼屋带走还让他体验过山车。有人买了全程票,方士却过早把他赶去鬼屋。少了的票,多了的票,都要方士亲自去多退少补。 最糟心的是,无论是缺了票的还是多了票的,穿过鬼屋还是会回来重新体验项目的,司空见惯之下,除非丧心病狂,一般方士真的懒得给自己没事找事。 可是,少年顾矜霄所在的世界,这样丧心病狂的方士却比比皆是。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方士不需要亲自去幽冥收拾自己的烂摊子了,所有人都像是突然被幽冥解雇了,但是却还保留左右幽冥这座游乐场的小小权限。 所以,有些人为了正义,有些人为了那些游客手里多出的或者少了的票,不管不顾的打乱顺序。 代价当然有的,不过那些功德既然不能用来兑换飞升的门票,拿出去一些换取现世的富贵权势,甚至只是随心所欲一时痛快,应该也是可以的吧?不止一个方士这样想。 就算做了一百件错事,只要积累一百件事的功德,于方士看来就对自身毫无影响。 被影响的,只有幽冥。 少年顾矜霄想,所以幽冥坏了,带累人间,最后连方士自己也不能解决。 他来做阵眼的时候,老一辈真正有能力的已经死绝了,青年一辈也凋零的七七八八。 玄门老尊者说过,方士是上古时候遗留下的一脉,两千多年前,两次被龙气所斩,就已经说明了天地共弃的态度。凋零式微还好,一旦有繁荣的迹象,就是祸事再临。 以此为鉴,这里这么多人被诓骗去幽冥,都是些阳寿未尽之人,就算那个白帝城主丧心病狂,幽冥也不敢随便收人。只要幽冥自己不作死,他就能与那个人一战。 少年顾矜霄期待很久了,那个总是被人说,和自己很像的神秘方士,他很想和那个人正面交手。 或许,那就是他来九幽之下,需要去镇压的恶鬼。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做什么,只是用秘法悄悄提醒林照月,自己可以看到大家,眼前一切都是障眼法,不用担心。 知道顾相知在自己身边,姐姐和阿辰他们都没事,林照月才安心去推开那扇门。 少年顾矜霄隐没踪迹,悄然跟着所有人一圈,没有人看到他,这里又是幽冥,他终于能放心施展方术了。 暗中出手悄悄帮助了几个人,他发现,白帝城设置的这些在幽冥的关卡,更像是场考试。 不,准确的说,是实战和考试相结合。 …… 上气不接下气跑出白帝城的青年侠士,一边庆幸一边谩骂:“白帝城果然是邪魔外道不足信,居然使美人计,太阴险了。” 他一看到那盲女就猜到,这关估计是想考核他的人品,说不定门后哪里就有人看着他的表现。特别按捺激动,很是正人君子,仁善侠气,彬彬有礼…… 结果,他坐怀不乱,那女人反倒放毒害他。 还好他机灵,根本就没喝那茶,就连碰那些草药都是隔着衣袖,嘻嘻。 拔剑帅气地指着那盲女,下一秒对方就拉开门跑进去,他刚一追过去,门后果然就是陷阱。一个通身黑漆漆的男人扑杀上来。 既然不是柔弱可怜的小姑娘,他当然不用在意了,拔剑就杀。 等他赢了那男人的时候,盲女噗通给他跪下了,哭哭啼啼表示,她是被诓骗来的,攻击他是迫不得已。梨花带雨地求他救自己出去。 然后,明明已经防备了,冷箭却还是防不胜防射到他腰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好像听到一声琴音。 清醒之前,迷迷糊糊听到疑似那个盲女的声音跟他说:“你被淘汰了。”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白帝城刚进来的广场上,立刻毫不犹豫跑出城门。 救那个人的,并不是少年顾矜霄,尽管他也出手了。 因为,只要他们置身白帝城,在幽冥受到致命攻击就会安全回到人世,不受半点影响。 并非是所有人在幽冥死去都无影响的,只不过是白帝城这个地方不对劲,明明好像和幽冥互为倒影,结果那里却好像有什么祥瑞镇守,成了人间和幽冥规则互不干扰之地。 这样看来,白帝城的主人对这些人并没有恶意,似乎只是诓骗这些人去幽冥帮他做事,做的事,更像是超度枉死城里的执念? 那个跑出去的青年眼里,所谓美貌柔婉的盲女,在少年顾矜霄眼里,就是普普通通的鬼样子。 少年顾矜霄那一声琴音,荡去那盲女身上仅剩的怨气,她便浑浑噩噩的去了轮回台。 轮回台?为什么是轮回台?难道不用去十八层地狱受罚吗? 尾音极轻的声音,就是那时候自然平静地传来:“方才那青年侠士,曾救过一个被夫家欺凌的盲女,不久后,那盲女因缘际会跟其他人一起诱杀品行不端男子,死后变本加厉,不论是同情她的好人,还是心怀觊觎的恶人,她都照杀不误。” 少年顾矜霄明白了,方才那个人救过她,改变过她的命运,所以也需要他来结束这一切。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杀了那么多无辜,却不用受惩罚,这么快就可以再入轮回?” 清冷宁静的眼眸所视之地,缓缓走来一个人,尽管对方没有任何多余遮掩,但少年顾矜霄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只觉得对方看上去格外的熟悉,熟悉又陌生。 那尾音极轻的声音,平静地说:“在哪里欠下的,自然就该去哪里还,欠了谁的,就该还谁,没听过有哪个恶鬼在十八层地狱里受了多年的罚,就诚心悔过变好了。” 说起来也是很有意思了,虽然在很多人眼里,幽冥也好,枉死城也罢,都是很恐怖的地方,但说到底,人间才是万恶滋生的源头。 少年顾矜霄怔然,听那个声音不紧不慢,淡淡道来。 “凡人总说,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可人间制造的魔鬼,幽冥有什么义务来处理?” “人间总想自己干干净净,力争成为天堂圣域,把所有秽孽罪恶,尽归幽冥地狱。然后,就毫无负担的继续制造更多魔鬼。该惩罚她的,是人间不是幽冥。”那身影慢慢走近,只是平静道来,毫无感情起伏,却莫名叫人觉得无法抗拒。 少年顾矜霄明白了:“所以,你才找来这么多人,让他们去幽冥超度。白帝城的主人。” 那人轻轻颌首,站在他面前不动。 顾相知的身体,让少年顾矜霄不得不微微仰头,即便这样却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觉得,好生熟悉亲切。 就像,逆光之下,看着那个人,即便什么也看不清,那浮光之中的轮廓,半步之外那人的气息,却仿佛触手可及的真相。 那个人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沉静专注地看着他,像温柔的想念。 少年顾矜霄伸出手,像拂去浮光一般,挥落那薄如蝉翼的迷障。 把眼前的人,彻底看清。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7.番外9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就像一段陈旧的时光自行抖落, 崭新清透的水面垂悬如镜,忽而刹那, 镜里镜外的时间交汇此刻。 少年顾矜霄拂去那层朦胧的浮光,清冷纯粹的眼眸微微睁大,仿佛雪湖天镜春风骤生, 说不出是冷是暖,是明是暗,只能刹那失神。 那个人, 那个白帝城的城主……竟然和他生得一模一样! 不, 应该说比他看上去要成熟淡漠一些,气质更为沉静内敛,就好像是…… “九幽之下,竟然可以扭曲异世界的时空倒影显露眼前吗?你是我。”这是毋庸置疑的陈述, 他眼里有妙, 清亮如冰雪消融的河。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 眼尾的阴郁凌厉被时光敛成漫不见底的沉静温柔, 轻声应他:“我是你。” 他看着眼前的人,这是他念念不忘封存于顾相知体内的记忆,真正的主人站在他面前。 眼前好像有漫漫流转的星辰天光和风,将黄沙之下忘却埋没的记忆显露。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九幽之下, 是万念俱寂的空待之后, 是未曾与鹤酒卿相遇之前, 那个习惯与九幽同在的顾矜霄。 那段记忆, 随着他被那个人背出九幽,随着漫漫无际没有希望的寻找,连同与那个人相遇的记忆一起,渐渐模糊。 仿佛,过去的顾矜霄和过去鹤酒卿,在那个时间节点,同葬九幽。 空余赴约的残念,支撑他行走在人世,等待万万分之一的几率重逢。 而顾相知,是那段埋没的过去,另一个忘却的残念。 …… 少年顾矜霄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他只是好地伸出手,下意识想要触摸那如出一辙又分明不同的面容。 未来的他,跟他想的不一样,是远超他想象之外的样子。头发是雪色月光一样稠丽的白,眉目淡漠至极也温柔至极,好像相隔几个世纪的沧海桑田。 淡漠是坚不可摧的星辰湮灭成沙,温柔是冰川融化又成云化雨。 “你是多少年之后?”那一定是极为美好瑰的旅途,就像这个人一样。 顾矜霄回神,并没有避让顾相知伸来的手,只是轻轻地说,像年长纵容少年:“不能真的触摸到,我与你是两个不同的时空。” 这样说着,顾矜霄自己却伸出手,隔空虚虚抚摸少年的眉目。 他没有回答多少年,因为他也忘记了,因为眼前的少年,并不需要再经历一遍他的经历。少年是少年顾矜霄的投影,却不是顾矜霄真正的过去,是一条短暂分开的殊途。 “百年之后,我会来接你。”顾矜霄看着他,轻声认真地说,“能再见到你,真好。” 少年顾矜霄看着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就像二月第一缕春风途径雪山落在枝头柳。 他仿佛灵犀一念就懂了顾矜霄的未尽之语,坦然平静地说:“这个世界很美好,人也很好。即便出不去也没有关系。” 顾矜霄看着过去的他,灵秀聪慧,悟性极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洞悉,却通透不执。 那是比他的记忆残念,更为美好的少年。 来见过去的顾矜霄,神龙自然是小心翼翼屏息跟来了。 此刻忍不住小声道:【哇,顾矜霄你少年时候怎么这么可爱啊。】 清冷出尘,却不冰冷。矜贵纯澈,却无倨傲。纤尘不染,却无俯视。仙气空灵却真实平和。 神龙突然怀疑,它遇见的那个暴君反派顾矜霄,到底是从哪里横空变来的?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相信,这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 顾矜霄听到神龙的疑问,平静地说:有一艘航行大海的船,一路行走一路更换船上的零件。七年后,整条船就会通身彻底更改一新。我们人类,也是这样的。 他说,十四年,从他到我,隔着十四年。 神龙微微发怔,这个理论它也是听过的,却是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顾矜霄收回手,眸光沉静,一瞬不瞬看着相隔十四年的他:“如果,你想换回身体……” 顾相知淡淡笑了,轻轻摇头,并不追问此中缘由,只是说:“没关系,这样也很好。” 他朝顾矜霄伸出手,自然而然去牵他的手。 顾矜霄没有动,两人的手交握的地方,仿佛虚空重叠。 顾相知见状,拿出一卷合起的画轴,一端置于顾矜霄手里,他自己拿着另一端,坦然地说:“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他带着顾矜霄去见麒麟山庄的朋友们,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哥哥顾莫问。” 还在思考哲学问题的神龙顿时淡定:【果然是一个人,脑回路都完全一致。】 在幽冥超度了半天,还觉得自己在白帝城闯关的众人,乍然见到所有人突然冒出来,顿时内心复杂,百感交集。 庆幸暂时不用被迫应接白帝城层出不穷的挑战,惊讶顾相知还有个哥哥,恍然传说中那个喜欢月下弹琴赶尸的方士与顾相知相似的传言,惶惑顾莫问居然真的就是那个方士,以及白帝城主果然也是他的事实。 紧接着便惴惴不安,这个人行事神秘莫测,不知道他这时候现身,是想干什么。难道要送他们去幽冥? 唯有林照月一派清贵温雅,眸光澄澈平和,微笑道:“在下林照月,阁下既是相知的哥哥,那便是我麒麟山庄的朋友。” 司徒铮和容辰心思简单,根本没有多想,方才那些挑战于他们也算不上难,此刻两人便一脸好看着那两人相似至极的容貌。 唯有林大小姐像是游戏正酣,突然之间提前结束了,意犹未尽似得。 “这就结束了?那好吧,什么时候送我去幽冥?我要采一株彼岸花送给我阿娘看,能不能带出来?不能的话,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一通话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严肃看着顾矜霄:“顾莫问?你是那个喜欢给人下战画画的。我不好看吗?为什么不画我?” 顾相知挡在顾矜霄面前,一时也不知道得罪美丽张扬的姑娘,要怎么办。 就听顾矜霄淡淡地说:“我画了林云庄主。” 林大小姐展颜而笑:“算你有眼光。” 有顾相知牵引,即便顾莫问看上去再危险神秘,其他人也渐渐像是忘记了。 顾矜霄带着他们参观幽冥,指给他们看枉死城,告诉那些人,幽冥需要借助身怀正气的凡人,来帮助重振幽冥秩序,让一切步入正轨。 告诉他们,白帝城与幽冥接壤,只要在白帝城内,就能暂且获得神龙庇护,幽冥的鬼魅不能真的伤了他们。 虽然众人一开始提心吊胆,也有人惊讶,身为凡人的他们居然可以真的自由出入幽冥,替地府做事,更不明白好端端的枉死城为什么会乱掉。但是,这活又新鲜又刺激,搞不好还可以积攒功绩,将来死后谋个好差事不入轮回,或者投个好出生也不错。 就这样,慢慢的,从一开始的震惊恍惚,到最后全江湖的人有事没事半个月来一次白帝城,挑战然后进入幽冥,熟门熟路投身建设枉死城的义务劳动中。 习惯以后,亲朋故旧身死,隔三差五还可以去幽冥探探班。 知道死了还要幽冥相见,干脆便也懒得逞凶杀人了,江湖慢慢的变得安逸和谐。 当真是玄学建设和谐江湖。 那已经是后话了。 对神龙而言,有了这些额外的劳动力,虽然是临时工,也大大增加了幽冥重建的速度。 顾矜霄只在一开始以白帝城主的身份出现过,随后便没有再插手其中。 反而是顾相知,也不知道神龙去卖了什么蠢,明知道神龙那些主意是瞎胡闹,顾相知也跟着它一起折腾。 顾矜霄看着,并不制止,只是慢慢想起少年时候。 那时候,他也一心觉得,自己可以让世界重新划分秩序,幽冥可以对所有人开放。 还认真严谨的设计过一套环环相扣的功德值体系,功德值为正的人有机会替冥界做事,一定功德值范围,可以兑换查看亲友仇人的来生。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情可续。 这样一来,即便再满心恶念的人,也不得不装着做个好人,世间便没有那么多遗憾。 顾矜霄想起,那是他在九幽荒原的棺椁内构建的。 起初时候,日复一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并不在意,正好有很多时间演算沉思。 思索到最后,才发现从一开始就错了。 比如最简单的一个问题,这世界若都是好人,六道轮回何以循环?再清澈的一滩水,不能流动就是死水。整个世界都会崩塌毁灭。 这只是顾矜霄第一次发现,世界不完美的缺口,若是站得再高一些看去,便是严丝合缝,半步不错。 在漫漫无尽的构建推翻之中,顾矜霄慢慢把世界一层层看清楚,不断将自己打碎重建。 有时候觉得,那是修行突破,有时候却觉得,他偏离了大道,败于这无尽的九幽,生了偏执魔念。 意识到那一点的时候,顾矜霄并无感觉,一片漠然。 那时候,他于生死爱恨都已经没有感觉,就好像一个非人非鬼,世间仅此一个的异类。 那时候起,顾矜霄放弃了那些徒劳无用的构建推衍,不再关心修行,不再关心大道,不再关心世间一切。 他只是,开始回忆。 重新思考他在人间十六年的经历,却像是隔岸观望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回忆结束的时候,他摸索着棺椁内自己刻下的印记,发现,他只是在幽冥过了十四年。 那是顾矜霄最后一次计时。 他放弃了,像遵循四季自然轮转一样,接受作为枝上一片叶子,终有一天落地湮灭的结局。接受自己被源源不断的恶业侵染也好,主动走上歧途也罢,与九幽同化的事实。 一面感受着自己无可逆转的改变,一面想要牢牢记住,人世十六年那个顾矜霄。 顾矜霄并不畏惧自己正在变成恶鬼的未来,即便是恶鬼,他也会是只听从自己意愿的恶鬼。 他只是,只是舍不得生而为人那十六年的顾矜霄。 顾矜霄过去或许目下无尘,却并不如何自恋,那时候却觉得,很喜欢过去的自己。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一直都在想一件事,遗憾,淡淡的可惜,还有抱歉,把那个人变成现在的他。 这样想的时间太多了,久而久之就切割成两个人,人世的顾矜霄,九幽的顾矜霄。这样一来,便可以松一口气。就好像,那个人不是他,与他无关。 那时候,大约有几十年的时间,顾矜霄都在想这件事。 九幽的空气里,身为阻挡漏洞的阵法,鬼魅湮灭诞生时候,会产生一种层层叠叠馥郁的香气。 那香味是清心静气的香,本是为了让棺椁中的人能保持清醒,作为阵眼的时间能久一些,可是,也许是心境变了,也许是这个味道太浓了,顾矜霄非但没有清醒,反而被那些香气弄得浑浑噩噩。 在那浑浑噩噩的状态里,顾矜霄反反复复陷入一个梦境,梦见他在人间,陪着一个叫顾矜霄的少年长大,一次次在他被送往九幽为阵的时候,抢了人逃走。 梦境的结果通常有两种,一种是,他怀里的少年顾矜霄死了,就像是被他害死了。他茫然地看着那带着恬然浅笑的面容,周围无数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另一种梦境结尾,他把那个少年顾矜霄藏起来了,代替他躺在棺椁中,从容漠然的躺在九幽荒原。 那样的安心会持续到他从那馥郁的香味中清醒,怔然一笑。 顾矜霄知道为什么,他不是疯了,他只是不甘心,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甘什么。 那份不甘在遇到鹤酒卿的时候,终于有了具象。 顾矜霄却是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 在鹤酒卿眼里,他当初在九幽之下遇见的顾矜霄,完美无暇,像个美好的小仙人。 曾经,顾矜霄一直不明白,鹤酒卿为什么不喜欢顾相知,明明顾相知才是他极尽所能保存下的过去的顾矜霄。才是九幽之下,遇见那个人的顾矜霄。 现在,他才想起来了。 鹤酒卿出现在九幽下的时候,那个纯粹清透的少年顾矜霄,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是消失,只是因为他不想用死去这个词。 顾矜霄不甘的是,他最喜欢的自己,最好的那个自己,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他没等到鹤酒卿来,认识那时候的他。 顾相知是顾矜霄的心魔,是他自己选择背弃的过去,选择一条永不后悔,不知对错的歧路的见证,只剩下他自己记得。 是顾矜霄不愿承认的,孤寂。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8.番外10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连鹤酒卿也想不起来, 这是多久之后,第一次和那个人分开。 往前数, 上一次分开,依稀还是在轮回之牢的时候,但那时候所谓的分开, 不过是隔着一个回眸的重逢。 即便是在轮回尽头死去,在鹤酒卿的记忆里,他也是一直一直都在那个人的身边, 从未离开一步, 从未真正分开。 人生和那个人相连之后,无论孤身去往何处,鹤酒卿都觉得心安。 然而,那或许也是因为, 眼前的分别不算真的分别。 毕竟, 整个世界都是鹤酒卿的, 只要那个人在这个世界行走, 无论走去哪里,都如同是在他的怀里阖目小憩片刻。 所以,他还可以作从容淡泊的温柔,不紧不慢颌首,姿态好看笑容薄暖, 安然等那个人回来。 做了很久禁欲出尘的鹤仙人, 也做了很久恣意邪性的魔魅。曾执掌天道, 于众生命盘之上弈棋, 也曾陷无边恶欲,历遍障业人心。见过完美的最好的自己,也见过了最坏的底线,鹤酒卿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做一个完美的情人,顾矜霄的情人。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依照记忆里的点滴,他将这花楹水榭重新布置了一遍。 洒扫,拂尘,用灵气擦拭花树上每一瓣花叶。 在房里添置上,过去以往,所有顾矜霄感兴趣翻阅过的册画卷,把地板换成那个人最喜欢的梨花木。 想了想,还应该添些果树菜园。 顾矜霄虽然不喜欢香味重的花,最喜欢的景色却是挂满硕果的树,意外的还喜欢春天里花树开满道旁,夏天金色的麦田。 鹤酒卿记得很清楚。 还要在水榭的池子里养些鱼,那个人喜欢下雨天钓鱼,喜欢看水面的涟漪。 做完了这些,鹤酒卿开了两扇门,一扇通往他过去以往积攒的宝物,鹤酒卿翻出所有珍藏的古琴,摆在新辟出的琴房。 顾矜霄喜欢收集古琴,这是那人为数不多是喜好。 另一扇门是用来去各种小世界旅行的。 正好趁着这个时间,他可以查找一些新鲜有趣的世界,提前做做功课,等那个人回来,就可以指给他看。 忽然,鹤酒卿感觉到什么,薄暖的笑意淡去,变成柔软怜惜。 “所以说,应该带着我一起啊。” …… 顾矜霄端坐山亭内,往下看去,庭院里的故人尽收眼帘。 顾相知正听着面前的容辰说着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平静看着人,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都像是所有的天光倾注一身,那些光就透过那双清冷安宁的眼眸,投注被他垂顾的世界。 顾矜霄安安静静的看着,眉宇沉静平和,阴郁淡去,凌厉也消磨,无执无妄。 熟悉的脚步声就在那时候响起,带着一点悠然,一点轻慢,一点恣意。 不紧不慢停在顾矜霄面前。 华美的白衣暗绣仙草,毫不在意地半跪下来,清俊的面容唇角微翘,没有白纱蒙眼,那双暗红银白的异瞳,此刻两只眼睛都是暗红色,红瞳深处仿佛住着展开羽翼的魔。却是潋滟如桃花,弯弯一笑,便旖旎生波。 那人伸出手指,似是慵懒,眼底却专注温情脉脉,触摸他的脸,抚过他沉静清寂的眉眼。指尖一点一点,轻慢温柔地戳了戳顾矜霄的脸颊。 很多人都觉得,顾矜霄生得俊美却危险,总让人如芒在背,心有畏惧。可是,即便林幽篁时候看见他,一口一个觉得他不是好人,坏坯就该和坏坯在一起。却也觉得,这个人的气质极为清正。 站立坐卧,一举一动,都格外端正沉静。无论什么时候,人群里第一眼就只看得见他。 “在你没有拔出照影前,我正计划干一件很坏的事,借林照月告诉你鹤酒卿的秘密。可惜林照月不肯答应,说太卑鄙了,他做不出来。嗤,他连那个秘密是什么都不听,就拒绝了。这么看来,还是我最坏最卑鄙了。你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秘密?” 顾矜霄点头。 那人的心便微微一顿,顾矜霄除了气质清正,还有一点,即便安静淡漠,无情无心,也总是叫人错觉温柔。 忍不住指尖微痒,想轻戳他脸颊。 清冷从容的声音,似是回神:“你见过的。你陪着他长大,从生到死。可是,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改变,只要你出现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所以,你看见的不是真正的过去。” “事实是,他出身极恶,资质比起真正的天才相差甚远,运气也不好,偏偏心比天高。他花了很多功夫,掌握到本不该他所能学的至高无上的力量,成为当世顶级的方士。” “他没有想过真的修道成仙,选择做方士,只是因为这个身份够高。你知道的,他,自卑自负,并不喜欢他自己。所以,有了世人眼里的鹤仙人。出身高贵,举止优雅,富有四海,无所不能,是个好人,是个完美无缺的神仙中人。” “比起真正超脱隐匿的方士,他用度奢靡,富贵荣华胜过历朝历代的帝王。喜欢美好的东西,为了收集这些东西,并不在意用天机方术换取。比如,他其实并不懂茶,为了不露怯,很长时间都说他只喝一种茶。那是他喝的第一盏名茶,回甘带着兰花香。” “后来,等他补上这些知识后才知道,原来那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茶,只是那位好茶的隐士采集山间的野茶。那时候,那名叫幽兰的茶,已经因为变得有名气起来的他,被人追捧。品过了世间种种千金难求的仙茗,他还是最喜欢回甘有兰花香的野茶。” 那人红瞳清透,眸光三分似笑非笑,看着顾矜霄,轻戳他脸颊的手指一点一点。 顾矜霄安安静静的听,眼底只有柔软的认真专注,倒影着他。 这样看去,即便没有笑,眉眼的神情也透着天真纯澈的美好,如月光温软枝上雪,梅花抽枝吐蕊,比春风还暖。 就像是在说,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都好想知道。知道得越多,就越发喜欢他。 那双暗红色的桃花眼便又笑了,弯成脉脉温柔的弧度,清冷声音放轻说:“真的吗?那我要继续了。是的,他就是这么虚荣可笑。明明你那么喜欢他了,他跟你在一起也总是克制又贪心。是自卑怕他不够堪配,生怕暴露了真面目,你就要不喜欢他了。” 顾矜霄的两手握着他另一只手,将他整只手包在掌心,听到这里便微微歪着头,缓缓倾身吻他。 那人的唇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一些,静静不动等他亲吻完自己。 阖目笑着轻叹:“要讲到最重要的地方了。我知道,你喜欢他身上干净气息。他总是说,杀人解决不了问题。沐君侯受他启蒙,也秉承不杀之道。但是,他这是迫不得已。” “以前,没有得到号令天地灵气的术法之前,他也执剑走江湖的,你知道的,他从小追求力量,就是想着除恶扶弱,在像他那样的孤儿被欺凌的时候,从天而降,做拯救他们的大英雄。目的并不高大。” “那些年,纵使运气不好,竟是遇些罪不至死,又不可饶恕之人,每每要念几遍清心咒,才能控制住杀念不生。但也有遇到十恶不赦的,那时候他不但拔剑饮血杀人,还囚杀恶鬼。天道盟那把作为信物的鬼剑,就是他用囚禁恶鬼的陨石打造的。” “可惜,那把剑造出来后,他就用不上了。因为,那时候他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术法。能掌控天地灵气,玄门之中将掌握这门术法的人称作天道传人。” “一路走来,披荆斩棘,尽是人心黑暗。终于如愿以偿,却发现这门术法对人的心性要求极高。要求纵使刀剑加身,也不能对人心存恶念杀意。知晓他人命运,却不能横加干涉。若是破戒,不但会失去传人资格,还会被天地摒弃,再不能运用术法。” 那人轻笑一声:“他掌控不好,不得不闭关修心,哪里也不敢去。放任神念到处跑,跑到九幽的时候迷了路,一不小心遇见了你,第一眼还以为是哪位仙人在此闭关。他跟你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很傻,那是因为心跳如鼓,手心都是汗,吐字呼吸都凌乱。” 顾矜霄缓缓笑了,爱意漫溢眉梢眼角,引着掌心里那只手,附着左胸口,听他的心跳,眸光一瞬不瞬,满心满眼只看着他。 那人便也笑得好看,轻抚他的脸,清冷声音微咳,压下太过明显的欢愉:“从九幽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预感到了劫数。他本来根基就不稳,起势太快做事又高调,得了那样强大的术法,玄门之中人人侧目,都觉得是他抢了本属于别人的机缘。” “但他们不会明目张胆这么说,只会说这门术法不该流传出去,凡人不可执掌天道。无视传承之人非秉性至纯至善不可,人人忧虑若是天道传人心术不正,或是一朝行差踏错,将会毁天灭地。” “他过去杀过的人,做过的事,便被断章取义移花接木,拿来证明他十恶不赦,窃取天意。甚嚣尘上,群情激奋,便由当时燕氏大巫牵头决定,为了天下苍生安危,限制我……限制他的行动。” “那半年的时间里,也有很多人不忍这么对他。一半人要他为了天下众生,放弃传承,便可放他自由。一半人要他净化人间恶业,他们说,如果他真的至善至恶,就一定能净化成功而不被侵染。给他机会,以此证明自己。” “燕氏大巫毫不避讳,告诉他,可若是失败,便说明你终有一天本就会为恶人间。他说,这些人口口声声为你争取机会,实际却是推你去死,一面让自己两手干净。然而,燕氏大巫拆穿这些,不过是想借着那些人给他希望,又打破希望,逼他生出怨愤之心。因为燕家需要至纯至善之体,炼成至恶至邪之物。这样就能汲取他的力量,而不用承担术法的限制。” “他那时候心里一直一直想着你,那些人说什么都不在意。可是,他也无法扛过这人间至恶……他假装妥协了。在燕家兵解封印的最后一刻,强行渡劫。外界的时间在那刹那冻结,劫数在这刹那之间构造了这个轮回之牢的世界。” 那人看着顾矜霄眼底的温柔晦暗交杂,暗红的眼睛却笑了:“我就是,在那时候分裂出来的。就和此刻的你与庭院的顾相知一样,两个时空镜象折叠一起。我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那枝矛。” 顾矜霄深深吸气,敛下眸底的潮湿,拥抱住他,不想那个人看见他眼里的阴鸷杀意。 交颈相依,那人的声音含着浓浓温柔情愫:“你在为我难过吗?玉门关绿洲客栈,他跟顾相知第一次拥抱,意识到你们的关系。可是他一次也不表露出,对顾相知的喜欢。他跟你说……” 那双暗红的眼眸变成浅浅的银色,仿佛月光落在雪河,声音越发清冷温柔:“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我喜欢顾矜霄。会偏执,行走在深渊边界,却始终不曾掉下去的顾矜霄。沉溺过去倒影的顾矜霄。过去,现在,未来,不论变成什么样子的顾矜霄,都喜欢。因为想让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能表露出喜欢相知。” 那双银色眼眸,右侧的眼眸颜色慢慢加深,变成暗红,看着顾矜霄,瞳眸轻轻弯起,盈满情愫:“就如同当初的你,明明也发现了钟磬和鹤酒卿的关系,不断告诉身为鹤酒卿的我知道,只要是我,你都喜欢,无论我是谁,你都喜欢。却一丝都不表露给钟磬那一半的我知道,为什么?” 顾矜霄的唇微抿:“……不想你因为我,掉下来。” 一红一银眼眸的鹤酒卿揽着他,一面轻轻抚摸他的发,一面轻轻浅浅的吻他。 “因为你看穿了鹤酒卿的弱点,知道他不喜欢他自己。你对我说,只要是鹤酒卿,你都喜欢。可你,只喜欢过去的你,不喜欢我遇见的你。” 鹤酒卿倾身,缓缓地吻他,叹息一样,微笑呢喃:“过去的顾矜霄,九幽遇见的顾矜霄,现在的顾矜霄,我都喜欢。最喜欢,现在的顾矜霄。因为,我是现在的鹤酒卿。” 额头抵着额头,异色瞳眸深处一白一黑的身影眷恋看着他,清冷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字,如同灵魂说给灵魂的结合誓词。 “不断被击碎,不断愈合坚固,斑驳色彩,不复从前纯粹,却更瑰丽美好。偏执凌厉,也温柔怜悯,行走在深渊边界,沉溺过去倒影的顾矜霄,是最好的顾矜霄。” “想让你知道这一点。这就是钟磬,想要告诉顾矜霄知道的秘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199.番外11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顾矜霄的唇, 不断抿紧,枕着鹤酒卿的肩, 把他抱紧,一声不吭。 眼眶微微的温热,从四肢百脉蔓延到心口, 一寸寸柔软发烫。 那时候,正是草暖风熏,春风入夏, 整个世界都雨过天青, 阳光漫照。 漫漫无尽,遮天蔽日了一整个季度的阴云,被暖风和霞光变成大朵大朵橙色的棉花糖,低低的悬在天上, 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容辰和暮春在麒麟山庄的山阶上跑上跑下的撒欢, 看上去很想试试能不能跳起来够到。 顾相知在和林照月说着什么, 脸上露出一点浅浅笑意, 忽然若有所感,回头往山亭之上看去,看到仙鹤远去的背影。 仙鹤背上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又走的顾矜霄,依稀还有一道白衣身影。 雨水洗过的碧霄上,那仙鹤穿过漫天大朵橙色的云, 迎着黄昏落日的方向, 渐渐远去。 就像一场盛大美丽的遇, 途径人间一隅。 ……赖床…… 那天夜里, 鹤酒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像无形无影的旁观者,看见他在落花谷燕家,被兵解封印的最后一天。 祭祀咒语最后,燕氏的大巫举起照影朝被捆缚铸剑台的鹤酒卿刺来。 鹤酒卿心如止水,虽然被自己的兵器杀死,的确可以最大化激发出怨恨,可是照影却不是这样用的。 照影是方士之器,一旦出鞘就会引动天道审判灵魂,不止是审判照影指向的人,同时也审判的是执剑者。 鹤酒卿当初就是利用审判的这刹那,制造出轮回之牢的世界强行渡劫。 不过渡劫成功后,鹤酒卿还没有想起再回去那个世界。 此刻的梦境,无疑是衔接当初的时间。 鹤酒卿静静看着,没有插手阻止。他还记得,自己已经渡劫成功了,就算这个世界的肉体死去,也并无所谓。 照影落下来后,燕氏大巫是生是死,便取决于他过去半生所作所为业果如何了。 然而那剑才刚举起来,燕氏大巫却忽然僵硬不动了,就好像被什么定住。 铸剑台上,苍白平静的鹤酒卿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青衣垂带的人,那人盘膝虚浮半空,身前横着一架长琴。 似是察觉到鹤酒卿怔然的目光,那人微微侧首看向他,俊美沉静的面容分明倨傲淡漠,却叫人错觉藏着温柔,轻轻对他说:“稍微等我一下。” 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淡青色音波如湖水一般荡开,所到之处,那些人的身影忽隐忽现,慢慢褪变成全然的黑影,黑影一个个自行走进本来为鹤酒卿准备的铸剑池内。 等所有人都走进去后,琴音忽然一变,变得柔和如春水,鹤酒卿原本千疮百孔的身体,因为这些美妙的音湖而被治愈,身上的枷锁法器全都湮灭不见。 那个人捡起地上的照影,将剑柄一端递给他,静静地对他伸出手:“我回来找你了。鹤酒卿,一起去看日出吧。” 鹤酒卿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远处地平线的晨风,裹挟天光铺陈而来,梧桐的枝叶婆娑摇曳,悉悉沙沙。 顾矜霄睡在他旁边,无意识蹭过来,埋在他的颈窝,轻轻地说:“今天澜江下雨,没有日出。” 同衾相依,肌肤贴在一起的部分,比阳光晒软的棉被还满足。 鹤酒卿的脸上有无意识的笑容,揽着他,轻轻地说:“那,你想去哪里旅行吗?” 顾矜霄微微摇头,脸蹭着他的脸擦过,闭着眼睛声音含糊:“现在想就这样躺着,和你一起,听下雨声。” 他鼻尖微动轻嗅,蹭蹭鹤酒卿的,梦呓一样轻声:“你真好闻。靠过来一点。” 鹤酒卿听了,便垂下头靠近,听他要说什么。 然后,便感觉到脸上落下柔软的唇瓣。 酥酥麻麻的微凉,让鹤酒卿眉间微微一抖,神情不自觉放空。 顾矜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闭着眼睛准确无误吻上他的额头、眉心,最后是亲了亲他的唇。 做完了这一套,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颈窝。 鹤酒卿的身体屏息般一动不动,同时有意识的让自己与那个人相贴部分的身体放松,以免太过僵硬,那个人靠着不舒服。 就像误入山林忽然被一只鸽子落在肩上,不敢动一下,唯恐惊醒了,那只鸽子意识到这不是树,就要醒悟飞走了。 顾矜霄其实一直都很主动,主动碰触彼此,主动索吻,主动给鹤酒卿比他期待更多更多的暖意和爱。 或许是他的主动每次都自然而然,仿佛随心所动,无意为之,导致无论多久,每次只要顾矜霄主动亲近他,鹤酒卿都会有一种被烫到一般的微微颤栗。 一点也不坦然淡定,不宠辱不惊,不淡然自若。 他在意极了,也欢喜极了。 鹤酒卿可以每天拥抱亲吻顾矜霄千百遍,但若是顾矜霄主动无意亲他一下,鹤酒卿就像心里开了一朵脆弱的昙花,想要亲近,又为了让它开得更久一些,而一动不动。 仿佛回到第一次和顾矜霄坐在仙鹤背上,那人靠在他的背上,那一点点的接触,他却在意的,仿佛背上是整个世界。 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喜欢。 窗外熹微一点天光,雨水沙沙沙沙,时而被风吹散在梧桐芭蕉叶。 睡意一点一点漫上,鹤酒卿却舍不得这一刻依偎的美好,一直睁着眼。 等到天光大亮,雨水渐停,水墨一样的烟云却仍旧让天穹半醒未醒,最适合赖床不起。 屋内幔帐内,两个人头碰头,相拥而眠。 鹤酒卿不知不觉睡着了,即便睡着,唇边的弧度也微翘,笑容薄暖仿佛做着美好的梦。 顾矜霄缓缓睁开眼,轻轻将他拥紧一些,这才又闭上眼。 ……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鹤仙人…… 很长时间过去了,鹤酒卿的眼睛还是左眼银白右眼暗红。 只要顾矜霄没有特意要求,他都会和从前一样,习惯用白纱蒙了眼。 顾矜霄微微疑惑,他记得九幽之下遇见鹤酒卿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是银灰色的,有点晦暗。在轮回之牢里回溯的三百年前,那双眼睛也是银灰色的。 没记错的话,只有钟磬和鹤酒卿并存的那段时间,鹤酒卿才是异色瞳眸。难道,这么久还没有融合好吗? “不用蒙着白纱,眼睛很好看。”顾矜霄微微认真地说。 鹤酒卿却好像顾虑什么:“我……”他抿了抿唇,清冷声音少有犹豫,“不只是眼睛的问题。”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 顾矜霄想起上次在麒麟山庄的山亭上,开始时候鹤酒卿的两只眼睛都是红色的,神态气质就会更接近钟磬时候。 而不蒙眼睛的时候,鹤酒卿的行为举止有时候会忽然变得……恣意,出人意料。 常常神情还清冷疏淡,甚至有点禁欲,身体却已经自然而然的黏人。看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顾矜霄唇边隐隐一点笑意,眉眼仍旧沉静不显。 “好吧。” 他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问,鹤酒卿不易察觉的微微放松了些。 蒙上眼睛的鹤酒卿,果然正常了许多,很多天都很稳定,又成了表里如一翩然出尘的鹤仙人。 白日的时候,常常一副禁欲冷清,心无杂念的样子,一心研究那些自别处世界收集来的方术道法。只是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顾矜霄就像是补充了能量,随后就心满意足继续他的工作。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会时不时就亲亲抱抱,贴着挨着也嫌不够亲近,总想把他抱得更紧再紧一些。不会明明声音清冷淡泊,却自然说着阿天哪里好,好喜欢阿天。字字句句撩得人心紊乱微甜,偏他神情却只有认真平静的坦然,好像这只是平铺直叙。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顾矜霄面无表情的想。 只剩下清心寡欲,吸风饮露,随时……不,是已经羽化成仙脱离低级趣味的鹤仙人。 脱离低级趣味的鹤仙人走到顾矜霄面前,清冷自持的面容,眼蒙白纱,不笑的时候格外禁欲,因这禁欲微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迫人,日渐缺乏人气烟火气。 他站在顾矜霄面前,片刻都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理了理他的发,即便是这样也格外守礼,没有碰触到多余一点肌肤。 做完了这些,他微微颌首,清冷从容:“夜深了,歇息吧。” 顾矜霄:“……” 所以,太阳刚下山,就已经是夜深了?夜深要歇息了,还多此一举理什么头发? 但他没有说话,眉宇依旧沉静,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睡觉的时候,鹤酒卿也没有伸手让顾矜霄靠在他肩上,或者干脆便直接揽着他,侧脸和唇微微抵着顾矜霄的额头了。 他自己平平躺着,睡棺材一样标准的姿势,顾矜霄自己靠过来,他也不配合调整一下姿势,让顾矜霄枕得舒服一些。 就连躺着不动,蒙眼的白纱也不拿掉。 而且,明明听气息鹤酒卿根本没有睡着,却也不主动跟顾矜霄说话,好像沉思着什么。 顾矜霄忍不住翻了个身,听到身后的人喉结似乎微微滚动了一下,看来那个问题很困扰他。 两个人直接拉开一点距离,同一张衾被下,中间自然便透风。 被带走被子,鹤酒卿也没有说话,依旧就这么平躺着,思考他那个宇宙之迷。 顾矜霄慢慢睁开眼,眼尾的阴郁之气隐隐有复现的意思,连沉静的眉宇都透着几分凌厉。 思前想后,让鹤酒卿心不在焉对他疏离冷淡的,也只有白日那堆术法资料了。 情敌是一堆死物文献,并没有能让顾矜霄平衡一点,反而因为没有理由生气而更气。 顾矜霄深呼吸,想着鹤酒卿只是喜欢学习,热衷修炼,他没有做错什么,不该对他生气。他还陪着自己去各种世界旅行,这些资料都是他抽空收集到的。 一想到,假如他对鹤酒卿抱怨,鹤酒卿一定会放下那些东西转而来迁就他,顾矜霄那点气闷也没有了。 黑夜里,顾矜霄的神情一点点恢复平静。 比起鹤酒卿满心满眼只有他,只看着他,人生只剩下他,顾矜霄更希望鹤酒卿能自由做他喜欢的事情,希望他打从心底是快乐的。 重新恢复冷静的顾矜霄,再想想白天的事情,想起鹤酒卿其实一直都把他放在自己的视野里,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一眼。只不过是白纱蒙了眼,看不见他眼里的温柔,就会让人误以为他只是无意抬了抬头。 不生气以后,再回想白日,顾矜霄的脸上慢慢浮现一点柔软笑意。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动不动躺着的鹤酒卿,右手缓缓挪了一点,蹭到顾矜霄的手边。 发现他没有避开,鹤酒卿轻轻握住他的手。 然后他侧身坐起,俯身缓缓靠近,白纱之下的面容并无任何明显表情,轻轻碰了碰顾矜霄的唇。 周身气息干净冷清,沉迷修炼无欲无情,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鹤酒卿,慢慢离开他的唇,清冽如酒的声音夜里听来更愈冷,轻轻地问:“可以吗?” 因为这个吻,最后一点气闷也烟消云散,心境平和的顾矜霄先是随意点头,随即却困惑,什么可以吗? 但是,看到他下巴矜傲微抬的时候,鹤酒卿就像是拿到了什么许可,平静的重新去吻他,这次并没有只是轻轻相贴,一触即分,反而让顾矜霄气息紊乱,发出几声似轻似重朦胧模糊的吐息叹息。 然后是衣带摩擦,滑落木板上的声音。 庭院里的蛐蛐声顿了顿,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个个心慌意乱喧闹起来,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 顾矜霄连最后的吐息都微微颤栗不稳,鹤酒卿却还是清冷理智如初,只有散开的长发,额头鬓角一点莹润的汗水,证明发生过什么。 鹤酒卿修长微带薄茧的手指,干燥温热,打开顾矜霄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依旧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清冷声音一点克制:“可以吗?” 顾矜霄微微一僵,睁开半阖失神的眼睛,看到黑夜里那人清俊禁欲的面容,尤其是微微滚动的喉结,那双微微濡湿的寒潭眼眸便染上缱绻迷恋。 他点头,尾音极轻的声音,微微沙哑,抬起另一只手抚摸鹤酒卿微凉的发:“想在月下,看着你。” 鹤酒卿微微犹豫,却还是小心抱起他,走出门外。 “白帝城,还是回太白之巅?”鹤酒卿清冷声音平静极了,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200.番外12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白纱的正确使用方法…… 顾矜霄捂着眼睛, 不断紧抿着唇,低低地挤出几个字:“太白之巅。” 太白之巅的明月很圆很大, 四周云海缭绕。 仙鹤背上。 顾矜霄微微后仰着修长脖颈,无意识摇头,眼眸睁大失神放空:“不行……小白……” 鹤酒卿温柔的吻吻他的唇角, 清冷声音冷静:“是我的分神在控制,没有小白。” 顾矜霄绷紧的脊背便缓缓放松,妥协一般, 右手手背遮了眼睛, 秀美的唇紧抿。 鹤酒卿很温柔,月色皎洁,将他每一分神情都呈现顾矜霄眼帘。 薄薄衾衣只露出一点颈窝,连锁骨都遮掩, 他的脖颈修长柔韧, 如同美玉青竹雕铸摩挲, 生得最是好看。 喉结吞咽滚动的动作很小, 总是过分禁欲自持,却撩得顾矜霄心口发烫,意乱情迷。 顾矜霄的手心都是汗,伸手去触碰他的喉结,借他的肩膀的力支撑, 起身去吻他。 那手指抖的实在太厉害, 轻轻抓着鹤酒卿的发, 失神无力滑落的时候, 便扯住那蒙眼的白纱。 几次抓紧松开,终于将那白纱扯落。 鹤酒卿顿住了,那张远胜仙人的清俊面容在皎洁月色下,越发清冷仙气。 但当他缓缓抬起眼睫,露出那双清透澄澈的暗红眼眸,仿佛瞳眸深处的恶魔醒来,唇角缓缓上扬。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仿佛浮现一层瑰丽旖旎,像是脉脉情深又像是邪恶轻慢,弯了弯笑了。 顾矜霄看到那双眼睛,还有什么不知道,看着手里缠绕的白纱,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鹤酒卿缓缓低头,同样的动作,这一次全无半分清冷,有的只是仿佛猫捉老鼠的恶劣,却又透着撒娇一样的黏人。 靠得很近停下,翘起的唇才亲了亲顾矜霄,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轻轻咬住他的唇,并不用力,只是像野兽叼着心爱猎物后颈那样小小的力度,只是微痒,还有太过亲密。 鹤酒卿松开,轻轻安抚了一下被欺负得微红的唇。 略显慵懒愉悦地看着顾矜霄,眉眼一直弯弯,手指不紧不慢好整以暇握住顾矜霄的手,一点一点打开,拿走他指间的白纱。 顾矜霄抿唇,眉间微蹙,一点懊恼,一点无奈,隐忍着什么一样,静静地看着他。 鹤酒卿亲亲他精致的下巴,两只手展开白纱。 顾矜霄从没奢望过,他会自己再蒙回去。 果然,他笑得像个魔魅,清冷声音温柔得仿佛冰雪消融:“你以前仗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欺负我的时候,我说过,会欺负回来。” 那白纱极慢的落到顾矜霄眼前,心满意足的人一边打着蝴蝶结,一边在他耳边温柔愉快地说:“记不记得当时我说,会弄哭……弄死你……” 当初被伤了心,恶狠狠满是暴戾的威胁,这会儿浓情蜜意说来,连顾矜霄都微微红了脸。 鹤酒卿隔着白纱,吻着他的眼睛,吻着白玉一样微颤的耳朵。 一面践行着他的誓言,一面叹息委屈地说:“你看,我本来是舍不得的,我还特意蒙上了眼睛,就怕自己忍不住。是你自己非要打开的。不过你别怕,我舍不得这么欺负你的。会,很温柔……” 如果他说得时候,语气里隐隐的兴奋愉悦不是那么明显,如果顾矜霄不是哭都哭不出来,也许会真的信。 现在,他就只希望,那双眼睛快些变回银白。 后来,的确如他所愿,左眼真的变回银白了……可是,情况并没有变好,只更糟。 糟到,那么喜欢鹤酒卿的顾矜霄,也控制不住在他肩膀留了个深深的咬痕。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201.番外13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经过上次白纱事件后, 顾矜霄终于明白了,鹤酒卿说的不蒙白纱会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问题了。 鹤酒卿的眼睛若是蒙上,性格会格外冷清,话少, 修炼狂魔,唯一展露热情主动的地方,就在床上了。 不过, 会格外温柔, 各种方面都很温柔。其实也还不错。 然而,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越久,一旦摘下白纱,就像反弹一样, 很长时间双眼都会变成暗红色的。 虽然红得比兔子的眼睛好看, 比任何水晶玛瑙珠宝都美丽, 如清透晶莹的红石榴子, 可是,这种时候的鹤酒卿,性格便会格外邪恶。 比任何时候都喜欢撒娇黏人,也比任何时候都放肆,比钟磬时候的他还要来得过分。 顾矜霄时常会忍不住想暴揍镇压, 可是看到那双潋滟澄澈的眼眸, 毫不反抗地对他笑, 就下不了手。那双热烈纯澈的眼睛, 比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坦诚,是贪得无厌的索求,也是狂热灼人的给予。 银白的鹤仙人过于自持禁欲,暗红的魔魅又过于不懂克制。 最好的状态,大概就是不带白纱银白暗红异瞳同时存在。 虽然这种时候,鹤酒卿的行为举止总有些矛盾,总是做出叫人出乎意料的事,反应让人难以揣测。可是,最起码不会走极端。 毕竟,顾矜霄还是很喜欢他时不时的亲吻拥抱,喜欢那清冷温柔的声音,平静从容说许多的话。 什么话都好,即便不是让他心旌摇曳的爱语,只是平常极为普通,甚至毫无意义的话,顾矜霄也很喜欢。 顾矜霄,很喜欢听鹤酒卿说话,喜欢他的声音。 这一点,鹤酒卿也是一样的。 他也很喜欢顾矜霄的声音,喜欢他说很多很多话,最喜欢听顾矜霄隐忍难耐,低低地承认爱他,有多喜欢他。 顾矜霄的性格一直都很坦诚,只是习惯了有些事情不必说,有些东西独自便可消解。 鹤酒卿偶尔会觉得后怕,顾矜霄好像,即便没有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不,假如不曾遇见自己,也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想要爱他。 但是对于鹤酒卿而言,也许没有遇到顾矜霄之前,他也可以不需要任何人,可是现在,他无法想象顾矜霄不需要他,会是什么境地。 整个世界都会没了色彩,索然无味。 那些融入他人生的,毕生追求的术法力量,于他也再无丝毫吸引。 眼睛变红的时候,自制力消失殆尽,无论心里想什么,都会事无巨细说出来。 从身后抱着顾矜霄,趴在他的背上,像只臭着脸黏人的大猫,委屈撒娇又气闷,咬牙切齿逼问:“是不是我眼睛变红后,你就嫌弃不喜欢我了?” 起初还耐着性子哄他的顾矜霄,已然面无表情,翻看着鹤酒卿整理的各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对背上的人形挂件视若无睹,平静翻了一页,边看边说:“这个世界怎么样?海上看日出,看星星都很好。” 鹤酒卿不看:“我不选,选了,到时候你也只想和银白眼睛的鹤酒卿看。” 顾矜霄微微叹息,回头摸摸他眉眼上方,亲了亲,微微困惑:“有分别吗?” 鹤酒卿现在的状态有些混乱,眼睛颜色仅仅对照性情变化,记忆什么的都是一样的,不存在是人格分裂,反而更像是月亮的阴晴圆缺。 这样的话,红眼睛时候不断吃白眼睛时候的醋,未免也太怪了。 鹤酒卿趁机亲了亲他的唇,唇角蹭蹭他的脸,不甘不愿:“当然有,这是白月光和朱砂痣之争,你明明说了,只要是我你都喜欢,可是以前,你尽欺负我,从没说过喜欢我。” 可是,顾矜霄眉睫微敛,平静道:“不是已经让你欺负回来了。” 鹤酒卿笑着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颈,脸颊蹭着他的脸颊,眉眼弯弯,温柔轻慢:“不够,你一哭,我就心软。” 清冷声音,叹息一样含笑呢喃:“生得这样尊贵倨傲,怎么这么脆弱,只是稍微用力,就哭得直发抖,一声不吭的,让人怎么舍得……” 顾矜霄抿唇,一声不吭,任由他抱着自己微微的晃。 到底忍不住低低道:“撒谎,你根本没有停。” 鹤酒卿轻咬那绯色的耳垂,无辜道:“我是说,让人怎么舍得……不更坏一点欺负你。” 顾矜霄一时忍不住推开他,然而那人黏得太紧,非但没有推开,反倒连同他自己一起倒在木地板上。 鹤酒卿的顺势埋在他的颈侧,却是微微闷闷的笑,清冷声音极力无辜:“也可以不欺负的,只要你诚实一点。” 顾矜霄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的雕梁画柱,眼里一点气闷无奈,更多是温柔纵容。 鹤酒卿没有趁机逼问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含着蜜甜的笑意说:“你喜欢我的,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以为,最后二选一的时候,你会和以前一样,放弃染黑的我,只保留最完美的一面。毕竟,你一直很在意怕我掉下来,这样也是最好的选择。可你没有,连同坏了的我,你也找回来了。” “明明这么喜欢我,我好高兴,可是你从来也不承认。我这么坏,又贪得无厌,又睚眦必报,当然一直一直记得了。” 顾矜霄静静地听着,喜欢的人变丑了,还喜欢他吗?当然喜欢。 喜欢的人一直不变,渐渐跟不上自己的脚步,还喜欢他吗?当然喜欢,等等他,或者走回去牵着他的手就好了。 但若是,喜欢的人变了,变成连他自己也不喜欢的样子,还喜欢他吗? 顾矜霄一直很担心,鹤酒卿因为他掉下来,可是如果他的真的掉下来,被深渊吞噬染黑,顾矜霄也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不管,他究竟是因为自己掉下来的,还是因为任何其他任何理由。 当然喜欢。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上方,沉静的眉目像是放弃一般,缓缓软化:“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 鹤酒卿得了变相的承认,一本满足,绯红潋滟的眼眸盛满笑意:“我就是知道。你故意欺负我,才不说。我多喜欢你,你就有多喜欢我。” 他一如当初在麒麟山庄时候一样,自我感觉良好,自信满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 顾矜霄缓缓笑了,手臂收紧,温柔回抱他。 怀里的人慢慢安静下来,绯红如石榴的眼睛,左眼渐渐褪变成银白,神情的恣意笑容也内敛成温柔薄暖。 他站起身,伸手拉起顾矜霄,清冷从容说:“地板太硬了,下次我们去开满花的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很好。” 顾矜霄说:“好啊。” 鹤酒卿替他理好被自己弄乱的衣襟头发,很是自然的歪头吻了吻他。 再一次拿起白纱的时候,他明显的犹豫了。 显然,他也发现了,一直蒙着的话,与摘下来相比,差别会极大,他也难以自控。 顾矜霄翻开那本风土人情的手册,给他看那一页:“鹤酒卿,我们去这里旅行吧。也许,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找不到也没有关系。” 鹤酒卿怔怔地看着,顾矜霄似是清浅笑了下,对他说:“找不到也没关系,很可爱,撒娇的卿卿,或者冷清的卿卿,都很喜欢。” “我知道。”鹤酒卿失神地说。 他怎么会不清楚,他只是怕,怕自己一不小心会伤到顾矜霄。 …… 挑选去旅行的世界,于鹤酒卿而言有些陌生。 那里所有人的衣着都很简洁,很多人都是短发,喜欢把眼睛和头发弄成各种颜色。 这样一来,无论鹤酒卿的眼睛变成什么颜色,在人群中都不显得怪。 至于汽车飞机各种电器,稍微了解一下,便如同另一种能量操纵的器物一般,反倒并不觉得意外。 那里当然也有修行者,他们所去的地方,就是一群修行者组成的学院。 怪的是,这所学院是由一艘航行在大海上的巨大船只组成。 船体面积之广,就如同一座漂浮海面的巨岛。 这一次,鹤酒卿和顾矜霄弄来的身份,是一起入学的新生。 乘船与学院接壤,然后持着录取通知进入学院码头。 四面八方无数学生,忙而有序的往里走,有跟顾矜霄他们一样的新生,也有高年级归校的师兄师姐。 来往的人,俱都是人中龙凤,各个容貌非凡。 即便如此,经过鹤酒卿和顾矜霄身边的时候,几乎人人都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协助老师迎接新生的路雪艳,看到站在那里似是初入此地随意打量的两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新来的。 她走上前,本是冲着那黑色衬衫的青年,然而看到对方那过于俊美的面容,虽然心下惊艳恍惚,越是走近心里就越是有些惧意。 那青年神情沉静淡漠,说起来并无盛气凌人,但不知道怎么,让人心里下意识就紧张在意起来。 路雪艳自然也生得美丽,修为和容貌几乎是同比增长的,毕竟皮肉骨相到了一定程度,其实都差不了多少,反而是内在的气蕴气质更为增色。 这还是路雪艳第一次体会到,面对一个陌生异性,紧张到不自信,唯恐今日出门没有好好化妆,自惭形秽似得。 老娘学院第一美,又不是要扑倒他,那么在意干什么! 路雪艳心下吐了个槽,这才镇定自若如常走过去,端出学姐的架势来,热情爽朗一笑,却是对着旁边穿着白衬衫,清冷温雅的青年。 她偷偷吐一口气,尽量忽略旁边那人看来的目光,背一般笑着说出迎接新生的话:“你好,是二零届方术学专业的新生吗?我是你们上一届的学姐路雪艳,辅助老师迎接新生,报到登记这边跟我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正文 202.番外14 最快更新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最新章节! 鹤酒卿此刻的眼睛用术法掩饰成了墨色, 只要不动用方术,就不会显露出异瞳。对她颌首:“多谢路学姐, 在下鹤酒,他是顾矜。” 顾矜霄敛眸微微颌首。 路雪艳也点头还礼,心里擦把汗, 这两位虽然莫名的给人压力大了点,但还是很有礼貌的后辈嘛。 后辈?虽然看上去年纪好像是不大,但是感觉……呃,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路雪艳不是什么心细如发的人, 也没有多想什么,一路带着他们穿过人群,走过一座桥,经过两栋楼, 绕过一片湖, 走了快一千米, 终于走到目的地。 这个学校无疑是很大, 地理方位的布局,有些按照五行八卦的意思,第一次来,很多人都会迷失方向感。 顾矜霄与鹤酒卿对视一眼,独自去排队, 给他们两人做报到登记。 这一路走来, 通过一路简单介绍学校方位布局, 三个人说了几句话, 路雪艳一开始莫名的压力便烟消云散了。 她恢复如常,笑容自信说:“你们的行李在哪里,趁着顾同学报到登记,学姐先带你去挑宿舍,放行李。早一些就能挑到好的寝室。” 她眨眨眼:“比如,很少量的二人间哦。” 那两个人彼此看一眼,就像是知道了对方的意思,这样默契,更不用说一路上若有若无的微妙气氛,她敢打赌,一定是一对基。 鹤酒卿温和地说:“不是二人间也没关系。”他们总归是一起的。 只是,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生怕一旦分开,顾矜霄会找不到他。尽管,顾矜霄的方向感并不差。 最后,等他们去C区宿舍楼的时候,果然豪华单人间和二人间都没了,便挑了一个靠海的四人间住下。 两个人住上下铺。 顾矜霄自小家境优渥,以前也有在全是方士的学院生活学习过,但那时他住得无疑都是最好的。 鹤酒卿少年时候吃了很多苦,长大后却向来用度奢靡。 这么小的房子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住,一时担心,这样小的空间,真的能躺下一个人吗? 顾矜霄将东西放在上铺:“我睡上面。” 鹤酒卿握住他的手:“我来吧。” 亲自动手是绝对不可能亲自动手的,只需要给这间屋子里任意一个东西一点灵气,就可以短暂契约交易,让它们将一切收拾好。 鹤酒卿带着顾矜霄一起下楼,趁着这个时间,彻底逛了一遍这偌大的学院。 漂浮航行在海上的学校,周围都是海景,风景自然是极美的。 海水深蓝,水波不断荡起,最美的是天上的云,层层遮蔽,阳光破开皲裂的云层,万道金灿灿的光束漫射水面,仿佛一副深深浅浅的色彩画。 需要在意的是,岛上的风极大,幸好此刻的季节是夏末秋初,若是冬日怕是要寒风刺骨了。 学院也知道自己面积太大,为了方便起见,以东西南北中划分,建造了五个食堂。 通常一楼都是面向所有人的平价区,物美价廉,但是显然是大锅饭。 二楼往上便各有各的特色,稍微有些余钱都可以去享受一番。 两个人在西边的海滩边,吃了一餐海鲜宴,结束后,人手抱着一个插着麦秆的椰子往回走。 鹤酒卿还是第一次一边吃东西一边走路,看了看周围同行的学生,几乎人手一个标配。 顾矜霄浑不在意,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两个人本来在一群俊男美女里都格外出众,现在又这么亲昵的拉着手,立刻引来许多目光。 很快听到周围窃窃私语,有人哀嚎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脱单,被人嘘声制止了。 “怎么?学校不能谈恋爱吗?” “那倒不是,只是你知道的,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一些怪谈。” “不是吧,我们是修行者,还怕什么怪谈吗?” 学长意味深长:“怪谈的主体,最开始也是修行者呢,修行者死后搞事情,难道不是更可怕?” 鹤酒卿当然是第一次听到什么怪谈,微微困惑地看着顾矜霄。 顾矜霄别看上过学,从前一直高岭之花,谁也不会跑到天才学霸面前去说什么怪谈,所以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看到两人似乎有些在意了,那位学长拳头抵着唇,微微咳嗽一声,微笑提醒道:“别的怪谈就不提了,针对情侣的话,就要小心三个地方,宿舍楼C区,湖边的图馆,还有12栋教学楼,注意不要在那些地方表现出亲密。据说,这么做的人都遇到了特别的事情,每一对都分手了。” 有人便哇哇叫了:“这怪谈生前是母胎单身,死后报复世界吧!” 学长只是微笑:“据说,单身有助于修行,所以,对方无论生前死后,力量大概都很强大了,你说这话的时候,注意也不要在这三个地方。毕竟,连学院的前辈们看上去都拿那个东西没办法呢。” “哎,不会是前辈们故意放任这种东西存在,就是不想看见我们谈恋爱荒废学业吧!” “是个不错的想法,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问。” …… 听到是这么个怪谈,又不会死人,也没有谁受伤的,两个人都没有在意。 更不会特意说出,他们住的就是C区宿舍。 回到宿舍,认识另外两个新舍友,彼此互相介绍过,之后便是洗漱。 晚上睡下后,鹤酒卿睁开眼。 一片鼾声中,顾矜霄的手垂下来,鹤酒卿轻轻握住。 “睡不着,感觉床好像在晃,随时要掉下来。”第一次睡上铺,就是顾矜霄也有些不习惯。 “我抱你下来。” 那手指微摇:“你上来。” 于是,白日看上去以为塞不下一个人的床,两个人相拥躺下却觉得刚刚好。 前三天不会立刻上课,而是带着学生参观了解学院,介绍学院各种设施,还有选课。 第四天才开始按照每个人的课表上课。 鹤酒卿和顾矜霄的课程,自然是完全重叠的。 两个人每天都会睡在一张床上,直到第三天晚上,顾矜霄终于习惯睡上铺了,而这床是真的太挤,他便没有再要鹤酒卿上来。 这天早上起来以后,顾矜霄的神情就一直若有所思。 两个人坐在食堂吃完早餐,绕过大半的湖去上课,经过图馆,上课的地方是第十二栋楼。 坐在教室后排,鹤酒卿一面记笔记,一面问:“怎么了?没睡好吗?” 顾矜霄慢慢地说:“嗯,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在图馆。” 鹤酒卿笑了:“那,下课后去。” 上午只有一节课,还是纯理论的术法体系课。 枯燥的课程听得前排东倒西歪,唯有鹤酒卿觉得很有用,时不时奋笔疾。 顾矜霄难得心不在焉,在思索他做的梦。 他的确梦见自己和鹤酒卿在图馆,却是梦见三年后快毕业的时候。 梦里,鹤酒卿和一群人走在一起,身边站着一个被架挡住的人,鹤酒卿专注温柔地看着那个人,就好像对面那个人才是顾矜霄。 这梦格外真实,以至于顾矜霄都没有察觉出异样,第一时间是眯了眯眼,走过去看看那个冒牌货是谁。 然而他刚一动,鹤酒卿就侧首看来了。 那清俊的面容,神情淡去无痕,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梦里,顾矜霄那一瞬心口微微发凉:“你……” 鹤酒卿淡淡地说:“祝福你,现在我能祝福你了。你跟他一起的确更快乐些,我很抱歉,当初姿态难看让你为难。但现在,不会了,我不需要你了。” 这话的信息含量,听得顾矜霄怔愣,继而愤怒。 他想说,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然而未曾开口,心里却好像想起了什么。 是的,好像是他先跟人跑了,鹤酒卿一直疯了一般挽留他,他也冷冷的不理踩。 等等,他怎么会跟人跑?跟谁跑? 顾矜霄气极,却越发沉静,微微眯了眯眼:“我不信,你不需要我,需要谁?让开,让他出来。” 鹤酒卿怔了怔,却只有毫无留恋的淡然,但当他转向身侧的时候,神情却温柔极了:“来我这里,别怕。” 一只纤细莹润的手伸出,落在鹤酒卿的掌心,图馆熹微柔和的光影里,走出穿着白裙子的……顾相知?! 顾矜霄还在发怔,身后却走来一个人,亲昵地揽着他的肩,轻慢懒洋洋地说:“你看,只要一点误会,他就能弃你而去。但我不会,我会永远陪着你,有了我还不够你忘记他吗?” 看清身侧这个放肆的人是谁后,顾矜霄彻底呆住了。 他立刻转头去看鹤酒卿,对面一脸冷清的鹤酒卿的眼睛是墨色的,长发束起。 身边这个鹤酒卿的眼睛是红色的,穿着黑色的衬衫,短发没过耳朵,清爽恣意,和他脸上的神情一样不羁。 梦境就在这四方对峙的时候清醒了。 这种一言难尽的梦,顾矜霄可不觉得真的就是梦,他想起当初路上听到的怪谈。 顾矜霄神情不显,心情却不怎么美妙,即便是做梦,即便那个人是顾相知,一想到鹤酒卿会选择别人,对他说出什么不需要他的话,他就…… 手中转动的笔咔嚓一声断了。 鹤酒卿不由看了眼,展开他的手,小心将碎渣拿掉,用纸包起来,再塞给他一杆新的。 “是做了不好的梦吗?” 顾矜霄点头:“嗯。” 毕竟是在上课,两个人的交流只发生在意识里。 “告诉我,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在意。” 顾矜霄正要开口,忽然看到,鹤酒卿身后不远处的窗户外,正缓步走过一个人。 穿着黑衬衫,短发过耳,清爽飘逸,仿佛漫画里走出。 那人似是感受到顾矜霄的注视,漫不经心侧首,与他四目相对,然后那眸光仿佛微微怔然,瞳孔一瞬放大一些,就像是也被这一眼看见的人所吸引。 那人勾唇,缓缓对顾矜霄笑了,有些懒洋洋的放肆撩人。尽管如此,他的脚步却从未停止,就这么走过十二栋教学楼那一排的窗外走廊,消失不见。 那张脸,和鹤酒卿生得如出一辙,和梦里那个据说拐跑顾矜霄的人,更是一模一样。 顾矜霄气笑了,沉静淡漠的面容,缓缓勾起一点淡淡弧度。 怪谈吗,有趣。 鹤酒卿自然是发现顾矜霄的异常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有没有做什么梦?”顾矜霄问,声音微微透着一点危险。 鹤酒卿摇头,坦然地说:“昨晚失眠了,不抱着你,我睡不着,所以,今晚可以一起睡吗?” 顾矜霄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但还是很在意,寒潭一样的凤眸看着鹤酒卿:“如果我跟人跑了,你会不会转头找别人,跟我说祝福,说不需要我。” 鹤酒卿一怔,清冷目光一瞬变了,说不清变了哪里,只觉得那清湛眸光仿佛雪刃寒光。 “不会,”他轻轻地说,“我本来不需要任何人,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好。但是你出现了,我就只需要你了。就算你不要我,只要你还好好的生活在我的世界,只要还能看见你,我就还能正常生活。我怎么会不需要你。但是——” 鹤酒卿左手随手画一道屏障,隔绝他们和整个世界,继而握住顾矜霄的手。从始至终目光都一瞬不瞬,专注地看着顾矜霄,右手轻抚他的脸。 他微微抿唇,清冷温柔地说:“但是,你不要别人只要我好不好。我确信,只有跟我在一起,你才最开心。我比任何人都爱你,会对你很好。没有人比得上我。” 顾矜霄的心微微的甜,又一点涩,懊悔不该对他说这些没有意义的醋意:“我当然只要你。只是做了个噩梦。” “梦里也不行。”鹤酒卿平静说,“我只会喜欢你,和更喜欢你。心里只有你,只能爱你。梦里那个抢走你的人是谁?我现在,很嫉妒,心口不舒服。” 顾矜霄终于觉得被坑惨了,生硬地眨了眨眼:“没有抢走,是梦境擅自这么设定的,我一出现,就已经是你跟相知在一起。”这么说的时候,他眼里也带一点不舒服和嫉妒。 鹤酒卿难得皱眉,冷静的说:“你知道的,我只要你。那个人是谁?” 顾矜霄面无表情:“眼睛变红的你。” 鹤酒卿:“……” 呃,吃了半天自己的醋? 所以,果然还是找出那个怪谈打死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