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的朱砂痣(时间穿)》 1.炸|弹狂人 我心有一丝温情,这一丝温情,全予了你——《反派》 苏袖月合上书,飞机外的乌云层慢慢退散,她不禁想起:爱默生说过,所有的都是谜,而解开一个谜的钥匙是另一个谜。 “女士,您说,会下雨吗?” 头等舱前座的男人回过头,他的声音醇厚,稳重,像是英国19世纪的绅士。 “先生,华盛顿也许会有场暴雨。”退散的乌云层往华盛顿迁徙,而那是苏袖月的目的地。 “女士,不,小姐,您的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男人微微侧身,举手投足都是上流社会的优雅。 “抱歉,这本书是中文。”苏袖月静静望着男人波澜不惊的蓝色眼睛,他容貌俊美,是典型的英国人血统。 “那真是遗憾。”男人取下左手上的白色手套,端起一杯咖啡,闲聊道:“小姐,您能告诉我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吗?” 苏袖月眸光一暗,从他的左手上挪开,微微讶异,却不动声色。 “反派,这本书讲的是反派。” “坏人吗?”男人取下西装方巾袋上的手帕,擦拭着嘴角。 “先生——”苏袖月没有忽略他唇边一闪而的笑意,她穿上风衣,提起公文包,“谁知道呢?好人和坏人都隐藏在皮囊之下” “小姐!” 男人左手拿起钢笔,在餐巾纸上流畅地书写着什么。 “您知道吗?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他说完,伸出左手,五指圆润光洁,没有一个茧子。 苏袖月礼貌性地接过,把餐巾纸塞进风衣口袋,“那么,祝您旅途愉快!” “当然,我们会再见面的。” 华盛顿机场外,雪佛兰suburban已静候多时,年轻的fbi探员ried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同僚,“hi,sue。” 苏袖月长腿一迈,利落地拉上车门,“ried,谢谢。” “rry,”年仅22岁的天才博士递过档案,“sue,这几起爆|炸事件作案地点毫无规律,不得已” 头儿提前结束你的假期。 ried口中的头儿是行为分析科部门的高级特工aar一n,公私分明,正直不阿,已婚人士。 “ried,我猜,头儿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苏袖月沉吟片刻,推断道。 根据档案分析,几起看似毫无关联的爆|炸案地点c作案手法基本找不到共通性,但对炸|弹残骸的分析,制作几乎是一致的。 “正如你想,头儿希望你能通过犯罪心理分析给出罪犯的侧写,以缩小搜查范围,尽快逮捕炸|弹狂人入狱,毕竟——” “天知道,下一起爆炸案发生在哪里?”ried无奈摊手,却见苏袖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 “sue,你在看什么?” “飞机上一位英国旅客给我的字条。” “hat?” “他说——正义和罪恶本就一线之隔。”苏袖月望向车窗外,雪佛兰已驶入宾夕法尼亚大街,它对面的胡佛大楼就是fbi总部最接近正义的地方。 那个英国男人却说——正义和罪恶,本就一线之隔。 苏袖月暗暗记下,她把纸巾收回口袋,推门下车。 “ele!” 车门前,头儿aar一n伸出手欢迎,苏袖月轻笑一声,反手擒拿住眼前号称fbi的神枪手,“头儿,我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当然,你的格斗是我教的,你的枪法也是我教的。”aar一n看了一眼脸红的ried,憋笑道:“ried,看来以后不用我来教你狙击,让sue教你,绰绰有余。” “n一!”ried强烈抗议,同为队宠,苏袖月的武力值却不容小觑,他的声音弱下来:“好吧,不过真是丢人啊。” “哈哈哈一k!”aar一n拍了拍同伴们的肩,正色道:“任务开始——炸|弹狂人案!” 一声令下,各司其职。 苏袖月翻阅着近十年来关于这类案件的纪录,将海量的信息重组,转化,比对。 初步性格侧写如下: 1罪犯是个完美主义者,男性,35岁左右。 2罪犯童年时可能受过女,罪犯作案手法有明显的前后期变化,可能与身体的变化有关。 3炸|弹的制作方式很大程度上模仿七年前入狱的steve。 接下来,人脸侧写。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让苏袖月放下了铅笔,她打开门,就看见ried略显慌张的脸。 “sue,大事不好了。” “有市民绑着定时炸|弹进入fbi大楼求救,头儿正在联系拆弹专家。” aar一n的办公室里,被隔离在防弹玻璃内的市民胸前绑着红蓝两线炸|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拆弹专家却迟迟没有动手剪。 “aar一n,红蓝炸|弹看似最简单,实际上内部结构只有制作者自己知道,我只有50的把握。”专家抹了把汗,若不采取措施,定时炸|弹半个小时后就会爆炸。 “sue,ried,这意味着,我们还有半个小时找到这起连环爆|炸案的凶手。”aar一n皱眉,这显然是炸|弹狂人的挑衅。 “头儿,半个小时?我们追踪好几天都没有头绪,怎么可能” “嘘!”aar一n摸了摸炸毛的ried,“sue,你有什么意见?” 苏袖月抬起头,“头儿,我想和一个罪犯,进行一场谈话。” “是谁?” “七年前入狱的steve。” 审讯室内,一桌之隔,苏袖月笑意盈盈道:“steve,久仰大名。” “过奖,什么事?”steve一向单刀直入,如他制作的炸|弹一样,简单粗暴。 “我想,外面出现了你的模仿者,炸弹的制|作手法与你不谋而合。”苏袖月平静道。 “哈哈,别指望我帮忙。” “steve,如果我可以让你从监狱出来,进入精神疾病疗养院,这样的话,你愿不愿意合作?” 苏袖月循循善诱:“你要知道,那里可比监狱舒服多了。” “成交。” “那么,剪哪一根?”苏袖月望着防弹玻璃里的红蓝炸|弹,侧身问道,身旁的steve带着手铐,漫不经心回答。 “红色。” 定时炸|弹已进入60s倒数,苏袖月没有让专家动手剪,再次问道:“蓝色还是红色。” “红色。”steve眸光坚定不移。 “滴滴滴!” 倒数十秒时,苏袖月沉稳开口,“剪蓝色。” 话落,炸|弹果然止息。 steve的脸色变了变,“什么意思?你不是相信我吗?” “rry,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我只相信几乎不会说谎的身体语言。”苏袖月从他的脸上,肩上,手上移开,“何况,你热衷犯罪,怎么会乖乖配合?” “g一一d j一b,”aar一n吩咐探员把steve押送回监狱,赞叹道:“sue,你简直是为反派而生。” “也许吧,如果反派”苏袖月轻笑一声:“长的好看的话。” 早上的闹剧结束,苏袖月静下心来,继续人脸侧写。 古语有云,相由心生,分析罪犯心理,大致描摹轮廓是不错的辅助手段。 苏袖月伸了个懒腰,去休息室接了杯咖啡回来,正好碰上ried微微讶异地拿着两张纸对比。 “sue,你如果画完的话,几乎差不多!”ried一手拿着aar一n通过红蓝炸|弹锁定的嫌疑目标,一手拿着苏袖月未画上眼睛的人脸侧写。 “ried,给我看看。”苏袖月从他手中接过纸张,目光一滞。 纸张上有三个嫌疑人,其中一个,苏袖月前不久才见过。 飞机上的英国男人,惯用左手,十分顺畅,却没有一个茧子的三十多岁的英国男人。 而steve,被模仿的罪犯,原籍是英国人。 所有的性格侧写在同一时间和人脸重合,苏袖月回忆着飞机上的场景,男人的右手始终藏在白色手套里,这也合理地解释了——作案手法的前后变化。 英国男人的右手,很可能在某次爆|炸案时被波及,以至于他改用左手,这也是左手为什么没有一个茧子的原因。 他写字时的故作流畅,反而被身体语言出卖了。 苏袖月心头一惊,再次拿出那张餐巾纸,她揉了揉太阳穴,尽可能平静地对身边的同伴说:“ried,我想我可能知道炸|弹狂人的下一个目标在哪——” 正义和罪恶,本就一线之隔。 那个名叫alex的英国男人,最后一站,就选在了fbi大楼。 他将带着罪恶(炸|弹),在最接近正义的地方,验证这句话。 正文 2.风花雪月录 他将带着罪恶(炸|弹),在最接近正义的地方,验证这句话。 fbi总部胡佛大楼顶层之上,气氛剑拔|弩张,英国男人持烟的右手离炸|弹引燃线近在咫尺。 苏袖月的眸光暗了暗,这样返璞归真的爆|炸方式太不寻常。 “小姐,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alex蓝色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仿佛持枪的fbi探员都不过尔尔。他轻轻凝视着苏袖月,意味再分明不过,子弹的速度可比不上他引爆的速度。 苏袖月给了aar一n和ried一个安心的眼神,沉稳上前。alex的右手果如猜测,显然是被炸伤的,苏袖月走近,离他一米之外,这个距离不会过近让人压抑,也不会过远。 “先生,很高兴再见到你。”苏袖月取出风衣口袋的餐巾纸,轻声道:“alex,我解开了你的谜底。” 英俊的男人漾起笑容,苏袖月低垂着眼很好,他已经慢慢接纳。 她抬眸,目光清浅:“alex,让我猜猜,为什么你前几次爆炸地点都选址在女性较多的场合和时段?” “小姐,你很聪明。”alex打断道:“我真的,很喜欢。” 苏袖月的心微怔,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根据档案,alex童年饱受继母虐待,对女性恐怕仇视居多。 “先生——”苏袖月面色如水,拿出公文包里的书,“我想,您可能真的喜欢这本关于反派的书。” 她望了望天色,试图用共同话题拖延时间。 “不,苏小姐,”alex的目光意味深长,“请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苏袖月点点头,飞机上,前座的男人回头询问天气,她悄然抬眸:“alex,我记得。” 当时我回答你的是——华盛顿会有场暴雨。 对话之间,胡佛大楼顶层上的时间悄然流逝,迁徙而来的乌云层积聚在上空,天色已渐黯淡。 “哗啦”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破了楼顶僵持的局面。 苏袖月不再拖延,她灵巧地旋身,反手一个擒拿扣住了alex的肩和右手手腕。 适时,倾盆大雨把能引起爆|炸的火光熄灭得一干二净,苏袖月心底本能的不安却更甚。 “苏小姐——”alex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柔情一逝:“你记错了,飞机上,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轻轻摁下左手手套里的小型遥控器,顷刻间,埋在alex皮肤下的芯片炸|弹猛地爆|炸。 “苏袖月” “我最后的目的——是你。”整个fbi,也不及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待把此间风雪染红,许尔重回长安旧地。” 耳畔传来飘渺空灵的声音,苏袖月睁开眼雪,洋洋洒洒,生生不息,不知来源,没有尽头。 漫天雪地里,一柄绯红纸伞由远及近,白雪皑皑一点红,煞是醒目,苏袖月愣了愣。 奇怪的是—— 这葳蕤风雪半点都没有挨到伞中之人,似有意识般刻意掠过,兀自向周围飘散开。 男子步履从容,恍若习以为常,苏袖月悄然望去,他身后的积雪绵软,平平整整,没有留下一丁点行迹。 忽而,白衣男子的脚步微顿,持伞的手往上斜了一个角度,露出线条流畅,平滑精致的下颌,色泽却比这风雪还要苍白几分。 “你叫什么?” 卿瑾停下,古井无波的墨眸望向雪地里的女子。 苏袖月有些恍惚芯片炸|弹波及范围虽小,但离得那样近的自己恐怕必死无疑。 她抬首,轻声道:“苏袖月。” “可是袖手天下,揽月入怀?” 空灵的声音恍若寒彻的雪,卿瑾斟酌片刻,伸出手,不远不近放在她面前。 苏袖月微怔,试探着把手放上,问道: “为何是我?” “颇合眼缘,甚得我心。” 卿瑾扶她起身,眨眼间,他手上的绯红纸伞化作一道流光,宽松合度地锁在苏袖月手腕上。 眼前场景倏地变化,苏袖月错愕地望着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白衣男子已不见身影,而苏袖月的周围,此刻是一间古朴书房的摆设。 十分特别的是,室内正中央设一圆台,台面似水镜,如雾如烟,看不清底,像是沟通外界的某种联系,苏袖月正困惑,耳畔忽地传来卿瑾的声音。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苏袖月有些遗憾,先前她心绪不宁,还未曾打量过他是什么模样。 “苏姑娘你面前的,名曰往生台。”卿瑾告知。 苏袖月点点头,眼前凭空出现七幅画卷,展开环绕在往生台周围,她霎时愣在原地。 一人高的卷轴上,工笔画极精极细,皆是长身玉立,或锦衣华服,或轻袍缓带的男子,苏袖月暗叹,身形已是得天独厚,面容又该是何等惊艳? 她抬眸,目光一滞画像上五官轮廓处竟是一片空白。 “苏姑娘,此七卷名曰风花雪月录,若欲知画中人庐山真面目,你且寻了里面那盏青灯来。”卿瑾徐徐道来。 苏袖月听言,走向室内最靠里的墙面。墙面前,楠木桌案上正供着一盏清亮的油灯,其后的博古架里高低错落摆着七个白玉小瓷瓶。 她正欲问瓷瓶用途,卿瑾空灵的声音适时传来:“白玉瓷瓶——集七血,塑血骼。” “何谓七血?何为血骼?”苏袖月不解。 “七血即指画像上那七人心头血,舌尖血,手腕血,颈间血诸如此类,血骼则意指重塑血肉之躯,届时你可得永生。”卿瑾沉吟片刻,道:“切记,待爱意值圆满后,方可集七血。” “爱意值?”苏袖月下意识抬起手腕,红色锦带颜色黯淡,莫非与此有关。 “苏姑娘,你手上的红色锦带会随爱意值慢慢变化,若光亮如新即为圆满,相反,若颜色渐渐黯淡,你借用的身体也会虚弱不堪。”卿瑾顿了顿:“换言之,爱意值决定你能否在那个世界存活下去。” “那个世界吗?”苏袖月心中明了,她提起青灯走向往生台,正欲细看那些男子五官时,七张画卷竟眨眼间只留下了一张。 惊鸿一暼间,苏袖月依稀看见了消失的画卷其中之一,那是七张画像中唯一身穿戎装的男子,他脸上戴着修罗般的银色面具,容貌竟还是不知如何。 苏袖月轻敛眸光,恍惚间就想到了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 “苏姑娘,且顾眼前。” 卿瑾飘渺的声音传来,苏袖月点点头,提起青灯望向仅剩的那张画卷,那人深红色的华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金线锁边,龙纹绕袖,奢靡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 极具侵略性的美,却不若画中人颜色三分,少年的眼角眉梢都似染上浅淡罂粟色,眸微睨,仿佛下一秒与生俱来的倨傲就要破纸而出,正是北国东宫太子——容珏。 “苏姑娘,用青灯点燃。”卿瑾淡淡吩咐,苏袖月惋惜地付之一炬,画卷瞬间灰飞烟灭,陌生的记忆潮涌而来,竟是有关太子容珏的生平。 容珏生而早慧,性情暴戾。 三岁立为太子,虽为皇九子,却是唯一嫡长子,身份尊贵,众星捧月。 十三岁血洗东宫,原因未明,同年太子之位被废。 十五岁掌兵权。 十六岁夺兄长之妻。 十七岁弑父,登皇位。 苏袖月的唇角不由微微翘起,反派吗?好像还是长得好看的反派呢。 “苏姑娘,你且记住,手腕上的红色锦带是那个世界集七血的容器,待你功成身退重返此处,再把所集之血祭入白玉瓷瓶之中温养。” 卿瑾恍若冰雪的声音再次传来,苏袖月听言转了转手腕,问道:“那么在那个世界,我借用的身体呢?” “身体?跳下往生台便可知。” 卿瑾解释道:“你的魂魄会找到最为契合的身体,你将一并继承新身体的记忆和能力,而你要做的,仅仅是——” 成为反派心头的朱砂痣,让他们心甘情愿献出七血。 正文 3.帝王年少时 苏袖月跳下往生台再睁开眼时,鼻息间尽是血腥气,虚弱的身体猛地一个踉跄。 “谁在那里?” 一声冷喝传来,苏袖月猝不及防被人拎着后襟提了出来,狠狠摔在台阶上,她抬眸—— 青玉台阶上方,贵妃塌旁跪着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容色姝丽,他仰着颈项,绯红的酒水滑过唇边,滴至锁骨。 比这极色极欲还要引人注目的,是塌上端着白玉小碗喂酒的那只手,如琢如磨,质地和光泽远胜白玉。 绯红的酒水淌得越来越快,跪在塌前的娈|童几欲承受不住,他痛苦地咳着,塌上之人却砸了酒碗,提起酒坛强迫他灌下。 “哈哈”容珏把倾空的酒坛砸到苏袖月跟前,还沾有红色酒水的手指抹了抹唇角,他斜睨着匍匐在地的“男子”,温语道:“太傅,莫怕。” 苏袖月配合地颤抖着清瘦的脊背,她战战兢兢起身,跪稳,合拜:“殿下,臣告退。” “咦?” 容珏似听到什么笑话,他从塌上起身,一脚踢开了被酒水撑得昏死的娈童,走至苏袖月跟前。 “太傅,你以为还走得了吗?”他微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挑起苏袖月尖细的下巴,逼着她偏头看向身后,问道:“漂亮吗?” 大殿后方,血流成河。 遍地的尸首横七竖八,一片污秽不堪中瘫坐着年轻的书童,他神情恍惚,却在触及苏袖月的眸光时,似抓到救命稻草般,连连高喊:“大人,救我。” 苏袖月捻了捻掌心,这具身体的记忆和能力她已掌握,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开口求容珏。 若她求,她恐怕,也活着走不出这尸海。 “瞧瞧,太傅真是心狠呢。”少年似哀怨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苏袖月颤了颤,把头埋得更低:“殿下,臣不敢。” “不敢?”容珏一手把苏袖月提起来,抵到大殿的柱子上,困惑道:“本宫不过是一个废太子,太傅你又怕什么呢?” 苏袖月敛敛眸光,她正是从这柱子后被容珏的暗卫提了出来,看来是原主知晓了不该知道的事。 “回殿下,”苏袖月不疾不徐道:“臣怕三件事。” “嗯?”容珏轻柔地抚着她的发顶,仿佛若答案不得他心,眨眼间就可取了项上头颅。 “殿下,臣一怕不够忠于殿下,二怕不够为殿下所用,三怕不能讨殿下欢心。” “哈哈,”容珏移开手,仔细勾勒着苏袖月灵秀的眉眼,“你说,如何讨本宫欢心呢?” 他话落,唇瓣上已贴上苏袖月温软的唇,她点到为止,顷刻间跪下,道:“臣确不知如何,但臣愿竭尽所能。” 包括臣自己。 容珏浅色的眸底闪过惊艳,像是寻得了一件有趣的新玩物,他揽起苏袖月纤细的腰,越锁越紧:“太傅,你若早如此,本宫也许就后悔那个决定了。” 苏袖月任由他紧扣得喘不过气,她悄然瞥了一眼,手腕上红色锦带黯淡的颜色微变,而容珏口中的决定她也知晓—— 他是要把原主送入新太子府,成为新太子太傅。而新太子,正是将来被容珏夺了妻子的兄长——容夙。 “太傅,不要分神。”容珏的手轻轻触及她腰部最敏感的地方,漂亮的脸孔却恍若不谙世事的孩童,苏袖月只好怯生生道:“求殿下,饶了臣罢。” “太傅,本宫竟有些舍不得你了,你说如何是好呢?”容珏松开手,微倾身,不轻不重地咬在苏袖月肩头。 “殿下,臣惶恐。” 苏袖月未动,黛眉却轻拧皮肤被咬破的滋味并不好受。 “太傅,本宫吩咐的事你一定要做梦都记得,知道了吗?”容珏松开口,贝齿光洁,“如若不然,下次可真要见血了。” 苏袖月慎重点头,她一撩浅青色官服衣摆,恭敬跪于容珏身前,“殿下所托,臣虽死不辞。” 容珏笑了,身上绣满牡丹的深红华服刹那间成了陪衬,他的眼角眉梢染上点点罂粟色,倨傲地凝着跪于他脚下的孱弱男子。 “太傅,莫要欺我。” 他的声音很轻,苏袖月却听出了重若千钧的意味。 容珏仍旧笑着,他伸出手,顺着自己柔滑如绸缎的墨发上移,停至束发的玉簪上,轻轻抽|出。 “大傅,如今是——”他打开苏袖月的掌心,放上尖头锋利的玉簪,合拢,循循善诱道:“是太傅你证明自己的时机。” 苏袖月紧握着掌心的玉簪,微微抬首,眼前的少年墨发披散,侵略性更甚,却真真正正是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 “殿下,臣不知如何证明?”苏袖月眸光清亮,静候容珏发难。 “不知?”容珏收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凑近苏袖月白玉般的小巧耳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忽地狠狠咬住。 “太傅,”他小施惩戒,漫不经心道:“杀了他。” 话音刚落,殿中央的书童猛地起身,向门外撞去,却轻易被先前拎起苏袖月的暗卫挡回,再次跌倒在血海和尸体之中。 苏袖月没有说话,根据继承的原主记忆,她多多少少猜到这书童不简单,他只怕是宫中那高高在上之人的眼线。 什么主仆之恩,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苏袖月敛眸,她可以杀了那书童,但务必要让容珏知道,她是为了他,才沾上血腥。 “殿下,臣”苏袖月颤抖着,她连连摇头,一双清眸饱含泪水,却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臣,臣这二十年来从未杀害生灵” 她悄无声息地察觉着容珏的神色,在他微微蹙眉时,扑通跪下,“但是臣,臣”苏袖月语无伦次地说着,她泪落一地,蓦地抬起被洗刷得清澈见底的眸,眸里溢满忠诚和付出一切的狂热,“殿下,臣臣万死不辞。” 她猛地起身,直直朝着被暗卫制住的书童走去,只留给容珏一个发颤,却义无反顾的背影。 容珏微微抬头,眸底的兴味愈浓,他望着身形单薄的男子决绝而去,他甚至屡屡不稳地摔倒在尸体上,血泊中。 即便如此,也从未回头,从未犹豫。 容珏的心微动,在苏袖月闭紧眼眸对书童下手时,不动声色地朝暗卫吩咐,偏橘色的唇微启:“杀!” 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苏袖月的心没有丝毫波动,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她只有如此,才可以不背上一条人命的罪孽。 玉簪啪地断成两截,苏袖月跌坐在地,眸光呆滞,那只手不受控制仿佛本能般颤抖着。 “太傅”容珏慢慢走近,蹲在她身前,一点一点温柔缱倦地擦拭着苏袖月脸上的血迹。 “这般干净的人,本宫怎么舍得?”容珏拾起断落的染血玉簪,一半纳入怀中,一半放入苏袖月颤抖的手心。 “太傅,本宫的信物,可要好生保留着。”容珏望着擦尽血污,一张脸不过巴掌大的清秀男子,满意地贴上唇瓣相濡以沫。 彼时,容珏不知的是,他吻的是名女子,他更不知晓,那交予苏袖月的信物,最后成了他的劫。 他若早知道,定不会把带着锋利尖头的那半截给予她。 正文 4.帝王年少时② 苏府东厢房内,云锦屏风后,温泉水滑洗凝脂。 身上的血腥味渐淡,苏袖月闭目凝神,原主与她同名,虚岁二十,十七进士及第,一夺鼎元,同年御笔亲封为太傅,教导时年十三的太子容珏。 两年过后,容珏虚岁十六,正是生平中十五掌兵权那年。 苏袖月黛眉轻皱,她从温泉水里起身,雾气缭绕间,素手取下屏风上的纯白棉布,一层一层束紧后裹在胸口。 根据记忆,北国兵权一分为三,一份掌于容帝手中,一份掌于镇国将军徐攸手中,一份掌于云南王裴恪手中。 而镇国将军徐攸,正是太子容珏的亲舅舅。对容珏而言,至关重要的就是云南王裴恪手中的兵权。 在北国,裴恪说来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轻时俊美风流,却是片叶不沾身。成家立业之际,更是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妻,发妻早逝,裴恪终身未续弦,只得一女。 独女名为裴彧,生得天姿国色,却是双十年华仍未出阁。 即便如此,趋之若骛者数不胜数。试问谁不爱美人,何况这美人的陪嫁是北国三分之一兵权。 苏袖月不禁想:此事其中是否有玄机?古代二十未嫁已是稀奇,何况以云南王对发妻的珍视,必是极宠这唯一子嗣。若为了守住兵权而罔顾裴彧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合情理。 除非—— 苏袖月思绪万千,只有一种可能这问题,出在裴彧自身。 她理正官袍,束发及冠,昏黄铜镜中,翩翩儿郎眉清目秀,唇角天生上扬,即便不笑,也给人和煦如春风的感觉。 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黯淡的红色锦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谁又真正知道她是男是女,同理,谁又知道裴彧究竟如何呢? 拜别苏父苏母,苏袖月欲去文渊阁取一件物什,原主是家中唯一“长子”,承载着苏家所有荣耀,才学自是出类拔萃,只是文弱了些。 此去文渊阁,便是领回围棋大会中拔得头筹的奖励,一套蓝田暖玉棋子,产自云南。云南王裴恪所在的封地虽小,却物博,东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这般得天独厚,刻意藏拙倒也说得通了,如此想着,苏袖月愈发坚信裴彧的性别。 一路上,街市喧闹拥攘,苏袖月踏在青石板上,临街的乐坊传来靡靡之音,她抬首,恰对上一双微醺的丹凤眸。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苏袖月微微怔愣,朝二楼倚栏而坐的女子略一点头,她竟回以浅笑,站起身,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苏袖月回眸,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唤那女子裴小姐? 她敛敛心绪继续往前,文渊阁不远,毗邻城门,倒算得上京城的地标性建筑。 苏袖月停下脚步,取出怀中一块炭炙竹简,那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袖”字,正是文渊阁座上之宾的身份象征,而文渊取意为集天下才子,共弄风雅。 “倒真是别致的很。”苏袖月轻笑着把竹简放回怀中,胸口却突如其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望向手腕,果见锦带光芒更加黯淡。 原来,爱意值会随之消耗吗? 苏袖月强忍着直起腰,眼前一片恍惚,耳边却好似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不过眨眼的光景,她纤细的腰身就被马上之人揽起。 “苏大人,可还好?” 容夙漆黑的眸底含笑,他望着白皙额头上尽是细汗的苏袖月,沉声道:“几日不见,大人愈发清减了。” 苏袖月愣了愣,身体的不适感稍稍缓解,她轻抬手腕,红色锦带竟变亮了些难道,除了容珏的爱意值,其他人也可以吗? 不对,她猛地想起出门时,苏府那些小丫|鬟爱慕的眼神,当时,这红色锦带没有分毫变化,苏袖月捻了捻掌心,恐怕爱意值的来源限于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男主和反派,恰恰是正邪的中心人物,她悄然敛眸,轻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容夙颔首,他拥着怀中人下马,薄唇轻扬,竟是熟稔地提袖替苏袖月拭去汗水,“苏大人何必见外,你我昔日同窗时,还曾唤我一声阿夙。” 苏袖月悄然后撤,行了个简礼,正色道:“太子殿下早已今非昔比,臣不敢唐突。” “罢了,罢了。”容夙牵起马暂系于文渊阁前的槐花树下,回眸浅笑道:“总归,本宫终于说服了父皇,苏大人你明日应该来府中任职授学了吧?” “自然,臣谨遵皇命。” 苏袖月微低着头,新太子容夙今年二十有二,是皇长子,两年前容珏被废,他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昔时曾与原主同在国子监求学,情谊深厚。 容夙素来惜才,颇为敬慕原主,却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一则他无断袖之癖,二则,他年少时有一位无法忘怀的恋人。 苏袖月收回思绪,她从原主记忆中得知此番,真假却不敢定论,一个人看见的总是局部,换个角度可能大不相同,若容夙对原主无意,他又如何能让手腕上的红色锦带发生变化? “苏大人,想什么呢?” 容夙轻拍苏袖月的肩头,自然地揽住对方的肩头,低头凝着她笑道:“文渊阁,一起进去吧。” 苏袖月下意识躲开,她瞥了远处商铺后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但她黛眉轻皱,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做不得假。 容珏,到底不放心她。 文渊阁内,文人雅士相聚一堂,今日竟出奇的热闹。 苏袖月随在容夙身后走近,前方朗朗之声不绝如缕,原来是众人正围着高挂的一副画卷即兴作诗,美其名曰——诗换美人。 文渊阁一贯推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逢月末,会有诸如此类的活动,而拔得头筹者,或得黄金,或得画上美人。 苏袖月站在人群外望去,眸底闪过一抹讶异,画中女子眉如远山,眸如秋水要命的是,竟和她这副身体有七八分相似。 正文 5.帝王年少时③ “诸位,画中美人名为檀婳。” 苏袖月愣了愣,竟真这么巧,檀婳,檀婳她和原主这般相似,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苏大人帮我。” 容夙突然压低了声音,他紧紧握住苏袖月的手,目光却执着地停在画像上:“苏大人,她,像极了逝世的阿若”一模一样。 苏袖月微微颔首,阿若正是容夙心中的女子。 “太子殿下,臣定当竭尽所能。”苏袖月不着痕迹地抽开手。 好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她略一沉吟,提袖运笔,竟引来众人连连称奇。甚至有人打趣道:“苏公子来了,大家都散了吧。” 自然又是拔得头筹,文渊阁掌事领着苏袖月和容夙来到顶层,掀开珠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檀婳娇柔地行了一个礼,“小女见过二位公子。” 容夙的心紧了紧,连声音都丝毫未差,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檀婳就是阿若。 “咳,苏公子,请再随我来。”文渊阁掌事拜别容夙,欲引苏袖月去取堪堪从云南送来的蓝田玉棋子。 苏袖月点头,转身对容夙道:“太子殿下,臣告退。” “好苏大人,我们改日再叙。” “臣谨记。”苏袖月话落离去,心底却隐隐不安,檀婳的出现比起巧合更像是有人刻意安排。 “苏公子,请。”掌事推开门,伸手相送,自己却留在了房间外。 苏袖月轻轻抬脚,还未跨过门槛落地时,腰身突然一紧,她低头望去,腰间竟是被深红色披帛锁住,苏袖月微一愣神,整个人猛地被披帛拉着飞向光线黯淡的里间。 “太傅,”容珏接住她,震碎了披帛,眸底染上促狭的笑意,“本宫说过下一次可就要见血了。” 他轻易扯开苏袖月肩头的官服,狠狠咬下去,那只漂亮的手也不停歇,撩拨着她的腰,引起一阵阵酥麻的颤栗。 身体本能地痛苦并快乐着,苏袖月皱了皱眉,这两处腰先前被容夙抱过,肩先前被容夙揽过,若不出意外,她望了望自己的左手,先前被容夙牵过的左手,有些发愁。 “太傅,本宫说过”容珏松口拭去唇角的血迹,伏在苏袖月耳边呢喃:“我说过的吧,我碰过的东西,哪怕不喜欢,也容不得他人染指。” 苏袖月似惊吓到极致,她连连摇头,怯声道:“殿下,臣未敢忘。” “很好。”容珏轻笑,问道:“太傅,本宫的印记,你可喜欢?”他提上苏袖月肩头滑落的外裳,精致如玉的脸上漾起求表扬的希冀。 肩头火辣辣的疼,苏袖月波澜不惊的心终于不耐,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咬咬牙,羞怯道:“自然,臣自然是喜欢的。” 话落,她已被容珏抱起,一路掀开重重纱帘,走向最里的温泉池,“太傅,本宫很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苏袖月知他意指容夙,她望向温泉池暗叹不好。若衣衫湿透,她无疑露出破绽思及此,苏袖月抬眸慎重道,“殿下,臣有要事,望告知殿下。” “嗯?”容珏来了兴致,他转身,把怀中女子放在软塌上,意味不明道:“太傅,有什么要事?不如我们在床上慢慢说。” 苏袖月眨眨眼,她欲起身,看似清瘦,实则衣服里有料的少年突然倾身,一言不合就压了下来,“太傅”容珏好不哀怨道:“本宫觉得,你我之间的关系,无需坦诚相见也是可以实话实说的。” 苏袖月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容珏竟是低低笑了一声,似真的被取悦到,他的笑声清若碎玉,余韵悠长,苏到骨子里。 “太傅,本宫”他一手紧扣住苏袖月的手腕,一手划过她隽秀的轮廓,皱眉道:“本宫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苏袖月合上眸子,隐隐生了一丝怒意,是女人与生俱来都受不了这般嫌弃,虽说她不得不承认原主秀气的模样在容珏面前,实在是太过寡淡了些。 “殿下,”苏袖月轻唤,欲抽出手腕,却见容珏纤长的睫毛轻眨,半晌才嫌弃道:“本宫当是什么稀奇玩意,不过是根红绳子。” 苏袖月的心蓦地一沉,她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竟是能被看见,此刻,原本黯淡的颜色微微转亮,苏袖月悄然打量着容珏的神色,见他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您说的没错,不过是讨个吉祥的寓意罢了。”苏袖月徐徐解释,容珏松开她,起了身,斜坐在塌边,沉声道:“吉祥?太傅,跟在本宫身边,你莫要肖想这两个字。” 苏袖月没有回话,容珏说的没错,皇位之争,登白骨而上高位,任何人都是可以随时用于“弃车保帅”的棋子。 “太傅”容珏摸了摸苏袖月乌黑柔软的发顶,似许诺道:“但是本宫绝不会轻易丢弃你。” “殿下——”苏袖月走下榻,郑重跪在他身前,一字一句诚恳道:“臣誓死追随殿下,这江山”她抬眸,隐含泪水,一片情真: “若殿下赢,我便陪殿下君临天下,若殿下输,我便陪殿下——” “东山再起!” 容珏的眸微闪,眼底柔情刹那而逝,他轻轻扶起地上之人,从怀中取出一物,握住苏袖月纤细的手腕套了上去:“太傅,你那红绳太寒碜了,实在有失本宫颜面。” 苏袖月抬头,手上正锁着一串红豆手链,尾端系着两个玉质的小铃铛,做工极其精细,泛着暖玉的光泽,她轻轻晃了晃,铃铛清响,音色纯粹胜过上好的乐器。 “殿下,臣谢殿下厚爱。”苏袖月再欲行礼,却被容珏虚扶住,他执起她的手,温语道:“下次,不许再被容夙握住了。” 苏袖月心头一惊,容珏竟是这般记在心底,她不由暗暗庆幸先前主动甩开了容夙的手。肩上的疼和腰间的酥麻无一不提醒她,这是容珏的惩罚。 “殿下,臣铭记于心。”苏袖月漾起浅浅笑意,容珏见此,心情似乎不错,他握着她的手轻摇,清脆铃铛声中,他弯腰,吻在她的额头。 “本宫的太傅,哪怕暂时做了容夙的太傅,也只能是本宫一个人的。” 容珏松开苏袖月的手,“如今,该太傅告诉本宫有何要事需秉?” “回殿下,”苏袖月思忖片刻,道:“臣担忧,入了新太子府后,会有一人阻碍臣暗中行事。” “喔?是谁。”容珏轻声问着,眸底隐有宠溺,苏袖月见此愈发肯定猜测没错,但做戏要做全套。 “回殿下,正是文渊阁这期的画中美人,檀婳。”她顿了顿,接着道:“檀婳姑娘长的极像容夙逝世的恋人阿若,她恐怕并不简单。臣更是无法确认她是敌是友。” “太傅,”容珏欣赏道:“你远比本宫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如你所料,檀婳即是阿若。” 容珏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从许多年前就布下这颗棋子的人并非是他,他笑着,温柔地望向苏袖月:“那么太傅告诉本宫,是敌是友呢?” 苏袖月亦回以浅笑,柔声道:“臣在心底,应当檀婳姑娘是友,在容夙面前,却应当她是敌。” 一明一暗两个棋子,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被联想到一起。 容珏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走向温泉池,朝苏袖月招了招手,“乖。” 过来洗一洗。 正文 6.帝王年少时④ “殿下,臣近日感染风寒,实在承受不住如此厚爱。” 苏袖月一撩衣摆跪下,她理正发顶的黛青色官帽,双手合拜在地,头轻叩于其上。 “太傅,你怎生如此扭捏?”容珏弯腰倾身,竟是用手从温泉池里舀出一捧水,他起身,暗红的纱质外衫微敞,露出白玉般的肌理。 “站在那,莫动。” 这一声清喝,止住了苏袖月跪着后挪的小动作,她抬眸,水顺着容珏的指缝滑落滴在她的眉眼,淌过下颔,流经锁骨后渗进胸口。 大事不妙。 苏袖月转身后撤,腰肢却被容珏恰好揽住,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后颈轻仰,发顶的官帽悄然松落,她乌黑柔顺的发尽数散开。 容珏眸底一黯,周遭的薄纱轻扬,这股风连带着吹动苏袖月的发梢,他似鬼迷心窍般,伸出指尖轻柔地替苏袖月把一缕青丝拢在耳后,“太傅这般,倒真像是个女子。” “殿下说笑了。”苏袖月不着痕迹地退出他怀中,捡起官帽笑道:“臣于殿下,不过是蒹葭倚玉树。” 有美丑之别,却无男女之别。 她的话点到为止,容珏漾起天真的,略含宠溺的笑容,一把抢过苏袖月手中的官帽,歪着头道:“太傅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竟敢把本宫比作女子” “臣惶恐,臣不敢。” “惶恐?不敢?”容珏转身走向温泉池,他用黛青色官帽盛满水,恶作剧般撩水泼向苏袖月。 如此儿戏,偏他的神色又极其凝重,“太傅,你要记住你的靠山,可是本宫!” 惶恐,不敢,都有本宫在你背后,你又怕什么呢? “太傅,将来若我称帝,你必为相。”容珏轻飘飘地把太傅官帽扔进温泉池里,回眸道:“不要也罢,反正”迟早也会换的。 苏袖月诚惶诚恐地跪下,一方面,拜相是何等殊荣,另一方面,她胸前已隐隐有湿透的迹象。 然这世间大抵是,人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太傅,你抱恙在身,换了罢。”容珏取下温泉池旁c屏风上的常服,翻转手腕扔了过去,正好罩在苏袖月头上 简直,生无可恋。 她正欲装死,耳畔忽然传来再动人不过的,敲门声。 容珏却是毫不意外,他拉好外衫,甩袖间隔空打向门扇,苏袖月只见三枚小巧银针齐整地钉入门栓,生生打掉了这块短横木。 “吱呀”声中,同款官服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迈入,觐见容珏:“臣大理寺少卿严慎言,拜见殿下。” 严慎言,言慎严? 苏袖月轻笑着,从盖在头顶的常服里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她悄然望去,却发现对方的眸底似乎更要古井无波。 严慎言的眼睛生的极其漂亮,是那种乍见之下惊艳,细看之下越看越好看的类型,尤其是右眼角那一滴泪痣,堪堪应了那句“锦上添花”。 苏袖月喜欢美人,严慎言却是第一个让她觉得遗憾的,那样一双眼睛,竟然是在极黑极糙的肤质上生长出来的,连带着他其它五官都变得平平无奇。 “殿下”苏袖月行礼告退,严慎言显然是提防着她,明明有事却迟迟未再说话,她又何苦跟一个“丑八怪”较真。 “太傅,稍安勿躁。” 容珏明了,他略一颔首,竟是当着严慎言的面亲自取了披风来,递予苏袖月道:“新太子府内,万事小心。” “臣谢殿下垂爱。” 待她离去,严慎言才卸下防备,对容珏道:“殿下您莫非真对这前朝余孽存了几分心思?” “慎言,真也好,假也罢,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严慎言微一敛眸,不再说话,朝堂浮沉,布局者皆是百转千回,自古愿者入局,可谁又知入局者“入局”本身就是局。 “殿下,臣有一言” “愿闻其详。” 严慎言呈过密函,谨慎道:“殿下,宫中那位恐怕已察觉了苏袖月的真实身份。” “呵”容珏轻笑着,意味不明:“那慎言觉得,本宫当保苏袖月这颗棋子不当?” 严慎言古井无波的眸微闪,他沉声道:“不当!臣私以为,新太子容夙并非真正信任苏袖月。”毕竟这人是从原东宫里送出来的。 “可本宫偏想保他。”容珏燃了信函,轻声道:“此事你知我知,本宫再做一手准备,皇帝老子就算知道,也死无对证。” “殿下,臣明白了。” 严慎言面上仍旧滴水不漏,紧绷的心却在这一刻才放下,苏袖月他不能出事。 “慎言,你说——”容珏不知想到什么,清若碎玉的音质染上惆怅:“你说,若太傅知晓本宫接下来要做的,会不会对本宫恨之入骨?” “回殿下,臣不是苏太傅,臣不知。”严慎言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容珏接下来欲做的看似荒唐,实则一石二鸟。 一则,如他所言,杀人灭口,容帝死无对证,因而可保下苏袖月,同时免去后顾之忧;二则,经此事后,容夙会彻底信任苏袖月。 这世上最牢靠的联盟,是仇恨,也只有仇恨,没有人比严慎言更清楚这一点。 “慎言,你总是这样,”容珏凝着他的眼眸,道:“不过比本宫虚长一岁,却太会独善其身。” “臣不敢当,不过是还未遇到让臣为之不顾一切的人罢了,殿下不也是吗?”严慎言沉静回眸,眸光似刀锋清冽,那双漂亮眼睛在泛黑的面容上愈发显得突兀。 容珏却是笑了,连眼角眉梢都似染上侵略性的罂粟色。 “殿下莫要取笑臣,”严慎言浅浅扬唇:“若臣有那一日,臣这名字——倒过来写。” 是夜,容夙府邸。 书房重地之中,新太子容夙正与幕僚商议,他错愕地望向青衫谋士,问道:“方先生,您这是何意?” 幕僚没有回话,只是提起笔墨,力透纸背—— “苏袖月防!” “方先生,本宫自然知晓您是忧心容珏,只是”容夙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亦师亦友的幕僚打断:“太子殿下,皇位之争最忌儿女情长,留苏袖月在身边,不过是因为——” 便于时时看着,敌人在明,我方才有利。 “方先生,本宫明白了。” 容夙痛下决心,却在这时,有探子来报。 “太子殿下,苏府今夜惨遭满门全灭,除了——” “苏袖月!” 容夙心底闪过一丝慌乱,他欲去看看唯一安然留在自己宫中的苏家人,却陡然被青衫谋士喝止:“太子殿下,恐防有诈!” “方先生!莫要再拦本宫”容夙凝眸扫向探子,沉声问道:“你可探知何人所为?” “回太子殿下,正是容珏。” 容夙听言,睨了幕僚一眼,轻笑道:“方先生,如今的苏袖月,定然和本宫同气连枝!” 正文 7.帝王年少时⑤ “谁在那里!” 容夙推门而出,竟暼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清喝:“站住!” 话落,那日文渊阁素若秋水的画中美人依言回首,她紧咬下唇,一双清眸隐含泪水。 “檀婳,你怎生哭了?”容夙微微讶异,道:“本宫未曾怪罪你。” 檀婳的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一张小脸好不可怜,容夙望着,莫名就想到母妃逝世时的自己可檀婳无亲无故,又为何人而哭呢? 苏府吗? 思及此,容夙心中一紧,他转身欲去看看苏袖月,衣摆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太子殿下,檀婳我,我是”她眸色苦痛,却不知碍于什么迟迟未说出口。 “你是什么?还是你是谁?别怕,告诉本宫。” 容夙到底惦念着与逝去阿若的情谊,他心中虽担忧苏袖月,却也期待檀婳说出她是谁。 “我我不是,我是”檀婳连连摇头,竟是语无伦次起来,容夙轻叹一声,只好遣人把她送回后院,顾自去寻苏袖月。 然而未靠近院落时,他已隐有不好的预感。 “苏大人!” 容夙踹开房门,昔日灵秀的“男子”一身缟素,他站在小几上,正眸中无光地给穿过横梁的长布打结 苏袖月要上吊! 这个念头一出,容夙猛地抱住她,“苏大人,你你知晓了?” 苏袖月木然地点头,她取出怀中的血书递予容夙。他抖开一看,正是苏家圈养的信鸽送来的绝命信,从此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苏袖月!你还有本宫,听见没有?”容夙的心微微酸涩,失去至亲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生母被先皇后迫害至死时隔多年,父皇才得以杀了皇后,废了太子。 终归替母妃报了仇。 “苏大人,从今往后本宫当你唯一的亲人。”容珏欠你的,欠我的,本宫都会尽数讨回。 “臣,谢太子殿下。” 苏袖月跪拜在地,她敛眸,暗自思虑容珏当真是个狠角色,亏得她不是原来的苏袖月,如若她是,定然叛变。 不对!苏袖月的心蓦地一沉,这本身就有逻辑问题,容珏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定然会料到这层,除非—— 除非他拿捏住了真正的苏袖月,拿捏住了原主 细思极恐。 苏袖月再次叩首,沉声道:“太子殿下,臣请回府。” “苏大人快快请起,本宫亦随你去趟苏家。”容夙体恤道。 “太子殿下,臣斗胆请求一人回府。”苏袖月忍着泪水,道:“臣想保住家父家母,最后一点体面。” “苏大人,本宫明白了。” 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萧萧风声里,精致的别苑早已面目全非,家丁仆妇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苏袖月凝眸,面不改色地踏过尸海,迈向长者的厢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灵堂前重色的棺椁上,红衣墨发的少年薄衫轻敞,他一腿曲起,一腿轻晃,精致的眉目凝着手中染血的剑,笑意却是纯良。 耳畔传来熟悉的铃铛清响声,容珏知晓来人,没有抬眸。他提袖拭去剑上鲜血,忽地一转,清冽的寒光尽数反射到苏袖月的脸颊上。 “太傅,可惊喜?” 苏袖月没有回话,她停在苏父苏母的尸首前郑重跪下。 “果然——不是自己的亲人,是不会痛的。”容珏从棺椁上跃下来,他提着剑,有意无意地划过苏袖月薄弱的颈间。 “太傅,你知道吗?苏袖月他喜欢本宫,和你看本宫的眼神太不一样。”容珏徐徐收回剑,饶有兴致地提起苏袖月的手腕轻晃。 清幽铃铛声中,他轻笑: “这手链驱邪的。” “殿下——”苏袖月仍旧面色如水,她略一沉吟,稳重道:“在下甘愿为殿下驱驰。” “太傅你很聪明,本宫确实需要你。”容珏轻捏着她的下巴,问道:“告诉本宫,你这缕魂原本是男子,还是女子呢?” “回殿下,臣是男子。” 容珏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促狭的笑意:“魂是男子的话,倒和这身体也相称。” 不像原来那个男子的魂却跑到了女子身上。 他不再发难,苏袖月亦静默无言,她悄然低首果然,这身体的原主穿到了别人身上。 苏袖月敛眸,照目前的情况,原主只怕已经和容珏相认了,只是原主似有所顾忌她没有告知容珏——这身体本来就是女子。 苏袖月理清思绪,耳边忽然传来容珏的声音,他贴得极近,低声道:“太傅,那句话,未曾有假” 我若称帝,你必为相。 “殿下,反之臣句句是真,除了——心悦殿下。”苏袖月抬眸浅笑,“臣到底是正经的男子,比不得这身子原来的主人豪迈,也不敢肖想殿下。” “是吗?”容珏轻叹一声,“那可真是有些遗憾。” 本宫好不容易对你生了兴趣,你却没有断袖之癖呢。 那该,如何是好? “太傅,你可知本宫想要什么?”容珏转过身,他悄然提起剑,眸光凝着雪白的刃面。 倒影里,苏袖月试探着起身,她走上前,拂开剑锋,轻轻打开容珏的掌心,徐徐写下—— 兵权! “不错!可是太傅云南王的兵权,不只本宫一人想要。”容珏反握住她的手,用力道:“你不会背叛本宫,对吧?” “殿下!臣会尽力争取到替容夙去云南夺兵权的机会,臣”明面上替容夙办事,实际借此暗度陈仓。 是以敌方非但不会阻拦,相反会成为助力,苏袖月抬首:“臣,不知殿下满意否?” “太傅,本宫果真未看错人,你比原来那个,聪明太多。”容珏甚是欣赏地拍了拍苏袖月的肩,这一次不带玩弄,不是儿戏。 苏袖月微微颔首,她垂眸,手腕上的光亮果然比先前更甚。 一番交待后,容珏掀开棺椁躺了下去,苏袖月心中明了,那定有暗道,她不禁凝眸不过十五岁,周全老辣到如此,当真—— 不好对付。 笠日,容夙府邸。 关于云南王兵权的事提上了议程,那夜书房里,容夙静坐于桌案前,对亲信道:“众所周知,一月后,云南王会替独女裴彧招夫。” 青衫谋士点头称是:“太子殿下,此次招亲面向所有适龄男子,会试一分为二,归为文试和武试。” “方先生所言极是,那么您可有推荐的人选?”容夙曲指轻敲桌面,心中却隐隐有了计较。 “太子殿下,依臣之见,这男子最好在会试前与裴彧有所交集。”青衫谋士顿了顿,接着道:“云南王的兵符也可智取,这裴小姐便是突破口。” “方先生的意思可是以情动之?”容夙抿唇,心中的人选更加明晰,有才智,忠心,年龄相当的男子,眼前就有一个。 “回太子殿下,正是。” “那方先生认为谁可胜任?”容夙正欲循循善诱,门外恰传来通报声:“太子殿下,苏大人求见。” 未过多时,一身素白的清秀男子随之入室,不卑不亢地跪下。 “臣苏袖月,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大人。” 她双手合拜,叩首,恭恭敬敬行了臣礼,那一身素白惹眼得很,就像簌簌而落的梨花。 容夙的眸底闪过一抹惊艳,他蓦然间回想起后院的那个女子,今日竟同样一身缟素,依稀听照料她起居的丫|鬟提起 檀婳昨夜似乎有悄悄拜祭过。 当真奇怪容夙压下困惑,认真凝向苏袖月,笑道:“苏大人来得正好,本宫正有意相请。” 他示意苏袖月起身,偏头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您看如何?” “回太子殿下,臣无异议,只是不知苏大人可有何高见?老臣私以为——” 先扮作女子接近裴小姐,了解她喜好后随即行动此番,再合适不过。 苏袖月闻言,起身浅笑道:“臣定不负所望。” 正文 8.帝王年少时⑥ 东宫,十里梨花,一抹绯红。 容珏单膝曲起倚在树下,他伸手,折了枝梨花白,指尖轻碾,汁液和花香霎时四溢。 也忒娇弱了些。 容珏精致的眉目微皱,他回眸,问道:“慎言,你也想去云南,嗯?” 话落,一袭湛蓝官服的男子悄然走近,他揖首行礼,许是头微低,眼角的泪痣在若隐若现中愈发有着难以言喻的美。 “回殿下,臣确请愿此行,臣虽貌不惊人,倒也想勉力试试能否被裴彧,裴小姐相中” 严慎言徐徐言之,他的神色始终淡泊,本就黝黑的面容愈发沉得像滩浓墨,他抬首,似无意道:“臣担忧,苏袖月会有反叛之心。” “是吗?”容珏捻了捻指尖,“慎言,你既想走这一遭,本宫又怎会拦着,不过是可惜大材小用罢了。” 他轻笑着应允,心底却是相信那个苏袖月绝不会让自己失望,只是有些事,看似再亲近的人,也绝不可告知。 容珏,不容许一丝差错。 “那臣,便谢殿下。”严慎言拂袖拜别,转身之际,他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暗芒果然,容珏还是不够信任他,愈是这样,他愈要与苏袖月保持距离。 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让容珏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严慎言悄然敛眸,这江山他终要替真正的主上夺回,什么前朝余孽,这些皇亲国戚一开始也不过是乱臣贼子,欠人的,总要归还。 一路沿着簌簌而落的梨花走远,严慎言伸出手,五指骨节分明,肤质却是白皙细腻的很,与他面容上的墨黑大相径庭。 适时,掌心跌落几许细碎的花瓣,他拢指轻碾,唇角漾起清浅笑意娇弱又如何,一旦沾染,还不是逃不开。 思及此,严慎言悄然松手,泛青的汁液顺着指缝滑落,他凝眸,掌心的残局看似两败俱伤。 不尽然 他轻摇着头,这手是实物,被花汁浸染过后,好比伤了根本,那花汁最终却流出指缝,就像溜走的一缕花魂。 谁输谁赢,显而易见。 严慎言轻叹一声,低首取出锦帕拭干净手,抬眸间,心突然沉了沉远远走来一双人影,那男子人至中年仍英姿飒爽,正是容珏的亲舅舅徐攸,拥有北国三分之一兵权的镇国将军。 他身后跟着一年轻女子,眉宇间的英气比之更甚,依稀还可见几分戾气,她与徐攸从长相上看像是父女,却半点也不亲近。 那女子五官冷峻,稍显刻薄,似乎极难相处,却在见到严慎言时悄然弯了眉眼。 “严大人,好久不见。” 严慎言随即行礼,沉声道:“臣见过镇南将军,见过郡主。” “严大人何必这般见外,唤我徐芷便可,莫不是怕我对你下蛊不成?”黑衣利落的女子试探着说道,她剑眉微拧,生怕严慎言因此而心生疏远。 “徐芷郡主,巫蛊之术c死而复生臣不信的。”严慎言眸光温润,心底却是另一番光景。 先皇后被容帝治罪,用的不正是“巫蛊”这一名目吗?徐氏一族始发于苗疆,巫蛊之术脉脉相承,却是传女不传男。 至于先皇后施巫蛊之术,似乎是为了容珏,而她的侄女徐芷,仅是二九年华已习得精髓,一手蛊术出神入化,遍观京城,她虽有容帝亲封郡主之名,却无人敢娶。 不过,她倒是无需担忧。 严慎言回过神,朝他们略一颔首,告辞远去。 “徐芷,不必再看了。”镇国将军轻喝膝下唯一的子嗣,生在徐家,徐芷的婚约一早就注定成为权利的牺牲品,不仅她,哪怕是无视容帝,被废却依旧我行我素的容珏,也逃不开。 那厢,徐芷收回眸光,并不理会父亲徐攸,径直沿着梨花小径去寻容珏,大片大片的梨花白里,那一抹绯红煞是惊艳。 她走近,容颜极盛的少年从花枝的间隙里探出头来,笑容竟生生压过满树的梨花。 “表姐,你来找本宫不是自愿的吧?” “容珏,你找我不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徐芷轻嗤一声,都流有徐家的血液,骨子里如何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偏容珏生了一副好皮相,饶是恶毒透底,也有人信了他纯真良善,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更多是废太子如何如何好看,却鲜少有人提及容珏一手银针,“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过往。 “表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本宫。”容珏轻笑一声,“生得不如本宫好看,就该时时注意着” 哪些表情该做,哪些表情不该做,就好比现在,收回白眼。 “容珏,我真后悔帮了你。” 徐芷不再看他,忆起自己所给的那两条带有铃铛的红豆手链,她的困惑还是不解。 “一条挂有一个铃铛,一条挂有两个铃铛,用途却大不相同,你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表姐,你不是说,一条驱邪,一条锁魂的吗?”容珏眨了眨眼,“你猜,我要驱谁的魂,又想锁谁的魂?” “咳咳,”粗狂的咳嗽声打断了徐芷的思绪,后至的镇国将军徐攸尴尬一笑,对容珏道:“苏府的事,总该给舅舅一个理由了吧?” “谢谢舅舅。”容珏起身微微揖首,若非是他入宫拖住容帝,自己也许无法顺利血洗苏府,更无法把苏袖月这颗棋子安到容夙身边。 “罢了,罢了”徐攸无奈地摇摇头,“若真要谢舅舅,就早日娶了你表姐,以后的事也更方便些。” 容珏没有应声,他自然知晓以后的事是指什么,普天之下,饶是黄口小儿也知他容珏要为母仇造反,容帝更是清明,奈何徐攸掌三分之一兵权,他倾力赐死皇后,废了太子,却再动不了容珏本身。 而那至关重要的三分之一,还紧紧握在云南王裴恪手里,另一方面,云南王为独女选夫面向全国,容帝无法强行指婚,这才有了容珏容夙各出人才竞选一事。 可偏偏这人才,都叫苏袖月。 只不过,一边在明,一边在暗,彼时,苏袖月还不知她此行,不仅要和一堆男人抢男人,还要和容珏明面上出的人严慎言抢。 前路尚堪忧,现状也未必见得多好,容夙府中,苏袖月正欲乘马车出行,身后恰恰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 “苏大人,请等等檀婳。” 苏袖月闻言转身,莞尔一笑,悬着的心在此刻却是悄然放下了就怕你容夙不派人看着我。 明面上的敌人总好过暗处,何况这檀婳,她若所料不错,应该是自己这身体的原主无疑。 想来这一路,定然极有意思,苏袖月略一伸手,笑道:“檀婳姑娘,请。” 待马车渐行渐远,府邸阁楼上的男子才收回目光,对一旁的青衫谋士道:“方先生,此举是为何意?” “太子殿下,苏大人虽说已无嫌疑,但檀婳姑娘到底来历不明,老臣此举一来想试试檀婳姑娘能否为太子殿下所用,一路监视苏袖月,二来,想最后一试苏大人,看看这两人之间可有猫腻。” 容夙点点头,轻敲着栏杆,问道:“方先生,您是怕他们均是容珏布下的棋子吧?” “如太子殿下所言,老臣只怕防不胜防,是以派了探子,用来一路汇报这两人之间的情况,若此行并无差错,届时太子殿下可以彻底任用苏袖月,至于这檀婳姑娘,老臣还是那句话,皇位之争,最忌儿女情长。” 容夙的手顿了顿,他负手身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变得悠远,身畔的青衫谋士见此,不免长叹一声,进言道: “太子殿下,容老臣逾矩,他日若太子殿下坐上那高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此刻,哪怕运筹帷幄的谋士也没想到即便真坐上那高位,有的人,也永远是求之不得。 这一句话,不久后的将来,容珏会一一验证。 苏袖月,他容珏求不得。 哪怕表姐徐芷蛊术了得,那带有铃铛的红豆手链,也终究没能留下他一开始就想留下的那个。 马车上,一路颠簸,清幽的铃铛声此起彼伏。 檀婳理了理手腕带有一个铃铛的红豆手链,故作讶异地问道:“苏大人,您的可是两个铃铛?” 苏袖月凝眸望去,点了点头,却听得檀婳又道:“有人告诉檀婳,这一个铃铛是用来是锁魂的,两个好像是” “驱邪的吗?”苏袖月轻笑一声,以换位思考的角度,容珏定然想弄死她这缕不知来历的魂,迟迟未动手,无非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苏袖月敛敛心绪,不再言语,她的确还有很多话想和檀婳说想和从自己这个身体穿到檀婳身上的原主说,但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说。 她忆起苏府被血洗那日容珏的交待,略一沉吟,取出了文渊阁奖励的那套蓝田暖玉棋子。 果不其然,檀婳见此眼睛一亮,苏袖月联系这身体原来的记忆,心中已然明了,不过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当真称得上惊世骇俗。 只是现在,苏袖月望了望马车外的日光,再瞧了瞧玉质棋子,她与檀婳相视一笑,只得作罢。 氛围一时静谧,宽大的马车里,错落的铃铛声萦绕在彼此耳畔,清响似梵音,然而她们二人不知的是,这巫蛊之术中有一准则,谓为—— 一去二留。 正文 9.帝王年少时⑦ 正午时分,光照最强烈的时刻,去往云南的马车停了下来。 山间小路上,伸出的青翠枝叶都打着蔫儿,容夙幕僚所派的探子正隐匿于树林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外席地而坐的一双人影。 “檀婳姑娘,可有兴趣下盘棋?”苏袖月提袖摆好棋局,捻着蓝田暖玉棋子的手转了转,那玉质的棋子竟在光线下隐隐发生了变化。 果然,暖玉棋子珍贵难得,因为制作时玉料的独一性,这些棋子在强光下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大致却可分为全透明,半透明,不透明三种。 重要的是,檀婳,也就是这身体的原主,她以此创了一套暗号,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从文渊阁取回棋子,自己这身体就易主了,她也阴差阳错穿到了檀婳身上。 而苏袖月能得知这暗号,无非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因而她们此刻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信息,在探子眼中,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博弈。 棋盘上,不同位置摆放着不同透明程度的棋子,信息经过转换,跃然于纸面。 “檀婳姑娘,苏府的事请节哀。”苏袖月徐徐传替着信息,眸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之人的微表情,她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把控,而这身体的原主无疑是突破口。 “苏大人,你不必试探,即便如此,我仍忠心于殿下,因为我爱他,即便,即便,” 他喜欢的是男子。 苏袖月轻轻颔首,檀婳始终未告知容珏这身体是女子,恐怕就是这层原因她沉吟片刻,檀婳已再度变换棋子的位置。 “苏大人,毫无疑问,你继承了我的记忆。因为,我也继承了原来檀婳的记忆。” 推己及人,苏袖月并不意外,她欲再问些什么,檀婳的棋子又发生了变化,“苏大人,你定然是个聪明人,只是恐怕感情上有些迟钝。” 檀婳不由忆起最初她和容珏坦白时,对方仿佛是预料之中,甚至片刻间就定下将错就错,她曾问过缘由,容珏却淡淡说了八个字。 惊才绝艳,棋逢对手。 言外之意,无非是苏袖月比她更合适。 檀婳心中明了,容珏生性多疑,不相信她爱他胜过苏府亲人,怕她因家仇而生反叛之心,“苏袖月”这个比“檀婳”更重要的位置,他不敢出一丝差错。 思及此,檀婳的心底不由有些酸涩,对容珏而言,经历那样的事情后,在他眼里,利益关系c相互牵制,永远比爱更牢靠。 她顿了顿,重重挪动棋子:“苏大人,请不要负了殿下的信任。” “檀婳姑娘,在下明白。” 苏袖月下意识握了握手腕上的红色锦带,不禁反省:自己在感情上,真的有些迟钝吗? 确实如此吧,虽然继承了檀婳的记忆,可檀婳对容珏的那些小女儿心思在她眼中不过是没有意义的信息,苏袖月选择性忽略,却是因此让容珏发现端倪。 难怪自己需要这红色锦带时时刻刻提醒,就像那莫名其妙的英国男人,苏袖月再如何理性分析也不明白他的喜欢。 简直,神经病嘛。 她黛眉微蹙,心中隐有一丝烦闷,对苏袖月而言,喜欢一个人,似乎比抓获十个罪犯还要为难。 活着的二十七年里,她想了想,解释最多的一句话好像是有那功夫喜欢人,还不如多读几本书。 或许,我真的喜欢学习? 苏袖月长叹一声,她轻敲棋子,欲切入正题,却又收到了檀婳传递的话语。 “苏大人,你是男子吧,请你” “姑娘且放心,你这身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在下还是懂的。” 苏袖月徐徐摆放棋子,她自然知晓对方担心什么,不过她并不打算种百合,一个两个搞基的未成年已足够让她头疼了。 这一个,自然指容珏,这第二个嘛,苏袖月摸了摸鼻尖,那个名字倒着写也一样的“小黑炭”看着比容珏大不了多少虽只见过一面,她却觉得严慎言少年老成得过分。 “檀婳姑娘,容在下唐突,严大人可与姑娘有何隐秘的过往?” 苏袖月凝眸望向檀婳,困扰心中许久的疑惑终于问出口。 “过往?”檀婳明显愣了愣,她认真回忆,半晌才移动棋子道:“严大人他昔日与我和容夙共读于国子监,只是我与他并无交集,不知这算不算过往?” “这样啊。”苏袖月悄然敛眸,檀婳的微表情做不得假,只是这样就奇怪了,虽只得见一面,严慎言给她的感觉却很诡异,就像是刻意想和她撇清关系般。 现如今,得到檀婳的回答后,苏袖月更加肯定,严慎言这个“小黑炭”,绝对在搞事情。 而这事情,多多少少与这身体的身份有关。 云南境内,风尘仆仆的马车旁,严慎言气定神闲地理了理墨色常服袖口的褶皱,轻含笑意道:“严回,我们来早了。” “少主,您不是要赶在那位的前面吗?”驾车的黑衣护卫抬起脸,莫名委屈。 “又撒娇?下不为例哦。”严慎言低头一笑,抬手摸了摸严回的头,“赶在苏大人前面是不假,只是现在这时辰离裴家山庄禁严还差不到一刻钟。” 严慎言负手身后,弯腰凝着青梅竹马的小护卫,宠溺道:“好了,你告诉我,这一刻钟里,我们怎么从山脚下行至山顶?” “我我,我——” “我什么我!”严慎言曲指弹了弹严回的脑门,“愣着做什么,打道回府啊!”他话落转身,腰部却突然一紧,怔愣间已被小护卫打横扛在肩上,“我,我——来得及。” 严回熟稔地运起轻功,如扛货物般僵硬地扛着严慎言,他娃娃脸紧绷,好一副视死如归。 好在他只是视死,严慎言此刻却真的想死,严回向来一根筋他不是不知道,可这一言不合就扛人的坏毛病谁教的? 话虽如此,严慎言还是优雅地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揪住严回的衣襟。 正文 10.帝王年少时⑧ 纵然满身颠簸,世家仪度仍存。 严慎言抿紧唇角,喉结微动,吞咽下少许慌张和“临危不变”的淡泊,他确实恐高,哪怕小护卫颜回的海拔不尽人意。 多年后,当只剩严慎言一人辗转朝堂时。境况即便如此,血雨腥风的浮沉中,他气度仍旧如初,虽历尽千帆,再见时仍是少年。 此时,此地。 严慎言敛了敛出挑的眉目,他轻抖由白到黑渐染的墨色常服,端的是无视裴家山庄守卫的忍俊不禁,他抬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道:“严回,下不为例哦。” 许是他声线波澜不惊,又许是他沉如墨的面色凝重,严守四周的裴家亲兵收住笑意,不敢再轻视。 严回敲了敲脑袋,很想问:“少主,怎么又是下不为例?”明明下次为例很多回了。 他拔腿跟上,肩上突然落下一只毛色雪白的海东青,原是山路上一直跟着的“严家亲信”,奈何小护卫的肩上扛着自己主子,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又怎敢与严慎言争地盘。 适时,海东青传来有关苏袖月那边的情况,严回持续地点着头,顺了顺它柔软的羽毛,道:“辛苦你了,严去。” 一人一鹰相谈甚欢,只因严回除了一身好武艺,另兼通鸟语,他一张娃娃脸时怒时喜,与海东青话了会儿家常,便学着严慎言拍自己般摸了摸它的头,“去吧,严去。” 交待完自家兄弟,严回再抬头,干净的眸底全然染上护犊子的不悦,只见严慎言在前方正欲通行,突然有不知好歹的人拦住了。 重兵把守的城门前,严慎言的脚步微顿,袖中的手悄然紧握他的肩头,此刻正被身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扣住。 一闪而逝的惊愕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镇定有余,严慎言轻敛眸光,眨眼间锋芒掩尽,唇角已漾起清浅的笑意。 他回眸,温语道: “怎么?这位仁兄莫不是想同在下叙叙旧?” “你你你!放开我家公子。” 严回飞跃到自家主子跟前,他来势汹汹,却轻易被严慎言斜睨的一个眸光压住。 “这位仁兄想来是裴家守卫长,是在下失礼了。” 攘外必先安内,严慎言不动声色地化解肩上的钳制,他收回手,轻轻把严回拂在身后,略一弯腰,敬而疏远地拱手见礼。 “抱歉啦,这位公子,时辰恰巧已过,还是请回罢,明日早些来此记名。”裴家守卫长亦是郑重地回了武将礼,外人只道云南王裴恪谨慎,裴家山庄不仅常驻人口每月一次清点,外来者更是严守卯时进,酉时出,无一例外要出示路引记名。 是以,云南王府内若想安插眼线,可能性基本为零。 严慎言心中明了,正欲取出大理寺少卿的官位凭证请求通融,躲在身后的小护卫忽然凑近他耳边,乖巧地汇报了海东青传来的情况。 “少主,苏大人已入云南境内,临时歇脚时去了趟成衣铺。” 成衣铺?严慎言微微颔首,拜别守卫长,又携着严回下山,他凝着山头隐隐坠落的红日,道:“严回,今日十五,是与不是?” “难不成是十六?” “闭嘴。”严慎言轻喝一声,自己就不该多嘴问,他紧抿唇角,严回亦双手捂着嘴不远不近跟在身后,他到底个子不够,反而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严慎言无暇顾及,他心中思虑的是另一件事,每逢月中,即十五,裴家小姐裴彧都会出城,前往百里外的祈愿寺,从早休沐到晚,多是过了禁严才回裴家山庄。 若路遇裴彧,或许可以随之进城,甚至交流交流文学? 他转念一想,依苏袖月的性子,不会做无用的事,他去成衣铺,只怕也是为了接近裴彧。 严慎言停下脚步,轻咬下唇,艰难地对身后严回道:“尽快替我备一套合适的女装,另外”他摸了摸黝黑的脸颊,沉声道:“再多备些,面粉。” “少主,你不是被人调包了吧?”严回睁大眼睛,直到头上挨了一记才确认无疑,他认命地运起轻功赶往山脚小镇,心底却在腹诽。 什么嘛?扮女子明明是要用脂粉,真是搞不懂这种用面粉的 直男癌。 待他走远,严慎言抑制着的耳根才悄然通红,虽说好丢脸,但一想到能以女装示人,与苏袖月一较高下,又似乎有些莫名的激动。 再说,苏袖月尚且能牺牲到如此,他一个做臣下的,又有什么好矜持的。 小镇里,成衣铺子,轻纱薄绸香风送。 苏袖月在檀婳的望风下,慢条斯理地做着装扮,此刻,身体是别人的这点好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什么,都比不过原装,只要她苏袖月用着这身体一日,檀婳就必然不会与她为难。 未过多时,她一身行头整理完毕,退出这全封闭的狭小空间,再见檀婳时,对方明显愣了愣。 苏袖月却是扬唇浅笑,考虑到伦|理关系,她示意檀婳挽住自己的胳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苏袖月由檀婳小心搀扶着,胸有成竹地去往预期的地点。 那厢,往返于裴家山庄和祈愿寺的官道上,精致的八抬大轿行进得不疾不徐,轿夫皆是下盘极稳,步履从容,一看便是练家子。 山风泠泠,一缕清凉悄然掀帘而入,惊鸿一暼间,轿中人一双丹凤眸敛尽流光。 雌雄莫辨,清丽无双。 轿辇忽地停了下来,美人秀眉微拧,问道:“裴一,怎么了?” “回小姐,有人晕倒了。” 裴彧听言,比女子还要秀致的素手轻掀轿帘,他微微倾身,露出半张侧脸,竟是引得稍事休息的旅者都屏住了呼吸。 反观,那晕倒在地,面色稍稍泛黑的年轻女子却是无人问津。 初夏的地面已蕴着热气,严慎言四肢被烫得微微发麻,他凝眉,耐心地等候时机,奈何轿中人迟迟未言语。 良久,裴彧松开握着轿帘的手指,他低首退回轿内,清若碎玉的声音无波无澜 “越过她,走罢。” 正文 11.帝王年少时⑨ 严慎言眨了眨纤长的睫毛,悠悠转醒,再装下去他只怕就要被轿辇轧过去了。 不是传言裴家小姐裴彧生性善良,为人宽和的吗? 其实不然,裴彧善良宽和不假,只是这善良宽和里加了一点点双标。就好比现在,外面突然的闹剧再次让裴彧停了轿辇,他袖手旁观,丹凤眸里却隐有意外之喜。 那个人,曾有一面之缘。 轿辇外,似乎人近中年的女子正颤抖着拍了拍搀扶着她的“年轻男子”那迟暮妇人打扮的正是苏袖月,她含着泪,示意身旁的檀婳扶起“悠悠转醒”的严慎言。 陡然间狠狠扬起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中,严慎言捂着脸颊偏头望向她,沉静如水的眸第一次失了分寸,心尖积郁多年的压抑和隐忍霎时浓烈起来。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苦苦周旋于废太子容珏和镇国将军徐攸身边,苏袖月啊苏袖月,容帝发现你前朝余孽身份的苗头,是我破釜沉舟,抢占先机告知容珏,让他们相互抗衡保你周全。 多年来,我不远不近守在你身边,国子监,入朝为官,即便是此行,我也担忧你的安危,不顾一切扮作女子,用最愚蠢的方法,只为有理由同行,以慰问你苏府新丧之痛,我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拥你复国,而现如今 严慎言的心凉到极点,他想把这江山重新送到严家唯一忠于的,真正的主上眼前,可苏袖月这狠狠一巴掌,和着初夏微热,让他彻底心如死灰。 原来,是我自以为是了吗? 严慎言抬手拭去因为这一巴掌,嘴角沾到的面粉。 到底是从刀尖舔血中走过的人,他低垂着眼,眸底复杂的情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短短一瞬,对苏袖月而言却绰绰有余先痛后怒,他严慎言猝不及防之下的反应,不仅是最本能真实的,也侧面说明了—— 他只会护着这个身体。 对古代男子而言,这般的羞辱,即便生了杀心也不为过,可这小黑炭,不,小白面偏偏先是眸生痛色,甚至隐有委屈,像他这样少年老成,独善其身的人竟会如此,显然—— 是友不是敌。 苏袖月先前就隐隐推测过这身体的身份,此时这样天赐的试探机会她如何能放过,经此插曲,她几乎可以确定严慎言暗中所谋的是什么,而这身体,又或者说是穿到檀婳身上的原主,身份果然不简单非富即贵,王侯将相,错不远了。 适时,一缕凉风从额间掠过,苏袖月面上痛色更甚,她的手还扬着,这看似漫长的心理活动于彼此不过是短短一瞬,她颤抖着放下手,沙哑着哭腔道:“言儿,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娘也不是存心打你可,可” 苏袖月边哭边喘不过气,为了更好的站位,她一直背对着裴彧,哪怕轿辇中那道视线灼热,苏袖月也顾不上深究,只能按计划进行,她悄悄朝严慎言使眼色,想让他配合演下去,偏一双眼睛都要眨坏了,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真是没有默契啊。 苏袖月抹了把眼泪,她转念一想,严慎言并不知晓自己已揣摩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何况,她那一巴掌,对这块榆木黑炭的冲击绝不会小,唉~ 扎心了,老铁 苏袖月抖落甩巴掌时手心扑下的厚重面粉,她望了望严慎言脸上缺失的那块,忍得很辛苦。 在一片灰白中,那块黑尤其乍眼,惹眼程度竟快比上他右眼角莹莹欲坠的那滴泪痣,苏袖月再次暗叹一声可惜,那样一双眼,生长在泛黑的肤质上,就像是断壁残垣里开出的花一样。 也许,严慎言的心,和他这双眼一般难能可贵。 说到底,外人难窥其所思,但对他真心所护之人而言,严慎言,却是再忠心不过的小狼狗。 也罢,苏袖月敛敛眸光,严慎言扮作女子定然是想接近裴彧,她便帮他一把。 只是这小黑炭到底嫩了点,裴彧是什么人,男扮女装,且不说他是伪装的行家,当是年轻女子这一点,就难近裴彧的身。 任何一个智商稍在线的男人,对主动接近的年轻女子,多少都会有所防备,相比之下,中年妇人要略微合适一些。 然而,苏袖月并不觉得容夙身旁那青衫谋士扮女子的计策可行,可行是可行,前提条件是裴彧真是女子,至于她演这一出,一来为了给容夙暗中安插的探子交差,一来为引起裴彧的注意。 或许,真的被他捎带进裴家山庄也不一定。 另一方面,檀婳之所以扮作男子,亦是容夙他们传信要求,这一路马车上,探子关于苏袖月和檀婳的回报无非是下棋下棋再下棋。 青衫谋士到底放心了苏袖月,却对来历不明的檀婳,甚至可能会误了容夙的檀婳放心不下,而让她扮作男子,碍于男女大防,她自然就不可能随着裴彧的轿辇共回裴家山庄。 只因届时,防得密不透风的云南王府里,容夙的探子再无法入内,他们无法知悉里面的情况,只能放任最信得过的人在其中与裴彧周旋,显然只有苏袖月能当其任。 只是这番她若帮了严慎言,那探子必在容夙面前有微辞,至少明面上,她是容夙的人,严慎言是容珏的人,本该针锋相对。 苏袖月略一思索,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她扫过严慎言的女子装扮,不得不感慨一句直男审美,有道是人靠衣装,她望着这样的小黑炭,心里的计较有些忐忑。 话虽如此,不妨一试。 苏袖月缓缓取出怀中的手帕,掩面垂泪道:“言儿,你,你怎么就从京城跑回来了呢?是,娘知道你定然受委屈了,可——” “可那人你不想跟也得跟啊!” 苏袖月说着说着,眼泪竟是簌簌而落,看得严慎言心中莫名又有几分动容,只是哪怕他年纪轻轻已被誉为谋略无双,也着实摸不清苏袖月的套路。 可严慎言最见不得人哭,他下意识伸手去拭苏袖月的眼泪,却在这时,裴彧轻咳了一声。 妈的,不忍了 苏袖月转身跪下,她实在无法直视这块榆木黑炭,少年老成不假,谋略无双不假,不会演戏要来有何用! 彼时苏袖月不知有道是,莫欺少年穷,若干年后的严慎言,脱胎换骨之后,再相逢,不动声色间竟是把她也骗了过去。 这一点上,苏袖月显然是个合格的师傅,此刻,她伶仃地跪于地上,肩膀微微耸动,朝裴彧一字一句痛声道:“小姐,求您帮帮民妇,帮帮民妇被前太子强行囚禁,誓死出逃,这才晕倒在路上的女儿啊。” 她话音刚落,严慎言似终于开窍,他故作扭捏地跪在苏袖月身旁,头微低,看着好不伤心。 “这位夫人,还有小姐,请起。”裴彧下轿相扶,却是只握了握苏袖月的手。 “夫人放心,若前太子容珏行事与作风果真愈演愈烈,已荒诞到如此的话,我定会还小姐一个公道,先请起罢。” 苏袖月感激地点点头,回握住他的手,刹那间,裴彧清丽无双的脸孔漾起笑意,笑容只一眼就让人见之不忘。 他的美似乎已无关性别。 苏袖月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她借力起身,由裴彧搀扶着步入轿辇,说来奇怪,裴彧像是颇为排斥同作女子装扮的严慎言,轿内偌大的地方,他偏要坐在苏袖月和严慎言中间,生生把一双“母女”隔开。 苏袖月没有在意这小小细节,她凝了一眼轿帘外静立的檀婳,对裴彧道:“小姐,实在给您添麻烦了,容我与犬子交待几句。” “夫人请便。” “多谢。”苏袖月附在檀婳耳边交待一番,叮嘱由她代为写信传于容夙,而后,那青衫谋士所派探子的事便可告一段落。 信中内容自然是告知容夙为何助严慎言同入云南王府,原因也是屡试不爽的万金油——与其时时防备敌人,不若放在眼前盯着。同时,她先前提及容珏囚禁民女,此番抹黑,无异于表明忠心。 法子虽折中,暂时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只是—— 苏袖月悄然暼了一眼严慎言老气浮夸的装扮,说实话,容珏那样得天独厚的,应当看不上这样的吧,这点,也是她先前忐忑所在。 其实真要说来做戏真真假假,这般造谣应当无伤大雅,容珏的品味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不喜欢女子,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的红色锦带,蓦然间带起一片铃响,恍惚中,她这才发觉,锦带的亮度更甚从前。 那这喜欢,到底是亲手给她系上蕴藏巫蛊之术铃铛的小太子容珏,还是挨了一巴掌,或许有点受虐倾向的小黑炭严慎言,亦或者是好像在哪见过的小姐姐裴彧呢? 正文 12.帝王年少时⑩ 裴彧,裴小姐,到底在哪见过呢莫非是去往文渊阁取蓝田暖玉棋子那日,临街乐坊二楼,与那倚栏听风女子的惊鸿一瞥? 那时,苏袖月出于礼貌朝她颔首,她起身回以浅笑,身量远比一般女子要高,甚至有人在身后唤他裴小姐。 苏袖月恍然大悟,她最深刻的还是裴彧那日的笑容。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慢着,既然见过,不会泄露了吧,苏袖月悄然抬眸,恰好撞入裴彧似笑非笑的眼波里。 真是,无巧不成书。 她暗自低下头,目前的情况,裴彧没有拆穿自己的表演,岂不是恰应了那句,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那怎么严慎言晕倒在路中,裴彧说轧就轧呢? 苏袖月凝眉思索,迟迟未抬头,生前长期接触犯罪,她的直觉较一般人要更敏锐些,此刻,裴彧清浅却执着的视线还停留在她发顶,如何能抬? 只是苏袖月恐怕不知的是,裴彧唇角的笑弧正悄然加深。 他收回眸光,低头莞尔一笑虽无耳洞,喉结也有,细看却不似真的,他长期扮作女子,对喉结颇有研究,如何以假乱真再清楚不过。 原来是女子呀。 裴彧不由想起他千里迢迢入京见故人,暂歇乐坊那日与苏袖月的偶然初见,她似乎不记得他了,他却好像入了眼,上了心。 那一日,身后是靡靡之音,他眸光微醺,蓦然低首间,恰对上那双剔透,却看不真切的眸。 她未笑,天生上扬的唇角却似带着笑意,她朝他轻轻点头,那一刻,临街的背景都好似虚化。 如今,再相见,我好生欢喜。 裴彧悄然往苏袖月身旁挪了挪,不禁想:她若是换上女装,该是何等惊艳?定然是,要比身边这个不合格的假货好看太多吧。 裴彧扫了严慎言一眼,这也太丑了吧,他轻嘲一声,不知不觉中,自己好像双标得有些过分了。 虽说如此,严慎言却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裴彧盯着苏袖月边看边笑。然而,明明唯美的场景,在严慎言眼中看到的全然是另一幅画面—— 这裴小姐到底识破了什么,怎么一副暗爽的样子? 一路行近云南王府,适时下起了沁透皮肤的清凉雨丝。 千里之外,东宫殿内的梨花被斜风细雨吹打得簌簌而落。 “咣当” 空酒坛跌落石阶,孤寂地滚在铺满落花的小径上,转了几圈,停在一双黑色的染泥女靴旁,镇国将军之女徐芷从油纸伞下抬眸,凝向醉倚石阶,任凭飘洒雨丝打湿一头墨发的红衣少年。 “容珏,你是想死吗?” 徐芷把青竹伞往前倾了倾,她弯腰拾起酒坛,提至鼻尖轻嗅,眸底愕然。 竟是无一分酒味。 “表姐,我这命本就不该是我的,自然要好好珍惜。”容珏拧了拧湿衣袖里的水,拎着抬首笑道:“人家是借酒消愁,我却只能借水消愁。” “你呀。”徐芷轻叹一声挨着他坐下,柔声道:“我来看看你,今日是姑姑的祭”她点到为止,问道:“唉,你愁什么?” 容珏没有说话,他抬手,修长的指尖下顺滑出一隙雨水。 “你不说我也知道,愁裴彧的婚事,还是愁云南王府的兵权?”徐芷轻笑一声:“且不说苏袖月,有严大人在,表弟你又担心什么呢?” 容珏眨了眨眼,雨雾朦胧里,他启唇,道:“就是慎言在,我才担心呀。” 他容夙会派探子,自己就不会吗?官道上的闹剧容珏一清二楚,按理说苏袖月携严慎言入了云南王府,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容珏低喃着从怀中取出半截白玉簪,懊恼道:“表姐,我好似嫉妒了。” 徐芷持伞的手顿了顿,“嫉妒?容珏,你可真会说笑。” “若说嫉妒,也当是我。”徐芷潇洒地起身,不悦道:“严大人,除了那小护卫严回,从不让人近身的严大人,今日可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呢。” “权宜之计,你又何必较真。”容珏收好残玉簪,话语里隐有护短,徐芷听言后揶揄道:“既是权宜之计,你又何必把苏大人那番抹黑的鬼话当真?” 什么囚禁民女,什么欺压凌虐,简直胡扯,他容珏,至多至多欺压良家妇c男。 “得了吧,说到底你还是在乎苏袖月所言,未料到自己在他眼中原是这般,你容珏何等高傲?”徐芷轻哼一声,垂眸道:“不忿也罢,在意也好,只要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潇潇的雨声里,她留下伞起身,一手轻压少年单薄的肩头,一手捧接檐角连绵的雨滴,叹惋道: “表弟,我到底比不上姑姑,你的蛊毒,虽被控制,我却无法根治。” “我知道,我不会拿命喜欢别人的。”容珏收了纸伞,眼角眉梢都似被雨水冲洗得黯淡了颜色。 他抬首,笑容纯真莞尔。 “表姐,我不会喜欢他的。” 正文 13.帝王年少时(11) “容珏,喜欢男子并不是大不了的事,你何必撇得一干二净。” 徐芷解下湿漉漉的发带,索性披头散发的模样立在雨中,她一向行事大胆,京城男儿都时常自叹不如,可那些男儿再如何献殷勤,也比不上严慎言偶尔的和颜悦色。 她眺望远处,叹息道: “表弟,在不破坏计划的前提下,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又有什么不好呢?” 容珏盛雨的手指抖了抖,他眸光微闪,解下湿透的暗红色外衫,雪白的里衣里依稀可见如玉的肌理,徐芷怔了怔,扶额道:“容珏,就当我什么也没说罢。” “表姐,你想什么呢?”容颜极盛的少年起身回眸,示意隐在暗处的护卫上前,他笑道:“本宫只是等不及边走边换衣服了。” “走?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容珏有意无意地望向千里之外的远方,悄声道:“大概是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话落,当真边走边从容地穿上难得是浅色的外衫,倒颇有几分常服出访的意味。 少年修长清雅的身影越来越远,徐芷收回眸光,低头轻笑一声,她似乎明白容珏的意思了。 因为啊 所思一人,他在远方。 千里之外,云南。 同样的细雨飘摇,不同的是泠泠山风,裴彧收回盯了苏袖月一路的眸光,往轿辇窗口处挪了挪,恰好挡住吹向她的山风,让那股不大不小的妖风吹落一地的面粉。 自然这些面粉由严慎言严大人友情赞助,缘何脂粉皆无效?只因黑得太纯粹,严慎言索性学着裴彧拭汗的范本,从怀中掏出一方红配绿的手帕,翘着兰花指装模作样起来,这一刻,苏袖月终于欣慰地漾起慈母笑。 果然直男都是潜力股,他们妖艳起来也估计没女人什么事了。 “咳咳”裴彧轻咳两声,因着男女视角的不同,这对他而言简直是酷刑,偏大家明摆着都在装,不能从自己这冷场了不是。 “言夫人,裴家山庄将近了,一会我便安排你们暂住下,你看如何?” 上道!苏袖月莞尔一笑,自然是极好的,“民妇多谢裴小姐。” “不必,您是长者,唤我阿彧就好。”裴彧凝着苏袖月的眼眸,唇角不由轻轻翘起。 “嘶”严慎言忽然捏了捏鼻子,叹道:“娘,好像有醋味”呵,叫阿彧?酸不酸啊! 这声娘多少让苏袖月微微讶异,她还未深究,就听得裴彧道:“好酸呐,言小姐可是衣内藏醋?” “”此刻,严慎言只想把毕生所学的脏话都拉出来溜溜,可惜他回忆又回忆,也只会一句:“裴小姐,请自重!” “自重啊?”裴彧皱了皱眉,道:“多重我确实不知,只是言小姐你,恐怕不轻啊。”他似为防着严慎言怼回来,有凭有据道:“你瞧瞧,这轿辇可比平日上山足足慢了半柱香的时间,你说” 你沉不沉啊! 严慎言悄然低首,翻了个白眼,未再言语堂堂君子,才不与你小女子计较。 苏袖月见他如此,莫名觉得十足萌,她思虑片刻,心想一定要找机会问问这小黑炭,为何瞒着她一个人在暗中计划着一切。 应该会很累吧。 月上梢头时分,三人行的轿辇终于缓缓进入了裴家山庄。 一路上,苏袖月没少诋毁容珏,做戏要做全,职业操守让强迫症的她毫不心虚地添油加醋。 怕什么容珏还能把手伸到云南来不成,还能突然就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不成? 哼,我忍你很久了。 苏袖月长嘘一声,不禁暗叹没有八卦聚不拢的女人,哪怕是两个假女人,对闲话的热衷程度丝毫不下于她,而且,裴彧和严慎言隐隐有较量的意思,仿佛谁懂得女子方面的知识多一些,谁就赢了一般。 幼稚鬼,苏袖月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满身醋味的两个男人。 天色已晚,安排住宿显然是当务之急,因为这个而吵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裴小姐!”严慎言用着女子的身份,难得一次强硬了态度:“我只想问问,女儿随母亲一间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裴彧不瞧他,只望着全然看戏的苏袖月,反唇相讥道:“言小姐,那我便问问,你芳龄几何?可断奶否?” “我”严慎言下意识望了望苏袖月的胸口,似乎不小,无非是两个大白面馒头,他咬咬牙,道:“没有!” “好的很!”裴彧轻轻拍手,挑眉道:“只是云南王府向来节俭,初夏夜里又燥热,冰盆实在供应不够,我这才提出邀言夫人入我房中同睡,又何错之有?” 他不疾不徐地展现着主人的优势,说好听点就是你客随主便,说难听点可不就是—— 老子供你住,你特么还瞎逼逼,看老子不怼死你? 严慎言终于妥协了,不是拿人手短,而是苏袖月的一个眼神自己主上都不介意,他较真什么? 指不定不久的将来,他就多了个主上夫人呢?严慎言仔细打量了几眼裴彧,不觉摇摇头美则美矣,□□,就是这身量难免让主上产生作为一个男人的压力啊。 难怪,嫁不出去! 思及此,严慎言被堵的心胸豁然开朗,见夜色浓重,便息事宁人地入了裴彧主室旁的侧厢房休息。 月光悠悠打进主室小轩窗,温柔地照在裴彧线条精致的侧脸上,他调了一盆温水,端至坐在床塌上的苏袖月面前,半蹲着,抬眸笑道:“女孩子,少用些脂粉对皮肤不好,何况” 裴彧微微低头,清丽无双地脸孔悄然泛红,何况你很漂亮。 “裴小姐,谢谢。” 苏袖月伸手接过他递在面前的软巾,心中一片清明,若非眼前人通融,她和严慎言又如何入得了这守卫森严的云南王府,只是不知他与自己不过见了一面,怎么会相帮到如此? “苏姑娘,你不必介怀。”裴彧站起身,沉声道:“我做什么,除非自愿。”他随意摆弄着冰盆,轻声道:“裴家的冰其实存了许多明日我让人送些荔枝过来,消暑解渴。” 苏袖月偏头凝着他,仍是不解,却礼貌性地连连道谢。 裴彧轻摇着头,竖起如玉的食指在唇边,苏袖月抿抿唇不再言谢,他这才释然笑道:“我吓到你了是吧,抱歉,不知你喜不喜甜?” 苏袖月点点头,抬头静静望着他,裴彧下意识想要揉揉她的发顶,还是于理不合,他安置好一切,温语道:“我先走了,你早些歇着吧。” 苏袖月微愣,她先前以为裴彧要求同房只是为了拆穿她,又或者像容珏一样兴起捉弄她。 “对了,”裴彧的脚步顿了顿,他悄然回首,认真道:“苏姑娘,若认床睡不着的话,便看看书罢,只是——”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挨着床塌的墙面,道:“只是可别学那凿壁偷光。” 待他走后,苏袖月依言取出了枕下的书籍,陡然之间,墙面透出一个小孔,这书竟控制着机关,她沉下心,隐约能听到旁边厢房的声音,似乎是 有些急促的水声。 苏袖月试探地唤了声:“严大人,”霎时,那边传来铜盆打翻的声音,正用水狠狠搓着残留面粉的严慎言闻声回头,应道:“苏大人?” 这一刻,苏袖月算是明白了裴彧的良苦用心,他知自己与严慎言定有话说,却又顾及自己女子的身份,不惜泄露室内机关,只为用一堵墙相隔。 苏袖月的心微动裴彧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细腻的人。 “苏大人?苏袖月。” 那厢,严慎言拭干了脸上的水,走向床塌,背靠着墙面,小心谨慎地轻喊着。 “我在,”苏袖月回应他,顺势把挺直了一天的背靠在墙面,放松片刻道:“严慎言,那一巴掌我很抱歉。” 久久没有回音,隔着有孔隙的墙面,苏袖月恍惚能听见他微微加重的呼吸声,半晌,他才道: “无需疚歉,我心甘情愿。” 严慎言轻轻贴紧墙面,他所做的一切,不需要让苏袖月知道,也不需要他言谢,皆是甘之如饴。 “慎言”苏袖月静默片刻,沉声道:“不道歉,那便谢谢你,只是” 严慎言的心久违地狂跳起来,不为那声谢谢,他竟然叫自己慎言,还未言语,墙面那边又心照不宣地传来苏袖月干净的声音,“慎言,其实你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你可以试着对我说。” “哪怕,我都知道。” “呼”严慎言重重地长嘘一口气,所有的压抑,枷锁在此时都突然一轻,原来苏袖月都知道。 有人懂,这便够了。 “好了,”苏袖月浅浅一笑,“现在该我问你,为什么瞒着我?” 严慎言低首一笑,隔着厚重的墙面,他却仿佛觉得,这是离苏袖月最近的一次。 “我只是想何必把你拉入我这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他未说完,苏袖月却懂,微微燥热的夜,他们一墙之隔背靠着背,由心而生的情绪悄然流淌那大概是,默契。 一夜好眠。 苏袖月睡得比来此任何一天都要好,或许是乐极生悲,她如何也没想到,一觉醒来,会有着莫大的惊喜空降而来。 正文 14.帝王年少时(12) 凉风拂槛,露华微浓。 严慎言推开侧厢房的门,抬眸遥遥望去,远处沾满晨露的玉兰花林中,裴彧步步生莲。 天姿国色,不过如此。 许给苏袖月倒也不亏,只是严慎言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拥护的主上娶了别人,就有一种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却见裴彧端着盛荔枝的冰盆擦肩而过,冒着丝丝凉气的荔枝埋在冰里,赏心悦目。 严慎言提步跟上,淡道:“裴小姐,冰很多嘛。” “对呀,”裴彧回眸望着虽是女子装束,步伐却放开的严慎言,理直气壮道:“多也不给你用。” 裴彧话落,愈发收敛步子,他并拢双腿,若有似无地扫过严慎言的下盘,道:“严大人,学我腿夹紧了。” 装女人,就得用心啊。 浓郁的玉兰花香萦绕鼻尖,床塌之上,苏袖月猛地睁开双眼,带着晨露的花枝正欲碰到她的鼻尖。 鬓角滑过冷汗,她面色丝毫未变,一双清眸顺花枝而上,凝着叼花倾身的男子,微醺道:“殿下。” 容珏低头浅笑,他取下唇边随手而折的花枝,捻下最盛的一朵,别在苏袖月鬓边。浅色的常服风尘仆仆,他靠近,带着一股清寒的风,肌肤下却寸寸滚烫。 “苏袖月,本宫特意来告诉你,一日是我座下之臣,终身是我身下之臣,你可明白?” “臣,不敢逾越。”苏袖月默默伸手,抵在他紧绷的胸膛若容珏压下来,自己这未束的胸该如何是好? “苏袖月,多日未见你胆子愈发大了不少,”容珏稍稍停下,他一手撑着床塌,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可本宫,偏偏喜欢。” 苏袖月未言语,只悄然加重手上的力道,为防他压下来。 可容珏向来傲得很,他本无意戏弄,身在云南王府,他们这些外来之客无不处于监视中,有些事不能做得太过,只是现在,他唇角轻含笑意,一手反握住苏袖月的双腕抵至床头,一手解了头上浅色发带,撩拨中紧紧把身下之人的双手锁在了床头。 他瞥了暗中一眼,似挑衅般不疾不徐地下压。 苏袖月的眸微睁,她凝眉,趁着彼此身体间还有间隙,利落地一个翻身,死死趴在床上,任由容珏压于背上。 “哈哈,”容珏笑声清朗,戏谑道:“太傅,多日未见,未曾想你除了扯瞎话的本事见长,这咸鱼翻身也学得不错嘛。” “一般般啦。”苏袖月把胸紧贴着床面,端的是岿然不动,只是心里,早已骂了自己无数次。 让你嘚瑟,心理学入门的墨菲定律都忘了?该! “太傅,”容珏起身,似哀怨道:“你怎么不回头瞧瞧我。” “殿下,我的脸有些肿。”苏袖月闭上眼,生无可恋。 “肿?为何我不觉得?” 你不会明白的,但你一定会经历的,苏袖月暗自说着,容珏已解开了她手腕上的束缚,正色道:“三日后,可有把握?” 苏袖月点点头,裴彧招亲大比在即,她眸光坚定,沉声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托,这三日” “废寝忘食,万无一失。” “甚好。”裴彧满意地点点头,“那么,该算算囚禁民女的事情了。” “” 苏袖月眼角抽了抽,正欲狡辩,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恍惚间,她忆起裴彧昨夜所说送荔枝的事,沉吟片刻,苏袖月第一次伸手相推,猝不及防把容珏撵出了门外。 “殿下!臣要温习了!麻烦您,把那两个聒噪的人领走!” 她扫了一眼严慎言和裴彧,料想容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要知道可利用价值永远是最有效的保命符,苏袖月云淡风轻地翻开古籍,她要做的,有且仅有成为无可替代的利用品。说是垄断,也不为过。 只是门外三个男人,无须浓墨重彩,也能自成一台好戏。 “臣女裴彧见过殿下,听说殿下,曾为难过臣女身旁这位言小姐?”他极尽揶揄,心思却百转千回,废太子容珏突来的来访恐怕不是偶然,只是他来了,派遣苏袖月的新太子容夙还会晚吗? 如裴彧所料,容夙和幕僚确实隐有恐慌,容珏突然离开京城,此举无疑打乱了他们一系列计划,为防万一,不得不提前下一招狠棋。 恰是这步棋,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对容珏而言,却是早与严慎言精密谋划过,只是他们唯独忽略了苏袖月。 又或者说,天时地利人和面面俱到,唯独少算了感情,而感情,恰是最难控的变数。 月色渐暗,室内一灯如豆。 苏袖月推案起身,伸了个懒腰,恰打到了身边的“伴读”严慎言,她尴尬一笑:“严大人,你在啊?” 严慎言的脸黑了又黑,他顶着来自容珏的施压,勤勤恳恳饿着肚子替苏袖月缩小考核范围,结果他轻叹一声,道:“苏大人,我在。” 苏袖月轻笑一声,这招亲会试不仅难为严慎言,裴彧肯允了他们共处一室更是难得,莫非他就那么想自己娶到他?然后,两个假货拜堂成亲? “呵”她笑着摇头坐下,这室内看似幽静,眼线绝少不了,苏袖月和严慎言心照不宣,闲话几句,复又投入温习。 他们共坐于一席,以桌案相隔,苏袖月悄然抬眸,柔和的油灯照映下,严慎言泛黑的面容美得不真实,他微垂着眼眸,半掩不掩下那双眼睛愈发出众,习风凉凉,卷过书卷,惊起他额前一缕青丝,隐约可见莹莹如玉的泪痣。 苏袖月搁了笔墨,撑腮望着他,似乎是以前吃过不少苦,严慎言此刻薄唇紧抿,眸光坚毅的模样像极了苦读的寒门学子,是了,他坐到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定然付出了不为人知的艰辛,哪怕是檀婳,这身体的原主,她官拜太傅,也绝非天赐。 苏袖月不由忆起自己求学时的光景,用废寝忘食似乎真的很贴切,天赋和努力,她始终相信是可以兼得的,越是有天赋,越要努力,方才不辜负了这份得天独厚。 她收回思绪,眸光含笑。 “苏大人,你瞧我做什么?”严慎言终是察觉,他淡淡抬眸,淡淡问道,腹中却不似他表面这般淡然。 苏袖月明了,眸光愈发染上笑意,“我就瞧你,又如何?” 她话落,严慎言黝黑的面容竟泛起一丝红晕,他故作镇定地挑了挑灯芯,让油灯烧得更亮些,可那跳跃的火光,就似他心中的悸动,愈演愈烈。 “温书吧。”他似若无其事道。 “书?严慎言你不觉得,你就像一本书吗?” “什么?” 苏袖月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眨眼道:“因为越看越想睡啊。”她无辜地摊手,却见对方低了头,看不清神色,半晌,严慎言才转移话题道:“苏大人,可知黄历上明日是凶是吉?” 他一本正经地,仿佛在问天气般,苏袖月随口道:“凶?” “对了。”严慎言一拍手,以此缓解心底的紧张,偏他眸光亮得出奇,“苏大人,我就是喜欢大凶。” “咳咳”苏袖月轻掩着唇,这不由得让她多想,然站在同盟的角度上,她有必要掰正严慎言的思想大凶,并非是评判女人的标准。 什么以肥为美,小脚为美,说到底取悦的是别人,压抑的是自己,何苦? 她轻敲桌面,正欲高声论谈一番,严慎言突然道:“苏大人,我实在饿了。”他轻抚平平的腹部,似想到什么,漂亮的眼眸毫不掩饰地扫向对面之人的胸口。 “苏大人,我没猜错的话,你胸前这颇为可观的景象至少是塞了两个大白面馒头吧。” 他毫不怀疑,径直伸出手,袭向对面,“江湖救急,先借来用用”似怕苏袖月拒绝,严慎言补充道:“一人一个,你没意见吧?” 正文 15.帝王年少时(13) “严大人,你当真如此饥渴吗?”苏袖月轻笑一声,敛眸间不着痕迹地扣住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既然如此,给你便是。” 她面不改色,引着严慎言的手探向胸前,要看就要触及,面容黝黑的男人蓦地抽回手,整张脸烧红如晚霞,“不了,苏大人。” 他偏过头,连饮了几杯茶水,这才压下悸动,偷偷回眸间,余光瞥见眸含笑意的苏袖月,严慎言捻紧掌心,全身莫名燥热起来。 “哈哈,严大人,别和我客气啊。”苏袖月打趣道,她抬手扶额,铃铛清响中,笑声干净而空灵。 “原来你这么容易害羞啊?放心,我无龙阳之好。” 严慎言听言怔了怔,心底竟隐有失落,这情绪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不敢深究,待他真正明了时,斯人已不在。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琴声琮淙,婉兮清扬,容颜极盛的少年垂首低眸,如玉的指尖行云流水般拨转压挑。 裴彧凝着一身浅色常服,无论昳丽还是清简都压不住绝色的容珏,叹道:“殿下,大半夜的,不要再弹《凤求凰》了。” “裴小姐,不裴世子,你邀本宫前来,本宫总该做些什么回报不是吗?” 容珏一曲终了,抬眸笑道:“若非裴世子对苏袖月的心思,本宫真要随了世人那般以为你是女子。” 裴彧剥荔枝的手顿了顿,他收了兰花指,正襟危坐,“殿下,苏大人是男子,我若对他存了心思,该是女子才正常吧。” “不”容珏笑着摇头,他眸里天真无邪,道:“你看苏袖月的眼神,分明是想把他压在身下,而不是被他压在身下。” 裴彧的耳根微微泛红,他眨了眨眼,道:“既然殿下知道了,就应该明白,裴家的兵权意味着什么。” 容珏点点头,裴彧不惜从小扮作女子,摆明了是不愿入仕,牵扯进皇室党派之争,云南王府的兵权不会帮任何一边。 至于招亲,无非是个暂避容帝指婚的幌子,即便真的拜堂成亲,若云南王府不愿,他们手中三分之一的兵权仍动不了分毫。 “殿下,”裴彧收起女子矫揉,他理了理衣袖,不疾不徐取出三分之一的虎符,淡道:“你大概很想要这东西吧。” “是,又如何?” 裴彧捻了捻虎符,回容珏道:“殿下,拿苏大人换,如何?” 静默无言,良久,容珏才应声,他轻含笑意,道:“这不公平。” “什么?”裴彧微怔,却听得容色昳丽的少年道:“区区三分之一,可比不上本宫整个太傅。” 容珏淡淡抬眸,“莫非在裴世子眼中,他苏袖月也不过尔尔吗?” 裴彧低首当然不是,他未料到的是在容珏眼中,苏袖月竟这般重要,正欲再说些什么,容珏忽然笑道:“裴世子,这《凤求凰》,只能本宫弹。” 他苏袖月,也只能本宫染指。 裴彧讶道:“为何?” “因为本宫说过,绝不会轻易丢弃他。”容珏敛了笑意,眸中是尽握一切的笃定,他撩了衣摆起身,转身边走边道:“裴世子,这万里河山,一人独享太寂寥。” 本宫也想有人陪着。 想留他在身边。 待容珏走远,裴彧才收回眸光,他凝着散了凉意,稍稍变色的荔枝果肉,咬一口从舌尖酸到心底,烦闷地拂开冰盆,裴彧转动塌边机关,优雅地步入暗室。 内里光线黯淡,但不妨碍此处成为绝佳的监视点,云南王府的建造巧夺天工,每一间厢房的布置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都重叠围绕着此处,裴彧只需推开孔隙,便能悄无声息地注视厢房一切。 在这之前,他点亮了一盏油灯,取出布置在正中的桌案里,那幅珍之重之的卷轴,徐徐展开,竟是炭笔勾勒的女子肖像,真实地欲破纸而出。 若云南王府老一辈的下人见了,定会喟叹不已:“像,真是太像了,这就是云南王妃啊!” 裴彧掩去眷恋的眸光,他吹灭油灯,小心抽开堵在墙面孔隙上的竹筒,苏袖月和严慎言温习所在的室内一览无余。 他略略瞧了几眼,眸色隐变,待重新堵上小孔,转身回到外间,裴彧才皱眉道:“裴七,好生给严大人送两筐白面馒头去。” “是。” “等一下”裴彧轻点着唇,漫不经心道:“吩咐厨房,严大人日后的三餐都改成白面馒头。” 不是喜欢嘛,让你吃个够。 “世子,那苏大人呢?”裴七听言,有些困惑那两人同进同出,膳食规制也一样啊。 “这还用我说吗?”裴彧浅笑道:“自然是越贵越好。”反正云南王府不缺银子。 裴七领命,他早就习惯了,有一个双标的主子,对待别人都得要两副面孔,唉,可怜的严大人。 笠日,严慎言再回到自己房间时,险些进不去,他费劲推开门,傻眼了萝筐里堆成山的白面馒头,实在蔚为壮观。 整整两箩筐,一根扁担穿在其中,这没什么,如果忽略脚尖轻点,立在扁担那人的话。 真是冤家啊,严慎言扶额,耳边不期而遇响起小护卫熟悉,好不激动的声音。 “少主,我终于被放进来了!” 生了张娃娃脸的小护卫严回跳下来,大大一个熊抱。 “你,下不为例。”严慎言轻轻推开严回,他向来不喜与人亲近,除了这青梅竹马,一路风里雨里,没办法丢弃的小护卫,就只有苏袖月了,诚然,一开始他看在是自家主上的份上,没有驳了她的面子,后来后来就有些说不清了。 以至于,被这久违了的小护卫再抱着,严慎言都有一种莫名的抗拒,脑海里不自觉想起苏袖月。 “少主,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呆萌可爱的小护卫委屈着脸,结结实实头上挨了一记后,才漾起笑脸道:“我就知道,你只打我。” 他转身,一手拿了一个白面馒头,边咬边道:“少主,严去告诉我,容夙他们的人已在路上了。” 严慎言点点头,严回口中取名严去的海东青一贯机敏,这就不会有假了,容夙果然是被容珏突然的到来乱了阵脚,也迫不及待跟了过来。 他心思微动,不再计较裴彧这两筐白面馒头的事,偏个子不高的小护卫眼巴巴凑到自己跟前,掂起脚,小心翼翼道:“少主,这馒头不会是”他随时做好吐的准备,这才下定决心问到:“少主,这馒头不会是你脸上掉下来的面粉做的吧?” 正文 16.帝王年少时(14) 红烛帐暖,旖|旎微醺的气息浅浅流淌,裴彧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全身都燥热起来。 他饮了口酒,解开雪白的里衣,露出白玉的胸膛,微一低首,掀开了床塌上女子的盖头。 指尖滑过鬓角,拂过如水的脸颊,裴彧低头一笑,轻轻解开了女子的红色外衫扔在床边,他倾身,取下凤冠,温柔而强势地把人儿压在身下,软语道:“乖,叫夫君。” 身下女子羞怯地偏过头,三千青丝尽数散乱开来,裴彧的眸光暗了暗,他低首,狠狠吻住那肖想已久的唇,小舌深深浅浅,无师自通般极尽挑拨。 裴彧的肌肤寸寸滚烫,烧得身下女子如雪的肌肤透着粉色,她颤栗着,双手紧张握拳地抵在他胸口,却奈何不了裴彧下|身的灼热如铁狠狠摩挲着,埋在她双腿间。 她嘤咛着,眸里饱含着水光,愈是如此,那里愈是被抵得生疼,似察觉到了身下女子的不适,裴彧微微躬身,伸手探向她的亵裤内,待触及那片风光,他的呼吸加重,吻也更加肆无忌惮,沿着女子的颈移至锁骨,烙下一个个暧|昧至极的红印,引得她一阵阵酥麻。 “别怕。”裴彧怜惜地吻了吻女子的额头,一手轻轻揉捏着她坚|挺雪峰上的红梅,一手放在她亵裤内轻捻辗转,慢慢引诱着那处湿润。 他不疾不徐撩拨,待前|戏充足,指尖黏腻起来时,方小心翼翼试探,一点一点把手指送入女子紧致的甬|道。 “有点痛,忍一忍。”裴彧柔声安抚,他忍着下|身的肿|胀,把握着分寸慢慢又纳入一指,两指并进,缓缓扩宽女子狭窄的甬|道,那里水分愈发粘稠,裴彧退出手,带起几根银丝,他捻了捻指尖,望着双颊酡红,眉梢含情的女子笑道:“苏大人,求我” “求我,我便给你。” 艳若桃李的女子狠狠咬着下唇,她摇头,云鬓皆乱,汗水顺着脸颊而下,眼底的泪几欲夺眶而出,裴彧的心愈发情难自禁,他沉下腰,紧紧与她十指相扣,蓦地一挺,忍到极致的欲|望尽数没入其中,被柔软温热裹着,裴彧几欲缴|械投降,他毫无章法地冲|撞着,一下又一下,似要顶到身下女子的灵魂深处。 红白斑驳的浓稠自彼此结合处一隙隙流出,女子嘤嘤的哭声慢慢变了味,更像是小声的娇|喘,裴彧的动作越来越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按耐不住尽数释放。 他退出身,吻了吻女子的唇角,凝着元帕上红色的血迹,唇角轻轻翘起,未过多时,裴彧全身的燥热又燃了起来,愈演愈烈,他压下|身,反反复复,不知厌足。 直到身下女子雪白修长的双腿紧紧圈在他腰间,一遍又一遍含泪求饶后,裴彧才停下动作,满足道:“不要了?” 她连连点头,历经人事后面容愈发细腻红润,像极了染上晚霞的玉兰花,裴彧低头轻笑一声,他慢慢靠近,身下女子的脸颊愈发烧红,红着红着,竟似染黑般,全然换了一副面貌。 “严慎言!”裴彧惊唤一声,他猛地坐起身,再望去室外天已透亮,哪有什么下雨,他红透着脸摸向锦被里,清丽的丹凤眸染上愧色。 没有红白斑驳,有的只是他裴彧黄粱一梦。 他敛了敛眸,白玉般的耳根狠狠灼烧,烧到心底,即便如此“苏袖月,他也要定了。” 明日的招亲大比,再无悬念。 待梳理洗清洁后,裴彧唤来了裴七,关于明天的事宜吩咐了一番,这才怀着难宁的心思,敲响了苏袖月所在的房门。 半晌没人开门,裴彧想到她与严慎言共处一室不免有些慌乱,他轻轻推了推门,竟是无风自开,一眼望过去,哪有严慎言的身影。 也是,指不定他去吃自己给他备着的白面馒头了。 他悄声走近,桌案上的油灯已燃尽,浅眠的“少年”趴在桌案上呼吸极轻,她微微侧着脸,有一丝红晕,裴彧别过眼,心没来由慌乱。 再回眸,才注意到她身上披着一件浅色的外衫,并未盖全,裴彧思怵着,这送衣之人明显有些慌乱,他打量四周,眸中暗芒一闪,淡道:“殿下,出来罢。” 话落,最里的书架后走出一抹清俊的身影,容珏仅着白色里衣,他双手环抱胸前,先发制人道:“裴世子,我瞧着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殿下,彼此彼此。”裴彧意有所指地睨了睨罩在苏袖月身上的外衫,揶揄道:“殿下这般,可远超出了对一般臣子的关心。” 容珏听言,竟是未反驳,他眸光微闪,紧抿着唇角,仍是挥不去脑海间那些旖|旎的画面。 少年白皙精致的脸孔微微泛红,裴彧望着他如此,不禁沉吟:“莫非”莫非,无独有偶。 思及此,他打量的眸光微变。 容珏索性越过他,走向门边,却是刻意忽略苏袖月,室外的光线照在少年脸上,有些发烫。 恍惚之间,容珏忆起昨夜的旖|旎,他眉头轻皱在梦里,那样真实,苏袖月的一颦一笑勾人心魂,可压在他身下的,却是个女子。 梦醒后,他匆匆赶来相望,却来不及验证,裴彧就敲门而入,容珏的心绪有些复杂,他不喜欢女子,厌恶宫里那些精于心计,虚伪阴狠的女人,他所喜欢的一定是令他倾慕,与他比肩的人。 这样的人,容珏以为只可能是男子,至少他从未遇见这样的女子,可若是苏袖月,容珏的心怔了怔,他竟生了这样的念头—— 若是苏袖月,那无论男女,他都他都浑不在意。 容珏狠狠压下这样的心绪,他难得的慌乱,刚一转身,就猛地撞到拿着馒头回来的严慎言。 “殿下,你们” 一头雾水的严大人把两个馒头护在胸前,不明所以地望向一转眼就趴着睡着了的某人和一转眼就多出来的裴彧c容珏,愣了愣问道: “你们要吃馒头吗?”我一个,你们一人一半。 他伸手欲掰,却被同时唾弃: “谁要和他一半!” “” 桌案上,装死的苏袖月悄悄朝严慎言眨了眨眼:傻黑炭,没开荤的男人,你也敢惹? 还怂恿他们吃素,简直找抽。 待严慎言回悟过来,她才挑挑眉:反正我不敢。 所以我选择继续装死。 正文 17.帝王年少时(15) 裴家山庄近几日门庭若市,慕名前来的书生公子会于一场,皆是意气风发之态,意要抱得“美人”归。 偌大的云南王府校(jia一)场设百余桌案,这已是筛选过后的规模,持有会试竹简的来者一一入席,苏袖月随人流涌进,与严慎言远远相隔而座,此举是为避嫌。 远处尽览校场的高阁之上,裴彧坐于正中屏风之后,两侧设上宾席,分坐着容珏和千里迢迢闻风赶来的容夙,苏袖月抬眸望去,檀婳静立于容夙身后,目光却没离开过那一身暗红华服的少年。 她轻叹一声,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明显吗? 提了提浅青衣袖,苏袖月优雅提笔,她倒是想转转玩,却碍于一道道炙热的眸光。 只是今日之事,恐怕远不止招亲这般简单,容夙既安坐于上,定是有了后招,苏袖月敛眸深思这权谋之术,无外乎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不知容夙和其幕僚的切入点是何,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严慎言。 那日夜谈后,苏袖月已隐隐明了这块黑炭所为,他扶容珏无非是为整垮容夙,至于结交容珏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又是另有所图。 大抵是为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恐怕又追溯到当年先皇后行巫蛊之术这一宫廷秘辛,苏袖月无法推断当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却隐约觉得真相,会无比残忍。 至少,对于容珏而言。 她悄然抬眸,恰撞入那人桀骜,却似有欢喜的褐色瞳仁里,苏袖月唇角微抿,眼底恨意霎时倾泄,如她所愿尽入了容夙的眼。 很好,容珏的唇角勾起,他苏袖月真是一颗尽职尽责的棋子,可哪怕知悉是迷惑容夙的手段,她那样望着他,他的心也莫名一颤。 容珏微微低首,修长的指尖轻敲面前的栏杆,从容却稍显僵硬他到底,怕苏袖月恨他。 这微妙的情绪,终是没能瞒住所有人,深悉容珏心性的严慎言无疑尽入眼底,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容珏对苏袖月的情愫,不仅会害死他自己,也会连累自家主上被那人利用,想到那人,他如墨的眸色不由重了重,手握兵权,又有野心,缺的只是个名目。 那将是除去容夙后,最大的劲敌。 严慎言轻皱眉头,他望向高阁之上,唯愿屏风后的那人能成为苏袖月的助力。 云南王裴恪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裴彧若存了几分真心嫁给自家主上,他们胜算的把握定多几成。 这场争夺必然大起大落,但沉浮之后,严慎言希望唯一不受折损的人,是苏袖月。 而这希望,不仅仅是因为君臣之谊,站在严慎言的角度,他也希望能护苏袖月全身而退。 他敛敛眉目,悄然望去,隔着无数桌案,隔着无数公子书生,最对角处的“少年”正低着头,“他”唇角微翘是苏袖月一贯的似笑非笑。 不知不觉,“他”的小动作他已了然于心,严慎言摸了摸眼角的泪痣,修长白皙的指尖下移至黝黑的脸颊,他轻嘲一笑,摇摇头,不该有的念头尽数压下。 他严慎言怎能喜欢一个男子,若有这一日,他这名字便倒过来写,是了他不会像容珏一样喜欢苏袖月的,他日后还要娶妻成亲的。 也许会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也许会是一个吵吵闹闹的女子,可无论是什么女子,都没关系,他严慎言本来就没有喜欢和不喜欢,有的只是该做的c该承担的责任。好比复国,和严家这一脉香火的传承。 而他的主上,也会娶妻生子,也许就是那裴小姐了,真好。 严慎言苦涩一笑,他提起笔锋,静候文试试题的下达。 未过多时,高阁之上顺滑而下一副卷轴,寥寥数字,却出奇地让场中人鸦雀无声—— 请绘出裴小姐的容貌。 苏袖月和严慎言皆是一怔,此间男女大防虽不严重,但扮作女子的裴彧鲜少露面,即便露面也是藏着裴家小姐的身份,至于世人如何如何传她貌美,说到底也不过是凭借着云南王裴恪的俊朗。 而裴彧这般显然是为助他们杀出重围,这几日的相处,苏袖月和严慎言再清楚不过他的长相。 为什么?苏袖月不禁想起裴彧待自己的不同,若说喜欢他们至多停留在君子之交淡如水,若说莫非,自己这副相貌与裴彧有什么渊源? 初来此间时,苏袖月也隐隐讶异,她穿的这副身子与现世十分相似,那个名叫卿瑾的男人也说过她只要跳下往生台,就能找到最契合自己的身体,可是这和裴彧有什么关系呢? 或者,其实是与坊间所说生为平民,却嫁入云南王府,又极年轻时就逝世的云南王妃有关? 她敛敛思绪,隐约觉得这一切在与裴彧成亲后就会得到答案。 除此之外,苏袖月另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那是关于云南王。 这个坐拥云南腹地,拥着三分之一兵马权的男人,绝不会是高阁之上看似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长期身居高位的人会自成气场,而这云南王有是有,也没有露什么马脚,唯一让苏袖月捕捉到的就是—— 但凡关于校场上的重要举措,他都要悄悄扫一眼屏风后的裴彧,是,这是替“爱女”裴彧招夫不假,征询他的意见并不为过,但云南王眸中更多的不是疼爱之情,反倒更像是恭敬,对,是恭敬,就像严慎言,哪怕她和他已坦诚相见,这小黑炭每次见她,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忠诚都能轻易被她发觉。 恐怕这裴家山庄,云南王府真正的主人,是裴彧。 他才是,真正的云南王。 正文 18.帝王年少时(16) “浮生皆须臾,朝夕莫妄争。” 裴彧喃喃轻念,未料到的是苏袖月竟这般聪颖,短短一句已点出他这茕茕孑立的大半生。 若这世间只有他一人,长生反而是种罪过,爱的人不在身边,又有什么朝夕可争呢。 他是云南王,却守不住自己的云南王妃,反倒像了那嫦娥,日日后悔吃了灵药。 好在历经南国被灭,北国新皇容帝重立,这枯燥乏味的几十年过来,他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身份。 前朝余孽,裴彧是见过的,苏袖月能替了苏府长子,并隐匿南国“皇长子”的身份,这期间多多少少有他的周旋,那日乐坊初见,他本意是为见苏府故人,却没想到在半路就收到苏府满门被灭的消息。 再后来,他与苏袖月惊鸿一面,或许是裴彧太执着,只一个眼神,他就认定苏袖月是藏在心里多年的她,如果那身体里是她的话,定然又带着任务,裴彧本不想打扰,直到那日再见。 一身迟暮妇人装扮的苏袖月,他当即断定是她,也只有她扮女子永远只挑中年妇人扮,最初在南国时,他始终未见过她重拾女儿本色,哪怕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她嫁入云南王府,也无非是为躲避皇位上那人。 那年冬季,她拖着病躯,浅笑着折了枝玉兰花,在他怀中离去,至此一生,未着红装。 如今裴家山庄满园的玉兰花开得极盛,她终于回来了。 总是这样,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轰轰烈烈,裴彧没有忘记,南国时,初识她,苏袖月也不过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平民,凭着才学和傲骨步步青云,倾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可她这样的女子,可以安放在朝堂,却不能被困在后宫。 她离开后,那人也随了她而去,南国动荡不安,如今的容帝抓住时机逆谋,坐上了高位,对一众皇亲国戚赶尽杀绝,却还得奉他裴彧为座上宾,只因那三分之一的兵权,她留给他的亲手训练,以一敌十的亲兵。 那时,他姓裴为恪,乃云南王裴恪,机缘巧合误食那人为锁苏袖月在身旁,大兴丹药炼成的不死药,自此容颜永固,死期不知。 为瞒世人,也为自保,他寻了长相相似的亲信顶替自己慢慢老去,而裴彧自己,不惜扮作女子,一来为尽可能不引起怀疑,二来为了避免出仕。 若不能与她同朝为官,要这高位又有何用。 只是那人啊,裴彧想到那追随苏袖月而去的男子,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嫉妒他想死便死,不像自己如活死人般,又羡慕他完完整整地拥有过她。 对裴彧而言,他的身体似乎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年纪,可他又确实历经两朝,活了好几十年,也守着贞洁好几十年。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思了几十年,梦里凶猛点也不为过,只是他羡慕羡慕那人与苏袖月有夫妻之实。不过,或许是他误食灵药的原因,苏袖月对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裴彧句句未敢或忘。 她说,我要走了,你别伤心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她说,若你真的能长生不死,也许在未来的某个世纪能再见到我,只不过那个世界,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她说,我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良善,我做什么都带着目的和任务,我接近谁,也一样。 所以别惦记我。 裴彧没有答应,只记得她躺在他怀里,每说一句,气息就微弱一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握着她手里的玉兰花,直到捻出花汁,泪如雨下。 奈何花魂已逝,斯人已矣。 他这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心,到底是疼了,疼得狠。 比他更疼的,也许就是那人吧,苏袖月离开的那日,天气很冷,那人刚下了朝,一身明黄,到底是觉得这颜色刺眼,他入云南王府时,脱了朝服,只着雪白里衣。 许是一贯薄情,那人未落半滴泪,只喃喃道:“你要走了是吧,我留不住你了是吧。” 裴彧怒极,全然不顾颜面,只道是“滚”,却不曾想,那人狠狠一声跪下,浑然似深闺怨妇般压抑道:“苏袖月,你要了我,又舍弃得如此干脆,我,一点都不难过。”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可转眼间,又弃了国,以死相随。 裴彧没有意外,那人就是个天生的骗子,谈笑风生间各种挖坑,“挖坑”这词自然是苏袖月教的。裴彧也曾深受那人毒害,奈何骗子一向坑死人不偿命,可独独为苏袖月破了两例—— 未骗她,为她死。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时间是一剂良药,除了在感情这件事上是个庸医,裴彧学着沉淀痛苦,品出甜味,就好像那人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要了我,又舍弃得如此干脆”他如今再回味,全然不觉酸涩,只当是欲求不满的男人临死前的不甘,话说回来,他这多年守身如玉,似乎更可笑。 思及此,他嗤笑一声,回了神,目光从苏袖月所作画像上移开,规规矩矩的工笔画苏袖月啊苏袖月,多年未见,你倒是愈发谨慎了,裴彧想起暗室内藏着的肖像画,那是他所作,技法却是南国时期苏袖月所教授。 只是裴彧不知,有些人越是经历得多了,就越是放飞。 好比苏袖月越穿她越浪。 他摇了摇头,卷好画轴,吩咐入选的寥寥数人进行武试。 这寥寥数人无非就两人,除却苏袖月,多了个严慎言,只是哪怕裴彧跟闹着玩儿一样招亲,容夙也不敢有微辞,他不由忆起容帝所说,云南王手中的兵权数量是三分之一不假,质量却 容夙压下不悦,云南王必须拉拢,目前要做的,就是踢掉严慎言,让苏袖月把人娶了。 他正纠结要不要派探子暗中做手脚,就听得云南王身后立着的文士不疾不徐道:“第二轮武试——比登高。” 容夙的眸一亮,世人谁不知,大理寺少卿严慎言惧高呀。 正文 19.帝王年少时(17) 青翠的竹干重叠而上,第一层搭成正方形,四边角一根压一根,第二层向内稍退,留出落脚的空隙,以此类推,竹干长度越来越短,搭至顶尖时,空心的内部也越变越窄,只堪堪剩下一个放绣球的地方。 不高至多三米。 严慎言捻了捻掌心,眼角眉梢都沁出冷汗,见他如此,苏袖月悄然收回眸光,心道:汗水浸润,这人黝黑的面容丝毫未变,半点不脱妆,莫非真的天生黑炭? 她轻笑,把手搭上竹干,轻而易举行至半腰,回眸间,严慎言仍僵立着,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苏袖月扫过高阁上看戏的裴彧,容珏等人,出乎众人意料地伸出手,“严大人,一起啊。”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唯有苏袖月浅笑依旧,她一脚轻勾竹干,一手递予严慎言眼前。 只是他彻彻底底惊了,这是什么场合?苏袖月竟敢公然相帮?奈何事已至此,严慎言只好抬首,复又怔了怔。 这个角度望去,自家主上袖袍轻扬,书生方帽里的发丝微散飘逸,和着清冽的香,让他脑海刹那空白。 糟了,严慎言忽地紧闭双眸,心却实诚地跳着,此刻,惧高的不安全然变成悸动,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忽觉高处好几道炙热的眸光紧紧相随,似要把自己的小手手盯出窟窿来。 他凝眸,迟迟未放上,却在这时,苏袖月潇洒地倾向前一些,一把反握住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淡道:“何时严大人也磨磨叽叽了?” 我发誓,我只在你面前磨叽,他无声相应,紧紧回握住肖想许久的手,苏袖月的手。 适时,裴彧又轻咳了两声,容珏竟应和般轻敲栏杆助乐,唯有容夙脸黑了又黑,他苏袖月,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当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严大人,感觉如何?”引至半腰靠上,约两米的高度,苏袖月没有回头,意味不明地问着。 “苏大人,我好似不惧”他话未说完,忽觉手上一轻,错愕间,整个人已蓦地下坠。 为什么? 严慎言听着耳边风声,放大的瞳孔里情绪莫名,那双漂亮的眼睛失了光彩,清晰地倒影着苏袖月如水的面容。 为什么?严慎言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没办法真正帮你摆脱恐惧,若不意识到这点,惧高将会成为你永远的软肋。 你信任我,这很好,可我不能永远牵着你登高。 希望你能明白。 “砰,”落地声响,很轻,苏袖月收回余光,不再顾跌落于软垫上的严慎言,她径直取了绣球,朝容夙轻轻点头。 此举,一为严慎言,二为仍是严慎言。先前苏袖月已隐隐猜测容夙与幕僚的后招牵连甚广,若严慎言自愿入局,不管如何,她的态度很明确。 她借此点明自己顾念昔日国子监同窗之谊,后来同朝之谊,是以伸手相帮严慎言,却又放开,无疑是为了告诉容夙,她苏袖月虽念旧情,却不会误了大事,而严慎言从高处跌入软垫,是她最后想让容夙知道的她可以容忍严慎言从高位掉马,却如何也要留他一条性命。 那厢,容夙亦颔首回应,眸中没有猜忌,反而多了几分欣赏之情,若苏袖月当真冷情冷心,他反倒要掂量用不用,有情有义,且明事理,与容珏又有苏府的血海深仇,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臣子更叫人放心呢? 容夙的心甚悦,共学于国子监时,他本就对苏袖月有些说不明的微妙感觉,可他终究没办法接受,而那时阿箬的出现,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缺。 说到底,他容夙喜欢的不是已逝世的阿箬,也不是和阿箬相似的“画中美人”檀婳,至始至终,都是苏袖月,是他没办法承认的苏袖月。只是容夙如何也不会知道,他所爱的那个苏袖月已到了檀婳的身体里,现在这个 反而成了扳倒他的利器,成了容珏和严慎言反将他一军的重要棋子,而他和幕僚引以为傲的后招不过是那两人故意露出的马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是容珏和严慎言步步为营,还是算错了苏袖月,算错了自己会心疼,哪怕她受一点点罪。 夜色微凉,隐有下雨的趋势,云南王府时隔多年又重新张灯结彩,老一辈的下人,记性好的,依稀还能忆起当年的盛况。 云南王裴恪娶妻时,极尽奢侈,哪怕新娘子一身男子素衫,王爷脸上的笑容也真切到骨子里,宠溺到眸底。 如今,云南王“独女”裴彧眸中的光景便是如此,甚至要更欢喜。 哪怕实在是颠龙倒凤,他一袭凤冠霞帔,苏袖月身着喜服高帽,本该相看两无语,可新房里,听到推门的吱呀声后,裴彧一把掀了盖头,他起身,紧紧从背后抱住苏袖月,喜悦道:“我只嫁给你。” “可我不一定只娶你啊,”苏袖月轻轻推开他,揶揄道:“生为男儿,岂能不妻妾成群?” “苏大人,我不会的,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是吗?”苏袖月微微讶异,一生一世一双人从裴彧口中说出,应该是用情极深吧,可他为什么? 思及此,她隐隐觉得裴彧藏着秘密,又加之对他是真正的云南王这一猜测,苏袖月略一敛眸,已有思量心理学,玩的就是心跳,在一定分析基础上,不缺乏赌的成分。 “苏大人,想什么呢?”裴彧晃了晃指尖,他拱手相请,递了杯合卺酒予苏袖月,耳根微红道:“夫人我c我一定会对你好,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没有人能欺负你。” “咣当”酒杯落地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苏袖月抱歉一笑,蹲下身,正要拾那碎瓷片,裴彧见此,慌慌张张要拦她,这一来二去,自己的手反倒被划破了。 他眸光微闪,忽地把手背在身后,“袖月,我” “我什么?云南王,裴恪,你说我猜得对吗?”苏袖月抬眸,握住他的手腕,正色道。 她摊开裴彧的掌心,问道:“手指上的划痕呢?该流的血液呢?”为什么一点事也没有。 陡然间,她松开手,叹息道:“裴彧,你一个人很孤单吧。”不仅和别人不一样,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所爱的人一个个离去。 拥有着最冗长的时间,却享受着无边无际的寂寥。 “唉裴彧,还是裴恪?”苏袖月敛敛心绪,一时竟不知该叫什么。 “都好,苏袖月,别再走了。”他低语,一把抱过微怔的女子,压抑道:“在你面前的,已经是一个完全透明,毫无隐藏的裴彧了。” “好,我不走,不过你要松c松手了。”苏袖月无奈地说着,被紧紧抱着,呼吸都困难。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是吧。”他小声道歉,不舍地伸开手,似想到什么,裴彧取来了一只风筝。 不会,要放吧?苏袖月轻皱眉头这可是室内,她这般想着,那人已拧动床头机关,抬眸一望,房顶悄然开了偌大的天窗。 只见裴彧不疾不徐地引线,风筝上的老鹰霎时翱翔天际,他走近,欲交付到苏袖月手中。 “袖月,你以前不开心时,总喜欢放风筝,说烦恼随风散,后来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替你放。” “是c是吗?”苏袖月眸光微闪,她肯定以前未见过裴彧,望着眼前的风筝线,她垂眸,淡道:“谢谢,我不喜欢老鹰。” “是嫌它凶狠残忍吗?”裴彧眸中闪过失落,见苏袖月未说话,他把线塞到她手里,急道:“我承认我从前是心高气傲,就像这只鹰。” “可是不管这只鹰再怎么好强,它现在不还是乖乖掌握在你的手上吗,对你不会有丝毫的违背的。” “裴彧!”苏袖月止住他,轻声道:“对不起。”她全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这样的感情让她惶恐。 “我去睡书房。”她略微慌乱地把风筝还给裴彧,线却忽然断了,抬头望,天窗上狂风呼啸,暴雨隐隐欲落。 苏袖月推开门,未走几步,雨水就倾盆而下,她沿着长廊向前,借着闪电隐约暼见黑暗中立着一抹浅色的身影。 他似站了很久,全身湿透,墨黑的发全部贴着鬓边,一双眸却执拗倨傲得很。 “太傅”他启唇,带着委屈,道:“你喜欢裴彧吗?” 苏袖月停下脚步,容珏续而又道:“还是你喜欢慎言?” 他忽然走近,狠狠咬着苏袖月的唇,那句“你喜欢我吗?”,连问都不敢问出口。 “殿下!”苏袖月猛地推开他,湿漉漉的雨里,容珏被推开好远,他想上前,心心念念的那人却道—— “殿下!臣说过臣只喜欢,女子!” “是吗?”容珏哑然问着,他撑着扶栏滑落在地,失笑道:“好,喜欢女子好!” “咳咳”一身狼狈的少年转过身,吐出口中鲜血,精致的面容漾起苦笑,明知有蛊不该动情,可是我偏偏,不信邪。 若爱不了,那便恨我罢。 “苏大人”容珏擦去唇角血渍,从容起身,他笑意天真莞尔,轻咳道:“太傅啊,本宫特意来告诉你,你的严大人,他身陷囹圄了。” “你,救不救?” 正文 20.帝王年少时(18)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理寺少卿严慎言擅离职守,因其疏忽,苏家灭门一案悬而未破,加之太子容夙呈报,数例其结案旧狱亦有冤情,现褫其官职,压入天牢,秋后处决。” 一片狼藉的囚室,严慎言褪下湛蓝官服,倚着牢门,单膝而坐。 高窗射下的一隙光线里灰尘蒙蒙,他抬手,解了发带系在眼上,有些肮脏眼不见为净。 脑海里,一颦一笑皆是苏袖月,比之惧高,她反倒成了他新的软肋,不能克服,不想克服。 他伸出指尖,浅笑着凌空轻划——言慎严! “我竟然也有这一日。” 苏袖月,你叫我以后,如何娶妻生子。 严慎言双手环抱在膝盖上,欲埋上头,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踩在他心尖上。 他蓦地回首,扯下发带,眸里隐含泪光。 “你怎么来了呢?” “慎言,我本已身在局中,如何能不来?”苏袖月蹲下身,扬起浅笑,救不救,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她捻了捻袖中的玉瓶,眸光如水那日雨夜,容珏得到答案后,递予了这瓶药,是徐芷所给,用于更改男女特征。 目的是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苏袖月,对不起。”严慎言伸出手握住她,眼角滑落一滴热泪,若非一开始假意投诚容珏,主上也不会牵扯进来。 最初,严慎言以为成大事者,隐忍为上,苏袖月若知晓,也会成全这扳倒容夙的计谋,只是现在他后悔了,舍不得了。 “慎言,还记得那晚吗?”苏袖月轻轻松开手,按了按他的肩头,撩开衣摆,隔着牢门与严慎言背对而坐。 他点点头,轻仰下巴,在苏袖月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原来,你都懂,你信我。 待日暮西斜,苏袖月才起身告别,她取过严慎言手中的发带,穿过牢门替他把墨发束上,道:“肮脏也好,恐惧也罢,正视它,躲非长远之计。” “慎言,保重。” 她话落,抬眸望去,严慎言眼眶微微泛红,像哭了许久。 难得的是,也不知是身陷囹圄,还是他这一哭,昔时黝黑的面容竟白了许多,当真奇怪。 苏袖月微拧眉头,时间不等人,也只好拱手离开。天牢外,容夙已静候多时,他负手身后,笑道:“苏大人,你第一次求我,不后悔?” “太子殿下,臣不后悔,历经苏府一劫,臣更明白取舍,更何况臣与严慎言,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太傅,你言重了,你在我眼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容夙轻拍苏袖月肩头,颇为感慨若严慎言并非容珏的人,他当真是想拉拢的,只是现在姑且不寒了苏袖月的心,留他一命,日后再说。 是夜,容夙府中。 议事的书房中,年过半百的青衫谋士砸了一方端砚,怒道:“太子殿下,岂可妇人之仁!” “方先生,昔日你教导本宫,仁者治天下,如今你又告诉本宫,本宫错了”容夙轻嘲一声,不悦道: “本宫尊你一声先生,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本宫!” “太子殿下,老臣不敢。”青衫幕僚忽然跪下,沉声道:“臣以为,此次机不可失,若” “够了!”容夙抬袖扶额,总是这般,进言说为本宫好,可本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太子殿下,请听老臣一言。”青衫谋士连连叩首,竟是隐有逼着容夙的意味。 “方先生,退下!”容夙拂袖转身,眼里的怒意几欲压抑不住,余光扫到碎落一地的端砚,他眸中更是不悦。 书房外,青衫幕僚早已泪眼蹒跚,他刀锋般的眸闪过厉色,吩咐亲信道:“派人盯着苏袖月,这个人恐怕迟早会毁了太子殿下。” 待暗卫领命而去,他回到房间,亲自书了一封奏折,只待明日上朝时呈上严慎言,必须除去! 十米之外,苏袖月暂居的房中,一方面监视,一方面必要时用于引诱的女暗卫正潜伏于房顶瓦片之上,她掀开一看房内雾气缭绕,隐约可闻见淡雅的香气,莫非,是在沐浴? 暗卫眸光一凛,悄无声息挪了几步,复又掀开瓦片,瞳孔陡然放大室内撒有花瓣的浴桶里,隐约可见苏袖月雪白的双峰。 这苏大人,竟是女子! 她火急火燎欲回报,慌乱中带动了瓦片,落灰簌簌而下,苏袖月却浑然似没发觉般,待暗卫走远,才起身更衣。 她轻抚皮肤,唇角含笑若再泡下去,就要皱了。 那厢,如苏袖月所料,暗卫回禀了一直就对她不放心的青衫幕僚,只是方先生碍于先前与容夙的矛盾,怕他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遂作罢,只待明日上朝后再说。 而这一等,就已失了先机。 这一出过后,苏袖月服下容珏所给c徐芷所制的秘药,只待二十四小时后生效,届时,非离间了这对主仆不可没了方先生,他容夙必将,如失臂膀。 笠日早朝,夹在满朝文武中间,苏袖月有些感慨,凡事皆有门槛,这朝堂之事,女子不得干预,可这些男子,未必就做得比某些女子好,何时能以才度人,而非拘泥于性别呢? 她不禁想,即便是当今社会,职场之上,对女子的苛刻也比男子多得多,怀孕,产假,这些都是门槛,所以女人要达到高处,要比同样位置的男人更努力,付出更多。 这不公平,却也是现实。 她轻叹一声,未多言,只应和几句,待下了朝,便马不停蹄单独求见容帝。 待把来意告知容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袖月便侯在长长的白玉台阶下,等着传召。 养心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苏袖月敛敛眸,随时做好了跪下的准备。 事情尽在计划之中,容帝收到方先生的奏折,又得知苏袖月是为严慎言求情而来,一时气氛,怒她不忠其主,容帝本就偏私容夙,苏袖月此举,无疑招恨。 果不其然,先前的贴身太监出来回了她,说是叫她退下,又传达道:“今日容帝谁也不见,明日明日,就”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点到为止,可苏袖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明日明日,就办了严慎言。 思及此,她眉头微皱,轻扫一眼天色,蓦地跪了下来。 “呀呀呀,苏大人,您这是作甚?”贴身太监连忙扶她,却被礼貌推开,“有劳公公了,我心意已决,定要面见圣上。” “唉”李公公连连叹息,适时天色阴沉,又逢是多雨的季节,这可真是作孽啊。他摇着头,回了养心殿的偏室。 甫一坐下,刚收不久的小徒弟就泡了壶茶凑上来,机灵道:“师傅,这苏大人,得太子青眼,你怎的不帮帮?” “你这小子,”李公公轻敲他的脑门,笑道:“圣上正在气头上,如何劝?如何帮?” “是是是,还是师傅厉害。”小徒弟忙递上一杯清茶。 “哼,就你会拍马屁。”李公公饮口茶愉悦道:“不过要拍好,两边都不得罪,你还是嫩了点。”他放下茶杯,勾了勾指头,示意徒弟靠近,小声提点道:“你且悄悄去通知太子殿下,卖了这个人情,日后他登基,指不定你也能做到师傅这份上。” 可不是嘛,容帝再谁也不见,这疼惜到骨子里的太子殿下容夙求见总归破例。 至于容夙,下朝后便在寻苏袖月的身影,奈何她实在走得太快,自己又被一群阿谀奉承之徒围住,待被恭维完,他与方先生正欲共同回府时,二人已入马车,容夙亦静下心来,对方似乎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提及,却在这时,有人传报。 那机灵的小太监容夙见过,是父皇贴身太监李公公最近提拔的,他也给人三分薄面,而那小太监也颇有眼力见,思虑到方先生也许会阻拦,只悄悄附在容夙耳边通传。 明悉一切后,容夙面色未变,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父皇临时有要事与本宫商议,你先回去罢。” “太子殿下,臣c臣”有要事,他顿了顿,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虽重,却比不上圣上亲召,更何况眼前的容夙已不是当年的容夙,他再多加干预,只怕会更惹恶嫌。 “太子殿下,万事小心,臣且先行一步。”行了礼,方先生也不再纠结,索性再等等,无论如何,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都不会更改。 严慎言要除去,她也不能留,所有太子殿下登基路上的障碍,都要铲除,一个不留。 只是方先生还不知晓,他的忠心,才是容珏与严慎言这场局里,一开始的目的。 离间后,空有容帝支持,无人运筹帷幄,他容夙至多就是失去谋士范增的项羽,难成大器。 “哗啦哗啦”雨水倾盆的声音陡然而下,踏至宫门,容夙竟忍不住阔步起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稍等。”小太监紧追而上,恭敬地递上纸伞,笑容纯良道:“您可别着凉了,苏大人还等着您搭救呢。” “本宫知晓,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容夙撑开伞,望着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小太监问道。 “回太子殿下,奴才小九儿。” “小九儿,本宫记下了。” 雨水仍旧蔓延,容夙赶到时,苏袖月已跪了一刻钟,漂亮的脸颊被雨水冲得发白,单薄的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容夙的心一紧,扔了伞便跪在她身旁,朝养心殿内唤道:“父皇,儿臣有要事求见。” 紧跟着的小太监见此松了口气,他悄然转身,拐至毗邻养心殿的高阁二楼,隐匿的屋檐角下,有一人已被斜风暴雨打湿半边春袖。 “殿下,小九儿前来请罪。” “你何罪之有?”容珏收回望向苏袖月的眸光,漫不经心道。 小太监却是忽然跪下,低首垂眸道:“殿下,是奴才办事不力,让苏大人等得久了。” 即便,他的速度已是难得,小太监却并不打算辩白此刻,匍匐的角度,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容珏的鞋,云锦布面已湿透,比他身上春袖更甚,显然这人是差一点就要出去相救,这苏大人重不重要,一目了然。 更何况,眼前这位爷喜怒不定,自从当年那件事后,他从未再上过朝,而今日早早等在此处,是为了看风景吗? 显然不是。 “小九儿,你很聪明,可是本宫的心思,莫要妄猜,即便是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容珏碾了碾脚尖,有意无意道。 “殿下,奴才明白。” “明白?可是他不明白啊。”容珏捂嘴轻咳两声,再回头时,小太监显然怔了怔。 “你怕什么?不就是血吗?在宫中见得还少?” 他一把抹去唇角血渍,仍是笑着,小太监却读出了凄凉的味道,可他不能说,不能问。 身后,皇城拢在雨中如水墨画,眉目精致的少年眸中不知何时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分清愁,他眺望远处,有些想要活着。 “怎么办呢?”他轻喃,仿佛就像孩童般无措,漆黑的眸底隐隐发红,不知是雨水冲的,还是 “殿下,苏大人他们出来了。” 小太监悄悄替容珏撑起雨伞,指了指高阁下远远离开的人影。 “是他。”容珏黯淡的眸光一亮,他想唤声太傅,却被喉咙里的血腥味呛住,恍惚之间,再抬首望去,远处只剩一抹身影 “苏袖月!”他大声喊着,却轻易被雨水吞灭,没有丝毫犹豫地,容珏转身就走,腿却被人狠狠抱住。 “殿下,不可。” 这一去,多年隐忍与蛰伏,都将功亏一篑。 “放手!”容珏怒气攻心,竟是又吐出一口心头血来,他推开心腹小太监,步伐不稳地踩着雨里,苍白的唇角还渗着鲜血 未走几步,竟也昏了过去。 苏袖月是被容夙抱着回府的,她一路昏昏沉沉,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容帝碍于容夙所请,又碍于她拿出的,严慎言早准备好的翻供证据,虽褫去官职,却是性命无虞,这也一开始他们所料到的。 计划一点一点按着预定的轨迹前行,苏袖月强撑着意识,静候着最后一击。 “你c你” 府邸门口,久候的青衫谋士望见来人,痛心疾首道: “太子殿下,老臣就断言这个女人,迟早会害死你!” 女人?! 容夙怔了怔,抱着苏袖月的手不自觉加大力道,若是真的,他竟然c竟然觉得欢喜,可这如何能信,他薄怒道:“方先生,你让一让,苏大人全身发热,不能再耽搁了。” “太子殿下”年过半百的老人突然跪在雨中,磕头道:“臣以命相请求殿下,验明苏袖月正身。” 正文 21.帝王年少时(19) “臣以命相请求殿下,验明苏袖月正身。” 句句诛心,犹如催命符,苏袖月眉微蹙,她扯了扯容夙的衣袖,“殿下,放臣下来罢。” “你别怕,本宫信你。”容夙依言放下单薄似纸片的“男子”,转头薄怒道:“方先生,你当真是极好的,以死相逼,你此举置自身于何地?又置本宫于何地?” “太子殿下,若老臣眼见殿下被这女子迷惑,又置忠义于何地,又何必苟活于世?”他话落,竟拖着年迈的身躯朝府邸门旁的石狮撞去。 “方先生!” “方先生” 青衫谋士蓦然睁开眼,额头上柔软的触感远比想象中的石狮还要凉,他怔愣着,耳边传来干净却微弱的声音,带着咳意。 “咳咳,方先生”苏袖月收回通红的手背,淡道:“莫要让太子殿下为难,你若想验明便验明吧,我全力配” “苏袖月!”青衫谋士忽然厉色,似想到什么,他猛地推开苏袖月,任她踉跄了好几步,大笑道:“让太子殿下为难?苏大人你可真是会离间,至于验明?你这样主动求证,无非是为了取得太子殿下信任,借他怜悯,避过这劫,可老头儿我今日偏要做了这恶人!” 他转身,跪下诚恳道:“太子殿下,臣” “滚!” 容夙吐出一字,不费吹灰之力,却像一把剔骨的刀,刀刀绞得方先生的心生疼,他跪在原地,眼睁睁望着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越过自己,把那个“祸害”重新抱起。 珍之重之,如待至亲。 而他被弃如敝履。 “太子殿下!”他凝着越走越远的一双人影,终是艰难唤道:“昔日,鹂妃在世时,曾许老臣一个誓约”他抬头,直面着雨水望去,果见容夙的步伐顿了顿。 是了,谁人不知鹂妃,是容帝心爱的女子,亦是眼前人的生母。 “太子殿下,鹂妃曾许诺,借此凭证,老臣可以求殿下一事。”话落,他取出了怀中玉牌。 容夙的眸微闪莲花纹印,佐以黄鹂相伴,是真不假。他皱了皱眉,凝着怀中人安静的面容,妥协道:“方先生,只此一次,待本宫所召太医替苏大人瞧了病体后,再议验明之事。” “老臣谢太子殿下。” 跪在原地的青衫谋士终于肯起身,得到想要的答案,方先生并没有多高兴,相反离心了,说什么都没用,容夙这孩子,是厌恶他了。 思及此,半百的老人并不利索地淌过水洼,他想,待此事了结便乞骸骨吧,若今日除去苏袖月,太子殿下的帝王之路,应当再无碍。 而此刻,那位太医既被请入府,方先生觉得,他如何也不能错过这把脉。 “太医,如何?” “奇哉,怪哉请太子殿下恕罪。”太医院副院首话音刚落,便欲跪下请罪,堪堪被容夙虚扶起。 “不必如此,有话直说。” “是。”太医复又把了一次脉息,余光瞥见方先生的眸光,遂对容夙道:“太子殿下,容臣逾越,这苏大人从脉息上看恐怕——” “恐怕什么?!” “太子殿下息怒。”太医还是战战兢兢地跪下了,低着头小声道:“回太子殿下,苏大人恐怕是c是女子!” “荒谬!”容夙一手拂开桌上的茶具,冷着脸道:“庸医,先不说本宫让你治风寒,未让你辨男女!再说,若苏大人真是女子,你们是在质疑本宫认了女子为太傅,还是质疑父皇任命女子官?说!” “太子殿下饶命,臣不敢。”偌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深谙宫规的太医无疑选择独善其身,他连连磕头,对容夙请罪道:“臣该死!臣不该贪那院首之位,答应方方先生。” “哦?”容夙似笑非笑地睨了青衫谋士一眼,讽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宫不曾想先生这手,伸得如此长,都快要,”越过本宫了。 “方黎!”他反身坐下,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跪于地上的青衫谋士。 竟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方先生的心狠狠怔了怔,身畔同跪着的副院首仍战战兢兢颤抖着尽职尽责,方先生隐约察觉些什么,却觉得这局行至这步,他已无退路可走。 “太子殿下,老臣” “苏大人病情如何?”容夙未顾及他,打断话语问太医道。 “回禀太子殿下,苏大人脉象甚是离奇,仅从脉息来看,已无法辨出男女。”副院首认真回答,却未说出猜测此症,只怕是服了什么药物,他不禁通过关系联想到京城才俊人人敬而远之的那位。 若是她的话,逆改性别倒也不是奇事,想当初,前太子容珏本该命数已尽,太医院当时无人能医,可偏偏被先皇后用玄之又玄的法子捡回了一条命。 话说回来,这先皇后唯一的侄女,假以时日,只怕青出于蓝胜于蓝。 副院首沉吟片刻,打算告退去文渊阁交差,却没料到,床塌上的人突然醒了。 “苏大人,你如何?”一旁容夙忙道,他欲扶起苏袖月,却被她轻轻推开,“太子殿下,臣不敢。” 为何不敢?明眼人都知道是碍于方先生,苏袖月这一句,无非是以退为进,她虽高热,意识犹在,只待静侯时机,完成这场棋局。 她点到为止,不再言语。 见她如此,容夙沉声道:“苏袖月,你是本宫的太傅,只要有本宫在一日,便无人敢有微词。” “臣谢太子殿下厚爱。”苏袖月话落,固执起身拱手一拜,又道:“但臣不想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太傅何意?” “回太子殿下,臣愿验明正身,”她开口,果断而沉稳,方先生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只听苏袖月接着道:“臣此举,别无他意,只是为了自己。” 她话落,伸出手指了指身上裹于容夙披风下的湿衣,因为匆忙,又因病情未明,这身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她敛敛眸光,续而道:“太子殿下,臣愿验明正身,臣不想让您为难,也不想让方先生多疑,只是,臣有一事相请。” 她抬眸,一字一句正色道:“若当众证实臣是男子,太子殿下可否还臣一个公道。” “太傅你先请起,本宫应允。”容夙点点头扶她起身,一来他虽说相信这男儿之身,可心里总有点道不明的感觉,似乎是隐隐期待。二来,若验明苏袖月就是男子,方先生便再无话可说,自己也可借此发难他容夙要做什么,还容不到一个小小幕僚指手画脚。 “好了,”他轻敲椅面,笃定道:“苏大人,你宽衣罢。” “臣这便换下。”苏袖月苍白秀气的脸颊漾起一抹浅笑,望得容夙心头隐隐悸动,而她解开披风的手指细腻漂亮,正沿着衣领向下,微微露出小半边精致的锁骨越看,容夙越觉得是女子。 而方先生,哪怕是做好了入局的准备,见此也不禁怀疑根本没有所谓布局,是他多心了,这苏袖月,就是实实在在的女子。 此刻,那只似女子的手一点一点下移,一室之内,气氛悄然凝重苏袖月轻轻低首,不再迟疑。 “等一等!”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挑眉,放下手,轻含笑意。 你怎么来了呢? 正文 22.帝王年少时(20) “太子殿下”门外的人抖落纸伞上的雨水,立在一旁,那伞以青竹为面,傲骨铮铮。 却仍不如那人身姿挺拔。 裴彧放下烟青色斗篷上的帽檐,含笑抬眸,“臣女千里寻夫,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裴小姐言重了,请坐。” “不了。”他上前牵起苏袖月的手,悄然挡在身后,淡道:“臣女的夫君,还能是女子不成?” “裴小姐,恕我多言,真与假可不是片面之词就可定夺的。”青衫谋士反驳道,他扫向苏袖月,道:“苏大人,你说是与不是?” “自然。”苏袖月轻笑着拍了拍裴彧的手,继续解衣。 一室静默,只有细碎的衣料摩挲声,裴彧清丽的丹凤眸一眨不眨,虽忧切,却也信任。 苏袖月,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既无需相帮,定然万无一失,若被人瞧去也罢了,到底不是她自己的身子。 反正,对双标王裴彧而言,世界分为其他人和苏袖月。 漂亮的“女子”索性低垂着眼眸,掰手指玩儿,然而其他人却浑不似裴彧淡然,倒吸凉气的声音平地而起。 只见那衣衫半褪,胸前如玉肌肤平平的人神色如初,自信问道:“诸位,可否还需下移?” “这”老谋深算的方先生微怔,他咬牙道:“苏大人,褪尽罢。” “够了!”容夙喝止道,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他不悦道:“方先生,何必再执着,我看您许是年纪大了,不若早日” “太子殿下,”青衫谋士含泪跪下,痛声道:“如您所愿,老臣自当告老还乡。” 毫无意外,苏袖月略略系上外衫,说到底她不过是导火线,这根源早就存在,离间的成功就在于——把隐藏的问题,暴露到明面上。 她功成身退,携着裴彧向容夙告辞,踏雨去了文渊阁。 马车上,隔着一道帘,裴彧听着换衣服的声音问道:“袖月,你服的药难受吗?” 衣料摩挲声忽停,苏袖月顿了顿,诚如裴彧若言,徐芷这药,能紊乱脉息c平胸不假,下面却兼顾不到,她之前并非众人所见那般自信淡然,可一贯的心理学素养使然,哪怕底气不足,她也要沉着得让别人信心不稳。 至于难受,胸口的闷疼自是不言而喻,苏袖月怔愣的是裴彧问她,向来坚忍惯了,她几乎忘记了原来自己也并非铁打的,也会为别人的关心动容。 “裴彧,我很好,谢谢。” 她扯开布帘,歪着头,笑道:“你呢?还好吗?” “还没被你气死。”布帘被掀开的瞬间,裴彧一把拉过苏袖月,把她的头靠在心口,压抑道:“你听见没有,这里也下雨了,从你走的那天一直在下。” 苏袖月睁大眼睛,还未从这猝不及防的一拉,和强有力的心跳声中回过神来。 裴彧又道:“没听见心里下雨是吧?没听见就对了。” “因为你一出现,我整个世界都晴朗了。” “裴彧,”苏袖月从他怀里起身,认真道:“少晒点太阳,容易得皮肤病,所以”她顿了顿,听着马车停靠的声音,眨眼道:“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先下车了。” “喂,你真的就这样走了?!”裴彧轻喊着,声音越来越小,“苏袖月,你就不怕我难过嘛。” 我喜欢你呀,可我真的讨厌你的背影,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不然,晒死我也行啊! 想到此,裴彧的脸色变了变。 那日,他睡书房,不,他睡新房,苏袖月去书房当晚,淋雨的可不只她和容珏,还有他。 裴彧静静望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真心喜欢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占有欲的,可是对苏袖月,他没辙。 所以愿意成全她,她要做什么,他不过问,不阻拦,不添乱。 唯一不受裴彧控制的,是生死。世人皆传,云南王独女裴彧每月十五去祈愿寺沐浴佛音,心善向佛是假,修身养性却是真。 因为不死药的缘故,裴彧的身体停留在二十岁的年纪,然而,远不同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的情绪,是最致命的利器。 不能过喜,不能过悲,大起大落的情绪容易使裴彧昏迷,新房被拒那夜,他不争气地昏迷了三天三夜,再醒来时,“夫君”已经跟人跑了。 好嘛,你跑,“夫人”我就追嘛。 只是 “小姐,不追了吗?”车外,一脸懵逼的裴七勒好缰绳,不禁想:小姐不远千里追夫,这到手的,又让人跑了? “裴七,这你就不懂了。”裴彧意味深长地放下车帘,不再看苏袖月走向文渊阁的背影。 “小姐,您说的很有深意,可裴七还是不懂。” “呵”裴彧轻笑一声,“有些事,本来就点到为止是最好。” 就好像,我得把握住这个度,要追,而且要让她知道我在追,却又不能追得太紧,让她有压力。 既然喜欢她,就千万不要为难她,不要因为自己的私欲,忘了一开始的初心。 因为喜欢,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裴彧低首摸了摸眉骨,那里相思无限,可苏袖月,眉间心上,我从来只把你小心安放。 “小姐,裴七好似明白了。”瞧着裴彧“小别胜新婚”的模样,护卫点点头,似懂非懂。 “明白?可是她不明白啊。”裴彧轻叹一声,“走罢。” 文渊阁内,苏袖月凭着竹简到了第二层,经掌事的秘密引领,她见到了两个人—— 两个算不上认识的人。 其中一个,正是先前的太医院副院首。 另一个,长着张娃娃脸,海拔不高,一身干练黑衣,他的肩上落了只雪白的海东青。 正文 23.帝王年少时(21) 与副院首寥寥几句交谈后,苏袖月已明了来龙去脉。 简言之,文渊阁是个神奇的地方,聚天下有才之士的同时,也存在一批高级会员,这群会员也许互不相识,却共享着各自最隐秘的秘密,若有麻烦,待发布于文渊阁内部后,各个领域的会员中,有能力者即相帮,一来二去,形成了一种无形的联系。 而信息的快速流通,无疑是成功的关键,这个时候,类似于海东青等一类的信鸽就显得尤为重要,苏袖月不禁想,幸好没有手机,若有,这群人只怕无法无天了。 即便就是现在的规模和运营方式,也像个邪教。 她轻笑一声,拱手向太医院副院首道了谢,却没想到对方一改在容夙面前的怯懦,大方回礼道:“苏大人,要谢便谢这任务发布者,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另外” “您恐怕与这文渊阁幕后的主人关系匪浅啊。” 一般,非内部成员是不允许得知这一存在的,副院首肯告知,也是因为掌事的默认。 那厢,苏袖月亦有所察觉,她隐约觉得文渊阁幕后的主子是容珏,因为那次,取蓝田暖玉棋子那日,亦是掌事引领,她见到了那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小太子。 只是又不像,如容珏那般骄傲的人,不像是能团结的人。 莫非是 苏袖月敛敛心绪,副院首已离开,她走出雅间,在等候的掌事引领下,又见到了另一个人。 娃娃脸,个儿不高,肩有海东青软萌正太,这是苏袖月第一眼印象,只是这小子,实在出言不逊。 “我说你就是少主在外面有了的别人吧?” 苏袖月:“你认错人了。” “实不相瞒,我叫严回,少主吩咐我在此处等你。”小护卫话落,又指了指肩上的海东青,认真道:“他叫严去,严去,打个招呼。” “” 一室寂静,娃娃脸的小护卫面子有些挂不住,遂道:“它认生。” 苏袖月:“我也认生。” 直到此刻,根据现有信息,她也只能隐约推测这小护卫严回,是严慎言的亲信,之前在裴家山庄,她连夜温习,并未怎么外出,所以也没见过他。 “只是,你等我做什么呢?” 严回没有回答,顾自点点头,取出了怀中的信件递予给她,“少主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多谢。”苏袖月取出信纸,看完便走至油灯前点燃烧了。 “那个,少主说的什么?”严回凑了个小脑袋过来,她速度太快,小护卫连半个字都没看见。 “说的什么?”苏袖月挑挑眉,揶揄道:“他说,下不为例。” “什么?!”严回一双漆黑的眸睁得溜圆,这也不忘损我?果然心里还是有我的嘛。 他傻傻笑着,全然不知苏袖月心中的复杂,那封信件,显然是严慎言身陷囹圄之前写好的,却字字句句都点出了后续的发展以及他的安排,让她放心。 这小黑炭运筹帷幄的本事,可见一斑。若他是这文渊阁幕后的主人,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筹建的人力c物力,来源恐怕另有其人。 大概是,容珏。 思及此,苏袖月下意识望了望手腕上的红色锦带,与初来此间相比,它的光亮焕然一新,且隐有圆满的迹象。 这意味着,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取容珏的心头血。 任务完成在即,苏袖月长叹一声众生熙熙皆为利来,众生攘攘皆为利往,这样的大环境下,对错好像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就像作家阿尔博姆曾说,在黑白之间还有那么多深深浅浅的万般颜色,在是非之内还有那么多挣扎反复的模棱两可。 世事很难说清对错,站在不同的角度,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责任和义务,反派也好,正派也罢,立场不同而已。 苏袖月知道自己绝非好人,也不至于是恶人,她只是活得清醒,亦不想感情用事。 “喂,你梦游呢?” 见她迟迟未再语,严回伸出手晃了晃,又道:“对了,告诉你哦,虽然我家少主生得好看,但你不可以觊觎他。” “什么?!”苏袖月翻了个白眼,证明道:“你看我,”她潇洒地转了个身,“我可是正儿八经喜欢漂亮女子的好男儿啊!” “啧啧啧,阴阳怪气的。”严回一脸嫌弃,“反正你不能喜欢,虽然少主待你很特别,但他”小护卫双手叉腰,厉害道:“少主可不能被你耽误了!” 苏袖月:无话可说。 “其实吧,”严回纠结一会,解释道:“我和少主我们和别人不同,在族内,规定族人一生只能喜欢一个人,待用特殊仪式认可后,这一辈子就只能与她成亲。” “这么说,你明白了吧!”软萌的小护卫加大嗓门,一脸担忧。 “懂懂懂!”苏袖月连连点头,每个种族都有其特殊的信仰,她尊重,遂许诺道:“放心,我不会祸害他的,反正严慎言长得”那么丑。 “喂,我听见了哦。”严回抬起头,护短道:“实话告诉你,我没有见过比少主更好看的男子,就连族里个顶个的漂亮姑娘,都囔着要嫁给少主。” “可他黑啊!”苏袖月敛眸,等着小护卫的下文。 “黑c黑是因为”严回苦着脸,“我不能跟你说。” 就知道有蹊跷,苏袖月唇角微翘,原来这小黑炭也是个大美人呢,听严回说的,爱慕者还不少? 她莞尔一笑,我就说嘛,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绝不能被辜负。 忆起他哭那日,一双眼恍若开倾世桃花,想让人忘记都难。 小哭包,苏袖月想,这小黑炭没法叫了。 入夜了,殿外灰蒙蒙一片。 泛着青光的油灯映照下,容珏苍白的面容愈发精致,若非他眉间一抹清愁,倒像是画中仙。 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殿下,可还好?” 跪于塌下的女子低着头,声音似染上哭腔。 “檀婳,你说人怎么就这般奇怪呢?”容珏上挑的眼尾染上哀愁明明还是你檀婳的躯体,我却深陷得不受控制,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他苏袖月面前,都不堪一击。 “殿下,您”檀婳抬头望着塌上的少年,倔强道:“您喜欢他什么呢?”我又哪里,不如他? “喜欢他什么?”容珏喃喃道。 聪颖镇定,能屈能伸,懂得揣度人心?不是这些,那么,是苏袖月一本正经说着瞎话的模样呢,还是那句陪他东山再起的鬼话? 也许是陪他吧。 这是容珏所能想到,最温暖的两个字。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敬他,畏他,受制于他,却无一人敢说陪他。 又或者,这份喜欢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令他心动了。 容珏嘲讽一笑,对檀婳道:“可能,喜欢他不喜欢我吧。” “殿下,苏大人c苏大人许是不喜欢男子。”她抬眸,一双眼通红,像是悄悄来这之前就哭过很久。 “是啊,”容珏的手捻紧了被角,嘴硬道:“毕竟鲜少有人像本宫一样讨厌女子。” “若c若苏大人是女子之身呢?” “那样的话,”容珏躺下,因为生病的缘故,模样安静得不像话,他认真想了想,道:“苏袖月是男子,容珏便喜欢男子,若苏袖月是女子,容珏就喜欢女子。” “只要是苏袖月,怎么都好。” 他话落,忽觉心口又疼了起来,抑制不住轻咳了几声,檀婳连忙起身相扶,不经意间衣衫微散,露出锁骨上的红痕。 “檀婳,你”容珏眸光微闪,却未说出口。 “呵”她强颜欢笑,“殿下,我无事,不过是被一条疯狗咬了。” “是容夙?” 檀婳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今日,方先生离府后,容夙便到了他房间,喝得醉生梦死,一边强要了她,一边喊着苏袖月的名字问,你为什么是男子呢? “殿下,”檀婳抹去眼泪,酸涩道:“他说,他会娶我。” “您呢?您希望我嫁吗?” 正文 24.帝王年少时(22) 眉目清峻的少年直起脊背,忍住咳意,推开欲相扶的女子。 “檀婳,我对你并不好”你无需为了我的计划,委曲求全。 “殿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檀婳漾起苦笑,未曾料到容珏如此说,想当初,他何时顾过对他人好不好,原来一个人竟可以为另一个人,改变那么多。 可惜的是,她不是容珏的另一个人,哪怕越过一切,甚至性别,家仇,也只能远远望着他。 她低下头,沉声道:“殿下,檀婳会嫁给他。” 也希望殿下, 得偿所愿。 大雨过后,天气霎时放晴,京城这几日都风光霁月。午后微醺的光线打进高窗,惊起带着霉味的空气里,星星点点的尘埃。 严慎言伸出修长白皙的五指,张开复合拢,透过缝隙,半眯着望向湛蓝天际天朗气清,他该出去了。 来接他的,是一个女子。 一身简约深锦长衫,袖带紧束,利落而飒爽。她捻了捻掌心,柔声慰问:“严大人,受苦了。” “徐芷郡主,多谢。”严慎言拱手行礼,人淡如竹,疏远得很,哪怕他明知自己比预料中提前出狱是眼前之人的周旋。 如严回所说,他们族中特殊,所以严慎言的喜欢极为矜贵,一生只许一人,其他皆是过眼烟云,既是如此,又何必去招惹别人。 徐芷亦是聪明人,她淡笑如常,“严慎言,我正好路过,一起走罢。” “不必。”严慎言本该顺着这台阶下的,只是他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遂道:“徐芷郡主,他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跑来的小护卫正挥舞着双手,大喊道:“公子,公子,你看见我了吗?” “没有。”严慎言低首轻笑。 “啊?”小护卫走至跟前,乖乖对徐芷行礼后,又把头凑到严慎言面前,困惑道:“公子,你瞎吗?” “没有!”严慎言一把推开他的头,对徐芷颔首告辞。 “好,再会。”徐芷点点头,望着那双背影迟迟未离开,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莫非严慎言真瞎,觉得她不是个女子? 可看他待贴身小护卫的亲近模样,再想到不省心的表弟,徐芷难免有些纠结,似乎她仰慕已久的严大人——性向成迷。 至少从未见过他,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那么,他到底喜欢什么呢?徐芷摇摇头,若非骄傲如斯,她定要下了情蛊,把严慎言锁在身边,让他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可她偏偏喜欢的不是那副皮囊,她想要严慎言,心甘情愿。 不然,与府中面首又有何异? “少主,那女人走了。” 回家途中,小护卫双手环抱胸前,一路倒退着走,时不时与严慎言“搭讪”两句。 “我说,她看上你了。”严回笃定地歪头窃喜,“少主果然风韵犹存,妇女杀手,不过”他皱眉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严慎言有些恍惚,莫名道:“反正我不喜欢“大凶”!” “少主,你好奇怪喔,”严回小声抱怨道,明明以前还告诉他:我就是喜欢大凶,凶不平?何以平天下? “咳咳”严慎言察觉到来自小护卫的嫌弃,撂下句“下不为例”就走了,他走得飞快,心里想的全是:苏袖月,我约摸是疯了。 我竟然因为你,喜欢平胸! 晚间用膳时分,严慎言盯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咽了咽口水,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扔下筷子,偏过头,拿起碟碗把馒头拍扁后,才能直视。 夭寿了,夭寿了。 严回一口馒头还没下嘴,直接生咽,一双眼却晶亮。他想他知道少主为什么不喜欢“大凶”了。 因为“大凶”不磁实,没拍扁了的嚼头好啊,严回不敢出声,默默喝了口白粥,他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小护卫夹了根咸菜压压惊,寻思着下次捏馒头时征询一下严慎言的意见,看他想要什么形状。 “那个,严回啊,馒头过一段再做吧。”勉强咬下半个的严慎言鼓着腮帮子,没有咽也没有吐,他想他需要一段时间,用来修正自己的不良思想。 苏袖月,你真是有毒。 夏日的燥热似乎已经全部散去,入秋的凉意让临街的百姓都饮上了热茶,做工闲暇时,总免不了配着瓜子花生说些八卦。 “哎,那日盛况你瞧见没?” “太子娶妻那日?”被问的掌柜喝口茶,反问道。 “可不是,那侧妃算是凤栖梧桐,一步登天了。”颇有些学问的说书先生插嘴道。 “未必,”最开始的人摇摇头,又道:“我听说啊,这侧妃和前太子纠缠得不清不楚的,恐怕有——” “有什么有,有客人来了!”茶楼的老板娘从二楼探出头来大喊,这些个男人顷刻间闭了嘴,彼此心照不宣惹恼了她,岂不是和银子过不去。 齐齐望过去,门口走来三人,两男一女,那女子却比其中一位男子还要高些。一男一女把身形清瘦的男子夹在中间,画风有些奇怪,可茶楼里的伙计什么形形□□的人没见过?在他们眼里,只有两种人—— 有银子的,和没银子的。 很显然,苏袖月这一行人属于后者,老板娘客客气气地把人引到二楼雅间,小心合上了门。 “好了,你们想做什么?别跟我说,苏大人我就想和你喝个茶,聊聊天文地理。” 气质干净的“少年”话落,索性抬手撑着脸,姿态肆意而慵懒,和着铃铛轻响,却有说不出的风流。 “苏” “袖月” 严慎言和裴彧同时启唇,对视一眼,又默契道: “跟她走。” “跟我走。” 正文 25.帝王年少时(23) “跟她走。” “跟我走。” “我,自己走。”苏袖月站起身,却又被一左一右两只手扯了下来。 严慎言语重心长:“苏袖月,容珏要做什么你很清楚,京城不久将要变天,听我的,跟裴小姐回云南。” “袖月,我c反正我不管。” 裴彧有些无奈,他未松手,眸光却是不容许眼前人受半点伤害的坚定,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管,你的任务也好,与容珏的纠葛也好,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又一次从我身边溜走。 “听我说”苏袖月抬袖为二人沏茶,平和道:“君子博弈,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你又不是君子。”裴彧小声嘟囔了一声,见严慎言面色微变,忙饮口茶掩饰这急切而发的话语,“严大人,你瞧我做什么?夫君是我的天,我当然宁愿他做小人。” “是啊。”严慎言轻叹一声,眉眼落寞,连眼角泪痣也了无光华主上与夫人琴瑟合鸣,他c始终是个外人。 却连嫉妒都不敢,这样的喜欢,卑微到尘埃里。 “苏袖月,跟她走吧。”严慎言漾起释然的笑意,终是放手你走,你要的江山,我替你挣。 “咳想走?” 门轻轻被推开,伴随着压抑的轻咳声,容珏苍白精致的面容一点一点显现,他莞尔笑着,眸底却空洞,眼尾的倨傲不复,仅着浅色素衫,倒像是不染纤尘的仙。 “太傅,我来接你回家。” 浅色云袖中的手紧紧握着,这寥寥一句,已透支容珏所有勇气。 苏袖月颔首,“好。” 想象之中,却又出乎意料的答案,容珏听言心头微动,他松开指尖,伸手向苏袖月。 “不要!” “不许!” 又是齐齐两声,严慎言与裴彧相视一望,同皱眉凝着苏袖月反握住容珏的那只手,却没有动作他们反对不假,但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待人离去,严慎言和裴彧彼此苦笑一声,都在对方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亦是对方的模样。 同是天涯失意人,惺惺相惜过后,裴彧忽道:“严大人,你喜欢袖月。” “没有,我没有。”他连连反驳,摆弄着茶具,坐立不安。 “喏,”裴彧挑眉,“这就是有了。”他瞥了一眼严慎言慌乱微颤的手指,咬咬牙道:“严大人,她是女子。” “谁是女子啊?”严慎言把手纳回袖中,故作镇定,只是全然没把女子和苏袖月联系到一起。 “我说,”裴彧敲了敲桌面,划重点:“严大人,袖月是女儿身。” “咣当!砰咚!” 严慎言好好的从椅子上掉了下来,他尴尬一笑,爬起又想坐下,却再次坐空,跌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 “裴c裴小姐,你瞎说什么?!”他语无伦次,却明显能听出震惊过后,莫名的欢喜。 “严大人,我们是假夫妻,这么说您可明白?”裴彧弯腰凑近,笑容温婉,望着严慎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哈,真的吗?” “苏袖月是女子?!” “哈哈,我不是变态。”严慎言忽然从袖中松出双手,就近捧住裴彧的脸颊,拍了两下,高兴道:“谢谢你,裴小姐。” “等等,”他的笑容陡然凝固,飞快蹭着地后退了老远,严慎言才睁着漂亮的眼睛,尴尬地张着嘴,腼腆道:“裴小姐,我错了。” 男女授受不亲,是我错了。 “呸!”裴彧狠狠用方帕擦了脸,大声道:“我是你能碰的吗?!” 老子这张脸,苏袖月都没摸过,你还敢拍一拍? “对不起,裴小姐。”严慎言尴尬笑着,小声提醒道:“你的声音,好像气到变形,不,变粗了。” “严慎言,老子今天不忍了。” 裴彧不再压抑声线,他直接扑上前,狠狠揍着一脸懵逼的严慎言,薄怒道:“告诉你,白面馒头那事我记仇到现在,还有你一开始扮女人,简直把我丑哭!” “” 严慎言有些懵,任由裴彧揪着衣领,经历过“我是谁,我在哪里?”之后,他思索道:“裴彧,我不打女人,还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裴彧松开手,把严慎言扶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我是纯爷们。” “所以,结盟吗?” “等一下!”严慎言凝眸望向裴彧的胸前,不解问道:“那你这是白面馒头咯。” “滚。” “等一下!”严慎言收回跃跃欲试的手,抬眸问道:“你是变态吗?”竟然扮女子扮得这么好,这么有经验。 “不。”裴彧生无可恋,掏出了胸前的高配版“白面馒头”。 “好,结盟。”严慎言颇有兴趣地接过研究,漂亮的眸里有些兴奋,还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他要摸的是苏袖月的,思及此,严慎言黝黑的面容通红,羞怯过后,一心复国的严大人发现:他又面临了一个难题。 主上是个女子,那特么还造什么反?不行,严慎言狠狠捏捏了裴彧的“胸”,就算袖月是个女子,她也足够坐上那个位置。 哪怕前路艰难,他也要助她长风万里,扶摇而上。 而后,互通底细的裴彧和严慎言二人相商出对付容珏的策略,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在时间上,他们一开始就输了。 那厢,容珏携着苏袖月坐上了马车,这车并非回原东宫,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南。 世说,江南腹地,有一名医,隐姓埋名,却有妙手回春之术,被赞誉为“活阎王”,只因与地下那位,一人掌死,一人握生,旗鼓相当遂得名。 然而容珏此行,不为治病,下江南不过是一个幌子,给那人一个刺杀的机会。 而为了这个机会,容珏故意和檀婳演了几出戏,以至于街头巷尾都流传着这宫廷秘辛。 今日来之前,他已做出了“夺兄嫂”之事,容夙碍于面子,把知情者通通就地处决,这才未走漏半点风声,越是如此,恐怕容夙越恨不得杀了他 容珏收回思绪,望向马车内安静坐于对面的“男子”,忽然问道:“苏袖月,若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哪怕,就一秒。 一秒就够了。 正文 26.帝王年少时(24) “殿下,臣不会难过。”苏袖月抬眸含笑,瞥见少年眼底失落,她淡道:“因为臣,不会让殿下死。” “苏袖月,你知不知道——”容珏伸出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痴道:“你说谎话的样子,让人有多心动吗?” “殿下,臣” “记住了,只许对我一个人说。” 容珏打断她的说辞,从袖中取出红色的缎带,一端系于自己手上,一端系于苏袖月手上,锻带极长,大约有三米。 这个距离,想锁住一个人太长,想放一个人走,又太短。 苏袖月没有反抗,却隐约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容珏要做什么,向来毫无章法,他若兴起想拉她共赴黄泉,也是有可能的。 “太傅”容珏忽扯着缎带把苏袖月拉到怀中,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可听说过无底崖?” “回殿下,未曾。” “没关系,一会就见到了。” 茶楼,裴彧与严慎言话别后,忽觉身体不适,一旁的裴七问道:“小姐,又到月中了,是否该即刻赶回云南,入祈愿寺找高僧?” “不必。”裴彧压下异样,心中却是明了。 这不死药的副作用便是忌大悲大喜,这几日他心情跌宕起伏,加之被严慎言气了那一出,身体本就在情绪上入不敷出,又适逢每月月中,本该寻祈愿寺的大师助为压制,却远在京城,离了千里之遥。 若寻旁人相助,一来未必可行,二来也未必可靠。 裴彧摇摇头,拒绝了裴七的提议,苏袖月还在这里,他怎么能安心回云南,思及此,裴彧转身便欲回暂歇脚的客栈稍事休息,“裴七,走罢。” 话落,他回首瞬间,只觉后颈一麻,意识渐渐模糊,只依稀听见忠心耿耿的护卫接住自己后歉疚道:“小姐,苏大人说了,让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送你走。” 您也说过,苏大人的话等同于您的话,裴七以为,为您好的,即便您醒来怪罪,也该照做。 彼时,昏迷的裴彧还不知,茶楼这一面,已是这一世最后一面。 若他知晓,舍了这性命,也会留在她身边。 那厢,严慎言几日未归,再回家时,刚踏上长满青苔的石阶,便被屋内蹭出的人大大一个熊抱。 “少主,你终于回来了。严回还以为你不想吃我做的馒头,才离家出走的。” 小护卫说个不停,娃娃脸上溢满藏不住的喜悦,他紧紧扒在严慎言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下不为例,放手。” “不。”严回又蹭了蹭,恨不得挂在严慎言身上。 “起开。”严慎言睨了小护卫一眼。 “喔。”严回又委屈又老实地搓着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少主,我是不聪明,可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被你留下的时候,我总是害怕害怕哪一天,你突然就回不来了。” “然后,我突然就等不到你了。” “傻。”严慎言摸了摸站在台阶上才堪堪到他眉宇的小护卫的头。 “才不是呢,少主,你知道的”严回乖巧地抬起头,眸光澄澈:“在这世上,除了怎么也找不到的妹妹,就只有你了,我的亲人,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严慎言安抚地压了压他的肩头,许诺道:“相信我,你的妹妹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完完整整送到你面前。” “嗯。”小护卫连连点头,他雀跃道:“少主,找到我的孪生妹妹以后,您一定要帮她改个名字,不要叫严去了。” 他话落,有些羞怯地漾起笑容,因为思念,严回把亲自训练的海东青取名为严去,若是妹妹回来了,他才不舍得她再叫这个名字。 “少主,您读书多,可以吗?” “可不行。”严慎言低笑一声,揉乱小护卫的头发后,闻着香气跑向了厨房,几步一跃,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后知后觉的严回追在他身后,倒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似的。 “少主,刚蒸好的,烫!” “嘶”严慎言下意识用手捏住耳朵,还是被热气腾腾的雾烫得不行,他尴尬一笑,索性在厨房坐下,看着严回操劳。 昔日就读于国子监时便是如此,小护卫悉心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多年来如一日,未曾抱怨过一句,对严慎言而言,严回已是他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少主,伸出掌心。”收拾好残局,严回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椅子上的严慎言,严肃道:“不听话,打手心!” “喏,打吧。” “哼,”严回偏过头,取出怀中的伤药涂在他先前被烫红的地方,小声道:“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一天到晚权谋算计倒厉害,生活却一窍不通。” “”严慎言仍旧笑着,任由小护卫说教。 “笑?还笑?”严回没辙,只好无奈叹息,“唉,还好有个优点,好养活,算了算了,开饭吧。” “好。”严慎言听话地坐到桌案前,乖乖等着开饭,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端上桌的,两碗清粥,几碟应季的小菜,再简单不过,却愣是被严回一双巧手做得色香味俱全,很显然,这小护卫是会过日子的那种,严慎言欣慰地望向对面,点点头,提起筷子。 “等等,少主还有馒头。” 白花花,热腾腾的主食被递到眼前,严慎言怔了怔,笑着接过。 活灵活现的动物模样,可爱而精致,大大地拯救了严慎言被馒头支配的恐惧,他挑挑眉,道:“严回,这样的形状,就不用压扁了。” “为什么?” 不是喜欢磁实吗?小护卫挠了挠头,难道几天未见,少主又喜欢上了大凶? “严回啊,”严慎言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正要下嘴,手忽地一抖,他放下筷子,笑意扫向肩头,那里雪白的海东青刚刚落下。 “严去,严去,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一直跟着苏大人他们吗?”严回亦无心吃饭,激动问到。 “叽叽喳喳” 一番对话,小护卫的眉头越拧越紧,以至于听完,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如何?”严慎言不安问道。 “少主你先冷静。”严回试探着,慎重道:“苏大人,苏大人他们未回东宫,而是下了江南。” “然后呢?” 察觉严慎言话语里的颤抖,严回咬咬牙,艰难道:“他们——” “被容夙的人盯上了。” 正文 27.帝王年少时(25) “严回,我先走,你通知文渊阁旧部。” 严慎言顷刻间做出取舍,手中的馒头不知何时已掉落,他没有在意,转身纵马离去。 “少主”严回小声喊着,捡起了沾灰的馒头,摇摇头明知先去也做不了什么,却还是等不了。 您喜欢苏大人,是吧。 小护卫顺手把馒头塞进怀里,不再迟疑,往文渊阁赶去。 “太傅,起风了。” 容珏掀开马车窗帘,斜风惊起发梢,他面色未变,只捻了捻束缚着自己和苏袖月的缎带。 “是啊,起风了,唯有长风破浪,扶摇直上。”苏袖月轻笑一声,耳畔除了萧萧风声,越来越近的,还有兵刃划地而来的声音。 “小心。”容珏忽然抱住她一个旋身,避开了如雨的箭矢。纵身一跃落定后,再回头望,马车已被射成了筛子。 他抽出配剑,依靠着缎带的联系,在苏袖月三米之内迎敌,少年剑法游刃有余,容夙手下的那些黑衣人并未讨到多少好处。 那便车轮攻势。 一圈又一圈黑衣人退后又涌近,源源不断,容珏多多少少受了些皮外伤,他浅色的外裳染上绯色,被风吹得衣袂纷飞。 连带着缎带也猎猎作响。 另一头,苏袖月微转手腕,打算顺着缎带相助容珏,她欲取出袖中的匕首,却在这时,踏血而归的少年连连趿地后撤,带起脚下阵阵沙尘。 “太傅我们恐怕,没有退路了。”容珏拭去唇角的血渍,一点一点往身后的悬崖逼近。 退路?苏袖月眸光一闪,笃定问道:“殿下,这便是先前所说无底崖,对吗。” 容珏颔首,护她停在崖边,霎时间落石滚滚,少年闻声回望深不见底的悬崖,问道:“苏袖月,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殿下,前是死路,后无退路,理应赌,可是臣即便不赌,容夙也不会真要了臣的性命,你说臣赌不赌呢?”苏袖月徐徐言之,仿佛步步逼近的黑衣人并非大敌当前,容珏狠狠怔了怔,他未再言语,脚步一虚,凌空倾身而下。 联系着彼此的三米缎带眨眼间绷直,苏袖月勾起唇角,取出先前的袖中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划,手腕上的死结霎时解开。 明艳的缎带在眼前拂过,容珏的心莫名刺痛,他松开手中的佩剑本欲斩断彼此联系的佩剑。 未曾想,是你先挥刀,可是苏袖月,我怎么舍得你冒一丝风险。 他闭上眼,任由身体急速下坠。恍惚间,耳畔风声悄然发生了变化,他蓦然抬眸,只见悬崖边上的人影轻轻一跃,竟是追随而下。 “苏袖月,为什么” 容珏黯然开口,面色看不出悲喜,只是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似乎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他上空,苏袖月一边坠落,一边凝着手腕上只差一点点的红色锦带,如赌博般念道:“满上,满上。” 诚然,她此举,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平平淡淡的感动远不及一波三折来得震撼,对容珏而言,她不划破缎带是意料之中,划破仍相随,含义就大不相同。 她想告诉他,即便没有束缚,没有强迫,我也心甘情愿随你死。 哪怕不是真心的。 只是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谎言,不是吗? 所谓骗局,愿者入局。 她凝眸,转动匕首嵌入崖壁,借此缓冲,只不过相较陡峭的悬崖而言,这样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未过多时,苏袖月就跌至容珏附近,少年弯眸轻笑一声,用残余的缎带把人卷到怀中,齐齐坠落。 “太傅,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浑然不觉身处险境。 苏袖月垂眸,“殿下,我要的很简单,我要活着。” “活着?”容珏唇角轻含嘲讽,沉声道:“太傅,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那种午夜梦醒后,念头全是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疲倦感。” “殿下,我明白,可我也懂另一种滋味。”苏袖月闭上眼,压抑道:“你可能不知道,一个人为了生计,会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她克制着情绪,又道:“殿下,你生而富贵,至少在物质上没有缺失过,你恐怕不觉得,这正是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其实若温饱都成问题时,生死就不是问题了,待你走到那一步,你本能地就想活着。” 容珏愣了愣,小心问道:“苏袖月,你以前过得很辛苦吗?” “不算,比很多人要好。”她轻笑一声,进入fbi的第三年,抓捕美国食人魔的那次行动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也是那一次,让苏袖月明白,没有了道德约束,其实人也跟猛兽无异。 而文明与进步,可以说是一点点在把穿在猛兽身上的外衣穿到心里。她敛敛心绪,道:“殿下,活着不好吗?” 你不知道,你所厌弃的,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难得的,容珏没有反驳,他苦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喜你为疾,药石无医。 哪怕,你那么明显地告诉我,你就是纯心骗我。 他摇头,道: “算了,你不会知道的。” 话落,少年压抑着轻咳,抽出腰中藏着的软剑,见机勾住悬崖峭壁里生长出来的枯枝,止住了他们下落的趋势。 待停滞片刻,容珏取了碎石下扔,投石问路后,复又松开手,继续下落,只是方向有所偏颇。 见他如此,苏袖月反而放下心来,显然一切都在眼前少年的掌握之中,她望着脚下雾气缭绕的虚空,忽然就想起万分惧高的那人。 “殿下” “太傅,你只管抱紧我。” 容珏不知苏袖月所想,只当她担忧,也没有出言解释这场局确实存在豪赌的成分,九死一生,所幸,崖底有一泉池水。 他释然浅笑,道: “苏袖月,你命不该绝。” 悬崖之上,一地狼藉。 严慎言策马赶到时,已经来不及抓住那抹下坠的身影。 “苏袖月!” 光是喊出这个名字,已用尽他所有力气。 严慎言不知是如何到悬崖边的,他一向对高空敬谢不敏,只是这次哪怕浑身颤抖,眸中含泪的少年仍义无反顾地前行。 严慎言是怕的,可是比起惧高,他更怕那人没了。 苏袖月,明明才知道你是女子,老天为什么又对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他捻紧掌心,全然不觉鲜血淋漓,扑通跪下,痛声道:“老天爷,求求你,把我的袖月还给我”你要收,就收我好了。 严慎言念叨着,又跪又拜,忽然,他站起身,眸中不复恐慌 老天爷,若我还能活着,穷极一生,也要逆天而行。 他倾身向前—— 心中,再没有丝毫的留恋。 正文 28.帝王年少时(26) “少主,小心。” 集结旧部而来的小护卫翻身下马,澄澈的眸里闪过暗芒,比之悬崖,更让严回担忧的是—— 电光火石间,他纵身一跃,径直把严慎言扑倒在旁,良久才艰难道:“少主,明枪易躲,暗箭c暗箭难防。” 严慎言僵在原地,把手从小护卫的后背收回,望着一片鲜红的濡湿,如孩童般无措道:“严回你别吓我。” “少主,严回可能,”没办法再照顾你了,他止不住唇角汩汩而流的血液,只好含着笑颤颤巍巍取出怀中的馒头 本来,想带给你的。 “没事的,不会的。”严慎言忍着热泪,小心翼翼接过染血沾灰的馒头,掀开面皮,轻声道:“你看,还能吃的。” “少主,”严回皱眉握住他的手,断断续续道:“严回c从未求过少主什么,咳”唇角又涌出一滩鲜血,小护卫死死咬着“妹妹”两字,眸光眷恋,却一点一点寂灭。 少主其实严回还要很多话想告诉你。 你要先学会生活,才能更好地喜欢一个人,要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 爱是隐忍,是成全,唯独不是意气用事。苏大人若活着,也定会骂醒你,殉情是最无用的。 严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扯起一个笑容,紧握住严慎言的手缓缓下滑少主,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手抓了个空,严慎言怔了良久,才忍着哭腔合上严回的眼睛,他仰头憋回泪水,波澜不惊道:“把他们带过来。” 话落,三名为首的黑衣人被扯下面罩,按着跪在严慎言身前,他弯下腰,红着眼眸道:“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娘的,别以为老子怕你。”三人中面色最凶恶的男人唾了口痰,大声道:“严慎言,苏袖月死了,横竖我们兄弟也没法向容夙交差,本想杀了你将功抵罪,谁知道一个两个都特么是疯子!” “喔,”严慎言抬眸,取出袖中的帕子拭了拭染血的手,再次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废话啊?”严慎言的眸霎时结霜,他莞尔笑着,不带一丝情绪:“听好了,把这三位的亲人请到文渊阁顶层,一定要好生伺候。” “是,少主。” 严慎言挑眉点点头,似乎心情极好,他边走边回头,望着那三人灰败的脸色,勾唇笑道,连眼尾的泪痣都染上邪意。 “对了,别忘记留着他们半条狗命,看着至亲至爱的人在眼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转身,抱起了无生息的小护卫,轻声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我想邀你们一起尝尝。” 凭什么,让我一个人痛。 “扑通” 水花四溅,苏袖月欲探出头来,身畔的少年忽然止住她,“太傅,看流势” 容珏无声示意,他搂紧苏袖月的腰,顺着水流下游,水纹源源不断涌向一处,容珏笃定这是一眼活泉,水下一定另有出路。 世人皆传无底崖没有出路,容珏却始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对他而言,没有亲身经历过的,都不能断言。 哪怕代价是以命相搏,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容珏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至于母仇,自己活着还是死了,都会得报。 因为崖底上面,有人正好借此大作文章。 亲妹和亲侄子的死,足以让那拥有三分之一兵权的人立为名目造反。 顺理成章不是吗?容珏唇角微抿,似嘲讽,又似无奈。 他推开水面,拥着苏袖月游入狭窄的水隙,偏头一望,她似乎呼吸困难。 容珏眉目轻拧,俯身低下头,轻轻衔住她发白的唇。 “啪”透出水面的瞬间,苏袖月狠狠一个巴掌打在少年的脸上,“殿下,不是你以为对别人好的,就一定会被接受。” 爱不爱,与如何表达是两码事。 “太傅,我”脸颊微红的少年捂住被打的地方,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他黯然道:“苏袖月从小,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告诉我,我是太子,我说是对,就没人敢说是错。” “我高兴也好,难过也好,只要我愿意,都可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后来,历经母后离世,太子之位被废,我才明白我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不过是一群人配合着演戏罢了,这世上,真心待我好的人,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他顿了顿,拧干衣袖的水,“那些惧我的,怕我的,说到底是迫于我的手段,他们怕死,所以甘心配合。” 是怕死啊,不是怕我。 容珏转头朝待在水里的苏袖月做了个鬼脸,调笑道:“他们呀,明明一边在骗我,却又一边腆着嘴脸告诉我没有骗我,殿下,不要杀我啊。” 苏袖月的心狠狠怔了怔,少年绘声绘色地学着那些人的姿态,用最轻松的方式说着,她却觉得笑得最开心的人,往往最痛。 “太傅,上来了。”容珏止住笑意,半蹲在岸边,伸出手。 被拉上去的一瞬间,苏袖月似乎听见少年说,“对不起,我始终学不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殿下,你说什么?”苏袖月有些恍惚。 “没什么,谢谢你。” 神经病啊,苏袖月摇摇头,拔腿跟上。 一路山清水秀,就是没有找到出口,苏袖月不禁怀疑主角掉崖不死,主角掉崖必有出路,主角掉崖必有后福的三大黄金定律,遭了她捶胸顿足, 容珏是反派啊。 苏袖月痛心疾首,都是美色误我,她在容珏背后比了个开枪的手势“biu!” 为什么你一个反派,都要长得这么排场? “砰”前方的少年应声倒下,苏袖月抖了抖手指,跑上前,“容珏,你怎么样?” “咳咳”被扶起后,容珏皱眉摆摆手,“太傅,别摇,也别晃,” “好。”苏袖月松手。 猝不及防被放倒,容珏无奈一笑,咳得更厉害了。 “怎么样?”苏袖月问。 “不怎么样,就配合你呀。”他笑容灿烂,苏袖月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身后,容珏收敛笑意,取出袖中方帕,吐出忍着的鲜血后,又无关痛痒地跟上。 只是未走几步,竟真的昏了过去,苏袖月回首便望见他苍白的脸色,她眸光一闪,快速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道:“神经病,幸好我熟读《狼来了》” 按理说,以前的苏袖月逮住这样的机会,就应该狠狠踢容珏几脚,而现在,她咬咬牙,艰难地把少年搭在背上,缓步前行。 “容珏,你可别死了。” 不知走了多久,待苏袖月口干舌燥,全身发麻时,才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寻到了一处竹苑。 茕茕孑立,在方圆百里的山林里显得格格不入,可这不妨碍苏袖月敲门的念头。 月色遮掩下,依山傍水的竹苑里走出来一名年轻男子,相貌平平无奇,气质却温暖而皎洁,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先把他放到塌上吧。”男子睨了一眼苏袖月走破的鞋,收回眸光淡淡道。 “谢谢。”苏袖月依言而行,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种职业病,也是她本能的自我保护。何况现在还拖着个昏迷不醒的,苏袖月更应谨慎。 她敛眸,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极简的装饰,若有似无的药香,随处可见的山花,这屋主人定然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只是什么人要躲到这深山野林,一不小心还与世隔绝的深山野林里享受生活呢? 除非苏袖月安置好容珏,试探问道:“公子,我弟弟如何?” “姑娘,先换双鞋吧。”男子没有回答,反而取了双布鞋放到苏袖月脚旁,“师祖说,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有双合适自己的鞋。” 男人也一样。 “等等,”苏袖月轻皱眉头,反驳道:“公子,我非女子。” “姑娘,它不会骗我的。”年轻男子温雅一笑,指尖勾出一截银丝,“在下冒昧,先前用悬丝诊脉瞧了瞧姑娘的脉相。” “那好,请问公子,我弟弟病情如何?”苏袖月换下坏了的鞋履,抬眸问道。 “姑娘,他恐怕不是你的弟弟吧。”年轻男子收回替容珏诊脉的手,摸了摸鼻尖道:“哪有弟弟喜欢姐姐的。” 这分明,情蛊无疑啊,他不会诊错的。 “够了!”苏袖月走至他面前,若有似无地转动手腕,淡道:“我一向先礼后兵,不知活阎王你,要不要试一试?” “你c你怎么”年轻男子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嘿,我猜的。”苏袖月轻笑一声,“看你的反应,就是啦。” “是又如何?”活阎王甩甩衣袖,无奈道:“他真的病入膏肓了,就算我是阎王也没用,别说这名号还带个活字。” “救不了?”苏袖月挑挑眉,“那算了,”她陡然扣住活阎王的命门,笑得良善:“那大家一起死啊。” “不不,姑娘,有话好好说。”活阎王咬着唇,望着苏袖月认真道:“有救是有救,不过一命换一命,姑娘你干不干?” “不不不。”苏袖月学着他,松开了手,索性坐下等着下文。 “其实吧,一般的情蛊还好,只是他吧,情况比较特殊。”活阎王叹息一声,又道:“我想,这不是简单的情蛊,而是母子蛊套情蛊。” 苏袖月点点头,说人话。 “咳咳”活阎王尴尬一笑,坐在她身旁一字一句道:“这么说吧,施蛊者在躺着那位还在娘胎时就下手了,后分娩时,母子蛊一分为二,存一亡一。” “嗯。”苏袖月偏头望着他,“然后呢,又与情蛊什么关系?” “唉,不是说了嘛,母子蛊套情蛊,随母子蛊一分为二的同时,情蛊也种下了。”活阎王拍拍膝盖起身,道:“姑娘,躺着那位的母亲恐怕已经离世了吧。” 苏袖月没有回答,原来容珏的母亲舍弃了自己的生命破了母子蛊,只是他体内伴随种下的情蛊没有根除。 下蛊之人,实在狠毒。 她亦站起身,直视着活阎王问道,“几成把握?” “什么?” “我问你,救他的话,有几成把握?” “这个啊。”活阎王伸出两只手掌晃了晃。 “十成?” “不,”他把双手伸到苏袖月眼前,晃着道:“一成也没有。” “喔,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好找别人。”苏袖月推开他,在容珏身边坐下。 “喂,我说你这个女人也太过分了,这世上除了我,其他人你根本想都不要想,他的情蛊——只有我能解。” “嗯,记住你说的话。”苏袖月低头轻笑,她眸含揶揄,道:“我以为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脾气,果然如此,一点都经不起质疑。” “姑娘,你激将我?”活阎王后知后觉,后悔道。 “是啊,是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苏袖月莞尔一笑,眸光显示出关爱。 “真是不可理喻,果然师祖说得有理,不要和女人论长短尤其是和那个地方来的女人。”活阎王愤愤不平,忽觉说漏了嘴。 苏袖月挑眉,“哪个地方啊?”她抓住问道:“活阎王,你师祖叫什么呀?” “活阎王。” 苏袖月:“不是问你。” 活阎王:“他真就叫活阎王。” “是吗?”苏袖月半眯着眸子,悄然打量对方的肢体语言,含笑问道:“活阎王,拜师这一点上,不是最讲辈分,最忌讳徒弟和师傅同名同姓的吗?” “随你信不信。”他气急,皎洁风度都去了三分,饮了口茶后才道:“对我们这一脉医术而言,活阎王就是一个传承,每辈弟子中最优秀的,都称之为活阎王。” 他神气地扫了扫苏袖月,道:“姑娘,我就是这一代的活阎王,你服不服?” “不扶。”苏袖月抬脚踢掉活阎王坐下的凳子,“我真的不扶。” “诶呦”他起身拍了拍一屁股的灰,苦着脸道:“姑娘,照我师祖的话说,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师祖说,师祖说,”苏袖月撇撇嘴道:“我说,活阎王,你师祖是谁啊?” 好像懂很多的样子。 “姑娘,我师祖啊”活阎王眨眨眼,决定先抑后扬以加大宣传效果。他正色,一字一句道:“姑娘,师祖他曾做过那个。” “哪个啊?”苏袖月快急死了。 “哎呀,就是就是那个啊。” 正文 29.帝王年少时(27) “难道是清倌儿?” 活阎王支支吾吾,苏袖月一摸下巴,抬头问道。 “不不,比那个高级一点。” “清倌c头儿?” “咳!姑娘,你的思想相当危险啊。”活阎王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一沉重的话题。 “我说,他更危险啊。”苏袖月随手拭去容珏鬓边的冷汗,正色道:“说出你的方法。” “这事我真干不来。”活阎王羞红了脸,凑到苏袖月耳边,一手相隔有礼有节道:“就是那个啊,只有你能行。” “我不行,我不行。”苏袖月装傻笑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活阎王一拍手:“别无他法。” “当我没说,怎么出去?”苏袖月轻拧眉目,打量四周。 “出不去。” “活阎王,能不睁眼说瞎话吗?”苏袖月摸了摸鼻子,状似想要动手。 “出不去。”活阎王闭上眼。 一阵拳风拂面而来,活阎王偏头避过,言笑晏晏道:“姑娘,师祖说了,不能打女人。” “说得好,就等你这句。”苏袖月利落下手,“我可没说,我不打男人。” “等一下,我说。” 苏袖月浅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坐下说。” 活阎王心有余悸:“喔,那你扶不扶我?” “” “嘿嘿”他尬笑两声,正经道:“出出是出得去,但这条通道机关重重,仅每月月中机关消失,供我来去,关键是,师祖当年设定机关时,一次只可通行一人。所以——” “就算出去,你们也别想一起。” “没关系,先把他扔出去。”苏袖月转身去背容珏。 活阎王不干了:“姑娘,我为什么要让他出去?” 苏袖月:“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因为你长得像,师祖遗像旁的女子。” “那扔啊。”苏袖月瞥了一眼容珏。 “好c好吧。” 活阎王纠结一番,碍于苏袖月的“淫威”,任劳任怨地把容珏送入月中暂休的机关道,又给他服下了固本培元的丹药,才抹去额间汗道: “姑娘,你满意了?” “一般般啦。”苏袖月把不要脸发挥到极致,又道:“活阎王,之后的一个月,请多关照。” “我不,要不是姑娘你,我堂堂活阎王,用得着被困出不去嘛。” “这样啊”苏袖月惋惜道,“要不,我们去闯闯机关?” 活阎王:“姑娘,去送死吗?” 苏袖月一跃起身,打了个响指,“对,送!” “诶,你别跑,”她揪住活阎王的后襟,笑得莞尔:“一起啊?” 我不。 容珏醒后,几经辗转,与已立兵造反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会合,没有意外,只是心中唯一担忧的,便是苏袖月的下落。 主将营中,他饮了口热茶,不动声色道:“舅舅,你怕是不想再见到我?” 徐攸眸色微变,只道:“回来就好,这几日战况形势大好,我想北国不日就可易主,届时你自登高位。” “是吗?”容珏敛眸轻笑,道:“那便谢谢舅舅了。” “言重了。”徐攸笑意温和,道:“要谢舅舅,便尽早娶了你表姐,她年纪也实在大了。” “成亲吗?好。”容珏眉头几不可察地轻皱,他轻饮,神色尽掩于茶香缭绕的云雾中。 黑云压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 连日攻战,一路打到京城,徐攸意气风发地乘骑立于城门之下,两军对决,以兵权量之本该持平,徐攸却意外得到那人相助。思及此,他遥遥拱手,对马上的年轻人致谢。 裴七亦拱手回礼,面色无悲无喜,若非小姐所托,他定不会离开云南来此,说来他此生,也只违背过裴彧一次茶楼打晕那次。 只是,他黯然低首,忆起裴彧醒后未过多时,那日祈愿寺中,传来苏袖月尸骨无存的消息后,本就不堪一击的裴彧霎时吐出一口心头血,至此一日一日每况愈下,以致于与活死人无异,暂被安放于祈愿寺后山的冰棺里,由一名小童日日照料。 据高僧所说,后山冰棺寒凉,若非阴年阴时阴月所生,恐怕冲撞了气场,这才不顾其他,终于在外门弟子里找到一位合适的小童。 那小童裴七见过,生得面黄肌瘦,只怕是因着生辰特殊,常年见到鬼怪,不过光溜溜的脑袋倒是圆润可爱。看面相,也是个老实的,裴七稍稍放心,心想待战事结束后,便快马加鞭赶回去。 城门攻破是在午夜时分,突如其来的雨水裹着狂风,冲刷掉白玉石阶上数不清的鲜血。 徐攸带着亲信杀进养心殿时,容帝已换下龙袍,成王败寇他向来拎得清楚,这趁乱从前朝夺来的江山,终究还是要还回去,他从容笑道: “徐将军,这么多年,不累吗?” “累?”眉目冷峻的男人凝着一身素衫,昔日风华不减的容帝,难得漾起笑意:“逝之,我想要的,很快就得到了,高兴还来不及。” “你是指”容帝有些恍惚,当年与徐攸结于微时,这声逝之,早已尘封在记忆里。 “逝之”徐攸屏退亲信,漫不经心伸手道:“我是指这皇座要,你也要。” 话落,门外传来一声闷响,二人齐齐望去,面色苍白的少年滑落了剑,眸中错愕。 “舅舅” 容珏失魂落魄地唤了声,他闭上眼,忽然踢起脚边长剑,架在了容帝脖子上。 正文 30.帝王年少时(完) “容珏,你是要弑父吗?” 徐攸眸光凌厉, 霎那间提剑指向少年的胸口, 剑锋雪白, 仍不及他苍白面色三分。 容珏艰难地扯了扯失去血色的唇角, “弑父?他害死我母后在我眼里, 早就无父无母。” 弑父又如何?这高高在上之人, 也不过是一个杀妻的负心汉。 “你!”徐攸眸色突变, 他逼近剑锋, 道:“容珏, 当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舅舅, 你维护他?”少年微垂眼睑,黯然道:“当年母后离去时,我病重, 真相如何确实未亲眼所见,可是舅舅, 我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相,不好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徐攸怔了怔,几乎破口问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愣神之际, 少年已握住了雪白的剑锋:“舅舅, 你还要杀我吗?” 还要杀我一次吗? “咣当”长剑落地, 徐攸无力地捻紧空落落的掌心, 不再言语。 容珏漾起苦笑,移了移架在容帝脖子上的剑,道:“你知道的,从小我就恨你,可我恨你的同时,还是卑微地想要和容夙一样得到你的关爱。” “那是小时候,大一些,我明白了,与其嫉妒,不如毁灭。”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十三岁那年,我已对你存了杀心,也只是存了”他忍着心口的酸楚,握紧剑柄道:“母后离世,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对你,再不能抱一丝幻想。” 他话落,眼眶泛红。 容帝的心被轻轻刺了一下,不过也仅是一下,稍纵即逝。 “瞧瞧,我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容珏苦笑一声,蓦地松开手,剑落地的声音惊起闷响,却再惊不起少年心中一丝波澜。 “父皇,我不会杀你,因为有一个人,一点一点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放下。” 什么又该真正的拿起。 苏袖月,我想你了。 殿外,雾沉沉的天响起阵阵惊雷,容珏萧条转身,苍白的唇角勾起清浅弧度。 北国变天了,本该与我这将死之人无关,可苏袖月,只要你还在一日,我就必登上那高位,我等着你回来,做我的丞相。 待他离去,沉默无言的容帝才抬眸,直视着徐攸,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逝之,鹂妃没有死。”面容冷峻的男人墨眉轻拧,道:“舍妹的心性,你这个枕边人还不明白吗?” 容帝的心忽然一空,他的妻子,吃素向佛,一向无欲无求,又岂会是恶毒到容不下小小妃子的后宫之主。 “鹂妃呢?”他问。 “逝之,你心爱的女人,被我困在府内多年。”徐攸轻描淡写,道:“那个女人,并没有你所想的单纯,舍妹比她,还是蠢了些。” “够了!”容帝拂袖推倒桌上的奏折,薄怒道:“一开始,这天下本就是你我合力打下,你想要,告诉我便是,何苦攻于算计这么多年,弄成如此局面,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夫不像夫” “逝之,你错了。”徐攸唇角微翘,不疾不徐地走近,陡然间劈晕了正在气头上的容帝,他伸手接住,笑意愈深:“皇位只是个幌子,说到底,我想要的,一直是你。” 若不能光明正大得到,我不介意用尽手段,把你拉进我的黑暗, 一起堕魔。 “为什么不把名字刻上?” 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里,黑衣清爽的女子撑伞立在一旁,问身前一袭白衫,发带纯素的男子道。 “郡主,严回他”严慎言从跪着的半湿土地起身,浑然不顾膝盖上的污秽,他抬眸,无波无澜道:“严回他曾说,怕死,也不是怕死,” 严慎言目光悠远能替我挡去暗箭,怎么可以说他怕死呢? “那怕什么?”徐芷撑伞走近,往他身畔斜了斜。 “可能,他怕棺材盖得太严实,黑漆漆的,又怕盖得不严实,被虫子咬。”严慎言淡淡道,没有避开徐芷的靠近,从那天起,他就不再为自己而活。 “严慎言,你真的很奇怪。”徐芷轻笑,“不过,我喜欢。” 话落,她环顾四周,愉悦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远远望去,周围顾自劳作的村民服饰远不同于外面,先前严慎言带她通过栈道,峡谷暗道来此时,徐芷已隐约觉得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不简单。 现在看来,村民穿着虽简朴,却别有特色,染布艳丽,花纹古老而别致。 素而雅,这三字用以形容,再合适不过。 徐芷收回眸光,悄悄扫了一眼严慎言,心头闪过悸动,莫名就想看看依据此地风俗制成的嫁衣。 她想,一定会很漂亮。 穿上喜服的严慎言,一定会更漂亮,哪怕他面容黝黑,实实在在与大红不相称,徐芷却觉得,那不是眼前人原本的模样,一路走来,这里的村民普遍都生得比一般人好看,且皮肤白皙。 她轻笑一声,再次问道:“严慎言,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郡主,没有为什么。”严慎言回眸浅笑,一双褐色瞳孔通透若清泉,只是心里,却藏了太多。 因为我想带她来的那个人,跌入悬崖,尸骨无存。 你知道吗?我救不了她,唯一能做,便是借着完成原本的使命来祭奠她,我要这天下为葬,换她安息。 她苏袖月活着,未能复国,我便毁了这江山,送入黄泉予她。 凭什么,让我一个人痛。 他轻含笑意,对徐芷微微颔首:“郡主若喜欢这里的风景,大可四处转转,若有兴致,也可来溪边小舍与我轻饮几杯。” 严慎言话落转身,眼底的温度霎时冻结,他款步从容,身影渐远,徐芷怔了怔,还陷在那对她难得的温和笑意里。 聪明如她,明知事出反常,可是却更心动了。 “严慎言,你想要什么,我等着。”徐芷轻声呢喃,低头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对徐家人而言,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距那日七天后,临溪的小舍边,严慎言倚靠在开敞的竹质栏杆上,他慵懒坐着,任发丝散乱,轻轻逸了个酒嗝儿。 松开手,瓷质的酒坛落地,与散乱一地的空坛相撞,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音,严慎言烦闷地扯开前襟,露出白玉肌理般的胸膛。 似还觉得热,他踏上美人靠,越过栏杆,走进了过膝的溪水里,脑海的记忆潮涌般闪现,那些逝去的人,音容笑貌犹在,严慎言漾起浅笑,伸了伸手,只揽到凉透的溪水,他睁开眼,神色无波无澜,眼角却滑落一滴泪水。 “下雨了。”他轻念。 傍晚时分,严慎言麻木地从丝毫未变的溪水里踏出,例行公事般拐入小舍的偏房,那里设了一座小小的佛堂。 檀香缭绕,供着他们族人的信仰,镀金的佛慈眉善目,含笑望着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走近,跪下,狠狠嗑了三个响头。 “求你保佑她。” 严慎言从蒲团上起身,欲点燃一束香,却因为满身湿气,迟迟未见火光,他皱了皱眉,再点,不知重复了几次,才得以燃起。 只是,严慎言引以为傲的耐心已消磨耗尽了。 他苦笑一声,吹灭手中好不容易冒烟的香,道:“佛祖,我从小便供奉你,把你存在心底,唯一所求这一件事,你都不答应。” “七天了,她杳无音信整整七天了,你知道我多害怕今晚,我怕在头七的梦里梦见她,连她生还的最后一点可能都磨灭了。” 我求你让她活着好不好,哪怕,如徐芷所说,这世间也许存在着借用别人身体生还的奇事。 我不信,但我求你,许我这样一个奇迹,好不好? 没有回应,佛堂依旧一片静默,严慎言忽然笑了,眼角泛着泪光,是了,他的佛一向笑望着他,他喜,他的佛也笑,他悲,他的佛也笑。 严慎言想,他只是万千信徒中的一个,他的佛,怎么会眷顾他,即便他的佛有心,也无法将佛光普及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终究,是被佛舍弃的人。 少年的眉目一点一点变得冰冷,他低首最后一拜,再抬眸,眼尾厉色一闪,连带着泪痣都显得冷酷无情。 “严慎言,瞧瞧,当你痛不欲生时,你的佛,能为你做什么呢?” “当你心爱的女人粉身碎骨时,你的佛,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闭嘴。”少年厉声喝道,眉目重回淡然,只是这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地伸手,砸碎了笑着的佛。 “很好。”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徐芷敲门而入时,一眼就望见地上的碎片,她微愣,道:“严慎言,你疯了吗?” 这几日,她留在村落里,听这里族人说起他们少主的故事,他们族的来源,信仰,此刻,徐芷再清楚不过,这尊佛意味着什么。 “滚出去。”严慎言头也未抬,拂袖指向门外。 “呵,”徐芷轻嗤一声,“不是应该说下不为例吗?” 下不为例?严慎言面色愈冷,偏头望向她,道:“我此生,再不会说这四个字。” “是因为苏袖月?”徐芷皱眉,本欲告诉严慎言的话,止在了唇边。 对方没有回答,她更加坚信,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徐芷忽然笑道:“没想到洁身自好的严大人,也是个断袖。” “是又如何?郡主,这样的我,不是对你更有吸引力吗?” 是吗?徐芷抬手摸了摸下巴,让一个喜欢男子的男子,喜欢自己,似乎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活着已然无聊,她徐芷,便是要特立独行,敢为人所不敢为。思及此,她轻笑:“严慎言,我想当真正得到你时,我也许不会像往常到手之后一样,厌倦。” “呵荣幸之至。” 严慎言始终淡淡,就像刀枪不入的假人,徐芷来了兴致,试探道:“严慎言,苏大人他” “徐芷!”他止住她,竟是第一次唤了全名,提醒道:“若非碍于约定,信不信,你活着走不出这里。” “生气了?动怒了?”徐芷笑意愈深,“严慎言,你不装假人了?”话落,她双手环抱胸前,好整以暇地凝着对方,轻挑眉梢。 严慎言,你恐怕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的人还活着。 “罢了,罢了,谁让我喜欢你呢。”徐芷摇摇头,一开始,她确确实实小心翼翼把严慎言放在心尖上,哪怕从小亲眼看见过那样一幕,她也仍相信着爱情,直到后来接二连三的变化,从她不亲近的生父徐攸身上,徐芷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得到,就先毁了,或者握住那人想要的东西,让他只能因为交易,留在自己身边。 徐芷想,怎么都好,反正在我附近,你的眼里,只许看见我一个人。她摆摆手,转身边走边道:“慎言,等着我来接你回去做丞相。” 再回徐府,暼见满院红绸时,徐芷心中的恨,更甚。 我的好父亲,女儿的价值就是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登上皇座的理由吗?她轻嘲,容珏啊容珏,你我从小就两看生厌,却没想到,还是要做夫妻。 行至主院,在管家的引领下,徐芷轻敲响书房的门,她回眸,朝年纪与徐攸相差无几,从她记事时便留在徐家的管家点点头,相比徐攸,眼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多年来的照顾和关怀,更像一个父亲该做的。 “吱呀”房门由内打开。 徐芷迈步走进,不忘回头道了声:“谢谢莫叔,我先进去了。” “郡主,应该的。”被唤作莫叔的男人亦回以浅笑,二人眸光交汇间,是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 书房门再次紧紧合上,徐芷冷下脸,就着室内稍显昏暗的光线,望向桌案后的冷峻男人,道: “你找我,如果是和表弟成亲的话,那我知道了。” 她撂下一句,转身欲走。 “站住!” 徐攸合上书卷,缓缓道:“不只你,新皇登基前,不立两位侧妃怎么像话?” “侧妃?容珏会同意?”徐芷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自然不同意,可是娶一个是娶,娶三个也是娶。”徐攸轻抬眸,淡道:“何况,我要赠他一场欢喜,尽作为舅舅一点责任。” “这会儿知道心疼了,可惜啊,你的好侄子离死不远了,徐将军,你的忏悔是不是来得太晚了?”徐芷冷冷一笑,“随你,不过” “你应该清楚,我不想让严慎言知道苏袖月还活着。” “可以。”徐攸双手合十,轻敲桌面,“我本来就欲抹去姓名,抹去性别,把苏袖月送入宫中。” 他轻笑:“你也许不会明白,自己做不到的光明正大,若别人做到了,嫉妒之后,竟也会跟着高兴。” 就好像,所有这样特殊的人群,都被认可了。 徐府地底,只有一几个透气小孔的暗房间里,苏袖月再次深呼吸后,对身畔的女子道: “檀婳姑娘,你怎么” “苏大人,容夙府邸被兵包围,我自然是被镇国将军带回来的。”她回应,似转了个身,带起腕间清脆铃响。 萧索而寂寥。 “抱歉。”苏袖月亦转了转手腕,除了两只铃铛相碰c更清亮的幽响,还有仅她所见,光亮如新的红色锦带这也是,她为什么回来的原因。 那日,苏袖月拖着活阎王去闯机关道,本还抱着谨慎的心态,可入内一看,活阎王口中多了不起的机关无非是英文,阿拉伯字母等等现代因素,简直正中下怀。 一路畅通无阻,苏袖月几乎要怀疑活阎王口中的师祖,是现代穿越人世,可那小子偏偏说—— 他师祖说,会这些,是因为一个女子。 苏袖月不打算深究,与活阎王分道扬镳后,恰遇见了徐攸的人,又恰恰认得她,入徐府后她才得知,这群人出现并非偶然,当时容珏从此地出来,机关道关闭后,他找不到退路,一方面担忧自己,一方面欲回京解决私人恩怨,遂派人守在此处等候。 只可惜,被亲舅舅截了胡。 然对苏袖月而言,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入宫,完成最后集七血的任务即可。 容珏的心头血,她非取不可。 收回思绪,苏袖月望向身畔的檀婳,自那句抱歉后,她迟迟未言语“檀婳姑娘,也许,” 苏袖月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也许不久后,你就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苏大人,那又如何呢?”檀婳的声音染上颤意:“殿下他,活不久了,不是吗?” “其实,”苏袖月轻抿唇角,思虑片刻道:“不尽然,有个方法,若檀婳姑娘愿意,兴许可救他一命。” 檀婳忙道:“请说。” “好,你过来些。”苏袖月招招手,俯首贴近她耳边。 一墙之隔,同样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也发生着类似的耳语,只不过相较她们而言,要更耳鬓厮磨些。 “逝之” 容貌冷峻的男人轻舒墨眉,柔声道:“你现在知道了,鹂妃并不是你心中的良善女子。” 话落,他指了指被困太久,神志不清的女子,只见她一边摇头,一边和空气说着话,“皇后姐姐,我不是纯心要害你的” 她忽然带着哭腔,面露恐惧道:“是他,是你的亲哥哥,他看不得你怀上圣上的孩子,逼我逼我给你下蛊。” “对不起,对不起,”她凝着一处连连磕头,“姐姐,我本来不想的,但是他威胁我,不照做的话,就把夙儿不是亲生的抖出来,你知道,我不行的,我不能让圣上知道,夙儿,夙儿是我回家省亲时,和表哥一夜贪|欢怀上的。” “皇后姐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求你,不要来找我索命。” “如何?”徐攸打了个响指,吩咐亲信把鹂妃带下去,一把扯下容帝颈间的红绳,红绳那端挂着一块玉派,莲花纹路,黄鹂相佐,赫然与方先生拿出逼迫容夙验明苏袖月正身那块一模一样。 “逝之,你该明白了吧,这么多年,我未对容夙下手的原因。” 徐攸唇角轻扬,望着被点住穴道,无法言语的容帝,嘲讽道:“你以为的真爱,是红杏出墙呢?还是让你发顶染绿呢?” “逝之,你以为方先生为什么那般疼爱容夙,他一生只得一子,便是与鹂妃偷|欢的表哥,他与容夙的关系,你明白了?” 徐攸轻笑,拭去容帝眼角的泪痕,染上愉悦道:“这世上,除了舍妹,只有我对你情真意切。” “不,我比她更甚,她为了容珏,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放弃陪在你身边的机会,而我却可以舍弃妻子的性命,守住这个秘密,这些年,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话落,凝着容帝痛苦的神色,问道:“怎么,你不高兴?” 静默片刻,徐攸解开他的穴道,容帝张了张嘴,闭上眼,嘶哑道:“你还是不是人!” “逝之,我杀妻杀妹,勾结鹂妃,什么人没害过,独独你”他顿了顿,沉声道: “我早就,活得不像个人了。” 容帝始终闭着眼,良久,他才道:“徐攸,杀了我吧。” “除非我死,” “是吗?”容帝凄凉一笑,“徐将军,但愿天道好轮回,” 因果终得报。 东宫殿,早已过了梨花开遍的季节,面色越来越苍白的少年倚在树下,与零落成泥的残花同席。 大红的华服压在容珏身上,强烈的对比没有折损他的颜色,反倒衬出病态美,哪怕是眉间一抹清愁,容珏也还是当初那个,美得极具侵略性的少年。 变的,是心境。 就好像,满殿张灯结彩,在他眼里,也还是当初梨花纷飞的模样。“梨花,离花”容珏呢喃着,耳畔忽传来故作尖细的声音,“殿下,天色已晚,该入洞房了。” “小九儿,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再压抑,你这个假太监,本宫早就知道了,哎等等,不着急下跪。” 他虚扶起苏袖月淋雨那日给容夙通风报信的小太监,笑道:“不仅如此,你哥哥是舅舅的人,我也知晓。” “殿下,奴才没有那样的哥哥。”小太监还是连忙跪下。 “又是这样,说句真心话有那么难吗?”容珏轻摇头,道:“守在活阎王封闭机关道的就是你哥哥吧,我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相反,若太傅愿意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若他不愿,我便不强求,遣人看着,只是担忧他出来与否” 小太监点点头:“奴才明白了,只是奴才和哥哥虽是亲兄弟,却是各为其主。” “不必多说,”容珏淡然道:“事情过去了就作罢,我也愿意相信那样的结果,我放过舅舅,也放过我自己。” 小太监愕然:“殿下,您早就知晓?” “小九儿,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前。”容珏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他精致的面容柔和,清浅一笑,灼灼其华。 “好嘞,”小太监亦笑着起身跟随,他打趣道:“殿下,您总得考虑考虑,去哪位娘娘那洞房呀。” “有理,”容珏轻抿唇角,一本正经道:“表姐那里不能去,她恐怕会把我赶出来,又不能驳了舅舅的面子,按理说也应该雨露均沾。”他一拍手,决定道:“去两位侧妃那看看。” 小太监愣了愣:“殿下,奴才开玩笑的,您真去啊?”他欲言又止:那苏大人怎么办?遂问道:“殿下,您难道不”为了苏大人守身如玉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容珏停下步伐,转身指了指心口,“他在这里,无需言语。” 小太监机灵地点头称是,思及男女之事,按耐不住问道:“殿下,容奴才冒犯,您喜欢苏大人什么呢?” 容珏捻了捻指尖,取出怀中半截白玉簪,他母后的遗物,一半在那人手里,恍惚间,他本能道:“喜欢便是喜欢,没有理由。” 第一眼,已觉不同。 若一定要说,大概是多年来,从未有人像他一般,骗我骗得如此坦荡。 他苏袖月的套路,就是没有套路。 “好了,说了你也不懂,”容珏回过神,释然道:“小九儿,等你懂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那奴才还是一辈子当个“太监”吧。”小九儿嘲弄着,又道:“殿下,走罢,别误了时辰。” 时辰?容珏轻笑他不过转转,误不误有何干系。 踏入新房时,小太监识相地守在门外,容珏却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径直掀了盖头,待看清盖头下的人时,眸色忽变,错愕道:“檀婳?” 她颔首,“见过殿下。” “”容珏一时无话。 似乎怕他离去,檀婳忽解开外衫,欲要贴近,双手却被轻轻握住,容珏面色难得泛红,只道:“本宫今夜身体不适。” 檀婳眸中闪过失落:“若是苏大人呢,若是他的话?” “他?”容珏无奈地低头一笑,“他应该不会愿意嫁给我的,罢了,你先好好休息。”他转过身,推开房门时似想起什么,又道:“檀婳,我好像从未对你说过谢谢你。” 身后,一身红装的女子早已潸然泪下,她抹去哭花的精致妆容,黯然道:殿下,檀婳从未奢求这声谢谢,我只要你活着。 她忆起先前,苏袖月的那番耳语,眸光不由坚定,殿下,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活着。 那厢,容珏退出房间后,未拐几步,又推开了另一扇门。 只是这次,情况有些怪异,好好的新娘子未盖盖头,素手却执了把大红的团扇遮住面容,似乎躲着他,又像是临时拿起充数的。 容珏放慢脚步,一点一点靠近,竟连门也忘了关,门外的小太监见气氛凝重,也动也未动,直直望着隔着一柄喜扇的两人。 “松手。”容珏轻扯扇面,下意识温声道,那边人听言,纤细的手指一根根放开,很是不情不愿。 容珏不免加大了力道,他眸光轻凝,随着扇面缓缓下移,有诧异,也隐隐有期待。 “是你!”忽然,他把扇面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伸出双臂牢牢抱住了那女子,他低首含笑,眼角眉梢尽是溢出来的喜悦:“真的是你。” 话落,抱得愈发紧了。 “嘿,不是身体不适吗?”门外小太监撇撇嘴,一脸了然的模样,笑着,轻轻合上了门。 “太傅,真的是你。”容珏见无人相看,愈发放肆起来,他微弯腰,一把抱起了怀中的女子,越过轻纱帘,轻放在塌上,道:“苏袖月,为何躲着我。” “没有,只是这身装束”她指了指恢复女儿本身的自己,尴尬道:“再见熟人,近乡情怯而已。” “那好,苏袖月,我问你最后一遍——”容珏忽弯下腰,边替她脱绣鞋边道:“你是男子,还是女子?” “我招。”她挪开脚,往床里面缩了缩,“这身体是女子,我是” “是什么?”容珏半跪在床沿,俯身贴近她,目光灼热道:“檀婳原来的身体是女子,我后来已得知,我是问你,问你这缕不知从哪来,却把我吃得死死的异世之魂。” “嘶,”苏袖月轻咬下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奈何少年的眸光太过执着,竟又靠近了些,一字一句认真道:“你知道吗?我总是直觉,只有这件事上,你拐着弯儿在骗我。” “好好,你先下去。”苏袖月推开他,低声道:“我的真实性别,其实是” “嘘!”少年忽然抬眸含笑,修长的指尖竖在苏袖月唇边,道:“太傅,良辰美景,一刻值千金。” “说的是,千金不换,千金不换。”苏袖月尴尬笑着,转瞬间,一脚把少年踹下了床。 “殿下,我在上面!” 她起身,半跪在容珏身边,一手揪起了他的前襟,揶揄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夫,太傅在上你在下,明白吗?” “我明白,”容珏笑容莞尔:“明白你在拖延时间。” 他仰头,从地上微起,直视着苏袖月,几乎鼻尖碰到鼻尖,轻喃道:“苏袖月,你还是回来了。” “对,回来与你入洞房。”她轻笑,拎起少年的衣领抵至床边,狠狠压了下去,唇角漾起玩味,还带着一丝报复的笑意,“殿下,想不到吧?” 当初,任你碾压的我,今日,把你压在我身下。 所以说,人总得留些余地,别把话说太满,别把事做得太过。 她拍了拍容珏微怔的脸颊,轻轻扯开他的衣带,笑着贴近,身下,少年的耳根悄然红头,容珏紧紧捻着喜被,慌乱地眨着长睫天知道,只有他压别人。 “乖,”苏袖月摁了摁他的眉骨,轻哄道:“闭上眼。”她话落,抬手解开了发顶束着青丝的残玉簪。 “太傅”容珏忽扣住她的手腕,嘤咛道:“苏袖月,我舍不得。”他轻喃着,听话地阖上眼眸,脑海里全是她红裳黑发的模样。 可他还是想赌,赌她不会下手思及此,少年不舍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清清浅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利器钻入心尖的疼痛霎时传来,容珏眼角滑落一滴热泪,他忽然抬首,狠狠衔住了身上女子的唇,嘶哑辗转,咬出血来。 “苏袖月,我疼。” 我要你也记住这疼,记住我。 鲜红的血液顺着少年白玉般的胸膛顺流,滑过苏袖月的手腕,悄无声息地融入她手上的红色缎带里,她红了眼眶,却听容珏道: “苏袖月,那日跌入崖底那日,你背着我,一半时我就醒了,可我仍旧装睡。” 因为,那一段路程,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我想再走远一点,走远一点。 “太傅,”他松开唇瓣,含泪道:“我杀人无数,走到今日不论存心,还是刻意,都害过许多无辜的人,唯独,咳咳” 他拭去唇角血渍,艰难道:“苏袖月,我此生负尽天下人,唯独问心无愧的,是关于你” “从来,一颗真心。” “别哭。”他抬手,想抹去苏袖月颊边的泪,却在望着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时苦笑一声,“抱歉,脏了。” 少年麻木地收回手,眼眶通红为什么,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上了最想共度一生的人。 “苏袖月,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某一天,某个时辰?” “喜欢吗?”苏袖月紧紧抱住气若游丝的少年,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低语道:“你听好了,我” “别告诉我。”少年忽然漾起纯粹天真的笑容,他的手抚上苏袖月的鬓边,示意她低下头。 “袖月,”他的唇贴近她耳边,一字一句轻咬: “浮生浅,终须别。” 怎奈,对你情深切。 “神经病啊。” 苏袖月低咒着,她后知后觉抚上脸颊,那里却潮湿一片。 “容珏,愿你再也不要遇见我。”她低首,探了探少年的脉息,据活阎王所述,情蛊由血温养,若先放血,让蛊虫饿上一阵,再以另一性别不同的蛊虫相诱,方可引到别人身上。 而这别人,必须是容珏心悦的女子于她身上种蛊,阴|阳调和,或许能有一线生计,思及此,苏袖月从怀中取出在活阎王手中顺来的丹药,又替容珏止了血。 万幸,情蛊虽厉害,但只要是这个身体,不论是谁的魂魄都没关系,苏袖月想,待檀婳回归,她如何做,便是她的选择。 诚然,自己无法豁达做伟人。 “容珏,后会无期。” 苏袖月轻念着,拭干手上染血的半截白玉簪,和着少年怀中成对的半截,再取下手中的巫蛊铃铛,一起放进他手中,握紧。 浮生浅,终须别, “你保重。” 她话落,只觉意识一轻,再睁眼,又落在最初的雪地里,仍是白茫茫的一片,色泽却比最初多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桃花色。 苏袖月怔了怔,下意识望去,手腕上锦带的光亮又重回黯淡。 恍惚间,似有人影从远处走来。 “苏姑娘好久不见。” 清冽c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袖月抬眸,在她面前,不远不近,放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精致如玉,白胜风雪。 “是你?” 苏袖月顾自站了起来,凝向绯红纸伞下的男子线条平滑的下颚,苍白中带着微微绯色的唇,再往上,便是一张修罗面具。 赫然与风花雪月录中,她惊鸿一暼得见的第三张画卷上,唯一身着戎装的男子如出一辙。 她敛眸,道:“请问” “等一下,”男子忽然揽住她的腰肢,道:“苏姑娘,卿瑾得罪了。” 转眼间,周遭环境已大变。 “咳”那只手悄然移开,苏袖月压下心头异样,再望过去,最显眼的依旧是正中央的往生台—— 她先前便是从此处跳下,机缘巧合下占据了原本属于檀婳的身体,进而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纠葛。话说回来,这一路,也辜负了许多苏袖月苦笑,重回此地,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袖月,辛苦了。”身畔男子忽轻声道,他话落,指了指最角落博物架上的七个白玉小瓷瓶,道:“可看出何变化?” 苏袖月闻言望去,只见七个原本一模一样的白玉瓶中,有一个瓷身悄然泛着红光,她微抿唇角,原来锦带上容珏的血液已被收集入白玉瓶中。 她思虑片刻,忽然问道:“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卿瑾低笑一声,“未曾想,冷情如你,竟也” “也难怪,其实在你之前,那些人皆是有去无回。”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苏袖月一眼,轻捻指尖,淡道:“袖月,自己看罢。” 卿瑾话落,缥缈似仙的身形随之消失不见,苏袖月朝他所指方向望过去,往生台上,朦胧的台面一点点清晰。 她走近,画面忽然流动起来。 正文 31.丞相作妖时 熟悉的东宫殿,红绸还未换下, 消减不少的少年席地而坐, 枯枝梨花树下, 容珏轻拨琴弦, 一曲凤求凰从指尖轻逸。 “殿下, 歇会罢。”眉似新月c眸如秋水的女子于他身畔坐下, 她的动作细看可见生硬, 似乎在模仿着谁。 “咳咳太傅, ”容珏忽然抬眸, 扣住她欲替自己披上大麾的手腕,霎时间一阵铃响, 两个铃铛轻轻相碰,就像一对璧人间的呢喃。 少年的眸光悄然一黯,却又复漾起笑容, “太傅,谢谢你。” “谢什么?”女子稍显僵硬地拍了拍少年的头, 道:“容珏,天色已晚,我们” “我们”他接话, 轻逸喟叹,“唉, 是该安寝了。” 红烛剪影, 少年安安静静地抱膝卧在床边, 他未脱鞋袜, 一双眸却定定望着步步走近的女子。 她一边放下重重纱帘,一边解衣,含羞带怯地立在容珏跟前。 “殿下,我” 她愣了愣,伸出的手被容色苍白的少年紧紧握住,容珏抬眸,道:“檀婳,你不是她。” 哪怕,你重新回到这个身体,学着她苏袖月一颦一笑。 “呵”檀婳苦笑着跌坐在地,“殿下,将就一下也不可吗?” “我只要,你活着呀。” 容珏静默片刻,到底还是扶着她起身,道:“檀婳,她在我身边,三天胜过三年,你明白吗?” “所以”檀婳留下两行清泪,“苏大人不在了,殿下也不想活了吗?”她话落,只觉一阵阵钻心的痛,捂向心口,那里她求着徐芷种下了雌情蛊,难怪会疼。 “檀婳,我并非不想活,只是觉得知足了。”容珏轻拧秀眉,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取下带着两个巫蛊铃铛的红绳,“表姐的东西应当有用的,也许是因为袖月来自异世,这里的东西并未能锁住她的魂,但是檀婳——” 他把铃铛放到对方手中,认真道:“这个身体恐怕无用了,回檀婳的身体里吧,那具身体带着一个巫蛊铃铛,表姐说一去二留,你离开这段时间里,因为去魂的缘故,不会有其他魂伺机占据,届时,你取下那条手链,待重新进入檀婳身体后,带上手中这条,应当就无碍了,总之你好好活着。” 他不疾不徐嘱咐着,声音竟是越来越微弱。 “殿下!”檀婳红着眼眶扶住他,痛声道:“我不要” “为什么?殿下,你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呢?” 容珏漾起苦笑,取出怀中重新接上的两截白玉簪,低声反问道:“那么你呢,”为什么要喜欢我,明知不会有回应,还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为什么呢? 他敛眸,无声启唇:“檀婳,她不爱我,比她爱我要好过。” 若非两厢情愿,其实你的义无反顾,也许对你所心爱的人而言,反倒是一种负担。 “殿下,我明白了。”檀婳忽抬首憋回眼泪,扬起释然的笑意,“我会如您所说,好好活着。” “谢谢你。”容珏轻轻阖上眼眸,笑着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簪。 “不要,殿下” 檀婳抬首隐忍痛意心之所愿,何须言谢。只是你非我良人,注定不能把我小心安放。 她轻叹一声,取出怀中的玉牌,心中已有了决定,那日苏袖月的耳语,不仅告知解蛊的方法,还提及了有关前朝余孽。 檀婳想,她也许要找到那个人,与他相认,告诉他她才是他真正的主上。 完成,未完成的事业。 殿下,载入史册,那是我能离你最近的地方。 往生台旁,苏袖月收回眸光,波澜不惊的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想,檀婳要找的人是他吧。 严慎言,我还欠你一声抱歉。 其实,告知檀婳,苏袖月就猜到了这结局,只是觉得从此复不相见,严慎言有权利知道真相。 说到底,是她搅乱了他们原本的轨迹,在完成自己任务的同时,她刻意的c无意的,不可避免地牺牲了一些人,苏袖月想她没办法舍弃目的做个让人人都皆大欢喜的圣母,能做的,是在可选择的情况下,尽可能不伤害别人。 她问活阎王要救命的丹药便是出于此,同样的,刺容珏那一下,也在请教过活阎王那小子后,偷偷练了无数遍,最后才做到不伤及重要心脉。 换言之,苏袖月能做的,是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尽可能长远地看待问题,采取解决措施时,选择伤害较轻的方式。 其他的,听天由命。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便是如此。她收敛好心绪,再望过去,往生台又发生了变化,流动的画面里,是苏袖月熟悉的人, 郡主,徐芷。 苏袖月不禁微微讶异 熟悉的,仅有几个透气小孔的暗房间里,剑眉英挺的女子轻吹着玉笛,于她面前,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带动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伴随着笛声,他似慢慢恢复意识,浑浊的眸狠厉起来。 徐芷见此收回玉笛,半蹲在一米之外,问道:“徐将军,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逆女,我是你父亲!”徐攸怒道,心中的恨霎时喷涌而出 徐芷,你竟敢勾结莫景,拉拢逝之,合伙给我下傀儡蛊! “呵我说徐将军,您怎么不想想,怪只怪您惹得天怒人怨,莫叔叔也好,容帝也好,我也好,皆对你恨之入骨。” 徐芷话落,用玉笛抵在生父额头,洞悉一切道:“表弟死了,你以外戚之名,再随便抱个小孩,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地享无上权利。” “徐将军啊徐将军,从前直到现在,你都太要面子。”徐芷叹惋道:“若不是你不敢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断袖,我母亲便不会有那样悲剧的一生,你喜欢容帝,拼命把他拉到黑暗,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她摇头,“这件事上,你比不上容珏半分。” “住嘴!”徐攸喝道:“我再不济,也是你的生身父亲。” “哈哈,也只是生身父亲而已,”徐芷冷笑,“所以徐将军,我留了你一命。因为我觉得你实在没有颜面,去黄泉面对一心爱你,愿意为你保守秘密,却被你的疑心害死的母亲,还有一心向佛,淡泊无争,却被你的嫉妒害死了的姑姑。” “徐攸,你不配。” 徐芷话落,忽然大声笑起来,笑出眼泪,“想要就想要,立了牌坊又想当婊|子,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她一把抹去眼泪,横笛于唇边,再次操纵傀儡蛊混乱徐攸的心志,待他重新晕倒,匍匐于地时,才没有丝毫情绪道: “徐将军,你不敢做的,我替你做。” 你不敢自立为王,我偏要成为女帝。 你不敢承认断袖,我偏要开化男风。 “莫叔,出来罢。”她轻暼暗处,纳玉笛于袖中,淡道:“多年来,母亲的仇也算得报,您也可以安心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阿芷,我答应过她活着一日,便替她,照顾你一日。” 文弱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从暗处转过身,粲然一笑。 理去下巴胡茬后,莫景不像是徐芷的叔叔,更像是哥哥,他轻笑:“我们阿芷三日后登基,莫叔叔怎么会错过。” “您不怪我?”徐芷微怔,她做出这惊世骇俗的决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严慎言,她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把从生父徐攸身上学到的手段,用得淋漓尽致。 得不到,就牵制在身边。 徐芷不禁苦笑一声,他再不屑生身父亲也不能否认,骨子里留着徐攸的血,而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在她童年启蒙里,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她想,若没有莫叔叔,自己恐怕这一生,都失去爱人的能力。 就像容珏,那么努力想好好爱苏袖月,却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 也许对表弟而言,离开是最好的结果,哪怕他得到苏袖月,骨子的观念也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即便他们成亲,日后也会存在许多问题,或许他愿意为了苏袖月改,可改之前,伤害就已经发生了。 徐芷无奈摇头不得不承认,家庭对人格,有着致命的伤害。 哪怕她穷极一生想摆脱徐攸的印记,也会在行事作风上,不自觉向他靠近。 可悲又可恨。 正是如此,徐芷希望严慎言是自己的救赎。就像一缕光,或者是一根救命稻草。 说来奇怪,没有理由,就像表弟喜欢苏袖月。 他们这样的人,薄情又长情。 然徐芷未料到的是,失去严回,失去苏袖月,与檀婳互通底细的严慎言,早已不是当初的严慎言,莫说成为别人的救赎,他本身就需要救赎。 而他的救赎,是他的心瘾,亦是他的解药。 严慎言,等这一个救赎,足足等了七年。 漫天的雪地里,苏袖月轻踏于绵软的皑皑白雪上,没有留下一个脚印,也不觉得冷。 往生台里的景象,无疑是真实的,容珏也好,徐芷也好,他们已经历,或者正在经历各自的痛苦,这世间,幸福总是相似,痛苦却各有各的不同。 她不禁想,严慎言会如何? 若非从往生台景象中得知,苏袖月还不知道严回已离世,这聒噪的娃娃脸虽然傻乎乎的,却至纯至善得可爱,严慎言那个人又是嘴上什么都不说,却比任何人都要在乎的性格。 这样的小黑炭,不会叫苦喊痛,就像一座休眠火山,把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随时可能爆发。 天知道,等严慎言爆发时,会作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苏袖月不敢细想,她转了转手腕上的红色锦带,又重新回到了室内,这不长不短的透气时间,足够压下她看过往生台景象后难以言喻的心情。 “你回来了?”耳畔传来已算熟悉的声音,一回生二回熟,苏袖月抬眸笑道:“卿瑾大人,您似乎不怎么出去呢?” 第一次,是我初来这里,第二次,是我功成身退,集成血液归来,就好像因为我,您才可以出去。 或者说,因为我手上这锦带。 她细细思索,不难发现,初见卿瑾时,他撑一把绯红纸伞,后化作自己手上锦带,第二次再相见,亦是一把绯红纸伞,而那时,她锦带上的光亮已全部黯淡。 像是一回到这里,就被擢取了去,而后来,如她猜测,容珏的心头血早已莫名其妙收入了白玉瓷瓶中,这些巧合不得不让苏袖月怀疑,眼前如仙的男人需要锦带上的光亮作为能量。 他走近外间漫天的风血里,也只有在能量最充足的时候。 忌惮也好,难言之隐也好,于苏袖月而言,从中发现的是可以交涉的筹码。 她含笑,直视着带着修罗面具,神色莫名的俊美男人,道:“卿瑾大人,我可以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苏姑娘,你要知道,”卿瑾削薄的唇角轻轻翘起:“太聪明,也不好。” “你需要我。” 她没有正面回答,笑容愈发灿烂,“卿瑾大人,这天下,没有谈不拢的生意,只有不坦诚相待的商人。” “呵”男子唇边逸出轻笑,卿瑾含笑道:“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还要,”苏袖月淡道:“你许我的重生,是张空白支票,未落到实处,我现在,想讨些实用的东西。” “真有意思。”卿瑾难得来了兴致,他沉吟片刻,道:“莫妄想复活其他的能力。因为” 目前,连我自己也不能。 “你真好。”苏袖月漾起大大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您知道吗?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是。”他好心情地应和。 “所以,”苏袖月抬起脸,认真道:“我想拥有驱魔僻邪的能力。” 一个犯罪心理学博士,不缺洞察人心的能力,却实在对鬼怪无能能力,从前的苏袖月,是无神论者,可是死过,又活过,加之穿越过,她想,自己没办法再装睡。 自然,远比科学伟大,因为所有的科学都衍生于自然。 她轻笑,眸光诚挚,“大人,您答应,还是一会儿再答应呢?” “凡事应往前赶,不是吗?”卿瑾难得温润浅笑,他伸出手,轻点苏袖月眉心,“如你所愿。” “还有,不必叫大人,唤我卿瑾,若不习惯,便叫师傅。” 怎么说,获得我的能力,也是一种传承。 “谢谢师傅。”苏袖月从善如流,师夷长技以制夷,卿瑾,我不怕鬼怪,我最怕你啊。 她摸了摸鼻尖,乖巧道:“师傅,我准备好了。” “乖徒儿,选一个。” 卿瑾轻捻指尖,往生台周边霎时围拢六幅画卷。 时过境迁,忆起容珏那张工笔画早已灰飞烟灭,苏袖月不禁轻拧眉头,欲选一张最看不顺眼的。 得到卿瑾点头示意后,她提起放白玉瓷瓶处的青灯,走向环绕额画卷附近。 “就是你了。”苏袖月凝眸,停下脚步,画面上,男子一身不染纤尘的白,云袖上却用苏绣勾勒着藏于丛云后的明月。 “风骚。”苏袖月这样想着,提起青灯,如上次般去看小字,手忽然抖了抖 “言慎严?!” 难道是巧合?她小心翼翼地上移青灯,男子本不被看见的面容在照映下一点点显现出来。 口如含朱丹,鼻若悬胆,眼若严慎言?苏袖月微张着嘴,不会吧?她咽了咽口水,小黑炭那双眸她见之不忘,漂亮得要命,尤其是哭的时候,简直是像开倾世桃花。 奇怪的是这双眼,眼角附近, 没有泪痣。 更神奇的是—— 他不黑,别说黑,简直要白化了。 “咳”苏袖月装模作样偏过头,当着卿瑾的面漫不经心地点燃,心里却像过山车般忐忑。 刹那间,画卷上人物的生平涌入脑海,苏袖月捻紧掌心,面色越来越白。 言慎严,心思缜密。 恃美行凶,男宠无数。 十七拜相, 二十投军营, 二十六乱朝纲,立新帝,代为摄政,横扫临国。 “可怕。”苏袖月轻拍胸口,飞快暼了一眼卿瑾,见他似乎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这才用从前常给罪犯洗脑的心理术催眠自己—— 哎呀,这个言慎严,肯定不是那个严慎言。 如果是,我死也不去撩他。 她深呼吸,朝卿瑾挥手告别,如壮士出征般跳下了往生台。 但愿, 这次的身份, 能吊炸天一点。 不然,她拿什么跟言慎严横? 可惜,现实再次狠抽苏袖月一个巴掌,让你又忘记墨菲定律!该你倒霉。 只是这霉头,也太 苏袖月醒来后,先觉冷,后发现少了些什么,她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盘腿坐下—— 想点一支烟, 把所有有头发的,都烧了。 fff! 正文 32.丞相作妖时② “9527,出来!” 冰冷的厉喝吓得身体本能一个颤厉, 苏袖月曲指敲了敲圆润光滑的脑袋, “嗯, 是个好瓜。” 她借着莹莹的弱光, 捡起掉落在地的僧帽, 不紧不慢地扣在头上。 等着吧, 还没人敢这么吼我。 “9527!你是死了吗?快出来, 我警告你, 小姐若有什么差池, 你就不是天天见鬼,爷直接送你和他们作伴!” 苏袖月掏了掏耳朵, 只觉耳朵动了胎气,外面却不依不饶,似要把人耳朵往流产里整。 “喂, 你这个阴人,听见没有?再不出来恁死你, 你别不信,我裴七,说到做到!” 大哥你有本事吼我, 你有本事进来啊,苏袖月拢紧外衫从地上起来, 打了个喷嚏, 身上寒毛直束, 热量流失的感觉让她的牙咯咯作响。 听声音, 好像对不齐的感觉。 “唉,”苏袖月轻抿唇角,情况不容乐观啊,她顺着光源向前,走近才发现那莹莹的光是由夜明珠发出,整整七颗,环绕在寒气森森的冰棺外圈。 苏袖月默默收回了欲抠的手,初来乍到,总得有银子防身,不过她还不至于把主意打到死人身上。 光线忽明忽暗,依稀可见棺中人轮廓,身姿修长俊逸,浑不似外边那人口中的小姐,倒像是男子身形,而他那句有所差池又是什么意思呢? 莫非,冰棺中的人没死透? “9527,出来罢。” 思虑间,外边又传来呼声,只是这次,苏袖月只觉耳朵又重新怀孕了。 与卿瑾清冽空灵的音色不同,又有先前那人粗鲁冰冷作对比,这声“9527,出来罢”恍若天籁,磁性而不硬朗,纯粹而不失韵味,极品低音。 “好。”苏袖月屈服了。 颜控,手控,脚踝控,锁骨控,都不及她对声音的执念。 她要嫁,一定会嫁给唱歌好听的男人,这不是私欲,是为了对后代负责。 苏袖月讪讪一笑,走向冰棺一侧,拧开了机关控制的石门,她抬眸,下意识伸手遮住刺眼光线。 忽然间,衣襟被人提起。 裴七恨声道:“9527!你小子,让爷等这么久,我恁死” “施主,不可。” 过耳不忘的那道低音不远不近响起,苏袖月看过去,有些失望。 不是和她一样没有头发,口里叫着施主,想来是主持或者高僧的男人长发披肩,未梳未束,一身粗布麻衣,本该像叫花子,到了他身上,愣是穿出仙风道骨的感觉,如果忽略他的长裤一截半挽过膝,一截露出脚踝的话。 “施主,你在看什么?” 云笙轻轻按住苏袖月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拂开了裴七的手,他眉眼柔和,这动作做来行云流水,却在触碰到面黄肌瘦,一双乌泱泱的瞳仁尤其凸显的小光头时,顿了顿。 他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过去。 明明前不久,还一览无余。 “高僧,您想什么呢?”一旁裴七见状急道:“您c您快让9527把东西给小姐送进去呀。”他连忙向云笙递上手中的檀木盒,陡然间又转了个方向,塞进苏袖月怀里。 祈愿寺主持都礼让三分的高僧,一向不喜与人亲近,裴七纵然不信坊间所传云笙能通过身体接触窥见别人的过去,但小姐裴彧仍靠他续命,是以不敢唐突。 想来想去,心中又憋着口气,就拿苏袖月撒气道:“9527,阴人!立刻把东西拿进去摆上。” 这苏袖月就不明白了,她把视线从云笙的脚踝移开,望向怀里的檀木盒,9527她懂,无非是原主作为小和尚的编号。 毕竟能有禅号的太少。 且不提这个编号的深意,裴七这句阴人就太过分了!她是那种阴人的人吗?思及此,苏袖月抱着檀木盒,忽然向石门撞去。 “别!” “不要啊!” 裴七慌了,好在云笙一个闪身,挡在苏袖月额头前,任由瘦不拉几的小光头咯得心口。 淡淡的皂角香,是熟悉的童年记忆,苏袖月深吸一口,从云笙怀里抬头,笑得灿烂,歪扭不齐的牙里挤出一个字, “爹。” 云笙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的年纪确实可以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可多年来从不近女色,怎么可能? 苏袖月嘿嘿一笑,继续装傻,她之所以失望,是云笙那样好听的声音,竟然属于一个中年男人,哪怕他看着显年轻。辈分不同,怎么相爱? 白费了好声音。 “9527!”又是一声怒吼,苏袖月揉了揉耳朵,二次流产。 裴七走上前,想骂,却忍得很辛苦,他怕怕眼前的小光头再想不开,重新找一个阴年阴月阴时的佛门弟子太难。 小姐裴彧昏迷不醒,这后山冰棺阵还得由人守着,若非怕冲撞了气场,裴七恨不得甩开这小光头自己上,只是他奇怪,一向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9527,今天弄这一出,是被鬼上身了吗? 要知,阴年阴月阴时所生之人八字太轻,能见鬼,易招鬼。 裴七压下不安心绪,使眼色问云笙道:“高僧,可看出有何异样?” “没有。”云笙依旧淡淡,只字不提看不清苏袖月过去的事。 许多年前,他还年少时,也曾遇见过这样一个人。 哪怕云笙直觉眼前的小光头换了一个人,他也不想揭穿,那声爹,也叫得有意思。 多久了,没遇到和告诉他9527真正含义,一样有趣的人。 想了想,云笙放下裤腿,收起不让人觉得颓废的懒散,对苏袖月道:“爹?” 他理了理散乱的发,说:“再叫一声。” 轮到苏袖月的心漏跳半拍了,这种感觉仿佛看到有大腿可抱,又不敢扒上去。 “没事,慢慢来。”云笙见她无话,从袖中取出发带,认认真真束好发,用行动证明,“9527,你放心,爹可以很负责任的。” 他话落,眼前的小光头已跑进石门里了,云笙回头对裴七道:“你看看,还跟以前一样害羞呢。” 裴七点点头,这才不再怀疑,又忍不住问道:“高僧,您真的要收养这个阴人?” “裴七,是阴年阴月阴时之人。”云笙纠正道。 “太长了,直接叫阴人多方便。” 云笙摇摇头,从他身边走过,“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 “高僧,这跟叫阴人有何关系?”裴七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无心之失,也可伤人。” 那厢,苏袖月重回冰棺旁,她打开裴七所塞的檀木盒,明耀的光辉顷刻间点亮整个室内。 “夜明珠?!” 她怔了怔,借着光亮看清了冰棺的构造,这一看,不由万分庆幸自己先前没有动手抠。 冰棺上这七颗光亮显然比盒中这颗黯淡太多太多,此时看清,苏袖月才知晓,嵌入冰棺的夜明珠联系着内里,光亮似乎温养着棺内的人,她不再迟疑,把手中这颗送入预留的凹槽里。 借着珠光,苏袖月看清了棺中人的模样,眸里霎时闪过惊恐。 秀眉轻拧,一双凤眸紧阖,轮廓分明却不失柔和,雌雄莫辩。 竟是那样熟悉。 “裴彧?”苏袖月轻呼出口,眼前人模样丝毫未变,不会认错的。 只是,怎么会这样? 她不由联系起裴七,可他的模样分明不是当初所见,苍老了许多,以至于一开始,苏袖月根本没有认出来。 困惑之间,她触及到冰棺上的夜明珠,黯淡了足足七颗,会不会是恰好过去了七年? 那严慎言呢?一晃七年过后,他又去了哪里,变成什么模样呢? 京城,依山傍水的别院里,奢靡至极,正上演着一场视觉盛宴。 自女帝登基后,一度开化男风,不过七年,京城就盛行男子以柔弱为美。 种满玉兰花的后院,时不时响起男子争执的声音,比女子不遑多让。 “这件衣服是大人裳给我的,你给我脱下来,快点!” “小气,就你这幅模样,人靠衣装也没用,还是我” “吵什么吵,吵得我描眉都静不下心,大人一会就来了,你们还吵!” “六月,别跟他们多舌,只管让他们那副丑态被大人瞧见。倒少了人与我们争。” 说话的是倚在窗边的一名男子,他眉眼并不出奇,却透着一股灵气,奇怪的是,他说这话,争执的那两人反倒停了下来。 齐声道:“新来的,少说两句,上一个九月说不定会来找你索魂,恨你顶替了他的位置。” “是啊,你们又长得那么像。”被唤做六月的描眉男子插嘴道。 “是吗?”新来的九月浅浅一笑,笃定道:“他不会的,因为” 他是我同胞哥哥。 众人又熙熙攘攘吵了一会,直至夜幕降临,所等的人也没等来,大家才歇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喂,你们说,上一个九月到底是被谁害死的?会不会是我们中间的人?” “谁知道呢?为了争宠,不至于吧。” “我倒觉得有可能,众所周知,上一个九月是我们九人中最不好看,却又最受丞相大人宠爱的人。说实话,我也嫉妒啊,大人又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 “是啊,没见他对谁特别过。” “何止,我听说” 这个话题一扯开,男宠们的聊天内容就开始跑偏了。 “哎,你们知不知道,丞相大人一夜最多几次?” 清一色的摇头,似乎为数不多的几次侍寝,都是晕晕乎乎过去的,笠日清早,什么感觉都没有。 而且每次,都巧合地发生在女帝来看望丞相大人时,就好像,故意做给谁看的。 众人不禁想起,流言有传女帝似乎爱慕当今丞相,又传丞相曾为了一个人改过名字。 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但毋庸置疑的是—— 丞相大人言慎严,貌美如花。 “咳!”突兀的咳嗽声打破了一室融融,中年管家走近,望着未参与进去的倚窗男子道:“新来的,大人唤你过去。” 转过九曲回廊,沿着长堤踏入藕花深处,乌蓬船那头,背坐着一抹素白的身影,他正提袖掬水,依稀可见云袖上绣着明月。 眉目灵气的男子见此,拱手相拜,道:“九月,见过丞相大人。” “免了,这只有你我二人,不必以九月相称,你哥哥的事情,是我疏忽。”严慎言没有回首,泠泠道:“小九儿,你可后悔在容珏死后选择跟了我。” 昔日的小太监听言,连忙跪下道:“严大人,良禽择木而栖,比之女帝,小九儿更愿意为大人驱驰,何况奴才这个假太监,留在宫里不合适。至于哥哥” “是他愚蠢。” 小九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当初便是如此,虽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哥哥小五儿与他看法却全然不同,当自己投入容珏阵营时,哥哥却远择了镇国将军徐攸。 后来亦然,朝堂重新换血后,他认准了严慎言,哥哥再次与自己分道扬镳,投入女帝徐芷旗下,表面上被赐给严慎言当男宠,实则是徐芷用来探明严慎言到底喜欢男子还是女子的眼线。 “小九儿,”严慎言忽意味深长道:“若小五儿有你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被后院那些人中的某个害了去,你这番以身试险,还是要小心。” 那些个男宠,或是朝臣所送,或是临国进贡给女帝,被徐芷拨过来的,这其中,指不定有细作什么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后院,都是杀人不见血的隐形战场。 “严大人,奴才谨记,只是那件事,恐怕不能亲力亲为了。”小九儿懊恼道,他身处后宅,分身乏术找人的事,只怕无法顾及了。 “无妨,”严慎言道:“七年了,若能找到早就找到了,且文渊阁始终在跟近,只是这件事上,我到底对不起严回。” 容颜极盛的男子黯淡了眸光,冰冷的神情有了一丝裂隙。 严回他此生唯一求我,便是找回打小失散的妹妹严去,多年来,连这一点,我都没能替他做到。 “大人,或许胸前有梅花胎记的女子,不一定就是女子呢?”小九儿忽灵光一现,又道:“奴才的意思是,搜查范围不必再局限于女子,可能,说不准,您要找的人,女扮男装藏在全是男子的地方。” “就像当年的苏”大人,他点到为止,始终不敢触眼前人的逆鳞。 小九儿原以为,痴情如容珏,一个就够了,没想到痴情人这么好碰,一下就让他遇见俩,眼前一人之下,朝堂上呼风唤雨,恃美行凶,不知让多少男女丢了魂的男子,竟也是个痴情种! 说到底,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主,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眼前容颜皎皎的人,是当初皮肤黝黑,并不过分出挑的普通人。 小九儿并不深知严慎言的底细,却能猜到,隐约与他特殊的种族有关,这人一向深不可测,甚至现如今,他所掌的文渊阁在江湖上,都相当于朝廷的存在。 势力之大,难以捉摸,但小九儿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没有跟错人,不像孪生哥哥,一次又一次择主错误。可再不济,亲生哥哥的仇,他也义无反顾。 哪怕他愚蠢,也容不得别人杀害! 祈愿寺,后山。 入夜时分,室内空气更加冷冰冰的,连骨头都似被冻住了,苏袖月裹紧被子,从梦中惊醒。 眼前,离得很近,是一张死人脸,苏袖月瞬间镇定,从先前裴七的话语里,她就隐约得知原主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万幸,好巧不巧,自己向卿瑾讨要了驱魔僻邪的能力。 顷刻间,苏袖月咬破指尖,循着记忆凌空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她打在鬼脸额头,轻喝一声“破”,那死魂竟生生被逼退到墙角。 她走近,“说,你是谁?为什么缠着我?” “道人饶命,我c我叫小五儿。” 正文 33.丞相作妖时③ “小五儿?跟个太监名似的,把手背到头后, 抬起脸。”苏袖月略略指示, 摸着下巴认真打量。 生前的工作性质让她多多少少懂点法医知识, 眼前的死人脸无明显外伤痕迹, 他瞳孔放大, 嘴唇乌青, 面色是被泡发的白, 像是溺水而亡, 但也不排除中毒生|亡的可能性, 苏袖月的眸光从他唇角的血渍移开,到底术业有专攻, 她只知皮毛,遂认真问道: “鬼,你怎么死的?” “呃”被点名的小五儿连忙抱头摇晃, 可怜兮兮说:“道人,要知道是谁害我的, 我早寻仇去了,何至于” 他声音越来越小,苏袖月索性接着替他说:“何至于来找我上身的这个软柿子捏是吧。” 看他先前驾轻就熟的吓人模样, 原主恐怕没少遭罪,她不由想到裴七, 有些感慨不管是人, 还是鬼, 本性都是恃强凌弱。 “你, ”苏袖月似想起什么,扶额道:“你是不是曾替徐攸做事?” 鬼魂大惊:“道人,您怎知?” 苏袖月无奈,世界就是这么小,我不仅知,还拜你所赐,和活阎王从机关道出来时,直接被你们的人请到当时的镇国将军府,被关在徐府只有几个透气小孔的地下。 后来就有了,嫁给容珏。 “算了,不翻旧账。”苏袖月盘腿坐回塌上,问道:“你知道严慎言吧,他如今,是何光景?” “道人,你这可算问对鬼了。”小五儿讨好道:“这严慎言,莫名其妙改名换姓,性格大变,行为作风上,还男女通吃啊!” 苏袖月听言,沉默良久才道:“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这种斯文败类,明明就是风花雪月录上关于言慎严的写照啊,等等,改名换姓,苏袖月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沉吟道:“你,就是你,别躲。” 她收回手指,说,“描述一下严慎言的体貌特征。” “是,道人。”小五儿这才答着,被苏袖月先前鲜血画符恐吓过,他看见她抬手,就本能想逃。 “真是,做鬼做成你这样,也太窝囊了。”苏袖月随口道,转念想,以前的原主岂不是更窝囊,她捻捻指尖,下定决心要脱胎换骨。 不仅是这包子性格,还有丑小鸭般的外貌,谁说一见钟情,钟的都是色,那风花雪月录上的言慎严又是数一数二的绝色美人,苏袖月想画风不同,怎么相爱? 就算他真的是改头换面的小黑炭严慎言,她难道就能眼巴巴凑上去,告诉他:喂,小子,我就是先前占了你主上身体,顺便修理调|教了你一下,撩完就跑的坑爹货吗? 然后借机再说,你看,好歹你从前丑的时候我们相识一场,你帮帮我,喜欢我一下,再贡献点血,大家皆大欢喜收工啊! 苏袖月摇摇头,这画面太美,不敢想,谁知道严慎言怎么看待她的呢?说不定,他早把自己忘了,甚至恨 她下意识回避,加之严回逝世,风花雪月录上真是严慎言的话,完成卿瑾所给任务的难度可想而知,七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更别说一个心中藏着暗伤的人。 苏袖月思来想去,只觉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所以,千万不能掉了马甲。 思及此,她苦中作乐,自我安慰道:“好吧,严慎言,等我把小号炼好了,再去找你一战。” 拿定主意,苏袖月敛眸问鬼魂小五儿道:“鬼,你怎么不吭声了?” “道人,我c我”他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小人读书少,实在不懂体貌特征为何意?” “哈。”苏袖月轻笑一声,只怪职业术语说溜嘴了,她羞愧地抹了把脸,直白道:“严慎言长啥样啊,现在?” “这我知道,人模狗样。”小五儿再无忌讳,反正自己死都死了,遂极尽吐槽之功力,“道人,不瞒你说” “现在的严慎言,哪怕改名叫了言慎严,做上丞相,摇身一变好看得不得了,成为京城女子最想嫁,京城男子最想睡的抢手货,也改变不了——他是人渣的事实。” “啧啧啧”苏袖月用舌尖点了点犹如车祸现场的牙,不可置信道:“他怎么就渣了?还是他对你做什么了?” “”鬼魂悄然红了脸,偏过头小声道:“他c他那个我。” “哪个?”苏袖月惶恐,试探道:“上,还是睡?” “都有。”小五儿捂住脸,躲到墙角。 诶呀妈呀,苏袖月拍拍狂跳的心口,可以呀小黑炭,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这样的炭。 那之前,她把他当战友,当兄弟,他不会想 苏袖月细思极恐,毕竟,她望了望墙角怨夫状的小五儿,酱婶的,他也下得去手,那先前,一直做翩翩少年郎打扮的自己,岂不是被肖想已久。 “果然可怕。”苏袖月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不会只要是个男的,就算是个和尚,严慎言也来者不拒吧,毕竟关于他的生平就写有男宠无数。 想到这一点,她反倒不急于长出头发后再去见严慎言,说实话,苏袖月有点想知道小黑炭这个人啊,和尚要不要。 不过在那之前,把自己养得水灵讨喜一点,才是当务之急,苏袖月想,话说回来,裴七欺负原主,还不是因为丑,跟着裴彧那样双标的一个主子,裴七不长歪都难。 真是人丑被人欺,人善被人骑,苏袖月紧紧握拳,她什么时候被这么嫌弃过,不管,先吊打裴七,教他好好做人。像她自己,哪怕真的是骨灰级颜控,也最多在心里想想,噫 既不会说出来,也不会做什么找优越感。 做人嘛,善良一丢丢。 “哎,他还有什么,都告诉我?”苏袖月回神一想,现在的严慎言今非昔比,她想通关的话,仅仅拿小号扮猪吃老虎是不行的,收集资料整理出攻略,才是捷径啊。 她自嘲一笑,望向小五儿。 诚然,苏袖月在这件事上有些懈怠,是以忽略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她问的人是个卖盗版攻略的。 而被鬼魂小五儿黑得体无完肤的严慎言,若知道自己在苏袖月眼里变得画风清奇,恐怕恨不得把小五儿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三百下。 让你瞎扯淡。 然而严慎言怎么会知道,自己被一个死人坑得吐血,以至于他等了七年的人,披着小号回来时,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干了些完全不是苏袖月会干的事情。 以至于他真的被惹到了,干了些虐待苏袖月的事情。 以至于自己作的死,哭着也得救回来,是真哭,因为相认后,小心眼的苏袖月说:“你这么漂亮,还是哭起来最好看。” 我不接受道歉,给我哭! 苏袖月吸了吸鼻涕,太冷了,这一秒,她深刻体会到阴人的含义,原主的存在完全就是替躺在冰棺里的“小姐姐”当招鬼靶子的,因为体质特殊能见鬼,她望着自己周围的阿飘,对小五儿道:“他们怎么都听你的?” 小五儿得意一笑:“想不到吧,道人,冤死的鬼怨气很大的哦。” “那现在呢?”苏袖月把手指放在唇边,欲咬破画符。 “我c我去吓裴七!”小五儿眼光不怎么样,眼力见还是有。 “嗯,记得带着你的“后宫”,闹得让他下不了床。”苏袖月话落提上被子,心满意足地睡觉。 笠日,果然没有让耳朵流产的吼声,苏袖月伸了个懒腰,仔细检查了裴彧的情况,确认无异样后,走出了石门,欲趁着微风不燥c阳光正好进行锻炼。 原主这样的身体情况,应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营养不良,加之缺少光照,皮肤苍白而脆弱,尤其是面皮,又白又薄,苏袖月不禁想,若小光头留至齐耳短发,这样白白净净的模样应该是上学时期的男生都抵抗不了的类型。 她没想到的是,不久的将来,真的被人监护,送入了最有名的私塾。 而她的监护权,竟也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夺,两个只手遮天的“爹”,一个要送她去南方水乡住宿,一个要留她在北方走读。 苏袖月很绝望,因为她根本无心学习,不准确来说,她不想和书院里那群小毛孩一起上课,睡觉,整老师。 如果有的选,她更希望成为夫子,和那群问题儿童斗智斗勇,管你皇亲贵戚,富甲一方,在我的课上,做不出题,有一千种方法整哭你。 然而在这之前,她就先被自己的名字气哭了,两个不负责任的“爹”,一致认为9527不合适,一个是觉得9527不能倒过来,一个觉得9527多了点。 多了哪一点呢? 很多年以后,尘埃落定,严慎言才耳语告诉她,9527多了9,我想说527。 吾爱妻。 正文 34.丞相作妖时④ 早上的阳光正好, 苏袖月一手撑着纸伞, 一手抱着薄被去晾晒,恰逢秋收时节,蜿蜒的山路上硕果累累, 但大多是不知名的野果。 她倾了倾伞, 问身边空气道:“小五儿, 哪一种好吃?”虽然大致能辨别出哪种可食用,苏袖月却不敢轻易尝试。 “道人, 那个。”鬼魂隐有激动之情,伸出手去指,又蓦地缩了回来,自己见不得光呢, 他腼腆一笑, 对悄然随他动作移动伞柄的苏袖月轻轻颔首。 “谢谢, ”他怀念道:“那果子我小时常见,开在主人家的后园里, 成熟时酸甜可口, 弟弟他很喜欢。” “嗯。”苏袖月撸了一把园润澄黄,珍珠般大小的果实, 暂放在被子上,继续往山上的凉亭走, 边走边听小五儿絮絮叨叨说。 “我弟弟啊, 他的心思总是难猜, ”鬼魂无奈却又宠溺道:“小九儿他总觉得我这个做哥哥的愚蠢, 站错队,其实呢” “其实,”苏袖月停下脚步,把薄被搭在围栏上,掸了掸,对躲在凉亭里遮阳的小五儿道:“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们是孪生兄弟吗?” 长得相似吗? “当然。”小五儿骄傲道。 “那我知道了,”她走到中央石桌旁坐下,边捻去野果子的皮边道:“鬼,其实,你是故意和小九儿唱反调的吧。” “道人,你”他微怔。 “小五儿,虽是萍水相逢,我对你知之甚少”她直视着鬼魂的眼睛,轻笑道:“我看人的眼光,还可以。” “是因为担心他?”她尝了个果子淡淡问道。 “嗯,弟弟机灵,心性大,我们兄弟不管跟谁,都是在刀尖上舔血,上面倒了,我们也不会好过。”小五儿小心翼翼碰了碰桌上的果子,无奈穿了过去,他只好望向几乎一样的两个道:“所以道人,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筐里。” 弟弟万一跟错了,那对立面的自己就是跟对了,哪怕他有生命危险,自己也可以和弟弟交换身份。 想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人,我果然像弟弟说的愚蠢,这么快就死了。” “不,你是大智若愚。”苏袖月清浅一笑,人心真的难测,有为了再见葬礼上的帅哥杀姐姐的妹妹,也有像小五儿这样的哥哥,每个人都是特殊的。 她不禁有些懊恼,从事的专业让自己寻找共通性,先前面对严慎言,裴彧,甚至檀婳时,她无疑都是从主观出发,靠着直觉推测和多年积累的经验来认定对方的属性,而后再慢慢通过客观事实验证。 这样的做法,是自信,也是自负。 她若有所思,敛敛心绪从袖中取出了火折子和一根小蜡烛,点燃后,对小五儿笑道:“鬼,我一个人吃不完。”话落,苏袖月似玩叠叠乐那样把野果如上供般堆起来,揶揄道:“小五儿,你可得保佑我啊。” “嗯!那是自然,谢谢道谢谢你呀。”小五儿抿着唇角,苍白的脸涨红了些,若说先前对苏袖月还有几分忌惮,此刻却全然觉得舒服。 人与人相处,舒服最重要。 不,人与鬼,他满足地望着新鲜的果子,正欲尝尝,却见苏袖月跑到不远处的山泉旁,脱了鞋袜,捋起了裤腿。 “喂,你干什么呀?”他别过眼问。 “干什么?”苏袖月循着目光回头,轻笑道:“鬼,别惦记了,你好好吃素,将来投个好人家,她边说边编了个简易草笼,慢慢踩进泉水,弯下腰开始捕虾这个身体太孱弱了,祈愿寺又一点荤腥都不让沾,她能怎么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咯。 折腾了一会,苏袖月听着潺潺的流水声,重新淌上岸,手上的草笼里,青虾的数目颇为可观。 她又用火折子和枯草生了火,再添了几截果树枝当果木,看能不能增加一点香气。一切就绪后,火光不大不小,用来烤虾却足够了,苏袖月把剔了虾线c清洗干净的青虾串起,一边翻面一边用僧侣袍的广袖扇着,未过多时,就依稀可见被火燎起的焦皮,和渗出的金黄虾油滋滋作响 留守在凉亭里的小五儿见状,不由口水直留,奈何闻不到,他滚动喉结眼巴巴望着,只见苏袖月又跑了回来。 “道人,你”小五儿扬起笑脸,以为这人是来撑伞接他的,结果 “鬼,借你几个果子用用。” 苏袖月说完,拎起野果转身就走,她的火候正好,恰是果香入味的时候,就是没有酒。 这个时候,要有坛陈酿相佐,谁还当和尚啊。 她想着,随手挤出果汁浇上,香气霎时四逸,回头看,小五儿却躲起来了莫名其妙。 思虑间,耳畔忽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回眸,先是闻到了酒香,再定神一看,见到了红绸封紧的褐色瓷坛。 是女儿红。 “9527,你破戒了。”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来人大喇喇地坐在火堆旁,半仰着,手肘撑地翘起了腿,露出半截瓷白脚踝 熟悉的骨节分明,苏袖月收回眸光,闷闷应了声:“是破戒了,高僧。” 语气像个被训的孩子。 她心绪微乱,却见云笙似乎没有责难的意思,索性在他的注视下,试探着取下串烤好的青虾,顾自尝了尝。 杀生戒已破,再浪费就真是罪加一等了。 “哎,等下。”醇厚的低音止住了欲大快朵颐的苏袖月,云笙笑着,揭开了放在一旁的酒坛,递予她道:“佳肴配美酒,天经地义。” “”苏袖月不敢接,虽说和佛门高僧“同流合污”很有安全感,但云笙手中的女儿红一看就年份久远,他们又不相识,无功不受禄。 摇了摇头,对方却不肯挪开。 “傻孩子,当一个男人把东西捧到你面前,就是想你接住。”云笙倾身,握住苏袖月的手咬了一口细枝串住的青虾,微眯眸子道:“现在可以喝了?” 苏袖月这才明白,他是怕自己不敢,遂以身作则,主动同流合污。她轻笑:“高僧,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是这样吗?”话落,饮一口酒,果然是在地底存了多年,酒香余韵悠长。 她抬眸,却见云笙意味深长地摇头,发丝散而不乱,苏袖月注意到,他把微微染霜的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怎么?觉得我眼熟,认识我?”云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眸光,似乎想验证些什么。 “没”她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再抬首,云笙已躺在秋时枯黄的草地上,双手枕在后颈,随手折了截草根叼在嘴里。 姿态风流,浑然不似上了年纪,苏袖月敛敛眸岁月经年,人的一举一动都深入骨髓,许多年前,云笙也定然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青葱草地上,慵懒而卧,邪气勾唇,坏坏一笑的“雅痞”少年。 眨了眨眼,她又听到云笙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很多年前?” “啊?”苏袖月轻摇头,一脸茫然,又似害羞地低下头,几欲埋进手中的酒坛里,其实 她不害羞,而是错愕。 就像裴彧,也说他们是旧相识,可苏袖月的记忆里,肯定以及确定没有。 她稍稍留心,又瞧着小五儿躲起来的模样,隐约觉得眼前的高僧定有过人之处,自己很有可能是早掉了马甲,被云笙看出并非原主了。 所以,他才这样问吧。 思怵间,僧帽忽然一紧,苏袖月睁大眼睛,任由云笙把自己从酒坛口提起来,他的动作很轻,末了又揉了揉她没有毛发的头顶,“9527,留起来吧。” “向佛,不拘泥于形式,也无需证明。” “嗯。”苏袖月应声,仰起头粲然一笑,嘴里歪扭的牙自成特色,尤其是两颗小虎牙,笑起来格外有感染力。 “小孩儿,你很可爱。”云笙低头轻笑,他目光柔和,饮了口酒,微醺道:“其实从前有人告诉我,酒肉穿肠过——” 佛祖亦可抛。 做一件事便忠于一件事,佛祖与酒肉并不相悖。 “对了,小孩儿,”他忽然想到什么,偏头望向苏袖月,半阖着眸子懒散道:“祭典将至,按照往常惯例,当朝丞相会代表女帝来祈愿寺观礼届时,你可别像今日一样乱跑了,听说他——” 云笙顿了顿,对严慎言男宠无数的事将信将疑,他点到为止,提醒道: “小孩儿,你自己小心点。” 京城,歌舞升平。 丞相府邸,严慎言遣散歌姬,只留下了一名月白水袖,衣袂翩翩的女子。 他瞧也未瞧,斜倚塌上,捻着手中的暖玉棋子,行云流水抬手行礼道:“请坐罢,主上有何话要说?” “唉七年了,何必如此,严大人?”檀婳无奈一笑,自从用打小佩戴的玉牌与严慎言相认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尴不尬倒也不是其他,只因这玉牌虽不起眼,却能与严慎言手里的一半成一对儿。 这一对玉牌不仅仅是信物,意义尤其深远,严慎言的父母还在世时,就从小告诉他,玉牌结义,同是男子时,以兄弟相称,应尽心辅佐,若一男一女时 严慎言那会不明白,却也谨记,时至今日,他才知晓父母口中的两种情况,二老恐怕一早就知道身为前朝遗孤的檀婳是女儿身,也定然是希望长大后的自己能迎娶她。 因而,哪怕严慎言与檀婳二人心照不宣,各自意有所属,有了这一层关系,多少觉得尴尬,檀婳也知晓严慎言对自己一贯是尊敬有加,态度却疏离她轻叹一声,开门见山道: “严大人,前几年你入军营,想来已收获颇丰,加之云南那边也愿相助,朝臣亦被你牵制有余,又有文渊阁在江湖上的影响作为后盾,那么何时改朝换代呢?” “咦?”严慎言落下一子,他自己与自己对弈,未抬眸道:“主上是等不及了吗?” 他知晓,这件事是支撑檀婳活下去的心念,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当是害怕被遗忘。 而能在史册上与所爱之人贴近,是檀婳失去容珏后,最后的寄托。 那么他呢?严慎言落寞一笑,推乱棋局,淡淡道: “主上,历来改朝换代,都有些征兆,这人为的鬼神之说,我们也应该有。”想当初,徐芷力排众议立为女帝,不也用的是凤星转世,天命所归这招吗? 他话落,檀婳了然颔首, “那从何开始?” “祈愿寺,高僧批命。” 正文 35.丞相作妖时⑤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英俊的男人漾起笑容, 苏袖月低垂着眼很好,他已经慢慢接纳。 她抬眸,目光清浅:“alex,让我猜猜, 为什么你前几次爆炸地点都选址在女性较多的场合和时段?” “小姐,你很聪明。”alex打断道:“我真的,很喜欢。” 苏袖月的心微怔,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根据档案,alex童年饱受继母虐待,对女性恐怕仇视居多。 “先生——”苏袖月面色如水,拿出公文包里的书, “我想, 您可能真的喜欢这本关于反派的书。” 她望了望天色, 试图用共同话题拖延时间。 “不,苏小姐, ”alex的目光意味深长, “请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苏袖月点点头, 飞机上, 前座的男人回头询问天气, 她悄然抬眸:“alex, 我记得。” 当时我回答你的是——华盛顿会有场暴雨。 对话之间,胡佛大楼顶层上的时间悄然流逝,迁徙而来的乌云层积聚在上空,天色已渐黯淡。 “哗啦”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破了楼顶僵持的局面。 苏袖月不再拖延,她灵巧地旋身,反手一个擒拿扣住了alex的肩和右手手腕。 适时,倾盆大雨把能引起爆|炸的火光熄灭得一干二净,苏袖月心底本能的不安却更甚。 “苏小姐——”alex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柔情一逝:“你记错了,飞机上,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轻轻摁下左手手套里的小型遥控器,顷刻间,埋在alex皮肤下的芯片炸|弹猛地爆|炸。 “苏袖月” “我最后的目的——是你。”整个fbi,也不及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待把此间风雪染红,许尔重回长安旧地。” 耳畔传来飘渺空灵的声音,苏袖月睁开眼雪,洋洋洒洒,生生不息,不知来源,没有尽头。 漫天雪地里,一柄绯红纸伞由远及近,白雪皑皑一点红,煞是醒目,苏袖月愣了愣。 奇怪的是—— 这葳蕤风雪半点都没有挨到伞中之人,似有意识般刻意掠过,兀自向周围飘散开。 男子步履从容,恍若习以为常,苏袖月悄然望去,他身后的积雪绵软,平平整整,没有留下一丁点行迹。 忽而,白衣男子的脚步微顿,持伞的手往上斜了一个角度,露出线条流畅,平滑精致的下颌,色泽却比这风雪还要苍白几分。 “你叫什么?” 卿瑾停下,古井无波的墨眸望向雪地里的女子。 苏袖月有些恍惚芯片炸|弹波及范围虽小,但离得那样近的自己恐怕必死无疑。 她抬首,轻声道:“苏袖月。” “可是袖手天下,揽月入怀?” 空灵的声音恍若寒彻的雪,卿瑾斟酌片刻,伸出手,不远不近放在她面前。 苏袖月微怔,试探着把手放上,问道: “为何是我?” “颇合眼缘,甚得我心。” 卿瑾扶她起身,眨眼间,他手上的绯红纸伞化作一道流光,宽松合度地锁在苏袖月手腕上。 眼前场景倏地变化,苏袖月错愕地望着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白衣男子已不见身影,而苏袖月的周围,此刻是一间古朴书房的摆设。 十分特别的是,室内正中央设一圆台,台面似水镜,如雾如烟,看不清底,像是沟通外界的某种联系,苏袖月正困惑,耳畔忽地传来卿瑾的声音。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苏袖月有些遗憾,先前她心绪不宁,还未曾打量过他是什么模样。 “苏姑娘你面前的,名曰往生台。”卿瑾告知。 苏袖月点点头,眼前凭空出现七幅画卷,展开环绕在往生台周围,她霎时愣在原地。 一人高的卷轴上,工笔画极精极细,皆是长身玉立,或锦衣华服,或轻袍缓带的男子,苏袖月暗叹,身形已是得天独厚,面容又该是何等惊艳? 她抬眸,目光一滞画像上五官轮廓处竟是一片空白。 “苏姑娘,此七卷名曰风花雪月录,若欲知画中人庐山真面目,你且寻了里面那盏青灯来。”卿瑾徐徐道来。 苏袖月听言,走向室内最靠里的墙面。墙面前,楠木桌案上正供着一盏清亮的油灯,其后的博古架里高低错落摆着七个白玉小瓷瓶。 她正欲问瓷瓶用途,卿瑾空灵的声音适时传来:“白玉瓷瓶——集七血,塑血骼。” “何谓七血?何为血骼?”苏袖月不解。 “七血即指画像上那七人心头血,舌尖血,手腕血,颈间血诸如此类,血骼则意指重塑血肉之躯,届时你可得永生。”卿瑾沉吟片刻,道:“切记,待爱意值圆满后,方可集七血。” “爱意值?”苏袖月下意识抬起手腕,红色锦带颜色黯淡,莫非与此有关。 “苏姑娘,你手上的红色锦带会随爱意值慢慢变化,若光亮如新即为圆满,相反,若颜色渐渐黯淡,你借用的身体也会虚弱不堪。”卿瑾顿了顿:“换言之,爱意值决定你能否在那个世界存活下去。” “那个世界吗?”苏袖月心中明了,她提起青灯走向往生台,正欲细看那些男子五官时,七张画卷竟眨眼间只留下了一张。 惊鸿一暼间,苏袖月依稀看见了消失的画卷其中之一,那是七张画像中唯一身穿戎装的男子,他脸上戴着修罗般的银色面具,容貌竟还是不知如何。 苏袖月轻敛眸光,恍惚间就想到了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 “苏姑娘,且顾眼前。” 卿瑾飘渺的声音传来,苏袖月点点头,提起青灯望向仅剩的那张画卷,那人深红色的华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金线锁边,龙纹绕袖,奢靡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 极具侵略性的美,却不若画中人颜色三分,少年的眼角眉梢都似染上浅淡罂粟色,眸微睨,仿佛下一秒与生俱来的倨傲就要破纸而出,正是北国东宫太子——容珏。 “苏姑娘,用青灯点燃。”卿瑾淡淡吩咐,苏袖月惋惜地付之一炬,画卷瞬间灰飞烟灭,陌生的记忆潮涌而来,竟是有关太子容珏的生平。 容珏生而早慧,性情暴戾。 三岁立为太子,虽为皇九子,却是唯一嫡长子,身份尊贵,众星捧月。 十三岁血洗东宫,原因未明,同年太子之位被废。 十五岁掌兵权。 十六岁夺兄长之妻。 十七岁弑父,登皇位。 苏袖月的唇角不由微微翘起,反派吗?好像还是长得好看的反派呢。 “苏姑娘,你且记住,手腕上的红色锦带是那个世界集七血的容器,待你功成身退重返此处,再把所集之血祭入白玉瓷瓶之中温养。” 卿瑾恍若冰雪的声音再次传来,苏袖月听言转了转手腕,问道:“那么在那个世界,我借用的身体呢?” 正文 36.丞相作妖时⑥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你别怕, 本宫信你。”容夙依言放下单薄似纸片的“男子”,转头薄怒道:“方先生,你当真是极好的,以死相逼, 你此举置自身于何地?又置本宫于何地?” “太子殿下, 若老臣眼见殿下被这女子迷惑, 又置忠义于何地, 又何必苟活于世?”他话落, 竟拖着年迈的身躯朝府邸门旁的石狮撞去。 “方先生!” “方先生” 青衫谋士蓦然睁开眼,额头上柔软的触感远比想象中的石狮还要凉,他怔愣着, 耳边传来干净却微弱的声音, 带着咳意。 “咳咳,方先生”苏袖月收回通红的手背, 淡道:“莫要让太子殿下为难, 你若想验明便验明吧, 我全力配” “苏袖月!”青衫谋士忽然厉色,似想到什么,他猛地推开苏袖月, 任她踉跄了好几步, 大笑道:“让太子殿下为难?苏大人你可真是会离间, 至于验明?你这样主动求证, 无非是为了取得太子殿下信任,借他怜悯,避过这劫,可老头儿我今日偏要做了这恶人!” 他转身,跪下诚恳道:“太子殿下,臣” “滚!” 容夙吐出一字,不费吹灰之力,却像一把剔骨的刀,刀刀绞得方先生的心生疼,他跪在原地,眼睁睁望着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越过自己,把那个“祸害”重新抱起。 珍之重之,如待至亲。 而他被弃如敝履。 “太子殿下!”他凝着越走越远的一双人影,终是艰难唤道:“昔日,鹂妃在世时,曾许老臣一个誓约”他抬头,直面着雨水望去,果见容夙的步伐顿了顿。 是了,谁人不知鹂妃,是容帝心爱的女子,亦是眼前人的生母。 “太子殿下,鹂妃曾许诺,借此凭证,老臣可以求殿下一事。”话落,他取出了怀中玉牌。 容夙的眸微闪莲花纹印,佐以黄鹂相伴,是真不假。他皱了皱眉,凝着怀中人安静的面容,妥协道:“方先生,只此一次,待本宫所召太医替苏大人瞧了病体后,再议验明之事。” “老臣谢太子殿下。” 跪在原地的青衫谋士终于肯起身,得到想要的答案,方先生并没有多高兴,相反离心了,说什么都没用,容夙这孩子,是厌恶他了。 思及此,半百的老人并不利索地淌过水洼,他想,待此事了结便乞骸骨吧,若今日除去苏袖月,太子殿下的帝王之路,应当再无碍。 而此刻,那位太医既被请入府,方先生觉得,他如何也不能错过这把脉。 “太医,如何?” “奇哉,怪哉请太子殿下恕罪。”太医院副院首话音刚落,便欲跪下请罪,堪堪被容夙虚扶起。 “不必如此,有话直说。” “是。”太医复又把了一次脉息,余光瞥见方先生的眸光,遂对容夙道:“太子殿下,容臣逾越,这苏大人从脉息上看恐怕——” “恐怕什么?!” “太子殿下息怒。”太医还是战战兢兢地跪下了,低着头小声道:“回太子殿下,苏大人恐怕是c是女子!” “荒谬!”容夙一手拂开桌上的茶具,冷着脸道:“庸医,先不说本宫让你治风寒,未让你辨男女!再说,若苏大人真是女子,你们是在质疑本宫认了女子为太傅,还是质疑父皇任命女子官?说!” “太子殿下饶命,臣不敢。”偌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深谙宫规的太医无疑选择独善其身,他连连磕头,对容夙请罪道:“臣该死!臣不该贪那院首之位,答应方方先生。” “哦?”容夙似笑非笑地睨了青衫谋士一眼,讽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宫不曾想先生这手,伸得如此长,都快要,”越过本宫了。 “方黎!”他反身坐下,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跪于地上的青衫谋士。 竟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方先生的心狠狠怔了怔,身畔同跪着的副院首仍战战兢兢颤抖着尽职尽责,方先生隐约察觉些什么,却觉得这局行至这步,他已无退路可走。 “太子殿下,老臣” “苏大人病情如何?”容夙未顾及他,打断话语问太医道。 “回禀太子殿下,苏大人脉象甚是离奇,仅从脉息来看,已无法辨出男女。”副院首认真回答,却未说出猜测此症,只怕是服了什么药物,他不禁通过关系联想到京城才俊人人敬而远之的那位。 若是她的话,逆改性别倒也不是奇事,想当初,前太子容珏本该命数已尽,太医院当时无人能医,可偏偏被先皇后用玄之又玄的法子捡回了一条命。 话说回来,这先皇后唯一的侄女,假以时日,只怕青出于蓝胜于蓝。 副院首沉吟片刻,打算告退去文渊阁交差,却没料到,床塌上的人突然醒了。 “苏大人,你如何?”一旁容夙忙道,他欲扶起苏袖月,却被她轻轻推开,“太子殿下,臣不敢。” 为何不敢?明眼人都知道是碍于方先生,苏袖月这一句,无非是以退为进,她虽高热,意识犹在,只待静侯时机,完成这场棋局。 她点到为止,不再言语。 见她如此,容夙沉声道:“苏袖月,你是本宫的太傅,只要有本宫在一日,便无人敢有微词。” “臣谢太子殿下厚爱。”苏袖月话落,固执起身拱手一拜,又道:“但臣不想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太傅何意?” “回太子殿下,臣愿验明正身,”她开口,果断而沉稳,方先生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只听苏袖月接着道:“臣此举,别无他意,只是为了自己。” 她话落,伸出手指了指身上裹于容夙披风下的湿衣,因为匆忙,又因病情未明,这身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她敛敛眸光,续而道:“太子殿下,臣愿验明正身,臣不想让您为难,也不想让方先生多疑,只是,臣有一事相请。” 她抬眸,一字一句正色道:“若当众证实臣是男子,太子殿下可否还臣一个公道。” “太傅你先请起,本宫应允。”容夙点点头扶她起身,一来他虽说相信这男儿之身,可心里总有点道不明的感觉,似乎是隐隐期待。二来,若验明苏袖月就是男子,方先生便再无话可说,自己也可借此发难他容夙要做什么,还容不到一个小小幕僚指手画脚。 “好了,”他轻敲椅面,笃定道:“苏大人,你宽衣罢。” “臣这便换下。”苏袖月苍白秀气的脸颊漾起一抹浅笑,望得容夙心头隐隐悸动,而她解开披风的手指细腻漂亮,正沿着衣领向下,微微露出小半边精致的锁骨越看,容夙越觉得是女子。 而方先生,哪怕是做好了入局的准备,见此也不禁怀疑根本没有所谓布局,是他多心了,这苏袖月,就是实实在在的女子。 此刻,那只似女子的手一点一点下移,一室之内,气氛悄然凝重苏袖月轻轻低首,不再迟疑。 “等一等!”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挑眉,放下手,轻含笑意。 你怎么来了呢? 那时,苏袖月出于礼貌朝她颔首,她起身回以浅笑,身量远比一般女子要高,甚至有人在身后唤他裴小姐。 苏袖月恍然大悟,她最深刻的还是裴彧那日的笑容。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慢着,既然见过,不会泄露了吧,苏袖月悄然抬眸,恰好撞入裴彧似笑非笑的眼波里。 正文 37.丞相作妖时⑦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凉风拂槛, 露华微浓。 严慎言推开侧厢房的门, 抬眸遥遥望去, 远处沾满晨露的玉兰花林中,裴彧步步生莲。 天姿国色,不过如此。 许给苏袖月倒也不亏,只是严慎言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拥护的主上娶了别人,就有一种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却见裴彧端着盛荔枝的冰盆擦肩而过, 冒着丝丝凉气的荔枝埋在冰里,赏心悦目。 严慎言提步跟上, 淡道:“裴小姐,冰很多嘛。” “对呀, ”裴彧回眸望着虽是女子装束,步伐却放开的严慎言,理直气壮道:“多也不给你用。” 裴彧话落,愈发收敛步子,他并拢双腿,若有似无地扫过严慎言的下盘,道:“严大人,学我腿夹紧了。” 装女人, 就得用心啊。 浓郁的玉兰花香萦绕鼻尖, 床塌之上, 苏袖月猛地睁开双眼,带着晨露的花枝正欲碰到她的鼻尖。 鬓角滑过冷汗,她面色丝毫未变,一双清眸顺花枝而上,凝着叼花倾身的男子,微醺道:“殿下。” 容珏低头浅笑,他取下唇边随手而折的花枝,捻下最盛的一朵,别在苏袖月鬓边。浅色的常服风尘仆仆,他靠近,带着一股清寒的风,肌肤下却寸寸滚烫。 “苏袖月,本宫特意来告诉你,一日是我座下之臣,终身是我身下之臣,你可明白?” “臣,不敢逾越。”苏袖月默默伸手,抵在他紧绷的胸膛若容珏压下来,自己这未束的胸该如何是好? “苏袖月,多日未见你胆子愈发大了不少,”容珏稍稍停下,他一手撑着床塌,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可本宫,偏偏喜欢。” 苏袖月未言语,只悄然加重手上的力道,为防他压下来。 可容珏向来傲得很,他本无意戏弄,身在云南王府,他们这些外来之客无不处于监视中,有些事不能做得太过,只是现在,他唇角轻含笑意,一手反握住苏袖月的双腕抵至床头,一手解了头上浅色发带,撩拨中紧紧把身下之人的双手锁在了床头。 他瞥了暗中一眼,似挑衅般不疾不徐地下压。 苏袖月的眸微睁,她凝眉,趁着彼此身体间还有间隙,利落地一个翻身,死死趴在床上,任由容珏压于背上。 “哈哈,”容珏笑声清朗,戏谑道:“太傅,多日未见,未曾想你除了扯瞎话的本事见长,这咸鱼翻身也学得不错嘛。” “一般般啦。”苏袖月把胸紧贴着床面,端的是岿然不动,只是心里,早已骂了自己无数次。 让你嘚瑟,心理学入门的墨菲定律都忘了?该! “太傅,”容珏起身,似哀怨道:“你怎么不回头瞧瞧我。” “殿下,我的脸有些肿。”苏袖月闭上眼,生无可恋。 “肿?为何我不觉得?” 你不会明白的,但你一定会经历的,苏袖月暗自说着,容珏已解开了她手腕上的束缚,正色道:“三日后,可有把握?” 苏袖月点点头,裴彧招亲大比在即,她眸光坚定,沉声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托,这三日” “废寝忘食,万无一失。” “甚好。”裴彧满意地点点头,“那么,该算算囚禁民女的事情了。” “” 苏袖月眼角抽了抽,正欲狡辩,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恍惚间,她忆起裴彧昨夜所说送荔枝的事,沉吟片刻,苏袖月第一次伸手相推,猝不及防把容珏撵出了门外。 “殿下!臣要温习了!麻烦您,把那两个聒噪的人领走!” 她扫了一眼严慎言和裴彧,料想容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要知道可利用价值永远是最有效的保命符,苏袖月云淡风轻地翻开古籍,她要做的,有且仅有成为无可替代的利用品。说是垄断,也不为过。 只是门外三个男人,无须浓墨重彩,也能自成一台好戏。 “臣女裴彧见过殿下,听说殿下,曾为难过臣女身旁这位言小姐?”他极尽揶揄,心思却百转千回,废太子容珏突来的来访恐怕不是偶然,只是他来了,派遣苏袖月的新太子容夙还会晚吗? 如裴彧所料,容夙和幕僚确实隐有恐慌,容珏突然离开京城,此举无疑打乱了他们一系列计划,为防万一,不得不提前下一招狠棋。 恰是这步棋,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对容珏而言,却是早与严慎言精密谋划过,只是他们唯独忽略了苏袖月。 又或者说,天时地利人和面面俱到,唯独少算了感情,而感情,恰是最难控的变数。 月色渐暗,室内一灯如豆。 苏袖月推案起身,伸了个懒腰,恰打到了身边的“伴读”严慎言,她尴尬一笑:“严大人,你在啊?” 严慎言的脸黑了又黑,他顶着来自容珏的施压,勤勤恳恳饿着肚子替苏袖月缩小考核范围,结果他轻叹一声,道:“苏大人,我在。” 苏袖月轻笑一声,这招亲会试不仅难为严慎言,裴彧肯允了他们共处一室更是难得,莫非他就那么想自己娶到他?然后,两个假货拜堂成亲? “呵”她笑着摇头坐下,这室内看似幽静,眼线绝少不了,苏袖月和严慎言心照不宣,闲话几句,复又投入温习。 他们共坐于一席,以桌案相隔,苏袖月悄然抬眸,柔和的油灯照映下,严慎言泛黑的面容美得不真实,他微垂着眼眸,半掩不掩下那双眼睛愈发出众,习风凉凉,卷过书卷,惊起他额前一缕青丝,隐约可见莹莹如玉的泪痣。 苏袖月搁了笔墨,撑腮望着他,似乎是以前吃过不少苦,严慎言此刻薄唇紧抿,眸光坚毅的模样像极了苦读的寒门学子,是了,他坐到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定然付出了不为人知的艰辛,哪怕是檀婳,这身体的原主,她官拜太傅,也绝非天赐。 苏袖月不由忆起自己求学时的光景,用废寝忘食似乎真的很贴切,天赋和努力,她始终相信是可以兼得的,越是有天赋,越要努力,方才不辜负了这份得天独厚。 她收回思绪,眸光含笑。 “苏大人,你瞧我做什么?”严慎言终是察觉,他淡淡抬眸,淡淡问道,腹中却不似他表面这般淡然。 苏袖月明了,眸光愈发染上笑意,“我就瞧你,又如何?” 她话落,严慎言黝黑的面容竟泛起一丝红晕,他故作镇定地挑了挑灯芯,让油灯烧得更亮些,可那跳跃的火光,就似他心中的悸动,愈演愈烈。 “温书吧。”他似若无其事道。 “书?严慎言你不觉得,你就像一本书吗?” “什么?” 苏袖月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眨眼道:“因为越看越想睡啊。”她无辜地摊手,却见对方低了头,看不清神色,半晌,严慎言才转移话题道:“苏大人,可知黄历上明日是凶是吉?” 他一本正经地,仿佛在问天气般,苏袖月随口道:“凶?” “对了。”严慎言一拍手,以此缓解心底的紧张,偏他眸光亮得出奇,“苏大人,我就是喜欢大凶。” “咳咳”苏袖月轻掩着唇,这不由得让她多想,然站在同盟的角度上,她有必要掰正严慎言的思想大凶,并非是评判女人的标准。 什么以肥为美,小脚为美,说到底取悦的是别人,压抑的是自己,何苦? 她轻敲桌面,正欲高声论谈一番,严慎言突然道:“苏大人,我实在饿了。”他轻抚平平的腹部,似想到什么,漂亮的眼眸毫不掩饰地扫向对面之人的胸口。 “苏大人,我没猜错的话,你胸前这颇为可观的景象至少是塞了两个大白面馒头吧。” 他毫不怀疑,径直伸出手,袭向对面,“江湖救急,先借来用用”似怕苏袖月拒绝,严慎言补充道:“一人一个,你没意见吧?” 青玉台阶上方,贵妃塌旁跪着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容色姝丽,他仰着颈项,绯红的酒水滑过唇边,滴至锁骨。 比这极色极欲还要引人注目的,是塌上端着白玉小碗喂酒的那只手,如琢如磨,质地和光泽远胜白玉。 绯红的酒水淌得越来越快,跪在塌前的娈|童几欲承受不住,他痛苦地咳着,塌上之人却砸了酒碗,提起酒坛强迫他灌下。 “哈哈”容珏把倾空的酒坛砸到苏袖月跟前,还沾有红色酒水的手指抹了抹唇角,他斜睨着匍匐在地的“男子”,温语道:“太傅,莫怕。” 苏袖月配合地颤抖着清瘦的脊背,她战战兢兢起身,跪稳,合拜:“殿下,臣告退。” “咦?” 容珏似听到什么笑话,他从塌上起身,一脚踢开了被酒水撑得昏死的娈童,走至苏袖月跟前。 “太傅,你以为还走得了吗?”他微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挑起苏袖月尖细的下巴,逼着她偏头看向身后,问道:“漂亮吗?” 大殿后方,血流成河。 遍地的尸首横七竖八,一片污秽不堪中瘫坐着年轻的书童,他神情恍惚,却在触及苏袖月的眸光时,似抓到救命稻草般,连连高喊:“大人,救我。” 正文 38.丞相作妖时⑧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脑海里, 一颦一笑皆是苏袖月, 比之惧高,她反倒成了他新的软肋, 不能克服, 不想克服。 他伸出指尖, 浅笑着凌空轻划——言慎严! “我竟然也有这一日。” 苏袖月, 你叫我以后, 如何娶妻生子。 严慎言双手环抱在膝盖上, 欲埋上头,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步一步踩在他心尖上。 他蓦地回首, 扯下发带, 眸里隐含泪光。 “你怎么来了呢?” “慎言,我本已身在局中,如何能不来?”苏袖月蹲下身, 扬起浅笑, 救不救, 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她捻了捻袖中的玉瓶,眸光如水那日雨夜, 容珏得到答案后, 递予了这瓶药, 是徐芷所给,用于更改男女特征。 目的是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苏袖月,对不起。”严慎言伸出手握住她,眼角滑落一滴热泪,若非一开始假意投诚容珏,主上也不会牵扯进来。 最初,严慎言以为成大事者,隐忍为上,苏袖月若知晓,也会成全这扳倒容夙的计谋,只是现在他后悔了,舍不得了。 “慎言,还记得那晚吗?”苏袖月轻轻松开手,按了按他的肩头,撩开衣摆,隔着牢门与严慎言背对而坐。 他点点头,轻仰下巴,在苏袖月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原来,你都懂,你信我。 待日暮西斜,苏袖月才起身告别,她取过严慎言手中的发带,穿过牢门替他把墨发束上,道:“肮脏也好,恐惧也罢,正视它,躲非长远之计。” “慎言,保重。” 她话落,抬眸望去,严慎言眼眶微微泛红,像哭了许久。 难得的是,也不知是身陷囹圄,还是他这一哭,昔时黝黑的面容竟白了许多,当真奇怪。 苏袖月微拧眉头,时间不等人,也只好拱手离开。天牢外,容夙已静候多时,他负手身后,笑道:“苏大人,你第一次求我,不后悔?” “太子殿下,臣不后悔,历经苏府一劫,臣更明白取舍,更何况臣与严慎言,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太傅,你言重了,你在我眼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容夙轻拍苏袖月肩头,颇为感慨若严慎言并非容珏的人,他当真是想拉拢的,只是现在姑且不寒了苏袖月的心,留他一命,日后再说。 是夜,容夙府中。 议事的书房中,年过半百的青衫谋士砸了一方端砚,怒道:“太子殿下,岂可妇人之仁!” “方先生,昔日你教导本宫,仁者治天下,如今你又告诉本宫,本宫错了”容夙轻嘲一声,不悦道: “本宫尊你一声先生,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本宫!” “太子殿下,老臣不敢。”青衫幕僚忽然跪下,沉声道:“臣以为,此次机不可失,若” “够了!”容夙抬袖扶额,总是这般,进言说为本宫好,可本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太子殿下,请听老臣一言。”青衫谋士连连叩首,竟是隐有逼着容夙的意味。 “方先生,退下!”容夙拂袖转身,眼里的怒意几欲压抑不住,余光扫到碎落一地的端砚,他眸中更是不悦。 书房外,青衫幕僚早已泪眼蹒跚,他刀锋般的眸闪过厉色,吩咐亲信道:“派人盯着苏袖月,这个人恐怕迟早会毁了太子殿下。” 待暗卫领命而去,他回到房间,亲自书了一封奏折,只待明日上朝时呈上严慎言,必须除去! 十米之外,苏袖月暂居的房中,一方面监视,一方面必要时用于引诱的女暗卫正潜伏于房顶瓦片之上,她掀开一看房内雾气缭绕,隐约可闻见淡雅的香气,莫非,是在沐浴? 暗卫眸光一凛,悄无声息挪了几步,复又掀开瓦片,瞳孔陡然放大室内撒有花瓣的浴桶里,隐约可见苏袖月雪白的双峰。 这苏大人,竟是女子! 她火急火燎欲回报,慌乱中带动了瓦片,落灰簌簌而下,苏袖月却浑然似没发觉般,待暗卫走远,才起身更衣。 她轻抚皮肤,唇角含笑若再泡下去,就要皱了。 那厢,如苏袖月所料,暗卫回禀了一直就对她不放心的青衫幕僚,只是方先生碍于先前与容夙的矛盾,怕他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遂作罢,只待明日上朝后再说。 而这一等,就已失了先机。 这一出过后,苏袖月服下容珏所给c徐芷所制的秘药,只待二十四小时后生效,届时,非离间了这对主仆不可没了方先生,他容夙必将,如失臂膀。 笠日早朝,夹在满朝文武中间,苏袖月有些感慨,凡事皆有门槛,这朝堂之事,女子不得干预,可这些男子,未必就做得比某些女子好,何时能以才度人,而非拘泥于性别呢? 她不禁想,即便是当今社会,职场之上,对女子的苛刻也比男子多得多,怀孕,产假,这些都是门槛,所以女人要达到高处,要比同样位置的男人更努力,付出更多。 这不公平,却也是现实。 她轻叹一声,未多言,只应和几句,待下了朝,便马不停蹄单独求见容帝。 待把来意告知容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袖月便侯在长长的白玉台阶下,等着传召。 养心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苏袖月敛敛眸,随时做好了跪下的准备。 事情尽在计划之中,容帝收到方先生的奏折,又得知苏袖月是为严慎言求情而来,一时气氛,怒她不忠其主,容帝本就偏私容夙,苏袖月此举,无疑招恨。 果不其然,先前的贴身太监出来回了她,说是叫她退下,又传达道:“今日容帝谁也不见,明日明日,就”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点到为止,可苏袖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明日明日,就办了严慎言。 思及此,她眉头微皱,轻扫一眼天色,蓦地跪了下来。 “呀呀呀,苏大人,您这是作甚?”贴身太监连忙扶她,却被礼貌推开,“有劳公公了,我心意已决,定要面见圣上。” “唉”李公公连连叹息,适时天色阴沉,又逢是多雨的季节,这可真是作孽啊。他摇着头,回了养心殿的偏室。 甫一坐下,刚收不久的小徒弟就泡了壶茶凑上来,机灵道:“师傅,这苏大人,得太子青眼,你怎的不帮帮?” “你这小子,”李公公轻敲他的脑门,笑道:“圣上正在气头上,如何劝?如何帮?” “是是是,还是师傅厉害。”小徒弟忙递上一杯清茶。 “哼,就你会拍马屁。”李公公饮口茶愉悦道:“不过要拍好,两边都不得罪,你还是嫩了点。”他放下茶杯,勾了勾指头,示意徒弟靠近,小声提点道:“你且悄悄去通知太子殿下,卖了这个人情,日后他登基,指不定你也能做到师傅这份上。” 可不是嘛,容帝再谁也不见,这疼惜到骨子里的太子殿下容夙求见总归破例。 至于容夙,下朝后便在寻苏袖月的身影,奈何她实在走得太快,自己又被一群阿谀奉承之徒围住,待被恭维完,他与方先生正欲共同回府时,二人已入马车,容夙亦静下心来,对方似乎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提及,却在这时,有人传报。 那机灵的小太监容夙见过,是父皇贴身太监李公公最近提拔的,他也给人三分薄面,而那小太监也颇有眼力见,思虑到方先生也许会阻拦,只悄悄附在容夙耳边通传。 明悉一切后,容夙面色未变,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父皇临时有要事与本宫商议,你先回去罢。” “太子殿下,臣c臣”有要事,他顿了顿,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虽重,却比不上圣上亲召,更何况眼前的容夙已不是当年的容夙,他再多加干预,只怕会更惹恶嫌。 “太子殿下,万事小心,臣且先行一步。”行了礼,方先生也不再纠结,索性再等等,无论如何,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都不会更改。 严慎言要除去,她也不能留,所有太子殿下登基路上的障碍,都要铲除,一个不留。 只是方先生还不知晓,他的忠心,才是容珏与严慎言这场局里,一开始的目的。 离间后,空有容帝支持,无人运筹帷幄,他容夙至多就是失去谋士范增的项羽,难成大器。 “哗啦哗啦”雨水倾盆的声音陡然而下,踏至宫门,容夙竟忍不住阔步起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稍等。”小太监紧追而上,恭敬地递上纸伞,笑容纯良道:“您可别着凉了,苏大人还等着您搭救呢。” “本宫知晓,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容夙撑开伞,望着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小太监问道。 “回太子殿下,奴才小九儿。” “小九儿,本宫记下了。” 雨水仍旧蔓延,容夙赶到时,苏袖月已跪了一刻钟,漂亮的脸颊被雨水冲得发白,单薄的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容夙的心一紧,扔了伞便跪在她身旁,朝养心殿内唤道:“父皇,儿臣有要事求见。” 紧跟着的小太监见此松了口气,他悄然转身,拐至毗邻养心殿的高阁二楼,隐匿的屋檐角下,有一人已被斜风暴雨打湿半边春袖。 “殿下,小九儿前来请罪。” “你何罪之有?”容珏收回望向苏袖月的眸光,漫不经心道。 小太监却是忽然跪下,低首垂眸道:“殿下,是奴才办事不力,让苏大人等得久了。” 即便,他的速度已是难得,小太监却并不打算辩白此刻,匍匐的角度,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容珏的鞋,云锦布面已湿透,比他身上春袖更甚,显然这人是差一点就要出去相救,这苏大人重不重要,一目了然。 更何况,眼前这位爷喜怒不定,自从当年那件事后,他从未再上过朝,而今日早早等在此处,是为了看风景吗? 显然不是。 “小九儿,你很聪明,可是本宫的心思,莫要妄猜,即便是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容珏碾了碾脚尖,有意无意道。 “殿下,奴才明白。” “明白?可是他不明白啊。”容珏捂嘴轻咳两声,再回头时,小太监显然怔了怔。 “你怕什么?不就是血吗?在宫中见得还少?” 他一把抹去唇角血渍,仍是笑着,小太监却读出了凄凉的味道,可他不能说,不能问。 身后,皇城拢在雨中如水墨画,眉目精致的少年眸中不知何时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分清愁,他眺望远处,有些想要活着。 “怎么办呢?”他轻喃,仿佛就像孩童般无措,漆黑的眸底隐隐发红,不知是雨水冲的,还是 “殿下,苏大人他们出来了。” 小太监悄悄替容珏撑起雨伞,指了指高阁下远远离开的人影。 “是他。”容珏黯淡的眸光一亮,他想唤声太傅,却被喉咙里的血腥味呛住,恍惚之间,再抬首望去,远处只剩一抹身影 “苏袖月!”他大声喊着,却轻易被雨水吞灭,没有丝毫犹豫地,容珏转身就走,腿却被人狠狠抱住。 “殿下,不可。” 这一去,多年隐忍与蛰伏,都将功亏一篑。 “放手!”容珏怒气攻心,竟是又吐出一口心头血来,他推开心腹小太监,步伐不稳地踩着雨里,苍白的唇角还渗着鲜血 未走几步,竟也昏了过去。 苏袖月是被容夙抱着回府的,她一路昏昏沉沉,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容帝碍于容夙所请,又碍于她拿出的,严慎言早准备好的翻供证据,虽褫去官职,却是性命无虞,这也一开始他们所料到的。 计划一点一点按着预定的轨迹前行,苏袖月强撑着意识,静候着最后一击。 “你c你” 府邸门口,久候的青衫谋士望见来人,痛心疾首道: “太子殿下,老臣就断言这个女人,迟早会害死你!” 女人?! 容夙怔了怔,抱着苏袖月的手不自觉加大力道,若是真的,他竟然c竟然觉得欢喜,可这如何能信,他薄怒道:“方先生,你让一让,苏大人全身发热,不能再耽搁了。” “太子殿下”年过半百的老人突然跪在雨中,磕头道:“臣以命相请求殿下,验明苏袖月正身。” “我竟然也有这一日。” 苏袖月,你叫我以后,如何娶妻生子。 严慎言双手环抱在膝盖上,欲埋上头,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踩在他心尖上。 他蓦地回首,扯下发带,眸里隐含泪光。 “你怎么来了呢?” “慎言,我本已身在局中,如何能不来?”苏袖月蹲下身,扬起浅笑,救不救,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她捻了捻袖中的玉瓶,眸光如水那日雨夜,容珏得到答案后,递予了这瓶药,是徐芷所给,用于更改男女特征。 目的是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苏袖月,对不起。”严慎言伸出手握住她,眼角滑落一滴热泪,若非一开始假意投诚容珏,主上也不会牵扯进来。 最初,严慎言以为成大事者,隐忍为上,苏袖月若知晓,也会成全这扳倒容夙的计谋,只是现在他后悔了,舍不得了。 “慎言,还记得那晚吗?”苏袖月轻轻松开手,按了按他的肩头,撩开衣摆,隔着牢门与严慎言背对而坐。 他点点头,轻仰下巴,在苏袖月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原来,你都懂,你信我。 待日暮西斜,苏袖月才起身告别,她取过严慎言手中的发带,穿过牢门替他把墨发束上,道:“肮脏也好,恐惧也罢,正视它,躲非长远之计。” “慎言,保重。” 她话落,抬眸望去,严慎言眼眶微微泛红,像哭了许久。 难得的是,也不知是身陷囹圄,还是他这一哭,昔时黝黑的面容竟白了许多,当真奇怪。 苏袖月微拧眉头,时间不等人,也只好拱手离开。天牢外,容夙已静候多时,他负手身后,笑道:“苏大人,你第一次求我,不后悔?” “太子殿下,臣不后悔,历经苏府一劫,臣更明白取舍,更何况臣与严慎言,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太傅,你言重了,你在我眼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容夙轻拍苏袖月肩头,颇为感慨若严慎言并非容珏的人,他当真是想拉拢的,只是现在姑且不寒了苏袖月的心,留他一命,日后再说。 是夜,容夙府中。 议事的书房中,年过半百的青衫谋士砸了一方端砚,怒道:“太子殿下,岂可妇人之仁!” “方先生,昔日你教导本宫,仁者治天下,如今你又告诉本宫,本宫错了”容夙轻嘲一声,不悦道: “本宫尊你一声先生,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本宫!” “太子殿下,老臣不敢。”青衫幕僚忽然跪下,沉声道:“臣以为,此次机不可失,若” “够了!”容夙抬袖扶额,总是这般,进言说为本宫好,可本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太子殿下,请听老臣一言。”青衫谋士连连叩首,竟是隐有逼着容夙的意味。 “方先生,退下!”容夙拂袖转身,眼里的怒意几欲压抑不住,余光扫到碎落一地的端砚,他眸中更是不悦。 书房外,青衫幕僚早已泪眼蹒跚,他刀锋般的眸闪过厉色,吩咐亲信道:“派人盯着苏袖月,这个人恐怕迟早会毁了太子殿下。” 待暗卫领命而去,他回到房间,亲自书了一封奏折,只待明日上朝时呈上严慎言,必须除去! 十米之外,苏袖月暂居的房中,一方面监视,一方面必要时用于引诱的女暗卫正潜伏于房顶瓦片之上,她掀开一看房内雾气缭绕,隐约可闻见淡雅的香气,莫非,是在沐浴? 暗卫眸光一凛,悄无声息挪了几步,复又掀开瓦片,瞳孔陡然放大室内撒有花瓣的浴桶里,隐约可见苏袖月雪白的双峰。 这苏大人,竟是女子! 她火急火燎欲回报,慌乱中带动了瓦片,落灰簌簌而下,苏袖月却浑然似没发觉般,待暗卫走远,才起身更衣。 她轻抚皮肤,唇角含笑若再泡下去,就要皱了。 那厢,如苏袖月所料,暗卫回禀了一直就对她不放心的青衫幕僚,只是方先生碍于先前与容夙的矛盾,怕他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遂作罢,只待明日上朝后再说。 而这一等,就已失了先机。 这一出过后,苏袖月服下容珏所给c徐芷所制的秘药,只待二十四小时后生效,届时,非离间了这对主仆不可没了方先生,他容夙必将,如失臂膀。 笠日早朝,夹在满朝文武中间,苏袖月有些感慨,凡事皆有门槛,这朝堂之事,女子不得干预,可这些男子,未必就做得比某些女子好,何时能以才度人,而非拘泥于性别呢? 她不禁想,即便是当今社会,职场之上,对女子的苛刻也比男子多得多,怀孕,产假,这些都是门槛,所以女人要达到高处,要比同样位置的男人更努力,付出更多。 这不公平,却也是现实。 她轻叹一声,未多言,只应和几句,待下了朝,便马不停蹄单独求见容帝。 待把来意告知容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袖月便侯在长长的白玉台阶下,等着传召。 养心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苏袖月敛敛眸,随时做好了跪下的准备。 事情尽在计划之中,容帝收到方先生的奏折,又得知苏袖月是为严慎言求情而来,一时气氛,怒她不忠其主,容帝本就偏私容夙,苏袖月此举,无疑招恨。 果不其然,先前的贴身太监出来回了她,说是叫她退下,又传达道:“今日容帝谁也不见,明日明日,就”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点到为止,可苏袖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明日明日,就办了严慎言。 思及此,她眉头微皱,轻扫一眼天色,蓦地跪了下来。 “呀呀呀,苏大人,您这是作甚?”贴身太监连忙扶她,却被礼貌推开,“有劳公公了,我心意已决,定要面见圣上。” “唉”李公公连连叹息,适时天色阴沉,又逢是多雨的季节,这可真是作孽啊。他摇着头,回了养心殿的偏室。 甫一坐下,刚收不久的小徒弟就泡了壶茶凑上来,机灵道:“师傅,这苏大人,得太子青眼,你怎的不帮帮?” “你这小子,”李公公轻敲他的脑门,笑道:“圣上正在气头上,如何劝?如何帮?” “是是是,还是师傅厉害。”小徒弟忙递上一杯清茶。 “哼,就你会拍马屁。”李公公饮口茶愉悦道:“不过要拍好,两边都不得罪,你还是嫩了点。”他放下茶杯,勾了勾指头,示意徒弟靠近,小声提点道:“你且悄悄去通知太子殿下,卖了这个人情,日后他登基,指不定你也能做到师傅这份上。” 可不是嘛,容帝再谁也不见,这疼惜到骨子里的太子殿下容夙求见总归破例。 至于容夙,下朝后便在寻苏袖月的身影,奈何她实在走得太快,自己又被一群阿谀奉承之徒围住,待被恭维完,他与方先生正欲共同回府时,二人已入马车,容夙亦静下心来,对方似乎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提及,却在这时,有人传报。 那机灵的小太监容夙见过,是父皇贴身太监李公公最近提拔的,他也给人三分薄面,而那小太监也颇有眼力见,思虑到方先生也许会阻拦,只悄悄附在容夙耳边通传。 明悉一切后,容夙面色未变,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父皇临时有要事与本宫商议,你先回去罢。” “太子殿下,臣c臣”有要事,他顿了顿,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虽重,却比不上圣上亲召,更何况眼前的容夙已不是当年的容夙,他再多加干预,只怕会更惹恶嫌。 “太子殿下,万事小心,臣且先行一步。”行了礼,方先生也不再纠结,索性再等等,无论如何,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都不会更改。 严慎言要除去,她也不能留,所有太子殿下登基路上的障碍,都要铲除,一个不留。 只是方先生还不知晓,他的忠心,才是容珏与严慎言这场局里,一开始的目的。 离间后,空有容帝支持,无人运筹帷幄,他容夙至多就是失去谋士范增的项羽,难成大器。 正文 39.丞相作妖时⑨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你别怕, 本宫信你。”容夙依言放下单薄似纸片的“男子”, 转头薄怒道:“方先生,你当真是极好的, 以死相逼, 你此举置自身于何地?又置本宫于何地?” “太子殿下, 若老臣眼见殿下被这女子迷惑, 又置忠义于何地, 又何必苟活于世?”他话落, 竟拖着年迈的身躯朝府邸门旁的石狮撞去。 “方先生!” “方先生” 青衫谋士蓦然睁开眼,额头上柔软的触感远比想象中的石狮还要凉,他怔愣着, 耳边传来干净却微弱的声音, 带着咳意。 “咳咳, 方先生”苏袖月收回通红的手背,淡道:“莫要让太子殿下为难,你若想验明便验明吧, 我全力配” “苏袖月!”青衫谋士忽然厉色, 似想到什么, 他猛地推开苏袖月,任她踉跄了好几步, 大笑道:“让太子殿下为难?苏大人你可真是会离间, 至于验明?你这样主动求证, 无非是为了取得太子殿下信任,借他怜悯,避过这劫,可老头儿我今日偏要做了这恶人!” 他转身,跪下诚恳道:“太子殿下,臣” “滚!” 容夙吐出一字,不费吹灰之力,却像一把剔骨的刀,刀刀绞得方先生的心生疼,他跪在原地,眼睁睁望着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越过自己,把那个“祸害”重新抱起。 珍之重之,如待至亲。 而他被弃如敝履。 “太子殿下!”他凝着越走越远的一双人影,终是艰难唤道:“昔日,鹂妃在世时,曾许老臣一个誓约”他抬头,直面着雨水望去,果见容夙的步伐顿了顿。 是了,谁人不知鹂妃,是容帝心爱的女子,亦是眼前人的生母。 “太子殿下,鹂妃曾许诺,借此凭证,老臣可以求殿下一事。”话落,他取出了怀中玉牌。 容夙的眸微闪莲花纹印,佐以黄鹂相伴,是真不假。他皱了皱眉,凝着怀中人安静的面容,妥协道:“方先生,只此一次,待本宫所召太医替苏大人瞧了病体后,再议验明之事。” “老臣谢太子殿下。” 跪在原地的青衫谋士终于肯起身,得到想要的答案,方先生并没有多高兴,相反离心了,说什么都没用,容夙这孩子,是厌恶他了。 思及此,半百的老人并不利索地淌过水洼,他想,待此事了结便乞骸骨吧,若今日除去苏袖月,太子殿下的帝王之路,应当再无碍。 而此刻,那位太医既被请入府,方先生觉得,他如何也不能错过这把脉。 “太医,如何?” “奇哉,怪哉请太子殿下恕罪。”太医院副院首话音刚落,便欲跪下请罪,堪堪被容夙虚扶起。 “不必如此,有话直说。” “是。”太医复又把了一次脉息,余光瞥见方先生的眸光,遂对容夙道:“太子殿下,容臣逾越,这苏大人从脉息上看恐怕——” “恐怕什么?!” “太子殿下息怒。”太医还是战战兢兢地跪下了,低着头小声道:“回太子殿下,苏大人恐怕是c是女子!” “荒谬!”容夙一手拂开桌上的茶具,冷着脸道:“庸医,先不说本宫让你治风寒,未让你辨男女!再说,若苏大人真是女子,你们是在质疑本宫认了女子为太傅,还是质疑父皇任命女子官?说!” “太子殿下饶命,臣不敢。”偌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深谙宫规的太医无疑选择独善其身,他连连磕头,对容夙请罪道:“臣该死!臣不该贪那院首之位,答应方方先生。” “哦?”容夙似笑非笑地睨了青衫谋士一眼,讽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宫不曾想先生这手,伸得如此长,都快要,”越过本宫了。 “方黎!”他反身坐下,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跪于地上的青衫谋士。 竟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方先生的心狠狠怔了怔,身畔同跪着的副院首仍战战兢兢颤抖着尽职尽责,方先生隐约察觉些什么,却觉得这局行至这步,他已无退路可走。 “太子殿下,老臣” “苏大人病情如何?”容夙未顾及他,打断话语问太医道。 “回禀太子殿下,苏大人脉象甚是离奇,仅从脉息来看,已无法辨出男女。”副院首认真回答,却未说出猜测此症,只怕是服了什么药物,他不禁通过关系联想到京城才俊人人敬而远之的那位。 若是她的话,逆改性别倒也不是奇事,想当初,前太子容珏本该命数已尽,太医院当时无人能医,可偏偏被先皇后用玄之又玄的法子捡回了一条命。 话说回来,这先皇后唯一的侄女,假以时日,只怕青出于蓝胜于蓝。 副院首沉吟片刻,打算告退去文渊阁交差,却没料到,床塌上的人突然醒了。 “苏大人,你如何?”一旁容夙忙道,他欲扶起苏袖月,却被她轻轻推开,“太子殿下,臣不敢。” 为何不敢?明眼人都知道是碍于方先生,苏袖月这一句,无非是以退为进,她虽高热,意识犹在,只待静侯时机,完成这场棋局。 她点到为止,不再言语。 见她如此,容夙沉声道:“苏袖月,你是本宫的太傅,只要有本宫在一日,便无人敢有微词。” “臣谢太子殿下厚爱。”苏袖月话落,固执起身拱手一拜,又道:“但臣不想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太傅何意?” “回太子殿下,臣愿验明正身,”她开口,果断而沉稳,方先生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只听苏袖月接着道:“臣此举,别无他意,只是为了自己。” 她话落,伸出手指了指身上裹于容夙披风下的湿衣,因为匆忙,又因病情未明,这身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她敛敛眸光,续而道:“太子殿下,臣愿验明正身,臣不想让您为难,也不想让方先生多疑,只是,臣有一事相请。” 她抬眸,一字一句正色道:“若当众证实臣是男子,太子殿下可否还臣一个公道。” “太傅你先请起,本宫应允。”容夙点点头扶她起身,一来他虽说相信这男儿之身,可心里总有点道不明的感觉,似乎是隐隐期待。二来,若验明苏袖月就是男子,方先生便再无话可说,自己也可借此发难他容夙要做什么,还容不到一个小小幕僚指手画脚。 “好了,”他轻敲椅面,笃定道:“苏大人,你宽衣罢。” “臣这便换下。”苏袖月苍白秀气的脸颊漾起一抹浅笑,望得容夙心头隐隐悸动,而她解开披风的手指细腻漂亮,正沿着衣领向下,微微露出小半边精致的锁骨越看,容夙越觉得是女子。 而方先生,哪怕是做好了入局的准备,见此也不禁怀疑根本没有所谓布局,是他多心了,这苏袖月,就是实实在在的女子。 此刻,那只似女子的手一点一点下移,一室之内,气氛悄然凝重苏袖月轻轻低首,不再迟疑。 “等一等!”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挑眉,放下手,轻含笑意。 你怎么来了呢? 她轻笑一声,拱手向太医院副院首道了谢,却没想到对方一改在容夙面前的怯懦,大方回礼道:“苏大人,要谢便谢这任务发布者,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另外” “您恐怕与这文渊阁幕后的主人关系匪浅啊。” 一般,非内部成员是不允许得知这一存在的,副院首肯告知,也是因为掌事的默认。 那厢,苏袖月亦有所察觉,她隐约觉得文渊阁幕后的主子是容珏,因为那次,取蓝田暖玉棋子那日,亦是掌事引领,她见到了那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小太子。 只是又不像,如容珏那般骄傲的人,不像是能团结的人。 莫非是 苏袖月敛敛心绪,副院首已离开,她走出雅间,在等候的掌事引领下,又见到了另一个人。 娃娃脸,个儿不高,肩有海东青软萌正太,这是苏袖月第一眼印象,只是这小子,实在出言不逊。 “我说你就是少主在外面有了的别人吧?” 苏袖月:“你认错人了。” “实不相瞒,我叫严回,少主吩咐我在此处等你。”小护卫话落,又指了指肩上的海东青,认真道:“他叫严去,严去,打个招呼。” “” 一室寂静,娃娃脸的小护卫面子有些挂不住,遂道:“它认生。” 苏袖月:“我也认生。” 直到此刻,根据现有信息,她也只能隐约推测这小护卫严回,是严慎言的亲信,之前在裴家山庄,她连夜温习,并未怎么外出,所以也没见过他。 “只是,你等我做什么呢?” 严回没有回答,顾自点点头,取出了怀中的信件递予给她,“少主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多谢。”苏袖月取出信纸,看完便走至油灯前点燃烧了。 “那个,少主说的什么?”严回凑了个小脑袋过来,她速度太快,小护卫连半个字都没看见。 “说的什么?”苏袖月挑挑眉,揶揄道:“他说,下不为例。” “什么?!”严回一双漆黑的眸睁得溜圆,这也不忘损我?果然心里还是有我的嘛。 他傻傻笑着,全然不知苏袖月心中的复杂,那封信件,显然是严慎言身陷囹圄之前写好的,却字字句句都点出了后续的发展以及他的安排,让她放心。 正文 40.丞相作妖时⑩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根据记忆,北国兵权一分为三, 一份掌于容帝手中, 一份掌于镇国将军徐攸手中,一份掌于云南王裴恪手中。 而镇国将军徐攸,正是太子容珏的亲舅舅。对容珏而言, 至关重要的就是云南王裴恪手中的兵权。 在北国, 裴恪说来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轻时俊美风流,却是片叶不沾身。成家立业之际,更是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妻,发妻早逝, 裴恪终身未续弦, 只得一女。 独女名为裴彧, 生得天姿国色,却是双十年华仍未出阁。 即便如此,趋之若骛者数不胜数。试问谁不爱美人,何况这美人的陪嫁是北国三分之一兵权。 苏袖月不禁想:此事其中是否有玄机?古代二十未嫁已是稀奇,何况以云南王对发妻的珍视, 必是极宠这唯一子嗣。若为了守住兵权而罔顾裴彧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合情理。 除非—— 苏袖月思绪万千, 只有一种可能这问题, 出在裴彧自身。 她理正官袍, 束发及冠,昏黄铜镜中,翩翩儿郎眉清目秀,唇角天生上扬,即便不笑,也给人和煦如春风的感觉。 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黯淡的红色锦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谁又真正知道她是男是女,同理,谁又知道裴彧究竟如何呢? 拜别苏父苏母,苏袖月欲去文渊阁取一件物什,原主是家中唯一“长子”,承载着苏家所有荣耀,才学自是出类拔萃,只是文弱了些。 此去文渊阁,便是领回围棋大会中拔得头筹的奖励,一套蓝田暖玉棋子,产自云南。云南王裴恪所在的封地虽小,却物博,东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这般得天独厚,刻意藏拙倒也说得通了,如此想着,苏袖月愈发坚信裴彧的性别。 一路上,街市喧闹拥攘,苏袖月踏在青石板上,临街的乐坊传来靡靡之音,她抬首,恰对上一双微醺的丹凤眸。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苏袖月微微怔愣,朝二楼倚栏而坐的女子略一点头,她竟回以浅笑,站起身,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苏袖月回眸,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唤那女子裴小姐? 她敛敛心绪继续往前,文渊阁不远,毗邻城门,倒算得上京城的地标性建筑。 苏袖月停下脚步,取出怀中一块炭炙竹简,那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袖”字,正是文渊阁座上之宾的身份象征,而文渊取意为集天下才子,共弄风雅。 “倒真是别致的很。”苏袖月轻笑着把竹简放回怀中,胸口却突如其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望向手腕,果见锦带光芒更加黯淡。 原来,爱意值会随之消耗吗? 苏袖月强忍着直起腰,眼前一片恍惚,耳边却好似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不过眨眼的光景,她纤细的腰身就被马上之人揽起。 “苏大人,可还好?” 容夙漆黑的眸底含笑,他望着白皙额头上尽是细汗的苏袖月,沉声道:“几日不见,大人愈发清减了。” 苏袖月愣了愣,身体的不适感稍稍缓解,她轻抬手腕,红色锦带竟变亮了些难道,除了容珏的爱意值,其他人也可以吗? 不对,她猛地想起出门时,苏府那些小丫|鬟爱慕的眼神,当时,这红色锦带没有分毫变化,苏袖月捻了捻掌心,恐怕爱意值的来源限于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男主和反派,恰恰是正邪的中心人物,她悄然敛眸,轻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容夙颔首,他拥着怀中人下马,薄唇轻扬,竟是熟稔地提袖替苏袖月拭去汗水,“苏大人何必见外,你我昔日同窗时,还曾唤我一声阿夙。” 苏袖月悄然后撤,行了个简礼,正色道:“太子殿下早已今非昔比,臣不敢唐突。” “罢了,罢了。”容夙牵起马暂系于文渊阁前的槐花树下,回眸浅笑道:“总归,本宫终于说服了父皇,苏大人你明日应该来府中任职授学了吧?” “自然,臣谨遵皇命。” 苏袖月微低着头,新太子容夙今年二十有二,是皇长子,两年前容珏被废,他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昔时曾与原主同在国子监求学,情谊深厚。 容夙素来惜才,颇为敬慕原主,却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一则他无断袖之癖,二则,他年少时有一位无法忘怀的恋人。 苏袖月收回思绪,她从原主记忆中得知此番,真假却不敢定论,一个人看见的总是局部,换个角度可能大不相同,若容夙对原主无意,他又如何能让手腕上的红色锦带发生变化? “苏大人,想什么呢?” 容夙轻拍苏袖月的肩头,自然地揽住对方的肩头,低头凝着她笑道:“文渊阁,一起进去吧。” 苏袖月下意识躲开,她瞥了远处商铺后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但她黛眉轻皱,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做不得假。 容珏,到底不放心她。 文渊阁内,文人雅士相聚一堂,今日竟出奇的热闹。 苏袖月随在容夙身后走近,前方朗朗之声不绝如缕,原来是众人正围着高挂的一副画卷即兴作诗,美其名曰——诗换美人。 文渊阁一贯推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逢月末,会有诸如此类的活动,而拔得头筹者,或得黄金,或得画上美人。 苏袖月站在人群外望去,眸底闪过一抹讶异,画中女子眉如远山,眸如秋水要命的是,竟和她这副身体有七八分相似。 “檀婳,我对你并不好”你无需为了我的计划,委曲求全。 “殿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檀婳漾起苦笑,未曾料到容珏如此说,想当初,他何时顾过对他人好不好,原来一个人竟可以为另一个人,改变那么多。 可惜的是,她不是容珏的另一个人,哪怕越过一切,甚至性别,家仇,也只能远远望着他。 她低下头,沉声道:“殿下,檀婳会嫁给他。” 也希望殿下, 得偿所愿。 大雨过后,天气霎时放晴,京城这几日都风光霁月。午后微醺的光线打进高窗,惊起带着霉味的空气里,星星点点的尘埃。 严慎言伸出修长白皙的五指,张开复合拢,透过缝隙,半眯着望向湛蓝天际天朗气清,他该出去了。 来接他的,是一个女子。 一身简约深锦长衫,袖带紧束,利落而飒爽。她捻了捻掌心,柔声慰问:“严大人,受苦了。” “徐芷郡主,多谢。”严慎言拱手行礼,人淡如竹,疏远得很,哪怕他明知自己比预料中提前出狱是眼前之人的周旋。 如严回所说,他们族中特殊,所以严慎言的喜欢极为矜贵,一生只许一人,其他皆是过眼烟云,既是如此,又何必去招惹别人。 徐芷亦是聪明人,她淡笑如常,“严慎言,我正好路过,一起走罢。” “不必。”严慎言本该顺着这台阶下的,只是他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遂道:“徐芷郡主,他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跑来的小护卫正挥舞着双手,大喊道:“公子,公子,你看见我了吗?” “没有。”严慎言低首轻笑。 “啊?”小护卫走至跟前,乖乖对徐芷行礼后,又把头凑到严慎言面前,困惑道:“公子,你瞎吗?” “没有!”严慎言一把推开他的头,对徐芷颔首告辞。 “好,再会。”徐芷点点头,望着那双背影迟迟未离开,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莫非严慎言真瞎,觉得她不是个女子? 可看他待贴身小护卫的亲近模样,再想到不省心的表弟,徐芷难免有些纠结,似乎她仰慕已久的严大人——性向成迷。 至少从未见过他,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那么,他到底喜欢什么呢?徐芷摇摇头,若非骄傲如斯,她定要下了情蛊,把严慎言锁在身边,让他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可她偏偏喜欢的不是那副皮囊,她想要严慎言,心甘情愿。 不然,与府中面首又有何异? “少主,那女人走了。” 回家途中,小护卫双手环抱胸前,一路倒退着走,时不时与严慎言“搭讪”两句。 “我说,她看上你了。”严回笃定地歪头窃喜,“少主果然风韵犹存,妇女杀手,不过”他皱眉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严慎言有些恍惚,莫名道:“反正我不喜欢“大凶”!” “少主,你好奇怪喔,”严回小声抱怨道,明明以前还告诉他:我就是喜欢大凶,凶不平?何以平天下? “咳咳”严慎言察觉到来自小护卫的嫌弃,撂下句“下不为例”就走了,他走得飞快,心里想的全是:苏袖月,我约摸是疯了。 我竟然因为你,喜欢平胸! 晚间用膳时分,严慎言盯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咽了咽口水,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扔下筷子,偏过头,拿起碟碗把馒头拍扁后,才能直视。 夭寿了,夭寿了。 严回一口馒头还没下嘴,直接生咽,一双眼却晶亮。他想他知道少主为什么不喜欢“大凶”了。 因为“大凶”不磁实,没拍扁了的嚼头好啊,严回不敢出声,默默喝了口白粥,他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小护卫夹了根咸菜压压惊,寻思着下次捏馒头时征询一下严慎言的意见,看他想要什么形状。 “那个,严回啊,馒头过一段再做吧。”勉强咬下半个的严慎言鼓着腮帮子,没有咽也没有吐,他想他需要一段时间,用来修正自己的不良思想。 苏袖月,你真是有毒。 夏日的燥热似乎已经全部散去,入秋的凉意让临街的百姓都饮上了热茶,做工闲暇时,总免不了配着瓜子花生说些八卦。 正文 41.十年长梦①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苏袖月一撩衣摆跪下,她理正发顶的黛青色官帽, 双手合拜在地, 头轻叩于其上。 “太傅,你怎生如此扭捏?”容珏弯腰倾身, 竟是用手从温泉池里舀出一捧水, 他起身,暗红的纱质外衫微敞,露出白玉般的肌理。 “站在那,莫动。” 这一声清喝,止住了苏袖月跪着后挪的小动作,她抬眸, 水顺着容珏的指缝滑落滴在她的眉眼, 淌过下颔, 流经锁骨后渗进胸口。 大事不妙。 苏袖月转身后撤, 腰肢却被容珏恰好揽住,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后颈轻仰,发顶的官帽悄然松落, 她乌黑柔顺的发尽数散开。 容珏眸底一黯,周遭的薄纱轻扬,这股风连带着吹动苏袖月的发梢, 他似鬼迷心窍般, 伸出指尖轻柔地替苏袖月把一缕青丝拢在耳后, “太傅这般,倒真像是个女子。” “殿下说笑了。”苏袖月不着痕迹地退出他怀中,捡起官帽笑道:“臣于殿下,不过是蒹葭倚玉树。” 有美丑之别,却无男女之别。 她的话点到为止,容珏漾起天真的,略含宠溺的笑容,一把抢过苏袖月手中的官帽,歪着头道:“太傅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竟敢把本宫比作女子” “臣惶恐,臣不敢。” “惶恐?不敢?”容珏转身走向温泉池,他用黛青色官帽盛满水,恶作剧般撩水泼向苏袖月。 如此儿戏,偏他的神色又极其凝重,“太傅,你要记住你的靠山,可是本宫!” 惶恐,不敢,都有本宫在你背后,你又怕什么呢? “太傅,将来若我称帝,你必为相。”容珏轻飘飘地把太傅官帽扔进温泉池里,回眸道:“不要也罢,反正”迟早也会换的。 苏袖月诚惶诚恐地跪下,一方面,拜相是何等殊荣,另一方面,她胸前已隐隐有湿透的迹象。 然这世间大抵是,人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太傅,你抱恙在身,换了罢。”容珏取下温泉池旁c屏风上的常服,翻转手腕扔了过去,正好罩在苏袖月头上 简直,生无可恋。 她正欲装死,耳畔忽然传来再动人不过的,敲门声。 容珏却是毫不意外,他拉好外衫,甩袖间隔空打向门扇,苏袖月只见三枚小巧银针齐整地钉入门栓,生生打掉了这块短横木。 “吱呀”声中,同款官服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迈入,觐见容珏:“臣大理寺少卿严慎言,拜见殿下。” 严慎言,言慎严? 苏袖月轻笑着,从盖在头顶的常服里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她悄然望去,却发现对方的眸底似乎更要古井无波。 严慎言的眼睛生的极其漂亮,是那种乍见之下惊艳,细看之下越看越好看的类型,尤其是右眼角那一滴泪痣,堪堪应了那句“锦上添花”。 苏袖月喜欢美人,严慎言却是第一个让她觉得遗憾的,那样一双眼睛,竟然是在极黑极糙的肤质上生长出来的,连带着他其它五官都变得平平无奇。 “殿下”苏袖月行礼告退,严慎言显然是提防着她,明明有事却迟迟未再说话,她又何苦跟一个“丑八怪”较真。 “太傅,稍安勿躁。” 容珏明了,他略一颔首,竟是当着严慎言的面亲自取了披风来,递予苏袖月道:“新太子府内,万事小心。” “臣谢殿下垂爱。” 待她离去,严慎言才卸下防备,对容珏道:“殿下您莫非真对这前朝余孽存了几分心思?” “慎言,真也好,假也罢,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严慎言微一敛眸,不再说话,朝堂浮沉,布局者皆是百转千回,自古愿者入局,可谁又知入局者“入局”本身就是局。 “殿下,臣有一言” “愿闻其详。” 严慎言呈过密函,谨慎道:“殿下,宫中那位恐怕已察觉了苏袖月的真实身份。” “呵”容珏轻笑着,意味不明:“那慎言觉得,本宫当保苏袖月这颗棋子不当?” 严慎言古井无波的眸微闪,他沉声道:“不当!臣私以为,新太子容夙并非真正信任苏袖月。”毕竟这人是从原东宫里送出来的。 “可本宫偏想保他。”容珏燃了信函,轻声道:“此事你知我知,本宫再做一手准备,皇帝老子就算知道,也死无对证。” “殿下,臣明白了。” 严慎言面上仍旧滴水不漏,紧绷的心却在这一刻才放下,苏袖月他不能出事。 “慎言,你说——”容珏不知想到什么,清若碎玉的音质染上惆怅:“你说,若太傅知晓本宫接下来要做的,会不会对本宫恨之入骨?” “回殿下,臣不是苏太傅,臣不知。”严慎言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容珏接下来欲做的看似荒唐,实则一石二鸟。 一则,如他所言,杀人灭口,容帝死无对证,因而可保下苏袖月,同时免去后顾之忧;二则,经此事后,容夙会彻底信任苏袖月。 这世上最牢靠的联盟,是仇恨,也只有仇恨,没有人比严慎言更清楚这一点。 “慎言,你总是这样,”容珏凝着他的眼眸,道:“不过比本宫虚长一岁,却太会独善其身。” “臣不敢当,不过是还未遇到让臣为之不顾一切的人罢了,殿下不也是吗?”严慎言沉静回眸,眸光似刀锋清冽,那双漂亮眼睛在泛黑的面容上愈发显得突兀。 容珏却是笑了,连眼角眉梢都似染上侵略性的罂粟色。 “殿下莫要取笑臣,”严慎言浅浅扬唇:“若臣有那一日,臣这名字——倒过来写。” 是夜,容夙府邸。 书房重地之中,新太子容夙正与幕僚商议,他错愕地望向青衫谋士,问道:“方先生,您这是何意?” 幕僚没有回话,只是提起笔墨,力透纸背—— “苏袖月防!” “方先生,本宫自然知晓您是忧心容珏,只是”容夙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亦师亦友的幕僚打断:“太子殿下,皇位之争最忌儿女情长,留苏袖月在身边,不过是因为——” 便于时时看着,敌人在明,我方才有利。 “方先生,本宫明白了。” 容夙痛下决心,却在这时,有探子来报。 “太子殿下,苏府今夜惨遭满门全灭,除了——” “苏袖月!” 容夙心底闪过一丝慌乱,他欲去看看唯一安然留在自己宫中的苏家人,却陡然被青衫谋士喝止:“太子殿下,恐防有诈!” 正文 42.十年长梦②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天姿国色, 不过如此。 许给苏袖月倒也不亏, 只是严慎言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拥护的主上娶了别人, 就有一种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 却见裴彧端着盛荔枝的冰盆擦肩而过, 冒着丝丝凉气的荔枝埋在冰里, 赏心悦目。 严慎言提步跟上, 淡道:“裴小姐, 冰很多嘛。” “对呀,”裴彧回眸望着虽是女子装束,步伐却放开的严慎言, 理直气壮道:“多也不给你用。” 裴彧话落, 愈发收敛步子, 他并拢双腿, 若有似无地扫过严慎言的下盘, 道:“严大人, 学我腿夹紧了。” 装女人,就得用心啊。 浓郁的玉兰花香萦绕鼻尖, 床塌之上,苏袖月猛地睁开双眼, 带着晨露的花枝正欲碰到她的鼻尖。 鬓角滑过冷汗, 她面色丝毫未变, 一双清眸顺花枝而上, 凝着叼花倾身的男子,微醺道:“殿下。” 容珏低头浅笑,他取下唇边随手而折的花枝,捻下最盛的一朵,别在苏袖月鬓边。浅色的常服风尘仆仆,他靠近,带着一股清寒的风,肌肤下却寸寸滚烫。 “苏袖月,本宫特意来告诉你,一日是我座下之臣,终身是我身下之臣,你可明白?” “臣,不敢逾越。”苏袖月默默伸手,抵在他紧绷的胸膛若容珏压下来,自己这未束的胸该如何是好? “苏袖月,多日未见你胆子愈发大了不少,”容珏稍稍停下,他一手撑着床塌,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可本宫,偏偏喜欢。” 苏袖月未言语,只悄然加重手上的力道,为防他压下来。 可容珏向来傲得很,他本无意戏弄,身在云南王府,他们这些外来之客无不处于监视中,有些事不能做得太过,只是现在,他唇角轻含笑意,一手反握住苏袖月的双腕抵至床头,一手解了头上浅色发带,撩拨中紧紧把身下之人的双手锁在了床头。 他瞥了暗中一眼,似挑衅般不疾不徐地下压。 苏袖月的眸微睁,她凝眉,趁着彼此身体间还有间隙,利落地一个翻身,死死趴在床上,任由容珏压于背上。 “哈哈,”容珏笑声清朗,戏谑道:“太傅,多日未见,未曾想你除了扯瞎话的本事见长,这咸鱼翻身也学得不错嘛。” “一般般啦。”苏袖月把胸紧贴着床面,端的是岿然不动,只是心里,早已骂了自己无数次。 让你嘚瑟,心理学入门的墨菲定律都忘了?该! “太傅,”容珏起身,似哀怨道:“你怎么不回头瞧瞧我。” “殿下,我的脸有些肿。”苏袖月闭上眼,生无可恋。 “肿?为何我不觉得?” 你不会明白的,但你一定会经历的,苏袖月暗自说着,容珏已解开了她手腕上的束缚,正色道:“三日后,可有把握?” 苏袖月点点头,裴彧招亲大比在即,她眸光坚定,沉声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托,这三日” “废寝忘食,万无一失。” “甚好。”裴彧满意地点点头,“那么,该算算囚禁民女的事情了。” “” 苏袖月眼角抽了抽,正欲狡辩,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恍惚间,她忆起裴彧昨夜所说送荔枝的事,沉吟片刻,苏袖月第一次伸手相推,猝不及防把容珏撵出了门外。 “殿下!臣要温习了!麻烦您,把那两个聒噪的人领走!” 她扫了一眼严慎言和裴彧,料想容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要知道可利用价值永远是最有效的保命符,苏袖月云淡风轻地翻开古籍,她要做的,有且仅有成为无可替代的利用品。说是垄断,也不为过。 只是门外三个男人,无须浓墨重彩,也能自成一台好戏。 “臣女裴彧见过殿下,听说殿下,曾为难过臣女身旁这位言小姐?”他极尽揶揄,心思却百转千回,废太子容珏突来的来访恐怕不是偶然,只是他来了,派遣苏袖月的新太子容夙还会晚吗? 如裴彧所料,容夙和幕僚确实隐有恐慌,容珏突然离开京城,此举无疑打乱了他们一系列计划,为防万一,不得不提前下一招狠棋。 恰是这步棋,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对容珏而言,却是早与严慎言精密谋划过,只是他们唯独忽略了苏袖月。 又或者说,天时地利人和面面俱到,唯独少算了感情,而感情,恰是最难控的变数。 月色渐暗,室内一灯如豆。 苏袖月推案起身,伸了个懒腰,恰打到了身边的“伴读”严慎言,她尴尬一笑:“严大人,你在啊?” 严慎言的脸黑了又黑,他顶着来自容珏的施压,勤勤恳恳饿着肚子替苏袖月缩小考核范围,结果他轻叹一声,道:“苏大人,我在。” 苏袖月轻笑一声,这招亲会试不仅难为严慎言,裴彧肯允了他们共处一室更是难得,莫非他就那么想自己娶到他?然后,两个假货拜堂成亲? “呵”她笑着摇头坐下,这室内看似幽静,眼线绝少不了,苏袖月和严慎言心照不宣,闲话几句,复又投入温习。 他们共坐于一席,以桌案相隔,苏袖月悄然抬眸,柔和的油灯照映下,严慎言泛黑的面容美得不真实,他微垂着眼眸,半掩不掩下那双眼睛愈发出众,习风凉凉,卷过书卷,惊起他额前一缕青丝,隐约可见莹莹如玉的泪痣。 苏袖月搁了笔墨,撑腮望着他,似乎是以前吃过不少苦,严慎言此刻薄唇紧抿,眸光坚毅的模样像极了苦读的寒门学子,是了,他坐到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定然付出了不为人知的艰辛,哪怕是檀婳,这身体的原主,她官拜太傅,也绝非天赐。 苏袖月不由忆起自己求学时的光景,用废寝忘食似乎真的很贴切,天赋和努力,她始终相信是可以兼得的,越是有天赋,越要努力,方才不辜负了这份得天独厚。 她收回思绪,眸光含笑。 “苏大人,你瞧我做什么?”严慎言终是察觉,他淡淡抬眸,淡淡问道,腹中却不似他表面这般淡然。 苏袖月明了,眸光愈发染上笑意,“我就瞧你,又如何?” 她话落,严慎言黝黑的面容竟泛起一丝红晕,他故作镇定地挑了挑灯芯,让油灯烧得更亮些,可那跳跃的火光,就似他心中的悸动,愈演愈烈。 “温书吧。”他似若无其事道。 “书?严慎言你不觉得,你就像一本书吗?” “什么?” 苏袖月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眨眼道:“因为越看越想睡啊。”她无辜地摊手,却见对方低了头,看不清神色,半晌,严慎言才转移话题道:“苏大人,可知黄历上明日是凶是吉?” 他一本正经地,仿佛在问天气般,苏袖月随口道:“凶?” “对了。”严慎言一拍手,以此缓解心底的紧张,偏他眸光亮得出奇,“苏大人,我就是喜欢大凶。” “咳咳”苏袖月轻掩着唇,这不由得让她多想,然站在同盟的角度上,她有必要掰正严慎言的思想大凶,并非是评判女人的标准。 什么以肥为美,小脚为美,说到底取悦的是别人,压抑的是自己,何苦? 她轻敲桌面,正欲高声论谈一番,严慎言突然道:“苏大人,我实在饿了。”他轻抚平平的腹部,似想到什么,漂亮的眼眸毫不掩饰地扫向对面之人的胸口。 “苏大人,我没猜错的话,你胸前这颇为可观的景象至少是塞了两个大白面馒头吧。” 他毫不怀疑,径直伸出手,袭向对面,“江湖救急,先借来用用”似怕苏袖月拒绝,严慎言补充道:“一人一个,你没意见吧?” 真是,无巧不成书。 她暗自低下头,目前的情况,裴彧没有拆穿自己的表演,岂不是恰应了那句,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那怎么严慎言晕倒在路中,裴彧说轧就轧呢? 苏袖月凝眉思索,迟迟未抬头,生前长期接触犯罪,她的直觉较一般人要更敏锐些,此刻,裴彧清浅却执着的视线还停留在她发顶,如何能抬? 正文 43.十年长梦③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我说, 他更危险啊。”苏袖月随手拭去容珏鬓边的冷汗,正色道:“说出你的方法。” “这事我真干不来。”活阎王羞红了脸, 凑到苏袖月耳边,一手相隔有礼有节道:“就是那个啊, 只有你能行。” “我不行,我不行。”苏袖月装傻笑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活阎王一拍手:“别无他法。” “当我没说,怎么出去?”苏袖月轻拧眉目, 打量四周。 “出不去。” “活阎王, 能不睁眼说瞎话吗?”苏袖月摸了摸鼻子,状似想要动手。 “出不去。”活阎王闭上眼。 一阵拳风拂面而来,活阎王偏头避过, 言笑晏晏道:“姑娘, 师祖说了,不能打女人。” “说得好, 就等你这句。”苏袖月利落下手,“我可没说,我不打男人。” “等一下,我说。” 苏袖月浅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请坐下说。” 活阎王心有余悸:“喔, 那你扶不扶我?” “” “嘿嘿”他尬笑两声, 正经道:“出出是出得去,但这条通道机关重重,仅每月月中机关消失,供我来去,关键是,师祖当年设定机关时,一次只可通行一人。所以——” “就算出去,你们也别想一起。” “没关系,先把他扔出去。”苏袖月转身去背容珏。 活阎王不干了:“姑娘,我为什么要让他出去?” 苏袖月:“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因为你长得像,师祖遗像旁的女子。” “那扔啊。”苏袖月瞥了一眼容珏。 “好c好吧。” 活阎王纠结一番,碍于苏袖月的“淫威”,任劳任怨地把容珏送入月中暂休的机关道,又给他服下了固本培元的丹药,才抹去额间汗道: “姑娘,你满意了?” “一般般啦。”苏袖月把不要脸发挥到极致,又道:“活阎王,之后的一个月,请多关照。” “我不,要不是姑娘你,我堂堂活阎王,用得着被困出不去嘛。” “这样啊”苏袖月惋惜道,“要不,我们去闯闯机关?” 活阎王:“姑娘,去送死吗?” 苏袖月一跃起身,打了个响指,“对,送!” “诶,你别跑,”她揪住活阎王的后襟,笑得莞尔:“一起啊?” 我不。 容珏醒后,几经辗转,与已立兵造反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会合,没有意外,只是心中唯一担忧的,便是苏袖月的下落。 主将营中,他饮了口热茶,不动声色道:“舅舅,你怕是不想再见到我?” 徐攸眸色微变,只道:“回来就好,这几日战况形势大好,我想北国不日就可易主,届时你自登高位。” “是吗?”容珏敛眸轻笑,道:“那便谢谢舅舅了。” “言重了。”徐攸笑意温和,道:“要谢舅舅,便尽早娶了你表姐,她年纪也实在大了。” “成亲吗?好。”容珏眉头几不可察地轻皱,他轻饮,神色尽掩于茶香缭绕的云雾中。 黑云压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 连日攻战,一路打到京城,徐攸意气风发地乘骑立于城门之下,两军对决,以兵权量之本该持平,徐攸却意外得到那人相助。思及此,他遥遥拱手,对马上的年轻人致谢。 裴七亦拱手回礼,面色无悲无喜,若非小姐所托,他定不会离开云南来此,说来他此生,也只违背过裴彧一次茶楼打晕那次。 只是,他黯然低首,忆起裴彧醒后未过多时,那日祈愿寺中,传来苏袖月尸骨无存的消息后,本就不堪一击的裴彧霎时吐出一口心头血,至此一日一日每况愈下,以致于与活死人无异,暂被安放于祈愿寺后山的冰棺里,由一名小童日日照料。 据高僧所说,后山冰棺寒凉,若非阴年阴时阴月所生,恐怕冲撞了气场,这才不顾其他,终于在外门弟子里找到一位合适的小童。 那小童裴七见过,生得面黄肌瘦,只怕是因着生辰特殊,常年见到鬼怪,不过光溜溜的脑袋倒是圆润可爱。看面相,也是个老实的,裴七稍稍放心,心想待战事结束后,便快马加鞭赶回去。 城门攻破是在午夜时分,突如其来的雨水裹着狂风,冲刷掉白玉石阶上数不清的鲜血。 徐攸带着亲信杀进养心殿时,容帝已换下龙袍,成王败寇他向来拎得清楚,这趁乱从前朝夺来的江山,终究还是要还回去,他从容笑道: “徐将军,这么多年,不累吗?” “累?”眉目冷峻的男人凝着一身素衫,昔日风华不减的容帝,难得漾起笑意:“逝之,我想要的,很快就得到了,高兴还来不及。” “你是指”容帝有些恍惚,当年与徐攸结于微时,这声逝之,早已尘封在记忆里。 “逝之”徐攸屏退亲信,漫不经心伸手道:“我是指这皇座要,你也要。” 话落,门外传来一声闷响,二人齐齐望去,面色苍白的少年滑落了剑,眸中错愕。 “舅舅” 容珏失魂落魄地唤了声,他闭上眼,忽然踢起脚边长剑,架在了容帝脖子上。 “殿下,臣” “记住了,只许对我一个人说。” 容珏打断她的说辞,从袖中取出红色的缎带,一端系于自己手上,一端系于苏袖月手上,锻带极长,大约有三米。 这个距离,想锁住一个人太长,想放一个人走,又太短。 苏袖月没有反抗,却隐约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容珏要做什么,向来毫无章法,他若兴起想拉她共赴黄泉,也是有可能的。 “太傅”容珏忽扯着缎带把苏袖月拉到怀中,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可听说过无底崖?” “回殿下,未曾。” “没关系,一会就见到了。” 茶楼,裴彧与严慎言话别后,忽觉身体不适,一旁的裴七问道:“小姐,又到月中了,是否该即刻赶回云南,入祈愿寺找高僧?” “不必。”裴彧压下异样,心中却是明了。 这不死药的副作用便是忌大悲大喜,这几日他心情跌宕起伏,加之被严慎言气了那一出,身体本就在情绪上入不敷出,又适逢每月月中,本该寻祈愿寺的大师助为压制,却远在京城,离了千里之遥。 若寻旁人相助,一来未必可行,二来也未必可靠。 裴彧摇摇头,拒绝了裴七的提议,苏袖月还在这里,他怎么能安心回云南,思及此,裴彧转身便欲回暂歇脚的客栈稍事休息,“裴七,走罢。” 话落,他回首瞬间,只觉后颈一麻,意识渐渐模糊,只依稀听见忠心耿耿的护卫接住自己后歉疚道:“小姐,苏大人说了,让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送你走。” 您也说过,苏大人的话等同于您的话,裴七以为,为您好的,即便您醒来怪罪,也该照做。 彼时,昏迷的裴彧还不知,茶楼这一面,已是这一世最后一面。 若他知晓,舍了这性命,也会留在她身边。 那厢,严慎言几日未归,再回家时,刚踏上长满青苔的石阶,便被屋内蹭出的人大大一个熊抱。 “少主,你终于回来了。严回还以为你不想吃我做的馒头,才离家出走的。” 小护卫说个不停,娃娃脸上溢满藏不住的喜悦,他紧紧扒在严慎言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下不为例,放手。” “不。”严回又蹭了蹭,恨不得挂在严慎言身上。 “起开。”严慎言睨了小护卫一眼。 “喔。”严回又委屈又老实地搓着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少主,我是不聪明,可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被你留下的时候,我总是害怕害怕哪一天,你突然就回不来了。” “然后,我突然就等不到你了。” “傻。”严慎言摸了摸站在台阶上才堪堪到他眉宇的小护卫的头。 “才不是呢,少主,你知道的”严回乖巧地抬起头,眸光澄澈:“在这世上,除了怎么也找不到的妹妹,就只有你了,我的亲人,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严慎言安抚地压了压他的肩头,许诺道:“相信我,你的妹妹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完完整整送到你面前。” “嗯。”小护卫连连点头,他雀跃道:“少主,找到我的孪生妹妹以后,您一定要帮她改个名字,不要叫严去了。” 他话落,有些羞怯地漾起笑容,因为思念,严回把亲自训练的海东青取名为严去,若是妹妹回来了,他才不舍得她再叫这个名字。 “少主,您读书多,可以吗?” “可不行。”严慎言低笑一声,揉乱小护卫的头发后,闻着香气跑向了厨房,几步一跃,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后知后觉的严回追在他身后,倒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似的。 “少主,刚蒸好的,烫!” “嘶”严慎言下意识用手捏住耳朵,还是被热气腾腾的雾烫得不行,他尴尬一笑,索性在厨房坐下,看着严回操劳。 昔日就读于国子监时便是如此,小护卫悉心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多年来如一日,未曾抱怨过一句,对严慎言而言,严回已是他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少主,伸出掌心。”收拾好残局,严回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椅子上的严慎言,严肃道:“不听话,打手心!” “喏,打吧。” “哼,”严回偏过头,取出怀中的伤药涂在他先前被烫红的地方,小声道:“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一天到晚权谋算计倒厉害,生活却一窍不通。” “”严慎言仍旧笑着,任由小护卫说教。 “笑?还笑?”严回没辙,只好无奈叹息,“唉,还好有个优点,好养活,算了算了,开饭吧。” “好。”严慎言听话地坐到桌案前,乖乖等着开饭,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端上桌的,两碗清粥,几碟应季的小菜,再简单不过,却愣是被严回一双巧手做得色香味俱全,很显然,这小护卫是会过日子的那种,严慎言欣慰地望向对面,点点头,提起筷子。 “等等,少主还有馒头。” 白花花,热腾腾的主食被递到眼前,严慎言怔了怔,笑着接过。 活灵活现的动物模样,可爱而精致,大大地拯救了严慎言被馒头支配的恐惧,他挑挑眉,道:“严回,这样的形状,就不用压扁了。” “为什么?” 不是喜欢磁实吗?小护卫挠了挠头,难道几天未见,少主又喜欢上了大凶? “严回啊,”严慎言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正要下嘴,手忽地一抖,他放下筷子,笑意扫向肩头,那里雪白的海东青刚刚落下。 “严去,严去,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一直跟着苏大人他们吗?”严回亦无心吃饭,激动问到。 “叽叽喳喳” 一番对话,小护卫的眉头越拧越紧,以至于听完,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如何?”严慎言不安问道。 “少主你先冷静。”严回试探着,慎重道:“苏大人,苏大人他们未回东宫,而是下了江南。” “然后呢?” 察觉严慎言话语里的颤抖,严回咬咬牙,艰难道:“他们——” “被容夙的人盯上了。” 他伸出指尖,浅笑着凌空轻划——言慎严! “我竟然也有这一日。” 苏袖月,你叫我以后,如何娶妻生子。 严慎言双手环抱在膝盖上,欲埋上头,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踩在他心尖上。 他蓦地回首,扯下发带,眸里隐含泪光。 “你怎么来了呢?” “慎言,我本已身在局中,如何能不来?”苏袖月蹲下身,扬起浅笑,救不救,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她捻了捻袖中的玉瓶,眸光如水那日雨夜,容珏得到答案后,递予了这瓶药,是徐芷所给,用于更改男女特征。 目的是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苏袖月,对不起。”严慎言伸出手握住她,眼角滑落一滴热泪,若非一开始假意投诚容珏,主上也不会牵扯进来。 最初,严慎言以为成大事者,隐忍为上,苏袖月若知晓,也会成全这扳倒容夙的计谋,只是现在他后悔了,舍不得了。 “慎言,还记得那晚吗?”苏袖月轻轻松开手,按了按他的肩头,撩开衣摆,隔着牢门与严慎言背对而坐。 他点点头,轻仰下巴,在苏袖月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原来,你都懂,你信我。 待日暮西斜,苏袖月才起身告别,她取过严慎言手中的发带,穿过牢门替他把墨发束上,道:“肮脏也好,恐惧也罢,正视它,躲非长远之计。” “慎言,保重。” 她话落,抬眸望去,严慎言眼眶微微泛红,像哭了许久。 难得的是,也不知是身陷囹圄,还是他这一哭,昔时黝黑的面容竟白了许多,当真奇怪。 苏袖月微拧眉头,时间不等人,也只好拱手离开。天牢外,容夙已静候多时,他负手身后,笑道:“苏大人,你第一次求我,不后悔?” “太子殿下,臣不后悔,历经苏府一劫,臣更明白取舍,更何况臣与严慎言,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太傅,你言重了,你在我眼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容夙轻拍苏袖月肩头,颇为感慨若严慎言并非容珏的人,他当真是想拉拢的,只是现在姑且不寒了苏袖月的心,留他一命,日后再说。 是夜,容夙府中。 议事的书房中,年过半百的青衫谋士砸了一方端砚,怒道:“太子殿下,岂可妇人之仁!” “方先生,昔日你教导本宫,仁者治天下,如今你又告诉本宫,本宫错了”容夙轻嘲一声,不悦道: “本宫尊你一声先生,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本宫!” “太子殿下,老臣不敢。”青衫幕僚忽然跪下,沉声道:“臣以为,此次机不可失,若” “够了!”容夙抬袖扶额,总是这般,进言说为本宫好,可本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太子殿下,请听老臣一言。”青衫谋士连连叩首,竟是隐有逼着容夙的意味。 “方先生,退下!”容夙拂袖转身,眼里的怒意几欲压抑不住,余光扫到碎落一地的端砚,他眸中更是不悦。 书房外,青衫幕僚早已泪眼蹒跚,他刀锋般的眸闪过厉色,吩咐亲信道:“派人盯着苏袖月,这个人恐怕迟早会毁了太子殿下。” 待暗卫领命而去,他回到房间,亲自书了一封奏折,只待明日上朝时呈上严慎言,必须除去! 十米之外,苏袖月暂居的房中,一方面监视,一方面必要时用于引诱的女暗卫正潜伏于房顶瓦片之上,她掀开一看房内雾气缭绕,隐约可闻见淡雅的香气,莫非,是在沐浴? 暗卫眸光一凛,悄无声息挪了几步,复又掀开瓦片,瞳孔陡然放大室内撒有花瓣的浴桶里,隐约可见苏袖月雪白的双峰。 这苏大人,竟是女子! 她火急火燎欲回报,慌乱中带动了瓦片,落灰簌簌而下,苏袖月却浑然似没发觉般,待暗卫走远,才起身更衣。 她轻抚皮肤,唇角含笑若再泡下去,就要皱了。 那厢,如苏袖月所料,暗卫回禀了一直就对她不放心的青衫幕僚,只是方先生碍于先前与容夙的矛盾,怕他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遂作罢,只待明日上朝后再说。 而这一等,就已失了先机。 这一出过后,苏袖月服下容珏所给c徐芷所制的秘药,只待二十四小时后生效,届时,非离间了这对主仆不可没了方先生,他容夙必将,如失臂膀。 笠日早朝,夹在满朝文武中间,苏袖月有些感慨,凡事皆有门槛,这朝堂之事,女子不得干预,可这些男子,未必就做得比某些女子好,何时能以才度人,而非拘泥于性别呢? 她不禁想,即便是当今社会,职场之上,对女子的苛刻也比男子多得多,怀孕,产假,这些都是门槛,所以女人要达到高处,要比同样位置的男人更努力,付出更多。 这不公平,却也是现实。 她轻叹一声,未多言,只应和几句,待下了朝,便马不停蹄单独求见容帝。 正文 44.十年长梦④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两年过后,容珏虚岁十六,正是生平中十五掌兵权那年。 苏袖月黛眉轻皱,她从温泉水里起身,雾气缭绕间, 素手取下屏风上的纯白棉布,一层一层束紧后裹在胸口。 根据记忆, 北国兵权一分为三, 一份掌于容帝手中, 一份掌于镇国将军徐攸手中,一份掌于云南王裴恪手中。 而镇国将军徐攸,正是太子容珏的亲舅舅。对容珏而言,至关重要的就是云南王裴恪手中的兵权。 在北国,裴恪说来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轻时俊美风流,却是片叶不沾身。成家立业之际,更是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妻, 发妻早逝, 裴恪终身未续弦,只得一女。 独女名为裴彧, 生得天姿国色, 却是双十年华仍未出阁。 即便如此, 趋之若骛者数不胜数。试问谁不爱美人, 何况这美人的陪嫁是北国三分之一兵权。 苏袖月不禁想:此事其中是否有玄机?古代二十未嫁已是稀奇,何况以云南王对发妻的珍视,必是极宠这唯一子嗣。若为了守住兵权而罔顾裴彧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合情理。 除非—— 苏袖月思绪万千,只有一种可能这问题,出在裴彧自身。 她理正官袍,束发及冠,昏黄铜镜中,翩翩儿郎眉清目秀,唇角天生上扬,即便不笑,也给人和煦如春风的感觉。 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黯淡的红色锦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谁又真正知道她是男是女,同理,谁又知道裴彧究竟如何呢? 拜别苏父苏母,苏袖月欲去文渊阁取一件物什,原主是家中唯一“长子”,承载着苏家所有荣耀,才学自是出类拔萃,只是文弱了些。 此去文渊阁,便是领回围棋大会中拔得头筹的奖励,一套蓝田暖玉棋子,产自云南。云南王裴恪所在的封地虽小,却物博,东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这般得天独厚,刻意藏拙倒也说得通了,如此想着,苏袖月愈发坚信裴彧的性别。 一路上,街市喧闹拥攘,苏袖月踏在青石板上,临街的乐坊传来靡靡之音,她抬首,恰对上一双微醺的丹凤眸。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苏袖月微微怔愣,朝二楼倚栏而坐的女子略一点头,她竟回以浅笑,站起身,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苏袖月回眸,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唤那女子裴小姐? 她敛敛心绪继续往前,文渊阁不远,毗邻城门,倒算得上京城的地标性建筑。 苏袖月停下脚步,取出怀中一块炭炙竹简,那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袖”字,正是文渊阁座上之宾的身份象征,而文渊取意为集天下才子,共弄风雅。 “倒真是别致的很。”苏袖月轻笑着把竹简放回怀中,胸口却突如其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望向手腕,果见锦带光芒更加黯淡。 原来,爱意值会随之消耗吗? 苏袖月强忍着直起腰,眼前一片恍惚,耳边却好似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不过眨眼的光景,她纤细的腰身就被马上之人揽起。 “苏大人,可还好?” 容夙漆黑的眸底含笑,他望着白皙额头上尽是细汗的苏袖月,沉声道:“几日不见,大人愈发清减了。” 苏袖月愣了愣,身体的不适感稍稍缓解,她轻抬手腕,红色锦带竟变亮了些难道,除了容珏的爱意值,其他人也可以吗? 不对,她猛地想起出门时,苏府那些小丫|鬟爱慕的眼神,当时,这红色锦带没有分毫变化,苏袖月捻了捻掌心,恐怕爱意值的来源限于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男主和反派,恰恰是正邪的中心人物,她悄然敛眸,轻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容夙颔首,他拥着怀中人下马,薄唇轻扬,竟是熟稔地提袖替苏袖月拭去汗水,“苏大人何必见外,你我昔日同窗时,还曾唤我一声阿夙。” 苏袖月悄然后撤,行了个简礼,正色道:“太子殿下早已今非昔比,臣不敢唐突。” “罢了,罢了。”容夙牵起马暂系于文渊阁前的槐花树下,回眸浅笑道:“总归,本宫终于说服了父皇,苏大人你明日应该来府中任职授学了吧?” “自然,臣谨遵皇命。” 苏袖月微低着头,新太子容夙今年二十有二,是皇长子,两年前容珏被废,他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昔时曾与原主同在国子监求学,情谊深厚。 容夙素来惜才,颇为敬慕原主,却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一则他无断袖之癖,二则,他年少时有一位无法忘怀的恋人。 苏袖月收回思绪,她从原主记忆中得知此番,真假却不敢定论,一个人看见的总是局部,换个角度可能大不相同,若容夙对原主无意,他又如何能让手腕上的红色锦带发生变化? “苏大人,想什么呢?” 容夙轻拍苏袖月的肩头,自然地揽住对方的肩头,低头凝着她笑道:“文渊阁,一起进去吧。” 苏袖月下意识躲开,她瞥了远处商铺后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但她黛眉轻皱,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做不得假。 容珏,到底不放心她。 文渊阁内,文人雅士相聚一堂,今日竟出奇的热闹。 苏袖月随在容夙身后走近,前方朗朗之声不绝如缕,原来是众人正围着高挂的一副画卷即兴作诗,美其名曰——诗换美人。 文渊阁一贯推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逢月末,会有诸如此类的活动,而拔得头筹者,或得黄金,或得画上美人。 苏袖月站在人群外望去,眸底闪过一抹讶异,画中女子眉如远山,眸如秋水要命的是,竟和她这副身体有七八分相似。 她低下头,沉声道:“殿下,檀婳会嫁给他。” 也希望殿下, 得偿所愿。 大雨过后,天气霎时放晴,京城这几日都风光霁月。午后微醺的光线打进高窗,惊起带着霉味的空气里,星星点点的尘埃。 严慎言伸出修长白皙的五指,张开复合拢,透过缝隙,半眯着望向湛蓝天际天朗气清,他该出去了。 来接他的,是一个女子。 一身简约深锦长衫,袖带紧束,利落而飒爽。她捻了捻掌心,柔声慰问:“严大人,受苦了。” “徐芷郡主,多谢。”严慎言拱手行礼,人淡如竹,疏远得很,哪怕他明知自己比预料中提前出狱是眼前之人的周旋。 如严回所说,他们族中特殊,所以严慎言的喜欢极为矜贵,一生只许一人,其他皆是过眼烟云,既是如此,又何必去招惹别人。 徐芷亦是聪明人,她淡笑如常,“严慎言,我正好路过,一起走罢。” “不必。”严慎言本该顺着这台阶下的,只是他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遂道:“徐芷郡主,他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跑来的小护卫正挥舞着双手,大喊道:“公子,公子,你看见我了吗?” “没有。”严慎言低首轻笑。 “啊?”小护卫走至跟前,乖乖对徐芷行礼后,又把头凑到严慎言面前,困惑道:“公子,你瞎吗?” “没有!”严慎言一把推开他的头,对徐芷颔首告辞。 “好,再会。”徐芷点点头,望着那双背影迟迟未离开,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莫非严慎言真瞎,觉得她不是个女子? 可看他待贴身小护卫的亲近模样,再想到不省心的表弟,徐芷难免有些纠结,似乎她仰慕已久的严大人——性向成迷。 至少从未见过他,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那么,他到底喜欢什么呢?徐芷摇摇头,若非骄傲如斯,她定要下了情蛊,把严慎言锁在身边,让他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可她偏偏喜欢的不是那副皮囊,她想要严慎言,心甘情愿。 不然,与府中面首又有何异? “少主,那女人走了。” 回家途中,小护卫双手环抱胸前,一路倒退着走,时不时与严慎言“搭讪”两句。 “我说,她看上你了。”严回笃定地歪头窃喜,“少主果然风韵犹存,妇女杀手,不过”他皱眉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严慎言有些恍惚,莫名道:“反正我不喜欢“大凶”!” “少主,你好奇怪喔,”严回小声抱怨道,明明以前还告诉他:我就是喜欢大凶,凶不平?何以平天下? “咳咳”严慎言察觉到来自小护卫的嫌弃,撂下句“下不为例”就走了,他走得飞快,心里想的全是:苏袖月,我约摸是疯了。 我竟然因为你,喜欢平胸! 晚间用膳时分,严慎言盯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咽了咽口水,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扔下筷子,偏过头,拿起碟碗把馒头拍扁后,才能直视。 夭寿了,夭寿了。 严回一口馒头还没下嘴,直接生咽,一双眼却晶亮。他想他知道少主为什么不喜欢“大凶”了。 因为“大凶”不磁实,没拍扁了的嚼头好啊,严回不敢出声,默默喝了口白粥,他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小护卫夹了根咸菜压压惊,寻思着下次捏馒头时征询一下严慎言的意见,看他想要什么形状。 “那个,严回啊,馒头过一段再做吧。”勉强咬下半个的严慎言鼓着腮帮子,没有咽也没有吐,他想他需要一段时间,用来修正自己的不良思想。 苏袖月,你真是有毒。 夏日的燥热似乎已经全部散去,入秋的凉意让临街的百姓都饮上了热茶,做工闲暇时,总免不了配着瓜子花生说些八卦。 “哎,那日盛况你瞧见没?” “太子娶妻那日?”被问的掌柜喝口茶,反问道。 “可不是,那侧妃算是凤栖梧桐,一步登天了。”颇有些学问的说书先生插嘴道。 “未必,”最开始的人摇摇头,又道:“我听说啊,这侧妃和前太子纠缠得不清不楚的,恐怕有——” “有什么有,有客人来了!”茶楼的老板娘从二楼探出头来大喊,这些个男人顷刻间闭了嘴,彼此心照不宣惹恼了她,岂不是和银子过不去。 齐齐望过去,门口走来三人,两男一女,那女子却比其中一位男子还要高些。一男一女把身形清瘦的男子夹在中间,画风有些奇怪,可茶楼里的伙计什么形形□□的人没见过?在他们眼里,只有两种人—— 有银子的,和没银子的。 很显然,苏袖月这一行人属于后者,老板娘客客气气地把人引到二楼雅间,小心合上了门。 “好了,你们想做什么?别跟我说,苏大人我就想和你喝个茶,聊聊天文地理。” 气质干净的“少年”话落,索性抬手撑着脸,姿态肆意而慵懒,和着铃铛轻响,却有说不出的风流。 “苏” “袖月” 严慎言和裴彧同时启唇,对视一眼,又默契道: “跟她走。” “跟我走。”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慢着,既然见过,不会泄露了吧,苏袖月悄然抬眸,恰好撞入裴彧似笑非笑的眼波里。 真是,无巧不成书。 她暗自低下头,目前的情况,裴彧没有拆穿自己的表演,岂不是恰应了那句,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那怎么严慎言晕倒在路中,裴彧说轧就轧呢? 苏袖月凝眉思索,迟迟未抬头,生前长期接触犯罪,她的直觉较一般人要更敏锐些,此刻,裴彧清浅却执着的视线还停留在她发顶,如何能抬? 只是苏袖月恐怕不知的是,裴彧唇角的笑弧正悄然加深。 他收回眸光,低头莞尔一笑虽无耳洞,喉结也有,细看却不似真的,他长期扮作女子,对喉结颇有研究,如何以假乱真再清楚不过。 原来是女子呀。 裴彧不由想起他千里迢迢入京见故人,暂歇乐坊那日与苏袖月的偶然初见,她似乎不记得他了,他却好像入了眼,上了心。 那一日,身后是靡靡之音,他眸光微醺,蓦然低首间,恰对上那双剔透,却看不真切的眸。 她未笑,天生上扬的唇角却似带着笑意,她朝他轻轻点头,那一刻,临街的背景都好似虚化。 如今,再相见,我好生欢喜。 裴彧悄然往苏袖月身旁挪了挪,不禁想:她若是换上女装,该是何等惊艳?定然是,要比身边这个不合格的假货好看太多吧。 裴彧扫了严慎言一眼,这也太丑了吧,他轻嘲一声,不知不觉中,自己好像双标得有些过分了。 虽说如此,严慎言却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裴彧盯着苏袖月边看边笑。然而,明明唯美的场景,在严慎言眼中看到的全然是另一幅画面—— 这裴小姐到底识破了什么,怎么一副暗爽的样子? 一路行近云南王府,适时下起了沁透皮肤的清凉雨丝。 千里之外,东宫殿内的梨花被斜风细雨吹打得簌簌而落。 “咣当” 空酒坛跌落石阶,孤寂地滚在铺满落花的小径上,转了几圈,停在一双黑色的染泥女靴旁,镇国将军之女徐芷从油纸伞下抬眸,凝向醉倚石阶,任凭飘洒雨丝打湿一头墨发的红衣少年。 “容珏,你是想死吗?” 徐芷把青竹伞往前倾了倾,她弯腰拾起酒坛,提至鼻尖轻嗅,眸底愕然。 竟是无一分酒味。 “表姐,我这命本就不该是我的,自然要好好珍惜。”容珏拧了拧湿衣袖里的水,拎着抬首笑道:“人家是借酒消愁,我却只能借水消愁。” “你呀。”徐芷轻叹一声挨着他坐下,柔声道:“我来看看你,今日是姑姑的祭”她点到为止,问道:“唉,你愁什么?” 容珏没有说话,他抬手,修长的指尖下顺滑出一隙雨水。 “你不说我也知道,愁裴彧的婚事,还是愁云南王府的兵权?”徐芷轻笑一声:“且不说苏袖月,有严大人在,表弟你又担心什么呢?” 容珏眨了眨眼,雨雾朦胧里,他启唇,道:“就是慎言在,我才担心呀。” 他容夙会派探子,自己就不会吗?官道上的闹剧容珏一清二楚,按理说苏袖月携严慎言入了云南王府,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容珏低喃着从怀中取出半截白玉簪,懊恼道:“表姐,我好似嫉妒了。” 徐芷持伞的手顿了顿,“嫉妒?容珏,你可真会说笑。” “若说嫉妒,也当是我。”徐芷潇洒地起身,不悦道:“严大人,除了那小护卫严回,从不让人近身的严大人,今日可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呢。” “权宜之计,你又何必较真。”容珏收好残玉簪,话语里隐有护短,徐芷听言后揶揄道:“既是权宜之计,你又何必把苏大人那番抹黑的鬼话当真?” 什么囚禁民女,什么欺压凌虐,简直胡扯,他容珏,至多至多欺压良家妇c男。 “得了吧,说到底你还是在乎苏袖月所言,未料到自己在他眼中原是这般,你容珏何等高傲?”徐芷轻哼一声,垂眸道:“不忿也罢,在意也好,只要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潇潇的雨声里,她留下伞起身,一手轻压少年单薄的肩头,一手捧接檐角连绵的雨滴,叹惋道: “表弟,我到底比不上姑姑,你的蛊毒,虽被控制,我却无法根治。” “我知道,我不会拿命喜欢别人的。”容珏收了纸伞,眼角眉梢都似被雨水冲洗得黯淡了颜色。 他抬首,笑容纯真莞尔。 “表姐,我不会喜欢他的。” 集结旧部而来的小护卫翻身下马,澄澈的眸里闪过暗芒,比之悬崖,更让严回担忧的是—— 电光火石间,他纵身一跃,径直把严慎言扑倒在旁,良久才艰难道:“少主,明枪易躲,暗箭c暗箭难防。” 正文 45.十年长梦⑤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容珏打断她的说辞,从袖中取出红色的缎带, 一端系于自己手上, 一端系于苏袖月手上, 锻带极长, 大约有三米。 这个距离, 想锁住一个人太长,想放一个人走, 又太短。 苏袖月没有反抗, 却隐约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容珏要做什么,向来毫无章法,他若兴起想拉她共赴黄泉,也是有可能的。 “太傅”容珏忽扯着缎带把苏袖月拉到怀中, 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可听说过无底崖?” “回殿下,未曾。” “没关系,一会就见到了。” 茶楼, 裴彧与严慎言话别后, 忽觉身体不适,一旁的裴七问道:“小姐, 又到月中了, 是否该即刻赶回云南, 入祈愿寺找高僧?” “不必。”裴彧压下异样,心中却是明了。 这不死药的副作用便是忌大悲大喜,这几日他心情跌宕起伏,加之被严慎言气了那一出,身体本就在情绪上入不敷出,又适逢每月月中,本该寻祈愿寺的大师助为压制,却远在京城,离了千里之遥。 若寻旁人相助,一来未必可行,二来也未必可靠。 裴彧摇摇头,拒绝了裴七的提议,苏袖月还在这里,他怎么能安心回云南,思及此,裴彧转身便欲回暂歇脚的客栈稍事休息,“裴七,走罢。” 话落,他回首瞬间,只觉后颈一麻,意识渐渐模糊,只依稀听见忠心耿耿的护卫接住自己后歉疚道:“小姐,苏大人说了,让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送你走。” 您也说过,苏大人的话等同于您的话,裴七以为,为您好的,即便您醒来怪罪,也该照做。 彼时,昏迷的裴彧还不知,茶楼这一面,已是这一世最后一面。 若他知晓,舍了这性命,也会留在她身边。 那厢,严慎言几日未归,再回家时,刚踏上长满青苔的石阶,便被屋内蹭出的人大大一个熊抱。 “少主,你终于回来了。严回还以为你不想吃我做的馒头,才离家出走的。” 小护卫说个不停,娃娃脸上溢满藏不住的喜悦,他紧紧扒在严慎言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下不为例,放手。” “不。”严回又蹭了蹭,恨不得挂在严慎言身上。 “起开。”严慎言睨了小护卫一眼。 “喔。”严回又委屈又老实地搓着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少主,我是不聪明,可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被你留下的时候,我总是害怕害怕哪一天,你突然就回不来了。” “然后,我突然就等不到你了。” “傻。”严慎言摸了摸站在台阶上才堪堪到他眉宇的小护卫的头。 “才不是呢,少主,你知道的”严回乖巧地抬起头,眸光澄澈:“在这世上,除了怎么也找不到的妹妹,就只有你了,我的亲人,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严慎言安抚地压了压他的肩头,许诺道:“相信我,你的妹妹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完完整整送到你面前。” “嗯。”小护卫连连点头,他雀跃道:“少主,找到我的孪生妹妹以后,您一定要帮她改个名字,不要叫严去了。” 他话落,有些羞怯地漾起笑容,因为思念,严回把亲自训练的海东青取名为严去,若是妹妹回来了,他才不舍得她再叫这个名字。 “少主,您读书多,可以吗?” “可不行。”严慎言低笑一声,揉乱小护卫的头发后,闻着香气跑向了厨房,几步一跃,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后知后觉的严回追在他身后,倒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似的。 “少主,刚蒸好的,烫!” “嘶”严慎言下意识用手捏住耳朵,还是被热气腾腾的雾烫得不行,他尴尬一笑,索性在厨房坐下,看着严回操劳。 昔日就读于国子监时便是如此,小护卫悉心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多年来如一日,未曾抱怨过一句,对严慎言而言,严回已是他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少主,伸出掌心。”收拾好残局,严回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椅子上的严慎言,严肃道:“不听话,打手心!” “喏,打吧。” “哼,”严回偏过头,取出怀中的伤药涂在他先前被烫红的地方,小声道:“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一天到晚权谋算计倒厉害,生活却一窍不通。” “”严慎言仍旧笑着,任由小护卫说教。 “笑?还笑?”严回没辙,只好无奈叹息,“唉,还好有个优点,好养活,算了算了,开饭吧。” “好。”严慎言听话地坐到桌案前,乖乖等着开饭,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端上桌的,两碗清粥,几碟应季的小菜,再简单不过,却愣是被严回一双巧手做得色香味俱全,很显然,这小护卫是会过日子的那种,严慎言欣慰地望向对面,点点头,提起筷子。 “等等,少主还有馒头。” 白花花,热腾腾的主食被递到眼前,严慎言怔了怔,笑着接过。 活灵活现的动物模样,可爱而精致,大大地拯救了严慎言被馒头支配的恐惧,他挑挑眉,道:“严回,这样的形状,就不用压扁了。” “为什么?” 不是喜欢磁实吗?小护卫挠了挠头,难道几天未见,少主又喜欢上了大凶? “严回啊,”严慎言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正要下嘴,手忽地一抖,他放下筷子,笑意扫向肩头,那里雪白的海东青刚刚落下。 “严去,严去,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一直跟着苏大人他们吗?”严回亦无心吃饭,激动问到。 “叽叽喳喳” 一番对话,小护卫的眉头越拧越紧,以至于听完,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如何?”严慎言不安问道。 “少主你先冷静。”严回试探着,慎重道:“苏大人,苏大人他们未回东宫,而是下了江南。” “然后呢?” 察觉严慎言话语里的颤抖,严回咬咬牙,艰难道:“他们——” “被容夙的人盯上了。” fbi总部胡佛大楼顶层之上,气氛剑拔|弩张,英国男人持烟的右手离炸|弹引燃线近在咫尺。 苏袖月的眸光暗了暗,这样返璞归真的爆|炸方式太不寻常。 “小姐,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alex蓝色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仿佛持枪的fbi探员都不过尔尔。他轻轻凝视着苏袖月,意味再分明不过,子弹的速度可比不上他引爆的速度。 苏袖月给了aar一n和ried一个安心的眼神,沉稳上前。alex的右手果如猜测,显然是被炸伤的,苏袖月走近,离他一米之外,这个距离不会过近让人压抑,也不会过远。 “先生,很高兴再见到你。”苏袖月取出风衣口袋的餐巾纸,轻声道:“alex,我解开了你的谜底。” 英俊的男人漾起笑容,苏袖月低垂着眼很好,他已经慢慢接纳。 她抬眸,目光清浅:“alex,让我猜猜,为什么你前几次爆炸地点都选址在女性较多的场合和时段?” “小姐,你很聪明。”alex打断道:“我真的,很喜欢。” 苏袖月的心微怔,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根据档案,alex童年饱受继母虐待,对女性恐怕仇视居多。 “先生——”苏袖月面色如水,拿出公文包里的书,“我想,您可能真的喜欢这本关于反派的书。” 她望了望天色,试图用共同话题拖延时间。 “不,苏小姐,”alex的目光意味深长,“请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苏袖月点点头,飞机上,前座的男人回头询问天气,她悄然抬眸:“alex,我记得。” 当时我回答你的是——华盛顿会有场暴雨。 对话之间,胡佛大楼顶层上的时间悄然流逝,迁徙而来的乌云层积聚在上空,天色已渐黯淡。 “哗啦”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破了楼顶僵持的局面。 苏袖月不再拖延,她灵巧地旋身,反手一个擒拿扣住了alex的肩和右手手腕。 适时,倾盆大雨把能引起爆|炸的火光熄灭得一干二净,苏袖月心底本能的不安却更甚。 “苏小姐——”alex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柔情一逝:“你记错了,飞机上,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轻轻摁下左手手套里的小型遥控器,顷刻间,埋在alex皮肤下的芯片炸|弹猛地爆|炸。 “苏袖月” “我最后的目的——是你。”整个fbi,也不及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待把此间风雪染红,许尔重回长安旧地。” 耳畔传来飘渺空灵的声音,苏袖月睁开眼雪,洋洋洒洒,生生不息,不知来源,没有尽头。 漫天雪地里,一柄绯红纸伞由远及近,白雪皑皑一点红,煞是醒目,苏袖月愣了愣。 奇怪的是—— 这葳蕤风雪半点都没有挨到伞中之人,似有意识般刻意掠过,兀自向周围飘散开。 男子步履从容,恍若习以为常,苏袖月悄然望去,他身后的积雪绵软,平平整整,没有留下一丁点行迹。 忽而,白衣男子的脚步微顿,持伞的手往上斜了一个角度,露出线条流畅,平滑精致的下颌,色泽却比这风雪还要苍白几分。 “你叫什么?” 卿瑾停下,古井无波的墨眸望向雪地里的女子。 苏袖月有些恍惚芯片炸|弹波及范围虽小,但离得那样近的自己恐怕必死无疑。 她抬首,轻声道:“苏袖月。” “可是袖手天下,揽月入怀?” 空灵的声音恍若寒彻的雪,卿瑾斟酌片刻,伸出手,不远不近放在她面前。 苏袖月微怔,试探着把手放上,问道: “为何是我?” “颇合眼缘,甚得我心。” 卿瑾扶她起身,眨眼间,他手上的绯红纸伞化作一道流光,宽松合度地锁在苏袖月手腕上。 眼前场景倏地变化,苏袖月错愕地望着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白衣男子已不见身影,而苏袖月的周围,此刻是一间古朴书房的摆设。 十分特别的是,室内正中央设一圆台,台面似水镜,如雾如烟,看不清底,像是沟通外界的某种联系,苏袖月正困惑,耳畔忽地传来卿瑾的声音。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苏袖月有些遗憾,先前她心绪不宁,还未曾打量过他是什么模样。 “苏姑娘你面前的,名曰往生台。”卿瑾告知。 苏袖月点点头,眼前凭空出现七幅画卷,展开环绕在往生台周围,她霎时愣在原地。 一人高的卷轴上,工笔画极精极细,皆是长身玉立,或锦衣华服,或轻袍缓带的男子,苏袖月暗叹,身形已是得天独厚,面容又该是何等惊艳? 她抬眸,目光一滞画像上五官轮廓处竟是一片空白。 “苏姑娘,此七卷名曰风花雪月录,若欲知画中人庐山真面目,你且寻了里面那盏青灯来。”卿瑾徐徐道来。 苏袖月听言,走向室内最靠里的墙面。墙面前,楠木桌案上正供着一盏清亮的油灯,其后的博古架里高低错落摆着七个白玉小瓷瓶。 她正欲问瓷瓶用途,卿瑾空灵的声音适时传来:“白玉瓷瓶——集七血,塑血骼。” “何谓七血?何为血骼?”苏袖月不解。 “七血即指画像上那七人心头血,舌尖血,手腕血,颈间血诸如此类,血骼则意指重塑血肉之躯,届时你可得永生。”卿瑾沉吟片刻,道:“切记,待爱意值圆满后,方可集七血。” “爱意值?”苏袖月下意识抬起手腕,红色锦带颜色黯淡,莫非与此有关。 “苏姑娘,你手上的红色锦带会随爱意值慢慢变化,若光亮如新即为圆满,相反,若颜色渐渐黯淡,你借用的身体也会虚弱不堪。”卿瑾顿了顿:“换言之,爱意值决定你能否在那个世界存活下去。” “那个世界吗?”苏袖月心中明了,她提起青灯走向往生台,正欲细看那些男子五官时,七张画卷竟眨眼间只留下了一张。 惊鸿一暼间,苏袖月依稀看见了消失的画卷其中之一,那是七张画像中唯一身穿戎装的男子,他脸上戴着修罗般的银色面具,容貌竟还是不知如何。 苏袖月轻敛眸光,恍惚间就想到了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 “苏姑娘,且顾眼前。” 卿瑾飘渺的声音传来,苏袖月点点头,提起青灯望向仅剩的那张画卷,那人深红色的华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金线锁边,龙纹绕袖,奢靡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 极具侵略性的美,却不若画中人颜色三分,少年的眼角眉梢都似染上浅淡罂粟色,眸微睨,仿佛下一秒与生俱来的倨傲就要破纸而出,正是北国东宫太子——容珏。 “苏姑娘,用青灯点燃。”卿瑾淡淡吩咐,苏袖月惋惜地付之一炬,画卷瞬间灰飞烟灭,陌生的记忆潮涌而来,竟是有关太子容珏的生平。 容珏生而早慧,性情暴戾。 三岁立为太子,虽为皇九子,却是唯一嫡长子,身份尊贵,众星捧月。 十三岁血洗东宫,原因未明,同年太子之位被废。 十五岁掌兵权。 十六岁夺兄长之妻。 十七岁弑父,登皇位。 苏袖月的唇角不由微微翘起,反派吗?好像还是长得好看的反派呢。 “苏姑娘,你且记住,手腕上的红色锦带是那个世界集七血的容器,待你功成身退重返此处,再把所集之血祭入白玉瓷瓶之中温养。” 卿瑾恍若冰雪的声音再次传来,苏袖月听言转了转手腕,问道:“那么在那个世界,我借用的身体呢?” “身体?跳下往生台便可知。” 卿瑾解释道:“你的魂魄会找到最为契合的身体,你将一并继承新身体的记忆和能力,而你要做的,仅仅是——” 成为反派心头的朱砂痣,让他们心甘情愿献出七血。 纵然满身颠簸,世家仪度仍存。 严慎言抿紧唇角,喉结微动,吞咽下少许慌张和“临危不变”的淡泊,他确实恐高,哪怕小护卫颜回的海拔不尽人意。 多年后,当只剩严慎言一人辗转朝堂时。境况即便如此,血雨腥风的浮沉中,他气度仍旧如初,虽历尽千帆,再见时仍是少年。 此时,此地。 严慎言敛了敛出挑的眉目,他轻抖由白到黑渐染的墨色常服,端的是无视裴家山庄守卫的忍俊不禁,他抬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道:“严回,下不为例哦。” 许是他声线波澜不惊,又许是他沉如墨的面色凝重,严守四周的裴家亲兵收住笑意,不敢再轻视。 严回敲了敲脑袋,很想问:“少主,怎么又是下不为例?”明明下次为例很多回了。 他拔腿跟上,肩上突然落下一只毛色雪白的海东青,原是山路上一直跟着的“严家亲信”,奈何小护卫的肩上扛着自己主子,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又怎敢与严慎言争地盘。 适时,海东青传来有关苏袖月那边的情况,严回持续地点着头,顺了顺它柔软的羽毛,道:“辛苦你了,严去。” 一人一鹰相谈甚欢,只因严回除了一身好武艺,另兼通鸟语,他一张娃娃脸时怒时喜,与海东青话了会儿家常,便学着严慎言拍自己般摸了摸它的头,“去吧,严去。” 交待完自家兄弟,严回再抬头,干净的眸底全然染上护犊子的不悦,只见严慎言在前方正欲通行,突然有不知好歹的人拦住了。 重兵把守的城门前,严慎言的脚步微顿,袖中的手悄然紧握他的肩头,此刻正被身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扣住。 一闪而逝的惊愕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镇定有余,严慎言轻敛眸光,眨眼间锋芒掩尽,唇角已漾起清浅的笑意。 他回眸,温语道: “怎么?这位仁兄莫不是想同在下叙叙旧?” “你你你!放开我家公子。” 严回飞跃到自家主子跟前,他来势汹汹,却轻易被严慎言斜睨的一个眸光压住。 “这位仁兄想来是裴家守卫长,是在下失礼了。” 攘外必先安内,严慎言不动声色地化解肩上的钳制,他收回手,轻轻把严回拂在身后,略一弯腰,敬而疏远地拱手见礼。 “抱歉啦,这位公子,时辰恰巧已过,还是请回罢,明日早些来此记名。”裴家守卫长亦是郑重地回了武将礼,外人只道云南王裴恪谨慎,裴家山庄不仅常驻人口每月一次清点,外来者更是严守卯时进,酉时出,无一例外要出示路引记名。 是以,云南王府内若想安插眼线,可能性基本为零。 严慎言心中明了,正欲取出大理寺少卿的官位凭证请求通融,躲在身后的小护卫忽然凑近他耳边,乖巧地汇报了海东青传来的情况。 “少主,苏大人已入云南境内,临时歇脚时去了趟成衣铺。” 成衣铺?严慎言微微颔首,拜别守卫长,又携着严回下山,他凝着山头隐隐坠落的红日,道:“严回,今日十五,是与不是?” “难不成是十六?” “闭嘴。”严慎言轻喝一声,自己就不该多嘴问,他紧抿唇角,严回亦双手捂着嘴不远不近跟在身后,他到底个子不够,反而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严慎言无暇顾及,他心中思虑的是另一件事,每逢月中,即十五,裴家小姐裴彧都会出城,前往百里外的祈愿寺,从早休沐到晚,多是过了禁严才回裴家山庄。 若路遇裴彧,或许可以随之进城,甚至交流交流文学? 他转念一想,依苏袖月的性子,不会做无用的事,他去成衣铺,只怕也是为了接近裴彧。 严慎言停下脚步,轻咬下唇,艰难地对身后严回道:“尽快替我备一套合适的女装,另外”他摸了摸黝黑的脸颊,沉声道:“再多备些,面粉。” “少主,你不是被人调包了吧?”严回睁大眼睛,直到头上挨了一记才确认无疑,他认命地运起轻功赶往山脚小镇,心底却在腹诽。 什么嘛?扮女子明明是要用脂粉,真是搞不懂这种用面粉的 直男癌。 待他走远,严慎言抑制着的耳根才悄然通红,虽说好丢脸,但一想到能以女装示人,与苏袖月一较高下,又似乎有些莫名的激动。 再说,苏袖月尚且能牺牲到如此,他一个做臣下的,又有什么好矜持的。 小镇里,成衣铺子,轻纱薄绸香风送。 苏袖月在檀婳的望风下,慢条斯理地做着装扮,此刻,身体是别人的这点好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什么,都比不过原装,只要她苏袖月用着这身体一日,檀婳就必然不会与她为难。 未过多时,她一身行头整理完毕,退出这全封闭的狭小空间,再见檀婳时,对方明显愣了愣。 苏袖月却是扬唇浅笑,考虑到伦|理关系,她示意檀婳挽住自己的胳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苏袖月由檀婳小心搀扶着,胸有成竹地去往预期的地点。 那厢,往返于裴家山庄和祈愿寺的官道上,精致的八抬大轿行进得不疾不徐,轿夫皆是下盘极稳,步履从容,一看便是练家子。 山风泠泠,一缕清凉悄然掀帘而入,惊鸿一暼间,轿中人一双丹凤眸敛尽流光。 雌雄莫辨,清丽无双。 轿辇忽地停了下来,美人秀眉微拧,问道:“裴一,怎么了?” “回小姐,有人晕倒了。” 裴彧听言,比女子还要秀致的素手轻掀轿帘,他微微倾身,露出半张侧脸,竟是引得稍事休息的旅者都屏住了呼吸。 反观,那晕倒在地,面色稍稍泛黑的年轻女子却是无人问津。 初夏的地面已蕴着热气,严慎言四肢被烫得微微发麻,他凝眉,耐心地等候时机,奈何轿中人迟迟未言语。 良久,裴彧松开握着轿帘的手指,他低首退回轿内,清若碎玉的声音无波无澜 “越过她,走罢。” “殿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檀婳漾起苦笑,未曾料到容珏如此说,想当初,他何时顾过对他人好不好,原来一个人竟可以为另一个人,改变那么多。 可惜的是,她不是容珏的另一个人,哪怕越过一切,甚至性别,家仇,也只能远远望着他。 她低下头,沉声道:“殿下,檀婳会嫁给他。” 也希望殿下, 得偿所愿。 大雨过后,天气霎时放晴,京城这几日都风光霁月。午后微醺的光线打进高窗,惊起带着霉味的空气里,星星点点的尘埃。 严慎言伸出修长白皙的五指,张开复合拢,透过缝隙,半眯着望向湛蓝天际天朗气清,他该出去了。 来接他的,是一个女子。 一身简约深锦长衫,袖带紧束,利落而飒爽。她捻了捻掌心,柔声慰问:“严大人,受苦了。” “徐芷郡主,多谢。”严慎言拱手行礼,人淡如竹,疏远得很,哪怕他明知自己比预料中提前出狱是眼前之人的周旋。 如严回所说,他们族中特殊,所以严慎言的喜欢极为矜贵,一生只许一人,其他皆是过眼烟云,既是如此,又何必去招惹别人。 徐芷亦是聪明人,她淡笑如常,“严慎言,我正好路过,一起走罢。” “不必。”严慎言本该顺着这台阶下的,只是他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遂道:“徐芷郡主,他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跑来的小护卫正挥舞着双手,大喊道:“公子,公子,你看见我了吗?” “没有。”严慎言低首轻笑。 “啊?”小护卫走至跟前,乖乖对徐芷行礼后,又把头凑到严慎言面前,困惑道:“公子,你瞎吗?” “没有!”严慎言一把推开他的头,对徐芷颔首告辞。 “好,再会。”徐芷点点头,望着那双背影迟迟未离开,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莫非严慎言真瞎,觉得她不是个女子? 可看他待贴身小护卫的亲近模样,再想到不省心的表弟,徐芷难免有些纠结,似乎她仰慕已久的严大人——性向成迷。 至少从未见过他,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那么,他到底喜欢什么呢?徐芷摇摇头,若非骄傲如斯,她定要下了情蛊,把严慎言锁在身边,让他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可她偏偏喜欢的不是那副皮囊,她想要严慎言,心甘情愿。 不然,与府中面首又有何异? “少主,那女人走了。” 回家途中,小护卫双手环抱胸前,一路倒退着走,时不时与严慎言“搭讪”两句。 “我说,她看上你了。”严回笃定地歪头窃喜,“少主果然风韵犹存,妇女杀手,不过”他皱眉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严慎言有些恍惚,莫名道:“反正我不喜欢“大凶”!” “少主,你好奇怪喔,”严回小声抱怨道,明明以前还告诉他:我就是喜欢大凶,凶不平?何以平天下? “咳咳”严慎言察觉到来自小护卫的嫌弃,撂下句“下不为例”就走了,他走得飞快,心里想的全是:苏袖月,我约摸是疯了。 我竟然因为你,喜欢平胸! 晚间用膳时分,严慎言盯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咽了咽口水,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扔下筷子,偏过头,拿起碟碗把馒头拍扁后,才能直视。 夭寿了,夭寿了。 严回一口馒头还没下嘴,直接生咽,一双眼却晶亮。他想他知道少主为什么不喜欢“大凶”了。 因为“大凶”不磁实,没拍扁了的嚼头好啊,严回不敢出声,默默喝了口白粥,他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小护卫夹了根咸菜压压惊,寻思着下次捏馒头时征询一下严慎言的意见,看他想要什么形状。 “那个,严回啊,馒头过一段再做吧。”勉强咬下半个的严慎言鼓着腮帮子,没有咽也没有吐,他想他需要一段时间,用来修正自己的不良思想。 苏袖月,你真是有毒。 夏日的燥热似乎已经全部散去,入秋的凉意让临街的百姓都饮上了热茶,做工闲暇时,总免不了配着瓜子花生说些八卦。 “哎,那日盛况你瞧见没?” “太子娶妻那日?”被问的掌柜喝口茶,反问道。 “可不是,那侧妃算是凤栖梧桐,一步登天了。”颇有些学问的说书先生插嘴道。 “未必,”最开始的人摇摇头,又道:“我听说啊,这侧妃和前太子纠缠得不清不楚的,恐怕有——” “有什么有,有客人来了!”茶楼的老板娘从二楼探出头来大喊,这些个男人顷刻间闭了嘴,彼此心照不宣惹恼了她,岂不是和银子过不去。 齐齐望过去,门口走来三人,两男一女,那女子却比其中一位男子还要高些。一男一女把身形清瘦的男子夹在中间,画风有些奇怪,可茶楼里的伙计什么形形□□的人没见过?在他们眼里,只有两种人—— 有银子的,和没银子的。 很显然,苏袖月这一行人属于后者,老板娘客客气气地把人引到二楼雅间,小心合上了门。 “好了,你们想做什么?别跟我说,苏大人我就想和你喝个茶,聊聊天文地理。” 气质干净的“少年”话落,索性抬手撑着脸,姿态肆意而慵懒,和着铃铛轻响,却有说不出的风流。 “苏” “袖月” 严慎言和裴彧同时启唇,对视一眼,又默契道: “跟她走。” “跟我走。” 严慎言听言怔了怔,心底竟隐有失落,这情绪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不敢深究,待他真正明了时,斯人已不在。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琴声琮淙,婉兮清扬,容颜极盛的少年垂首低眸,如玉的指尖行云流水般拨转压挑。 裴彧凝着一身浅色常服,无论昳丽还是清简都压不住绝色的容珏,叹道:“殿下,大半夜的,不要再弹《凤求凰》了。” “裴小姐,不裴世子,你邀本宫前来,本宫总该做些什么回报不是吗?” 容珏一曲终了,抬眸笑道:“若非裴世子对苏袖月的心思,本宫真要随了世人那般以为你是女子。” 裴彧剥荔枝的手顿了顿,他收了兰花指,正襟危坐,“殿下,苏大人是男子,我若对他存了心思,该是女子才正常吧。” “不”容珏笑着摇头,他眸里天真无邪,道:“你看苏袖月的眼神,分明是想把他压在身下,而不是被他压在身下。” 裴彧的耳根微微泛红,他眨了眨眼,道:“既然殿下知道了,就应该明白,裴家的兵权意味着什么。” 容珏点点头,裴彧不惜从小扮作女子,摆明了是不愿入仕,牵扯进皇室党派之争,云南王府的兵权不会帮任何一边。 至于招亲,无非是个暂避容帝指婚的幌子,即便真的拜堂成亲,若云南王府不愿,他们手中三分之一的兵权仍动不了分毫。 “殿下,”裴彧收起女子矫揉,他理了理衣袖,不疾不徐取出三分之一的虎符,淡道:“你大概很想要这东西吧。” “是,又如何?” 裴彧捻了捻虎符,回容珏道:“殿下,拿苏大人换,如何?” 静默无言,良久,容珏才应声,他轻含笑意,道:“这不公平。” “什么?”裴彧微怔,却听得容色昳丽的少年道:“区区三分之一,可比不上本宫整个太傅。” 容珏淡淡抬眸,“莫非在裴世子眼中,他苏袖月也不过尔尔吗?” 裴彧低首当然不是,他未料到的是在容珏眼中,苏袖月竟这般重要,正欲再说些什么,容珏忽然笑道:“裴世子,这《凤求凰》,只能本宫弹。” 他苏袖月,也只能本宫染指。 裴彧讶道:“为何?” “因为本宫说过,绝不会轻易丢弃他。”容珏敛了笑意,眸中是尽握一切的笃定,他撩了衣摆起身,转身边走边道:“裴世子,这万里河山,一人独享太寂寥。” 本宫也想有人陪着。 想留他在身边。 待容珏走远,裴彧才收回眸光,他凝着散了凉意,稍稍变色的荔枝果肉,咬一口从舌尖酸到心底,烦闷地拂开冰盆,裴彧转动塌边机关,优雅地步入暗室。 内里光线黯淡,但不妨碍此处成为绝佳的监视点,云南王府的建造巧夺天工,每一间厢房的布置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都重叠围绕着此处,裴彧只需推开孔隙,便能悄无声息地注视厢房一切。 在这之前,他点亮了一盏油灯,取出布置在正中的桌案里,那幅珍之重之的卷轴,徐徐展开,竟是炭笔勾勒的女子肖像,真实地欲破纸而出。 若云南王府老一辈的下人见了,定会喟叹不已:“像,真是太像了,这就是云南王妃啊!” 裴彧掩去眷恋的眸光,他吹灭油灯,小心抽开堵在墙面孔隙上的竹筒,苏袖月和严慎言温习所在的室内一览无余。 他略略瞧了几眼,眸色隐变,待重新堵上小孔,转身回到外间,裴彧才皱眉道:“裴七,好生给严大人送两筐白面馒头去。” “是。” “等一下”裴彧轻点着唇,漫不经心道:“吩咐厨房,严大人日后的三餐都改成白面馒头。” 不是喜欢嘛,让你吃个够。 “世子,那苏大人呢?”裴七听言,有些困惑那两人同进同出,膳食规制也一样啊。 “这还用我说吗?”裴彧浅笑道:“自然是越贵越好。”反正云南王府不缺银子。 裴七领命,他早就习惯了,有一个双标的主子,对待别人都得要两副面孔,唉,可怜的严大人。 笠日,严慎言再回到自己房间时,险些进不去,他费劲推开门,傻眼了萝筐里堆成山的白面馒头,实在蔚为壮观。 整整两箩筐,一根扁担穿在其中,这没什么,如果忽略脚尖轻点,立在扁担那人的话。 真是冤家啊,严慎言扶额,耳边不期而遇响起小护卫熟悉,好不激动的声音。 “少主,我终于被放进来了!” 生了张娃娃脸的小护卫严回跳下来,大大一个熊抱。 “你,下不为例。”严慎言轻轻推开严回,他向来不喜与人亲近,除了这青梅竹马,一路风里雨里,没办法丢弃的小护卫,就只有苏袖月了,诚然,一开始他看在是自家主上的份上,没有驳了她的面子,后来后来就有些说不清了。 以至于,被这久违了的小护卫再抱着,严慎言都有一种莫名的抗拒,脑海里不自觉想起苏袖月。 “少主,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呆萌可爱的小护卫委屈着脸,结结实实头上挨了一记后,才漾起笑脸道:“我就知道,你只打我。” 他转身,一手拿了一个白面馒头,边咬边道:“少主,严去告诉我,容夙他们的人已在路上了。” 严慎言点点头,严回口中取名严去的海东青一贯机敏,这就不会有假了,容夙果然是被容珏突然的到来乱了阵脚,也迫不及待跟了过来。 他心思微动,不再计较裴彧这两筐白面馒头的事,偏个子不高的小护卫眼巴巴凑到自己跟前,掂起脚,小心翼翼道:“少主,这馒头不会是”他随时做好吐的准备,这才下定决心问到:“少主,这馒头不会是你脸上掉下来的面粉做的吧?” 她轻笑一声,拱手向太医院副院首道了谢,却没想到对方一改在容夙面前的怯懦,大方回礼道:“苏大人,要谢便谢这任务发布者,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另外” “您恐怕与这文渊阁幕后的主人关系匪浅啊。” 一般,非内部成员是不允许得知这一存在的,副院首肯告知,也是因为掌事的默认。 那厢,苏袖月亦有所察觉,她隐约觉得文渊阁幕后的主子是容珏,因为那次,取蓝田暖玉棋子那日,亦是掌事引领,她见到了那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小太子。 只是又不像,如容珏那般骄傲的人,不像是能团结的人。 莫非是 苏袖月敛敛心绪,副院首已离开,她走出雅间,在等候的掌事引领下,又见到了另一个人。 娃娃脸,个儿不高,肩有海东青软萌正太,这是苏袖月第一眼印象,只是这小子,实在出言不逊。 “我说你就是少主在外面有了的别人吧?” 苏袖月:“你认错人了。” “实不相瞒,我叫严回,少主吩咐我在此处等你。”小护卫话落,又指了指肩上的海东青,认真道:“他叫严去,严去,打个招呼。” “” 一室寂静,娃娃脸的小护卫面子有些挂不住,遂道:“它认生。” 苏袖月:“我也认生。” 直到此刻,根据现有信息,她也只能隐约推测这小护卫严回,是严慎言的亲信,之前在裴家山庄,她连夜温习,并未怎么外出,所以也没见过他。 “只是,你等我做什么呢?” 严回没有回答,顾自点点头,取出了怀中的信件递予给她,“少主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多谢。”苏袖月取出信纸,看完便走至油灯前点燃烧了。 “那个,少主说的什么?”严回凑了个小脑袋过来,她速度太快,小护卫连半个字都没看见。 正文 46.十年长梦⑥ 此为防盗章,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诸位, 画中美人名为檀婳。” 苏袖月愣了愣,竟真这么巧, 檀婳,檀婳她和原主这般相似, 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苏大人帮我。” 容夙突然压低了声音, 他紧紧握住苏袖月的手,目光却执着地停在画像上:“苏大人,她, 像极了逝世的阿若”一模一样。 苏袖月微微颔首, 阿若正是容夙心中的女子。 “太子殿下,臣定当竭尽所能。”苏袖月不着痕迹地抽开手。 好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 她略一沉吟, 提袖运笔, 竟引来众人连连称奇。甚至有人打趣道:“苏公子来了, 大家都散了吧。” 自然又是拔得头筹, 文渊阁掌事领着苏袖月和容夙来到顶层, 掀开珠帘,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檀婳娇柔地行了一个礼, “小女见过二位公子。” 容夙的心紧了紧,连声音都丝毫未差, 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檀婳就是阿若。 “咳, 苏公子, 请再随我来。”文渊阁掌事拜别容夙,欲引苏袖月去取堪堪从云南送来的蓝田玉棋子。 苏袖月点头,转身对容夙道:“太子殿下,臣告退。” “好苏大人,我们改日再叙。” “臣谨记。”苏袖月话落离去,心底却隐隐不安,檀婳的出现比起巧合更像是有人刻意安排。 “苏公子,请。”掌事推开门,伸手相送,自己却留在了房间外。 苏袖月轻轻抬脚,还未跨过门槛落地时,腰身突然一紧,她低头望去,腰间竟是被深红色披帛锁住,苏袖月微一愣神,整个人猛地被披帛拉着飞向光线黯淡的里间。 “太傅,”容珏接住她,震碎了披帛,眸底染上促狭的笑意,“本宫说过下一次可就要见血了。” 他轻易扯开苏袖月肩头的官服,狠狠咬下去,那只漂亮的手也不停歇,撩拨着她的腰,引起一阵阵酥麻的颤栗。 身体本能地痛苦并快乐着,苏袖月皱了皱眉,这两处腰先前被容夙抱过,肩先前被容夙揽过,若不出意外,她望了望自己的左手,先前被容夙牵过的左手,有些发愁。 “太傅,本宫说过”容珏松口拭去唇角的血迹,伏在苏袖月耳边呢喃:“我说过的吧,我碰过的东西,哪怕不喜欢,也容不得他人染指。” 苏袖月似惊吓到极致,她连连摇头,怯声道:“殿下,臣未敢忘。” “很好。”容珏轻笑,问道:“太傅,本宫的印记,你可喜欢?”他提上苏袖月肩头滑落的外裳,精致如玉的脸上漾起求表扬的希冀。 肩头火辣辣的疼,苏袖月波澜不惊的心终于不耐,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咬咬牙,羞怯道:“自然,臣自然是喜欢的。” 话落,她已被容珏抱起,一路掀开重重纱帘,走向最里的温泉池,“太傅,本宫很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苏袖月知他意指容夙,她望向温泉池暗叹不好。若衣衫湿透,她无疑露出破绽思及此,苏袖月抬眸慎重道,“殿下,臣有要事,望告知殿下。” “嗯?”容珏来了兴致,他转身,把怀中女子放在软塌上,意味不明道:“太傅,有什么要事?不如我们在床上慢慢说。” 苏袖月眨眨眼,她欲起身,看似清瘦,实则衣服里有料的少年突然倾身,一言不合就压了下来,“太傅”容珏好不哀怨道:“本宫觉得,你我之间的关系,无需坦诚相见也是可以实话实说的。” 苏袖月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容珏竟是低低笑了一声,似真的被取悦到,他的笑声清若碎玉,余韵悠长,苏到骨子里。 “太傅,本宫”他一手紧扣住苏袖月的手腕,一手划过她隽秀的轮廓,皱眉道:“本宫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苏袖月合上眸子,隐隐生了一丝怒意,是女人与生俱来都受不了这般嫌弃,虽说她不得不承认原主秀气的模样在容珏面前,实在是太过寡淡了些。 “殿下,”苏袖月轻唤,欲抽出手腕,却见容珏纤长的睫毛轻眨,半晌才嫌弃道:“本宫当是什么稀奇玩意,不过是根红绳子。” 苏袖月的心蓦地一沉,她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竟是能被看见,此刻,原本黯淡的颜色微微转亮,苏袖月悄然打量着容珏的神色,见他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您说的没错,不过是讨个吉祥的寓意罢了。”苏袖月徐徐解释,容珏松开她,起了身,斜坐在塌边,沉声道:“吉祥?太傅,跟在本宫身边,你莫要肖想这两个字。” 苏袖月没有回话,容珏说的没错,皇位之争,登白骨而上高位,任何人都是可以随时用于“弃车保帅”的棋子。 “太傅”容珏摸了摸苏袖月乌黑柔软的发顶,似许诺道:“但是本宫绝不会轻易丢弃你。” “殿下——”苏袖月走下榻,郑重跪在他身前,一字一句诚恳道:“臣誓死追随殿下,这江山”她抬眸,隐含泪水,一片情真: “若殿下赢,我便陪殿下君临天下,若殿下输,我便陪殿下——” “东山再起!” 容珏的眸微闪,眼底柔情刹那而逝,他轻轻扶起地上之人,从怀中取出一物,握住苏袖月纤细的手腕套了上去:“太傅,你那红绳太寒碜了,实在有失本宫颜面。” 苏袖月抬头,手上正锁着一串红豆手链,尾端系着两个玉质的小铃铛,做工极其精细,泛着暖玉的光泽,她轻轻晃了晃,铃铛清响,音色纯粹胜过上好的乐器。 “殿下,臣谢殿下厚爱。”苏袖月再欲行礼,却被容珏虚扶住,他执起她的手,温语道:“下次,不许再被容夙握住了。” 苏袖月心头一惊,容珏竟是这般记在心底,她不由暗暗庆幸先前主动甩开了容夙的手。肩上的疼和腰间的酥麻无一不提醒她,这是容珏的惩罚。 “殿下,臣铭记于心。”苏袖月漾起浅浅笑意,容珏见此,心情似乎不错,他握着她的手轻摇,清脆铃铛声中,他弯腰,吻在她的额头。 “本宫的太傅,哪怕暂时做了容夙的太傅,也只能是本宫一个人的。” 容珏松开苏袖月的手,“如今,该太傅告诉本宫有何要事需秉?” “回殿下,”苏袖月思忖片刻,道:“臣担忧,入了新太子府后,会有一人阻碍臣暗中行事。” “喔?是谁。”容珏轻声问着,眸底隐有宠溺,苏袖月见此愈发肯定猜测没错,但做戏要做全套。 “回殿下,正是文渊阁这期的画中美人,檀婳。”她顿了顿,接着道:“檀婳姑娘长的极像容夙逝世的恋人阿若,她恐怕并不简单。臣更是无法确认她是敌是友。” “太傅,”容珏欣赏道:“你远比本宫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如你所料,檀婳即是阿若。” 容珏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从许多年前就布下这颗棋子的人并非是他,他笑着,温柔地望向苏袖月:“那么太傅告诉本宫,是敌是友呢?” 苏袖月亦回以浅笑,柔声道:“臣在心底,应当檀婳姑娘是友,在容夙面前,却应当她是敌。” 一明一暗两个棋子,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被联想到一起。 容珏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走向温泉池,朝苏袖月招了招手,“乖。” 过来洗一洗。 “先生,很高兴再见到你。”苏袖月取出风衣口袋的餐巾纸,轻声道:“alex,我解开了你的谜底。” 英俊的男人漾起笑容,苏袖月低垂着眼很好,他已经慢慢接纳。 她抬眸,目光清浅:“alex,让我猜猜,为什么你前几次爆炸地点都选址在女性较多的场合和时段?” “小姐,你很聪明。”alex打断道:“我真的,很喜欢。” 苏袖月的心微怔,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根据档案,alex童年饱受继母虐待,对女性恐怕仇视居多。 “先生——”苏袖月面色如水,拿出公文包里的书,“我想,您可能真的喜欢这本关于反派的书。” 她望了望天色,试图用共同话题拖延时间。 “不,苏小姐,”alex的目光意味深长,“请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苏袖月点点头,飞机上,前座的男人回头询问天气,她悄然抬眸:“alex,我记得。” 当时我回答你的是——华盛顿会有场暴雨。 对话之间,胡佛大楼顶层上的时间悄然流逝,迁徙而来的乌云层积聚在上空,天色已渐黯淡。 “哗啦”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破了楼顶僵持的局面。 苏袖月不再拖延,她灵巧地旋身,反手一个擒拿扣住了alex的肩和右手手腕。 适时,倾盆大雨把能引起爆|炸的火光熄灭得一干二净,苏袖月心底本能的不安却更甚。 “苏小姐——”alex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柔情一逝:“你记错了,飞机上,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轻轻摁下左手手套里的小型遥控器,顷刻间,埋在alex皮肤下的芯片炸|弹猛地爆|炸。 “苏袖月” “我最后的目的——是你。”整个fbi,也不及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待把此间风雪染红,许尔重回长安旧地。” 耳畔传来飘渺空灵的声音,苏袖月睁开眼雪,洋洋洒洒,生生不息,不知来源,没有尽头。 漫天雪地里,一柄绯红纸伞由远及近,白雪皑皑一点红,煞是醒目,苏袖月愣了愣。 奇怪的是—— 这葳蕤风雪半点都没有挨到伞中之人,似有意识般刻意掠过,兀自向周围飘散开。 男子步履从容,恍若习以为常,苏袖月悄然望去,他身后的积雪绵软,平平整整,没有留下一丁点行迹。 忽而,白衣男子的脚步微顿,持伞的手往上斜了一个角度,露出线条流畅,平滑精致的下颌,色泽却比这风雪还要苍白几分。 “你叫什么?” 卿瑾停下,古井无波的墨眸望向雪地里的女子。 苏袖月有些恍惚芯片炸|弹波及范围虽小,但离得那样近的自己恐怕必死无疑。 她抬首,轻声道:“苏袖月。” “可是袖手天下,揽月入怀?” 空灵的声音恍若寒彻的雪,卿瑾斟酌片刻,伸出手,不远不近放在她面前。 苏袖月微怔,试探着把手放上,问道: “为何是我?” “颇合眼缘,甚得我心。” 卿瑾扶她起身,眨眼间,他手上的绯红纸伞化作一道流光,宽松合度地锁在苏袖月手腕上。 眼前场景倏地变化,苏袖月错愕地望着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白衣男子已不见身影,而苏袖月的周围,此刻是一间古朴书房的摆设。 十分特别的是,室内正中央设一圆台,台面似水镜,如雾如烟,看不清底,像是沟通外界的某种联系,苏袖月正困惑,耳畔忽地传来卿瑾的声音。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苏袖月有些遗憾,先前她心绪不宁,还未曾打量过他是什么模样。 “苏姑娘你面前的,名曰往生台。”卿瑾告知。 苏袖月点点头,眼前凭空出现七幅画卷,展开环绕在往生台周围,她霎时愣在原地。 一人高的卷轴上,工笔画极精极细,皆是长身玉立,或锦衣华服,或轻袍缓带的男子,苏袖月暗叹,身形已是得天独厚,面容又该是何等惊艳? 她抬眸,目光一滞画像上五官轮廓处竟是一片空白。 “苏姑娘,此七卷名曰风花雪月录,若欲知画中人庐山真面目,你且寻了里面那盏青灯来。”卿瑾徐徐道来。 苏袖月听言,走向室内最靠里的墙面。墙面前,楠木桌案上正供着一盏清亮的油灯,其后的博古架里高低错落摆着七个白玉小瓷瓶。 她正欲问瓷瓶用途,卿瑾空灵的声音适时传来:“白玉瓷瓶——集七血,塑血骼。” “何谓七血?何为血骼?”苏袖月不解。 “七血即指画像上那七人心头血,舌尖血,手腕血,颈间血诸如此类,血骼则意指重塑血肉之躯,届时你可得永生。”卿瑾沉吟片刻,道:“切记,待爱意值圆满后,方可集七血。” “爱意值?”苏袖月下意识抬起手腕,红色锦带颜色黯淡,莫非与此有关。 “苏姑娘,你手上的红色锦带会随爱意值慢慢变化,若光亮如新即为圆满,相反,若颜色渐渐黯淡,你借用的身体也会虚弱不堪。”卿瑾顿了顿:“换言之,爱意值决定你能否在那个世界存活下去。” “那个世界吗?”苏袖月心中明了,她提起青灯走向往生台,正欲细看那些男子五官时,七张画卷竟眨眼间只留下了一张。 惊鸿一暼间,苏袖月依稀看见了消失的画卷其中之一,那是七张画像中唯一身穿戎装的男子,他脸上戴着修罗般的银色面具,容貌竟还是不知如何。 苏袖月轻敛眸光,恍惚间就想到了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 “苏姑娘,且顾眼前。” 卿瑾飘渺的声音传来,苏袖月点点头,提起青灯望向仅剩的那张画卷,那人深红色的华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金线锁边,龙纹绕袖,奢靡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 极具侵略性的美,却不若画中人颜色三分,少年的眼角眉梢都似染上浅淡罂粟色,眸微睨,仿佛下一秒与生俱来的倨傲就要破纸而出,正是北国东宫太子——容珏。 “苏姑娘,用青灯点燃。”卿瑾淡淡吩咐,苏袖月惋惜地付之一炬,画卷瞬间灰飞烟灭,陌生的记忆潮涌而来,竟是有关太子容珏的生平。 容珏生而早慧,性情暴戾。 三岁立为太子,虽为皇九子,却是唯一嫡长子,身份尊贵,众星捧月。 十三岁血洗东宫,原因未明,同年太子之位被废。 十五岁掌兵权。 十六岁夺兄长之妻。 十七岁弑父,登皇位。 苏袖月的唇角不由微微翘起,反派吗?好像还是长得好看的反派呢。 “苏姑娘,你且记住,手腕上的红色锦带是那个世界集七血的容器,待你功成身退重返此处,再把所集之血祭入白玉瓷瓶之中温养。” 卿瑾恍若冰雪的声音再次传来,苏袖月听言转了转手腕,问道:“那么在那个世界,我借用的身体呢?” “身体?跳下往生台便可知。” 卿瑾解释道:“你的魂魄会找到最为契合的身体,你将一并继承新身体的记忆和能力,而你要做的,仅仅是——” 成为反派心头的朱砂痣,让他们心甘情愿献出七血。 脑海里,一颦一笑皆是苏袖月,比之惧高,她反倒成了他新的软肋,不能克服,不想克服。 他伸出指尖,浅笑着凌空轻划——言慎严! “我竟然也有这一日。” 苏袖月,你叫我以后,如何娶妻生子。 严慎言双手环抱在膝盖上,欲埋上头,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踩在他心尖上。 他蓦地回首,扯下发带,眸里隐含泪光。 “你怎么来了呢?” “慎言,我本已身在局中,如何能不来?”苏袖月蹲下身,扬起浅笑,救不救,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她捻了捻袖中的玉瓶,眸光如水那日雨夜,容珏得到答案后,递予了这瓶药,是徐芷所给,用于更改男女特征。 目的是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苏袖月,对不起。”严慎言伸出手握住她,眼角滑落一滴热泪,若非一开始假意投诚容珏,主上也不会牵扯进来。 最初,严慎言以为成大事者,隐忍为上,苏袖月若知晓,也会成全这扳倒容夙的计谋,只是现在他后悔了,舍不得了。 “慎言,还记得那晚吗?”苏袖月轻轻松开手,按了按他的肩头,撩开衣摆,隔着牢门与严慎言背对而坐。 他点点头,轻仰下巴,在苏袖月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原来,你都懂,你信我。 待日暮西斜,苏袖月才起身告别,她取过严慎言手中的发带,穿过牢门替他把墨发束上,道:“肮脏也好,恐惧也罢,正视它,躲非长远之计。” “慎言,保重。” 她话落,抬眸望去,严慎言眼眶微微泛红,像哭了许久。 难得的是,也不知是身陷囹圄,还是他这一哭,昔时黝黑的面容竟白了许多,当真奇怪。 苏袖月微拧眉头,时间不等人,也只好拱手离开。天牢外,容夙已静候多时,他负手身后,笑道:“苏大人,你第一次求我,不后悔?” “太子殿下,臣不后悔,历经苏府一劫,臣更明白取舍,更何况臣与严慎言,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太傅,你言重了,你在我眼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容夙轻拍苏袖月肩头,颇为感慨若严慎言并非容珏的人,他当真是想拉拢的,只是现在姑且不寒了苏袖月的心,留他一命,日后再说。 是夜,容夙府中。 议事的书房中,年过半百的青衫谋士砸了一方端砚,怒道:“太子殿下,岂可妇人之仁!” “方先生,昔日你教导本宫,仁者治天下,如今你又告诉本宫,本宫错了”容夙轻嘲一声,不悦道: “本宫尊你一声先生,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本宫!” “太子殿下,老臣不敢。”青衫幕僚忽然跪下,沉声道:“臣以为,此次机不可失,若” “够了!”容夙抬袖扶额,总是这般,进言说为本宫好,可本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太子殿下,请听老臣一言。”青衫谋士连连叩首,竟是隐有逼着容夙的意味。 “方先生,退下!”容夙拂袖转身,眼里的怒意几欲压抑不住,余光扫到碎落一地的端砚,他眸中更是不悦。 书房外,青衫幕僚早已泪眼蹒跚,他刀锋般的眸闪过厉色,吩咐亲信道:“派人盯着苏袖月,这个人恐怕迟早会毁了太子殿下。” 待暗卫领命而去,他回到房间,亲自书了一封奏折,只待明日上朝时呈上严慎言,必须除去! 十米之外,苏袖月暂居的房中,一方面监视,一方面必要时用于引诱的女暗卫正潜伏于房顶瓦片之上,她掀开一看房内雾气缭绕,隐约可闻见淡雅的香气,莫非,是在沐浴? 暗卫眸光一凛,悄无声息挪了几步,复又掀开瓦片,瞳孔陡然放大室内撒有花瓣的浴桶里,隐约可见苏袖月雪白的双峰。 这苏大人,竟是女子! 她火急火燎欲回报,慌乱中带动了瓦片,落灰簌簌而下,苏袖月却浑然似没发觉般,待暗卫走远,才起身更衣。 她轻抚皮肤,唇角含笑若再泡下去,就要皱了。 那厢,如苏袖月所料,暗卫回禀了一直就对她不放心的青衫幕僚,只是方先生碍于先前与容夙的矛盾,怕他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遂作罢,只待明日上朝后再说。 而这一等,就已失了先机。 这一出过后,苏袖月服下容珏所给c徐芷所制的秘药,只待二十四小时后生效,届时,非离间了这对主仆不可没了方先生,他容夙必将,如失臂膀。 笠日早朝,夹在满朝文武中间,苏袖月有些感慨,凡事皆有门槛,这朝堂之事,女子不得干预,可这些男子,未必就做得比某些女子好,何时能以才度人,而非拘泥于性别呢? 她不禁想,即便是当今社会,职场之上,对女子的苛刻也比男子多得多,怀孕,产假,这些都是门槛,所以女人要达到高处,要比同样位置的男人更努力,付出更多。 这不公平,却也是现实。 她轻叹一声,未多言,只应和几句,待下了朝,便马不停蹄单独求见容帝。 待把来意告知容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袖月便侯在长长的白玉台阶下,等着传召。 养心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苏袖月敛敛眸,随时做好了跪下的准备。 事情尽在计划之中,容帝收到方先生的奏折,又得知苏袖月是为严慎言求情而来,一时气氛,怒她不忠其主,容帝本就偏私容夙,苏袖月此举,无疑招恨。 果不其然,先前的贴身太监出来回了她,说是叫她退下,又传达道:“今日容帝谁也不见,明日明日,就”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点到为止,可苏袖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明日明日,就办了严慎言。 思及此,她眉头微皱,轻扫一眼天色,蓦地跪了下来。 “呀呀呀,苏大人,您这是作甚?”贴身太监连忙扶她,却被礼貌推开,“有劳公公了,我心意已决,定要面见圣上。” “唉”李公公连连叹息,适时天色阴沉,又逢是多雨的季节,这可真是作孽啊。他摇着头,回了养心殿的偏室。 甫一坐下,刚收不久的小徒弟就泡了壶茶凑上来,机灵道:“师傅,这苏大人,得太子青眼,你怎的不帮帮?” “你这小子,”李公公轻敲他的脑门,笑道:“圣上正在气头上,如何劝?如何帮?” “是是是,还是师傅厉害。”小徒弟忙递上一杯清茶。 “哼,就你会拍马屁。”李公公饮口茶愉悦道:“不过要拍好,两边都不得罪,你还是嫩了点。”他放下茶杯,勾了勾指头,示意徒弟靠近,小声提点道:“你且悄悄去通知太子殿下,卖了这个人情,日后他登基,指不定你也能做到师傅这份上。” 可不是嘛,容帝再谁也不见,这疼惜到骨子里的太子殿下容夙求见总归破例。 至于容夙,下朝后便在寻苏袖月的身影,奈何她实在走得太快,自己又被一群阿谀奉承之徒围住,待被恭维完,他与方先生正欲共同回府时,二人已入马车,容夙亦静下心来,对方似乎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提及,却在这时,有人传报。 那机灵的小太监容夙见过,是父皇贴身太监李公公最近提拔的,他也给人三分薄面,而那小太监也颇有眼力见,思虑到方先生也许会阻拦,只悄悄附在容夙耳边通传。 明悉一切后,容夙面色未变,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父皇临时有要事与本宫商议,你先回去罢。” “太子殿下,臣c臣”有要事,他顿了顿,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虽重,却比不上圣上亲召,更何况眼前的容夙已不是当年的容夙,他再多加干预,只怕会更惹恶嫌。 “太子殿下,万事小心,臣且先行一步。”行了礼,方先生也不再纠结,索性再等等,无论如何,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都不会更改。 严慎言要除去,她也不能留,所有太子殿下登基路上的障碍,都要铲除,一个不留。 只是方先生还不知晓,他的忠心,才是容珏与严慎言这场局里,一开始的目的。 离间后,空有容帝支持,无人运筹帷幄,他容夙至多就是失去谋士范增的项羽,难成大器。 “哗啦哗啦”雨水倾盆的声音陡然而下,踏至宫门,容夙竟忍不住阔步起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稍等。”小太监紧追而上,恭敬地递上纸伞,笑容纯良道:“您可别着凉了,苏大人还等着您搭救呢。” “本宫知晓,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容夙撑开伞,望着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小太监问道。 “回太子殿下,奴才小九儿。” “小九儿,本宫记下了。” 雨水仍旧蔓延,容夙赶到时,苏袖月已跪了一刻钟,漂亮的脸颊被雨水冲得发白,单薄的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容夙的心一紧,扔了伞便跪在她身旁,朝养心殿内唤道:“父皇,儿臣有要事求见。” 紧跟着的小太监见此松了口气,他悄然转身,拐至毗邻养心殿的高阁二楼,隐匿的屋檐角下,有一人已被斜风暴雨打湿半边春袖。 “殿下,小九儿前来请罪。” “你何罪之有?”容珏收回望向苏袖月的眸光,漫不经心道。 小太监却是忽然跪下,低首垂眸道:“殿下,是奴才办事不力,让苏大人等得久了。” 即便,他的速度已是难得,小太监却并不打算辩白此刻,匍匐的角度,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容珏的鞋,云锦布面已湿透,比他身上春袖更甚,显然这人是差一点就要出去相救,这苏大人重不重要,一目了然。 更何况,眼前这位爷喜怒不定,自从当年那件事后,他从未再上过朝,而今日早早等在此处,是为了看风景吗? 显然不是。 “小九儿,你很聪明,可是本宫的心思,莫要妄猜,即便是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容珏碾了碾脚尖,有意无意道。 “殿下,奴才明白。” “明白?可是他不明白啊。”容珏捂嘴轻咳两声,再回头时,小太监显然怔了怔。 “你怕什么?不就是血吗?在宫中见得还少?” 他一把抹去唇角血渍,仍是笑着,小太监却读出了凄凉的味道,可他不能说,不能问。 身后,皇城拢在雨中如水墨画,眉目精致的少年眸中不知何时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分清愁,他眺望远处,有些想要活着。 “怎么办呢?”他轻喃,仿佛就像孩童般无措,漆黑的眸底隐隐发红,不知是雨水冲的,还是 “殿下,苏大人他们出来了。” 小太监悄悄替容珏撑起雨伞,指了指高阁下远远离开的人影。 “是他。”容珏黯淡的眸光一亮,他想唤声太傅,却被喉咙里的血腥味呛住,恍惚之间,再抬首望去,远处只剩一抹身影 “苏袖月!”他大声喊着,却轻易被雨水吞灭,没有丝毫犹豫地,容珏转身就走,腿却被人狠狠抱住。 “殿下,不可。” 这一去,多年隐忍与蛰伏,都将功亏一篑。 “放手!”容珏怒气攻心,竟是又吐出一口心头血来,他推开心腹小太监,步伐不稳地踩着雨里,苍白的唇角还渗着鲜血 未走几步,竟也昏了过去。 苏袖月是被容夙抱着回府的,她一路昏昏沉沉,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容帝碍于容夙所请,又碍于她拿出的,严慎言早准备好的翻供证据,虽褫去官职,却是性命无虞,这也一开始他们所料到的。 计划一点一点按着预定的轨迹前行,苏袖月强撑着意识,静候着最后一击。 “你c你” 府邸门口,久候的青衫谋士望见来人,痛心疾首道: “太子殿下,老臣就断言这个女人,迟早会害死你!” 女人?! 容夙怔了怔,抱着苏袖月的手不自觉加大力道,若是真的,他竟然c竟然觉得欢喜,可这如何能信,他薄怒道:“方先生,你让一让,苏大人全身发热,不能再耽搁了。” “太子殿下”年过半百的老人突然跪在雨中,磕头道:“臣以命相请求殿下,验明苏袖月正身。” 也忒娇弱了些。 容珏精致的眉目微皱,他回眸,问道:“慎言,你也想去云南,嗯?” 话落,一袭湛蓝官服的男子悄然走近,他揖首行礼,许是头微低,眼角的泪痣在若隐若现中愈发有着难以言喻的美。 “回殿下,臣确请愿此行,臣虽貌不惊人,倒也想勉力试试能否被裴彧,裴小姐相中” 严慎言徐徐言之,他的神色始终淡泊,本就黝黑的面容愈发沉得像滩浓墨,他抬首,似无意道:“臣担忧,苏袖月会有反叛之心。” “是吗?”容珏捻了捻指尖,“慎言,你既想走这一遭,本宫又怎会拦着,不过是可惜大材小用罢了。” 他轻笑着应允,心底却是相信那个苏袖月绝不会让自己失望,只是有些事,看似再亲近的人,也绝不可告知。 容珏,不容许一丝差错。 “那臣,便谢殿下。”严慎言拂袖拜别,转身之际,他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暗芒果然,容珏还是不够信任他,愈是这样,他愈要与苏袖月保持距离。 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让容珏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严慎言悄然敛眸,这江山他终要替真正的主上夺回,什么前朝余孽,这些皇亲国戚一开始也不过是乱臣贼子,欠人的,总要归还。 一路沿着簌簌而落的梨花走远,严慎言伸出手,五指骨节分明,肤质却是白皙细腻的很,与他面容上的墨黑大相径庭。 适时,掌心跌落几许细碎的花瓣,他拢指轻碾,唇角漾起清浅笑意娇弱又如何,一旦沾染,还不是逃不开。 思及此,严慎言悄然松手,泛青的汁液顺着指缝滑落,他凝眸,掌心的残局看似两败俱伤。 不尽然 他轻摇着头,这手是实物,被花汁浸染过后,好比伤了根本,那花汁最终却流出指缝,就像溜走的一缕花魂。 谁输谁赢,显而易见。 严慎言轻叹一声,低首取出锦帕拭干净手,抬眸间,心突然沉了沉远远走来一双人影,那男子人至中年仍英姿飒爽,正是容珏的亲舅舅徐攸,拥有北国三分之一兵权的镇国将军。 他身后跟着一年轻女子,眉宇间的英气比之更甚,依稀还可见几分戾气,她与徐攸从长相上看像是父女,却半点也不亲近。 那女子五官冷峻,稍显刻薄,似乎极难相处,却在见到严慎言时悄然弯了眉眼。 “严大人,好久不见。” 正文 47.十年长梦⑦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苏袖月黛眉轻皱,她从温泉水里起身, 雾气缭绕间, 素手取下屏风上的纯白棉布,一层一层束紧后裹在胸口。 根据记忆,北国兵权一分为三,一份掌于容帝手中, 一份掌于镇国将军徐攸手中, 一份掌于云南王裴恪手中。 而镇国将军徐攸,正是太子容珏的亲舅舅。对容珏而言, 至关重要的就是云南王裴恪手中的兵权。 在北国,裴恪说来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轻时俊美风流, 却是片叶不沾身。成家立业之际, 更是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妻,发妻早逝, 裴恪终身未续弦,只得一女。 独女名为裴彧, 生得天姿国色, 却是双十年华仍未出阁。 即便如此, 趋之若骛者数不胜数。试问谁不爱美人, 何况这美人的陪嫁是北国三分之一兵权。 苏袖月不禁想:此事其中是否有玄机?古代二十未嫁已是稀奇, 何况以云南王对发妻的珍视, 必是极宠这唯一子嗣。若为了守住兵权而罔顾裴彧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合情理。 除非—— 苏袖月思绪万千,只有一种可能这问题,出在裴彧自身。 她理正官袍,束发及冠,昏黄铜镜中,翩翩儿郎眉清目秀,唇角天生上扬,即便不笑,也给人和煦如春风的感觉。 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黯淡的红色锦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谁又真正知道她是男是女,同理,谁又知道裴彧究竟如何呢? 拜别苏父苏母,苏袖月欲去文渊阁取一件物什,原主是家中唯一“长子”,承载着苏家所有荣耀,才学自是出类拔萃,只是文弱了些。 此去文渊阁,便是领回围棋大会中拔得头筹的奖励,一套蓝田暖玉棋子,产自云南。云南王裴恪所在的封地虽小,却物博,东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这般得天独厚,刻意藏拙倒也说得通了,如此想着,苏袖月愈发坚信裴彧的性别。 一路上,街市喧闹拥攘,苏袖月踏在青石板上,临街的乐坊传来靡靡之音,她抬首,恰对上一双微醺的丹凤眸。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苏袖月微微怔愣,朝二楼倚栏而坐的女子略一点头,她竟回以浅笑,站起身,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苏袖月回眸,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唤那女子裴小姐? 她敛敛心绪继续往前,文渊阁不远,毗邻城门,倒算得上京城的地标性建筑。 苏袖月停下脚步,取出怀中一块炭炙竹简,那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袖”字,正是文渊阁座上之宾的身份象征,而文渊取意为集天下才子,共弄风雅。 “倒真是别致的很。”苏袖月轻笑着把竹简放回怀中,胸口却突如其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望向手腕,果见锦带光芒更加黯淡。 原来,爱意值会随之消耗吗? 苏袖月强忍着直起腰,眼前一片恍惚,耳边却好似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不过眨眼的光景,她纤细的腰身就被马上之人揽起。 “苏大人,可还好?” 容夙漆黑的眸底含笑,他望着白皙额头上尽是细汗的苏袖月,沉声道:“几日不见,大人愈发清减了。” 苏袖月愣了愣,身体的不适感稍稍缓解,她轻抬手腕,红色锦带竟变亮了些难道,除了容珏的爱意值,其他人也可以吗? 不对,她猛地想起出门时,苏府那些小丫|鬟爱慕的眼神,当时,这红色锦带没有分毫变化,苏袖月捻了捻掌心,恐怕爱意值的来源限于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男主和反派,恰恰是正邪的中心人物,她悄然敛眸,轻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容夙颔首,他拥着怀中人下马,薄唇轻扬,竟是熟稔地提袖替苏袖月拭去汗水,“苏大人何必见外,你我昔日同窗时,还曾唤我一声阿夙。” 苏袖月悄然后撤,行了个简礼,正色道:“太子殿下早已今非昔比,臣不敢唐突。” “罢了,罢了。”容夙牵起马暂系于文渊阁前的槐花树下,回眸浅笑道:“总归,本宫终于说服了父皇,苏大人你明日应该来府中任职授学了吧?” “自然,臣谨遵皇命。” 苏袖月微低着头,新太子容夙今年二十有二,是皇长子,两年前容珏被废,他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昔时曾与原主同在国子监求学,情谊深厚。 容夙素来惜才,颇为敬慕原主,却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一则他无断袖之癖,二则,他年少时有一位无法忘怀的恋人。 苏袖月收回思绪,她从原主记忆中得知此番,真假却不敢定论,一个人看见的总是局部,换个角度可能大不相同,若容夙对原主无意,他又如何能让手腕上的红色锦带发生变化? “苏大人,想什么呢?” 容夙轻拍苏袖月的肩头,自然地揽住对方的肩头,低头凝着她笑道:“文渊阁,一起进去吧。” 苏袖月下意识躲开,她瞥了远处商铺后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但她黛眉轻皱,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做不得假。 容珏,到底不放心她。 文渊阁内,文人雅士相聚一堂,今日竟出奇的热闹。 苏袖月随在容夙身后走近,前方朗朗之声不绝如缕,原来是众人正围着高挂的一副画卷即兴作诗,美其名曰——诗换美人。 文渊阁一贯推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逢月末,会有诸如此类的活动,而拔得头筹者,或得黄金,或得画上美人。 苏袖月站在人群外望去,眸底闪过一抹讶异,画中女子眉如远山,眸如秋水要命的是,竟和她这副身体有七八分相似。 陡然间狠狠扬起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中,严慎言捂着脸颊偏头望向她,沉静如水的眸第一次失了分寸,心尖积郁多年的压抑和隐忍霎时浓烈起来。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苦苦周旋于废太子容珏和镇国将军徐攸身边,苏袖月啊苏袖月,容帝发现你前朝余孽身份的苗头,是我破釜沉舟,抢占先机告知容珏,让他们相互抗衡保你周全。 多年来,我不远不近守在你身边,国子监,入朝为官,即便是此行,我也担忧你的安危,不顾一切扮作女子,用最愚蠢的方法,只为有理由同行,以慰问你苏府新丧之痛,我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拥你复国,而现如今 严慎言的心凉到极点,他想把这江山重新送到严家唯一忠于的,真正的主上眼前,可苏袖月这狠狠一巴掌,和着初夏微热,让他彻底心如死灰。 原来,是我自以为是了吗? 严慎言抬手拭去因为这一巴掌,嘴角沾到的面粉。 到底是从刀尖舔血中走过的人,他低垂着眼,眸底复杂的情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短短一瞬,对苏袖月而言却绰绰有余先痛后怒,他严慎言猝不及防之下的反应,不仅是最本能真实的,也侧面说明了—— 他只会护着这个身体。 对古代男子而言,这般的羞辱,即便生了杀心也不为过,可这小黑炭,不,小白面偏偏先是眸生痛色,甚至隐有委屈,像他这样少年老成,独善其身的人竟会如此,显然—— 是友不是敌。 苏袖月先前就隐隐推测过这身体的身份,此时这样天赐的试探机会她如何能放过,经此插曲,她几乎可以确定严慎言暗中所谋的是什么,而这身体,又或者说是穿到檀婳身上的原主,身份果然不简单非富即贵,王侯将相,错不远了。 适时,一缕凉风从额间掠过,苏袖月面上痛色更甚,她的手还扬着,这看似漫长的心理活动于彼此不过是短短一瞬,她颤抖着放下手,沙哑着哭腔道:“言儿,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娘也不是存心打你可,可” 苏袖月边哭边喘不过气,为了更好的站位,她一直背对着裴彧,哪怕轿辇中那道视线灼热,苏袖月也顾不上深究,只能按计划进行,她悄悄朝严慎言使眼色,想让他配合演下去,偏一双眼睛都要眨坏了,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真是没有默契啊。 苏袖月抹了把眼泪,她转念一想,严慎言并不知晓自己已揣摩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何况,她那一巴掌,对这块榆木黑炭的冲击绝不会小,唉~ 扎心了,老铁 苏袖月抖落甩巴掌时手心扑下的厚重面粉,她望了望严慎言脸上缺失的那块,忍得很辛苦。 在一片灰白中,那块黑尤其乍眼,惹眼程度竟快比上他右眼角莹莹欲坠的那滴泪痣,苏袖月再次暗叹一声可惜,那样一双眼,生长在泛黑的肤质上,就像是断壁残垣里开出的花一样。 正文 48.十年长梦⑧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女士,不, 小姐, 您的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男人微微侧身,举手投足都是上流社会的优雅。 “抱歉, 这本书是中文。”苏袖月静静望着男人波澜不惊的蓝色眼睛,他容貌俊美, 是典型的英国人血统。 “那真是遗憾。”男人取下左手上的白色手套, 端起一杯咖啡, 闲聊道:“小姐,您能告诉我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吗?” 苏袖月眸光一暗,从他的左手上挪开,微微讶异,却不动声色。 “反派,这本书讲的是反派。” “坏人吗?”男人取下西装方巾袋上的手帕,擦拭着嘴角。 “先生——”苏袖月没有忽略他唇边一闪而的笑意, 她穿上风衣,提起公文包, “谁知道呢?好人和坏人都隐藏在皮囊之下” “小姐!” 男人左手拿起钢笔, 在餐巾纸上流畅地书写着什么。 “您知道吗?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他说完, 伸出左手, 五指圆润光洁, 没有一个茧子。 苏袖月礼貌性地接过,把餐巾纸塞进风衣口袋,“那么,祝您旅途愉快!” “当然,我们会再见面的。” 华盛顿机场外,雪佛兰suburban已静候多时,年轻的fbi探员ried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同僚,“hi,sue。” 苏袖月长腿一迈,利落地拉上车门,“ried,谢谢。” “rry,”年仅22岁的天才博士递过档案,“sue,这几起爆|炸事件作案地点毫无规律,不得已” 头儿提前结束你的假期。 ried口中的头儿是行为分析科部门的高级特工aar一n,公私分明,正直不阿,已婚人士。 “ried,我猜,头儿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苏袖月沉吟片刻,推断道。 根据档案分析,几起看似毫无关联的爆|炸案地点c作案手法基本找不到共通性,但对炸|弹残骸的分析,制作几乎是一致的。 “正如你想,头儿希望你能通过犯罪心理分析给出罪犯的侧写,以缩小搜查范围,尽快逮捕炸|弹狂人入狱,毕竟——” “天知道,下一起爆炸案发生在哪里?”ried无奈摊手,却见苏袖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 “sue,你在看什么?” “飞机上一位英国旅客给我的字条。” “hat?” “他说——正义和罪恶本就一线之隔。”苏袖月望向车窗外,雪佛兰已驶入宾夕法尼亚大街,它对面的胡佛大楼就是fbi总部最接近正义的地方。 那个英国男人却说——正义和罪恶,本就一线之隔。 苏袖月暗暗记下,她把纸巾收回口袋,推门下车。 “ele!” 车门前,头儿aar一n伸出手欢迎,苏袖月轻笑一声,反手擒拿住眼前号称fbi的神枪手,“头儿,我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当然,你的格斗是我教的,你的枪法也是我教的。”aar一n看了一眼脸红的ried,憋笑道:“ried,看来以后不用我来教你狙击,让sue教你,绰绰有余。” “n一!”ried强烈抗议,同为队宠,苏袖月的武力值却不容小觑,他的声音弱下来:“好吧,不过真是丢人啊。” “哈哈哈一k!”aar一n拍了拍同伴们的肩,正色道:“任务开始——炸|弹狂人案!” 一声令下,各司其职。 苏袖月翻阅着近十年来关于这类案件的纪录,将海量的信息重组,转化,比对。 初步性格侧写如下: 1罪犯是个完美主义者,男性,35岁左右。 2罪犯童年时可能受过女,罪犯作案手法有明显的前后期变化,可能与身体的变化有关。 3炸|弹的制作方式很大程度上模仿七年前入狱的steve。 接下来,人脸侧写。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让苏袖月放下了铅笔,她打开门,就看见ried略显慌张的脸。 “sue,大事不好了。” “有市民绑着定时炸|弹进入fbi大楼求救,头儿正在联系拆弹专家。” aar一n的办公室里,被隔离在防弹玻璃内的市民胸前绑着红蓝两线炸|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拆弹专家却迟迟没有动手剪。 “aar一n,红蓝炸|弹看似最简单,实际上内部结构只有制作者自己知道,我只有50的把握。”专家抹了把汗,若不采取措施,定时炸|弹半个小时后就会爆炸。 “sue,ried,这意味着,我们还有半个小时找到这起连环爆|炸案的凶手。”aar一n皱眉,这显然是炸|弹狂人的挑衅。 “头儿,半个小时?我们追踪好几天都没有头绪,怎么可能” “嘘!”aar一n摸了摸炸毛的ried,“sue,你有什么意见?” 苏袖月抬起头,“头儿,我想和一个罪犯,进行一场谈话。” “是谁?” “七年前入狱的steve。” 审讯室内,一桌之隔,苏袖月笑意盈盈道:“steve,久仰大名。” “过奖,什么事?”steve一向单刀直入,如他制作的炸|弹一样,简单粗暴。 “我想,外面出现了你的模仿者,炸弹的制|作手法与你不谋而合。”苏袖月平静道。 “哈哈,别指望我帮忙。” “steve,如果我可以让你从监狱出来,进入精神疾病疗养院,这样的话,你愿不愿意合作?” 苏袖月循循善诱:“你要知道,那里可比监狱舒服多了。” “成交。” “那么,剪哪一根?”苏袖月望着防弹玻璃里的红蓝炸|弹,侧身问道,身旁的steve带着手铐,漫不经心回答。 “红色。” 定时炸|弹已进入60s倒数,苏袖月没有让专家动手剪,再次问道:“蓝色还是红色。” “红色。”steve眸光坚定不移。 “滴滴滴!” 倒数十秒时,苏袖月沉稳开口,“剪蓝色。” 话落,炸|弹果然止息。 steve的脸色变了变,“什么意思?你不是相信我吗?” “rry,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我只相信几乎不会说谎的身体语言。”苏袖月从他的脸上,肩上,手上移开,“何况,你热衷犯罪,怎么会乖乖配合?” “g一一d j一b,”aar一n吩咐探员把steve押送回监狱,赞叹道:“sue,你简直是为反派而生。” “也许吧,如果反派”苏袖月轻笑一声:“长的好看的话。” 早上的闹剧结束,苏袖月静下心来,继续人脸侧写。 古语有云,相由心生,分析罪犯心理,大致描摹轮廓是不错的辅助手段。 苏袖月伸了个懒腰,去休息室接了杯咖啡回来,正好碰上ried微微讶异地拿着两张纸对比。 “sue,你如果画完的话,几乎差不多!”ried一手拿着aar一n通过红蓝炸|弹锁定的嫌疑目标,一手拿着苏袖月未画上眼睛的人脸侧写。 “ried,给我看看。”苏袖月从他手中接过纸张,目光一滞。 纸张上有三个嫌疑人,其中一个,苏袖月前不久才见过。 飞机上的英国男人,惯用左手,十分顺畅,却没有一个茧子的三十多岁的英国男人。 而steve,被模仿的罪犯,原籍是英国人。 所有的性格侧写在同一时间和人脸重合,苏袖月回忆着飞机上的场景,男人的右手始终藏在白色手套里,这也合理地解释了——作案手法的前后变化。 英国男人的右手,很可能在某次爆|炸案时被波及,以至于他改用左手,这也是左手为什么没有一个茧子的原因。 他写字时的故作流畅,反而被身体语言出卖了。 苏袖月心头一惊,再次拿出那张餐巾纸,她揉了揉太阳穴,尽可能平静地对身边的同伴说:“ried,我想我可能知道炸|弹狂人的下一个目标在哪——” 正义和罪恶,本就一线之隔。 那个名叫alex的英国男人,最后一站,就选在了fbi大楼。 正文 49.十年长梦⑨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一看书 ·1kanshu·  前朝余孽,裴彧是见过的,苏袖月能替了苏府长子, 并隐匿南国“皇长子”的身份, 这期间多多少少有他的周旋, 那日乐坊初见,他本意是为见苏府故人, 却没想到在半路就收到苏府满门被灭的消息。 再后来,他与苏袖月惊鸿一面, 或许是裴彧太执着,只一个眼神,他就认定苏袖月是藏在心里多年的她, 如果那身体里是她的话,定然又带着任务, 裴彧本不想打扰, 直到那日再见。 一身迟暮妇人装扮的苏袖月,他当即断定是她,也只有她扮女子永远只挑中年妇人扮,最初在南国时,他始终未见过她重拾女儿本色,哪怕后来因为种种原因, 她嫁入云南王府, 也无非是为躲避皇位上那人。 那年冬季, 她拖着病躯,浅笑着折了枝玉兰花,在他怀中离去,至此一生,未着红装。 如今裴家山庄满园的玉兰花开得极盛,她终于回来了。 总是这样,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轰轰烈烈,裴彧没有忘记,南国时,初识她,苏袖月也不过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平民,凭着才学和傲骨步步青云,倾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可她这样的女子,可以安放在朝堂,却不能被困在后宫。 她离开后,那人也随了她而去,南国动荡不安,如今的容帝抓住时机逆谋,坐上了高位,对一众皇亲国戚赶尽杀绝,却还得奉他裴彧为座上宾,只因那三分之一的兵权,她留给他的亲手训练,以一敌十的亲兵。 那时,他姓裴为恪,乃云南王裴恪,机缘巧合误食那人为锁苏袖月在身旁,大兴丹药炼成的不死药,自此容颜永固,死期不知。 为瞒世人,也为自保,他寻了长相相似的亲信顶替自己慢慢老去,而裴彧自己,不惜扮作女子,一来为尽可能不引起怀疑,二来为了避免出仕。 若不能与她同朝为官,要这高位又有何用。 只是那人啊,裴彧想到那追随苏袖月而去的男子,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嫉妒他想死便死,不像自己如活死人般,又羡慕他完完整整地拥有过她。 对裴彧而言,他的身体似乎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年纪,可他又确实历经两朝,活了好几十年,也守着贞洁好几十年。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思了几十年,梦里凶猛点也不为过,只是他羡慕羡慕那人与苏袖月有夫妻之实。不过,或许是他误食灵药的原因,苏袖月对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裴彧句句未敢或忘。 她说,我要走了,你别伤心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她说,若你真的能长生不死,也许在未来的某个世纪能再见到我,只不过那个世界,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她说,我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良善,我做什么都带着目的和任务,我接近谁,也一样。 所以别惦记我。 裴彧没有答应,只记得她躺在他怀里,每说一句,气息就微弱一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握着她手里的玉兰花,直到捻出花汁,泪如雨下。 奈何花魂已逝,斯人已矣。 他这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心,到底是疼了,疼得狠。 比他更疼的,也许就是那人吧,苏袖月离开的那日,天气很冷,那人刚下了朝,一身明黄,到底是觉得这颜色刺眼,他入云南王府时,脱了朝服,只着雪白里衣。 许是一贯薄情,那人未落半滴泪,只喃喃道:“你要走了是吧,我留不住你了是吧。” 裴彧怒极,全然不顾颜面,只道是“滚”,却不曾想,那人狠狠一声跪下,浑然似深闺怨妇般压抑道:“苏袖月,你要了我,又舍弃得如此干脆,我,一点都不难过。”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可转眼间,又弃了国,以死相随。 裴彧没有意外,那人就是个天生的骗子,谈笑风生间各种挖坑,“挖坑”这词自然是苏袖月教的。裴彧也曾深受那人毒害,奈何骗子一向坑死人不偿命,可独独为苏袖月破了两例—— 未骗她,为她死。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时间是一剂良药,除了在感情这件事上是个庸医,裴彧学着沉淀痛苦,品出甜味,就好像那人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要了我,又舍弃得如此干脆”他如今再回味,全然不觉酸涩,只当是欲求不满的男人临死前的不甘,话说回来,他这多年守身如玉,似乎更可笑。 思及此,他嗤笑一声,回了神,目光从苏袖月所作画像上移开,规规矩矩的工笔画苏袖月啊苏袖月,多年未见,你倒是愈发谨慎了,裴彧想起暗室内藏着的肖像画,那是他所作,技法却是南国时期苏袖月所教授。 只是裴彧不知,有些人越是经历得多了,就越是放飞。 好比苏袖月越穿她越浪。 他摇了摇头,卷好画轴,吩咐入选的寥寥数人进行武试。 这寥寥数人无非就两人,除却苏袖月,多了个严慎言,只是哪怕裴彧跟闹着玩儿一样招亲,容夙也不敢有微辞,他不由忆起容帝所说,云南王手中的兵权数量是三分之一不假,质量却 容夙压下不悦,云南王必须拉拢,目前要做的,就是踢掉严慎言,让苏袖月把人娶了。 他正纠结要不要派探子暗中做手脚,就听得云南王身后立着的文士不疾不徐道:“第二轮武试——比登高。” 容夙的眸一亮,世人谁不知,大理寺少卿严慎言惧高呀。 其实不然,裴彧善良宽和不假,只是这善良宽和里加了一点点双标。就好比现在,外面突然的闹剧再次让裴彧停了轿辇,他袖手旁观,丹凤眸里却隐有意外之喜。 那个人,曾有一面之缘。 轿辇外,似乎人近中年的女子正颤抖着拍了拍搀扶着她的“年轻男子”那迟暮妇人打扮的正是苏袖月,她含着泪,示意身旁的檀婳扶起“悠悠转醒”的严慎言。 陡然间狠狠扬起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中,严慎言捂着脸颊偏头望向她,沉静如水的眸第一次失了分寸,心尖积郁多年的压抑和隐忍霎时浓烈起来。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苦苦周旋于废太子容珏和镇国将军徐攸身边,苏袖月啊苏袖月,容帝发现你前朝余孽身份的苗头,是我破釜沉舟,抢占先机告知容珏,让他们相互抗衡保你周全。一 看书 ·1ka要n书shu· 多年来,我不远不近守在你身边,国子监,入朝为官,即便是此行,我也担忧你的安危,不顾一切扮作女子,用最愚蠢的方法,只为有理由同行,以慰问你苏府新丧之痛,我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拥你复国,而现如今 严慎言的心凉到极点,他想把这江山重新送到严家唯一忠于的,真正的主上眼前,可苏袖月这狠狠一巴掌,和着初夏微热,让他彻底心如死灰。 原来,是我自以为是了吗? 严慎言抬手拭去因为这一巴掌,嘴角沾到的面粉。 到底是从刀尖舔血中走过的人,他低垂着眼,眸底复杂的情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短短一瞬,对苏袖月而言却绰绰有余先痛后怒,他严慎言猝不及防之下的反应,不仅是最本能真实的,也侧面说明了—— 他只会护着这个身体。 对古代男子而言,这般的羞辱,即便生了杀心也不为过,可这小黑炭,不,小白面偏偏先是眸生痛色,甚至隐有委屈,像他这样少年老成,独善其身的人竟会如此,显然—— 是友不是敌。 苏袖月先前就隐隐推测过这身体的身份,此时这样天赐的试探机会她如何能放过,经此插曲,她几乎可以确定严慎言暗中所谋的是什么,而这身体,又或者说是穿到檀婳身上的原主,身份果然不简单非富即贵,王侯将相,错不远了。 适时,一缕凉风从额间掠过,苏袖月面上痛色更甚,她的手还扬着,这看似漫长的心理活动于彼此不过是短短一瞬,她颤抖着放下手,沙哑着哭腔道:“言儿,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娘也不是存心打你可,可” 苏袖月边哭边喘不过气,为了更好的站位,她一直背对着裴彧,哪怕轿辇中那道视线灼热,苏袖月也顾不上深究,只能按计划进行,她悄悄朝严慎言使眼色,想让他配合演下去,偏一双眼睛都要眨坏了,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真是没有默契啊。 苏袖月抹了把眼泪,她转念一想,严慎言并不知晓自己已揣摩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何况,她那一巴掌,对这块榆木黑炭的冲击绝不会小,唉~ 扎心了,老铁 苏袖月抖落甩巴掌时手心扑下的厚重面粉,她望了望严慎言脸上缺失的那块,忍得很辛苦。 在一片灰白中,那块黑尤其乍眼,惹眼程度竟快比上他右眼角莹莹欲坠的那滴泪痣,苏袖月再次暗叹一声可惜,那样一双眼,生长在泛黑的肤质上,就像是断壁残垣里开出的花一样。 也许,严慎言的心,和他这双眼一般难能可贵。 说到底,外人难窥其所思,但对他真心所护之人而言,严慎言,却是再忠心不过的小狼狗。 也罢,苏袖月敛敛眸光,严慎言扮作女子定然是想接近裴彧,她便帮他一把。 只是这小黑炭到底嫩了点,裴彧是什么人,男扮女装,且不说他是伪装的行家,当是年轻女子这一点,就难近裴彧的身。 任何一个智商稍在线的男人,对主动接近的年轻女子,多少都会有所防备,相比之下,中年妇人要略微合适一些。 然而,苏袖月并不觉得容夙身旁那青衫谋士扮女子的计策可行,可行是可行,前提条件是裴彧真是女子,至于她演这一出,一来为了给容夙暗中安插的探子交差,一来为引起裴彧的注意。 或许,真的被他捎带进裴家山庄也不一定。 另一方面,檀婳之所以扮作男子,亦是容夙他们传信要求,这一路马车上,探子关于苏袖月和檀婳的回报无非是下棋下棋再下棋。 青衫谋士到底放心了苏袖月,却对来历不明的檀婳,甚至可能会误了容夙的檀婳放心不下,而让她扮作男子,碍于男女大防,她自然就不可能随着裴彧的轿辇共回裴家山庄。 只因届时,防得密不透风的云南王府里,容夙的探子再无法入内,他们无法知悉里面的情况,只能放任最信得过的人在其中与裴彧周旋,显然只有苏袖月能当其任。 只是这番她若帮了严慎言,那探子必在容夙面前有微辞,至少明面上,她是容夙的人,严慎言是容珏的人,本该针锋相对。 苏袖月略一思索,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她扫过严慎言的女子装扮,不得不感慨一句直男审美,有道是人靠衣装,她望着这样的小黑炭,心里的计较有些忐忑。 话虽如此,不妨一试。 苏袖月缓缓取出怀中的手帕,掩面垂泪道:“言儿,你,你怎么就从京城跑回来了呢?是,娘知道你定然受委屈了,可——” “可那人你不想跟也得跟啊!” 苏袖月说着说着,眼泪竟是簌簌而落,看得严慎言心中莫名又有几分动容,只是哪怕他年纪轻轻已被誉为谋略无双,也着实摸不清苏袖月的套路。 可严慎言最见不得人哭,他下意识伸手去拭苏袖月的眼泪,却在这时,裴彧轻咳了一声。 妈的,不忍了 苏袖月转身跪下,她实在无法直视这块榆木黑炭,少年老成不假,谋略无双不假,不会演戏要来有何用! 彼时苏袖月不知有道是,莫欺少年穷,若干年后的严慎言,脱胎换骨之后,再相逢,不动声色间竟是把她也骗了过去。 这一点上,苏袖月显然是个合格的师傅,此刻,她伶仃地跪于地上,肩膀微微耸动,朝裴彧一字一句痛声道:“小姐,求您帮帮民妇,帮帮民妇被前太子强行囚禁,誓死出逃,这才晕倒在路上的女儿啊。” 她话音刚落,严慎言似终于开窍,他故作扭捏地跪在苏袖月身旁,头微低,看着好不伤心。 “这位夫人,还有小姐,请起。”裴彧下轿相扶,却是只握了握苏袖月的手。 “夫人放心,若前太子容珏行事与作风果真愈演愈烈,已荒诞到如此的话,我定会还小姐一个公道,先请起罢。” 苏袖月感激地点点头,回握住他的手,刹那间,裴彧清丽无双的脸孔漾起笑意,笑容只一眼就让人见之不忘。 他的美似乎已无关性别。 苏袖月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她借力起身,由裴彧搀扶着步入轿辇,说来奇怪,裴彧像是颇为排斥同作女子装扮的严慎言,轿内偌大的地方,他偏要坐在苏袖月和严慎言中间,生生把一双“母女”隔开。 苏袖月没有在意这小小细节,她凝了一眼轿帘外静立的檀婳,对裴彧道:“小姐,实在给您添麻烦了,容我与犬子交待几句。” “夫人请便。” “多谢。”苏袖月附在檀婳耳边交待一番,叮嘱由她代为写信传于容夙,而后,那青衫谋士所派探子的事便可告一段落。 信中内容自然是告知容夙为何助严慎言同入云南王府,原因也是屡试不爽的万金油——与其时时防备敌人,不若放在眼前盯着。同时,她先前提及容珏囚禁民女,此番抹黑,无异于表明忠心。 法子虽折中,暂时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只是—— 苏袖月悄然暼了一眼严慎言老气浮夸的装扮,说实话,容珏那样得天独厚的,应当看不上这样的吧,这点,也是她先前忐忑所在。 其实真要说来做戏真真假假,这般造谣应当无伤大雅,容珏的品味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不喜欢女子,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的红色锦带,蓦然间带起一片铃响,恍惚中,她这才发觉,锦带的亮度更甚从前。 那这喜欢,到底是亲手给她系上蕴藏巫蛊之术铃铛的小太子容珏,还是挨了一巴掌,或许有点受虐倾向的小黑炭严慎言,亦或者是好像在哪见过的小姐姐裴彧呢? “檀婳姑娘,可有兴趣下盘棋?”苏袖月提袖摆好棋局,捻着蓝田暖玉棋子的手转了转,那玉质的棋子竟在光线下隐隐发生了变化。 果然,暖玉棋子珍贵难得,因为制作时玉料的独一性,这些棋子在强光下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大致却可分为全透明,半透明,不透明三种。 重要的是,檀婳,也就是这身体的原主,她以此创了一套暗号,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从文渊阁取回棋子,自己这身体就易主了,她也阴差阳错穿到了檀婳身上。 而苏袖月能得知这暗号,无非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因而她们此刻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信息,在探子眼中,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博弈。 棋盘上,不同位置摆放着不同透明程度的棋子,信息经过转换,跃然于纸面。 “檀婳姑娘,苏府的事请节哀。”苏袖月徐徐传替着信息,眸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之人的微表情,她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把控,而这身体的原主无疑是突破口。 “苏大人,你不必试探,即便如此,我仍忠心于殿下,因为我爱他,即便,即便,” 他喜欢的是男子。 苏袖月轻轻颔首,檀婳始终未告知容珏这身体是女子,恐怕就是这层原因她沉吟片刻,檀婳已再度变换棋子的位置。 “苏大人,毫无疑问,你继承了我的记忆。因为,我也继承了原来檀婳的记忆。” 推己及人,苏袖月并不意外,她欲再问些什么,檀婳的棋子又发生了变化,“苏大人,你定然是个聪明人,只是恐怕感情上有些迟钝。” 檀婳不由忆起最初她和容珏坦白时,对方仿佛是预料之中,甚至片刻间就定下将错就错,她曾问过缘由,容珏却淡淡说了八个字。 惊才绝艳,棋逢对手。 言外之意,无非是苏袖月比她更合适。 檀婳心中明了,容珏生性多疑,不相信她爱他胜过苏府亲人,怕她因家仇而生反叛之心,“苏袖月”这个比“檀婳”更重要的位置,他不敢出一丝差错。 思及此,檀婳的心底不由有些酸涩,对容珏而言,经历那样的事情后,在他眼里,利益关系c相互牵制,永远比爱更牢靠。 她顿了顿,重重挪动棋子:“苏大人,请不要负了殿下的信任。” “檀婳姑娘,在下明白。” 苏袖月下意识握了握手腕上的红色锦带,不禁反省:自己在感情上,真的有些迟钝吗? 确实如此吧,虽然继承了檀婳的记忆,可檀婳对容珏的那些小女儿心思在她眼中不过是没有意义的信息,苏袖月选择性忽略,却是因此让容珏发现端倪。 难怪自己需要这红色锦带时时刻刻提醒,就像那莫名其妙的英国男人,苏袖月再如何理性分析也不明白他的喜欢。 简直,神经病嘛。 她黛眉微蹙,心中隐有一丝烦闷,对苏袖月而言,喜欢一个人,似乎比抓获十个罪犯还要为难。 活着的二十七年里,她想了想,解释最多的一句话好像是有那功夫喜欢人,还不如多读几本书。 或许,我真的喜欢学习? 苏袖月长叹一声,她轻敲棋子,欲切入正题,却又收到了檀婳传递的话语。 “苏大人,你是男子吧,请你” “姑娘且放心,你这身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在下还是懂的。” 苏袖月徐徐摆放棋子,她自然知晓对方担心什么,不过她并不打算种百合,一个两个搞基的未成年已足够让她头疼了。 这一个,自然指容珏,这第二个嘛,苏袖月摸了摸鼻尖,那个名字倒着写也一样的“小黑炭”看着比容珏大不了多少虽只见过一面,她却觉得严慎言少年老成得过分。 “檀婳姑娘,容在下唐突,严大人可与姑娘有何隐秘的过往?” 苏袖月凝眸望向檀婳,困扰心中许久的疑惑终于问出口。 “过往?”檀婳明显愣了愣,她认真回忆,半晌才移动棋子道:“严大人他昔日与我和容夙共读于国子监,只是我与他并无交集,不知这算不算过往?” “这样啊。”苏袖月悄然敛眸,檀婳的微表情做不得假,只是这样就奇怪了,虽只得见一面,严慎言给她的感觉却很诡异,就像是刻意想和她撇清关系般。 现如今,得到檀婳的回答后,苏袖月更加肯定,严慎言这个“小黑炭”,绝对在搞事情。 而这事情,多多少少与这身体的身份有关。 云南境内,风尘仆仆的马车旁,严慎言气定神闲地理了理墨色常服袖口的褶皱,轻含笑意道:“严回,我们来早了。” “少主,您不是要赶在那位的前面吗?”驾车的黑衣护卫抬起脸,莫名委屈。 “又撒娇?下不为例哦。”严慎言低头一笑,抬手摸了摸严回的头,“赶在苏大人前面是不假,只是现在这时辰离裴家山庄禁严还差不到一刻钟。” 严慎言负手身后,弯腰凝着青梅竹马的小护卫,宠溺道:“好了,你告诉我,这一刻钟里,我们怎么从山脚下行至山顶?” “我我,我——” “我什么我!”严慎言曲指弹了弹严回的脑门,“愣着做什么,打道回府啊!”他话落转身,腰部却突然一紧,怔愣间已被小护卫打横扛在肩上,“我,我——来得及。” 严回熟稔地运起轻功,如扛货物般僵硬地扛着严慎言,他娃娃脸紧绷,好一副视死如归。 好在他只是视死,严慎言此刻却真的想死,严回向来一根筋他不是不知道,可这一言不合就扛人的坏毛病谁教的? 话虽如此,严慎言还是优雅地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揪住严回的衣襟。 苏袖月给了aar一n和ried一个安心的眼神,沉稳上前。alex的右手果如猜测,显然是被炸伤的,苏袖月走近,离他一米之外,这个距离不会过近让人压抑,也不会过远。 “先生,很高兴再见到你。”苏袖月取出风衣口袋的餐巾纸,轻声道:“alex,我解开了你的谜底。” 英俊的男人漾起笑容,苏袖月低垂着眼很好,他已经慢慢接纳。 她抬眸,目光清浅:“alex,让我猜猜,为什么你前几次爆炸地点都选址在女性较多的场合和时段?” “小姐,你很聪明。”alex打断道:“我真的,很喜欢。” 苏袖月的心微怔,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根据档案,alex童年饱受继母虐待,对女性恐怕仇视居多。 “先生——”苏袖月面色如水,拿出公文包里的书,“我想,您可能真的喜欢这本关于反派的书。” 她望了望天色,试图用共同话题拖延时间。 “不,苏小姐,”alex的目光意味深长,“请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苏袖月点点头,飞机上,前座的男人回头询问天气,她悄然抬眸:“alex,我记得。” 当时我回答你的是——华盛顿会有场暴雨。 对话之间,胡佛大楼顶层上的时间悄然流逝,迁徙而来的乌云层积聚在上空,天色已渐黯淡。 “哗啦”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破了楼顶僵持的局面。 苏袖月不再拖延,她灵巧地旋身,反手一个擒拿扣住了alex的肩和右手手腕。 适时,倾盆大雨把能引起爆|炸的火光熄灭得一干二净,苏袖月心底本能的不安却更甚。 “苏小姐——”alex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柔情一逝:“你记错了,飞机上,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轻轻摁下左手手套里的小型遥控器,顷刻间,埋在alex皮肤下的芯片炸|弹猛地爆|炸。 “苏袖月” “我最后的目的——是你。”整个fbi,也不及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待把此间风雪染红,许尔重回长安旧地。” 耳畔传来飘渺空灵的声音,苏袖月睁开眼雪,洋洋洒洒,生生不息,不知来源,没有尽头。 漫天雪地里,一柄绯红纸伞由远及近,白雪皑皑一点红,煞是醒目,苏袖月愣了愣。 奇怪的是—— 这葳蕤风雪半点都没有挨到伞中之人,似有意识般刻意掠过,兀自向周围飘散开。 男子步履从容,恍若习以为常,苏袖月悄然望去,他身后的积雪绵软,平平整整,没有留下一丁点行迹。 忽而,白衣男子的脚步微顿,持伞的手往上斜了一个角度,露出线条流畅,平滑精致的下颌,色泽却比这风雪还要苍白几分。 “你叫什么?” 卿瑾停下,古井无波的墨眸望向雪地里的女子。 苏袖月有些恍惚芯片炸|弹波及范围虽小,但离得那样近的自己恐怕必死无疑。 她抬首,轻声道:“苏袖月。” “可是袖手天下,揽月入怀?” 空灵的声音恍若寒彻的雪,卿瑾斟酌片刻,伸出手,不远不近放在她面前。 苏袖月微怔,试探着把手放上,问道: “为何是我?” “颇合眼缘,甚得我心。” 卿瑾扶她起身,眨眼间,他手上的绯红纸伞化作一道流光,宽松合度地锁在苏袖月手腕上。 眼前场景倏地变化,苏袖月错愕地望着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白衣男子已不见身影,而苏袖月的周围,此刻是一间古朴书房的摆设。 十分特别的是,室内正中央设一圆台,台面似水镜,如雾如烟,看不清底,像是沟通外界的某种联系,苏袖月正困惑,耳畔忽地传来卿瑾的声音。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苏袖月有些遗憾,先前她心绪不宁,还未曾打量过他是什么模样。 “苏姑娘你面前的,名曰往生台。”卿瑾告知。 苏袖月点点头,眼前凭空出现七幅画卷,展开环绕在往生台周围,她霎时愣在原地。 一人高的卷轴上,工笔画极精极细,皆是长身玉立,或锦衣华服,或轻袍缓带的男子,苏袖月暗叹,身形已是得天独厚,面容又该是何等惊艳? 她抬眸,目光一滞画像上五官轮廓处竟是一片空白。 “苏姑娘,此七卷名曰风花雪月录,若欲知画中人庐山真面目,你且寻了里面那盏青灯来。”卿瑾徐徐道来。 苏袖月听言,走向室内最靠里的墙面。墙面前,楠木桌案上正供着一盏清亮的油灯,其后的博古架里高低错落摆着七个白玉小瓷瓶。 她正欲问瓷瓶用途,卿瑾空灵的声音适时传来:“白玉瓷瓶——集七血,塑血骼。” “何谓七血?何为血骼?”苏袖月不解。 “七血即指画像上那七人心头血,舌尖血,手腕血,颈间血诸如此类,血骼则意指重塑血肉之躯,届时你可得永生。”卿瑾沉吟片刻,道:“切记,待爱意值圆满后,方可集七血。” 正文 50.十年长梦⑩ 此为防盗章,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谁在那里!” 容夙推门而出, 竟暼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清喝:“站住!” 话落,那日文渊阁素若秋水的画中美人依言回首, 她紧咬下唇,一双清眸隐含泪水。 “檀婳,你怎生哭了?”容夙微微讶异,道:“本宫未曾怪罪你。” 檀婳的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 一张小脸好不可怜,容夙望着,莫名就想到母妃逝世时的自己可檀婳无亲无故,又为何人而哭呢? 苏府吗? 思及此, 容夙心中一紧, 他转身欲去看看苏袖月, 衣摆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 “太子殿下,檀婳我,我是”她眸色苦痛,却不知碍于什么迟迟未说出口。 “你是什么?还是你是谁?别怕,告诉本宫。” 容夙到底惦念着与逝去阿若的情谊,他心中虽担忧苏袖月, 却也期待檀婳说出她是谁。 “我我不是, 我是”檀婳连连摇头, 竟是语无伦次起来,容夙轻叹一声,只好遣人把她送回后院,顾自去寻苏袖月。 然而未靠近院落时,他已隐有不好的预感。 “苏大人!” 容夙踹开房门,昔日灵秀的“男子”一身缟素,他站在小几上,正眸中无光地给穿过横梁的长布打结 苏袖月要上吊! 这个念头一出,容夙猛地抱住她,“苏大人,你你知晓了?” 苏袖月木然地点头,她取出怀中的血书递予容夙。他抖开一看,正是苏家圈养的信鸽送来的绝命信,从此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苏袖月!你还有本宫,听见没有?”容夙的心微微酸涩,失去至亲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生母被先皇后迫害至死时隔多年,父皇才得以杀了皇后,废了太子。 终归替母妃报了仇。 “苏大人,从今往后本宫当你唯一的亲人。”容珏欠你的,欠我的,本宫都会尽数讨回。 “臣,谢太子殿下。” 苏袖月跪拜在地,她敛眸,暗自思虑容珏当真是个狠角色,亏得她不是原来的苏袖月,如若她是,定然叛变。 不对!苏袖月的心蓦地一沉,这本身就有逻辑问题,容珏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定然会料到这层,除非—— 除非他拿捏住了真正的苏袖月,拿捏住了原主 细思极恐。 苏袖月再次叩首,沉声道:“太子殿下,臣请回府。” “苏大人快快请起,本宫亦随你去趟苏家。”容夙体恤道。 “太子殿下,臣斗胆请求一人回府。”苏袖月忍着泪水,道:“臣想保住家父家母,最后一点体面。” “苏大人,本宫明白了。” 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萧萧风声里,精致的别苑早已面目全非,家丁仆妇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苏袖月凝眸,面不改色地踏过尸海,迈向长者的厢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灵堂前重色的棺椁上,红衣墨发的少年薄衫轻敞,他一腿曲起,一腿轻晃,精致的眉目凝着手中染血的剑,笑意却是纯良。 耳畔传来熟悉的铃铛清响声,容珏知晓来人,没有抬眸。他提袖拭去剑上鲜血,忽地一转,清冽的寒光尽数反射到苏袖月的脸颊上。 “太傅,可惊喜?” 苏袖月没有回话,她停在苏父苏母的尸首前郑重跪下。 “果然——不是自己的亲人,是不会痛的。”容珏从棺椁上跃下来,他提着剑,有意无意地划过苏袖月薄弱的颈间。 “太傅,你知道吗?苏袖月他喜欢本宫,和你看本宫的眼神太不一样。”容珏徐徐收回剑,饶有兴致地提起苏袖月的手腕轻晃。 清幽铃铛声中,他轻笑: “这手链驱邪的。” “殿下——”苏袖月仍旧面色如水,她略一沉吟,稳重道:“在下甘愿为殿下驱驰。” “太傅你很聪明,本宫确实需要你。”容珏轻捏着她的下巴,问道:“告诉本宫,你这缕魂原本是男子,还是女子呢?” “回殿下,臣是男子。” 容珏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促狭的笑意:“魂是男子的话,倒和这身体也相称。” 不像原来那个男子的魂却跑到了女子身上。 他不再发难,苏袖月亦静默无言,她悄然低首果然,这身体的原主穿到了别人身上。 苏袖月敛眸,照目前的情况,原主只怕已经和容珏相认了,只是原主似有所顾忌她没有告知容珏——这身体本来就是女子。 苏袖月理清思绪,耳边忽然传来容珏的声音,他贴得极近,低声道:“太傅,那句话,未曾有假” 我若称帝,你必为相。 “殿下,反之臣句句是真,除了——心悦殿下。”苏袖月抬眸浅笑,“臣到底是正经的男子,比不得这身子原来的主人豪迈,也不敢肖想殿下。” “是吗?”容珏轻叹一声,“那可真是有些遗憾。” 本宫好不容易对你生了兴趣,你却没有断袖之癖呢。 那该,如何是好? “太傅,你可知本宫想要什么?”容珏转过身,他悄然提起剑,眸光凝着雪白的刃面。 倒影里,苏袖月试探着起身,她走上前,拂开剑锋,轻轻打开容珏的掌心,徐徐写下—— 兵权! “不错!可是太傅云南王的兵权,不只本宫一人想要。”容珏反握住她的手,用力道:“你不会背叛本宫,对吧?” “殿下!臣会尽力争取到替容夙去云南夺兵权的机会,臣”明面上替容夙办事,实际借此暗度陈仓。 是以敌方非但不会阻拦,相反会成为助力,苏袖月抬首:“臣,不知殿下满意否?” “太傅,本宫果真未看错人,你比原来那个,聪明太多。”容珏甚是欣赏地拍了拍苏袖月的肩,这一次不带玩弄,不是儿戏。 苏袖月微微颔首,她垂眸,手腕上的光亮果然比先前更甚。 一番交待后,容珏掀开棺椁躺了下去,苏袖月心中明了,那定有暗道,她不禁凝眸不过十五岁,周全老辣到如此,当真—— 不好对付。 笠日,容夙府邸。 关于云南王兵权的事提上了议程,那夜书房里,容夙静坐于桌案前,对亲信道:“众所周知,一月后,云南王会替独女裴彧招夫。” 青衫谋士点头称是:“太子殿下,此次招亲面向所有适龄男子,会试一分为二,归为文试和武试。” “方先生所言极是,那么您可有推荐的人选?”容夙曲指轻敲桌面,心中却隐隐有了计较。 “太子殿下,依臣之见,这男子最好在会试前与裴彧有所交集。”青衫谋士顿了顿,接着道:“云南王的兵符也可智取,这裴小姐便是突破口。” “方先生的意思可是以情动之?”容夙抿唇,心中的人选更加明晰,有才智,忠心,年龄相当的男子,眼前就有一个。 “回太子殿下,正是。” “那方先生认为谁可胜任?”容夙正欲循循善诱,门外恰传来通报声:“太子殿下,苏大人求见。” 未过多时,一身素白的清秀男子随之入室,不卑不亢地跪下。 “臣苏袖月,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大人。” 她双手合拜,叩首,恭恭敬敬行了臣礼,那一身素白惹眼得很,就像簌簌而落的梨花。 容夙的眸底闪过一抹惊艳,他蓦然间回想起后院的那个女子,今日竟同样一身缟素,依稀听照料她起居的丫|鬟提起 檀婳昨夜似乎有悄悄拜祭过。 当真奇怪容夙压下困惑,认真凝向苏袖月,笑道:“苏大人来得正好,本宫正有意相请。” 他示意苏袖月起身,偏头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您看如何?” “回太子殿下,臣无异议,只是不知苏大人可有何高见?老臣私以为——” 正文 51.姻缘许谁①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这个距离, 想锁住一个人太长, 想放一个人走, 又太短。 苏袖月没有反抗,却隐约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容珏要做什么, 向来毫无章法,他若兴起想拉她共赴黄泉, 也是有可能的。 “太傅”容珏忽扯着缎带把苏袖月拉到怀中, 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可听说过无底崖?” “回殿下,未曾。” “没关系, 一会就见到了。” 茶楼,裴彧与严慎言话别后,忽觉身体不适,一旁的裴七问道:“小姐,又到月中了,是否该即刻赶回云南, 入祈愿寺找高僧?” “不必。”裴彧压下异样,心中却是明了。 这不死药的副作用便是忌大悲大喜,这几日他心情跌宕起伏, 加之被严慎言气了那一出, 身体本就在情绪上入不敷出, 又适逢每月月中,本该寻祈愿寺的大师助为压制,却远在京城,离了千里之遥。 若寻旁人相助,一来未必可行,二来也未必可靠。 裴彧摇摇头,拒绝了裴七的提议,苏袖月还在这里,他怎么能安心回云南,思及此,裴彧转身便欲回暂歇脚的客栈稍事休息,“裴七,走罢。” 话落,他回首瞬间,只觉后颈一麻,意识渐渐模糊,只依稀听见忠心耿耿的护卫接住自己后歉疚道:“小姐,苏大人说了,让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送你走。” 您也说过,苏大人的话等同于您的话,裴七以为,为您好的,即便您醒来怪罪,也该照做。 彼时,昏迷的裴彧还不知,茶楼这一面,已是这一世最后一面。 若他知晓,舍了这性命,也会留在她身边。 那厢,严慎言几日未归,再回家时,刚踏上长满青苔的石阶,便被屋内蹭出的人大大一个熊抱。 “少主,你终于回来了。严回还以为你不想吃我做的馒头,才离家出走的。” 小护卫说个不停,娃娃脸上溢满藏不住的喜悦,他紧紧扒在严慎言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下不为例,放手。” “不。”严回又蹭了蹭,恨不得挂在严慎言身上。 “起开。”严慎言睨了小护卫一眼。 “喔。”严回又委屈又老实地搓着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少主,我是不聪明,可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被你留下的时候,我总是害怕害怕哪一天,你突然就回不来了。” “然后,我突然就等不到你了。” “傻。”严慎言摸了摸站在台阶上才堪堪到他眉宇的小护卫的头。 “才不是呢,少主,你知道的”严回乖巧地抬起头,眸光澄澈:“在这世上,除了怎么也找不到的妹妹,就只有你了,我的亲人,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严慎言安抚地压了压他的肩头,许诺道:“相信我,你的妹妹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完完整整送到你面前。” “嗯。”小护卫连连点头,他雀跃道:“少主,找到我的孪生妹妹以后,您一定要帮她改个名字,不要叫严去了。” 他话落,有些羞怯地漾起笑容,因为思念,严回把亲自训练的海东青取名为严去,若是妹妹回来了,他才不舍得她再叫这个名字。 “少主,您读书多,可以吗?” “可不行。”严慎言低笑一声,揉乱小护卫的头发后,闻着香气跑向了厨房,几步一跃,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后知后觉的严回追在他身后,倒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似的。 “少主,刚蒸好的,烫!” “嘶”严慎言下意识用手捏住耳朵,还是被热气腾腾的雾烫得不行,他尴尬一笑,索性在厨房坐下,看着严回操劳。 昔日就读于国子监时便是如此,小护卫悉心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多年来如一日,未曾抱怨过一句,对严慎言而言,严回已是他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少主,伸出掌心。”收拾好残局,严回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椅子上的严慎言,严肃道:“不听话,打手心!” “喏,打吧。” “哼,”严回偏过头,取出怀中的伤药涂在他先前被烫红的地方,小声道:“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一天到晚权谋算计倒厉害,生活却一窍不通。” “”严慎言仍旧笑着,任由小护卫说教。 “笑?还笑?”严回没辙,只好无奈叹息,“唉,还好有个优点,好养活,算了算了,开饭吧。” “好。”严慎言听话地坐到桌案前,乖乖等着开饭,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端上桌的,两碗清粥,几碟应季的小菜,再简单不过,却愣是被严回一双巧手做得色香味俱全,很显然,这小护卫是会过日子的那种,严慎言欣慰地望向对面,点点头,提起筷子。 “等等,少主还有馒头。” 白花花,热腾腾的主食被递到眼前,严慎言怔了怔,笑着接过。 活灵活现的动物模样,可爱而精致,大大地拯救了严慎言被馒头支配的恐惧,他挑挑眉,道:“严回,这样的形状,就不用压扁了。” “为什么?” 不是喜欢磁实吗?小护卫挠了挠头,难道几天未见,少主又喜欢上了大凶? “严回啊,”严慎言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正要下嘴,手忽地一抖,他放下筷子,笑意扫向肩头,那里雪白的海东青刚刚落下。 “严去,严去,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一直跟着苏大人他们吗?”严回亦无心吃饭,激动问到。 “叽叽喳喳” 一番对话,小护卫的眉头越拧越紧,以至于听完,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如何?”严慎言不安问道。 “少主你先冷静。”严回试探着,慎重道:“苏大人,苏大人他们未回东宫,而是下了江南。” “然后呢?” 察觉严慎言话语里的颤抖,严回咬咬牙,艰难道:“他们——” “被容夙的人盯上了。” 即便就是现在的规模和运营方式,也像个邪教。 她轻笑一声,拱手向太医院副院首道了谢,却没想到对方一改在容夙面前的怯懦,大方回礼道:“苏大人,要谢便谢这任务发布者,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另外” “您恐怕与这文渊阁幕后的主人关系匪浅啊。” 一般,非内部成员是不允许得知这一存在的,副院首肯告知,也是因为掌事的默认。 那厢,苏袖月亦有所察觉,她隐约觉得文渊阁幕后的主子是容珏,因为那次,取蓝田暖玉棋子那日,亦是掌事引领,她见到了那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小太子。 只是又不像,如容珏那般骄傲的人,不像是能团结的人。 莫非是 苏袖月敛敛心绪,副院首已离开,她走出雅间,在等候的掌事引领下,又见到了另一个人。 娃娃脸,个儿不高,肩有海东青软萌正太,这是苏袖月第一眼印象,只是这小子,实在出言不逊。 “我说你就是少主在外面有了的别人吧?” 苏袖月:“你认错人了。” “实不相瞒,我叫严回,少主吩咐我在此处等你。”小护卫话落,又指了指肩上的海东青,认真道:“他叫严去,严去,打个招呼。” “” 一室寂静,娃娃脸的小护卫面子有些挂不住,遂道:“它认生。” 苏袖月:“我也认生。” 直到此刻,根据现有信息,她也只能隐约推测这小护卫严回,是严慎言的亲信,之前在裴家山庄,她连夜温习,并未怎么外出,所以也没见过他。 “只是,你等我做什么呢?” 严回没有回答,顾自点点头,取出了怀中的信件递予给她,“少主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多谢。”苏袖月取出信纸,看完便走至油灯前点燃烧了。 “那个,少主说的什么?”严回凑了个小脑袋过来,她速度太快,小护卫连半个字都没看见。 “说的什么?”苏袖月挑挑眉,揶揄道:“他说,下不为例。” “什么?!”严回一双漆黑的眸睁得溜圆,这也不忘损我?果然心里还是有我的嘛。 他傻傻笑着,全然不知苏袖月心中的复杂,那封信件,显然是严慎言身陷囹圄之前写好的,却字字句句都点出了后续的发展以及他的安排,让她放心。 这小黑炭运筹帷幄的本事,可见一斑。若他是这文渊阁幕后的主人,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筹建的人力c物力,来源恐怕另有其人。 大概是,容珏。 思及此,苏袖月下意识望了望手腕上的红色锦带,与初来此间相比,它的光亮焕然一新,且隐有圆满的迹象。 这意味着,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取容珏的心头血。 任务完成在即,苏袖月长叹一声众生熙熙皆为利来,众生攘攘皆为利往,这样的大环境下,对错好像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就像作家阿尔博姆曾说,在黑白之间还有那么多深深浅浅的万般颜色,在是非之内还有那么多挣扎反复的模棱两可。 世事很难说清对错,站在不同的角度,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责任和义务,反派也好,正派也罢,立场不同而已。 正文 52.姻缘许谁②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前朝余孽, 裴彧是见过的, 苏袖月能替了苏府长子,并隐匿南国“皇长子”的身份,这期间多多少少有他的周旋, 那日乐坊初见, 他本意是为见苏府故人,却没想到在半路就收到苏府满门被灭的消息。 再后来, 他与苏袖月惊鸿一面,或许是裴彧太执着, 只一个眼神, 他就认定苏袖月是藏在心里多年的她, 如果那身体里是她的话,定然又带着任务, 裴彧本不想打扰,直到那日再见。 一身迟暮妇人装扮的苏袖月, 他当即断定是她, 也只有她扮女子永远只挑中年妇人扮, 最初在南国时, 他始终未见过她重拾女儿本色, 哪怕后来因为种种原因, 她嫁入云南王府, 也无非是为躲避皇位上那人。 那年冬季, 她拖着病躯,浅笑着折了枝玉兰花,在他怀中离去,至此一生,未着红装。 如今裴家山庄满园的玉兰花开得极盛,她终于回来了。 总是这样,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轰轰烈烈,裴彧没有忘记,南国时,初识她,苏袖月也不过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平民,凭着才学和傲骨步步青云,倾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可她这样的女子,可以安放在朝堂,却不能被困在后宫。 她离开后,那人也随了她而去,南国动荡不安,如今的容帝抓住时机逆谋,坐上了高位,对一众皇亲国戚赶尽杀绝,却还得奉他裴彧为座上宾,只因那三分之一的兵权,她留给他的亲手训练,以一敌十的亲兵。 那时,他姓裴为恪,乃云南王裴恪,机缘巧合误食那人为锁苏袖月在身旁,大兴丹药炼成的不死药,自此容颜永固,死期不知。 为瞒世人,也为自保,他寻了长相相似的亲信顶替自己慢慢老去,而裴彧自己,不惜扮作女子,一来为尽可能不引起怀疑,二来为了避免出仕。 若不能与她同朝为官,要这高位又有何用。 只是那人啊,裴彧想到那追随苏袖月而去的男子,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嫉妒他想死便死,不像自己如活死人般,又羡慕他完完整整地拥有过她。 对裴彧而言,他的身体似乎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年纪,可他又确实历经两朝,活了好几十年,也守着贞洁好几十年。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思了几十年,梦里凶猛点也不为过,只是他羡慕羡慕那人与苏袖月有夫妻之实。不过,或许是他误食灵药的原因,苏袖月对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裴彧句句未敢或忘。 她说,我要走了,你别伤心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她说,若你真的能长生不死,也许在未来的某个世纪能再见到我,只不过那个世界,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她说,我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良善,我做什么都带着目的和任务,我接近谁,也一样。 所以别惦记我。 裴彧没有答应,只记得她躺在他怀里,每说一句,气息就微弱一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握着她手里的玉兰花,直到捻出花汁,泪如雨下。 奈何花魂已逝,斯人已矣。 他这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心,到底是疼了,疼得狠。 比他更疼的,也许就是那人吧,苏袖月离开的那日,天气很冷,那人刚下了朝,一身明黄,到底是觉得这颜色刺眼,他入云南王府时,脱了朝服,只着雪白里衣。 许是一贯薄情,那人未落半滴泪,只喃喃道:“你要走了是吧,我留不住你了是吧。” 裴彧怒极,全然不顾颜面,只道是“滚”,却不曾想,那人狠狠一声跪下,浑然似深闺怨妇般压抑道:“苏袖月,你要了我,又舍弃得如此干脆,我,一点都不难过。”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可转眼间,又弃了国,以死相随。 裴彧没有意外,那人就是个天生的骗子,谈笑风生间各种挖坑,“挖坑”这词自然是苏袖月教的。裴彧也曾深受那人毒害,奈何骗子一向坑死人不偿命,可独独为苏袖月破了两例—— 未骗她,为她死。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时间是一剂良药,除了在感情这件事上是个庸医,裴彧学着沉淀痛苦,品出甜味,就好像那人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要了我,又舍弃得如此干脆”他如今再回味,全然不觉酸涩,只当是欲求不满的男人临死前的不甘,话说回来,他这多年守身如玉,似乎更可笑。 思及此,他嗤笑一声,回了神,目光从苏袖月所作画像上移开,规规矩矩的工笔画苏袖月啊苏袖月,多年未见,你倒是愈发谨慎了,裴彧想起暗室内藏着的肖像画,那是他所作,技法却是南国时期苏袖月所教授。 只是裴彧不知,有些人越是经历得多了,就越是放飞。 好比苏袖月越穿她越浪。 他摇了摇头,卷好画轴,吩咐入选的寥寥数人进行武试。 这寥寥数人无非就两人,除却苏袖月,多了个严慎言,只是哪怕裴彧跟闹着玩儿一样招亲,容夙也不敢有微辞,他不由忆起容帝所说,云南王手中的兵权数量是三分之一不假,质量却 容夙压下不悦,云南王必须拉拢,目前要做的,就是踢掉严慎言,让苏袖月把人娶了。 他正纠结要不要派探子暗中做手脚,就听得云南王身后立着的文士不疾不徐道:“第二轮武试——比登高。” 容夙的眸一亮,世人谁不知,大理寺少卿严慎言惧高呀。 严慎言敛了敛出挑的眉目,他轻抖由白到黑渐染的墨色常服,端的是无视裴家山庄守卫的忍俊不禁,他抬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道:“严回,下不为例哦。” 许是他声线波澜不惊,又许是他沉如墨的面色凝重,严守四周的裴家亲兵收住笑意,不敢再轻视。 严回敲了敲脑袋,很想问:“少主,怎么又是下不为例?”明明下次为例很多回了。 他拔腿跟上,肩上突然落下一只毛色雪白的海东青,原是山路上一直跟着的“严家亲信”,奈何小护卫的肩上扛着自己主子,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又怎敢与严慎言争地盘。 适时,海东青传来有关苏袖月那边的情况,严回持续地点着头,顺了顺它柔软的羽毛,道:“辛苦你了,严去。” 一人一鹰相谈甚欢,只因严回除了一身好武艺,另兼通鸟语,他一张娃娃脸时怒时喜,与海东青话了会儿家常,便学着严慎言拍自己般摸了摸它的头,“去吧,严去。” 交待完自家兄弟,严回再抬头,干净的眸底全然染上护犊子的不悦,只见严慎言在前方正欲通行,突然有不知好歹的人拦住了。 重兵把守的城门前,严慎言的脚步微顿,袖中的手悄然紧握他的肩头,此刻正被身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扣住。 一闪而逝的惊愕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镇定有余,严慎言轻敛眸光,眨眼间锋芒掩尽,唇角已漾起清浅的笑意。 他回眸,温语道: “怎么?这位仁兄莫不是想同在下叙叙旧?” “你你你!放开我家公子。” 严回飞跃到自家主子跟前,他来势汹汹,却轻易被严慎言斜睨的一个眸光压住。 “这位仁兄想来是裴家守卫长,是在下失礼了。” 攘外必先安内,严慎言不动声色地化解肩上的钳制,他收回手,轻轻把严回拂在身后,略一弯腰,敬而疏远地拱手见礼。 “抱歉啦,这位公子,时辰恰巧已过,还是请回罢,明日早些来此记名。”裴家守卫长亦是郑重地回了武将礼,外人只道云南王裴恪谨慎,裴家山庄不仅常驻人口每月一次清点,外来者更是严守卯时进,酉时出,无一例外要出示路引记名。 是以,云南王府内若想安插眼线,可能性基本为零。 严慎言心中明了,正欲取出大理寺少卿的官位凭证请求通融,躲在身后的小护卫忽然凑近他耳边,乖巧地汇报了海东青传来的情况。 正文 53.姻缘许谁③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严回, 我先走, 你通知文渊阁旧部。” 严慎言顷刻间做出取舍, 手中的馒头不知何时已掉落,他没有在意,转身纵马离去。 “少主”严回小声喊着, 捡起了沾灰的馒头, 摇摇头明知先去也做不了什么,却还是等不了。 您喜欢苏大人, 是吧。 小护卫顺手把馒头塞进怀里, 不再迟疑, 往文渊阁赶去。 “太傅,起风了。” 容珏掀开马车窗帘,斜风惊起发梢, 他面色未变, 只捻了捻束缚着自己和苏袖月的缎带。 “是啊,起风了,唯有长风破浪, 扶摇直上。”苏袖月轻笑一声, 耳畔除了萧萧风声, 越来越近的, 还有兵刃划地而来的声音。 “小心。”容珏忽然抱住她一个旋身, 避开了如雨的箭矢。纵身一跃落定后, 再回头望,马车已被射成了筛子。 他抽出配剑,依靠着缎带的联系,在苏袖月三米之内迎敌,少年剑法游刃有余,容夙手下的那些黑衣人并未讨到多少好处。 那便车轮攻势。 一圈又一圈黑衣人退后又涌近,源源不断,容珏多多少少受了些皮外伤,他浅色的外裳染上绯色,被风吹得衣袂纷飞。 连带着缎带也猎猎作响。 另一头,苏袖月微转手腕,打算顺着缎带相助容珏,她欲取出袖中的匕首,却在这时,踏血而归的少年连连趿地后撤,带起脚下阵阵沙尘。 “太傅我们恐怕,没有退路了。”容珏拭去唇角的血渍,一点一点往身后的悬崖逼近。 退路?苏袖月眸光一闪,笃定问道:“殿下,这便是先前所说无底崖,对吗。” 容珏颔首,护她停在崖边,霎时间落石滚滚,少年闻声回望深不见底的悬崖,问道:“苏袖月,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殿下,前是死路,后无退路,理应赌,可是臣即便不赌,容夙也不会真要了臣的性命,你说臣赌不赌呢?”苏袖月徐徐言之,仿佛步步逼近的黑衣人并非大敌当前,容珏狠狠怔了怔,他未再言语,脚步一虚,凌空倾身而下。 联系着彼此的三米缎带眨眼间绷直,苏袖月勾起唇角,取出先前的袖中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划,手腕上的死结霎时解开。 明艳的缎带在眼前拂过,容珏的心莫名刺痛,他松开手中的佩剑本欲斩断彼此联系的佩剑。 未曾想,是你先挥刀,可是苏袖月,我怎么舍得你冒一丝风险。 他闭上眼,任由身体急速下坠。恍惚间,耳畔风声悄然发生了变化,他蓦然抬眸,只见悬崖边上的人影轻轻一跃,竟是追随而下。 “苏袖月,为什么” 容珏黯然开口,面色看不出悲喜,只是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似乎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他上空,苏袖月一边坠落,一边凝着手腕上只差一点点的红色锦带,如赌博般念道:“满上,满上。” 诚然,她此举,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平平淡淡的感动远不及一波三折来得震撼,对容珏而言,她不划破缎带是意料之中,划破仍相随,含义就大不相同。 她想告诉他,即便没有束缚,没有强迫,我也心甘情愿随你死。 哪怕不是真心的。 只是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谎言,不是吗? 所谓骗局,愿者入局。 她凝眸,转动匕首嵌入崖壁,借此缓冲,只不过相较陡峭的悬崖而言,这样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未过多时,苏袖月就跌至容珏附近,少年弯眸轻笑一声,用残余的缎带把人卷到怀中,齐齐坠落。 “太傅,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浑然不觉身处险境。 苏袖月垂眸,“殿下,我要的很简单,我要活着。” “活着?”容珏唇角轻含嘲讽,沉声道:“太傅,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那种午夜梦醒后,念头全是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疲倦感。” “殿下,我明白,可我也懂另一种滋味。”苏袖月闭上眼,压抑道:“你可能不知道,一个人为了生计,会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她克制着情绪,又道:“殿下,你生而富贵,至少在物质上没有缺失过,你恐怕不觉得,这正是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其实若温饱都成问题时,生死就不是问题了,待你走到那一步,你本能地就想活着。” 容珏愣了愣,小心问道:“苏袖月,你以前过得很辛苦吗?” “不算,比很多人要好。”她轻笑一声,进入fbi的第三年,抓捕美国食人魔的那次行动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也是那一次,让苏袖月明白,没有了道德约束,其实人也跟猛兽无异。 而文明与进步,可以说是一点点在把穿在猛兽身上的外衣穿到心里。她敛敛心绪,道:“殿下,活着不好吗?” 你不知道,你所厌弃的,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难得的,容珏没有反驳,他苦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喜你为疾,药石无医。 哪怕,你那么明显地告诉我,你就是纯心骗我。 他摇头,道: “算了,你不会知道的。” 话落,少年压抑着轻咳,抽出腰中藏着的软剑,见机勾住悬崖峭壁里生长出来的枯枝,止住了他们下落的趋势。 待停滞片刻,容珏取了碎石下扔,投石问路后,复又松开手,继续下落,只是方向有所偏颇。 见他如此,苏袖月反而放下心来,显然一切都在眼前少年的掌握之中,她望着脚下雾气缭绕的虚空,忽然就想起万分惧高的那人。 “殿下” “太傅,你只管抱紧我。” 容珏不知苏袖月所想,只当她担忧,也没有出言解释这场局确实存在豪赌的成分,九死一生,所幸,崖底有一泉池水。 他释然浅笑,道: “苏袖月,你命不该绝。” 悬崖之上,一地狼藉。 严慎言策马赶到时,已经来不及抓住那抹下坠的身影。 “苏袖月!” 光是喊出这个名字,已用尽他所有力气。 严慎言不知是如何到悬崖边的,他一向对高空敬谢不敏,只是这次哪怕浑身颤抖,眸中含泪的少年仍义无反顾地前行。 严慎言是怕的,可是比起惧高,他更怕那人没了。 苏袖月,明明才知道你是女子,老天为什么又对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他捻紧掌心,全然不觉鲜血淋漓,扑通跪下,痛声道:“老天爷,求求你,把我的袖月还给我”你要收,就收我好了。 严慎言念叨着,又跪又拜,忽然,他站起身,眸中不复恐慌 老天爷,若我还能活着,穷极一生,也要逆天而行。 他倾身向前—— 心中,再没有丝毫的留恋。 前朝余孽,裴彧是见过的,苏袖月能替了苏府长子,并隐匿南国“皇长子”的身份,这期间多多少少有他的周旋,那日乐坊初见,他本意是为见苏府故人,却没想到在半路就收到苏府满门被灭的消息。 再后来,他与苏袖月惊鸿一面,或许是裴彧太执着,只一个眼神,他就认定苏袖月是藏在心里多年的她,如果那身体里是她的话,定然又带着任务,裴彧本不想打扰,直到那日再见。 一身迟暮妇人装扮的苏袖月,他当即断定是她,也只有她扮女子永远只挑中年妇人扮,最初在南国时,他始终未见过她重拾女儿本色,哪怕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她嫁入云南王府,也无非是为躲避皇位上那人。 那年冬季,她拖着病躯,浅笑着折了枝玉兰花,在他怀中离去,至此一生,未着红装。 如今裴家山庄满园的玉兰花开得极盛,她终于回来了。 总是这样,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轰轰烈烈,裴彧没有忘记,南国时,初识她,苏袖月也不过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平民,凭着才学和傲骨步步青云,倾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可她这样的女子,可以安放在朝堂,却不能被困在后宫。 她离开后,那人也随了她而去,南国动荡不安,如今的容帝抓住时机逆谋,坐上了高位,对一众皇亲国戚赶尽杀绝,却还得奉他裴彧为座上宾,只因那三分之一的兵权,她留给他的亲手训练,以一敌十的亲兵。 正文 54.姻缘许谁④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只是今日之事, 恐怕远不止招亲这般简单,容夙既安坐于上,定是有了后招,苏袖月敛眸深思这权谋之术, 无外乎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是不知容夙和其幕僚的切入点是何, 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严慎言。 那日夜谈后, 苏袖月已隐隐明了这块黑炭所为,他扶容珏无非是为整垮容夙,至于结交容珏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 又是另有所图。 大抵是为了——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这恐怕又追溯到当年先皇后行巫蛊之术这一宫廷秘辛, 苏袖月无法推断当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却隐约觉得真相,会无比残忍。 至少,对于容珏而言。 她悄然抬眸,恰撞入那人桀骜, 却似有欢喜的褐色瞳仁里,苏袖月唇角微抿, 眼底恨意霎时倾泄, 如她所愿尽入了容夙的眼。 很好, 容珏的唇角勾起, 他苏袖月真是一颗尽职尽责的棋子,可哪怕知悉是迷惑容夙的手段,她那样望着他,他的心也莫名一颤。 容珏微微低首,修长的指尖轻敲面前的栏杆,从容却稍显僵硬他到底,怕苏袖月恨他。 这微妙的情绪,终是没能瞒住所有人,深悉容珏心性的严慎言无疑尽入眼底,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容珏对苏袖月的情愫,不仅会害死他自己,也会连累自家主上被那人利用,想到那人,他如墨的眸色不由重了重,手握兵权,又有野心,缺的只是个名目。 那将是除去容夙后,最大的劲敌。 严慎言轻皱眉头,他望向高阁之上,唯愿屏风后的那人能成为苏袖月的助力。 云南王裴恪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裴彧若存了几分真心嫁给自家主上,他们胜算的把握定多几成。 这场争夺必然大起大落,但沉浮之后,严慎言希望唯一不受折损的人,是苏袖月。 而这希望,不仅仅是因为君臣之谊,站在严慎言的角度,他也希望能护苏袖月全身而退。 他敛敛眉目,悄然望去,隔着无数桌案,隔着无数公子书生,最对角处的“少年”正低着头,“他”唇角微翘是苏袖月一贯的似笑非笑。 不知不觉,“他”的小动作他已了然于心,严慎言摸了摸眼角的泪痣,修长白皙的指尖下移至黝黑的脸颊,他轻嘲一笑,摇摇头,不该有的念头尽数压下。 他严慎言怎能喜欢一个男子,若有这一日,他这名字便倒过来写,是了他不会像容珏一样喜欢苏袖月的,他日后还要娶妻成亲的。 也许会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也许会是一个吵吵闹闹的女子,可无论是什么女子,都没关系,他严慎言本来就没有喜欢和不喜欢,有的只是该做的c该承担的责任。好比复国,和严家这一脉香火的传承。 而他的主上,也会娶妻生子,也许就是那裴小姐了,真好。 严慎言苦涩一笑,他提起笔锋,静候文试试题的下达。 未过多时,高阁之上顺滑而下一副卷轴,寥寥数字,却出奇地让场中人鸦雀无声—— 请绘出裴小姐的容貌。 苏袖月和严慎言皆是一怔,此间男女大防虽不严重,但扮作女子的裴彧鲜少露面,即便露面也是藏着裴家小姐的身份,至于世人如何如何传她貌美,说到底也不过是凭借着云南王裴恪的俊朗。 而裴彧这般显然是为助他们杀出重围,这几日的相处,苏袖月和严慎言再清楚不过他的长相。 为什么?苏袖月不禁想起裴彧待自己的不同,若说喜欢他们至多停留在君子之交淡如水,若说莫非,自己这副相貌与裴彧有什么渊源? 初来此间时,苏袖月也隐隐讶异,她穿的这副身子与现世十分相似,那个名叫卿瑾的男人也说过她只要跳下往生台,就能找到最契合自己的身体,可是这和裴彧有什么关系呢? 或者,其实是与坊间所说生为平民,却嫁入云南王府,又极年轻时就逝世的云南王妃有关? 她敛敛思绪,隐约觉得这一切在与裴彧成亲后就会得到答案。 除此之外,苏袖月另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那是关于云南王。 这个坐拥云南腹地,拥着三分之一兵马权的男人,绝不会是高阁之上看似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长期身居高位的人会自成气场,而这云南王有是有,也没有露什么马脚,唯一让苏袖月捕捉到的就是—— 但凡关于校场上的重要举措,他都要悄悄扫一眼屏风后的裴彧,是,这是替“爱女”裴彧招夫不假,征询他的意见并不为过,但云南王眸中更多的不是疼爱之情,反倒更像是恭敬,对,是恭敬,就像严慎言,哪怕她和他已坦诚相见,这小黑炭每次见她,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忠诚都能轻易被她发觉。 恐怕这裴家山庄,云南王府真正的主人,是裴彧。 他才是,真正的云南王。 苏袖月黛眉轻皱,她从温泉水里起身,雾气缭绕间,素手取下屏风上的纯白棉布,一层一层束紧后裹在胸口。 根据记忆,北国兵权一分为三,一份掌于容帝手中,一份掌于镇国将军徐攸手中,一份掌于云南王裴恪手中。 而镇国将军徐攸,正是太子容珏的亲舅舅。对容珏而言,至关重要的就是云南王裴恪手中的兵权。 在北国,裴恪说来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轻时俊美风流,却是片叶不沾身。成家立业之际,更是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妻,发妻早逝,裴恪终身未续弦,只得一女。 独女名为裴彧,生得天姿国色,却是双十年华仍未出阁。 即便如此,趋之若骛者数不胜数。试问谁不爱美人,何况这美人的陪嫁是北国三分之一兵权。 苏袖月不禁想:此事其中是否有玄机?古代二十未嫁已是稀奇,何况以云南王对发妻的珍视,必是极宠这唯一子嗣。若为了守住兵权而罔顾裴彧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合情理。 除非—— 苏袖月思绪万千,只有一种可能这问题,出在裴彧自身。 她理正官袍,束发及冠,昏黄铜镜中,翩翩儿郎眉清目秀,唇角天生上扬,即便不笑,也给人和煦如春风的感觉。 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黯淡的红色锦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谁又真正知道她是男是女,同理,谁又知道裴彧究竟如何呢? 拜别苏父苏母,苏袖月欲去文渊阁取一件物什,原主是家中唯一“长子”,承载着苏家所有荣耀,才学自是出类拔萃,只是文弱了些。 此去文渊阁,便是领回围棋大会中拔得头筹的奖励,一套蓝田暖玉棋子,产自云南。云南王裴恪所在的封地虽小,却物博,东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这般得天独厚,刻意藏拙倒也说得通了,如此想着,苏袖月愈发坚信裴彧的性别。 一路上,街市喧闹拥攘,苏袖月踏在青石板上,临街的乐坊传来靡靡之音,她抬首,恰对上一双微醺的丹凤眸。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苏袖月微微怔愣,朝二楼倚栏而坐的女子略一点头,她竟回以浅笑,站起身,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苏袖月回眸,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唤那女子裴小姐? 她敛敛心绪继续往前,文渊阁不远,毗邻城门,倒算得上京城的地标性建筑。 苏袖月停下脚步,取出怀中一块炭炙竹简,那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袖”字,正是文渊阁座上之宾的身份象征,而文渊取意为集天下才子,共弄风雅。 “倒真是别致的很。”苏袖月轻笑着把竹简放回怀中,胸口却突如其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望向手腕,果见锦带光芒更加黯淡。 原来,爱意值会随之消耗吗? 苏袖月强忍着直起腰,眼前一片恍惚,耳边却好似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不过眨眼的光景,她纤细的腰身就被马上之人揽起。 “苏大人,可还好?” 容夙漆黑的眸底含笑,他望着白皙额头上尽是细汗的苏袖月,沉声道:“几日不见,大人愈发清减了。” 正文 55.姻缘许谁⑤ 此为防盗章,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您喜欢苏大人, 是吧。 小护卫顺手把馒头塞进怀里,不再迟疑, 往文渊阁赶去。 “太傅, 起风了。” 容珏掀开马车窗帘, 斜风惊起发梢,他面色未变, 只捻了捻束缚着自己和苏袖月的缎带。 “是啊,起风了,唯有长风破浪,扶摇直上。”苏袖月轻笑一声, 耳畔除了萧萧风声,越来越近的,还有兵刃划地而来的声音。 “小心。”容珏忽然抱住她一个旋身, 避开了如雨的箭矢。纵身一跃落定后, 再回头望,马车已被射成了筛子。 他抽出配剑,依靠着缎带的联系, 在苏袖月三米之内迎敌,少年剑法游刃有余, 容夙手下的那些黑衣人并未讨到多少好处。 那便车轮攻势。 一圈又一圈黑衣人退后又涌近, 源源不断, 容珏多多少少受了些皮外伤, 他浅色的外裳染上绯色,被风吹得衣袂纷飞。 连带着缎带也猎猎作响。 另一头,苏袖月微转手腕,打算顺着缎带相助容珏,她欲取出袖中的匕首,却在这时,踏血而归的少年连连趿地后撤,带起脚下阵阵沙尘。 “太傅我们恐怕,没有退路了。”容珏拭去唇角的血渍,一点一点往身后的悬崖逼近。 退路?苏袖月眸光一闪,笃定问道:“殿下,这便是先前所说无底崖,对吗。” 容珏颔首,护她停在崖边,霎时间落石滚滚,少年闻声回望深不见底的悬崖,问道:“苏袖月,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殿下,前是死路,后无退路,理应赌,可是臣即便不赌,容夙也不会真要了臣的性命,你说臣赌不赌呢?”苏袖月徐徐言之,仿佛步步逼近的黑衣人并非大敌当前,容珏狠狠怔了怔,他未再言语,脚步一虚,凌空倾身而下。 联系着彼此的三米缎带眨眼间绷直,苏袖月勾起唇角,取出先前的袖中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划,手腕上的死结霎时解开。 明艳的缎带在眼前拂过,容珏的心莫名刺痛,他松开手中的佩剑本欲斩断彼此联系的佩剑。 未曾想,是你先挥刀,可是苏袖月,我怎么舍得你冒一丝风险。 他闭上眼,任由身体急速下坠。恍惚间,耳畔风声悄然发生了变化,他蓦然抬眸,只见悬崖边上的人影轻轻一跃,竟是追随而下。 “苏袖月,为什么” 容珏黯然开口,面色看不出悲喜,只是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似乎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他上空,苏袖月一边坠落,一边凝着手腕上只差一点点的红色锦带,如赌博般念道:“满上,满上。” 诚然,她此举,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平平淡淡的感动远不及一波三折来得震撼,对容珏而言,她不划破缎带是意料之中,划破仍相随,含义就大不相同。 她想告诉他,即便没有束缚,没有强迫,我也心甘情愿随你死。 哪怕不是真心的。 只是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谎言,不是吗? 所谓骗局,愿者入局。 她凝眸,转动匕首嵌入崖壁,借此缓冲,只不过相较陡峭的悬崖而言,这样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未过多时,苏袖月就跌至容珏附近,少年弯眸轻笑一声,用残余的缎带把人卷到怀中,齐齐坠落。 “太傅,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浑然不觉身处险境。 苏袖月垂眸,“殿下,我要的很简单,我要活着。” “活着?”容珏唇角轻含嘲讽,沉声道:“太傅,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那种午夜梦醒后,念头全是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疲倦感。” “殿下,我明白,可我也懂另一种滋味。”苏袖月闭上眼,压抑道:“你可能不知道,一个人为了生计,会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她克制着情绪,又道:“殿下,你生而富贵,至少在物质上没有缺失过,你恐怕不觉得,这正是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其实若温饱都成问题时,生死就不是问题了,待你走到那一步,你本能地就想活着。” 容珏愣了愣,小心问道:“苏袖月,你以前过得很辛苦吗?” “不算,比很多人要好。”她轻笑一声,进入fbi的第三年,抓捕美国食人魔的那次行动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也是那一次,让苏袖月明白,没有了道德约束,其实人也跟猛兽无异。 而文明与进步,可以说是一点点在把穿在猛兽身上的外衣穿到心里。她敛敛心绪,道:“殿下,活着不好吗?” 你不知道,你所厌弃的,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难得的,容珏没有反驳,他苦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喜你为疾,药石无医。 哪怕,你那么明显地告诉我,你就是纯心骗我。 他摇头,道: “算了,你不会知道的。” 话落,少年压抑着轻咳,抽出腰中藏着的软剑,见机勾住悬崖峭壁里生长出来的枯枝,止住了他们下落的趋势。 待停滞片刻,容珏取了碎石下扔,投石问路后,复又松开手,继续下落,只是方向有所偏颇。 见他如此,苏袖月反而放下心来,显然一切都在眼前少年的掌握之中,她望着脚下雾气缭绕的虚空,忽然就想起万分惧高的那人。 “殿下” “太傅,你只管抱紧我。” 容珏不知苏袖月所想,只当她担忧,也没有出言解释这场局确实存在豪赌的成分,九死一生,所幸,崖底有一泉池水。 他释然浅笑,道: “苏袖月,你命不该绝。” 悬崖之上,一地狼藉。 严慎言策马赶到时,已经来不及抓住那抹下坠的身影。 “苏袖月!” 光是喊出这个名字,已用尽他所有力气。 严慎言不知是如何到悬崖边的,他一向对高空敬谢不敏,只是这次哪怕浑身颤抖,眸中含泪的少年仍义无反顾地前行。 严慎言是怕的,可是比起惧高,他更怕那人没了。 苏袖月,明明才知道你是女子,老天为什么又对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他捻紧掌心,全然不觉鲜血淋漓,扑通跪下,痛声道:“老天爷,求求你,把我的袖月还给我”你要收,就收我好了。 严慎言念叨着,又跪又拜,忽然,他站起身,眸中不复恐慌 老天爷,若我还能活着,穷极一生,也要逆天而行。 他倾身向前—— 心中,再没有丝毫的留恋。 这一声清喝,止住了苏袖月跪着后挪的小动作,她抬眸,水顺着容珏的指缝滑落滴在她的眉眼,淌过下颔,流经锁骨后渗进胸口。 大事不妙。 苏袖月转身后撤,腰肢却被容珏恰好揽住,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后颈轻仰,发顶的官帽悄然松落,她乌黑柔顺的发尽数散开。 容珏眸底一黯,周遭的薄纱轻扬,这股风连带着吹动苏袖月的发梢,他似鬼迷心窍般,伸出指尖轻柔地替苏袖月把一缕青丝拢在耳后,“太傅这般,倒真像是个女子。” “殿下说笑了。”苏袖月不着痕迹地退出他怀中,捡起官帽笑道:“臣于殿下,不过是蒹葭倚玉树。” 有美丑之别,却无男女之别。 她的话点到为止,容珏漾起天真的,略含宠溺的笑容,一把抢过苏袖月手中的官帽,歪着头道:“太傅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竟敢把本宫比作女子” “臣惶恐,臣不敢。” “惶恐?不敢?”容珏转身走向温泉池,他用黛青色官帽盛满水,恶作剧般撩水泼向苏袖月。 如此儿戏,偏他的神色又极其凝重,“太傅,你要记住你的靠山,可是本宫!” 惶恐,不敢,都有本宫在你背后,你又怕什么呢? “太傅,将来若我称帝,你必为相。”容珏轻飘飘地把太傅官帽扔进温泉池里,回眸道:“不要也罢,反正”迟早也会换的。 苏袖月诚惶诚恐地跪下,一方面,拜相是何等殊荣,另一方面,她胸前已隐隐有湿透的迹象。 然这世间大抵是,人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太傅,你抱恙在身,换了罢。”容珏取下温泉池旁c屏风上的常服,翻转手腕扔了过去,正好罩在苏袖月头上 简直,生无可恋。 她正欲装死,耳畔忽然传来再动人不过的,敲门声。 容珏却是毫不意外,他拉好外衫,甩袖间隔空打向门扇,苏袖月只见三枚小巧银针齐整地钉入门栓,生生打掉了这块短横木。 “吱呀”声中,同款官服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迈入,觐见容珏:“臣大理寺少卿严慎言,拜见殿下。” 严慎言,言慎严? 苏袖月轻笑着,从盖在头顶的常服里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她悄然望去,却发现对方的眸底似乎更要古井无波。 严慎言的眼睛生的极其漂亮,是那种乍见之下惊艳,细看之下越看越好看的类型,尤其是右眼角那一滴泪痣,堪堪应了那句“锦上添花”。 苏袖月喜欢美人,严慎言却是第一个让她觉得遗憾的,那样一双眼睛,竟然是在极黑极糙的肤质上生长出来的,连带着他其它五官都变得平平无奇。 “殿下”苏袖月行礼告退,严慎言显然是提防着她,明明有事却迟迟未再说话,她又何苦跟一个“丑八怪”较真。 正文 56.姻缘许谁⑥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严慎言抿紧唇角,喉结微动, 吞咽下少许慌张和“临危不变”的淡泊,他确实恐高, 哪怕小护卫颜回的海拔不尽人意。 多年后, 当只剩严慎言一人辗转朝堂时。境况即便如此,血雨腥风的浮沉中,他气度仍旧如初, 虽历尽千帆,再见时仍是少年。 此时,此地。 严慎言敛了敛出挑的眉目,他轻抖由白到黑渐染的墨色常服, 端的是无视裴家山庄守卫的忍俊不禁,他抬眸, 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道:“严回, 下不为例哦。” 许是他声线波澜不惊,又许是他沉如墨的面色凝重, 严守四周的裴家亲兵收住笑意, 不敢再轻视。 严回敲了敲脑袋,很想问:“少主, 怎么又是下不为例?”明明下次为例很多回了。 他拔腿跟上, 肩上突然落下一只毛色雪白的海东青, 原是山路上一直跟着的“严家亲信”,奈何小护卫的肩上扛着自己主子,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又怎敢与严慎言争地盘。 适时,海东青传来有关苏袖月那边的情况,严回持续地点着头,顺了顺它柔软的羽毛,道:“辛苦你了,严去。” 一人一鹰相谈甚欢,只因严回除了一身好武艺,另兼通鸟语,他一张娃娃脸时怒时喜,与海东青话了会儿家常,便学着严慎言拍自己般摸了摸它的头,“去吧,严去。” 交待完自家兄弟,严回再抬头,干净的眸底全然染上护犊子的不悦,只见严慎言在前方正欲通行,突然有不知好歹的人拦住了。 重兵把守的城门前,严慎言的脚步微顿,袖中的手悄然紧握他的肩头,此刻正被身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扣住。 一闪而逝的惊愕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镇定有余,严慎言轻敛眸光,眨眼间锋芒掩尽,唇角已漾起清浅的笑意。 他回眸,温语道: “怎么?这位仁兄莫不是想同在下叙叙旧?” “你你你!放开我家公子。” 严回飞跃到自家主子跟前,他来势汹汹,却轻易被严慎言斜睨的一个眸光压住。 “这位仁兄想来是裴家守卫长,是在下失礼了。” 攘外必先安内,严慎言不动声色地化解肩上的钳制,他收回手,轻轻把严回拂在身后,略一弯腰,敬而疏远地拱手见礼。 “抱歉啦,这位公子,时辰恰巧已过,还是请回罢,明日早些来此记名。”裴家守卫长亦是郑重地回了武将礼,外人只道云南王裴恪谨慎,裴家山庄不仅常驻人口每月一次清点,外来者更是严守卯时进,酉时出,无一例外要出示路引记名。 是以,云南王府内若想安插眼线,可能性基本为零。 严慎言心中明了,正欲取出大理寺少卿的官位凭证请求通融,躲在身后的小护卫忽然凑近他耳边,乖巧地汇报了海东青传来的情况。 “少主,苏大人已入云南境内,临时歇脚时去了趟成衣铺。” 成衣铺?严慎言微微颔首,拜别守卫长,又携着严回下山,他凝着山头隐隐坠落的红日,道:“严回,今日十五,是与不是?” “难不成是十六?” “闭嘴。”严慎言轻喝一声,自己就不该多嘴问,他紧抿唇角,严回亦双手捂着嘴不远不近跟在身后,他到底个子不够,反而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严慎言无暇顾及,他心中思虑的是另一件事,每逢月中,即十五,裴家小姐裴彧都会出城,前往百里外的祈愿寺,从早休沐到晚,多是过了禁严才回裴家山庄。 若路遇裴彧,或许可以随之进城,甚至交流交流文学? 他转念一想,依苏袖月的性子,不会做无用的事,他去成衣铺,只怕也是为了接近裴彧。 严慎言停下脚步,轻咬下唇,艰难地对身后严回道:“尽快替我备一套合适的女装,另外”他摸了摸黝黑的脸颊,沉声道:“再多备些,面粉。” “少主,你不是被人调包了吧?”严回睁大眼睛,直到头上挨了一记才确认无疑,他认命地运起轻功赶往山脚小镇,心底却在腹诽。 什么嘛?扮女子明明是要用脂粉,真是搞不懂这种用面粉的 直男癌。 待他走远,严慎言抑制着的耳根才悄然通红,虽说好丢脸,但一想到能以女装示人,与苏袖月一较高下,又似乎有些莫名的激动。 再说,苏袖月尚且能牺牲到如此,他一个做臣下的,又有什么好矜持的。 小镇里,成衣铺子,轻纱薄绸香风送。 苏袖月在檀婳的望风下,慢条斯理地做着装扮,此刻,身体是别人的这点好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什么,都比不过原装,只要她苏袖月用着这身体一日,檀婳就必然不会与她为难。 未过多时,她一身行头整理完毕,退出这全封闭的狭小空间,再见檀婳时,对方明显愣了愣。 苏袖月却是扬唇浅笑,考虑到伦|理关系,她示意檀婳挽住自己的胳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苏袖月由檀婳小心搀扶着,胸有成竹地去往预期的地点。 那厢,往返于裴家山庄和祈愿寺的官道上,精致的八抬大轿行进得不疾不徐,轿夫皆是下盘极稳,步履从容,一看便是练家子。 山风泠泠,一缕清凉悄然掀帘而入,惊鸿一暼间,轿中人一双丹凤眸敛尽流光。 雌雄莫辨,清丽无双。 轿辇忽地停了下来,美人秀眉微拧,问道:“裴一,怎么了?” “回小姐,有人晕倒了。” 裴彧听言,比女子还要秀致的素手轻掀轿帘,他微微倾身,露出半张侧脸,竟是引得稍事休息的旅者都屏住了呼吸。 反观,那晕倒在地,面色稍稍泛黑的年轻女子却是无人问津。 初夏的地面已蕴着热气,严慎言四肢被烫得微微发麻,他凝眉,耐心地等候时机,奈何轿中人迟迟未言语。 良久,裴彧松开握着轿帘的手指,他低首退回轿内,清若碎玉的声音无波无澜 “越过她,走罢。” 她轻叹一声,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明显吗? 提了提浅青衣袖,苏袖月优雅提笔,她倒是想转转玩,却碍于一道道炙热的眸光。 只是今日之事,恐怕远不止招亲这般简单,容夙既安坐于上,定是有了后招,苏袖月敛眸深思这权谋之术,无外乎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不知容夙和其幕僚的切入点是何,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严慎言。 那日夜谈后,苏袖月已隐隐明了这块黑炭所为,他扶容珏无非是为整垮容夙,至于结交容珏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又是另有所图。 大抵是为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恐怕又追溯到当年先皇后行巫蛊之术这一宫廷秘辛,苏袖月无法推断当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却隐约觉得真相,会无比残忍。 至少,对于容珏而言。 她悄然抬眸,恰撞入那人桀骜,却似有欢喜的褐色瞳仁里,苏袖月唇角微抿,眼底恨意霎时倾泄,如她所愿尽入了容夙的眼。 很好,容珏的唇角勾起,他苏袖月真是一颗尽职尽责的棋子,可哪怕知悉是迷惑容夙的手段,她那样望着他,他的心也莫名一颤。 容珏微微低首,修长的指尖轻敲面前的栏杆,从容却稍显僵硬他到底,怕苏袖月恨他。 这微妙的情绪,终是没能瞒住所有人,深悉容珏心性的严慎言无疑尽入眼底,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容珏对苏袖月的情愫,不仅会害死他自己,也会连累自家主上被那人利用,想到那人,他如墨的眸色不由重了重,手握兵权,又有野心,缺的只是个名目。 那将是除去容夙后,最大的劲敌。 严慎言轻皱眉头,他望向高阁之上,唯愿屏风后的那人能成为苏袖月的助力。 云南王裴恪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裴彧若存了几分真心嫁给自家主上,他们胜算的把握定多几成。 正文 57.姻缘许谁⑦ 此为防盗章,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苏府吗? 思及此, 容夙心中一紧, 他转身欲去看看苏袖月, 衣摆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 “太子殿下, 檀婳我,我是”她眸色苦痛,却不知碍于什么迟迟未说出口。 “你是什么?还是你是谁?别怕,告诉本宫。” 容夙到底惦念着与逝去阿若的情谊,他心中虽担忧苏袖月,却也期待檀婳说出她是谁。 “我我不是, 我是”檀婳连连摇头, 竟是语无伦次起来, 容夙轻叹一声, 只好遣人把她送回后院,顾自去寻苏袖月。 然而未靠近院落时, 他已隐有不好的预感。 “苏大人!” 容夙踹开房门, 昔日灵秀的“男子”一身缟素,他站在小几上, 正眸中无光地给穿过横梁的长布打结 苏袖月要上吊! 这个念头一出,容夙猛地抱住她, “苏大人, 你你知晓了?” 苏袖月木然地点头, 她取出怀中的血书递予容夙。他抖开一看,正是苏家圈养的信鸽送来的绝命信,从此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苏袖月!你还有本宫,听见没有?”容夙的心微微酸涩,失去至亲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生母被先皇后迫害至死时隔多年,父皇才得以杀了皇后,废了太子。 终归替母妃报了仇。 “苏大人,从今往后本宫当你唯一的亲人。”容珏欠你的,欠我的,本宫都会尽数讨回。 “臣,谢太子殿下。” 苏袖月跪拜在地,她敛眸,暗自思虑容珏当真是个狠角色,亏得她不是原来的苏袖月,如若她是,定然叛变。 不对!苏袖月的心蓦地一沉,这本身就有逻辑问题,容珏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定然会料到这层,除非—— 除非他拿捏住了真正的苏袖月,拿捏住了原主 细思极恐。 苏袖月再次叩首,沉声道:“太子殿下,臣请回府。” “苏大人快快请起,本宫亦随你去趟苏家。”容夙体恤道。 “太子殿下,臣斗胆请求一人回府。”苏袖月忍着泪水,道:“臣想保住家父家母,最后一点体面。” “苏大人,本宫明白了。” 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萧萧风声里,精致的别苑早已面目全非,家丁仆妇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苏袖月凝眸,面不改色地踏过尸海,迈向长者的厢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灵堂前重色的棺椁上,红衣墨发的少年薄衫轻敞,他一腿曲起,一腿轻晃,精致的眉目凝着手中染血的剑,笑意却是纯良。 耳畔传来熟悉的铃铛清响声,容珏知晓来人,没有抬眸。他提袖拭去剑上鲜血,忽地一转,清冽的寒光尽数反射到苏袖月的脸颊上。 “太傅,可惊喜?” 苏袖月没有回话,她停在苏父苏母的尸首前郑重跪下。 “果然——不是自己的亲人,是不会痛的。”容珏从棺椁上跃下来,他提着剑,有意无意地划过苏袖月薄弱的颈间。 “太傅,你知道吗?苏袖月他喜欢本宫,和你看本宫的眼神太不一样。”容珏徐徐收回剑,饶有兴致地提起苏袖月的手腕轻晃。 清幽铃铛声中,他轻笑: “这手链驱邪的。” “殿下——”苏袖月仍旧面色如水,她略一沉吟,稳重道:“在下甘愿为殿下驱驰。” “太傅你很聪明,本宫确实需要你。”容珏轻捏着她的下巴,问道:“告诉本宫,你这缕魂原本是男子,还是女子呢?” “回殿下,臣是男子。” 容珏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促狭的笑意:“魂是男子的话,倒和这身体也相称。” 不像原来那个男子的魂却跑到了女子身上。 他不再发难,苏袖月亦静默无言,她悄然低首果然,这身体的原主穿到了别人身上。 苏袖月敛眸,照目前的情况,原主只怕已经和容珏相认了,只是原主似有所顾忌她没有告知容珏——这身体本来就是女子。 苏袖月理清思绪,耳边忽然传来容珏的声音,他贴得极近,低声道:“太傅,那句话,未曾有假” 我若称帝,你必为相。 “殿下,反之臣句句是真,除了——心悦殿下。”苏袖月抬眸浅笑,“臣到底是正经的男子,比不得这身子原来的主人豪迈,也不敢肖想殿下。” “是吗?”容珏轻叹一声,“那可真是有些遗憾。” 本宫好不容易对你生了兴趣,你却没有断袖之癖呢。 那该,如何是好? “太傅,你可知本宫想要什么?”容珏转过身,他悄然提起剑,眸光凝着雪白的刃面。 倒影里,苏袖月试探着起身,她走上前,拂开剑锋,轻轻打开容珏的掌心,徐徐写下—— 兵权! “不错!可是太傅云南王的兵权,不只本宫一人想要。”容珏反握住她的手,用力道:“你不会背叛本宫,对吧?” “殿下!臣会尽力争取到替容夙去云南夺兵权的机会,臣”明面上替容夙办事,实际借此暗度陈仓。 是以敌方非但不会阻拦,相反会成为助力,苏袖月抬首:“臣,不知殿下满意否?” “太傅,本宫果真未看错人,你比原来那个,聪明太多。”容珏甚是欣赏地拍了拍苏袖月的肩,这一次不带玩弄,不是儿戏。 苏袖月微微颔首,她垂眸,手腕上的光亮果然比先前更甚。 一番交待后,容珏掀开棺椁躺了下去,苏袖月心中明了,那定有暗道,她不禁凝眸不过十五岁,周全老辣到如此,当真—— 不好对付。 笠日,容夙府邸。 关于云南王兵权的事提上了议程,那夜书房里,容夙静坐于桌案前,对亲信道:“众所周知,一月后,云南王会替独女裴彧招夫。” 青衫谋士点头称是:“太子殿下,此次招亲面向所有适龄男子,会试一分为二,归为文试和武试。” “方先生所言极是,那么您可有推荐的人选?”容夙曲指轻敲桌面,心中却隐隐有了计较。 “太子殿下,依臣之见,这男子最好在会试前与裴彧有所交集。”青衫谋士顿了顿,接着道:“云南王的兵符也可智取,这裴小姐便是突破口。” “方先生的意思可是以情动之?”容夙抿唇,心中的人选更加明晰,有才智,忠心,年龄相当的男子,眼前就有一个。 “回太子殿下,正是。” “那方先生认为谁可胜任?”容夙正欲循循善诱,门外恰传来通报声:“太子殿下,苏大人求见。” 未过多时,一身素白的清秀男子随之入室,不卑不亢地跪下。 “臣苏袖月,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大人。” 她双手合拜,叩首,恭恭敬敬行了臣礼,那一身素白惹眼得很,就像簌簌而落的梨花。 容夙的眸底闪过一抹惊艳,他蓦然间回想起后院的那个女子,今日竟同样一身缟素,依稀听照料她起居的丫|鬟提起 檀婳昨夜似乎有悄悄拜祭过。 当真奇怪容夙压下困惑,认真凝向苏袖月,笑道:“苏大人来得正好,本宫正有意相请。” 他示意苏袖月起身,偏头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您看如何?” “回太子殿下,臣无异议,只是不知苏大人可有何高见?老臣私以为——” 先扮作女子接近裴小姐,了解她喜好后随即行动此番,再合适不过。 苏袖月闻言,起身浅笑道:“臣定不负所望。” 根据记忆,北国兵权一分为三,一份掌于容帝手中,一份掌于镇国将军徐攸手中,一份掌于云南王裴恪手中。 而镇国将军徐攸,正是太子容珏的亲舅舅。对容珏而言,至关重要的就是云南王裴恪手中的兵权。 在北国,裴恪说来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轻时俊美风流,却是片叶不沾身。成家立业之际,更是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妻,发妻早逝,裴恪终身未续弦,只得一女。 独女名为裴彧,生得天姿国色,却是双十年华仍未出阁。 即便如此,趋之若骛者数不胜数。试问谁不爱美人,何况这美人的陪嫁是北国三分之一兵权。 苏袖月不禁想:此事其中是否有玄机?古代二十未嫁已是稀奇,何况以云南王对发妻的珍视,必是极宠这唯一子嗣。若为了守住兵权而罔顾裴彧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合情理。 除非—— 苏袖月思绪万千,只有一种可能这问题,出在裴彧自身。 她理正官袍,束发及冠,昏黄铜镜中,翩翩儿郎眉清目秀,唇角天生上扬,即便不笑,也给人和煦如春风的感觉。 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黯淡的红色锦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谁又真正知道她是男是女,同理,谁又知道裴彧究竟如何呢? 拜别苏父苏母,苏袖月欲去文渊阁取一件物什,原主是家中唯一“长子”,承载着苏家所有荣耀,才学自是出类拔萃,只是文弱了些。 此去文渊阁,便是领回围棋大会中拔得头筹的奖励,一套蓝田暖玉棋子,产自云南。云南王裴恪所在的封地虽小,却物博,东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这般得天独厚,刻意藏拙倒也说得通了,如此想着,苏袖月愈发坚信裴彧的性别。 一路上,街市喧闹拥攘,苏袖月踏在青石板上,临街的乐坊传来靡靡之音,她抬首,恰对上一双微醺的丹凤眸。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苏袖月微微怔愣,朝二楼倚栏而坐的女子略一点头,她竟回以浅笑,站起身,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苏袖月回眸,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唤那女子裴小姐? 她敛敛心绪继续往前,文渊阁不远,毗邻城门,倒算得上京城的地标性建筑。 苏袖月停下脚步,取出怀中一块炭炙竹简,那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袖”字,正是文渊阁座上之宾的身份象征,而文渊取意为集天下才子,共弄风雅。 正文 58.姻缘许谁⑧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殿下,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檀婳漾起苦笑, 未曾料到容珏如此说,想当初,他何时顾过对他人好不好, 原来一个人竟可以为另一个人, 改变那么多。 可惜的是, 她不是容珏的另一个人, 哪怕越过一切, 甚至性别,家仇, 也只能远远望着他。 她低下头,沉声道:“殿下,檀婳会嫁给他。” 也希望殿下, 得偿所愿。 大雨过后, 天气霎时放晴, 京城这几日都风光霁月。午后微醺的光线打进高窗,惊起带着霉味的空气里,星星点点的尘埃。 严慎言伸出修长白皙的五指, 张开复合拢, 透过缝隙, 半眯着望向湛蓝天际天朗气清, 他该出去了。 来接他的,是一个女子。 一身简约深锦长衫,袖带紧束,利落而飒爽。她捻了捻掌心,柔声慰问:“严大人,受苦了。” “徐芷郡主,多谢。”严慎言拱手行礼,人淡如竹,疏远得很,哪怕他明知自己比预料中提前出狱是眼前之人的周旋。 如严回所说,他们族中特殊,所以严慎言的喜欢极为矜贵,一生只许一人,其他皆是过眼烟云,既是如此,又何必去招惹别人。 徐芷亦是聪明人,她淡笑如常,“严慎言,我正好路过,一起走罢。” “不必。”严慎言本该顺着这台阶下的,只是他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遂道:“徐芷郡主,他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跑来的小护卫正挥舞着双手,大喊道:“公子,公子,你看见我了吗?” “没有。”严慎言低首轻笑。 “啊?”小护卫走至跟前,乖乖对徐芷行礼后,又把头凑到严慎言面前,困惑道:“公子,你瞎吗?” “没有!”严慎言一把推开他的头,对徐芷颔首告辞。 “好,再会。”徐芷点点头,望着那双背影迟迟未离开,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莫非严慎言真瞎,觉得她不是个女子? 可看他待贴身小护卫的亲近模样,再想到不省心的表弟,徐芷难免有些纠结,似乎她仰慕已久的严大人——性向成迷。 至少从未见过他,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那么,他到底喜欢什么呢?徐芷摇摇头,若非骄傲如斯,她定要下了情蛊,把严慎言锁在身边,让他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可她偏偏喜欢的不是那副皮囊,她想要严慎言,心甘情愿。 不然,与府中面首又有何异? “少主,那女人走了。” 回家途中,小护卫双手环抱胸前,一路倒退着走,时不时与严慎言“搭讪”两句。 “我说,她看上你了。”严回笃定地歪头窃喜,“少主果然风韵犹存,妇女杀手,不过”他皱眉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严慎言有些恍惚,莫名道:“反正我不喜欢“大凶”!” “少主,你好奇怪喔,”严回小声抱怨道,明明以前还告诉他:我就是喜欢大凶,凶不平?何以平天下? “咳咳”严慎言察觉到来自小护卫的嫌弃,撂下句“下不为例”就走了,他走得飞快,心里想的全是:苏袖月,我约摸是疯了。 我竟然因为你,喜欢平胸! 晚间用膳时分,严慎言盯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咽了咽口水,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扔下筷子,偏过头,拿起碟碗把馒头拍扁后,才能直视。 夭寿了,夭寿了。 严回一口馒头还没下嘴,直接生咽,一双眼却晶亮。他想他知道少主为什么不喜欢“大凶”了。 因为“大凶”不磁实,没拍扁了的嚼头好啊,严回不敢出声,默默喝了口白粥,他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小护卫夹了根咸菜压压惊,寻思着下次捏馒头时征询一下严慎言的意见,看他想要什么形状。 “那个,严回啊,馒头过一段再做吧。”勉强咬下半个的严慎言鼓着腮帮子,没有咽也没有吐,他想他需要一段时间,用来修正自己的不良思想。 苏袖月,你真是有毒。 夏日的燥热似乎已经全部散去,入秋的凉意让临街的百姓都饮上了热茶,做工闲暇时,总免不了配着瓜子花生说些八卦。 “哎,那日盛况你瞧见没?” “太子娶妻那日?”被问的掌柜喝口茶,反问道。 “可不是,那侧妃算是凤栖梧桐,一步登天了。”颇有些学问的说书先生插嘴道。 “未必,”最开始的人摇摇头,又道:“我听说啊,这侧妃和前太子纠缠得不清不楚的,恐怕有——” “有什么有,有客人来了!”茶楼的老板娘从二楼探出头来大喊,这些个男人顷刻间闭了嘴,彼此心照不宣惹恼了她,岂不是和银子过不去。 齐齐望过去,门口走来三人,两男一女,那女子却比其中一位男子还要高些。一男一女把身形清瘦的男子夹在中间,画风有些奇怪,可茶楼里的伙计什么形形□□的人没见过?在他们眼里,只有两种人—— 有银子的,和没银子的。 很显然,苏袖月这一行人属于后者,老板娘客客气气地把人引到二楼雅间,小心合上了门。 “好了,你们想做什么?别跟我说,苏大人我就想和你喝个茶,聊聊天文地理。” 气质干净的“少年”话落,索性抬手撑着脸,姿态肆意而慵懒,和着铃铛轻响,却有说不出的风流。 “苏” “袖月” 严慎言和裴彧同时启唇,对视一眼,又默契道: “跟她走。” “跟我走。” 重要的是,檀婳,也就是这身体的原主,她以此创了一套暗号,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从文渊阁取回棋子,自己这身体就易主了,她也阴差阳错穿到了檀婳身上。 而苏袖月能得知这暗号,无非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因而她们此刻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信息,在探子眼中,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博弈。 棋盘上,不同位置摆放着不同透明程度的棋子,信息经过转换,跃然于纸面。 “檀婳姑娘,苏府的事请节哀。”苏袖月徐徐传替着信息,眸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之人的微表情,她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把控,而这身体的原主无疑是突破口。 “苏大人,你不必试探,即便如此,我仍忠心于殿下,因为我爱他,即便,即便,” 他喜欢的是男子。 苏袖月轻轻颔首,檀婳始终未告知容珏这身体是女子,恐怕就是这层原因她沉吟片刻,檀婳已再度变换棋子的位置。 “苏大人,毫无疑问,你继承了我的记忆。因为,我也继承了原来檀婳的记忆。” 推己及人,苏袖月并不意外,她欲再问些什么,檀婳的棋子又发生了变化,“苏大人,你定然是个聪明人,只是恐怕感情上有些迟钝。” 檀婳不由忆起最初她和容珏坦白时,对方仿佛是预料之中,甚至片刻间就定下将错就错,她曾问过缘由,容珏却淡淡说了八个字。 惊才绝艳,棋逢对手。 言外之意,无非是苏袖月比她更合适。 檀婳心中明了,容珏生性多疑,不相信她爱他胜过苏府亲人,怕她因家仇而生反叛之心,“苏袖月”这个比“檀婳”更重要的位置,他不敢出一丝差错。 思及此,檀婳的心底不由有些酸涩,对容珏而言,经历那样的事情后,在他眼里,利益关系c相互牵制,永远比爱更牢靠。 她顿了顿,重重挪动棋子:“苏大人,请不要负了殿下的信任。” “檀婳姑娘,在下明白。” 苏袖月下意识握了握手腕上的红色锦带,不禁反省:自己在感情上,真的有些迟钝吗? 确实如此吧,虽然继承了檀婳的记忆,可檀婳对容珏的那些小女儿心思在她眼中不过是没有意义的信息,苏袖月选择性忽略,却是因此让容珏发现端倪。 难怪自己需要这红色锦带时时刻刻提醒,就像那莫名其妙的英国男人,苏袖月再如何理性分析也不明白他的喜欢。 简直,神经病嘛。 她黛眉微蹙,心中隐有一丝烦闷,对苏袖月而言,喜欢一个人,似乎比抓获十个罪犯还要为难。 活着的二十七年里,她想了想,解释最多的一句话好像是有那功夫喜欢人,还不如多读几本书。 或许,我真的喜欢学习? 苏袖月长叹一声,她轻敲棋子,欲切入正题,却又收到了檀婳传递的话语。 “苏大人,你是男子吧,请你” “姑娘且放心,你这身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在下还是懂的。” 苏袖月徐徐摆放棋子,她自然知晓对方担心什么,不过她并不打算种百合,一个两个搞基的未成年已足够让她头疼了。 这一个,自然指容珏,这第二个嘛,苏袖月摸了摸鼻尖,那个名字倒着写也一样的“小黑炭”看着比容珏大不了多少虽只见过一面,她却觉得严慎言少年老成得过分。 “檀婳姑娘,容在下唐突,严大人可与姑娘有何隐秘的过往?” 正文 59.姻缘许谁⑨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红烛帐暖, 旖|旎微醺的气息浅浅流淌, 裴彧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全身都燥热起来。 他饮了口酒, 解开雪白的里衣, 露出白玉的胸膛, 微一低首,掀开了床塌上女子的盖头。 指尖滑过鬓角, 拂过如水的脸颊, 裴彧低头一笑, 轻轻解开了女子的红色外衫扔在床边,他倾身,取下凤冠, 温柔而强势地把人儿压在身下, 软语道:“乖, 叫夫君。” 身下女子羞怯地偏过头,三千青丝尽数散乱开来, 裴彧的眸光暗了暗,他低首,狠狠吻住那肖想已久的唇,小舌深深浅浅, 无师自通般极尽挑拨。 裴彧的肌肤寸寸滚烫, 烧得身下女子如雪的肌肤透着粉色, 她颤栗着,双手紧张握拳地抵在他胸口,却奈何不了裴彧下|身的灼热如铁狠狠摩挲着,埋在她双腿间。 她嘤咛着,眸里饱含着水光,愈是如此,那里愈是被抵得生疼,似察觉到了身下女子的不适,裴彧微微躬身,伸手探向她的亵裤内,待触及那片风光,他的呼吸加重,吻也更加肆无忌惮,沿着女子的颈移至锁骨,烙下一个个暧|昧至极的红印,引得她一阵阵酥麻。 “别怕。”裴彧怜惜地吻了吻女子的额头,一手轻轻揉捏着她坚|挺雪峰上的红梅,一手放在她亵裤内轻捻辗转,慢慢引诱着那处湿润。 他不疾不徐撩拨,待前|戏充足,指尖黏腻起来时,方小心翼翼试探,一点一点把手指送入女子紧致的甬|道。 “有点痛,忍一忍。”裴彧柔声安抚,他忍着下|身的肿|胀,把握着分寸慢慢又纳入一指,两指并进,缓缓扩宽女子狭窄的甬|道,那里水分愈发粘稠,裴彧退出手,带起几根银丝,他捻了捻指尖,望着双颊酡红,眉梢含情的女子笑道:“苏大人,求我” “求我,我便给你。” 艳若桃李的女子狠狠咬着下唇,她摇头,云鬓皆乱,汗水顺着脸颊而下,眼底的泪几欲夺眶而出,裴彧的心愈发情难自禁,他沉下腰,紧紧与她十指相扣,蓦地一挺,忍到极致的欲|望尽数没入其中,被柔软温热裹着,裴彧几欲缴|械投降,他毫无章法地冲|撞着,一下又一下,似要顶到身下女子的灵魂深处。 红白斑驳的浓稠自彼此结合处一隙隙流出,女子嘤嘤的哭声慢慢变了味,更像是小声的娇|喘,裴彧的动作越来越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按耐不住尽数释放。 他退出身,吻了吻女子的唇角,凝着元帕上红色的血迹,唇角轻轻翘起,未过多时,裴彧全身的燥热又燃了起来,愈演愈烈,他压下|身,反反复复,不知厌足。 直到身下女子雪白修长的双腿紧紧圈在他腰间,一遍又一遍含泪求饶后,裴彧才停下动作,满足道:“不要了?” 她连连点头,历经人事后面容愈发细腻红润,像极了染上晚霞的玉兰花,裴彧低头轻笑一声,他慢慢靠近,身下女子的脸颊愈发烧红,红着红着,竟似染黑般,全然换了一副面貌。 “严慎言!”裴彧惊唤一声,他猛地坐起身,再望去室外天已透亮,哪有什么下雨,他红透着脸摸向锦被里,清丽的丹凤眸染上愧色。 没有红白斑驳,有的只是他裴彧黄粱一梦。 他敛了敛眸,白玉般的耳根狠狠灼烧,烧到心底,即便如此“苏袖月,他也要定了。” 明日的招亲大比,再无悬念。 待梳理洗清洁后,裴彧唤来了裴七,关于明天的事宜吩咐了一番,这才怀着难宁的心思,敲响了苏袖月所在的房门。 半晌没人开门,裴彧想到她与严慎言共处一室不免有些慌乱,他轻轻推了推门,竟是无风自开,一眼望过去,哪有严慎言的身影。 也是,指不定他去吃自己给他备着的白面馒头了。 他悄声走近,桌案上的油灯已燃尽,浅眠的“少年”趴在桌案上呼吸极轻,她微微侧着脸,有一丝红晕,裴彧别过眼,心没来由慌乱。 再回眸,才注意到她身上披着一件浅色的外衫,并未盖全,裴彧思怵着,这送衣之人明显有些慌乱,他打量四周,眸中暗芒一闪,淡道:“殿下,出来罢。” 话落,最里的书架后走出一抹清俊的身影,容珏仅着白色里衣,他双手环抱胸前,先发制人道:“裴世子,我瞧着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殿下,彼此彼此。”裴彧意有所指地睨了睨罩在苏袖月身上的外衫,揶揄道:“殿下这般,可远超出了对一般臣子的关心。” 容珏听言,竟是未反驳,他眸光微闪,紧抿着唇角,仍是挥不去脑海间那些旖|旎的画面。 少年白皙精致的脸孔微微泛红,裴彧望着他如此,不禁沉吟:“莫非”莫非,无独有偶。 思及此,他打量的眸光微变。 容珏索性越过他,走向门边,却是刻意忽略苏袖月,室外的光线照在少年脸上,有些发烫。 恍惚之间,容珏忆起昨夜的旖|旎,他眉头轻皱在梦里,那样真实,苏袖月的一颦一笑勾人心魂,可压在他身下的,却是个女子。 梦醒后,他匆匆赶来相望,却来不及验证,裴彧就敲门而入,容珏的心绪有些复杂,他不喜欢女子,厌恶宫里那些精于心计,虚伪阴狠的女人,他所喜欢的一定是令他倾慕,与他比肩的人。 这样的人,容珏以为只可能是男子,至少他从未遇见这样的女子,可若是苏袖月,容珏的心怔了怔,他竟生了这样的念头—— 若是苏袖月,那无论男女,他都他都浑不在意。 容珏狠狠压下这样的心绪,他难得的慌乱,刚一转身,就猛地撞到拿着馒头回来的严慎言。 “殿下,你们” 一头雾水的严大人把两个馒头护在胸前,不明所以地望向一转眼就趴着睡着了的某人和一转眼就多出来的裴彧c容珏,愣了愣问道: “你们要吃馒头吗?”我一个,你们一人一半。 他伸手欲掰,却被同时唾弃: “谁要和他一半!” “” 桌案上,装死的苏袖月悄悄朝严慎言眨了眨眼:傻黑炭,没开荤的男人,你也敢惹? 还怂恿他们吃素,简直找抽。 待严慎言回悟过来,她才挑挑眉:反正我不敢。 所以我选择继续装死。 严慎言语重心长:“苏袖月,容珏要做什么你很清楚,京城不久将要变天,听我的,跟裴小姐回云南。” “袖月,我c反正我不管。” 裴彧有些无奈,他未松手,眸光却是不容许眼前人受半点伤害的坚定,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管,你的任务也好,与容珏的纠葛也好,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又一次从我身边溜走。 “听我说”苏袖月抬袖为二人沏茶,平和道:“君子博弈,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你又不是君子。”裴彧小声嘟囔了一声,见严慎言面色微变,忙饮口茶掩饰这急切而发的话语,“严大人,你瞧我做什么?夫君是我的天,我当然宁愿他做小人。” “是啊。”严慎言轻叹一声,眉眼落寞,连眼角泪痣也了无光华主上与夫人琴瑟合鸣,他c始终是个外人。 却连嫉妒都不敢,这样的喜欢,卑微到尘埃里。 “苏袖月,跟她走吧。”严慎言漾起释然的笑意,终是放手你走,你要的江山,我替你挣。 “咳想走?” 门轻轻被推开,伴随着压抑的轻咳声,容珏苍白精致的面容一点一点显现,他莞尔笑着,眸底却空洞,眼尾的倨傲不复,仅着浅色素衫,倒像是不染纤尘的仙。 “太傅,我来接你回家。” 浅色云袖中的手紧紧握着,这寥寥一句,已透支容珏所有勇气。 苏袖月颔首,“好。” 想象之中,却又出乎意料的答案,容珏听言心头微动,他松开指尖,伸手向苏袖月。 正文 60.姻缘许谁⑩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裴小姐言重了, 请坐。” “不了。”他上前牵起苏袖月的手, 悄然挡在身后,淡道:“臣女的夫君, 还能是女子不成?” “裴小姐,恕我多言,真与假可不是片面之词就可定夺的。”青衫谋士反驳道,他扫向苏袖月, 道:“苏大人, 你说是与不是?” “自然。”苏袖月轻笑着拍了拍裴彧的手, 继续解衣。 一室静默, 只有细碎的衣料摩挲声,裴彧清丽的丹凤眸一眨不眨,虽忧切,却也信任。 苏袖月,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她既无需相帮,定然万无一失,若被人瞧去也罢了, 到底不是她自己的身子。 反正, 对双标王裴彧而言, 世界分为其他人和苏袖月。 漂亮的“女子”索性低垂着眼眸, 掰手指玩儿, 然而其他人却浑不似裴彧淡然,倒吸凉气的声音平地而起。 只见那衣衫半褪,胸前如玉肌肤平平的人神色如初,自信问道:“诸位,可否还需下移?” “这”老谋深算的方先生微怔,他咬牙道:“苏大人,褪尽罢。” “够了!”容夙喝止道,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他不悦道:“方先生,何必再执着,我看您许是年纪大了,不若早日” “太子殿下,”青衫谋士含泪跪下,痛声道:“如您所愿,老臣自当告老还乡。” 毫无意外,苏袖月略略系上外衫,说到底她不过是导火线,这根源早就存在,离间的成功就在于——把隐藏的问题,暴露到明面上。 她功成身退,携着裴彧向容夙告辞,踏雨去了文渊阁。 马车上,隔着一道帘,裴彧听着换衣服的声音问道:“袖月,你服的药难受吗?” 衣料摩挲声忽停,苏袖月顿了顿,诚如裴彧若言,徐芷这药,能紊乱脉息c平胸不假,下面却兼顾不到,她之前并非众人所见那般自信淡然,可一贯的心理学素养使然,哪怕底气不足,她也要沉着得让别人信心不稳。 至于难受,胸口的闷疼自是不言而喻,苏袖月怔愣的是裴彧问她,向来坚忍惯了,她几乎忘记了原来自己也并非铁打的,也会为别人的关心动容。 “裴彧,我很好,谢谢。” 她扯开布帘,歪着头,笑道:“你呢?还好吗?” “还没被你气死。”布帘被掀开的瞬间,裴彧一把拉过苏袖月,把她的头靠在心口,压抑道:“你听见没有,这里也下雨了,从你走的那天一直在下。” 苏袖月睁大眼睛,还未从这猝不及防的一拉,和强有力的心跳声中回过神来。 裴彧又道:“没听见心里下雨是吧?没听见就对了。” “因为你一出现,我整个世界都晴朗了。” “裴彧,”苏袖月从他怀里起身,认真道:“少晒点太阳,容易得皮肤病,所以”她顿了顿,听着马车停靠的声音,眨眼道:“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先下车了。” “喂,你真的就这样走了?!”裴彧轻喊着,声音越来越小,“苏袖月,你就不怕我难过嘛。” 我喜欢你呀,可我真的讨厌你的背影,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不然,晒死我也行啊! 想到此,裴彧的脸色变了变。 那日,他睡书房,不,他睡新房,苏袖月去书房当晚,淋雨的可不只她和容珏,还有他。 裴彧静静望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真心喜欢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占有欲的,可是对苏袖月,他没辙。 所以愿意成全她,她要做什么,他不过问,不阻拦,不添乱。 唯一不受裴彧控制的,是生死。世人皆传,云南王独女裴彧每月十五去祈愿寺沐浴佛音,心善向佛是假,修身养性却是真。 因为不死药的缘故,裴彧的身体停留在二十岁的年纪,然而,远不同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的情绪,是最致命的利器。 不能过喜,不能过悲,大起大落的情绪容易使裴彧昏迷,新房被拒那夜,他不争气地昏迷了三天三夜,再醒来时,“夫君”已经跟人跑了。 好嘛,你跑,“夫人”我就追嘛。 只是 “小姐,不追了吗?”车外,一脸懵逼的裴七勒好缰绳,不禁想:小姐不远千里追夫,这到手的,又让人跑了? “裴七,这你就不懂了。”裴彧意味深长地放下车帘,不再看苏袖月走向文渊阁的背影。 “小姐,您说的很有深意,可裴七还是不懂。” “呵”裴彧轻笑一声,“有些事,本来就点到为止是最好。” 就好像,我得把握住这个度,要追,而且要让她知道我在追,却又不能追得太紧,让她有压力。 既然喜欢她,就千万不要为难她,不要因为自己的私欲,忘了一开始的初心。 因为喜欢,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裴彧低首摸了摸眉骨,那里相思无限,可苏袖月,眉间心上,我从来只把你小心安放。 “小姐,裴七好似明白了。”瞧着裴彧“小别胜新婚”的模样,护卫点点头,似懂非懂。 “明白?可是她不明白啊。”裴彧轻叹一声,“走罢。” 文渊阁内,苏袖月凭着竹简到了第二层,经掌事的秘密引领,她见到了两个人—— 两个算不上认识的人。 其中一个,正是先前的太医院副院首。 另一个,长着张娃娃脸,海拔不高,一身干练黑衣,他的肩上落了只雪白的海东青。 “女士,不,小姐,您的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男人微微侧身,举手投足都是上流社会的优雅。 “抱歉,这本书是中文。”苏袖月静静望着男人波澜不惊的蓝色眼睛,他容貌俊美,是典型的英国人血统。 “那真是遗憾。”男人取下左手上的白色手套,端起一杯咖啡,闲聊道:“小姐,您能告诉我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吗?” 苏袖月眸光一暗,从他的左手上挪开,微微讶异,却不动声色。 “反派,这本书讲的是反派。” “坏人吗?”男人取下西装方巾袋上的手帕,擦拭着嘴角。 “先生——”苏袖月没有忽略他唇边一闪而的笑意,她穿上风衣,提起公文包,“谁知道呢?好人和坏人都隐藏在皮囊之下” “小姐!” 男人左手拿起钢笔,在餐巾纸上流畅地书写着什么。 “您知道吗?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他说完,伸出左手,五指圆润光洁,没有一个茧子。 苏袖月礼貌性地接过,把餐巾纸塞进风衣口袋,“那么,祝您旅途愉快!” “当然,我们会再见面的。” 华盛顿机场外,雪佛兰suburban已静候多时,年轻的fbi探员ried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同僚,“hi,sue。” 苏袖月长腿一迈,利落地拉上车门,“ried,谢谢。” “rry,”年仅22岁的天才博士递过档案,“sue,这几起爆|炸事件作案地点毫无规律,不得已” 头儿提前结束你的假期。 ried口中的头儿是行为分析科部门的高级特工aar一n,公私分明,正直不阿,已婚人士。 “ried,我猜,头儿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苏袖月沉吟片刻,推断道。 根据档案分析,几起看似毫无关联的爆|炸案地点c作案手法基本找不到共通性,但对炸|弹残骸的分析,制作几乎是一致的。 “正如你想,头儿希望你能通过犯罪心理分析给出罪犯的侧写,以缩小搜查范围,尽快逮捕炸|弹狂人入狱,毕竟——” “天知道,下一起爆炸案发生在哪里?”ried无奈摊手,却见苏袖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 “sue,你在看什么?” “飞机上一位英国旅客给我的字条。” “hat?” “他说——正义和罪恶本就一线之隔。”苏袖月望向车窗外,雪佛兰已驶入宾夕法尼亚大街,它对面的胡佛大楼就是fbi总部最接近正义的地方。 正文 61.女儿心思①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比这极色极欲还要引人注目的, 是塌上端着白玉小碗喂酒的那只手,如琢如磨, 质地和光泽远胜白玉。 绯红的酒水淌得越来越快,跪在塌前的娈|童几欲承受不住,他痛苦地咳着, 塌上之人却砸了酒碗,提起酒坛强迫他灌下。 “哈哈”容珏把倾空的酒坛砸到苏袖月跟前,还沾有红色酒水的手指抹了抹唇角,他斜睨着匍匐在地的“男子”,温语道:“太傅,莫怕。” 苏袖月配合地颤抖着清瘦的脊背,她战战兢兢起身, 跪稳,合拜:“殿下,臣告退。” “咦?” 容珏似听到什么笑话, 他从塌上起身,一脚踢开了被酒水撑得昏死的娈童, 走至苏袖月跟前。 “太傅,你以为还走得了吗?”他微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挑起苏袖月尖细的下巴, 逼着她偏头看向身后, 问道:“漂亮吗?” 大殿后方, 血流成河。 遍地的尸首横七竖八,一片污秽不堪中瘫坐着年轻的书童,他神情恍惚,却在触及苏袖月的眸光时,似抓到救命稻草般,连连高喊:“大人,救我。” 苏袖月捻了捻掌心,这具身体的记忆和能力她已掌握,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开口求容珏。 若她求,她恐怕,也活着走不出这尸海。 “瞧瞧,太傅真是心狠呢。”少年似哀怨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苏袖月颤了颤,把头埋得更低:“殿下,臣不敢。” “不敢?”容珏一手把苏袖月提起来,抵到大殿的柱子上,困惑道:“本宫不过是一个废太子,太傅你又怕什么呢?” 苏袖月敛敛眸光,她正是从这柱子后被容珏的暗卫提了出来,看来是原主知晓了不该知道的事。 “回殿下,”苏袖月不疾不徐道:“臣怕三件事。” “嗯?”容珏轻柔地抚着她的发顶,仿佛若答案不得他心,眨眼间就可取了项上头颅。 “殿下,臣一怕不够忠于殿下,二怕不够为殿下所用,三怕不能讨殿下欢心。” “哈哈,”容珏移开手,仔细勾勒着苏袖月灵秀的眉眼,“你说,如何讨本宫欢心呢?” 他话落,唇瓣上已贴上苏袖月温软的唇,她点到为止,顷刻间跪下,道:“臣确不知如何,但臣愿竭尽所能。” 包括臣自己。 容珏浅色的眸底闪过惊艳,像是寻得了一件有趣的新玩物,他揽起苏袖月纤细的腰,越锁越紧:“太傅,你若早如此,本宫也许就后悔那个决定了。” 苏袖月任由他紧扣得喘不过气,她悄然瞥了一眼,手腕上红色锦带黯淡的颜色微变,而容珏口中的决定她也知晓—— 他是要把原主送入新太子府,成为新太子太傅。而新太子,正是将来被容珏夺了妻子的兄长——容夙。 “太傅,不要分神。”容珏的手轻轻触及她腰部最敏感的地方,漂亮的脸孔却恍若不谙世事的孩童,苏袖月只好怯生生道:“求殿下,饶了臣罢。” “太傅,本宫竟有些舍不得你了,你说如何是好呢?”容珏松开手,微倾身,不轻不重地咬在苏袖月肩头。 “殿下,臣惶恐。” 苏袖月未动,黛眉却轻拧皮肤被咬破的滋味并不好受。 “太傅,本宫吩咐的事你一定要做梦都记得,知道了吗?”容珏松开口,贝齿光洁,“如若不然,下次可真要见血了。” 苏袖月慎重点头,她一撩浅青色官服衣摆,恭敬跪于容珏身前,“殿下所托,臣虽死不辞。” 容珏笑了,身上绣满牡丹的深红华服刹那间成了陪衬,他的眼角眉梢染上点点罂粟色,倨傲地凝着跪于他脚下的孱弱男子。 “太傅,莫要欺我。” 他的声音很轻,苏袖月却听出了重若千钧的意味。 容珏仍旧笑着,他伸出手,顺着自己柔滑如绸缎的墨发上移,停至束发的玉簪上,轻轻抽|出。 “大傅,如今是——”他打开苏袖月的掌心,放上尖头锋利的玉簪,合拢,循循善诱道:“是太傅你证明自己的时机。” 苏袖月紧握着掌心的玉簪,微微抬首,眼前的少年墨发披散,侵略性更甚,却真真正正是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 “殿下,臣不知如何证明?”苏袖月眸光清亮,静候容珏发难。 “不知?”容珏收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凑近苏袖月白玉般的小巧耳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忽地狠狠咬住。 “太傅,”他小施惩戒,漫不经心道:“杀了他。” 话音刚落,殿中央的书童猛地起身,向门外撞去,却轻易被先前拎起苏袖月的暗卫挡回,再次跌倒在血海和尸体之中。 苏袖月没有说话,根据继承的原主记忆,她多多少少猜到这书童不简单,他只怕是宫中那高高在上之人的眼线。 什么主仆之恩,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苏袖月敛眸,她可以杀了那书童,但务必要让容珏知道,她是为了他,才沾上血腥。 “殿下,臣”苏袖月颤抖着,她连连摇头,一双清眸饱含泪水,却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臣,臣这二十年来从未杀害生灵” 她悄无声息地察觉着容珏的神色,在他微微蹙眉时,扑通跪下,“但是臣,臣”苏袖月语无伦次地说着,她泪落一地,蓦地抬起被洗刷得清澈见底的眸,眸里溢满忠诚和付出一切的狂热,“殿下,臣臣万死不辞。” 她猛地起身,直直朝着被暗卫制住的书童走去,只留给容珏一个发颤,却义无反顾的背影。 容珏微微抬头,眸底的兴味愈浓,他望着身形单薄的男子决绝而去,他甚至屡屡不稳地摔倒在尸体上,血泊中。 即便如此,也从未回头,从未犹豫。 容珏的心微动,在苏袖月闭紧眼眸对书童下手时,不动声色地朝暗卫吩咐,偏橘色的唇微启:“杀!” 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苏袖月的心没有丝毫波动,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她只有如此,才可以不背上一条人命的罪孽。 玉簪啪地断成两截,苏袖月跌坐在地,眸光呆滞,那只手不受控制仿佛本能般颤抖着。 “太傅”容珏慢慢走近,蹲在她身前,一点一点温柔缱倦地擦拭着苏袖月脸上的血迹。 “这般干净的人,本宫怎么舍得?”容珏拾起断落的染血玉簪,一半纳入怀中,一半放入苏袖月颤抖的手心。 “太傅,本宫的信物,可要好生保留着。”容珏望着擦尽血污,一张脸不过巴掌大的清秀男子,满意地贴上唇瓣相濡以沫。 彼时,容珏不知的是,他吻的是名女子,他更不知晓,那交予苏袖月的信物,最后成了他的劫。 他若早知道,定不会把带着锋利尖头的那半截给予她。 却仍不如那人身姿挺拔。 裴彧放下烟青色斗篷上的帽檐,含笑抬眸,“臣女千里寻夫,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裴小姐言重了,请坐。” “不了。”他上前牵起苏袖月的手,悄然挡在身后,淡道:“臣女的夫君,还能是女子不成?” “裴小姐,恕我多言,真与假可不是片面之词就可定夺的。”青衫谋士反驳道,他扫向苏袖月,道:“苏大人,你说是与不是?” “自然。”苏袖月轻笑着拍了拍裴彧的手,继续解衣。 一室静默,只有细碎的衣料摩挲声,裴彧清丽的丹凤眸一眨不眨,虽忧切,却也信任。 苏袖月,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既无需相帮,定然万无一失,若被人瞧去也罢了,到底不是她自己的身子。 反正,对双标王裴彧而言,世界分为其他人和苏袖月。 漂亮的“女子”索性低垂着眼眸,掰手指玩儿,然而其他人却浑不似裴彧淡然,倒吸凉气的声音平地而起。 只见那衣衫半褪,胸前如玉肌肤平平的人神色如初,自信问道:“诸位,可否还需下移?” “这”老谋深算的方先生微怔,他咬牙道:“苏大人,褪尽罢。” “够了!”容夙喝止道,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他不悦道:“方先生,何必再执着,我看您许是年纪大了,不若早日” 正文 62.女儿心思②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殿下,臣” “记住了, 只许对我一个人说。” 容珏打断她的说辞,从袖中取出红色的缎带,一端系于自己手上,一端系于苏袖月手上, 锻带极长,大约有三米。 这个距离,想锁住一个人太长, 想放一个人走,又太短。 苏袖月没有反抗, 却隐约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容珏要做什么, 向来毫无章法,他若兴起想拉她共赴黄泉, 也是有可能的。 “太傅”容珏忽扯着缎带把苏袖月拉到怀中, 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可听说过无底崖?” “回殿下,未曾。” “没关系, 一会就见到了。” 茶楼, 裴彧与严慎言话别后, 忽觉身体不适, 一旁的裴七问道:“小姐, 又到月中了,是否该即刻赶回云南,入祈愿寺找高僧?” “不必。”裴彧压下异样,心中却是明了。 这不死药的副作用便是忌大悲大喜,这几日他心情跌宕起伏,加之被严慎言气了那一出,身体本就在情绪上入不敷出,又适逢每月月中,本该寻祈愿寺的大师助为压制,却远在京城,离了千里之遥。 若寻旁人相助,一来未必可行,二来也未必可靠。 裴彧摇摇头,拒绝了裴七的提议,苏袖月还在这里,他怎么能安心回云南,思及此,裴彧转身便欲回暂歇脚的客栈稍事休息,“裴七,走罢。” 话落,他回首瞬间,只觉后颈一麻,意识渐渐模糊,只依稀听见忠心耿耿的护卫接住自己后歉疚道:“小姐,苏大人说了,让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送你走。” 您也说过,苏大人的话等同于您的话,裴七以为,为您好的,即便您醒来怪罪,也该照做。 彼时,昏迷的裴彧还不知,茶楼这一面,已是这一世最后一面。 若他知晓,舍了这性命,也会留在她身边。 那厢,严慎言几日未归,再回家时,刚踏上长满青苔的石阶,便被屋内蹭出的人大大一个熊抱。 “少主,你终于回来了。严回还以为你不想吃我做的馒头,才离家出走的。” 小护卫说个不停,娃娃脸上溢满藏不住的喜悦,他紧紧扒在严慎言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下不为例,放手。” “不。”严回又蹭了蹭,恨不得挂在严慎言身上。 “起开。”严慎言睨了小护卫一眼。 “喔。”严回又委屈又老实地搓着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少主,我是不聪明,可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被你留下的时候,我总是害怕害怕哪一天,你突然就回不来了。” “然后,我突然就等不到你了。” “傻。”严慎言摸了摸站在台阶上才堪堪到他眉宇的小护卫的头。 “才不是呢,少主,你知道的”严回乖巧地抬起头,眸光澄澈:“在这世上,除了怎么也找不到的妹妹,就只有你了,我的亲人,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严慎言安抚地压了压他的肩头,许诺道:“相信我,你的妹妹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完完整整送到你面前。” “嗯。”小护卫连连点头,他雀跃道:“少主,找到我的孪生妹妹以后,您一定要帮她改个名字,不要叫严去了。” 他话落,有些羞怯地漾起笑容,因为思念,严回把亲自训练的海东青取名为严去,若是妹妹回来了,他才不舍得她再叫这个名字。 “少主,您读书多,可以吗?” “可不行。”严慎言低笑一声,揉乱小护卫的头发后,闻着香气跑向了厨房,几步一跃,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后知后觉的严回追在他身后,倒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似的。 “少主,刚蒸好的,烫!” “嘶”严慎言下意识用手捏住耳朵,还是被热气腾腾的雾烫得不行,他尴尬一笑,索性在厨房坐下,看着严回操劳。 昔日就读于国子监时便是如此,小护卫悉心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多年来如一日,未曾抱怨过一句,对严慎言而言,严回已是他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少主,伸出掌心。”收拾好残局,严回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椅子上的严慎言,严肃道:“不听话,打手心!” “喏,打吧。” “哼,”严回偏过头,取出怀中的伤药涂在他先前被烫红的地方,小声道:“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一天到晚权谋算计倒厉害,生活却一窍不通。” “”严慎言仍旧笑着,任由小护卫说教。 “笑?还笑?”严回没辙,只好无奈叹息,“唉,还好有个优点,好养活,算了算了,开饭吧。” “好。”严慎言听话地坐到桌案前,乖乖等着开饭,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端上桌的,两碗清粥,几碟应季的小菜,再简单不过,却愣是被严回一双巧手做得色香味俱全,很显然,这小护卫是会过日子的那种,严慎言欣慰地望向对面,点点头,提起筷子。 “等等,少主还有馒头。” 白花花,热腾腾的主食被递到眼前,严慎言怔了怔,笑着接过。 活灵活现的动物模样,可爱而精致,大大地拯救了严慎言被馒头支配的恐惧,他挑挑眉,道:“严回,这样的形状,就不用压扁了。” “为什么?” 不是喜欢磁实吗?小护卫挠了挠头,难道几天未见,少主又喜欢上了大凶? “严回啊,”严慎言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正要下嘴,手忽地一抖,他放下筷子,笑意扫向肩头,那里雪白的海东青刚刚落下。 “严去,严去,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一直跟着苏大人他们吗?”严回亦无心吃饭,激动问到。 “叽叽喳喳” 一番对话,小护卫的眉头越拧越紧,以至于听完,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如何?”严慎言不安问道。 “少主你先冷静。”严回试探着,慎重道:“苏大人,苏大人他们未回东宫,而是下了江南。” “然后呢?” 察觉严慎言话语里的颤抖,严回咬咬牙,艰难道:“他们——” “被容夙的人盯上了。” “容珏,喜欢男子并不是大不了的事,你何必撇得一干二净。” 徐芷解下湿漉漉的发带,索性披头散发的模样立在雨中,她一向行事大胆,京城男儿都时常自叹不如,可那些男儿再如何献殷勤,也比不上严慎言偶尔的和颜悦色。 她眺望远处,叹息道: “表弟,在不破坏计划的前提下,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又有什么不好呢?” 容珏盛雨的手指抖了抖,他眸光微闪,解下湿透的暗红色外衫,雪白的里衣里依稀可见如玉的肌理,徐芷怔了怔,扶额道:“容珏,就当我什么也没说罢。” “表姐,你想什么呢?”容颜极盛的少年起身回眸,示意隐在暗处的护卫上前,他笑道:“本宫只是等不及边走边换衣服了。” “走?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容珏有意无意地望向千里之外的远方,悄声道:“大概是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话落,当真边走边从容地穿上难得是浅色的外衫,倒颇有几分常服出访的意味。 少年修长清雅的身影越来越远,徐芷收回眸光,低头轻笑一声,她似乎明白容珏的意思了。 因为啊 所思一人,他在远方。 千里之外,云南。 同样的细雨飘摇,不同的是泠泠山风,裴彧收回盯了苏袖月一路的眸光,往轿辇窗口处挪了挪,恰好挡住吹向她的山风,让那股不大不小的妖风吹落一地的面粉。 正文 63.女儿心思③ 此为防盗章,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远处尽览校场的高阁之上, 裴彧坐于正中屏风之后, 两侧设上宾席,分坐着容珏和千里迢迢闻风赶来的容夙, 苏袖月抬眸望去,檀婳静立于容夙身后,目光却没离开过那一身暗红华服的少年。 她轻叹一声,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明显吗? 提了提浅青衣袖,苏袖月优雅提笔, 她倒是想转转玩, 却碍于一道道炙热的眸光。 只是今日之事, 恐怕远不止招亲这般简单,容夙既安坐于上, 定是有了后招,苏袖月敛眸深思这权谋之术,无外乎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是不知容夙和其幕僚的切入点是何,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严慎言。 那日夜谈后, 苏袖月已隐隐明了这块黑炭所为, 他扶容珏无非是为整垮容夙,至于结交容珏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 又是另有所图。 大抵是为了——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这恐怕又追溯到当年先皇后行巫蛊之术这一宫廷秘辛, 苏袖月无法推断当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却隐约觉得真相,会无比残忍。 至少,对于容珏而言。 她悄然抬眸,恰撞入那人桀骜,却似有欢喜的褐色瞳仁里,苏袖月唇角微抿,眼底恨意霎时倾泄,如她所愿尽入了容夙的眼。 很好,容珏的唇角勾起,他苏袖月真是一颗尽职尽责的棋子,可哪怕知悉是迷惑容夙的手段,她那样望着他,他的心也莫名一颤。 容珏微微低首,修长的指尖轻敲面前的栏杆,从容却稍显僵硬他到底,怕苏袖月恨他。 这微妙的情绪,终是没能瞒住所有人,深悉容珏心性的严慎言无疑尽入眼底,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容珏对苏袖月的情愫,不仅会害死他自己,也会连累自家主上被那人利用,想到那人,他如墨的眸色不由重了重,手握兵权,又有野心,缺的只是个名目。 那将是除去容夙后,最大的劲敌。 严慎言轻皱眉头,他望向高阁之上,唯愿屏风后的那人能成为苏袖月的助力。 云南王裴恪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裴彧若存了几分真心嫁给自家主上,他们胜算的把握定多几成。 这场争夺必然大起大落,但沉浮之后,严慎言希望唯一不受折损的人,是苏袖月。 而这希望,不仅仅是因为君臣之谊,站在严慎言的角度,他也希望能护苏袖月全身而退。 他敛敛眉目,悄然望去,隔着无数桌案,隔着无数公子书生,最对角处的“少年”正低着头,“他”唇角微翘是苏袖月一贯的似笑非笑。 不知不觉,“他”的小动作他已了然于心,严慎言摸了摸眼角的泪痣,修长白皙的指尖下移至黝黑的脸颊,他轻嘲一笑,摇摇头,不该有的念头尽数压下。 他严慎言怎能喜欢一个男子,若有这一日,他这名字便倒过来写,是了他不会像容珏一样喜欢苏袖月的,他日后还要娶妻成亲的。 也许会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也许会是一个吵吵闹闹的女子,可无论是什么女子,都没关系,他严慎言本来就没有喜欢和不喜欢,有的只是该做的c该承担的责任。好比复国,和严家这一脉香火的传承。 而他的主上,也会娶妻生子,也许就是那裴小姐了,真好。 严慎言苦涩一笑,他提起笔锋,静候文试试题的下达。 未过多时,高阁之上顺滑而下一副卷轴,寥寥数字,却出奇地让场中人鸦雀无声—— 请绘出裴小姐的容貌。 苏袖月和严慎言皆是一怔,此间男女大防虽不严重,但扮作女子的裴彧鲜少露面,即便露面也是藏着裴家小姐的身份,至于世人如何如何传她貌美,说到底也不过是凭借着云南王裴恪的俊朗。 而裴彧这般显然是为助他们杀出重围,这几日的相处,苏袖月和严慎言再清楚不过他的长相。 为什么?苏袖月不禁想起裴彧待自己的不同,若说喜欢他们至多停留在君子之交淡如水,若说莫非,自己这副相貌与裴彧有什么渊源? 初来此间时,苏袖月也隐隐讶异,她穿的这副身子与现世十分相似,那个名叫卿瑾的男人也说过她只要跳下往生台,就能找到最契合自己的身体,可是这和裴彧有什么关系呢? 或者,其实是与坊间所说生为平民,却嫁入云南王府,又极年轻时就逝世的云南王妃有关? 她敛敛思绪,隐约觉得这一切在与裴彧成亲后就会得到答案。 除此之外,苏袖月另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那是关于云南王。 这个坐拥云南腹地,拥着三分之一兵马权的男人,绝不会是高阁之上看似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长期身居高位的人会自成气场,而这云南王有是有,也没有露什么马脚,唯一让苏袖月捕捉到的就是—— 但凡关于校场上的重要举措,他都要悄悄扫一眼屏风后的裴彧,是,这是替“爱女”裴彧招夫不假,征询他的意见并不为过,但云南王眸中更多的不是疼爱之情,反倒更像是恭敬,对,是恭敬,就像严慎言,哪怕她和他已坦诚相见,这小黑炭每次见她,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忠诚都能轻易被她发觉。 恐怕这裴家山庄,云南王府真正的主人,是裴彧。 他才是,真正的云南王。 她轻叹一声,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明显吗? 提了提浅青衣袖,苏袖月优雅提笔,她倒是想转转玩,却碍于一道道炙热的眸光。 只是今日之事,恐怕远不止招亲这般简单,容夙既安坐于上,定是有了后招,苏袖月敛眸深思这权谋之术,无外乎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不知容夙和其幕僚的切入点是何,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严慎言。 那日夜谈后,苏袖月已隐隐明了这块黑炭所为,他扶容珏无非是为整垮容夙,至于结交容珏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又是另有所图。 大抵是为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恐怕又追溯到当年先皇后行巫蛊之术这一宫廷秘辛,苏袖月无法推断当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却隐约觉得真相,会无比残忍。 至少,对于容珏而言。 她悄然抬眸,恰撞入那人桀骜,却似有欢喜的褐色瞳仁里,苏袖月唇角微抿,眼底恨意霎时倾泄,如她所愿尽入了容夙的眼。 很好,容珏的唇角勾起,他苏袖月真是一颗尽职尽责的棋子,可哪怕知悉是迷惑容夙的手段,她那样望着他,他的心也莫名一颤。 容珏微微低首,修长的指尖轻敲面前的栏杆,从容却稍显僵硬他到底,怕苏袖月恨他。 这微妙的情绪,终是没能瞒住所有人,深悉容珏心性的严慎言无疑尽入眼底,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容珏对苏袖月的情愫,不仅会害死他自己,也会连累自家主上被那人利用,想到那人,他如墨的眸色不由重了重,手握兵权,又有野心,缺的只是个名目。 那将是除去容夙后,最大的劲敌。 严慎言轻皱眉头,他望向高阁之上,唯愿屏风后的那人能成为苏袖月的助力。 云南王裴恪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裴彧若存了几分真心嫁给自家主上,他们胜算的把握定多几成。 这场争夺必然大起大落,但沉浮之后,严慎言希望唯一不受折损的人,是苏袖月。 而这希望,不仅仅是因为君臣之谊,站在严慎言的角度,他也希望能护苏袖月全身而退。 他敛敛眉目,悄然望去,隔着无数桌案,隔着无数公子书生,最对角处的“少年”正低着头,“他”唇角微翘是苏袖月一贯的似笑非笑。 不知不觉,“他”的小动作他已了然于心,严慎言摸了摸眼角的泪痣,修长白皙的指尖下移至黝黑的脸颊,他轻嘲一笑,摇摇头,不该有的念头尽数压下。 他严慎言怎能喜欢一个男子,若有这一日,他这名字便倒过来写,是了他不会像容珏一样喜欢苏袖月的,他日后还要娶妻成亲的。 正文 64.女儿心思④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fbi总部胡佛大楼顶层之上, 气氛剑拔|弩张, 英国男人持烟的右手离炸|弹引燃线近在咫尺。 苏袖月的眸光暗了暗,这样返璞归真的爆|炸方式太不寻常。 “小姐,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alex蓝色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仿佛持枪的fbi探员都不过尔尔。他轻轻凝视着苏袖月,意味再分明不过, 子弹的速度可比不上他引爆的速度。 苏袖月给了aar一n和ried一个安心的眼神,沉稳上前。alex的右手果如猜测, 显然是被炸伤的,苏袖月走近,离他一米之外,这个距离不会过近让人压抑,也不会过远。 “先生, 很高兴再见到你。”苏袖月取出风衣口袋的餐巾纸, 轻声道:“alex,我解开了你的谜底。” 英俊的男人漾起笑容, 苏袖月低垂着眼很好, 他已经慢慢接纳。 她抬眸, 目光清浅:“alex, 让我猜猜, 为什么你前几次爆炸地点都选址在女性较多的场合和时段?” “小姐, 你很聪明。”alex打断道:“我真的,很喜欢。” 苏袖月的心微怔,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根据档案,alex童年饱受继母虐待,对女性恐怕仇视居多。 “先生——”苏袖月面色如水,拿出公文包里的书,“我想,您可能真的喜欢这本关于反派的书。” 她望了望天色,试图用共同话题拖延时间。 “不,苏小姐,”alex的目光意味深长,“请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苏袖月点点头,飞机上,前座的男人回头询问天气,她悄然抬眸:“alex,我记得。” 当时我回答你的是——华盛顿会有场暴雨。 对话之间,胡佛大楼顶层上的时间悄然流逝,迁徙而来的乌云层积聚在上空,天色已渐黯淡。 “哗啦”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破了楼顶僵持的局面。 苏袖月不再拖延,她灵巧地旋身,反手一个擒拿扣住了alex的肩和右手手腕。 适时,倾盆大雨把能引起爆|炸的火光熄灭得一干二净,苏袖月心底本能的不安却更甚。 “苏小姐——”alex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柔情一逝:“你记错了,飞机上,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轻轻摁下左手手套里的小型遥控器,顷刻间,埋在alex皮肤下的芯片炸|弹猛地爆|炸。 “苏袖月” “我最后的目的——是你。”整个fbi,也不及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待把此间风雪染红,许尔重回长安旧地。” 耳畔传来飘渺空灵的声音,苏袖月睁开眼雪,洋洋洒洒,生生不息,不知来源,没有尽头。 漫天雪地里,一柄绯红纸伞由远及近,白雪皑皑一点红,煞是醒目,苏袖月愣了愣。 奇怪的是—— 这葳蕤风雪半点都没有挨到伞中之人,似有意识般刻意掠过,兀自向周围飘散开。 男子步履从容,恍若习以为常,苏袖月悄然望去,他身后的积雪绵软,平平整整,没有留下一丁点行迹。 忽而,白衣男子的脚步微顿,持伞的手往上斜了一个角度,露出线条流畅,平滑精致的下颌,色泽却比这风雪还要苍白几分。 “你叫什么?” 卿瑾停下,古井无波的墨眸望向雪地里的女子。 苏袖月有些恍惚芯片炸|弹波及范围虽小,但离得那样近的自己恐怕必死无疑。 她抬首,轻声道:“苏袖月。” “可是袖手天下,揽月入怀?” 空灵的声音恍若寒彻的雪,卿瑾斟酌片刻,伸出手,不远不近放在她面前。 苏袖月微怔,试探着把手放上,问道: “为何是我?” “颇合眼缘,甚得我心。” 卿瑾扶她起身,眨眼间,他手上的绯红纸伞化作一道流光,宽松合度地锁在苏袖月手腕上。 眼前场景倏地变化,苏袖月错愕地望着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白衣男子已不见身影,而苏袖月的周围,此刻是一间古朴书房的摆设。 十分特别的是,室内正中央设一圆台,台面似水镜,如雾如烟,看不清底,像是沟通外界的某种联系,苏袖月正困惑,耳畔忽地传来卿瑾的声音。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苏袖月有些遗憾,先前她心绪不宁,还未曾打量过他是什么模样。 “苏姑娘你面前的,名曰往生台。”卿瑾告知。 苏袖月点点头,眼前凭空出现七幅画卷,展开环绕在往生台周围,她霎时愣在原地。 一人高的卷轴上,工笔画极精极细,皆是长身玉立,或锦衣华服,或轻袍缓带的男子,苏袖月暗叹,身形已是得天独厚,面容又该是何等惊艳? 她抬眸,目光一滞画像上五官轮廓处竟是一片空白。 “苏姑娘,此七卷名曰风花雪月录,若欲知画中人庐山真面目,你且寻了里面那盏青灯来。”卿瑾徐徐道来。 苏袖月听言,走向室内最靠里的墙面。墙面前,楠木桌案上正供着一盏清亮的油灯,其后的博古架里高低错落摆着七个白玉小瓷瓶。 她正欲问瓷瓶用途,卿瑾空灵的声音适时传来:“白玉瓷瓶——集七血,塑血骼。” “何谓七血?何为血骼?”苏袖月不解。 “七血即指画像上那七人心头血,舌尖血,手腕血,颈间血诸如此类,血骼则意指重塑血肉之躯,届时你可得永生。”卿瑾沉吟片刻,道:“切记,待爱意值圆满后,方可集七血。” “爱意值?”苏袖月下意识抬起手腕,红色锦带颜色黯淡,莫非与此有关。 “苏姑娘,你手上的红色锦带会随爱意值慢慢变化,若光亮如新即为圆满,相反,若颜色渐渐黯淡,你借用的身体也会虚弱不堪。”卿瑾顿了顿:“换言之,爱意值决定你能否在那个世界存活下去。” “那个世界吗?”苏袖月心中明了,她提起青灯走向往生台,正欲细看那些男子五官时,七张画卷竟眨眼间只留下了一张。 惊鸿一暼间,苏袖月依稀看见了消失的画卷其中之一,那是七张画像中唯一身穿戎装的男子,他脸上戴着修罗般的银色面具,容貌竟还是不知如何。 苏袖月轻敛眸光,恍惚间就想到了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 “苏姑娘,且顾眼前。” 卿瑾飘渺的声音传来,苏袖月点点头,提起青灯望向仅剩的那张画卷,那人深红色的华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金线锁边,龙纹绕袖,奢靡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 极具侵略性的美,却不若画中人颜色三分,少年的眼角眉梢都似染上浅淡罂粟色,眸微睨,仿佛下一秒与生俱来的倨傲就要破纸而出,正是北国东宫太子——容珏。 “苏姑娘,用青灯点燃。”卿瑾淡淡吩咐,苏袖月惋惜地付之一炬,画卷瞬间灰飞烟灭,陌生的记忆潮涌而来,竟是有关太子容珏的生平。 容珏生而早慧,性情暴戾。 三岁立为太子,虽为皇九子,却是唯一嫡长子,身份尊贵,众星捧月。 十三岁血洗东宫,原因未明,同年太子之位被废。 十五岁掌兵权。 十六岁夺兄长之妻。 十七岁弑父,登皇位。 苏袖月的唇角不由微微翘起,反派吗?好像还是长得好看的反派呢。 “苏姑娘,你且记住,手腕上的红色锦带是那个世界集七血的容器,待你功成身退重返此处,再把所集之血祭入白玉瓷瓶之中温养。” 正文 65.女儿心思⑤ 此为防盗章,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裴小姐言重了, 请坐。” “不了。”他上前牵起苏袖月的手, 悄然挡在身后,淡道:“臣女的夫君, 还能是女子不成?” “裴小姐, 恕我多言,真与假可不是片面之词就可定夺的。”青衫谋士反驳道, 他扫向苏袖月, 道:“苏大人, 你说是与不是?” “自然。”苏袖月轻笑着拍了拍裴彧的手,继续解衣。 一室静默,只有细碎的衣料摩挲声, 裴彧清丽的丹凤眸一眨不眨,虽忧切, 却也信任。 苏袖月,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既无需相帮,定然万无一失,若被人瞧去也罢了, 到底不是她自己的身子。 反正,对双标王裴彧而言, 世界分为其他人和苏袖月。 漂亮的“女子”索性低垂着眼眸, 掰手指玩儿, 然而其他人却浑不似裴彧淡然,倒吸凉气的声音平地而起。 只见那衣衫半褪,胸前如玉肌肤平平的人神色如初,自信问道:“诸位,可否还需下移?” “这”老谋深算的方先生微怔,他咬牙道:“苏大人,褪尽罢。” “够了!”容夙喝止道,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他不悦道:“方先生,何必再执着,我看您许是年纪大了,不若早日” “太子殿下,”青衫谋士含泪跪下,痛声道:“如您所愿,老臣自当告老还乡。” 毫无意外,苏袖月略略系上外衫,说到底她不过是导火线,这根源早就存在,离间的成功就在于——把隐藏的问题,暴露到明面上。 她功成身退,携着裴彧向容夙告辞,踏雨去了文渊阁。 马车上,隔着一道帘,裴彧听着换衣服的声音问道:“袖月,你服的药难受吗?” 衣料摩挲声忽停,苏袖月顿了顿,诚如裴彧若言,徐芷这药,能紊乱脉息c平胸不假,下面却兼顾不到,她之前并非众人所见那般自信淡然,可一贯的心理学素养使然,哪怕底气不足,她也要沉着得让别人信心不稳。 至于难受,胸口的闷疼自是不言而喻,苏袖月怔愣的是裴彧问她,向来坚忍惯了,她几乎忘记了原来自己也并非铁打的,也会为别人的关心动容。 “裴彧,我很好,谢谢。” 她扯开布帘,歪着头,笑道:“你呢?还好吗?” “还没被你气死。”布帘被掀开的瞬间,裴彧一把拉过苏袖月,把她的头靠在心口,压抑道:“你听见没有,这里也下雨了,从你走的那天一直在下。” 苏袖月睁大眼睛,还未从这猝不及防的一拉,和强有力的心跳声中回过神来。 裴彧又道:“没听见心里下雨是吧?没听见就对了。” “因为你一出现,我整个世界都晴朗了。” “裴彧,”苏袖月从他怀里起身,认真道:“少晒点太阳,容易得皮肤病,所以”她顿了顿,听着马车停靠的声音,眨眼道:“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先下车了。” “喂,你真的就这样走了?!”裴彧轻喊着,声音越来越小,“苏袖月,你就不怕我难过嘛。” 我喜欢你呀,可我真的讨厌你的背影,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不然,晒死我也行啊! 想到此,裴彧的脸色变了变。 那日,他睡书房,不,他睡新房,苏袖月去书房当晚,淋雨的可不只她和容珏,还有他。 裴彧静静望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真心喜欢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占有欲的,可是对苏袖月,他没辙。 所以愿意成全她,她要做什么,他不过问,不阻拦,不添乱。 唯一不受裴彧控制的,是生死。世人皆传,云南王独女裴彧每月十五去祈愿寺沐浴佛音,心善向佛是假,修身养性却是真。 因为不死药的缘故,裴彧的身体停留在二十岁的年纪,然而,远不同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的情绪,是最致命的利器。 不能过喜,不能过悲,大起大落的情绪容易使裴彧昏迷,新房被拒那夜,他不争气地昏迷了三天三夜,再醒来时,“夫君”已经跟人跑了。 好嘛,你跑,“夫人”我就追嘛。 只是 “小姐,不追了吗?”车外,一脸懵逼的裴七勒好缰绳,不禁想:小姐不远千里追夫,这到手的,又让人跑了? “裴七,这你就不懂了。”裴彧意味深长地放下车帘,不再看苏袖月走向文渊阁的背影。 “小姐,您说的很有深意,可裴七还是不懂。” “呵”裴彧轻笑一声,“有些事,本来就点到为止是最好。” 就好像,我得把握住这个度,要追,而且要让她知道我在追,却又不能追得太紧,让她有压力。 既然喜欢她,就千万不要为难她,不要因为自己的私欲,忘了一开始的初心。 因为喜欢,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裴彧低首摸了摸眉骨,那里相思无限,可苏袖月,眉间心上,我从来只把你小心安放。 “小姐,裴七好似明白了。”瞧着裴彧“小别胜新婚”的模样,护卫点点头,似懂非懂。 “明白?可是她不明白啊。”裴彧轻叹一声,“走罢。” 文渊阁内,苏袖月凭着竹简到了第二层,经掌事的秘密引领,她见到了两个人—— 两个算不上认识的人。 其中一个,正是先前的太医院副院首。 另一个,长着张娃娃脸,海拔不高,一身干练黑衣,他的肩上落了只雪白的海东青。 “谁在那里?” 一声冷喝传来,苏袖月猝不及防被人拎着后襟提了出来,狠狠摔在台阶上,她抬眸—— 青玉台阶上方,贵妃塌旁跪着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容色姝丽,他仰着颈项,绯红的酒水滑过唇边,滴至锁骨。 比这极色极欲还要引人注目的,是塌上端着白玉小碗喂酒的那只手,如琢如磨,质地和光泽远胜白玉。 绯红的酒水淌得越来越快,跪在塌前的娈|童几欲承受不住,他痛苦地咳着,塌上之人却砸了酒碗,提起酒坛强迫他灌下。 “哈哈”容珏把倾空的酒坛砸到苏袖月跟前,还沾有红色酒水的手指抹了抹唇角,他斜睨着匍匐在地的“男子”,温语道:“太傅,莫怕。” 苏袖月配合地颤抖着清瘦的脊背,她战战兢兢起身,跪稳,合拜:“殿下,臣告退。” “咦?” 容珏似听到什么笑话,他从塌上起身,一脚踢开了被酒水撑得昏死的娈童,走至苏袖月跟前。 “太傅,你以为还走得了吗?”他微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挑起苏袖月尖细的下巴,逼着她偏头看向身后,问道:“漂亮吗?” 大殿后方,血流成河。 遍地的尸首横七竖八,一片污秽不堪中瘫坐着年轻的书童,他神情恍惚,却在触及苏袖月的眸光时,似抓到救命稻草般,连连高喊:“大人,救我。” 苏袖月捻了捻掌心,这具身体的记忆和能力她已掌握,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开口求容珏。 若她求,她恐怕,也活着走不出这尸海。 “瞧瞧,太傅真是心狠呢。”少年似哀怨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苏袖月颤了颤,把头埋得更低:“殿下,臣不敢。” “不敢?”容珏一手把苏袖月提起来,抵到大殿的柱子上,困惑道:“本宫不过是一个废太子,太傅你又怕什么呢?” 苏袖月敛敛眸光,她正是从这柱子后被容珏的暗卫提了出来,看来是原主知晓了不该知道的事。 “回殿下,”苏袖月不疾不徐道:“臣怕三件事。” “嗯?”容珏轻柔地抚着她的发顶,仿佛若答案不得他心,眨眼间就可取了项上头颅。 “殿下,臣一怕不够忠于殿下,二怕不够为殿下所用,三怕不能讨殿下欢心。” “哈哈,”容珏移开手,仔细勾勒着苏袖月灵秀的眉眼,“你说,如何讨本宫欢心呢?” 他话落,唇瓣上已贴上苏袖月温软的唇,她点到为止,顷刻间跪下,道:“臣确不知如何,但臣愿竭尽所能。” 包括臣自己。 正文 66.女儿心思⑥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一片狼藉的囚室,严慎言褪下湛蓝官服, 倚着牢门, 单膝而坐。 高窗射下的一隙光线里灰尘蒙蒙, 他抬手,解了发带系在眼上,有些肮脏眼不见为净。 脑海里,一颦一笑皆是苏袖月,比之惧高,她反倒成了他新的软肋, 不能克服,不想克服。 他伸出指尖,浅笑着凌空轻划——言慎严! “我竟然也有这一日。” 苏袖月,你叫我以后,如何娶妻生子。 严慎言双手环抱在膝盖上,欲埋上头, 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踩在他心尖上。 他蓦地回首,扯下发带, 眸里隐含泪光。 “你怎么来了呢?” “慎言, 我本已身在局中, 如何能不来?”苏袖月蹲下身, 扬起浅笑,救不救,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她捻了捻袖中的玉瓶,眸光如水那日雨夜,容珏得到答案后,递予了这瓶药,是徐芷所给,用于更改男女特征。 目的是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苏袖月,对不起。”严慎言伸出手握住她,眼角滑落一滴热泪,若非一开始假意投诚容珏,主上也不会牵扯进来。 最初,严慎言以为成大事者,隐忍为上,苏袖月若知晓,也会成全这扳倒容夙的计谋,只是现在他后悔了,舍不得了。 “慎言,还记得那晚吗?”苏袖月轻轻松开手,按了按他的肩头,撩开衣摆,隔着牢门与严慎言背对而坐。 他点点头,轻仰下巴,在苏袖月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原来,你都懂,你信我。 待日暮西斜,苏袖月才起身告别,她取过严慎言手中的发带,穿过牢门替他把墨发束上,道:“肮脏也好,恐惧也罢,正视它,躲非长远之计。” “慎言,保重。” 她话落,抬眸望去,严慎言眼眶微微泛红,像哭了许久。 难得的是,也不知是身陷囹圄,还是他这一哭,昔时黝黑的面容竟白了许多,当真奇怪。 苏袖月微拧眉头,时间不等人,也只好拱手离开。天牢外,容夙已静候多时,他负手身后,笑道:“苏大人,你第一次求我,不后悔?” “太子殿下,臣不后悔,历经苏府一劫,臣更明白取舍,更何况臣与严慎言,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太傅,你言重了,你在我眼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容夙轻拍苏袖月肩头,颇为感慨若严慎言并非容珏的人,他当真是想拉拢的,只是现在姑且不寒了苏袖月的心,留他一命,日后再说。 是夜,容夙府中。 议事的书房中,年过半百的青衫谋士砸了一方端砚,怒道:“太子殿下,岂可妇人之仁!” “方先生,昔日你教导本宫,仁者治天下,如今你又告诉本宫,本宫错了”容夙轻嘲一声,不悦道: “本宫尊你一声先生,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本宫!” “太子殿下,老臣不敢。”青衫幕僚忽然跪下,沉声道:“臣以为,此次机不可失,若” “够了!”容夙抬袖扶额,总是这般,进言说为本宫好,可本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太子殿下,请听老臣一言。”青衫谋士连连叩首,竟是隐有逼着容夙的意味。 “方先生,退下!”容夙拂袖转身,眼里的怒意几欲压抑不住,余光扫到碎落一地的端砚,他眸中更是不悦。 书房外,青衫幕僚早已泪眼蹒跚,他刀锋般的眸闪过厉色,吩咐亲信道:“派人盯着苏袖月,这个人恐怕迟早会毁了太子殿下。” 待暗卫领命而去,他回到房间,亲自书了一封奏折,只待明日上朝时呈上严慎言,必须除去! 十米之外,苏袖月暂居的房中,一方面监视,一方面必要时用于引诱的女暗卫正潜伏于房顶瓦片之上,她掀开一看房内雾气缭绕,隐约可闻见淡雅的香气,莫非,是在沐浴? 暗卫眸光一凛,悄无声息挪了几步,复又掀开瓦片,瞳孔陡然放大室内撒有花瓣的浴桶里,隐约可见苏袖月雪白的双峰。 这苏大人,竟是女子! 她火急火燎欲回报,慌乱中带动了瓦片,落灰簌簌而下,苏袖月却浑然似没发觉般,待暗卫走远,才起身更衣。 她轻抚皮肤,唇角含笑若再泡下去,就要皱了。 那厢,如苏袖月所料,暗卫回禀了一直就对她不放心的青衫幕僚,只是方先生碍于先前与容夙的矛盾,怕他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遂作罢,只待明日上朝后再说。 而这一等,就已失了先机。 这一出过后,苏袖月服下容珏所给c徐芷所制的秘药,只待二十四小时后生效,届时,非离间了这对主仆不可没了方先生,他容夙必将,如失臂膀。 笠日早朝,夹在满朝文武中间,苏袖月有些感慨,凡事皆有门槛,这朝堂之事,女子不得干预,可这些男子,未必就做得比某些女子好,何时能以才度人,而非拘泥于性别呢? 她不禁想,即便是当今社会,职场之上,对女子的苛刻也比男子多得多,怀孕,产假,这些都是门槛,所以女人要达到高处,要比同样位置的男人更努力,付出更多。 这不公平,却也是现实。 她轻叹一声,未多言,只应和几句,待下了朝,便马不停蹄单独求见容帝。 待把来意告知容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袖月便侯在长长的白玉台阶下,等着传召。 养心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苏袖月敛敛眸,随时做好了跪下的准备。 事情尽在计划之中,容帝收到方先生的奏折,又得知苏袖月是为严慎言求情而来,一时气氛,怒她不忠其主,容帝本就偏私容夙,苏袖月此举,无疑招恨。 果不其然,先前的贴身太监出来回了她,说是叫她退下,又传达道:“今日容帝谁也不见,明日明日,就”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点到为止,可苏袖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明日明日,就办了严慎言。 思及此,她眉头微皱,轻扫一眼天色,蓦地跪了下来。 “呀呀呀,苏大人,您这是作甚?”贴身太监连忙扶她,却被礼貌推开,“有劳公公了,我心意已决,定要面见圣上。” “唉”李公公连连叹息,适时天色阴沉,又逢是多雨的季节,这可真是作孽啊。他摇着头,回了养心殿的偏室。 正文 67.女儿心思⑦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而镇国将军徐攸,正是太子容珏的亲舅舅。对容珏而言, 至关重要的就是云南王裴恪手中的兵权。 在北国,裴恪说来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轻时俊美风流,却是片叶不沾身。成家立业之际,更是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妻,发妻早逝,裴恪终身未续弦, 只得一女。 独女名为裴彧, 生得天姿国色,却是双十年华仍未出阁。 即便如此, 趋之若骛者数不胜数。试问谁不爱美人, 何况这美人的陪嫁是北国三分之一兵权。 苏袖月不禁想:此事其中是否有玄机?古代二十未嫁已是稀奇, 何况以云南王对发妻的珍视,必是极宠这唯一子嗣。若为了守住兵权而罔顾裴彧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合情理。 除非—— 苏袖月思绪万千,只有一种可能这问题,出在裴彧自身。 她理正官袍, 束发及冠, 昏黄铜镜中, 翩翩儿郎眉清目秀, 唇角天生上扬, 即便不笑,也给人和煦如春风的感觉。 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黯淡的红色锦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谁又真正知道她是男是女,同理,谁又知道裴彧究竟如何呢? 拜别苏父苏母,苏袖月欲去文渊阁取一件物什,原主是家中唯一“长子”,承载着苏家所有荣耀,才学自是出类拔萃,只是文弱了些。 此去文渊阁,便是领回围棋大会中拔得头筹的奖励,一套蓝田暖玉棋子,产自云南。云南王裴恪所在的封地虽小,却物博,东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这般得天独厚,刻意藏拙倒也说得通了,如此想着,苏袖月愈发坚信裴彧的性别。 一路上,街市喧闹拥攘,苏袖月踏在青石板上,临街的乐坊传来靡靡之音,她抬首,恰对上一双微醺的丹凤眸。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苏袖月微微怔愣,朝二楼倚栏而坐的女子略一点头,她竟回以浅笑,站起身,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苏袖月回眸,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唤那女子裴小姐? 她敛敛心绪继续往前,文渊阁不远,毗邻城门,倒算得上京城的地标性建筑。 苏袖月停下脚步,取出怀中一块炭炙竹简,那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袖”字,正是文渊阁座上之宾的身份象征,而文渊取意为集天下才子,共弄风雅。 “倒真是别致的很。”苏袖月轻笑着把竹简放回怀中,胸口却突如其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望向手腕,果见锦带光芒更加黯淡。 原来,爱意值会随之消耗吗? 苏袖月强忍着直起腰,眼前一片恍惚,耳边却好似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不过眨眼的光景,她纤细的腰身就被马上之人揽起。 “苏大人,可还好?” 容夙漆黑的眸底含笑,他望着白皙额头上尽是细汗的苏袖月,沉声道:“几日不见,大人愈发清减了。” 苏袖月愣了愣,身体的不适感稍稍缓解,她轻抬手腕,红色锦带竟变亮了些难道,除了容珏的爱意值,其他人也可以吗? 不对,她猛地想起出门时,苏府那些小丫|鬟爱慕的眼神,当时,这红色锦带没有分毫变化,苏袖月捻了捻掌心,恐怕爱意值的来源限于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男主和反派,恰恰是正邪的中心人物,她悄然敛眸,轻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容夙颔首,他拥着怀中人下马,薄唇轻扬,竟是熟稔地提袖替苏袖月拭去汗水,“苏大人何必见外,你我昔日同窗时,还曾唤我一声阿夙。” 苏袖月悄然后撤,行了个简礼,正色道:“太子殿下早已今非昔比,臣不敢唐突。” “罢了,罢了。”容夙牵起马暂系于文渊阁前的槐花树下,回眸浅笑道:“总归,本宫终于说服了父皇,苏大人你明日应该来府中任职授学了吧?” “自然,臣谨遵皇命。” 苏袖月微低着头,新太子容夙今年二十有二,是皇长子,两年前容珏被废,他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昔时曾与原主同在国子监求学,情谊深厚。 容夙素来惜才,颇为敬慕原主,却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一则他无断袖之癖,二则,他年少时有一位无法忘怀的恋人。 苏袖月收回思绪,她从原主记忆中得知此番,真假却不敢定论,一个人看见的总是局部,换个角度可能大不相同,若容夙对原主无意,他又如何能让手腕上的红色锦带发生变化? “苏大人,想什么呢?” 容夙轻拍苏袖月的肩头,自然地揽住对方的肩头,低头凝着她笑道:“文渊阁,一起进去吧。” 苏袖月下意识躲开,她瞥了远处商铺后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但她黛眉轻皱,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做不得假。 容珏,到底不放心她。 文渊阁内,文人雅士相聚一堂,今日竟出奇的热闹。 苏袖月随在容夙身后走近,前方朗朗之声不绝如缕,原来是众人正围着高挂的一副画卷即兴作诗,美其名曰——诗换美人。 文渊阁一贯推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逢月末,会有诸如此类的活动,而拔得头筹者,或得黄金,或得画上美人。 苏袖月站在人群外望去,眸底闪过一抹讶异,画中女子眉如远山,眸如秋水要命的是,竟和她这副身体有七八分相似。 她轻叹一声,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明显吗? 提了提浅青衣袖,苏袖月优雅提笔,她倒是想转转玩,却碍于一道道炙热的眸光。 只是今日之事,恐怕远不止招亲这般简单,容夙既安坐于上,定是有了后招,苏袖月敛眸深思这权谋之术,无外乎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不知容夙和其幕僚的切入点是何,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严慎言。 那日夜谈后,苏袖月已隐隐明了这块黑炭所为,他扶容珏无非是为整垮容夙,至于结交容珏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又是另有所图。 大抵是为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恐怕又追溯到当年先皇后行巫蛊之术这一宫廷秘辛,苏袖月无法推断当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却隐约觉得真相,会无比残忍。 至少,对于容珏而言。 她悄然抬眸,恰撞入那人桀骜,却似有欢喜的褐色瞳仁里,苏袖月唇角微抿,眼底恨意霎时倾泄,如她所愿尽入了容夙的眼。 很好,容珏的唇角勾起,他苏袖月真是一颗尽职尽责的棋子,可哪怕知悉是迷惑容夙的手段,她那样望着他,他的心也莫名一颤。 容珏微微低首,修长的指尖轻敲面前的栏杆,从容却稍显僵硬他到底,怕苏袖月恨他。 这微妙的情绪,终是没能瞒住所有人,深悉容珏心性的严慎言无疑尽入眼底,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容珏对苏袖月的情愫,不仅会害死他自己,也会连累自家主上被那人利用,想到那人,他如墨的眸色不由重了重,手握兵权,又有野心,缺的只是个名目。 那将是除去容夙后,最大的劲敌。 严慎言轻皱眉头,他望向高阁之上,唯愿屏风后的那人能成为苏袖月的助力。 云南王裴恪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裴彧若存了几分真心嫁给自家主上,他们胜算的把握定多几成。 这场争夺必然大起大落,但沉浮之后,严慎言希望唯一不受折损的人,是苏袖月。 而这希望,不仅仅是因为君臣之谊,站在严慎言的角度,他也希望能护苏袖月全身而退。 他敛敛眉目,悄然望去,隔着无数桌案,隔着无数公子书生,最对角处的“少年”正低着头,“他”唇角微翘是苏袖月一贯的似笑非笑。 不知不觉,“他”的小动作他已了然于心,严慎言摸了摸眼角的泪痣,修长白皙的指尖下移至黝黑的脸颊,他轻嘲一笑,摇摇头,不该有的念头尽数压下。 正文 68.女儿心思⑧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她轻笑一声,拱手向太医院副院首道了谢, 却没想到对方一改在容夙面前的怯懦, 大方回礼道:“苏大人,要谢便谢这任务发布者,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另外” “您恐怕与这文渊阁幕后的主人关系匪浅啊。” 一般, 非内部成员是不允许得知这一存在的, 副院首肯告知, 也是因为掌事的默认。 那厢,苏袖月亦有所察觉, 她隐约觉得文渊阁幕后的主子是容珏,因为那次,取蓝田暖玉棋子那日, 亦是掌事引领, 她见到了那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小太子。 只是又不像, 如容珏那般骄傲的人, 不像是能团结的人。 莫非是 苏袖月敛敛心绪, 副院首已离开, 她走出雅间, 在等候的掌事引领下, 又见到了另一个人。 娃娃脸, 个儿不高, 肩有海东青软萌正太, 这是苏袖月第一眼印象,只是这小子,实在出言不逊。 “我说你就是少主在外面有了的别人吧?” 苏袖月:“你认错人了。” “实不相瞒,我叫严回,少主吩咐我在此处等你。”小护卫话落,又指了指肩上的海东青,认真道:“他叫严去,严去,打个招呼。” “” 一室寂静,娃娃脸的小护卫面子有些挂不住,遂道:“它认生。” 苏袖月:“我也认生。” 直到此刻,根据现有信息,她也只能隐约推测这小护卫严回,是严慎言的亲信,之前在裴家山庄,她连夜温习,并未怎么外出,所以也没见过他。 “只是,你等我做什么呢?” 严回没有回答,顾自点点头,取出了怀中的信件递予给她,“少主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多谢。”苏袖月取出信纸,看完便走至油灯前点燃烧了。 “那个,少主说的什么?”严回凑了个小脑袋过来,她速度太快,小护卫连半个字都没看见。 “说的什么?”苏袖月挑挑眉,揶揄道:“他说,下不为例。” “什么?!”严回一双漆黑的眸睁得溜圆,这也不忘损我?果然心里还是有我的嘛。 他傻傻笑着,全然不知苏袖月心中的复杂,那封信件,显然是严慎言身陷囹圄之前写好的,却字字句句都点出了后续的发展以及他的安排,让她放心。 这小黑炭运筹帷幄的本事,可见一斑。若他是这文渊阁幕后的主人,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筹建的人力c物力,来源恐怕另有其人。 大概是,容珏。 思及此,苏袖月下意识望了望手腕上的红色锦带,与初来此间相比,它的光亮焕然一新,且隐有圆满的迹象。 这意味着,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取容珏的心头血。 任务完成在即,苏袖月长叹一声众生熙熙皆为利来,众生攘攘皆为利往,这样的大环境下,对错好像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就像作家阿尔博姆曾说,在黑白之间还有那么多深深浅浅的万般颜色,在是非之内还有那么多挣扎反复的模棱两可。 世事很难说清对错,站在不同的角度,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责任和义务,反派也好,正派也罢,立场不同而已。 苏袖月知道自己绝非好人,也不至于是恶人,她只是活得清醒,亦不想感情用事。 “喂,你梦游呢?” 见她迟迟未再语,严回伸出手晃了晃,又道:“对了,告诉你哦,虽然我家少主生得好看,但你不可以觊觎他。” “什么?!”苏袖月翻了个白眼,证明道:“你看我,”她潇洒地转了个身,“我可是正儿八经喜欢漂亮女子的好男儿啊!” “啧啧啧,阴阳怪气的。”严回一脸嫌弃,“反正你不能喜欢,虽然少主待你很特别,但他”小护卫双手叉腰,厉害道:“少主可不能被你耽误了!” 苏袖月:无话可说。 “其实吧,”严回纠结一会,解释道:“我和少主我们和别人不同,在族内,规定族人一生只能喜欢一个人,待用特殊仪式认可后,这一辈子就只能与她成亲。” “这么说,你明白了吧!”软萌的小护卫加大嗓门,一脸担忧。 “懂懂懂!”苏袖月连连点头,每个种族都有其特殊的信仰,她尊重,遂许诺道:“放心,我不会祸害他的,反正严慎言长得”那么丑。 “喂,我听见了哦。”严回抬起头,护短道:“实话告诉你,我没有见过比少主更好看的男子,就连族里个顶个的漂亮姑娘,都囔着要嫁给少主。” “可他黑啊!”苏袖月敛眸,等着小护卫的下文。 “黑c黑是因为”严回苦着脸,“我不能跟你说。” 就知道有蹊跷,苏袖月唇角微翘,原来这小黑炭也是个大美人呢,听严回说的,爱慕者还不少? 她莞尔一笑,我就说嘛,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绝不能被辜负。 忆起他哭那日,一双眼恍若开倾世桃花,想让人忘记都难。 小哭包,苏袖月想,这小黑炭没法叫了。 入夜了,殿外灰蒙蒙一片。 泛着青光的油灯映照下,容珏苍白的面容愈发精致,若非他眉间一抹清愁,倒像是画中仙。 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殿下,可还好?” 跪于塌下的女子低着头,声音似染上哭腔。 “檀婳,你说人怎么就这般奇怪呢?”容珏上挑的眼尾染上哀愁明明还是你檀婳的躯体,我却深陷得不受控制,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他苏袖月面前,都不堪一击。 “殿下,您”檀婳抬头望着塌上的少年,倔强道:“您喜欢他什么呢?”我又哪里,不如他? “喜欢他什么?”容珏喃喃道。 聪颖镇定,能屈能伸,懂得揣度人心?不是这些,那么,是苏袖月一本正经说着瞎话的模样呢,还是那句陪他东山再起的鬼话? 也许是陪他吧。 这是容珏所能想到,最温暖的两个字。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敬他,畏他,受制于他,却无一人敢说陪他。 又或者,这份喜欢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令他心动了。 容珏嘲讽一笑,对檀婳道:“可能,喜欢他不喜欢我吧。” “殿下,苏大人c苏大人许是不喜欢男子。”她抬眸,一双眼通红,像是悄悄来这之前就哭过很久。 “是啊,”容珏的手捻紧了被角,嘴硬道:“毕竟鲜少有人像本宫一样讨厌女子。” “若c若苏大人是女子之身呢?” “那样的话,”容珏躺下,因为生病的缘故,模样安静得不像话,他认真想了想,道:“苏袖月是男子,容珏便喜欢男子,若苏袖月是女子,容珏就喜欢女子。” “只要是苏袖月,怎么都好。” 他话落,忽觉心口又疼了起来,抑制不住轻咳了几声,檀婳连忙起身相扶,不经意间衣衫微散,露出锁骨上的红痕。 “檀婳,你”容珏眸光微闪,却未说出口。 “呵”她强颜欢笑,“殿下,我无事,不过是被一条疯狗咬了。” “是容夙?” 檀婳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今日,方先生离府后,容夙便到了他房间,喝得醉生梦死,一边强要了她,一边喊着苏袖月的名字问,你为什么是男子呢? “殿下,”檀婳抹去眼泪,酸涩道:“他说,他会娶我。” “您呢?您希望我嫁吗?” “你别怕,本宫信你。”容夙依言放下单薄似纸片的“男子”,转头薄怒道:“方先生,你当真是极好的,以死相逼,你此举置自身于何地?又置本宫于何地?” “太子殿下,若老臣眼见殿下被这女子迷惑,又置忠义于何地,又何必苟活于世?”他话落,竟拖着年迈的身躯朝府邸门旁的石狮撞去。 正文 69.女儿心思⑨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一片狼藉的囚室, 严慎言褪下湛蓝官服,倚着牢门,单膝而坐。 高窗射下的一隙光线里灰尘蒙蒙,他抬手, 解了发带系在眼上,有些肮脏眼不见为净。 脑海里,一颦一笑皆是苏袖月,比之惧高,她反倒成了他新的软肋,不能克服, 不想克服。 他伸出指尖, 浅笑着凌空轻划——言慎严! “我竟然也有这一日。” 苏袖月, 你叫我以后,如何娶妻生子。 严慎言双手环抱在膝盖上,欲埋上头,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 一步一步踩在他心尖上。 他蓦地回首, 扯下发带, 眸里隐含泪光。 “你怎么来了呢?” “慎言, 我本已身在局中, 如何能不来?”苏袖月蹲下身, 扬起浅笑,救不救,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她捻了捻袖中的玉瓶,眸光如水那日雨夜,容珏得到答案后,递予了这瓶药,是徐芷所给,用于更改男女特征。 目的是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苏袖月,对不起。”严慎言伸出手握住她,眼角滑落一滴热泪,若非一开始假意投诚容珏,主上也不会牵扯进来。 最初,严慎言以为成大事者,隐忍为上,苏袖月若知晓,也会成全这扳倒容夙的计谋,只是现在他后悔了,舍不得了。 “慎言,还记得那晚吗?”苏袖月轻轻松开手,按了按他的肩头,撩开衣摆,隔着牢门与严慎言背对而坐。 他点点头,轻仰下巴,在苏袖月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原来,你都懂,你信我。 待日暮西斜,苏袖月才起身告别,她取过严慎言手中的发带,穿过牢门替他把墨发束上,道:“肮脏也好,恐惧也罢,正视它,躲非长远之计。” “慎言,保重。” 她话落,抬眸望去,严慎言眼眶微微泛红,像哭了许久。 难得的是,也不知是身陷囹圄,还是他这一哭,昔时黝黑的面容竟白了许多,当真奇怪。 苏袖月微拧眉头,时间不等人,也只好拱手离开。天牢外,容夙已静候多时,他负手身后,笑道:“苏大人,你第一次求我,不后悔?” “太子殿下,臣不后悔,历经苏府一劫,臣更明白取舍,更何况臣与严慎言,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太傅,你言重了,你在我眼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容夙轻拍苏袖月肩头,颇为感慨若严慎言并非容珏的人,他当真是想拉拢的,只是现在姑且不寒了苏袖月的心,留他一命,日后再说。 是夜,容夙府中。 议事的书房中,年过半百的青衫谋士砸了一方端砚,怒道:“太子殿下,岂可妇人之仁!” “方先生,昔日你教导本宫,仁者治天下,如今你又告诉本宫,本宫错了”容夙轻嘲一声,不悦道: “本宫尊你一声先生,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本宫!” “太子殿下,老臣不敢。”青衫幕僚忽然跪下,沉声道:“臣以为,此次机不可失,若” “够了!”容夙抬袖扶额,总是这般,进言说为本宫好,可本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太子殿下,请听老臣一言。”青衫谋士连连叩首,竟是隐有逼着容夙的意味。 “方先生,退下!”容夙拂袖转身,眼里的怒意几欲压抑不住,余光扫到碎落一地的端砚,他眸中更是不悦。 书房外,青衫幕僚早已泪眼蹒跚,他刀锋般的眸闪过厉色,吩咐亲信道:“派人盯着苏袖月,这个人恐怕迟早会毁了太子殿下。” 待暗卫领命而去,他回到房间,亲自书了一封奏折,只待明日上朝时呈上严慎言,必须除去! 十米之外,苏袖月暂居的房中,一方面监视,一方面必要时用于引诱的女暗卫正潜伏于房顶瓦片之上,她掀开一看房内雾气缭绕,隐约可闻见淡雅的香气,莫非,是在沐浴? 暗卫眸光一凛,悄无声息挪了几步,复又掀开瓦片,瞳孔陡然放大室内撒有花瓣的浴桶里,隐约可见苏袖月雪白的双峰。 这苏大人,竟是女子! 她火急火燎欲回报,慌乱中带动了瓦片,落灰簌簌而下,苏袖月却浑然似没发觉般,待暗卫走远,才起身更衣。 她轻抚皮肤,唇角含笑若再泡下去,就要皱了。 那厢,如苏袖月所料,暗卫回禀了一直就对她不放心的青衫幕僚,只是方先生碍于先前与容夙的矛盾,怕他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遂作罢,只待明日上朝后再说。 而这一等,就已失了先机。 这一出过后,苏袖月服下容珏所给c徐芷所制的秘药,只待二十四小时后生效,届时,非离间了这对主仆不可没了方先生,他容夙必将,如失臂膀。 笠日早朝,夹在满朝文武中间,苏袖月有些感慨,凡事皆有门槛,这朝堂之事,女子不得干预,可这些男子,未必就做得比某些女子好,何时能以才度人,而非拘泥于性别呢? 她不禁想,即便是当今社会,职场之上,对女子的苛刻也比男子多得多,怀孕,产假,这些都是门槛,所以女人要达到高处,要比同样位置的男人更努力,付出更多。 这不公平,却也是现实。 她轻叹一声,未多言,只应和几句,待下了朝,便马不停蹄单独求见容帝。 待把来意告知容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袖月便侯在长长的白玉台阶下,等着传召。 养心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苏袖月敛敛眸,随时做好了跪下的准备。 事情尽在计划之中,容帝收到方先生的奏折,又得知苏袖月是为严慎言求情而来,一时气氛,怒她不忠其主,容帝本就偏私容夙,苏袖月此举,无疑招恨。 果不其然,先前的贴身太监出来回了她,说是叫她退下,又传达道:“今日容帝谁也不见,明日明日,就”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点到为止,可苏袖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明日明日,就办了严慎言。 思及此,她眉头微皱,轻扫一眼天色,蓦地跪了下来。 “呀呀呀,苏大人,您这是作甚?”贴身太监连忙扶她,却被礼貌推开,“有劳公公了,我心意已决,定要面见圣上。” “唉”李公公连连叹息,适时天色阴沉,又逢是多雨的季节,这可真是作孽啊。他摇着头,回了养心殿的偏室。 甫一坐下,刚收不久的小徒弟就泡了壶茶凑上来,机灵道:“师傅,这苏大人,得太子青眼,你怎的不帮帮?” “你这小子,”李公公轻敲他的脑门,笑道:“圣上正在气头上,如何劝?如何帮?” “是是是,还是师傅厉害。”小徒弟忙递上一杯清茶。 “哼,就你会拍马屁。”李公公饮口茶愉悦道:“不过要拍好,两边都不得罪,你还是嫩了点。”他放下茶杯,勾了勾指头,示意徒弟靠近,小声提点道:“你且悄悄去通知太子殿下,卖了这个人情,日后他登基,指不定你也能做到师傅这份上。” 可不是嘛,容帝再谁也不见,这疼惜到骨子里的太子殿下容夙求见总归破例。 至于容夙,下朝后便在寻苏袖月的身影,奈何她实在走得太快,自己又被一群阿谀奉承之徒围住,待被恭维完,他与方先生正欲共同回府时,二人已入马车,容夙亦静下心来,对方似乎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提及,却在这时,有人传报。 那机灵的小太监容夙见过,是父皇贴身太监李公公最近提拔的,他也给人三分薄面,而那小太监也颇有眼力见,思虑到方先生也许会阻拦,只悄悄附在容夙耳边通传。 明悉一切后,容夙面色未变,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父皇临时有要事与本宫商议,你先回去罢。” “太子殿下,臣c臣”有要事,他顿了顿,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虽重,却比不上圣上亲召,更何况眼前的容夙已不是当年的容夙,他再多加干预,只怕会更惹恶嫌。 “太子殿下,万事小心,臣且先行一步。”行了礼,方先生也不再纠结,索性再等等,无论如何,苏袖月是女子的事实都不会更改。 严慎言要除去,她也不能留,所有太子殿下登基路上的障碍,都要铲除,一个不留。 只是方先生还不知晓,他的忠心,才是容珏与严慎言这场局里,一开始的目的。 离间后,空有容帝支持,无人运筹帷幄,他容夙至多就是失去谋士范增的项羽,难成大器。 正文 70.女儿心思⑩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苏袖月微微颔首, 阿若正是容夙心中的女子。 “太子殿下,臣定当竭尽所能。”苏袖月不着痕迹地抽开手。 好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她略一沉吟,提袖运笔, 竟引来众人连连称奇。甚至有人打趣道:“苏公子来了,大家都散了吧。” 自然又是拔得头筹,文渊阁掌事领着苏袖月和容夙来到顶层,掀开珠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檀婳娇柔地行了一个礼,“小女见过二位公子。” 容夙的心紧了紧, 连声音都丝毫未差, 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檀婳就是阿若。 “咳, 苏公子,请再随我来。”文渊阁掌事拜别容夙,欲引苏袖月去取堪堪从云南送来的蓝田玉棋子。 苏袖月点头,转身对容夙道:“太子殿下, 臣告退。” “好苏大人, 我们改日再叙。” “臣谨记。”苏袖月话落离去, 心底却隐隐不安, 檀婳的出现比起巧合更像是有人刻意安排。 “苏公子, 请。”掌事推开门, 伸手相送, 自己却留在了房间外。 苏袖月轻轻抬脚,还未跨过门槛落地时,腰身突然一紧,她低头望去,腰间竟是被深红色披帛锁住,苏袖月微一愣神,整个人猛地被披帛拉着飞向光线黯淡的里间。 “太傅,”容珏接住她,震碎了披帛,眸底染上促狭的笑意,“本宫说过下一次可就要见血了。” 他轻易扯开苏袖月肩头的官服,狠狠咬下去,那只漂亮的手也不停歇,撩拨着她的腰,引起一阵阵酥麻的颤栗。 身体本能地痛苦并快乐着,苏袖月皱了皱眉,这两处腰先前被容夙抱过,肩先前被容夙揽过,若不出意外,她望了望自己的左手,先前被容夙牵过的左手,有些发愁。 “太傅,本宫说过”容珏松口拭去唇角的血迹,伏在苏袖月耳边呢喃:“我说过的吧,我碰过的东西,哪怕不喜欢,也容不得他人染指。” 苏袖月似惊吓到极致,她连连摇头,怯声道:“殿下,臣未敢忘。” “很好。”容珏轻笑,问道:“太傅,本宫的印记,你可喜欢?”他提上苏袖月肩头滑落的外裳,精致如玉的脸上漾起求表扬的希冀。 肩头火辣辣的疼,苏袖月波澜不惊的心终于不耐,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咬咬牙,羞怯道:“自然,臣自然是喜欢的。” 话落,她已被容珏抱起,一路掀开重重纱帘,走向最里的温泉池,“太傅,本宫很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苏袖月知他意指容夙,她望向温泉池暗叹不好。若衣衫湿透,她无疑露出破绽思及此,苏袖月抬眸慎重道,“殿下,臣有要事,望告知殿下。” “嗯?”容珏来了兴致,他转身,把怀中女子放在软塌上,意味不明道:“太傅,有什么要事?不如我们在床上慢慢说。” 苏袖月眨眨眼,她欲起身,看似清瘦,实则衣服里有料的少年突然倾身,一言不合就压了下来,“太傅”容珏好不哀怨道:“本宫觉得,你我之间的关系,无需坦诚相见也是可以实话实说的。” 苏袖月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容珏竟是低低笑了一声,似真的被取悦到,他的笑声清若碎玉,余韵悠长,苏到骨子里。 “太傅,本宫”他一手紧扣住苏袖月的手腕,一手划过她隽秀的轮廓,皱眉道:“本宫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苏袖月合上眸子,隐隐生了一丝怒意,是女人与生俱来都受不了这般嫌弃,虽说她不得不承认原主秀气的模样在容珏面前,实在是太过寡淡了些。 “殿下,”苏袖月轻唤,欲抽出手腕,却见容珏纤长的睫毛轻眨,半晌才嫌弃道:“本宫当是什么稀奇玩意,不过是根红绳子。” 苏袖月的心蓦地一沉,她手腕上的红色锦带竟是能被看见,此刻,原本黯淡的颜色微微转亮,苏袖月悄然打量着容珏的神色,见他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您说的没错,不过是讨个吉祥的寓意罢了。”苏袖月徐徐解释,容珏松开她,起了身,斜坐在塌边,沉声道:“吉祥?太傅,跟在本宫身边,你莫要肖想这两个字。” 苏袖月没有回话,容珏说的没错,皇位之争,登白骨而上高位,任何人都是可以随时用于“弃车保帅”的棋子。 “太傅”容珏摸了摸苏袖月乌黑柔软的发顶,似许诺道:“但是本宫绝不会轻易丢弃你。” “殿下——”苏袖月走下榻,郑重跪在他身前,一字一句诚恳道:“臣誓死追随殿下,这江山”她抬眸,隐含泪水,一片情真: “若殿下赢,我便陪殿下君临天下,若殿下输,我便陪殿下——” “东山再起!” 容珏的眸微闪,眼底柔情刹那而逝,他轻轻扶起地上之人,从怀中取出一物,握住苏袖月纤细的手腕套了上去:“太傅,你那红绳太寒碜了,实在有失本宫颜面。” 苏袖月抬头,手上正锁着一串红豆手链,尾端系着两个玉质的小铃铛,做工极其精细,泛着暖玉的光泽,她轻轻晃了晃,铃铛清响,音色纯粹胜过上好的乐器。 “殿下,臣谢殿下厚爱。”苏袖月再欲行礼,却被容珏虚扶住,他执起她的手,温语道:“下次,不许再被容夙握住了。” 苏袖月心头一惊,容珏竟是这般记在心底,她不由暗暗庆幸先前主动甩开了容夙的手。肩上的疼和腰间的酥麻无一不提醒她,这是容珏的惩罚。 “殿下,臣铭记于心。”苏袖月漾起浅浅笑意,容珏见此,心情似乎不错,他握着她的手轻摇,清脆铃铛声中,他弯腰,吻在她的额头。 “本宫的太傅,哪怕暂时做了容夙的太傅,也只能是本宫一个人的。” 容珏松开苏袖月的手,“如今,该太傅告诉本宫有何要事需秉?” “回殿下,”苏袖月思忖片刻,道:“臣担忧,入了新太子府后,会有一人阻碍臣暗中行事。” “喔?是谁。”容珏轻声问着,眸底隐有宠溺,苏袖月见此愈发肯定猜测没错,但做戏要做全套。 “回殿下,正是文渊阁这期的画中美人,檀婳。”她顿了顿,接着道:“檀婳姑娘长的极像容夙逝世的恋人阿若,她恐怕并不简单。臣更是无法确认她是敌是友。” “太傅,”容珏欣赏道:“你远比本宫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如你所料,檀婳即是阿若。” 容珏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从许多年前就布下这颗棋子的人并非是他,他笑着,温柔地望向苏袖月:“那么太傅告诉本宫,是敌是友呢?” 苏袖月亦回以浅笑,柔声道:“臣在心底,应当檀婳姑娘是友,在容夙面前,却应当她是敌。” 一明一暗两个棋子,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被联想到一起。 容珏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走向温泉池,朝苏袖月招了招手,“乖。” 过来洗一洗。 “太傅,你怎生如此扭捏?”容珏弯腰倾身,竟是用手从温泉池里舀出一捧水,他起身,暗红的纱质外衫微敞,露出白玉般的肌理。 “站在那,莫动。” 这一声清喝,止住了苏袖月跪着后挪的小动作,她抬眸,水顺着容珏的指缝滑落滴在她的眉眼,淌过下颔,流经锁骨后渗进胸口。 大事不妙。 苏袖月转身后撤,腰肢却被容珏恰好揽住,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后颈轻仰,发顶的官帽悄然松落,她乌黑柔顺的发尽数散开。 容珏眸底一黯,周遭的薄纱轻扬,这股风连带着吹动苏袖月的发梢,他似鬼迷心窍般,伸出指尖轻柔地替苏袖月把一缕青丝拢在耳后,“太傅这般,倒真像是个女子。” 正文 71.边关之守①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回殿下, 臣确请愿此行,臣虽貌不惊人,倒也想勉力试试能否被裴彧,裴小姐相中” 严慎言徐徐言之, 他的神色始终淡泊,本就黝黑的面容愈发沉得像滩浓墨,他抬首,似无意道:“臣担忧,苏袖月会有反叛之心。” “是吗?”容珏捻了捻指尖,“慎言, 你既想走这一遭, 本宫又怎会拦着, 不过是可惜大材小用罢了。” 他轻笑着应允,心底却是相信那个苏袖月绝不会让自己失望,只是有些事,看似再亲近的人, 也绝不可告知。 容珏, 不容许一丝差错。 “那臣, 便谢殿下。”严慎言拂袖拜别, 转身之际, 他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暗芒果然, 容珏还是不够信任他, 愈是这样,他愈要与苏袖月保持距离。 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让容珏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严慎言悄然敛眸,这江山他终要替真正的主上夺回,什么前朝余孽,这些皇亲国戚一开始也不过是乱臣贼子,欠人的,总要归还。 一路沿着簌簌而落的梨花走远,严慎言伸出手,五指骨节分明,肤质却是白皙细腻的很,与他面容上的墨黑大相径庭。 适时,掌心跌落几许细碎的花瓣,他拢指轻碾,唇角漾起清浅笑意娇弱又如何,一旦沾染,还不是逃不开。 思及此,严慎言悄然松手,泛青的汁液顺着指缝滑落,他凝眸,掌心的残局看似两败俱伤。 不尽然 他轻摇着头,这手是实物,被花汁浸染过后,好比伤了根本,那花汁最终却流出指缝,就像溜走的一缕花魂。 谁输谁赢,显而易见。 严慎言轻叹一声,低首取出锦帕拭干净手,抬眸间,心突然沉了沉远远走来一双人影,那男子人至中年仍英姿飒爽,正是容珏的亲舅舅徐攸,拥有北国三分之一兵权的镇国将军。 他身后跟着一年轻女子,眉宇间的英气比之更甚,依稀还可见几分戾气,她与徐攸从长相上看像是父女,却半点也不亲近。 那女子五官冷峻,稍显刻薄,似乎极难相处,却在见到严慎言时悄然弯了眉眼。 “严大人,好久不见。” 严慎言随即行礼,沉声道:“臣见过镇南将军,见过郡主。” “严大人何必这般见外,唤我徐芷便可,莫不是怕我对你下蛊不成?”黑衣利落的女子试探着说道,她剑眉微拧,生怕严慎言因此而心生疏远。 “徐芷郡主,巫蛊之术c死而复生臣不信的。”严慎言眸光温润,心底却是另一番光景。 先皇后被容帝治罪,用的不正是“巫蛊”这一名目吗?徐氏一族始发于苗疆,巫蛊之术脉脉相承,却是传女不传男。 至于先皇后施巫蛊之术,似乎是为了容珏,而她的侄女徐芷,仅是二九年华已习得精髓,一手蛊术出神入化,遍观京城,她虽有容帝亲封郡主之名,却无人敢娶。 不过,她倒是无需担忧。 严慎言回过神,朝他们略一颔首,告辞远去。 “徐芷,不必再看了。”镇国将军轻喝膝下唯一的子嗣,生在徐家,徐芷的婚约一早就注定成为权利的牺牲品,不仅她,哪怕是无视容帝,被废却依旧我行我素的容珏,也逃不开。 那厢,徐芷收回眸光,并不理会父亲徐攸,径直沿着梨花小径去寻容珏,大片大片的梨花白里,那一抹绯红煞是惊艳。 她走近,容颜极盛的少年从花枝的间隙里探出头来,笑容竟生生压过满树的梨花。 “表姐,你来找本宫不是自愿的吧?” “容珏,你找我不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徐芷轻嗤一声,都流有徐家的血液,骨子里如何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偏容珏生了一副好皮相,饶是恶毒透底,也有人信了他纯真良善,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更多是废太子如何如何好看,却鲜少有人提及容珏一手银针,“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过往。 “表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本宫。”容珏轻笑一声,“生得不如本宫好看,就该时时注意着” 哪些表情该做,哪些表情不该做,就好比现在,收回白眼。 “容珏,我真后悔帮了你。” 徐芷不再看他,忆起自己所给的那两条带有铃铛的红豆手链,她的困惑还是不解。 “一条挂有一个铃铛,一条挂有两个铃铛,用途却大不相同,你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表姐,你不是说,一条驱邪,一条锁魂的吗?”容珏眨了眨眼,“你猜,我要驱谁的魂,又想锁谁的魂?” “咳咳,”粗狂的咳嗽声打断了徐芷的思绪,后至的镇国将军徐攸尴尬一笑,对容珏道:“苏府的事,总该给舅舅一个理由了吧?” “谢谢舅舅。”容珏起身微微揖首,若非是他入宫拖住容帝,自己也许无法顺利血洗苏府,更无法把苏袖月这颗棋子安到容夙身边。 “罢了,罢了”徐攸无奈地摇摇头,“若真要谢舅舅,就早日娶了你表姐,以后的事也更方便些。” 容珏没有应声,他自然知晓以后的事是指什么,普天之下,饶是黄口小儿也知他容珏要为母仇造反,容帝更是清明,奈何徐攸掌三分之一兵权,他倾力赐死皇后,废了太子,却再动不了容珏本身。 而那至关重要的三分之一,还紧紧握在云南王裴恪手里,另一方面,云南王为独女选夫面向全国,容帝无法强行指婚,这才有了容珏容夙各出人才竞选一事。 可偏偏这人才,都叫苏袖月。 只不过,一边在明,一边在暗,彼时,苏袖月还不知她此行,不仅要和一堆男人抢男人,还要和容珏明面上出的人严慎言抢。 前路尚堪忧,现状也未必见得多好,容夙府中,苏袖月正欲乘马车出行,身后恰恰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 “苏大人,请等等檀婳。” 苏袖月闻言转身,莞尔一笑,悬着的心在此刻却是悄然放下了就怕你容夙不派人看着我。 明面上的敌人总好过暗处,何况这檀婳,她若所料不错,应该是自己这身体的原主无疑。 想来这一路,定然极有意思,苏袖月略一伸手,笑道:“檀婳姑娘,请。” 待马车渐行渐远,府邸阁楼上的男子才收回目光,对一旁的青衫谋士道:“方先生,此举是为何意?” “太子殿下,苏大人虽说已无嫌疑,但檀婳姑娘到底来历不明,老臣此举一来想试试檀婳姑娘能否为太子殿下所用,一路监视苏袖月,二来,想最后一试苏大人,看看这两人之间可有猫腻。” 容夙点点头,轻敲着栏杆,问道:“方先生,您是怕他们均是容珏布下的棋子吧?” “如太子殿下所言,老臣只怕防不胜防,是以派了探子,用来一路汇报这两人之间的情况,若此行并无差错,届时太子殿下可以彻底任用苏袖月,至于这檀婳姑娘,老臣还是那句话,皇位之争,最忌儿女情长。” 容夙的手顿了顿,他负手身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变得悠远,身畔的青衫谋士见此,不免长叹一声,进言道: “太子殿下,容老臣逾矩,他日若太子殿下坐上那高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此刻,哪怕运筹帷幄的谋士也没想到即便真坐上那高位,有的人,也永远是求之不得。 这一句话,不久后的将来,容珏会一一验证。 苏袖月,他容珏求不得。 哪怕表姐徐芷蛊术了得,那带有铃铛的红豆手链,也终究没能留下他一开始就想留下的那个。 马车上,一路颠簸,清幽的铃铛声此起彼伏。 檀婳理了理手腕带有一个铃铛的红豆手链,故作讶异地问道:“苏大人,您的可是两个铃铛?” 苏袖月凝眸望去,点了点头,却听得檀婳又道:“有人告诉檀婳,这一个铃铛是用来是锁魂的,两个好像是” 正文 72.边关之守②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那个人, 曾有一面之缘。 轿辇外,似乎人近中年的女子正颤抖着拍了拍搀扶着她的“年轻男子”那迟暮妇人打扮的正是苏袖月,她含着泪,示意身旁的檀婳扶起“悠悠转醒”的严慎言。 陡然间狠狠扬起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中, 严慎言捂着脸颊偏头望向她,沉静如水的眸第一次失了分寸,心尖积郁多年的压抑和隐忍霎时浓烈起来。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苦苦周旋于废太子容珏和镇国将军徐攸身边,苏袖月啊苏袖月,容帝发现你前朝余孽身份的苗头,是我破釜沉舟, 抢占先机告知容珏, 让他们相互抗衡保你周全。 多年来, 我不远不近守在你身边,国子监,入朝为官,即便是此行, 我也担忧你的安危, 不顾一切扮作女子, 用最愚蠢的方法, 只为有理由同行, 以慰问你苏府新丧之痛, 我所做一切, 无非是为了拥你复国,而现如今 严慎言的心凉到极点,他想把这江山重新送到严家唯一忠于的,真正的主上眼前,可苏袖月这狠狠一巴掌,和着初夏微热,让他彻底心如死灰。 原来,是我自以为是了吗? 严慎言抬手拭去因为这一巴掌,嘴角沾到的面粉。 到底是从刀尖舔血中走过的人,他低垂着眼,眸底复杂的情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短短一瞬,对苏袖月而言却绰绰有余先痛后怒,他严慎言猝不及防之下的反应,不仅是最本能真实的,也侧面说明了—— 他只会护着这个身体。 对古代男子而言,这般的羞辱,即便生了杀心也不为过,可这小黑炭,不,小白面偏偏先是眸生痛色,甚至隐有委屈,像他这样少年老成,独善其身的人竟会如此,显然—— 是友不是敌。 苏袖月先前就隐隐推测过这身体的身份,此时这样天赐的试探机会她如何能放过,经此插曲,她几乎可以确定严慎言暗中所谋的是什么,而这身体,又或者说是穿到檀婳身上的原主,身份果然不简单非富即贵,王侯将相,错不远了。 适时,一缕凉风从额间掠过,苏袖月面上痛色更甚,她的手还扬着,这看似漫长的心理活动于彼此不过是短短一瞬,她颤抖着放下手,沙哑着哭腔道:“言儿,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娘也不是存心打你可,可” 苏袖月边哭边喘不过气,为了更好的站位,她一直背对着裴彧,哪怕轿辇中那道视线灼热,苏袖月也顾不上深究,只能按计划进行,她悄悄朝严慎言使眼色,想让他配合演下去,偏一双眼睛都要眨坏了,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真是没有默契啊。 苏袖月抹了把眼泪,她转念一想,严慎言并不知晓自己已揣摩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何况,她那一巴掌,对这块榆木黑炭的冲击绝不会小,唉~ 扎心了,老铁 苏袖月抖落甩巴掌时手心扑下的厚重面粉,她望了望严慎言脸上缺失的那块,忍得很辛苦。 在一片灰白中,那块黑尤其乍眼,惹眼程度竟快比上他右眼角莹莹欲坠的那滴泪痣,苏袖月再次暗叹一声可惜,那样一双眼,生长在泛黑的肤质上,就像是断壁残垣里开出的花一样。 也许,严慎言的心,和他这双眼一般难能可贵。 说到底,外人难窥其所思,但对他真心所护之人而言,严慎言,却是再忠心不过的小狼狗。 也罢,苏袖月敛敛眸光,严慎言扮作女子定然是想接近裴彧,她便帮他一把。 只是这小黑炭到底嫩了点,裴彧是什么人,男扮女装,且不说他是伪装的行家,当是年轻女子这一点,就难近裴彧的身。 任何一个智商稍在线的男人,对主动接近的年轻女子,多少都会有所防备,相比之下,中年妇人要略微合适一些。 然而,苏袖月并不觉得容夙身旁那青衫谋士扮女子的计策可行,可行是可行,前提条件是裴彧真是女子,至于她演这一出,一来为了给容夙暗中安插的探子交差,一来为引起裴彧的注意。 或许,真的被他捎带进裴家山庄也不一定。 另一方面,檀婳之所以扮作男子,亦是容夙他们传信要求,这一路马车上,探子关于苏袖月和檀婳的回报无非是下棋下棋再下棋。 青衫谋士到底放心了苏袖月,却对来历不明的檀婳,甚至可能会误了容夙的檀婳放心不下,而让她扮作男子,碍于男女大防,她自然就不可能随着裴彧的轿辇共回裴家山庄。 只因届时,防得密不透风的云南王府里,容夙的探子再无法入内,他们无法知悉里面的情况,只能放任最信得过的人在其中与裴彧周旋,显然只有苏袖月能当其任。 只是这番她若帮了严慎言,那探子必在容夙面前有微辞,至少明面上,她是容夙的人,严慎言是容珏的人,本该针锋相对。 苏袖月略一思索,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她扫过严慎言的女子装扮,不得不感慨一句直男审美,有道是人靠衣装,她望着这样的小黑炭,心里的计较有些忐忑。 话虽如此,不妨一试。 苏袖月缓缓取出怀中的手帕,掩面垂泪道:“言儿,你,你怎么就从京城跑回来了呢?是,娘知道你定然受委屈了,可——” “可那人你不想跟也得跟啊!” 苏袖月说着说着,眼泪竟是簌簌而落,看得严慎言心中莫名又有几分动容,只是哪怕他年纪轻轻已被誉为谋略无双,也着实摸不清苏袖月的套路。 可严慎言最见不得人哭,他下意识伸手去拭苏袖月的眼泪,却在这时,裴彧轻咳了一声。 妈的,不忍了 苏袖月转身跪下,她实在无法直视这块榆木黑炭,少年老成不假,谋略无双不假,不会演戏要来有何用! 彼时苏袖月不知有道是,莫欺少年穷,若干年后的严慎言,脱胎换骨之后,再相逢,不动声色间竟是把她也骗了过去。 这一点上,苏袖月显然是个合格的师傅,此刻,她伶仃地跪于地上,肩膀微微耸动,朝裴彧一字一句痛声道:“小姐,求您帮帮民妇,帮帮民妇被前太子强行囚禁,誓死出逃,这才晕倒在路上的女儿啊。” 她话音刚落,严慎言似终于开窍,他故作扭捏地跪在苏袖月身旁,头微低,看着好不伤心。 “这位夫人,还有小姐,请起。”裴彧下轿相扶,却是只握了握苏袖月的手。 “夫人放心,若前太子容珏行事与作风果真愈演愈烈,已荒诞到如此的话,我定会还小姐一个公道,先请起罢。” 苏袖月感激地点点头,回握住他的手,刹那间,裴彧清丽无双的脸孔漾起笑意,笑容只一眼就让人见之不忘。 他的美似乎已无关性别。 苏袖月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她借力起身,由裴彧搀扶着步入轿辇,说来奇怪,裴彧像是颇为排斥同作女子装扮的严慎言,轿内偌大的地方,他偏要坐在苏袖月和严慎言中间,生生把一双“母女”隔开。 苏袖月没有在意这小小细节,她凝了一眼轿帘外静立的檀婳,对裴彧道:“小姐,实在给您添麻烦了,容我与犬子交待几句。” “夫人请便。” “多谢。”苏袖月附在檀婳耳边交待一番,叮嘱由她代为写信传于容夙,而后,那青衫谋士所派探子的事便可告一段落。 信中内容自然是告知容夙为何助严慎言同入云南王府,原因也是屡试不爽的万金油——与其时时防备敌人,不若放在眼前盯着。同时,她先前提及容珏囚禁民女,此番抹黑,无异于表明忠心。 法子虽折中,暂时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只是—— 苏袖月悄然暼了一眼严慎言老气浮夸的装扮,说实话,容珏那样得天独厚的,应当看不上这样的吧,这点,也是她先前忐忑所在。 其实真要说来做戏真真假假,这般造谣应当无伤大雅,容珏的品味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不喜欢女子,苏袖月转了转手腕上的红色锦带,蓦然间带起一片铃响,恍惚中,她这才发觉,锦带的亮度更甚从前。 那这喜欢,到底是亲手给她系上蕴藏巫蛊之术铃铛的小太子容珏,还是挨了一巴掌,或许有点受虐倾向的小黑炭严慎言,亦或者是好像在哪见过的小姐姐裴彧呢? 这一声清喝,止住了苏袖月跪着后挪的小动作,她抬眸,水顺着容珏的指缝滑落滴在她的眉眼,淌过下颔,流经锁骨后渗进胸口。 大事不妙。 苏袖月转身后撤,腰肢却被容珏恰好揽住,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后颈轻仰,发顶的官帽悄然松落,她乌黑柔顺的发尽数散开。 正文 73.边关之守③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此时,此地。 严慎言敛了敛出挑的眉目,他轻抖由白到黑渐染的墨色常服, 端的是无视裴家山庄守卫的忍俊不禁,他抬眸, 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道:“严回, 下不为例哦。” 许是他声线波澜不惊,又许是他沉如墨的面色凝重,严守四周的裴家亲兵收住笑意, 不敢再轻视。 严回敲了敲脑袋,很想问:“少主, 怎么又是下不为例?”明明下次为例很多回了。 他拔腿跟上,肩上突然落下一只毛色雪白的海东青,原是山路上一直跟着的“严家亲信”, 奈何小护卫的肩上扛着自己主子, 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又怎敢与严慎言争地盘。 适时,海东青传来有关苏袖月那边的情况, 严回持续地点着头, 顺了顺它柔软的羽毛, 道:“辛苦你了, 严去。” 一人一鹰相谈甚欢, 只因严回除了一身好武艺, 另兼通鸟语,他一张娃娃脸时怒时喜,与海东青话了会儿家常,便学着严慎言拍自己般摸了摸它的头,“去吧,严去。” 交待完自家兄弟,严回再抬头,干净的眸底全然染上护犊子的不悦,只见严慎言在前方正欲通行,突然有不知好歹的人拦住了。 重兵把守的城门前,严慎言的脚步微顿,袖中的手悄然紧握他的肩头,此刻正被身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扣住。 一闪而逝的惊愕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镇定有余,严慎言轻敛眸光,眨眼间锋芒掩尽,唇角已漾起清浅的笑意。 他回眸,温语道: “怎么?这位仁兄莫不是想同在下叙叙旧?” “你你你!放开我家公子。” 严回飞跃到自家主子跟前,他来势汹汹,却轻易被严慎言斜睨的一个眸光压住。 “这位仁兄想来是裴家守卫长,是在下失礼了。” 攘外必先安内,严慎言不动声色地化解肩上的钳制,他收回手,轻轻把严回拂在身后,略一弯腰,敬而疏远地拱手见礼。 “抱歉啦,这位公子,时辰恰巧已过,还是请回罢,明日早些来此记名。”裴家守卫长亦是郑重地回了武将礼,外人只道云南王裴恪谨慎,裴家山庄不仅常驻人口每月一次清点,外来者更是严守卯时进,酉时出,无一例外要出示路引记名。 是以,云南王府内若想安插眼线,可能性基本为零。 严慎言心中明了,正欲取出大理寺少卿的官位凭证请求通融,躲在身后的小护卫忽然凑近他耳边,乖巧地汇报了海东青传来的情况。 “少主,苏大人已入云南境内,临时歇脚时去了趟成衣铺。” 成衣铺?严慎言微微颔首,拜别守卫长,又携着严回下山,他凝着山头隐隐坠落的红日,道:“严回,今日十五,是与不是?” “难不成是十六?” “闭嘴。”严慎言轻喝一声,自己就不该多嘴问,他紧抿唇角,严回亦双手捂着嘴不远不近跟在身后,他到底个子不够,反而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严慎言无暇顾及,他心中思虑的是另一件事,每逢月中,即十五,裴家小姐裴彧都会出城,前往百里外的祈愿寺,从早休沐到晚,多是过了禁严才回裴家山庄。 若路遇裴彧,或许可以随之进城,甚至交流交流文学? 他转念一想,依苏袖月的性子,不会做无用的事,他去成衣铺,只怕也是为了接近裴彧。 严慎言停下脚步,轻咬下唇,艰难地对身后严回道:“尽快替我备一套合适的女装,另外”他摸了摸黝黑的脸颊,沉声道:“再多备些,面粉。” “少主,你不是被人调包了吧?”严回睁大眼睛,直到头上挨了一记才确认无疑,他认命地运起轻功赶往山脚小镇,心底却在腹诽。 什么嘛?扮女子明明是要用脂粉,真是搞不懂这种用面粉的 直男癌。 待他走远,严慎言抑制着的耳根才悄然通红,虽说好丢脸,但一想到能以女装示人,与苏袖月一较高下,又似乎有些莫名的激动。 再说,苏袖月尚且能牺牲到如此,他一个做臣下的,又有什么好矜持的。 小镇里,成衣铺子,轻纱薄绸香风送。 苏袖月在檀婳的望风下,慢条斯理地做着装扮,此刻,身体是别人的这点好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什么,都比不过原装,只要她苏袖月用着这身体一日,檀婳就必然不会与她为难。 未过多时,她一身行头整理完毕,退出这全封闭的狭小空间,再见檀婳时,对方明显愣了愣。 苏袖月却是扬唇浅笑,考虑到伦|理关系,她示意檀婳挽住自己的胳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苏袖月由檀婳小心搀扶着,胸有成竹地去往预期的地点。 那厢,往返于裴家山庄和祈愿寺的官道上,精致的八抬大轿行进得不疾不徐,轿夫皆是下盘极稳,步履从容,一看便是练家子。 山风泠泠,一缕清凉悄然掀帘而入,惊鸿一暼间,轿中人一双丹凤眸敛尽流光。 雌雄莫辨,清丽无双。 轿辇忽地停了下来,美人秀眉微拧,问道:“裴一,怎么了?” “回小姐,有人晕倒了。” 裴彧听言,比女子还要秀致的素手轻掀轿帘,他微微倾身,露出半张侧脸,竟是引得稍事休息的旅者都屏住了呼吸。 反观,那晕倒在地,面色稍稍泛黑的年轻女子却是无人问津。 初夏的地面已蕴着热气,严慎言四肢被烫得微微发麻,他凝眉,耐心地等候时机,奈何轿中人迟迟未言语。 良久,裴彧松开握着轿帘的手指,他低首退回轿内,清若碎玉的声音无波无澜 “越过她,走罢。” 果然,暖玉棋子珍贵难得,因为制作时玉料的独一性,这些棋子在强光下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大致却可分为全透明,半透明,不透明三种。 重要的是,檀婳,也就是这身体的原主,她以此创了一套暗号,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从文渊阁取回棋子,自己这身体就易主了,她也阴差阳错穿到了檀婳身上。 而苏袖月能得知这暗号,无非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因而她们此刻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信息,在探子眼中,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博弈。 棋盘上,不同位置摆放着不同透明程度的棋子,信息经过转换,跃然于纸面。 “檀婳姑娘,苏府的事请节哀。”苏袖月徐徐传替着信息,眸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之人的微表情,她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把控,而这身体的原主无疑是突破口。 “苏大人,你不必试探,即便如此,我仍忠心于殿下,因为我爱他,即便,即便,” 他喜欢的是男子。 苏袖月轻轻颔首,檀婳始终未告知容珏这身体是女子,恐怕就是这层原因她沉吟片刻,檀婳已再度变换棋子的位置。 “苏大人,毫无疑问,你继承了我的记忆。因为,我也继承了原来檀婳的记忆。” 推己及人,苏袖月并不意外,她欲再问些什么,檀婳的棋子又发生了变化,“苏大人,你定然是个聪明人,只是恐怕感情上有些迟钝。” 檀婳不由忆起最初她和容珏坦白时,对方仿佛是预料之中,甚至片刻间就定下将错就错,她曾问过缘由,容珏却淡淡说了八个字。 惊才绝艳,棋逢对手。 言外之意,无非是苏袖月比她更合适。 檀婳心中明了,容珏生性多疑,不相信她爱他胜过苏府亲人,怕她因家仇而生反叛之心,“苏袖月”这个比“檀婳”更重要的位置,他不敢出一丝差错。 思及此,檀婳的心底不由有些酸涩,对容珏而言,经历那样的事情后,在他眼里,利益关系c相互牵制,永远比爱更牢靠。 她顿了顿,重重挪动棋子:“苏大人,请不要负了殿下的信任。” “檀婳姑娘,在下明白。” 苏袖月下意识握了握手腕上的红色锦带,不禁反省:自己在感情上,真的有些迟钝吗? 确实如此吧,虽然继承了檀婳的记忆,可檀婳对容珏的那些小女儿心思在她眼中不过是没有意义的信息,苏袖月选择性忽略,却是因此让容珏发现端倪。 难怪自己需要这红色锦带时时刻刻提醒,就像那莫名其妙的英国男人,苏袖月再如何理性分析也不明白他的喜欢。 正文 74.边关之守④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远处尽览校场的高阁之上,裴彧坐于正中屏风之后, 两侧设上宾席, 分坐着容珏和千里迢迢闻风赶来的容夙, 苏袖月抬眸望去, 檀婳静立于容夙身后,目光却没离开过那一身暗红华服的少年。 她轻叹一声,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明显吗? 提了提浅青衣袖, 苏袖月优雅提笔, 她倒是想转转玩,却碍于一道道炙热的眸光。 只是今日之事,恐怕远不止招亲这般简单, 容夙既安坐于上, 定是有了后招, 苏袖月敛眸深思这权谋之术,无外乎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是不知容夙和其幕僚的切入点是何, 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严慎言。 那日夜谈后, 苏袖月已隐隐明了这块黑炭所为, 他扶容珏无非是为整垮容夙,至于结交容珏的舅舅镇国将军徐攸, 又是另有所图。 大抵是为了——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这恐怕又追溯到当年先皇后行巫蛊之术这一宫廷秘辛, 苏袖月无法推断当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却隐约觉得真相,会无比残忍。 至少,对于容珏而言。 她悄然抬眸,恰撞入那人桀骜,却似有欢喜的褐色瞳仁里,苏袖月唇角微抿,眼底恨意霎时倾泄,如她所愿尽入了容夙的眼。 很好,容珏的唇角勾起,他苏袖月真是一颗尽职尽责的棋子,可哪怕知悉是迷惑容夙的手段,她那样望着他,他的心也莫名一颤。 容珏微微低首,修长的指尖轻敲面前的栏杆,从容却稍显僵硬他到底,怕苏袖月恨他。 这微妙的情绪,终是没能瞒住所有人,深悉容珏心性的严慎言无疑尽入眼底,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容珏对苏袖月的情愫,不仅会害死他自己,也会连累自家主上被那人利用,想到那人,他如墨的眸色不由重了重,手握兵权,又有野心,缺的只是个名目。 那将是除去容夙后,最大的劲敌。 严慎言轻皱眉头,他望向高阁之上,唯愿屏风后的那人能成为苏袖月的助力。 云南王裴恪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裴彧若存了几分真心嫁给自家主上,他们胜算的把握定多几成。 这场争夺必然大起大落,但沉浮之后,严慎言希望唯一不受折损的人,是苏袖月。 而这希望,不仅仅是因为君臣之谊,站在严慎言的角度,他也希望能护苏袖月全身而退。 他敛敛眉目,悄然望去,隔着无数桌案,隔着无数公子书生,最对角处的“少年”正低着头,“他”唇角微翘是苏袖月一贯的似笑非笑。 不知不觉,“他”的小动作他已了然于心,严慎言摸了摸眼角的泪痣,修长白皙的指尖下移至黝黑的脸颊,他轻嘲一笑,摇摇头,不该有的念头尽数压下。 他严慎言怎能喜欢一个男子,若有这一日,他这名字便倒过来写,是了他不会像容珏一样喜欢苏袖月的,他日后还要娶妻成亲的。 也许会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也许会是一个吵吵闹闹的女子,可无论是什么女子,都没关系,他严慎言本来就没有喜欢和不喜欢,有的只是该做的c该承担的责任。好比复国,和严家这一脉香火的传承。 而他的主上,也会娶妻生子,也许就是那裴小姐了,真好。 严慎言苦涩一笑,他提起笔锋,静候文试试题的下达。 未过多时,高阁之上顺滑而下一副卷轴,寥寥数字,却出奇地让场中人鸦雀无声—— 请绘出裴小姐的容貌。 苏袖月和严慎言皆是一怔,此间男女大防虽不严重,但扮作女子的裴彧鲜少露面,即便露面也是藏着裴家小姐的身份,至于世人如何如何传她貌美,说到底也不过是凭借着云南王裴恪的俊朗。 而裴彧这般显然是为助他们杀出重围,这几日的相处,苏袖月和严慎言再清楚不过他的长相。 为什么?苏袖月不禁想起裴彧待自己的不同,若说喜欢他们至多停留在君子之交淡如水,若说莫非,自己这副相貌与裴彧有什么渊源? 初来此间时,苏袖月也隐隐讶异,她穿的这副身子与现世十分相似,那个名叫卿瑾的男人也说过她只要跳下往生台,就能找到最契合自己的身体,可是这和裴彧有什么关系呢? 或者,其实是与坊间所说生为平民,却嫁入云南王府,又极年轻时就逝世的云南王妃有关? 她敛敛思绪,隐约觉得这一切在与裴彧成亲后就会得到答案。 除此之外,苏袖月另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那是关于云南王。 这个坐拥云南腹地,拥着三分之一兵马权的男人,绝不会是高阁之上看似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长期身居高位的人会自成气场,而这云南王有是有,也没有露什么马脚,唯一让苏袖月捕捉到的就是—— 但凡关于校场上的重要举措,他都要悄悄扫一眼屏风后的裴彧,是,这是替“爱女”裴彧招夫不假,征询他的意见并不为过,但云南王眸中更多的不是疼爱之情,反倒更像是恭敬,对,是恭敬,就像严慎言,哪怕她和他已坦诚相见,这小黑炭每次见她,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忠诚都能轻易被她发觉。 恐怕这裴家山庄,云南王府真正的主人,是裴彧。 他才是,真正的云南王。 本来,想带给你的。 “没事的,不会的。”严慎言忍着热泪,小心翼翼接过染血沾灰的馒头,掀开面皮,轻声道:“你看,还能吃的。” “少主,”严回皱眉握住他的手,断断续续道:“严回c从未求过少主什么,咳”唇角又涌出一滩鲜血,小护卫死死咬着“妹妹”两字,眸光眷恋,却一点一点寂灭。 少主其实严回还要很多话想告诉你。 你要先学会生活,才能更好地喜欢一个人,要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 爱是隐忍,是成全,唯独不是意气用事。苏大人若活着,也定会骂醒你,殉情是最无用的。 严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扯起一个笑容,紧握住严慎言的手缓缓下滑少主,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手抓了个空,严慎言怔了良久,才忍着哭腔合上严回的眼睛,他仰头憋回泪水,波澜不惊道:“把他们带过来。” 话落,三名为首的黑衣人被扯下面罩,按着跪在严慎言身前,他弯下腰,红着眼眸道:“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娘的,别以为老子怕你。”三人中面色最凶恶的男人唾了口痰,大声道:“严慎言,苏袖月死了,横竖我们兄弟也没法向容夙交差,本想杀了你将功抵罪,谁知道一个两个都特么是疯子!” “喔,”严慎言抬眸,取出袖中的帕子拭了拭染血的手,再次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废话啊?”严慎言的眸霎时结霜,他莞尔笑着,不带一丝情绪:“听好了,把这三位的亲人请到文渊阁顶层,一定要好生伺候。” “是,少主。” 严慎言挑眉点点头,似乎心情极好,他边走边回头,望着那三人灰败的脸色,勾唇笑道,连眼尾的泪痣都染上邪意。 “对了,别忘记留着他们半条狗命,看着至亲至爱的人在眼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转身,抱起了无生息的小护卫,轻声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我想邀你们一起尝尝。” 凭什么,让我一个人痛。 “扑通” 水花四溅,苏袖月欲探出头来,身畔的少年忽然止住她,“太傅,看流势” 容珏无声示意,他搂紧苏袖月的腰,顺着水流下游,水纹源源不断涌向一处,容珏笃定这是一眼活泉,水下一定另有出路。 世人皆传无底崖没有出路,容珏却始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对他而言,没有亲身经历过的,都不能断言。 正文 75.边关之守⑤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少主”严回小声喊着,捡起了沾灰的馒头, 摇摇头明知先去也做不了什么, 却还是等不了。 您喜欢苏大人, 是吧。 小护卫顺手把馒头塞进怀里, 不再迟疑,往文渊阁赶去。 “太傅,起风了。” 容珏掀开马车窗帘, 斜风惊起发梢, 他面色未变,只捻了捻束缚着自己和苏袖月的缎带。 “是啊,起风了, 唯有长风破浪, 扶摇直上。”苏袖月轻笑一声, 耳畔除了萧萧风声,越来越近的, 还有兵刃划地而来的声音。 “小心。”容珏忽然抱住她一个旋身, 避开了如雨的箭矢。纵身一跃落定后, 再回头望, 马车已被射成了筛子。 他抽出配剑,依靠着缎带的联系, 在苏袖月三米之内迎敌, 少年剑法游刃有余, 容夙手下的那些黑衣人并未讨到多少好处。 那便车轮攻势。 一圈又一圈黑衣人退后又涌近,源源不断,容珏多多少少受了些皮外伤,他浅色的外裳染上绯色,被风吹得衣袂纷飞。 连带着缎带也猎猎作响。 另一头,苏袖月微转手腕,打算顺着缎带相助容珏,她欲取出袖中的匕首,却在这时,踏血而归的少年连连趿地后撤,带起脚下阵阵沙尘。 “太傅我们恐怕,没有退路了。”容珏拭去唇角的血渍,一点一点往身后的悬崖逼近。 退路?苏袖月眸光一闪,笃定问道:“殿下,这便是先前所说无底崖,对吗。” 容珏颔首,护她停在崖边,霎时间落石滚滚,少年闻声回望深不见底的悬崖,问道:“苏袖月,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殿下,前是死路,后无退路,理应赌,可是臣即便不赌,容夙也不会真要了臣的性命,你说臣赌不赌呢?”苏袖月徐徐言之,仿佛步步逼近的黑衣人并非大敌当前,容珏狠狠怔了怔,他未再言语,脚步一虚,凌空倾身而下。 联系着彼此的三米缎带眨眼间绷直,苏袖月勾起唇角,取出先前的袖中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划,手腕上的死结霎时解开。 明艳的缎带在眼前拂过,容珏的心莫名刺痛,他松开手中的佩剑本欲斩断彼此联系的佩剑。 未曾想,是你先挥刀,可是苏袖月,我怎么舍得你冒一丝风险。 他闭上眼,任由身体急速下坠。恍惚间,耳畔风声悄然发生了变化,他蓦然抬眸,只见悬崖边上的人影轻轻一跃,竟是追随而下。 “苏袖月,为什么” 容珏黯然开口,面色看不出悲喜,只是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似乎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他上空,苏袖月一边坠落,一边凝着手腕上只差一点点的红色锦带,如赌博般念道:“满上,满上。” 诚然,她此举,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平平淡淡的感动远不及一波三折来得震撼,对容珏而言,她不划破缎带是意料之中,划破仍相随,含义就大不相同。 她想告诉他,即便没有束缚,没有强迫,我也心甘情愿随你死。 哪怕不是真心的。 只是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谎言,不是吗? 所谓骗局,愿者入局。 她凝眸,转动匕首嵌入崖壁,借此缓冲,只不过相较陡峭的悬崖而言,这样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未过多时,苏袖月就跌至容珏附近,少年弯眸轻笑一声,用残余的缎带把人卷到怀中,齐齐坠落。 “太傅,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浑然不觉身处险境。 苏袖月垂眸,“殿下,我要的很简单,我要活着。” “活着?”容珏唇角轻含嘲讽,沉声道:“太傅,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那种午夜梦醒后,念头全是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疲倦感。” “殿下,我明白,可我也懂另一种滋味。”苏袖月闭上眼,压抑道:“你可能不知道,一个人为了生计,会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她克制着情绪,又道:“殿下,你生而富贵,至少在物质上没有缺失过,你恐怕不觉得,这正是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其实若温饱都成问题时,生死就不是问题了,待你走到那一步,你本能地就想活着。” 容珏愣了愣,小心问道:“苏袖月,你以前过得很辛苦吗?” “不算,比很多人要好。”她轻笑一声,进入fbi的第三年,抓捕美国食人魔的那次行动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也是那一次,让苏袖月明白,没有了道德约束,其实人也跟猛兽无异。 而文明与进步,可以说是一点点在把穿在猛兽身上的外衣穿到心里。她敛敛心绪,道:“殿下,活着不好吗?” 你不知道,你所厌弃的,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难得的,容珏没有反驳,他苦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喜你为疾,药石无医。 哪怕,你那么明显地告诉我,你就是纯心骗我。 他摇头,道: “算了,你不会知道的。” 话落,少年压抑着轻咳,抽出腰中藏着的软剑,见机勾住悬崖峭壁里生长出来的枯枝,止住了他们下落的趋势。 待停滞片刻,容珏取了碎石下扔,投石问路后,复又松开手,继续下落,只是方向有所偏颇。 见他如此,苏袖月反而放下心来,显然一切都在眼前少年的掌握之中,她望着脚下雾气缭绕的虚空,忽然就想起万分惧高的那人。 “殿下” “太傅,你只管抱紧我。” 容珏不知苏袖月所想,只当她担忧,也没有出言解释这场局确实存在豪赌的成分,九死一生,所幸,崖底有一泉池水。 他释然浅笑,道: “苏袖月,你命不该绝。” 悬崖之上,一地狼藉。 严慎言策马赶到时,已经来不及抓住那抹下坠的身影。 “苏袖月!” 光是喊出这个名字,已用尽他所有力气。 严慎言不知是如何到悬崖边的,他一向对高空敬谢不敏,只是这次哪怕浑身颤抖,眸中含泪的少年仍义无反顾地前行。 严慎言是怕的,可是比起惧高,他更怕那人没了。 苏袖月,明明才知道你是女子,老天为什么又对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他捻紧掌心,全然不觉鲜血淋漓,扑通跪下,痛声道:“老天爷,求求你,把我的袖月还给我”你要收,就收我好了。 严慎言念叨着,又跪又拜,忽然,他站起身,眸中不复恐慌 老天爷,若我还能活着,穷极一生,也要逆天而行。 他倾身向前—— 心中,再没有丝毫的留恋。 这一声清喝,止住了苏袖月跪着后挪的小动作,她抬眸,水顺着容珏的指缝滑落滴在她的眉眼,淌过下颔,流经锁骨后渗进胸口。 大事不妙。 苏袖月转身后撤,腰肢却被容珏恰好揽住,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后颈轻仰,发顶的官帽悄然松落,她乌黑柔顺的发尽数散开。 容珏眸底一黯,周遭的薄纱轻扬,这股风连带着吹动苏袖月的发梢,他似鬼迷心窍般,伸出指尖轻柔地替苏袖月把一缕青丝拢在耳后,“太傅这般,倒真像是个女子。” “殿下说笑了。”苏袖月不着痕迹地退出他怀中,捡起官帽笑道:“臣于殿下,不过是蒹葭倚玉树。” 有美丑之别,却无男女之别。 她的话点到为止,容珏漾起天真的,略含宠溺的笑容,一把抢过苏袖月手中的官帽,歪着头道:“太傅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竟敢把本宫比作女子” 正文 76.边关之守⑥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他是云南王,却守不住自己的云南王妃,反倒像了那嫦娥, 日日后悔吃了灵药。 好在历经南国被灭,北国新皇容帝重立,这枯燥乏味的几十年过来,他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 只是没想到, 会是这样的身份。 前朝余孽, 裴彧是见过的, 苏袖月能替了苏府长子,并隐匿南国“皇长子”的身份,这期间多多少少有他的周旋,那日乐坊初见,他本意是为见苏府故人,却没想到在半路就收到苏府满门被灭的消息。 再后来,他与苏袖月惊鸿一面, 或许是裴彧太执着,只一个眼神, 他就认定苏袖月是藏在心里多年的她, 如果那身体里是她的话, 定然又带着任务, 裴彧本不想打扰, 直到那日再见。 一身迟暮妇人装扮的苏袖月,他当即断定是她,也只有她扮女子永远只挑中年妇人扮,最初在南国时,他始终未见过她重拾女儿本色,哪怕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她嫁入云南王府,也无非是为躲避皇位上那人。 那年冬季,她拖着病躯,浅笑着折了枝玉兰花,在他怀中离去,至此一生,未着红装。 如今裴家山庄满园的玉兰花开得极盛,她终于回来了。 总是这样,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轰轰烈烈,裴彧没有忘记,南国时,初识她,苏袖月也不过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平民,凭着才学和傲骨步步青云,倾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可她这样的女子,可以安放在朝堂,却不能被困在后宫。 她离开后,那人也随了她而去,南国动荡不安,如今的容帝抓住时机逆谋,坐上了高位,对一众皇亲国戚赶尽杀绝,却还得奉他裴彧为座上宾,只因那三分之一的兵权,她留给他的亲手训练,以一敌十的亲兵。 那时,他姓裴为恪,乃云南王裴恪,机缘巧合误食那人为锁苏袖月在身旁,大兴丹药炼成的不死药,自此容颜永固,死期不知。 为瞒世人,也为自保,他寻了长相相似的亲信顶替自己慢慢老去,而裴彧自己,不惜扮作女子,一来为尽可能不引起怀疑,二来为了避免出仕。 若不能与她同朝为官,要这高位又有何用。 只是那人啊,裴彧想到那追随苏袖月而去的男子,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嫉妒他想死便死,不像自己如活死人般,又羡慕他完完整整地拥有过她。 对裴彧而言,他的身体似乎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年纪,可他又确实历经两朝,活了好几十年,也守着贞洁好几十年。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思了几十年,梦里凶猛点也不为过,只是他羡慕羡慕那人与苏袖月有夫妻之实。不过,或许是他误食灵药的原因,苏袖月对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裴彧句句未敢或忘。 她说,我要走了,你别伤心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她说,若你真的能长生不死,也许在未来的某个世纪能再见到我,只不过那个世界,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她说,我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良善,我做什么都带着目的和任务,我接近谁,也一样。 所以别惦记我。 裴彧没有答应,只记得她躺在他怀里,每说一句,气息就微弱一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握着她手里的玉兰花,直到捻出花汁,泪如雨下。 奈何花魂已逝,斯人已矣。 他这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心,到底是疼了,疼得狠。 比他更疼的,也许就是那人吧,苏袖月离开的那日,天气很冷,那人刚下了朝,一身明黄,到底是觉得这颜色刺眼,他入云南王府时,脱了朝服,只着雪白里衣。 许是一贯薄情,那人未落半滴泪,只喃喃道:“你要走了是吧,我留不住你了是吧。” 裴彧怒极,全然不顾颜面,只道是“滚”,却不曾想,那人狠狠一声跪下,浑然似深闺怨妇般压抑道:“苏袖月,你要了我,又舍弃得如此干脆,我,一点都不难过。”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可转眼间,又弃了国,以死相随。 裴彧没有意外,那人就是个天生的骗子,谈笑风生间各种挖坑,“挖坑”这词自然是苏袖月教的。裴彧也曾深受那人毒害,奈何骗子一向坑死人不偿命,可独独为苏袖月破了两例—— 未骗她,为她死。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时间是一剂良药,除了在感情这件事上是个庸医,裴彧学着沉淀痛苦,品出甜味,就好像那人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要了我,又舍弃得如此干脆”他如今再回味,全然不觉酸涩,只当是欲求不满的男人临死前的不甘,话说回来,他这多年守身如玉,似乎更可笑。 思及此,他嗤笑一声,回了神,目光从苏袖月所作画像上移开,规规矩矩的工笔画苏袖月啊苏袖月,多年未见,你倒是愈发谨慎了,裴彧想起暗室内藏着的肖像画,那是他所作,技法却是南国时期苏袖月所教授。 只是裴彧不知,有些人越是经历得多了,就越是放飞。 好比苏袖月越穿她越浪。 他摇了摇头,卷好画轴,吩咐入选的寥寥数人进行武试。 这寥寥数人无非就两人,除却苏袖月,多了个严慎言,只是哪怕裴彧跟闹着玩儿一样招亲,容夙也不敢有微辞,他不由忆起容帝所说,云南王手中的兵权数量是三分之一不假,质量却 容夙压下不悦,云南王必须拉拢,目前要做的,就是踢掉严慎言,让苏袖月把人娶了。 他正纠结要不要派探子暗中做手脚,就听得云南王身后立着的文士不疾不徐道:“第二轮武试——比登高。” 容夙的眸一亮,世人谁不知,大理寺少卿严慎言惧高呀。 “太傅,起风了。” 容珏掀开马车窗帘,斜风惊起发梢,他面色未变,只捻了捻束缚着自己和苏袖月的缎带。 “是啊,起风了,唯有长风破浪,扶摇直上。”苏袖月轻笑一声,耳畔除了萧萧风声,越来越近的,还有兵刃划地而来的声音。 “小心。”容珏忽然抱住她一个旋身,避开了如雨的箭矢。纵身一跃落定后,再回头望,马车已被射成了筛子。 他抽出配剑,依靠着缎带的联系,在苏袖月三米之内迎敌,少年剑法游刃有余,容夙手下的那些黑衣人并未讨到多少好处。 那便车轮攻势。 一圈又一圈黑衣人退后又涌近,源源不断,容珏多多少少受了些皮外伤,他浅色的外裳染上绯色,被风吹得衣袂纷飞。 连带着缎带也猎猎作响。 另一头,苏袖月微转手腕,打算顺着缎带相助容珏,她欲取出袖中的匕首,却在这时,踏血而归的少年连连趿地后撤,带起脚下阵阵沙尘。 “太傅我们恐怕,没有退路了。”容珏拭去唇角的血渍,一点一点往身后的悬崖逼近。 退路?苏袖月眸光一闪,笃定问道:“殿下,这便是先前所说无底崖,对吗。” 容珏颔首,护她停在崖边,霎时间落石滚滚,少年闻声回望深不见底的悬崖,问道:“苏袖月,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殿下,前是死路,后无退路,理应赌,可是臣即便不赌,容夙也不会真要了臣的性命,你说臣赌不赌呢?”苏袖月徐徐言之,仿佛步步逼近的黑衣人并非大敌当前,容珏狠狠怔了怔,他未再言语,脚步一虚,凌空倾身而下。 联系着彼此的三米缎带眨眼间绷直,苏袖月勾起唇角,取出先前的袖中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划,手腕上的死结霎时解开。 明艳的缎带在眼前拂过,容珏的心莫名刺痛,他松开手中的佩剑本欲斩断彼此联系的佩剑。 未曾想,是你先挥刀,可是苏袖月,我怎么舍得你冒一丝风险。 他闭上眼,任由身体急速下坠。恍惚间,耳畔风声悄然发生了变化,他蓦然抬眸,只见悬崖边上的人影轻轻一跃,竟是追随而下。 “苏袖月,为什么” 容珏黯然开口,面色看不出悲喜,只是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似乎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他上空,苏袖月一边坠落,一边凝着手腕上只差一点点的红色锦带,如赌博般念道:“满上,满上。” 诚然,她此举,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平平淡淡的感动远不及一波三折来得震撼,对容珏而言,她不划破缎带是意料之中,划破仍相随,含义就大不相同。 正文 77.结局上篇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 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  容珏精致的眉目微皱,他回眸, 问道:“慎言,你也想去云南, 嗯?” 话落, 一袭湛蓝官服的男子悄然走近,他揖首行礼,许是头微低,眼角的泪痣在若隐若现中愈发有着难以言喻的美。 “回殿下,臣确请愿此行,臣虽貌不惊人,倒也想勉力试试能否被裴彧, 裴小姐相中” 严慎言徐徐言之,他的神色始终淡泊,本就黝黑的面容愈发沉得像滩浓墨,他抬首,似无意道:“臣担忧, 苏袖月会有反叛之心。” “是吗?”容珏捻了捻指尖, “慎言,你既想走这一遭, 本宫又怎会拦着, 不过是可惜大材小用罢了。” 他轻笑着应允, 心底却是相信那个苏袖月绝不会让自己失望, 只是有些事,看似再亲近的人,也绝不可告知。 容珏,不容许一丝差错。 “那臣,便谢殿下。”严慎言拂袖拜别,转身之际,他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暗芒果然,容珏还是不够信任他,愈是这样,他愈要与苏袖月保持距离。 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让容珏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严慎言悄然敛眸,这江山他终要替真正的主上夺回,什么前朝余孽,这些皇亲国戚一开始也不过是乱臣贼子,欠人的,总要归还。 一路沿着簌簌而落的梨花走远,严慎言伸出手,五指骨节分明,肤质却是白皙细腻的很,与他面容上的墨黑大相径庭。 适时,掌心跌落几许细碎的花瓣,他拢指轻碾,唇角漾起清浅笑意娇弱又如何,一旦沾染,还不是逃不开。 思及此,严慎言悄然松手,泛青的汁液顺着指缝滑落,他凝眸,掌心的残局看似两败俱伤。 不尽然 他轻摇着头,这手是实物,被花汁浸染过后,好比伤了根本,那花汁最终却流出指缝,就像溜走的一缕花魂。 谁输谁赢,显而易见。 严慎言轻叹一声,低首取出锦帕拭干净手,抬眸间,心突然沉了沉远远走来一双人影,那男子人至中年仍英姿飒爽,正是容珏的亲舅舅徐攸,拥有北国三分之一兵权的镇国将军。 他身后跟着一年轻女子,眉宇间的英气比之更甚,依稀还可见几分戾气,她与徐攸从长相上看像是父女,却半点也不亲近。 那女子五官冷峻,稍显刻薄,似乎极难相处,却在见到严慎言时悄然弯了眉眼。 “严大人,好久不见。” 严慎言随即行礼,沉声道:“臣见过镇南将军,见过郡主。” “严大人何必这般见外,唤我徐芷便可,莫不是怕我对你下蛊不成?”黑衣利落的女子试探着说道,她剑眉微拧,生怕严慎言因此而心生疏远。 “徐芷郡主,巫蛊之术c死而复生臣不信的。”严慎言眸光温润,心底却是另一番光景。 先皇后被容帝治罪,用的不正是“巫蛊”这一名目吗?徐氏一族始发于苗疆,巫蛊之术脉脉相承,却是传女不传男。 至于先皇后施巫蛊之术,似乎是为了容珏,而她的侄女徐芷,仅是二九年华已习得精髓,一手蛊术出神入化,遍观京城,她虽有容帝亲封郡主之名,却无人敢娶。 不过,她倒是无需担忧。 严慎言回过神,朝他们略一颔首,告辞远去。 “徐芷,不必再看了。”镇国将军轻喝膝下唯一的子嗣,生在徐家,徐芷的婚约一早就注定成为权利的牺牲品,不仅她,哪怕是无视容帝,被废却依旧我行我素的容珏,也逃不开。 那厢,徐芷收回眸光,并不理会父亲徐攸,径直沿着梨花小径去寻容珏,大片大片的梨花白里,那一抹绯红煞是惊艳。 她走近,容颜极盛的少年从花枝的间隙里探出头来,笑容竟生生压过满树的梨花。 “表姐,你来找本宫不是自愿的吧?” “容珏,你找我不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徐芷轻嗤一声,都流有徐家的血液,骨子里如何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偏容珏生了一副好皮相,饶是恶毒透底,也有人信了他纯真良善,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更多是废太子如何如何好看,却鲜少有人提及容珏一手银针,“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过往。 “表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本宫。”容珏轻笑一声,“生得不如本宫好看,就该时时注意着” 哪些表情该做,哪些表情不该做,就好比现在,收回白眼。 “容珏,我真后悔帮了你。” 徐芷不再看他,忆起自己所给的那两条带有铃铛的红豆手链,她的困惑还是不解。 “一条挂有一个铃铛,一条挂有两个铃铛,用途却大不相同,你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表姐,你不是说,一条驱邪,一条锁魂的吗?”容珏眨了眨眼,“你猜,我要驱谁的魂,又想锁谁的魂?” “咳咳,”粗狂的咳嗽声打断了徐芷的思绪,后至的镇国将军徐攸尴尬一笑,对容珏道:“苏府的事,总该给舅舅一个理由了吧?” “谢谢舅舅。”容珏起身微微揖首,若非是他入宫拖住容帝,自己也许无法顺利血洗苏府,更无法把苏袖月这颗棋子安到容夙身边。 “罢了,罢了”徐攸无奈地摇摇头,“若真要谢舅舅,就早日娶了你表姐,以后的事也更方便些。” 容珏没有应声,他自然知晓以后的事是指什么,普天之下,饶是黄口小儿也知他容珏要为母仇造反,容帝更是清明,奈何徐攸掌三分之一兵权,他倾力赐死皇后,废了太子,却再动不了容珏本身。 而那至关重要的三分之一,还紧紧握在云南王裴恪手里,另一方面,云南王为独女选夫面向全国,容帝无法强行指婚,这才有了容珏容夙各出人才竞选一事。 可偏偏这人才,都叫苏袖月。 只不过,一边在明,一边在暗,彼时,苏袖月还不知她此行,不仅要和一堆男人抢男人,还要和容珏明面上出的人严慎言抢。 前路尚堪忧,现状也未必见得多好,容夙府中,苏袖月正欲乘马车出行,身后恰恰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 “苏大人,请等等檀婳。” 苏袖月闻言转身,莞尔一笑,悬着的心在此刻却是悄然放下了就怕你容夙不派人看着我。 明面上的敌人总好过暗处,何况这檀婳,她若所料不错,应该是自己这身体的原主无疑。 想来这一路,定然极有意思,苏袖月略一伸手,笑道:“檀婳姑娘,请。” 待马车渐行渐远,府邸阁楼上的男子才收回目光,对一旁的青衫谋士道:“方先生,此举是为何意?” “太子殿下,苏大人虽说已无嫌疑,但檀婳姑娘到底来历不明,老臣此举一来想试试檀婳姑娘能否为太子殿下所用,一路监视苏袖月,二来,想最后一试苏大人,看看这两人之间可有猫腻。” 容夙点点头,轻敲着栏杆,问道:“方先生,您是怕他们均是容珏布下的棋子吧?” “如太子殿下所言,老臣只怕防不胜防,是以派了探子,用来一路汇报这两人之间的情况,若此行并无差错,届时太子殿下可以彻底任用苏袖月,至于这檀婳姑娘,老臣还是那句话,皇位之争,最忌儿女情长。” 容夙的手顿了顿,他负手身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变得悠远,身畔的青衫谋士见此,不免长叹一声,进言道: “太子殿下,容老臣逾矩,他日若太子殿下坐上那高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此刻,哪怕运筹帷幄的谋士也没想到即便真坐上那高位,有的人,也永远是求之不得。 这一句话,不久后的将来,容珏会一一验证。 苏袖月,他容珏求不得。 哪怕表姐徐芷蛊术了得,那带有铃铛的红豆手链,也终究没能留下他一开始就想留下的那个。 马车上,一路颠簸,清幽的铃铛声此起彼伏。 檀婳理了理手腕带有一个铃铛的红豆手链,故作讶异地问道:“苏大人,您的可是两个铃铛?” 苏袖月凝眸望去,点了点头,却听得檀婳又道:“有人告诉檀婳,这一个铃铛是用来是锁魂的,两个好像是” “驱邪的吗?”苏袖月轻笑一声,以换位思考的角度,容珏定然想弄死她这缕不知来历的魂,迟迟未动手,无非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苏袖月敛敛心绪,不再言语,她的确还有很多话想和檀婳说想和从自己这个身体穿到檀婳身上的原主说,但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说。 她忆起苏府被血洗那日容珏的交待,略一沉吟,取出了文渊阁奖励的那套蓝田暖玉棋子。 果不其然,檀婳见此眼睛一亮,苏袖月联系这身体原来的记忆,心中已然明了,不过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当真称得上惊世骇俗。 只是现在,苏袖月望了望马车外的日光,再瞧了瞧玉质棋子,她与檀婳相视一笑,只得作罢。 氛围一时静谧,宽大的马车里,错落的铃铛声萦绕在彼此耳畔,清响似梵音,然而她们二人不知的是,这巫蛊之术中有一准则,谓为—— 一去二留。 “檀婳,你怎生哭了?”容夙微微讶异,道:“本宫未曾怪罪你。” 檀婳的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一张小脸好不可怜,容夙望着,莫名就想到母妃逝世时的自己可檀婳无亲无故,又为何人而哭呢? 苏府吗? 思及此,容夙心中一紧,他转身欲去看看苏袖月,衣摆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太子殿下,檀婳我,我是”她眸色苦痛,却不知碍于什么迟迟未说出口。 “你是什么?还是你是谁?别怕,告诉本宫。” 容夙到底惦念着与逝去阿若的情谊,他心中虽担忧苏袖月,却也期待檀婳说出她是谁。 “我我不是,我是”檀婳连连摇头,竟是语无伦次起来,容夙轻叹一声,只好遣人把她送回后院,顾自去寻苏袖月。 然而未靠近院落时,他已隐有不好的预感。 “苏大人!” 容夙踹开房门,昔日灵秀的“男子”一身缟素,他站在小几上,正眸中无光地给穿过横梁的长布打结 苏袖月要上吊! 这个念头一出,容夙猛地抱住她,“苏大人,你你知晓了?” 苏袖月木然地点头,她取出怀中的血书递予容夙。他抖开一看,正是苏家圈养的信鸽送来的绝命信,从此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苏袖月!你还有本宫,听见没有?”容夙的心微微酸涩,失去至亲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生母被先皇后迫害至死时隔多年,父皇才得以杀了皇后,废了太子。 终归替母妃报了仇。 “苏大人,从今往后本宫当你唯一的亲人。”容珏欠你的,欠我的,本宫都会尽数讨回。 “臣,谢太子殿下。” 苏袖月跪拜在地,她敛眸,暗自思虑容珏当真是个狠角色,亏得她不是原来的苏袖月,如若她是,定然叛变。 不对!苏袖月的心蓦地一沉,这本身就有逻辑问题,容珏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定然会料到这层,除非—— 除非他拿捏住了真正的苏袖月,拿捏住了原主 细思极恐。 苏袖月再次叩首,沉声道:“太子殿下,臣请回府。” “苏大人快快请起,本宫亦随你去趟苏家。”容夙体恤道。 “太子殿下,臣斗胆请求一人回府。”苏袖月忍着泪水,道:“臣想保住家父家母,最后一点体面。” “苏大人,本宫明白了。” 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萧萧风声里,精致的别苑早已面目全非,家丁仆妇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苏袖月凝眸,面不改色地踏过尸海,迈向长者的厢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灵堂前重色的棺椁上,红衣墨发的少年薄衫轻敞,他一腿曲起,一腿轻晃,精致的眉目凝着手中染血的剑,笑意却是纯良。 耳畔传来熟悉的铃铛清响声,容珏知晓来人,没有抬眸。他提袖拭去剑上鲜血,忽地一转,清冽的寒光尽数反射到苏袖月的脸颊上。 “太傅,可惊喜?” 苏袖月没有回话,她停在苏父苏母的尸首前郑重跪下。 “果然——不是自己的亲人,是不会痛的。”容珏从棺椁上跃下来,他提着剑,有意无意地划过苏袖月薄弱的颈间。 “太傅,你知道吗?苏袖月他喜欢本宫,和你看本宫的眼神太不一样。”容珏徐徐收回剑,饶有兴致地提起苏袖月的手腕轻晃。 清幽铃铛声中,他轻笑: “这手链驱邪的。” “殿下——”苏袖月仍旧面色如水,她略一沉吟,稳重道:“在下甘愿为殿下驱驰。” “太傅你很聪明,本宫确实需要你。”容珏轻捏着她的下巴,问道:“告诉本宫,你这缕魂原本是男子,还是女子呢?” “回殿下,臣是男子。” 容珏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促狭的笑意:“魂是男子的话,倒和这身体也相称。” 不像原来那个男子的魂却跑到了女子身上。 他不再发难,苏袖月亦静默无言,她悄然低首果然,这身体的原主穿到了别人身上。 苏袖月敛眸,照目前的情况,原主只怕已经和容珏相认了,只是原主似有所顾忌她没有告知容珏——这身体本来就是女子。 苏袖月理清思绪,耳边忽然传来容珏的声音,他贴得极近,低声道:“太傅,那句话,未曾有假” 我若称帝,你必为相。 “殿下,反之臣句句是真,除了——心悦殿下。”苏袖月抬眸浅笑,“臣到底是正经的男子,比不得这身子原来的主人豪迈,也不敢肖想殿下。” 正文 第78章 结局下篇 此为防盗章, 无需惊慌,时间一到即可解除封印。<し  苏府吗? 思及此,容夙心中一紧,他转身欲去看看苏袖月, 衣摆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太子殿下, 檀婳我, 我是”她眸色苦痛, 却不知碍于什么迟迟未说出口。 “你是什么?还是你是谁?别怕, 告诉本宫。” 容夙到底惦念着与逝去阿若的情谊, 他心中虽担忧苏袖月,却也期待檀婳说出她是谁。 “我我不是,我是”檀婳连连摇头,竟是语无伦次起来, 容夙轻叹一声,只好遣人把她送回后院,顾自去寻苏袖月。 然而未靠近院落时,他已隐有不好的预感。 “苏大人!” 容夙踹开房门,昔日灵秀的“男子”一身缟素, 他站在小几上, 正眸中无光地给穿过横梁的长布打结 苏袖月要上吊! 这个念头一出,容夙猛地抱住她,“苏大人,你你知晓了?” 苏袖月木然地点头, 她取出怀中的血书递予容夙。他抖开一看,正是苏家圈养的信鸽送来的绝命信,从此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苏袖月!你还有本宫,听见没有?”容夙的心微微酸涩,失去至亲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生母被先皇后迫害至死时隔多年,父皇才得以杀了皇后,废了太子。 终归替母妃报了仇。 “苏大人,从今往后本宫当你唯一的亲人。”容珏欠你的,欠我的,本宫都会尽数讨回。 “臣,谢太子殿下。” 苏袖月跪拜在地,她敛眸,暗自思虑容珏当真是个狠角色,亏得她不是原来的苏袖月,如若她是,定然叛变。 不对!苏袖月的心蓦地一沉,这本身就有逻辑问题,容珏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定然会料到这层,除非—— 除非他拿捏住了真正的苏袖月,拿捏住了原主 细思极恐。 苏袖月再次叩首,沉声道:“太子殿下,臣请回府。” “苏大人快快请起,本宫亦随你去趟苏家。”容夙体恤道。 “太子殿下,臣斗胆请求一人回府。”苏袖月忍着泪水,道:“臣想保住家父家母,最后一点体面。” “苏大人,本宫明白了。” 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萧萧风声里,精致的别苑早已面目全非,家丁仆妇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苏袖月凝眸,面不改色地踏过尸海,迈向长者的厢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灵堂前重色的棺椁上,红衣墨发的少年薄衫轻敞,他一腿曲起,一腿轻晃,精致的眉目凝着手中染血的剑,笑意却是纯良。 耳畔传来熟悉的铃铛清响声,容珏知晓来人,没有抬眸。他提袖拭去剑上鲜血,忽地一转,清冽的寒光尽数反射到苏袖月的脸颊上。 “太傅,可惊喜?” 苏袖月没有回话,她停在苏父苏母的尸首前郑重跪下。 “果然——不是自己的亲人,是不会痛的。”容珏从棺椁上跃下来,他提着剑,有意无意地划过苏袖月薄弱的颈间。 “太傅,你知道吗?苏袖月他喜欢本宫,和你看本宫的眼神太不一样。”容珏徐徐收回剑,饶有兴致地提起苏袖月的手腕轻晃。 清幽铃铛声中,他轻笑: “这手链驱邪的。” “殿下——”苏袖月仍旧面色如水,她略一沉吟,稳重道:“在下甘愿为殿下驱驰。” “太傅你很聪明,本宫确实需要你。”容珏轻捏着她的下巴,问道:“告诉本宫,你这缕魂原本是男子,还是女子呢?” “回殿下,臣是男子。” 容珏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促狭的笑意:“魂是男子的话,倒和这身体也相称。” 不像原来那个男子的魂却跑到了女子身上。 他不再发难,苏袖月亦静默无言,她悄然低首果然,这身体的原主穿到了别人身上。 苏袖月敛眸,照目前的情况,原主只怕已经和容珏相认了,只是原主似有所顾忌她没有告知容珏——这身体本来就是女子。 苏袖月理清思绪,耳边忽然传来容珏的声音,他贴得极近,低声道:“太傅,那句话,未曾有假” 我若称帝,你必为相。 “殿下,反之臣句句是真,除了——心悦殿下。”苏袖月抬眸浅笑,“臣到底是正经的男子,比不得这身子原来的主人豪迈,也不敢肖想殿下。” “是吗?”容珏轻叹一声,“那可真是有些遗憾。” 本宫好不容易对你生了兴趣,你却没有断袖之癖呢。 那该,如何是好? “太傅,你可知本宫想要什么?”容珏转过身,他悄然提起剑,眸光凝着雪白的刃面。 倒影里,苏袖月试探着起身,她走上前,拂开剑锋,轻轻打开容珏的掌心,徐徐写下—— 兵权! “不错!可是太傅云南王的兵权,不只本宫一人想要。”容珏反握住她的手,用力道:“你不会背叛本宫,对吧?” “殿下!臣会尽力争取到替容夙去云南夺兵权的机会,臣”明面上替容夙办事,实际借此暗度陈仓。 是以敌方非但不会阻拦,相反会成为助力,苏袖月抬首:“臣,不知殿下满意否?” “太傅,本宫果真未看错人,你比原来那个,聪明太多。”容珏甚是欣赏地拍了拍苏袖月的肩,这一次不带玩弄,不是儿戏。 苏袖月微微颔首,她垂眸,手腕上的光亮果然比先前更甚。 一番交待后,容珏掀开棺椁躺了下去,苏袖月心中明了,那定有暗道,她不禁凝眸不过十五岁,周全老辣到如此,当真—— 不好对付。 笠日,容夙府邸。 关于云南王兵权的事提上了议程,那夜书房里,容夙静坐于桌案前,对亲信道:“众所周知,一月后,云南王会替独女裴彧招夫。” 青衫谋士点头称是:“太子殿下,此次招亲面向所有适龄男子,会试一分为二,归为文试和武试。” “方先生所言极是,那么您可有推荐的人选?”容夙曲指轻敲桌面,心中却隐隐有了计较。 “太子殿下,依臣之见,这男子最好在会试前与裴彧有所交集。”青衫谋士顿了顿,接着道:“云南王的兵符也可智取,这裴小姐便是突破口。” “方先生的意思可是以情动之?”容夙抿唇,心中的人选更加明晰,有才智,忠心,年龄相当的男子,眼前就有一个。 “回太子殿下,正是。” “那方先生认为谁可胜任?”容夙正欲循循善诱,门外恰传来通报声:“太子殿下,苏大人求见。” 未过多时,一身素白的清秀男子随之入室,不卑不亢地跪下。 “臣苏袖月,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大人。” 她双手合拜,叩首,恭恭敬敬行了臣礼,那一身素白惹眼得很,就像簌簌而落的梨花。 容夙的眸底闪过一抹惊艳,他蓦然间回想起后院的那个女子,今日竟同样一身缟素,依稀听照料她起居的丫|鬟提起 檀婳昨夜似乎有悄悄拜祭过。 当真奇怪容夙压下困惑,认真凝向苏袖月,笑道:“苏大人来得正好,本宫正有意相请。” 他示意苏袖月起身,偏头对青衫谋士道:“方先生,您看如何?” “回太子殿下,臣无异议,只是不知苏大人可有何高见?老臣私以为——” 先扮作女子接近裴小姐,了解她喜好后随即行动此番,再合适不过。 苏袖月闻言,起身浅笑道:“臣定不负所望。” 您喜欢苏大人,是吧。 小护卫顺手把馒头塞进怀里,不再迟疑,往文渊阁赶去。 “太傅,起风了。” 容珏掀开马车窗帘,斜风惊起发梢,他面色未变,只捻了捻束缚着自己和苏袖月的缎带。 “是啊,起风了,唯有长风破浪,扶摇直上。”苏袖月轻笑一声,耳畔除了萧萧风声,越来越近的,还有兵刃划地而来的声音。 “小心。”容珏忽然抱住她一个旋身,避开了如雨的箭矢。纵身一跃落定后,再回头望,马车已被射成了筛子。 他抽出配剑,依靠着缎带的联系,在苏袖月三米之内迎敌,少年剑法游刃有余,容夙手下的那些黑衣人并未讨到多少好处。 那便车轮攻势。 一圈又一圈黑衣人退后又涌近,源源不断,容珏多多少少受了些皮外伤,他浅色的外裳染上绯色,被风吹得衣袂纷飞。 作者有话要说:  草率而强行地完结了,诸君见谅。 真诚地感谢每一个陪伴到这里的你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