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师尊不想领盒饭》 他穿越了 孤月一轮,山风乍起。 树影婆娑,摆动的树叶把惨白的月光透过小窗洒进阴暗地牢内。 干裂的墙上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粗糙的铁链,绳索,生了锈的匕首,还有落满灰尘让人一见便毛骨悚然的瓶瓶罐罐。 久不见光,地牢内呼吸间都是腐朽和血腥的臭气,苏清一闻之下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是哪儿? 他茫然的睁眼,适应了眼前黑暗的光线后,抬头,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上面一双阴森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他。 苏清脖子一阵发凉。 亏了他胆子大,才没被吓得当场尖叫出来。 他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才发现,那眸子的主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被五花大绑的吊在他面前。头发散乱,衣衫破败,身上四道血淋淋的伤口,正往外冒着血。 头脑中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一股脑的涌来,巨大的信息量撑得苏清头痛欲裂,还没等他理出个所以然来,耳边突兀的响起一道电子音,“滴——” 【系统警告!虐徒任务一尚未完成!】 系统? 虐徒任务? 他这到底是在哪儿? 电子音继续在他耳边回荡,【虐徒任务一,抽徒弟顾霖五鞭子,还差一鞭,请您加油。】 抽……鞭子?! 苏清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带着倒刺的软牛皮鞭。 难道…… 这小少年身上的伤口,都是他抽的? 苏清吓得差点把鞭子扔了。 不不不不,他一个新世纪五好青年,怎么能做这种事。 或许是见他突然停了手上动作,少年有些不解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神情漠然,完全没有被绑着的紧张和不安。 淡然的不像苏清要打他,倒像是他在审视苏清。 苏清原地打了个寒颤。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灵魂被这一眼看了个对穿,所有心思,藏无可藏。 电子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任务超时警告,倒计时三十秒,若任务失败,则系统自动对宿主进行人道毁灭。】 ‘人道毁灭是什么意思?’ 苏清在脑内和系统交流。 【系统将对宿主进行抹杀。】 艹! 苏清顾不上纠结他这是在哪里,又是怎么被这破系统缠上的,之前熬夜在手机上刷的各种不靠谱的系统穿越小说一下子涌进脑子里,直觉告诉他,现在,他要么抽人,要么三十秒后死亡。 没有第三条路! 苏清咽了咽口水,将小皮鞭在手中拽了拽,发出“哒哒——”的脆响,可是却迟迟挥不出去。 这全是倒刺的鞭子若是真抽在人身上,绝对是皮开肉绽。 他下不去手。 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一个施暴者。 少年冷冰冰的看着苏清纠结,眸中明暗变化几遭,就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警惕看着一个抬不起枪的猎人,等待合适的机会反扑回去,咬断对方的咽喉。 苏清的手在鞭尾上捏的死紧,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 可惜,没有时间给他纠结。 【倒计时,五……】系统毫无感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四……】 【三……】 【二……】 苏清突然感觉到尖锐的刺痛从心口传来,他踉跄一步,死死抵住胸口。 或许是系统已经要抹杀他了…… 剧烈的疼痛感和强大的求生欲同时向他袭来—— 【一……】 随着系统的最后一声倒数,苏清高高扬起了手,鞭尾划过空气,带出空气尖锐的摩擦声。 少年终是在苏清扬起手的时候,哼出一个“果不其然”的冷笑,了然的缓缓闭上眼睛。 “啪——”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不甚结实的泥土地被他狠狠抽出了一道印子。 苏清的鞭尾夹着凛冽风声朝着少年身上飞去,鞭尖蹭着他的衣角堪堪划过,狠狠地抽在地上。 “咳咳——”苏清扔掉鞭子,嫌弃地抬手挥走面前的灰。穿过层层雾气,抬眸,就对上了少年微带惊讶的目光。 那抹惊讶转瞬而逝,随即,少年眼底便又恢复成了不可琢磨的冰冷深潭。 系统“滴滴滴——”疯狂作响, 【任务失败!任务失败!宿主抹杀!】 ‘等等。’苏清在脑内和系统争辩。 ‘你只说让我抽鞭子,并没有强调说必须要抽到对方身上,我任务完成了,不算失败。’ 最后一秒时,他想到了系统这个可利用的漏洞,破罐破摔的打算试试看。 穿来这个鬼地方前,苏清是个警校辅导员,日常就是要和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斗智斗勇,让他们听话服管。为了百战百胜,他经常需要按学生的思维去想怎么钻学校规章制度的空子,好提前防患于未然。 所以在钻空子方面,苏清自诩是钻石王者。 【……】? 或许是苏清太过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欠打的话来,系统一时间居然卡克了。 憋了半天,机械音才回了他四个字,【你要脸吗……】 呦,现在的系统还带骂人的? 苏清挑挑眉。 他心跳的很快,第一次和系统接触,不知道钻空子能否成功。 但苏清也深知,谈判中决不能让对方窥探到自己的情绪,否则就先输了。 于是,他端着个八方不动的扑克脸,反问,‘要脸能当饭吃?’ 系统:【……】 大概是系统认定自己没说清楚话,这锅它背了。苏清眼前闪过了一块儿透明的悬浮面板,“虐徒任务一”前面,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对勾。 苏清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大半夜的惊魂三十秒,简直身心俱疲。 趁这机会,苏清连忙将方才涌入脑海中混乱的记忆捋了捋。 自己的名字叫苏凌昱,是天一教的长老,眼前这个被绑着的少年,是他的徒弟。 等一下! 苏凌昱?!这不是他之前看过的一本修仙大男主小说里面的大反派?! 大概很多年前,他看过一本烂尾小说,叫做《仙途之杀神降临》。具体剧情他已经记不清了,只大概记得《仙途》是个标准的龙傲天大男主修仙文,主角顾霖是个苦情人物,走的是前期小白菜,后期吊炸天的路线。 顾霖从小父母双亡,差点被街上的小混混打死的时候,被苏凌昱捡回了门派里。 平日里,苏凌昱对他虽然严苛,但也还算尽心。顾霖本以为自己从此能过上正常生活,没想到,就在他成年的那日,苏凌昱突然诬陷他勾结魔教,将他一剑穿心,打落诛仙台…… 然而主角光环让顾霖不仅没有死亡,还意外的闯入魔界,遇到了被封印的魔尊。他阴差阳错的吸收魔尊的全部力量,黑化后杀回了仙界。 顾霖回到仙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以苏凌昱为首的欺负过他的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然后……故事到这里,烂尾了。 苏凌昱当初为什么要捡了顾霖又虐待他,没有交代;主角顾霖黑化后最终结局如何,有没有洗白,也没有交代…… 这刚要开始爽,就没了,一众读者不干了,追着作者骂。 作者被骂惨了只好跳出来,解释说按照大纲,顾霖会遇到各路美人的感化,在爱情的滋润下黑化洗白,统御三界,成为一方霸主,但是,他懒得写了。 苏清,“……” 想当初,结局苏凌昱可是被顾霖扒皮抽筋,在城墙上挂了三个月,又浑身伤口的被泡在盐水锅里,泡了三个月…… 不能想,一想就疼。 苏清打了个哆嗦。 所幸现在离结局还早,只要好好对小徒弟,还可以挽回。 【滴——】系统尖锐的在他脑海里想起一声警告,【宿主意图危险,爱护徒弟,完不成虐徒任务,宿主将被人道毁灭。】 ‘为什么?’ 善待主角还有错了? 【本系统主角金手指开挂程度与心碎程度成正相关,宿主需要完成布置的十个虐待任务,提高主角心碎值,帮助主角开挂通关。】 心碎值? 做个人行吗…… 苏清想把这破系统从脑子里抽出来,扔到地上狠狠踩两脚! 金手指和心碎程度挂钩,写这系统的怕不是个变态? ‘我拒绝。’ 想了想,苏清淡淡回了系统三个字。 系统:【???】 ‘我不想当一个被操纵的工具人。’ 【警告!宿主完不成虐徒任务,将会被人道毁灭!】 苏清不以为意的伸了个懒腰,’反正都是个死。死在你手上,我还少受点折磨。来吧,弄死我吧,谢谢。’ 系统:【???!!!】 当系统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没有求生欲的宿主。 静默几秒,【那你要什么?】 见系统妥协,苏清也不客气,‘自由。’ 系统:【……】 胸口突然又一阵剧痛,苏清怕自己过分了真被系统人道毁灭,忙补充,’虐徒任务我可以完成,但除此之外,我要控制我自己的言行。’ 心愿就一个,只要能对小徒弟好,完成系统任务了之后不被徒弟弄死,就可以了。 系统再静默几秒,【可以。】 ** 搞定了系统,苏清第一件事就是去给顾霖松绑。 顾霖身上有几处已经被抽得血肉模糊了,衣服和肉绞在一起,光是看着苏清就觉得疼。解绳子的手,也不自觉放慢了些,“疼的话跟我说,我轻点。” 顾霖看着苏清,目光中有些狐疑,随即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这又要玩儿什么新花样,师、尊?” 苏清躲开他的目光。 记忆告诉他,顾霖是因为未经师门允许偷了山中灵药去救济山下灾民,才被鞭打。他清了清嗓子道,“为师知道你是好心,只是,门中有门中的规矩,若谁都是一派烂好心将门中珍宝送出去救人,那门派岂不是要乱套。” 他说的苦口婆心,“为了服众,师父不得不罚你,你别怪为师。五鞭,小惩大诫,也就算了。你等下回去好好清洗一下伤口,别发炎了。” 顾霖警惕的盯着苏清半晌,才确认苏清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是真的要放他走。 目光中有错愕一闪而逝,顾霖冷笑一声,“我的师尊,您真的是,越来越——虚、伪、了。” 那笑意清冷,渗得苏清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什么玩意儿! 原著剧情他虽然记不清了,但印象里,男主黑化之前应该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可爱啊。 是个不管师尊做了什么,都觉错的是自己的小可爱啊! 哪有这么会骂人的小可爱?! 这……系统别是出问题,小徒弟变成黑莲花了吧。 根子就是黑的,那他还做个屁的任务! 心中慌的一匹,苏清面上不漏分毫,好整以暇的迎着顾霖的目光笑回去,“客气客气,你好好休息。” 顾霖没走。 苏清望着他,他便气定神闲的望回去,两厢僵在这里,谁也不说话。 苏清一口气吐了一半哽在喉咙里,没由来又想起自己最终被做成人彘,塞进盐水缸里的结局…… 不由自主的又打了个哆嗦。 院外小弟子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僵局。“师尊,大事不好了!掌门喊你去救命!” 苏清:…… 还等他救命,谁救救他呀。 苏清总算把卡住的半口气吐了出来。魔族结界干系重大,这算是给他解了个围,他真是不想再和小徒弟干瞪眼了。 看着苏清急匆匆离开的身影,顾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隐去了。 他眼中浮现出淡淡的一层冰凉。 若是此刻苏清回头,比会发现,顾霖眼底此刻昭然若揭的全是—— 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儿啦!!拖了好久,因为改了很多遍。 希望筒子们喜欢啦~~ 今日三更,之后每天中午十二点日更。 虐徒弟,两次。 苏清顺着台阶匆匆出门,就见着一个小弟子等在外面。他神情慌张,头上的发簪都跑歪的,看起来果然焦急。 系统贴心的在小弟子身上打了两个字,宁时。 苏清唔了一声。 这是他门下大弟子,苏凌昱头号脑残粉。前期没少跟顾霖过不去,后期也是个送人头的存在。 一见苏清出现,宁时立刻迎了上来,“师尊,魔族结界破了!” 说话间气还有点没喘均匀。 苏清一愣,有些头大,“魔族结界,破了?” 他记得这个魔界封印很难补,原著中第一次魔界封印松动是很靠后的剧情了,而且劳烦了仙界四大门派十几位长老一同动手修补,还伤亡惨重…… 怎么现在就破了? 他还想再问些细节,然而,宁时是个急性子,话音未落,拉着他就猛往外走了几步,转身跳上剑,嗖的一下,就没影了。 苏清不头大了,苏清懵了。 这御剑要怎么御? 没人能问,他只好自己琢磨,然而心念刚一动,便立刻升到了天上。 剧烈的失重感吓得他赶紧躺平抱住剑身。 妈的,他怎么以前没发现自己恐高呢? 这一晚上全是极限操作。 试了两次,很快苏清便发现,只要心念所至,御剑御物都不是难事。看来,在继承原主身份的同时,他也将原主的知识和功法都继承了。 苏清深吸一口气。穿过来这么久,总算有件不闹心的事儿了。 ** 望云峰顶,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正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黑气。 拔地而起的黑气冲天而去,遮天蔽日,远远望去,整座望云峰隐在了黑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几十名白衣小弟子在山顶列阵而坐,白光从他们指尖发出,汇聚成一道光阵倒扣在望云峰周围,让那黑雾不会四散开去。 黑气在光阵中四处游走,狠狠的撞击在法阵凝成的结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铛铛——”声,有些道行尚浅的小弟子受到巨大冲击,近乎要稳不住身形了。 沐良是个外门小弟子,方修行几年,根基尚浅,黑气撞击带来的强大反噬像针扎一样刺得全身都疼。 他仰头看着半空中的掌门莫清风。 莫清风手中幻出蓝光,扯在裂缝的两端。此刻,掌门眉头紧蹙,额头上渗出了细汗,魔界裂口却丝毫不见合拢。 这次的裂口太大了,就算已经用了全力,也只能勉励维持它不继续扩大罢了…… 再这样下去,结界迟早要破! 沐良近乎是咬牙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坚持着,整个身子抖得筛糠一般,有一股黑气猛烈的撞击在结界上,“铛——”的一声巨响。 “噗——” “噗——” 十几个小弟受反噬,灵力耗费到了极点,一口血吐了出来。 原本整齐的阵法东倒西歪摊了一大片,瞬间,白色光阵便出现了一个缺口,黑气见状立刻撕扯着向那个破口冲去,眼见就要破阵而出。 不好! 沐良强撑着坐起来,想要再结阵,可是一动就心肝肺都抻着疼,眼角差点飙出泪来,“完了……撑不住了,要死了……” “慌什么慌!不许说这种丧气话!”正绝望时,沐良后背被人怕了一巴掌,一股强大的灵力灌入他背心。 他惊讶的回头,“宁师兄!” 宁时当即坐定打坐,一人阵住上这几个小弟子的缺,光阵破口迅速合上,“都给我安心结阵。师尊来了,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师尊! 几个瘫倒的小弟子听到这个名号,眼里立刻有了光,爬起来齐刷刷的抬头望天上看。 果然有一个白衣仙者御剑而至,站在掌门身侧。 “真的是师尊!” “有救了!” 脚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苏清看着黑不见底的结界缝隙,头有点大。 就他和掌门两个人,真的能修好这结界吗? 况且,现在掌门脸色惨白,一副灵力透支的样子,约莫只能当半个人使。 莫清风长出了一口气,稳住发抖的手,看了他一眼,“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说着,大有要收手旁观的意思。 苏清:???? 原文中,四大仙门十几名长老联手才能修复的结界,这是所有人打算看着他一个人修的意思? “掌门,我们结阵将魔气困住,然后立刻请其他三门长□□同来助修复结界。”苏清言辞恳切。 莫清风很是淡定,“恩,你先试试,不行再喊他们来。” 苏清:…… 为什么他觉得莫清风说的这么敷衍呢。 “轰隆——”望云峰顶剧烈地摇晃,莫清风一时不查,蓝光脱手,那结界裂缝瞬间便有撕裂的更大的迹象,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没时间纠结了! 苏清顾不上再说什么,硬着头皮,从记忆中调取了和修补结界相关的法术,因为害怕一击不中丢人,他特意调取了全身十成十的灵力,奋力一击。 劲风吹动衣角猎猎翻滚,苏清细长的凤眸微眯,带着些孤掷一注的决绝。在外人看来,便是势不可挡的清冷。 一道金光伴着闪电出手,噼啪作响,团团将白色光阵围住,猛地向内收紧,碾压过所有黑气,直逼裂缝而去。 呼啸声尖锐刺耳的划过,仿佛百鬼哭嚎般,震得人耳膜生疼。 下一瞬,再一道印迦带着金光落下,将所有的黑气压回了地缝中,三道封印阵法齐落,终于牢牢将那地缝封死。 刹那间,黑雾消散,拨云见月,光明重现。 月亮柔和的银光从头顶洒下,在望云峰四周镶上一道银光。 鬼叫声戛然而止,安静的可以听到微风吹过树叶,安逸轻柔的沙沙声。 几个小弟子猛然回神,这……就封住了? 四周静谧的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们几十人,结阵大半个晚上,本以为会是怎么惊天动地的一场激战,师尊出手,一眨眼,解决了? “咳咳——”苏清当胸被灌进一口凉风,整个人猛烈的咳起来。 莫清风上前一步扶住他,“怎么了?” 第一次动用灵力,苏清还掌握不好力道,将自己透支到脱力。 别问。 问就是腿软。 莫清风随手唤出一件披风套在他肩上,“你寒症没好,夜里凉,当心着凉。” 苏清客气,“无碍,多谢掌门挂怀。” 莫清风目光落在魔族结界上,“离上一次,仙魔大战,过去也近四百年了。那次……” 他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了当年的惨状,有些不忍,跳了过去,“这次魔族结界松动,或是魔族又起了异心,一场大战将近。我总有些不详的预感,你自己注意身体,提早做些准备。” 苏清点点头。 下一次仙魔大战,不就是他那倒霉徒弟成了魔尊,杀回来的时候。 到时候不止他们天一教,四大仙门,全都被他屠了个干净,血流成河,土地三年都是红的。 确实……挺不详的。 突然想起晚上被自己抽了一顿就扔在地牢里的小徒弟,苏清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避免将来被做成人彘,苏清觉得自己有必要赶紧回去慰问顾霖一下,“恩。掌门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凌昱就先回去休息了。” 掌门点点头。 苏清头也不回的御剑走了。 “哇——”沐良看着苏清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声。 宁时如数家珍的嘚瑟道,“怎么样,我就说师尊厉害的吧。别家长老百八十岁,还在停在化神期呢,我师尊十五岁就化神身了,二十岁就渡劫成功,跻身大能之境。啧啧啧,我师尊他就天生是修仙的料,六岁筑基大圆满,同年结丹,十岁就金丹了,你现在几岁了,十五?筑基完成了吗…… “喂,我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沐良是外门弟子,平时鲜有能见苏凌昱的机会,此刻盯着那道背影,眼睛都直了,“在听在听,师尊他真……” “真什么?”宁时追问,夸他师尊的话,听一百句也不嫌多。 沐良叹了一声,“师尊他,可真好看啊,比天上的仙人还像仙人——” 宁时,“……” 你重点抓错了啊喂…… ** 夜很静,沙子从更漏上面一泻而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嘀——嘀——哗啦—— 二更了。 缺月映在稀疏的桐树枝上,树影婆娑。 苏清站在顾霖的卧室门口,半晌没有勇气敲开门。 顾霖看他的眼神,厌恶和恨意太明显了。 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关系。 他像是鸵鸟,有人要伤害他,他就把头埋起来,看不到,就不难过了。 苏清退了两步,站在小院里发呆。 院中种着一颗歪柳树,还有一方小小的池塘,上面稀稀疏疏飘着几朵白色睡莲。 水塘中,倒映着他的倒影。五官挺立,却也清冷淡薄。若笑,就有两分文质彬彬,不笑,就仿若拒人千里之外。桃花眼微微上挑,可却又比一般的桃花眼要狭长上两分,平白多了两分不好亲近的疏离。 这身形五官都没得挑,只可惜,脸上有些病容,显得精神不甚足的模样。 冷风吹过,苏清打了个哆嗦,呛得又咳了两声。 怎么身子这么差,他没记得原著里写反派有什么病啊—— 这病歪歪的样子,倒是跟他前世一个样子。 想起前世…… 苏清叹口气。 他小学五年级暑假,他兴高采烈的等着父母回家,结果,只等到了两坛骨灰。 有叔叔阿姨红着眼眶告诉他,他爸妈是英雄,在缉毒任务中英勇牺牲的,是烈士。 他不太明白烈士是什么意思,只是自那天起,他被爷爷奶奶接回老家,跟着祖父母和七大姑八大姨长大的。 老人总会对孩子有很多期待,“阿清真懂事,将来也要像你爸爸妈妈一样,当一个优秀的人民警察,为国争光,给老苏家争气。” 于是,当刑警,是他从小,哦不,他全家人,从小对他的期望。 可惜,苏清自小身体就不好。 熬夜学习便会发烧咳嗽,跑个八百米,就头疼胸闷。可每每看到全家人投来的殷切目光,苏清也不敢说,觉得没那么亲近,说了,也是白说,只好咬着牙自己坚持。 等好不容易从公安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申报当警察时,苏清被拒绝了。 “对不起,你成绩虽然不错,但是体检不过关。身子骨太弱了,不适合警察这个职业。” 捏着拒绝通知书,苏清指尖都泛白了。 可就算期待落空,他一直也很认真的对待生活。 当不了刑警,苏清便留校当辅导员。只两年时间,他就成了学校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辅导员,而且还因为是公安系统里少见的温文尔雅的长相,经常一沓一沓的收女生情书。 本来,日子是要越过越好的。 那年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在公园遇到一个溺水的小男孩。苏清没多想,听到呼救,直接跳了下去,再一睁眼,就被拉来这个异世界。 想到这儿,苏清就有点来气。 自己明明也算是救人而死,不拿个主角剧本逍遥快活就算了,当个反派是怎么回事儿。 这系统真的瞎。 ‘对了,系统,打个商量呗。’想到系统,苏清想起来一件事儿。 【什么?】机械音麻木响在他脑子里。 苏清偏偏头,’你能不能别老直接在我脑子里说话,怪吓人的。’ 估计别人看他动不动就站定不说话,也挺吓人的。 ‘有没有可能幻个形出来?’ 半秒后,一只白团子一样的小老鼠爬上他脚背,两只眼睛圆圆的,对着他“吱——”了一声。 苏清有轻度洁癖,看到老鼠起了一头冷汗,抬腿就要将它甩出去。 【主人别踢,是我。】老鼠开口,因为变换了形态,声音也不是机械音了,变得叽叽喳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恶意卖萌。 称呼也从宿主变成了主人,听得苏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苏清犹豫许久,才把白团子拎了起来。? 虽然卖相有点惨……但是缩成一团的时候,还有点可爱。 算了…… 他对好看的东西一向没什么抵抗力,勉强忍了。 “师尊,你要的药。” 人鼠大战被一个少年的声音打断,苏清回头望去,院门口,宁时端着一碗药恭恭敬敬走了进来。 “按您的吩咐,这药碗中加了足量的黄雚,保证顾霖那臭小子喝了,三天下不来床。”宁时说的幸灾乐祸。 黄雚? 白团子十分适时的给苏清解了惑,【黄雚是一种力道极强劲的发药,若是身上有伤口的人用了,伤口便会加速溃烂,反复流脓……主人,这是第二个虐徒任务,你要把这碗药给顾霖送去。】 苏清想起晚上顾霖身上的鞭伤。 反复流脓…… 这破系统还没完没了了,第一天晚上就打算让他把顾霖弄死吗! 感觉到苏清的怒意,白团子“吱——”的一声迅速将自己蜷成了个团,缩在他肩头卖了个萌。 苏清,“……” 他接过药碗,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不就是送过去吗?那不让顾霖喝下去,不就也算完成任务了。 苏清正打算故技重施,可白团子好像和他心有灵犀,又暗戳戳的补充了一句,【主人,这碗药,必须用在顾霖身上,才算完成任务。】? 用你妹! 苏清端碗的手一顿,心中咯噔一声。 要是顾霖真把药喝下去,岂不是恨惨了他。 臭老鼠你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见苏清脸色不好,宁时立刻关心的扶住了他,“师尊,您是寒症又犯了吗,我扶您回屋。”还十分体贴的补充道,“这碗药我替您拿去给顾霖吧。您放心,我保证他喝的一滴不剩!” 一副顾霖要是不死,我就不姓宁的架势。 他可真不放心! 以宁时的性格,见到顾霖,不鸡飞狗跳绝对收不了场。 血流成河,做成人彘…… 苏清想到结局一哆嗦,摆手忙拦住宁时,“不……为师,亲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稍后还有! 系统被气疯了 “当当——”苏清硬着头皮,敲响了顾霖的门。 声音未落,门就被打开了。 速度之快,让苏清一瞬间错觉,顾霖是在专门等着他来的。 此刻的顾霖刚洗完澡,已经换好了中衣,头发擦得半干不干,有些几颗水滴顺着发梢往下滴着水。 苏清呼吸一滞。 这系统任务虽然不靠谱,但给男主的这张脸一点都没有偷工减料。 洗净脸上血污之后,顾霖的脸白净如玉。五官俊美又棱角分明,粗眉横平,鼻梁英挺,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眉眼间细看还能看出点十七岁的孩子的稚气,给那份生人勿进的气场,又平添两分可爱。 “师尊,大晚上的,什么事?”约莫是等的久了,顾霖不咸不淡的开口。 苏清回神,“哦,见你受伤,给你煎了药。我……给你端进去吧?” 顾霖漆黑如墨的双眸在药碗上停留了片刻,倏而勾了勾唇角,冷笑着开玩笑道,“师尊给我煎药?怕不是毒药吧。” 苏清,“……” 这话他没法接啊。 谁让他捧着的这碗,真是毒药呢。 顾霖目光带着冷意,仿佛千万把钢刀刮过,看得苏清背后冰凉。 难道,顾霖已经看透了这碗药中的猫腻? 一瞬间,自己被千刀万剐泡在盐水缸里的结局重新浮现在眼前…… 打住! 腿别软! 好歹也是成年人了,怎么被小孩子一句话吓成这样。 两人僵立半晌,苏清不说话,顾霖也懒得跟他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转身往屋内走去。 顾霖的房间很简陋,除了一床一桌,加屏风后面的浴桶之外,屋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 房间虽小,却也收拾的井井有条,让极简主义又爱干净的苏凌昱眼看着很是舒坦。 这么干净的房间,等下一碗黄雚真灌下去,那顾霖肯定一床流的都是血和脓…… 想到这个场面,洁癖如苏清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霖站定在屏风前将头发擦干,默不作声的将手拢在袖中,淡定的回头看苏清。 见苏清并没有跟进来,他眉头微不可见的挑了挑。 顾霖不由多看了苏清两眼,目光落在苏清肩头的白毛团上时,觉得很眼生。 苏清感受到顾霖诧异的目光,下意识偏头看了肩头的白耗子一眼,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药我给你端进来,要趁热喝。”苏清大步流星跨过门栏,往屋内走。 顾霖沉了眸色,手在袖中暗暗攥紧。 苏清仿佛是肩膀有些痒,边走边不以为意的转了转肩头。白团子没站稳,从他肩上跌了下来。 苏清步子快,没留心,一脚踩在白团子尾巴上。 “吱——”的一声尖叫,白团子痛的炸毛。 苏清脚一滑,一个趔趄,整碗药向前泼去,不偏不倚全都洒在了顾霖身上。 白团子便眼前一幕惊呆,顾不上疼了,【你作弊!】 当然,因为系统特殊性,这个声音只有苏清能听到,落在外人耳中,就是吱吱吱的乱叫。 苏清一本正经回了一个白眼。那意思是——你只说要用在他身上,外敷也算用的一种。任务没规定非得喝进去! 白团子绝倒:【……您牛。】 苏清眼角眉梢止不住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成功钻了空子,还踩了系统一脚出气。 double kill ! 顾霖盯着苏清眼底那层笑意,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药渍,目光中渐渐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偏执,沉声道,“师尊这是什么意思,想让徒儿再洗个澡吗?” 顾霖的声音很冷,可是苏清没听出来。 没办法,踩白团子的那一脚实在太解气了,他忍不住有些雀跃。 苏清抓过一块毛巾胡乱给顾霖擦了擦身子,“哎呀,对不起,都怪为师太不小心了……” 这真是他这辈子说的最不走心的抱歉了。 眼前荧光屏幕上虐徒任务二前面被打了绿色的对勾,苏清一把将毛巾塞进顾霖手中,转身拉开门,打算开溜,“今日太晚了,你赶快重新梳洗一下,早些休息吧……” 顾霖直接毛巾甩在了一边,大跨步向前,抬手越过苏清肩头,就在苏清要离开房间之前,“砰——”的重新将门关上了。 变化来的太快,苏清有点懵逼。 他猛地回头,就见顾霖已经逼得他很近了,身上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他舌头不自觉的打了个结。 “你……你、要干嘛。” 顾霖这个关门的姿势,这是直接给他来了个门……咚? 小可爱还会干这个? 什么狗系统,主角的人设崩的比他还快。 “有件事,想求师尊解个惑。”顾霖冷笑一声,眸中的偏执渐浓,“这大晚上您专门来泼了徒弟一身药,是图什么?” 苏清被他盯的脊背一阵发凉,但脸上还是绷着个八方不动的笑容,“没有专门,脚滑罢了。” 顾霖紧紧盯着他,不依不饶,“黄雚只有内服才有效,若是外敷,则无甚害处,这最基本的医理,师尊不会不知道。” 苏清呵了一声。 我放个水,你还不干了? 就没见过这么愿意和自己过不去的。 系统给他找茬已经很烦了,怎么还有个上赶子找虐的? “哦。你要是这么想喝,那我明天再给你熬一碗送来。”苏清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黄雚也不贵的,师尊给你管够。” 顾霖:“你……” 苏清顶着顾霖的目光,云淡风轻看回去,“还不放手?夜已深,怎么,你打算留师尊睡一晚?” 顾霖额角青筋一跳,片刻后,收了手。 他眼底还是冰冷的,嘴角勾起个标准的弧度,“怎么会,师尊请。” 苏清离开,顾霖才将手从袖中露了出来。 右手中,一把锋利的短匕首,在月光下闪着清寒的光。 如果方才苏清敢逼他喝药,那这把匕首,就会毫不留情的抹过苏清的脖子。 顾霖眸色暗了暗,不自觉顺着苏清离开的方向望去,一向如坚冰眼眸中,露出了一丝淡淡的…… 疑惑。 *** 白团子被顾霖气的炸毛,【我要向数据中心举报,要改系统设置!明天第三个任务,绝对不能让你这么水过去了!】 苏清这一晚上被折腾的不轻,他感觉这具病恹恹的身子已经开始跟他抗议了,头疼欲裂,往床上躺,挥挥手道,“爱怎么改怎么改……” 莫挨老子,老子要睡觉! 二日一早,苏清就听白团子在耳边叽叽喳喳,他迷迷糊糊中,直接将枕头扔过去,“别吵,再睡会,乖!” 白团子一把顶起枕头,插着腰气愤道,【睡什么睡!主人,虐徒任务三发布了,再不去完成,要有系统惩罚了!】 任务两个字一下子戳中苏清神经,一个轱辘爬起来,睡意去了大半,“什么任务?” “啪——”枕头太沉,白团子顶了片刻,就狠狠的压了回去,声音瓮声瓮气的从枕头缝里传出来,【无论顾霖在神武库选中了什么神兵,都要抢过来据为己有。】 苏清有点疑惑,把枕头拿起来,“选神兵?” 他依稀记得,天一教的规矩,弟子第一次出山前,可以去神武库选一件自己趁手的武器。 作为第一修仙大派,天一教的神武库可算是集结了天下难得的宝器,很多小弟子没日没夜拼命修行,想要早点下山,为得便是可以早些去神武库中选兵器。 原著中,顾霖因为不受原主的待见,前几次出山都没有他的份,他都是可怜巴巴的坐在角落里,羡慕别人去选武器的份儿。 此刻一不出山,二就算出山也没顾霖的份,突然要选神兵,是闹什么幺蛾子? 白团子冲着他床头努努嘴,“喏。” 书桌上立着一只传音纸鹤。苏清用指尖一点,纸鹤便开始说话。 “凌昱,十几个渔民失踪生死不明,宛陵城主求援。”传来的是莫清风的声音。 宛陵城。 苏清在脑海中迅速画出地图。 按照原著的世界构架,整个修真界有四大修真门派,分管东西南北四处地界。他们天一教地处北方,而宛陵城应该在南边,归属玉山门治理范围,按理应该玉山门的长老先行查看,没理由直接求到他天一教上。 纸鹤中莫清风的声音还在继续,“玉山门已派人去查看,发现金陵水域有水祟出没,只是那水祟道行颇高,他们解决不了,麻烦你走一趟了。” 水祟? 苏清隐约想起了原设定。 玉山门内门功法属火系,与水系相克,无法降服宛陵城水祟,便求到了天一教门上。 苏凌昱以修习木系为主,自然是攻克水祟的最佳人选。 只是按照原故事线,顾霖因为喝了黄雚,下不了床,便错过了这次机会。 昨日,他钻了系统空子,顾霖毫发无损,此次便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出山。 “师尊,您起了吗?” 门口,宁时的声音传来。 苏清嗯了一声,简单洗漱,换了外衫,拉开门,就见宁时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比太阳都刺眼,“师尊早!” 苏清点了点头。 宁时立刻兴奋地问,“师尊师尊,我们今早要去折戟峰吗?” 神武库,便建在折戟峰上,看宁时这样子,应该是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选兵器了。 顾霖站在院子外,懒洋洋的斜倚在树上,见苏清开门,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破天荒的没瞪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早。” 苏清有些欣喜。 小徒弟知道说人话了! 看来,选神兵,果然让这些半大小子,心情极好。 白团子吱的一声,爬上了苏清肩头,【主人,虐徒任务三,进入倒计时。】 “……” 苏清不喜了,他心里堵。 将心比心,苏清觉得小男生第一次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武器,这感觉,可能和他工作后攒钱第一次买车一样。 刚提的崭新的车,要是被谁撞了划了抢了,他肯定跟对方不共戴天! 系统你能不能做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系统你能不能做个人? 系统:对不起,我们本就不是人。 抢剑 御剑一刻钟的功夫,三人抵达折戟峰。 折戟峰海拔奇高,地势奇陡,半山腰上便已是云雾缭绕了。松柏和云雾掩映间,一座三层高的阁楼立在一处断崖旁,便是神武库了。 “凌昱。”神武库门口,一名穿着黑色道服的男子领着几个小弟子已经在等了,见他们到来,不咸不淡的开口打了句招呼。 苏清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重游师兄。” 重游是折戟峰的峰主,神武库的主人,天一教五大长老之一。也是个一脚踏进化神期的修为的存在。 年纪约百岁不止,因在三十岁上下结出金丹,容貌便停留在了这么个成熟男子模样上。 重游没再寒暄什么,径直打开了神武库的门,将他三人引了进去,“挑吧,挑完赶紧走,别耽误我炼剑。” 语气冷冰冰的,不过苏清没在意,他知道重游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 原著中,重游这个人,是个剑痴。一生沉迷于铸剑和研究阵法,对于人情世故什么的,并不精通。 苏凌昱不喜顾霖,旁人顾及他长老的面子,便也多少对顾霖态度冷淡,甚至随意欺辱。 但重游没有。甚至,还因为怜惜顾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却没有趁手的武器,专门给他铸了一柄小铁剑。而从来没有想过,这事儿会不会得罪苏凌昱。 最初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柄小铁剑,都是顾霖唯一的武器。 也是因此,顾霖成魔后,血洗修真界时,放了重游一条生路。 “哇——”宁时的一声轻呼,打破了苏清的思绪。 神武库的大门一开,满屋子兵器神剑展现在众人面前,宁时感觉自己被晃瞎了眼,十分没见识的轻叹一声。 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闭嘴,可那眼神中闪着的金光已经按耐不住了。 进了神武库,只要有折戟峰的小弟子跟着,就可以自行挑选喜欢的武器。 “去吧。”苏清十分理解他们的心情,便让宁时和顾霖自己去看了。 宁时拽着一个小师兄东问西问,但凡见到一把喜欢的,都要仔细询问来历,材质,锻造等等,那架势简直把对方当神武库一日游的导游了。 苏清笑笑没管他,隔着几步距离,跟在顾霖身后。 顾霖的步子很沉稳,一路无话,目光扫过面前一排排的神兵宝器,并没有太多异常激动的神情。 那面色沉稳的,甚至让人觉不出来他有多开心。 苏清啧了一声,不愧是男主,果然沉得住气,和他那个二百五npc徒弟就是不一样。 他一面在后面慢慢跟着,一面琢磨,等下应该怎么抢小徒弟的剑,才不会让关系闹得太僵。 比如: 若是顾霖选了一把太好的武器,就劝他少年人不能招摇,不利于成长; 若是顾霖选得普通,就随便找个什么太沉,太长,太短的借口,说他值得拥有更好的; 最不济还有长辈万用理由,这个不适合你,我是为你好。 总归,只要别不由分说,见宝贝眼开的抢人家东西,他就有把握不会把关系搞得太僵。 顾霖慢慢悠悠在神武库转了一整圈,最后脚步终于在一把极耀眼的,剑柄上镶着红宝石的剑前停下了脚步。 这把剑通体闪着“我很贵,但是我除了装逼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苏清心底就是一喜! 这小徒弟看起来拽拽的,实际上不怎么识货嘛。 要是自己阻止他选了这把剑,将来小徒弟懂事儿了,回过头来一定会感谢他的! “选好了?”苏清语气中有些按捺不住窃喜。 “恩。” 苏清拿起红宝石剑,递给顾霖,“确定?” 顾霖眉毛一挑,“师尊为什么觉得,徒儿要选这把?” 苏清愣了,不是这个,是哪个? “我要那把。”顾霖缓缓抬手,绕过剑匣,轻轻指向角落, 他顺着顾霖的手看去,这才注意到了还有一把不起眼的长剑被扔在角落里。 虽然模样灰头土脸了些,可是走近些,便能感受到其中汹涌澎湃的灵力。 现在看似不起眼,只是因为尚未认主。一旦使用者将自己的灵力注入,神兵认主,便是不世出的一品灵器。 男主果然好眼力。 重游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没怎么说话,连眼皮都没多抬,他今早迫不得已来给苏凌昱师徒几人开门,实在是迫于折戟峰峰主的责任罢了,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此刻,见顾霖选了剑,重游脸上才第一次有了一丝情绪波动,“选定了?” 顾霖点点头,“定了。” 重游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第一次有这么识货的年轻人,凌昱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 这把剑乃重游亲自锻造,剑身是用的西凤山的乌铁,将剑炉埋在雪华山的山顶,承接霜雪的灵气,历二十年而成的名品。 说着,还回头给了苏清一个肯定的眼神,“你们修木系法术的,与雪华山的天地灵气极相配。你小徒弟拿了这剑,修为怕是要一日千里了……怎么,你不同意?” “没有。” “那你怎么脸色不好看?” 苏清:“……我牙疼。” 就是因为这剑太合适了才难办! 若是他出手抢,除了小肚鸡肠嫉妒徒弟,和见宝贝眼开想据为己有,他还真想不出任何别的合适的理由。 这是天要亡他! 重游将剑递到顾霖手中,捋了捋胡子,“行,既然选定了,注入灵气,让神兵认主吧。” 顾霖点头接过剑,气沉丹田,便要运功将灵力逼入宝剑之中。 他那厢一运功,苏清这厢心口就针扎着疼了一下——那是系统给他的,任务失败的惩罚预兆。 “等一下!”苏清突然开口。 重游和顾霖齐齐抬头疑惑的望着他。 “怎么?”重游问。 苏清无奈。 不怎么,就是想活。 “这把剑,我要了!”苏清话音不带任何温度。 顾霖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将剑松开的意思。 “凌昱?”重游唤了他一声,也跟着沉了脸色,“就算你是长辈,有没有这样横刀夺爱的道理!” 苏清刚要开口,心口再是猛地一痛,白团子在他耳边悠悠的吱了一声,【任务倒计时,三十秒。】 妈的。 没办法,苏清只能拿出最蹩脚的理由,“这剑,不适合他——” 重游一怔,随即不客气道,“苏长老,话可不能乱说!我重游一生阅剑无数,什么相配,什么不配,还从没看走过眼。这胜邪剑,可是比这神武库的任意一把剑,都要合适你这小徒弟的。” 言下之意,苏清是为了和徒弟抢灵器,脸都不要了。 这么直白又不好听的话,也就只有重游这种大直男想都不想的就能说出口。 苏清翻了个白眼,若自己真是原主那个小心眼的性子,这就要结仇了! 等下,胜邪剑……? 苏清一愣,有些疑虑的看了顾霖一眼。 顾霖坦坦荡荡的看了回来,脸上没有惊讶或者愠色,淡淡道,“重游师叔都发话了,师尊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苏清胸口疼的说不出话来。 听到胜邪两字,他就想起来了后续的剧情——顾霖被原主一剑穿心,重伤之下掉落诛仙台,便是有这胜邪剑一半的功劳。 顾霖体质特殊,即使修的是木系法术,雪华山的寒气,也和他气息相撞。 本来,以顾霖那时的修为,应当能与原主对上几招的。会输的那么惨,只是因为当时原主用的是胜邪剑,顾霖体内的灵力完全被胜邪压制,才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顾霖此刻选了这把剑,日积月累的修炼让寒气重伤了经脉,之后再也别想当龙傲天拯救世界了! 【倒计时,五……】 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了,苏清伸手便向顾霖要剑,“给我!” 他脸色因为难受而显得惨白难看,让人错觉他语气中带着两分霸道的不由分说。 忽而,顾霖眸底染上一层浓重的黑色,神情平白添了两分阴鸷。 他向后一步躲开苏清,直接举起手,“胜邪,认主!”白色电光从他掌心源源不断的注入剑身。 坏了! 苏清心底咯噔一声。 这神剑若是认了主,他和顾霖都要完。 【倒计时,一……】 白团子一声未落,“轰——”的一声,苏清一掌劈了过去,直接粗暴的打断了顾霖神兵认主的过程。 顾霖被打中,猝不及防后退了半步。苏清一步上前,一把夺过了剑。 白光一闪,苏清将自己的灵气注入剑中,强迫胜邪认自己为主,断了顾霖所有的后路。 反正在原著中,这本也是他的佩剑。 接连动作不过发生在一瞬间,重游看愣了。他这神武库,从来都是讲究先来后到,几百年了没发生过强抢兵器之事,尤其还是师父抢徒弟的! 半晌,他才回神骂了一句,“堂堂一届仙圣抢徒弟东西,要脸吗!” 顾霖看苏清的眼神,越发晦暗得不见底了。 “这剑……”苏清开口想和顾霖解释,然而,话没出口就被顾霖冷冷的打断了。 “这剑,既然师尊看上了,送给师尊了便是,当徒弟的也没有抢回来的道理。” 他神情恹恹的,半点不吃惊,反而,嘴角还勾着抹嘲讽的冷笑。 “我……”苏清原有一肚子话,全被顾霖嘴角的那个弧度压了下去。 他低下头,眸子暗了暗。 苏清本就不是个爱解释的人。 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隔着辈儿的交流总不是那么顺畅,老人家不善言辞,关心孙子的方式,只是问他的考试成绩。 苏清小时候也有点内向,不像别人家孩子会说漂亮话哄人开心。他只是努力学习,拿高分卷子回家,爷爷奶奶看了开心,就会揉着他的头夸奖两句,然后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时间久了,苏清的性格就越来越闷,养成了低头做事,有什么话都闷在心里的习惯。 他不想和顾霖起误会,所以逼着自己多说几句。此刻被顾霖这么一怼,他又想缩回自己的鸵鸟肚子里了。 “那……你再另选一把吧。”苏清转了话题。 “我想要的,师尊难道就会给吗?”顾霖目光一寸不动的盯在苏清身上。他似是若有所指,目光盯的苏清脊背发凉。 苏清说不出话来。 顾霖冷笑一声,“所以,不必了。” 他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从神武库离开了。 重游见状摇了摇头,在苏清肩上重重一拍,“师弟啊……你做人,真不地道。” 苏清:“……” 他也不知道怎么和重游解释,只是别过目光,在神武库里搜寻着,想再找一把剑,赔给顾霖。 可是看来看去,这里的剑,都和胜邪差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系统先不做人的,我有什么办法…… 剑穗 苏清走到神武库的二层。 他记得,一般小弟子只能在神武库一层挑选,但是长老们,是可以去阁楼的,上面的宝贝更多些。 果然,搜寻片刻,苏清的目光便落在了一柄白玉剑上。 “这,可是蓝田暖玉造的?”他声音因为惊讶而提高了半个度。 重游哼了一声,“你倒是识货。” 苏清伸手将剑从墙上摘下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通体雪白,刃口锋利,吹毛立断。 旁人很少有用玉剑,因为玉质软,易折,不禁打,一碰就碎。 但苏清记得,在故事后期,顾霖黑化成功,变身魔尊回来后大杀四方,靠的就是一把蓝田白玉造的玉剑。这蓝田暖玉的质地和顾霖奇怪的体质分外相合,近乎可以达到人剑合一的化神之境。 这才是最适合顾霖的武器! 苏清一喜。 重游眤了他一眼,“没有一个人进神武库拿两把剑的道理,你太贪心了!” “我送人。” 重游终于后知后觉的反过味儿了,“送你小徒弟的?” “嗯。” 重游不解追问,“你……既然关心那小子,干嘛方才抢人家的剑。” 苏清感觉今天不满足这个好奇宝宝,是别想把剑拿走了。 于是,他耐着性子,将顾霖灵力与寒气相撞的事儿和重游解释了。 重游咂咂嘴,捋捋胡子,半晌恍然大悟,“所以,你……是为他好?” 苏清点点头。 重游一拍大腿,“那你不好好说,现在他肯定误会大了!方才跑出去的时候气呼呼的,哎……半大小子最是记仇了。” 苏清直想翻白眼。 要不是老兄你那几句火上浇油,顾霖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啊。 不过,重游眼里一向只有炼剑和结阵,估计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苏清跟他解释不清,也懒得计较了,只道,“这把剑,我要了。” 重游唔了一声,“按门规,小弟子不能随便拿神武库阁楼里的兵器,你若想送他,需要用东西来换的。” 苏清点头,“按规矩办事,师兄开价吧。” 重游的目光落在苏清肩头的白毛团子上,就是一亮,“你这个灵宠借我片刻,这把剑就给你了。” 白团子被重游直勾勾的目光看的一个哆嗦,往苏清脖子后面蹭了蹭。 “师兄要团子做什么?”虽然苏清不喜欢系统团子,但他也不记得重游有养宠物的癖好。 万一重游下手没轻没重的,把系统玩儿死了,他可怎么办。 “最近正打算做一把扇子,需要韧丝封边,缺毛。”重游眼神一眨不眨落在白团子的尾巴上,“这灵鼠尾毛,甚好!” 恰好宁时挑完了武器顺着楼梯走上来,一步抢在苏清面前替他回绝了,“可不行!这灵宠师尊很喜爱的,不能没了毛!” 重游看着白团子眼睛发亮,怕苏清拒绝,连忙补充道,“我也不多要,放心,就尾尖几根。” 苏清正好想到什么,大方笑了笑,一把拉下肩头的白团子递到重游面前,“师兄若是再能帮我个忙,这团子你随便薅,薅秃了正好。” 重游眼睛一亮,一把抱过团子,“你说!” * 顾霖走出神武库,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 上面有一道被灼伤的新疤痕,刺得他有些疼。 方才在试图在让胜邪认主时,他感受到很明显的反噬。有股力量顺着血脉在心口狠狠一撞,手上,就出现了这道伤。 为什么会这样? 顾霖想着事情有些出神,不知不觉便走了折戟峰顶。 耸立的山顶上,一棵迎客松孤零零的立在断崖边,山顶风烈,树叶摩挲发出簌簌的轻响。 顾霖目光落在那棵松树上,便是一怔。 风依旧吹着,吹的人思绪摇曳,恍然间,好像吹过十几年的时光,回溯到了一个普通的傍晚。 日头将歇,山顶后面映的是连片的晚霞,红的热烈,仿佛冲天火光。火光之下,有个小男孩儿,正躲一棵树下抹眼泪。 “躲在这儿哭什么?没能去神武库,不开心?” 顾霖听到有人在问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抹了一把眼泪,低着头嗫嚅了一声,“没有……” “那你这哭什么呢?” “我……知道是我现在修为太弱了,师尊才不好破例带我去神武库。” 小男孩的声音有些难为情,“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后说师尊的坏话,说他眼光不好,挑了个没有根骨的凡人回来做徒弟……我,我不想给他丢人,可是……” 可是,他连一把像样剑都没有,连努力都没有方向。 一把小铁剑被扔到小男孩面前。 来人说,“剑修,还是得有把趁手的武器才行。” 看到剑,小男孩眼神一下亮了,刚要伸手摸,又讪讪的收了回来。 “这是……给我的?” “在我天一教修剑道的,出门没有把趁手的武器,丢的是我的人。” * “这可使不得!” 突然,一只手拍在顾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旁边就是断崖,被人这么一拍一推,重心不稳,直朝着后面栽去。 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身后人又是一声轻呼,猛地把他往回一拽,顾霖这才重新稳住身形。 来的人是重游。 重游嗔了他一句,“多大点事儿,哪儿至于轻生!” 顾霖,“……师叔,你怎么来了?” 山顶的风比山脚下更强,吹得顾霖长发随风飘舞。 迎着风,重游对上顾霖一眨不眨望过来的眼睛,后知后觉的有些压迫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是受苏清之托,前来给顾霖送剑的。 方才苏清说,“顾霖那小子是个闷葫芦,此刻定然是生了闷气,不想见我的。所以,只好斗胆麻烦师兄替我跑一趟,把剑送去给顾霖,然后替我将人劝劝。误会嘛,解开了就好了,师徒哪有隔夜仇的。” 重游一向是个不会说话的,听到苏清的请求,本能想拒绝。然而目光在白团子尾巴上转了一圈,想起扇子,就答应了。 哎……重游回神,叹口气。 哄人是个技术活,他不擅长,真不该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纠结许久,他还是决定直接问。 “没拿到剑,生气了?” 顾霖摇头轻笑一声,“没有,怎么敢。” 重游送了一口气,压根没听出顾霖语气中带着的两分淡淡的讽刺。 他在心里叹了一句,果然是小孩子嘛,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拿到想要的东西,也就消气了。 而且,顾霖不仅嘴上说不生气,还冲他笑了,肯定错不了。 就是苏凌昱那个当师尊的,太谨慎。 还专门要他来哄人。 这样下去回头该把徒弟宠坏了。 “不生气就好。”重游如释重负。 促膝长谈,误会解开这种高难度委托,正好不是他熟悉的业务范围。 “也就是你师尊小心眼,还怕你会不开心。” 顾霖目光中划过一丝淡淡的讶异。 重游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继续自顾自地道,“方才是我看走了眼,你体内内息和胜邪剑相撞,用不得胜邪剑,错过了也用不着遗憾。”说着,将手中的蓝田玉剑扔给了他,“拿着吧。” 顾霖自然认得这剑,他指节不自觉的在玉剑身上握紧又松开,“给我的?” 重游昂了一声,理所当然道,“在我天一教修剑道的,出门没有把趁手的武器,丢的是我的人!” 顾霖的一直沉着的眸色,听到这句,才突然缓和了两分,半晌轻笑一声,“师叔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重游被顾霖一句话弄得有些弄不着头脑,但也没细究。 他再搜肠刮肚一番,实在想不到别的要说的了。 这小子看起来也不傻。 能这么了解他内息,又挑出适合他的剑的人,只能是他师尊,自己应该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吧。 他这剑也送了,话也说了,人也没生气,还对他笑了,他这任务应该算完成了吧…… 行,回去揪团子毛了! 重游理理袖子,摆出一个长辈的姿态,将谈话结束了,“走了。” ** 苏清在院子门口等着顾霖回来。 方才重游回来说,顾霖差点难过到要轻声,不过已经被他哄回来了。以此为理由,说他完成的是高难度动作,要多薅白团子几根毛。 苏清心里高兴,将白团子塞给他,将人轰走了。 他自己手中捏着一个红色的剑穗,不停的往外面张望。 剑穗上穿着一颗山玄玉的玉珠,红色的回笼丝挽成个如意凤尾结,随风荡着。 这是原著中,顾霖拿到第一把剑以后,苏凌昱送给他的剑穗。他还记得,书中的顾霖收到礼物,喜出望外,“师尊这是送给我的吗?” 苏凌昱点点头。 顾霖蹦起来抱住苏凌昱,“师尊对我真好,我最喜欢师尊了!这个剑穗我要带一辈子,永远都不摘下来!” 苏清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万种顾霖拿到剑后有多吃惊,懊恼,又感激的小剧场。原著中顾霖就因为重游送剑而手下留情,那自己现在多少算能保住一命? 等他回来给自己认个错,自己再顺水推舟的送这个剑穗给他。 就算顾霖不痛哭流涕的说误会了他,至少说话的时候,也该有个好脸色了吧。 小徒弟不笑的时候就很好看了,等会笑了,一定更养眼。 “师尊在笑什么?” 宁时在一旁看着苏清,就见他师尊漠然出神片刻,嘴角突然挂起了一个笑意。 师尊可是很少笑的! 苏清被宁时一句喊回了神,拂拂衣袖,敛了笑意,“没什么。” 宁时还想再说什么,目光落在苏清身后,突然哼了一声,“臭小子回来了,摆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他这个小师弟,脸又臭,进境又慢,师尊还用白团子的毛给他换了阁楼里的宝器,凭什么! 说着宁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的想要撸袖子要骂人。 苏清见状立刻伸手拦住宁时,板着脸道,“下山的东西收拾完了吗,晌午之后便要出发了。” 被苏清这么一问,宁时立刻心虚的低下头来,“没……” “那还不快去。” “哦。”宁时听话的跑开了。 刚将人支开,顾霖手中抓着剑,顺着石阶走下来,已经走到了苏清身边。 白玉剑果然很配顾霖的气质,那拿剑垂眸的神情姿态,虽稍显稚嫩,但也隐隐有了一种璞玉初成,势不可挡的灵气。 只是,脸上的神情依旧冷淡。抬眸望向苏清的时候,眼底依旧是厚厚的一层冰霜。 苏清被冻的打了个激灵,心中一沉,这是什么反应? 难道这个小徒弟是个清冷挂的? 这么难哄的吗? 送剑都不好用了,那以后得怎么刷好感才能保命呢?! 一时间,苏清脑海里转过一百个念头,但重游把事情搞砸这个选项完全没有在他心中出现过。 毕竟,在他看来,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完全没有出错的可能。 “师尊找徒儿有事?”顾霖在他对面站定,淡淡的问。 这冷淡的态度,苏清一时不知道如何张口送这个剑穗才合适。 “没,没事。” “没事的话,劳烦师尊让个路。” 苏清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院门口,将整个门挡了去。若非如此,可能顾霖方才就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连句招呼都不会和自己打。 他手指暗自捏紧袖中的剑穗,有些进退两难。 顾霖这冷冰冰的语气,刺得他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纠结片刻,苏清往旁边迈了一步,默默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手中捏着剑穗的力道紧了又松。 顾霖向前走过,路过苏清身边时,破天荒的站定了。 苏清抬眼,只见顾霖正低头看着他手中露出的一小节红绸。 “这剑穗,师尊要送我的?”顾霖开口不带半点情绪。 既然被看到了,苏清也不纠结了,伸手递过去,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蓝田玉质暖,玄山玉质凉,两者相融,对你修炼有益。” 顾霖抬手接过剑穗,“劳师尊费心了,那徒儿一定悉心保管。” 言辞恭敬,可语气却依旧似带着冰碴子。 这股叫阴阳怪气刺得苏清难受,让他不由自主又想当鸵鸟,主动结束了对话。“回去收拾东西吧,晌午山门见,出发去宛陵城。” “是。”顾霖答了一声,再没多说一个字,便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苏清看着他的背影只想抓头发。 这什么狗男主,黑化吧,他不想管了!! * 院子里,阳光明媚,顾霖的屋中没开窗,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昏暗。 他盯着手中剑穗,思绪飘远,耳边似是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带着雀跃的童声,“这个剑穗我要带一辈子,永远都不摘下来!” “我最喜欢师尊了!我要努力早日修成金丹,让他们都知道,师尊的眼光是好的,师尊捡我回来是没错的!” 顾霖身形拢在屋内的阴影里,他指尖一寸寸收紧,一不小心,极韧的回笼丝竟渐渐在他掌心化为齑粉。 他微怔片刻,干脆手一扬,红色粉末飘了漫天。 风一吹,散的不见踪影。 同时被吹散了的,还有耳边那个稚嫩的声音。 顾霖盯着半空出神,半晌冷笑一声,“呵,上辈子……确实忘记摘了。” “这辈子,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为什么我的哄人大招不管用了? 重游在一边高兴地薅团子毛:你太敏感,人孩子根本没生气。 顾孩子:师叔,你眼神有问题。 水灵 孤月峰山门下,苏清师徒三人整装待发。 “阿昱。”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苏清回头一看,来人白发飘飘,正是掌门莫清风。 “掌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莫清风捋捋胡子,“哪有什么嘱咐,你办事我一向放心。不过挂念你寒症未愈,找扬慎练了几味暖身的补药,想你路上带着。” 灵药峰峰主,扬慎。 苏清对此人的印象很淡,原著中对他的身世背景有详细刻画,说他出身药王谷,和药谷谷主平逐溪是亲师兄弟。 可惜,后来因脾气古怪被逐出师门,所幸天一教见他医术卓绝,收留他做了灵药峰峰主。 这人只存在于作者的描述中,真人却从未正面出场过。 感觉作者是想埋个伏笔,可惜后面烂尾了。 苏清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脾气古怪不好说话。想必为了这盒药,莫清风没少花心思。 于是道谢,“劳掌门费心了。” 莫清风再拿出一件披风给他,“凡事别逞强,徒弟们都大了,小事就指使他们去做好了。” 宁时看到那通体雪白披风,眼睛都亮了。 苏清也认了出来,这是雪狐毛的披风,御寒效果极佳,受伤之后,还有助于调息修复,放在修仙界,是小门派们挤破了头也抢不到的宝贝。 “这,未免有些太贵重了,我不能……” “没什么不能的。”莫清风拍拍苏清的肩,打断了他的话,“昨日魔族结界异动,或许有东西跑了出来,下界不太平,你留心仔细观察,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若是有,随时传信回来,有师门在,你不需要一个人硬抗。” 苏清点点头。 自打上了大学离开家,他便是一个人处理所有事,只有过年才回家一次,一个人独立惯了,除了爷爷奶奶偶尔的电话,很少有人这么关心他。 莫清风这番话,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家人般的暖意。 嘴角不自觉浮上一个笑容。 “好。”他定不辱使命,顺利解决宛陵难题! ** 御剑半日,苏清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他本来是不恐高的,登高望远从来不在话下。 只是御剑时,人站在窄窄一条还没有脚丫子宽的剑上飞在几百米的高空,让他有些吃不消。 两旁没个防护,感觉重心稍稍一歪,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苏清跟自己的重心搏斗了大半天,小腿肚子就没停止过颤抖。 别问,问就是腿软。 金陵湖在宛陵城郊,三人抵达时,已是傍晚。 黑云笼罩在金陵湖顶,阴沉沉的一片,闷闷的随时能落下雨来。湖上,水面波涛汹涌,无风翻滚,似是发狂了般要掀起滔天的巨浪,将整座城都淹了去。 岸边,二十余青衫道士列阵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列成一张金色大网,死死压着湖面,将整座金陵湖网在其中,压制着湖面的翻涌的波浪。 只是,金光越盛,湖水翻滚的便愈发厉害。 眼见金网便要罩不住,岸边的小道士有的已经面色发青,身子颤抖起来。还有的嘴角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眼见便要倒下了。 情况危急,苏清当即放出灵识查探了一番水底情况,随便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弟子便道,“通知你们家长老,赶紧把阵撤了!这水祟性烈,镇压只能起反效果!” 小弟子见他眼生,又极年轻,心中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尤其苏清现在一脸被恐高折磨的菜色,特别像是被眼前的水祟怪异吓得,看的小弟子更不敢信他的话。 旁边有个微年长的弟子嗤了一声回道,“这往生阵是玉山门长老指挥着我们列的,已经压了这水祟三日,颇有成效。这位道友看上去如此年轻,看不懂也不奇怪!” 苏清还要再说什么,一阵滔天巨浪忽的掀起,顶着金网向上窜了三米,向着岸边便狂扑而来。 水汽迎面扑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小弟子们没见过这阵仗有些慌,阵法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阵法中心有人大喊了声,“别慌,稳住,罩!” 小弟子们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齐齐发力,那金网又再亮了一个度,将浪花往下压去,在要浇到众人头上前的最后一刻,将它罩住。 众人长出一口气,差一点就是灭顶之灾。 方才开口的年长弟子缓过一口气来,直接朝苏清翻了个白眼,“你瞧,往生阵威力无穷!你年纪轻,眼界窄,看不懂别瞎指挥!” 然而,这人话音还未落地,那水浪再是一激,直接冲破了金网,朝着所有人脑袋上浇下来。 变故来的突然,小弟子们被法阵反噬,受了重伤,跑也跑不掉,脸色一瞬间变得极难看,有些年轻的已经慌神惊叫起来,“啊——” “妈呀——” “救命啊!” 这浪若是落下来,便能将岸所有人都卷入水中,不死也残。 水浪湿咸的气息扑在了脸上,前排小弟子的衣角已经被打湿了,眼看就要被卷进浪里。 “八柱,破!”一阵惊呼之中,一个男子沉稳的声音响起。 是苏清。 紧接着,一道剑光刺透波浪而过,在水浪中翻飞。仿佛穿针引线一般,银色的光带将法阵的破口缝起,将水浪牢牢兜了起来。 “胜邪,压——”苏清双手向下一沉,银剑应声而动,穿破水浪而过,狠狠向下一压,“砰——”的一声,水花炸裂开来,巨大的水浪像是被剑光钉入湖底,悉数落了回去。 汹涌翻腾的湖面突然归于安静,平静的仿佛一面镜子,看不出半分凶险的端倪。 狂风,水浪,呼啸,在一瞬间,归于安静。 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劫后余生的小弟子们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众人长出了一口气,死里逃生,激动地就差相拥而泣了。 尤其是苏清身边的那几人,直接看直了眼,“啊——那个——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多谢道长救命啊!” “方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道长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啊。” 苏清没有说话,他的眉头蹙在了一起。 不对,这气氛很不对。 虽然方才情急之下,他出手加强了阵法的力道,但这往生阵绝没有可能这样就压住了水怪。 水下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什么在黑暗中蛰伏着,等待着最后一击。 苏清想把胜邪剑收回来,手一动,剑却没有回到手中,反而,他整个内息好似陷入了一滩泥淖之中,浑浊缓慢,流动不起来。 他心一沉,难道…… 宁时见师尊处理完水祟,却呆立在原地。上前一步,“师尊,你真太厉害!一出手就解决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苏清大喊了一声,“别过来!”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宁时的脚步,湖底传来的爆炸震动让岸上的人左摇右晃。 水浪翻搅震颤,湖水浑浊不堪,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一股极其强大的能量藏在湖底,即将爆发。 那是胜邪的灵力! 苏清脸色更难看了。 他方才想的没错,这水下的并不是水祟,而是染了邪气的水灵! 这种东西比邪祟难对付百倍。它可以顺着往生阵这种灵力极强的法阵吸取施阵人的灵力,强壮自己。 方才苏清那一击,对它来说,不是攻击,而是食物! 它将苏清方才一击的灵力尽数吸纳,此刻,又以数倍之力,还了回来。 砰——巨大的能量轰然爆发,将湖中腥黑的湖水全数炸上半空。 一瞬间,天地倒转,水浪自天际重重砸下,仿若瓢泼大雨。水幕中生出无数恶鬼修罗面孔,獠牙红舌,似来索命。 苏清一颗心直沉到了底。 “胜邪,招来!” 长剑嗡嗡两声,被湖底淤泥紧紧包裹,一时间挣脱不得。 水灵这一击猝不及防,带着胜邪势不可挡的凌厉,来势汹汹,如果直接打在身上,就算修为如他,也定然是重伤。 苏清第一反应就是躲。 几只青面獠牙的修罗速度极快,眨眼功夫已经冲到近前,小弟子们根本不是对手,身上立刻出现血淋淋的伤口。 岸上瞬间哀嚎一片。 “啊——” “救命啊——” 苏清眉头紧锁。 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他脚下步子一顿,行为快过大脑,在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挡在所有小弟子和鬼面之间,徒手将自己的护体结界撑大,罩在所有人头上。 惊慌失措的小弟子们瘫软在地,惶恐地盯着被拦在咫尺之处的可怖邪灵。 鬼面疯狂撕咬结界,苏清脸上瞬间血色褪尽,额头豆大的汗珠迸出。 结界与他实为一体,没有神武护体,这些撕咬与直接落在他灵魂上无异。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变化之快,宁时已经愣了。 眼见又一道巨浪如猛兽般从湖中扑来,就算是师尊,再受这样一击,也是凶多吉少! 他回神,刚要提剑去帮忙,却见身侧的人先自己一步,已经冲了出去。 “倚正,破玉斩!” 天光倏地一亮,一柄白玉长剑瞬间分化无数把,织成一张细密的光网覆在苏清的结界上。 光网向下压去,剑势煞气森然,将那些狰狞水灵逐个击碎,最终落在苏清结界上的时候,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层光纱,没有任何攻击性。 苏清本来闭着眼等着剧痛的袭来,等了半晌,身上什么感觉都没有。 眼前金光笼罩,顾霖提剑的背影悍然挡在湖水与他之间,牢牢将他和岸上所有人护在身后。 长发在风中猎猎翻滚,顾霖一身见神杀神,势不可挡的煞气,让人感觉没有什么魑魅魍魉会是他的对手。 苏清一愣。 顾霖周身煞气虽凶,可他却难得的,在这煞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心安。 “你……” 没有给苏清说话的机会,水浪再一次袭来,攻势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水灵化作漫天獠牙鬼面,光是看着数量,就让人头皮发麻。 苏清眸子一沉,受了顾霖这一击,它更强了。 必须要一击得手,斩草除根! 否则,再来一个回合,他们就都要喂到水灵肚子里了。 “带着所有人,躲远点!” 苏清回头冲着顾霖喊了一声。 他虽没细说,但顾霖瞬间便明白他要做什么,当即点头,回头抓住方才那个说风凉话的小弟子,吼了一声,“都跟我走!” 接连变故,小弟子们早就看呆了,此刻听到撤令,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同时,苏清撒出一把缚灵咒,短暂的将天空中的尖牙小水滴钉在原地,替岸上众人争取了一点时间。 宁时逆着人流挥着剑就要往前冲,“师尊,我来陪……” 你字还没落地,就被顾霖拎着衣领拽走了。 “你做什么!”宁时瞪他,“我要去给师尊帮忙。” 顾霖将他往人群一甩,“别去添乱,救人!” 宁时看了一眼立在湖面布阵的师尊,又回头看了一眼仓皇逃窜的小弟子们,最终红着眼睛一咬牙,抓起身边两个重伤不能动弹的小弟子就往更远的岸上冲去。 顾霖穿梭几趟,连着捞了数个重伤弟子,很快,岸边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了。 到了最后一趟,缚灵咒开始失效,有些凶狠的邪灵挣脱束缚,狰狞的直冲着顾霖后心命门冲撞而来。 时间紧迫,他直接将手中两个重伤弟子朝着宁时的方向抛去,伤员脱手瞬间,指尖防御法诀灵气激荡。 只是晚了片刻,还不等法诀成型,邪灵已杀至身后。 顾霖咬咬牙,正准备受了这一击。 下一瞬,身后杀意便骤然消散。 他倏地回头,只见金陵湖底,苏清于天地中凛然而立,滔天巨浪被束于他身前法阵之中,一柄长剑从自己身前闪电般游回苏清身后为他护法。 顾霖一愣。 刚才是苏清分神指挥胜邪救了他一次。 他知苏清要用的杀招极费灵力,需要专注,所以根本没指望师尊会注意到他。 没想到…… 顾霖看着苍茫天地间苏清孤立的身影,眼中冷意微微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探究。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师尊每日一腿软。 苏清:滚。 怪异 所有人躲去了安全地带,金陵湖畔只剩下了苏清一人。 他身后,是躲起来宛陵城小弟子们; 他身前,是黑压压蓄势待发的邪祟鬼面。 他一人独立中间,白衣身影颀长单薄,似一块白玉,应对苍茫天地,腥风血雨,岿然不动。 他扬手,身边骤然起了风。 苏清衣角在劲风中猎猎翻滚。 “八柱,寸草不生,起!” 胜邪剑立刻由一把分裂做了无数把,旋转盘旋着从他身周各个方向飞了出去,就好似飞出去了千万把钢刀,削铁如泥,卷入其中的一切,瞬间消失不见…… 腾起的飓风卷起了飞沙走砾,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苏清立在湖面中,他两指紧并抵在额前,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耳朵不放过周遭任何一个细小的动静,剑风紧紧追在鬼面之后,将其一个个碾碎,消与无形…… 忽而,苏清睁开了眼,眸光中迸出清冷凛冽的光。 一瞬间,风声停歇,乌云退散,眼前天光乍现。 除净了水灵的湖水重新变得清澈,悬挂在天边成了一道水幕。 日光透过,在天际挂出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苏清挥手撤了阵,哗啦一声,湖水重新倒灌入湖底。 湖面荡了两荡,平静如初。 平静的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诶,不见了!” “都除净了!” 小弟子们抬起头,发现那原本多的让人头皮发麻的鬼面水灵,一瞬间全都消灭干净了。 苏清足间轻点,一个纵身从湖边跃起,落在他们他们身侧。 他白衣飘飘,映着将落未落的火红夕阳,孑然一身,持剑独立。 小弟子们目瞪口呆,半晌,不知是谁茫然发问,“那法术是……八柱?” 经他一说,众人如梦初醒,齐刷刷倒吸冷气。 “那可是渡劫期以上的长老才会,可他还这么年轻!”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说,那人甚至看上去都不比他们大两岁! 先前瞧不起苏清的小弟子心肝直颤,仿佛捡回了一条命。 幸好人家没和他计较,不然随便抬抬手,他今天就要埋在这了! “有心情说闲话,还不赶紧去找找失踪渔民的下落!” 一个银发的中年男子被人扶了出来,厉声打断了几人的窃窃私语。 这正是之前阵中心传出的指挥众人结阵的声音。 几个小弟子被训得面红耳赤的干活去了。 男人对苏清拱拱手,“在下玉山门聂朗盛,感谢道友出手相助。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玉山门乃南方十三城修仙门派之首,宛陵城出事,玉山门责无旁贷。 旁边扶着他的男子立刻开口,“想必是天一教的长老?我前日去信向莫掌门求助来着。” 苏清立刻明白过来眼前人的身份,宛陵城城主宋知微。 宋知微一身青衫,或许因着连日对付水祟,他一脸倦容,眼底一片乌青,不过脊背挺得依旧笔直,身上肌肉棱角分明,一看便是天生的练家子。 虽然年纪轻轻,已经是中级金丹修者。 苏清眼前一亮。 宛陵宋氏若放在几百年前,也算是个叫得上名字的修仙宗门,有一套家族秘传的剑谱,宋氏便是以武入道,曾出过几个剑修的大能,在四百年前封印魔尊时,也是立过大功的。 可惜,后来家族没有再出过有练剑天资的后辈,金丹修者更是罕见,便这么一代代没落下来了。 宋知微能修至金丹,应当是宋氏年轻这辈人中的翘楚了。 而且,宋知微虽是城主,并没有上位者的倨傲,反而谦和可亲。 苏清对他第一印象很不错,主动道,“天一教苏凌昱,见过城主。” “啊——”宋知微一惊,立刻躬身对苏清行了个礼,“没想到能劳驾仙圣出手,真是我宛陵城的荣幸啊!” 仙圣两个字立刻引起了身边小弟子的注意。 就算已经很克制了,也有人没忍住叹出了声。 “啊,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仙圣本尊!” “仙圣的气质果然不一样啊,这满身仙气飘飘,果然是离飞升不远的人啊……” “听说仙圣二十岁就渡劫成功,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用八柱了。” “人家二十岁就渡劫了,我……丹还没结呢……” “你那根骨,哪儿能跟人家仙圣比……人家那是百年难得一遇,飞升的好根骨。” “别说你比不了,你看聂长老不也……” “闭嘴吧你!长老就在那边,小心被听到!” 几人的议论声低低传来,苏清看了聂朗盛一眼,想说句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修仙界,一向以飞升为最高追求,武力值越高,越接近飞升的人,便越受人尊敬;也是因此,便隐隐有些只以飞升论成败的风气,慕强踩弱。 聂朗盛就是那个例外,他灵根不强,也不过就是个金丹修为,能当上玉山门的长老,外界传言,不过是因为和掌门关系好罢了。 不过,苏清暗自观察片刻,见聂朗盛面色如常,仿佛完全没听到似得,面上一点愠色都没有,一派大家长老的慈祥大度之相。 既然正主都不介意旁人嚼舌根,苏清也没再提,只是拱手对宋知微回了个礼,“分内之事,应该的。水祟已除,等下找回渔民,城主便也能放心了。” 宋知微大喜,又给苏清鞠了一躬,“那可太好了!知微先替宛陵城的渔民们,谢过长老了。” 聂朗盛抚着胸口笑他,“这么多年了,你小子还是这么不沉稳。” 宋知微摸着头嘿嘿笑了一声,“我们宛陵城一半的百姓都靠捕鱼吃饭,金陵湖出了事,日子过不下去啊!丢了人的家里哭天抢地,没丢人的家中也人心惶惶。百姓不敢捕鱼,那是断了财路的。您和苏长老,都是我们的大救星!” 他这话说的朴实,苏清有点忍俊不禁。 这修仙门派里面,大家说话又少,还文绉绉的,喜怒不形于色,各个都是冰块脸。 像宋知微说话直白又接地气,苏清觉得对他的脾气。 旁边,顾霖和宁时在给受伤的宋氏小弟子包扎伤口。 顾霖动作麻利,很快便能将伤口裹得又结实又整洁。 宁时哼哼了一声,“不错嘛。” 顾霖方才出手干净利落,宁时看得眼前一亮,有意和他缓和一下关系。 谁知顾霖压根没理他,直接伸手去拿伤药。 宁时吃了个瘪,倔劲儿又上来,抬手就去抢,“喂,我是看在你方才护着师尊的份儿上,觉得你也没有那么讨厌,好声好气跟你说句话,你别给脸不要脸。” 顾霖手上动作没停,“我没有要护着他。” 宁时不依不饶,“你什么意思!” 大概是被问的烦了,顾霖转头抛出一句,“他又撑不住,难道看他带着所有人去送死?回去了我们都得跟着受罚!” 宁时一愣,手上的药就被顾霖拿走了。 他恨恨一跺脚——这个小师弟,总是这么讨厌。 明里暗里给师尊找事儿,偏偏师尊还总是回护他…… 等等,不对啊—— 如果那臭小子不想护着师尊,只是怕受罚,完全可以把剑墙建在师尊身后,而不是挡在师尊身前。 他冲的那么靠前,不是更危险吗? “诶——”宁时刚要再追问一句,就见几个宋氏的小弟子神色慌张的跑回来,“报,报告城主——” 宋知微道,“别慌,慢慢说。” “附近搜过了,没有找到失踪的渔民。” 苏清眉头微微一蹙。邪祟已除,按理不应该找不到失踪的百姓? 宋知微厉声问道,“你们可找仔细了?” “是。十几个人,湖底寻了个遍,什么也没有。” 宋知微面露难色,看了苏清一眼。 看来是真把他当救星了。 苏清也没推辞,“孩子们于水系不熟,年轻又缺乏经验,还是我去吧。” 然而,刚提起剑,胸口突然一阵闷闷的疼,膝盖一软,单膝跪了下来。 “师尊!”宁时看到苏清踉跄,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您可是寒症又犯了?水下边凉,掌门给的药,您赶紧吃一颗暖暖身?” 苏清扶着身边一块青石坐下,心知自己不是受凉了。 他第一次用八柱,怕把握不好力道,用了十成十的力,玩儿脱了。 体虚…… 腿软…… 没事儿别装逼,装逼遭雷劈。 苏清运气一个小周天,将体内的气息梳理清楚,“无妨,我去看看。” 然而,他要刚起身,就感觉肩上被人轻轻压了一下,没能站起身来。 是顾霖。 苏清皱皱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宁时看到顾霖朝自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金陵湖,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宁时也不知道自己怎地突然被看了个醍醐灌顶,想起自己方才提剑要去给师尊帮忙的豪情,立刻跳起来,“我去我去,师尊您歇着。放心,我定然把渔民们好生带回来。” 说完一头扎进了湖底。 顾霖负手走开,继续低头给重伤的小弟子们包扎伤口去了。 苏清看着顾霖那个若无其事的背影,有些想不通。 男主脸虽然冷,但手上动作却很轻柔,难道……男主这是在护着他吗? 挡水灵是一次,下水这又是一次? 苏清不由自主挂上了一个姨夫笑。 小徒弟终于开窍了吗!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送剑的情谊,要表示感谢吗? 小徒弟这反射弧够长的,不过开窍了就好。 开窍了,他就死不了了! 或许是感受到苏清望过来的目光,顾霖包扎完一个小弟子,抬眼看回来,目光落在他嘴角上的笑意时,目光透出一丝狐疑。 苏清咳了一声,忙将笑容敛了。 顾霖这才转身继续去忙了。 不多时,宁时从湖底爬上来,他一面用暖决将自己烘干,一面大步走道苏清身前,大声道,“见了鬼了!那湖底干干净净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宁时的结论和玉山门小弟子的一样——湖底没有渔民的踪迹。 “没人?”苏清眉头微蹙,“还有别的发现吗?” 宁时皱着眉努力措辞,“很难形容……就是,整个湖底都感觉非常……” 他顿了顿,艰难道,“正常。” “正常怎么了?” ?“我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阵法的痕迹,没有妖魔作祟的气息,没有一丝半点邪气……甚至师尊刚才用了两招八柱式,我在下面都没捕捉到什么法术的残余气息。” 苏清心底一沉,这确实怪异。 但凡有异动,皆有迹可循。妖魔也好,法术也好,绝对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湖底什么都没有。 那感觉就像—— 苏清眼角一跳,就像是有人刻意修正过,才会让人找不到一丝异常。 只有藏着秘密的人,才会花心思遮遮掩掩。 他忽然有种预感,金陵湖底,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在等着他们。 想起魔界结界前日的异动,难道…… 和魔族有关? 业障 失踪渔民没找到,苏清三人决定在宛陵城留宿。 聂朗盛受伤过重,也需要在宛陵城修整几日。 四人跟着宋知微和一众受伤的小弟子,一起回了城主府。 城主府位于宛陵城正中,修的十分气派,是座五进的大院子,琉璃瓦明晃晃的铺满屋顶,朱红大门,门闩镀了耀眼的金漆,门匾“宋府”二字也用了金漆镶烫边,镶在上好紫铜乌木匾上。 苏清咋舌。 他以为修仙的人,都淡薄钱财,或者,至少得装的一派淡薄钱财的模样。他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大门,想来想去,一时间词穷,只能用“看着就很值钱”来形容了。 苏清平时话少惯了,就算惊讶,脸上也能绷个八方不动的神色,教人看不出端倪。但宁时不一样,他看到城主府大门的时候,已经惊得下巴都有点合不上了。 毕竟他们天一教,只在山脚的石头上刻了几个字,便算是门了。 宋知微看懂了宁时的眼神,主动解释道,“这宅子前些年破旧了,是内人主持重新翻修的。内人并非追求飞升之人,吃穿用度习惯不同,道长见笑。” 被人戳穿心思,宁时有些尴尬。 聂朗盛出言打圆场,“哪里的话,宋夫人出身首富之家,是我们没见识。” 苏清附和着点了点头。 按照原著设定,此处玄空大陆全员修真,门派也分了两大类,如天一教这般,专修无情道,全员一心飞升的是一种。门派中收的都是根骨绝佳的好苗子,每日清心寡欲,所想之事不过修炼和飞升。。 而另一种,便是根骨普通,飞升无望,修炼不过用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既然不求飞升,便也不需要戒除七情六欲,可娶妻生子,沾染尘世烟火气。 如宋氏,便是后者。 苏清正走神,一个华服金簪的女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脸上擦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整个人穿戴精致。可即便这样,却也给人一种精神不大好的感觉。 女子身后七八个婢子鱼贯而出,将那些受伤的小弟子搀扶了进去。 “夫君,聂长老……”女子对宋知微福身行了个礼,目光落在苏清身上,有些犹疑,“这位道长一表人才,是……聂长老的高徒?” 宋知微忙介绍,“这是天一教的苏凌昱长老。” 宋夫人脸色微变,“仙圣?!” 说罢,她立刻低头又行了个礼,“久仰仙圣大名,没想到本尊如此年轻俊朗,一时失察,还请仙圣莫怪。” 苏清摆手,“无妨。夫人不必多礼。” 宋知微再道,“水祟已除,但是失踪之人依旧下落不明。长老们要在宛陵城留宿,辛苦你张罗。” 宋夫人点头笑笑,“交给我吧,放心。对了,下午收到和大哥行踪有关的书信,放在你的书房了。” 宋知微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就想动身,想起身后还有客人,身形一顿,转身向几人致歉,“家中琐事,失陪。” 又嘱咐宋夫人一句,“月雯,替我好好招待贵客。” 宋夫人点头,“放心。” 宋知微这才脚步匆匆的离开。 宋夫人做事很是细致,她看到聂朗盛和苏清的脸色都不太好,便主动询问起下午的清除水祟的过程,得知两人身上有伤后,安排道,“秋菊,带聂长老去西厢。腊雪,带苏长老一行去南厢。” 苏清等人跟在她身后进门,迈过门槛时,某种异样感令苏清忍不住抬起头。 只一眼,苏清瞳孔蓦地一缩。 牌匾后侧隐蔽处,竟是挂着两道驱邪符。 而那符咒上翻涌的灵力,远超中期金丹修士所能及! 恰在此时,宋夫人回过头看向苏清,“苏长老怎么不进来?南厢屋子大,采光好,暖和,对您的寒症应当有好处。” 待苏清对她颔首,她又十分自然的对聂长老道,“西厢在后花园外,路虽远,但是极安静,适合聂长老养伤。” 聂朗盛抬脚便跟了上去,“夫人思虑周全,叨扰了。” 苏清按捺着回头去再看一眼平安符的想法,眉头微蹙,跟在引路的宋夫人身后。 而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里,顾霖的目光也从牌匾上收回,神色比苏清方才还要凝重三分。 ** 走不多时,南厢便到了。 这是一处僻静的独门小院,三屋合抱成一个小院,院中有流水凉亭,翠竹遍地,正好合适他们师徒三人居住。 苏清推门进了主卧。房间内摆设不多,却雅致的紧。红木的桌上摆着白瓷瓶,插两三红梅,桌上一个精致的青花磁盘,盛着几枚金桔,还有些干果。 清风吹过,金桔淡淡的清香和人撞个满怀,让人觉得心情舒畅。比客栈用的劣质龙涎香好闻不知道多少倍。 引路的婢子离开后,几人分别入住。 苏清坐在桌边思考,这城主府牌匾后藏着的驱邪符总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宛陵城自身依山旁水,是个风水绝佳,灵气充沛的福地。这城主府更是修在的城眼之上,乃是好上加好的风水相,可保几代子孙人丁兴旺,福气长隆。住宅修建在这个地方,就像有天然的护身符一般,鬼煞轻易进不来。 如此风水,还要求驱邪符,除非是…… 宅中有人自己犯下的极重的业障。 一般小偷小摸,损人利己的都算是小业障。而心狠手辣,杀人放火这种,才算得上是大业障。 城主府,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 可会和渔民失踪有关? 得想办法找人套些话出来。 “啊——”一声女子一声轻呼打断了苏清的思绪。 他立刻起身拉开门,只见方才领路的丫鬟腊雪去而复返,和顾霖在院中相对而立。 顾霖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想必是腊雪掉的,若不是顾霖眼疾手快,上面的茶壶早已在地上碎了。 腊雪有些惊魂甫定的重新接过托盘,“谢、谢谢道长。” 她本来是给几位长老送热茶来的,刚走进院子,余光看到西侧的厢房门忽的被人拉开了,她转头,就对上顾霖那双沉的没有什么情绪的眸子看着她。 腊雪莫名脊背发凉,脚一滑,就把手上的东西洒了。 还好对方眼疾手快,才没让她出丑。 “门口的符是怎么回事儿?”顾霖将茶盏还给她,漠不经心的问。 腊雪手一抖,“什、什么符——” “就是那个驱……”顾霖有些不耐烦,蹙着眉头,刚要说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苏清从房中走出来,自然的接过了腊雪手中的茶,“没什么,有劳姑娘专程跑一趟来送茶。”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 腊雪极喜欢眼前这个仙气飘飘的道长,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笑起来如春风化雨一样的人。方才的紧张一扫而空,脸上染上两团红晕,笑道,“道长们是府上的贵客,我们自然要尽心的。” 顾霖的目光看向苏清,似是含了几分被他打断的不悦。 苏清不以为意,斟了一口茶慢慢喝了,“茶很好喝,谢谢姑娘,有心了。” 腊雪心情又放松几分,“道长说哪里的话。还要多谢道长来替我们捉水怪!” 苏清漫不经心的突然转了话题,“方才进门时,见着城主府大门上贴着两道府,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那个……”腊雪话出口,又顿住。 她咽咽口水,有点犹豫。 夫人嘱咐过,最近世道乱,不让下人们对旁人乱说府中的杂事。这个,算是杂事吧。 苏清看她眼神,知道她心有顾虑。 这腊雪看起来大大咧咧,是个没心机的。苏清本想和她建立些信任感和亲切感,顺势套出想要的信息,没想到,她的防备心比他想的重。 顾霖冷冷补了一句,“宛陵城有水灵邪化,若瞒了大事,回头城主府遭殃了可别哭。” 腊雪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小道长生得也很好看,可是一开口说话就让她有点怕。 总感觉她要是说错一句话,下一刻这个人就能捏断她的脖子。 看着腊雪被顾霖吓得白了几分的脸色,苏清很满意。 套话这种事儿,就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他上一世收拾过不少不听话的学生,很有经验。 此刻既然顾霖主动唱了黑脸,他便越发显得和蔼,“别怕,他就是看着凶,我们也是为了百姓好。宛陵城有异动,若不能提早掌握线索,到时候妖邪来临,我们怎么保护你们?” 苏清语气柔和,脸上带着大派长老才有的正义和笃定,腊雪被他说服,咽了咽口水,心一横道,“也就两年半前吧,夫人突然整夜整夜做噩梦,城主体贴夫人,为了让她睡得安稳,专门差人求来的安眠符。” 顾霖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苏清余光瞥见他神情,立刻开口道,“城主对夫人倒是体贴。” “那可不是!”说起这个,腊雪脸上的防备之色卸了几分,多了点骄傲,“我们城主体贴夫人,是城里出了名的。多少闺秀都羡慕夫人能嫁个城主这样年轻有为又知道体恤人的夫君呢。” 苏清点头,“别的呢?城中最近可以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常?” “别的……”腊雪眼神中又有些闪躲。 苏清一见便知还有,想要问出来,估计还得再吓一下,于是便往顾霖那边看了一眼。 顾霖也不知道是会意了他的暗示,还是天生脾气就不好,直接冷哼了一声,“方才玉山门的聂长老重伤的样子,你看到了吧。若是妖邪真的杀上门来,你们这满府人,谁跑的了?” “我——”腊雪打了个哆嗦。 苏清安慰道,“你放心,我们这次来,便是来替宛陵城解决问题的。大的小的都算,总要保证你们安全了,我们才会走。你不要怕,城主府的人,我们照例都要问话的,今天正好你来我们的屋子里,便先问你了,明天也要问其他的人。放心,对我们,你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腊雪低头半晌,衣角在手中攥紧了又松开,才嗫嚅道,“我们小公子丢了,夫人急得都病了,本来是要好好调养两日,可是偏遇上水祟作乱,府内外乱成一团,夫人也不好声张,怕耽误了大事……” “小公子丢了?什么时候?”苏清问。 “四五天前。夫人带着小公子去金陵湖泛舟。小公子贪玩要去湖里折莲花,结果刚下了水,人就没影了。夫人喊了好多家丁下去寻,都没寻到。” 苏清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不是说金陵湖上有不少失踪的渔民,怎么夫人还敢带着小公子去湖上泛舟?” “哎——”腊雪又叹口气,“那也都是之后的事儿了。我们小公子是第一个失踪的,自那之后,才有过往的渔船失踪。夫人急的病了好几日。” 苏清眉头一皱。 这么说来,宋知微的儿子失踪,竟是接连失踪案的源头,却只字没听城主夫妇提起过? 苏清还还想追问一句,就被宋夫人的声音打断了。 “苏长老。” 苏清回头,只见宋夫人手中提着一个暖炉,带着几个婢子,绕过月亮门走进来,“听说苏长老畏寒,想起家中还有几个手炉,正好给长老送来。” 她嘴角挂着一个笑,朱红蔻脂染过双唇,看着富丽万分,可若仔细瞧,便能看到那厚重的脂粉下,藏着的掩不住的疲累。 “劳烦夫人费心了。”苏清客气的道谢,语气中难掩疏离。 宋夫人眸光暗了暗,结果腊雪话头,“林儿与渔民一道失踪,夫君说,所有人都是宛陵子民,每一个人都要尽心尽力找回来,若是宣扬林儿失踪,难免厚此薄彼……只是,做母亲的,怎么会不记挂……” 她说自此眼底一红,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把情绪憋了回去,看了腊雪一眼,“你别太聒噪了,当心吵了长老清净。” 腊雪低下了头。 苏清点头,客气道,“无妨。城主夫妇真是高风亮节,佩服之至。” 顾霖背着手冷笑一声,所幸他站得远,宋夫人并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不错不错,配合默契。 沐浴 几人又客套几句,苏清便送走了腊雪和宋夫人。 宁时起先一直在屋中收拾东西,等他出来时只听到宋夫人最后几句话。送走人之后,不禁感叹,“嫁给城主也真是不容易,孩子丢了,还得端着夫人的架子,一视同仁。” 说着,他看了眼放在石桌的上的手炉,叹了声,“这手炉真精致,温度也正好,师尊您赶紧揣在怀里暖暖身子。” 苏清没接,只是冷眼仔细的打量那手炉。 宁时一脸理所应当,“师尊不想用?宋夫人人美心善又细致,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师尊在看什么?……诶,臭小子,想打架吗?干嘛用看傻子的目光看我!” 顾霖懒得和宁时斗嘴,转头看向苏清,“那明明是驱邪符,为什么不让我说。” 宁时东张西望一圈,好奇道,“什么符什么符,我怎么没看到?” 他眼睛大,眨巴起来时显得很无辜。 顾霖约莫看见这幅缺心眼的样子就没什么耐心,直接别过头去。 苏清怕两人打起来,给宁时简单解释一番,随即眉头又皱在一起。 关于小公子失踪一事,城主夫人虽给了解释,可这说辞总让他有点不太舒服。他冥冥中觉得,金陵湖的异常或许和城主府脱不了干系。 驱邪符保的是大业障,若真是在这宅子中犯下的,想必他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来了。 若莫就是家中婢子和小弟子多半不知情,问了也白问;即便有人知道,也绝不会轻易向外人提及,还有可能是打草惊蛇,给自己找麻烦。 他得想办法自己查。 “明日我们分两路,我和顾霖继续去找失踪的渔民,宁时你去打听一下,三年多前,宛陵城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儿,尤其严查和城主和城主夫人相关的。” 宁时不解,“城主和城主夫人看起来都像好人啊,为什么要严查?” 苏清觉得几句话也和宁时解释不清,只道,“防患未然,你照做就是了。” 宁时点头,不放心的嘱咐顾霖,“师尊今天受了伤,明日你有点眼力见儿,做事情勤快些,别让师尊受累。” 顾霖斜眤他一眼,“那咱俩换吧。” “换就换!”宁时大声道,“师尊,还是我跟着你吧,让他去打探消息。” 苏清头疼。 让顾霖去打探消息?方才他一句话就给小姑娘吓成什么样子了? 能问出什么消息来。 还得是宁时这种话又多,看上去还想像哈士奇一样蠢萌蠢萌没有攻击性的才行。 “你比较有亲和力,打听消息还是你去比较合适。”苏清打了个圆场,揉揉太阳穴,“我的伤也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一夜也无碍了,不用小题大做。行了,今日累了一天了,都早点回屋休息吧。” 他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关门声传来,顾霖已经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宁时气不打一处来,“懂不懂规矩,还摔门!师尊,你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苏清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没说话。 他只想息事宁人。 下午,他和顾霖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不想在这个关头整幺蛾子。 他低头想事情的时候,嘴唇会习惯性的微微抿起,显得血色缺缺,有些憔悴。 宁时以为苏清因为顾霖无礼的举动心底难过,愈发义愤填膺,“师尊,你等着,我去给你教训他!这小白眼狼今日不挨一顿骂,别想好了!” “别——”苏清开口要拦,一抬袖,将白团子甩了出来。 白团子在苏清袖子里闷了一天,此刻正好忍不住的想要活动筋骨。 宁时目光落在白团子稀稀疏疏的尾巴上,更是一股急火攻心,“顾霖这臭脾气,都是师尊你惯得!亏得师尊你早上还用灵宠的毛去给他换剑,他什么态度!今天不管说什么我都非教训他不可!” 说着,宁时抱起团子,一脚踹开了顾霖的房间,“小兔崽子,你良心给狗吃了!” 咆哮声响彻南厢。 苏清扶额。 得—— 他就想安生睡个觉,怎么这么难! **** 宁时一脚踹开顾霖的房门时,顾霖正坐在床上擦剑。 他神情专注,宁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连抬头看一眼都没有,目光落在剑上,五官被烛光映的深邃,修长的指节轻轻擦拭着剑身,仿佛一张精致的工笔画,让人不忍打扰了这份安宁。 本来想找茬的宁时看到这一幕,一句要骂人的话没出口,卡在了嗓子眼里。 愣了片刻,才找回场子,“对着师尊也敢摔门,你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顾霖低头继续擦剑,仿若未闻。 宁时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憋得登时火冒三丈,“你到底知不知道尊师两个字怎么写?” 顾霖头依旧没抬,冷笑一声,“尊师?” 宁时一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你别给我阴阳怪气的说话说半句,我听不懂,更生气!生气了,我就想打人!你今天要不是不好好说话,咱俩就打一架!” 顾霖将衣领从宁时手中抽回来,一字一句道,“尊师,首先得师尊慈爱,徒弟才会敬重。” “师尊对你还不好?!顾霖,你当真是白眼狼?” 顾霖抬起头冷冷盯着宁时,“抽鞭子,抢神武,呵,真是好师尊。” 宁时气炸了,“抽你鞭子?你是不是活该!谁让你去偷灵药宗的药!扬宗主什么人,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要不是师尊先发落了你,让你落在扬峰主手里,你掉层皮都是轻的,哪能这么轻巧的蒙混过关!” 顾霖没说话,可那眼神轻描淡写,眼底分明都是不相信。 “再说神武。”宁时继续道,“你自己经脉与胜邪相冲,你心里没数?非要用那把剑的话,不出几日,你人就废了!” “你怎么知道?”顾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伤口,声音不自主的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波动, 他那时藏得很好,宁时不应该发现胜邪在他手上落了伤。 “师尊说的啊!那时师尊拦你,就是为了护着你的修为!要不人他至于跟你抢剑,你算什么东西!你现在怀里的这把白玉剑,好用吗?喜欢吗?团子的尾巴换的!” 说着,宁时气的一把拍在桌子上,“雪鼠的尾毛,比百炼钢丝还韧,做成兵器就是极厉害的取人性命于无形的暗器。师尊就这么舍了,跟重师叔换了你的这把剑!” 顾霖眸光颤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不可能。 苏凌昱做不出这种事儿。 宁时气呼呼的一把将白团子扔进顾霖怀里,“师尊平时多喜欢这团子,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为了你也舍了。你呢?这一路上,对师尊连个笑脸都没有,还敢甩门!” 白团子被宁时这么一扔,摔了个晕晕乎乎,抱着尾巴打哆嗦,一时没反映过味儿来。那模样,倒是有两分期期艾艾的可怜。 顾霖目光落在白团子尾巴上,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半分讶异。 宁时看顾霖这表情,以为他是吃了瘪,说不出话来了。 他火气也发完了,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真的动手找麻烦,坏天一教的名声,只道,心“行,你这次知道错就行。我大人大量,这次不跟你计较,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对师尊不敬,别怪我这个当师兄的拿门规处置你!” 说罢,转身拎着团子出去了。 夏夜,夜风中有几声忽远忽近的蝉鸣顺着窗子飘进来,惬意中带着几分幽长。 顾霖顺着窗子看向苏清房间的方向,眼底漆黑一片,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窗内透出一点橘色的烛光,仔细听,还有潺潺水声。 他眸色陡然一深。 师尊这是……准备沐浴了? 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师尊这几天,太不对劲了。 ** 苏清有点小洁癖,每日不沐浴,便总觉得入睡时不踏实。 所幸,宋知微给他安排的这件主卧自带汤池。 虽然折腾了一日有些累,他还是绕过屏风,准备泡个澡。 水温正好,苏清脱下层层衣袍,随手挂在旁边的梨木架子上,舒服的将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 泡澡时是个极适合放松思绪的时间,穿书两天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疲于应付,目不暇接,终于有机会好好让大脑放空一下。 闭上眼,氤氲蒸腾的水汽让苏清昏昏欲睡。 等他意识到背后有人的时候,那脚步声,已经离得他很近了。 他倏地睁眼,几乎是下意识从汤池中站起来,反手一抓,精准无比的掐住了来人的咽喉。 “师——师尊。”顾霖的声音破碎的从喉咙里挤出来。 苏清一愣,连忙松手。 袅袅水汽蒸腾出来,苏清的耳朵而脖颈因为热气微微泛红,眼底也有一丝自浅眠中惊醒的朦胧。 顾霖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苏清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寸缕未著有多不妥,有些尴尬的一把拽过木架旁边的衣衫反手给自己裹上。 “你、你怎么来了?” “师尊沐浴一向喜欢放海棠花,我送些来。” 顾霖咳了两声,白净的脖子上有苏清留下的五道清晰的红指印。 苏清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顾霖手中提着的小花篮。 方才还跟他摔门,现在就来给他送花? 顾霖似是看懂了他的疑虑,主动道,“师兄方才教训的是,徒弟不该跟师尊摔门的。” 看这意思,像是来赔罪的。 苏清仔细回忆了一番,书中确实有写到原主泡澡时,喜欢用海棠。 他心底狂跳。 怎么,男主这是要变回小可爱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人家洗澡你闯进来,流氓。 顾霖:…… 徒弟人设崩了 苏清心底狂跳,所幸脸上表情没绷。 他神色如常的微微点头示意,算是允了。 这个关头,总是不能拂了小徒弟面子的。 顾霖将一篮子海棠花倒进汤池中,海棠花瓣浮了满满一层,虽然下面遮得更严实了,可平白添了两分旖旎。 苏清重新将自己泡在池中,余光却见顾霖垂手立在一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苏清一怔。 顾霖这是要干什么?看他洗澡? 心底涌上一丝别样的难为情。 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看着泡过澡呢… 苏清脚趾疯狂扣汤池底— 他这澡,到底是泡还是不泡? 卖艺不卖身,即使是系统任务他也没必要牺牲色相吧! 湿热的水汽氤氲着浮上来,袅袅白烟合着满池的海棠花微微漂浮晃动。 行吧—— 苏清心一横,搞关系就要趁热打铁。 就算等下小徒弟要给他搓澡,他也能八方不动的应了。 甚至搓破皮,他都能面带微笑的夸他! 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一个念头没转完,苏清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痒,伸手去抓,却发现小臂上密密麻麻起了不少红点。 这是……过敏了?! 顾霖一脸抱歉,“啊,是我的疏忽,没注意到这里的海棠花没有去蕊——” 苏清抬头去看他。 话虽这么说,但他发现自己这小徒弟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的神情。 有蹊跷。 他又在记忆中仔细搜寻了一番,才零星想起一两个片段——水汽袅袅,一双手接过递来的海棠花,仔细分辨后,才放到木桶里。 原主是个每次都会检查海棠花是否去蕊了的人! 苏清心底登时就是一惊! 原主海棠花蕊过敏。 那现在顾霖给他送有蕊的海棠,是…… 巧合? 还是……故意的? 苏清心底警铃大作,所有的神经陡然绷在了一起。 无缘无故的,小徒弟为什么要试探他? 他露出了什么破绽? 突然,苏清心底惊雷闪过——难道小徒弟也和自己一样是穿书来的? 怪不得人设崩的这么彻底! 苏清仔细端详顾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惜,顾霖眸光垂着,所有情绪都藏在那冰山一样的面容下,让人完全分辨不出他的想法。 不行啊,要放大招了。 “奇变偶不变?” 苏清突然开口。 “什么?”顾霖抬眼望向他,眼底有一丝诧异。对上苏清审视的目光,才道,“方才是徒儿大意了,徒儿去给师尊换些水来。” “不用了。” 苏清松了口气,不是。 经过这么一出,他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累。 “怪我自己方才没注意,你不用往心里去。早点回去休息吧。” 顾霖没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等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苏清一人时,他才把白团子拎出来,仔细确认了一下顾霖是不是也绑定了什么系统。 白团子不耐烦得翻白眼,【确认确认,只有一个!你以为系统不要钱吗!】 苏清斜眼打量它,’你看起来也不是很贵。’ 白团子挥挥手,【滚!一个故事里最多只有一个系统,系统多了容易出bug!】 苏清,“……” 不bug吗? 他觉得小徒弟的行为,就挺bug的。 ** 苏清用御水咒引了些井水来,半温不凉的草草洗干净沾了海棠花粉的皮肤,便合衣上了床。 月光皎皎洒在床边,他翻来覆去的,没什么睡意。 方才自己小细节上的疏漏,会让顾霖对自己起疑心吗? 原著中顾霖念着苏凌昱的救命之恩,早些苏凌昱对他的那些不好,他都选择视而不见,一心一意的尊敬师尊,以德报怨。 看得他们当初那些读者,天天都想摔书骂街,揪着男主的耳朵,问他是不是瞎。 可好,他现在穿进书里来,遇见的这个男主,明显不瞎。 如果被不瞎的顾霖知道他不是原装的…… 想到苏凌昱当初的结局,苏清打了个哆嗦。 原主都死无全尸了,那自己和小徒弟之间又没有救命之恩的牵绊,等完成了虐徒任务之后,岂不是连死无全尸都不如? 苏清再翻了一个身,简直觉得没活路了。 怎么办。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勇气。 反正也装不像,早晚会露出马脚,那不如破罐破摔吧! 如果他能尽心尽力呵护小徒弟,再让小徒弟知道,自己和之前那个抽他鞭子欺负他的人不是同一个人,有没有可能逃过一劫? 顾霖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重游的一点恩情他念了很多年。 如果自己全心全意对他好的话,起码能留个全尸吧。 恩。 就这么定了。 苏清拿定主意,翻了个身,睡了。 * 翌日一早,苏清去敲顾霖的门,却发现房间是空的。 想了想,他决定先出门转一圈,然而刚出城主府没两步,便听到旁边有吵嚷声。 “哎!吃饭不给钱,大家来给我评评理。还是修道之人呢!怎么能欺负小老百姓?!”一个店家大声嚷嚷着,“我们小本买卖,吃不起霸王餐!” 他说得愤愤不平,路过看热闹的立刻附和,“什么,修道之人,居然也吃霸王餐?” “真是不要脸啊,仙门败类!” 一个声音沉稳克制的解释道,“早上出门忘记带荷包了,我就住在拐角,你松开我,我取了便送来。” 这个声音很是耳熟。 苏清望过去,被人群围在中央污蔑要吃霸王餐的,不是顾霖,又是谁。 “别以为你们修仙的就了不起可以随意欺负普通人,我们城主可是很护着百姓的,他不吃你们这一套!”摊主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吃白食的我见多了,你休想赖账!” 顾霖沉着眸子没说话,脸上有些不耐烦。 他这厢沉默着,摊主以为他理亏,又见路人多向着他,自觉腰杆也挺直了两分,直接伸手去扯顾霖领子,“今天这桩,没完!走,跟我去见官!让城主评评理!” 苏清暗喜,这正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哎呦。”一颗石子打在摊主手上,他一声吃痛,不自觉松了手。“谁暗算我!” 摊主目光在四下搜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分开人潮,缓缓走出,将他的手从小道士领子上摘下来。 白衣青年声音柔和,“你讨债便讨债,做什么动手?” 摊主啧了一声,打量了来人一眼,不觉有些吃惊。 自己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长得好看的人也见过不少。却从没见过有人能在市集最喧嚣吵闹的清晨,一袭白衣谪仙般不沾半点烟火气。 而且他语气柔和,神色平常,却莫名叫人觉得有种压迫感。 摊主心思暗自打鼓。可又见他长得文文弱弱,看起来像是个好拿捏的,于是心底多了两份底气,愈发横道,“你是什么人,多管什么闲事?” “我是他师尊。” “师尊?那正好!”摊主一把拽住苏清的袖子,瞪眼道,“那你替他把包子钱付了!否则,今天一起送去见官,谁也别想走!” 苏清本就打算来给顾霖解围的,然而,手在腰间一摸,空空如也。 坏了…… 平日里呆在天一教,吃穿用度皆有安排,用不着花银子,他今早也忘带荷包出门了。 这,尴尬了! 摊主斜着眼眤他,阴阳怪气道,“怎么,师徒一对儿,都是吃了东西赖账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 苏清心一横,拔下头上的簪子,扔在摊主面前。 这玉簪,是原主自孤月峰后山寻得一块宝玉,自己亲手打磨的,极为喜爱,每天都带着。若真是折价,能抵个百十两不止。 而这家的包子,五文三个。 他今天这一桩,血亏! 但是,英雄救美,从没有半途而废一说的。 “够吗?”苏清肉疼的紧,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摆出一个大义凛然八方不动的表情。 顾霖在一旁揣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小摊主是个识货的,瞬间眼睛就直了,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伸手将玉簪藏进了自己的怀里,满脸堆笑道,“够的够的,爷阔绰,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言语间,生怕苏清这个冤大头反悔了。 苏清肉疼,但给都给了,只能咬咬牙,袖子一甩,帅气的一把拉起顾霖,“那人我带走了?” 摊主鞠躬哈腰,“走好,您走好哈。” 苏清这厢脚下步子极快,走的虎虎生风。 他现在不能闻见肉包子味儿,肉疼。 走出了好几条街,他才顾上回头去看顾霖。就见顾霖慢慢腾腾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自己被拽着的手上,有些复杂。 苏清以为自己唐突了,连忙不好意思松开手。 顾霖抬头,目光中又添了一分疑问。 苏清:…… 你到底是想让我拽着,还是不想让我拽着? “看什么?”苏清不喜欢打哑谜,直接问道。 “莫名给我解围,不像师尊所为。” 像像像。 为了活命,我不仅会给你解围,还会把你当爹一样的供着。 我会用关爱让你的反社会人格消失重新变成一个会手下留情的小可爱。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和你的倒霉师尊,不是一路货色了。 苏清笑笑。 不过,触到顾霖眸底的那抹警惕,他还是将那抹过于灿烂的笑容敛了。 “年轻人,不要这么重的成见。人和事都是会变的,慢慢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都和你想的不一样。” 顾霖眸底是深不见底黑,听苏清说话,也不回答,只是负手站在一旁听着他高谈阔论,嘴角牵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苏清被他看得心底发毛,闭嘴揣手摆了个高深莫测的架子,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不废话了,查案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苏清:所以看光了,负责吗? 顾霖:你这属于碰瓷。 小剧场2 顾霖:英雄救美?确认不是美救英雄? 苏清:…我多余管你。 ——— 啊啊啊啊啊 第一次上编推,虽然后排但是激动啊! 为了庆祝这一刻,也为了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今天留言的,抽三个发红包! 新脑洞已就位 文案太长不贴了,欢迎戳作者预收哦~ 雾天 城西的茅屋小院中,十几个穿着朴素的宛陵城渔民,团团将苏清顾霖二人围在中间。 渔民们难掩激动,“长老要帮我们找人吗?” “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弟弟真的还能找回来?” 大家七嘴八舌,眼巴巴的看着苏清。 苏清问,“人是怎么消失的,你们有谁能详细说一下?” 众人犯了难,“那天雾大,没几个出船的,还都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啊……” “是啊,我在金陵湖上捕了十几年的鱼了,就没见过那么邪门的天气!躲还来不及呢,哪里还往湖边凑……对了,二庆那天是不是在?” 有人提了一嘴,众人立刻兴奋起来,“好像是,十几个人捕鱼,就他一个回来的!” 一个领头的胖渔民立刻在人群中搜索起来,“二庆人呢?怎么没来?” “好像是吓得不轻,生病了,今日没起来。” 胖渔民带头,一行人给苏清引路,一众人一起朝着李二庆家走去。 李二庆家在城郊的边缘,房子明显是新盖的,砖瓦还很新,可门口却已经破破烂烂了,墙面也是脏兮兮的。 远远苏清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瘦小男子从院里往门外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见到一行人浩浩汤汤朝院子走来,就像是受了惊,闷头就往屋里钻。 胖渔民也瞅见了他,疾走两步踹开门,揪住黑瘦男人的领子,“李二庆你跑什么跑!” 李二庆哆哆嗦嗦,“你们要干什么!” 胖渔民凶道,“干什么?问你话呗干什么!” 说着朝苏清一指,“大长老问话,失踪那天怎么回事儿,你老老实实回答!” 李二庆目光往苏清身上看了一眼,浑身又打了个哆嗦,“那天,那天——真跟我没关系啊,我也不知道!” 他目光闪躲,神色慌张,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整个人颧骨下凹,眼底一片乌青,像是好几日没休息好了。 苏清出声安慰,“别怕。我自天一教来,这次是来查渔民失踪一案的,你若有什么担心的,都可以跟我说。” “天一教?”李二庆喃喃两声,有些不敢置信,“四大仙门之首的天一教?” 苏清点头。 胖渔民又吼了一声,“可不是,有什么话你好好说,长老是来给咱们找人的!” 李二庆面色一抖,扑过去抓住苏清的衣角,“那天,那天……” 刚说两个字,眼底倏而浮上后怕,整个人目光涣散,像是被吓惨了,语无伦次起来,“吓人——太吓人了!不是我做的!” 苏清立刻抬手在李二庆身周落了个安神咒,蓝光笼罩下来,半晌,他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慢慢说,别着急。” 李二庆咽了咽口水,“那天,雾很重……俺从来就没在金陵湖上看到过那么多的雾,几米开外,就看不清人影了。” 苏清追问,“雾,只有雾吗?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不寻常?” 李二庆有点懵,“不寻常?” “恩,气味,天色,景色,都算,任何不寻常都可以。” “味道?”李二庆愣了一下,“就是平常湖边那种潮湿的,带点腥臭……哦,对了,当时俺哥还捏着鼻子说,感觉有股臭鱼烂虾味儿,那种放了好几天,放坏了的味儿。” “恩恩。”有渔民附和,“那天一股臭味儿,闻了就想吐。天气也不好,我们就直接收网回家了。” 苏清看向李二庆,“天气这么差,你为什么没走?” 李二庆叹口气,“还不是因为……穷嘛。” 李家是宛陵城有名的困难户了。他从小爹妈死的早,和大哥相依为命的长大。今年大哥都二十八了,才说上亲事。 本想这两天搏一搏,多打些鱼,卖个好价钱,好给女方添点彩礼,成亲时也不至于太寒碜。 那天出船的,就只有李家两兄弟,和其他几户零零散散的和他们一样家境不怎么样的渔民。 他和大哥一人一艘船,划在一众船队的最前面。 很快,几艘船钻进雾中,拉开距离,看彼此,就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了。 按理说,捕鱼的船少,应当有收获才对,可李二庆撒了几网,都是空网。 雾气越发的重了,天色越发的晦暗,让人觉得心里又压抑,又沉闷。 “呜呜呜——” 耳边似是有男人在哭的声音。 李二庆心里一哆嗦,“谁!” 没有人理他,呜呜声依旧在耳边,哭的悲怆。 他心里害怕,大喊了一声,“哥!” 李大庆的船离他不远,被大雾阻隔只剩一个阴影绰绰的人影。 “怎么了?” “你听见有人哭了吗?”李二庆声音有些抖。 “没有啊。”李大庆边说话,边又将网子洒出去,“那是风声吧,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李二庆侧耳仔细听了听,簌簌的好似确实是风声。 可能是他疑心病了。 只是李二庆的眼皮一直跳,心中惴惴不安的,好像有什么不详的预感。 又下了几网,皆是空网。 空气中的湿腐气息越来越浓,就感觉埋了几百年的坟被人挖开了,又像是闷了好些年没打开过的臭泡菜罐子,那气味儿闻得他只想作呕。 李二庆心里越来越不安。 他抬头望了前面大哥模糊的船影,又喊了声,“哥!” 他想说,今天收成不好,要不他俩早点回去算了。 可是,等了半天,前面船影晃晃,并没有人回他的话。 这个距离,他哥应该能听见他说话的,为什么不理他? 突然有一丝凉风刮过,刮得他背后一阵阵的凉。 “哥?”李二庆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人理他。 他拿起桨,准备摇到他哥身边去一探究竟,可是,桨入水中,涟漪一片片的荡漾开去,就像什么突然被打碎了一样,眼前他哥的身影一片片破碎开去,忽的就消失了! 眼前空空荡荡,除了弄得化不开的雾,什么都没有。 李二庆头皮一阵发麻,后脊梁上凸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哥!你别吓我!你去哪儿了!”他又喊了几声,可压根没人回答他。 “哥?” “哥……!” 湖上一片死寂。 李二庆所有的血都涌到了脑子里,他突然意识到了情况的诡异。 不只是他哥没有声音,平日里,他们几家渔农相熟,听到有人喊话,都会答上几句,可今日,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猛地回头,似是想透过浓雾找到其他渔农的身影,可是,环绕他的除了浓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什么都没有…… 而且,那断断续续的风声好像也停了,周围是一片死寂,仿佛这天地间,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李二庆后背一麻,所有血涌到了脑子里。 人呢? 被白雾笼罩的湖面,忽而就起了大风。 一时间,狂风呼啸,风浪大做,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当头就盖了下来,李二庆一艘小船,几次险些被掀翻了过去,他吓得赶紧躺下,将身子紧紧贴在船底,双手紧紧趴着船舷。 大浪颠簸,李二庆死死抓着船,在海浪里翻滚。 金陵湖一向平静,他打鱼十几年,第一次遇上这么大的风浪,颠的直反胃,稀里哗啦的吐了一气…… “你怎么回来的?”苏清问。 李二庆一脸茫然的挠挠头,“俺……俺也不知道,雨太大了,俺根本睁不开眼,就吐啊晕啊的,等雨停了,俺就发现,已经在岸边了……” 有几个人在嚼舌根,“怎么就那么玄乎,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就是,谁知道有没有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几句话虽然声音压低了,但还是在可以听到的范围内。一瞬间,李二庆的脸色变得煞白,他低下头,手有点抖。 十几个渔民出船,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那些丢了人的人家三天两头便来他家闹,说他是灾星,说他和妖怪密谋,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有些人闹上门来,让他把家人还给他们;还有人甚至往他家门口撒鸡血,说是要辟邪。 刚建的新房子,没两天,门就已经被砸的破败了。 大哥好不容易说上的那门亲事,一眨眼的功夫便也这么吹了。 苏清观察着李二庆的神情和旁边人的态度,将这几日的情景猜了个大概。 他轻咳一声,“金陵湖闹了水祟,甚是凶猛,你能逃过一劫,算是幸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几日运道盛,若是有人与你作难,恐怕是要走几日霉运。” 李二庆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清。 身后有几个渔民坐不住了,惊得变了脸色,“啊——” 苏清只是想给李二庆解个围,随口胡诌的。不过他一副八方不动的大师做派,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也不是什么大霉。”苏清一本正经看向慌了神的人,“用艾草熏熏屋子就没事儿了。” 几人长出了一口气,似是胸口一块大石落地,说了一叠声的谢谢。 顾霖饶有兴致的看了苏清一眼。 他揣着手倚在门框上,阳光从外面射进来正好洒在他身上,映出嘴角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苏清再问李二庆,“你上岸后,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或者奇怪的东西?” “东西……?”李二庆想了半晌,眼睛突然亮了,“对,是有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顾霖: 有个人诓人好像诓的得心应手啊— 苏清:哪有,出家人不打诳语。 顾霖(突然靠近,门咚):嫁给谁了? 苏清:谐音梗扣钱! 又一个虐徒任务 李二庆的床头有个破旧的木柜,拉开时柜门咯吱作响。他摸了半天,从最下面翻出一个小布包,解开上面的活扣,里面放着一个小青铜片。 “这个。”李二庆将青铜片递给苏清道,“后来收船时摸到的。约莫是被浪卷上来的湖底的东西。” 苏清端详那青铜片半晌。手感很厚实,表面有凹凸不平的暗纹,只是太小了,并辨认不出什么。 他将青铜碎片收进怀中,对众人道,“今日大家可以散了,等到有了消息,我再通知各位。” 李二庆怔愣片刻,猛地抓住苏清的衣角,“道长,俺哥他们……真的还能找回来吗?” 苏清拍拍他的手,道,“放心,我们此来就是为了解决这桩祸事。目前应仍有一线生机,我会尽力的。” 扑通一声,李二庆直挺挺跪在苏清身前。 苏清吓了一跳,连忙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李二庆红着眼眶,“长老,请你一定救救俺大哥啊!俺哥他,真的命苦啊……小时候,我们俩相依为命,吃了上顿没下顿,是他把俺拉扯大的……现在好不容易日子好一点了,俺哥人又没了……” 他越说越难过,哽咽起来,“俺哥他是个好人啊,不该遭报应的,求您一定找到他啊……俺想让俺哥,过两天好日子啊……道长,求求你了!” 李二庆觉得大男人哭起来怪丢人的,于是狠狠抹了一把脸,然而越抹,眼泪就越多。 这也怪不得他。这些日子,他惴惴不安了好几日。惶恐,不安,思念,还有周围人的猜忌,这些难熬的情绪已经要把他压垮了。 今日见到苏清一身仙风道骨,让他绝望中突然看到救星一般,压了几日的情绪,全都迸发出来。 他声泪俱下,“俺们这几户渔民,哪个不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过日子的……要是命不苦,谁那种破天气还出船……长老,你想想法子,行行好,救救俺们吧……” 李二庆一哭,带着身后丢了家人的众人也跟着红了眼圈,一个个目光盈盈的望着他,“道长,求您了,想给办法,一定帮俺们把家人找回来啊。” “求求您,求求了……” 许多期期艾艾的目光同时朝着苏清望过来,看得他喉头有些发酸。 若说之前找到失踪的渔民与他只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系统任务,此刻,他便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作为一个大派长老,肩上要扛起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救的,都是性命,都是一个个,无辜破碎的家庭。 心中突然被什么击中。 他将李二庆扶起来,郑重的对着所有人点头,“你们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尽全力的。” “谢谢道长……” “谢谢道长救命……” 众人满眼写的都是感激,把苏清围在中间拼命作揖。 苏清一个个去扶,“不用谢,应该的。” 顾霖看着这幅让人热泪盈眶的场面,不以为意的别过眼去。 哼,师尊还是一样的会惺惺作态。 水祟之事棘手的程度远比他们想的更甚……他目光微沉,落在苏清身上,嘴角噙着一个不明显的冷笑。 到时候找不到人,师尊,我到要看你怎么收场? ** 金陵湖周围泛着一层薄薄的雾,好似将湖边和外界隔开,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两席白衣御剑而来,悬在金陵湖上方近百米的高空,正是苏清二人。 顾霖望着脚下水域,突然就皱了皱眉头。 “怎么?有那里不对?”苏清十分细心的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 顾霖冷漠的指了指脚下,那意思是,你自己看。 苏清一额头的冷汗,心里一万个mmp飘过…… 腿都是软的,看个头! 恐高恐得他小腿肚子抽筋抽的像是抽风了一样,然而脸上还要绷出一个八方不动的大师姿态来。 他真的是憨批…… 他本是想走路来金陵湖的,又不远。 但,顾霖诚恳的问了他一句,师尊为什么不御剑? 然后,他脑子一打结,就跟着顾霖上天了。 现在这个小崽子居然还趾高气昂的让他往下看,他怎么不造反呢! 苏清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摔不死摔不死”,才缓缓吐了一口气,往下望了望。 心里突然就是一揪!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上次宁时深入湖底,探查的仔细,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那是因为,他站的太近了,一叶障目。 确实,金陵湖底的一草一木,都没有怪异之处。 怪的,是整座胡! 居高临下的望去,将整个金陵湖及周遭收入眼底。苏清猛地发现,湖边的山势走向,道路排布,树木种植错落有致,隐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阵眼,便是金陵湖中心。 好大的手笔…… 他心底一惊,花如此心血布这样一个局,始作俑者,想要什么? 苏清以剑入道,属于武力值高的那一挂。于阵法一道虽修过,却不算精通,一时觉得这阵眼生,只大概分辨的出并没有攻击性,但究竟是个什么作用却想不起来。 他不敢怠慢,抬手化了只纸鹤,将这阵形绘于纸鹤的翅膀上,传回给天一教,请莫清山亲自过目。 做完这一切,苏清又双腿发软,半晌动弹不得。 顾霖先落在了岸边,反手翻了一个花,一道蓝色的光拢在金陵湖面,然而,蓝光在湖面游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生的消失不见了。 苏清跟着落在顾霖的身后,看明白他要做什么了,道,“你找的方法不对。” 顾霖挑眉看他,“不是尸障吗?” 所谓尸障,便是人死后仍不肯消散的执念聚集在一起,形成的肉眼不可见小空间。 误入小空间的人,便会在外人的眼中,消失不见。 加上范围集中,大雾,视线不明,声音不传,有腐朽之气,怎么看,都很像是尸障。 苏清点点头道,“是,也不是。” 一般的尸障一旦形成,除非死者执念得到化解,不会轻易消散。 可金陵湖上却不是每日都有浓的让人作呕雾气,也就是说,这尸障是在某种应激状态下形成的,刺激消失后,尸障便连带着卷入其中渔民一起不见了。 顾霖方才的方法,寻到一般的尸障都不成问题,可对金陵湖底这个却没用。 想要这个尸障的入口,便需要复刻当日的某个条件。 被苏清这么一点拨,顾霖就立刻明白过来,随即,眸子又沉了下去。当日发生了太多事,他们并不知其中细节,根本不知道那个应激条件是什么。 找不到尸障的入口,他们就不能下去救人。 苏清也在头疼这个问题。 怀中有什么抖动了一下,苏清伸手将东西摸出来,正是李二庆给他的那个青铜碎片,正微微的发着烫。 或许用这个可以激出尸障? “顾霖,退后。”苏清喊了一声。 顾霖回头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很识相的退了两步。 苏清右手翻了个花,一道白光包裹着青铜碎片,将其拖到金陵湖水域上空。 天地间倏地变色,浓重的白雾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拢了过来,远处的山石树木都隐在了白雾之后,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一股刺鼻的腐臭气息铺面袭来,苏清皱皱眉,用袖子掩住口鼻,然后一掌重重落下,击在水面上。 “嘭——”的一声,水花从他身侧接连炸开,弹出三米多高的水幕,接连延伸出去,直至湖中央,却在延伸到十步开外的地方,像是遇到了什么阻力,兀的歇了。 那处仿是一滩死水,搅不动,流不通,静谧的仿若另一个世界。 就是这里了! “走吧,去救人。”苏清道。 想起方才李二庆和那群渔民期许的眼神,他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等——”顾霖一个字出口,又闭了嘴。 苏清停住脚步,狐疑的回头看他一眼,“怎么?” “不怎么。”顾霖背手大步上前,越过他往尸障入口走去,“里面危险,你确定要进去?” 苏清挑眉,“不然呢?” “没事儿。”顾霖一脸的不以为意,“提醒过你了,回头别后悔就是了。” 苏清:…… 要不是看在小徒弟脸帅的的份上,顾霖这欠欠的态度,让他真的很想抽他一巴掌。 【主人,主人——】苏清刚要抬脚往入口处走,就见白团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探头探脑的看着他。 一整天没见,苏清都快把这玩意儿忘了。 它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没有好事儿。 白团子搓搓手,【系统任务……】 苏清想也不想的把它的脑袋按回去,“没空。” 白团子吱吱的努力用脑袋顶着苏清的手指,以示抗议,【你这次的任务,就是不能和顾霖一起进尸障去救人。】 苏清斜了它一眼,“这算哪门子虐徒的任务?” 白团子抱着手解释,【这里面很危险啊,等他接受了里面大boss□□,九死一生的出来,看到你根本就没进去,他就会觉得是你在骗他,诓他进去的。一气之下,他肯定会加速黑化!】 苏清顿了顿,“你们家系统……” 白团子眨着大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真是变态啊!”苏清咬牙道。 白团子突然打了个哆嗦,抱住自己稀稀拉拉的尾巴。 它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清要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  白团子:一天不见,想我了吗? 苏清:梦挺美。 尸障 顾霖在尸障入口前驻了足,回头看了苏清一眼。 “怎么?”苏清问。 顾霖摊手,“我进不去。” 苏清低头看了白团子一眼,“我去看看,做个示范,不犯规吧。” 白团子低头想了想,若是顾霖不进去,剧情也没法推动,只好勉为其难答应,【那行,你去吧。不过进去了,马上就得出来。】 “好。” 苏清抬手召回了青铜碎片。他方才就感觉到了,这尸障外好像有一层保护罩,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估计进不去。 握住青铜碎片的那一刻,面前好像有一堵透明的墙移开了。 苏清眼疾手快,不等白团子开口,拉起顾霖,一步跨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一团白雾直接将他裹挟起来,苏清根本分不清东南西比,身子急速向下坠去,手中拉着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砰——的身子像是砸进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中,苏清懵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白团子拽着他气急败坏,【说好的你不进来的!】 苏清四下看了一遭,无奈的耸耸肩,“入口消失了,我想出去,也出不去啊——” 白团子觉得,跟苏清说话,它时而有有一种想把自己薅秃了的冲动。 “讲真,我俩也不是一起进来的。“苏清极敷衍的给他捋着毛,”你看,他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我们这属于分别进来。” 苏清还特意把分别两个字咬的很重。 白团子要疯。 “要不你就发发好心,给我放放水呗。反正,字面来说,我确实完成了任务啊……要不然,数据中心真的抹杀我,你还得重新去找个宿主,也麻烦不是吗?” 苏清耸耸肩,一副’反正已经这样了,大不了你弄死我’的表情。 白团子:…… 为什么它觉得苏清有一种,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的意思。 白团子叉腰,瞪着眼睛,【那你答应我,下一个任务,一定不能敷衍了!】 看着一副奶凶奶凶的模样,苏清用了很大的毅力,才绷住没有笑出来,“一定一定。” 白团子不情不愿的在虐徒任务四上打了勾,【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苏清笑眯眯地看着它,眼睛如皎皎新月,“恩恩,没有下次了。” 白团子看着那笑容,愣了片刻。 苏清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好看的让人没有原则。 它翻了个白眼。 脑海中只飘过一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天色很暗,潮湿的空气中有种发霉的味道。 压抑中带着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死气沉沉。 “顾霖——”苏清喊了几声,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 被白团子这么一耽搁,他俩还真是走散了。 突然——一只手猛地从后面探出来,抓上了苏清的肩。 他心底一紧,猛地回身,就见一张五官模糊的脸从白雾中弹出来,眼睛的地方是两个黑黝黝的窟窿,正闪着黝黑的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苏清脊背一阵发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手攥成拳头,随时准备打过去。 下一瞬,雾气倏地向后退散去,模糊的景色开始变得具象,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竹林,而抓着他肩的,是个穿着常见侍卫衣服的胖子。 五官虽还是模糊的,但没有离近了看时那般吓人了。 “哎哟,你怎么在这儿呢!找你好半天了!”胖子似是和他很熟,拉着他就往外走。 苏清没接话也没挣扎,任由胖子牵着往外走。 障是心有执念者构建出来的一个虚妄的世界,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障主人的主观意识投射创造出来的。 和障主人的关系越近,障主人对他的印象越深刻,那他的五官便越清晰,否则,便越模糊。 而且,这障中的每一个人,都和障的主人发生过链接,是真实存在过的。外人入障,便会替换掉障中某个人,替代他曾经生活的痕迹。 这就要求外人的行为逻辑,必须符合障中人对这个人的认知,否则,便会引起障主人的警惕,被判定为入侵者,引来不必要的攻击。 这毕竟是障主人的执念创造出来的世界,是人家的主场,就算苏清修为再高,在这里硬碰硬,想必也是一场恶战。 苏清此刻不知道自己代替的是谁,怕贸然开口行动,会暴露自己侵入者的身份。 胖子嘴碎的不停道,“我说方僮方护卫啊,您可真是我亲哥,我找您大半天了!少城主不是吩咐了,这几日不要往后院走嘛,您跑这儿来干嘛!” 苏请隔着竹林望出去,有亭台楼阁,似是个大户人家的院子。他顺着胖子的话应承道,“是,今天想事情走神儿了,一不小心走到这里,给您添麻烦了。” 见苏清服软,胖子也没深究,“行了行了,少城主还找您呢,人就在书房,您赶紧去吧。” 苏清点头谢过胖子,脚下却猛然一顿。 他突然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致,有些眼熟。 竹林,水榭,九曲十八弯的长廊—— 这就是他们昨日落脚的城主府! 这尸障的主人,是城主府的人。 果然。苏清心一沉。 金陵湖湖底,有一具出自城主府的弃尸! *** 和胖子分别之后,苏清没有去寻书房,而是一闪身躲了进一个没有人的回廊角落。 他心里惦念着先找到顾霖的下落。 在尸障中不能用太高阶的法术,否则,也会引起障主人的警觉,被判定为入侵者而被攻击。 他先从怀中摸了张低阶传音符出来,驱动这传音符几乎不需要费任何灵力,只是覆盖范围也不广,不过方圆几十里,但是对他来说够用了。 只要顾霖在这里,那他身上带着的传音符就能将自己的声音传过去。 “顾霖——” 他喊了几声,等了良久,对面都没有回应。 收不到吗? 苏清蹙眉,只得将自己的灵识散出去,在城主府一处处的搜顾霖的气息。 花园,没有。 客房,没有。 主卧,没有。 厨房,还是没有…… 苏清突然有些不安,明明两个人都进来了,顾霖怎么会气息全无? 在灵海中,苏凌昱看到,城主府的花园后面,还有一处月亮门,门口有家丁把守着。每个人都是板着脸,提着刀,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门后穿过窄道,似是还有几处废旧柴房,地势偏僻,很是隐蔽,若是不仔细看,很容易遗漏。 这里尸气非常浓! 苏清心下一惊,想更进一步的探查里面情况,可是灵识刚飘到月亮门门口,便感受到了极大的阻力,太阳穴针扎似得疼了一下,眼前景象,跟着兀的消失了。 这是障眼! 障主人似是有什么保护的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潜意识里将那处保护的极好。 整个城主府都没有顾霖的下落,难道说,他误打误撞,进到了那处月亮门后面? 若真是这样,那就不好办了。 苏清眉头微蹙,忙收回灵识,顺着脑海中方才探查到的地图,快步朝着月亮门走去。 “方护卫好。”一路上都有穿着下人服饰的男女老少给苏清行礼。 “恩。”苏清浅笑点头应付着,脚下一步未停。 可临近月亮门,气氛却愈发不对起来。 偌大一个城主府,原本来来往往的有不少人,可越靠近月亮门,人就越少。只不过隔了几个连廊的距离,近到后花园时,竟无端端的生出一种萧索荒凉的气氛。 假山之后,月亮门前的草似是都很久没修了,窜的有半人高。 门口的几个石狮子上落了厚厚一层土。 苏清驻了脚步,躲在假山后面,暗自观察着月亮门那边的情况。 月亮门前站了七八个提刀守卫,身上还穿着护心甲。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服饰。 这一路上都有人对他行礼问好,想必是个身份不低的护卫。然而,自己的穿着也不过普通粗布麻衣,身上未有佩剑。在装备规格上,和对面几人完全没法比。 “啊——” 惨叫凄厉从月亮门后传来,声音沙哑哀怨的厉害,听得人心尖一震。 是个老妇人。 “疼——疼——疼死了——”老妇人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断从院子里传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门口几个护卫护换了一个眼色,一个人面无表情提到转身走进了门后,吱呀一声门开,护卫的声音毫无感情,“吵什么吵,烦死了。” 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击打声落下,老妇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苏清的心跟着缩了一下。 月亮门后到底是什么地方? 如果顾霖真的在里面,会不会凶多吉少?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溜进去。 “方护卫,你怎么在这呢?” 苏清正想着,身后突然有道声音吓得他一激灵。 回头,几个服饰装备和月亮门门口守卫一样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看样子,像是来换班的。 领头者之人满脸横肉,眼里露着凶光,五官比胖子清晰些,但已经看不真切,只是右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处之辈。 “哦……”苏清头脑飞速运转,胡诌了一句,“少城主不放心这边的情况,让我来看看。” 他平时习惯了情绪不外露,此刻就算心虚,也没叫对方看出破绽。 刀疤脸盯着苏清看了半晌,将信将疑答道,“今天是有个闹事儿的,不过早些时候摆平了,请转告少城主放心。” 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人,声音带着两分警惕,“老黄,你送方护卫回书房,听说少城主找他呢。路上小心着点,别让方护卫被不该冲撞的冲撞了,小心没法交差!” “是!”老黄立刻应声,“方护卫,请吧。” 苏清咬咬牙。 顾霖应该就在里面,就这么走了,他不甘心…… 可是,他无故出现在这里,已经引起障主人的警觉了,再偏离剧情,恐怕会扯出不小的麻烦。 几个人送客的架势摆的十足,苏清没辙,只得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月亮门后。 顾霖你放心。 师尊先去会会这个少城主,等脱身一定想法办接你出去! * 潮湿腐臭的气息迎面扑来,顾霖猛地被这股酸臭的味道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像是夏日柴房里,放了一只死猪,闷了好几天没开过窗,尸体开始腐烂,骚气又腥臭的令人作呕。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好疼啊……” “救命啊……” 痛苦的哀嚎伴着作呕的腐朽气阵阵向他袭来,顾霖一瞬间以为自己置身人间炼狱。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后,才发现他身边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每个人身上都是流脓,生疮,面色惨白,全身血迹斑斑…… 而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就是从其他人身上的创口处流出来的。 顾霖下意识的想往后挪一挪,远离这肮脏污秽的气息,可稍稍一动,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扯的生疼。 他低头一口,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疮也有七八个,不是红肿,就是流脓。稍微动一动,便头晕目眩,浑身酸痛。 顾霖眉头微蹙。 他抬眼环顾,此刻,他正被关在了一间狭小的暗房中,小屋不过三米见方,像是大户人家废弃的柴房,狭□□仄,晦暗不明。 面前一扇窄门,上面用粗粗的铁链拴着,还落着一枚拳头大的锁。 头顶一个小小的窗子,零星落下几缕薄光。 他尝试过用神识去探查外面的情况,可这小院门外不知道有什么限制,他的神识还没飘出去,便被弹了回来。 试几次后,顾霖不敢轻举妄动,怕引起障主人的警觉。 身子正一阵一阵的发冷颤栗着,似是发烧了。他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穿到哪个病入膏肓的倒霉蛋身上,继承了这么一具破身体…… 印象中,他好久都没有病的这么重了。 原来生病的时候,这么难熬。 迷迷糊糊的想着事情,顾霖便又睡了过去,再睁眼时,院外的天光已经暗了下去,这一觉他睡了不短时辰。 耽搁了这么久,师尊找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 这个念头一出,顾霖自嘲的笑笑。 他在期待什么? 师尊向来不在乎他的死活。进入尸障中,定然是要先去找失踪渔民的。 完成任务,才能保全他仙圣的好名声。 为什么觉得师尊一定会想办法找自己? 就因为师尊送了自己一把剑? 给自己买了个包子? 呵,他什么时候染上的自作多情的毛病…… “顾霖……”胸前突然有点点微弱的金光闪起,苏清的声音从里面穿出来,顾霖想起来,那是他的传音符。 他伸手将传音符拿出来,碰到这符咒时,已经微微有些发热了。 传音符使用过久,才会发热。顾霖微愣,想必是自己方才睡得熟,所以没听见传音符的声音。 “我已经找到柴房了,那里就是障眼,也不知道传音术能不能传进去……” 苏清的声音不断传来,“那里面一定很危险吧,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轻举妄动……” 顾霖轻轻皱皱眉,自己一直没回音,这人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听见,怎么能坚持絮絮叨叨这么久? 年纪大了,所以啰嗦吗? 苏清的声音不停的传来,“别怕啊。等着师尊,我马上就去救你……” 他声音温柔,顾霖不由觉得好笑,这真是拿他当小朋友一样哄呢。 他没答话,侧耳又听了会儿苏清的自言自语,渐渐发觉,那故作淡定的语气下,还带着点掩藏的很好的心焦。 顾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小窗,最后一缕夕阳的余辉,正从窗缝中投下最后一抹淡淡的金黄。 黑暗逼仄的小屋被这条窄窄的光,撕开了一道希望。 他指尖摩挲着怀中微温的传音符,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双一向乌云密布的阴沉眸子中,渐渐染上几分柔和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你不是小朋友吗? 顾霖:哼,以后你就知道谁是小朋友了。 实验 黄昏时分,天空中乌云密布,云朵低低的压下来,闷得人有几分燥。 一场瓢泼大雨似是随时都会落下。 书房中点起了烛台,幽黄的烛光将一个少年颀长的身影映在窗棱上。 苏清走进书房,敛了脚步声,凑到窗子下,想先观察屋中人片刻,还不待他藏好,突然有一只信鸽拍着翅膀飞进院子。 吱呀一声,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 苏清不及防,直接和窗内的人四目相对。这人熟悉长相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这是……宋知微? 这人五官眉眼和宋知微有七八分相像。 不可能。 苏清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面前人五官清晰,脸皮肤纹理都能看清楚,只有障主人,才会有如此清晰的面孔。 宋知微还活着,绝不可能是障主人。 “少……城主?”苏清试探的喊了一声。 他又仔细端详了这男人几眼。 他面容和宋知微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宋知微更显精壮,是个典型的练家子。而面前的人,眉目间却多了几分文雅气。 书桌上堆着半人高的书海,他站在里面丝毫不违和,就是个挥斥方遒的儒雅书生。 这不是宋知微的气质。 “你回来了正好。”男子惦记着看信,没注意到苏清神情的怪异,“把信给我拿进来。” 苏清应声转身抓住鸽子,将信拆下来。信上五个大字,“宋知著亲启”。 信戳是药王谷。 药王谷? 原主的记忆苏清零星的继承了一些,此刻看到药王谷三个字,隐约想起一桩听过的八卦。 现任药宗宗主平逐溪,门下弟子虽然一大堆,可直到晚年,才收了一个亲传弟子 ——宋知著。 平逐溪医术独步天下,脾气却也古怪,自带一股生人勿进的清冷。当时仙门议论纷纷,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平逐溪的眼。 有见过宋知著的,回来都夸,说是仪表堂堂,气质不凡,主要是,脾气是真的随和。 大概,也只有这么随和的人,才能受得了平逐溪的怪脾气。 然而,就是这么个人见人夸的青年才俊,三年前,竟然为了谋夺城主之位,下毒谋杀亲弟弟。 事情败露后,宋知著仓皇出逃,下落不明了。 这件事一出,连带着药王谷也被修真界笑话了好一阵子。流言四起,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平逐溪一定也是个变态,才能教出这么恶毒的徒弟…… 此事在仙门中沸沸扬扬传了好一阵子才平息。 苏清心口猛地一跳。 如果宋知著就是传闻中杀弟夺位的人,那宋知微岂不就是…… 那个差点被毒死的弟弟?! “发什么呆?”宋知著开口询问,“是知微的信吗?” 言语间,脸上全是期待。 苏清回神,恭敬的将信递给他,“回少城主,是药王谷的信。” 宋知著接过信,低头仔细读起来。 苏清在一旁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想从这人脸上,看出一点日后杀弟夺位的恶人的苗头。 还不待他细看两眼,宋知著突然激动得站了起来,两步上前走到书架旁边,拧转书架上层的一个青铜鼎,“咯噔噔——”书架缓慢的向旁边移开,露出了里面的屋子。 密室? 苏清还没反应过来,宋知著已经一步跨了进去,回头关门时,才见苏清还立在外面,“愣着干嘛,进来帮忙啊!” “哦。” 苏清应了一声,跟着走密室之内。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儿,炊烟弥漫,云烟雾饶的,看不清内里。 等苏清适应了密室里面幽暗的光线,才发现这密室被改造成了个药房,里面瓶瓶罐罐,计量称,蒸馏瓶,很有些实验室的样子。 半个书房大的空间里挤了七八个人,有磨药的,有煎药的,烟熏火燎,每个人都低着头忙碌。 “艾草磨好了吗?”宋知著一进密室便问。 “好了好了……这就给拿来。” “还有流韭草,石匪膏,融雪花,分别五钱,一钱,三钱都拿来。”宋知著声音利落,也不嫌脏乱,径直跨过地上散落的瓶瓶罐罐,走到了药炉前。 密室里的人立刻忙碌起来,帮他取药,上称。 有个人路过苏清身边,见他戳在门口,直接塞了一大把草药在他怀里,“方护卫,您别愣着啊,我们都忙疯了。您得空,正好把这捆艾草给碾碎了。” 苏清捧着艾草坐在石磨前,手上一边做工,一边分神观察宋知著。 宋知著自从进到了这里,便一门心思扑在了煮药上。这个人对小厨房里的一切都了然于心——知道所有的草药存放位置,存量几何,什么药材该切片,还是研成末,他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此刻,宋知著面前架着三座药灶,他精细的将所有药材一一上称,分别加入药碗中。使用的材料大体相同,只是这三碗中融雪花的使用计量稍有不同。 那严谨的模样,比做化学实验一点不差,俨然一个医学痴人。 苏清皱眉。 宋知著在做什么,紧张又隐秘的? 是炼药…… 还是制毒? 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宋知著终于把三碗药都熬好了。 宋知著将药从锅里倒出来,用毛笔分别做了记号,郑重放在三层食盒中,招呼手边的人道,“老耿,这三碗药拿去后院试试效果。” 后院这两个字,落在苏清耳中,心思就是一动。 他指尖一弹,落了一颗石子在老耿脚边,老耿正上前一步要去接食盒,一脚踏在石子上,身子一歪,眼见就要将台子上的药碗打翻。 苏清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老耿,你没事儿吧。” 老耿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儿没事儿。大概这两天没休息好,步子有点虚。” 苏清体贴的接过宋知著手中的药碗,“少城主,后院就交给我去吧。老耿这两天也挺累的,让他休息下。您好不容易得的药,别出了马虎。” 宋知著也有些疲累,他伸手在眉心揉了揉,没有反对,将手边的册子一道递给他,嘱咐道,“去吧,千万做好记录,别马虎。” 苏清点点头,拿起托盘出去了。 ** 地面上湿漉漉的,约莫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有草和泥土的气息,和药香交织在一起。 苏清绕过连廊,找到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放下食盒,拿起册子翻看起来。 上面的笔记工整,记录详细。 四月十三,金银花一钱,蝴蝶草五钱,珊瑚须六根。 甲:暴躁,咳血加重,发烧。 乙:战栗,流脓,神志不清。 …… 四月十五,金银花五钱,枯荣花一亮,艾草三钱。 丙:盗汗,七窍流血。 丁:浑身疼痛,咳血不止。 …… 苏清翻了几页便明白过来,这是一本实验记录册。宋知著在不断地调整药方,并详细记录着它们的效果。 联想起之前他听到的那声低哑痛苦的嘶吼,苏清瞳孔微颤—— 早就听说过南方流行巫蛊之术,不少门派都有自己的独家秘制的药方,从小就培养忠于自己势力的药人。 药人一旦练成,速度,力量都非常人所能及,是顶级的杀手材料。 曾经便有些不入流的小仙门,靠着制作药人之法,迅速跻身实力不凡的仙门之列。 炼制药人的法子非同一般的残忍,为了防止无辜性命被残害,百年之前,四大仙门便将其列为禁术,联合抵制。 难道说……宋知著是在偷偷的炼制自己的药人? 苏清抿紧了嘴唇。 宛陵宋氏式微久矣……宋知著难不成想要靠这种手段来重新提高自己的实力? 结合宋知著后面毒杀弟弟夺取城主之位的手段,苏清的手猛地一紧,捏着册子的指节泛出青白色…… 宋知著说不定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药人凶残,有时会神智尽失,甚至出手伤人。 顾霖若是真的在那里…… 苏清猛地将册子合上,不敢耽搁快步往后院走。 再坚持一下……一下下就好。 师尊来救你了。 ** 月亮门门口站了四个守卫,此刻,领头的人依旧是刀疤脸。 他一见苏清上前,直接提刀将他拦了下来,“方护卫,早前就说过了,后院重地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苏清抬了抬手上药盒,“我知。此番我是奉少城主之命,来送药的。” 刀疤脸伸手便接,“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苏清将食盒收了回来,刀疤脸接了空,脸上染上一层微愠。 苏清道,“少城主专门嘱咐我要做好记录。少城主交代的,不敢有半分马虎。” 他声音还是温和的,但却也有种明眼人都能听出来的不肯让步。 刀疤脸一手握在刀上,也不肯妥协,隐隐有要拔刀之势。 空气中有种针锋相对的紧绷。 胖子也是这次值班的守卫之一,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方护卫,你体谅一下,你也知道,规矩一直就是这样的。” 说着,便笑眯眯准备将苏清手中的药接过去。 “我亲自送进去,放心……哎?”胖子用力,却发现苏清根本没撒手。他不明所以,瞬间沉了脸色,“方护卫,您这是几个意思?” 苏清不甘心。他好不容易到了门口了,却还进不去。可他也知道,再僵持下去,恐怕是要露馅。 苏清缓缓松开手,“怕洒了,你接稳了。” 然而,他手尚未完全松开,就听耳边极轻的“锃——”的一声。那声音虽轻,却像什么猛地撩拨了苏清紧绷的心弦,瞳孔当即剧烈收缩。 那是剑灵自发护主时,激发出来的声音。 这气息—— 是顾霖的剑! 修剑道的,在本人重伤昏迷,命悬一线等极度危机的情况下,会通过潜意识感应剑灵开启防御阵,以在最后关头自我保护。 此刻剑灵护主,顾霖有危险! 苏清心底一紧,也顾不得暴露一事,一步跨上前,“我同你一起进去。” 刀疤脸的刀铮然出鞘,语气森然,“你若非要硬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敢伤我徒弟,我跟你们拼了! 美救英雄*2 一团白光隐在苏清袖子里,隐隐是一把利剑的形状。 苏清死死盯着对面人,心下一横。他要先确保顾霖的安全,就算是要惹恼障主人打大一架,他今儿也得护着顾霖毫发无伤。 “师尊我没事。”突然,怀中传音符里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苏清手一顿,白光倏地消散,隐隐露出一角的胜邪凭空消失。 再听那声音虚弱且坚定的补了一句,“别跟他们起冲突,咳咳……我没事。” 苏清松了一口气。 说不上为什么,听到顾霖的声音,他一直悬在心口的大石落地。 一整天他一直担心顾霖安危,闷胸口直难受,此刻终于舒畅了。 刀疤脸警惕的盯着他,“怎么,方护卫要打架?” “没有,后院关押之人干系重大,少城主要我此次顺道测试一下你们看守是否尽职。”苏清很快想好了托词。 他拱拱手,一脸的不卑不亢,“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担待。” 刀疤脸盯着他看了片刻,没发现什么破绽,哼了一声,将刀重新收回刀鞘。 胖子笑了一声打破尴尬,“我就说嘛,方护卫不至于不懂规矩。您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胖子拎过了药盒,转身进到月亮门后面。 苏清侧着耳朵听其中的动静。修道之人,五感比旁人敏锐些。他大概感觉到月亮门后一排有五间柴房,每间都关着至少十来人。胖子随便踹开了一扇门,拎起了三个人就捏着人脖子将药灌了下去。 院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片刻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哀嚎…… “啊——我的眼睛!” “痛,痛,我的胳膊,我的胳膊麻了,我感觉不到我的胳膊了——” “救命,血,血,我在流血!” 男女混杂,叫喊声凄惨,听得苏清不忍的蹙了蹙眉,别过眼去。 刀疤脸和身旁的守卫倒是面色如常,似是已经习惯了。但是最边上一个人,目光盯在鞋尖上,有些不自在…… 苏清忍不住多他看了一眼。 那人低着头,一见苏清看过来,立刻移开了目光。他手指扣在剑上,指节却有些泛白。 这是……紧张? 一种怕做错事的惶恐…… 他略带怯生生的神情和不可一世的刀疤脸以及胸有成竹的胖子,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选来做守卫? 难道……!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入脑海,苏清又多打量了那名守卫一眼。 虽然这人五官在尸障中有点模糊,可就是这种模糊,才越发让苏清觉得有这个轮廓有些似曾相识。 那五官走向,都和李二庆有些神似。 是了,这个约莫不是尸障中的守卫,而是李二庆走丢的大哥! ** “行了,记录妥当了,方护卫回去放心交差。”胖子在月亮门后耽搁了好一阵才出来,将空药篓和册子一并递给苏清。 苏清点头道谢,顺手朝着最边上的守卫指了一下,“派个人跟我去厨房走一趟吧。少城主说诸位辛苦了,准备了些吃食,犒劳一下诸位。” 听到犒劳,几人不疑有他,胖子做主,便让人跟着苏清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穿过花园,四下再无旁人。 苏清装作漫不经心的和对方聊天,“最近听说金陵湖天气不怎么好,有不少渔民失踪了?” 那人结巴了一下,“是、是嘛。”他眼神闪躲,盯着地面,“我这几天呆在府里没出去,都不知道。” 苏清不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对方被他看得心虚,“方、方护卫,你看什么?” 苏清心下多确定了几分,也懒得兜圈子,直接挑明道,“有个叫李二庆的托我来救他大哥,你知不知道他会在哪里?” “二庆!”那人猛地抬头,“二庆他还好吗?他在哪里!” “他没事。那日他侥幸逃过一劫,此刻正在金陵城等着你回家呢。” 对方眼眶瞬间红了,嗫嚅两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此人正是李大庆。 他先前不敢承认,是因为刚进来的时候,有一个同伴不明所以的暴露了身份,突然间身边就出现了一大堆僵尸,将人架走了,再也没有找到过。 他也是吓怕了,才一时不敢承认自己身份。 苏清安慰一句,“别怕,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将你们所有人安全带出去的。” 李大庆点点头,眼中激动之情满溢,若不是怕被旁人看到奇怪,他此刻直想给苏清跪下,“多谢长老救命,您可千万救我们出去啊——” 苏清道,“后院戒备如此森严是为何,你可知?” 李大庆挠挠头,“约莫知道一些,说是里面关着些病人。怕放出来传染……这样看起来,像是十年前的那桩旧事儿了……” 从李大庆的口中,苏清终于知道了关于现状的一点线索。 十年前,宛陵城内闹了一场很严重的疫病,传染性极强,没几天功夫,城中就有几百人感染、死亡。 由于完全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病死率极高。 为了防止疫病扩散,宋知著下令将全城的病人集中到了城主府后院,又将城主府封了,只许进,不许出。 月亮门前的守卫,全都是从府里选出来的死士。全府上下只有他们可以进去接触病患,为的,就是为了减少其他人因为接触而被感染的可能。 苏清将信将疑,“那后院的惨叫?” 李大庆叹口气,“就是因为生病。长老没见过可能不晓得,得了这种怪病的人,症状都是咳血,胸口痛,浑身流脓……有些特殊的,还会逐渐丧失视力,触觉;身上流脓的地方碰一碰就是要了命的疼啊,喊的能不惨嘛……” “不过……”李大庆顿了顿,“这些也是我猜的。进来这几日,我一直都呆在后院,别处也没去过。” 苏清蹙眉。这么说,刀疤脸他们拦着他不让进,倒是为他好了? 李大庆一脸希冀的看着他,“道长,您说能带我们出去,什么时候走啊——这鬼地方,我真是多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我需要你先帮我一个忙。” “您说!” 苏清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有没有可能不惊动别人,让我进柴房一趟?” *** 子时至寅时,月亮门前只有两名守卫当值。 今夜正是李大庆和胖子。 子时刚过半,胖子伸了个懒腰,突然捂住肚子,“哎呦——” 李大庆看他,“怎么了?” 胖子的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叫唤,“不知道,吃坏了吧!真是倒霉!” 李大庆关切的问,“许是下午糕点吃多了,不消化吧。” 胖子抱着肚子,“有可能!真是,不能贪嘴……”说着他脸色已经憋得难看了,“你替哥们守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李大庆十分善解人意的点头,“人有三急,都能理解,你放心去,我守着。” 胖子抱着肚子跑了,李大庆确认人没影了,才冲着假山后面招招手,一席白衣闪出来,正是苏清。 李大庆从怀里摸出一截细铁丝递给他,“您要的东西。我下午留意观察过了,您说的人就在里面第三间,快去快回,我估计胖子走不了很久。” 苏清接过细铁丝,闪身飞快进了门。 李大庆看着苏清背影,忽而就有些忧心忡忡。 这长老看起来虽然仙气飘飘的模样,可看那溜门撬锁的动作,竟十分熟练,这人……真的能带他们出去吗? 想起今晚,苏清从厨房寻了一盒糕点给他,还特意说在里面放了巴豆,让他想办法哄胖子多吃两块的情景,李大庆感觉自己额角青筋跳了跳。 谁家仙门长老没事儿给被人下巴豆的……还下的那么理直气壮的。 ** 苏清一打开门,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儿熏一个跟头。 他用手使劲儿挥了挥,好半晌才勉强忍住了不适。 月光不算明亮,隐隐有些清辉顺着门缝漏下来,约莫能看出小屋中大部分人都已经挤在地上睡了,东倒西歪的。 正冲着门地方,有个人正半坐着,目光直直向门外望来,似是一直在等他。 是顾霖。 “这地方又脏又破的,确实不太适合师尊。” 看到苏清在门口为难的表情,顾霖低笑了一声。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苏清一时判断不出来,顾霖是就这么一说,还是又讽刺他。 他快步走到顾霖身边,低头便见顾霖身上有四五个血窟窿,虽用了最简单的止血术止了血,然而伤口就那么露在外面,有的深可见骨,看的苏清就是一哆嗦。 怪不得下午连剑灵都激出来了,伤得这么重,不死也是脱层皮了…… “怎么弄得!”苏清脱口而出。 “怎么弄得!” 刚开口,就听到顾霖怀中同步传出了他的声音。 苏清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摸出了怀中的传音符,已经烫得紧了。 天! 苏清只觉有人兜头给他泼了一盆水,直接把他浇懵了—— 上次用过传音符之后,他就忘记关了! 也就是说,自从上次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心里的每一个小九九,顾霖都听得见! 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别问。 问就是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这一下午到底都说过些什么,有没有嘴欠说小徒弟的坏话啊…… 对了!下午白团子突然跟他说,顾霖重伤,虐值超出系统规定,本段剧情完成后苏清可选择触发特殊奖励,他还骂系统变态来着…… 小徒弟如果听到,会不会觉得他奇怪? 顾霖坐在一旁,看着苏清调色盘一样变化的脸色,嘴角缓缓提起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弧度。 这人窘迫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道长,道长怎么样了!人要回来了,你赶紧出来!”外面突然传来李大庆催促的声音。 这么快! 苏清一愣,他还没来及和顾霖说两句话,胖子就回来了? 顾霖也敛了脸上的表情,飞快沉声道,“我打听过了,李大庆说的没错,这里正在经历十年前的那场瘟疫……师尊,你做什么!” 苏清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带你出去。你伤口这么严重,扔在这儿会死人的。” “可是……” 还没等顾霖可是出来,苏清已经将他抱了出去。 “道——”李大庆在门口焦急的等着苏清出来,见门口有动静,立刻迎了上来。然而,见到苏清怀里还抱着一个,李大庆又懵了。 他们修仙的,还可以这样抱来抱去的?! 不是… 说好的只说两句话,现在把人抱走了,他可怎么办?! 李大庆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万、万一明天被人发现……” “没有万一。”时间有限,苏清直接开口打断他。 他方才看过了,整间屋子里的人五官模糊的都成面疙瘩了,障主人也记不清谁是谁,不会深究,少一个不是大问题。 只要他能将顾霖藏好不让别人发现,就出不了纰漏。 苏清回头吩咐道,“锁个门,别被胖子发现!” 李大庆木着脑袋把锁扣上,咬咬牙。 算了,带走就带走吧,他落个清净。要不然每天晚上都给胖子灌一次巴豆,他心里也承受不来…… ** 尸障内不能用高阶的愈合法术,苏清怕顾霖的伤口恶化,从厨房要了一壶酒,又找了些药材。 两个人并排坐在床边,苏清将白酒在蜡烛上烧成温的,用干净白布蘸了,准备给他消毒。 床不大,两个人离得很近,苏清身上若有似无的檀木香便顺着顾霖的鼻尖往里钻。 微风过,月光透过树叶的影子映在窗上,斑驳的碎光闪动着,好像在挠人的痒痒。 顾霖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想起白天和十七八个病患挤在一间小屋子里闷了一天,身上又酸又臭的,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他默不作声的旁边挪了半寸,和苏清隔开了一拳的距离。 苏清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回来,“给你消毒,别乱动。”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说,你到底都听到了点什么! 顾霖:你猜。 大不了的事 顾霖直接伸手来拿白布,“我自己来。” 苏清没松手,“不行,这伤口碰到酒精肯定很疼,你可能下不去手。消毒不彻底的话,会发炎。” 他耐着脾气说好话,“你这是闹什么脾气?是我寻你寻得太晚了,不开心……” “师尊你太味儿了,熏得慌。”顾霖沉着脸打断苏清的话。 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但是苏清爱干净。 师尊这么要面子的人,听了这句肯定会气急败坏的把自己推出去的…… 苏清眉头一挑,“味儿?” 抬袖闻了闻,确实闻到身上确实有一股药味儿。 他不以为意地靠近顾霖挪了半寸,一把抓住他的手,“那你就给我忍着,消毒重要。” 苏清掌心有汗,湿湿黏黏贴在顾霖的手腕上。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很热。 顾霖身上又是伤又是汗,很不清爽。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清掌心的那点微润的潮湿,刺激得他整个人都绷直了。 风吹过树叶,传来沙沙的轻响,打在心上,挠的人更痒了。 顾霖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苏清仔细端详着顾霖身上的伤口,胳膊上三个,胸口一个,大腿上还有一个,右小臂上那个尤为严重,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 “疼就喊,别忍着。”苏清嘱咐了一句,开始用毛巾帮顾霖擦拭伤口。 他能感觉到,蘸了浓酒的白布盖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时,顾霖全身的肌肉僵了一僵,但没出声。 苏清动作一顿,“弄疼你了?” 顾霖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见他神色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苏清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处理的仔细,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擦拭完了顾霖身上所有的伤口,仔细包扎上药之后,苏清抬头,才发现顾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苏清心疼,“不是说疼就喊吗,干嘛一声不吭。” 顾霖别过脸去,“不疼。” 苏清,“……” 他起身,从方僮的柜子里找了件干净衣服让顾霖换上。 顾霖抱着衣服,“你出去。” 苏清,“……” 房间不大,苏清也没有避嫌的地方可以躲,便转了个身,面冲着门外不看顾霖。 “你身上的伤口怎么弄得?” 等着顾霖换衣服的功夫,苏清和他闲聊。 “在流脓,就割了。” 顾霖声音没什么起伏,谈起在自己身上戳了五个血窟窿的语气,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稀松平常。 差一点命都没了,你这什么态度! 苏清气得转头回去骂人,“有病吧没事儿戳自己玩儿吗……” 顾霖刚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整个身上□□在外面,露出精壮的肌肉线条。 肌肤玉一般白皙,隐隐可以看到肌肉线条下血管突突的跳着,有种让人血脉喷张的爆发力。 苏清骂人的声音顿时哑了…… 完了,这身材,移不开眼怎么办! “师尊!”顾霖压低着声音喊了一声。 苏清蓦然回神。 他抬眼就对上顾霖那凛凛寒光要吃人的目光…… 额…… 他今日尴尬星罩命,宜挖坑活埋,忌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清一叠声道歉,连忙将身子转了回去。 顾霖看了苏清背影片刻,目光落在他微微发红的耳根上,眼中的冰冷不觉去了两分。 半晌,顾霖才道,“好了。” 苏清转过身来,看着顾霖胳膊上腿上的被绷带缠出来出来的小鼓包,叹了口气,“多大点事儿,至于自残?” 顾霖沉着脸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行吧…… 小徒弟又变哑巴了。 苏清径自走到五斗橱前,从里面抱了一床被子出来铺地铺,“你是病人,今晚床让给你睡,我睡地上。” “不必。” 他正铺着被子,就听顾霖突然没来由的来了一句,抬头,就对上了顾霖正看过来的目光,梗着脖子道,“我没那么弱。” 弱那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伤痕累累躲在暗处舔舐伤口的小兽,突然遇到外敌,陡然把一身的伤藏起来,故作镇定的呲牙咧嘴。 院内微风吹过,正好窗子开着,直接吹熄了桌角的蜡烛。 倏地,屋子里便暗了下来,袅袅烛烟升起,红烛暗香散了满屋。 顾霖穿进尸障里,继承了原主浑身流脓的身子,并不是真正感染疫病。只要将脓疮彻底清除,再辅以最基础的疗愈法术,一两日后便能摆脱反复低烧的症状。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剜肉刮骨。 苏清却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疼。 他都说了要去救他了,这人到底逞强做什么。 不怪乎小徒弟日后会黑化了,对自己都能下这么狠的手,对别人,又能有什么怜悯呢。 想起方才推门进到柴房的那一幕,顾霖半靠在墙边望他,那,应该已经是他能摆出的最体面的姿势了吧…… 若不是真的伤重的站不起来,他绝不会允许自己俯视他的。 这个人,小小年纪,怎么倔成这样。 苏清跪坐在地上,望着坐在床边的顾霖。月光清辉顺着窗棱洒近屋中,将他二人的影子在地上并排拉的很长。 夜很静,虫鸣微响,悠扬婉转。 也不是不能理解…… 苏清眸色暗了暗。 毕竟,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光景。 父母刚去世的那半年,他被爷爷奶奶带回老家。猛然失去最亲近的人,又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对谁也不信任,就像一头孤狼,见谁咬谁。 小孩子说起话来没分寸,常有人笑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他二话不说,抄起拳头就跟对方干架,被老师请了好几次家长。 奶奶一边用碘酒心疼的擦着他身上淤青的破口,一边埋怨他有事儿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讲,为什么要一个人动手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把头别过去。 无人可依时,自独身成军。 所幸,虽然老人家不善言辞,但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也才渐渐让他卸下了一身的防备。 如果没有爷爷奶奶的看护,他会变成什么样? 无业游民,街头混混? 至少不会是那个温柔又受人敬爱的公大辅导员。 苏清苦笑。 所以,系统特意选他来照顾顾霖这个叛逆少年,怕不是来还债的? 微风穿过树叶,发出婆娑的轻微响声,那是一种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舒缓的节奏。 “顾霖。”苏清轻轻开口。 顾霖没答,只是坐着在黑暗中回望他。 “我会照顾你的。你,不用什么都自己扛。” “……” 对面人良久的静默着。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屋外的树叶还在一阵紧一阵松,簌簌的轻轻颤动着。 顾霖坐了半晌,突然拽过被子,倒头躺下了,“别说废话。”? 苏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也钻进被子里,“晚安。” **** 接下来两日,苏清白日都尽责的扮演则方护卫。 既然知道了宋知著不是在害人,那苏清做起事情来便也多了两份干劲儿,跟着他书房密室来回跑,磨药,制药,一整日下来,累得腰酸背痛。 顾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养伤期间他也没闲着,他让苏清带了些茯苓和白术回来,拧了个驱魔结,挂在李大庆身上。? 驱魔结遇强尸气会变色,渔民在尸障内呆的时间短,身上的尸气会比较轻。李大庆可以通过驱魔结的颜色,来辨认障内人的身份。 这几日顾霖足不出户,躺着倒也指挥李大庆将城主府里里外外仔细排查了个遍。 李大庆胆子虽小,做事儿还算细致,两日下来,小有成果。 这日,苏清忙了一天刚回到房间,累得头晕脑胀的。一杯茶还没喝完,就听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听声音,竟是直冲着他房间来了。 苏清心底倏地一紧。 大半夜的,是谁? 难道是宋知著突然又收到什么信,派人来找他? 他抬眼看到站在床边顾霖,心底一紧。 不行,决不能让外人发现顾霖。 脚步声已然走到了他房间门口,且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苏清眼疾手快吹熄灭蜡烛,一个飞扑直接将顾霖按在床上,蒙在被子里。 门口的脚步声一顿,来人在他房门前站定了。 扑通,扑通—— 四下安静,苏清耳边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 他这才发现,方才扑的急,他整个人直接撞在了顾霖胸口上。 手下面结实的触感,约莫是顾霖的腹肌。 刚才情急不觉得,现下苏清想想自己趴在顾霖身上这个姿势,才觉得不妥。 大不妥! 他好似被什么烫到,倏地收回手。 苏清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抬头去看顾霖的表情。月光微亮,将周围照的不甚清晰,他看不清顾霖的面容,却只觉得,那一双眸子,在清淡冷寂的月色下幽幽发亮。 眸底有一丝震惊,还有一丝清冷的不悦。 苏清被这目光刺得当即从顾霖身上跳了下来。 额…… 他有些尴尬,想说什么缓解气氛,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对视了片刻。 “当当当——” 所幸,尴尬被敲门声打断了。 来人压低着声音问,“苏长老,您歇下了吗?” 是李大庆。 苏清长出了一口气,重新点了蜡烛,“进来吧。” 李大庆推门进屋,就见苏长老和他徒弟并排坐在床上。 两人一头一尾坐在床上,中间隔着巨大的空隙,一脸若无其事的看着他。 可他莫名就觉得,这屋里气氛有些别扭。 李大庆顿了顿,又看了两人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衣衫发型都有些凌乱。 他在屋内看了一圈,这屋中只有一张床,没有多余放在外面的床褥,可方才却熄了灯…… 难道! 怪不得之前看长老抱小徒弟抱得那番顺手,原来…… 李大庆嘴唇开阖,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第一线群众李大庆。 李大庆:打扰了打扰了……我等会儿再来。 苏清:你给我回来! --------- 小剧场: 苏清:我也不是故意看你换衣服的,反正你也看过我洗澡,咱们扯平了。 顾霖(不依不饶):不行。你得负责。 断粮 “我……我要不等会再来?”李大庆站在两人面前,磕巴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苏清挑眉,有些不解,“来都来了,绕什么弯子。” 李大庆咽了口口水。 他本来就是要来给顾霖汇报结果的,这也算是正事儿。他清了清嗓子,道,“小道长给的法子真好使,只两日功夫,就找到了十三个人了!” 苏清摸到桌旁坐下,将方才没喝完的半杯茶喝下,道,“我记得,当初是失踪了十九个?” 李大庆点头,“有两个是暴露了身份被障主人捉走了,剩下的四个人还没找到。” 苏清皱眉,“不能超过明天了。” 这几日他一直弯着要切艾草,此刻一动,只觉得腰酸的直不起来,他一面扶着腰,一面道,“耽搁了这么多天,再这样下去,普通渔民尸气入体,即使出去了,也会折损寿命的。” 李大庆见苏清扶腰,脸色更加五彩斑斓了。 顾霖眼神往苏清腰上瞟了瞟,又看了李大庆一眼。李大庆莫名觉得脚下站的地方有些硌脚,跳起来站到苏清身后,“长老这几日劳累了,我给您捏捏肩。” 说起正事儿来,方才的那种尴尬似乎悄然间消失不见。 顾霖沉吟片刻,“我明日再排查一下,但万一……” 苏清道,“你尽力就好。如果实在不好找,就不找了,你身上还有伤,别累着你。” 顾霖挑眉,“找不到的人呢,不管了?” 语气虽是疑问,但却没有过多地惊讶。 苏清放下茶杯,胸有成竹,“不是。既然打草必精蛇,那就使劲打吧!” 李大庆:??? 自从巴豆事件之后,这苏道长两眼一放光,他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人,必须一个不少的带出去。”苏清做了个卷铺盖打包的姿势,“我们做个传送符,盖住整个城主府,把所有人带出去不就好了。到时候,障中的假人自然消散,而所有的渔民自然也能得救。” 这法子好。李大庆虽不懂修道,可苏清说的简单易懂。 他觉得靠谱。 然而,他嘴角还没咧出一个笑容,就被顾霖浇了一盆冷水。 “若是这样简单,早前两日便出去了。只怕,这阵还没画完,我们就要被宋知著困住了。” 在障中使用法术会引起障主人的攻击,苏清知道。他掰着手指给顾霖算,“宋知著三年前失踪,满打满算死了不超过三年,以他尸化的程度,若是我们破开阵眼,他追过来,需要约莫3-5秒的时间。” “秒?”顾霖看向他。 苏清打了个响指,“就是……一个响指的时间。画一个传送阵,需要两个响指。我操作胜邪破开阵眼,最快也需要两个响指。如果两厢法术可以同时进行,正好打一个时间差,等他追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提前一个响指的功夫出去了。虽不是什么上上策,但只要两个人能配合默契,作为保底方案没有太大问题。” 顾霖低头。 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他怎么早没有想到。 大概,这法子要求破障的人和布阵的人有极高的默契吧…… 弹指之差,就会是一场恶战。 师尊,这么放心和自己配合的吗? 想起方才师尊扑过来,撞在他心口上的那一瞬间…… 顾霖也惊讶,自己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将师尊推开。 他目光沉了沉,指尖无意识的摩挲衣摆。 李大庆看看左边的一脸胸有成竹的苏清,又看看右边一言不发的顾霖,嘴角抽了抽。 虽然什么传送阵啊,破障眼啊的词,他都听不懂,但是这个响指什么的,他还是明白了的。 只打一个响指的功夫,就决定生死。这要是万一出纰漏,岂不是大家都完蛋? 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李大庆咽了咽口水,没敢张嘴。这天一教的长老,身上一股闲适淡定的气场,但每次决定,都让他觉得心脏要跳出来了。 他把期待的目光投给了顾霖。 这小道长虽然看起来凶,可这两日接触下来,做事靠谱的紧,只求他千万再想个别的主意才好。 “好!” 顾霖一个字脆生生的打断了李大庆的所有幻想。 “子时动手吧。阴阳交替时,尸障最不稳定,胜算更大些。”顾霖又补充一句。 苏清打了个哈欠,“我也是这么想的……嘶——” 他伸懒腰的时候抻到这两天使用过度的背肌,条件反射一般躬身,呲牙咧嘴的转了转肩膀。转头对着李大庆道了句,“诶,别停,肩膀这块儿,好好捏捏……” 李大庆:“哦……”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不一会儿,月亮便偏西了。苏清打着哈欠将李大庆送了出去,“行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也先去歇了吧。” 站在屋外,苏清搓搓手,寻思着方才的事儿要怎么跟小徒弟解释一下。 月光皎洁,苏清抬头看看天,感觉自己的心底比月光还凉。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 在门口徘徊半天,苏清才攒足了回去面对顾霖的勇气,然而一进门,他就见顾霖已经抢先一步,钻进了地上铺盖里。 苏清:?? 顾霖转身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床太软,睡的我难受。” 苏清,“……” 行吧。 反正他也不想和顾霖对上。 苏清毫不客气的掀开被子爬上床。 地板睡得他腰疼,白天还要干活,他确实有些吃不消。 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 翌日白天,照例,苏清去书房帮忙。 宋知著的书桌上摆满了草药籍和医书,垒得半人多高,直接将人埋了起来。 苏清进门的时候,宋知著在埋头写着什么,没注意到他。苏清也不好打扰,就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散落在周围的书卷。 有几页书是散开摊着的,苏清发现,宋知著看书看的极仔细,每一个可能有用的药理,偏方,他都用朱笔勾了起来,旁边还用小字密密麻麻的做着各种脚注。 自己原也算是个学霸,但看到这么详细的笔记,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昨夜自己回屋歇息的时候,宋知著还在书房;今早他来的时候,宋知著就也在了。 这人,晚上到底睡不睡觉啊。 不过三天光景,宋知著的面容已经比苏清初见时,又消瘦下去一圈了。 苏清把书整好,回头看着奋笔疾书的宋知著。 书桌就在窗子旁边,晨曦的光透过窗,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他身子向前微倾,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倦意,可脊背却依旧立的直…… 宋知著这样辛劳,不过是为了给百姓治病,让疫病不蔓延。这样的人,怎么也能算得上是悬壶济世,两袖清风的好官了吧…… 想至此,苏清心沉了沉。 那宋知著究竟后来为什么会杀弟夺位,留下万世骂名;还死的不明不白,被弃尸金陵湖底,化为尸怪呢? “这次或许能成!”宋知著猛地站起来,打断苏清的思绪。 他抓着药方,脸上喜色难掩,“几本医书上都提到过,彤鸾木根对肺病极有效,再以艾草和马齿苋做药引,说不定有效!” 说着,宋知著就大步往密室走去。 苏清跟在他身后,走的快了扯到腰上的伤,反手捶了两下。 宋知著余光看到他的动作,“对了,这个忘记给你。” 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了几块药膏下来,“昨夜睡不着,做了几块膏药,治肌肉劳损,总是低头磨药,伤腰。回头告知我一声好不好用,我好改进配方。” 苏清将药膏贴在腰上,很快就感觉到暖暖的舒缓意。 没想到,少城主都这么忙了,居然还能注意到这种小事…… 苏清愣神的功夫,宋知著已经坐在药炉前煎药了。袅袅热气蒸腾而起,让他的身影有几分恍惚。 苏清眯了眯眼。这人,究竟是为什么,被弃尸湖底了呢…… ** 新一轮的试药结果很快回来。 宋知著一脸希冀的接过册子去看,磨药制药的七八个人都停下来手上的动作,屏息等着宋知著公布好消息。 然后,宋知著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又失败了。 那一瞬间,密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苏清看着宋知著灰白的脸色,有点心疼。想出言安慰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没事——”宋知著缓缓合上册子,“我们再试……噗——” 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一口血喷出来,直接昏了过去。 苏清连忙接住他,将人扶到书房的小榻上小憩。 宋知著眼底的淤青很重,想必是好几日都没怎么合眼了。 他想起李大庆所说的,宛陵城病疫,经六月才解。 自己只是跟了宋知著三天,就觉得累了。 那一百八十个日日夜夜,宋知著是怎么熬过来的…… 虽然只是个尸障幻境,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旧事重现,可苏清还是不忍心吵醒好不容易小憩片刻的宋知著,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就见厨房大妈端着碗米粥站在门口,“少……” 苏清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小点声。 厨房大妈立刻压低了声音,“少城主今日滴水未进,我们厨房几个怕他身子累垮了,煮了碗肉丝白米粥来……” 说着,大妈叹口气,“您也别嫌弃肉少,这点还是我们省出来的呢……咱们府里,就要揭不开锅了啊。” “怎么会?”苏清皱皱眉,“粮食呢?” 大妈愁眉苦脸,“别提了,二公子已经几日没送吃的来了,若是后天再不来,咱们城主府,真就要断粮了。 苏清垂眸。 这事儿,李大庆跟他提过。 宋知著为了控制疫情蔓延,封锁城主府,所有人员只进不出,能有丰富的食物和药品供给,靠的就是宋知微在外周旋。 兄弟两个联手才帮宛陵城渡过难关,都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大功臣。 可是……府内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宋知微为什么不送粮食进来? 三天前,宋知著提起宋知微的时候,还是一脸笑意,兄弟两个看起来关系不错。 难道,是宋知微藏了什么心思? 两人因为这事儿生了嫌隙,才有了后续的毒杀案? 苏清接过白米粥。 轻轻一碗,此刻端在他手中,却沉甸甸的。 天灾人祸,这城主府上下,谁过的都不容易…… 厨房大妈再是一叹,“少城主从小就是个忙起来就不在乎自己身子的性子,方护卫您在他身边,可千万多叫他保重身子啊……” 苏清点头,“您有心了,我替少城主道声谢。” 他转身进屋,将粥放在桌案旁边,用蜡烛小心温上,还给宋知著披上了一件外衣。 宋知著呼吸均匀,眉头还是紧拧着。 窗外风一阵松一阵紧的刮过,树叶打在窗沿上,噼噼啪啪的轻响。 苏清抬眼看了眼天色,子时将近。 幻境终将结束,他,也该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村口围了一群人,听李大庆将尸障里面的经过。 李大庆唾沫星子横飞:你们不知道,仙圣师徒那关系,真是…… 顾霖路过,冷冷问:真是什么? 李大庆(咽咽口水):师徒情深。 小剧场2 李大庆看着苏清扶腰的动作,有些惊讶。 啥,前日看道长抱人抱的利落,还以为他是… 自己居然逆cp了?! 恶战 圆月一轮挂在天上,无风无星。 知了声声叫着,看似是个爽朗的夏夜。 花园,月亮门前,假山后,苏清见到了顾霖一身黑色长袍,正在等他。 他眉目似是风霜雕刻过,凌厉的紧。苏清挑挑眉,穿黑衣倒是比天一教的白色道袍更趁他。生人勿进的反派大佬果然应该穿黑色。 “没找到?”苏清问。 他们昨天约定好,若是人找齐了,便由李大庆支开守门的胖子,所有人在月亮门前集合;否则,便顾霖一人来等他。 顾霖点头,“宋家小公子,一直没有踪影。” 苏清垂眸,那就只有硬闯了。 “准备好了吗?” 顾霖轻哼一声,“自然。” 子时已至,若要蛮力破阵,此时是最佳时机。 两个人对了一个眼色,同时抬手。 “胜邪,招来。” “倚正,招来!” 一柄银白长剑出现在苏清掌中。他手腕一翻,剑从他手中径直飞了出去,直朝着月亮门撞去,啪——一声,剑身击在一面透明的墙上,再轰——的一声,破散开去。 破开的裂缝中,露出些光和人影来。 那是金陵桥头。 与此同时,顾霖一抬手,以白玉剑为笔,在空中行云流水的画下了一个传送符,一阵金光瞬间笼罩整个城主府,虚空中有一张肉眼不可见的大网笼罩下来,将所有人套在了其中。 两人动作凌厉流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阵成,障破。 所花时间,不过两个弹指间,尸障内的景色便换了天地。 “走!”苏清大喊一声。 只要他们动作够快,今晚便能顺利脱身。 顾霖拎着金色传送阵,纵身一跃,便要从苏清撑开的障眼中跳出去。 他半个身子已经穿过了障眼,却倏而觉得身后的扯着的传送阵一沉,腾空的身子猛地被人拽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什么人,敢坏我好事!” 半空中传来一声暴怒的咆哮。 一团黑影倏地聚拢而来,皎洁的月亮瞬间被蒙了去,只一瞬,原本静谧的夜晚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大风四起,尘土飞扬。 苏清心一沉,不对! 以他和顾霖配合的速度之快,别说宋知著死了不到三年,便是十几二十年的尸怪,都决不可能反应过来。 这道行,至少得是死了百年的。 难道,这尸障主人另有其人?! 他回头,看向顾霖。 毫无防备受百年尸怪一击,滋味应当不好受。 顾霖死死盯着前方,神色如往常一般冷漠而凛冽,抬袖在嘴边一抹,嘴角被殷红的血迹将衬得分外妖娆。 只一瞬,他便倏地提起剑,似离弦之箭,猛地朝黑雾冲了过去。 顾霖剑法快的半空中仿佛闪过一道白光,黑雾被他大力打散,却像似是会流动一般,不安分的滚动着,如黑色的海浪汹涌澎湃, 一个不查,便会被卷入这无边的黑暗中。 月光从被打散的黑雾中冒出头来,微亮。 倏地,黑雾再一次扩大开来,这一回,遮天蔽日。 “尔等恶人,害我宛陵城,受死吧!”尖锐的咆哮声声回荡在障空间中,震耳欲聋。 “嘎达、嘎达——”清脆又整齐的声响骤然自黑雾中传出,杂乱无章中带着些诡异的整齐,清脆,却让人头皮发麻。 苏清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是什么声音…… “嘎达、嘎达——” 像骨缝在摩擦,又像小时候老师指甲划在黑板上,声音不响,却让人浑身上下都跟着难受。 声音越逼越近,苏清脑子突然嗡的一声—— 那是,尸潮。 数不清的僵尸自黑雾中走出,直冲着他二人而来,口中整齐划一的含着,“犯我宛陵者,杀!杀!杀!” 那声音如沙场中呐喊,震得整个空间都在跟着抖。 “胜邪,杀——”苏清反应极快,在第一波僵尸压至身前反手一击,剑风所到之处,上百僵尸头颅从脖子上滚落,咯噔噔清脆的散落成一地白骨。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第二波僵尸又逼至面前,前后左右,让人无暇喘息。 骨缝摩擦尖锐的声音刺得苏清耳膜疼,他一个跃起,踩着僵尸群的脑壳,落到了顾霖身边。 黑压压的尸群自四面八方朝着他二人涌来,两人背对背站着,执剑面对着成千上万潮水般涌来的僵尸。 狂风吹动两人的发丝翻滚着,在身后交缠在一起。 “胜邪,破玉斩!” “倚正,破玉斩!” 两把利剑化作两道白光,如旋转的涡轮,从左右两侧分别绞杀而过,一瞬间穿透上百僵尸心口,随即一拧,四肢被摔得分崩离析,在空中化作齑粉。 风一吹,扬的漫天都是,呼吸间全是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喊杀声骤停,被折磨了许久的耳膜得到片刻喘息。 空气中有种诡异的安静。 苏清收剑看了顾霖一眼。 小徒弟一招破玉斩的竟然使出了自己八分的威力。修为这么高,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吗? 不等他多想,眼前的黑雾突然咆哮起来。 “伤我子民,尔等怎敢,受死吧!受死吧!”黑雾似是被激怒,那声音喑哑愤怒,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索命的恶鬼。 “嘎达、嘎达——” “嘎达、嘎达——” 成群的僵尸乌央乌央的从黑雾奔涌而出,从四面八方如狂沙暴雨般涌来,密密麻麻一片。 一波接着一波,根本看不到尽头…… “杀,杀,杀——” 僵尸大喊着,直向两人逼来。 苏清当即提剑格挡,白光反转间,无数僵尸头颅落地,四肢分家。可前一排刚倒下,后一排便涌了上来,一点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厮杀一刻钟,苏清的额头就渗出了细汗。 这样下去不行…… 蚍蜉撼大树,蚂蚁噬大象。 僵尸的战斗力虽不算强,可这打不死杀不完的数量,也就是他和顾霖来了才能坚持这么久,换成宁时,或者聂朗盛,早就被尸潮淹没了。 而且这些僵尸不过是黑雾中的尸怪的傀儡,他们打的再久,也伤不得它分毫。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精疲力竭而亡。 苏清想要速战速决,可是尸障中还有手无寸铁的渔民,现在放杀招,定然伤及无辜。 “你带着渔民们先出去!” 苏清一剑挥出去,挑掉了十几僵尸的头颅,趁着下一波攻击到来前挡在顾霖身前,大声道。 顾霖贴着苏清的背便是一个转身,剑光出手,倚正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回到顾霖手心,借着这个空当,他身形闪电般向前极掠而去。 顾霖好像没听到苏清的话,“我去擒他!” 说罢,他闪身冲向前,直冲着黑雾而去。 顾霖身形极快,利剑破开面前的僵尸,以破风之势直接冲向了黑雾中心。 黑雾如鬼魅般一闪,躲开了这一击,然后,黑雾中心涌出数百僵尸,密密麻麻将顾霖围在其中。 顾霖这样且冲且战了三次,都是只差一点,刚摸到黑雾的边,就又被涌出来的僵尸困住。 “胜邪,绞!”苏清再祭出一剑,胜邪画着弧线的从他手中飞出,剑气所过,好似一条无形的绳子,将所有僵尸捆在一起,右手一转一拧,剑气猛然收紧,咔咔咔——无数僵尸的身形应声而碎。 “走!”趁着这个空隙,苏清一个箭步,不由分手抓起顾霖的领子,“带着渔民出去,别碍手碍脚!” 顾霖全心扑在攻击尸怪上,根本没防着苏清突然出手,身子陡然一空,连带着传送阵里的众人,直接一起被苏清顺着障眼扔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视线再清晰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金陵桥头。 “啊——得救了?”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随着传送阵被送出来的百姓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谢谢道长救命之恩,道、道长……?” ?? 众人本想对着顾霖好一顿感谢,就见着方才带他们出来的小天师死死盯着阵眼的方向,双目充血,睚眦欲裂。 几人立刻顺着阵眼望回去,只见苏清为了护送他们出来,被十几僵尸团团围住,背心狠狠挨了一爪,五条血淋淋的血口子正鼓鼓流着鲜血。 苏清回身便是一剑,十几僵尸在他剑下化为粉末,可他也脚下步子一踉跄,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瞬间便被涌上来的僵尸埋得看不见了身影。 “师尊!” 顾霖的瞳孔猛地一缩,按在剑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顾霖知道,他师尊以弱冠之年渡劫成功,跻身大能之境,世间鲜遇对手,几乎不可战胜。 但他师尊也有一个致命弱点 —— 苏凌昱身上的寒症,最怕尸气入体。 对普通修仙者来说微不足道的一点尸气,若是侵染了苏凌昱,便是致命伤…… 这个缺点,是他后来复仇时,杀回门派,才发现的,便是苏凌昱自己也不清楚;否则,自己上一世也不会钻了这个空子那么轻易的制服他。 真麻烦!顾霖淬了一口,本来重生归来,是想将这个人千刀万剐的…… 然而,脚步却快过大脑,在苏清倒下的同一瞬间,顾霖身形如离弦之箭,对着障眼冲了回去。 突然,脚下的地面剧烈的都动起来,那撑开的阵眼陡然片片破碎,分崩离析。 顾霖眉头一蹙。 阵眼是师尊以法术打开的,师尊若是体力不支,自然…… 顾霖加快了脚步,指尖已经要触碰到障眼的入口,下一瞬,整个人被狠狠拍在金陵湖面上。 啪——的一声,水花四溅。 障眼在一瞬间合上了。 顾霖慢了一步,被隔在了障外。 她能看到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突然暴起的胜邪上—— 胜邪锃锃——的轰鸣抖动着,一道蓝光倒扣下来,将苏清罩住。 那是—— 顾霖瞳孔猛然收缩。 那是胜邪的剑灵护主! 师尊他……有性命之危! 作者有话要说:  顾霖:小心。 苏清:放心,死不了。 脱险 障内。 苏清被僵尸一爪挠破背后皮肤,伤口火辣辣疼。 “叮——” 极细小的,有什么破碎了的声音。 苏清没在意,他抬手举起剑,“胜邪,寸草不……” 他要一举将这千百僵尸和黑雾中的尸怪都除净! 白光在他面前汇聚,然而,他蓄力刚至一半,有尸气顺着背后流血的破口进入体内,心口当即就是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苏清指尖一松手…… 汇聚至一半的白光骤然消散,冷汗瞬间遍布额头。 苏清双腿脱力,一阵凉意自心底席卷过四肢百骸,刺骨的凉意钻入周每一个关节,他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 苏清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护体结界就算几个仙界长老同时攻击,也承受的住,这僵尸轻轻一巴掌,怎么可能打破…… 然而,眼前情景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 他蜷缩在地上控制不住的打着寒颤,仿佛整个人落入一个巨大的冰窖,动弹不得。 只是一个瞬间,他就已经被僵尸包围了,源源不断的尸气涌入体内,苏清四肢针扎一般痛,就要失去意识。 “受死吧!”见他式微,黑雾猛烈的抖动起来,“犯我宛陵者,必诛之!” “杀,杀,杀——” 僵尸嘶吼着向他攻来—— 苏清强撑着咬破了舌头,剧痛让他找回了一点意识,他在从怀中摸出莫清风出门前给他的药,仰头灌了下去,凭着巨大的毅力,扛着奇经八脉要断裂的刺痛感,勉强重新抬起剑。 僵尸已经攻直近前,眼看就要将他撕碎…… “八柱,寸草不生……” 一个声音虽柔弱但又坚定的响起,自层层叠叠包围的僵尸中心发出,一道白光似炸开的礼花,四散射出,一瞬间扫荡开来,所过之处,所有僵尸应声而碎。 不止僵尸,连同房屋,树木,道路,一并全都化为了粉末…… 障空间中,变成了一片空旷的虚无。 剑光扫过黑雾,黑雾被击碎四散开去,浓雾深处,渐渐显露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就是他了。障主人。 “胜邪,穿心!” 剑光一闪,转了个圈直接冲着那男子的心脏而去…… 噗—— 男人被狠狠钉在地上。 “咳咳咳……”做完这一切的苏清拄着剑猛咳起来,嘴角喷出的全是血沫。 他调息片刻,给自己重新罩了一层护体结界,才颤颤巍巍的朝着钉在地上的男子身边走去。 他到要看看,到底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害他伤的这么重! 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苏清愣了。 竟然…… 真的是宋知著。 男子周身有妖邪的黑气缭绕,挡的面容有些模糊,可苏清刚和对方朝夕相处了三日,绝无可能认错。 苏清蹙眉。 这尸怪出手狠绝,妖邪化得严重。可宋知著最不能忘怀的执念化成的障空间,却是宛陵城的尸疫,是他治病救人的过往…… 或许,他还有一抹清醒的神识藏在尸身里没有被同化…… 苏清十几张清心符同时出手,一道金光将宋知著紧紧裹住,“揭缔,揭缔,波罗揭缔,波罗僧揭缔,菩提萨婆呵……” 清心诀念到第三遍时,宋知著尸体上裹挟的黑气终于都散了。 苏清中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在宋知著脑门上轻轻一敲,“醒!” 尸怪宋知著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是谁?”他方退去缭绕的黑雾,目光中还有些茫然。 “天一教,苏凌昱。” “仙圣……!”宋知著身子一抖,有些不可置信。 苏清沉声问,“有何痴念,为何不入鬼门?” 宋知著猛地抬头,如梦初醒一般,“我是被人害死的!长老帮我!” 苏清耐心的等着他的下文。 魔怔了太久,猛地清醒,宋知著的思虑还有些散乱,“我不能白死,有人要害我宛陵城!宛陵城要有灭顶之灾……求求你,救我宛陵城!” “什么灭顶之灾?” “我——我——”宋知著结结巴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激动的跳起来,隐隐又有要入魔的趋势。 苏清反手一道清心咒打入他眉心,蓝光完全没入眉骨,宋知著终于安静下来,眼底的黑气散开后,剩下一抹化不开的哀伤和无奈,“有人要我宛陵所有百姓,给他殉道。道长一定想办法,救救我宛陵几万无辜百姓性命……” 苏清瞳孔一缩,殉道?! 谁这么大胆子敢枉顾敢做如此逆天之事? 不怕遭天谴吗! “是谁?” “是……”宋知著刚要张口,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猛烈的颤抖了起来。 仿佛世界末日般的,轰隆隆的巨响从远处滚滚而来,十几道闪电同时从头顶瞬间逼到眼前,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地面一块块的剧烈破碎开来,东倒西歪,巨石乱飞苏凌昱身形不稳,被撞飞到一边。 不好…… 这尸障,怕是要崩塌了! 苏清气结,早不崩晚不崩,偏偏在他刚要从宋知著那里问出些什么的时候,崩了!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他简直要怀疑,这是系统故意在整他了。 一道巨大的地缝在苏清和宋知著之间裂开,眼见着就要把宋知著卷入地底…… 这尸障是宋知著执念所结,若是障塌了,那宋知著的这抹神识,便也飘散了。 那殉道之事,线索就断了! 苏清咬咬牙,身子跃起,跟着就要跳进那个地缝里。 同一瞬间,天空似是被破了道口子,漫天瓢泼大雨自头顶浇下,如海水倒灌,在他面前拉开了一道结结实实的水墙。 那冲击力极大,若是被兜头泼上,估计肋骨都能被砸折。 苏清往后退了半步。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宋知微的尸体已经没有了踪影。 水势涨得很快,瞬间便没过了腰,下一瞬,就要没过头顶。 苏清结了一个防水球坐在里面,稳稳的飘在了水面上。 看着这毁天灭地末日一般的洪水和地动山摇,苏清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是有人从外界蛮力破障! 这障结在湖底,一旦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便是金陵湖水倒灌! 有病吧! 苏清被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用这么暴力的方法破障,这人不是蠢,就是跟他有仇! 要不是他动作快,方才他不是被砸死,就是被淹死了…… ** 顺着水流,苏清坐在防水球飘回了金陵湖面。 岸上围了不少人。 “苏长老,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聂朗盛看见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事儿,要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和你家掌门交代了……听说你被困在障里,我又一时找不到障眼进去,迫不得已用蛮力破开了这障子。还好,人没受伤。” 苏清本来一肚子火气想找破障的人算账,但是聂朗盛说的如此诚恳又带着两份小心翼翼,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聂朗盛也不容易,他根骨差,勤勤恳恳近百年,才修得金丹。背后总有人嚼舌根,说他不过是因为师兄当了掌门,才能混上个玉山门长老的位置。 成日里和流言蜚语相处,就算修得表面从容淡定中,对上苏清这号名声在外的人物,偶尔不经意间也还是会流露出些怕得罪人的惶恐…… 苏清不忍和他为难,“聂长老客气了,还要多谢聂长老出手相助。” 方才和宋知著对峙的伤被他强压了下去,此刻同时发作,五脏六腑跟着猛烈的疼起来,他膝下一软,就要摔倒。 聂朗盛眼疾手快扶住他,“苏长老受伤了?” 苏清摇摇头,“无妨,休息片刻就好。” 他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就对上顾霖望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瞬,顾霖又立马别过眼去。 苏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嘴角提起一个苦笑。 他在期待什么吗? 这个小子要是知道主动关心他了,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聂朗盛左右看了苏清和顾霖的脸色,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和气的打着圆场,“我本也是想找渔民,恰巧来到金陵湖边,就见你小徒弟着急的一次次的往湖面上撞,水花四溅,头发衣服都湿透了,额头也红肿了……问了他才知道,原来是你被困在尸障里了……” 苏清讶然转头看着顾霖。 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顾霖被苏清的目光看的不耐烦,“怕你死了,给天一教丢人。堂堂长老,连个小尸怪都打不过,说出去,太没面子。” 苏清,“……” 要不是怕小徒弟主角光环,他真的很想好好教教这臭小子怎么和长辈说话。 ** 疗伤需要清净,最好没有旁人打扰。金陵桥头有块空地,几颗大树合围,颇为安静。苏清走到树林中,凝了一个结界,在其中打坐调息。 运气几个周天,再辅以高级疗愈术,大半个时辰后,胸口的闷疼终于缓解了一些。 ? 苏清从怀中将白团子拎出来,“你们系统刚才是不是又出bug了?害我差点死过去!” 白团子尾巴被拎着,倒挂在空中,四肢小短爪拼命倒腾,【好好说话,别拽尾巴,秃了!】 “方才在尸障里,我被僵尸袭击后,立马有一种要死过去的感觉。堂堂仙圣打不过一个小僵尸,这不是系统bug?” 白团子唔了一声,【你等等,我查一下……没有啊,系统没有出问题。设定就是这样的,你的命门就是不能接触尸气,否则会引发寒症旧疾。】 苏清,“……” 这是哪门子的破设定。 被苏清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白团子立刻补充道,“你想啊,你作为反派,武力值这么逆天,回头主角很难办啊……” 苏清,“……” 妈的,还是当主角爽啊。 * 调息半晌,身上的不适感退了大半,苏清起身,这才见着几个渔民隔着几步远,探头探脑的想进来树林中看看他,却似乎有些怕什么,诚惶诚恐往里看了两眼,终还是停在了外围。 他好奇的从林子中走出来,回头,就见顾霖抓着白玉剑,低头环手靠在旁边的一颗树上。 日光的阴影将他五官雕刻的凌厉,即使看不见眼神,也莫名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苏清走出来时,顾霖正好抬头,四目相对。 “你……” 顾霖的目光很热,刺的苏清有些不舒服。他想问顾霖你在这做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顾霖便别开眼,抓着剑,面无表情的走了。 “……” 苏清无语了。 他突然有点理解,宁时为什么总想跟顾霖动手了。 他也想。 渔民们见顾霖走了,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神色缓了两分,迎了上来,“多谢长老救命之恩。本来应该早点来道谢的,可小道长说您调息不能打扰,我们就一直等在旁边……” 苏清目光从顾霖的背影上收回来,“小事,不必挂心。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尸障中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界不同,他们在障空间过了三日,在宛陵城不过过去半日,此刻正是下午太阳将落未落时分。 “苏长老。”聂朗盛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奶娃娃,走到他面前,“现在天色已晚,我想亲自送这些渔民回去,以免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苏清点点头,“好的。还是聂长老思虑周全。” 聂朗盛再道,“这是城主家的小公子。渔民多住在城西,与城主府不同路。苏长老受了伤,也不必绕远路,不若便将小公子送回去,晚上好生休息一番。” 苏清心知这是聂朗盛不想与他抢功。亲自己将小公子送回去,城主和城主夫人自然会承他人情。 正好,关于宋知著之死疑点颇多,他也想试探这二人一番,说着,便要伸手去接那奶娃娃。? “不必。”? 苏清还没开口,就被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是顾霖。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顾霖,顾霖直接上前两步,半个身子挡在苏清身前,“师尊早上答应了那些渔民,要亲自送他们的亲人回去的。” 聂朗盛的脸色有些一闪而过的尴尬。 聂朗盛没接话,顾霖不退让,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虽然不知道小徒弟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苏清想也没想的便决定站在了小徒弟这一边,出面打圆场道,“方才受的伤不碍事了,谢聂长老体贴。不过小徒说得对,我早上答应了那些渔民,应当言出必行,亲自送人回去。” 苏清都如此说了,聂朗盛也不好再说什么,两厢客套了两句,便先带小公子回了城主府,剩下的十几渔民由苏清和顾霖送回家。 夕阳西斜。 苏清和顾霖护送渔民往城西走。 微风和煦,落日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苏清看着走在人群最前面的顾霖,夕阳在他身周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苏清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方才,顾霖当着所有人的面子,不由分说的驳了聂朗盛的面子…… 这也过于没有礼貌了。 这不像他。 小徒弟他,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揭缔,揭缔,波罗揭缔,波罗僧揭缔,菩提萨婆呵 - 出自《心经》佛语。 --- 苏清:你在这林子里站着,是在给我看门吗? 顾霖:你拐着弯儿骂谁狗呢! ———— 感谢所有小伙伴一路的支持!每天看到你们的留言真是太暖了。 明天就要入v了~第一本顺v激动。再一次谢谢大家。 会开防盗,所以大家估计要等等再点开就能看到了~ 订阅的话回头会放抽奖的~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 一鞠躬。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