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趁虚而入》 1. 四十分钟。 安庭在医院大厅等了傅然四十分钟。 时间接近晌午,夏季燥热的空气里飘着股干烧味儿。医院大门四仰八叉的开着,空调风基本等同于无。 安庭坐在硬邦邦的长凳上,手边摆着一大袋医生开的药。 在挂号的时候傅然就说要来接他,可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医院离学校并不算远,坐最慢的公交车也只需要20分钟。安庭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傅然都没有接。 天气闷热,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身而过。安庭不是个爱出汗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身上的黏湿。 小心翼翼掏出手机,再次确认没有任何信息电话后,安庭从长椅上起身,垂着眼去拿药。 前些日子他的手受了很严重的伤,医生嘱咐一定要静养,不能提重物也不能干活。如果可以,尽量短期内连笔都不要拿。 所以安庭没有直接拎起袋子,而是把手臂穿过去,像提篮子一样提在手肘处。 他刚要走出医院,手机蓦地震动起来,是傅然。 傅然声音很喘,像是刚结束一场长跑,“喂?小安,等急了吧?路上有点堵车,你在大厅里等等我“”,我马上到,渴了你就买点水喝。” 安庭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挂了。 可是学校跟医院都在郊区,车少路宽,怎么会堵车?而且听背景音,也不像在车上。 安庭很轻地皱了下眉,到底还是没有再打回电话过去问。 他重新坐在长椅上,感觉最近傅然有些不太对劲。 傅然是他男朋友,从大三开始谈恋爱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只不过安庭是保研上来的,而傅然才刚刚考上。 不对劲正是从傅然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后。 具体表现为,经常找不到人,发消息总是一两个小时才回,见面时傅然经常心不在焉,还会频繁拿起手机看。 安庭不想做无故的猜测,但闷热的空气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提不起来。 一想到等下还要挤公交车回去,安庭的眉心拧的更深了些。 学校距离市区很远,半小时才有一趟公交车。学生跟沙丁鱼一样挤在狭小的车厢里,汗味儿浓重,还没有空调。 但安庭每次跟傅然在一起,只能坐公交。 傅然家境不好,自尊心又强。每次安庭提出要自己付钱打车,傅然都会生气。为了维护男友的自尊心和钱包,安庭再也没有提过打车的事情。 可今天,安庭忽然不想顺着他了。 僵着手指一点一点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安庭准备约一辆滴滴。 时间定在二十分钟后,刚想按下“确认”键,头顶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安庭?“ 这声音也有点喘,但比傅然的更低更沉,也更有磁性。 安庭抬头,表情出现一瞬间怔愣。 “哥?”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秦丞言,他爸的得意门生,也是他学长。 秦丞言穿着灰色薄毛衣和长裤,身形挺拔地站在人流中,看起来相当显眼。 安庭讶然起身,“哥,你回来了?” 两年半之前,秦丞言作为高技术人才被学校送往澳大利亚留学,安庭亲自送他上的飞机。算算时间,应该还有半年才能回来。 可现在,秦丞言站在面前,自然的从安庭手里接过电话和药说,“等伤好了再玩。”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庭依然处在震惊中,他扫过秦丞言的装扮,忽然福至心灵地问,“哥你....刚下飞机?” 现在是八月,大夏天,秦丞言却穿着秋冬的衣服,只可能是刚从澳大利亚落地。 “嗯。” 秦丞言应了一声,借着接东西的动作看了眼安庭受伤的手。 原本光滑好看的一双手现在表面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疤,最深的一条是从虎口处横穿过掌心,一直延伸到手腕,看起来触目惊心。 秦丞言动作一顿,脸色瞬间有点不太好看。 安庭高中就认识他了,安爸很喜欢这个门门优秀的学生,经常会带他到家里吃饭。每次来,都会顺手帮安庭辅导功课。 秦丞言不爱说话,天生一张冷脸。虽然帅,但对待学业严厉又认真。安庭被他支配了整整一个高三,条件反射有点儿怕他。 “没事的哥,只是我不小心,医生说好好休养就可以了。”安庭把手藏进兜里,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老师说的。” 安庭想了起来,进医院前的确跟远在美国的父亲通过电话。算算时间,学长差不多要一落地就拼命往这边赶才能到。 安庭没多想,以为只是爸爸担心自己,才让他的学生来照顾一下。 “辛苦你了哥,”安庭浅浅地笑了笑,“这么热的天,还麻烦你单独跑一趟。” 秦丞言顺着他的手向上看去,目光停留在安庭脸上,短暂看了几秒后才说,“走,我开车送你回去。” “等一下哥,”安庭有点尴尬,“傅然还在路上。” 他俩刚谈恋爱时偶然被安爸撞破,当时在家里闹得很大,连带着远在大洋彼岸的学长也跟着知道了。 秦丞言脚步微滞,再看过来时瞳孔又黑又深。 “去车里等,”他薄唇绷成一条直线,语气有些凉,“出汗对伤口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在下楼梯时碰见气喘吁吁的傅然。 “安庭!” 傅然一路跑来差点儿累成狗,看见人条件反射上前想去拉他的手,“抱歉,我来晚了,都怪那车......” 手伸到一半,忽然被一股大力拍开。傅然愣了愣,偏头对上一张气质卓然的脸。 秦丞言站在阳光里,表情淡漠,“他手有伤,不能碰。” “你丫谁啊?” 傅然不认识秦丞言,他第一次见到气场这么强的人,本能的表现出敌意。 “这是我哥,”安庭朝傅然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后插/进两人中间,“我爸的的学生,高三帮了我很多的那个学长,刚从澳大利亚回来。” 秦丞言面无表情,他穿的厚,可给人的感觉却跟凛冬一样冷。 傅然听安庭讲过,但他没想到秦丞言居然是这样的人。刚一碰面,傅然就感觉自己从上到下被秒杀了个干净。 他敌意不减反增,但碍于安庭在,只能硬梆梆地打招呼,“学长好。” 秦丞言眼神从他身上滑过,看向安庭,“走?” “好,”安庭点头,待秦丞言转身后小声跟傅然解释,“学长是被我爸派来的,特意开了车送我,咱们坐他车回去。” 提起安爸爸,傅然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点。那是个学术界的大牛,正儿八经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傅然做梦都想搭上这条线。 他不想给秦丞言留下坏印象,万一到时候跑去安爸爸面前胡说,之前的一切岂不都前功尽弃了? 于是傅然堆起笑脸,撇下安庭,快步走到秦丞言身边,“对不起啊学长,刚从我误会你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秦丞言闻言停下脚步,傅然以为哄好了,可谁料这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转身望向后头。 傅然的笑僵在脸上,他反应过来,学长是在等落下的安庭。 回去的路上车内很安静,安庭没有跟傅然坐在后面,而是坐在了副驾驶。他两手搭在膝盖,头朝向车窗。 不知秦丞言用了哪一款香水,车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是安庭最喜欢的味道。 他逐渐放松心神,觉得应该跟傅然好好谈一谈。 因为刚才在医院门口,傅然跑来的方向,是公交站的反方向。 他骗了自己。 安庭不喜欢妄加揣测别人,何况傅然家庭条件不好,经常会接一些兼职。之前的兼职都是自己帮他介绍的,说不定傅然私下里也接了一些,碍于面子,不想说。 决定下来,安庭头枕在椅背上,闭上眼小憩。他没注意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 回学校的路程不远,但安庭休息的并不踏实。后座一直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像是傅然频繁在跟谁聊天。 安庭终于掀开眼皮回过头去,想开口问一问。 他动作幅度不大,铺着软垫的座椅没发出什么声音。聊嗨了的傅然自然也没注意到安庭看见自己的表情后愣了愣,随即什么也没说,直接转了回去。 旁边人一切的小动作没逃过秦丞言的眼底,他坐姿散漫,两条长腿随意岔开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漆黑的眸子扫过后视镜。 他看见傅然在笑,是那种无意识的眉眼弯弯,盯着手机,笑出了一股荡漾的味儿。 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秦丞言收回目光,一贯冷漠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是五分钟后,安庭深吸一口气下了车,先跟秦丞言道谢。 “哥,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好好帮你接风。” 随即他转向傅然,想叫他也一起。顺便吃完饭了还可以好好谈一谈,可还没说出第一个字,傅然连忙收起手机抱歉地看向安庭,“小安,对不起啊,辅导员找我有急事,我得赶紧去一趟教师楼。正好秦学长没吃中午饭,你请他吃个饭谢谢人家送咱们回来,晚点我再去找你啊。” 说完不等不回答,傅然直接一溜烟儿地跑了。 安庭一口气闷在嗓子眼儿里。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直到脖子上蓦地挂上一个小物件儿才回神。 下意识低头一看,居然是个粉白相间兔子形状的小小电风扇。 小电扇模样超级萌,虽然体格小可威力大,启动后凉风顺着叶片吹了出来。安庭低头看的时候,下巴都能掠过清爽感。 他愣愣抬头,看见秦丞言单手拎着银色的行李箱正目不转睛地看他。 两人对视上后,秦学长才移开目光说,“出汗对伤口不好。” 所以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让他走路的时候吹手? 安庭重新看了看那只兔子,心底有点软。 很少有人知道,安庭最喜欢的动物就是小兔子。胖嘟嘟的身体像个肉球,茸茸的手感让人欲罢不能,尤其是那一对长耳朵,安庭可以什么也不做连撸一整天。 他把手放在小电扇前面,果然一下子吹散了闷热带来的负担,舒服不少,连带着傅然带来的躁郁也跟着缓解很多。 安庭仰头,很认真地跟秦丞言说了声谢谢。 “走吧哥,我请你吃饭。”安庭笑,决定先把傅然的事放在一边。 “好,”秦丞言点头,修长的手在行李箱拉杆上敲了敲,“先陪我去一趟教师楼,我要办一下入职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走开,别打扰我学习》,文章在作者专栏,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先收藏一下哦,三鞠躬~ 文案: 戴梧桐死后穿成了一本校园小说里的配角小弟,书中的小弟每天只干三件事儿。 吹校霸主角攻的牛逼,拍校霸主角攻的马屁,帮校霸主角攻撩拨学神主角受,为二人的狗血酸爽爱情奉献自己的一生。 戴梧桐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当即表示,去他的狗屁爱情,去他的配角小弟。他要好好学习,考入名校,立志当一个年薪千万的顶级精英。 所以他退出小团体,拉黑校霸攻,整日泡在五三里,眼中只有学习。 以至于他压根儿没发现,校霸攻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直至某天,校霸攻把人堵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戴梧桐面无表情:“走开,别打扰我学习。” 校霸攻欺身向前:“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我就放你走。” 戴梧桐拒绝,我才不要成为你爱情里的炮灰! 校霸攻的眼神又黑又沉,“那你今天走不了了,小梧桐。” 那天过后,戴梧桐才知道,原来教室里的课桌、方椅、讲台和窗框,居然都可以做那么多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 2. 也去教师楼? 安庭眨眨眼,跟在秦丞言身后。 时间刚好卡在正午,不少上课的学生刚刚解放,铃声此起彼伏地响,两人踩着一地阳光,逆着人群向前。 秦丞言身高腿长,长相出众,一路上安庭感觉快要被路过的人盯穿了。 不过..... 安庭也跟着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感觉秦丞言这次回来变化真的好大。或许是沉淀了更多东西,学长身上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气质,像是珍藏多年的古本书籍,撇去沾染的灰尘,终于露出里面的浓墨淡彩的香气来。 “怎么了?” 秦丞言忽然回头,跟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当场被人抓住偷看,安庭一怔,满脸都是无措和尴尬。他僵硬地转过头,目视前方,“没事哥,我在看学校里的树今年长得不错。” 安庭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这种表情。秦丞言看了几秒才转回去,跟着说道,“嗯,真绿。” 安庭:“.......” 为了缓解尴尬,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秦丞言虽然话少,但只要安庭开口,他都会一一接上。 这时候安庭才知道,原来学长这次回来是学校特聘的,但具体的职位是什么,秦丞言没有说,安庭也没再问。 穿过大半个学校两人才走到教师区,教师楼和教职工宿舍都在这里。午饭时间,大部分老师都去食堂了,这里只有清脆的虫鸣声。 秦丞言带着安庭上了五楼,来到人事科,安庭很自觉地站在外面等。 因为提前联系过,本应空荡荡的人事科里留有一个人。秦丞言拉着行李箱过去,低声叫道,“主任。” 刘主任年过半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抬头看清来人,面儿上立刻惊喜起来,“小秦?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抱歉主任,路上有事耽搁了。” 秦丞言拿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麻烦了。” “这有啥麻烦的?” 在秦丞言入学第一年刘主任就认识他了,这学生优秀的让人难以忘怀。当年作为重点培养对象送出国的手续也是刘主任办的,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学校本来是想聘你回来做研究生导师的,你怎么非要去做什么导师助理?薪资待遇差几个档次不说,也太屈才了。” 秦丞言拿出夏天的衣服走到里间休息室,闻言只是垂了一下眉,“我没有经验。” 刘主任早就习惯他话少,趁他换衣服的间隙自顾自地说,“你们搞学术的要什么经验?知识不就是一切?你啊你啊,就是太认真太循规蹈矩。” 他把入职手续办好,又拿出宿舍钥匙和批条,“不过都说倪兴邦在你们那个领域也挺厉害的,你跟着他也能学不少东西。等到经验攒够了,再升上来也一样。” 秦丞言抱着毛衣走出来,叠好放进行李箱。他接过刘主任递来的档案袋,说,“谢谢主任。” “嗐,有什么谢的。宿舍已经打扫好了,规矩你都知道,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从人事科走出来的时候,秦丞言看见安庭两手搭在窗沿,正面无表情往下看。 安庭的父母都是江南人,所以他身上也保留了那种水秀山清的柔和感。即便情绪不怎么高的时候,精致的眉眼看上去依然温雅。 “怎么了?” 秦丞言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绿树成荫下,一男一女正并肩走出教师楼。女孩子穿着黑色连衣裙,高马尾,露出的两条腿又长又白。身旁的男生一直面朝她说着什么,通过不停挥舞的手臂能看出男生殷勤的模样。 两人顺着柏油路走出教师区,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安庭才收回目光。 “都办完了么哥?” “嗯。” 安庭看见秦丞言手里拿的钥匙说,“走吧哥,先帮你把东西放好,我们再去吃饭。” 教职工宿舍在教师楼斜对面,走过相同的林荫道时,秦丞言语气自然地问起,“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安庭表情很淡,“只是我好像看见傅然了。” 五楼有些高,视线不太明朗。安庭其实看的并不真切,只是通过熟悉的衣服样式判断出来的。 但是作为百年老校的a大,几万名学生里有那么一两个人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出现,也算正常。 安庭想了想,还是打算给傅然发个信息问一下。等手摸到空空的兜时才惊觉,电话一直放在秦丞言那里。 学长侧脸的弧度锐利又冷漠,安庭几次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想,等有时间再问。 学校人多,食堂数量也多。a大从南到北,一共有五个大食堂。不仅有平时的窗口餐,还有像模像样的西餐厅、中餐厅和烧烤店,甚至还有旋转小火锅和日料店。 安庭记得秦学长不爱吃辣,所以两人来到了三食堂的日料店。 “这家店是一年前新开的,哥你应该还没吃过。” 小包间满了,店员领着他们来到旋转台。一小碟一小碟的寿司摆在旋转台上,经暖色的灯光一照,看起来很新鲜。 安庭把菜单递给秦丞言,自己拿过两个杯子,放入桌上准备好的茶包,倒热水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安庭?” 来人是跟他一同保研上来的同学,叫喻平。 喻平是带女朋友来的,就坐后面一桌,他走过来打招呼,“好巧啊,你怎么来这儿吃饭了?” 平时跟傅然在一起,安庭很少去这种贵的地方,一般只去窗口打饭。喻平是个富二代,来日料店是常态,他无心一问,安庭不会多想。 “嗯,我哥刚从国外回来,给他接风。” 喻平朝秦丞言礼貌一笑,想说些什么,结果被那人冷淡的气质噎了一下,只能转回头继续跟安庭闲聊。 他看见安庭捏着杯子的手上布满伤痕,颇为可惜地说,“哎,这次那么好的机会,结果你还出了意外。不过没事,傅然也参加,你跟他一组,他肯定能让你挂个名儿。” 安庭抿了抿唇没说话,倒是对面一直沉默的秦丞言开了口。 他问,“参加什么?” 喻平愣了愣才说,“啊,我们专业有个挺重要的国际大赛,按小组参加。安庭本来在得奖的种子组,可他的手......” 安庭前一段时间出了车祸,手部受了很严重的伤,这事儿同专业的都知道。大家每次提起来都有些唏嘘,毕竟比赛机会不是年年都有,因为意外错过实在可惜。 “没事的,”喻平拍了拍他的肩,“我听说傅然也在种子三号组,你跟他说说,他肯定让你在组里挂个名儿。万一得奖了,不也挺好?” 安庭和傅然的关系没藏着掖着,身边关系好的同学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秦丞言盯着那只手好几秒才移开,他语调发凉地追问,“什么比赛?” 不知为什么,喻平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抽回了手解释,“麻省理工的igem。” 秦丞言明白了,igem,全称国际基因工程大赛,由美国麻省理工主办,涉及十几个国家。比赛主要内容是在活细胞中使用可互换的标准化组件构建简单的生物系统,利用标准化的基因工程方法,以特定目的拼装人工生物系统,并进行操纵和测量,自由度相当高。[1] 相对应的,赢家所得到的机会也是令所有人眼馋。 每届大赛赛况和研究成果都会受到《科学》、《自然》等顶级学术杂志和bbc的专题报道。 这对于做学术的学生来说,是天花板一样的荣誉。 安庭自然也不例外。 得益于安爸爸的身份,安庭从大一开始就关注并且研究igem,为的就是读研后能够参加,并且穿着中国红站到决赛的赛场上。 可现在....... 安庭垂着眼将杯子推到秦丞言面前,将手收到桌子底下,无所谓地朝喻平笑笑,“没事,只是个意外而已。况且以后还有机会不是吗?” 还有什么机会啊?研究生总共就三年,每年还有厉害的新生上来。错过这一次,下次学校还会不会安排报名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话喻平没当着面儿说出来,他打个哈哈将话题掠过去。正巧他女朋友被冷落有些不太开心,喻平赶紧结束话题哄女朋友去了。 周遭终于静了下来,安庭盯着桌角,目光有些放空。 秦丞言竖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要去找傅然?” 安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学长指的是比赛要不要去找傅然帮忙挂名。 “不。” 安庭摇摇头,回答的毫不犹豫。 他看中的是比赛过程中所能学到的东西,期望的是可以代表国家站上去,跟世界所有顶尖的人才共同角逐争锋。如果仅仅是个挂个名镀层金,那不如不参加。 秦丞言读懂了他眼神里的东西,低下头用温毛巾擦手。借着遮挡,秦学长平直的嘴角很轻的向上扬了扬。 他的安庭,一点也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  [1]:有关igem的说明来自百度百科 3. 日料店虽然小,但菜品新鲜又精致。即使安庭因为手伤吃不了鱼肉,但没想到光是乌冬面和盐烤牛舌就足矣让他大快朵颐,更别提还有许多滋味上乘的蔬类寿司。 他有些庆幸学长作为北方人,会跟自己拥有同样清淡的口味。之前认识的几个北方同学皆是重油重辣,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安庭只能坐在最角落,零星夹几筷子。 可每次跟秦丞言在一起便不会有这样顾虑,学长跟他的喜好天然重合。每次吃饭安庭都不必担心互相迁就口味的问题,可以大大方方把菜单交出去,因为秦学长点的菜,都恰巧也是他所喜欢吃的。 当安庭第二次夸赞这家店的烤牛时,秦丞言起身离开了餐桌,再次回来后将一张卡放在安庭面前。 安庭眨眨眼,问,“哥,这是什么?” 秦丞言没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抽出公筷握住。他手指长而白,顺势凸起的骨节也很漂亮。 安庭下意识看过去,看见那只好看的手穿过整个餐桌,直达自己的浅绿色餐盘,从一片片垒起来的牛舌下方精准地夹走了一块油渍鳗鱼。 “伤好了再吃。”秦丞言说。 “........” 安庭一下红了脸。 他喜欢吃鳗鱼,刚刚亲眼看着旋转台上一盘接一盘的鳗鱼寿司从眼前飘过,早就馋的不行。 奈何高三时期学长带给他的威压仍残留余韵,进食进到大半,硬是没敢当着秦丞言的面儿去拿。 刚刚恰好学长起身离开,安庭忙不迭拿了一盘。谁料一只才下肚,秦丞言就回来了。 剩下一只被安庭手忙脚乱藏进餐盘最底下,本想着等有机会吃掉。而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夹走,在学长冷淡的目光中碎尸分开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这家店的储值卡。”秦丞言放下筷子,将红色小卡片推到安庭眼前。 “你喜欢吃,以后就常来。” 安庭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拒绝,“谢谢哥,不过不用了,怎么能让你这么破费。” 秦丞言静了两秒才说,“老师让的。” 原来是爸爸给的。 安庭不疑有他,这才放心收下。 等小卡片落了兜,秦丞言才收回目光,眉梢微不可查地挑起。 一顿饭的时间过得很快,安庭起身去前台准备结账,却被告知他们那一桌早就结过了。 “怎么会.....” 安庭接过服务员递回来的银行卡,头顶忽然被人揉了一下。秦丞言替他拿起银行卡装回卡包,重新放进裤子口袋。 “你还在上学,这顿我请。” 一顿日料不便宜,价格单上写着七百三十二。这点钱对安庭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别人可不一定。 他连忙快步跟上秦丞言。语气认真,“哥,等下我转账给你。” 秦丞言想说不用,但触及到身边人的眼神时顿了顿,开口改成,“那下一次你带我吃。” 安庭没注意学长话里的小陷阱,闻言这才毫无负担地笑了,说“好”。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秦丞言提出送他回寝室,顺便看看a大这几年的变化,安庭没有拒绝。 a大绿化做得很好,学生宿舍区两旁栽种的树荫连成了环廊。暖风一吹,涛涛声至,人在下方,连心情也跟着平和起来。 安庭有些惬意地眯起了眼,舒服地吸了一大口空气。他侧脸被落下的光晕成了暖洋洋的颜色,本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被拉成了平直利落的线条,随着白皙的脖颈一路收进了锁骨下方的t恤边里。 长的像个大人了,秦丞言忽然莫名其妙地想。 将近三年未见,在这条静谧的路上,他甚至能清晰听见安庭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像小锤儿敲在心上。 秦丞言感觉胸腔里有点堵,好像有无数话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但旋即又被舌尖死死压在牙根里。 于是,他拐了个弯儿—— “安庭,老师很想你。” “他每个星期给我打十几次电话,七八次视频,”安庭疑惑地睁眼,“怎么了?我爸在美国出事了吗?” “没,”秦丞言故作镇定移开眼,“老师很顺利。” 安庭哑然失笑,“我爸上了年纪,就比较恋家,哥你别太介意。” 秦丞言摇头。 “而且......”安庭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一直都不太希望我搞学术,怕会像他一样因为醉心研究丢了家庭。可笑的是,我既任性地选了这一行,又不可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秦丞言沉默了两秒,避开性向问题,只是问,“你喜欢么?” “什么?” “学术。” “当然,”安庭舒展了一下手臂,声音低了下来,“我不会后悔,只是少了些机会。” 兔子风扇尽职尽责地吹着,伤口遍布的手上一滴汗水也没。 秦丞言敛眸扫过,沉默地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 两人走到宿舍楼下,周遭变得嘈杂。秦丞言将装药的袋子挂在安庭小臂上问,“真的不用我送你上去?” “不用啦,”安庭把手机放进衣兜,挥手朝他告别。顺着楼梯向上,走至三楼时,不经意朝下看了一眼,接着脚步一滞。 不知为什么,秦丞言没有走,依旧站在两人分离的那个位置。宿舍楼打下的阴影刚巧落在他身上,蒙上了一层孤寂又落寞的味道,像株雪山上的松。 * 安庭是下午才看见傅然的。 考上研究生后,宿舍变成了两人一间。安庭跟喻平一间,傅然来的时候,喻平还在外面跟女朋友浪。 “要是我跟你一间宿舍就好了。”傅然笑嘻嘻地扯过一张椅子坐在安庭旁边,看他整理上节课的研讨材料。 安庭专注做一件事时的模样很好看,骨相完美,仪态优雅,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看上去又白又嫩,一看就是那种富裕高知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傅然的笑有点僵,他拽了一下安庭的胳膊问,“怎么不理我啊?” 安庭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转身面对男友,表情认真地说,“傅然,我们谈谈。” “先等一下。” 傅然神神秘秘地摆了摆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来。 小盒用蓝白相间的玻璃包装纸包着,外面还煞有介事的用一根丝带打了个极为漂亮的结。 安庭有点懵,他接过盒子问,“这是礼物?” “对啊,送你的。”傅然大剌剌翘着腿,笑的狡黠,“三天后就是你生日了嘛!打开看看,这可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安庭抿了抿唇,还是把准备好的话先咽了回去,开始动手拆礼物盒。 随着外壳包装的脱落,内里的乾坤终于显露出来—— 居然是一枚银色戒指。 戒指一看就是人工制作而成,还是不太熟练的那种。接口处坑坑洼洼,表面打磨抛光的痕迹也相当明显。 安庭有些哭笑不得地拿出来转了转,发现戒指并不是素圈。正方绘有一条歪歪扭扭的鱼和两朵粗糙篆刻的花。 经过好一番辨认,才勉强看出来是两朵鸢尾花。 “鸢尾花的花语是‘长久的思念’,所以我把它们刻下来送给你,安庭。” 傅然深情款款地握住他的手,语气认真,“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做戒指,都是为了你,我求了我朋友好长时间,都快把她问烦了。” 安庭眨眨眼,“你朋友?” “对啊,”傅然摸了摸鼻子,“就我认识一学妹,要不我一大老爷们儿,哪儿懂什么花语什么手工啊。我跟她说给我对象做的,她才肯答应教我。我花了好长时间,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你看,我手指头都快磨平了。” “对了小安,你刚才想跟我谈什么来着?” 安庭抿了抿唇,把戒指妥帖地放进掌心,随后很轻地笑了笑说,“没什么,谢谢你傅然,礼物我很喜欢。” 待傅然走后,安庭才发现,戒指的圈口有点小,连自己的小拇指都戴不进去。 可能是他第一次做的原因,安庭没有多想,翻箱倒柜找出一条银质细链,先把原先的挂坠取下,再将戒指套了进去,之后挂在脖子上。 只是链子有点长,被衣服一挡,看不见戒指圈。 害怕辜负傅然的心意,安庭准备明天上完课后去市区买一条合适的链子换上。 第二天的课很早,安庭拽着迷迷瞪瞪的喻平朝多功能大教室走。刚刚拐过楼梯转角,迎面被辅导员拦住了。 安庭成绩好长得好,带过的老师对他都有印象。 辅导员叫出了他的名字,让他帮忙去一趟教师办公室取几份复印材料。 “取完了放三楼副主任办公室就行,谢谢啊。” 喻平懒得干活,先跑了。安庭只能认命地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教师区。 他对这里倒是熟悉,轻车熟路来到三楼。教师办公室很大,每一位老师都被一小片半透明隔板分开。 安庭扫了一眼,找到辅导员指定的位置,跟老师说明来意。 “啊,”老师放下进行到一半的王者荣耀,取出眼镜带上说,“那你等等,我装好了拿给你。” 等待过程中,安庭不经意间听到了隔壁的对话。 “这是历年igem热门的研究成果,都是上过《科学》的,你们小组回去好好看看。” “谢谢老师。” 听见igem几个字,安庭的注意力被拉了过去,看见站着应声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女生。穿着碎花连衣裙,皮肤很白,散着长发看不清脸。 她接过资料翻看,语气兴奋。 安庭刚想收回目光,整个人忽然一怔。 借着身高优势,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女生细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形状熟悉的银戒。 银戒表面光亮平滑,两朵鸢尾花勾着一条鱼尾,栩栩如生。 安庭心跳漏了一拍,他僵硬的往前站了一步,眼神落在女生签到资料第一页的姓名上。 笔画娟秀,字迹清楚—— 余尾鸢 5. 傅然是被同宿舍的哥们儿叫醒的。 “一会儿多功能教室上大课,你起不起了啊?” “起起起。”傅然睡眼惺忪地爬下床,洗漱完毕后套上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鞋盒,是潮牌的当季限量款。 舍友眼睛都看直了,“草,然哥这鞋可不便宜啊!” “可不么,”傅然扬了一下头,站到穿衣镜前笑,“三千八呢!” “真特么帅!” 傅然长得算上乘,是那种棱角分明的痞帅。再加上他穿着打扮都是时髦的潮牌,出门后的回头率也颇高。 但刚念大一的傅然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原因,他腼腆又有点小自卑,穿的朴素吃的清淡。又因为知识面窄,专业成绩也上的很慢。 直至后来遇上了安庭。 安庭聪明,人好,专业课永远第一,跟谁说话都是温和礼貌,从不红脸挑刺儿。傅然每次找他帮自己补习,他都会说好。 后来偶然得知安庭喜欢男人,父亲又是科学院院士,傅然想都没想就追上去了。 但安庭意料之外的难追,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依然追不上。到最后没办法,傅然瞅准了安庭心软,把所有的钱拿出来给安庭买东西,自己跑去食堂啃咸菜,最后饿到低血糖晕倒住进医院好几次,才勉勉强强让安庭松口。 不过在一起后,傅然才知道那几次晕倒晕的有多值得。 安庭知道他家境不好,一直帮他介绍兼职,还都是傅然想都没想过高薪。 比如做一份研讨会的会议记录二千,写一份职称论文四千,翻译一份英文资料六千。一个月下来,傅然多多少少都能拿个2-5万,直接脱贫致富。 而且安庭还帮着他补习,专业课成绩越来越好,读研后居然也能拿到igem的申请表。 这放在以前,是傅然想都没想过的生活。 不过只可惜安庭是个男的,大学里玩一玩行,出了社会不仅说出去丢人,还没法结婚给自己传宗接代。 更何况跟男的要是发生点啥,傅然还真担心被传染上什么疾病。还是甜甜的妹子好,做起来没负担,好骗好哄还好追。 就像前一阵儿认识的名叫余尾鸢的学姐,又白又瘦,还没怎么费力就追到了手。 傅然拿出手机,熟练的登出q/q,换上另一个号,给置顶的可爱萌妹头像发过去一条信息。 【f.god:宝贝儿,起床了吗?今天我上午有课,晚点再去找你啊/[亲亲]】 舍友招呼他出发,傅然应了一句跟上。 直到吃完早饭来到教学楼楼下,备注“我家小余”的可爱萌妹还是没有回复。 想着她可能是还没起床,傅然便换回了原来的号。刚刚重新登上,就收到一条新消息,是安庭发来的。 【an:能来一趟2号实验室吗?】 2号实验室? 傅然脚步一顿,感觉这个实验室听上去有点耳熟。点开信息搜了搜,才发现是学校前几天刚拨给余尾鸢带领的igem种子小组专用实验室。 安庭怎么会在那儿? 巧合吧.......? 那俩人并不认识,也没有共同的交际圈。怎么可能有什么联系,要不然他这两条船不早翻了? 想通了后,傅然笑自己敏感,回复了个“好”,告别室友拐向2号实验室。 实验室在走廊尽头,再往前几步就是厕所。傅然之前陪余尾鸢来看过,路程熟悉的很。 他走进去,发现安庭正在看一叠厚厚的资料,手边摆着亮光的电话。 看人进来,安庭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下才关上。 傅然没多想,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余光扫到桌上的资料立刻来了兴致。 “igem历年研究成果汇总?你看这个干嘛啊?” “怎么了?” 安庭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略低,这让他忽然扫过来的眼神显得有点冷,看的傅然愣了愣。 “没怎么,”傅然回过神,脱口说道,“你手都伤了,哪有小组会让你参加?看也是白看,还不如给我。” 他想伸手去拿,蓦地被安庭拍开。 “等一下。” “怎么了?”傅然有点不耐烦,感觉今天这人奇奇怪怪,“你整理这个不就是为了我么?你又参加不了。” “傅然,” 安庭转过身,正面对着他说,“我们分手吧。” 傅然的手僵在半空,几秒之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安庭平静地看着他。 “不、不是,”傅然有点懵,“我又哪儿惹你不开心了?因为我刚刚说你受伤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主要是担心你的伤势准备比赛会更严重,我没别的意思啊。你听我说.....” 安庭很轻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个银戒放在桌上。 看清后,傅然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银戒表面光亮,绘图栩栩如生,正是他送给余尾鸢那一枚。 “傅然,”安庭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我们分手吧。” 傅然“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无足措地开口,“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戒指.....这个戒指只是我随随便便在路边摊上买的,送给之前挺照顾我一学姐。你那个才是我亲手做的,就是看这枚图案挺好看,我才想照着做的。真的,你信我安庭,真没别的......” 安庭揉了揉眉心,“余学姐来找过我了,分手吧,傅然,别弄的这么难看。” “不行!” 傅然急了,要是现在分手,那些高薪兼职怎么办?没人帮他整理专业课材料,他自己怎么找? 还有毕业之后的工作,安爸爸是院士,随便拖个人脉关系就能把他安排进科学院。要是分手,他凭自己怎么可能进得去?!明明过年回老家的时候,牛逼都已经吹出去了! 他慌里慌张地解释,“是不是那女的跟你瞎说什么了?你别听她的!她就一变/态!之前就喜欢我追我,被我义正严辞的拒绝了,一直不死心!好不容易打听着你了,肯定跟你胡言乱语!安庭你别信她,她说的都是假的。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呢?你这么好,我还出去偷吃岂不是傻逼吗?” “我追你?你怕不是有那个什么大病!” 声音来自门口,傅然猛地抬头,身体一僵,活像被九重惊雷劈开了天灵盖。 他看见余尾鸳满脸黑气地站着,身边还跟了几个怒气冲冲的闺蜜。 “脚踩两只船?”余尾鸳冷笑,“你不是傻逼是什么?” 傅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一步,舌头打结,语无伦次,“不、不是,你......我......” 安庭忽然觉得累,他抿着唇起身,把两枚戒指都摆在桌上。随后拿起资料,看也没看傅然一眼就朝门口走去。 多功能教室还有课,再晚就赶不上了。 傅然下意识想拉住他,却被突如其来的高跟鞋砸的后退两步。 余尾鸳喊道,“傅然,不说清楚你别想跑!” “说什么说?!” 傅然一口气堵在嗓子里,眼看着安庭脚步未停,拐出了实验室门口。他忽然就炸了,女人什么时候要没有?可安庭不是。 要是丢了安庭,他立马就会被打回原型,现在的一切都没了! 傅然想都没想,一把推开余尾鸳朝门外追去。 “滚开,别挡老子的路!” 他是在楼梯拐角把人追上的,安庭拧眉看向小臂上抓着的手,语调沉了下来,“放开。” “不放。” 傅然带着点祈求,“你别听那女的发疯,我俩真没有其他关系。我现在当着你的面儿拉黑她,你别生我气行吗?” “我说了,”安庭按住那只手,一点一点往下掰,“别弄的太难看。” “不行,”傅然咬着牙,“我为了你进了好几次医院,同系有不少人都知道咱俩的关系,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人说成是同性恋,我......” “傅然,”安庭忽然抬头,“你这样真的很恶心。” 无论是装同性恋骗男生,还是假装不是同性恋骗女生,都很恶心。 傅然愣在原地。 安庭转身就走。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傅然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去。他抬手捂住脸,胸腔不停起伏。 “你以为你就很好....?”喃喃自语从指缝儿间露出,傅然的表情渐渐变得扭曲,“装什么假清高!还不是求着被人/干!你说分手就分手?哪儿他妈这么容易!你毁了老子的前途,老子他妈要你陪葬!” 5. 多功能大教室就在2号实验室楼下,折腾完这一圈回去的时候,多功能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安庭从后门一进去就看见角落里有个人在朝自己招手,是喻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在了喻平身边的空位上。 “怎么就你自己啊?”喻平向后看了看,“没跟傅然一起?” 这次的课是大课,整个系一起上,主要内容是听几位教授讲一下他们团队做过的各个项目。 安庭顿了一下,摇摇头。 “我们分手了。” “啊?”喻平愣了愣,感觉这事儿有点突然,下意识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是触及到安庭清清淡淡的一张脸后又咽了回去。 先是遇上车祸受伤,现在又失恋了,估计心情肯定很差,直接问不等于在人伤口上撒盐么?喻平这么想着,体贴地拍了拍安庭的肩说,“嗐,分就分吧,下一个更乖。要是你想喝酒了,随时找我。” 安庭:“.......谢谢。” 他的确不太习惯跟别人分享讨论自己的私事,也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知道喻平是为自己着想,默默记在心里。 导师团队还没来,教室里乱哄哄的。 安庭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他跟傅然在一起两年,合照很少,只有几张在图书馆里的,还都是傅然拍的打卡照片,删起来并不费劲。 之后他又调出几个联系人群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这些都是母亲那边的人脉,每个月会有兼职留给外人做。安庭曾经因为傅然家庭条件不好,把他介绍给了这些人,现在,没必要了。 做完这一切,安庭关掉手机放进兜里,感觉世界终于干净了一点。 “卧槽!”身边的喻平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扒着安庭的手凑了过来,“傅然被挂了!” 安庭不动声色抽出手放在桌下后,才偏头看向喻平递来的手机。 原来是校内论坛,第一条热贴是刚刚发布的,里面详细讲解了某傅姓男子是如何装gay骗女生、脚踩两只船的。逻辑清晰,内容爆炸,安庭看了下来,发现居然还有关于自己帮助傅然的那部分,不知道是怎么打听来的。 虽然全篇下来并没有指名道姓,可熟悉的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傅然。 喻平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自己的舍友,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卧槽啊!” 安庭垂下眼,感觉有点烦。 帖子应该是余尾鸳和她闺蜜们发的,他管不了。但未经允许就以这样的方式曝光了他的私事....... 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几个相熟的同学都看到了帖子,纷纷发信息来问,周边也逐渐响起讨论声。 安庭随手划掉对话框,把手机倒扣在桌面。 喻平都快要被好奇心憋炸了,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问一句,谁料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导师团队到了。 每位研究生导师都有自己的助手,大部分是读博或者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所以这一进门,也是乌泱泱的一大群,看上去很有气势。 安庭一眼看见自己的导师大剌剌走在队伍最末,手上拎着个保温杯,穿着蓝色老北京布鞋,是个放在街上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小老头名叫倪兴邦,是a大生物医学的绝对权威,声名显赫,可脾气古怪。这个年纪了没结婚没生子,更不喜跟人打交道,收进门的学生数量最少。每次在校园里见到他,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安庭想,倪教授应该是唯一一个没带助手的导师了。 谁料这个想法还没蹦出两秒,他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跟在倪兴邦后面走进教室。 秦丞言一身休闲装,两条腿笔直修长,在一众人中很是显眼。 他长相出众,面色微冷,跟好像遛弯儿的倪教授反差巨大,安庭听见身后有人在窃窃讨论他。 .......原来学长说的入职,是给自己的导师当助手么? 研究生时期虽然是跟着导师学习,但大部分导师没有那么多空余时间,一般的小事只会交给自己的助手。如果助手专业知识强劲,还有可能帮助批改驳回论文和实验作业。 想起高三时候被一丝不苟的秦丞言支配的景象,安庭默默低下了头,刚才因为各种事情低落的心情也在不经意间被驱散了些。 讲台上的导师团队开始做自我介绍,声音透过扩音器传了出来,有种失真的沙哑。 手机蓦地震了两下,安庭蹙眉翻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条来自讲台上那人的微信。 【秦丞言:你脸色很差,怎么了?】 安庭愣了愣,条件反射抬眼,跟隔了一整个教室的学长对上目光。 秦丞言脸上没什么表情,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他离人群微远。 他从进来开始就没怎么动过脖子以上的部位,在加上多功能教室坐满了黑压压的人,安庭以为他看不到自己。 没想到学长不光看到了,还看出了别的东西,安庭本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 他收回目光抿了抿唇,按下回复。 【an:我没事。】 秦丞言收到后,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干什么呢?”倪兴邦喝了一口茶,压低声音瞄向他,“别玩了,准备准备,等会你上去说。” 秦丞言收起手机,不近人情的像个教导主任,“学校规定,导师自己说。” 倪兴邦最烦这些事儿,他开始拿身份压人,“我让你去你就去,你死乞白赖来我这当劳工,不就是干这些事儿的?” 秦丞言顿了两秒才看向他,“您别任性了。” 秦丞言跟倪兴邦很熟,念大学的时候他发表过几篇sci论文,都是找倪教授帮忙看的。后来得知老头儿一个人住,秦丞言总会在闲暇时分带点东西上门。有时候帮忙做点家事,有时候只是陪老爷子吃个饭。 一开始会被倪教授拒之门外,次数多了,教授家每到饭点也习惯了多备一副碗筷。 这次回国之前,秦丞言已经联系过倪兴邦,提前定下了要给他当助手。 但不是为了干劳工,而是为了一个人。 导师演讲的时间很长,底下人听的昏昏欲睡。秦丞言抬手看了看表,距离他们还有一段时间。他起身跟倪兴邦打了个招呼,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整层只有多功能一间教室有人,空旷的走廊里扩音器的声音掩盖掉了秦丞言的脚步声。他揉了一下手腕,低头朝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随着一阵冲水声,秦丞言站在镜子前,拧开了水龙头。 即便是盛夏,学校里的水温依然很低。流过手背的皮肤,激起一阵红。 没多久,从隔壁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关门声,随后几名不同的女音跟着响了起来。像是在聊什么八卦,仗着女卫生间没人,音调拔的都很高。 秦丞言蹙了一下眉,伸手关掉了水龙头,打算走人。 “诶你们看没看论坛那个热贴?傅什么玩意儿的那个?” 隔壁话音一转,起了一个新的八卦。 “看了看了!听我一学长说,那是生物医学的研究生,叫傅然,男朋友好像叫什么安!” 秦丞言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我天,这事儿看的简直震惊我全家。那个傅然脚踩两只船不说,居然还装gay骗钱?” “什么呀?你吃瓜能不能吃全?傅然本来就是gay,装直男骗学姐。不过听说他一直是那个什么安养着的,帮他找了一堆兼职不说,还免费给做辅导,要不然傅然也考不上研究生。” “天呐?那为啥还要去找学姐啊?” “不知道,可能觉得gay这身份说出去不好听吧。前段时间不还有新闻说,父母逼的同性恋儿子差点跳楼么?估摸着他这是给自己找同/妻呢。” “艹这也太恶心人了吧!” 几名女生洗完手,互相推搡玩闹着走出卫生间,朝不远处的多功能教室走去。原来是坐累了,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放风的。 卫生间里没有灯,只有窗外散进来一点光。灰白色地砖看上去又阴又潮,秦丞言从男卫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指尖还在滴水。 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手,腕表的镜面倒映出那双眼,黑沉沉的,像藏了汪深渊。 秦丞言想起第一次看见安庭的时候,在老师家,小孩儿长的不大,脸部有些婴儿肥。眼睛又大又干净,皮肤白的像女孩子,露出的两条胳膊看起来细细的,仿佛一掰就能断。 他坐在餐桌前喝牛奶,放下杯子的时候嘴边还沾了些奶白色的渍,显得整个人如同蓬蓬棉花糖,软软呼呼的,看上去很好捏。 秦丞言脱掉鞋子,看见他慌里慌张起身,擦干净嘴后一脸纯真的跟自己打招呼。 “你好,我叫安庭。” 安庭的皮肤跟想象中一样好,不经意间碰到的时候,像碰到刚出锅的奶豆腐。 秦丞言一直守在他身边等他长大,如同一条守财宝的龙。 但还没守到时候,就被老师推荐的留学机会打断。 整整三年。 上飞机前,他的安庭站在机场大厅里朝他笑,笑的无知无觉又单纯无害。 秦丞言喉咙滚了几滚,在飞机轰鸣声下跟安庭说,“等我回来。” 回来就跟你告白。 秦丞言将纸巾揉成一团,面无表情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他独自在外忍受了两年半的孤独,可不是为了给这种人渣让路。 6. 会议开的时间有点长,结束的时候已经来到午饭时间。安庭查了下课表,下午第一节是理论课,这是面见导师第一节理论课 。 说是理论课,其实只是导师跟自己门内的新学生做一个交流。了解一下每个人擅长和不擅长的点,顺便阐述一下导师正在进行的一些项目和研究,让学生们有个努力的方向。 安庭选择的导师是倪兴邦,倪兴邦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有关靶向细胞的内容,安庭对此很感兴趣。所以选择导师时,毫不犹豫地给倪教授发去了电子邮件。他之前阅读了大量有关这方面的研究报告,对理论课期待值很高。 安庭整理了一下心情,把帖子和傅然的事情迅速压在心底。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段不太开心的经历,并不会影响什么。 虽然还是不舒服,但安庭不会因为这些事扰乱自己的计划。 “一起吃饭啊安庭?” 喻平全程趴在桌上看手机,起身时揉了揉眼,向他递出邀请。 安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讲台的方向。 学长正被倪兴邦和其他几位导师拦着,几人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距离有些远,只能看见秦丞言面色有些冷,摇了摇头忽然看向自己。 安庭一愣,又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他指了指喻平,又指了指门口,接着招了招手,意思是我先走啦。 秦丞言大学就在a大念的,安庭并不担心他不熟悉。 “小秦啊,我跟你讲,我女儿真的很好的啦!” 一位穿着深灰衬衫的周姓教授苦口婆心地说,“172的大个子,人好看又瘦,985工程学硕士,性格又开朗又善良,真的跟你很配的。虽然比你大了一些,但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见几面就熟悉起来了嘛!” 周教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伙子。秦丞言跟倪兴邦的关系同事几个都知道,这孩子长得好,人品不错,未来发展也不容小觑,实在是个难得的佳婿。 只是这性子实在冷,听老倪说,像棵万年铁树,俩人呆上一天有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如果没人帮个忙,这孩子恐怕会孤独终老,所以周教授自觉自己在做一件好事儿。 一旁其他几位教授纷纷点头称是,老周的姑娘他们见过,的确优秀。就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二十□□了,连男朋友还没着落。 教授堵在身前,秦丞言挪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庭跟喻平并肩走向门口。期间不知道喻平说了些什么,安庭偏头朝向他,嘴角弯了弯。 喻平自顾自说嗨了,哥俩好似的单手搂了一下安庭的肩。 秦丞言脸色凉了下来,他忽然转向周教授,漆黑的瞳仁里面没什么情绪,看的周教授愣了一下,下意识闭上嘴。 “抱歉教授,”秦丞言冷淡地错身退出包围圈,言语直白地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周教授:“?”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看那孩子转身,面儿上一副千年冰山的严肃模样,脚下却跟生了风一样跑出门。 安庭是在一楼碰见秦丞言的。 他跟喻平避开乌泱泱的人群,走了反方向的楼梯。下到一楼时,正巧跟学长遇上。 秦丞言似乎在找人,眼神扫过四周,胸腔微微起伏。 安庭叫他,“哥?” 秦丞言看见他俩,动作顿了一下,走了过来。 “去哪儿?” 安庭看了一眼学长额角被汗水洇湿的发丝说,“我们去三食堂吃饭。” 想到刚刚学长的动作,应该是在等人。安庭觉得不该打扰他,于是接着说,“那哥我们就先走......” 秦丞言目光一直落在安庭脸上,发现除了白一点儿,看不出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暂时把听来的那件事压了下去。 他打断安庭的话说,“我也去。” 安庭怔了一下。 秦丞言平静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也去三食堂。” 言罢看向一旁的喻平,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秦丞言面色太过冷淡,眼神递过来的一刹那,喻平感觉自己像是被刀刮了一下,有种初中时偷偷抽烟被校长抓到的感觉。 “那、那一起呗。”喻平莫名有些心虚,干干巴巴地应道。 三食堂是饭菜种类最全的一个食堂,价格偏高,但味道很好,特色菜做的也很正宗。尤其是一家卖川菜的窗口,鲜辣味儿飘香四溢,红油色泽饱满开胃,拥有不少忠实顾客。 窗口老板娘是个富态的阿姨,特喜欢跟这帮学生聊两句闲。她脑子好,经常来的几乎都能记住。 今天中午时间还没到正点,阿姨百无聊赖站在窗口前四处张望。一盆刚刚出锅的毛血旺冒着热气,看的人食指大动。 没过多久,食堂门口走进来三个人。阿姨一眼瞧见里面有个男人个子很高,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很冷,长得却帅,像电视里的男明星。 那人正微微附身,听身边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说些什么。 阿姨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很长时间以前,这个长得像电影明星的小帅哥几乎天天来自己的窗口,独爱那道水煮鱼,还喜欢吃些别的辣菜。后来隔了好一阵儿都没再见着,仔细想想,得有差不多两年了吧? 许久不见,阿姨莫名有些兴奋。她不太记得这人的名字,只能朝他招手,“小帅哥,你回来啦?来吃鱼啊!今儿的辣椒够味儿!” 安庭进食堂之前,正跟喻平讨论到一会儿吃什么。走着走着忽然想起秦丞言刚回学校不久,便抬头问道,“哥之前来过三食堂么?” 秦丞言敛下眼看他,镇定摇头。 安庭指了指边角一家粤式菜说,“哥,那家味道还不错,口味清淡。我比较喜欢吃他家的白切鸡和清藕排骨汤......” 话还没说完,喻平就插了进来。 “秦学长,那边有个阿姨好像在叫你。” 秦丞言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啊?”喻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是啊,她真的在喊你,你看......” 秦丞言迈步走向粤餐口,闻言瞄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大一下课了。” 喻平下意识看向门口,果然,黑压压的人群从学校四面八方涌进食堂。大一人最全最多,精力旺盛。每次一到饭点儿,都跟蝗虫过境一样疯狂。 喻平立刻被带歪,扔下二人跑去打饭。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秦丞言坐在安庭旁边的位置,两人餐盘里是一模一样的鸡肉和藕汤。安庭手不方便,秦丞言正用筷尖帮他将鸡肉撕成适合入口的小块。 学长面容冷峻严肃,活像正在做什么精密的开腹手术。 安庭接过餐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鸡肉入口,汁水蹭到嘴唇,把饱满的浅红染上了一层光,显得晶莹剔透。 秦丞言定定看了两秒,才缓慢地收回目光。 那眼神喻平熟悉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从浴室走出来的女友时,就他妈是这个眼神! 几秒钟后,喻平面色古怪地坐在了两人对面。 “怎么这么久?”安庭抬头问,看见对面人的表情后愣了愣,“你怎么了?” 喻平看向秦丞言,秦学长连眼皮都没抬。 “没什么。”喻平僵硬地低头吃饭,他喜欢口味儿刺激的食物。心情复杂地吃了一口辣子鸡,感觉有些惊奇。 “小安,”喻平立刻想夹一块放到安庭餐盘里去,“你快尝尝这个鸡,味道也不错啊!” 鸡肉划出一道直线,随即被拦停在半空。 秦丞言面无表情将辣子鸡夹到自己餐盘里,声线低沉,“他不吃辣。” “是,”安庭有些抱歉地看着喻平说,“我对辛辣的气味有点过敏,不仅吃不了,偶尔闻见特别呛鼻的,还会起红疹。” 喻平愣了一下,“啊。” 跟安庭同学四年,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默默把餐盘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喻平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想法。 那个川菜口的阿姨,的确是在叫秦学长,没错吧? 三人吃完饭出了食堂,距离下午的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安庭打算回宿舍眯一会,喻平跟他一起。 道别时,秦丞言放了样东西进安庭的口袋才走。 拿出一看,是两颗柠檬软糖。 回去的路上,喻平实在憋不住,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没想到秦学长表面上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背地里居然是个会随身揣着可爱糖果的暖男。小安,你俩认识多久了? 安庭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将另一颗递给他,“很多年了,他是我爸的学生,所以拿我当弟弟一样吧。” 不,我感觉不是。 喻平看着面前橙黄色的鲜艳包装,长长叹了一口气。 下午的理论课在实验室上,安庭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喻平还在睡。 他俩不是一个导师,课程时间不一样。 夏季的午后高温闷热,虽然一路上有林荫遮挡,但安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些汗。 手部的伤口接触到粘腻的潮湿,开始有隐隐做痛的趋势。 安庭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把学长送的兔子风扇带着。 他顺着楼梯向上,这个时间处在使用的实验室很少,大部分都空着。走廊里安安静静,能隐约听见几道熟悉的声音。 安庭的脚步顿了顿,他认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傅然。 好巧不巧,他跟傅然虽然分手,可还是在同一个导师门下。 安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步朝上课的那间实验室走去。 谁料手刚搭在门把上,便听见里面传出一个人的说话声,语调猥琐,带着点戏谑。 “我说傅然,那安庭平时看上去挺清高的,搞起来怎么样?爽么?” 7. 门把手的触感微凉,安庭站在门边没有动。 里面的人还在说,声音清晰地透过木板传了出来。 “啥感觉啊傅然?你俩到哪一步了啊?亲没亲,那啥没那啥?跟男人那啥到底啥感觉?爽不爽?” 这声音很陌生,安庭不认识,但下一道声音却熟悉的很。 傅然像是吸了口烟,嘴里有些含混地说,“滚你大爷的!你真当老子同性恋?” 对面那个人“嘿嘿”奸笑两声,“我这不也是好奇么?你跟安庭居然在一起两年,两年啊然哥,你就啥也没干?“ “滚滚滚!”傅然像是来了火,语调都拔高了些,“帖子里说啥你信啥?你忘了当初我为啥去追的安庭?要不是看他父亲占着个院士的名头,以后对我有点用处,他也配跟我在一起?妈的傻逼同性恋恶心死了好么?每次牵手我都想吐。” “而且他现在就是个废物,因为车祸手伤成那样,连笔都握不住,还能干点啥?实验实验做不了,比赛比赛也不行,到哪儿哪儿嫌,带着他就是个累赘,老子还想好好参加igem拿个奖牌然后签个外企呢,甩开他正好。” 傅然说话没遮没拦,字字都像是尖锐的刺。 夏季的午后高温燥人,安庭眨眨眼,放下握住门把的手。 他跟傅然在一起两年,在此之前安庭没有谈过恋爱。他不知道谈恋爱的时候大家是不是跟他俩一样,很少出去吃饭,很少出去约会,相见的地点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偶尔牵手,更深层次的东西并没做过。 只是那时候傅然很喜欢说一些情话,每次听,都像含了颗过于粘腻的糖。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安庭觉得,那大概就是恋爱的时候该有的样子。为了维护傅然的自尊心,他从没当面表现出过不耐。 但现在,此时此刻,安庭忽然感谢起曾经过于迟钝的时光,让他没觉得自己太脏。 ........可一想到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两年,依旧觉得恶心。 安庭低着头后退两步,想起一楼大厅里有个自助售卖机。他打算去买瓶水喝,压一压不断反上来的酸水。 楼外的日头很足,空气中漫着热气。 安庭转身,却不小心撞进了一个陌生的胸膛。他捂着鼻子慌里慌张抬头,看见一张冷峻的脸。 因为身高的原因,秦丞言低头看向他。 走廊没开灯,只有窗户散进来光。两人刚巧站在两扇窗之间的位置,阴影像层半透明的墨一样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 秦丞言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薄唇紧紧抿着,因为过于用力,连脖颈处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安庭怔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秦丞言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肌肤相贴的瞬间,安庭又听见实验室里传出些声响。但由于听力受阻,他并没有听清那些更加令人羞愤的污言秽语,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学长。 印象中秦学长一直是个严肃冷淡的人,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从没听说他有什么过分亲近的朋友,也很少在他脸上看见别的什么表情波动。 而现在,秦丞言垂眼看他,半阖的眸底涌动着鲜明又浓烈的愤怒,像深海之下即将爆发的活火山,看的安庭瞳孔微微一缩。 学长在生气。 这很正常,他跟秦丞言认识五六年,关系还算好,可学长为什么这么生气? 接着,秦丞言忽然俯下身,低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 安庭没太听清,茫然地看着他。 他们俩距离极近,近到安庭感觉他稍微倾一下身,就能亲到秦丞言的下巴。 耳朵被捂住,其他感官变得愈发敏锐。安庭能感觉到滚烫的高温灼烧皮肤,使他脸颊发热。心脏的跳动随着骨传导直接震进脑海,一下一下,听上去很吵,吵得连呼吸都乱了。 他看见学长的视线从自己眼睛的位置往下扫了扫,随后直起身,松开了他。 空旷的走廊上吹过一道风,安庭感觉重新恢复听力的刹那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那几秒钟,他只能看见秦丞言幽深的瞳孔、滚动的喉结和抽离的薄而干净的掌心。 “喝么?” 秦丞言递过来一瓶水,是刚从自助贩卖机里掉下来的,瓶身上还沾着冷气,有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指骨流了下来。 安庭感觉嗓子的确有点干,接过说了声谢谢。 矿泉水解渴,连带着燥热都减了些。 他刚被秦丞言带离实验室,此时正站在一楼大厅里,敞开的玻璃门外传来虫鸣鸟叫的声音。 安庭握着水瓶,很想问一问几分钟前在实验室门口,学长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最好别问。 好在秦丞言打破尴尬,先开了口。 “你准备怎么做?” 他喝的是绿茶,说话时带着股清香,安庭站在几步之外的位置好像还能闻见。 “什么?” 安庭思绪有点飘,没反应过来。 秦丞言察觉了他的不在状态,走了过来,站在对面,手指轻轻敲了敲绿茶瓶又问了一遍,“傅然,你准备怎么做?” 安庭明白了,学长是问傅然刚刚做的事情,他打算怎么处理。 其实也不怪秦丞言担心,安庭性子很淡,跟谁说话都是一副温温的样子,连语调都柔,看上去特别没有脾气。 尤其他还跟傅然在一起两年,秦丞言很怕安庭会因此一蹶不振,或是对渣男心怀留恋自我折磨。 但又有谁是真的没脾气呢? 安庭一开始只是不想搞的太难看,他不太习惯把自己的私事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可傅然像是在高压线上来回蹦哒的蚂蚱,一次两次都在挑战他的耐心。 安庭把水瓶拧紧,眉眼垂了下来。 “当然是让他认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废物。” 一周后,a大迎来了浩浩荡荡的igem报名日。 igem是以校为单位,组成参赛团队,前去美国参加比赛。比赛中所涵盖的范围非常广,包括生物学、医学、数学、统计学计算机等等,所以最后前去美国的的这支队伍人数也不会少。 但如何挑选出参赛队员,a大有一套自成体系,那就是校内海选赛。 先在校内让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自由组队,自由选题。最后完成实验时,不仅要交一份团队研究报告,每个人还必须交一份个人研究报告。最后经过综合评定,选出最终校队的队员。 所以有一个高水准的团队,就显得尤为必要,没人会想要队伍里出现一个咸鱼或是拖油瓶。 烈日炎炎,a大在大操场设立报名处。 几个巨大的白色遮阳伞立在前头,一叠一叠的报名表摞在桌角,几名研博生头吆喝着维持秩序、发放报名表,其中大部分都是已经拿到校内赛参赛资格的种子选手。 傅然头戴棒球帽,懒洋洋地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帖子的什么影响。而且他四下看了看,余尾鸳也没来。 “算她实相。”傅然啐了一声,“要不老子骂死她。” 话音刚落,排队的队伍往前挪了挪,新来的一个人站到了他面前。 “拿着,按上面说的写。” 傅然压根儿没抬头,随手拿了一张报名表扔了过去。 飘飘薄纸被一双疤痕遍布的手接住,再往上,却是干净细白的腕子。 傅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随后嘴角露出讥讽地笑。 “我说,做人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撞车把脑子也撞坏了?来参加这个?” 安庭捏着纸走到桌子另一边,表情淡然,直接无视了他。 排在前面的人有不少都听见了傅然的话,此时抻直了脖子往这里看。 傅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在学弟学妹面前很掉面子。于是他加大了音量,附身上前敲了敲安庭的桌面说,“喂,你没听见我的话么?看看你自己的手,还拿得住笔么?就你这样的,哪有队伍肯要你?别异想天开了,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乖乖回家找你爸哭去吧。” 话音一转,傅然又压低了声音,猥琐一笑,“不过你这么想参加,不如求求我?求求我,我可能会说服队友给你一个位置哦!别忘了,我可是在种子三号组,比别的垃圾队强多了。” 说完,傅然想要伸出手,去抓安庭的手腕。 谁料刚到半空,就被另一只手按在了桌上。 那手比安庭的黑一些,露出小臂肌肉线条很漂亮,看上去很有力量。 傅然吃痛,刚想抬头骂人,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导师的唯一助手,秦丞言。 秦学长从后排过来,侧身挡在安庭前,宽大的身影隔绝掉了落在安庭身上的视线。 他直视着傅然,语调凉凉地说,“走开,你还不配。” 傅然差点直接炸开,但他强行稳了下来,因为他还不想得罪秦丞言,也不想在一帮人面前发火,太掉价儿。 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两人,问,“我是种子三号组的,我不配?还有谁配?还有谁肯要他个累赘?” 秦丞言从安庭手里拿过报名表和笔,垂下眼,冰冷地开口说, “我。” 8. “你?” 傅然呆了一下,抬手拽住报名表,“你凭什么参加?你又不是学生。” “他当然是。” 安庭从秦丞言背后探出来,拿回报名表,“学长是以a大研究生的身份赴澳留学的,为期三年,现在还剩半年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参加?” 傅然噎了一下,没法反驳。 秦丞言只要一天没签工作,就一天都有资格参赛,这是igem的规定。 安庭将报名表放在桌上,一共两张。为了防止被风吹走,他把两张交叠放着,边边相互压紧。接着拿起黑色的碳素笔,准备填写自己的那一张。 谁知手刚放上去,就被另一个人抽走。 “我自己来吧哥。” 报名表上涉及了很多私人信息,出生日期、学生证号之类的,安庭觉得自己写方便一点。 秦丞言垂着眼,长睫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你伤还没好。” 他握住笔,先填了安庭那一张。 安庭一直在旁边看着,打算学长问起的时候告诉他。 可随着秦丞言落笔,安庭的的眼睛越睁越大—— 除了身份证号以外,学长居然每一项都知道。 “哥,”安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大学时候专业课的平均分?” 秦丞言笔尖一顿,语气淡淡,“我是倪教授的助手。” 研究生时期,教授想查看学生的大学成绩,这很正常。 “那......我的几篇sci论文的题目......” 一共三篇,每篇题目长达十几二十个字,秦丞言一字不落,甚至连发表日期都知道。 “老师说的。” 秦丞言毫不犹豫,面色镇定,搞的安庭自己都恍惚了一下,忘记有没有告诉爸爸这些事了。 秦丞言快速填写完报名表,拿起一旁准备好的订书器,认真将两个人的名字钉在了一起。 傅然在旁边看着他俩肩抵着肩,影子相融,不知怎么的,忽然泛起了酸,出言讥讽道,“我说秦学长,你有没有问过你其他组员,看人家想不想要他这个累赘啊?” 秦丞言将报名表按在他眼前,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搭话,直接带着安庭离开了队伍。 傅然咬了咬牙,愤愤地低头,想看看都是哪些冤大头。视线落在报名表上,他表情变了变,只见上面写着—— 组员数:2 组员名:秦丞言,安庭 就两个人? 要知道,igem的覆盖面很广,每支队伍基本都在五人以上,才能保证不在需要运用到的专业领域落空。 就两个人,能干什么?过家家么? 傅然刚想追上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同师门的学姐。 学姐交给他一张日期工作表,名头是【8-9月图书馆工作打卡表】。 “这是什么?”傅然刹住步子问。 “倪老师让你明天开始去图书馆报道,他发现你在实验室里抽烟,这是惩罚。为期一个月,每天结束后要找管理员盖章。如果缺席,这期末你好自为之。” 图书馆的活儿又累又脏,每天不仅要搬运大量书籍,还要整理旧书仓库,还要上下楼打扫。 傅然懵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抽烟?!” 他每次都很小心,开窗通风,扫干净烟灰,倪兴邦从哪儿知道的? 学姐扔下句“老倪查了监控”就离开了,傅然捏着工作表在原地站了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朝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吗的,是秦丞言! 离开操场,周围人少了好多,闷热感骤减,安庭觉得空气都干净了些。 路过食堂一楼的超市,他拐进去买了两根绿豆味儿的雪糕出来,将其中一根递给秦丞言。 安庭记得他高三的时候,学长每次来家里,都只吃绿豆味的雪糕。后来为了这个,爸爸总会在采购时买上几根备着。 雪糕袋上还冒着冷气,墨绿的颜色看上去令人心情放松。 秦丞言没想到安庭还会记得自己的喜好,低头撕开包装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扬了一下。随后自然地拿过安庭的包装袋,跟自己的一起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安庭下意识脱口而出,“哥,其实你不用这样帮我。” “嗯?” 秦丞言眯着眼咬了一口雪糕,咽下去时喉结在阳光下滚动,线条看上去很性感。 安庭看了两眼,收回目光,感觉空气有点热。 于是他也咬了一口,小声说,“其实我自己参加那个比赛,也可以的。” 上大学的时候,安庭就跟爸爸研究过很多次igem,对所有要准备的东西都了如指掌。 他甚至对要选择的课题方向和操作规程都有极为清晰的计划。 虽然手伤会让这一切变得艰难,但最后教授们评估时,这同样也会变成一个加分项。所以安庭觉得,即便是自己,也大概率不会输。之前没打算参加,也只是为了....... “你手不想要了?” 秦丞言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站在树荫下看他。 “......” 安庭愣了愣,抿着唇没说话,落下来的眉眼里带了些小委屈。 是,如果不是因为车祸,他的手意外受伤,安庭有信心自己可以站在麻省理工的校园内,替国家拿到igem的金牌。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秦丞言看了几秒后才移开眼说,“下午没课,跟我走。” “去哪儿?” 秦丞言没有回答,转身将两人吃完的雪糕棒扔掉,带着人走向校门口。车位里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a8,跟上次去医院的那辆不一样。 安庭坐进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手平放在膝盖上,显得很乖。 车子启动,水蓝色的氛围灯一照,将那孩子的轮廓都烘成了海洋的颜色。 秦丞言平视前方,准备回来就把车改装,将八色氛围灯改成二十四色。哦不,还是六十四色吧。 每个颜色的安庭他都想看一遍。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穿过热闹的市区,最终停在北部一个老城区外。 “前面车进不去。” 两人下了车,顺着一条有些窄的胡同往里走。周围大部分都是筒子楼,偶尔有些低矮的自建房穿插其中。 路边有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家家户户门口几乎都摆着长条形花盆,栽种着大葱或是韭菜。 他们很少见到长的如此标志的男人,待两人走过,全都紧紧盯着。 虽然目光里不含恶意,但安庭还是不太习惯。 他忍住询问,安静地跟在秦丞言身后。 筒子楼里伸出来的电线将天空割成几块,阳光不规则地洒了下来。周围没什么看的,安庭只能把目光落在前面那人身上。 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秦丞言肩膀很宽,线条是利落的直线,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在学长身后,莫名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像被保护的幼崽。 安庭不知不觉看的出神,没注意脚下。不知哪儿滚出来一个空酒瓶,他一不小心踩了上去,“啊”地喊出了声,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摔。 只是还没来得及感受失重感,身体就被人稳稳扶住了。 秦丞言单手抓着他的小臂,另一只手下意识握到了他的腰上。 .......很细,肉很软。 秦丞言难得怔了一下,触电般松开腰间的手,静了两秒才问,“还好么?” “......嗯。” 安庭觉得丢脸,多大人了走路还能被绊倒。他低着头,耳尖绯红,没敢抬眼往上看。 两人诡异地共同向后撤开两步,秦丞言虚虚握了一下拳头,那里有温度在慢慢消散。 他垂眼看着安庭毛茸茸的头顶,低声说,“再前面一点,就到了。” “好。” 最终,两人在一间独门小院前停下。 小院儿不大,两扇铁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看起来年代久远。爬山虎罩了满墙,牵牛花藏在绿海中,偶尔探出个头。 秦丞言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进去,脚踩在青石板上。 “进来。”他跟安庭说。 院内比外面还要繁华,四方形的院子被一条青石路隔成两半,却全都栽满了艳红的玫瑰。 正值八月,花期接近尾声。但残留的红色仍然夺目,看的安庭移不开眼。 “我当谁呢?你怎么回来了?” 正屋传来声音,安庭抬眼,看见个极为年轻的男人,正斜靠在门边跟学长打招呼。 男人穿的很朋克,铆钉鞋,血爪图案的黑色短袖,银质耳钉外加一根短小的辫子,支愣八叉地竖在脑后。 “哎哟!”男人看向安庭,没遮没拦地开口,“今儿带人来了啊,谁啊?小情儿?” 安庭:“不是,我是他.......” 安庭在“朋友”和“学弟”上纠结了一会儿,秦丞言给定了音。 “是我弟弟,”秦丞言话是说给朋克男听,眼神却是看向安庭。 “先进屋。” 看得出来,秦丞言对这里很熟。不用朋克男招呼,自己带安庭落座,然后倒了两杯热茶。 安庭接过茶道谢,话说完才发现,他最近似乎总在跟学长说谢谢。 热气缭绕,安庭打量了一下屋子,发现每一处都很有年代感,装修是很正统的中式风格。虽然不起眼,但所有的家具都是真正的红木,价值不菲。 看着安庭喝下茶水,干干的嘴唇重新变得湿润后,秦丞言才开始做介绍。 “这是江波,”他指着朋克男说,“是个中医。” 安庭愣了愣,中医? “你的手伤很严重,”秦丞言站到他面前,敛眼看着那双手,眉心很轻地拧了起来,“江波可以治。” 江波抱着膀子在旁边瞧了好一会儿,他随意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说,“你对你弟弟挺好啊,照顾他跟照顾媳妇儿似的!” 听见“你弟”这个字眼,秦丞言眉心拧的更深了些,垂在腿边的手蜷缩了一下,凉凉地看了一眼江波。 江波刚咧开嘴笑,就看见那位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孩儿放下茶杯,很轻地拽了一下秦丞言的衣袖,小声叫了一句“哥”。 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秦丞言“咻”一下偏头,对上安庭的眸子。 安庭有点不好意思,连自己都没觉得说话时带了点羞赧的意味。他顿了两秒才开口问道,“.......请问我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江波把人带过去,重新返回客厅时,看见好友一个人在那摸耳朵。 “干什么呢你?”江波走过去好奇地瞅了两眼,“得中耳炎了?我给你扎两针?” 秦丞言:“........” 他只是忽然觉得,刚刚安庭叫的那声“哥”,听上去似乎也不错。 9. 安庭从卫生间出来后,被带到了一间类似诊疗室的地方。 墙壁上嵌着一整排中药柜,柜前是黑色理石台面,有金色的天平称,还有一些熬药捣药的小工具。 江波和秦丞言正坐在长方形的桌边聊天,桌面上摆着诊脉用的枕。看见安庭进来了,招呼他过来坐。 安庭走过来坐在了患者的位置上,左手边坐着学长,江波在对面。 “来,把手给我。” 江波把小枕移开,点了点桌面。 安庭犹豫了一下,将两只手一起伸了过去。 他的皮肤属于那种冷白,骨头很窄,肉不多,显得手指长又细,很像那种钢琴家的手。 江波多看了两眼,小腿忽然一痛。 “你干什么玩意儿?”他看向秦丞言,“你踹我干啥?” “喝水。” 秦丞言将瓷杯放在他面前,因为用力过猛,里面装的热水晃出来几滴,然后被他面无表情地擦掉。 江波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才重新将视线落回在面前的一双手上。 车祸造成的外伤差不多已经好利索了,但仍然留下了可怖的疤痕,像一条条扭曲的小虫子一样,盘桓在皮肤上。 江波握住其中一只,开始从上往下轻轻查看,他用的力很巧,眼睛一直在观察安庭的微表情。一旦有变化,会立刻收力。 前后不过几分钟,江波收回了手。 “不算严重,但有几处关节的确需要好好疗养。如果想要恢复的快一点的话,药浴加针灸就可以。” 安庭收回了手,看着江波走向药柜挑挑拣拣,把药材放进捣药罐里走了过来,直接搁在了秦丞言面前。 “全部捣碎。” 因为要煮泡手的药浴,药材多,所以捣药罐的个头儿也大,敞开的口像小半个脸盆。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道从里面透出来,秦丞言撂下眼皮,先看见了堆在一起的一节一节的昆虫尸体,眉心下意识蹙了起来。 安庭:“.......” 他连忙说,“不用麻烦哥,我自己来就行........” “坐好。” 秦丞言握住捣药杵,一个眼神将他钉在了椅子上。 “就是就是,你让他弄就行了。”江波从长桌抽屉里拿出一套银针,示意安庭把手放上来,“来,咱这还有的忙活呢!” 江波下针又快又准,根本用不着安庭操心,他的视线逐渐落在一旁的学长身上。 秦丞言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活儿,动作显得熟练。他握着捣药杵,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凸出的骨节很漂亮,隐约还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脉络。 他垂着眼,表情看上去是很有把握的漠然。 学长好像干什么都是这样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很少会露出茫然、纠结的情绪。这种状态其实很唬人,尤其是小孩子。 安庭忽然想起他上高中时,有一次下晚自习。出学校时发现在校门口等待他的不是爸爸,而是学长。 “老师有点事。” 秦丞言站在路灯下,肩宽腿长,很多人都在看他。 那时候每到放学,学校附近都堵车堵的不行。所以两人没有打车,选择走路回去。 谁料刚拐过一个路口,就碰上道路塌陷,整条街都被交警封了起来,只能另寻他路。 绕路会很远,当时正巧安庭站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他朝里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记得爸爸好像带我走过这里,能穿过去,但我不太确定具体的路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丞言拉了进去。 “走这里。” 秦学长那时候脸上就是这个表情,严肃认真沉稳,看上去像是已经走过这条路八百十遍一样。所以安庭连问都没问,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然后他们就走丢了。 老旧小区没有灯,规建杂乱,几个大小区连在一起,占地面积极大。两人在里面绕了五六分钟,看见的还是楼和楼。 终于,秦丞言万年冰山一样的脸露出一丝茫然,像只找不到榛果的松鼠。 那表情可爱到犯规,安庭记了好多年。 后来......... 安庭愣了一下,后来他们是怎么出来的来着? 手上又插/入一根银针,细细密密的痛传来进来,秦学长的脸就在眼前。安庭怔了怔,忽然想了起来。 当时他还是个高中生,发现迷路有些紧张。秦丞言看了他一会儿,非常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说,“别怕。” 安庭其实并不害怕,唯一的一眼点儿担心也被学长手上传来的温度驱散掉了。 秦丞言的手比他的性子要好很多,不仅暖洋洋的,还很软,被握在掌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硌。 后来他们刚巧碰上了也要出小区的住户,跟在住户身后才走了出去。 这件事情安庭本来已经忘了,现在一想起来,却清晰到连学长掌心的触感都记忆犹新。 “怎么了?” 捣药的秦丞言蓦地抬眼,跟安庭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安庭一愣。 “你一直在看我,”秦丞言放下捣药杵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 安庭反应过来,慌乱地偏过头,直勾勾盯着自己满是银针的手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捣药看起来挺有意思。” 秦丞言的眼神落在那小孩儿泛红的耳尖上,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行了吧?” 正好江波这时候施完针,替安庭打破了尴尬。 他接过捣药杵扒拉着看了看,吹出一声口哨,“可以嘛!看起来出国这么长时间没荒废。” “来,”江波指了指门口,“你去把药熬了,这小孩儿的手还有几针没完事儿。” 安庭眨眨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个......我叫安庭。” 小孩儿听上去实在太奇怪了。 江波一乐,特别随意地说,“成啊,那就叫你小安安。” “?” 秦丞言都走到门口了,听见这句还是转回头,凉凉地警告,“你别瞎叫。” “快走吧你。”江波赶他,等那人身形消失,才重新将眼神落在安庭手上问,“小安安,你感觉怎么样?” 安庭:“.......感觉有点热。” 很神奇,银针扎着地方像敷了热宝,能感受到血液流过时带起的酥麻感。 江波打了个响指,“不错,那说明你伤的真的不算重,要恢复起来也快。” “真的吗?” 安庭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前几天去医院时,大夫还说想要恢复,短则半年,多则一年。 “你都是老秦带来的人了,我能骗你么?那可是我发小。”江波笑着旋下另一根针,“而且我俩认识二十几年,你是他第一个带到我家的人,我必须得使出浑身解数啊。” 不知道是不是江波这根用的力气有点大,安庭感觉肌肉酸了一下。 他认真想了想,解释道,“应该是因为学长要跟我一起参加比赛的原因,我手伤不好,很拖累进度。” “你是他学弟?”江波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安庭,忽然一拍脑袋,“你就是那个老秦去帮忙补习了一整个高三的弟弟么?” 安庭:“.......应该是我。” 江波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这回轮到安庭问。 “没事儿没事儿,”江波连忙摆手,岔开话题,“再等十分钟,针灸就结束了。” 安庭没纠结,只说,“谢谢江大夫。” “你可别叫我大夫,听着忒别扭。我比你大个几岁,你还是叫我哥吧。诶不对!”江波想起来什么似的,改口道,“你还是叫我......江哥吧,别叫哥。” 安庭点点头,又问,“江哥,请问我的诊疗费一共是多少钱?我转给你。” “嗐,我怎么可能收你钱?”江波顺嘴吐露出来一句,“咱以后都是一家人。” 触到安庭疑惑地目光之后,他才猛地掐了自己一把,恍然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是老秦的弟弟,那不也是我弟弟?我怎么能要弟弟的钱?” 安庭态度很坚决,“不行,钱一定要给。” 江波没辙了,想了想,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递给安庭看,“那你买两张票?这个周日,我们乐团在fly有演出,你可以来玩啊,就当支付诊疗费了。” “如果我买的话,你会收到钱吗?” “当然,”江波笑,“这是我的乐队,来,一会儿咱俩加个微信,我把售票通道发给你。” 十分钟后,银针被拔掉。安庭小幅度卷曲了一下手指,的确感到舒服许多。 他扫上江波的微信,按照指示一口气下单了20张票。 好的中医都很贵,这个安庭知道。而且看江家的装潢就能看出来,江波不会是个普通的中医。 “你可真大方,”江波收起手机对他说,“针灸完两个小时后才能泡药浴,你在这儿坐会,我去买点菜,咱中午自己整一口吃呗?” “太麻烦你了。”安庭起身送他出门。 “不麻烦,”江波随手拿了顶棒球帽带上,“主要家里没有小泰椒了,老秦没辣吃不下去饭。我去给他买点,整个凉菜。” 安庭的脚步陡然一顿。 江波晃晃悠悠出了门,留他一个人站在门边愣着。 学长不是.......跟自己一样的清淡口吗? 10. 饭桌上,三碗面静静放着。 安庭面前那碗清清淡淡,一直跟他同一种口味的学长面前,却放了碗辣面。 安庭拿起筷子,有些纳闷,“哥你不是不吃辣吗?” 江波:“?” 秦丞言淡然地端起碗,“......之前吃,后来没办法再吃了。” 他没撒谎,之前的确是因为安庭不爱吃辣,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不吃。只是后来发生了一档子事儿,想吃也吃不了了。 秦丞言起身去厨房换新汤,江波看着他的背影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草!我把这事儿忘了!” 安庭:“?” “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江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老秦的确爱吃辣,只是出国那几年,不知怎么搞的,有一次把自己搞成了胃出血住进医院,后来他就改了口味了。也怪我,太久没跟他一起吃饭,都把这事儿忘了。” 安庭有些意外,“胃出血?怎么回事?” 江波刚想说点什么,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秦丞言放下碗坐好,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当时只是水土不服,不重要,先吃饭吧。” 江波看了好友一眼,乖乖地闭了嘴,低头呼噜起面来。 水土不服能把人弄进医院吗?可能会,但病症不应该是胃出血。 安庭对这方面还算有点了解,胃出血算是比较严重的病症了,一般是由各种不规律的饮食、情绪过度失控或是外部强烈刺激,比如突然性大量饮酒、暴食刺激性食物等引起。 但这些跟秦丞言应该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他印象里,秦学长一直都是个很自律的人。从不喝酒,也不抽烟,会一直保持运动,就连熬夜都很少,更别提什么情绪失控了。 秦丞言可能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情绪。他待人一直都很冷,因为足够优秀,所以不会为了人际这种事情牵绊。他也同样理性,无论对任何突发事件,都会从源头分析,快速找到最优解。 安爸爸当了他几年的老师,一直怀疑这孩子患有什么情感缺失症。别说情绪失控了,甚至连情绪波动都没见过。 那怎么会得胃出血呢? 安庭看看饭桌上的两个人,一个埋头吃饭根本不看他,另外一个........ 算了,这事儿问学长问不出来什么的,秦丞言不会说,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江波。 打定主意,安庭继续低头吃面,他的手不太能用力,所以一口一口吃的很慢,专注极了。 秦丞言在他对面抬了一下眼,眼神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藏在桌下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几人吃完饭,江波去弄药浴,秦丞言则自然地担起了刷碗的任务。 他轻车熟路地从柜里拿出围裙给自己套上,想要系腰间袋子时偶然发现了站在身侧,有些无措地人。 做饭时就没让安庭插手,现在他也想帮忙做点什么。 秦丞言几乎没怎么犹豫,立刻走了过去。他比安庭要高一些,低头看向眼前人的时候,有阳光透过窗子像金砂一样顺着眼睫铺了下来,把那张常年冷淡的脸烘成了暖洋洋的颜色。 安庭心跳了一下,感觉学长似乎比之前温柔了许多。 秦丞言看了他几秒,然后背过身去,指了指垂在身侧的两根围裙带说,“能不能帮我系一下?” 安庭答应的时候没想到这么费劲,他手指无法弯曲到正常的水平,而且一用力就会痛。只能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用缓慢的速度去系。 两人距离极近,空气中满满都是秦丞言的味道。很有特点的柠檬香,霸道地将安庭裹了起来。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额间的碎发扫过秦丞言的脊背。 像把小扫帚。 秦丞言猛地一僵,呼吸都乱了。 “怎么了?” 安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没,”秦丞言压了压嗓子,“你继续。” “哦。” 安庭慢吞吞跟两根带子作斗争,他只会打蝴蝶结,可松下来几次都没打上。眉头蹙了起来,手上忍不住加重了力道。结果一不小心,指尖不小心划到了秦丞言的腰。 秦学长常年锻炼,肌肉的线条很明显,夏季衣料又薄,安庭能清晰感觉到绷紧的凹凸。像起伏的山脉,坚硬而流畅。 安庭一下子没收住力,手指还直接蹭过了腰窝边缘。 “.......” 两人同时愣住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庭脸“腾”一下红了,也不管什么蝴不蝴蝶结了,手忙脚乱随便让两根带子勾在一起不掉后连连退了几步说,“好了哥。” 他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压根儿没注意到其实两个男人互相碰一碰真的没什么。 秦丞言静了几秒才转回身,然后他瞳孔微微一缩。 安庭的脸比想象中还要红,站在阳光下,变成了晶莹的粉,像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 这样的安庭他第一次见,秦丞言感觉喉咙有些痒,不敢多看,倏地收回了视线。 他调整了一下围裙的位置,说了声“谢谢”后走向洗碗池刷碗。 学长两条腿又直又长,站在柜台前很晃眼,低头时脖颈处凸起的骨骼也很漂亮。安庭扫了几眼,连忙移开目光,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厨房。 安庭脑子有点儿乱,刚刚那个动作,如果是异性对异性,会被当成骚扰吧。而自己的性向学长是知道的,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轻浮的人? 应该......不会吧。 安庭摇了摇头,学长的性向跟自己又不一样。在秦丞言眼里,自己只是同性,朋友之间不小心碰一下很正常的。 他轻呼出口气,笑自己反应过度。刚想回去,抬眼便瞧见江波端着水盆往这边走。 安庭心念一动,停在原地等他。 “药浴不能泡久,”江波絮絮叨叨地说,“每次只要泡够十分钟就行。” 安庭点头,很乖地将手泡了进去,状似无意地问道,“江哥你俩从小一起长大?” “当然了,老秦从光屁股起我就认识他了。我妈跟他妈是闺蜜,我俩打小一起长大,他什么糗事儿我都知道。”江波朝安庭挤挤眼,拉长语调说,“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呀?哥保证全都告诉你。” 安庭的眉眼浅浅弯了弯,问出了心中那个疑惑,“请问.....学长他当时在澳大利亚,为什么会突发胃出血呢?” “......” 江波的笑僵在了脸上,这事儿秦丞言不让说,尤其不让告诉安庭。 安庭看他不答话,自顾自地将猜测说了,“学长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是感情波动特别强烈的人,我想不出他会因为什么诱发胃出血,还严重到住进医院的地步。” 江波眼神躲闪,面儿上却开始耍无赖,“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跟他一起去澳大利亚。” “江哥。” 安庭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瞳仁颜色是偏浅的棕,像盛了汪清泉。睫毛根根分明,自带卷度。眼型虽然偏圆,可眼尾却是微微往下坠。这让他专注看想起一个人的时候,看上去无辜又令人心疼。 江波差点儿没扛住,他咬了咬牙,迂回了一下,“你不是买了我的演出门票吗?这周末,地点在fly酒吧,你来,我就告诉你。” “周末?” 安庭犹豫了一下,他本来计划的是趁着周末,好好为igem的比赛做准备。要先确定课题研究内容,才能往下进行实验操作。 他手上有伤,进度肯定会落后,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很有可能会给学长造成很大压力。 而且当时下单演出门票,只是为了还江波的诊疗费,安庭不习惯欠别人的人情,也不习惯出入酒吧那样的地方。 在他犹豫时,秦丞言擦着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们在聊什么?” 这一打断,话题暂且搁置。 安庭泡完了手,江波又给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问题了之后才起身送客。 临出门时,趁着安庭借用卫生间,江波赶忙把好友拉向一边。既然无法亲自把安庭忽悠来,那就换个方向。 江波压低声音打开手机给秦丞言看,“小安安给我下了20张门票,就这周末我们乐队在演出票。这也太多了,我把钱给你打回去,你抽时间还他吧。” 秦丞言看了一眼江波,语气不变,“按你平时的诊金,他给的不算多。” “嗐,那能一样么?”江波朝好友挤挤眼,嘿嘿笑了一声,“他,跟别人,能一样么?” 秦丞言默然了半晌,才拿出手机说,“你想要的麻衣学姐正比手办,下个星期我找人寄过来。” 江波:“!” “爸爸!你就是我爸爸!别说给小安安治手了,就是天天给你俩熬鸳鸯浴都行啊爸爸!” “........滚。” 秦丞言刚想回去,就被江波拉住。 江波鬼鬼祟祟地跟他说,“你先别急着退给小安安,你把人忽悠来......不是,你把人带来,到时候fly酒吧会有活动,很适合你俩玩,等演出结束了你再退钱。” 江波在“活动”俩字儿上特意加重语气,希望好友能读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谁料秦丞言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诶诶诶!”江波在原地跺了下脚,“你在不主动点,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秦丞言身形微顿,几秒后抬腿走进了屋。 泡完药浴,安庭仔细地洗了一遍手,跟江波郑重道谢后才离开。 临走前,江波还不忘提醒安庭,这周末他们乐队的演出一定要来,他会给他俩留好位置。 离开老城区,两人坐上车回学校。 在路上秦丞言问他,“手感觉怎么样?” 安庭把手摊开放在膝盖上,感觉肌肉处都是热热的,很舒服。 “江波是个天才,”秦丞言单手握住方向盘,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他帮你治,很快会好。” 安庭点点头,眼睫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有时间一定要上门好好感谢他。” 秦丞言垂眸看了他两秒,忽然开口,“他周末有演出,要不要一起去?” 末了,一贯冷淡的秦学长还罕见地找补了一句说,“就当帮他加油。” 11. 秦丞言知道安庭不会拒绝,就算已经买了20张门票,可江波帮过他,依照安庭的性子,一定会去。 秦丞言单手扣住方向盘,眼底映着窗外的倒影,静静等待身边人的回答。 半晌后,安庭才用掌心摩挲了一下裤边说,“好。” 秦丞言的肩膀陡然一松。 回到宿舍后,安庭先是打开手机,把剩余的18张门票转给了一些朋友,并说明了一下情况,如果没时间,朋友还可以转给别人。收到朋友们的感谢信息后,安庭打开了电脑,查看了一下邮箱。 igem校内海选赛的开赛通知和各种比赛章程都是通过邮箱告知选手的,但现在邮箱里空空如也,说明还没有到时间。 没到时间也得提前做准备,他跟学长本来就只有两个人,再加上他手不太好,进度肯定要比别人慢很多。如果不早点开始,那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只会变成巴掌,扇回自己脸上。 而且安庭不想让秦学长太累,他想把担子多压在自己身上一点。 安庭打开文档,手指轻颤,慢慢敲下第一个字。 “砰”一声,宿舍门被打开,喻平大大咧咧走进来,余光扫到一旁的人,立刻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谢谢啊小安!我女朋友老早之前就说想去看金属玫瑰的演出了。我一直说想要买票,结果给忘了!你这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金属玫瑰就是江波的乐队名。 安庭想了想问,“这个乐队很出名吗?” “还行吧,是个地下乐队。”喻平靠在他桌上比划,“传言说是几个富二代出来玩票的,特别喜欢搞一些稀奇古怪的活动造势,风言风语吸引了不少人。而且他们也的确有才,都是原创不说,有几首还火出了圈。再加上那个主唱也帅,所以场场演出都很火爆。” 安庭垂眼看了看屏幕上的海报,江波在第二排,是乐队里的贝斯手。主唱站在c位,怀里抱着吉他,皮肤很白,下巴有点尖。长相的确有些出众,但算不上特别帅。 他没什么表情地想,还没有秦学长长得好。 海报做的挺大,一方屏幕只放下了一半。刚巧卡在乐队照片那儿,往下似乎还能继续拉,不过安庭没什么兴趣地直接点了“x”。 他平时很少关注这些,去也只是还江波的人情。所以聊完几句就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准备继续他的igem。 不过身旁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喻平戳戳他,“这次谢谢了啊兄弟,我捡你的漏,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这票也是朋友送的。” “那也是,”喻平把屏幕往下拉,视线停在海报末端几个大字上说,“如果你没.....我也捞不到这两张票啊!既然我都替你去了,所以必须把钱补给你!” 安庭:“?” 他终于从键盘上抬起头,“我也去,只是多出来了几张票,送给你了两张而已。” 喻平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舍友,表情有点震惊,“你......你跟谁一起去啊?” 不会是傅然吧? “我哥,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位秦学长。” 说完,安庭收回目光,重新艰难地开始敲键盘。 喻平舔了舔嘴唇。感觉有点刺激。 他脱掉鞋子翻身上了床,回归到自己的小地盘后立刻憋不住了,点开女朋友的置顶微信啪啪敲了几句话过去。 【林雪的抱抱熊:卧槽宝贝儿!我舍友又有新情况了!】 【林雪:恭喜他,这么快就走出傻逼前男友的阴影了。】 【林雪:不过你怎么知道?】 【林雪的抱抱熊:他也要去金属玫瑰的七夕节演出!】 【林雪:好样儿的,祝他幸福】 喻平激动未平,重新点开那张海报拉到最底,露出没显示出来的几个大字: “七夕之夜震撼来临,金属玫瑰专场演唱爱意缠绵—— 想带你的爱人在这独特的日子里感受别样风情吗?七月初七,锁定fly酒吧,情人节限定主题,还有更多精彩活动!期待您的光临哦~” 这几天安庭一直在忙着准备igem,经常熬夜。周六前一天晚上照样睡的很晚,睁眼时感觉天花板都在旋转。 他揉了揉头发,用了好半天才清醒。宿舍里特别静,偏头看去,对面床已经没人了。 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身上涌出一股乏力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脑袋沉沉的,鼻子也堵,嗓子里又干又涩,好像感冒了。 强撑着起床,找出两片感冒药吃了下去。安庭看了眼手机,才十点半。眼皮重的厉害,他重新爬回床,打算睡个回笼觉。 结果这一觉,从白天直接睡到了黑夜。 安庭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他费力地睁开眼,从枕头底下捞出来按亮。突如其来的光线把眼皮刺激的紧了紧,几秒钟后才缓慢掀开。 然后,他看见了几条信息,全都来自一个人。 【q: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q:那晚上七点我再去接你】 【q:我十分钟后过去】 【q:我到你宿舍楼下了】 最后一条显示时间是五分钟之前,安庭眨眨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今天是跟学长约好要去看江波演出的日子! 他立刻回拨了过去,刚响一声,几乎瞬间就被接通。 “对不起哥!”安庭的嗓子还是有些哑,但比早上要好了很多,他急急忙忙翻身下床,“我睡过头了,马上下去。”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嗓子怎么了?” “没什么,”安庭走进卫生巾,“只是没太睡好,哥,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好,”秦丞言顿了顿,嗓音听上去很低,他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想去了。” 因为耽误了些时间,两人到达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酒吧门口零星排着几个人检票入场,能从敞开的门里听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两人乖乖排到队伍最末尾,安庭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看着墙壁上的浅紫色灯带,感觉有点新奇。 进去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已经能看见检票的两名彪形大汉了。 安庭打开手机,准备调出他的那张票,忽然前面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啊。” 原来是排在队头的女生好像跟检票的安保发生了冲突,安保不让她进。安庭侧着耳朵听了听,只听到了零星一些对话。 “这是什么破规定?” “美女,门票上写的很清楚。” “谁让你们把规定放在这么下面的?” “但规定......” “我才不要当冤大头!” 女生气愤地一跺脚,离开队伍跑到马路边打电话去了。 队伍里出现短暂骚动后渐渐平稳下来。 安庭没太放在心上,继续跟随人群往前挪。 没过多久,终于轮到了他俩。检票的是两名光头大哥,身形魁梧,黑色短袖紧紧绷在身上,看上去很有气势。 “你好,”其中一位光头大哥开口,“请出示你们的票。 两人打开手机递了上去。 此时另一位光头也跟着开了口,“请问你们是情侣么?” “?” 不止安庭,连秦丞言也跟着愣了一下。 “我们不是。”安庭本能地摇摇头,感觉这人有点不太礼貌。看场演出而已,为什么问这么八卦的问题? 他没注意到身边人微微僵了一下,秦丞言慢慢垂下了眼。 “那今晚二位需要自费哦。” 近两米的大汉哦来哦去,看上去很是魔幻。 安庭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下意识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今天fly的主题就是‘七夕限定’,参加演出的情侣果盘免费,酒水畅饮。但不是情侣的话,今晚的消费需要客人自行承担。” 一直不都是自行承担吗? 安庭感觉这个规定很是奇葩,抬腿便要往里走。谁料排在他们身后的也是两个同行的男人,听见对话后,其中一个有经验的上前一步问道,“那今晚一桌的最低消费多少钱啊?” 光头大哥笑的很灿烂说,“八千八百八。” 安庭的脚步停了下来。 “艹,我就知道,”那男人小声跟同伴骂了一句,“都是套路啊妈的!” 这就跟平时有的酒吧对女生免费、男生收费一样,都是反向吸引顾客的套路。 “所以先生们,”光头男看向后排的两人问,“你们是情侣么?” 那男生毫不犹豫,“是!这是我老公!” 安庭震惊地看着他一把跨过同伴的胳膊,娇羞抚媚地蹭了蹭肩。同伴脸都要僵掉了,同手同脚地往里走。 安保笑眯眯地给他俩放了行,临进去前还一人手腕上带了个什么东西。 “......” 安庭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去把学长拉到一边,低声说,“哥,你给江哥打个电话吧?” 江波是演员,他应该可以帮忙出来接一下。今天两人只是来给江波捧场的,没必要扔八千多块钱的冤枉钱。 他们站在拐角处,有阴影落在秦丞言身上,将他眸底映的晦暗不明。 他垂眸看了安庭几秒,掏出手机拨通号码,等了一会儿江波的声音传来出来。 “喂?” 不远处酒吧的声音嘈杂震响,安庭听不见电话里的动静。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向秦丞言,几根碎发散在额头上,模样看起来很乖。 “老秦?”江波在那头兴奋地叫,“今天的活动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俩?我跟你说,像小安安这样的长得好性格好的,你不抓点紧,迟早有你后悔的一天......” 秦丞言沉默地盯着眼前人,忽然面无表情“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有风带着飞沙吹了过来,安庭下意识眯了眯眼。在一片迷蒙中,他听见学长用一贯冷淡的声音说—— “江波没接。” 作者有话要说:  秦学长:看我秀 12. 没接? 安庭四周看了看又问,“哥,那这里有后门吗?” 有,左转往前走三百米就是。秦丞言之前陪江波来看过场地,对周围很熟悉。 他看着安庭,遗憾地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安庭有点懵,他看了看酒吧门口已经没什么人的队伍,眉头很轻地蹙了起来。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安庭很想掉头回学校。今天只是来帮江波捧场,八千八什么的,真的没必要花。 但江波昨天才特意联系过他,言语间透露着期待,再三确认过两人一定会来才挂断电话。 明确答应过别人的事,安庭不想临场中途反悔,何况江波还尽心尽力帮过他。而且那安保看上去也不太会刁难人,刚刚排在后面那两个男人不也只是挎一下就进去了吗? 安庭之前也被喻平强拉着玩过几次情侣闯关游戏,其实完全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喻平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安庭只觉得吵。但是...... 他瞄了一眼身边的人,只见秦丞言眼尾低垂,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看上去似乎比平时还要冷。 ......学长不喜欢跟人亲近,一定不愿意,而且会觉得烦吧,安庭想。 他还陷在两难里,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因为常年握笔,那只手的中指和食指指腹上都磨出了小小的茧子,但手指的形状依然圆润好看,就连掌心的线看上去也比别人干净很多。 他讶然抬头,跟垂着眼的秦学长对视。 秦丞言的瞳孔黑的发亮,里面像藏了把月光。 他低声说,“小孩子进酒吧,的确需要有人领。” 安庭一愣,明白过来,这是学长在给他台阶下。 但谁.....谁还是个小孩子! 他脸一红,赌气般伸出手,肌肤相贴的瞬间,安庭感觉掌心好像被烫了一下。他下意识想缩回来,结果被直接攥紧了。 “跑什么?” 秦丞言的声音很沉,听上去像直接贴在耳朵边说话。 “.......” 风吹过时带起一阵痒意,安庭没忍住,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揉了揉。 小时候不是也因为迷路牵过吗?安庭用力捏了一下耳尖,矫情什么? 他们重新回到酒吧门口,光头哥目光停留在牵着的手上好长时间才开口问,“你们不是说不是情侣么?” 安庭埋了一下脸,半边身子都因为尴尬僵住了。他第一次因为想逃单而做这种事,脸上摆出了一幅安保再说一句他立刻扭头就走的表情。 秦丞言站在旁边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说,“我家小孩儿刚才有点害羞。” 安庭:“.......” 更、更尴尬了! 好在光头男没有多难为他们,验完票后从桌下拿出一个小箱子,箱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腕带。 “挑一对儿,进去之后会有人带你们去情侣区。不过这东西出来前别弄丢了,每一种图案只有一对儿,要是手上没了是需要补最低消费的。” 安庭放下心,看着学长拨开上面一层,从中间拿了一对儿出来。 腕带有半指宽,胶皮制作,上面涂有荧光材料,在黑夜中发出淡绿色的光。 光头男还在打量他俩,安庭只能硬着头皮把腕带带在了牵着的那只手腕上。两人离得近的时候,腕带还会互相摩擦,像有吸铁石一样黏在一起然后恋恋不舍地松开。 安庭:“.......” 现在的东西质量真没必要做的这么好。 他余光里看见秦丞言总是往腕带上看,几乎走两步就要看一次。 .....学长肯定很嫌弃,安庭吸了吸鼻子,有点后悔来这一趟了。 还好进去之后没有人注意到他俩,安庭迅速抽回手,小声跟秦丞言道歉,“对不起啊哥,还要麻烦你陪我闹这一场。我刚才手心是不是出汗了,这里有纸巾,你擦一下。” 通往酒吧大厅的走廊环境昏暗,只有几盏零星的墙壁灯发出幽幽光芒。 秦丞言虚虚握了握拳,感觉掌心里一下子空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庭从兜里拿出餐巾纸递过来,眉眼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看上去干净又美好。 现在,把人绑起来带走,然后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秦丞言这样想着,用力闭上了眼。 “欢迎观临fly!” 服务生从大厅的方向走了出来,高声向两人打招呼。看见标志性的腕带后,欢乐地领着二人朝情侣区走去。 “两位帅哥,今天我们酒吧不仅有金属玫瑰的专场演出,还有许多情人节限定活动。散场之前还有大奖要抽,还请二位务必玩的开心!” 安庭现在对那些活动提不起任何兴趣,他只想赶紧找到江波打个招呼后回学校,或许还能再写一写igem的课题研究。 拐过一个弯,服务生推开两扇厚重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里面炸了出来。无数七彩亮眼的灯旋转亮眼。 大厅里人多到爆炸,像黑色的海浪,几乎一走进去就能感受到好几波冲击。 安庭毫无防备,连着被人撞了好几下,身子踉跄着往旁边歪,耳边全是疯了似的嘈杂声,眼睛被光晃的一阵阵发晕。 他下意识伸手往前面抓,眼底全是无措。 忽然,群魔乱舞中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他。待他站稳,那只手从小臂一直往下,擦过手腕,然后顺着虎口的位置绕进去握住。 安庭愣了愣抬头,看着秦丞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附身贴在自己耳边低声说, “抓紧,我怕把你丢了。” 也许是光线昏暗,学长没有把握好位置。嘴唇不小心擦着耳垂而过,呼出的热气从耳廓滚进了脑袋。随即“轰隆”一声,炸了个满堂彩。 安庭从没跟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就连跟傅然在一起的那两年,也只牵过几次手。 他整个人一下子懵了,呼吸暂停了好几秒。胸腔里另一种声音清晰而又激烈,安庭抬手抚在了心脏的位置。 他怔怔地想,一定是音乐声太吵了。 金属玫瑰的确火,出场的时候现场都沸腾了。江波站在舞台上,还是一身朋克打扮,手里的贝斯玩的飞起,不少人还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灯牌。 安庭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用微信发给江波,顺便写了一句【江哥厉害】。 可能是看到了他的信息,轮到主唱solo时,江波穿过人群找到了他们。 “怎么样—!好玩吗—!” 背景音太吵,就算离得近,两人说话还得用喊的。 江波手里拿着瓶科罗娜,站在高脚桌前晃腿。 “挺好的—!真不错—!” 安庭真心实意地夸,他桌上摆着西瓜汁,秦丞言要开车,也没有点酒。 三人围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安庭起身打算去卫生间。在这里呆的习惯了点,不至于会像刚进来那样手忙脚乱的。 所以在秦丞言提出送他时,安庭摇头拒绝了。他感觉掌心还是有点烫,需要自己去降降温。 卫生间在最东面的角落里,需要穿过长长一条走廊。走过拐角,燥耳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 安庭松了口气,径直走到水池边。白炽灯嵌在镜子前,冷光亮如白昼,映出一张泛着粉的脸。 在这种地方,人的情绪很容易变得激动亢奋。 他拧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流冲掉皮肤表面的躁热。 卫生间人不少,低头时能听见身后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安庭一开始没注意,直到中间插了一道走向自己的脚步时,他才掀开眼皮,从镜子里看了过去。 “......傅然?” 傅然穿着一身潮牌,吊儿郎地靠墙站着,“哟,安大少爷转性了?也来这种地方找乐子了?” 安庭连话也不想跟他说,迈开腿准备往外走。可傅然显然不是这么想的,长腿一横,直接拦住了唯一的去路。 “你急什么?这么巧都碰见了,要不我们叙叙旧?” “傅然,”安庭终于看了他一眼,“让开。” 安庭的眼型比较圆,睫毛纤长,长相因为带些婴儿肥而显得人畜无害。可他看向傅然的时候,眼底不带任何情绪,洗手间的冷光打在他脸上,带出了薄薄一层漠然。 傅然咬了咬牙,他最烦别人用这种看蚂蚁一样的眼神看他,那会激起他心中最难堪的自卑。 “你还装什么?”傅然阴阴地说,“这回又傍上哪个人了,还让你陪着来这种地方?看不出来,知名院士的儿子居然这么浪,刚分了一个又谈上一个。” 听到爸爸的名字,安庭脸色终于变了。 “怎么?”傅然讥笑,“戳到你痛处了?走,咱们一起去跟你的新男朋友打个招呼,看看你又用你爸的身份钓上来哪个傻逼?” 说话间傅然就要伸手去勾安庭的肩膀,谁料刚刚伸到半空,突然后背一痛,然后直接冲着洗手台飞了出去,前胸撞在大理石台面上,立马变成了青黑色。 傅然差点儿呕出一口血,他疯了似的回头就骂,“卧槽!谁他妈踹老子?!” 安庭愣愣看着平时一丝不苟地学长,此时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摘掉手表,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冷着脸,一步一步站到安庭身前,落下的阴影罩了安庭满身,像层坚实的保护膜。 “傅然,”秦丞言轻轻揉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开口说,“我给过你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秦学长:你不中用啊 13. “到底他妈关你屁事儿啊?”傅然看清人后破口大骂,“你不过就是安庭的一个学长,怎么每次都有你......” 他话喊到一半儿,余光忽然瞄到什么,表情一下变了。单手撑着大理石台面站了起来,眼神阴鸷地说,“我就说怎么每回都有你,原来你就是安庭傍上的那个新男朋友?” “傅然!”安庭忍无可忍,他脸上带着薄薄一层怒气,从阴影里站出来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能不能滚远一点?” 傅然身形有点晃,他像只癞□□一样笑,“想让我滚?行啊,你先把那些兼职重新给我找回来,我就滚。” 提起这事儿傅然就觉得气,跟安庭在一起两年,他高薪兼职也做了两年。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日子,突然一下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生活直接天翻地覆。 家里撑死了每个月只能给他八百块钱,八百块钱能干什么?连双鞋带都买不起。而且帖子爆了之后,走哪儿都有人明里暗里地嘲笑他。就连读研之后的专业课也开始变得艰难,之前有安庭帮他整理重点,自己根本不用费脑子,现在拿到新课程,傅然直接抓瞎。 分手半个多月,傅然连着啃咸菜啃了半个多月,生活一下子变得一团糟。要不是今天偶然蹭了朋友开的散台,他都快忘了鸡尾酒是什么味儿。 而安庭呢? 安庭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奢侈成衣,皮肤嫩白,气质绝佳,一看就是泡在蜜罐子里去好好养大的。他身边站着的人更不用说,秦丞言是傅然做梦都想成为的那种人。 现在那两人站在一起,手上的腕带发着同样颜色的光,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深深刺进了傅然的心。 他忽然觉得无比嫉妒。 “反正那些兼职的钱你也看不上,重新都给我介绍回来,我就再也不去烦你,要不然......”傅然冷笑两声,威胁之意相当明显,活像个无赖。 “要不然怎样?” 安庭一愣,偏头看向身旁的学长。秦丞言语速不快,尾音也没什么起伏。他揉着手腕,一步一步朝傅然走过去。 秦丞言身量很高,露出的胳膊上肌肉紧紧绷着。脸部被惨白的光照成青灰色,双拳都因怒意而颤抖。像是忽然撕开了一层内敛沉稳的皮,露出里面的狠戾暴虐来,给人压迫感极强。 他走到傅然面前停下,又问了一遍,“要不然,你要怎样?” 傅然有点儿杵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洗手台上,硬着头皮说,“当然是我过得什么日子也要让安庭也尝尝!不过再说了,我想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他妈是我俩的事儿!” “你怎么还不明白?”秦丞言眼底一片冰凉,突然伸出一只手捏住傅然的下巴用力往下一砸—— “那是我家小孩儿。” 安庭忽然怔住了。 其实这句话听了很多次,但不知道为什么,安庭感觉这次说的跟平时格外不一样。 “哥!” 安庭看着秦丞言的动作,害怕他出事,叫了一声往这边来。 “我—操!”傅然疼的龇牙咧嘴,想动下巴却被秦丞言死死锢着,他不顾形象地挥舞双臂破口大骂,眼前却忽然出现那人放大的脸。 秦丞言单手制住他,附身低声说了一句话,傅然一下子僵了。 “你......你怎么知道.....” 傅然的声音开始发颤,连身体都跟着抖了起来。 “你抄安庭的那份实验数据,原始材料是很多年前我发给他的。” 秦丞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猜猜,你应该是偶然在安庭电脑里找到的,并且试探过安庭本人应该把这事忘了,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直接套用在你的毕业论文里,对么?” 傅然浑身冰凉,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往外冒。 怎么会这样?! 他那时候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论文方向,为了拿到高分,他的确直接用了安庭电脑里一份沉积的研究报告。这些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安庭也不知道! 可秦丞言...... 毕业论文的实验数据造假、抄袭,无论哪个被爆出来,等待傅然的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轻则撤销他的读研资格,重则开除学籍,取消学士学位,直接扔回社会。 他抖成筛的样子似乎终于让那人满意了,秦丞言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乖一点,离安庭远一点,懂么?” 傅然往旁边撇开了眼,脸上覆着一层灰败的颜色,咬着牙点了点头,模样很像被高年级欺负的低年级学生。 走过路过已经有不少围观的人了,秦丞言走回安庭身边,深邃的轮廓下漫着浓重的阴影。 “我们走。”他轻轻捏了一下安庭的手腕,一触即放。 谁料还在半空就又被抓了回去,安庭握住他的掌心来回翻看,蹙着眉心说,“哥你有没有事?” 秦丞言身上的戾气一下子散了,他眉梢渐渐挑起,尾音带了点微妙的笑意说,“我没事,先走,这里空气不好。” 经过这事儿,两人谁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心思,跟江波打过招呼后离开了酒吧。 跟来的时候不同,这个时间点的街道显得安静了许多。几对儿情侣依偎着走过,星星点点的暧昧落了满地。 安庭收回目光想,今天是七夕啊。 回到车里,狭窄的空间有点闷。安庭抬手想系安全带,忽然瞄见手边一抹绿光。 原来是进场的情侣腕带还带着。 刚才没仔细看,这会儿静下来了,安庭才发现腕带还画有可爱的卡通图案,是一只q版小兔子正抱着根巨大的胡萝卜亲亲,脸蛋儿红扑扑的,看上去很满足。 “真可爱。” 安庭忍不住说了一句。 一旁挂档的手顿了顿,传来秦丞言的声音,“喜欢就留着。” 留着这东西干嘛?安庭有些哭笑不得,感觉学长真的是拿他当小孩子一样看了。 他伸手把腕带摘下放进兜里,刚刚把安全带扣上,肚子蓦地“咕噜”了一声。 安庭动作一僵,脸颊“腾”一下就红了。 耳边传来沾满笑意的声音问,“饿了?” 安庭因为感冒睡了一天,刚才在酒吧里也只吃了一点果盘。此刻平静了下来,胃部后知后觉发出抗议。 小孩儿羞赧的模样太过招人,秦丞言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才打开车大灯,慢慢悠悠地开了出去。 “先带你吃饭,再回学校。” 安庭愤愤地转头瞪了他一眼,忽然捕捉到了秦丞言嘴角准瞬即逝的一抹笑。 他一怔,没来由地感觉学长最近笑点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秦丞言没有找合适的餐厅,而是驱车直接把人带到了一条很出名的夜市街。时间不算晚,夜市热闹非凡,从头到尾亮着灯,把夜空照成了白昼。 安庭很少来这种地方,立刻被烟火气吸引了目光。打开车门,扑鼻而来各种交杂的食物香气,他终于感到腹中传来的饥饿感。 秦丞言走到他身边,视线触及到空空如也的手腕,上弯的唇角轻轻一滞,眼皮跟着敛了下来。 “走吧,看看你想吃什么。” 他跟在安庭身后,悄悄的将腕带摘掉放进掌心,看了好几眼后才缓慢收进了贴身的兜里。 两人找了个烤海鲜的大排档,挑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坐了下来。四周皆是忙碌一天前来偷闲的人们,喝酒划拳兴奋地笑,身处其中很容易受到感染,刚才因为碰见傅然的躁郁不知不觉就散了。 虽然人多,但丝毫不影响老板上菜的速度。围着围裙的爽朗阿姨将一盘蒜蓉生蚝放在桌上,刚烤出的油光滋滋冒响,白色的蒜末进阶成淡黄,衬得蚝肉更加新鲜肥美,几粒殷红的小泰椒粒点缀在上面,像勾人的红唇,忍不住垂涎欲滴开怀大动。 尽管知道很烫,但安庭吃第一口的时候还是被生蚝爆出的汁水激得眯起了眼。他鼓起嘴,小口小口朝剩下的蒜蓉吹气,然后用筷子一点一点拢进嘴里。因为热辣,颜色浅淡的唇瓣慢慢变红,秦丞言定定看了几眼,拧开冰镇矿泉水喝了一口。 随后他把另一瓶也拧开推了过去,用手指敲了一下冰凉的瓶身说,“润润,嘴别烫坏了。” 安庭接过灌了一口,喉咙件的热烫感果然缓解不少。他拿起另一个盘子里的扇贝粉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哥,你刚刚跟傅然说什么了?他一下变得那么老实。” 秦丞言散漫地岔开长腿,把所有情绪压在垂下的眼皮里说,“只是一两句警告的话而已。” 14. 安庭回到宿舍的时候,对面床还空着。他走进浴室洗了个澡,热水将夜市的烟火气冲刷干净。 擦着头发坐回椅子,时间还早。安庭打开电脑,决定再写一点igem的研究报告。报名时间早就截止了,不出意外这两天校内赛的日程安排就会发下来。 调亮台灯,泡一杯蜂蜜水,word文档摊在桌面,屏幕蓝光把人照成了惨惨的白色。 安庭默默把对着脸的方镜扣下,曲起一条腿,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敲下去。 他目光变得有点散,思绪不自觉飘回几个小时前的酒吧里。 那时候面对恶心至极的傅然,学长说了什么呢? 不对,应该是,学长什么时候会打架了?那一脚直接把人踹出好远,安庭记得灯光下秦丞言的眉眼比平时还要冷,看上去有些摄人。 他俩认识五六年,这是安庭第一次见到学长发怒的样子,感觉有些.....意外。意外到安庭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他身上,仔细想起来都是秦丞言漠然的侧脸和凉薄的唇角,连傅然做的那些事儿都快撇到脑后了。 夏季的夜晚有点热,但还不到开空调的程度。安庭从柜子里拿出兔子小风扇立在桌上,又想起来什么从兜里拿出泛着光的腕带摆在一起。 不同的兔子,来自同一个人。 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抬手拨弄了一下风扇开关,凉爽的风将长睫吹的轻轻颤动。 安庭微微闭了闭眼,感觉这次突然回来的学长好像有哪些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还没想明白,桌上的手机蓦地震动起来。点开一看,居然是想谁来谁。 【秦丞言:别忘了吃药】 安庭歪着头,这才想起自己下午感冒的事儿。 拉开抽屉拿出药,余光扫到电脑屏幕,几个列出来的备选研究课题依次排列,光标停留在最后一位上闪闪发光。 他动作顿了一下,丢下药拿出手机开始回复。 不能再拖了。 教职工宿舍要比学生宿舍大些,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只是这一间看上去要过于萧条了点。 床板上铺着简单的被褥,行李箱打开放在空荡荡的柜里,桌面整洁干净,垃圾桶里甚至都没什么垃圾,像是住在这儿的人随时会走一样。 秦丞言两手撑在阳台边缘,指腹间夹着手机来回旋转。 上一条信息已经发过去一分十三秒,仍然没有收到回复。 没意思地舔舔齿尖,刚打算转身回屋,手中倏然响了一声。没用一秒打开,秦丞言看清后眉心很轻地拧了一下,懒懒地接起,“喂?” “干啥呢?睡觉了?”江波那头很乱,像是刚散场。 “没。”秦丞言按下外放,眼睛仍然盯着安静的手机屏幕。 “那怎么这么没精神?今天没玩开心是不是?”江波似乎跟谁打了招呼分开,片刻后背景音终于静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问,“跟小安安咋样儿啊?今天这个活动可太适合你俩了,关系有没有更进一步?” 两分五十二秒。 秦丞言后背靠在阳台,没什么兴致地说,“没玩成,也没什么进一步。” “哦哦哦对,你们碰见小安安傻逼前男友了,看我忙的都忘了。”江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伸手点了根烟,“不过你也是,他俩分手这么久了,你都干啥去了?咋一点进展都没有?” 三分十八秒。 “........我什么也没干。” “卧槽!”江波简直惊呆了,“你不趁着这时候上你还想等到啥时候上啊?还想像在国外的时候那样等到你把自己弄进icu才行?” 秦丞言的语调终于带上点情绪,他不停打开微信再关掉,凉凉地说,“闭嘴。” “哥们儿这不是关心你么?”江波开始苦口婆心,“我跟你说,这人呐,尤其在刚刚分手之后,心情总归会变得特别低落,人也会变得特别脆弱。这时候一旦有人出现在身边陪伴关心全方位呵护,他就会立刻卸下心防,跟你产生刺啦刺啦的小火花了知道不?你啥也不干,人家自己要是靠学习或者别的坚强地走出来了,还要你干啥吧你说?” 秦丞言忍无可忍,退出微信打算直接挂掉电话。 四分四十二秒,置顶微信终于亮起—— 【安庭:哥,今天谢谢你/[笑脸]】 【安庭: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比赛的研究课题吗?】 要是自己靠学习或是别的走出来了..... 秦丞言身形僵了僵,先回复了个【好】之后,才重新点开通话框,改成听筒模式,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江波还在那边叫,“你听没听见啊?这种时候你一定要趁虚而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江波。”秦丞言打断他的危险发言,低声说,“挂了,再见。” “诶诶诶?干啥啊?还没聊够呢!” 秦丞言盯着虚空中一点,唇角不自觉勾起说,“我要去追人了。” 另一头举着烟的江波愣了愣,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终于开窍了我的哥!!” 翌日一早,安庭把约见地点定在了图书馆。 秦丞言早早来到这里,特意占了个角落避人的位置。他单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脑边缘,身边的空位上摆着一个白色纸袋。 没过多久,转弯处显出那抹熟悉的身影,秦丞言的动作顿了顿,刚要起身去接,身形忽然一凝,然后眼睁睁看见那两人一前一后朝自己走了过来。 “哥,”安庭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刚巧喻平也要来图书馆查资料,所以我俩就一起来了。” 秦丞言:“.......好。” 喻平其实是在图书馆楼下碰见安庭的,他昨晚根本就没回宿舍。今早教授点名要一份资料,喻平才紧赶慢赶来到图书馆查阅。 他刚刚坐下,就感觉前方射过来一道凌厉的视线,可在抬眼时,只能看见那位学长面无表情的一张侧脸和紧盯电脑屏幕的眼。 喻平:“.......” 他还有些宿醉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点,暗骂了自己一句,答应来之前怎么没问问安庭都有谁呢? 空气中出现短暂的寂静,秦丞言把白色纸袋放在桌上,起身说道,“点心,你们吃,我去买水。”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喻平才慢吞吞地转回头来,看着安庭打开纸袋,把几小盒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 金色的底托,盒子外系着红色的丝绒缎带,每一只糕点上都印着一个红色爱心图案,看上去很有标志性。 喻平捂住嘴小声“靠”了一句,居然是red sunset家的! red sunset中文名“红色日落”,是一家相当高端的西点餐厅。因高点造型独特、价格昂贵经常被当作求爱礼物相赠,但红色日落所有糕点皆是限量供应,通常需要提前好久预定才能定上。 纵然喻平家里有地位有人脉不差钱,也排了半个多月了还没排上,还只排了其中一款热卖的。 他望着桌上不大大小小整整八款热卖款的糕点,诚心问出了那句憋了好久的心里话,“小安啊,你跟秦学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爸爸的学生,”安庭不了解蛋糕店的事,只是平静地回答,“之前跟你说过的啊。” 喻平看了他一眼,在“不要打听朋友隐私”和“好奇心已经憋炸了”之间犹豫半天还是戳了戳了他说,“那昨天晚上,我怎么在fly看见你俩了?” 安庭拆糕点盒的手顿了一下。 “而且......还看见你俩带着活动发的情侣腕带......” “你俩还在情侣区......吃七夕限定果盘....” 安庭:“.......” 他放下手,转过头跟好友说,“那只是个意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懂我懂,”喻平拍了一下好友的肩,挤眉弄眼地打趣,“毕竟你刚分手嘛,而且秦学长的职位也需要避嫌,我懂的我懂的,我肯定帮你保密。” 图书馆里有种沉旧的油墨香,风从敞开的几扇窗户中吹过,吹起阵阵纸张掀动的声音。 秦丞言从一排排桌前走过,手里握着两瓶气泡水。一个柠檬味儿,给安庭。另一个随便选的,给安庭舍友。 虽然事情出了一点偏差,但秦丞言觉得问题不大。他等这一天其实等了很久,那些压抑多年的、从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感,都像埋在地底的树根,早已在看不见的时候缠满四肢百骸,箍的他快要溺毙其中。 重回原来的楼层,秦丞言低头数着步子,感觉离着安庭越近,心跳的越激烈。那种闷雷声仿佛直接敲在骨头上,他捏紧瓶身,站在书架挡住的阴影里做深呼吸。 一次,两次。 手机在衣兜里振动,他没管,视线穿过层层遮挡,落在那抹肖想多年的身影上。 然后,在踏出去的瞬间,秦丞言听见安庭言语极为认真的跟同伴说—— “他是我哥,是我一直敬重的学长,不是我男朋友。我不喜欢他,我们俩也没有那样的感情。喻平,下次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学长,惨 15. 我不喜欢。 安庭第一次这样认真,搞得舍友脸上都挂满了讶然之色。喻平终于收起玩笑心思,挠挠头说知道了。 图书馆里很静,他们的位置在最角落,周围没什么人。安庭转回头的时候,余光瞄到身侧的书架边缘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白色的,像衣角。但等他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视线重新落回电脑屏幕,跟身边的人说,“学长是个非常洁身自好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如果这样的流言传出去,会对他造成困扰的,所以下次别这样说了好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喻平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抱歉啊,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两人各自带上耳机,安庭刚想敲击键盘时,放在手边的电话忽然震了震。拿起一看,是一条微信消息。 【秦学长:倪教授有点急事叫我过去,半小时后回】 这么突然? 安庭回复“好”后放下手机,秦丞言不在,他自己一个人也无法讨论出什么,只能暂时搁置计划,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所在的位置很巧,正好能看见图书馆大门。 天很晴,偶尔有几只黑色的飞鸟划过天空。正值周日,图书馆前门的人来来往往并不算多,半圆形的阶梯上零星坐着吃早餐的人。 安庭单手撑着下颌,刚打算收回目光,视线接触到什么陡然一顿。 他看见秦丞言慢慢走出大门,脚步看上去很僵硬,头低着,眉眼被碎发遮住,看不清表情。 学长不是被教授叫走了吗? 安庭坐直了些,眼睛不自觉眯起来以看得更加清楚。 学长长相惹眼,路上有不少人会频频看向他。他抬头向周围看了看,并没有朝着教师楼的方向走去。而是缓缓走向阶梯的背侧,找了个树荫遮挡的视线盲区中站定,然后沉默地坐了下去。 安庭愣了一下,他算是了解秦丞言。学长爱干净,袖口永远一尘不染,鞋面永远干净如新。指甲里从未有过积灰,身上一直飘着淡雅的清新。 而现在他坐的那块地方,是图书馆周围的绿化小树林。秦丞言后背抵着冰冷的阶梯石砖墙,屁股下面就是散着落叶的土地。 他曲起一条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两样东西。 安庭瞳孔微缩,看着从不抽烟的秦丞言点燃一支烟,然后朝着天空缓缓吐出一道稀薄的烟雾。 浅淡的红光跳跃几次随后消失,接着又是另外一根。 他皮肤很白,手掌下的腕骨凸出的形状很漂亮。安庭见过这双手握笔、领奖、捏机票、在黑暗中牵住自己,唯独没见过像现在一样沾满落寞的样子。 安庭想要起身出去看看,电脑忽然一亮,提示新邮件到了。 右下角闪烁的图标上,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亲爱的同学,a大igem校内海选赛正式开始啦!具体章程详情请看附件1.......】 安庭脚步停了一下,打开邮件,发现提交小组研究的时间在两个月之后。其中每三个参赛小组会有一位老师充当监测员,主要目的是确保所有实验全是组员所做,没有作弊情况。两个月后,再由教授团队来进行评比,挑选出一个最优的研究课题和前往美国进行参赛的正式队员。 往下拉到最底,安庭才找到了他和秦丞言,旁边是监测老师的名字——曾乐怡。 没什么印象,应该是别的系的。 安庭查看关掉页面,再次直起身想要出去寻找秦丞言。他没见过这样子的学长,有点担心。 没想到余光扫过窗外,原本那人呆着的地方此刻已经空空如也了。 安庭一怔,下意识往窗户旁边走了一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在看什么?” 蓦然回头,跟学长对上视线。秦丞言眼底划过一抹暗沉的光,但很快消失不见,快到安庭以为那只是个错觉。 “没、没什么。” 安庭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儿去探听学长的隐私,只能暂时压下。 秦丞言绕过他走到自己的位置,眼神扫过桌上的糕点,捏着椅背的手略微发紧。 他收拾好表情,打开自己的电脑说,“你之前说准备好的课题是什么?” “啊.....” 安庭抿唇双击点开保存的文档,把电脑朝学长的方向转了过去。 “我一共准备了三个方向的课题,第一个是利用生物的分子平台构建,第二个是神经元的链接,第三个......” 安庭明显顿了一下才说,“第三个是....靶向细胞。” 对面人的神情出现了一点变化。 靶向细胞是一个很多年前就被提出来的一个方向,其意义是将蛋白质和核酸等特定分子送入特定细胞,或通过特定技术使特定细胞失去某种生物活性的过程。[1] 简单来说,就是把特定的药物因子放在“小火/箭”上,安装定点导航后将带有“污染源”的生病细胞爆/破掉,不去损害健康的其他细胞。 这个技术沿用在许多领域,不少研究员终其一生花费在上面,不断突破、创新,治愈了不少难治之症,救下了数以万计的生命。 然而,这项堪称最顶尖最新兴的技术,仍然未完成它的使命。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最终关卡依旧摆在所有人面前,像只虎视眈眈的洪水猛兽,一步都不曾挪动过。 三十多个国家的科研人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运用了全世界最高级的设备和头脑,还是无法运用靶向细胞——这项被称为“最有可能”的技术去治愈癌症。这像是一块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渐渐变成一种执念,一种能让人扑在上面放弃所有东西的执念。 其中包括安庭的父亲,一个因为一心扑在研究上面从而导致家庭破裂的科学院院士。 安庭从小就听爸爸念叨“癌症”、“靶向”、“药物”等等词汇,他对此充满幻想。但现实是,家里的大事小情,爸爸一概不管,日复一日往实验室跑。半夜三更他发烧是妈妈精疲力竭的照顾,上学放学吃饭睡觉也都是跟着妈妈身后。 妈妈也有自己的工作,可她依旧像个超人一样把安庭养的白白净净,有礼好学。 但生活里的琐事无孔不入,女人对丈夫的恨意越来越深,最终导致婚姻破裂,拎着行李箱的背影成了安庭对妈妈最深的记忆。 靶向基因工程是安庭的梦想,也是安庭心口的一道疤,这件事秦丞言知道。 几年前,安庭偶然接触到这项研究。但他那时候还在上高中,许多东西懵懵懂懂,只能不停请教秦丞言,两人合力攻破了一个小计划,谁料在庆祝时被母亲发现...... 安庭永远忘不了当时妈妈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那个失败又令人厌恶的丈夫。 随后安庭就把这些数据全部封存在电脑某个角落里落灰。 现如今重新提起,还是会害怕,怕妈妈如果知道会不会很失望,也怕自己也会像老爸一样在同一件事上失败一辈子。 他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学长,靶向细胞-癌其实相当于一个废课题,因为这事儿成功的几率约等于0。不知多少优秀的科研人员都没有实现过的东西,他们籍籍无名的小辈简直属于螳臂挡车。 可是......可是...... “那就第三个吧。” 秦丞言将手放在删除键上,毫不犹豫删掉了其余两个。 “哥.....” 安庭震惊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秦丞言嗓音有点哑,他向后靠了靠,眸子掩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幽深,“我明白你的想法,如果想做,就尽最大努力去做。” “别想结果,”他声音略沉,瞳孔的颜色是难得一见的漆黑,这导致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有种让人深陷其中的错觉。 “别想结果,别想能不能成功。只要这件事是你真正想做的,那只要专注付出全力就好。剩下的事,未来会给你答案。” 学长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连一旁听嗨曲儿的喻平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安庭愣愣地看着他,手指慢慢蜷起,坚硬的指甲嵌入掌心,印出一道道红印。 “而且,”秦丞言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闭了闭眼,缓慢却真切地说,“我会陪你,哪怕只是往前很小一步。” 楼下的小树林被路过的风吹出一阵海浪声,几名女生的打闹嬉笑跟着传进耳廓。阳光洒满书桌,把键盘上的手照成了浅浅的金色。 安庭一眨不眨看着,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很大,震的骨头都在闹。 他从学长手里接回电脑,掩饰般的埋下头,眼睛明明放在屏幕上,可离奇的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一定是天太热了,他想。 16. 图书馆很静,远处有落笔沙沙的声音。安庭蹙眉看着电脑屏幕,细白的手指停留在鼠标上已经很长时间了。 因为受伤,他自觉担任起了小组中找寻资料的任务,其余需要打字动手的则暂时全部归于秦丞言。 学长此刻正安静坐在对面,搭在键盘上的半截小臂有规律的上下抬起,眉眼被阳光眷顾,落下的碎金色将侧脸勾出了极为好看的弧度。他神情专注认真,很容易把人的视线吸引过去,然后同他一起沉迷其中。 安庭吸了口气,感觉嗓子有点干。他拧开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上。他找寻资料时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有关靶向治疗的几份权威实验数据怎么找也没有找到,网上只有零星的描述和一个最终试验结果。 安庭犯了难,那几份实验数据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如果能找到加以研究,可以让他们在实验时少走很多弯路。 他想了想,用手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把对面那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然后将电脑屏幕转了过去,避免打扰到一旁奋笔疾书的喻平,他压低声音跟学长说,“这份2013年剑桥实验室的靶向治疗数据我找不到了,怎么办啊哥?” 男生皮肤白皙,因为桌子中间空间较大的原因,他微微前倾身体趴在桌上,衣领下敞,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和压出痕迹肩胛。 秦丞言敲键盘的手停了停,看了他几秒才开口问,“你说什么?” 没听清么? 安庭无法,只能继续往前压了压身子,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说,“哥,资料,我找不到了。” 说完,还伸出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可怜兮兮的零星几个数字。 他感觉自己说的很清晰了,可学长垂下的眼里依然茫然。 安庭叹了口气,重新坐了回来,打算拿出手机用微信发过去。谁料下一秒对面的人忽然起身,桌面上的身影随着位置变化由远及近,最终像层薄纱一样覆在安庭身上。 后颈罩上一层异样的温热,紧实的小臂擦着肩膀穿了过来。 安庭瞳孔一缩,身体直接僵住。 原来是秦丞言为了避免交谈声打扰别人,直接从他手里接过了电脑的控制权。只是学长用了最简单的方式,附身,用双臂将他环住,下巴几乎贴在耳垂边缘,呼出的热气如同按了慢放键,慢慢腾腾地撩过皮肤。 安庭感觉呼吸一下子乱了,他从未跟谁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霎时绷成了一座人体雕塑。 “原来是找不到剑桥实验室的资料了,”秦丞言轻点鼠标,敛下的目光从怀中人脸上一扫而过。刚要翘起的嘴角堪堪压下,内敛又镇定地说,“剑桥实验室曾经出版过一本书,里面汇总了2008-2013所有的实验室记录。名字我发给你,你去检索器找一找?” 安庭僵着脖子,木木地点头说“好”。 秦丞言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放开鼠标。 就在安庭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时,身后的人忽然又贴了过来。 秦丞言侧身看着他,低声问,“很热么?你脸好红。” 安庭镇定地看着电脑:“.......很热,图书馆实在太热了。” 一旁刚被空调吹出鸡皮疙瘩的喻平:“.......” 别这样,我还在呢兄弟们。 秦丞言挑了一下眉,手臂缓慢收回。安庭这才感觉空气争先恐后地重新涌进了肺,他撑着椅背起身,“我去查一下这本书图书馆里有没有。” 当然没有。 那本书并未开放中文授权,只有全英版本,所以相对来说很小众,小众到只有市图书馆有。 秦丞言放下刚刚百度过的手机,视线转向正在穿外套的喻平。 喻平:“?” “我们等下可能会去别的地方。”秦丞言把白色纸袋放在他面前,“这个给你。” 喻平看着白色纸袋愣了愣,没太明白学长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安庭回来,有些无奈地摊开手说,“那本书学校图书馆没有,只有市图书馆有。哥,要去看看吗?” 秦丞言点头,将笔记本收了起来。接着,他听见安庭又问,“喻平,你要不要一起去?” 喻平张了张嘴,余光瞥到一抹冷淡的视线后立刻福至心灵地答道,“我就不去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去陪我女朋友。” “好吧,那我俩先走了。” 喻平挥手告别,白色纸袋被推到眼前。 秦学长朝他点了点头,低声说,“回去跟你女朋友一起吃。” 红色落日的糕点奶香四溢,喻平捧着这份“谢礼”,乐颠儿乐颠儿点开女朋友微信打了几个字过去—— 【林雪的抱抱熊:宝贝儿!我舍友真的被大灰狼盯!上!了!】 那两人走出校门的时候,刚巧碰上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停在校门前。里面挤了半天的学生鱼贯而出,不少人原地甩着四肢放松筋骨。 秦丞言放在兜里的手松了一下,车钥匙重新跌落回去。 他拉住朝停车场走的安庭说,“我车坏了。” 安庭:“?” 他拿出手机,“那我叫辆车。” 秦丞言按住他的手,“叫车要等很久,我们坐公交吧。” 安庭眨眨眼,瞳仁里透着茫然。 秦丞言镇定地继续找理由,“公交直达,不堵车。” “.......” 安庭没忍住,唇角轻轻弯了弯。权当成学长出国这么久,想念学校的这些风情了。 他收起手机,往前推了一把秦丞言,笑声散进风里,“那快点呀哥,你快跑,要不抓进抢位置,我们可能会一路站过去。” 然而等到两人喘着气投完硬币时,公交车里早已满满登登了。 无数黑色脑瓜挤在一起,肩抵着肩,像层翻涌的浪。 秦丞言看着安庭把身体缩了又缩,忽然有些后悔。 他也是第一次坐公交,低估了周末a大的流量。 好在初秋的天气不怎么闷热,窗户四仰八叉地开着,凉爽的风从两边穿过,带走了空气里各种粘腻的味道。 在第四次被踩到脚后,安庭终于拧起了眉。他四周都挤满了人,感觉身体像是压缩进罐头里的一坨午餐肉,只能任由外力来回揉捏。 这感觉令人憋闷极了,思绪一下子回到了跟傅然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挤不完的公交,吃不完的青菜食堂,需要无时无刻维护的自尊心,还有令人作呕的脚踏两只船。如同陷在暗无天日的泥沼池里,往下看是漆黑的淤泥,往上看是沉甸甸的乌云密布。 安庭抓在书包带子上的手逐渐收紧,面色发白,打算右边那人在踩自己一次就立刻举手要求下车。 可那人的脚再也没有机会踩过来了,因为下一秒安庭的小臂被一股大力抓着,毫无阻碍地带到了最靠近后门的位置。 他后背抵在窗户上,身体周围被人强硬地圈出了一块小小的“安全地带”。再没有一个人能靠近,不少人不耐烦地朝这边扔白眼,但碍于始作俑者过于冰冷的侧脸,还是选择闭嘴去挤别人。 安庭愣愣地仰起头,因为身高的关系,学长需要小幅度躬背才能跟他保持视线平行。 两人距离极近,安庭能看见学长根根分明的睫毛、被汗水洇湿的碎发和眸底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而且空气中不知从何时起,早已飘满了一股清淡好闻的柠檬香,是安庭最喜欢的那种味道。 “对不起。”秦丞言忽然说,“下次再也不坐了。” 公交车仍然晃晃悠悠往前挪,温度依旧燥热难耐,身边的人数并没有变少,狭窄的空间如同几秒前一样逼仄。 但现在,安庭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特别想笑。 也不是有多好玩儿,也不是有多开心。就是一种类似于重感冒刚好,睁眼看见第一缕阳光时突如其来的放松感。 他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可以永远相信秦丞言。 安庭看了他好长时间,看学长绷紧的唇和被人撞来撞去依然平直稳定的肩。然后他忽然埋住脸,在秦丞言圈出的“怀抱”中笑了出来。肩膀不停抖动,颤颤巍巍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愉快的游玩体验。 半晌后,他才重新抬起头,用笑意未散的语调轻声说,“哥,我们下次继续坐吧,好不好?” 17. 男生仰起脸,眸底莹莹润润,像在拥挤不堪的公交中漾开的一汪清泉。 秦丞言喉结微滚,握在安庭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他默了几秒才缓缓点头,说“好”。 市图书馆比想象中人要多,两人顺利借到全英版本的实验资料。里面果然比网络上记载的东西要多很多,也列出好几种安庭之前不太熟悉的研究方式。 “有压力么?”秦丞言指了指书上一些生僻的专业术语问。 “没有。”安庭眨眨眼,“之前经常帮我妈妈的朋友翻译一些药学上面的全英材料,所以我没有什么问题。” 秦丞言挑了挑眉,被安庭语气里的小小骄傲感染了,唇边悄悄弯起,“那我去办借阅。” 两人办理好借阅手续便离开了图书馆,出门前秦丞言拿出手机叫车,安庭在旁边打趣问道,“哥,我们不坐公交了吗?” 秦丞言握电话的手一滞。 .......小孩儿长大了,都会调侃人了。 在返回学校的路上,安庭发现邮箱里收到了一封信的邮件。点开一看,是学校分配的实验室下来了。这一次参赛的小组较多,实验室紧缺,所以只能两到三组共用一个,同时也方便监测老师进行旁观。 安庭这组人最少,所以搭配了一个人数较多的组,两组人共用一个实验室。 在查看那组组员名单时,他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余尾鸢,种子2号组组长。 他们将在未来两个月里,作为竞争对手在同一个实验室相处。 不过安庭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毕竟对他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igem比赛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余尾鸢或者别的谁,都无法撼动他全力以赴的心情。 倒是副驾驶的学长转过身晃了晃手机,“2号实验室,要不要去看看?” 安庭朝他点点头,“当然。” 虽然理论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科研最终还是得落实在一次次的实验研究上。 因为之前来过,两人轻车熟路上了楼。推开门之前,安庭还在低声跟秦丞言讨论着实验步骤。 a大很注重学生的实操水平,加上有些校级项目都需要教授在校内的实验室完成。所以在a大配有国内顶尖的实验器材和先进的实验设备,安庭面儿上虽然依旧温和,但眸底亮闪闪地透露着雀跃,连上楼时的步子都轻快许多。 毕竟大学时一直都是老师教学让他们照着做,鲜少有自己拟定课题自己动手实操的情况。 所以此时此刻的安庭如同一只刚学会飞的小小鸟,正站在悬崖前,准备体验一下真正翱翔天空的感觉。 秦丞言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眉眼都跟着弯了起来。他一直落后半步,防止刚出笼的小鸟因为兴奋会不小心在走路时摔倒。 然而当两人推开实验室的门时,安庭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屋内几道忙碌的身影听见声响后也跟着停了下来。 有微弱的讨论声渐渐响起—— “是他吧?那个帖子里的人?” “对,他就是帖子里那个gay。” “好烦啊,现在怎么这么多gay啊?” “是gay么?那男的可得离他远点,万一被粘上了不得烦死。” “可不么?白瞎长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了。” 安庭面无表情扫视了一圈,奇怪的声音立刻消了下去。 这时屋子最角落才慢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终定格在安庭身上。 余尾鸢问,“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安庭放下抓着书包带子的手,平静地看着她,“这也是我们的参赛实验室。” “啊,”余尾鸢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分配表。请问你们是只有两个人吗?” 她的话是在问安庭,但视线早已越过他,长久落在了秦丞言脸上。 学姐穿了件亚麻长裤,配白色短款公主衫,气质柔和,声音软糯,看起来是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的那种性格。 但安庭莫名有点儿烦,他摘掉书包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身形恰好挡住了背后的秦丞言,让学姐不得不重新看回他。 “我们只有两个人,各组分配表跟实验室分配是写在同一栏的,学姐能看见自己所处的实验室,怎么会看不见共用的其他组?” “抱歉啊,我是真的没注意到。”余尾鸢笑的干净又坦然,“我们来得早,任务又重,所以没有等你们,直接开始使用实验室了。而且你看,我们组有九个人,使用的地方和器具肯定要多一些,只能暂时先委屈一下你用那边那张小一点的实验台了,可以吗?” 安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角落里有一张很小的实验台,看起来像已经淘汰掉的那种,表面落了一层浅浅的浮灰。跟其他大型实验台相比,可怜兮兮的。 “虽然有点小,但两个人使用足够了。”余尾鸢的眼睛再次转向秦丞言说,“如果不够,我也可以把我们的一部分暂时借给你们用,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 她站在那里,面容温婉,如同真的慷慨大方地让出一部分一样。但是—— “不必了,”秦丞言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安庭身边。实验室偌大的地方,他偏偏要抵着安庭的肩,显出一种有些亲密的姿态来。 余尾鸢的笑顿了一瞬,然后她听见秦丞言说,“这实验室里的一半都该是我们的,现在还请你还给我们,谢谢。” 其余组员听见这话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眼望向他们,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余尾鸢慢慢收起笑,很认真地问,“你说什么?” 秦丞言漠然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这里的一半,都是我们的,麻烦你们让一让。” 他语气里没什么起伏,但安庭感受着肩膀处的温度,刚刚还低下去的心情不知怎的又扬了起来。 “凭什么给你们一半啊?” 后排有个男生叫了起来,“你们才两个人,随便有个地方能做不就可以了么?我们这么多人,就用一半得多挤啊。” “就是啊,一半怎么放得下咱们的东西?” “一半太小了,肯定不行。” 嗡嗡的讨论声响起,余尾鸢叹了口气说,“是啊,一半一半的确不太公平,我们人多,怎么够用呢?” 实验台上配有设备和器具,如果分不到实验台的使用权,就无法使用这些东西,那对于参赛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安庭真的有点烦了,他眉眼依旧温和,但语气却凉了下来,“按小组为单位参加比赛,按小组为单位分配实验室。所以不管我们这个小组是两个人还是两百个人,这间实验室都该一组一半。学姐,这才叫公平。” “什么小组?”刚才开口那个男生又喊了起来,“就你们两个也值得叫‘小组’?这么点人能干什么?还有你看你那只手,车祸都搞成半残了吧,也配参加比赛?别挣扎了兄弟,我劝你赶紧去办退赛吧,这样还能少丢点人。” “邱建修,少说两句!” 余尾鸢回头嗔怪,但没有反驳他的话,表达的意思相当明显。 邱建修,安庭想了起来,这人是傅然上大学时候的舍友,计算机系,成绩一般,居然会拿到种子组的参赛名额。 他面色冷了下来,刚想开口反驳回去,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撞。一道身影挡在他身前,从背后看,只能看见利落凌厉的下颌线。 秦丞言看着邱建修,声音淡淡地问,“你,为什么会来参加igem?” 邱建修懵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回答。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那是对家的人,一张脸立刻涨红,“关你什么事?” “那我换个问题,”秦丞言点点头,随意拉张椅子坐了下来,“你专业课多少分?排名多少?” 邱建修有一瞬间茫然,话题怎么仿佛直接从学校实验室里变到了过年时候亲戚聚会的圆桌上?对面那人神色自若,周身的气质活像他爸。 不过邱建修或许别的不行,但专业课成绩是他最拿的出手的一样了。如果不是最后一次专业课考的特别好,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以种子组选手的身份。 于是他傲然地挺了挺胸脯,拔高声音说,“我们专业课满分150,我的分数是137,全专业排名第四!” “哇,邱建修你成绩这么好?”旁边有同学惊讶地问。 邱建修虚荣心立刻暴涨,装作谦虚地样子说,“运气,运气罢了。” “考的挺不错,”秦丞言看着他,话音忽然一转,“那你知道安庭的专业课多少分么?” 邱建修无所谓地一耸肩,“就他能考多少?” 秦丞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满分。” 邱建修的脸一下子僵住了,然后他听见椅子上的人又说了一句,“他发表过三篇sci的论文,你呢?” 邱建修:“.......” “他能独立翻译全英版本的剑桥实验室生物科学研究,推研成绩全年级第一,毕业时独立设计的实验项目被学校纳入储备研究项目,你呢?” “........” 这回不仅仅是邱建修,整个实验室里全都静了下来。 各种目光落在安庭脸上,他轻轻眨了眨眼。 邱建修脸色发红,扯着嗓子不服气,“那又怎么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秦丞言看着他,语调凉薄地说,“他,比你配参加这场比赛。” 18. 安庭无法形容当时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看着学长站在所有人面前,坦然地说出那番偏袒至极的话时,安庭只觉得连空气都静了。 他听不见窗外的虫鸣鸟叫,听不见实验室外传来的其他班级上课的声音,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倏然间按下了暂停键,他眼前只有秦丞言搭在桌角上的手和无声眨动的长睫。 哦,还有胸腔里,一下一下,好像立刻就要跳出来的心脏。 秦丞言扫过种子组的众人,最后才看向组长余尾鸢,“一组一半,还有别的问题么?” 余尾鸢咬了一下唇,艰难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小安还真是优秀呢。” 秦丞言没说话。 余尾鸢:“........” “行吧,”余尾鸢在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一组一半,只是我们组东西多,可能会多占两张桌子。” “没事,”安庭走到学长身边说,“别动我们实验台就行。” 分配达成和解,可实验室里的气氛依旧不怎么好。 安庭能感受到有好几道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他视若无睹,只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电脑上。 .......还有不停在眼前晃动的掌心上。 实验室里有很多器皿长时间没人用了,秦丞言拿着走到水池边仔细冲洗干净后回来,此时正用干净的棉布一个一个擦拭。 他的手指很白,玻璃制品折射的阳光映在骨节上,透出了流光溢彩的颜色。 安庭看着看着,不自觉有点出神,思绪飘飘散散游离在外,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这番神态早已被别人看了过去。邱建修带着一次性口罩,还在为刚才掉面子的事耿耿于怀。他忍不住跟身旁穿白大褂的组长抱怨,“烦死了,学姐,咱们这么多人挤在这么一小块地方哪够用啊?” “先完成你的任务。”余尾鸢面无表情举起滴管将液体倾倒进烧杯中。 “诶诶学姐你快看,”邱建修忽然压低声音,小幅度拽了一下旁边人的袖子,“你快看那个gay的眼神,哇恶心死了。我以后真要离他远一点,要是被缠上了,隔夜饭都能给我吐出来。” 余尾鸢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望过去一眼,白色口罩随着呼吸不断收缩然后缓缓扩充开。 就在此时,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道清亮的女音响了起来。 “都分配好啦?你们还挺友好的嘛!居然没打起来?隔壁那两个组吵了半天。” 安庭瞬间回神,落在学长手上的视线猛地僵住,在余光瞄到那人想要转过来的动作时连忙收回目光,掩饰般看向门口。 ......我在发什么呆。 他睫毛很轻地颤了颤,有种差点儿被抓包的羞耻感。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强迫自己把所有重点全放在进来的人身上。 那是位陌生女人,短发,眼睛很大,穿着利落的西装裤加衬衫,看上去很干练。 她拍了拍手,让所有人看过来后才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曾乐怡,临床医学系导师,是你们两个组的监测员,未来还会作为随队导师跟你们中留下来的那部分一起前往美国参加igem世界比赛。” 实验室里响起讨论声,安庭眨眨眼,身体坐直了些。 据他所知,igem的参赛队伍会配有两名随队导师和一名生活辅导员,基本都是学校中的大拿,出去一趟不仅肩负帮助学生解惑的作用,更多的则是学习记录。 学习其他国家高端的科研水平,记录比赛中亮眼的东西带回学校进行拓展研究。 但这位曾老师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年轻了。能得到这个位置,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曾乐怡拿出一张注意事项的表格,把上面的内容一条一条念给他们听。中间还穿插了一些igem比赛的趣事和经验。她语速很快,说话时的姿态和气质也很吸引人,像是做惯了演讲,不少女同学听着听着逐渐露出向往的神情。 有种人天生带有吸引力,他们在漫长的人生中经历过的一切都会沉淀成一种独特的气质,如同醇香的酒,只是接触过就难以让人忘怀。 曾乐怡就是这种人。 安庭撑着下巴想,学长也是这种人。从某方面看,他和曾老师真的有点像。 “看什么呢?” 想谁来谁,安庭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秦丞言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已经看了他好久。 安庭:“.......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曾老师挺厉害。” 秦丞言挑了下眉,“厉害?” “是啊,”安庭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怪异,只是自顾自地说,“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研究生导师,还多次带队出国参赛,这样的人肯定很厉害。” 他话音刚落,手边的电话就短促地响了一声。 安庭拿起一看,原来是一条微信图片,发信人就在手边。 安庭:“...?” 秦丞言两腿随意岔开,用下巴点了点他,意思很明显。 安庭不懂离这么近为什么要发信息,但还是听话地点开图片。原来是一张邮件截图,发件人是a大人事部,发件内容是“秦丞言同志,经我校研究,兹聘请您担任我校生物与医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 安庭瞳孔微缩,震惊地看完,原来这就是学长会提前半年回来的原因?因为拿到了学校的研究生导师offer? 可是....... “哥,”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没同意?” 怎么会变成倪兴邦的助手? 秦丞言偏头看了他一眼,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我没有经验。” 安庭其实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离谱,但其实学长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永远都对自己有交代。 空气中柠檬的清香渐浓。安庭的眼神闪了闪,移开视线,故作轻松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手心无意识将电话攥的更紧,明明在看讲话的曾乐怡,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最近这是怎么了? 安庭感觉自己一点也听不进去曾乐怡在讲什么,明明说的每个字都认识,可连成句后就忽忽悠悠地散了。 好在他并没有放空多久,几秒后衣角再度被拽了拽。安庭回过神偏头看去,发现学长正垂着眼看他,手还拉着衣服没松。 安庭嗓子有点痒,他捏了捏喉结才问,“哥,怎么了?” 秦丞言松开手,静了两秒才慢声说,“不厉害么?” 安庭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厉害”指的什么。 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厉害,哥你,真的真的好厉害。” 秦丞言满意了,眯起眼睛重新靠回椅背。有暖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扬起金灿灿的光晕,像冰川消融,万物复苏。 安庭低下头,掩住了发热的耳尖。 “后面两位同学,能不能说下我刚才讲了什么注意事项?” 声音蓦然在头顶响起,安庭一怔,抬眼跟曾乐怡对上视线。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些不怎么善良的配角:其实都是助攻(轻轻 上章好多评论,超级开心,加一小小章,感谢宝贝们,照例0点还有一章 19. 近看曾乐怡的长相很大气,有北方人的特点。她抱着手臂靠在桌角,眼神刻意只落在安庭身上。 “小可爱,老师的时间可是很贵的哦。”曾乐怡点了点墙壁上贴好的注意事项说,“我负责一部分你们比赛的平时分,如果你们因为没认真听而违反了什么,可别怪我到最后在评分里往低了打。” 安庭被当场点出来有点尴尬,只能重新坐好,跟曾老师轻声说了句“抱歉”。 他的模样很乖,两手搭在膝盖上,额头上落下几根碎发,闪着盈盈碎光,有种特让人心软的感觉。 秦丞言坐在他身侧偏后的位置,手臂伸的很直,放在椅背上,很像在安庭身后围出了一道保护圈。 他平静地看着曾乐怡,然后再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悄然摇了摇头。 曾乐怡眨了两下眼睛,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安庭看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瞳仁底下闪过一丝疑惑,刚才明明感觉曾乐怡还有别的话说,最后怎么直接走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持续太久,曾乐怡说完所有事后便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实验室角落。 “你们继续,”她拿出手机说,“当我不存在,不用跟我打招呼也别来问我问题。比赛从现在正式开始,宝贝儿们要好好加油哦。” 很少会见到这么真性情的老师,几句话说完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连带着比赛带来的紧张感也跟着消散。所有人开始低头忙碌起来,安庭也打开笔记本,打算先筛选出他们实验所需的治疗型药物。 癌症类型有许多种,经过大量分析比对后,安庭挑选了两种癌变的细胞因子做内容填充。一个是胰腺癌,另一个就是已经变成新型高发疾病的肾肿瘤。 现代社会中压力愈发增大,不少人开始频繁熬夜、经常饮酒、食用某些特定食物、吸烟或被迫吸食二手烟都有可能引起肾脏的病变。而肾肿瘤作为最严重的肾脏病变,一旦出现明显症状时通常已经早早恶化,良性期检查出来的极少。 这也侧面导致了肾肿瘤的死亡率常年居高不下,如果有某种治疗手段能及早发现或是快速治疗,肾肿瘤的阴影自然就会慢慢降下。 这是安庭从好几年前就放在心里的事。 他其实一直不敢说也不敢做,因为太自不量力了。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力量去做这么大的,几十年来都甚少有人攻破的事呢? 但有人跟他说过也可以的,哪怕只前进很小很小的一步,也可以的。只要还在往前走,就证明没有做错。 安庭想了想,最终还是抬手在肾肿瘤上画了个圈。 就在此时,肩膀处忽然落下一片温热,紧跟着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决定了?” 秦丞言不知何时把椅子搬到了他身边,此刻正把身体探了过来,看着那个红色的圈看。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安庭感觉四周立刻变得拥挤起来,空气中满是淡淡的柠檬香。他条件反射往后侧了侧身,盯着学长一截白白的后颈说,“嗯。” 秦丞言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点了点屏幕,“肾肿瘤咱们系里没有病原体实验体,得去一趟医学系那边借。” 他转头看向安庭问,“你在医学系有熟人么?” 安庭摇摇头,妈妈那边的朋友或许可以拿到肾肿瘤的病原体,但是开证明什么的很麻烦,后续出了什么意外也很不好交代。 秦丞言想了想,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的同时,教室里另一个角落响起了短促的铃音。 实验室很吵,铃音很快消失在各种声音当中,安庭并没有在意。 “我借到了。”几分钟后秦丞言重新抬头,晃了晃电话,“等一下去取。” 这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安庭放下心,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踏实”。他将电脑合上盖子,“那我负责药物治疗因子。” 妈妈那边认识不少医药公司的内部人员,虽然拿不到完整的药物序列链,但能拿到可公开的药物因子片段。 决定好之后,两人同时起身,阳光透过玻璃窗散了进来,他们背后的影子交融在一起,默契得仿佛本就是一体。 两人下楼朝外走,往左拐一点就是临床医学的实验大楼。安庭本以为两人就此会分道扬镳,但身旁那人脚步自然地跟着自己向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哥,你不去拿肾肿瘤的病原实验体吗?” “先送你。”秦丞言跟他一起停在树下的阴影里,斑驳的碎光落在他肩头,像蒙了层浅色的金纱。 安庭摇摇头,“不用了,我要去一趟郊区的医药工厂,很远,来回可能有点久,而且没有通行证进不去。” 那只能这样。 两人挥手道别,秦丞言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曾乐怡踩着小高跟下来了,看见那人熟捻地上去打了个招呼,“哎哟,我可爱的大外甥!好久不见,快来让小姨抱一下!” 秦丞言往侧面跨了一大步,躲开舞过来的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小姨,我赶时间。” 要是加快速度,还可以赶去郊区接安庭回来。路太远,秦丞言有点不放心。 “你急什么?”曾乐怡挥了一下拳,带人朝医学院的方向走去,“刚接到通知,下午学校电路检修,需要全部断电四小时,实验室等下我回来会锁门的。你们真惨,比赛第一天就遇上这事儿,未来一定坎坷啊。” 这还真是意外,秦丞言没答话,拿出手机把定位定在郊区附近。 等下就是吃饭的时间了,他听说那边有一家新开的粤菜餐厅,食物精致好吃,安庭应该会喜欢。 下好各个测评软件,一一对比,挑出几样高分夸赞的菜记下。然后秦丞言听见小姨问,“回国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家住?学校宿舍还没你家阳台大,住这儿干嘛啊?” 秦丞言低头划了一下屏幕说,“在学校还有点事。” 曾乐怡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是为了这个比赛?以前没见你乐意参加这种团队式的热闹啊?” 秦丞言脚步一顿,“小姨,你到了。” 两人站在医学院的储藏室门前,曾乐怡拿出钥匙开锁进屋,秦丞言自觉站在外面等。没多一会儿曾乐怡编捧着个培养基出来了。 “好好保管听到没?肾肿瘤的病原体真的不多。” “谢谢。” “谢什么?”曾乐怡坏笑地看着他,“要谢的话等下送我去一趟市区吧,我约了你小姨夫一起去玩剧本杀。” 剧本杀? 看他眼底的茫然,曾乐怡耐着性子解释,“就是沉浸式角色扮演,有很多剧本可以选择。衍生出来的还有沉浸式探案馆和密室逃脱之类的,最近超火的,我们上次去还差点跟另一对情侣吵起来。” 秦丞言抓了一下重点,“去的情侣很多?” “非常多啊,因为适合情侣一起玩嘛!”曾乐怡晃着钥匙下楼,“等你以后有女朋友也可以带人家去玩,还挺有意思的。” 她走出两步发现身边人没跟上,疑惑回头,“快点呀!我回去锁个门咱就走,一会儿你小姨夫该等急了。” “抱歉,”秦丞言把培养基递给她,“帮我带回实验室,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宝贝玩过剧本杀探案馆之类的吗?感觉超好玩 20. 近郊的制药工厂只有一家,很好找。 秦丞言一路等红灯的时候仔细搜索了一遍剧本杀,他平时的娱乐活动不太多,对这方面就是空白一片的懵懂。 而半小时的车程过去后,备忘录已经密密麻麻一大片了。不仅详细记录了a市高分好评的探案馆,还提前收录了好几个网络热门剧本。 只是不知道安庭会不会喜欢。 初秋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逐渐阴沉下来。滚滚乌云压在头顶,连风好像都跟着凉了起来。 秦丞言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拿出手机给置顶发了条信息,说自己来接他了。 【安庭:哥你怎么来了?】 【秦丞言:要下雨了】 【安庭:等我一下,我拿到后马上出来】 拇指在那人头像上慢慢摩挲过,秦丞言关掉手机抬眼看了看车窗外的天。 轰隆—— 惊雷炸响,雨滴晃晃悠悠落了下来。 秦丞言冒雨下了车,打开后备箱,黑色软垫上面放着一些清洗工具和一个备用物品箱,箱子里有洗干净的外套和两把雨伞。 这是入秋之后为了以防万一车里会一直常备的东西。 他将外套拢在怀里,面无表情地拿出一把雨伞随后关上了后备箱的门。 雨势逐渐变大,安庭站在制药厂大门前的时候,雨水连城幕布,地面升起薄薄一层白雾,空气里满是一股水汽的潮味儿。 “哎哟怎么突然下的这么大?” 送他出来的是妈妈一位朋友,看着外面大雨开始劝他,“要不先别走了,跟叔去休息室呆会儿。这雨太大了,你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的。” 安庭将书包抱在怀里,不停朝外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哎呀四周肯定没车,跟叔进来吧,休息室里还有茶水间,你无聊了可以.......” “谢谢李叔,”安庭忽然打断他的话,抱歉地鞠了一躬,眉眼间丝毫不见因为大雨耽误行程的愁样儿,反而看上去有些轻快。 “有人来接我,我先走了。”年轻人飞速说完告别的话后头也不回冲进了雨里,李叔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随着安庭跑走的方向,李叔才注意到连绵的大雨中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那人身量很高,撑着雨伞,看不清脸,只能看清一截腰腹和两条长腿。 安庭冲进伞下时还跟那人撞了一下,雨伞一角轻抬,那人的后背失去遮挡,被直面而来的大雨冲了个干净。然而他没太在乎,先是把冒失闯进来的安庭扶稳,然后拿起小臂上的外套给人包好。 动作变换间,李叔只从伞下看见半张冷白的脸。 他愣了一下,收回想把人叫回来的脚步,感叹了一声“现在小年轻感情真好啊”就转身离开了。 安庭站在伞下才发现这把单人伞的空间有多窄,就算他缩起肩膀,学长仍有一半身子置于伞外。 大雨滂沱,几乎瞬间就淋湿了秦丞言的衣服。 “哥,你别让我,你快进来。” 安庭抱着包想往外退,胳膊却被拉住。 秦丞言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正拿着外套套在他身上。 “先穿好。” 秦丞言垂着眼,长睫上挂着淡淡水汽,看下来的眼神里透着股少见的温和,跟平时不太一样。 安庭愣了一下,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细心帮自己整理衣领。偶尔翘起的指尖会不小心划过自己的脖颈,皮肤互相擦过,带起一阵微弱的电流。 安庭吸了口气,连忙自己摆弄好。 雨把他的头发打湿了一点,秦丞言把伞移向他说,“抱歉,车里备用的只有这一把了。” “没事,我们站近一点就好。”安庭仰头朝他笑,把自己往前带了带,但两个男人无论挨得多近,仍会有一小部□□体被挤在外面。 算了,安庭想,淋一会就淋一会,距离也不算远。 谁料下一秒,忽然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使劲儿按进了怀里。铺天盖地的柠檬香瞬间驱散了雨天的潮湿味,安庭瞳孔微缩,耳边全是秦丞言有力的心跳声。 “忍一忍,”秦丞言下巴悬在他头顶低声说,“马上就到停车场了。” 安庭大脑一片空白,两腿机械地被那人带着前进。 其实自从父母离婚相继出国后,安庭不知道遇上多少次突然下雨的情况,偶尔会庆幸自己带伞,偶尔也只能站在屋檐下听零丁雨声。 没人会来接他,就算之前谈了男朋友也不会。 而今天,收到信息、在空茫无人的雨幕中看见秦丞言的时候,安庭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像飞天的鸟终于看见落脚的土地,像仓皇的小丑鱼终于有了藏身的珊瑚礁。 很安心,是那种令人贪恋的安心。 他抱紧了怀里的包,借着走路时动作的遮挡,小幅度又往里靠了靠。 等坐进车里的时候,安庭还有点发愣。 秦丞言打开了暖风,干燥温柔的暖意烘干了身上的凉意。 安庭把外套脱下来,发现手臂那里被淋湿了一点。 “哥,”他把外套叠好放进包里,“等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 秦丞言看了他两秒,忽然拿过外套放在后座,“你的手不能洗。” 安庭怔了怔,“有洗衣房。” “.........” 揉了一下太阳穴,秦丞言感觉自己刚才有点高兴过头了。 为了冷静,他岔开话题,“学校检修电路,实验室关停四小时,我们可以吃个饭再回去。” “啊,”安庭靠在椅背,“偏偏比赛刚开始就迎来关停吗?” “这也没办法,想吃什么?”秦丞言单手握住方向盘,把车速放慢,佯装不经意打开电话翻出备忘录上的资料问,“附近有家粤菜做的不错。” “他们的主厨是榜上有名的亚洲50佳,鱼肉都是每日空运来的新鲜海鱼。我们随便吃点再回去,怎么样?” 安庭眨巴眼睛看他,“.......随便吃点?” 作者有话要说:  短短 21. 其实进去之前,安庭并没有想过一个粤菜馆会有多高端,对亚洲排名前50的主厨也没什么概念,直到菜式摆到面前,他才小小的震惊了。 牛肉用的是高原耗牛,小黄鱼用的是真正的深海黄鱼,还有澳洲羊腿、野生松茸和纽约黑松露...... 走出餐馆的时候,安庭感觉雨里都飘着股金钱的味道。 “哥,这顿饭多少钱,我转给你。” 这一顿可不便宜,安庭不想欠人情。 “没事,我只想带你吃点好吃的。” “不行。”安庭坚持。 这小孩儿在某些方面很执拗,这点秦丞言体会过。他无奈地弯了下嘴角,妥协道,“那下次换你请我,两个月后我生日,刚巧比赛结束,行么?” 安庭愣了一下,“哥你生日....就我们俩么?” “嗯,我有一些事很想做,”秦丞言看着他的眼睛说,“陪我一起吧。”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做好探案馆的攻略了。 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安庭还是答应了下来。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吃完饭时乌云已经变得稀薄。实验室还有半小时就重开了,正好足够他们回去。 “我拿到了治疗药物的基因片段,”车里,安庭把笔记本摊在腿上,从存储文件中调出材料给身边的人看,“我们需要先把基因片段全部分离,筛选出最适合承载识别器的那一段。而肾肿瘤细胞形状多变,分裂出来的细胞和核大小不一,我们只需要攻克其中一种就能.......” 他说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秦丞言疑惑偏头,“怎么了?” “........学校发了新邮件。” 安庭脸色不太好看,他眉心轻轻蹙起,双击点开邮箱—— 【亲爱的同学们,很遗憾地通知,由于此次igem校内海选赛报名人数较多,所以学校内部商议决定将比赛规则从“最终淘汰制”改成“阶段淘汰制”。】 “阶段淘汰制?什么意思?” 安庭咬了下唇才慢慢开口说,“本来到最后每个人交一份课题研究报告就可以了,学校会根据这个选出胜者。可现在变成了阶段式,把两个月的时间划成四份,每15天交一次研究报告,一共淘汰四轮。” 这已经不能说是严苛,简直是有点儿变态了。 15天出一份研究报告,就等于起码要完成实验的一小部分。如果组里人多,进度快,有可能把做实验写报告这件事在短时间内完成,可他们组只有两个人。 秦丞言将视线重新放回路面上,他眼底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学校是想把浑水摸鱼的人先解决掉。” “哥,”安庭张开五指,轻声问,“我的手,还有多长时间能好?” 这事儿江波说过,就算用上稀世名药,最快也要两个星期才能活动自如。 “两个星期,十四天啊.......” 他们需要分离基因片段,不断测试能够识别肾肿瘤细胞的细胞因子,实验强度大,难度高。 安庭本来想着在手好之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手好了之后在带着学长那份加倍努力回来。 总之,只要在时间截止之前,他绝对有把握能拿出一份高水准的研究报告。 但现在全被这一封邮件打乱了。 小孩儿的头低着,脸被暗沉的天空染成了灰灰的颜色。 秦丞言深深吸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揉了下他的头,“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按你原先的计划走。” “可是........”安庭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其实他现在蜷一下手指都疼,两只手甚至做不到最简单的握拳。 十五天什么的,根本不够。 秦丞言垂眸看了他一眼,声音沉沉的,“还有我在,没事的。” 一路上气氛都有点沉闷,安庭不断在脑海里模拟出最优选的办法。其实对他来说真正难的是第一次淘汰,如果能安稳度过,后面根本不是问题。 学校主要为了筛掉浑水摸鱼的人,那只需要给导师团队一个无法拒绝的报告就可以了。 无法拒绝的报告,拥有闪光点的研究方向...... “我们不需要拿出完整的实验数据,”秦丞言把车停好,姿态随意地靠在椅座上说,“只需要给他们一个‘可能性’就好。” 安庭动作轻顿,看向学长的眼睫颤了一下,“可能性?” “对,”秦丞言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替他把电脑装好。 “没有一个科研人员能拒绝‘有可能’三个字。” 回到实验室,秦丞言找出剑桥实验室的书,翻开所有实验的最终一页指给他看。 安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先写结论?” “对。” 余尾鸢那组人还没有回来,实验室里落针可闻。 秦丞言两手搭在书面上,慢慢地把想法说给他听。 那是安庭第一次直面学长的学习能力和逻辑思维有多恐怖。他为这个比赛准备了很多年,查阅无数资料,对国际上有关靶向治疗的所有动态都了如指掌。 但从他们确定课题到现在不到半个月,秦丞言就熟知了他所累积的一切,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极其完美的实验计划。 “把你拟定的结论写出来,导师团队一定不会将你淘汰。” 安庭仰起头,面露疑惑,“如果实验中发现我第一次交上去的研究报告是错的怎么办?” “那你真的很棒,”秦丞言对上他的视线,平时冷淡的脸上罕见盛满温柔,“你帮世界删掉了一个错误答案,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安庭张了张嘴,看见学长背后的窗户外,滚滚乌云不知何时早已散开,灿烈的阳光铺满大地。 半晌后,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那我,我们一起试一次。” 22. 说完壮志凌云的话后,最终还是回归到问题本身。 安庭站在细胞分离仪前,每一根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他需要把培养基里的肾肿瘤细胞组织放进去,动用技术手段成功把不同种类的肾肿瘤细胞分离出来,用显微镜记录下每一种的特征和活性状况。 然后挑选出活性最高的那三种,作为他们实验里的“靶子”。 安庭拒绝了秦丞言想要替他的想法,实验里还有很多别的事情需要做。治疗药物因子还需要分解列出基因序列,而且还需要不断重复实验找到能够识别“靶子”的“导/弹”。 他不能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学长一个人身上,学长的善良和心疼是礼物,不是被当做理所当然逃避的借口。就算手疼又能怎么样呢?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必须坚强。 安庭深吸一口气,慢慢将手放进操作台上。 这是个精细的活儿,手部的微微颤抖无疑等于把难度番了好几番。安庭必须全神贯注,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十根手指上。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股异常清晰的疼痛感,像有人用锤子把钢钉一下一下钉进肉里。那些受伤的骨骼和筋脉尖叫着瑟瑟发抖,拼命震颤希望主人卸掉手部的力量。 安庭猛地打了个哆嗦,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后背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没事的,他闭了下眼睛,还可以忍,只有十五天,很快。 学校的仪器并不算顶尖发达,他一遍遍实验接着一次次失败,长时间的站立和高度集中让他的眼前变得有些花白。他沉默咬住了唇,夕阳投下的余晖把地上微微抖动的影子拉成窄窄一条。 坐在对面的秦丞言长久地看着安庭的背影,将想要起身走过去的动作连同手里的笔一起掰断。 实验室里另一个组不知道何时也全部回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充斥四周。他们这一半人多东西多,显得空间拥挤,另一半则显得空旷。这种情况下,突兀伫立的人就很显眼。 邱建修第八次从笔记本前抬起头,极为不屑地“切”了一声。 “也不知道在那儿装什么?不就是想上演悲情戏码让监测老师说点好话、多给几分么?真恶心。” 他小声鄙视了一番后,电话在兜里震了震,是傅然约他吃晚饭。 邱建修也看过那条热贴,但作为曾经的舍友兼兄弟,他可是知道傅然跟安庭在一起得了多少好处。他并不觉得自己哥们儿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相反,他觉得傅然特别牛逼。 事业女人两不误,他也就是没轮上这个机会。 两人用信息确定吃晚饭的地点,邱建修刚要收起电话时,余光忽然瞄到一抹白。抬头一看,原来是同组一个女生,正扭扭捏捏走向对面。 邱建修立刻瞪大了眼。 脸上画着淡妆,是很可爱的类型,邱建修见面的第一眼就上前套出了微信。 此时她走到秦丞言面前,轻轻附身,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锁骨,低头略微有些羞涩地开口问,“不好意思这位学长,我们组显微镜有点不太够用,可以借你们的用一下吗?用完就还过来。” 秦丞言冷静的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女人刚巧挡住了安庭。 女生的笑僵在脸上。 “在那边,自己拿。”秦丞言站起身,打算去洗水池冲一下手就去把安庭换下来,时间太久,怕那孩子的手受不了。 “可是.......”那名女生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我搬不动呀,你能不能帮帮我?” 秦丞言的眉头终于拧了起来,他抽出手,眸色冷淡,“抱歉,我有洁癖。” “........” 2号组有不少人视线交错落在这边,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女孩子受不了了,转身要走,忽然身后一声轻响,她眼前瞬间闪过一道黑影,下意识抬头,彻底怔在原地。 原来是安庭因为手部颤抖而将握着的笔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捞,身体却因为发虚而晃了晃。 秦丞言眼疾手快,一把将人从身后扶住,几乎把安庭整个儿圈进了怀里。 “还好么?” 从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状态下猛地抽离安庭眼前都是花的。他白着嘴唇轻声说,“还好.....” 冷汗粘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粘粘地贴在眼角。秦丞言让人靠在自己胸膛,腾出一只手替他擦干了汗,把碍事儿的头发捋到后面,然后才带着人走到椅子前坐下。 女生像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 洁......洁癖? “用不用去医院?”秦丞言蹲在他面前,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安庭摇了摇头,他有点耳鸣,只能看见学长眸子里担心和启阖的唇。不想让人为自己担心,还偷偷想把不停发抖的手慢慢藏进背后。 但半路就被人强行攥住手腕捞了回来,秦丞言只看了一眼,立刻说,“我给江波打电话。” 江波是带着针来的。 秦丞言本想把人带回教职工宿舍,但为了不耽误进度,安庭坚持在实验楼里随便找间空教室,扎完后他还能帮学长做些记录数据的工作。 “不严重,”江波检查完后说出结论,“就是一下子用力过猛导致的,小安安你得学会循序渐进啊,别太着急了。我带了医用弹力绷带来,你带两天会缓解很多。” 之后江波还替他按摩了一下手臂上的穴位,安庭果然放松不少。 “谢了,请你吃饭。”结束后秦丞言说。 江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客气啥,小安安也不是别人,咱啥时候有空不都能吃。医馆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你那个.....你晚上带人吃点好的,牛骨汤什么的温一温。” 他来的快去得也快,安庭从疼痛里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别多想了,”秦丞言低头看他,“想感谢等比赛结束再说。” 这一次安庭学乖了,他不再执着于单打独斗,也不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他做了一份研究安排表,把十五天划分成一个个小时间块,严格按照表格里的内容去做。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加大难度。 但他们人数少依旧是个硬伤,就算前期准备完全,还有秦丞言庞大的知识体系和恐怖的动手能力做支撑,但到完成第一个15天课题报告还是有很大距离。 时间不够,那就压缩时间。 两人每天凌晨四点半起床,要在实验室里呆超过二十个小时。 梦想装在脑子里的时候是豪情壮志的,是热血沸腾的。 但当完全付诸于实践时,就会变成无数个枯燥的日日夜夜,那些不断重复机械似的实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都如同看不见的蚂蚁,成群结队爬进身体,一小口一小口吃掉心头的热血和脑袋里的坚持。 每天安庭睁开眼就是窗外暗无天日的样子,隔壁床的喻平睡得很舒服。接近深秋,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冷硬的。 那种感觉像有无数只手把他拼命往床里按,跟他说,“别坚持了,再睡一会儿吧。坚持有什么用呢?你看你不做的时候过的也挺好啊。大不了不参加比赛了,你还是研究生毕业,未来依然光明。要不就休息一天,你都坚持这么久了,休息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有一条信息伴着震动而来,像一根稻草把他从泥沼中捞出来。 安庭晃了晃脑袋,点开微信。萤萤幽光驱散了一角黑暗,落在瞳孔里,仿佛一簇温热的烛火。 【秦丞言:给你带了早餐,还热的。】 后面还有张配图,是实验室窗台上养的一盆米兰开花了。黄色的,小小的,拥挤在一起,生机勃勃。 右下角还有学长不小心入镜的手,很白,手指修长,皮肤弯曲凸起的骨骼走向清晰好看,露出半截掌心颜色红润,看上去很温暖。 这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凌晨,秦丞言也只是做了一件之前每一天都做的事情。可安庭握着手机,独自坐在床上,忽然就红了眼眶。 23. 像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忽然有了一盏灯,一根拐杖,一个同行的伙伴。 四周都是惨白的墙壁和冰凉的实验器皿,手指的钝痛频繁而清晰。可每当思绪出现怔愣的缝隙时就回头看看,总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们在凌晨四点半的实验室里,共同为同一件事付出全力。安庭想,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十五天。 枯燥的实验仍在继续,肾肿瘤细胞的变化性特别强,安庭需要不断重复去记录那些数据,以至于他后期看见数字都会犯恶心。 直到十天后,一个寻常的清晨,电脑照例“嗡嗡”开始工作,数据堆叠分析,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安庭余光瞄到什么,手下的笔忽然一顿。 亮起的屏幕上,有一项很不起眼的数值发生了变化——菱形肾肿瘤细胞的表面活性出现轻微波动。 短暂的怔愣后,安庭迅速把详细数据调出来,一项一项仔细研究。经过漫长的谨慎分析对比之后,他缓缓放下笔,无声坐在实验台前。 一直分出一缕心神在他身上的秦丞言几乎立刻注意到了他的怪异,暂停掉手里的工作后走过来问,“怎么了?手疼了么?” 那天的天很蓝,飞鸟盘旋上空,微风拂过,米兰花摇摇晃晃投下一小片金色的光。 秦丞言看见眼前那人转向他,眼底像是燃起一片燎原。 “哥,”安庭说,“我的研究报告,好像可以完成了。” 秦丞言呼吸一滞,就看那孩子慢慢站起来,胸腔轻轻起伏。 不远处有2号组吵闹的声响,键盘声和器皿碰撞的声音互相碰撞,让实验室都变得拥挤了些。 人太多,不想给安庭造成困扰。秦丞言克制地压了一下舌尖,把情绪敛进眼底,想要说点什么恭喜的话。 谁料薄唇刚刚张开,眼前忽然一花,接着前胸被狠狠撞了一下,脖颈跟着一紧。 秦丞言站在原地,愣住了。 米兰花害羞地捂住脸,飞鸟尖叫嘶鸣。耳边逐渐安静,大脑里变的一片空白。唯独剩下的感觉,只有喷在下颌上的热气和埋在身上的温度。 “哥,”安庭抱着他的声音在颤抖,“哥.......谢谢你。” 秦丞言静了两秒,才缓缓伸出手环在他腰间,垂下头,蹭过柔软的发,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真的很棒。” 围观的人群发出稀稀拉拉起哄的声音,邱建修目瞪口呆拍了一张发给好友。 【哥们儿,你小宝贝儿走出来的挺快啊。】 对面回的很快,只有短短几个字—— 【傅然:我艹他吗!】 傅然被点燃了。 之前在医院门口他第一次看见秦丞言的时候就觉得这俩人的状态很不对劲,后来在酒吧更不用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一个学长学弟的关系,秦丞言怎么就会帮忙到那个地步? 现在一看,这俩人恐怕早他吗背着自己搞上了。 傅然“啐”一声,眼神阴鸷地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邱建修。 【你们组几点结束?】 * 最难的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就像打好了地基上的第一根桩子,后面的事只要耐下心按部就班就可以水到渠成。 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直至月明星稀,安庭才重新打开word文档。 光标一闪一闪,他极其缓慢地敲下第个字,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们经过一系列研究,合理认为肾肿瘤-菱形细胞的外壁表皮有可能会与特定抗体发生反应,产生【靶向治疗】的可能性。” 是了,这就是学长一开始所说的,给导师团队一个“可能性”就够了。 他把所有实验数据有条有理地写了上去,那些在大脑中盘桓已久的东西,此时此刻正通过他自己的手慢慢铺开。 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的令人悸动不已,但安庭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月明星稀,秦丞言终于结束掉今天所有的任务。偏头一看,身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熟了。电脑屏幕显示着打开的word文档, 安庭的睡相很乖,有两簇头发被压的翘了起来,竖在额角,有种别样的可爱。 秦丞言的心口塌下去一块,拿出外套小心翼翼给人披上,打算去个卫生间回来再叫他。 此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整栋楼都黑漆漆的。 所以秦丞言很放心地离开实验室,去往走廊尽头的厕所,丝毫没注意有一道目光阴测测地从背后射/了过来。 安庭是几分钟后被人叫醒的,他迷迷糊糊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秦学长放大的脸。 “累了吧?”秦丞言揉了揉他的头,掌心传来温柔的热度,让安庭舒服的不自觉眯了眯眼。 “哥....”他还没完全清醒,声音里带了点软乎乎的倦意。 秦丞言眼神一顿,声音低了下来,“回宿舍再睡,这里凉。” 凉?的确有点。 安庭把自己往外套下面缩了缩,迷迷糊糊地说,“哥,我好困啊.....” 也许是睡意太过强烈,也许还因为些别的。总之,在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之下,安庭自己也没发觉对着秦丞言时,莫名带了点跟最亲近的人才会有的撒娇。 如同讨乖的幼猫,正伸出柔软粉嫩的肉垫,轻轻挠了一下秦丞言的胸口。 秦丞言眼神一黯,放在他头顶的手微微用力,低声说,“.......你再这样,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办了他办了他办了他办了他! 24. 安庭没太听清,撑起上半身问,“哥你说什么?” 小孩儿朦胧的眼底逐渐变的清澈,秦丞言看了他两秒,“没什么,我送你回宿舍。” 安庭顿了一下,最近几天学长都会送他回宿舍再自己回去。一开始他并不同意,后来随着实验越来越深入,每天所需要带回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秦丞言一开始以手伤为理由帮他拿东西,安庭只能默默同意。 但现在...... 安庭背着身,小小握了握拳,伤口处虽然还是会传来疼痛,可着实已经减轻了非常多。之前连蜷一下都做不到,现在已经能收放自如了,可能再过不久就会完全痊愈。 如果痊愈了,学长就没必要继续送自己了吧?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手部关节恢复的很好,拿重物也不会觉得难受。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感觉肩膀肩膀身旁落下一道阴影。原来是秦丞言站在身侧,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先收拾东西。” “......好。” 确认人真的已经没再发呆之后,秦丞言才开始动手打扫实验室,安庭则揉了揉眼睛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先把所有用来记录写草稿的笔记本装好,确认没有落下的,才抬手关电脑。 光标仍旧停留在课题报告的最末尾,安庭没忍住又重新浏览了一遍。逻辑清晰,数据直接又真实,很富有冲击力。 他嘴角不自觉牵出抹笑,这篇报告属于超常发挥,他绝对有把握能进入最后的赴美代表队。 心满意足保存好文稿,鼠标在另一个界面停了一下。那是他保存所有实验数据的文档,放在f盘里,呈打开状态。 安庭疑惑地眨眨眼,我之前没把这个关掉吗? 此时身后忽然想起一道声音,是秦丞言过来问他,“好了么?” “啊,好了好了。”怕学长等自己太久,安庭直接点了关机。 可能是太累了忘记了,这不是一件大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走吧。” 学长的瞳孔颜色很黑,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有种被包裹住的沉溺感。 安庭张了张嘴,诡异的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乖乖跟在了秦丞言身后。 后面的事情顺利很多,只需要再重新论证一遍报告里的实验数据,做一下最终润色就可以了。 距离15天的最后日期没剩多久,因为是淘汰制,所以每一个组都暂停了实验,把时间放在了上交的课题报告上。没人知道导师团队会淘汰谁留下谁,如果第一轮没撑过,后续也就不会再有做实验的机会了。 但唯独只有一个组例外。 2号实验室里的两人组丝毫没受到影响,高冷的那个每天依旧在进行实验环节,安静的那个也只在电脑上花费了两天时间,然后就加入了实验队伍。 相比之下,在同一实验室里的种子组则很久没有响起器皿叮叮咚咚的声音了。 “他们怎么还在做实验?报告写完了么?” “谁知道,难道不怕被淘汰?” 邱建修从电脑前抬头瞅了一眼,加入了窸窸窣窣地讨论声,“谁能不怕被淘汰?淘汰了还做实验有个屁用?除非啊,有的人知道他结果。”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立刻有好事儿的追问,“什么意思?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能晋级?” 邱建修丽立刻摆手,“诶哥们儿,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不过啊,我倒是听说对面那个安庭,他爸爸之前是咱们学校的博导,后来升级了,进了中科院当院士。旁边那个秦丞言就是他爸当导师时候的学生,现在在咱们学校当研究生导师助手。而且这俩人还都是保研上来的,都不是靠自己考上来的。你们说,人家就这个背景,能跟咱们小老百姓一样吭哧吭哧地写报告么?” 他刚说完,围在一起的众人发出闷闷的“啊”声,瞟到对面的眼神也跟着渐渐变了味儿。 如果平时听到这些八卦,2号组的组员们可能只是笑笑就过了。毕竟a大百年老校的地位放在那里,每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中间环节出了任何猫腻都有可能会引发一场风暴。 靠着背景踩上来这种事,这些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学生们不会太相信。 但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处在对立面。利益冲突让某些人下意识去相信邱建修的话,然后在自己的脑海里为猜测添砖加瓦,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令人信服的故事链传播出去。 似乎身边的人相信的越多,这件事就越真, 交报告的时间还差最后一天,安庭坐在实验台前进行今天的实验计划,忽然感觉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对面2号组不少人都在若有若无瞄向自己。不仅如此,实验室门外也有不少路过的朝自己投来目光。 视线杂乱,但统一的毫无善意。 他感觉有点奇怪,刚想起身找个人问问,手腕处蓦地被一阵温热包裹。 原来是秦丞言握了他一下。 学长的声音不大,但莫名带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他说,“别管,先把第一轮淘汰赛渡过去。” 25. 于是安庭就真的没有管。 他忽略掉那些乱七八糟的视线,不去注意周遭人的态度。像往常一样天不亮起床,再踩着满地星光跟学长并肩走回宿舍。 实验有条不紊地往下进行,与此同时,一条流言也悄然在校园内散开。不仅仅是igem比赛内部,连无关的路人都听说了。 比如喻平。 安庭今天收到了来自舍友的第八条微信。 【喻平:小安实验结束了么?】 【安庭:没有,有什么事吗?】 【喻平:......没事没事,就是想问问你顺不顺利,马上到第一轮淘汰赛的日子了,关心一下/憨笑】 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人皱眉,安庭忍无可忍,直接回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接通后对面传来喻平手忙脚乱的声音,“喂.....咳咳,你怎么给我打过来了?” 安庭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 听出舍友语气的变化,喻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说,“小安啊.....我最近.....听到了一些谣言,是关于你参加那个比赛的.....” 拨弄键盘的手顿了一下,安庭看了眼身后,学长正附身使用显微镜,半张脸隐在黑色的仪器后,只能看见薄薄的唇角和微微凸起的喉结。 安庭看了几秒收回目光,转回身问电话里的人,“你信吗?” 喻平一愣,“什么?我当然不信了,不过你知道那些谣言?” “不知道,但那重要吗?你都说是谣言了,我还理它干什么?” 喻平被他的淡定打败了,无奈一笑,“你说的对,不过小安,你自己还是注意一点,看看之前惹到哪路灾星了。流言传的有头有尾,像有心人故意放出来的。” 这是好朋友才会说的话,安庭真诚地道了声谢,承诺有空请他吃饭。 挂断电话,电脑上刚巧跳出一封新邮件,学校通知明天上午8:00-18:00为交报告的时间,过期未交的则视为主动弃权。 为了以防提交的人太多造成系统卡顿丢失邮件,安庭将发送时间设置为8:30。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打开收件箱,开始清理垃圾邮件。 其实刚才他对喻平撒了谎,对于那些谣言,他是知道的。 说不清从最近的哪天开始,每天零星都会收到几封辱骂他的邮件。一开始只是攻击他的家世背景,后来逐渐偏离,说他的性向令人恶心,说他的学年第一是造假,说他除了会走后门和勾引别人什么都不会。 安庭面无表情把这些全部截图备份后关掉了电脑,他很平静,没有告诉任何人。 比赛在即,安庭真的不想再让学长为了他而担心了。 这次igem校内海选赛规模庞大,导师团队的质量也达到了空前水准,每个系抽调三名资历最高的导师,这些人聚在一起,同时审查每位同学的课题报告。 截止时间一到,无数邮件涌入服务器,所有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倪兴邦泡了一大杯枸杞茶放在一边,戴好眼镜开始逐一看了起来。 为了公平起见,他们这些导师都是集中在一个大办公室里审查,只看报告,看不到学生的名字。分数出来后再跟监测老师的平时分加在一起,才算作最后的总分 老爷子期末的时候都没觉得有这么忙,一上午过去,他只感觉自己再不歇会儿怕是得横着出去。 拿起玻璃茶杯喝了一大口,倪兴邦起身打算在门口的走廊上溜达溜达。他背着手刚拐出门,直接跟奔过来的主任撞了个满怀。 “哎哟!”倪兴邦捂着头喊了一声,“徐主任你急什么呢?” “不好意思倪老师,我没注意您从里边儿出来。”徐主任撩了一下不小心掉下来的头发往屋里退,“我这有点急事,等会再过来跟您说啊。” 急事? 倪兴邦停了停,眼瞧着徐主任越过他快步走进屋里,径直去到其中一位打分的导师身边。 两人的表情都比较震惊和难以置信,似乎在电脑前反复确认了许多遍。随后徐主任抬头,穿过人群锁定了倪兴邦,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 倪兴邦走过来问。 “倪老,您是生物医学的专家,您给看看这两个组的报告内容。” 课题报告全显示在电脑上,用词都很正统。倪兴邦只看了几眼,立刻明白过来主任的凝重来自什么原因。 这两组的实验数据有一大部分都是完全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雷同的实验数据在其中一组中只占一个分类项。可在另外一组里,几乎可以说是全部了。 抄袭。 这是倪兴邦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但真的有人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法去做吗?这可不像答高考卷上的选择题,一模一样没什么。实验研究落实到最后就是一堆冰冷的数字,通篇下来高度重合别说导师了,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问题。 哪个学生会这么蠢? 倪兴邦没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搬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开始仔细看起了这份报告。 然后他越看越心惊。 这是一份水准相当高的实验研究报告,假设非常大胆,里面每一项罗列出的实验数据仿佛一级又一级台阶,让人忍不住拾级而上,迫不及待想要往下看,想知道最后的导论。 倪兴邦灌了一口茶,他感觉自己像只栓着苹果的驴,步调已经完全被书写报告的人带着走了。 直到最后—— “我们经过一系列研究,合理认为肾肿瘤—菱形细胞的外壁表皮有可能会与特定抗体发生反应,产生【靶向细胞】的可能性。” 倪兴邦懵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 原来只是一个“有可能”啊! 徐主任不明白怎么看着看着还笑出来了,他上前一步低声问,“倪老,您看......” “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做这项研究,或许我们学校会出现第一位拉斯克奖。” 拉斯克奖,世界级医学大奖,国际地位仅次于诺贝尔。 徐主任震惊了,这事儿严重了。他不敢自己做决定,立刻把事情上报给了校长。导师团队被紧急叫停,几名校内权威被抽调过去做审查。 雷同报告一共有七篇,为了避免出现“帮亲不帮理”的现象,学生姓名一直没有显示出来。 海选赛出结果的时间整整往后拖了两天,学校里开始出现各种猜测。 “你们的比赛还出成绩呢?” 食堂里,喻平冲着对面两个专心吃饭的人问。 “没出,”安庭咽下最后一块土豆后才说,“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 秦丞言坐在他身边,递了一张纸过去。 两个人同时抬手擦干净嘴唇,把脏了的纸巾折成小小一块放在筷子下压好,然后同时抬眼看向喻平。 喻平:“.......” 长时间呆在一起让这俩人的动作习惯如出一辙,喻平叼着鱼肉,感觉自己在这张桌子上有点多余。 他刚想开口打破这个气氛,就听两声短促的铃音响了一下。 对面两人一起拿出手机看了眼。 “倪老师叫我。”安庭说。 “也叫我了,走吧。”秦丞言率先起身。 “那我们就先走了,喻平,你慢慢吃。” 两人肩抵着肩起身,一前一后朝食堂门口走去。路过有人不小心快撞上安庭时,秦丞言还会先一步把人隔开。 喻平的筷子愣愣停在半空,好半晌才把鱼肉咽下去。 “.........他俩,我靠啊!” 倪兴邦发信息来并没有说什么事,只是让他俩立刻来一趟大会议厅。 安庭去之前没想太多,但当他推开门的时候,脚步一顿。 大会议厅里只有几个人,但一个比一个地位高。副校长坐在最中间,倪老在他左边。 “来了?” 倪兴邦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他指了指自己对面说,“过去站着,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俩。” 26. 安庭粗略扫了一眼,副校长、教导主任学年主任,加上系里教过自己的几位老师,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全都在。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端坐在会议室里椅子上,情况很像三堂会审。 安庭先进,秦丞言跟在他后面也打算迈进去时被一位老师拦下。 “同学,你先在门外等一下。” 还未等两人眼神有所交流,门就被毫无预兆地关上了。 “咔哒”一声,听上去特别冷淡。 安庭直觉有点不太对劲,但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对眼前的状况依然毫无头绪。于是只能按照倪兴邦说的坐在了对面,抬手把书包放在桌上,不小心露出手部伤疤来。 在场的几位老师面色都变了变,倪兴邦叹了口气起身说,“我去问另一个。”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气氛凝重,主任率先开了口,语气缓和很多,“安庭,我们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上学时候你就很认真,一路考进a大很不容易。不过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你这样,不仅是我们,你爸在美国一样会很失望。” 安庭眨眨眼,“主任,我做什么了?” 主任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多功能大屏幕“安庭,这篇课题报告是你自己写的么?” 多功能大屏幕上出现了那篇熟悉的报告,安庭看了两眼,点点头,“是我自己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但里面的内容,是我跟门外的那名学长一起研究出来的。各位老师,不知道这篇有什么问题吗?” 主任在他提到秦丞言时嘴角抽了一下,“你俩在做实验期间有没有给别人看过实验报告?或者跟谁聊过?有没有丢过电脑或把数据放在没人的实验室里自己离开过?” 事情发展成这样,安庭再傻也能猜到原因。他没有忙着质疑或是辩解,对面坐着的那些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在学校里很有分量的人。他们只是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和走向。 他顺着主任的话开始仔细回想,在记忆里一寸一寸去挖掘,却并没有找到相关记忆。2号组人多,不可能实验室进了外人发现不了。就算是每天熬夜,两人也没有同时不在实验室里的情况。 其余时间里电脑都关着的时候有密码,没人能打开。 所以两分钟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回答。 “没有,我确认我没有给谁看过,也没有谁碰过我的电脑。只有一天晚上,我在实验室里睡着了,当时学长是否离开过我不清楚。” 说完这些,对面的老师们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 “安庭,”主任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们把你单独叫来,是希望你可以主动坦白。你的手受了伤,这我们知道,也理解你不想因为这次意外放弃去美国的机会。但你不能做这样的事情。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肯主动承认错误,说出事实原委,学校还愿意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什么?” 走廊上,秦丞言靠在墙壁上,眼前站着倪兴邦。 “你怎么还不明白?”倪兴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那小子抄袭了!他的,你的,你们俩的实验数据跟另一个组里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俩的占了满篇,人家只是其中一个分类列举!” 秦丞言呼吸顿了顿,眼神敛在阴影里,“老师,为什么认定抄袭的是我们?” “废话,当然是有证据,学校不可能会冤枉一个学生。”倪兴邦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抄袭,你大学四年是我看着走过来的。不过那小子就不一定了。你平时忙,可能没时间去实验室,是不是临到头了那小孩儿给你的数据你写上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秦丞言站直了,“无论是我还是安庭,都不可能抄袭。老师,我......” “行了行了!”倪兴邦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嘴硬了,学校也不会难为你俩。张副校长跟安庭他爸是旧相识,想把这事儿瞒下来。充其量也就是取消你俩的参赛资格,刚好淘汰赛,把你俩正常淘汰掉也没人会去探究原因。一会儿你进去好好道个歉就得了,要是再闹,我也保不住你!” “那就不保了。” 倪兴邦一愣,“你说什么?” “那就不用保我了,”秦丞言撇开眼看向大会议厅的门,“我会证明给您看,安庭为这个实验付出了多少。他没有抄袭,我也没有。如果我做不到,会向学校主动辞职。” 倪兴邦彻底呆住了,半晌后他压低声音咆哮,“你疯了?!学校未来给你规划的多高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秦丞言捏了一下喉结,转身走向会议厅。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家小孩儿被冤枉了,必须得讨回公道。 秦丞言手刚握住门把,门就从里面被一下子打开了。 安庭眼尾泛红地站在那里看他。 “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秦丞言的眼神软了下来,“我在。” “他们冤枉我。” “我知道。” 安庭转过身,跟秦丞言并排站在一起。他看向那些人的眼神明亮又坚定,“我绝对不会退赛,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 “张副校长,徐主任,如果事情跟你给我扣的帽子有出入,我要你们给我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令宝贝儿们生气气的这部分剧情:是按照原定的大纲走的,马上闹人心的渣男就会下线啦~揉揉各位小可爱,不生气哈,么么咪 27. “你们当然可以查,”张副校长第一次开口,他身上带着高位者特有的威压,说话时掷地有声,“但是学校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们,两天后的淘汰结果会在海选赛总结大会上公布。如果在那之前我没有看到你们的答案,那我会按照淘汰人员把你们的名字写上去,再无更改。” 安庭握紧了拳头问,“那如果我查清楚了呢?” 张副校长直直地朝他看过来,“那我会在大会上公开给你们道歉,并且严惩抄袭陷害者。”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安庭站在昏暗的楼梯拐角,声音闷闷的,“哥,要想找到我们被冤枉的证据去,必须先搞清楚一件事。是谁、为什么要抄袭我们。” 校内海选赛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每个人都必须先提交一张报名申请表,学校审核之后觉得你可以独立完成实验且专业知识达标后才会允许参加比赛。 安庭是在有些想不通,拥有这样一个标准的团队,怎么会放任自己去搞抄袭这种被抓出来就会一辈子挂在耻辱柱上的事。 更离谱的是,那些人还成功了,现在自己居然被打成了抄袭者。 “刚刚倪老说,他们有决定性证据。” 秦丞言站在低两级的地方抬眸看他,眼睛在昏暗中好似有光。 不知怎么的,安庭只要看见那双眼睛,立刻就能稳下心来。像有人在炸毛的动物身上轻轻揉了一把,毛刺顺着皮肤慢慢贴了回去。 “证据?什么证据?”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秋日里的晚霞总是好看的,火红的余晖铺了满天,稀薄的云被透成了金色。 倪兴邦拧开办公室的门,被对面窗户直射过来的光刺的眯了眯眼。这几天都是阴雨天,难得看见晚霞,老教授不免驻足。 谁料才没看多久,眼前忽地被两道阴影挡住。 倪兴邦惊的后退两步才看清来人。 “干什么?”他喊,“嫌我活得太长了?!” “对不起老师,”安庭诚恳道歉,“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您说的那份决定性证据是什么?” “不是说要自己查么?”倪兴邦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把人领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桌上的东西很杂乱。 倪兴邦打开电脑说,“你们的靶向治疗是左右的研究内容,但另一个组不是。靶向治疗只是他们研究里的一个分类,占比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所以叫你们之前我们先叫了那一组过来。” 倪兴邦在电脑里输入密码,打开一个文档,里面有七份课题报告。 “前两份是你们写的,后面五份是他们组的。他们组五个人,你俩可以看看。” 接着倪兴邦又走到另一张桌子前打开抽屉,拿出五个大小不一的笔记本递过来。 “这就是让张副校长做出判断的关键证据。” 安庭连忙接过来翻看,笔记本上的东西很潦草,项随手记录下来的一样,可他只看了几眼就彻底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上面这些东西......居然是他在整理实验报告时随意在纸上写出来的手稿! 做实验时得出的数据其实非常杂乱,要想把它们变成一份研究报告,如同从珍珠堆里把珍珠一个个挑出来串成珍珠项链。 安庭在做这些的时候,习惯随手记录推导,把重点部分提出来然后再往报告里写。类似于解数学题时那张潦草的演算纸。 这就是一份报告出生前的雏形,也是一个刻入骨髓的习惯。安庭从来没丢过他的演算本,就连现在也好好躺在背后的书包里。 不对!他忽然想到,写完报告的最后一个晚上,他趴在桌上睡着了。事后跟秦丞言聊起来,知道那时学长也去了一趟厕所,前后不过三四分钟。 “他们五个人每个人都有,”倪兴邦点了点桌面,“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你可以看看。” 安庭拿起其他几本看了看,发现果然是这样。唯一的区别,是这些人聪明的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添加了不少,看上去更加丰富真实了。 突然,他的动作一停,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秦丞言第一次见到安庭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当即走过来问,“怎么了?” 安庭慢慢把本子放在桌上,长睫低垂,整个人裹在霞光交错的阴影里,无声地笑了笑。 “是傅然。” “他考研是我辅导的,他的字我永远都忘不了。” 倪兴邦对他直接把名字念出来了觉得很意外,“你认识?“ 安庭放下本说,“认识,有仇。” 他打开书包,把自己的那本手稿递给了倪老,“老师,这才是我的原版,我没想到这些人会连这个都抄。但抄来的东西终究是抄来的,您只要仔细看看,总会发现端倪。” 倪兴邦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你俩现在要去干什么?” 安庭看了一眼屏幕里的研究报告,笑了笑说,“傅然不是想踩着我往上爬么?那就让他看看自己的腿能不能撑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瑟瑟发抖爬上来说一句.....别生气了,我可爱的大宝贝们..... 明天是渣男的最后一章了...感谢你们看到这里,感谢你们支持正版....颤抖给你们鞠躬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