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和真公子HE了》 001(原来今天是冬至。...) 第一章 月皊以前有名有姓。姓江,名月皊。可如今不准再姓江。原是涟涟江水皓月映,如今只剩一轮孤月。 檐角脊端鸱吻冷漠相望,檐下旧灯笼被凉风吹得东摇西晃。 月皊坐在半开的直棱窗内,安静地望着随风漂泊的旧灯笼,灯纸破了一小块翘出来,被风吹得无力挣扎似地细碎拍打着。耳畔忽然响起咿咿呀呀的柔转哼唱声,她本能地打了个哆嗦,继而僵直了脊背。 半晌,耳畔的靡靡乐音消去,她僵冷的身子也逐渐缓和下来。 原来又是错觉。 她捏了捏自己发颤的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默告诉自己已经从教坊里出来了。想起在教坊里心惊胆战的十来日,她蜷长的眼睫逐渐泛了潮。 小厮出现在视线里,一臂夹着发白木梯,一手拎着朱红的新灯笼。月皊来不及哭,赶忙起身,推开掉漆的木门,小跑着出去求救。 “花彤烧得厉害,能不能弄一碗风寒药来?”月皊声音里噙着央求,立在檐下眼巴巴望着往木梯上爬的小厮。 小厮手中的新灯笼来不及换,转头望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缩了缩瞳仁。 冬日的光带着冷意,透过枝杈细碎落在月皊的脸上。就算穿着不合身的灰白粗布衣,就算半个月的蹉跎让她消瘦了一圈,也不能让她的美貌逊色。 到底,是曾被整个长安捧在天上的灿灿明珠。 水为骨,玉为肌,倾国倾城貌,千古无绝色。她聘聘婷婷地立在那儿,望过来的明眸盈净善睐,似照进沉漆亘夜里的星辰流光。 美人各有各的美,极难评出个第一来。然,月皊的第一美人之称,却是整个长安都认的。她一年前回长安时掀起的轰动,仍历历在目。 明明是皎若芙渠出鸿波的柔净之美,不浓艳不妖媚,却在望见她时真切感受到了摄人心魄。 小厮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压一压乱蹦的心口,可手中提着灯笼,他只好紧了紧握灯杆的手。 “三娘子……”他不合规矩地用了旧称呼,结结巴巴解释,“宅、宅子里都是工仆,没、没那种药。往日里谁病了灌一肚子热水蒙头睡一天就好了。如果实在病得要命了,才去巷口的药铺子抓一副药。” 月皊眼睫轻颤,慢慢半垂落下来,遮了眸中的失落和无措。 以前要什么东西府里都有,没想到这宅子里连风寒药都不曾备着。这里是江家在外面的一处宅子,给江家在外面上工的几十号工仆所住。虽都是给江家做活的,这里的人却连迈进江家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月皊红着眼圈无助转身,不知道怎么办好。宅子里没有药,想吃药就得出去买。可是她从江家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也不准带,半文钱也没有。 曾经一日花销抵得过穷苦人家一年生活,今日因几个买风寒药的铜板束手无策。月皊努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为花彤心焦着。从江家出来的时候,她身边原本的婆子、侍女们要么被发卖了要么被撵去了远僻的庄子。只花彤一个,跟着她进过牢子、去过教坊,如今病了。她总不能让区区风寒夺了花彤的性命…… 小厮盯着月皊转身的背影,眼前还是月皊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 “三娘子!”小厮咬了咬牙,从木梯跳下来,将手里的红灯笼放在一边,在袖中掏了又掏,拿出七八枚铜钱,忍痛塞给月皊。 月皊抬起眼睛,惊讶地望着他。 “三娘子,小的不能帮您买,这宅子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活计,估计都不能帮您跑这个腿儿。您出了西门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药铺了。” 既是走不开帮不了这个忙,也是不敢帮这个忙。 言罢,小厮不敢直视三娘子逐渐灿朗起来的眸子,转身拎着灯笼快速爬上木梯去更换。 月皊怔怔立在原地,唇畔已不自觉抿了笑。她仰头望着换上的崭新灯笼,认真道了谢。 小厮胡乱点头,没敢回头。 破旧的灯笼换成了新的,在风中红得艳丽张扬。其上的“江”字,既温情又遥远。 月皊仰着脸时,是一张皎皎笑靥,低下头时却掉下一滴泪。忍了许久的泪珠儿落在掌中的铜钱上。 她以前从不碰钱银之物,嫌经过多人之手——脏得很。如今捧着不知名小厮赠与的几枚铜钱,当若至宝。 月皊无声侧过身行了谢礼。离开前,她再次抬头望了眼檐下的灯笼,后知后觉为何要更换,原来今天是冬至。 小厮坐在木梯上,回头望着月皊离去的背影,唏嘘一叹。 江家这位三娘子,整个长安谁人不知她曾经的奢贵?皇家子孙的爵位还要袭一辈降一级,可江家的爵位却是祖帝特允的世袭罔替。又有个公主娘,真真是琼汁玉露娇养长大。听说价值连城的灵芝送过去,不过是磨碎了让她养指甲,更别说续命用的人参,也只是剪碎了扔进温汤里给她暖足之用。 十七,正当嫁的年龄。不管是军功卓卓的少年将军,还是满腹诗书的尚书之子,又或是皇家子孙……这满京城的权贵郎子那是任她挑选。甚至就连入主东宫,也是看她愿不愿。 可如今…… 小厮又是一叹,叹人生大起大落,没走到头就没个定数。 月皊前日才被带过来,这两日也没出过屋,对这宅子的布置并不清楚。小厮说从西门出去,她便径直往西走。这宅子住的工仆虽多,地方却不大,方方正正,没有江家府邸的亭台楼阁曲折叠景。小小的西门,远远就能望见。 工仆们有的正要出去上工,有的已经下工回来。他们远远看见月皊,下意识地向一侧避开,又在月皊走过之后,停下脚步,目光黏缠移不开。 几个婆子坐在向阳处浆洗衣裳,说着的闲话断断续续砸进月皊耳中。 “还敢出门呢?也是个有勇气的。我也是想不通,这种没爹没娘的下等东西这些年的享受都该折寿的!就该让她在教坊里迎来送往,反正也长了张勾男人的脸。二娘子干嘛花那么大价钱将人买回来?” 另一个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当二娘子是好心呐?这要是凭借一张脸哄得哪个男人买回去养着,二娘子哪能消气呢?二娘子以前满肚子委屈不能把这狐狸精怎么样,如今还不得借机好好踩一踩,放在身边天天欺辱解气?听说小郡王从小乞丐堆里长大,刀尖舔血地走江湖,知道有人替自己享乐,还不恨透了她?二娘子将人买回去给小郡王暖被窝,那是送羊入狼口,要往死里折辱!” “嗐,”又一个人感慨,“害得二娘子被休弃,这可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也难怪二娘子心狠……” 月皊已经走出了西门,身后的闲言碎语慢慢听不见了。 她腰背挺直,唇畔挂着浅笑,仿若没有听见那些议论。只是若仔细瞧,才能看出她唇角的笑有一点僵。 巷子很长,两侧坐落一间间宅子,大多关着院门,见不到什么人。只是冷清的巷子总会走到头,隐约已能听见喧嚣。 当热闹的街市扑面而来时,月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车水马龙的瓦市像个巨大的陷阱,一张张笑脸也张牙舞爪起来,等着将她拉下深渊。 月皊攥着铜钱的手越发用力,骨节渗着白。 “廿廿,别怕。” ——耳畔响起幼时母亲唤着她的乳名抚慰她的话。 月皊眨了眨眼,将眼睫上的湿意润掉。她缓慢地舒了口气,逐渐摆出一张得体笑靥来。 是的,不能怕。 有些路必须要走,有些事情总要面对。 冬至到,新岁便近了。本就热闹的瓦市更加人挤人,叫卖声与谈笑声簇嚷着,嘈嘈杂杂。 月皊端庄地款步而行,喧嚣在她经过后逐渐消了音。一双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带着各异神色。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出门淡妆浓抹,从不避讳遮面。整个长安城,没几个人没见过江家三娘子。 “假的”、“教坊”、“清白”、“小妾”等等零碎议论落入耳中,月皊心里酸涩,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得体的浅笑。她终于看见了药铺,在心里稍微松一口气,迈步进去。 店小二压着新奇,包了副风寒药递给她。 药铺掌柜从楼上下来,看见月皊,赶忙摆出见了祖宗的笑脸迎上来:“三娘子今儿个怎么亲自来了?您要的灵芝我寻到了。是明儿个送去府上,还是您现在带着?” “我、我暂时先不要了……”月皊顿时尴尬起来。她是提过想要湘地的灵芝,做甲片时用。可是如今她还如何买得起? 药铺掌柜千辛万苦去寻了灵芝,刚回来还没喝上一口茶,对京中最近半个月发生的大事还一无所知。店小二赶忙将掌柜的拉到一旁低语解释。 月皊转身时听见药铺掌柜的颓然抱怨:“我花大价钱买来的灵芝怎么办……” 月皊咬了咬唇,垂下眼睑。 回去前,月皊又买了一个包子。买了药,剩下的铜钱只够买一个包子了。 花彤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她起来时,便看见月皊在窗外手忙脚乱地弄药炉子。 “三娘子!”花彤披了件衣裳赶忙出去帮忙,“您怎么自己弄这个,倒是喊我一声呀!” 月皊打量了一下花彤仍发红的脸色,她悄悄蜷起纤纤素指藏起烫伤的手心,弯起眼睛来,温声柔语:“你醒啦。那你自己来煎。” 花彤虽病着,做起事来却也麻利。她一边扇着火,一边问:“哪里来的药呀?” “遇到好心的小厮。不仅买了药,还买了一屉包子。我给你留了一个。喏,就在屋里炉子上煨着。你一会儿吃了再喝药。” 月皊说完转身回了屋,在窄窄的木板床边坐下。她摊开手心,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 好疼的。 睡着了就不疼了,她侧躺下来,纤细柔软的身子蜷缩着,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 睡着了不仅继续疼着,还有喘不过气的噩梦。 她一会儿梦见潮湿阴暗的牢房,一会儿梦见乐音袅袅的教坊。教坊使太监捏着嗓子问她是去学舞还是去陪外头的达官贵人饮酒。 月皊哭着从噩梦里醒过来。 凉风猛地吹开窗牖,毫不留情灌进来。天边烧红的晚霞照在月皊泪水涟涟的脸。 她纤指一僵,继而失魂落魄地无力垂下。 原来过去十七年的天伦才是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02(妾) 第二章 月皊安静地坐在床头,从被风撞开的窗牖望着外面的晚霞,是如何缓慢地移动。 她一动不动呆坐良久,直到最后一抹夕阳落了山,天色暗下去。月皊忽然回过神,她走到简陋的方桌旁坐下,从抽笼里取出带着褶皱的纸,指腹一遍遍抚着折痕。 墨盒里的劣质墨不多了。 她蘸了墨,在纸上写信,一笔一划,仔细落下“阿娘”二字。 称呼写完,竟是不知再写什么。 她好早前就想给阿娘写信。最初委屈得想哭诉,后来冷静下来执拗地想将这边的事情亲口说一遍。可每每不敢下笔。 阿娘应当已经知道京中的事情了吧?阿娘知道她一直疼着的廿廿并非亲生女儿会是怎样的心情? 是难过,是遗憾,还是怨恨? 月皊握笔的手,开始颤。 半个月前官兵冲进她的院子不由分说将她带走,其后每一天都比前一日更难熬。半个月,她经历了太多前头十七年从未想过的事情。 到了今日,经过种种之后,她最怕的竟是不知如何面对阿娘。 月皊唇角翘着,脸上蕴着笑,眼泪却一颗一颗落下来。 当年阿娘身怀六甲时,阿耶病得很重,吊着一口气。所有人都知道阿娘肚子里的这一胎若是儿子,就会继了阿耶的爵位。 可是阿娘又生了个女儿。 几年后阿耶病故,祖母和二叔进宫请封,二叔袭了洛北郡王。 阿娘和祖母的关系一直不大和睦,待二叔掌了郡王府,阿娘无心住在京中,带着两个女儿搬去了洛北。去年才回长安。 小时候,月皊懵懂地听着嬷嬷感慨若她不是女儿身就好了。那时她太小了,听不懂,却隐约记得这话听过好些回。她扑进阿娘怀里哭,搂着阿娘的脖子问阿娘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阿娘怎么会不喜欢廿廿呢?阿娘最疼廿廿了。”阿娘轻轻拍着她,让她在怀里酣酣入眠。 后来月皊再也没见过那几个在她面前碎嘴的嬷嬷。她彼时年纪小不懂事,长大些才逐渐明白。她也不是没有懊恼过——若自己是能承爵的男子该多好。 那样,阿娘的日子会更好些吧? 原来,她本来就该是男子。 是二叔利欲熏心,干出换婴的事情。 其实月皊从江家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件江家的东西。她略微转过脸,轻晃手腕,望着腕上系着的木珠。 是木珠,也是阿娘亲自给她求的平安符。 笔上墨汁将要干透,仍旧不知如何言语。纸上的“阿娘”二字早已被泪水打乱。 月皊望着污脏的信纸,心中绞痛。怪不得自己生得既不像阿娘,又不像阿耶…… 下次见,不能再唤阿娘。要和别人一样恭敬地称呼华阳公主…… “三娘子,您怎么不掌灯就写字?小心再犯了眼疾!”花彤从外面进来,将短短的一截白烛点燃。 烛光照出月皊水洗过似的泪颜,花彤无措地跟着红了眼睛。她生了一张圆脸,比月皊还小一岁。以前没出事时,就是个活泼贪玩的性子,算不得沉稳。 “花彤,”月皊抬起眼睛来,“若阿娘回京前我已经死了,你一定要帮我带话给阿娘……” 花彤吓了一跳,连续“呸”了几声:“三娘子您说什么呢!可别提死不死的了!” 月皊径自说下去:“帮我带话……” 可她声音低下去,直到无声。她心里既想见阿娘,又不敢见阿娘,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咚咚咚——”忽然响起不怀好意的敲门声。 屋内草木皆兵的主仆两个都紧张起来。花彤走过去将门拉开一条缝,看见二娘子身边的大丫鬟东篱杵在外面。 花彤立刻警惕起来,皱眉问:“什么事情?” 东篱往门里望去,只看见月皊侧坐的身影。她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小郡王明日就要回府了。二娘子让我过来带句话,明早接姨娘进府!” 她扯着嗓子恨不得让整个宅子的人都听见。 “对了,虽说只是当个妾,也算嫁人呐。咱们二娘子心善,给姨娘送嫁衣过来!” 东篱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婢子抱着衣衫就要往屋子里闯。 月皊刚哭过脸上的泪还没干,这个时候被这群人闯进去岂不是看笑话?花彤一把接过婢子怀里的衣裳,使蛮力挡在门口:“我们娘子歇下了,东西我们收下,不送你们了!” 婢子还想往里闯,东篱却嗤笑了一声,将人拦了。来日方长,她也不在意少看一次笑话。何况天已经黑了,她还要去给二娘子办别的事情。 东篱带着人离开,身后的两个婢子故意大声说些闲话让月皊听见。 花彤警惕地堵在门口,待她们彻底走了,才愤愤关上房门。她将衣裳放在桌上,愁眉苦脸:“怎么办啊……难道真的要回江家去伺候小郡王吗?也不知道是个怎样脾性的……” 别说归家的小郡王大抵不会善待月皊,就说二娘子也不会让月皊的日子好过。这条路,怎么想怎么灰暗。 月皊已经没有在哭了,只是眼睫上还残着湿意。她安静地望着桌上的“嫁衣”。 说是嫁衣,却是江家三等婢子的衣着,不过换成了粉色。 花彤瞧着月皊默不作声望着衣裳发怔,她吸了吸鼻子,小声抱怨:“霉运来了真是把什么路子都堵了!恰巧赶在公主和县主回洛北的时候不说,怎么就恰巧赶在几位殿下南下?如果太子殿下在京中……” 花彤悄悄打量着月皊的脸色,试探着开口:“娘子,咱们拖一拖成不成?拖到太子殿下回京……” 月皊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好半晌才缓缓摇头,低声道:“歇下吧。” 花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那短短一截白烛很快燃尽,潮暗逼仄的屋子陷进黑暗中。月皊蜷缩着躺在床上,却并没有睡着。 不管太子殿下以前如何心悦,如今她没有江家女的身份,又在教坊里走了一遭。有些路,早已堵死。不可能的事情,不必再思量,那些过往繁华该忘就忘了吧。就算太子殿下还惦记着她,让她进东宫,也不过是贱妾。 为妾者,给谁当妾又有什么区别。 良久,月皊刚有睡意,隐约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攥了手,紧张地听了又听,才辨出那只是风吹枯叶的声音。 一片黑暗里,她慢慢松了口气。 这一夜,月皊睡得不甚踏实。确切地说,这半个月以来,她每一夜都如此。 第二天晌午,东篱过来接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刁难人,特意在用午膳之前来接,让人空着肚子上了小轿。 月皊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轿上,这才开始想之后的日子。这小半个月,她经历了太多议论,原以为已经能够接受,可真的要换个身份回江府,她心里还是犯怵,手指头反反复复拨弄着腕上的木珠。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开始琢磨起小郡王这个人。 她至今还未见过他。 想到马上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做妾,月皊心里难免忐忑。可是又想到这个人是阿娘的亲生骨肉,月皊心里又生出一抹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来。 “听说他这些年孤身走江湖,也不知道日子苦不苦。阿娘定是要心疼的……”月皊轻声喃喃。 二叔换婴之事好好瞒了十七年,如今东窗事发却并非从江家捅出来的。小郡王回来的经过颇有些传奇。外头传了好些不同版本,月皊也并不十分清楚。她只隐约知道大皇子在边地与小郡王结识,大皇子被擒,小郡王刀枪匹马于万人中将大皇子救回来,又为救大皇子殿下受了重伤。 如此,才得了圣人亲自过问,案子才会这样雷厉风行地展开。至于其中详情,月皊也是不知的。 月皊正胡思乱想着,轿子忽然停了。 这就到了?月皊攥了攥手,心里咯噔一声,跟着紧张起来。 “呦,陈六郎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府上的姨娘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您拿了这么大手笔来买人?”东篱扯着嗓子,音量又高又细,听上去有些刺耳。 月皊讶然,将轿边竹笭掀开一点往外望去,看见陈家六郎拦在前面。 远处还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郡王府气派恢弘,郡王府前的这条街又不是瓦市,平日里并不会有百姓经过。月皊放下竹笭,无声叹息,想来又是二姐姐故意为之。 陈六郎伸长了脖子往小轿望,诚恳道:“六郎心悦三娘子久已,望江家成全!” 他满脸堆笑地掀开箱子,满满一箱子的金子。 并非陈六郎要在府外对东篱一个丫鬟说这些,实则以他的身份,能不能被请进府内说话还得看江家人的心情。 东篱笑着扬声:“姨娘,今儿个可是小郡王回府、您进门的日子。搞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她言下之意,是说陈六郎此举是月皊授意,二人暗通款曲。 一时之间,月皊也不知道陈六郎今日过来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江云蓉的授意。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能继续躲在这小轿里。月皊咬了咬唇,刚要起身走出小轿,街角忽然传来整齐的哒哒马蹄声。 皇家侍卫开路,堵在路边看热闹的百姓赶忙退避。京中权贵家中车驾各有不同,人们一眼看出来这正是大皇子殿下的车舆。 镶金嵌宝的车舆径直朝江府驶来,停在府门前。 “这是又生了何事,惹得百姓围看?”大皇子殿下的声音从车舆中传出来,着实把东篱吓了一跳。 小郡王自回到长安便住在大皇子府上,可谁也想不到大皇子会亲自送人回来。 东篱赶忙让一个婢子进府递消息,然后带着家仆们跪地行礼,解释:“是、是陈六郎拿了钱财想来府上买郡王的小妾。” 月皊攥着轿帘的手僵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摆在地上的破烂货物,任人挑选,随意买卖。一会儿还要出去见人呢,她咬着唇告诉自己不能掉眼泪。娇软的唇上被咬出白色的印子来。 车舆里没有回话,沉默了良久。 “我的?”一道偏冷的声线从车舆里传出来。明明是问话,可因为声线过于凉薄,显出几分并不甚在意的漫不经心。 一个内宦打扮的人走到车舆一侧,低声禀话。 又片刻沉默后,大皇子忽然笑了。 “你家中姐妹倒是尽心,连小妾这种事都给你安排妥当。”大皇子话中带笑,“厌辞,你卖还是不卖?”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03(他的刀,比她的腰还要宽。...) 第三章 江云蓉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掌中的一支红梅簪。三年婚缘,这是孔承泽为数不多赠与她的东西。 她从不计较这些,只要两个人的恩爱不疑。江云蓉与孔承泽青梅竹马,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孔承泽,能够嫁给他曾是她最大的欢喜。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很幸福,直到一年前月皊回京。 江云蓉望着红梅簪的眼中柔情慢慢淡去,逐渐变成仇恨。就因为长得好看些,就能没有廉耻地勾引有妇之夫?还是自己的姐夫? 江云蓉握着红梅簪的手越发紧握,簪子上的红梅棱角硌红了她的手心。 自从月皊回京,孔承泽就像丢了魂儿,待她温柔不再,且越来越没有耐心,每每主动与她说话,都是关于月皊。 “她刚回长安,识人不多,你身为姐姐,多陪陪她才好。” “你要办赏菊宴,你家三妹妹也会来吧?” “你刚刚说什么?哦哦,这裙子好看。咦,我记得你三妹妹也有一条相似的,不过裙摆的暗纹不一样。你这是茉莉,她的是云纹。还是云纹好看些。” “我去郡王府自然是、是、是……怎么?我去自己丈人家有什么问题?你查我做什么?” “昨儿五皇子又去了你家。你说他是不是想娶三妹妹……” “你这个疯婆娘胡说什么?” “男儿志在四方,你就非要将我困在家中和你风花雪月?好!如你的愿!这日子不过就不过!” “疯婆娘!整日疑神疑鬼!我早就受够你了!” 红梅簪硌得手心刺痛,可痛不过心里。不多时,她又开始腹痛。江云蓉颤着手放下红梅簪,捂住自己的肚子。她知道自己早就不会再腹痛了,只是心理作用。 嫁给孔承泽三年,没能有个一男半女一直是她的心病。好不容易怀上,却因为月皊掉了。 如今孩子没了,又被孔承泽抛弃,江云蓉心如死灰。 浑浑噩噩的日子只剩下恨。 她痴爱了孔承泽那么多年,无论如何也恨不上他,只有心碎。 她便只恨月皊。 恨她回京,甚至恨她的存在。 江云蓉觉得一定是上苍听见了她的夜夜诅咒,才让真正的小郡王出现。这个仗着美色为非作歹的贱人原来是二伯为权弄来的女婴,这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官兵来府中将二伯一家和月皊一起带走的时候,她是多开心,简直是这辈子除了嫁给孔承泽那日外,最开怀的一天! 从那一日起,她每日听着下面的人禀告月皊吃了什么样的苦、遭了什么样的罪,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婢子快步跑过来传话小郡王回府了。江云蓉一怔,腹中疼痛散去,她对着铜镜慢慢展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来。 江家二爷夫妇和两个儿子被关在牢中,月皊和二爷那一房的女眷们则被送去了教坊。教坊是专收罪臣女眷之地。想要去教坊买人,有钱可不够,要不然此时堵在江府大门外想要买人的陈六郎早就去教坊讨了人。江云蓉花了好些心思疏通,才将月皊买回来。为的,自然是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 “走,咱们去迎接三弟回家。”江云蓉将手递给西栅,笑着起身。 若是她本生在大富之家,被人偷了富贵,一定要将这些年的亏欠讨回来。她以己度人,迫不及待地想看三弟如何折磨月皊。 江府各处都得了消息,纷纷出来迎接。江云蓉刚出了自己的小院,就遇到了父母——府里的三爷夫妇。 江云蓉瞧着父亲脸上的喜色,心领神会地在心里替父亲道喜。 江三爷当然高兴了。 二哥干出这样的事情如今还在牢里,生死尚是未知数。爵位被陛下亲自还授长兄流落在外的嫡子。明面上这变动和他没关系,实则江三爷并未把归家的侄子放在眼里。 一个自小流落在外,靠杀人走镖求生活的人,回来了又能如何?这里是长安,大街上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家里就会和某个权贵沾些关系。这侄子除了攀上大皇子,整个长安谁也不识。不在长安长大,空降一个爵位又有何用?何况大皇子殿下如今自顾不暇,说不定哪日就被撵去了封地。 再言,长安是最不乏权贵的地方,见识、学识与能力才更为重要。江三爷可不觉得流落在外吃苦长大的侄子会一表人才,说不定是个贼眉鼠眼的土包子、窝囊废、愣头小子,甚至大字不识一个。 这侄子回来之后必被府里的荣华富贵迷了眼,轻易被他掌控住,那这郡王府还不是在他的掌中? 怎能不春光满面。 府里都知道小郡王今日会归家,都候着。是以得了消息,出来得很快。江云蓉和父母同行没多久,就迎面遇见了老太太。江云蓉的两个妹妹一左一右跟在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似有心事,眉心皱着。 主主仆仆一行人浩浩汤汤迎到府门口时,车舆里的人还未露面,东篱带着几个家仆立在一旁。 月皊不起眼的小轿,在恢弘气派的府邸和大皇子镶金嵌宝的车舆旁,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车舆里断续传出些交谈声,外面的人却并听不清。只是车舆内两个人的声线差距甚大,外面的人隐约听出大多是大皇子在说话,小郡王偶尔开口。江家人的行礼打断了车舆内的交谈。 窗牖被推开,露出大皇子李漳的半张玉面来,他温声让外面的人免礼。 “没想到大殿下亲自过来,快快进府小坐。”江三爷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寒暄。 月皊白着小脸坐在轿内。狭小的轿子暂时成了她的龟壳,她避在这里,能避一刻是一刻。冬日的凉风无孔不入地吹进简陋的小轿。月皊打了个哆嗦。这身粉色的“嫁衣”,乃初秋的厚度,哪里能避冬日的风与寒。 外面江家人熟悉的声音传进来,让月皊心里酸涩复杂地生出几分惧。小轿外的谈话虽然都传进了她的耳中,可她心里乱糟糟的,倒是没有心力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所有的热闹声音都被她自己的挣扎心跳遮了去。 忽然的寂静,显得那样突兀。 月皊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努力回忆了片刻,隐约明白是阿娘的亲生骨肉下了车。 寂静还在持续。 这太奇怪了。 月皊疑惑不解,不知道这位小郡王怎么了。好半晌,她才抬起手,想要掀开布帘一角瞧一眼。 忽然,祖母高呼一声:“我的孩子!” 带着哭腔。 月皊慢慢垂下眼睛,抬了一半的手也缓缓放下,刚才升起的好奇跟着散去。 江三爷很快收起眼里的异色,亲切地迎上去,拿出慈爱长辈的姿态:“这些年受苦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李漳一直坐在车舆内,谢绝了入府小坐的邀请。众人恭送了他的车舆,簇拥着小郡王入府,外面的热闹声逐渐远了。 江三爷回头,望了眼跟在小郡王后面的奴仆。江三爷并没有想到大皇子殿下不仅亲自送小郡王归家,还给小郡王安排了奴仆。 一个内宦,一个走路似用尺子量过的年长嬷嬷,还有四个婢子、四个小厮。尤其是那个内宦和嬷嬷,可不是随便派的,在大殿下身边也是体面人。 月皊的小轿孤零零停在角落,似乎被所有人遗忘。 “娘子,他们进去了……”轿外传来花彤压低的声音。 月皊抿了抿唇角扯出一丝笑容来,终究还是抬起手,将布帘拉开一点点。她的视线小心翼翼越过人群,落在小郡王的黛蓝背影上。 身量有些高,又很挺拔。 月皊的视线下移,落在小郡王身侧的刀。这样的日子,他居然随身带着刀…… 他的刀,比她的腰还要宽。 月皊纤细的指尖一颤,布帘从她指上滑落,灰褐色的粗布隔绝了视线。 不多时,外面又传来了陈六郎的声音。江府的管事迎上去,笑脸相迎地将人撵了。 陈六郎离去之后,郡王府门前的小轿越发显眼。远处看热闹的人群已散了一些,仍有些人三三两两地聚着看热闹。 月皊快要冻僵时,小轿终于又被抬起。并未走正门,从侧门抬进了府中。 小轿停在她曾经的住处。 “姨娘,到了。”引路的人已不是东篱,换了江云蓉身边的另一个婆子。 月皊握在一起的手慢慢松开,轻轻舒出一口气,才下了轿。她抬眼望着眼前的旧住处,眸色渐黯。 她的观澜斋,改名观岚斋。 月皊迈步进去。 不过半个月而已,这里彻底变了样。她原本的东西,已经一件都不再。不仅连箱柜床榻这样的大件都换了新的,就连曾经的荼白理石地面也被撬去,换了新的玄纹。 当婆子引月皊到她的住处,花彤先变了脸色。 逼仄的小小夹间,在两间盥室之间,阴暗潮湿,无窗无门,一道半截帘子垂在门口,全当是门。里面只一张窄窄的木板床,连桌椅也无。 冷脸婆子站在门口掀开帘子,告诉月皊这里面是她的住处,并不迈进去。里面那样狭窄,三个人恐怕拥挤站不开。 “小郡王为救大殿下受了伤,如今需要日夜照料。将姨娘安排在这里,是更方便伺候。”婆子冷声说话。 花彤气得瞪圆了眼睛,她没想到自己不能和月皊住在一起,一想到不能跟在娘子身边照料,本就染了风寒的她,气得脑袋晕晕地疼。 婆子走了之后没多久,又有婢子过来带走了花彤。 月皊默默走进小小的夹间,坐在床边。夹间里很暗,只有从布帘下透进来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月皊忽然生出一丝寻死的念头。念头一闪而过,被皑皑的悲戚淹没。 月皊一动不动坐了一下午,直到暮色四合,她终于有了动作——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揉了揉肚子。 她昨晚就没吃东西,一直到现在。 犹豫了一会儿,月皊终是站起身,走出去。外面的桌上应当摆着茶点…… 可月皊想不到自己会迎面撞见刚回来的小郡王。 她僵僵站在夹间门口,纤指还抬着布帘。 她知道是他。她认得他身上的黛蓝衣衫,更认得他腰间的重刀。 月皊视线上移,望向他的眼睛,不由一怔。 泪水迅速蓄满了月皊的眼眶,一颗一颗泪珠儿簌簌滚落。 江厌辞将目光缓慢地移落过来,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立在不远处,自见了他就开始掉眼泪,哭得伤心。 莫名其妙。 江厌辞收回目光。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04(窘得泛了红。...) 第四章 望见江厌辞的五官,月皊一下子想起许久没有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阿耶。 阿耶对她笑的样子,懵懵懂懂印在她的心底深处,从未真的忘记过。 月皊这才明白郡王府门外那突兀的寂静是为何。江厌辞五官生得极肖其父江眠风,就算没像上十分,也有九分。尤其是那双眼睛,就连眼尾略扬的角度都丝毫不差。 至于那不像的一分,则是两个人的气质大相径庭。 江眠风幼时便有神童之称,连中三元时年方十三。博古通今惊才绝绝,懂音律擅丹青。天生的爵位和泼天的富贵并没有养出奢傲的性子,反而他待人和善,温润有礼。这样惊才绝绝之人,又得上天偏爱生了张风华绝代的玉面,成为整个长安闺秀的梦中檀郞。可惜天妒英才,江眠风自幼病弱,他绚灿传奇的一生昙花一现般曾绽于长安。 而江厌辞比之其父,多了许多孤冷的棱角。江眠风那让人沉醉的春风拂面般的清贵玉面,换了种演绎方式。这份天赐的风华绝代容,遗了下来,又多了几分攻击性的惊艳。 月皊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了,她慌张地别开脸,飞快地抬起手用手背去蹭脸上的泪水。 收回目光的江厌辞迈步进来,将手中握着的那柄重刀放在桌上。沉重的闷声引得月皊下意识地抬起眼睑望了一眼,又飞快垂下眼。 江厌辞脚步未停,继续往里走。 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瞥了月皊一眼,收回视线跟在江厌辞身后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盈盈地说:“准备得仓促了些,三郎觉得哪里不满意吩咐一声就是。又或是缺了什么,尽管吩咐。” 刘嬷嬷身后还跟着些下人,有许多月皊认识的熟面孔。她轻轻咬了下唇,悄无声息地退回身后昏暗的夹间,盼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一帘之隔,外面气派明媚,她却重新陷在昏暗里。 肚子小声的“叽咕”一声,月皊赶忙使劲儿用手压了压。她庆幸声音小小,外面的人应该听不见。可是莹白的小脸终究是窘得泛了红。 偏偏外面的声音一字不落清晰传进来。 刘嬷嬷笑着询问江厌辞可有忌口,又向江厌辞介绍一会儿晚膳上会有哪些不可错过的佳肴。 江厌辞归家的第一顿晚膳,府上自然用尽心思。不仅府里的六个厨子拿出绝活来,又从府外名满京都的几家酒楼临时聘了厨子。 月皊听着刘嬷嬷向江厌辞介绍,一道道佳肴浮现在她眼前。 当刘嬷嬷说到四喜楼的蒸鹿酥乃长安第一时,月皊悄悄在心里反驳——望鹤楼的蒸鹿酥才是第一,四喜楼厨子做的蒸鹿酥只能排第二…… 又是“叽咕”一声。 不能再听下去了。月皊的一双手不再使劲儿压着肚子,而是捂住自己的耳朵。她逼迫自己不去听外面的外焦里嫩、香甜可口、唇齿留香…… 她努力让自己去想其他事情。 江厌辞的面容浮现在脑海,月皊慢慢回忆起阿耶。 月皊对阿耶的印象已经很淡了,毕竟阿耶病逝时,她不过五岁多一点。月皊的记忆里,阿耶总是缠绵病榻,从未见他走出弥漫着浓烈药味儿的屋子。 那个与堂姐聚在一起吃果子的午后,她看着堂姐被三叔牵走去放风筝,她呆立了一会儿,小跑着去找阿耶。 晦暗的屋内药味儿比以往更刺鼻,阿耶咳个不停。 她哒哒跑到床榻旁,阿耶望过来,好看的眉宇微皱:“廿廿怎么哭了?” “想阿耶了……”她吸了吸鼻子爬上床榻,攥着阿耶的大手捏了又捏,“廿廿不想听阿耶总是咳,阿耶要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哦!” 阿耶摸摸她的头,让她到身边来,哄着她在身边午憩。她乖乖偎在阿耶身边,逐渐睡着。 那一日阳光暖融融,从窗牖漏进来洒在她身上,她像睡在云朵上,舒适惬意。她攥着阿耶的衣角,半睡半醒间慢慢翘起唇角,心里想着等阿耶的病好了,也要阿耶带她去山上放风筝! 她醒来时已不在阿耶身边,耳畔全是哭声。她在阿娘怀里扭过身子往床榻望,红着眼睛问:“阿耶又睡着啦?” 她声音小小,怕吵醒了阿耶。可这次不同,她不会吵醒阿耶了,因为阿耶再也不会醒过来。 阿娘的眼泪落下来,落在她的小手上,灼痛着。阿娘把她放下来,让姐姐牵着她出去。她抬起头,见姐姐也在哭。她乖乖地听话,被姐姐牵着迈出门槛,又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不多时老太太身边的人过来请江厌辞去前厅用晚膳。江厌辞出去后,外面一直有侍女在忙碌着。 月皊抱膝坐在窄床上,听着外面轻浅规矩的脚步,只盼着谁也不要进来。她宁肯继续饿着…… 不知过了多久,布帘忽被掀起,外面明媚的光照进来。 月皊抵触地皱了下眉,才抬起眼睛,扬起一张平静柔好的脸庞。 一个脊背略弯的男子立在门口,细着嗓子开口:“郡王刚回府,许多事情没顾上。姨娘晚膳才备好,可是现在用?” 月皊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当是宫里出来的内宦。 月皊沉默了一息,才柔声开口:“有劳了。” “姨娘稍候。”孙福笑着应了,立刻吩咐婢子去准备。 月皊出去时才发现外面的几个婢女都是生面孔,并非江家人。因为都是生面孔,她藏在心里的局促稍微淡了些。 月皊款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东西。即使现在饿得厉害,即使这半个月来她没有一天吃饱过,进膳依旧优雅无声、得体端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婢子为屋内掌了灯。柔亮的光影照在月皊冷白的脸颊,衬出几分柔和的静美。 也将桌上那碟蒸鹿酥照出一层诱人的光泽。 月皊握着筷子尝了一口,在心里默默想着四喜楼的蒸鹿酥排第一也不是不行。 对于月皊的遭遇,孙福自然知晓,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月皊的举止,收回目光立于一旁静候着。 待月皊放下筷子,孙福才笑着开口:“我等被大殿下派到三郎身边,自当尽心尽力服侍。不过许多事情还是姨娘来做更方便。” 听了这话,月皊云黛微蹙,有些茫然不解。她飞快思索了一下,开口询问:“听说三郎伤得很重?” 月皊先前分明听说小郡王为救大殿下身受重伤,曾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可今日见了,她却瞧江厌辞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是。”孙福语气笃定,“别的伤姑且不算,长箭却是擦着心窝破体而出。如今伤口尚未痊愈,仍需日日用药调理。” 孙福又是一笑,继续道:“三郎习武之人,体质优于常人。哎呦呦,那伤口瞧着真是令人触目惊心,偏偏三郎竟像是不知疼似的,也不用下面人的帮忙,自己往伤口上抹药那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月皊认真地听着。 半晌,她缓缓点头,说:“我明白了。” 月皊慢慢垂下眼睛,唇角抿出一抹略带凄清的浅笑来。孙福提点得已很明显。她知道,她得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她很快藏起眸中的悲戚,重新抬起带笑的脸。她站起身,望向孙福,认真请教:“初见三郎不知他的喜好,还望提点一二。” 孙福脸上的笑,悄无声息地深了几分。 孙福只说了一句:“姨娘宽心,三郎并非心胸狭隘卑劣歹毒之流。” 月皊心中惴惴,也不知该信几分。可既然他是阿娘和阿耶的亲生骨肉,应当也是很好的人才对。 江厌辞很晚才归。 这一次,月皊没有躲进夹间。 江厌辞视线随意一扫,扫过月皊,继续往里走。不过只迈出一步,他再次将目光落回来。 他去前院前,她哭得泪水涟涟,此时却眉眼带笑温柔乖巧。 江厌辞停下脚步,落过来的打量目光明目张胆。 月皊微微翘着的唇角有一点僵,她硬着头皮迎上江厌辞的目光,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 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在月皊快要维持不住勉力装出来的笑脸时,江厌辞收回了目光,往里间去了。 待他进了休憩的内屋,月皊才悄悄松了口气。他刚刚似有话说,此时月皊呼吸平复了才忍不住去想他刚刚想说什么? 跟着江厌辞去了前院的小厮凑到孙福耳边低语。得知江厌辞在前面饮了酒,孙福皱了眉,立刻吩咐婢女去端温的胶梨饮子,又询问沐浴的热汤可有备好。 孙福低声道:“三郎身上的伤不宜饮酒,若姨娘能劝上几分才好。” 月皊抿了下唇,没接这话,而是柔声寻问江厌辞要用的药。孙福便将江厌辞内服外敷的各种药用法用量仔细地说了。 江厌辞从里间出来时,便看见月皊在专注地听孙福说话。 江厌辞收回视线,往浴室去。 月皊后知后觉江厌辞是去沐浴时,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显出几分为难犹豫之色。 孙福察言观色,一眼看出她的顾虑,低声解释:“三郎浴时,不需他人服侍。” 月皊微微惊讶。 她从小到大沐浴的时候,习惯了很多人服侍。她刚刚瞧着几个婢女并未跟进去,正犯难要不要跟着。 对于这个新身份,她努力习惯,却又难以习惯。总是显出几分迟钝与笨拙来。 江厌辞沐浴后换了衣服,只着就寝时的雪色中衣。他在圈椅里坐下,接过孙福递过来的胶梨饮子,只喝了一口便不喜放下。 灯光打在他的侧脸,鼻翼侧落下阴影。明暗的光影交错,将他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衬得更为锋利。 月皊忽然想起阿娘总是对着阿耶的画像黯然,阿娘时常说画像画不出阿耶的神韵来。 他生得这样像阿耶,阿娘见了他定要欢喜。 柔情漾在月皊盈净的眸中,重重光影下的她慢慢展颜,露出这段时日唯一真心的笑。 月皊后知后觉自己望着江厌辞发怔时,江厌辞早已抬眼看了她许久。 到底是一直养在深闺的姑娘家,月皊慢慢绯红了脸颊。 少女的尴尬一览无余,偏江厌辞不是个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目光仍不移。 孙福黑亮的眸子转了转,笑着替江厌辞问出来:“姨娘怎么一直盯着三郎瞧?” “你生得很像阿耶。”话一出口,月皊后悔地咬了下舌尖,怕他不喜她那样唤他父亲。 “所以?” 月皊抬起眼睛望着他,眸中绻着茫然。 “把我当你爹了?”他问。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05(每一个手指头都僵着抵触。...) 第五章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月皊懵在那里,一双盈而净的眸子微睁,润着一层水雾般的光影。 灯影憧憧,撞进江厌辞明暗交错的眸中,隐约现出生花一笑。 月皊微怔,再细瞧,却望进他毫无温度的暗色深眸。一时间,月皊也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江厌辞已经起身,往里屋去,这是要歇下了。 月皊蹙着眉还在琢磨着刚刚究竟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一旁的孙福轻咳了一声。 月皊茫然地抬起眼睛。 暖灯下的美人肌若凝雪,抬起来的眼睛澈如星子。就算是孙福这样见多了六宫粉黛的内宦,也忍不住呼吸浅了一分,本就细柔的声线又带着笑,耐心地教:“该如何上药,姨娘可记住了?” 孙福一双豆子眼珠儿转了一圈,落在桌上的托盘上,示意着。 月皊这才反应过来。 ——她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记下了。”她去端托盘,手一抖,差点没端稳。 孙福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托盘底子,瓷盆里的温水还是溅出来一点。月皊望了一眼自己的左手,稍微用力地端稳,缓步往里间去。 婢女为月皊开了门,待她进去之后再将房门关上,并未跟进去。孙福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几个跟自己出去。刚搬过来,虽说府里的管事已经尽量用心,他却还是要带着自己人仔细检查一遍才放心。 刚出去,迎面遇见从外面回来的吴嬷嬷。 “回来了。”孙福笑脸打招呼。 吴嬷嬷只是点了下头回礼。 大殿下李漳还在宫中时,孙福和吴嬷嬷便在他身边做事。李漳出宫建府时,他们两个也一并跟了出来。李漳将这两个人派过来,旁人看在眼里,也看得出大殿下对归家的小郡王是如何的看重。 “孙公公今儿个好耐心。”一个婢子笑着说。 孙福知道婢子是指他多次提点月皊的事情。眼前浮现姨娘呆呆无措的样子,孙福豆子眼一眯笑成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咱家心善,瞧着那孩子红着眼圈,怪可怜的模样,舍不得吁——” “孙公公总是这样心善。”两个婢子在一旁附和。 吴嬷嬷看了孙福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心善? 吴嬷嬷知道孙福帮姨娘可不是出于心善。宫里的太监们奉承巴结的本事大抵都无师自通。后宫的女人们今儿个失宠明儿个盛宠,都是未知数。孙福在宫里的时候,连承宠无望的无名才人们,也笑脸相迎尽力使方便,为的就是赌一个被他施过小恩小惠的人能日后发达。 他帮月皊,是习惯使然。是想着说不定这位曾搅得整个长安少年郎君春心动的美人能不止于今日境况。 孙福笑呵呵的,一边谦虚地摇头,一边受了几个婢子的夸赞,好似自己真是尊心善的佛。 吴嬷嬷是不喜孙福做派的。不过施恩图报总比踩低捧高要好。他是如何做派,和她也没关系。 李漳派过来的两个人,一个圆滑机灵,能哄得阎罗笑。一个极其重规矩,厚厚的律法卷册,也能倒背如流。 · 房门在月皊身后关上。她伫在门口,用力端着沉甸甸的托盘,望向江厌辞。 他明明穿得单薄,却立在窗前,任冬夜寒气逼人的凉风从开着的窗口灌进来。 月皊打了个哆嗦。 她咬了下唇,再轻轻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常些:“我来给三郎换药。” 立在窗前的人回首望过来。 月皊悄悄别开眼,不敢与之对视,唯有更用力握住沉重的托盘,踩着平稳的步子走过去,将托盘放在桌上。 她挽了袖,拿起干净的棉帕放进瓷盆浸湿,再拧去帕上的水渍。 江厌辞在椅子里坐下,目光落在她拧帕的手。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唯有从帕子上跌回盆中的水珠儿滴滴答答。 月皊将帕子拧得半湿半干,抬眼望过来,见江厌辞衣衫尚工整。她悄悄地蹙了下眉,终究还是将帕子放下。她朝前小步走了两步,走到江厌辞身边,弯下腰来去他解腰侧的衣带。 她的每一个手指头都僵着抵触。 她弯着腰,一缕青丝从肩头滑落,垂落在江厌辞搭在腿上的手背。 江厌辞不是很懂脱衣服为什么会这么慢。他垂眼望过来,望着腰侧那双笨拙的小手。 知道他的目光落过来,月皊的手僵得更厉害了。 她在心里劝慰着自己——他是病人,照顾他就当是照顾阿娘。姨奶奶因急症去了,阿娘和姐姐才会匆匆回洛北,若不是当时她病着也是要一起回去的。不过月皊知道阿娘和姐姐很快会回来。她们这些年住在洛北,去年回京是因为姐姐的亲事。 等阿娘和姐姐回来了,定然不想看见他有伤的模样。 月皊终于将江厌辞的衣带解开,轻轻去掀他的衣襟。下一刻,月皊那双噙着少女局促窘迫的眸子霎时染上愕然惊慌。 原来孙福说的是真的,他竟真的伤得这样厉害。 月皊原以为江厌辞衣衫里面会有裹着伤口的纱布,却不想他沐浴之后将纱布拆了,触目惊心的一处处伤毫无征兆地展现在月皊的眼前。 其他的伤不说,离他心口极近的那处伤分外骇人。还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从他右肩开始,逐渐向下,隐在袖子里,也不知道有多长。 怪不得他没有自己解开衣衫。 月皊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自今日见了他,从未见他抬起过右臂,甚至就连那柄吓人的刀也是被他的左手握着。 那些不自然忽地就消了,月皊赶忙去拿托盘上的药。 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江厌辞手背上的发丝离去。江厌辞扫了一眼,目光短暂地跟着那缕青丝动了一下。 托盘上有很多药,针对不同的伤。月皊一边翻找着,一边回忆孙福教的。 “心口的箭伤先用湿帕子蘸葵口白矮瓶里的药膏擦一遍,然后等药半干了,再用小红瓶里的药。胳膊上的刀伤用黑色细口瓶……”月皊顿了下一下。 细口瓶还是粗口瓶的来着? 她呆呆望着捧在手里的几瓶药,怎么又忽然觉得孙福说小红瓶里的药是用作刀伤的? 月皊求助似地望向江厌辞,可是他低着头似在思量着什么,并没有发现她这边犯了难。 “心口的箭伤先用湿帕子蘸小红瓶里的药膏擦一遍……”月皊一边小声呢喃着,一边拿起小红瓶。 塞子被扯开,她刚要将里面的药往半湿的帕子上倒。江厌辞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修长的手出现在月皊的视线里,在红色瓷瓶的映衬下,显出几分不像习武之人的冷白玉质。 月皊一下子反应过来。 是先用葵口白矮瓶里的药!她拿错了药!月皊脸色忽地一白,指尖一抖,手中的小红瓶倾翻,里面粘稠的药流出来一些,落在江厌辞搭在腿上的右手指背。 鲜红的药,粘稠如血。 辛辣带苦的中药气味悄悄在四周蔓延开。 江厌辞看了一眼,不急不缓地抽走月皊手中捏着的半湿帕子,去擦指背上的药。 月皊紧抿的娇唇微微张开,又轻轻抿起。然后她蹲下来,拿过江厌辞手里的湿帕子,将落在他指上的药仔细擦去。 窗牖外的月亮映在瓷盆里的水面,水面涟涟,折起的凉白光影落在月皊纤长的后颈。粉色的裙摆铺地,柔软又娇绽。 “我去叫孙福来……”月皊讪讪收了手站起身,沮丧地低着头出去搬救兵。她只盼着他不要误会她是故意如此。 江厌辞望着月皊出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孙福了解了情况赶忙进去伺候着。 月皊没有再跟进去,她默默回到属于自己的阴暗小间里。她抱膝坐在冷硬的木板床上,虚置的目光最终晃到地面,凝望着从布帘下漏进来的光影。 后来江厌辞歇下了,里间熄了灯,外间倒是留了一盏坐地灯。这盏灯离月皊的小间尚远,漏进来的光便变得更微弱。 许久之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仿佛整个郡王府都陷入沉睡,月皊才慢慢歪着身子,在狭窄的木板床上躺下。 寒冷的感觉好似已经渗进肌肤骨肉,融在骨血里。即使蜷缩着抱紧自己,也抵御不了这样的寒。 可月皊居然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死静的黑暗里,月皊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的目光和她的人一样陷在黑暗里,她忍不住想问自己——这一生就这样了吗? 娇养着长大,不仅代表着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同时也读书辨理。妾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合于她这些年的信念。 此时一檐之下的那个男子,若他不是阿娘的亲生骨肉,若他不是生得与阿耶那样相像。她还会低头服侍,学着照顾吗? 不会的。 再无助再绝望再漫长又孤寂的路,总该有一线生机。 可她的生机在哪呢? 月皊心烦地翻了个身,险些从木板床上掉下去——这床真的太窄了。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 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婢女尽量放轻的脚步声,还是让月皊瞬间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蜷缩着做出保护自己的姿态,片刻之后她僵硬的身体才慢慢反应过来。 不多时,月皊听外面的动静像是江厌辞醒了。薄薄的被子里很冷,被子外更冷。她还是掀开被子起身。 月皊出去时,正好撞见江厌辞从里间出来。月皊下意识地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右臂。他掩藏得可真好,她要仔细瞧,才能看出他行动间右臂的不便。 婢女端着热水进来。 月皊犹豫了一下,迎上婢女,主动接了她手里的水。水盆落在月皊的手中,她身子瞬间矮了一丝。 ——这盆水怎么比昨晚的托盘还要重。 月皊再一次看了眼自己的左手。 冰凉的盆边硌着手心,又凉又疼。她加快步子想快点将它放下,可还是在将要走到江厌辞身前时,滑了手。 铜盆落在理石地面的声响撕裂清晨宁静。院子里正往这边走的一行人,寻声望过来。 溅起的热水浇湿了月皊的衣裳,也溅了些落在江厌辞的靴上。 月皊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她赶忙蹲下来收拾,又强忍着不许红眼睛。 她的手忽然被攥住。 江厌辞捏着她的指尖,将她的手翻过来。 指端的温暖触觉让月皊不自在极了,她微红了脸颊想要将手缩回来,却没能成功。 盈盈纤指僵得笔直。 她煎药时烫红的手心已生出几颗水泡。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06(小册子) 第六章 摊开的手心上陈列的几粒水泡,仿佛展示着月皊的难堪。听着院子里来了人,月皊也顾不得去看是谁,抬起眼睛望向坐在椅子上的江厌辞,再次微微用力想将手收回来。 若江厌辞望过来,就能看见月皊眼里噙着的那抹央求。不过他并没有望过来。他松了手,又侧首吩咐:“去拿烫伤药。” 孙福赶忙示意旁边的婢子去拿药,他在一旁做出心疼的模样:“哎呦喂,姨娘的手怎么烫得这么严重。早说呀,您哪能碰这些活儿。” 月皊没有说话,她站了起来,低着头垂眼望着被打湿的衣裳。指尖上还残着被江厌辞捏过的触觉,她慢慢将手指头蜷起来,残着暖意的指尖抵在手心。她轻轻地用指尖压了压手心的水泡。 她默默地想这人瞧上去冷冰冰的,没想到手上竟是暖和的。显然,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是她的手凉得像冰一样。 院子里过来的一行人,是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并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婢女和小厮,个个手中不空。 瞧着厅中着一幕,刘嬷嬷装作不知,笑着进门:“没想到三郎这么早就醒了。三郎回来,老太太真真是心心念念,高兴得昨夜一晚上没怎么睡着,今儿个一大早就起身,亲自往库房去挑了好些东西,让老奴给送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人将东西都拿进来。 “老太太在意郡爷,那是谁都看在眼里的!”孙福满脸堆笑,立刻让人去接手。他亲自打开最近的一个箱子,连连夸赞里面的玉器如何玉质精粹雕工精湛。 “这双羊雕摆件可真好看。瞧瞧,料子难得,做得也惟妙惟肖!” “这个还是老太太闺中时得的,一直留在身边。这么多年了,就算几次搬家迁府,也仔细收着,宝贝得很。”刘嬷嬷笑着解释这尊玉器的来历,隐隐暗示着老太太如何割爱。 刚起身的吴嬷嬷远远看见这边来了人,扫了一眼地上的箱笼,不必旁人解释,一眼看出怎么回事。她不赞赏地瞥了刘嬷嬷一眼。开库房拿些东西过来就完了?依她看来三郎才是现在江家之主,江家人理应第一时间将钥匙和账目一并交了。 吴嬷嬷收回目光,视线又落在月皊弄湿的衣裙上,皱了下眉,开口提醒:“姨娘衣服湿了,冬日天寒,该回去换一身才是。” 显然,她觉得弄湿了衣裳是不得体之举。弄湿了衣服还杵在这里,更是不合规矩。 不管月皊有没有听出吴嬷嬷的言下之意,她都犯了难。且因为这份犯难而觉得脸颊有点烧。她什么也没说,借着吴嬷嬷的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间。 她在窄窄的木板床上坐下,去拧衣服上的水渍。 这身粉色的嫁衣是江云蓉故意羞辱她而塞给她的。她已经不在意这身衣服如何了,因为这是她唯一的衣裳。 她一边拧着水,一边小声嘀咕:“给我快点干行不行……” 可一身衣裳不能穿一辈子,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呀。 她蜷起腿,抱膝而坐。又托了腮,眉头拧起来。 · 刘嬷嬷送完东西回去复命,老太太早就在屋里等着她。刘嬷嬷的话也不全是捡好听的说。江厌辞归家,老太太心里自然是喜悦的。那个名满天下的长子,是老家人触之即痛的骄傲。流落在外的孙子与他父亲生得这样相似,让老太太瞧了就眼睛泛红心口泛酸。 可是这份喜悦里,夹杂着太多别的情绪。 二儿子一支如今还在牢里,不知过得什么日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早逝的长子是心头肉,陪在身边几十年的二儿子也是心头肉啊。 一想到江厌辞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心疼。可再一想到老二的两子一女,她也心疼啊!甚至更心疼,毕竟是长在她膝下,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一朝一夕培养出来的感情。 “老二糊涂啊!”老太太红着眼睛,“以前他们兄弟三个都是兄友弟恭的模样,一定是恶媳教唆!” 刘嬷嬷没接这话。 “你看秦家,和咱们江府一样祖帝特允的世袭罔替。可还不是以嫡子纨绔享乐不思进取为由,将爵位收了回去?这回老二犯事,能没连累整个江家已是万幸了……” 老太太说着落下泪来。官府来捉人的时候,她不想求情吗?她连压箱底的诰命服都穿上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没敢进宫去求情。她明白这不是江家的家务事,和欺君沾上边,整个江家的荣辱甚至死活都任凭陛下一句话定论。 “可别伤了眼睛。”刘嬷嬷拿了帕子给老太太擦眼睛,“我瞧着大殿下很是器重三郎,要不然让三郎去求求情?这事情也只有三郎求情才好用。” 老太太犹豫了。她心里也清楚,这回单独处置了老二,放过了江家,和江厌辞对大殿下有救命之恩关系极大。 好半天,她重重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啊……” 刘嬷嬷何尝不知道这事儿多么两难。身为下人,有些话不过是顺着主子说下去。她又劝慰了几句,提到刚刚见到月皊之事。 老太太皱了眉,想到了和月皊一起被送去教坊的四娘子。姑娘家去了教坊,这辈子就算毁了。当初怕连累整个江家,老太太忍痛划清界限。老二犯的事儿连累亲眷,连无辜的子女也只能赔进去。可月皊不一样,她进一步有罪退一步无辜。 老太太当初是能保下月皊的。甚至捉人的官爷有问过她的意思。 可是她太怕了,怕留下个包庇的罪,牵扯整个江家……到底不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孙女。风雨飘摇之际,她还哪里顾得上。 过去半个月了,老太太此时方觉得唏嘘。她隐约记得月皊被带走的时候刚大病初愈…… 刘嬷嬷瞧着老太太伤怀,怕老人家伤身,赶忙转移话题:“没想到三郎和大皇子殿下还能有这么一出渊源。今儿个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庆贺。” 老太太的思绪果然被牵走了,她说:“赏梅宴的事情可不能出了差错。” “那是自然。” 这赏梅宴是为了江家嫡子归家,要介绍给整个长安的名门世家见识,日后结交走动。 老太太又犯了难:“我瞧着那个孩子只有长得像眠风,脾性一点不像。不善言辞,也不太能周旋的模样。他能应对吗?” 宴会是为了结交,可这世上哪那么多心善的人?到时候来参宴的宾客中必然不乏来看笑话的。 第一才子之子是个废物,还不够让人笑掉大牙的吗? 老太太回忆着昨晚一家人用膳时,江厌辞几乎没有开口说什么话,甚至进膳时以左手握筷…… 老太太摇了摇头,有些担心。 · “娘子,您这手怎么烫得呀!”花彤红着眼睛,心疼极了。 怕花彤心里不好受,月皊没说是给她煎药的时候烫的,只胡乱敷衍:“昨日不小心碰了炉子。” 月皊反而拉过花彤通红的手,翻来覆去地瞧。 “他们让你干粗活啦?”月皊问。 “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洗衣服而已。”花彤弯着眼睛笑了笑。她也不隐瞒,反正也瞒不了,“我就过来看娘子一眼,这就走了。” “好。”月皊温吞地点了点头。她想让花彤留在她身边,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办到。 月皊沮丧地独自坐在阴暗小间里,想起过去。阿娘请了好几位先生教她和姐姐,姐姐学什么都很快,被先生夸赞。她学东西却很慢,让先生连连摇头。她哼哼唧唧地抱怨自己辱没了阿耶的名声,阿娘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阿娘学东西也很慢,廿廿是像阿娘呢。” 如今她才知道阿娘骗人。 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是孙福回来了,月皊赶忙起身出去。今日府里来了很多宾客,江厌辞大多都在前院,只半下午回来一趟又出去了。孙福大多时候跟在江厌辞身边。 “孙公公回来啦,一会儿还出去吗?”月皊立在檐下,檐角的灯笼照出她单薄的身影来。 孙福可不觉得月皊是在等他,赶忙笑着说:“大殿下派人过来将三郎接出府去了,今晚估计很晚才会回来。” “那孙公公现在可是得闲啦?” 孙福讶然,瞧见月皊正亮着眸子望着他,他赶忙问:“姨娘有什么吩咐?” 月皊的唇角慢慢翘起来。 · “心口的箭伤先用湿帕子蘸葵口白矮瓶里的药膏擦一遍,然后等药半干了,再用小红瓶里的药。胳膊上的刀伤用黑色粗口瓶的药敷第一遍,然后……” 小册子上是月皊清秀的字迹。 她怕自己再记错,请孙福再说一回,这次一字不落写在小册子上。多看两次,总不会再记错。 月皊又翻了一页,仰起脸来望着孙福又问一遍:“三郎真的没有忌口吗?” 得到确定的答案后,月皊再问:“那总有格外喜欢的食物吧?” “这……”孙福犯了难,像他这种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也没瞧出江厌辞的喜好来,偏偏江厌辞又不是个多事挑剔的主。 孙福硬着头皮想了很久,恍然道:“三郎似乎不喜甜。” “好。”月皊温软应一声,在小册子上记下。 “再没有啦?”月皊抬起眼睛来。 孙福连连摇头,他实在是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他道:“咱家来三郎身边时日也浅,其他的也没发现。日后若是了解了别的,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姨娘。” “好!”月皊弯着眼睛笑起来。 她这一笑,孙福看在眼里只当是个孩子气的晚辈。可江云蓉瞧着却是贱蹄子连老太监也勾搭。 “呦,三妹妹可真会苦中作乐,笑得很开心嘛。” 月皊一怔,皱眉望向门口。 “二娘子进来坐。”孙福弯腰。 江云蓉没理孙福,她款款走进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月皊,道:“既然不是江家人了,也不该再占着江家的东西。” 月皊桌子下的手悄悄攥着腕上的平安珠,心虚反驳:“我身上没有江家的东西了。” “是吗?”江云蓉冷笑,“你这身衣裳哪儿来的?” 这身衣裳是她进江府前,江云蓉特意让东篱送去的,用三等丫鬟的款式改成粉色,当她进门的嫁衣。 月皊慢慢抿起唇。 江云蓉隐隐又觉得腹痛,她收了笑,仇恨地盯着月皊,冷声:“送你的衣服想收回来了。来人,把她这衣裳扒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07(江厌辞鬼使神差多说了一句...) 第七章 江云蓉身后的两个婢女悄悄望向东篱,见东篱没动,也都没动。 “哈哈哈哈……”江云蓉看着月皊苍白的小脸,解恨地哈哈大笑。可不多时,她又厌恶起月皊这红着眼圈的可怜样。说不定她就是用这个德性来勾男人。一时间,孔承泽夸赞月皊的沉醉面容晃在江云蓉的眼前。 她刚刚不过是吓唬月皊,此时却真的生出毁掉的想法。她转头瞪东篱:“没听见吗?” 东篱一愣,主子来前说只是过来看看月皊的处境。她显然没想到江云蓉见了月皊之后会突然改了主意。 孙福皱了下眉,朝一侧的婢女挤眼睛,然后笑着说:“二娘子这是怎么了,莫要动气,动气伤身,还不快给二娘子看茶!” “谁准你这个阉人说话了?晦气的东西!” 孙福磨了下后牙槽,脸上却堆着笑:“是是是,是咱家多嘴了。” 吴嬷嬷正在里间检查壁橱里的东西,隐约听见些外面的动静。孙福着婢女进来请她,还没开口,吴嬷嬷已经款步走出来了。 “二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吴嬷嬷板着脸,气正腔圆。 质问的语气,却没给江云蓉开口的机会,她继续沉声说下去:“三郎未娶妻,姨娘便是这里的半个主子。三郎昨日才归家,二娘子今日如此行为是将欺负三郎的歹心明晃晃写在脸上。” 欺负江厌辞又如何?这江家几个人看得起突然归家的野孩子?在这沾亲带故的长安,他有什么本事坐得稳郡王之位,有什么脸面接管这么大的江家?他也配?江云蓉面上显出几分不肖。 吴嬷嬷说话虽一字一顿沉稳有力,却同时又语速很快,根本没有给旁人插嘴的机会,继续说下去:“二娘子无子、不事姑舅、口舌、妒忌,七出犯四被休弃。如今归家仰仗娘家过活,即使没有青灯古佛也该安分守己。” 江云蓉脸色变了。被孔承泽休弃是她心里血淋淋的窟窿,谁也碰不得。 可吴嬷嬷那张嘴还没停。 “即使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情分,二娘子也该因陛下亲赐三郎爵位规矩几分。老奴奉劝二娘子一句,莫要让人以为三爷一房生了旁的心思要跟郡爷争权,甚至要忤逆陛下的旨意。” “你这刁奴在胡说什么?”江云蓉气急,她只不过是连惩治一下一个贱妾,怎么就被扯得这么远了? 吴嬷嬷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老奴侍奉过大殿下,侍奉过贤贵妃,就连御前也奉过茶。得陛下御赞忠仆。二娘子恐怕没有评价老奴的资格。” “你!”江云蓉哪见过这架势?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训斥过,还是个下人!她气得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二娘子是打算自己去老太太那里领罚,还是等三郎回来了再说?” “我领什么罚!笑话!” “好。”吴嬷嬷点头,转头吩咐婢女:“芳甸,告诉几位管事晚半个时辰再过来。我先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孙福笑眯眯地开口:“二娘子许是心情不佳,与姨娘生了小小的过节才会如此。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快到该用膳的时辰了。二娘子回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江云蓉看着孙福的笑脸只觉得憋得慌。她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往外走。 孙福弓着腰送到门口:“二娘子慢走。哎呦喂当心着点门槛,后面的婢子机灵点扶着吁——” 等人走了,孙福翻着白眼“呸”了一声,嘀咕:“就这样的,连宫里浣衣局的宫女都斗不过。” 吴嬷嬷懒得搭理孙福,吩咐芳甸:“一会儿管事来了吩咐下去,给姨娘量尺寸裁新衣。这身衣裳洗干净了就给二娘子送过去。” 吴嬷嬷吩咐完转身要走,猛地看见月皊正仰着一张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她,那双灵动的眸子里不仅带着笑,还带着点湿意。 其实吴嬷嬷没想到月皊是这么个柔软的性子,虽说华阳公主也是个温柔的人,可月皊毕竟荣宠养大,别说是跋扈,就连稍微那么一丁点的骄纵都没有。吴嬷嬷再一琢磨,想到月皊自幼病弱娇养在深闺不为人识,接触不到歹人,倒也理解了些。 她刚要开口,月皊先澄澈着眸子望着她说:“嬷嬷好像我乳娘。” 可是乳娘已经病逝了…… 吴嬷嬷听她这话愣住了,再看她眼睛红红似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吴嬷嬷板起的方脸生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自然。 “咳。”她轻咳了一声,重新板起脸:“姨娘,您现在到了三郎身边,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你自己,还代表着三郎。” 月皊轻轻咬了下唇,才小声说:“我的身锲在她手里。” 她是江云蓉从教坊买出来的,江云蓉让她给江厌辞当妾,可身锲却仍握在手里。 吴嬷嬷立刻皱了眉,在心里嫌弃江家这样乱糟糟的做派,简直不成体统。 太不像话了! · 河畔画舫传出婉转的靡靡乐音,伴着女子的娇笑嬉闹声。晚霞退场时,画舫里燃起一盏盏灯,将雕花饰玉的舫内照出旖旎的暖光来。 李漳示意身旁美人倒酒,笑着开口:“你刚回京登门拜访必然不会少。知道你定然不喜才接你过来吃酒。来这里快活总比见那些虚伪的人有意思多了。” 他接过离娘递来的酒,继续说:“被弃之边塞的微时与你相识。曾经义结金兰的手足没想到竟是表弟。来,敬这天赐的手足缘。” 江厌辞去拿酒,李漳急忙说:“我饮酒,你有伤在身以茶代酒便是。” 江厌辞没听,仍是握了酒樽,一饮而尽。 外面的一道银光忽然闪过,舫内气氛跟着一冷。伴在李漳身边的离娘吓了一跳,惊讶地望向江厌辞。可她还没看出什么来,那忽然而生的杀气已然消散。 李漳大笑。他举杯示意,道:“厌辞,这里可是长安。只有舞剑表演,没有真的刀光剑影。” 江厌辞没让身边的婢女斟酒,直接拿起桌上的一坛子烈酒,仰头痛饮。 烈酒烧喉,舫外是纸醉金迷又平安喜乐的长安。 空酒坛放下,江厌辞用指腹擦去唇畔的残酒。画舫随波轻晃,潋滟的水波叠落在他身上,他昳俊疏朗的面容陷在灿丽的光斑里,抬眼间,痛饮后的双眸依旧冷静、冷情。 “罢了,早知接你来会让你喝这么多酒,还不如不邀你。”李漳摇头,“时辰也不早了,回府歇着吧。” “你也是。” 离娘惊讶地看着江厌辞起身往外走,这还是她今晚第一次听江厌辞开口。她软软偎在李漳怀里,笑着说:“若不是他最后开了口,我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 李漳笑笑,唏嘘道:“他幼时被喂过哑药,还能开口说话已是不容易。” 离娘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她一边去解李漳的衣带,一边随口说:“高门与江湖不同,也不知爷这位表弟可会被人哄骗了去。” “他不会。他谁也不信任。”李漳说,“包括我。” “怎么会呢。离娘瞧着他和殿下关系极好呢!” 李漳没再解释了。他拉开离娘不安分的手,道:“今晚不能陪你,改日过来。” 离娘虽然不舍,还是收了手,陪着李漳坐了一会儿,体贴地将人送走。 李漳望着热闹非凡的水畔夜市,眼中笑意渐深。他终于回来了,这次回来他再也不愿被撵去苦寒的边地。他得争气些,才对得起母妃在宫中周旋。 离娘窈窕地立在灯下目送李漳离去,转身回了舫内,唤了婢女红儿进来。她打开一个食盒,将袋子里的金豆子均匀洒了一层,用厚厚的红绸覆着遮住,再摆上精致的点心。 “明日跑一趟江家给月皊送去。只说是旧友,莫要提我名字。” “至于吗?”红儿瘪瘪嘴。 “以前她是王府千金时与我相交,旁人会说她不拘小节。如今她遭了难再与我相交,旁人会说她同流合污。” 离娘拽了拽红儿开得很低的领子:“明日穿得像个良家婢的样子。” “知道了!我穿高领子的那个翠绿袄,花儿也不戴,就用一根红头绳扎头!” 红儿抱着盒子跑出去,在离娘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拿了一颗金豆子藏在自己荷包里,咧嘴笑了。 · 江厌辞归家很晚,府内灯火熄了大半。月皊蔫蔫地躺在小间的窄床上,听着他的脚步声。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去探自己的额温。她在心里盼着可千万别病了,今夕不同往日,她可病不起呀。月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风雨声吵醒。 落雪时节的雨水,扎骨得寒。 她冷得蜷起来。最终因为渴得要命,撑着爬起身,悄声走到外间去倒水。 喝了口已凉的水,月皊打了个哆嗦。耳畔忽响起细微的滚落声,她抬头望向里间。 里间燃着灯。 他还没睡吗? 月皊犹豫了一会儿,踮着脚尖轻声朝里间去。门竟未关严。月皊歪着头,小心翼翼从门缝往里望去。 屋内灯光昏黄,江厌辞坐在床边,衣衫半开,露出胸膛与半臂,还有其上可怖的伤。 他弯着腰,正要去捡东西。 他是在给自己上药吗?月皊轻轻敲了下门后便把门推开,小声说:“我帮三郎。” 江厌辞早听见她在外面的一举一动,此时她进来,他也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月皊在门口杵了一会儿,快步往里走,她捡起滚落在地的药瓶放在一旁,然后去瞧江厌辞身上的伤。 他心口的伤已上了药,胳膊上露出一半的伤还没上药。月皊抬起眼睫偷偷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去脱他的袖子。 她心口怦怦跳着,悄悄别开眼不去看男子赤着的胸膛。江厌辞的整条右臂露出来,解去纱布,月皊惊得轻呀了一声。 刀伤从上臂开始,贯穿整条胳膊,快要到手背。尤其是小臂上的伤,深可见骨。 月皊哪里见过这样的伤痕,骇得白了脸,去拿药的纤纤皓指都在抖。瞧着这伤口,她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疼了,她颤颤巍巍地拿了药小心翼翼洒在江厌辞的伤处,小声呢喃:“好深的伤口,是不是好疼呀?” 月皊抬起眼睫望着他,澄净的眸子盈着一层雾气。 “不疼。” 江厌辞眼睁睁看着光影下的少女眉心慢慢蹙起,描了淡淡的嗔。她不相信,他好似成了骗子。 江厌辞鬼使神差多说了一句—— “我没有痛觉。”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08(搜身) 第八章 月皊明显是不信的。怎么会有人不知道疼呢?她仰着小脸望着江厌辞,手指头已经下意识地探出去,在江厌辞小臂上的伤口边边戳了戳,想验证一下他疼不疼。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时,立刻红着脸收了手。 江厌辞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略欠身,拿走月皊手里的药瓶,衣角扫过月皊蹲着的膝头。忽然拉近的距离,他的气息也近了,月皊小脸红扑扑地向后退了一点。 显然,江厌辞瞧着月皊呆手呆脚,不想再等下去了,拿了药自己来上。 江厌辞自然是没有说谎的。没有痛觉这事在旁人看来带着点悲情,指不定要编出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过往。 实则这是他自己选的。 他所在的师门练武都要有所舍弃。比如他的师兄舍了七情,十一弃了味觉,小师妹左耳听不见。 相比之下,他没有痛觉反倒不算什么。只是有时候的确会给他带来困扰,让他对自己受伤程度不能很好地自知。 月皊手中的药瓶被江厌辞拿走了,她便默默蹲在一旁看着他自己上药,等他刚上完,她立刻拿了纱布来,为他裹缠。 薄薄的纱布覆在他小臂的伤处,立刻被血污和药渍染透。月皊压着一角,绕着他的小臂一层层缠绕。 “砰”的一声响,打断了屋内的安静。月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听出是外面的窗牖被风吹开。她赶忙将江厌辞小臂上的纱布最后一层缠好、系好,小跑着出去关窗。 雨很大,倾斜的雨幕从窗口疯狂往里灌。月皊刚走到窗口,就打了个喷嚏。她急急忙忙探手去关窗,却看见一只鸽子站在外面的窗台上,鸽子已经被雨水淋透了。她赶忙将鸽子抱进来,再踮起脚尖拉着窗棂用力将窗牖关好。 “怎么淋成这样呀,小可怜。”月皊用袖子去擦鸽子身上的雨水,却发现自己的袖子早已湿透。瞧着腕上的木珠被雨水浇湿,她拧了眉,赶忙将木珠从腕上撸下来,收进腰间好好保护着。 后颈忽觉一凉,月皊还没来得及回头,立在她身后的江厌辞已经伸手拿走那只鸽子。 月皊还惊于江厌辞走路没有声音,江厌辞已经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月皊莫名觉得江厌辞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她懵了一会儿,才发现江厌辞手里的那只鸽子是信鸽,可绑在它腿上的信筒是空的。 四目相对,月皊向后退了一步,摇头辩解:“我没看见信,什么都没看……” 她话还没有说完手腕已被江厌辞握住,力气那样大,疼得月皊蹙了眉。她被拽地踉跄往前迈出两步,身子几乎贴在江厌辞的胸膛。 快撞上去的时候她还在想着可别撞到他身上的伤。 下一刻,月皊来不及再想其他,整张皎白的小脸一下子涨红。 江厌辞的手掌从她的肩头开始,沿着她的手臂抚下去,转到她的腕时,又沿着她的手臂内侧抚过去。当男子宽大微热的手掌从她腋下一路向下抚过她的腰侧又胯侧,月皊才后知后觉他以为她拿了他的东西,他在搜身。 当江厌辞拉住月皊的交领衣领将要扯开时,那条系着木珠的手串从她腰间掉落,江厌辞在它落地前接住了它。 简单的一枚木珠带着雨水的潮,安静躺在江厌辞的掌心。 江厌辞抬眼,望见一双被泪水浸泡着的眸子。月皊咬着唇拼命不让自己掉眼泪,却还是在一开口的时候泪珠儿滚落。 “可以还给我吗?”她委屈的声线染着泪水的酸涩。 江厌辞心里生出悔意,就像以前一不小心杀错了人。他立刻伸手,将木珠递过去。 月皊伸手去拿,却在指尖儿将要碰到那枚木珠的时候生生僵在那里。她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时常生病,她曾自嘲这是唯一像阿耶的地方。阿娘为她求了这枚平安珠,她日日不离身。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想到若没有交换过,这枚木珠本就该是阿娘求来给江厌辞的。 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她如今唯一留在身边视若至宝的东西,也本该是江厌辞的。 她一下子将手缩回去,潮湿的眼眸浮现几分慌乱的惧。月皊落荒而逃,逃进那间昏暗潮湿的小夹间。她迅速缩进被子里,用薄薄的被子将自己裹住。 手腕空落落的,心里头也空落落的。 她好想阿娘,好想再见阿娘一次。 江厌辞立在原地,皱眉望着手中的木珠。他往前迈出一步,想将木珠还给月皊。却又觉得此时追去恐不方便,不若明日再还她。 耳畔的声响让他回头,那只鸽子悠哉地扑腾着潮湿的翅膀。 · 夜里一场风雨,翌日便又冷上了两分。 府里的四郎江冠玉却起了个大早。天冷也阻止不了他着急出府的心。昨儿个输了钱,今儿个可得赢回来。 “四郎,三爷让您用了早膳之后过去一趟。”端着洗脸水的婢女禀话。 江冠玉皱了皱眉,心道父亲又要罗里吧嗦地念叨他。他用了早膳之后,裹了狐裘大袄,去了三爷院子。 “今天要出府去?”三爷瞥了他一眼,继续逗弄着笼子里的金丝雀。 “约了几个友人去品鉴古玩。”江冠玉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不是快过年了,儿子想给家里人选点礼物。” 三爷也不揭穿,道:“你三哥刚回家,你出门应酬带着他才对。” 江冠玉抻了抻耳朵,这话不知道怎么接。江厌辞瞧上去不像个好相处的。 三爷瞥了他一眼,说:“你三哥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如今回来了,你作为同辈的手足,理应带他去见识见识长安的繁华,好好享享福。” 享享福? 江冠玉琢磨了一下,懂了。他笑着说:“明白了,我好好带三哥逛逛长安!” “去吧。”三爷继续喂着他的金丝雀。 他以前也恨过这个儿子不务正业,不是赌钱喝酒就是逛窑子,才十六,还没娶妻呢,院子里就九个小妾了。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勾着归家的侄子花天酒地。 他就不信一个自幼流落在外吃苦的人,不会被长安的富贵温柔乡迷了眼。等他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就更没心力管这偌大的江家了。 二爷对着笼中的金丝雀,心情愉悦地吹起口哨。 · 月皊歪着头,用手心敲了敲额角,觉得脑子里浑浑的,伴着偶尔闷敲一下的疼痛。 自一大清早,外面的婢女走动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她今天不想出去了。身体不舒服,而且她还在生气呢。 她窝在薄被子里熬时间,等外面一点响动都没有了。她觉得江厌辞应该又去了前院应酬待客,这才懒懒起身,出去漱洗。她掀开布帘出去,却惊讶看见江厌辞坐在外面的交椅里,他垂着眼,无声又无息。 月皊愣了一下,显然十分意外他会坐在这里。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退回小间,而是身子贴着墙,快步挪进隔壁的沐室去洗漱。 江厌辞抬眼,望着她溜走的纤细背影。 吴嬷嬷从外面进来,走到江厌辞面前,规矩地行了一礼。 “昨天您不在府上的时候,二娘子过来了一趟,对姨娘冷言冷语,还要扒姨娘的衣裳。”吴嬷嬷停顿了一下,“姨娘的身锲还在二娘子手中,这等于姨娘的性命被二娘子捏着。这于理不合。” 江厌辞没说话,吴嬷嬷不知道他的意思,垂眼看过去,见他长指间摆弄着一枚木珠。 吴嬷嬷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再劝两句时,婢女来禀话四郎过来了。 “三哥!”江冠玉满脸灿笑,“你回京之后还没好好四处瞧一瞧玩一玩吧?今儿个天气好,咱们出去逛逛!” 江冠玉脸上的灿笑可不是装出来的。以前出去鬼混,回了家时常被训斥,挨家法也是有的。如今他拉着江厌辞,可就能光明正大地吃喝玩乐了。 月皊从沐室里出来,轻轻揉着自己发红的手。水实在是太凉了,那些一群婢女伺候着温汤香雾洗漱梳洗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了。 江冠玉也看见了月皊。他愣了一下,重新落在月皊身上的目光就多了几分颇有深意的打量。以前是自己的姐姐,现在没有血亲关系,这种打量就变成从一个男人的身份打量女人。 见江厌辞和江冠玉在这里说话,月皊脚步根本没停,只想快步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偏婢女捧着个食盒进来,说是送给她的。 “我的?”月皊茫然地接过食盒。 “是。”婢女回话,“一个十五六岁的婢子送来的,没说其主,只说是姨娘的旧友。” 月皊打开食盒,瞧着里面摆放的糕点。糕点虽精致,却是随处可以买到,瞧不出是哪家特有的手艺。 月皊蹙着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盒糕点是谁送给她的。 江冠玉望着月皊捧着食盒的指尖,觉得她手指头红红的,分外可爱,多看了两眼,不由开口:“瞧着就好吃。” 月皊可不想请他吃。她将食盒合上了,抱着它转身往里走。 江冠玉讨了个没趣,重新望向江厌辞,笑着说:“三哥,你不会不愿意和弟弟一起出去逛逛吧?弟弟可是诚心邀你的。” 江厌辞捻着指间的木珠,他垂着眼,眼前却仍是月皊纤细的身影。她今天穿了一条浅绿的布裙,和一旁的婢女芳甸穿得一样。不,不是今天,昨天晚上她也穿的这条单薄裙子。裙上尚有淋雨后的褶皱,她今天没有换过。 江厌辞想起刚刚吴嬷嬷的话。 “走哇。”江冠玉开始催,他已经迫不及待去赌坊了,去晚了好地方可要被人占了去。他已经算好了,知道今儿个坐在哪个位置能赢大钱。 江厌辞抬抬眼,瞥见江冠玉身上的狐裘大袄,看着就暖和。 “走走走。马车都备好了!”江冠玉又催。 江厌辞却收回目光,转过头:“月皊。” 月皊抱着食盒已走到小小夹间的门口,刚要抬手去掀布帘,猛地听见江厌辞唤她,她微怔,抬起的指尖忘了去掀布帘。 这是江厌辞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唤她的名。 月皊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他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背对着江厌辞立着,没有立刻转过身。她以为过去了好久,其实也只片刻而已。她慢吞吞地转身,眉心微蹙地遥遥望着江厌辞,嗡声闷语地问:“什么事情呀?” “收拾一下,我们出府。”他说。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09(换衣服,在这马车里?...) 第九章 “二娘子,今儿个一大早有人送了盒糕点给那位。”东篱禀话。 江云蓉对镜冷笑了一声:“就是个四处勾搭的货色,指不定又是哪个老相好送的。” “还有就是……四郎邀三郎出去逛逛,三郎让她也跟着。” 江云蓉开始继续画眉,悠悠道:“这不奇怪。要是我被掉包,我肯定也会大买特买的时候让顶替我享福的人站在一旁酸溜溜地看着,还要她当丫鬟给我拎东西!埋汰不死她!” 说到最后,江云蓉逐渐加重了语气,心底的恨那是怎么也藏不住。 江云蓉起身去更衣。她看着婢女捧着的衣裳,皱了下眉。这是去年做的冬衣了。 虽说府里都会统一裁衣裳,可五六天前才量尺寸,等新冬衣送过来怎么也要半个月后。府里各处都自己添了新衣,没只等府里的那一批。就连江冠玉屋子里的几个小妾也都穿上了新衣。 往年江云蓉也会自己添办,可她今年没钱了。 她的钱呢? ——用来买月皊了。 去教坊买人,可真贵! 江云蓉黑了脸。可她一想到此时月皊正跟在江厌辞身边受委屈,这才稍微舒坦了些,拿过婢女捧着的衣裳。 鹅黄的襦裙。 江云蓉左看看右看看,勉强看顺眼了。 此时,月皊已经坐上了马车,安静坐在江厌辞身侧。 江冠玉坐在江厌辞和月皊对面,身边伴着个小妾。他没想到江厌辞会把月皊带着。带个女人出门多少不方便,不过这是江厌辞第一次和他出来,他不好拒绝,索性从自己的小妾里喊了个跟过来。 孙菀红坐在江冠玉身边,忍不住频频打量月皊。这位曾经的明珠,她曾仰望、羡慕,没想到如今平起平坐了。 江冠玉几次主动开口,介绍着长安哪里好玩。说得多了难免口干舌燥,就歇了口。马车里便安静了下来。 “这蜜枣酥好甜,好好吃。”孙菀红伸手,“月皊,你也来尝尝看。” 唤她的名字是带着点快感的,毕竟以前没资格直呼其名。 “谢谢。”月皊接过来,望着孙菀红弯着眼睛笑了笑。 她知道江冠玉屋子里小妾多,只是她以前并没见过几次,算不得认识。孙菀红望着她时眼睛里的那点小雀跃,月皊看懂了。她咬了口蜜枣酥,心里也染了几分唏嘘。倒也不是看不起当小妾的,更多的是对于自己从高处跌落的黯然感慨。 蜜枣酥很甜。月皊小口小口地将整块都吃了。 孙菀红瞧着她这样,反倒衬得自己心胸狭隘了。她自觉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说。 可她闲不住的性子,使得一双眼珠子东看看细看看,不由打量着刚归家的小郡王——如今江家的家主。 孙菀红悄悄在心里感慨小郡王生得真好看!江冠玉虽然也是长安有名的俊俏公子哥儿,可和江厌辞一比,简直瞬间黯然失色,像个跟在后头的小厮。 孙菀红正打量着呢,江厌辞忽然看过来。 冰冷的眼神带着说不清的危险讯息劈头盖脸压下来,孙菀红竟有一瞬间感觉到喘不过气。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霎时泛了白,尴尬又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月皊不小心碰倒了小方桌上的一个空杯子时,孙菀红才感觉到江厌辞带给她的压迫感散去。 月皊将杯子捡起来,用帕子仔细擦了擦放在桌上,才发现江厌辞望着她。她抿了下唇,小声说:“我擦干净了……” 江厌辞移开了目光。 马车行了好一阵子,到了热闹的九环街。九环街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白日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到了晚上也灯火重重通宵达旦永不歇。 继续往前,人越来越多,马车的速度不得不放慢,还不如步行,几个人就下了车。 “今年冬天比去年冷得多了,府里的衣服还没做好呢,咱们去买衣服吧?”孙菀红挽着江冠玉的胳膊摇啊摇。 “好好好。”江冠玉语气敷衍,倒也往前头很大的一家成衣店走。不能赌钱,他心里不大痛快,多少在脸上显了出来。不过他对自己的女人倒是向来大方。 月皊偷偷望了江厌辞一眼,很想问他们去哪呀。不过她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江厌辞已经继续往前走了。月皊默默跟在他身后,跟着他进了那家名唤海棠春的成衣店。 海棠春里已有几位宾客在挑选。掌柜的笑脸相迎,介绍起今季新品。 孙菀红开心地夸赞这个好看,那个也不错。 掌柜的顺着她说:“好眼力,这紫烟缎宝相云纹的织缎裙可是今冬的新品!” 月皊瞧了一眼,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他胡说。这款式明明前年秋天就有了,而且虽然在屋子里瞧着色泽花纹不错,到了外面日头一照,颜色却要暗上许多。 “你自己去挑。”江厌辞忽然开口。 月皊愣了一下,惊讶地抬起眼睛望着他。明灿的眸中透着询问。江厌辞的目光落下来。 四目相对,月皊望着他漆色的眸子一瞬,移开了目光,胡乱地点了下头。 她走过去看衣裳。 月皊以前在洛北时,一日要换两三身衣裳。她有一间霓裳楼,里面的巧手娘子们研了新花样、新绣纹、新款式的衣衫,源源不断地送来给她。就算是一年前来了长安,奢侈不减,整个长安的衣物坊都识得她,恨不得把自家衣裳送来给她,先让她穿个新鲜,再引着京中女郎们效仿。 月皊一眼看中那件鹅黄的裙子。 虽然摆在这一行架子上的裙子不止一条鹅黄,可这条裙子的色泽又柔又艳,十分打眼。月皊瞧出来这裙子用了极其柔软的澜丝棉。这种料子穿在身上最舒服。裙上绣纹不多,只在裙摆用金丝银丝绣出立体的小鹿,活灵活现。裙外罩着一层轻薄的卷雾纱,又让这条冬日的裙子蕴出几分缥缈的意味。 一定很贵。 曾经不识金银数的人,现在认识钱了。 月皊收回目光,拿了角落里的一条竹青的裙子。款式很寻常的一条裙子,颜色也素,一丁点绣纹都没有。在一堆精致的衣裙里,显得十分不起眼。不算好看,可它是棉的。穿在身上应当既暖和又舒服。不像她前几天穿的那身,贴在身上磨得肌肤微微泛红。 月皊瞧得认真,没注意到门外有人打量着她。 “呦,这是谁呀。我没看错吧?”孔兮倩拖着施施然的步子迈进来。 孔兮倩是孔承泽的妹妹。当初江云蓉被休弃一事闹得京中沸沸扬扬,也使得两家彻底闹掰。 孔兮倩并不认识刚归家的江厌辞,也没看见陪着孙菀红进了小间换衣的江冠玉。 “不在家里给你家男人端洗脚水,还有闲暇时间出来买衣服?”孔兮倩走过去,瞧着月皊手里的衣裳,“这裙子可不像你以前穿的。怎么,没钱啦?” 孔兮倩掩唇笑了笑,回头示意:“没钱问我哥哥借呀。” 月皊顺着她的视线,便看见立在门外的孔承泽。孔承泽正望着她,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月皊平静的小脸蛋一下子皱起眉,她向后退,躲到江厌辞身后。 江厌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门外的孔承泽。 孔兮倩这才注意到江厌辞。一眼望过去,目光险些没能移开。她怎么不知道京中哪家公子竟生得这样、这样……惊心动魄地让她脸红心慌! 掌柜的赶过来打圆场,笑着问月皊:“是要这件吗?” 月皊还没答话,江厌辞抬手指了指架子上的那条鹅黄的裙子。 这条裙子孔兮倩先前就看中了,不过是有事先去隔壁拿了胭脂,她急急说:“我先前便相中了它,公子可能割爱?” 江厌辞没说话,孔兮倩讪讪一笑,柔声:“没事,我拿旁边那条翡翠绿的也行。” 孔兮倩还不知江厌辞是何人,可掌柜的认识。他谄媚地冲江厌辞摆出笑脸,确定一遍:“爷,是左数第三条对吧?” “全部送去江府。” 掌柜的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是那边架子上的都要了,还是店里的都要了?” 显然是后者。 当然了,孙菀红选好的那几件,没抢。 孔兮倩呆呆立在一旁,慢慢回过味儿来,知道这个令她脸红心乱的郎君是何人了…… 她有些尴尬地走出去,兄长已不在门外。 江冠玉和孙菀红出来的时候,正瞧着店里的伙计眉开眼笑提着东西往外走,要把新衣服送到街口的马车里。 他赌瘾已经很重了,不想再和他江厌辞一路,随便寻了个借口,带着孙菀红自去了。 月皊望着忙碌送衣的伙计们,几不可见地蹙了眉。明澈的眸中浮现几许茫然。 她跟着江厌辞出去,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好一段,她终究是忍不住小声问出来:“为什么买这么多衣裳呀?” 显然,江厌辞并没有理会她。 “三郎……”月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你是不是要娶妻啦?” 江厌辞忽地停住脚步,转身望过来。 望着月皊带着些稚气的干净眼眸,江厌辞沉默地转回身,然后带着月皊去了另一家成衣店。显然在海棠春里没有他想要的。 这家成衣店卖着各种暖和的狐裘袄。 江厌辞拿了一件堆雪般的白狐裘,亲自搭在月皊的肩上。 狐裘很暖,温暖一下子将她环裹。月皊微红的指尖儿捏着狐裘边柔软的毛毛。她慢慢抬起脸,蜷长的眼睫下一双眸子亮亮地望着身前的江厌辞。 月皊终于后知后觉——江厌辞是在给她买衣服。 办完了事情,江厌辞打算打道回府。他转身,脚步却不得不顿住。他回头,视线落在月皊攥着他衣袖的葱白指尖上。 他便抬眼望向她。 “那些衣服都是给我的吗?”月皊声音又软又小,眼睛里带着些孩子气的期盼和脆弱。 江厌辞本不想搭理这种废话。 可望着她的眸子,他问:“还有什么想要的?” 月皊赶忙摇头,动作忽又顿住。她眸光躲闪了一瞬,才小声说:“三郎受了伤,咱、咱们去买些补药吧?” 月皊一直惦记着那家药铺为她花大价钱买灵芝,若卖不出去这个年要不好过的。 她实在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江厌辞瞧着她忐忑的模样,还是陪她去买了那支灵芝。 回去的马车上,月皊抱着那盒灵芝弯起眼睛。她的境遇自己经历就好,不想连累了旁人。 “换上。”江厌辞忽然开口。 月皊微怔。换衣服,在这马车里?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0(江厌辞懵了一下...) 第十章 月皊望着江厌辞,见他面色寻常,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可她抱着装着灵芝锦盒的手指头却逐渐收紧。 她细瞧的目光终于引得江厌辞将目光落过来。他眸色深净,却也坦荡。 月皊不自然地先将目光移开。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翠绿的衣裙和府里的丫鬟穿得一样,裙子上还有了点皱痕。他是觉得她穿这身衣服很寒酸吗? 月皊抱着锦盒的手指头别捏地拨了拨盒沿,然后将锦盒放在车内小方桌上。她偏过头,去瞧舆侧的窗。天冷,车舆也加了衣裳,舆内两侧的直棱窗不仅关得严实,又垂了一条厚实的云锦幔。 确定车牖遮得严实,月皊这才去拿竹箱里的衣裳。海棠春的老板让人抬了两箱子送来车上,还有几箱子则另外驱车送去江家。 月皊再次望了江厌辞一眼,才去拿竹箱里的衣裳,这些衣裳虽都收在一个宽深的竹编箱子里,可每一套又都格外用一个扁平的薄木盒收好。月皊也没挑,抱出最上面那一盒。 本是坐在江厌辞对面的月皊犹豫了一下,抱着衣盒起身,挪到江厌辞那一侧的长凳,缩在车舆最里侧,后背抵在车壁。 江厌辞看了她一眼,侧过身,面朝车前,不去看她。 月皊将装着衣裳的木盒抱在怀里,一双眼睛仍盯着江厌辞,一动不动。 车辕辘辘,马儿偶尔哼出粗重的鼻音。车舆外,时不时传来小贩的叫卖,还有不知谁家孩童追逐嬉戏的声音。 江厌辞听着外面的声响,只觉得身后的人过分安静。不过他再一想,她一直都很安静。 近两刻钟之后,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江厌辞皱了眉,问:“你换好了?” 没有答话。 江厌辞疑惑回头,看见月皊仍旧穿着旧衣裳,怀里抱着衣盒。她身子柔软贴着车壁,随着马车忽然的一下颠簸而晃颤,偏皓白的细颈却僵得直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也快要装不下眼眶里的水雾。 见江厌辞望过来,月皊赶忙低下头。随着她蜷长眼睫垂下来,蕴在眼里忍了很久的泪珠儿也瞬间跟着掉落下来,落在她抱着衣盒的手。 江厌辞懵了一下,一时之间并不知她为什么哭。 他默了默,忽然微微探身,长指掀开牖前幔帘,将窗推开。从半开的窗牖望向车外。 月皊很清楚刚刚江厌辞一直没回头,并没有唐突之意。她一时觉得在闹市的车舆内更衣接受不了,一时又反思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她飞快地用手背蹭去脸上的湿意,抬起眼睛望着江厌辞。 她觉得自己得解释点什么,偏又笨拙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眼巴巴望着他。 月皊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前,江厌辞先喊了停车。 月皊抬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江厌辞的神色,可是他的视线并没有落过来,而是拿走了她怀里抱着的衣盒,下了车。月皊的目光追随着江厌辞,直到看着他立在车舆外转过身,望向她。 四目相对,月皊拧了拧眉,恍然他在等她。她这才急匆匆扶着车壁下了车。 江厌辞带着月皊又进了一家成衣店,随手指了一片衣物,让店里的人送去江家,然后问了更衣间。 闻言,正琢磨着也不知道自己眼睛还红不红的月皊惊讶地抬起眼睛来。 “娘子这边请!”店里的女伙计笑盈盈迎过来。 江厌辞将手中的衣盒递给她。 月皊闷闷的“哦”了一声,伸手去接时,唇角终于忍不住翘了翘。 说来也巧,月皊随手拿的盒子里装着的,正是她在海棠春第一眼看中的那条鹅黄的卷雾纱罩着的澜丝裙。 月皊从更衣间出来,走向背对着她的江厌辞。 “三郎,好不好看?”她弯着眼睛询问。待江厌辞转过身来,她慢悠悠地转了个圈。 裙摆花儿一样绽开,裙尾的金银小鹿欢快跳跃着。她停下来,绽起的裙摆徐徐归于平静,那层如云似雾的薄纱却还未尽落,一时间让她像踩在云朵上的九天仙子。 陪着月皊去换衣的女伙计也看呆了。再好看的裙子也要看穿在谁身上,这条裙子裹在月皊身上,旁人恐怕再也不敢穿同款,只怕被比成鱼眼珠子。 直到那层薄纱也彻底安分下来,江厌辞才将落在她裙摆上的目光上移,望着她柔亮的眸子,“嗯”了一声。 她的眼睛带着笑,欢喜藏不住,完全看不出刚刚还在委屈地掉眼泪。江厌辞忽然觉得小姑娘的悲喜竟是这样简单,又可爱。 “走吧。”他说。 “等一等……”月皊朝一侧的黄梨木长架走去,仔细去瞧上面挂着的衣服。 好半晌,她拿了两身衣服朝江厌辞走回来。 一件宝蓝色,一件正红色,都是男衫。 她弯着眼睛笑,说:“三郎生得明艳,穿亮色更好看。” 这倒是江厌辞头一遭听人当面这样评论他的长相,他在“明艳”二字上多品琢了一下。 店里的伙计自然不会错过任何做生意的可能,马上顺着月皊的话说,还邀江厌辞去试一试。 “不用试了,装好送去江家。”月皊将衣服递给伙计。江厌辞身上有伤,她担心他换衣不方便,再磕碰了他的伤。 想到江厌辞身上骇人的伤,月皊收了笑,说:“是该回去了呢。” 两个人回到马车旁,月皊先扶着车壁钻进了马车里。江厌辞立在原地,回头朝一间茶肆望了一眼,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登上马车。 月皊瞧着江厌辞登车时身量笔直,不像她需扶着些什么。她琢磨了一下,想着等下回也试试什么都不扶着登车,好像身姿更好看些! 孔承泽坐在茶肆里,眼睛死死盯着远去的马车。他的手握着一个白瓷茶盏许久未动,甚至手指朝一侧微倾,茶盏里面的茶水溢出来,流在他的指背上,他也浑然不觉。 自从在海棠春巧遇了月皊,他便鬼使神差地跟踪了她好一阵。如今看着江府的马车远去,知道她要回府了,他也没办法再继续跟着。 孔承泽脸色不太好看。 江家的变故那么突然,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月皊被关进牢狱时,他急得整夜睡不着,就怕她在牢中受欺负。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忽然被关进牢中,她怎么受得了?他想去牢中看看她,可是父亲警告了他——江家犯了欺君的罪,日后如何不得知,不准他在那个时候和江家有牵扯。 挣扎犹豫之后,他为了自己的家族,沉默接受。 后来月皊被送去了教坊,他曾偷偷去过两次,远远地望着她…… “阿兄,你怎么在这里吃茶?”孔兮倩带着婢女寻过来。 孔承泽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手中的茶盏,默默放下,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孔兮倩“哦”了一声。 孔承泽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这个妹妹贪玩,今儿个出来逛,难得这么早愿意回去。 回去的马车上,兄妹两个都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家,兄妹两个敷衍道别,各回了各的院子。孔兮倩回到自己的闺房,坐在梳妆台前让婢女给她拆了发。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长久地发呆。 不多时,孔夫人笑着过来,贴着女儿的耳朵说话:“昨儿个问了你自己的意思,你确定更看好赵家的郞子?” 孔兮倩一怔,急急说:“母亲!我、我……我忽然觉得太文弱的书生也不好。” 孔夫人颇为意外地打量着女儿。女儿到了婚嫁的年龄,她疼女儿,在可选范围内,愿意把选择权交给女儿手里。适合当女婿的人选有那么几个,她委婉问了女儿,女儿昨天那话不是暗示想嫁赵家的孩子吗?这怎么过了一天就要变卦? 到底是终身大事,孔夫人只当是女儿也没考虑好,她点点头,笑着说:“不急,咱们慢慢考虑就是。” “女儿舍不得阿娘,还想多陪陪阿娘!” “傻孩子。”孔夫人笑着摇头。 “咱们不说这个了……”孔兮倩目光躲闪地转移话题,“对了,咱们家和江家要这样一直僵着吗?” 孔夫人收了笑,眉宇间勾出几许愁容来。 孔兮倩打量着母亲的神色,试探着继续说下去:“如今小郡王归家,女儿瞧着他很受大殿下器重,日后说不定有大作为呢。都住在京中,也不好因为阿兄的事情让两家彻底断了往来。阿娘说是不是?” 这话哪里用女儿说?孔夫人早就因这事犯愁了许久。 · 马车回到江府,月皊看着江厌辞身姿挺拔地走下去。她出车舆的时候,将扶着车壁的手收回来,想学着江厌辞的模样挺直了小腰杆往下走。 她垂眸瞥了一眼,不扶着一侧,怎么就忽觉这般高?她望着下方的脚凳,一时不敢探脚。 可再不下去,前方的江厌辞恐怕要发现端倪转过头来。 月皊咬了下唇,强作镇静地探脚去踩下面的脚凳。身子忽然一矮,另一条僵着的腿却迟钝地没能掌握忽降的高度,月皊整个身子不由趔趄了一下。后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踩上脚凳,她身子就已朝前倾去。 慌乱间,江厌辞的手臂递过来。月皊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握住他的小臂,重量几乎都压过来。 她刚松了口气,忽觉得手心一阵潮湿。 她惊觉江厌辞递过来的是右臂。他衣袖下的可怖伤口忽地浮现在月皊脑海。她脸色一僵,赶忙收回手。 江厌辞倒是没什么表情,已收回小臂,继续往前走。 月皊摊开自己的手心,果然瞧见了血迹。她小脸煞白,赶忙快步跟上江厌辞,想着回去之后立马要处理他的伤口才是。 回到观岚斋,江云蓉迎接了她。 “二弟,”江云蓉脸上带笑,“今天一早有人送糕点给姨娘。给姨娘糕点是假,暗通款曲是真。” 江云蓉侧首,东篱捧着那个食盒迎上来,将食盒里的糕点连带着红绸一扯,露出下面的金子。 月皊惊了。她并不知里面有金子。 “姨娘,这是你哪个老相好送来的?这是怕你日子过得不好呢,还是拿钱买你去相陪?” 江云蓉冷笑了一声,走到江厌辞面前,语重心长:“三弟,姨娘以前待字闺中时便不检点,何况往教坊走了这么一遭!她成了你的女人,心里还装着别人呢!” “那又如何?”江厌辞冷眼瞥向这个聒噪的女人。 江云蓉愣住。 江厌辞又补了一句:“与你何干?”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1(睡自己男人的床,天经地义...) 第十一章 有那么一瞬间,江云蓉觉得面前的江厌辞是个傻子。自己的小妾心里记挂着别人,他不在乎? 这正常吗?这不正常啊! 江云蓉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月皊,这一看,她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她刚刚急着兴师问罪,竟没发现月皊穿了一件白狐裘披风,而在披风下也是一身崭新的衣裙。 好巧不巧,和她身上的衣裳撞了色。 她身上这条裙子本就是旧衣,勉强上身。而月皊身上的那条裙子一看就是今冬的时兴款。 “送客。”江厌辞抬步往屋子里走。 月皊心里惦记着江厌辞身上的伤,看也不看江云蓉一眼,急忙转身跟着进了屋。 她旋起的裙角在江云蓉眼前晃过,明明离得那么远,却像打在她的脸上。 江云蓉拂袖转身。 吴嬷嬷冷眼看着,板着脸开口:“二娘子是不是该将我们院里的东西放下。” 东篱讪讪,将怀里抱着的那个铺满金子的食盒递给一旁的婢女,快步跟上江云蓉,悄悄打量着主子的脸色。 ——明明来时是为了挑拨看热闹的,没想到反被赶了出去。 还没走出观岚斋呢,江云蓉迎面看见小厮抬着一排排的箱笼往这边来,箱笼上的标识她认的,是九环街的海棠春。海棠春里专卖女子服饰。 江云蓉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回望。她脸色苍白,眼中又布满浓烈的气愤。 她为了买月皊花光了积蓄,就连府里小妾都穿上新衣的时候她还得凑合着穿旧衣衫。而她买下来的人,却买了一箱又一箱的新衣服! 江云蓉气恼地心口疼。 “娘子……”东篱拉住她的手宽慰。 江云蓉甩开东篱的手,快步回自己的住处。东篱不敢再多说,默默跟上去。回去了之后,江云蓉摔了好些东西,最后阴沉着脸色坐在梳妆台前,拉开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着月皊的身契。 她紧紧握着木盒,忽然笑了。只要这身契一日在她手中,那个小贱人便一日逃不出她的掌中!她说:“东篱,去一趟陈家。问问陈家六郎还想不想买月皊。” 东篱愣了一下,犹豫道:“这、这不太好吧?她已经到了三郎的房里……” 江云蓉横目望过来,东篱立马住了口,转身出去办。 · 吴嬷嬷冷眼扫过院子里的下人。今儿个婢女们打扫时,有人进了月皊的小间,翻看过那个食盒,然后悄悄通报了消息,江云蓉直接带着人过来捉赃。 院子里的这些婢女们,只芳甸、流霜、月照和白沙四个是她带过来的自己人,剩下的都是江家人。这些下人们中,不知道有多少个人会是别人的眼线。 吴嬷嬷心里明白,刚过来,这是必不可免的情况,只能慢慢分辨,就算辨出来了,也得绕着弯子赶人。 急不得。 吴嬷嬷转身进了屋,看见月皊坐在高脚凳上,目光虚置地发呆。 “嬷嬷!”月皊见了她,立刻亮起眼睛来,紧接着又蹙了眉,面露难色。 “姨娘有什么吩咐?” 月皊指了指箱笼,小声问:“我不知道要将它们放在哪儿。我那屋子实在太小了,放不下……”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带着点窘迫。 吴嬷嬷清楚月皊那间屋子的情况,早就吩咐了,她说:“婢女正在收拾地方,一会儿就会安置妥当。” 月皊的眼睛立刻弯起来,笑着说:“就知道嬷嬷周到!” 孙福从外面进来,刚巧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他笑着说:“姨娘那屋子逼仄,木板睡着也不舒服。姨娘还是应当换个地方安歇吁。” 月皊抿着唇不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想睡大屋子拔步床吗?她没有呀。 吴嬷嬷瞥了一眼月皊的神色,就知道她没听懂。她难得和孙福统一战线一回,沉声道:“姨娘若是觉得那窄床睡得不舒服,就去大床上。” 月皊仰着小脸望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吴嬷嬷顿了顿,再补充:“睡自己男人的床,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孙福的那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下,月皊听懂了。 “我、我……”她微微张了嘴,惊得说不出话来,脸颊却逐渐晕了红。 江厌辞从浴室里出来。月皊见了他,脸上的红晕染得更浓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刚刚的对话…… 吴嬷嬷便不再多言,禀了一声就去了库房。孙福也跟着她出去,笑嘻嘻地问:“你说,咱家这回押的赌,能赢一波大的不?” 吴嬷嬷“嗯”了一声,一如既往地敷衍。 · 江厌辞胳膊上的伤被月皊压得流了很多血,他一回来就去了浴室淋浴清洗。此时刚从浴室出来,经过月皊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见少女脸蛋红扑扑的。 ——看来新衣服的确够暖和。 他收回视线,径直往里屋走。 月皊垂着眼,没敢抬头。江厌辞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直到轻微的关门声吹进月皊耳中,她知道他进了里屋,才敢抬起脸。 她望着里间的方向,慢慢拧了眉。 明明之前急着给他换药,在江厌辞去沐浴时,她已经端着他要用的药送进了里屋,然而此刻她却没有勇气跟进去。 吴嬷嬷的话反复回响在月皊耳畔。好半晌,她伸出手来摊开手心,一笔一划专注地在手心写下一个字。 “妾。” 她呆呆望着自己的手心,心里拧巴得分成了两个人。 一个月皊乖乖地说,就算是为了阿娘,以一个妾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令一个月皊哭着说想逃走,想摆脱妾室的身份,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 良久,月皊放下了手。 她默默对自己说,慢慢想,不要急。 月皊再一次转头,望向里间的方向。到底是她压了他的伤口,怎能不管不顾?她从高脚凳下来,走到里间门外轻轻敲了下门。 “进。” 江厌辞坐在桌边,正在给自己上药。 他身上的衣衫半褪,露出修长的右臂,和半边宽阔的胸膛、沟壑分明的锁骨,以及蕴含着力量的胸膛。穿着衣衫时,他瞧上去挺拔又消瘦,没有衣物修饰,偏又是这样健硕的身姿。尤其他身上有很多伤,这些新新旧旧的上盘踞在他的胸膛上,多添了几分狠厉孤浪的滋味。 “我来吧。”月皊在江厌辞身边坐下,去拿药。 虽然不是第一次给江厌辞上药了,可月皊仍旧不敢直视他半裸的胸膛。 伤口还在往外流血。 月皊将雪色的药粉洒了一层又一层,眼睁睁看着月痕漫上来。她瞧着,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开始疼。她略弯了腰,轻轻吹了吹。 江厌辞垂眼望着她,目光里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他从有记忆起,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忽然有一天,在他病危之际,得知了父母的消息。 他放下所有事情,带伤赶来长安。想要见一见从未见过的家人。亲生父亲已不在人世。祖母、叔父,同辈兄弟姐妹,他都已经见过。唯独尚未见到母亲。 一个人身上总会染上些父母的品行和习惯。 江厌辞审视着月皊。 她像白纸一样简单,容易看透。短暂几日的相处,他知道她是个单纯柔软又善良的小姑娘。 那么,他的生母是不是也是这样好的人? 她第一次见他时掉了眼泪,因他的五官让她想起阿耶。他又何尝不是从她身上去思量从未见过的生母。 “好啦。”月皊将江厌辞的手臂包扎好。她抬起眼睫,望着江厌辞的眼睛,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哦,害得你伤口又裂开。” 本来还有一句“一定很疼吧”,将要说出口时,月皊突然想起他说过他没有痛觉,生生把话咽下去。 江厌辞收起思绪。 月皊的视线总忍不住往下移,看见他半开的衣衫,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小声说:“我先出去了。” 她刚起身,手腕忽然被握住。 月皊心头怦怦跳快了几声,身子也跟着僵起来,她僵着没有将手收回来,也不敢去看他。 心跳是乱的,心情更是乱的。 心里的那两个小人儿,乖顺的那一个似乎将要占了上风。先前她写在手心的“妾”字,不停在她眼前晃,重重叠叠,提醒着她的身份。 “抱歉。”江厌辞开口。 月皊惊讶地望过去。瞬间,她眼中的讶然散去,望着手腕上的那枚木珠,慢慢红了眼圈。 江厌辞将那条木珠手串系在月皊的腕上,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怀。” 手串系好了,江厌辞收了手。 月皊的目光仍凝在那枚木珠上。她后知后觉江厌辞今天带她出去买衣服,是为了弥补昨晚之事,是在跟她道歉。 “没事,没事……”月皊急忙摇头。 她又问:“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吗?” 江厌辞没有答话。 月皊抿了唇,感觉自己问得多了。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出去,见江厌辞的目光望过来。 四目相对,气氛却有一点尴尬。 月皊先开口:“三郎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呀?” 她戴上木珠的手背在身后,轻轻捏了捏衣袖。 “坐。”他说。 “哦……”月皊莫名觉得江厌辞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她说,她局促地坐下来,只坐了椅子的一点边边,腰背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江厌辞开口:“我不会一直留在江府。” 他只一句,就让月皊惊得睁大了眼睛。她问:“为什么呀?好不容易和阿娘……和你母亲团聚,应该好好相伴享受天伦之乐才对呀。” 血仇在身,却是不能对她多说。江厌辞沉默了一息,才再开口:“是江家人的勾心斗角连累了你。你本无辜,累你骨肉分离、累你进牢狱、累你被欺,并非我本意。” 月皊瞬间鼻子一酸。 江厌辞早知道她是个爱哭的姑娘,瞧着她又要哭出来的模样,斟酌了言辞,才再开口:“初见你那日情景,让你进府只是权宜之选。” “我无心儿女情长,亦不曾将你当成侍妾来看。你是留在府中陪伴华阳公主还是另辟府邸,都待她回来再说。” 江厌辞想起茶肆里望过来的目光,想起那盒藏了金子的糕点。 “若你心有所属也非错事,把我当成兄长亦可。” 江厌辞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喉间浮现几许干涩的不适,他侧过脸,一阵轻咳。 月皊怔怔望着他,眼眶里蓄着泪。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2(“三郎……”...) 第十二章 江厌辞已经把话说完。他沉默地看着月皊坐在他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她的眼泪像是哭不尽,皎白赛雪的面颊哭得蜜了层红晕。她如此,竟好像他把她怎么样了似的。 江厌辞以前并非没接触过女子,同门手足里亦有女子,可她们和月皊完全不一样。 月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胡乱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泪渍,又站起身哽咽地开口:“我、我……” 她望着江厌辞的眼睛,又突然掉落一颗沉甸甸的泪珠。她立刻抿起唇,不敢说话了,她怕一开口哭腔更浓,多丢人呀。她小小地向后退了一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代表什么意思地点了下头,然后落荒而逃般转身快步往外走。 江厌辞目送月皊离去的背影,待她出了屋子,他才收回视线。他垂首,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臂,纱布一层又一层裹住他的小臂,在结扣处被月皊系了个蝴蝶结。 江厌辞目光顿了顿,在那个蝴蝶结上多看了两眼。 月皊从里间出来,迎面遇见孙福,她低下头藏起哭湿了的脸,快步往自己的小间走去。 即使是白日,一进了她那间狭窄的小间,周围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月皊在木板床坐下,耳畔回响着江厌辞刚刚对她说的话。他说的那些话,最后只剩一句反反复复萦绕在她耳畔—— “你本无辜。” 这么久了,终于有一个人对她说她是无辜的。她多少次躲在被子里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做错什么了呢? 为什么她生来就是有罪的呢? 没有房门的小小夹间,完全不隔音。月皊听得见外面婢女的脚步声,还有孙福笑呵呵的说话声。 她躺下来,用薄薄的被子将自己的头脸完全裹起来,免得啜涕声溢出来,被旁人听了去。 眼泪打湿了枕头,再弄湿了她的脸。在漆黑又闷人的被子里,月皊哭着哭着,哭得睡着了。 · 东篱依了江云蓉的吩咐,出了府,往陈家去。陈家祖上几代都是富商,人人长了颗非常会赚钱的脑子。按理说,都是聪明人。可是陈家人的聪明却只在赚钱一件事上,其他事情干什么都不行。 家里足够富裕了,总忍不住想往官场上闯一闯。陈家人丁旺盛,老少爷们也不是没买过小官,可陈家人的脑子长得偏,即使是最简单的公务也不好,捐钱再多买来的官也做不长久。 陈家人也想从娃娃抓起,请了多少名师进门教导子孙。可陈家的子孙们,自会说话就会打算盘,但是让他们读书写文章,简直是要了命。 长此以往,陈家人也逐渐歇了旁的心思,专心做生意。是以,陈家在长安的确算得上有钱人,可又因为家里办过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长安的名门贵族们大多看不上陈家。 陈六郎听说江云蓉身边的婢女求见,立马推开怀里的小妾,提起裤子往外跑,在花厅里见了东篱。 “东篱姐姐有什么事情?”陈六郎笑眯眯地亲自给东篱倒了茶水。 “这可使不得。”东篱侧了侧身,没接陈六郎递过来的茶水。 她轻咳了一声,语气随意般开口:“我家娘子着我过来问一句,六郎还想买人吗?” “买谁啊?”陈六郎脱口而出。 东篱在心里骂了句“真是个傻子”,嘴上却说:“还能有谁?六郎还想去我们府上买谁?” 陈六郎愣了一下,立马眉开眼笑。他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从东篱身侧绕到她面前,笑着问:“东篱姐姐,这事儿还能有戏不成?” 东篱没有立刻答话,只因她心里也在纳闷。月皊如今已经到了江厌辞屋子里,就算她的身契还在江云蓉说中,江云蓉想随手将人卖了也是不太现实。 出门时,江云蓉在气头上,东篱也没敢多问,不知道江云蓉到底怎么想的。此时她只能道:“我家娘子只是着我过来问一句。” “买啊!”陈六郎拍了拍胸脯,眼睛瞪得明亮。 月皊生得那般天香国色,见过她的郎君哪个不心动?陈六郎也是的的确确觊觎着月皊的风姿。 可他想买月皊却不是自己享用,而是要用来赚大钱的。 · 月皊醒来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她迷迷糊糊坐起来,用手心揉了揉闷疼的额角。她的手放下来时,碰到那个食盒。月皊蹙着眉捧了食盒在膝上。 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来这盒金子会是谁送给她的。江云蓉为了坑害她故意送来的? 月皊摇了摇头,觉得不是。 她将盒子里的红绸布拿出来,凑到鼻前轻嗅,闻到一点点淡淡的香料气味儿。 辨了辨,好像是薰桔香。 月皊心里有了个猜测,却也不敢确定。 “娘子!”花彤站在布帘外。 听到花彤的声音,亲切的感觉顿时袭来,月皊赶忙将食盒放在一旁,让花彤进来。 待花彤挨着她坐下,月皊立刻拉过她的手,软声问她:“你都好了是不是?不再烧了是不是?” “早就好啦!我身子骨那么硬朗,小小风寒才不能把我怎么样呢!”花彤皱眉,反握了月皊的手,“娘子,你的手怎么这么烫?是不是病了?” “刚睡醒,在被子里捂的吧。” 花彤听说江云蓉气势汹汹来过一趟,这才抽空偷跑出来,瞧瞧月皊。小间里昏暗,花彤并没能看见月皊脸颊上哭过的痕迹。反倒听着月皊语气温软,放下心来。 她没待多久,就得回去。 月皊拉拉她的手,说:“你再等等,我跟吴嬷嬷说一说让你回来我身边。” 花彤立在门口,一手已挑起帘子。她回头冲月皊笑。 “那我等着!”她的小圆脸笑得灿烂。 花彤走了之后,月皊从小间里出来,望向外面的天色,原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芳甸瞧了一眼月皊脸上哭过的痕迹,收回视线,温声道:“三郎去了前院,孙公公跟了去。孙公公走前吩咐过,姨娘睡着不要吵着您,将晚膳温着。姨娘现在可是要用膳?” 月皊点点头。 芳甸带着两个小丫鬟将晚膳摆上来,月皊安静地小口地吃了一些,胃口不太好。 许是她蒙在被子里睡了一觉,身上觉得很不舒服,简单用过晚膳之后,月皊在院子里闲走了一会儿,任由夜里的凉风吹在她身上,还是没能褪去她体内的闷气。 她想沐浴。 月皊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下巴,仰望着夜幕中近满的白月。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往浴室去。 府里有一处很大的浴室,里面摆着三五个浴桶,供府里的婢女们沐浴。甚至是一些不太得宠的小妾,有时候也在这里用水。 月皊去时里面没有旁人。 她杵在那几个掉了漆的浴桶旁,眉心拧巴着。她以前很喜欢沐浴,自己的住处有两间浴室,一间放着浴桶,一间淋浴。她如今住的那个小夹间,就是在那两个浴室中间辟出来的。她平日里沐浴讲究得很,根本不可能和别人共用。 她看着面前这几个浴桶,再也不能往前迈出一步。 本就如雪的肌肤,窘迫得又苍白了几分。她在心里告诉拼命劝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不是曾经的江月皊,那些曾经的讲究就应该抛却。 你得认命。 总不能一辈子不洗澡呀。 好半晌,月皊咬着唇往前迈出一步。 另一侧的房门门口忽然传来婢女们嬉笑说话声。月皊听出她们正往这边来,她再也不能往前迈出一步。 “哎呀,今天真是累死了。” “三郎刚回来,事情多嘛。过一阵子就好了。” “好什么呀,再往后有为了三郎般的宴席,再再往后就要忙着过年……” 几个婢女一边说话,一边推门进来。 “吱呀”一声开门声,让月皊僵在原地的双足终于能动了。她在那几个婢女从另一侧的房门进来前,转身逃了。那几个婢女只隐约瞧见了月皊的背影。室内水汽氤氲,也没认出是她。 月皊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闷闷不乐。 她一动不动呆坐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了动作。 这间小屋子被两间浴室夹着,都是她曾经沐浴的地方。这实在是让她不得不想要用这里的浴室。 左边那间浴室里的浴桶也不知道江厌辞有没有用过,就算没用过,以后也是要用的吧? 外面静悄悄的,连个婢女也无。 月皊悄悄走出去小屋,去了右边那间浴室。 一进去,热气扑面而来。 这里重新修葺变了模样,可大体框架未动,月皊还是很熟悉。到了冬日,这里热汤源源不断,随时可取用。 月皊将门栓扣好,又仔细检查了两边。 一道屏风隔着淋浴区,这一侧放着衣篓用来放褪下来的衣物,免得淋浴区的水汽染了褪下的衣衫。衣衫褪去,露出月皊玲珑有致的身子。屏风旁的高立铜镜映出她的纤细的身段。月皊无意间望了一眼,亦觉得自己消瘦了些。 一双素指压在胸口,她赤足绕过屏风往淋浴区去。可她的玉足还没来得及踏在出水镫上,就听见了开门声。 月皊身子瞬间一僵,不敢置信地白着小脸回头望去。 江厌辞高挑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在他身后还跟了个人,瞧着身量似乎也是男子。 月皊进来的那扇门,被她好好地锁着。可是这里到底是重新修葺过,恨不得彻底抹去被用过的痕迹。月皊并不知又开了道门。 “幸好遇到门主,要不然我这条命今天就要栽了。”陌生男子的声音传进月皊耳中。 江厌辞忽然进来已足够让月皊惊惧,猛地再听另一道男子声音,只能用惊悚来形容月皊此时心情。 紧接着,是江厌辞微凉的声线——“把你身上的血污冲洗干净。” 江厌辞停住了脚步,显然将人送了过来,就打算离开。 “知道了。”陌生男子一边往前走,一边将脸偏到一侧,捂着腹部的伤处,一阵咳嗽。 江厌辞刚要转身往外走,脚步停顿了一下,诧异地回望,视线落在屏风下的那个衣篓。 一抹鹅黄从衣篓里露出来。 眼看着那位陌生男子映在屏风上的身影越来越近,月皊脑子里空白了一片,在那人几乎走近屏风时,月皊终于是反应过来。她开口,带着惊慌的颤音:“三郎……” “站住!”江厌辞提声。 那男子已走到屏风处,忽听到一道女子声音,再听到门口不同寻常的语气,他懵了一瞬,双腿却是惯性地往前走。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3(胯侧红痣) 第十三章 汤伍刚反应过来有女子在屏风后,那双因惯性往前走的腿还没来得及停下来,一道劲风从身后袭来,袭在他的后脑。 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性命之虞的危险,可是完全避不开。 像一柄千斤锤敲过来,一阵剧痛。 汤伍忽然觉得身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不过他很快就来不及想其他,闷哼了一声,双眼翻白,直接昏了过去,身体朝前倒去,压在屏风上。 屏风被压倒时,月皊面色如纸地向后退避,后脊紧紧贴在墙壁上。 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身前,绘着锦绣春山的屏风染上了血污。 月皊双手抵在胸前,微微耸起的双肩战栗着,她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身前昏倒的男子,见他昏迷不醒,月皊悄悄松了口气。她再抬眼,望向远处。 月皊最后的印象,是江厌辞背对而立的颀长背影。 跌倒声和水声让江厌辞皱了眉,他静待了片刻,也没听见月皊其他动静,唯水声仍在泠泠。他不得不回头,意外地看见月皊昏倒在地,她倒下时压到了出水镫,淋浴热汤从墙上的竹筒流出,带着缭绕的水汽,落在她凹下去的细腰,又有水珠再次温柔轻溅。 这是吓昏了,还是被他伤到了? 江厌辞看了眼自己的手,大步朝月皊走过去,经过三足铜凳时,顺手拿了上面的宽大棉巾。 人还没走到月皊身前,他已将抓在手中的棉巾掷过去,准确覆在月皊的身上。 展开的宽大棉巾,将月皊大部□□子遮住。露出一条纤细莹白的手臂,和若隐若现的锁骨,还有小腿下的一双雪足。 江厌辞立在月皊身前,垂首望着她。 温热的浴汤还在源源不断落下来,很快打湿了月皊腰上的棉巾,洇湿了一大偏。柔软的棉巾软趴趴地贴在她的腰侧。 溅起的水珠跳到江厌辞的皂靴上。 江厌辞看了眼昏倒的汤伍,收回视线,弯腰,将月皊抱了起来。 她轻得让江厌辞诧异,不由垂眼望了一眼怀中人。 她还没有他的那柄刀重。 不仅轻,还有着不同寻常的烫。 ——原来她在发烧。 出水镫翘起,最后残在竹筒里的水缠绵落下来,落在江厌辞的肩,又从他的肩头垂落,温柔滴落在月皊的面颊。水渍在月皊的脸颊滑出逶迤的痕迹,最终悄无声息地隐进她的锁骨。 江厌辞将月皊抱到长凳上放下,没有他的凭靠,月皊立刻软软地倒在长凳上。 汤伍身上的伤本就很重,再经了这么一遭,急需医治,耽搁不得。 江厌辞将月皊放下后,几乎没有停顿地去衣篓里拿衣服。他将衣篓里的衣物尽数拿出来,放在长凳一头,然后从中随手拿了一件。 又薄又小。 江厌辞瞥了一眼指间小小的衣物,顿了顿,才明白过来这是女子贴身的小衣。 纤细的带子缠绕在他修长的指间,又坠下去,轻轻晃颤着。像她那总是摇曳不安的眸光。 江厌辞回头望了月皊一眼,将贴身的小衣放回衣篓。他没有再随手拿起一件,生怕再拿出更贴身的小衣物。这次看准了,他才直接拿出她的上衫。 他握住月皊双肩让人坐起,坐在她身后,先后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手臂送进袖中。 他的手从月皊腰侧探到她身前,握住她的衣襟交叠。 手背上蹭到的柔软,让江厌辞的动作停顿了一息,又继续将她的衣带系好。 随着她坐起身,那挡在她身前的棉巾早已落下来,凌乱堆在她的腰腿。 江厌辞松了手,任由月皊重新躺下来。他去衣篓里拿她的裙子,省掉了裙中裤。 小巧的雪足没进裙腰,紧接着小腿,双膝。 江厌辞的手指捏着她的裙腰,为她穿裙。那为她遮身的棉巾覆在他的手背。 显然,江厌辞为她穿衣并不打算拿走她遮身的巾子。在棉巾下,为她穿衣,动作也尽量避开她的身体。 非礼勿视,即使她不知道。 裙腰逐渐往上,经臀时,江厌辞握住月皊的细腰,将她一侧的腰身抬起,将裙子慢慢挪提。 随着月皊身子一侧微抬,另一侧浸了水的棉巾越发沉甸甸。 棉巾滑下去的那一刻,江厌辞的手握着裙腰正经过月皊的胯侧。他干净修长的指端,抵着的,正是月皊胯侧的一粒小小红痣。 鹅黄的裙子色泽明艳又温暖,衫下与裙上露出少女一小截赛雪软玉肌。一片洁白无瑕中,落进了这么一粒小小的红。 望着那枚胯侧痣,江厌辞动作停顿了一下,立刻收回目光,动作很快地将月皊的衣服穿好,然后将人抱出去。 江厌辞抱着月皊刚出了浴室,迎面撞见芳甸。 江厌辞脚步生生顿住,面色也微变。 ——他形单影只惯了,绝大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什么事情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去做。他竟一时忘了有婢女可差遣。他应该吩咐一个婢女进去给月皊换衣的。 芳甸瞧见江厌辞抱着月皊从浴室里出来,也惊了一下。到底是从王府里出来的。纵使心里惊疑不已,她面上丝毫不显,规矩地屈膝行礼,就要避开。 “过来。”江厌辞开口。 江厌辞在月皊膝下的手松开,横卧在他怀里的娇小女子身子亦从他怀中滑落。 江厌辞将软绵无力的人轻推给芳甸,吩咐:“送她回去,再给她请个大夫。” 芳甸赶忙应下,半扶半拽地将月皊送回小间。芳甸将月皊扶上窄床,手心覆在月皊的额头试温,惊她烧得厉害。她赶忙拉过被子给月皊盖好,然后脚步匆匆地转身出去请大夫。 她出去时,已不见江厌辞的身影。 月皊自幼病弱,时常生病,尤其是到了冬日,时常一病就是一冬。这次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又是去过牢狱,又是进过教坊,吃住几经折腾。就连从小健健康康的花彤都病了一回,她却一直好好的。 之前花彤还几次感慨月皊的身体这回可真争气! 偏偏病气只是一直压着,寻到了燎点,一下子烧出来,病势凶凶。 江厌辞原以为她只是染了风寒,又恰巧受到惊吓,才会昏了过去。可他没想到月皊一直高烧不退,到了第二天早上还烧着。 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可不是小事。 大夫用了针灸,又用了重药,也没能将人唤醒。 花彤听说月皊病倒了,也管不得责罚和规矩,直接跑过来,一直守在月皊身边。她拧了帕子覆在月皊额上降温,哭哭啼啼:“什么事儿都扛过去了,哪能这个时候病了啊!呜呜呜是不是我把病气传给你了啊呜呜呜娘子你要是走了我也没活的念头了呜呜呜呜……” 江厌辞立在院子里,亦能听见花彤的哭声。 他没有进去看过月皊,他又不是大夫。在花彤的哭声里,江厌辞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江云蓉拍着桌子笑:“啧啧,她那身子以前得用各种名贵的药养着。如今终于病啦?要死了?可别啊,还不够惨啊。” 东篱在一旁附和:“昨日瞧着三郎带着她出去买衣裳,那架势显摆的!今儿个病了,三郎嫌吵闹,头一不回地走了哈哈哈……” 可是不到半个时辰,江厌辞又回来了。还带了两位颇有资历的宫中御医。 江云蓉得了消息时,正用筷子夹肉块,笑盈盈地喂她的哈巴狗。她气得摔了筷子,哈巴狗汪汪了两声,她一脚踹过去,哈巴狗吓得跑开,躲在桌子下偷偷瞧她。 快中午,月皊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月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御医简单询问了两句,见她点头摇头知道答,这便是救回来了,遂放心下来。 答了问题,月皊很快又半昏半睡。 江厌辞立在檐下,听着孙福禀告。 “苏太医妙手回春,将人救回来了。苏太医说姨娘这烧褪了,就问题不大。姨娘这次的急症虽凶险,可终究是福气傍身,多养一段时日自能痊愈。” 孙福说完,江厌辞也未言。他静立了片刻,吩咐小厮备马车,出府去了。 孙福站在原地,望着江厌辞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皱起眉。 ——若说三郎关心姨娘吧,自昨日姨娘烧起来之后,三郎从未进去看过一眼。若说三郎不关心姨娘吧,又何必亲自进宫请御医?连马车都未坐,还带着伤呢,直接骑快马进的宫。 到了晚上月皊又醒了一次,被花彤喂了药,又沉沉睡去。接下来几日,她身上疲乏得连眼睛也不想睁开,只在进食和吃药时,才被花彤扶着勉强起身。 如此过了足足五日,她毫无血色的小脸蛋才慢慢有了气色。 “外头晚霞烧红大半的天,可好看啦。风也不凉,咱们出去走走吧?不能一直窝在屋里呀。”花彤提议。 月皊点头。 江厌辞回来时,一眼看见坐在庭院里的月皊。 他已几日不曾见她。 花彤在树下给月皊摆了张椅子。她侧坐着,双臂压在椅背,下巴搭在手背上,微微仰着脸,望向天际。本就纤细的人,又瘦了一圈。 烧红的晚霞落在她静好的面颊,流光绚灿。 她蜷长的眼睫轻簌了一下,转眸望向江厌辞。见他穿了一身簪金的宝蓝缎衣,多了几分京中高门郎君的风姿。才几日不见而已,忽生出些陌生。她又觉得这想法好笑,她本就与他相识不久接触不多。 月皊稍微坐直了身子,嗡声句:“三郎回来了。” 她声音是一惯的低软,如今又噙了病弱的沙哑。 “好些了?”江厌辞逐渐走近,“早些进去,别着凉。” “嗯。”月皊点头,声音低浅。 待江厌辞经过她往里走,月皊重新将下巴抵在手背,抬起眼睫望向艳美的晚霞。 芳甸说,当日江厌辞唤她进去帮她穿了衣裳。起先月皊信了。可她心里悄悄生了怀疑的种子。 月皊蹙起眉,望着晚霞在心里默默问——“那天是你给我穿的衣裳吧?” 若是芳甸帮她穿衣,大概不会丢三落四,更不会把她的裙子穿反。 月皊轻柔地哼哼了一声,纤细的手指头轻戳椅背。 是夜,向来浅眠的江厌辞竟被梦魇缠住。 梦里,他被困在一个雪白的天地间,目之所及皆是不染尘杂的白色。 撑满视线的白色中忽然出现一粒红点。 他抬手去碰那粒红点,雪白色块忽然晃动、缩小,铺天盖地地倾来。 那粒红点,最终化成欺雪软玉肌的女子胯侧红痣。 江厌辞睁开眼。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4(喂狗) 第十四章 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群马奔腾,伴着策马声和欢笑声。马背上的人有男有女,大多是斡勒人。 今年圣上未亲来斡勒,令太子李淙和几位皇子出使。几位殿下来斡勒也有一段时日了。如今已经到了腊月,最近一两日就要启程回朝。 四皇子李淋与七皇子李温也穿着骑装与斡勒人同乐。太子李淙却并未与其一起策马欢游。此时,他正与斡勒大汗同席畅谈。 艳阳高照,马背上的老四和老七皆是轻装上阵。坐在席间的太子李淙却穿着狐裘大氅。 他狐裘大氅里面着一件月白圆领衫,绣着的金丝盘龙昭显着尊贵的身份。李淙手中端着一盏热茶,修长的指上套了一枚翠绿的扳指,越发衬得他的手指修长干净,似乎也跟着泛着盈盈玉泽。一张清俊的面孔,再添几分天生的高不可攀贵气。自他到了斡勒,着实让几位斡勒公主春心动。 斡勒大汗说着客套话,李淙面带微笑地倾听着,又开口赞斡勒的山水草原牛马肥硕。 半日光景过去,眼看着日头西沉,草原上的风便带了几分凉意。 李淙侧首,避了避风口。 立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为他换了一盏更热的茶。 斡勒大汗看在眼里,笑着说今日时辰不早了,也该回去了。不多时,李淋和李温也骑马回来了。两个人今日赛马纵了个酣畅淋漓,回来时头上皆带着汗水,脸上的笑容亦是灿烂。 拜别了斡勒大汗,皇家几位皇子同行往回走。 李淙走远了,坐在斡勒大汗身边的几位公主还眼巴巴地望着李淙的背影,甚至小声议论着。 “他们中原人都是这么好看吗?做什么都好看,拿着个茶杯的样子都好看!” “不是中原人都好看,姐姐是说太子吧……” 李淙兄弟三个缓步往回走,有说有笑。任由草原晚风拂身。这风虽凉,却有着不同于中原的清爽。 “六哥。”李温笑着说,“明日跟我们一起骑马去,哎呦喂,在草原上骑马的时候,那风都带着股马味。” “好。”李淙没拒绝,含笑应了。 李淋却心道太子就算跟他们一起去骑马,也不会跑太久。李淙体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也就是到了斡勒,若还在京中,他别说骑马,连像今日这般在屋外坐一整日都不大可能。 李温也是随口说说,他又感慨:“若五哥没提前回京就好了。今儿个和斡勒王子赛马,咱们就不会少一个人。” 李淙温声道:“为母侍疾赶回去也是应当。” “什么为母侍……”李温脱口而出又生生顿住。他睁着眼珠与李淙对视,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他很快又笑了一下:“不行,不说了,这一身臭汗,我回去冲洗去!” 说着,李温快步往自己的帐篷跑去。 李淙目送李温离去,转眸望向李淋。李淋目光躲闪了一瞬,又无奈地笑了笑,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太子可别怪我。” 李淙面上仍旧儒雅地温和笑容,未言其他。他回到自己的帐篷,他的老师正在他的帐篷中等着他。 “太子回来了。”翁奇略起身相迎,“启程的日子……” “李潜提前回京并非为母侍疾。”李淙打断翁奇略的话。 翁奇略愣了一下。 “若是别人告知,我会另查。只因老师所言,我便深信不疑。”李淙望着自己的恩师,含笑温声,“老师,所以这件所有人都知晓唯独我不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翁奇略知道瞒不住了,这才三言两句将江家二爷换子偷爵之事说了。 李淙面色温和地听着,待翁奇略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再问:“她呢?” “自是被牵连了,先是进了牢狱,后和江家二爷一脉的女眷一同进了教坊。现在……是洛北郡王的小妾。” 李淙轻捻指上扳指,问:“这是按哪条律法如此处置的?” 明明是仍旧温和的语气,只有非常熟悉他的人才能辨出那温和语气下藏着的冷意。 翁奇略沉默。 “是我母后的意思?”李淙问。 翁奇略没答,反而转移话题:“之所以瞒着殿下,是担心殿下挂心,影响此番出使斡勒……” 李淙忽然轻笑了一声,他走到桌前,慢悠悠地沏茶。在茶落瓷盏的泠泠声中,他道:“多谢老师今日又授我一课。” 他顿了顿,才含笑道:“果然这世间无人可尽信。” “平恙……” 李淙背对着他,抬了手:“退下。” 翁奇略纵有他言,也不得不咽下,转身走了出去。 李淙垂眼,轻晃手中的茶盏,看茶上飘着的那片茶叶如何轻晃。 李淙大概猜得到母后不喜月皊的原因。他不是个身强力壮的人,月皊也不是。母后更偏向于给他寻一个身体好些的妻。 出使斡勒前,李淙跟母后求了赐婚的旨。母后虽不愿,最后还是答应了他。 若江家没出事,这婚事差不多已经定下。可江家出了事,皇后遵从内心,悄悄推了一把,让事情偏离。 那些平日里嚷嚷着非月皊不娶的高门郞子们,袖手旁观,是不是得了什么暗示,不得不如此? 李淙指间握着滚烫的茶,却只感觉到阵阵寒意。他将茶盏放下,走到一旁墙架,取出一个锦盒。 一支坠着粉宝石的步摇安静躺在里面。 李淙离京之前最后一次见到月皊,是在热闹的九环街。那时还不太冷,她穿了一条红色的襦裙,步步生花。她捧着一碗粉嫩的透花糍,笑得眼儿弯弯,惹得所有人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了目光。 “让珍奇阁做了个支步摇,既在这里遇见了,倒不用再往江家跑一趟。” 月皊望过来,弯眸说真好看。 她重新抬起眼睛望向他,晃了晃手里的透花糍,委婉拒绝:“喏,瞧我没有手接了,下次再送我吧。” 李淙了然。 这婚事虽然双方暗中已知晓,可到底没被众人知,她要避嫌,倒显得他唐突了。他含笑将步摇收回来,望着她说:“那等我从斡勒回来,再亲自送去府上。” 到时候送过去的,可就不止这一支步摇了。 月皊弯唇,眸中浮现少女娇俏的灵动。她说好,她还说:“到时候回礼,请你吃透花糍!” 他望了一眼少女青葱指间捧着的那碗透花糍,心想那碗透花糍一定很甜。 李淙闭了下眼睛,不由将手压在心口,忍了忍似要发作的心症。 缓了一阵,心悸缓解。李淙将那支步摇仔细收回盒中。 他不能失信。 等回了京,要亲自送给她。 · 月皊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花彤捧着件斗篷从屋里出来,给月皊披在身上:“娘子还没彻底好呢,可别再冷着了。” 月皊动作缓慢地点了下头。 自那日花彤提议让她出来走一走,她每日下午都会坐在庭院,望着随风流浪的云朵发呆。 原本月皊病前还想着寻个机会找吴嬷嬷说一说,让花彤回到她身边。她这一病,花彤自然过来了。府里的管事瞧着三郎把宫里头的御医请来给月皊治风寒,倒是没再扣着花彤。 略微有些冷时,月皊回了屋。倒是没回她自己的小屋子,而是坐在外间的窗下罗汉床上。她让花彤将宽大的支摘窗打开,坐在窗下望着外面的梅林。 她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经常在一旁燃上熏香炭火,一边吃着甜点,一边欣赏外面的梅林。那个时候她还想着若是等落雪,梅林一定更好看。 江厌辞进来时,一眼看见月皊抱膝坐在窗下。她身上裹了一件火红的小斗篷,边缘缝着毛茸茸的雪色狐狸毛。挺厚实的斗篷裹在她身上,她仍是那么小小的一点。 江厌辞忽然想起那日抱起她时,她极轻的重量。 忽然有个婢女牵着个哈巴狗走进梅林,然后将一个碗摆在地上,开始喂狗。 怎么会有人特意跑到这里来喂狗? 月皊望过去,目光落在那个装满排骨的红梅碗上。 她以前喜欢吃鲜花饼,后来姐姐让人打了一套独一无二的花碗给她,每只碗上釉着一种花。吃哪种鲜花饼,就用哪只花碗才盛。 她很喜欢那套碗,宝贝得不行。 此时窗外装满狗吃排骨的红梅碗,正是那套碗中的一只。 月皊怔怔望着那只碗许久,眼圈有点泛红。她后知后觉身旁有人,回头望见江厌辞站在她身侧。 她眼睛红红的,顿时尴尬不已。月皊立马扯起唇角摆出虚浮的浅笑,心虚地胡语:“那、那只哈巴狗真好看哦……” 闻言,江厌辞随意地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后他俯身,衣襟擦过月皊的脸颊,月皊不由悄悄小幅度地向一侧稍避。可即使这般,两个人的距离还是很近。月皊清楚地看见江厌辞衣衫上的针脚,她还能闻到一点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儿。 月皊抬着眼睛望向江厌辞,后知后觉他要关窗。 “三郎又饮酒啦?”她小声问。 江厌辞不言,将支摘窗关合。 天色将黑不黑的时辰,屋内还没掌灯。随着窗扇关合,残余的光线也被关在了外面,周身一下子暗下来。 月皊再次声音小小地开口:“身上有伤的人不要饮酒比较好……” 江厌辞听她嘀嘀咕咕的声线里仍旧残着丝沙哑,知道她的病还没大好。 “还没好?”江厌辞说着抬手,覆在月皊的额头。 月皊额上微凉,远不及他掌心的温度。他的掌心不仅温暖,还有薄薄的茧。 周围一片昏暗。 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凝出片刻静止的画面。 月皊因江厌辞忽然的动作微僵,一动不动。江厌辞感觉到了,方才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适。 孙福急匆匆进来时,因眼前的画面愣了一下。 江厌辞收了手,望过来。 孙福立刻笑盈盈地说:“三郎,华阳公主来了信!给您的信!” 月皊惊讶地抬起眼睛。一片昏暗里,眼睫簌簌而颤。她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裙子。阿娘果然已经知道了,还写了信回来…… 月皊趁着晦暗飞快掉了一滴眼泪。又在孙福掌灯前,急急下了罗汉床,落荒而逃地要回自己的小屋子。她刚快步走到自己小间门前,去掀帘子,江厌辞喊住了她。 “月皊。你的信。” 月皊立在原地懵了一会儿,才缓慢转身。 江厌辞望着她,伸手递信。 华阳公主送到江厌辞手中的信封中,还有个折起的信封,那是写给月皊的信。 月皊怔怔立在原地,不敢去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5(“我、我……我想睡那里。...) 第十五章 月皊望着那封微折的信,心中生出惧。 她怕。 怕那封信会浇掉她心里的唯一期盼。她怕这世上最亲最在意的人用怨恨的语气责怪她,或者用冷淡的词句与她划清界限。若如此,这段时日吊着她的那道光会彻底熄灭。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心里的一丝痴人妄想般的贪。 江厌辞望着月皊僵在原地不来接信,她眼睛红红,尤其是眼尾殷红着上扬,眼睫更是湿得黏连。 江厌辞朝她走过去,略弯腰,将那封信放在月皊的手里。月皊微冷的手指头蜷起来,牢牢攥着这封信。她那般用力,硬硬的牛皮纸信封磨红了她的手。 孙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悄悄退下去。 月皊低着头望着手里的这封折起的信好半晌,才艰难挪了挪步子,侧过身,在孙福刚燃起的落地琉璃灯下,慢吞吞地展开折起的信封。 我女月皊亲启。 月皊握着信封的手抖了一下,眼泪也跟着一颗颗簌簌落下,砸在手中信封上,迅速洇染开。 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落在阿娘熟悉的字迹,凝在“我女”二字上,再也移不开。 下一瞬,她马上翘起唇角笑了出来。 所有的灾难所有的委屈与痛,都在这两个字中得到了救赎。 月皊知道自己这般笑着掉眼泪的模样很是丢人,又挪了挪身,背对着江厌辞拆开信封。 她微颤的手竟第三次才能将信封撕开。信笺在她的指间抖着展开。 廿廿: 母亲已知晓京中之事。此番变故不能伴你身侧,挡你身前,心中憾痛。恨不得日夜兼程赶回京中。怎奈姨母待我如亲出,如今病逝又无子嗣,不可不尽孝料理后事。你姊月慢听闻此事亦惊怒,已提前启程,不日归京。 母亲用你的生辰作你的小字,是为纪念你我母女相识那一日。虽无血亲,你依然是上天赠予之礼。 冬日严寒时,红梅硕放,虽烈风与寒雪,亦无畏无惧。我女亦是。 月皊不知道掉了多少颗眼泪,嘴角却扬得高高。 狂风暴雨中漂泊的孤舟终于靠了岸。 她泪眼汪汪地双手将信压在心口,开心地笑着转起圈来。红红的斗篷也跟着飞起来,飞起的衣摆拍过江厌辞的手臂。 江厌辞垂眸看了一眼被掠过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来避。 月皊欢喜地转了一大圈,停下来时,正对着江厌辞。她脸上眼泪一把、笑容一捧,满眼的星子灿得耀耀。 她对上江厌辞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脸蛋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阿娘给她写这样的信,江厌辞会不会不高兴? 她溢满笑容的眸子忽地目光躲闪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小小一步,望着江厌辞的眼睛,小声结结巴巴:“阿娘……不,你娘她不怪我……” 江厌辞视线落在月皊终于降落下来的红斗篷,才慢慢抬眼,望向月皊那双又是欢喜又是小心翼翼的眸子。 “嗯。”他应了一声,“恭喜。” 恭喜? 月皊眼睑略抬深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到底是心里欢喜怎么也藏不住,她紧紧抱着胸口的信,脚步轻快地小跑着出去。 江厌辞目送她红色的背影远去,像一只翩飞的蝴蝶。 花彤迎面走来,急问:“娘子怎么这么高兴呀,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梅林!”月皊哽咽的声音里,带着笑。 她抱着信绕到观岚斋后面的梅林,先把阿娘的信仔细收进怀中,然后在一片红色的梅林里开心地转圈圈。 花彤摸不着头脑地问:“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呐?” “阿娘要我当红梅!”月皊眼儿弯弯。 花彤眉心拧巴着,完全听不懂月皊在说什么。可是她看得出来月皊很开心,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未有过的开心。她虽不懂为什么,也跟着傻傻笑起来。 江厌辞隐约能听见月皊的说话声,他走过去将支摘窗的上扇打开,望向梅林。 “汪汪汪!”哈巴狗冲月皊叫起来,护着自己的碗。 月皊看了它一眼,轻哼哼一声,跟一只狗说话:“不就是一个碗,给你就是了。哼。谁稀罕!” 江厌辞望过去,在那只红梅碗上多停留了一会。 她又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一句:“等阿姊回来了,还会给我买更好的!” 说完,她轻盈地跑到一棵略矮的梅树下,抓着一条枝杈晃啊晃。 一朵朵红梅簌簌飘落,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周围。她在满地的落英中旋身。 小红斗篷也知晓她的欢喜,一刻也不曾安静,翩飞如蝶羽。雪色的狐狸毛温柔抚着她皎白的脸颊,像阿娘抚慰的手。 江厌辞立在窗内,遥遥望着梅林里的月皊,不由地唇畔浮现了少见的笑容。 “门主。”汤伍走进来。 听见汤伍的声音,江厌辞将支摘窗关合,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汤伍走近,低声:“查清楚了,那人确实逃进了尚书大人的府中。” 江厌辞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并不多意外,亦不觉得事情棘手。 汤伍笑呵呵地凑到江厌辞面前,声音更低了几分,问:“门主,那天屏风后的婢女是哪个?门主竟坏人好事,您要是不掺和一把,说不定我就借此娶到媳妇了呢!” 江厌辞这才抬眼,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汤伍。 汤伍被看得发毛,他没什么形象可言地提了提裤子,笑着说:“我穿上府里小厮的衣裳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吧?” 江厌辞开口:“日后不要再踏入府中半步。送信之事交给青山。” 汤伍愣了一下,急问:“我暴露了?” 江厌辞未答,拿着华阳公主的信进了里间。 汤伍立在原地琢磨是怎么暴露的。难道这府中有敌人?他琢磨不出来,也不敢多待,赶忙离去。 江厌辞拆信时,远没有月皊那般心情复杂。 他知道这封信是他的亲生母亲所写,可到底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厌辞: 得知这件荒唐事,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每每提笔不知怎落言。终究是母亲疏忽,才会让你流落在外,未能护你长大。思及你这些年可能的遭遇,心中绞痛难忍。然孝事缠身,不得立归,更添牵思。 又听闻你英勇俊姿之事二三,倍感欣慰与骄傲。你父亲在天之灵亦当如是。京中繁文缛节勾结琐事,若遇刁难,进宫请恩。此番亦去信宫中与陛下求得恩典多加照拂。万事以己为重,勿要忧心与惧然。 你姊月慢已在归京途中,愿我儿与月慢、月皊和洽。 过去十七载,骨肉分离,字浅情深未能尽言。惟愿余生岁岁,再不分离。 良久,江厌辞将信放下。 纵使冷漠如他,也能从这字字句句中品出以为母亲的用心良苦,心中生出几分陌生的慨然。 他从不知道何为亲人,很小的时候被师父带回去,与一群半大孩子们刻苦练武。 师父对他们一向严厉,鞭打责罚家常便饭,吃饱饭都是一件奢侈事。更别说为了让他们武艺精湛,而给他们身体造成的永久性的创伤。 可即使这样,师父也是他们这群孤儿的救命恩人。没有师父,他们早已饿死街头。更何况,师父虽对他们严厉到不正常,在外却也会拼死保护。 老头子总是说这群孩子我怎么揍都行,旁人碰一根手指头都不行。 师父已经不在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像幼时被师父带着回去报仇一样。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总要寻到当年之事的真凶,给那糟老头子报仇。 江厌辞转眸,视线落在桌上的信笺,逐渐皱起眉。 身世是个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个真凶,很可能是如今的九五之尊,他的亲舅舅。 他望着那封信,脑海中浮现那位还未见过的母亲,第一次希望真凶另有其人。 要不然,当他屠了皇宫时,不知这位惟愿岁岁不分离的母亲又当如何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江厌辞听觉异于常人,吴嬷嬷到庭院里,他已辨出她的脚步声。他收了信,起身走出去。 “如何?”他问。 “一莲居和百簇阁都空着,姨娘随时都可以搬过去。”吴嬷嬷禀话。 ——江厌辞吩咐她给月皊在府中找个小院子。 他既无心让月皊做侍妾,她仍住得这样近,不大好。 月皊正从梅林回来,红扑扑的小脸蛋上覆了一层喜悦的薄汗。她立在门外,听见江厌辞和吴嬷嬷的对话,不由停下了脚步。 · 夜深了。 月皊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脑子里乱乱的,怎么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差点又一次从木板床掉下去。 月皊拧着眉坐起身,在一片黑暗里细眉拧着,犯了大难。她一动不动呆坐了好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穿上鞋子走出小间,朝里间望去,隐约瞧着里面尚有光。 她忐忑地走到门口轻叩,低声:“三郎,你歇下了吗?” “何事?” 江厌辞刚打算熄灯安歇,闻言,剪灯的动作停下,望向门口。 月皊立在门外抿着唇没有立刻答,沉默了一阵,才声音小小地问:“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声线里的紧张不安藏无可藏。 江厌辞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拉开房门。他临睡前需换药,此时衣襟未拢合,雪色的两扇衣襟间胸膛一览无余。他身量高,月皊立在他身前,勉强到他喉结。 房门忽地拉开,月皊一眼望见他的胸膛,顿时神情不自然地垂下眼不敢乱看。 “就、就是、那个……”她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脸颊先红了。 江厌辞知晓晚上与吴嬷嬷的对话被她听了去,他想了想,难得主动开口问:“对那两个住处都不满意?” “不是!”月皊脱口而出后,又慢吞吞点头。 江厌辞皱眉,实在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 月皊咬着唇,无法启齿。 江厌辞转身,月皊吓得以为他烦得要将她关之门外,急急往前迈出一步,攥着他的衣角。 那自然垂落的衣襟被她攥扯,江厌辞大半的胸膛顿时展露。 江厌辞回望,月皊指尖一颤慌慌松手。 江厌辞也不追问,一边慢条斯理地将系衣带,一边等待着。 “我……我不去一莲居和百簇阁。” 月皊一会儿觉得脸上白得发冷,一会儿觉得脸上烧得滚烫。 女儿尚有出嫁时,留在江厌辞身边才能一生侍奉阿娘。 月皊鼓起勇气,颤着指尖指向江厌辞身后的床榻,“我、我……我想睡那里。”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6(“我会学着服侍人的……”...) 第十六章 江厌辞的视线顺着月皊颤颤抖抖的手指头回望,落在里面的床榻上。 他转过头,重新望向月皊。 四目相对,月皊僵在那里的手指头蜷了蜷,慢慢放下来。终是窘得不敢再这般相望。她红着脸低下头。 夜已深,外间只点着一盏灯,微弱的光照不亮偌大的屋子。不甚明朗的光线,正像此时江厌辞不甚明朗的态度,和月皊不甚明朗的心情。 江厌辞沉默着。 时间仿佛滚了胶,凝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动弹不得。月皊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一片晦暗的寂静中,她紧张地攥着身侧的裙料。心脏一边怦怦跳动着,一边又生出只敏感的耳朵,等回应。 “回去。”江厌辞开口。 月皊拨攥裙角的手指头僵了僵。 她仍旧立在门外,低着头,不吭声,也没听话地回去。 僵持还在继续,只是这次换成江厌辞觉得时间难熬。暖黄的灯光照亮月皊纤细的身量,细细的一条影子一半门里一半门外。 “回去。”江厌辞再次开口,语调微沉,多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月皊纤细的肩几不可见的缩了一下,她终于重新抬起脸来,红着眼睛望向江厌辞,弱声问:“你怎么可以赶我走呢?” 娇娇软软的语气,却掺了点质问的语气。好似江厌辞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她吸了吸鼻子,再开口时,本就沙哑的声线里有了浅浅的哭腔:“我以前的确没有照顾过别人,可是我会学的。我、我都已经背下来怎么给你上药了,不会再弄错的。还、还有别的事情,都记在册子上了……” 姑娘家的矜持让月皊脸颊上火辣辣的,望着江厌辞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心里又涌上几许委屈来。 她说了好些话了,可是江厌辞还是不理人。月皊小声地笨拙地重复一遍:“我会学着照顾人的……” 片刻后,月皊又重复一遍,只是这次改了用词:“我会学着服侍人的……” 她抬起湿黏的眼睫,偷偷望了一眼不理人的江厌辞,觉得这人坏极了。甚至心里生出一丝气恼来。 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一样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你、你不能碰了我,再把我撵了……” 江厌辞皱眉,终于开了口:“我何时碰过你?” 月皊目光躲闪了一下,才大着胆子说:“我都知道了!” “芳甸告诉你了?”江厌辞脱口而出。 月皊望着江厌辞,粉嫩的唇瓣微张,泪眼汪汪的眸子也更睁大了些,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江厌辞这才发现被小姑娘拙劣的话术唬住了。他默了默,承认:“是我给你穿的衣服。”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蓄在月皊眼眶里许久的泪水一下子滚落,然后打开了开关般,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掉眼泪。 江厌辞觉得自己得解释些什么,尚未开口,外间的房门轻微的一声响被推开。芳甸端着银丝炭进来,像往常那样来添炭火。她猛地看见江厌辞和月皊一个人站在门里一个人站在门外,一个皱着眉沉默不语,一个低着头哭得伤心。 芳甸唇角抖了一下。 纵使心里好奇,可也是有规矩的侍女。她压下疯狂生长的好奇心,面色如常走进来。也不敢久待,没添炭,只将炭火放在炉旁,便好似什么也没看见地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又一声细微的吱呀关门声,结束这个小插曲。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仍旧沉默地僵持着。 “月皊。”江厌辞认真叫她的名字,“不要胡闹。” 你该知道侍妾是怎样的身份。 月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在一颗泪珠儿滚落之后,又扭过头去。她一动不动,只剩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掉。 见她这般泪眼汪汪,江厌辞心里发闷,忍不住放缓了语气:“别哭了。” 月皊忽然就捂住了耳朵,转身跑开。她跑得那样急,经过方桌时,胯侧磕了一下桌角。可她脚步停也不停,继续跑回自己的小间。 她扑到坚硬的木板床上,抱着自己的枕头掉眼泪。心里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好丢人。 真的,好丢脸! 她捂住自己的脸,呜哼了两声,泪水很快湿了她的手心。 江厌辞立在门口目送月皊跑开的背影,看着她胯侧撞上桌角,眼前不由自主浮现了她薄薄裙子下雪色玉肌中的那粒小红痣。 江厌辞皱眉,立刻赶走了脑中画面。他面色带着几分不愉,怪起李漳当日车舆之中的劝阻。 这个李漳,就是在坑他。 · 翌日一大清早,江云蓉坐上马车出了府。她怀里抱了个盒子,里面装着月皊的身契。 她原先想着江厌辞见到替自己享福的人,定然恨透了月皊,会好好用男人折磨弱女子的方法□□她。 可江云蓉也摸不透江厌辞是个呆傻的并不在意,还是装出大度来。她并没有看见想发生的情景。 更何况,她原以为将人放在身边,钝刀子磨肉地折磨才解恨,可实际上每次见了月皊不觉解恨,气愤日益增多。 江云蓉握紧手中的锦盒,微眯的眼中是浓浓的恨。 她出去一趟,一个多时候后归来,回来时不见手中的身契,车舆中多了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 半上午,江厌辞都没看见月皊。出门前,他望了一眼垂着布帘的小间。 他收回视线,大步往外走,赶去李漳府中。 “厌辞?厌辞?”李漳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想什么这般出神。我说的你可听见了?” 江厌辞收起杂乱的思绪,开口:“我知道了。明日启程帮你去查。” “不急,过几日再说。你身上还带着伤又要为我奔波,为兄实在过意不去。”李漳叹了口气,“我也是无奈。这事交给旁人都不放心。” 江厌辞不喜客套的言词,也不说其他,只是朝李漳举起酒樽。 李漳笑了笑,举杯与他相碰。 “没有佳人相伴,这酒也不美味。一会儿与我一同去画舫吃酒去。”李漳道。 “不去。”江厌辞拒绝得干脆。 李漳笑着问:“怎么,我们长安的女郎难道不够婀娜动人?” 李漳只随口一说,并不觉得江厌辞会接话。却意外地见江厌辞摇了头。 李漳又道:“也罢。你房里已经藏了那么个妙人,旁人自然看不上眼。” 江厌辞没接话。 初遇李漳时,江厌辞觉得此人颇有眼缘,是真。 得知他的身份后,又多关注几分,亦是真。 李漳遇难,他愿拼死相救,是真。 在救李漳时,故意让敌人的剑刺中,也是真。 江厌辞略欠身,再倒一盏酒,一饮而尽。 · 月皊躲在自己的小间,直到听见江厌辞出去了,才从被窝出来,去洗漱用膳。 今天是府里发月钱的日子。 以前都是月皊给身边的一大群人格外发赏,如今也成了等月钱的人。 花彤将两个人的月钱放在一起,好好收起来。 月皊瞧着花彤开心数铜板的样子,心里有点酸酸的。以前她对身边的人很大方,这么点钱实在太少了。她拉拉花彤的手,说:“我们把钱拿去还小林吧?” 小林是当初塞了月皊七八个铜板让她买药的那个小厮。 “对对。”花彤也反应过来,“是得还钱!” 虽当时只是七八个铜板,却也是救命钱。月皊说:“把我的月钱全送去吧。” 于是,开开心心拿到月钱的主仆两个决定把今儿个得的所有月钱都送去给那个小厮。 两人身上又半个铜板都无了。 · 江厌辞在李漳府中待了大半日,才离去,并未直接回郡王府,而是带着孙福去了江家的一些田庄、商铺。如今他回来,很多地方要亲自去一趟。 “我们娘子说了你一定得收下!” 江厌辞听见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侧首而望。看见花彤站在宝葫芦门外,正与门里的人说话。 “这我不能收啊!” “不行,不行,一定得收。这是我们娘子的心意呀!”花彤推了一把,生怕小林追上来,提着裙角就跑。 江厌辞望着宝葫芦门,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收了东西的人走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盒金子的回礼。 江厌辞忽然反应过来,不知自己为何要等在这里,想见见那个收到她礼物的人。 莫名其妙。 他转身离去。 江厌辞回到观岚斋,一眼看见坐在庭院里的月皊。她穿了条浅粉与藕荷交错的裙子,又在胸口袖口等处用红色来压。几种暖色配着,柔和又绚丽,仿佛与她身后的晚霞融在了一起。 在月皊身边还坐了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江厌辞识得这小姑娘,是三房的小女儿,唤江云芽。江云芽是江府这一辈中唯一一个庶出,不过生母生她时难产去了,她自一出生就记在了三夫人名下。 江厌辞目光落在月皊的脸上。她弯着眼睛,温柔地与江云芽说话。 可是她眼睛里的光在看见江厌辞的那一刻凝滞,继而散去。她翘起的唇角也压下去,对江云芽说:“明天给你画。今天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好!”江云芽乖乖地应了声。她也看见了江厌辞,她有点怕江厌辞,搂着月皊的脖子凑到耳边嘀咕了两句,然后站起身往外走,经过江厌辞的时候,纵使心里害怕,也规规矩矩地喊了声三哥哥。 江厌辞垂眼看了她一眼,再抬眼时,原本还坐在庭院的月皊已经起身,只留给他一个离去的背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凉风似乎隐约带来了她的一声柔柔弱弱的轻哼。 江厌辞在庭院里又立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去。 已是傍晚时分,很快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江厌辞在屋中待了没多久,便去了前院——他最近日日晚膳都在前院陪老太太用。 之后府中又来了几位表亲,都是为了见归家的小郡王。江厌辞回到观岚斋时,时辰已不早。 习武之人,纵使身量高,他也总是行动间无声又无息。他经过月皊的小间,恰闻里面的交谈。 花彤问:“娘子,你今天怎么啦?明明昨天那么开心,今天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没有。”月皊反驳。可她连反驳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明明就有!”花彤去摇月皊的手,“怎么了呀?跟我说说嘛,是不是有谁给你委屈了?” 江厌辞往前走的脚步不由停下来。 月皊后背抵在墙壁,双手抱膝,纤细的手指头互相拨弄着。她声音低低软软地小声念叨:“被拒绝了呗。哼。”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7(硬) 第十七章 上午,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将江厌辞请了过去。 老太太因为二儿子的事情瘦了一大圈,精神也不大好。有时候老太太也会想若这事没有被发现,像以前一样一大家子的人其乐融融是不是也很好?不过老太太也不是善恶不辨之人,这样的想法只是一时生起,更多的是一种唏嘘。这事若是她第一个知道,也不会纵着老二这般行径。 见到江厌辞酷似长子的五官时,老太太脸上稍微能带些笑。 “快到祖母这里来坐。”老太太拉着江厌辞在身边坐下。她已经摸出江厌辞的性子,知道他寡言。初时失落,后来倒也习惯了,反正她瞧见江厌辞的眉眼,心中便宽慰。 “这些年你在外吃了不少苦,如今回来了可得好好补回来!”老太太顿了顿,“当然了,这高门子弟要学的东西也多。祖母给你请了几位先生,都是大家,你可要好好跟着学。祖母不求你考功名,能学一些是一些。” “是。”江厌辞应下。 老太太话说得委婉。非贫民之家,越是权贵门第面上的竞争和暗地里的手段越是不干净。实则老太太心里很是担忧江厌辞大字不识一个。为恭贺江厌辞归家的庆宴已被她尽量往后拖一拖,可书画筹的事情却躲不过。 书画筹是好些年的习俗了。京中权贵富得流油,圣上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每年举办一场拍卖,所得充为军饷。这拍卖之物正是京中高门子弟的字画。 江家,开国时便被赐了爵。世袭罔替了几代,论门第底蕴,在整个长安也能排上前三。皇家公主多不胜数,江家这样的世家高门在整个长安却是有数的。 当年江眠风与华阳公主成亲,都没人敢说这是尚公主。嫉妒华阳公主的旁的公主,竟酸溜溜地直言华阳是高嫁。一时惹为热谈。 这书画筹,江家自然要交东西上去。 江厌辞临走前,老太太忍不住又多督促了几句书画筹的事情。望着江厌辞走远的背影,老太太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书画筹…… 他的眠风啊,出尽了风头。玉案一摆,挥笔潇潇,一字千金,求购者排成长龙。 “唉。”老太太叹息。 她心里有数,自眠风病逝,江家的风光正在逐渐暗淡。 老太太暗暗下定决心,给江厌辞娶的妻不仅要知书达理,更要聪慧有才! 刘嬷嬷从外面进来,禀话:“老太太,孔家娘子来了。” “谁?”老太太颇为意外,“孔兮倩?” 因为江云蓉的婚事,两家已经彻底闹掰。孔兮倩怎么会忽然登门? “想来孔家也想缓和缓和关系。”刘嬷嬷说。 老太太点点头,让人请孔兮倩进来。 · 江厌辞从老太太这边离去,回到观岚斋,刚走进庭院,遥遥看见江云芽被婢女牵着往屋里去。 小厮令松迎上来禀话:“殿下,大皇子派人递话过来,白家那边已经答应了。” 李漳送过来的这四个小厮,并非寻常家仆,要么进过军营要么在禁军当过差。个个身手了得,也个个冷着脸。 月皊弯腰,牵起江云芽的小手。她想牵云芽到院子里,一抬眼望见了江厌辞,便立在门口不进不出地犹豫起来。 江厌辞转身,出了府。 他去了一趟白家。 白家老爷以前也在朝中当过官。一场祸事使得儿女丧命,他一下子病倒,也借此辞了官,变卖了旧宅,在这燕子巷买了个不大的宅子,夫妻两个不问外事,颇有几分隐于闹市的意思。 外人都说,老两口一直都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江厌辞对京中不熟,他托李漳寻一对夫妇,要求为人和善且无子女。 李漳很快给他寻到了,正是白家老两口。 江厌辞立在巷口,远远望着白家门前。老两口坐在门外树下,正在给他们养的一只看门狗洗刷毛发。 “再跑到泥巴里打滚揍你!”白老爷挥了挥手里的木枝。 白夫人笑着拍了拍狗脖子:“快跑快跑!” 那大狗并不跑,反而跑去用脖子蹭白老爷的腿。 “走走走去!”白老爷赶它。 大狗忽然甩了甩身上的水,甩了两个人一身。 白夫人抱怨,白老爷拿着木枝吓唬它。只是老两口脸上都带着笑。 江厌辞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江厌辞从不是个心善之人,没有太多凭空而生的多余怜悯。初见月皊时,她于他只是个陌生人。先冷眼观察,是他一惯的作风。 后来华阳公主来了信。他虽然没有看见华阳公主给月皊的那封信中说了什么,可从月皊的反应也能猜出二三。 于是,他有了决断,并且很快付之行动。甚至没有等华阳公主回来。 知晓自己是江家嫡子,江厌辞对这些年错失的富贵并无惋惜。他并没有怪谁,人世间富贵与荣辱不过过眼云烟。 他更不可能迁怒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他也不需要留月皊在身边当一个小妾,如此折辱人家。月皊回到江府,一切都那么熟悉,偏身份大变,心中会是怎样的酸楚难过。那些落差、那些恶意,不会因为她弯着眼睛笑而不存在。 也不知道她夜里蒙着被子哭了多少回。 江家,不适合她。 小妾的身份,更不适合她。 所以,江厌辞给月皊重新找了个新家,没有那些旧地重游的酸楚唏嘘,让她以白月皊的身份重新开始。 等华阳公主回来,他会再劝华阳公主收月皊为义女。有了这层身份,她日后受到的冷言酸语当会少很多。 至于给他当过小妾的污点,远不及进过牢子去过教坊。江湖人讲究不拘小节。江厌辞觉得月皊虽然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可是她也能坦然面对。 江厌辞眼前浮现月皊弯着眼睛笑的模样。 再往前走没多久,江厌辞隐约听见了求饶声。他寻声而去,看见几个人将一对姐弟堵到死胡同。 他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佩剑,却摸了个空。 江厌辞皱了下眉,随手解下腰间那块碧绿的玉佩,随手一掷,然后转身而去。 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在他转身后四分五裂,朝着那几个地痞而去,似有眼睛般准确从后心刺入。 拼命求饶的姐弟两个哭着抬头,茫然地看着倒在脚边的人。 · 江云芽来找月皊,是为了贴花钿。 “三姐姐这里总是有很多花钿!” 可是月皊现在一枚也没有,所以让江云芽将自己的梳妆盒子捧来。 当然不是直接贴上,而是做些改变。月皊那双手很巧,总是能将寻常的花钿贴出不同花样来。她以前很喜欢颜色好看的小东西,自己做的花钿比买来的还好看。 比如说她现在就把三个不同的花钿仔细裁了,再拼着贴在江云芽的额头。 “真好看!” 江云芽的婢女柔声说:“六娘子,这花钿也贴了,咱们该回去写字了哦。” 江云芽撇了撇嘴,攥着月皊的手,奶声奶气地说:“三姐姐,春玉一直催我读书,还说我若是不把课业写完,就让羽剑门的人把我抓走呢!三姐姐你说她是不是骗人?” 春玉拼命冲月皊使眼色。 春玉这话自然是骗人的,别说羽剑门早就不存在了,就算尚在时,也神秘得很,哪能跑来抓小孩子。 月皊惶惶着瞳子望向春玉,说:“羽剑门好厉害呢!” 江云芽眨眨眼。 月皊笑起来,拉着她的小手说:“芽芽回去写课业吧。三姐姐困了想睡觉觉呢。” “哦……”江云芽点点头,从椅子掉下来,乖乖被春玉牵走了。 月皊含笑目送,在春玉头上的新簪子上多看了一眼。她回头,望向正擦桌子的花彤。 月皊拧了眉。 快过年了,府里的下人们得了月钱,还会得格外一份赏,都喜滋滋地给自己添了东西。 可花彤什么都没有。 “花彤,你说如果我做些花钿和小首饰什么的,能卖出去吗?”月皊认真问。 “那肯定呀!”花彤道,“七彩阁的花钿都没娘子做得好呢!” 月皊笑了。 白沙脚步匆匆进来,犹豫了一下,才禀话:“四娘子没了。” 月皊脸上的笑僵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白着小脸问:“怎么没的?” “投井。” 四娘子是府里二爷的女儿。月皊和二爷那一支的女眷一起被送去的教坊。 月皊脸色苍白。她眼前浮现江念婉。四妹妹哭着问她做错什么了,要被送到这里被折磨? 月皊也哭,和她一起哭。 江念婉哭着问:“我们真的要像他们说的那样自尽守节吗?” 月皊摇头,哭着说不想死。 好半晌,月皊眼睫轻颤落下泪来。若能改律法多好呀,一人作恶为何要牵连家人呢? 夜里,月皊又开始做噩梦。 梦见那个老鼠满地跑的脏臭牢狱。耳畔是别的犯人被鞭打的声音。可怜的妇人被狱卒调戏,污言碎语即使她捂上耳朵也挡不掉。 月皊在睡梦里喘不过气来。 她惊醒,坐起身大口喘着气,冷汗已将她的衣衫打湿。 她一个人抱膝坐在黑暗里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慢吞吞地起身去浴室洗去一身的汗,然后坐在灯下擦着湿发。 江厌辞推门回来时,两个人都很意外。 已经下半夜了。 月皊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我昨天晚上说了不该说的话,三郎不要介意……” 江厌辞点头,道:“改主意就好。” “不是改主意……”月皊蹙眉,“是觉得不该讹你。那、那天你给我穿衣一定是事有缓急不得已为之。许、许是那人很快就要醒,许是寻不到婢女……三郎是很好的人……” 月皊小声糯语:“虽然我很想留在三郎身边,可是说不定三郎已有心上人相约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我不该……” “没有。”江厌辞打断她的话。 月皊飞快地望了他一眼,又立刻垂下眼,沉默着擦头发。柔和的灯光照在少女皙白的玉颈,她身上残着沐浴后的氤氲水汽,出水芙蓉当如是。 江厌辞喉间微干,走到一旁方桌坐下,径自倒了杯凉茶。 “有热茶的。”月皊提起热茶走过去。 许是噩梦里哭得太久,又或沐浴时闷到了,月皊头脑沉沉,忽然眩晕。 江厌辞伸手去扶,要倒向一侧的月皊便跌坐在他腿上。她湿漉漉的发带着点浅浅的香,微凉的耳尖擦过江厌辞的唇角。 江厌辞握着茶盏的手微用力。 月皊心想三郎真不愧是行走江湖之人,身上竟藏着坚硬匕首。真硬,硌得她难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8(赧色) 第十八章 月皊赶忙站起身。江厌辞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面无表情地将衣衫前摆抻了抻,站起身道:“早些休息。” 言罢,他抬步朝里间走去。 月皊立在原地望着江厌辞的背影,张了张嘴,又抿了唇将话咽下去。月皊本来有事央他,可想着眼下已经这样晚了,明日再说也好。她重新回到炭火盆旁,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烘着。 里屋,江厌辞刚坐下,发现一根遗落在他肩上的青丝。 修长的指将这根青丝捻起。细细的一根,和它的主人一样柔软。他慢悠悠地将这根青丝缠绕在指上,探手于灯下凝望。那罩落在桌案上的光影里,隐约浮现了女子拭发的婀娜身影来。 外面窸窣的声响,是月皊擦干了头发,起身回到自己的小屋。 江厌辞轻压发丝的指腹抬起,一圈圈缠绕在食指上的青丝忽地松散开,缓缓滑落,擦过他的掌心。 与此同时,正在勾栏之地快活的陈六郎得了心腹的禀话——五皇子已抵京。 陈六郎笑了。 “发财了,要发大财了!”陈六郎推开怀里的美人,起身回府。他得回去补个觉,再焚香沐浴,明儿个好去王府见五皇子。 不久后的书画筹,今年正是五皇子主办,若能将操办的事儿揽下来,那是多大的油水。再言,陈家早想吞了整个长安的松木生意。这事儿若想办成,拐弯抹角地得五皇子点头。 陈六郎想要月皊不是为自己享用,而是为了赚钱,赚大钱。赚大钱的方式,正是送去孝敬五殿下。 虽京中不敢议论,谁人不知当初五殿下和太子因为一个女人闹掰? 而这个女人,正是月皊。 · 月皊来到书房时,见江厌辞坐在书案前。摊开在他面前案上的纸张未落一字。 今儿个一早,老太太给江厌辞请的书法先生来过。 月皊琢磨了一会儿,猜得到老太太的用意。她款步走进书房,斟酌了言词才开口:“以前我也有很多先生,教这个教那个。可是我总学不好,有辱先生们了。” 月皊弯唇,眉眼间勾勒几分不好意思的惭愧。 “画画要功底,要天分。我是不行啦,画不出东西来。后来我就想着,免得被旁人说我什么都不会,便开始专心练字。和其他需要天赋的事情不同,想要写一手好看的字,只要多写写就好啦。” 月皊觉得这么短的时日让江厌辞交上去一幅画实在难为人。但是若交一幅字,只几个字,多练练,勉强也能凑合交上去。 她瞧一眼江厌辞神色,不见反感,她便研了磨,一手提袖,一手写字。 一笔一划,在白纸上写下清隽的大字。 月皊的话并非客套,确乃实情。她自小学了不少东西,虽各有涉猎,但都不精。唯独能写一手好字。 既有女子的细腻精致,又有运笔时难得的潇洒之意。同样的白纸黑字,从她笔下写出的文字却有一种水墨山水画的逸姿。 月皊立在江厌辞身侧,垂眸落笔。她本意想劝江厌辞练字,只随手写几个字罢了。可每每握笔,她总是十分专注,认真极了。 写完了,月皊抬笔先审视了自己的字,才转眸望向江厌辞。江厌辞的目光从纸上字抬起,望向月皊。 莫名地,月皊觉得江厌辞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月皊忽然很没底,不知道是不是越矩了。她握着笔的青葱指腹,不由自主地微微用力。 月皊在纸上写了江厌辞的名字。 ——江宴辞。 这般沉默中,被江厌辞莫名的目光望着,月皊茫然地瞧向他,又轻轻蹙眉地收回视线。她刚想放下笔,握笔的手忽然被江厌辞握住。 他的掌心一如以往的温暖。 江厌辞握着月皊的手,一笔一划,在“宴”字旁,写下一个“厌”字,然后松了手。 没想到写错了他的名字。月皊尴尬地咬唇,双颊略染了微微赧色。 紧接着,月皊眸中又浮现惊讶。 简单的一个“厌”字,还是江厌辞握着她的手写就,却也能看出他的文字功底。望着苍劲不乏逸隽的字,月皊知道江厌辞绝非旁人以为的毫无学识! “有事找我?”江厌辞问。 月皊回过神来,赶忙说:“我想借你的小厮用一用……我想去的地方只带着花彤一个人不太方便。是……是玉澜畔。” 虽江厌辞对长安不熟,却也知道这地方。那里的河畔停着一只只画舫,白日里尚且冷清,到了晚上歌舞不歇。 他跟李漳去过一次。 江厌辞望着她,没说话。 月皊生怕他误会,赶忙解释:“三郎还记得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一盒金子吗?当时我并不知是谁,思来想去猜到一个人。想过去问一问猜得对不对。” 月皊觉得江厌辞望着她的目光更奇怪了。 良久,就在月皊以为自己被拒绝了时,江厌辞道:“我陪你去。” 月皊一怔,继而弯眸:“那更好啦!” 江厌辞移开目光,道:“刚好顺路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月皊不知道江厌辞为何会陪她去玉澜畔,可是有他陪着,总比她带着小厮更好些。 自从昨天想自己做些花钿、小饰品拿去卖,月皊就因本金犯了愁。在她眼里,不知那盒金子是谁所赠,就不能用。 白日的玉澜畔是不同于夜里的静谧。月皊抱着锦盒,走在河畔,玉颈微抻,目光在一艘艘画舫上分辨寻找着。 江厌辞走在她身后,望着她焦急寻找的侧脸,眸色微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跟过来,想看一看那个他是何人。来玉澜畔寻人?难道是月皊在教坊时认识的人?江厌辞皱眉,略显担忧,担忧月皊识人不清被人骗。 来这种地方的郎君,可没几个是好东西。 月皊停下脚步,明潋的眸子里浮现亮色,显然寻到了地方。 江厌辞顺着月皊的视线望向停在河畔的画舫,眸中略显戒备之意。 红儿打着哈欠坐在画舫前头,看见了月皊,赶忙站起身,笑着挥手:“三娘子!” 月皊弯眸,柔声问:“离娘可得闲?” “闲着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呢。快上来!”红儿说完才看见江厌辞,愣了一下,匆忙弯膝行了一礼。 月皊回头望向江厌辞,问:“三郎,你……和我一起上去吗?” “为什么不?”江厌辞反问。 月皊一怔,赶忙摇了摇头。 那边红儿已经跑进舫中,告知了离娘。离娘放下棋子,匆匆出来相迎。 她先望着月皊深笑了一下,然后先开口与江厌辞说话。 “爷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也不提前只会一声,奴家好备着好酒。”离娘婉婉之音带着透骨的妩媚,语气里还有几分熟稔。 月皊有些意外地望向江厌辞。 江厌辞抬眼瞥了离娘一眼,带着几分莫名其妙之意。 离娘立刻瞧出来江厌辞不记得她了。她勾媚轻笑:“爷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奴家也是寻常。且当今日初相识便是。” 江厌辞再瞥了她一眼,才想起她是那日伴在李漳身边的女人。 离娘侧身向一边退,请月皊和江厌辞进来,又侧首吩咐红儿去买好酒。 “对了,再去买一份透花糍,多加糖。”离娘嘱托。 月皊唇角翘了翘,甜声道:“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那是自然。” 进了舫内,江厌辞先环视四周,才入座。舫内并无他人,江厌辞略有意外。 离娘先周到地为江厌辞沏了茶,然后才问月皊:“怎么今日过来我这里?也不知道避讳些?” 她蹙着眉,勾出几分嗔意。 月皊开门见山:“离娘,那盒金子是不是你送来的?” 江厌辞立刻抬眼,意外地望向月皊。 离娘柔笑着,问:“怎么猜到的?” “红绸上残了一点香料,闻着像你以前用的。”月皊解释。 离娘眸中带出几分懊恼。她并不希望月皊知道是她所赠。她笑着摇头,柔声道:“是我疏忽了,忘了你那鼻子就没有闻不出的香料。” “多谢你。”月皊诚心道谢,言浅意深。 “我在外面等你。”江厌辞打断两个人的交谈,丢下这么一句,大步走下画舫。 月皊望着江厌辞的背影,蹙起眉。闹不懂他怎么刚坐下就要走。 离娘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问:“他对你好不好?” “好。很好的。”月皊眼儿弯弯。 离娘却很是担忧。在她看来,小郡王可不像个会疼人的。 月皊将话题转回那盒金子上:“现在知道是你给的,我可以放心用啦。” 她并不和离娘客气,只是说:“当我借的。等我赚了钱,再还你!” 离娘掩唇而笑,在她的印象里月皊最会花钱了。她要赚钱?这还是新鲜事儿。 月皊也不隐瞒,将自己的计划说了。 离娘听了点点头,又说:“我认识一家珠钗铺子的老板娘,前一阵在寻人修首饰。你若愿意,这双巧手一定能修好。等我问问她找到没有。” “那太好啦。”月皊笑着道谢,“多谢姐姐。” 月皊不想江厌辞在河畔多等,与离娘又说了没几句,便告辞下了画舫。 离娘立在舫上,望着月皊朝江厌辞走去,两个人一句话没说,一前一后转身离去的背影,担忧地皱起眉。 正是午后最暖和的时候,暖阳铺展在粼粼的河面。月皊跟在江厌辞身后,唇角一直翘着。她满心想着先买哪些料子,最先做什么东西拿去卖。 江厌辞忽然停下脚步,月皊一个不察,差点撞到他身上。她急忙向后退了小小一步。 “给你寻了个新家,明日搬过去。” 江厌辞一开口,就让月皊呆住。她眼睫颤了颤,小声问:“什、什么意思?” “待华阳公主回来,你若想在府中小住随时都可。”江厌辞顿了顿,“我带你去见那对夫妇。” 月皊沉默地望着他。 江厌辞再补一句:“若你不喜欢他们,可以再寻。” 他眼睁睁看着月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慢慢褪去血色,呈现着不可碰触的脆弱之感。 月皊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攥紧。她仰着小脸望着江厌辞,低声问:“三郎是不是很介意?” 江厌辞皱眉,不解其意。 “是介意我这些年占着你的身份吗?还是……还是如那些人说的那般,介意我进过牢狱去过教坊?” 风忽然凉了,吹拂水面,将她映在粼粼水面上的纤细影子,吹得破碎。 月皊红着眼睛慢慢翘起唇角。 “好。”她点头含笑道,“我都听三郎的。”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19(身契) 第十九章 江厌辞一个字也没解释。 若如此能让月皊同意去白家也好。至于她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不管是师父的仇,还是义父的事,桩桩件件压在他肩上,江厌辞并不能确保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他可不想沾惹磨磨唧唧的男女之事。 只是偶尔,他抬眼看向走在河畔边的少女低垂黯然的眉眼,心中难免涩闷,不大畅快。 江厌辞将月皊送回江府,并未跟她一同回观岚斋。 花彤赶忙迎上来询问:“怎么样呀,是不是离娘子?” 月皊收起低落,扯起笑脸来,点头柔声说是。月皊强打起精神,让花彤给她拿了纸笔。 她那间屋子不仅光线暗,连张多余的桌子也摆不下。她让花彤拖了张桌子在小间门外,也不坐椅子,站在桌后写下做小首饰要用的材料,让花彤一会儿出去买回来。 花彤立在月皊身侧候着。她频频望向月皊,打量着月皊脸色。 月皊也清楚自己不太会藏心事,她不想让花彤担心,也怕她追问,开口将她支开:“你去收拾行李。咱们明天要去别的地方。” 花彤惊讶地瞪圆眼睛,问:“去哪?三郎该不会把咱们卖了吧?” 月皊没多解释,只是说:“别瞎想。也不用多收拾,只带一套换洗衣裳就好。” 花彤压下一肚子的好奇,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去收拾。 江厌辞回来之后去了书房,本是想随便写几个字,将书画筹要用的东西交上去。 可是他坐在书案后,并未动笔,长久凝望着案上洒逸清隽的“江宴辞”三个字。 吴嬷嬷端着茶水进来,将茶水搁在案上,开口:“大殿下身边的人过来了,说是那边一切准备妥当。问一问三郎何时启程去宜丰县。” 江厌辞想了一下,道:“明晚。” 他叫住转身要出去的吴嬷嬷,道:“去二娘子那里一趟,把月皊的身契要过来。” 却不想江云蓉并不在府上。 “今儿个一大早,二娘子驱车去了莲花庄,给一个表亲姐妹过生辰。今晚也未必能回来。”吴嬷嬷禀话。 江厌辞没有犹豫,道:“带人去她住处翻。” 顿了顿,江厌辞补充:“若是翻不到,让令梧追去莲花庄讨要。” 吴嬷嬷皱眉,询问:“若二娘子不给……” 江厌辞打断她的话:“明日午时前我要见到月皊的身契。” ——他总得在走之前,将月皊的事情安顿妥当。 “明白了。”吴嬷嬷明白这是不管什么法子也要拿到东西。她垂首行礼,转身出去办。她先去江云蓉的住处搜,江云蓉院子里的人被她训斥得没敢拦,结果一无所获。吴嬷嬷便依言吩咐令梧。 令梧皱着眉问:“若二娘子不给,是哄骗啊还是强搜?” 吴嬷嬷板着脸瞥他一眼,道:“明日午时前带不回,你也不必回来。” 听了这凶话,令梧反倒咧嘴笑了,说道:“那我心里就有数了。” 江厌辞又唤了孙福,让他送钱票给月皊。可是孙福很快回来,摇头道:“姨娘不肯收。” 孙福打量着江厌辞的神色,笑着细声道:“要不三郎亲自送去?” 江厌辞没去。 月皊写材料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地走神,本是一会儿就能写完的东西,愣是拖了半个下午。 她将单子递给花彤,望一眼阴沉沉的天幕,柔声叮嘱:“时辰不早了。别跑太远,先买一部分也成的。” 花彤应了。可她刚出去没多久,又小跑着回来,还带来了红儿。红儿又套上那身良家婢的衣裳,笑盈盈地给离娘带信:“我们娘子去问了琳钗铺子的老板娘,果真还没寻到修首饰的人。那家老板娘正急得团团转,问三娘子愿不愿现在就过去一趟。” 月皊自然是愿意的。 已是傍晚时分,沉睡的玉澜畔将要醒来。红儿得开始今日的忙碌,不能陪月皊过去,只交代了地址。 花彤问:“只我们两个过去吗?” 月皊从开着的厅门看见江厌辞正往这边走,她轻轻拧了下眉,然后立刻转身钻进了自己的小间。 花彤不明所以,跟着躲进去。 月皊垂着眼,抵墙而立,听着江厌辞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再逐渐远离,直到听不见响动了,她才闷声低语:“嗯,就我们两个。” 她不想再给江厌辞添麻烦。平白无故的,哪好意思再去跟他借小厮。 没谁家会严格拘着小妾不让出门,只是出于规矩和脸面,没哪个小妾会带着个婢女随意出门。 反正明日就会离开江府,月皊也管不了什么规矩和脸面,带着花彤出了江府。反正,日后她身边也不会有小厮丫鬟一大堆,她总得适应一个人去面对很多麻烦事。 月皊抬起脸来,望着阴沉的天幕。日头被厚厚的乌云遮去,一片黯淡,许是将要落雪。 月皊扬起唇角扯起一丝笑容来。多么糟的事情都经历了,人总要往前走。与其伤春悲秋,不如想一想怎么赚钱养活自己,养活花彤。 她微笑着拉起花彤的手,甜声糯语:“正好!等从琳钗铺子出来了,咱们一起去买材料去!我还没赚过钱呢。等赚了钱给花彤买簪子!” 月皊带着花彤前脚从江府西门出去,府里的下人就将事情禀到了江厌辞面前。 “姨娘下午写了些做姑娘家小玩意儿的材料,这是自己出门去买了吧。”芳甸道。 孙福接话:“吩咐一声就是了,姨娘怎么还自己跑一趟。” 孙福这样的人精哪里瞧不出来这两人今日出去一趟,闹了别扭?他漆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打量着江厌辞的神色,笑眯眯地提议:“也不知道买的东西多不多,指两个人去接姨娘?” 江厌辞点头。 孙福瞧着江厌辞还关心月皊,心里有了谱,立刻吩咐几个小厮去寻人。 可是派去的小厮没有找到月皊。 “你说什么?”江厌辞抬眼,盯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花彤。 花彤小脸煞白,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我们娘子去、去琳……琳什么的铺子修首饰。让我去后街买东西!呜呜呜可是等我回去就不见了娘子!” “问过那家铺子没有!”孙福提声问。 花彤使劲儿点头,哭着说:“老板娘说将要修的首饰给了我们娘子,娘子就出去了。呜呜呜我挨家铺子都找了,都没看见我家娘子……呜呜呜我们娘子是不是被地痞土匪劫去了?” “哎呀呀怎么会这样!”孙福急得跺脚,“姨娘是不是想回来走错了路?在咱们长安那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土匪!” 吴嬷嬷瞥了一眼孙福,也不知道他的着急几分真几分假。她沉声道:“事不宜迟,这就派人去找。” “去。”江厌辞道。 吴嬷嬷立刻转身出去吩咐,带着芳甸。 孙福打量着江厌辞发寒的脸色,急忙说自己也要出去寻找。 江厌辞起身,立在檐下。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江府的一排排家丁脚步匆匆出去寻人,举起的火把在夜色里成了条长龙。 他抬手,用指腹压了压额角,沉声:“青山。” 一道黑色的影子迅速闪过,立在阴影里,弓腰哑声:“门主。” “让鹊翎率众寻人。”江厌辞命令。 青山颇为意外地抬眼望了江厌辞一眼。分明前几日门主还吩咐身在长安要谨慎行事切不可动用门中势力。 不过青山并不敢质疑江厌辞的决断,应下一声“是”,黑色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 吴嬷嬷吩咐完事情,进屋回话,看见江厌辞颀长的身姿灯下孤立。他微合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交代下去了。”吴嬷嬷禀话。 江厌辞睁开眼,凝深若墨潭的眸清明又深深,看不出情绪。他开口,改了指令:“让令梧将江云蓉押回来。” 吴嬷嬷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连称呼都改了。 · 月皊被缚了双手堵了嘴塞进一张棺材里。棺木被抬着往前走,穿过夜市,也经过江府派出来寻找她的家丁。 月皊脸色煞白,一动不动。 棺木里漆黑一片,只几个细小的透气孔。外面天色已黑,透不进光。 这样的黝黑,让月皊不由自主想起那个狭小的牢房。她幼时患过眼疾,视力本就不好。到了夜里,牢里没有灯火。她在潮湿狭小的石头房里,纵使睁大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她听着那些老鼠啃噬的声响,听着不知从哪间牢房里传出的凌.虐之音,日夜不能入眠,时时陷在惊恐中。 教坊那种让人变色之地,于她而言也比牢中好上一千倍。 她努力让自己忘却在牢中的那几日,可是这个黑暗狭窄的棺木让她无比清晰地忆起曾经。 月皊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上的战栗才稍缓。她微微用力地转过身,费力地想要拍击棺木求救。 可是她不知道能向谁求救。 没有人会救她。 棺木被放下来,被打开。忽然的火光,让月皊双眼完全不能适应。她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正愁着用什么法子将你骗出江府好下手,没想到你自己跑出来了。”陈六郎笑嘻嘻地说。 月皊听出了陈六郎的声音。她使劲儿眨了眨眼,白茫茫的视线里才有了光影,看见了陈六郎呲牙笑的嘴脸。 “瞧瞧这额头上的冷汗,小美人吓坏了吧?”陈六郎扯去月皊口中的棉布。 等了会儿,见月皊抿着唇不吭声,陈六郎笑着道:“早知道你不喊叫,就不塞嘴了。瞧瞧,这嘴角都破了。” 小厮小跑过来,道:“六郎,轿子到了。” 陈六郎挥了挥手,让人将月皊塞进一顶小轿。 月皊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安安静静的。长安即使是夜里也是热闹的。如此寂静之地,除非占据整条街的高门侯府。 冬日寒冷的夜风迎面吹来,月皊冷得瑟缩。她从轿帘被吹起的缝隙望见摇曳灯笼下,龙飞凤舞的匾——端王府。 李潜的府邸? 李潜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忆起他临去斡勒前对她说过的话,月皊打了个哆嗦。 “你该不会以为太子能一直护着你吧?”李潜在热闹的街市冲她笑得阴恻恻,“江月皊,你最好别落到我手中。” 轿子停了。 寒凉的泪珠儿掉下来一颗,月皊立刻闭上眼睛,努力将余下酸涩眼泪憋回去。她才不要在李潜面前哭。 李潜昨夜归京,今晚在府中设宴招待友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0(要他狗命。...) 第二十章 孔承泽也在受邀之列。酒过三巡,李潜朝孔承泽举杯,笑道:“庆贺承泽摆脱悍妇。” 孔承泽赶忙举杯,汗颜道:“让殿下看笑话了。” 李潜饮尽杯中酒,他懒散倚靠椅背,慢悠悠转着指间酒盏,道:“听闻承泽休妻,和妻妹还有些关系?” 孔承泽心头一紧。纵使他心里的确对月皊有些不齿的念头,可到底是不该生的想法,哪能宣之于口。再言,旁人不知,他们几个和李潜走得近的,不是不知道五殿下对月皊有意。他急忙道:“没有的事!都是那悍妇胡言乱语!” 旁边有人醉醺醺地接话:“这样的女人休了好!承泽兄择日再聘贤妻!” 孔承泽尴尬地笑笑,没有接话。休妻这样的事情,被休的女人丢脸,休妻的郞子也不见得多光彩。 这个时候三殿下李渡来了。 李潜设宴,自然要请几位皇家手足。只是如今留在京中的只有大皇子李漳和三皇子李渡。李潜和这两位皇兄的关系很是一般。 他做做面子也要请人。两位殿下自然也都会过来走个过场,来得不会太早,也不会久留。 李潜起身相迎,笑着寒暄几句,再请李渡在他右手边入座。如此,这宴桌只空了一张椅子,摆在李潜左侧。 “兄长还没到?”李渡望了一眼空椅子。他身体不太好,和满屋子饮酒后脸色发红的郎君们一比,越发显得苍白病弱。 “赚了功勋回来,今时不同往日了。谁知道还愿不愿意搭理咱们兄弟。” 旁的话,其他人还可以接。牵涉到皇家人,其他人都不敢贸然接话。 李渡笑笑,道:“兄长归京日短,许是忙碌。再言我来时外面已经飘了雪,兄长府邸不近,路上耽搁了吧。” 这话再说下去就没劲了。李潜不再提,举杯敬李渡。李渡亦端酒,不过只抿了一口。接下来旁人饮酒时,他都以茶代酒。 话题绕到别的地方,宴席上的气氛逐渐热活起来。窈窕的美人跳着曼妙的舞,席间佳酿又饮去不少。慢慢的,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尤其是李潜。他拿着筷子敲了敲酒盏,醉醺醺问:“找回来的洛北郡王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听说是个走江湖的?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带着一股乞丐的臭味儿。” 说完,他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子,乐了一下。 几个狐朋狗友自然附和着他说话,将归家的江厌辞说得一文不值,引得李潜哈哈大笑。 小厮快步进来禀告,陈六郎求见。 李潜皱了眉,不大高兴。 陈六郎一直巴结着李潜。李潜心情好时,出去寻乐子也带着他。不过陈家在京中不入流,李潜根本看不上他,从未将人邀到府中。 “殿下,陈六郎说给您带了大礼,您一定高兴。” 陈六郎以前总是能寻到些宝贝拿来孝敬李潜。有时李潜也夸赞,不过到底皇家子,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小厮补了一句:“陈六郎抬了顶小轿停在西门,里头应该是个人。” 满座酒气熏天的人你看看我看看你,皆露出很懂的神色。 李潜这才点头放人进来。 · 陈六郎将月皊绑手的绳子解了,笑着道:“给你解开可不是为了让你闯祸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心里有数。乖一点,说不定还有活头。要不然——” 陈六郎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转身面对府里的小厮,顿时换了张脸,阿谀卑微。 月皊跟在陈六郎身后,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一切可能的自救法子。可她悲哀的发现不管是她虚张声势地提起太子,还是阿娘,都毫无用处,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李潜既不怕太子,也不会顾忌阿娘…… 陈六郎带着月皊进了厅门,瞧见满屋的贵人,脊背又弯了几分:“给三殿下请安,给五殿下请安。” 他直起腰,再谄媚地一一朝其他贵族公子点头哈腰。 李潜一眼没看陈六郎,视线落在月皊的身上,就连酒意都清醒了两分。他慢慢欠身,将手搭在身前桌面,悠悠开口:“这还真是个大礼。” 陈六郎笑着说:“好酒自然缺不得美人。这些舞姬虽美,却哪如这个伴在殿下身侧更衬良辰啊!” 陈六郎向一侧退开,将身后的月皊展览在众人眼前。 一时寂静。 孔承泽懵了一下,他立刻望了一眼李潜的脸色,握着酒盏的指微微用力,开口道:“据我所知,她现在是洛北郡王的小妾。” 陈六郎赶忙说:“人是我买来的!身契都在,一并献给五殿下!” 孔承泽心中沉了沉,急问:“洛北郡王把她给卖了?” 陈六郎不能接这话。虽然他从江云蓉手中买了月皊的身契,却仍然不敢上门去要人。他对江厌辞的看法与京中其他人一样,面上恭恭敬敬不敢得罪,心里却有几分嫌他没根基,没太放在眼里。 他先弄到了身契,再想法子将人掳到手里。如今一起献给了五殿下,日后江厌辞知晓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不敢造次。 李潜夸:“很好,这礼送得很好。” 陈六郎笑得脸上褶子更重。 李潜盯着脸色煞白的月皊,命令:“过来。” 月皊立在原地,没动。 “哈。”李潜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摇摇摆摆朝月皊走过去。他立在月皊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又俯身凑到月皊耳边低语:“当初选择太子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 他忽然握住月皊纤细的脖子,提高音量:“贱.货。” 他对月皊,最初的喜欢是真的。可是那份喜欢并不深厚,更多的是身于高位者对女子的征服掌控欲。占有美人和争权逐利是一样的成就感。尤其知晓她将嫁给太子,那颗想要得到的心,变得更加强烈。 眼看着月皊憋得快喘不过气,李潜松了手。 月皊身子踉跄朝一侧倒去,碰倒了灯架,架上的琉璃灯跌落、跌碎,一阵哗啦啦。 孔承泽一下子站起身,脸色难看。 “哈。听说进教坊被调.教过,又给人当了小妾。想来很会伺候人。”李潜俯身,握住月皊纤细的小臂,将人拽起来,拉着她大步穿过厅堂往一侧的小间走去。 那处小间挨着待客的厅堂,只两扇红木拉门相隔。里面地方不大,摆放了些待客的酒水。 “你放开我!”月皊脸色煞白,想要挣脱李潜的手,然而她那点力气连让李潜的脚步稍顿都做不到。 月皊望着那两扇近在咫尺的红木拉门,整个人陷在恐惧里。她突然就明白了四妹妹投井时的绝望。 月皊红着眼睛握住拉门,用最后微薄的力气攥紧,不愿踏进面前的深渊。 可是李潜轻易将她拉过来,用力一推,就让月皊吃痛地跌坐在地。 那两扇拉门逐渐关拢,月皊最后望了一眼门外的孔承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门关上了,里面很黑。 孔承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他颤声:“殿下醉了……” 他往前迈出一步,身侧的人拉住他冲他摇头。 孔承泽犹豫了,他脸色难看心如刀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扇门在眼前关拢。 酒坛摔碎,伴着月皊的惊呼。 “你别过来!”她的声音颤颤巍巍。 李潜在笑:“看你抖的,就你那点力气想割腕都破不了皮。” 孔承泽听着里面的声音。他多想冲上去,将心上人救下来。 可是…… 他怎么敢得罪皇家人? 夜色里,江厌辞驾着一匹快马,穿过寂静的宽街,凉风将他玄色的大氅向后高高吹起。 他在端王府大门前停下,两个家丁拦住他。 “你是何人?”一个家丁质问。 另一个家丁却将江厌辞认出来了,笑着说:“原来是洛北郡王。我们殿下正在宴客,快请进,先到花厅稍侯,容小的去通禀一声。” 宴厅的闹剧,让三殿下李渡心下厌烦。他起身,道:“夜已深,我不奉陪了,诸位继续。” 坐在众人赶忙起身相送。 李渡转身,从开着的厅门看见江厌辞正在往这边来。他皱眉,倒是没继续往外走立刻离去。 家丁在江厌辞身后追,急说:“王爷您先等一等,等小的先通报一声……” 厅内众人也看见了江厌辞,或面面相觑,或挤眉弄眼。 孔承泽先是犹豫,不知江厌辞会不会因为一个小妾得罪五皇子。可是他像是于绝望中抓到唯一一丝可能,颤着腿迎上去:“三妹妹她、她……” 月皊的惊呼声截断了孔承泽接下来的话。 江厌辞面无表情,也未给过孔承泽任何一个眼神。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经过李渡身侧,顺手摘了李渡贴身侍卫的佩刀,朝紧闭的拉门挥去。 砰的一声响,是刀刃穿过红木拉门,嵌进墙壁的声响。 一时间,整个宴厅一片死寂。 今日来参宴者,其他宾客不会带兵刃。可皇子不管去什么地方,身边的贴身护卫都是兵甲不离身。 江厌辞的动作那般快,李渡的贴身侍卫根本没反应过来,长刀入墙时,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佩刀被夺了去。他看向李渡,李渡轻轻摇头。 李潜吓得不轻。这是他自己的王府! 开门声是江厌辞的回答。 两扇红木门被拉开,江厌辞立在门口,看清里面的情景。待客用的佳酿碎了几坛,地面全是酒水,整个小间也充盈着浓重的酒味。 月皊跌坐在湿漉漉的地面,整个人都在抖。外衫的袖子被扯碎,露出里面雪色中衣的缎袖。她双手攥着一块酒坛子的碎片,碎片割破了她的手,雪白的小手上血迹刺目。她娇软的唇上也有血迹,那是她自己咬破的。 可是她没哭。纵使吓得厉害眼睛红红,却一滴眼泪也没掉。 “什么人?”李潜望着嵌入墙壁的佩刀,大怒。 府中侍卫鱼贯而入。小厮凑到李潜耳畔,说出江厌辞的身份。 李潜愤怒地扯了扯衣领站起身,盯着江厌辞,心里已经在想是顾着颜面今日暂且先小小教训了他,还是明日要他狗命。 江厌辞却没有看他一眼,迈进门槛,朝月皊走过去。他俯身,去拿月皊手里攥着的碎片,月皊却瞬间身子紧绷向后退,涣散的眸中只剩惊恐,好似不认识他了。 “月皊。是我。”他说。 月皊眼睫颤了颤,眸子逐渐聚了神望向江厌辞。江厌辞的眉目慢慢浮现在眼前,她眨了下眼,忽然就落下泪来。 手中攥着的碎片,也由着江厌辞拿开。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1(“五殿下昨夜遇害,没了!...) 第二十一章 江厌辞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月皊的身上。大氅刚搭上月皊的肩, 她缩了下肩,下意识想躲,又反应过来, 乖乖不再动,任由江厌辞用大氅将她整个人裹起来。 江厌辞探手去抱月皊,他的手掌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上的僵颤。他的眸色又深了一分。他将月皊打横抱起,月皊在他怀里瑟缩着, 仍旧在发抖。江厌辞垂目望了她一眼, 抱着她转身走出充满酒气的小间。 宴厅明亮,晃得月皊眼睛疼。灼灼的白光,让她藏无可藏, 只能悄悄转过脸, 将脸埋在江厌辞的胸膛。 “哈。”李潜一手握在腰上,气愤地转了半圈,然后指着江厌辞,质问:“洛北郡王这是什么意思?把我端王府当成随你撒野的地方?” 月皊悄悄攥紧江厌辞的衣襟。她闭上眼睛埋首在他怀里, 眼泪洇湿着他的殷红衣衫。她好想求江厌辞不要将她丢下来, 可是她紧紧抿着唇没吭声。她怕,她怕有了期望再失望, 怕央求之后被拒绝。也怕连累了他。 江厌辞明显感觉到李潜说话时, 怀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不回头,背对着李潜,开口:“这话倒是要问问端王爷。掳走我的女人意图不轨,其罪当何?” 李潜冷笑, 傲慢道:“这就是洛北郡王的不对了。既然将人卖了向本王献好,今日这又是哪一出?” 他神情不悦地看向陈六郎。 陈六郎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原本这事儿, 他不敢拿着月皊的身契上江府要人,想着先向五殿下献好,木已成舟后江厌辞只能吃个哑巴亏。 可他没想到江厌辞会赶过来!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人的确是江府卖的。” 陈六郎赶忙去拿放在桌上的锦盒,一边打开,一边说:“身契在此,确实是江府卖——” 陈六郎的话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他换成另一种尖细的嗓子尖叫般:“身契呢!” 李潜愣了一下,转头望过来。在他眼里,玩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即使是身家清白的女人。他以前又不是没玩弄过,哪个敢告皇家子?可若对面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真要追究起来,就算不至于降罪,只在圣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已足够严重。 这份身契在不在,变得格外重要。在,那是他幸自己的小妾。不在,就是强抢民女当众意图不轨。今日之众都成了人证。纵使旁人可以买通作伪证,李渡那张嘴可不好堵…… 陈六郎懵了。他睁大了眼睛,在空无一物的锦盒里翻了又翻,抖着嘴唇说:“身契一直都放在这里啊!怎么会不见了!啊……身契呢?身契呢?” 江厌辞侧首,望了陈六郎一眼。 陈六郎顿时噤了声,他瞪圆眼睛望着江厌辞,感觉似一条无形的冰蛇爬上他的脊背,缓缓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在一种彻骨的寒冷中喘不过气来。 江厌辞收回目光,大步往外走。 ——他得先把怀里的人带出去。再留在这里,不知道她要吓成什么样子。 月皊将脸埋在江厌辞的怀里不住落泪,当走出端王府,她仍旧觉得不真实,不确定自己真的躲过了这一劫。 江厌辞将怀里的月皊放在马背上时,月皊仍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她指骨发白,血迹染脏了他的衣衫,和他衣衫的殷红色泽融在一起。 “在这里等我。”江厌辞握住她的手,将她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头一根根轻轻掰开,又握住她的双手放在马鞍上。 江厌辞转身,又进了端王府。 月皊望着江厌辞离去的背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了现在,她还是怕,怕江厌辞一会儿出来了,会重新将她带进去献给李潜。也怕李潜会难为江厌辞。甚至还怕江厌辞一时冲动惹恼了李潜…… 她心里乱糟糟的。 细小的雪沫子越来越大了,簌簌落在月皊的乌发,落在她的肩,也落在她紧紧攥着马鞍的手。 月皊不会骑马。她双手使劲握着马鞍,感受着这匹马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于她而言都足够胆战心惊,时刻担心这马跑开,将她掀翻在地。 她攥着马鞍前沿的手早已冻僵,却用力牢牢握着,不敢松懈。 远处的车辕声敲响了雪夜的宽街,也引得这匹马寻声转头。月皊坐在马背上颤颤巍巍,看见李漳的车舆从远处驶来。 端王府门前,一匹孤马上坐了个娇小的女子,实在惹眼。李漳的车舆在端王府门前停下,他却并没有下车,先让身边的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小厮打量了一眼月皊,然后进了端王府府门,并未深入,问了端王府的家丁,迅速折身回到车舆旁,低声向李漳禀话。 李漳听得皱眉,抬眼望向马背上的月皊。 下一刻,他就看见江厌辞大步从端王府走出来。 月皊也看见了江厌辞。看见他的那一刻,月皊紧张得不行。 隔着纷纷落雪,她睁大了哭红的眼睛望着一身绯衣的江厌辞。她又忍不住去望他身后——看看有没有端王府的人跟出来抓她。 江厌辞迈过端王府的大门,门上灯笼摇曳,照出他溅血的半边脸。斑斑血迹,让他本就孤冷的面容越发寒气逼人。 李漳推开车门,声音略沉:“厌辞。” 江厌辞看了月皊一眼,才朝李漳的车舆走去。 离得近了,李漳看清了江厌辞脸上的血迹,急声问:“你做什么了?” “陈六劫持郡王家眷,其罪当斩,我杀他不得?”江厌辞开口,是一惯的冷沉平缓之音。 李漳皱眉,默了默,再问:“你没动李潜吧?” “没动。” 李漳略松了口气,用严厉的语气警告:“厌辞,这里是长安!” 后半句话他没说,可言下之意皆知。 江厌辞没接话,转身朝月皊走过去。他朝月皊伸出手,道:“下来。” 月皊睁大了眼睛,盯着江厌辞脸上的血迹。实在是太冷了,她的脑子好像被冻得变得迟钝。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江厌辞说了什么。她冻僵的手终于敢试探着松开马缰,颤着搭进江厌辞递过来的手掌。 他的掌心,温暖得让月皊簌簌掉眼泪。 她笨拙地想要从马背上下去,可是她冻僵的不止一双手,整个身子好似都不听使唤了。试了三次,才费力地抬腿,从马背下来。 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刚下马,双腿便软得立不直。 江厌辞看在眼里,皱了下眉,直接将人再次打横抱起。然后他抬眼,望向坐在车舆里的李漳。 李漳仍旧在担心今日之事,说道:“今晚这件事情……” “车舆借我一用。”江厌辞打断他的话。 李漳愣了一下,视线从江厌辞那张染血的脸上移开,落在他怀里的月皊身上。即使被江厌辞抱在怀里,月皊仍旧忍不住发抖。也不知道是依旧害怕,还是冻的。 望一眼逐渐变大的纷雪,李漳了然。 今晚是挺冷的。 行。 他很干脆地下了车舆,甚至做了个请的手势。待江厌辞抱着月皊上了车舆,李漳抄着手立在马侧,多说了一句:“长凳下有棉衣。” 李漳立在夜雪中,目送自己的车舆调转方向远去。 小厮问:“爷,咱们还进端王府吗?” “进啊。瞧热闹去,还能看看李潜的鬼脸色。”李漳搓了搓手,又哈了口气。再说了,就算不为看笑话,也得借辆马车不是?这大雪夜,难道要他走回去不成? 李漳的马车宽敞精致,里面备了很多东西。不仅长凳下装着的棉衣、厚毯,摆在明面上的还有足炉、袖炉,甚至小方桌上的茶水都是温的。 江厌辞将月皊放在长凳上,从长凳下的箱笼里翻出一条厚实的狐皮裘衣裹在月皊的身上,然后欠身去拿了暖手炉递给她。圆圆的嵌蓝宝石手炉直接从她手中滑落。江厌辞望着暖手炉滚落到桌角,再抬眼望向月皊。 她样子呆呆的。 看来是真的吓得不轻。 江厌辞弯腰,捡起落到地上的暖手炉重新放进月皊手中。这一次,他握住月皊的手,直到感受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头动了动,才松开手。 这一回,月皊握住了。 她缓慢地偏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厌辞的脸。 江厌辞猜着是脸上的血迹吓到了她。他从桌上的檀木盒中拿了块棉帕,又用壶中的温水将帕子打湿,去蹭脸上的血迹。 ——挥刀的时候,离陈六郎太近了,才会让他溅出来的鲜血落在他的面颊。 擦净了,他微微用力将脏帕子掷于桌面。 月皊缩了下肩。 江厌辞抬眼,打量着月皊。她一直呆呆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明澈灵动。 半晌,江厌辞盯着月皊的眼睛,问:“吓得尿裤子了?” 月皊十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反应了一下才听懂江厌辞的话。她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被弄湿的裙子,然后又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皱起小眉头,嗡声反驳:“没有的。是酒水……” 江厌辞冷寒的面孔忽然露了笑。他“嗯”了一声,道:“还行,没吓得彻底傻掉。” 月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似乎没听懂江厌辞的话。 江厌辞朝月皊伸手,月皊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躲避。本是要落在她额头的手掌,悬在了她面前。 月皊被泪水打湿的眼睫颤了颤,慢慢反应过来江厌辞想做什么。望着江厌辞近在咫尺的手掌,她向后退去的身子再轻轻前移,乖乖将额头抵在他掌心。 她垂下眼睛,蓄在眼眶的泪珠儿又掉下来一颗。 月皊上次染了风寒本就未彻底痊愈,今日这么一折腾果然又烧起来。 江厌辞收了手。 车舆里陷进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只十分规律的不停车辕轧道声,和车夫偶尔的一道赶马声。 月皊使劲儿地抱住手里的暖手炉,汲取暖意。可是她还是觉得好冷好冷,好像抱着一块冰一样感觉不到热气。她垂着的眼睛,视线轻挪到一侧,瞥向江厌辞的手。 他的手掌总是很温暖。 月皊悄悄抬眼望向江厌辞,见他倚壁而坐,合着眼。 月皊想要去握住他的手汲取温暖,可是那样太唐突了,只小心翼翼地将手挪过去,轻轻去攥他的衣袖。 将他的袖角攥在手心,月皊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有血。血迹弄脏了他的袖子。她慌张地松了手,再抬眼时,看见江厌辞已经睁开眼,视线落在她染血的手上。 江厌辞忆起月皊跌坐在地,双手紧握酒坛碎片的场景。他问:“若我不来,你要用碎片割腕还是切脖子?” 月皊虚弱地摇头,有气无力地嗡声:“割李潜……” 江厌辞对这答案有些意外。 又是一阵沉默,月皊小声喃喃:“我才不要死。我得活着报仇。” 她吸了吸鼻子,伴着掉下一滴眼泪,再继续说:“弄、弄死他……” 江厌辞一下子笑了,问:“你用什么法子弄死李潜?” 月皊不说话了。她低着头,一颗又一颗不断掉下来的泪珠儿做了回答。 ——她还没想到法子呢。 “吁——”坐在前面的车夫禀话到了江府。 江厌辞抱着月皊下了马车,大步踏进府门,径直往观岚斋走去。 驾车回来的这段时间,雪越下越大,地面铺了厚厚一层。寒风卷着寒雪打在月皊的脸上,扫进她的脖子。刚刚在车舆里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被寒风这么一吹,月皊又开始发起抖来。她将脸埋进江厌辞胸口,瑟瑟闭上眼睛,脑子里昏昏沉沉。 她听见孙福的说话声,也听见花彤的哭声。她很想拉拉花彤的手,告诉她自己没事让她不要哭,可是她眼皮沉沉,睁不开。 江厌辞直接将月皊抱进她的小间。一迈步进去,江厌辞怔了一下。他原本也能猜到她的住处不会宽敞,却没想到逼仄成这个模样。 他暂且将人放下,吩咐身边的人去准备热水、去宫里进太医。 吴嬷嬷犹豫了一下,询问:“去请太医时怎么说?” “照实说。” “是。”吴嬷嬷望了一眼缩在窄床上昏迷中都在发抖的月皊,皱了下眉,快步转身亲自出去办。今夜大雪,差别人去太医院说不定会有耽搁,她要自己跑一趟。 · 今晚早些时候,江厌辞命人将江云蓉押回来。这事儿江三爷很快知晓,倒也不好阻止。待下人禀告江厌辞把月皊抱回来,江三爷皱起眉头。 府里老太太上了年纪,顾不上事情。二哥出了事,如今江厌辞归来,虽名义上袭了爵,可江家的钥匙还在他手中。 江云蓉对月皊做的那些事情,江三爷不是不清楚。只不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休弃这样的奇耻大辱,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对月皊的怨恨。对江云蓉做的那些事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有纵容。 江云蓉已被带了回来,她刚气冲冲地来找父亲。江三爷也只是劝她稍安勿躁。 “盯紧些。”江三爷吩咐下面的人。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从天而降的侄儿要做什么。 · 月皊以为自己昏睡了许久,实则只是一小会儿罢了。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一个人也没有。 她分明认出来这里是她自己住的那个小地方,可是周身的黑暗还是让她忍不住想起那个漆黑狭窄的棺材、那个潮湿黑暗的牢房。她白着脸坐起身,抱着腿,下巴搭在膝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从半截布帘下方漏进来的光。 江厌辞将月皊放下后,只是去换了身衣服,便重新过来。他掀开布帘,便看见月皊已经醒了。醒了的她又是一副惊慌的模样。 月皊抬起泪水涟涟的脸,望着立在明亮光影里的江厌辞,小声问:“今、今晚外间可不可以多点盏灯?” 江厌辞没回答,而是望着月皊的小臂。她一边袖子滑上去一些,露出一小节藕白的小臂。此时在她的小臂上有几个不起眼的小红疹。 江厌辞走过去,拉过她的手,问:“怎么弄的?” 月皊在黑暗里费力地眯起眼睛来瞧了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潮。”她小声回答。 “什么?”江厌辞没听懂。 月皊抿了下唇,才再小声重复:“这里潮……” 逆着光,陷在黑暗里的月皊并没有看清江厌辞皱起的眉。 花彤小跑着过来,红着眼睛说:“热水都弄好了,娘子咱们去泡个热水澡,好好暖暖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哭,过来搀扶着月皊往浴室去。江厌辞朝一侧退,让开路。 月皊走出几步,停下来,回过头望向江厌辞。她想道谢,可是见他侧身而立,低着头,似在思量着些什么。她将感谢的话暂且咽了下去,由花彤扶进浴室。 泡个热水澡的确暖和舒适许多,可是月皊身上始终没力气,大多由着花彤帮忙,期间在氤氲的水汽里还睡了一会儿。 花彤看见月皊身上的多处淤青,倒是哭了一场又一场。她家娘子以前是多娇贵的一个人啊,如今…… 月皊还没从浴室里出来,吴嬷嬷已经带着太医先赶回来了。芳甸赶忙来帮忙,和花彤一起给月皊穿好了衣裳,扶她出去。 月皊迷迷糊糊,反应过来自己躺在江厌辞的床榻时,太医已经给她诊过脉、开完药方。 她下意识地环顾,很快寻到江厌辞的身影。 他坐在不远处的窗下,那只雪白的鸽子在窗台上走来走去。似感觉到她的目光,江厌辞转眸望过来,望见一张苍白紧张的小脸。 “睡一会儿。”他说,“药煎好了会喊醒你。” 月皊慢吞吞地点了下头,沉重的眼皮果真缓缓合上。 月皊再次睁开眼时,江厌辞正端着一个碗,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罩下来。 “醒得刚好。”他将手中的碗放在一侧的床头小几,俯身来扶月皊。 月皊乖乖地任由他扶着坐起身,又在江厌辞喂她吃药时乖乖张嘴。 她一连吃了几口药后,轻轻蹙了眉,眼中浮现疑惑。心想这药一点也不苦。 等再吃一口后,她才低声叨叨:“这不是药……” 江厌辞舀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一边喂她,一边开口:“腊八粥。” 月皊张嘴把递来的这勺吃了,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喃喃:“今天过节呢……” 接下来,月皊默默被江厌辞喂光一小碗腊八粥。江厌辞放下碗的时候,她小声喃喃了句:“三郎今天说了好几句话呢。” 江厌辞心道她果真是在发烧。 他起身,刚转身,衣袖被攥住。他回头,望向月皊。 月皊仰着小脸,眼巴巴望着她。她的嘴巴像黏了浆糊,有些话说不出口。昏黄的屋内灯光下,苍白的小脸显得脆弱极了。 江厌辞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睫慢慢犯了湿,知道她又要哭了。他先开口:“不许哭。” 可月皊还是哭了。不同于今日先前的无声落泪,她声音小小地哭出声来。她哭着问:“他找你麻烦怎么办呀?” 江厌辞无声叹息,原来在她眼里他那么废物的?他抬手,指腹蹭去月皊脸上的泪,认真道:“他不能。” 花彤端着药小跑着进来,月皊赶忙偏过脸,攥着江厌辞衣襟的手也松开来。 月皊吃了药,药劲儿上来很快开始犯困,又沉沉睡去。可是她总睡不沉,没过多久就要醒一次。每一次醒来,她都能看见江厌辞的身影。 他有时在窗下写字,有时一手支额阖目小憩,有时就在床边给她盖被子。还有一次拿了帕子蘸了药膏,轻拭她唇角的伤。 后来的一次醒来,月皊却不见江厌辞,她茫然四顾,慢慢清醒了几分。屋外的风雪敲击着窗户,声若呼啸。她一下子彻底惊醒,坐起身来,侧耳细听李潜可有派人来抓她? “吱呀”的一声推门声,让月皊顿时紧张地抬起眼睫盯着门口。直到江厌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 他肩上有积雪,应当是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做了什么。 月皊听着窗外的烈风,小声问:“三郎,你说李潜会不会再来抓我?” “不能了。”江厌辞解下沾雪的大氅随手搭在椅背,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回头,看见月皊下了床。 月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柔声说:“我好很多啦,不在这里打扰三郎了。” 她总不能占了他的床,让他不得安歇。 她扶着墙壁,垂眸往外走。 “回来。”江厌辞声音微沉。 月皊回眸,欲言又止,重新在心里编着用词。 江厌辞朝她走来,立在她面前。 “三郎……”月皊刚开口,就被江厌辞横掌打在她后颈,昏了过去。 月皊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被江厌辞扶住。 他今日又一次抱起她,将她放在床榻。 这下总能睡沉了,他想。 · 昨夜风雪给天地间做了次清洗,万物更加干净明艳。 一大早,李漳还未起身,心腹手下跑着进来禀话:“殿下,出事了!” 手下极少这般失态,可见事态严重。可李漳还是不悦,他揉了揉额角,问:“何事如此慌张?” “五殿下昨夜遇害,没了!” 李漳一下子从困顿中清醒过来。 “什么?”他惊坐起,“李潜死了?” “是!”手下横掌放在脖子前,白着脸禀话,“头颅被斩,身首分离,连个全尸都没留!” 李漳变了脸色,眸色几经变幻,迅速掀了被子起身。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2(大被同眠) 第二十二章 自从那一日官兵冲进来将月皊带走, 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月皊睁开眼睛的时候,望着床榻顶端的青色幔帐,久违的睡足感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屋子里很暖, 烧着比往日多一倍的炭火。已经不能说只是暖和,甚至有些闷热了。 “娘子,你醒啦?”花彤进来,咧着嘴笑。只是昨晚哭肿的眼睛还未消肿, 这笑脸便显得不是那么可爱。 花彤过来扶月皊, 一边扶她坐起,一边絮絮念叨着:“娘子觉得怎么样啦?头还疼不疼?嗓子呢?嗓子疼不疼?嗯,是不烧了, 不烧了就好!” “我……昨晚一直睡在这里的?”月皊虚弱开口, 声线带着病弱的虚弱和沙哑。 “对呀!” “那三郎呢?”月皊眉心皱起来,也慢慢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明明撑着下了床,不想占着江厌辞的床榻…… 花彤的脸色却奇怪起来,她盯着月皊的神情, 问:“娘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月皊抬手摸了摸有点疼的后颈, 茫然望向花彤。 “娘子要是不知道,那花彤就更不知道了呀!”花彤忽然笑了, 眼睛里带了几分打趣的意思。 这让月皊更迷茫了。 “就是三郎说你醒了, 才让我进来侍奉的。”花彤说,“三郎昨晚一直在这屋里呀,刚刚喊我的时候才出去。” 月皊“哦”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她一会儿担心自己的安危,一会儿担心江厌辞的安危, 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五官拧巴着。 花彤打量着她这神情,也不多说, 转身出去给月皊端梳洗热水。 花彤很快端着热水回来。月皊身上没力气,只得花彤给她擦脸。最后给月皊擦手的时候,瞧着月皊双手上缠着的纱布,想起昨天晚上月皊回来时满手是血的模样,花彤眼睛又是一红。 她赶忙收收心思,笑着说:“娘子等着,我去给你拿身干净衣裳来。” 月皊点头。她也正想换身衣裳。屋子里热,再加上药效,她身上沁出了一层薄汗。黏黏的,很不舒服。若不是她身上没力气且手上沾不得水,偏她又不喜欢别人帮着她沐洗,她倒是很想现在就去洗一洗。 花彤很快回来,抱着月皊的衣裳。她手脚麻利地将月皊外面的寝衣褪下来,刚要去解她贴身心衣的带子,忽然“哎呀”了一声,说:“忘了小衣了!娘子你等等!” 她也没等月皊回话,转身就跑出去拿衣裳。她想着反正不远也没将月皊的衣裳再披上,反正她很快就能回来,反正屋子里热得她冒汗娘子不会冷。 月皊望向花彤抱过来的那叠衣裳,瞧见细细的带子露出一个角。她探手勾住带子一扯,果然将贴身的心衣从那堆衣裳里扯出来。 月皊无奈摇头,心道花彤还是这样毛手毛脚,做事不仔细。她有心自己换衣裳,可只是蜷起手指去翻心衣的动作,便觉得手指头一阵刺痛。 月皊皱眉,望着自己的双手。她双手昨晚被酒坛的碎片割破,左手还好一点,只破了一点点,右手却严重一些,不仅掌心割了很深一道口子,三根手指的里侧也被割破了,使得她做蜷指这样的动作会很疼。 听见推门声,月皊抬眸望过去,道:“你没有忘记拿,在……” 望着江厌辞走进来的身影,她孱弱的声线忽然断开。月皊很快反应过来,她匆匆放下手里的心衣,将堆在腿上的被子一点一点往上挪,直到彻底挡在身前。 江厌辞好似并不认为他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场景,脚步没有停滞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月皊的身前。 他抬手,手掌覆在月皊的额头,看她还烧不烧。 月皊垂着眼,乖乖不动。攥着被子的右手有些使不上力气,被子变得那样沉甸甸。搭在右肩上的被子慢慢向下滑,露出纤细雪白的肩头。 江厌辞瞥了一眼,问:“怎么不穿衣服?” 这问题问得让月皊脸红,忍不住绯思,她“唔”了一声,声音小小地说:“等、等花彤……” “手给我看看。”他又说。 垂眸的月皊悄悄蹙起眉。她正攥着被子呢,怎么给他看手?她只好低声搪塞着:“手没、没什么事情……” 随着她说话,搭在右边的被子仍然缓慢地向下滑。被沿滑至锁骨下面一点点时,江厌辞直接扯开了她的被子。 月皊愕然抬眸望向江厌辞,睁大的眼眸里噙着一丝不解和更多的惊慌。 江厌辞却没看她,而是拿起放在一侧的中衣上衫,问:“穿这个?” 月皊眼角余光扫到一侧的贴身心衣,生怕他发现她贴身的小衣服还没换,要给她换,她忙不迭点头,点头的动作僵而快。 江厌辞将衣裳展开,披在她的背上,然后握住她的手腕送进袖中,一边给她穿一边问:“花彤没忘拿什么?” “没、没什么……”月皊迅速咬了唇,懊恼地觉得自己在江厌辞面前快要变成结巴了。她偷偷望向江厌辞,趁他走到她另一边帮她穿袖子时,偷偷攥住身边那件心衣的细带子,将它扯进围身的被子里,藏好。 小衣服刚藏好,江厌辞已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去系腰侧的衣带。 月皊抬起眼睫,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离得那样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月皊以前没有闻过这种味道,若让她形容,只能想到春寒料峭微寒时节的风——如果风有味道的话。 月皊望着江厌辞靠得很近的眉目,心里慢慢浮现困惑。 他说没有把她当成小妾,他说她可以将他当成兄长。可是谁家的兄长会如此不避嫌? 亲生的兄妹都不会如此。 这般想着,月皊轻哼了一声。原以为只是在心里轻哼一声,所以当她发觉自己哼出声音来时,立刻惊得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受惊小鹿般明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厌辞。 江厌辞自然听见了那浅浅一道哼音。 他抬眼,四目相对,目光沉缓地在她明净的眸底游走了一息,再收回。 “不好了!不好了!”花彤慌慌张张跑进来,“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月皊一下子变了脸色。 那一日,她正在房中对镜贴花钿,小丫鬟正如花彤这般慌张跑进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些不好的经历让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来,连手指头上的疼痛都暂且忽略掉了。 吴嬷嬷跟着走进来,她心里不大看得上花彤的不稳沉。她禀话:“昨天晚上五殿下遇害,官府来了人请三郎和姨娘去一趟,有话要问。” 江厌辞随意地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神情中并没有任何意外。他又拿起月皊的外衫,继续帮她穿。握住月皊手腕的时候,江厌辞明显感觉到了她在发抖。 这胆子。 江厌辞抬眼瞥过去,可望见月皊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时,倒也收了笑话她胆子小的心思。 他慢条斯理地将月皊的外衣穿好,道:“不想去就不去。” 月皊慢吞吞地抬起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可以吗? 她不太相信。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不相信江厌辞的话,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厌辞弯腰,掖了掖月皊腰后的被角。 他直起身吩咐:“今日江府若有人过来问话,尽数拦在门外。” “是。”吴嬷嬷应着。 江厌辞不再留,转身往外走,跟着官兵离开江府。江厌辞所料不错,他刚走,江三爷瞧着这阵仗便赶过来询问,被吴嬷嬷板着脸拦住,没让进。 不多时,老太太也派身边人过来请月皊过去问话。吴嬷嬷仍旧给拦了回去。 月皊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上。花彤拿了早膳粥过来她也不肯吃,花彤好说歹说用胃里垫些东西才能吃药的理由哄着,她才吃了几口粥。 药,倒是乖乖喝了。 她在床榻上呆坐了良久,僵冷的感觉逐渐被屋内的高温缓和下来。她喊来花彤询问,得到的消息有限。她又让花彤去向旁人打听。 打听来打听去,只知道昨天夜里李潜死在自己寝屋。戒备森严的王府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要知道这些皇子们身边可都时时备着贴身侍卫的!今早伺候的人进屋才发现李潜身首分离地躺在床上,那流淌到地上的血迹都干了大半。 “还有就是……”花彤说,“我听孙福说五殿下血淋淋的脖子上,被放了一根白羽。” 这样的细节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孙福到底是有些门路,宫中也有关系不错的人脉,才能探到这一层。 “白羽?”月皊琢磨了一会儿,只觉得隐约有熟悉感,似乎小时候曾听说过的什么唬人段子里,曾提过什么人杀人之后会在尸身上留下一根白羽。 月皊没再多印象了。也顾不得去纠结这样的细节,担忧和惧怕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她抱膝坐在床榻上,愁眉不展。 她不觉得李潜之死会和江厌辞有关系,可是他昨天晚上在端王府与李潜起了冲突,所有人都知晓。李潜这个时候出事,旁人自然要怀疑江厌辞。 要是官府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给三郎降罪怎么办?就像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抓走…… 月皊越想越怕。 她抱膝缩在床榻角落,无声掉着眼泪,一颗又一颗。 “是我连累他了……”月皊一会儿责怪着自己连累江厌辞,一会儿想着自己已经出了事,若江厌辞再出事,阿娘该多难受呀? 模糊的视线里,忽然浮现昨夜江厌辞归来时的身影。他昨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肩上的积雪堆湿了他的大氅。 月皊蹙了眉,湿漉漉的眼睛浮现疑惑——李潜之死会不会真的与他有关? · 李潜之死,惊动了整个长安。 江厌辞跟着来江府的陈大人走,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宫中。显然,皇子遇害,圣上要亲自过问此事。 “厌辞!” 江厌辞刚入宫,还未进元乾殿,就被李漳喊住。李漳一早入了宫,还去了端王府一趟。如今这是趁江厌辞进殿前,以前等候在这里。 李漳抿着唇不言语,只微微皱了眉,用深沉的眼神询问着。 江厌辞望一眼李漳冻红的脸,道:“昨晚的车舆多谢了。” 李漳:…… 李漳无语地收回目光,不再多说,和江厌辞同行进了元乾殿。 江厌辞望着远处宫殿漆红檐上的积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让一旁的陈大人也惊诧他的从容淡定。 这是江厌辞第二次入宫。上一次也如今日一般,和李漳同行。那次是他刚回京,进宫承陛下授爵。从那一日起,李厌辞变回江厌辞。 圣上沉着脸坐在龙椅上,李潜的尸身蒙了一层白布摆放在厅中。昨夜于端王府参宴的人都在,包括三殿下李渡。 还有几人身穿官服,和去江府请江厌辞的陈大人一样,都是负责这桩耸人听闻命案的官员。陈大人并非主审,长了一张国字脸却生了一双犀利鹰目的赵大人才是这桩命案的主审。 纵然是狠心帝王,丧子之痛也让高座之上的九五之尊面带悲戚。 进了殿,江厌辞随李漳一起行了拜礼。 圣上挥了挥手示意平身,悲痛让他不太想开口。 赵大人迈前一步,盯着江厌辞,沉声开口:“臣奉命调查五殿下遇害之事,有几个问题。” 他顿了顿,见江厌辞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直接问下去:“五殿下昨夜在王府设宴招待友人,洛北郡王并不在受邀之列,却深夜造访杀人生事,可有此事?” “陈六掳走我的女人,又谎称是从江府买的人欺瞒五殿下。劫持郡王府女眷为罪一,欺瞒殿下为罪二,生事离间我与五殿下为罪三。一气之下将其斩杀。”江厌辞说得坦荡,“厌辞知罪。” 一片寂静中,李渡抬眼打量了一下江厌辞。 赵大人微眯了眼,聚神盯着江厌辞的神情,以期发现些什么。他打破了殿内的安静,微提高了音量:“洛北郡王好大的气性,不愧是行走江湖之人!讲究个快意恩仇!” 江厌辞抬眼望过来,淡淡问:“所以赵大人遭遇此事会不动气,非常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欺?” 赵大人呼吸一滞,又很快反应过来,逼问:“所以恩怨分明的洛北郡王归家之后还是未能消气,再次回到端王府杀害了五殿下!” 李漳侧过脸,有些担忧地望向江厌辞。 就连高座指上的圣人也抬起头,望向江厌辞。 偏江厌辞还是那个从容淡然的模样,他缓声道:“看来赵大人手上有我谋杀五殿下的人证和物证了?” 赵大人又是一窒。 他要是有人证和物证,已经直接让官兵将江厌辞扔进大牢,也不会殿前审讯。赵和正为官多年办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棘手。案发之地可是守备森严的王府,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根白羽,只查出凶手用的是剑。若说一刀下去将头颅砍下来或许不难,可是若用剑,要么是极其锋利的宝剑,要么用剑之人剑术了得,才会使伤口那个样子。 仔细检查过李潜脖子上整齐的伤口,以及检验了案发地,便验证了后者。昨夜有雪,李潜的寝屋内完全没有留下他人痕迹,窗户倒开着,凶手剑术当相当了得,赵和正揣测凶手根本未进屋,只在窗外挥了剑。 至于那根白羽…… 赵和正皱眉。 那是羽剑门的标志。当年羽剑门的人仗剑行凶,每杀一人便会用一根白羽放在被杀者的剑伤处,任由鲜血将白羽染红。 种种迹象都表明昨日杀害五殿下李潜的凶手是羽剑门的人。可问题是,羽剑门十几年前一夜之间横尸满门,早已不复存在。 当然了,赵和正并没有排除江厌辞杀了人之后故意做出羽剑门杀人的假象。 他深吸一口气,不答反问:“听闻洛北郡王当初于万人敌军中救下大殿下,剑术高超,敢问师从何处啊?” 江厌辞抬抬眼,瞥向赵和正,略显烦意地问:“你见我用过剑?” 李漳开口:“父皇,儿子与厌辞相识三年,他向来使用一把重刀。儿子从未见他用过剑。” 这根本不需要李漳解释,众人皆知江厌辞刀法了得,没人见他碰过剑。甚至上次入宫时,圣上慨于他英勇无畏救下李漳,想要赐宝剑,也被他拒绝了。 他说他用不惯剑,软绵无力,不如刀顺手。 赵和正再开口,这次底气足些:“那么敢问您昨夜离府去了何处?将人带进来!” 进来两个侍卫,皆是昨夜巡逻之人。一个人说昨夜在九环街看见过江厌辞,一个人说在丹胜路见过江厌辞。 “小夫人受惊,我瞧着心疼。知她喜甜食,遂夜访玲膳阁,跟手艺师傅学做透花糍。想亲手做一些哄她开心。”他面无表情,用毫无情绪的语调说着。竟让殿内宫女不由望过来,竟生出几分百炼钢绕指柔的浪漫情绪而动容。 侍卫快步出去,去玲膳阁带人过来。 殿内却因为江厌辞的话,再次寂静下来。赵和正实在没想到听来这么个答案,见多了凶犯狡辩的他竟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三殿下李渡慢悠悠捻着指上扳指,问了句:“可学会了?” “太难。学不会。”江厌辞答得干脆。 殿内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笑了一下,惊觉失态,立刻跪地求饶,很快被两个小太监押下去。 一直沉默着的陈大人道:“郡王回京日短,与小夫人相识时日也浅,感情倒是深厚。” 赵和正接话:“对。这么草草几日的相处就能大雪夜出去学做糕点?” “长得美。”江厌辞道。 赵和正张了张,一时无语。心道别看小郡王寡言少语,倒是每次开口都能噎死他人! “赵大人问完了?那么到我了。”江厌辞突然主动开口,“都知道我与五殿下起了争执,五殿下当夜遇害,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我。赵大人是觉得我会冲动到这个时候杀人?若我当真是如此冲动之人,斩杀陈六的时候,为何不一并杀了李潜?” 江厌辞垂目,瞥向躺在地上的尸体。他目光坦荡,并不掩藏对李潜的不满。 掩藏了,反倒欲盖弥彰。 “本来今日要告御状,告李潜意欲强迫民女,让他蹲几年牢子。” “赵大人,”江厌辞重新望向赵和正,“与其在这里盘问我,还不如细细思量是何人借机陷害我,还将羽剑门牵扯进来,到底有什么企图。” 江厌辞说完望向高座指上的圣上。圣上皱着眉,似乎陷入沉思。 后来官兵带来了玲膳阁的手艺师傅,确能作证江厌辞昨夜确实在他那里学做透花糍。 · 江厌辞与李漳一起走出元乾殿。两个人都沉默着,各有思量。 李漳今天一大早急急忙忙进宫,滴水未进,此时方觉得饿。他远远看见一排宫婢捧着糕点经过,也不知道要送到哪座宫殿。 他挥了挥手,叫停一个宫婢,拿了她端着的一碟白玉糕。一边吃一边走。他吃了两块,稍微垫了肚子,经过一处僻静处,他停下来,问:“厌辞,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江厌辞也跟着停下。 红墙绿瓦之上的皑皑积雪折了明媚的光落在他英气的面庞。他扯起一侧唇角,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道:“你猜。” 李漳被口中的白玉糕噎了一下,再一次由衷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义结金兰的义弟。 江厌辞回过头,微微眯起眼望着红瓦上的积雪,想起透花糍。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吃这东西,甜得齁人,不好吃。 有时候,立于危墙是最绝妙的避嫌。 · 江厌辞离开皇宫回江府时,觉察到有人跟踪他,显然赵和正对他的怀疑还没打消。他没直接回郡王府,而是去了九环街的玲膳阁,学做了大半日的透花糍,天黑才归。 最后回家时,提了一盒透花糍。 当然了,他提回去的这盒透花糍并不是他做的。 见到月皊的时候,江厌辞瞥一眼她哭红的眼睛,无奈将透花糍递给她。 月皊接过去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眼巴巴盯着他,小心翼翼问:“没事了是不是?” 江厌辞颔首。 月皊还不相信,追着江厌辞询问了好久才放下心。见江厌辞要去沐浴,她才抱着盒子去外间吃透花糍。 透花糍可好吃,甜甜的。她尝出来这透花糍多加了一份糖! 江厌辞沐浴之后回到寝屋,月皊犹豫好久叩门进去,见到江厌辞正在收拾东西。 “行礼收拾好了?”他问。 她眸色一黯,嗡声轻嗯。 她记得江厌辞说今天要送她走…… 江厌辞点头,道:“多带些棉衣,一会儿跟我启程去宜丰县住几日。” 月皊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他。好半晌,她才小声问:“去哪?和你一起?” 江厌辞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回头望向她。立在门口的她纤细脆弱,带着病气。 “罢了,明日出发。” 月皊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才慢慢翘起唇角:“三郎好好休息。” 她转身,江厌辞却叫住她。 “回来。” 望着坐在床榻上的江厌辞,月皊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明白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她走过去,然后从床尾动作轻柔地爬进床里侧乖乖躺下,一动不敢动。 江厌辞熄了灯,在床外侧躺下,锦被一扬,覆在两人身上。 大被同眠。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3(夜色深深,遮却颊上绯红...) 第二十三章 一片黑暗里, 月皊的那双眸子却亮晶晶的,哪有半分睡意。她一动不动僵躺着,连呼吸也尽量放得轻浅。 窗外又开始落雪, 没有前奏,直接扬下大片的雪,不多时堆满枝头。 伴着一道寒风,堆雪的细枝终于承受不住, 清脆的一声响, 被折断。 细小清脆之音落入月皊的耳中,僵躺许久的她,才终于有了动作——小幅度地慢慢转头, 望向身侧的江厌辞。 夜色粘稠, 她看不清江厌辞的眉目,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她就这般望了他很久,才试探着小小声开口:“三郎,你睡着了没有?” “没有。” 月皊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打破此刻很是奇怪的氛围, 要不然漫漫长夜她定然一刻也睡不着。可是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揪着眉心琢磨了半晌,仍是不知怎么开口。最后放在身侧的手轻轻去拽了一下江厌辞的袖角。 江厌辞在一片昏暗里转过脸, 目光落在月皊局促不安的眉眼。 “我……”月皊柔声, “我不懂。” 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阿姐总说她呆呆的,她也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比如现在,她完全不懂江厌辞的做法。 江厌辞已体会到了李漳常说的长安不同于他处。江湖上刀光剑影,却没这华丽长安下的弯弯绕绕更能杀人。 他望着月皊夜色里不安的眼眸,已然明白当日车舆之内听了李漳的那句“从长计议”将人先留下, 简直是大错特错。事已至此,人在他身边时, 他不理不碰,反倒成了加害她的刀刃。 锦被内,江厌辞反手握住月皊攥着他袖角的手,挪出锦被。她的手缠着雪白的纱布,只露出细白的指尖。江厌辞握着她的手,便用她露在纱布外面的手指尖,贴了贴他的唇角。 月皊的指尖剧烈颤了一下,江厌辞感受到了。他望过来,问:“懂了吗?” 月皊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厌辞望着她眸中的愕然无措,倒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懂没懂。他沉默了一息,再直白解释:“我要你了。” ——这下总该懂了吧? 好半晌,月皊才有所动作。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被江厌辞握着的手抽回来,重新放回被子里,然后身子慢吞吞地往下挪了一点,让厚实温暖的被子将她烧红的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还好夜色深深,遮却颊上绯红——月皊在凌乱的心跳声中如是想。 “当然,我上次说的话仍旧算数。” 月皊胡乱轻“嗯”了一声,才后知后觉自己并不知道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若有一日你有了心上人,随时与我说。”江厌辞平静道,“到时候再给你安排新身份,送你走。” 月皊心想还可以这样吗?她以后会不会有心上人她也不知晓,可她眼下只想借着待在江厌辞身边的机会好好侍奉阿娘,一直一直侍奉着阿娘! 月皊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团,她蹙眉琢磨了好半晌,才嗡声自语般:“露水姻缘?” 江厌辞听见了。他不清楚露水姻缘是个什么意思,也懒得深究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夜深了,睡觉。 江厌辞将要睡着时,耳畔传来月皊浅柔的低语—— “噢,我晓得了。三郎是在保护我呢!” 江厌辞心想这小姑娘倒也没呆得无可救药。 · 月皊迷迷糊糊艰难入眠时,江云蓉却毫无睡意。昨日端王府之事,早已在京中传开。江厌辞派人先是搜了她的住处,又派人去莲花庄将她押回来,显然知道是她卖了月皊的身契。 她明明已经想好了说辞——态度强硬地一口咬定她本打算将月皊的身契交给江厌辞,可还没来得及送去就丢了。 可她得知江厌辞当众杀了陈六,心中还是隐隐不安。昨日江厌辞不在府中,今日一早,江云蓉便很早起身等候着江厌辞派人请她过去。 然而她左等右等,只等到永远板着脸的吴嬷嬷。 “三郎让我过来问一句,二娘子是如何走通了关系于教坊买到姨娘的身契?” 江云蓉心里咯噔一声。她想了许多种江厌辞的态度,却唯独没想到江厌辞问的会是这件事。 教坊不同于民间青楼,说白了那是官方妓.院,里面的妓子都是罪臣家眷。若非动用关系,寻常人可不能在教坊随意买到人。 江云蓉自然是得贵人相帮。纵使明白那位贵人只把她当成棋子,对月皊的怨恨还是让她心甘情愿当了这枚棋。 江云蓉不可能说出那位贵人,她冷哼一声,讽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嬷嬷没听说过?” 吴嬷嬷冷眼瞥着她,倒也没追问,而是传话:“二娘子归家之后并不安分,理应发送到静心庵吃斋念佛以思己过。” 江云蓉愣住,继而大怒。他江厌辞算个什么东西,敢把她送去尼姑庵? “你们敢!” 吴嬷嬷睥着她怒不可遏的嘴脸,仍旧不紧不慢地继续传话:“三郎有事外出,暂且顾不得处置二娘子。再言年关将至,特准允二娘子暂留府中。待过了年再去静心庵修养身心。只是二娘子居于府中亦当抄书思过,即日起不要再出自己的院子了。” “你放肆!”江云蓉站起身,伸手就要甩吴嬷嬷巴掌。 吴嬷嬷轻易握住她的手腕,又甩开她的手,将她甩了个踉跄。 立在江云蓉身后的东篱和西栅面面相觑后,赶忙去扶江云蓉。 吴嬷嬷略屈膝行了个得体的礼节,便不再管她,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你们几个即日起守住院子,只许进不许出!” “谁给你们的能耐居然想软禁我?笑话!”江云蓉冲出去,却被两个守在院外的侍卫扬起的刀阻了脚步。 江云蓉怒言:“我要见江厌辞!” 吴嬷嬷回头,冷声道:“会帮二娘子转达。只是三郎正要出门,大抵要等他回来才有闲暇见你。” 言罢,吴嬷嬷转身就走,不再理会江云蓉在后面的大声喊叫要死要活。 此时,月皊已经坐上了停在郡王府正门外的马车。并非王府里往日那辆宝马雕车,而是一辆颇为不显眼的马车,整个长安随处可见。 花彤一边往车里塞东西,一边碎碎念着:“娘子还病着呢,怎么就要出远门?” “不远的。”月皊反驳。 宜丰县挨着长安,的确算不得远。 让花彤真正担忧的是这次月皊出门不带着她。娘子出了长安,而她不能伴在身侧,可不是远吗? 她直接抱了床被子塞进车里,叮嘱:“要是冷了就围着被子,可千万千万别再烧起来了!还有还有……” 花彤拿过流霜怀里捧着的盒子,仔细放进月皊脚边,叮嘱:“里面都是娘子要用的药,风寒药、外伤药、跌打药,还有治疹子的药。娘子记得自己上药,照顾好自己!” 月皊使劲点头,又冲花彤弯着眼睛笑起来。她知道花彤是真的关心着她,这种被关心着的感觉恰似寒冬暖阳,让她整颗心都陷进一汪暖融融。 “对啦,替我跑一趟琳钗铺子。”月皊叮嘱,“前日我被劫走的时候,从琳钗铺子拿来要修的首饰都丢了。取了盒子里的金子赔偿人家。” 月皊不想被外面的家丁听见,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窘迫地补充:“若是不够,去跟离娘借一些……” 花彤应下。 月皊明显眸色一黯——她第一次想挣钱,不仅没挣到,反而要赔光了…… 从府门出来的江厌辞看见花彤连棉被都塞进车中,不由多看了一眼。 “孩子!”老太太从后面追出来。刘嬷嬷搀扶着她。 江厌辞刚刚正是与老太太说了一声要出门之事,没想到老太太又追了出来。 “路上要当心些,多穿些衣裳!”老太太仰头望着高大的孙子,一声声叮嘱着。 月皊坐在马车里,掀开垂帘一角往外望去,凝在老太太身上。纵使没有在老人家身边长大,纵使不亲近,月皊以前每一次唤她祖母都是真心实意。 然而……事情发生到现在,老人家别说给她只言片语,就连见都没见过她。 月皊放下垂帘,垂下眼睑,安慰自己没有关系,反正她现在也不会再唤她祖母就是了。 不多时,江厌辞登上马车。令松“驾”的一声扬鞭,让马行起来,前往宜丰县。 在江厌辞和月皊的马车离开江府一个时辰后,另一辆马车停在江府门前。 两个利索的婆子先下马车,抱着一块块长缎布接连铺在车下,一直往前铺去。 江府家丁一看这阵势,立刻明白是县主回来了!赶忙一个来迎,一个进府通禀。 江月慢踩着脚凳下了马车,踏上缎布。纵使连日奔波,也未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憔悴和狼狈。她永远高傲地昂着头,带着天生的贵气与傲慢。 她款步往前走,踏着精致缎布,脚不沾泥,步履雍容又典雅。一大群婆子、侍婢跟在其后悄声簇拥着。 虽性格天差地别,然月皊往日出行也是这般。 江月慢本不该才回来,是连续两晚的风雪耽搁了归程,恰巧错过月皊跟着江厌辞去了宜丰县。 得知月皊与江厌辞刚离府,江月慢轻轻颔首,也不先去给祖母请安,而是去了观岚斋。 她立在月皊住过的昏暗小间,沉默着。她倒也庆幸母亲没有一并回来,否则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 月皊自得了阿娘寄来的信,知道姐姐会提前回来,便开心盼着,却不想今日错过了。 她对姐姐已回到江家全然不知,此时已经抵达宜丰县,跟着江厌辞下了马车,走进一家客栈。衣裳先留在马车里,她只抱着装着药的大盒子。 “两间客房。”江厌辞道。 店小二笑着道:“呦,这可不巧。只剩最后一间了!” 他滴溜溜的眼珠子在江厌辞和月皊身上扫过,猜着二人身份。 江厌辞未多言,转身就走。 经过月皊身边时,顺手拿走她双手抱在胸前的药盒。 明明也不重,她抱在怀里却瞧上去很吃力。江厌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月皊低着头想事情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月皊心想他果真不是真的要她当小妾,在长安时只是遮人眼目! 月皊跟上江厌辞,最后住进另外一家客栈。 这次成功定了两间房。 可她还是和江厌辞住在一间房。 “噢……”月皊后知后觉,“另外一间房是给令松住的……”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4(守着) 第二十四章 江月慢安顿下来, 又沐浴换衣,卸去路上风尘。去给老太太请安前,她先传唤了府里的女管事。 “你是说廿廿和归家的三郎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江月慢侧坐在软塌上。明明是不端正的坐姿, 可姿态瞧着还是大大方方,自有一种贵气。 “是。”婆子琢磨了下对月皊的称呼再继续说,“最初姨娘住在小间里。后来出了事,人丢了一回, 等三郎将人带回来之后的两晚, 姨娘就宿在了三郎屋里。” 婆子口中说的出事,江月慢还没江府前就听说了,毕竟现在整个长安都在议论这事儿。 “姨娘”这个称呼听得江月慢心里犯膈应, 她微微蹙眉, 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她和母亲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紧赶慢赶,还是晚回来两天。 临行前母亲叮嘱,若错事还未铸成,让她与三郎沟通后, 再将月皊带走, 置办一处宅子让月皊暂住,然后等她回来再议。 身边的婆子不是没有提议派人快马加鞭回京, 先将月皊带出江府。虽然很可能也会来不及。母女两个原先思量着月皊给人当妾的初日就会没了清白。但是快马加鞭的侍卫好歹会比江月慢回来得更早些, 将人救下来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一些。 听了婆子的提议,母亲思量许久,却缓缓摇头。 江月慢倒是能明白母亲的顾虑。 有些事,母亲可以做,她这个长姐也可以回京代母亲来办, 下人却办不得。 一个母亲的心,不仅想要保护养女, 也要考虑从未见过面的亲儿子想法。 人还没见到,先派下人将月皊带走保护起来,让亲生儿子如何想? 江月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询问起从未见过的弟弟是个怎样的人。 婆子自然挑着好听的说,可参考意义不大。不过婆子最后说到江厌辞与江眠风长相极为相似时,倒是让江月慢恍惚了一下。 江月慢今年已双十,比月皊大三岁,对父亲的印象更深些。 她挥了挥手让人下去,又派人将月皊以前那些被发卖、撵去庄子的人寻回来。 “也不一定都愿意回来,仔细瞧着,真心想回来的再带回来。”她叮嘱。 江月慢望着支摘窗外梅林里的红梅狗碗多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对江月慢,是又喜欢又抵触。 毕竟是江眠风第一个孩子,也是孙辈里的头一个,人也优秀得很,相貌好、端庄大方这些暂不提,又继承了几分江眠风的才气,什么东西一碰就会,天赋让旁人嫉妒。怎能叫人不喜欢? 抵触却是由失望而起,失望源于她和自己并不亲近。偏生老太太又挑不出她丝毫的差错来。 正如此刻,她过来之后先问安,再让人送上洛北的特色玉雕、糕点表孝道。 好听的话先说了,再道:“让错认的孩子给归家的弟弟当小妾,祖母就未考虑江家颜面,不怕旁人议论吗?” 这话锋一转后的第一句就毫不客气。 “月慢,这事我并不是提前知道的!人到了府里我才知晓!”老太太叹气,“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几天真是又怕牵连全府,又心疼孩子们……” 老太太说的这是真话。月皊到了府门,她才知道江云蓉将人给买回来,可当时她见了江厌辞那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容貌,哭得快断了气,哪还顾得上别的? “你也知道,祖母年纪大了,老早不管那么多事情。明明只是家事,现在搞得是家破人亡啊!”老太太说着就落下泪来,“你知不知道四丫头没了?还有……” 老太太说不下去了,将脸偏到一边去。 见此,刘嬷嬷赶忙递帕子过来,安慰着。 “是啊,祖母是不怎么过问府里的事情,要不然当年二叔和二婶也不至于那么容易把孩子给换了。”月慢声音温温柔柔的,说出的话也不温柔。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好似把责任推给她一样,老太太心头狠狠地抽了一下。 江月慢并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并不在此多说,而是问:“月皊亲生父母是什么人,二叔和二婶交代了吗?” 老太太摇头:“人带走之后我就没见过了,人押着,案子也还没最终判下来。” 这就是江月慢不赞同老太太的地方。明明心里在意得很,在意得生出许多华发,可偏偏不敢去过问。 她走过去,一手提袖一端端壶亲自沏了一杯茶,然后双手捧到老太太面前,待老人家接了,才道:“月慢知道让祖母操劳很不孝,以前府里是二叔当家,出了事后祖母伤心欲绝,三叔代掌管家中琐事。只是弟弟已经回来,再让三叔操劳实属不该。就算是顾虑三叔的名声,祖母也应该辛苦些,暂时将掌管权握在手里。若弟弟做的不够好,您亲自教他,您说是与不是?” 老太太这才听出味儿来,原来这长孙女过来教育她还是其次,要掌家权才是重点。 偏偏她说的全对,老太太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 老太太只能点头,道:“是我前一阵子伤心过度病了,让你三叔暂时帮帮忙,哪能让他一直管这家?” “祖母说的是。”江月慢微笑点头,“回来第一日理应陪着祖母用晚膳,是进孝道,也是共享天伦。可是路上奔波身上实在乏得很,这就先回去了。祖母莫怪才是。” 她将话说成这样,老太太还能责怪她?望着江月慢走出去的背影,老太太叹了口气,心道可惜特意吩咐了厨房做些月慢喜欢的膳食,不能一起用了,只好让人送过去给她。 江月慢缓步往回走,望着熟悉的砖瓦,想起小时候。她离京时,已经快九岁,小时候在这里留下了许多回忆。 父亲不在了,家里当家的人变成二叔二婶,她们母女留在长安远不是父亲还在时的舒心,便去了千里迢迢的洛北。 不同于月皊很喜欢洛北的生活,江月慢是真的喜欢长安的繁华,对这小时候住的地方也充满了感情。 可惜她这次回来,却不能住太久,因为她快成亲了。 未婚夫婿本是洛北人。她的亲事也是在洛北时定下的。只是去年未婚夫婿的父亲高升,到京中赴职,举家搬到了京中。 江月慢本来三年前该于洛北成亲,因未来婆婆去世,未婚夫婿要守孝三年,婚事才耽搁至今。 江月慢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时,远在宜丰县的月皊刚走进客栈里的客房。 宜丰县虽挨着长安,可远不敌长安的荣华。这家客栈是江厌辞随便走进去的,简单也简陋。 一床一柜一桌四椅,便是所有的陈设。 刚安顿下来,江厌辞便带着月皊下楼,也没在一楼大厅用吃食,而是带着月皊去了外面。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到了年底街市上也热闹。正是傍晚时分,孩童已下学,在街道间跑窜嬉闹。 江厌辞一眼看出远处卖糖葫芦的人是暗卫假扮,正偷偷打量着着他。看来赵和正对他的怀疑还没有彻底放下,仍旧派人盯着他。 “我们去哪呀?”月皊问。 江厌辞闻言侧首,看见他与月皊之间隔了差不多一个人的距离。扫一眼远处盯梢的人,他伸手拉住月皊的手腕,将人往身边带,手掌顺势搭在她后腰。 远远看去,月皊几乎全偎在他怀里。 月皊在江厌辞怀里抬起脸望向他。 江厌辞目视前方没有看她,低声:“有人跟踪。” 月皊“哦”了一声,收回视线。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小声嘀咕一句:“怪不得……” “二位贵人吃面吗?咱们店里的油泼面整个宜丰县数一数二的!”店小二迎上来拉客。 这般近的距离,月皊下意识地侧过脸,靠近江厌辞。可她很快发现店小二并没有将她认出来。 她跟着江厌辞进了面店坐下。 “咱们店不仅油泼面出名,阳春面也不错。要不您和貌美的夫人各来一碗?” 月皊很想说自己不是什么夫人,她望向江厌辞,却见他点了头。 “好咧!”店小二赶忙往后厨跑。 店里还坐了吃饭的人,偶尔有人望过来,打量着江厌辞和月皊,收回目光后小声议论着。 月皊偶尔能听见几个词,什么天造地设、天仙美貌…… 月皊后知后觉他们并不认识她。 宜丰县挨着长安,一些宜丰县的人见过月皊,可更多人却只是听说过江家的事情,没见过月皊。 大抵是在长安时遭遇了太多恶意的目光,此时此刻周围没有人认识她,这让月皊一下子变得轻松,唇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江厌辞多看了一眼她唇畔的笑。 吃过饭,两人往回走。心情很好的月皊弯着眼睛拉了拉江厌辞的袖子,小声说:“可以买支这个吗?” 江厌辞视线顺着月皊的手指头,望见糖葫芦——那个暗卫卖的糖葫芦。 他摸摸月皊的头,又俯下身来,低声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低声,却也足够暗卫听得清。 月皊脸上一红,胡乱指了一根糖葫芦。 暗卫将糖葫芦递过来,江厌辞付了钱,问:“廿廿还要什么?” 月皊别扭地摇头,低声说:“该回去了。” 走远一些时,江厌辞才低声解释:“刚刚那人是官府盯着我们的眼线。” “噢。”月皊垂下眼睛,咬了一口糖葫芦。 忽然觉得糖葫芦一点也不好吃。 客栈简陋,自然不会每间客房备着沐浴间,整个客栈只有一间浴室。客人用过还要自己收拾。 月皊心里膈应,却不能不沐浴,因为她得在沐浴之后上药。 江厌辞带着她过去,仔细检查了浴室里没有偷窥的孔隙之后,才出去,在门外给她守着。 月皊不愿意用别人用过的浴桶,便拿了自己的帕子浸了水匆匆擦了身。她很快收拾完出去,皱着眉犯难问:“怎么收拾呀?” “我弄就行。”江厌辞走进去。 月皊乖乖点头往回走,走了一半停下脚步,思量着她不应该让江厌辞自己收拾。 她不会,但是可以学呀! 月皊快步回去,刚推开门就呆住。 江厌辞背对着她,褪了衣物,正用瓢里的水往肩上浇,热水滑过他坚硬的肩背,又顺着窄腰淌下去。 江厌辞转过身来。 月皊终于反应过来,红着脸跑出去,她沿着楼梯跑到楼下,脸上红得厉害。 “原、原来男子那里长得那样,”月皊红着脸在心里喃喃,“好、好可怕……”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5(挂在江厌辞靴上的心衣...) 第二十五章 时辰已不早, 楼下只有住店的一家四口人在吃面。店小二拿着抹布,勤快地擦拭着柜台。瞅见月皊从楼上跑下来,店小二赶忙伸长脖子望过去, 问:“客官是有事要出去,还是下来坐坐?可要茶水?” 月皊“嗯”了一声,胡乱道:“来壶茶水,有劳啦。” “好咧!”店小二将手里的长条抹布往肩上一甩, 往后厨去端茶水,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合计这个漂亮小娘子可真客气。 月皊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双手捧着脸,脸颊上的烧意从她的手心慢慢传进身体里, 传到那颗怦怦跳着的心脏。 她轻轻摇头, 不许自己再回忆了。把乱七八糟的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 店小二很快提了一壶茶过来。月皊倒了一杯,劣质粗茶不甚可口,但勉强能解热。 月皊一个人坐在那儿,喝了好几杯茶水。一楼大厅另一桌吃面的人家已经吃完上了楼, 只剩下她一个。 ——她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江厌辞。她得缓一口气, 用来遗忘尴尬的一幕。 她懊恼地责怪自己刚刚进去的时候不知道先敲门。又忍不住想到今天晚上要和江厌辞住一间,同榻而眠。 虽不是第一次了, 可昨天晚上她最初的时候的确很不适应也很惶恐, 可是药效上来影响了她,让她很快睡着,来不及想其他。 今天晚上…… “咚咚咚——”一阵用力的敲门声,打断了月皊的思绪。她寻声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这外头冷着呢, 几位客官快请进!”店小二笑脸将人迎进来。 进来的一伙人有七八个,个个虎背熊腰, 脸上黝黑。身上穿着虎皮袄,手边都带着兵刃。几个人先定了客房,再要了酒和牛肉便坐了下来。 他们操着一口西边的方言,月皊只能模糊听懂一半。他们大声交谈着,声若洪雷,若不是脸上带着笑,听上去还以为几个人是在争执吵架。 有个人操着方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另外几个人齐齐朝月皊所坐的角落望过去。 此时月皊正拎着茶壶倒茶水,茶壶里的茶水所剩无几,凑不到一杯。 “这位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那里喝茶?茶水不够了?来来来,咱们请娘子喝。” 另一个人接话:“茶水有什么好喝的,过来一起喝酒多痛快!” 月皊提着茶壶的手抖了一下,壶中最后一滴茶水没落进杯中,滴在她握茶杯的手背。 她抬起眼睫望向那伙人,觉得他们像能吃人的狮子、老虎。她一句话也不敢接,直接将手中的茶壶放下,起身就往楼上跑,头也不回,将楼梯踩得哒哒响。 引得那伙人一阵大笑。 月皊一口气跑回房,看见江厌辞立在衣柜前,正将从马车里带过来的换洗衣物放进衣柜。月皊不做他想,提裙小跑到他身后去躲着。 江厌辞望了一眼敞开的房门,心道她还真是容易忘记关门。他回头,问:“怎么了?” 月皊抬起眼睛,撞进江厌辞漆黑的眼底。月皊恍然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她的举止也怪是可笑。她赶忙将攥着江厌辞衣襟的手松开,又向后退了一步,才说:“楼下来了一伙人,可凶可凶。” “打你了?”江厌辞问。 月皊忙不迭摇头,有点心虚小声道:“那倒没有,还想请我喝酒呢……” 江厌辞走出去,立在楼梯之上扫了一眼楼下那伙人,复回到房中,关了房门。 “别离我太远。”他说。 月皊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他没看她,才再补一句:“知道的。” 江厌辞重新走到衣柜前收拾衣服。 他一边收拾,一边跟月皊解释:“这次来宜丰县所做之事要秘密进行。原本我该隐匿行踪,如今却是行踪暴露,对外只能说是带你来散心。” 江厌辞回头去拿桌上衣服,却见月皊双手捧着衣裳递过来。 他顿了顿,才接月皊手里的衣物。 月皊问:“那为什么不隐匿行踪了呢?” 江厌辞沉默着。 月皊一边又去拿桌上的衣物,一边自己琢磨着。她低低“哦”了声,呢喃道:“因为带着我这个麻烦精……” “也不全是因为你。” 江厌辞去拿月皊抱着的衣服,他的手探至衣下,指背擦过月皊的手腕,长指沿着她凝脂雪肌滑进她的袖中。两个人的动作同时停滞了一下,月皊先松了手。她抱着的那叠衣裳一下子散落开。纵使江厌辞眼疾手快去接,可因为他右臂上的伤尚未痊愈,右手到底不如以前那般灵敏。 那叠衣裳大多被他握住,只一件掉了下去。 浅粉的贴身心衣,其上绣着并蒂莲。嫩蝶般翩翩往下降,底端落在江厌辞的皂靴靴面,另一端的细带子却慢悠悠地挂在了他的靴口。 月皊檀口微张,惊愕地望着挂在江厌辞靴子上的心衣,彻底呆住,什么反应都忘了。 江厌辞等了等,实在等不下去了,才开口:“你捡还是我捡?” 月皊瞬间反应过来,红着脸蹲下身去捡。 江厌辞的目光跟着她,从她微红的耳朵,移到颀长玉质颈,再望向她半露于领口的锁骨,以及那低头时不由从衣领里露出的缝隙。 江厌辞偏过脸,移开视线。将手里的衣服一件件收进衣柜。 月皊站起身,也不敢用江厌辞给她收拾,胡乱将心衣塞进衣柜最下面一层的角落。塞到角落了不算,还要再用手指头怼一怼。 江厌辞假装没看见,将桌上最后两件衣服收进柜子中,便在窗下坐下,解开衣衫,褪去一半的袖子,给右臂上的伤处上药。 月皊瞧见了,她挪过去,去拿药帮忙。 “忙你自己的事情。”江厌辞阻止了她的帮忙。 月皊自己的事情自然是她也需要上药。她在去浴室擦洗前已经服过风寒药,可是花彤给她的盒子里还装着外伤药、跌倒药和治红疹的药。 月皊看了江厌辞一眼,抱着她的药盒子在床边坐下,解了手上的纱布,给双手上的伤口抹了外伤药。伤处不大,她很快处理好。 可是望着另外两瓶药,再望望坐在窗下的江厌辞,月皊犹犹豫豫犯了难。 她手腕和手臂有李潜握过留下的淤痕,后腰和臀腿也有拉扯间摔倒留下的大片淤青。 好吧,即使淤青可以不上药等着它自己慢慢好。她身上的红疹却不能不处理,好痒的。 再看江厌辞一眼,她轻咳了一声,道:“我要换药啦。” 江厌辞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了一瞬间,月皊立刻移开了目光,她站起身,将床榻两端的床幔放下来,然后钻进床榻里面去换药。 明明觉得江厌辞不会做什么,可只一道床幔相隔,月皊还是浑身不自在。也顾不得她自己擦不到药的地方,只将自己能够到的地方涂了药,便匆匆穿好衣服。 客栈里的床幔不算厚实,江厌辞坐在窗下的身影映在轻晃的床幔上。 月皊深吸了一口气,才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掀开床幔,起身将床幔挂起来。 江厌辞有些诧异地望过来,问:“这么快都弄好了?” 这个“都”字让月皊有点心虚,她胡乱“嗯”了一声,将床幔挂在钩子上。然后走到另一边去悬挂另一侧的床幔,手中的床幔还未搭在月钩,江厌辞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你背上的红疹也上过药了?”江厌辞问。 月皊纤细的手指头抖了一下,捧着的幔帐从她手心缓缓滑落。 月皊心虚地说:“背上没有红疹……”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上次江厌辞给她穿外衣的时候,应该看见了她背上的红疹。 月皊轻轻咬了下舌尖,笨拙地说:“都快好了……” 江厌辞弯腰,从那个药盒里拿出一瓶药,问:“这个?” 月皊侧转过身望向他。她望见他眼里的坦荡,反倒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艰难地、慢吞吞地点了头。 “转过去。”江厌辞道。语气是一如既然的平缓,可落入月皊耳中莫名有几分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她还在想着能如何撒谎推脱过去,偏偏这个时候后背的红疹一阵痒意。痒得她不得不伸手探到身后去挠了挠。 她再抬眼,见江厌辞仍旧目不斜视地望着她。她这才转过身,低头去解腰侧的衣带。 月皊觉得,在江厌辞身边,自己越来越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硬着头皮去做一件事。 外衣和中衣都褪下去,衣裳却没有被她随手丢开,而是双手捧着抵在胸口。 江厌辞看着月皊肩背上的红疹,皱了眉。 他扯开药瓶的塞子,将里面的药粉轻轻洒在月皊后肩,然后用手掌将药粉慢慢在她肩上的红疹周围抚展开。 他掌心有薄薄的茧,摩挲的触觉让月皊心尖上被一根羽毛反复刮挠。 她纤细的双肩耸起来,本就柔弱的身姿越发显得纤柔。 她后肩上的红疹抹了药,后背却被浅红色的心衣遮着。江厌辞几乎没有犹豫,就去解她心衣后背的带子。 紧贴身子的心衣忽地松开,月皊身子瞬间绷紧,抵在胸前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攥着捧着的衣物。两边手肘悄悄抵在腰间,压住摇摇欲坠的心衣。 江厌辞如先前一样,给她后背的红疹也洒上药粉,再用掌心逐渐碾展开。 少女肌肤娇嫩,一粒粒小小的红疹落在如雪的脊背上,越发将她的后脊衬得莹白脆弱。 江厌辞手掌向下,最后将余药涂在她的后腰。掌下的细腰让他惊讶地多看了一眼。少女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好似轻易能被折断。 江厌辞忽生出她是那样娇小脆弱的感觉,需要保护,寸步不离的保护。 他的掌心已不仅是温暖,月皊觉得像一团灼烫的火焰慢慢噬吻着她的脊背。令人陌生的心慌感觉让月皊觉得自己双足未踩在实处,好似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分明是神经紧绷,偏又大脑一片空白。若说雾蒙蒙的脑海中想到了什么,竟是他身上那可怕之物。 月皊眼睫颤了颤,迅速将眼睛合上,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 “好、好了吗?”月皊觉得自己的声音和双颊一样滚烫。 江厌辞收回思绪,长指捻起垂落下去的心衣细带子,给她系好。没敢系太紧,怕磨了她后背的疹子。 “好了。”江厌辞转身,亦移开视线,不去看她手忙脚乱穿衣服的模样。 月皊将衣服穿好,也没敢去看江厌辞,一直背对着江厌辞反反复复收拾着药盒子,好似永远收拾不完。实则,她需要慢慢收拾凌乱的情绪。 许久之后,她终于平复了心情,能够以一张寻常的笑靥望向江厌辞,却见到江厌辞正望着她皱眉。 似,欲言又止。 像江厌辞这样平时懒得讲话,偶尔开口口无遮拦的人来说,能有这般欲言又止情景实在罕见。 月皊细眉微拢,浮现几分疑惑。她慢吞吞低下头,顿时知道江厌辞为何欲言又止。 她……慌乱中把外衣穿反了。 好不容易退烧的脸颊,忽地隐隐又有泛红迹象。 “安歇吧。”江厌辞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烛台。本就不甚光明的房间里顿时暗下来。 月皊悄悄松了口气,挪到床里侧,飞快将外衣褪下来,翻过来重新穿好。 她刚刚将衣带重新系好,江厌辞已经在床边坐下。一片黑暗里,传来他的声音:“两间房会让盯梢的人起疑。” 月皊点点头,匮乏了言语。她躺下来,紧贴着床榻里侧的墙壁。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江厌辞在床外侧躺下,扬了扬锦被盖在两个人身上时,月皊还是瞬间紧张起来。 好像忽然回到了昨天晚上,一片漆黑里,他握着她的手。 月皊放在被子里的指尖轻轻颤了下,似乎还能感受到指尖贴在他唇角的滋味。 又和昨晚不一样。 昨天她因为生病脑袋沉沉的,伴着助眠药效,没多久便睡着了。可是今晚却清醒得很,恐怕一时片刻睡不着。 月皊头一回埋怨起自己生病好得太快。 江厌辞也睡不着。 一榻之上,身侧躺了个香香的女子,这让他如何能轻易入眠?他又不是个残缺的太监。昨夜已难眠,今夜复难眠。 他开始盼着华阳公主早些回来,给她安排个好去处。他安排,她不喜。她总该听华阳公主的话。 他又会想,她这样好的姑娘,以前喜欢她的人应该很多,也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人。 江厌辞皱皱眉,赶走思绪,得睡了。 偏偏淡淡的沁香从身侧袅袅传来,萦绕在他鼻息间,又逐渐将他所有感官填充。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用的是什么香?” 月皊正胡思乱想毫无睡意,江厌辞忽然开口,她偏过脸望过去,蹙眉道:“没有用香。” 江厌辞没有回话。一片黑暗,月皊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好再解释一回:“以前是很喜欢用各种香料,可是我已经很久不用了。” 没钱买…… 就在月皊以为江厌辞不会理她时,他说:“明日去给你买。” “好呀。”月皊不假思索开口应下,又立刻反应过来这也太不客气了。哪能他说要买东西给她,她连推脱一下都不呢? 可是话已经说了,再推脱就变得假惺惺。月皊沉默了一会儿,反正睡不着,便小声问:“三郎,你明天要去办你的事情吗?” 其实她想问,她怎么办呢? 她不敢一个人待在客栈里,有一点点害怕。 “一起逛集市。”江厌辞道。 “噢!”月皊弯起眼睛来,因为暂时不用一个人待在客栈而欢喜。 “睡吧。”江厌辞催。 ——别再跟他说话了,太扰心绪。 月皊不吭声了,她闭上开眼,开始默默地数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 最终,月皊比江厌辞先睡着。 听着身边均匀的气息,知她睡熟,江厌辞才逐渐有了睡意,可是下一刻,身边的人翻了个身,手臂从被子里挣出来,搭在他身上。 江厌辞等了一会儿,不见她主动将手缩回去,刚要将她的手拿开,她反倒凑得更近了。 冬夜寒凉,简陋的客栈比不得家中。寒意让月皊在睡梦中想要靠近温暖。她不仅将手搭在江厌辞的胸膛,连脚也搭上去,到了后来干脆整个人都粘过来,抱住江厌辞的一条手臂紧紧在怀。 江厌辞坚硬的手臂感受着包裹而来的柔软,更不得眠。他侧过脸望向身侧的人,见她整个身子偎过来,就连脸也埋在他的颈窝。 江厌辞抬手推了推,听她嗡声嗡语说着什么呓语。他仔细听了听,才辨出她说冷。 推开她的手停在那里,暂时没有动作。 偏偏这个时候,睡梦中的月皊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肩。 江厌辞垂目,在一片旖旎夜色里,盯着她蜷长的眼睫良久。时间仿佛黏在这一刻没有往前走。下一刻,江厌辞忽然再不犹豫,将月皊彻底推开。他将盖在两个人身上的双人棉被尽数给她,将她裹起来。自己也不该被子了。 然后,他又将枕着的枕头拿过来,横在两个人之间挡着。 这下安全了,睡觉。 · 月皊醒来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睡眼朦胧地将手臂从裹身的被子里探出来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简陋的客栈隔音效果不太好,她坐在床榻上仍能听清走廊间人来人往的声响。 “三郎去哪儿了?”月皊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是不是自己去集市玩了……” 困顿再次打败了她,她身子又朝一侧栽歪过去。用脸蛋反复去蹭一边的枕头,寥解困意。 冬日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慢慢清醒过来。她下了床,踩着鞋子连鞋跟也不提,便先细细打量着身上的衣裳。她没有穿寝衣,而是白日着装的常服,此时经过一夜,裙子上带着些褶皱。 衣裙打了褶子,可比旧衣服还要不能忍受。她打着哈欠走到衣柜里取一套新衣裳。 她刚将衣裳换好,江厌辞推门进了屋。 月皊悄悄松了口气,幸好早那么一丁点。她仰起一张乖乖的笑脸,望向江厌辞:“三郎起得好早。” “已了。”江厌辞道。 “啊……”月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江厌辞道:“去梳洗,然后出门。” 月皊没动,只抬起眼睫,眼巴巴望着他。她等了好一会儿,见江厌辞似不懂,她才小声嘀咕:“三郎昨日说不能离你太远的。” 月皊觉得江厌辞和她对于“不能离太远”有分歧。在她看来,对方不在自己的视线里了,那就是太远,哪怕隔一道墙,何况隔着那么长的一条走廊。 见江厌辞皱了眉,月皊犹豫了一下,朝他迈过去一小步,轻轻摇了摇他的袖子,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你陪我去,我自己不敢……” 梳洗间距离这里不过隔了两三间房。江厌辞实在没想到,她居然胆子小成这样。 江厌辞垂目,望着月皊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头,沉思着。 他忽然想起来门里只有小师妹胆子最小,那次门里考核,小师妹也攥着他的衣角哭着不敢去杀狼。那个时候小师妹十一岁。 江厌辞当时没有犹豫,一脚将人踹进了关狼的笼子。 时至今日,江厌辞才略微有些明白当年其他人为何都说他无情得不是个东西。 大概是他沉默太久,月皊抿了抿唇,眸色黯然地松了手。她的手轻轻垂落,还未落到腰侧,江厌辞开了口—— “在这里等着。” 江厌辞转身出去,没多久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盆给月皊沐洗的热水。 月皊翘起唇角来,欢欢喜喜地去衣柜里拿棉帕子和洁齿的齿木。她由衷觉得三郎可真是个和蔼亲切好心善良的人! 江厌辞立在窗前等着她。偶尔回头望一眼。 月皊左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右手却仍然见不得水。她拧棉帕时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弄湿右手。如此,便显得动作笨拙得很。 江厌辞本是随意一瞥,想看她收拾完了没有。可见了她笨手笨脚的模样,竟也觉得有趣。他懒散倚靠在窗前,看戏似地瞧着月皊洗脸、净齿。 “我收拾好啦。”月皊将帕子规整叠好,搭在盆边,转过脸来望向江厌辞。 她这慢吞吞洗脸的时间,足够江厌辞剥了一个人完整的人皮。 江厌辞点点头,又觉得不太对劲。他怎么记得别的女子梳洗之后都要在脸上抹这个抹那个? 就连师门里那些生吃狼肉的师姐们也要聚在一起讨论谁家的胭脂好用。 当真是肌肤好得独得上天偏爱,不需要膏脂来护? 江厌辞问出来:“你为什么不擦粉抹胭脂。” 月皊脸上的笑容微僵,搭在桌子上的手也慢慢放下来,局促地搭在腿上。她似不愿意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嗡声低语:“我没有……” 江厌辞:…… 她什么都没有,就连身上的衣裳,还是上次因他误解她搜身,而后来带她去买衣裳当赔礼。 江厌辞没再多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氅搭在臂弯,又拾了一旁的月皊的毛茸茸斗篷递给她。 月皊接过来,一边披在身上,一边快步跟上江厌辞。 走廊与楼梯间人来人往,月皊紧紧跟在江厌辞身后,一步也不远离。 “呦,这不是昨夜独自喝茶的小娘子吗?”一道豪放的嗓音在楼下响起。 同桌其他壮汉们大笑。 月皊贴着江厌辞的后背,紧张地问:“三郎,你打得过他们吗?他们好些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6(去江家提亲。”...) 第二十六章 瞧见月皊贴在江厌辞耳后说话, 那几个壮汉将目光从月皊的身上移到江厌辞身上。知道月皊不是像昨晚那样孤身一个人,这光天化日之下,几个人暂时也没再打趣, 收回目光继续吃酒。 月皊松了口气,攥着江厌辞的袖角,低声说:“我们快走吧。” 江厌辞瞥了一眼那几个人,收回目光, 带着月皊走出了客栈。 宜丰县的集市十分热闹, 一个个摊位紧挨着摆在路两旁。远不是长安九环街那样,九环街里即使是家包子铺也装潢得富丽堂皇。 月皊打量着一个个摊位,觉得很是稀奇, 好奇地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尤其是当小贩吆喝着时,她总是忍不住询问望过去。 可江厌辞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月皊乖乖跟在他身边,便一直未停下脚步仔细去瞧, 囫囵吞枣地瞧。哪怕她刚刚看见一个小贩卖的小风车很好看, 也没走过去。 月皊偏过脸,悄悄打量着江厌辞。 江厌辞正在思量着这次来宜丰县要办的事情。 李漳亲笔题诗的丝帕不见了——这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曾被坑害得撵去边地三年的经历, 让李漳如今是越发警惕。他联想到父皇受宠的陈贵妃近日归宁。便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你是怀疑有人要将你题诗的帕子放在陈贵妃身边, 再栽赃你与陈贵妃有染?”江厌辞初听到李漳的怀疑时,觉得十分荒唐。 李漳笑笑,道:“厌辞,你不清楚宫里的手段有多脏。二弟的腿不是平白摔断,三弟和太子也并非天生病弱, 皆是人为。” 李漳慢慢收了笑,叹息一声。 身为长子, 他这些年遇到的暗害自然不比下面的那群弟弟们少,甚至有人对他的嫡长子下手。他的嫡长子虽侥幸救下来,可元妻却难产而亡。 李漳收起思绪,对江厌辞道:“我自回到长安,王府门前的盯梢就未断过。若我派人去查,兴许会打草惊蛇。再言,若我这猜测是真,陈家必定将东西仔细藏着。为兄的那些亲卫再如何武艺高强,也不敌你半分。帮为兄这一回?” 陈贵妃归宁,家中府邸正是在宜丰县。 江厌辞正思量着今夜去陈府一趟,身边的月皊忽然脚步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以来支撑着。 江厌辞停下脚步,伸手将人扶稳。再望向她,江厌辞意外地发现她脸颊泛红,呼吸略略急促。 “累了?”他问。 月皊抿了下唇,才小声说:“三郎走这样快,我跟不上。那、那些盯梢着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拌嘴闹别扭了……” 江厌辞这才反应过来他走得太快,月皊跟不上。 两人停下的地方,靠近一处卖女子首饰的摊位。摊主是个近四旬的妇人,推着一辆小推车过来摆摊。一件件首饰就摆在小推车上面搭在的木板上。 妇人笑着道:“快过年了,给小娘子买支簪子吧!” 月皊假装没听见妇人的话,见江厌辞挪步走过去了,她才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木板上铺了一条柔软的藏青绸布,一件件手工首饰整齐摆在上面,大多是簪子、钗子,也有几支步摇和耳饰,全是手工木质,就连步摇和耳饰上的坠珠也是妇人磨圆的小木珠。 江厌辞回头打量起月皊,她云鬓间什么首饰也没有。江厌辞扫了一眼摊位上摆着的首饰,拿了一支桃花木簪,递给月皊。 不镶银不嵌玉的木簪子,一端的桃花却雕得惟妙惟肖,顺滑的线条勾勒出几分春意来。 “谢谢三郎。”月皊扬起唇角。 她刚伸手去拿,江厌辞却收了手,道:“算了,去店里看看。” ——他忽然想到她以前用的东西件件精致非凡价值不菲,恐怕看不上眼这样的东西。 月皊心想已经拿起了东西,又放下不要,说去别的店里看看,那摊位会不会心里不太好受?瞧着这件件首饰虽简单,却也像用了心的。 她顾虑着陌生人的心情,急急说:“这个很好看呀,我很喜欢的。三郎买给我好不好?” 摊主远没有月皊想得那么容易不好受,临付钱又不要了的客人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可她自然是希望东西能卖出去的。听月皊如此说,她赶忙笑着接话夸自己的簪子:“这位爷定是觉得木簪礼薄,想带夫人买更好的东西去。可老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万事万物看个眼缘。千金难买小娘子喜欢是不是?” 月皊望着江厌辞,见江厌辞点了头,才笑着从妇人手里接过簪子,自己往头上戴。 “对了,这位爷送桃花簪最适合不过了!”妇人目光在江厌辞和月皊两个人之间游走了一遍,“这簪子上头雕的是桃花,赠桃可是定情之意。最适合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或是两情相悦的有情人!” 月皊飞快看了江厌辞一眼,忽然觉得戴在发间的桃花簪有点重。生怕摊主再说出别的离谱话,月皊赶忙拉住江厌辞的衣角,催:“走啦!” 江厌辞带着月皊去了宜丰县比较大的珠宝首饰行。 “我不大会挑这些东西,你自己选。”江厌辞道。 月皊点点头,走过去看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金银玉石。她从小见多了名贵的珍宝,对昂贵的东西倒也没有太多向往。月皊挑了好久,挑了一枚白玉玉佩。 月皊摸了摸,触之升温,知道是上等的玉料,是店里所有玉佩中用料最好的一块。可因为雕工简单,和其他玉佩放在一起很不显眼。 玉佩上寥寥几笔,雕出春江潮水横波滟滟映圆月的写意之景。 月皊指腹摩挲着雕纹,回眸浅笑:“我想要这个好不好?”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寻常些,实则心里有些不自在。不管是刚刚的桃花簪还是这枚玉佩,她都不太习惯向江厌辞讨东西。 江厌辞没回话,直接付了钱。 月皊唇畔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朝江厌辞走过去。 “走吧,去买胭脂香料。”江厌辞道。 “等等。”月皊拉了拉江厌辞的袖子,待他停下脚步,她绕到他面前,弯下腰来,纤细的指挑起玉佩上的红绳,穿过江厌辞的玉带,仔细系着。 江厌辞有些意外,刚刚他并没有注意到月皊要的东西是什么,没想到是给他的玉佩。他垂目望向月皊,看着那条红绳绕在她皙白的指上,慢慢系好。 “好啦。”月皊直起身来,望着江厌辞眉眼弯弯,“这枚玉佩上雕着江潮广阔,很适合三郎呢。” 江厌辞瞥向那枚玉佩。他很想说玉佩碰击容易发出声响,影响他无声杀人,所以他从不戴这些东西。可是他望着月皊那双含笑的眸子,改了口:“是合适。” 月皊觉得自己挑对了,很是开心。 紧接着,月皊跟着江厌辞去了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比起琳琅首饰,月皊觉得还是擦脸的水粉更实用些。虽然她肤如凝脂,即使从出事之后就彻底断了胭脂水粉养护之物,脸上肌肤也不见粗糙,仍旧娇嫩如玉。可冬日里每次洗脸之后什么都不涂,她觉得不太舒服。 临进铺子前,月皊将江厌辞拉到一旁,忐忑了许久,才局促道:“我想在这家店里多买几件东西,也要耽搁得久一点,行吗?” 江厌辞望着月皊的眼睛,不懂她为什么时常用这样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与他说话。 江厌辞未多言,只点了头。 然后,他便等了一个时辰还要多。他明显更不懂她为什么能挑这么久。月皊将不同胭脂涂在手背上,趁着灯光仔细比对着。江厌辞望过去,却怎么都觉得那五六道红痕是一个颜色。 “选好啦。”月皊望过来,等着江厌辞付钱。 老板娘将月皊选的瓶瓶罐罐撞进一个很大的纸袋,笑着递过来。 “呀,真的是月皊啊?”一道女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月皊刚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东西,听见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她唇畔的笑容不由自主僵了一下。 虽然来到宜丰县还不到一日,可因为没有人将她认出来,她心里很是放松。猛地听见有人唤她名字,在长安时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闲言俗语的感觉立刻爬上来。 月皊提着纸袋转过身,望见说话的人是尚书大人家的千金戚语兰。戚语兰的兄长戚平霄立在她身侧,也与戚语兰一样望着月皊。 见到是戚家兄妹,月皊反倒松了口气。在她的印象里戚家人还不错,至少不是尖酸刻薄会出言挖苦之流。 月皊弯唇颔首打过招呼,亦不多言,拿着东西朝坐在一旁的江厌辞走过去。 戚家兄妹这才看见坐在一侧的江厌辞。这里不是长安,戚平霄朝着江厌辞抬手行过见礼,亦不敢贸然道出江厌辞身份。 江厌辞早已经等得不耐烦,并未理会戚家兄妹,带着月皊往外走。 两个人走出去没多久,月皊发现少拿了一盒胭脂。江厌辞嫌她走得慢,让她原地等着,回去帮她取。 “刚想让伙计追出去呢。”老板娘笑着将月皊遗漏的胭脂递给江厌辞。 戚家兄妹往楼上去,压低的交谈声一字不落流进江厌辞耳中。 “当初还说等华阳公主回了长安,就去江家提亲。”戚语兰颇为感慨,“幸好没去,没沾惹上江家那些事儿。” 戚平霄没说话。 戚语兰柔声劝:“哥哥,你也别再惦记着了,眼下理应全心准备年后的春闱。先生们都说哥哥能高中,到时候成了状元郎,整个长安谁家娘子都会……” 江厌辞没有再听下去,走出胭脂水粉铺,朝候在路边的月皊走去,将胭脂递给她。 “是这个!”月皊含笑将胭脂收进袋子里。 江厌辞望向她眸中满足的笑意。这世间不是所有人从云端跌下去,还能这般眉眼带笑容易满足。 回去时,江厌辞没从热闹的原路折回,选了条僻静些的路。穿过一条小巷时,江厌辞忽然停下脚步。 月皊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来,抬起眼睛望着他。 不多时,一个女子不知从哪窜过来,吓了月皊一跳。 “师兄,你要的东西。”女子将东西递给江厌辞。 月皊好奇地打量着她,那女子也皱眉上下打量起月皊。 “师兄,这位是?” “月皊。” 江厌辞再向月皊介绍:“小师妹。” 月皊眨眨眼,茫然地望着他。连名字也不介绍,是什么机密吗? 江厌辞恍然,望向小师妹,却沉默。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7(“我听话,你别打我。”...) 第二十七章 余愉嘴角抽了抽, 心中已然明了师兄叫不出她的名字。“咳,”她轻咳了一声,装作无事, “东西已经给师兄送到了,我这就走了。” “等等。”江厌辞叫住她。 “今晚来万福客栈寻我。”江厌辞道。 ——他今晚要去陈家一趟。如果将月皊一个人放在客栈里,是否会遇到歹人暂且不提,她会害怕的。 余愉点头, 临走前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月皊。 月皊不懂这个不知名小师妹为什么会皱着眉打量她。月皊正想着, 江厌辞将小师妹送过来的小木盒递给她。 “什么东西呀?”月皊茫然接过来,也不敢贸然打开。江厌辞不解释,她只好硬着头皮小声问出来:“是、是送给我的东西, 还是让我帮你拿着?” 刚抬步往前走的江厌辞停顿了一下, 道:“给你换了种治红疹的药。” “噢!”月皊眼睛弯起来,将小木盒收进装胭脂水粉的纸袋,追上江厌辞。 她先是心想三郎可真是个大好人,可她很快转念想起昨天晚上江厌辞帮她上药的情景……那些被她拼命想要从脑海中赶走的东西, 忽然又一下子闯进脑海。 冬日寒冷的风吹过来, 卷在她刚要开始发烫的脸。 月皊心不在焉,连江厌辞的问话也没有听清。江厌辞停下脚步, 仍旧心思纷乱的月皊一个不查, 狠狠撞在江厌辞的背上。 她“唔”了一声,缠着白纱布的手捂住自己的下巴,一双眼睛已经疼得红了。 江厌辞转过身,看见她捂着下巴红眼圈,默了默, 才问:“撞疼了?” 月皊吸了吸鼻子,才问:“三郎的后背是用砖头垒的吗?” 江厌辞的身体自然不是用砖头垒的。他也不太明白, 她如小猫轻挠似的撞了一下,他并未太大感觉,她怎么就疼得快要哭了? “我看看。”他略弯腰,直接伸手拉开月皊捂着下巴的手,看见她下巴上果真红了一块。 江厌辞抬眼,望向月皊红红的眼睛。 月皊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她向后小退了一步,认真道:“不疼的,一点也不疼了。” 江厌辞没有接话,反而是转过头望向巷尾——余愉并没有走远,正在那边探头探脑往这里瞧。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余愉吐了下舌头,立刻转身快步走开,再不敢继续看热闹。她心里的惊愕却铺天盖地。 我的天!师兄居然没把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脚踢开!太神奇了吧! 隔着纱布,月皊用指背轻轻蹭了蹭下巴,弯着眼睛再说一遍:“真的不疼啦。刚刚三郎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江厌辞直起身来,道:“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呀。”月皊连想都没有想一下,便这样回答。 江厌辞深看了她一眼,据他所知,月皊以前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应该不是那般随性地对什么都可以?江厌辞一时疑惑月皊是当真什么都可以,还是生疏客套。 江厌辞未多问,带着月皊往回走。晚膳没在万福客栈用,而是选了距离万福客栈不远的一家酒楼。 两个人刚一入座,店小二赶忙过来询问要点些什么。 江厌辞一向对吃的东西兴趣不大,随口道:“来几道你们店的特色菜。” “好咧!那就给两位客官来几道咱们店里的特色菜!咱们店里的清蒸鲈鱼、霸王虾卷和芙蓉雪蟹都是一绝!”店小二颇为自豪地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再来点清淡的百花香饼和胡桃莲肉粥。客官看如何?” 江厌辞点了头。 “好咧!客官先喝些茶水,马上就上菜!” 江厌辞视线越过人群,从开着的店门,望向外面。隐约觉得盯梢的人恐怕不止一波人。除了官府的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伙人,他暂且不知是何人。 他正思量着不知是哪家的仇人追到长安来,是以并没有注意到月皊眼巴巴望着他,想说什么,又几次临开口前将话咽下去。 店小二很快端来了香茶,为江厌辞和月皊各沏上一杯,然后就去别的桌忙碌。不多时,店里其他的伙计端着江厌辞和月皊这一桌点的菜过来,一一摆在桌上。 江厌辞本是带着月皊随意走进一家酒楼,倒是不知道这家做的海鲜类美食是整个宜丰县数一数二,甚至就连长安人也知这家铺子的美名。 正如戚家兄妹今日会出现在宜丰县,正是戚语兰犯了馋瘾,央着兄长带她过来吃雪蟹。 戚家兄妹比月皊与江厌辞二人来得更早些,只是月皊和江厌辞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兄妹二人。 自打月皊跟着江厌辞进来入座,戚家兄妹的目光时不时落过来。待到店里的伙计将他们点的菜一道道摆在桌上,戚平霄慢慢皱了眉。 月皊提袖,盛了一小碗胡桃莲肉粥,刚要放到面前,忽想到什么,抬眼望了江厌辞一眼,将刚盛好的这一碗递放在江厌辞面前。然后再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她拿起小勺,试探般尝了一口,慢慢尝了味道,再一口接一口小口地吃着。 偶尔,她也会吃几口百花香饼。只是其余的几道特色菜,则是一口也没碰过。 江厌辞过了一阵子才发现她悄无声息地吃着粥。江厌辞犹豫了一下,夹了一块清蒸鱼肉放进她的碗里。 月皊望着粥面上的那块鱼肉,局促了一下,才抬起眼睛望向江厌辞,说:“谢谢三郎。我、我自己会吃的……” “客官,这是你们的栗香羹、蒸青藕和百丝乳苔。”店里的伙计重新过来,将一道道菜放在桌上。 月皊惊讶地说:“你上错了,我们没有点这些。” “是那边的那位小娘子点了这些,她说味道很不错。恰巧遇到小娘子,便请娘子也尝尝。”店里伙计笑着解释。 月皊顺着店里伙计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看见远处的戚家兄妹。 戚语兰含笑望过来,轻轻颔首。 戚平霄端坐着吃着东西,并没有看过来。好像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 戚语兰却是无声轻叹,哪里是她要请月皊吃那几道菜?分明是兄长看见小郡王点的那几道菜,皆不能入月皊的口,才假借她的名义来相赠。 江厌辞怎能觉察不出不对劲? 他放下筷子,望向月皊。 被他的目光盯着,月皊莫名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 过了片刻,江厌辞站起身。 月皊一惊,生怕他误会了什么,会生气地丢下她自己离去。她赶忙去拉他的袖角,就像以前那样。 可是江厌辞起身的动作太快,她没来得及。他的衣袖从她指尖滑过,她的手便只能补救般拉住了江厌辞的手。 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收拢,将他的长指攥在手心,又轻轻摇了摇,待江厌辞转过头望向她,她才红着眼,小声解释:“我有时候吃海鲜会起红疹……就、就有时候才会,也不是每次都会……” 她的声音低下去。 江厌辞垂目,望向被她攥着的手。月皊惊觉拉着他的手的举动唐突了,惹得不少人好奇望过来。她赶忙慌慌松了手。 江厌辞离开桌边,却并未离去,而是去了柜台,要了份菜单。 他折回来,将菜单工整摆在月皊面前,才重新回到座位坐下。 月皊蹙了蹙眉,说:“已经很多东西,不再要了吧?会吃不完的。” 江厌辞没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月皊的眉心拧起来。 她是觉得兴许江厌辞想吃那几道有名的特色菜呢?虽然她不碰海鲜,也听说过那几道菜味道很可口。剩下的百花香饼和胡桃莲肉粥足够她吃了呀。 月皊再次抬眼望了江厌辞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去看桌上的菜单。 店小二见江厌辞拿了菜单,早跟了过来,正立在月皊身边候着。 月皊用手指头点了红枣滴酥,便将菜单递还给店小二。 她重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胡桃莲肉粥。待红枣滴酥端上来,她也吃了些,味道很不错。 至于戚语兰帮忙点的栗香羹、蒸青藕和百丝乳苔,则是一口也没碰。 待江厌辞放下筷子,月皊立刻跟着放下筷子,主动说:“我吃好啦。” 江厌辞看她一眼,起身去付了钱,然后大步往外走。月皊抱着她那袋子胭脂水粉,乖乖跟在他身后,跟着他离开这家酒楼,跟着他穿过热闹的街市。 江厌辞忽然问:“你很怕我吗?” 月皊使劲儿摇头:“三郎是那么和蔼宽厚之人,我怎么会怕三郎。我、我只是不想总给三郎添麻烦……” 她低下头,细细的双眉间勾勒出几分沮丧。 江厌辞望向她。 热闹的街市繁荣喜乐,她双臂抱着纸袋垂首而立,与这充满烟火气的人世间格格不入。 江厌辞探手,拿走她捧在怀里的纸袋,转身走进万福客栈。月皊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提裙快步追上江厌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了楼,回到房间。 月皊将纸袋里的胭脂水粉一件件拿出来摆好,偶尔回头望一眼江厌辞。她又主动和江厌辞说话:“三郎给我的新药一定很好用!” 她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圆肚子药瓶晃一晃,里面的药液晃动着。竟不是她先前用的那种药粉。 江厌辞抬眼望过来,道:“现在去擦洗上药。天一黑我就要出门办事。小师妹会过来陪你。晚上不要乱走。” “嗯嗯!”月皊乖乖点头。 月皊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小师妹会过来陪着她,那她是不是可以拜托小师妹帮她后辈的红疹上药,这样就不用麻烦江厌辞了? 她想早点收拾好,却并没能如愿。客栈里人很多,浴室只有那么一间。今日时辰还早,天还未黑,浴室外面已经排了队。江厌辞干脆给她提了一桶热水回房,然后立在门外给她守着。 月皊拿着湿帕子笨拙擦拭着身子,有点怀念以前舒舒服服泡澡的日子。 她匆匆擦拭完,穿上衣裳,看着满地的水渍,犯了难。她再看一眼江厌辞映在门上的影子,决定自己收拾好,再让他进来。 她拿着抹布,蹲下来笨拙地擦地。没有章法,也不知从一端开始,胡乱这里蹭蹭再那里蹭蹭,好不容易擦干了一块,随着转身的动作,又被她自己的湿鞋子踩脏。 一通操作下来,原本只是一小片水渍,如今倒是满地都是。 “怎么会这样……”月皊懵了。手中的抹布掉了,蹲着的腿也麻了,小腿一软,直接跌坐在水汪中。 “月皊?”门外的江厌辞出声询问。他早已觉察出不对劲——月皊今日擦身实在是用了太久时间。 月皊不好意思说话,低微地轻哼了两声。 江厌辞推门进来,扫一眼屋内情景,立刻知道了个大概。他无奈地走过去,问:“不会又哪儿摔坏了吧?” 这小姑娘体质太弱,身上的零件不是这个坏了,就是那个坏了。现在风寒还未彻底好,她说话还能听出一丝沙哑。 “没有……”月皊撑着站起来,可地面湿滑,她手腕一滑,不仅没能站起来,反而趔趄了一下,手肘抵在地面。 江厌辞实在看不过去,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椅子上。 余愉正如约翻窗进来,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她愣了一会儿,才问:“师兄,我该不会来得不是时候吧?” “来得正是时候。”江厌辞道,“把地擦了。” 江厌辞从衣柜里给月皊翻出一套干净衣服放在桌上,便要走。 月皊急急攥住他的袖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天亮前。”言罢,江厌辞转身出了房。 月皊视线一直追随着江厌辞,待他离去将房门关上,她才收回目光,望向立在窗下的小师妹,发现小师妹一直在打量着她。 见月皊望过来,余愉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地上的水渍。 月皊回过神,立刻说:“我们一起擦!” 余愉没理她,拿了抹布开始干活。月皊赶紧从椅子上下来,要去帮忙。 “去去,别给我捣乱。”余愉瞥一眼她拿抹布的姿势,就一脸嫌弃地将人给撵了。 月皊快步过去给她倒茶水。 “也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过来,先喝杯茶水吧。不知道怎么称呼呀?” “余愉。” “鱼鱼姑娘喝茶。”月皊双手捧着茶递过去。 余愉的确有些渴了,就接了月皊递过来的茶喝了。 余愉手脚麻利地打扫完,刚坐下,月皊又捧了一杯茶过来,她弯着眼睛说:“麻烦鱼鱼姑娘啦。” 这回,余愉没接。她又又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月皊,板着脸道:“厉害的师兄和最厉害的师姐才是天生一对,像你这样娇滴滴的麻烦精,我师兄可不会喜欢。” “嗯嗯。”月皊点头。 余愉:…… “鱼鱼姑娘再喝一杯吧?”月皊将手里捧着的茶水再往前递了递。 余愉顿时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第一次遇见这种性格的小娘子,比她以前遇到的所有闺阁小姐都要傻乎乎。她接了月皊的茶,一口闷了,毫无喝茶的样子,倒像豪饮美酒。 “三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咱们先小睡一会儿吧?”月皊坐在床边,拍了拍身边的床榻,“鱼鱼姑娘不介意和我一起挤一挤吧?” 她双眸弯成月牙,偏生又是一张独得上天偏爱的绝色面容。余愉看着月皊对自己笑的眉眼,嘴角抽了抽,竟也一时大脑空白,想不出拒绝的话。 · 为了避嫌,江厌辞选的这家客栈距离陈贵妃的娘家可不近。他赶去陈家花了些时候,到了陈家时时辰已不早。 他悄无声息犹入无人之境般游走于陈家偌大的府邸。 能够归宁,那是宫中妃子极大的体面。陈贵妃能被准许归家看望双亲,不仅因为她位份高、得陛下宠爱,更因为她前段时间痛失爱子。 陈贵妃的闺房里亮着灯,断断续续传出些哭腔。 “母亲,你和阿耶已决意送妹妹入宫了吗?” 陈老夫人抚着大女儿憔悴的脸颊,宽慰:“我和你阿耶也是为了你好,让你妹妹进宫去帮你啊……” 隔着雕花屏风,江厌辞扫了一眼床榻边坐着说话的母女两个,悄无声息地转身出去。 陈府很大,今晚注定不能都搜查一遍。江厌辞将无人之地都搜找过,便离开了陈家,待明日夜间再来继续探查。 江厌辞踩着夜色,从万福客栈的侧门回去。刚一进一楼的大厅,就看见小师妹一个人坐在角落喝着酒。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喝酒?”江厌辞瞬间皱了眉。 “师兄。”余愉站起来赶忙解释,“我睡不着,所以下来喝点酒解闷。我没出过客栈,这花椒酒也是从客栈里买的,一刻也没出去过。” 余愉还没说完,江厌辞已经加快脚步往楼上去。 “师兄!”余愉也顾不得喝酒了,赶忙追上去。 江厌辞快步回到房间,推开房门。床榻的床幔放了下来,遮了床榻里的情景。床榻旁的窗牖却开着,冬夜里寒凉的风从窗口灌进来。 “奇怪,廿廿不是在生病吗?怎么还把窗扇推开了……”余愉一边说着,一边朝床榻走去。 她掀开床幔,望着空无一人的床榻,呆住。 “人、人呢?”她回头,江厌辞已从开着的窗牖翻身出去,不见了踪影。 余愉呆在原地,反应过来人丢了,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劫走了。她闯了大祸。再不做他想,她赶忙从窗口跳出去,追上江厌辞,一起去找人。 · 年底,正是匪寇一流活跃想赚一笔钱回家乡的时候。那伙虎背熊腰的汉子对外是一家白道上的镖局,赚的是干净钱。可是那点子钱并不够花销,他们暗地里也干些不大磊落的行当赚钱花。 马上要归乡过年,几个人正愁今年赚的钱不如去年,回乡了恐要没面子。恰好这个时候,他们在客栈遇见了月皊。 ——这等姿色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若是高门贵女,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动歪脑筋。可他们看得清楚,月皊亦步亦趋跟在那男子身后,她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女也没有,瞧上去既不像大家闺秀,也不像正头夫人。 他们再一打听,探得这貌美的娘子和同行的汉子同住一间,便猜着是谁家公子出门,顺便带着解闷的小妾。 如此,简直称了他们的心意。 他们深夜翻窗而入,原打算杀了男人掳走女人,没想到并不见白日里的男人,屋中只月皊一个。 这简直不能更妙了,他们没半分麻烦将人给掳走,又马不停蹄将人送去了回春楼——宜丰县第一大青楼。 · 粗制滥造的香粉味道冲鼻,月皊缩在角落里,不由想起被关在教坊里的十来日。彼时觉得不堪其辱,生出寻死的念头,今朝来了民间真正的妓.院,看着那些女子半透明的衣裳,月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月皊缩了缩肩,立刻抬起战栗的眼睫望向门口,看见一身大红大绿的老鸨扭着腰进来。在老鸨身后跟着两个婢女,那两个婢女不觉冷似的穿着薄薄轻纱,胸脯和美腿若隐若现。 月皊悄悄掐了一把自己,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别怕,别慌。再忍一忍、熬一熬。三郎说天亮前会回客栈,他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来找她的。他一定一定能找过来的! 她又掐了自己一把,再次对自己默默说——也不许哭。 “啧啧,这是什么运气,开年送大礼啊!瞧瞧这脸蛋,瞧瞧这身段,天生的尤物,这可都是钱啊!”老鸨用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的手抬起月皊的脸,细细欣赏着。 月皊怕得心尖打颤,仍鼓起勇气颤声开口:“我听话,你别打我。” “呦,还是个懂事的。”老鸨笑了,笑得双眼眯成了一道缝。 月皊僵僵点头:“等、等明天……” “别等什么明天了!”老鸨粗暴直接打断月皊的话,伸手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碗汤药。 “好孩子,来张嘴。” 碗中汤药味道粘稠浓郁,月皊以前在教坊时闻到过这种味道。那一次,她眼睁睁看着老太监将这药灌给一个小娘子。她不知道那个小娘子那天晚上遭遇了什么,可第二日那个小娘子衣衫不整神志不清般跑下楼,一下子跃进一口枯井。 “不、我不喝……”月皊摇头,拼命向后躲。 “抓住她!”老鸨收了笑脸,脸色瞬间冷下去,“就你们这些人的手段我可见识多了。来了我回春楼就得乖乖听话,把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 两个丫鬟冲过来,一左一右钳制住月皊,老鸨亲自掰开月皊的嘴,将整碗苦涩的汤药尽数灌了进去。 老鸨冷笑着将空碗放在一旁,两个丫鬟也松了手。月皊趴在床榻上,双手压在脖前,剧烈地咳嗽着。她想将药吐出来,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好孩子。”老鸨重新笑起来,满是褶子的手轻抚着月皊的脊背,“哪个来了这里不是要死要活,最终受苦的总是自己。你听话,妈妈就疼你。熬过了这一晚,你就长大了。” 月皊伏在床榻上大口喘息着,整个人软绵绵的。她忽然一下子跑下去,朝着窗口的方向奔去。 “快拦住她!” 月皊的手刚碰到窗棂,两个丫鬟已经抓住了她。 “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她给我绑起来!”老鸨动了怒,使劲儿拍了桌子两下,将桌子拍得砰砰响。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8(春) 第二十八章 老鸨关了房门, 扭着腰往楼下走。身边丫鬟问:“妈妈,现在去喊人过来教训她吗?” “急什么?”老鸨吊梢眼往上一挑,“现在让阿大阿二他们上来教训她, 还不是搞得要死要活。等上一个时辰,等药效上来,咱们再让他们哥儿几个进去,那就不是教训, 是雪中送炭喽。” 老鸨抱着胳膊往楼下走。在她眼里, 调.教新来的姑娘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当然了,被送过来的人是不是黄花闺女,“教导”的方式也不同。 听卖这小娘子过来的人说, 这小娘子是给人家当妾室的。既然这样, 老鸨就没打算用温柔的法子。 进来的第一天下手狠一些,把所有的脸面都生生撕下去,过了这一晚啊,那就是新生! 老鸨回忆着月皊那张漂亮脸蛋, 心里快乐地哼起小曲来。她们这种地方, 最值钱的东西不就是脸吗?至于是不是懂事,暂时不重要。那不是还有她吗?经她一手“教导”, 呆子也能懂事会讨男人欢心! 月皊被绑住手脚, 扔进床榻里侧。 午夜的凉风从窗缝溜进来,吹拂起粉色的轻纱床幔,亦带来屋内熏香的粘浓味道。 月皊不是不知道老鸨想干什么。 她蜷缩着躺在床里侧角落,眉心紧紧皱着。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么多事情。还是说她上辈子做了孽, 这辈子就是要来还债的?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坚强地活下去——这念头,竟也发生了动摇。 是不是死了, 就什么都解脱了? 眼泪一颗颗落下来,早已湿了枕巾。可是她不确定,如果她就这样死了,阿娘会不会难过?她没有如阿娘所愿那般成为纵烈风寒雪亦傲然枝头的红梅,阿娘会不会失望? 她甚至也会想,她若今日死在这里了,三郎和鱼鱼姑娘会不会自责? 疼痛的感觉让月皊越发蜷缩起身子来。疼痛,是因她手上的伤口在刚刚拉扯间裂开了,纱布也已脱落。双手被绑于身后,她看不见自己的手,只觉得手心粘稠湿漉,还能闻到血腥味。 她疼得小声地哭,断断续续。因为疼痛,也不仅仅是因为疼痛。 不过到了后来药效慢慢发挥作用,她又开始庆幸手上伤口的疼痛,刺激着她,让她清醒,让她短暂地抵抗着药效。 慢慢的,手上伤口的刺痛感觉也不能让月皊保持清醒了。陌生的、难捱的滋味慢慢席卷,逐渐淹没了她。 她咬着唇,小幅度地转身,摩挲间,一只鞋子脱落。 神志似乎只有在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时,才得以被短暂地拉回。蜷缩着的她,开始发抖,脊背上的衣衫逐渐被香汗打湿。 月皊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又听见说话声,隐隐约约辨出是老鸨的声音。 老鸨在说什么? 月皊整个人烧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分辨了一会儿,才勉强知道老鸨在说什么——“……不许进。” 沉甸甸的沙浪袭来,一遍遍拍进月皊的脑海。让她头疼欲裂,与之相伴的还有难以言说的不知是苦还是乐的陌生滋味。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月皊身上几乎湿透了,她的身子不停地发颤。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是什么人进来,想看一看如今的境地到底是怎样的糟糕。可是她的眼睑沉重睁不开,唯有泪水不停溢出。 “吱呀”的一声,是房门又被关上的声响。 月皊被捆绑在身后的手腕忽然一松,她血流不止的手下意识地颤了颤。纵使疼着,她也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逃,想要向后退去。 “月皊。” 是谁在叫她的名字?月皊大口喘着,眼泪与香津淋淋。不要叫她的名字。她不想当月皊了。那些知道她过去的人,大抵都在笑话她。 她宁愿……宁愿从未做过江月皊。 “月皊。” 唤声再次在月皊耳畔响起,月皊在药效发作的间隙里迟钝地辨出这声音是那么熟悉。脑子还没想出来这道声音是谁,紧张僵硬耸着的双肩却下意识地舒缓了些。 “月皊。”江厌辞第三次叫她的名字。 月皊终于睁开眼睛,在一片湿漉漉的视线里,模糊看出江厌辞的皱眉的面孔。 江厌辞扫了一眼床头矮柜上的空碗,眸色渐冷。 唇早已被月皊咬破满是血,血色红得妖艳。她张嘴想说话,说他来得好早,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断断续续地重喘。 江厌辞立刻去拿了帕子,皱眉给她擦拭唇上的血痕。雪白的帕子刚碰到她的唇,隔着一层帕子,江厌辞的指腹感觉到她唇上的湿与颤。 下一刻,月皊求助抬手,颤抖着握住江厌辞的手腕。她染血的手心染透了江厌辞月白的袖口,也染红了他的手。 江厌辞略弯腰,去拿床头矮柜上的空碗,朝窗牖掷去。砰的一声响,两片窗扇直接被砸开,窗口洞开。两扇窗叶在寒风中呼啸摇晃。 外面不知何时变了天。雪虐,风也凶。 强烈的寒意卷进来,月皊打了个寒颤,继而软声打了个喷嚏。迷糊发昏的头脑倒是短暂地清明了片刻。 “三郎……”余下千言万语尽道不出,月皊只能用一双红红的眼睛望着江厌辞。 江厌辞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之人。可是这一刻,他在月皊这双泪眼中看懂了铺天盖地的委屈。 江厌辞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他已经失去痛觉太多年,并不清楚心口莫名其妙被蛰了一下的滋味是什么。 他别开视线,去解绑住月皊双足的绳索。她早已脱落了一只鞋的左脚上,白绫袜松松垮垮掉下去一半,挂在纤细的足尖,露出大片皙白的足背和微凸的踝。 江厌辞一边去解绳索,一边解释:“你得自己纾解出来,否则会气血攻心。就算去给你找大夫,也只是缓解之后的心绞痛,不能解燃眉之急。” 他探手,修长的指捏住月皊欲落不落的白绫袜,慢慢提上去,指背碰到她滚热的足背。江厌辞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望向月皊水洗般的嫣红面颊。 柔暖的灯光被粉色的纱帐一隔,越发将床榻里照得春意盎然。 “听懂了吗?”江厌辞问。 好半晌,他才看见月皊动作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于是他起身,将另外一半悬挂的纱帐也放下来。 柔软的轻纱慢慢降落,他看见月皊充满泪水的眼中一瞬间浮现的慌乱。 是以,他补了一句:“我在房中守着你,别怕。” 江厌辞转身,朝屋中正中央的方桌走去坐下。桌上有茶,早已凉透。他提壶倒茶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柔香的床幔里,传出月皊柔柔弱弱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呼痛声。可是她并没有任何动作。 江厌辞等了许久,才开口:“月皊?” 月皊的哭声忽地变大,勾着几许说不清的酸楚委屈。她张了张嘴,嗡声说了什么,听不清。 江厌辞走向床榻,并没有去掀轻薄的纱帐。一帐之隔,他立在床榻边,终于听见了月皊反反复复委屈哭诉的那句话—— “我不会……” 江厌辞忽然转身,大步朝一侧的柜子走去。他动作飞快地在柜子里那堆小玩具中翻找,将里面的东西翻得满地都是。最后他寻到两本小册子,随手翻开,皱眉扫过,翻到合适的页面,回到床榻。他从两扇纱幔间,将小册子递进去。 不多时,江厌辞听见床榻内翻动纸页的声响。以及,另外的一些不该他听的声响。 江厌辞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纱幔内又传来月皊的哭声,和强抑着的喘声。 江厌辞回头,望向床榻。薄薄的粉纱,将床榻里的情景映个大概。她痛苦地蜷缩在被子里,一只手从被中探出,死死攥着纱幔,粉色的纱幔被她流血的手攥皱,洇染了一块块血渍。 月皊觉得自己要疯了,偶尔清醒的间隙,她隐约听见了水声。 江厌辞在床榻边坐下,隔着那层纱幔。他探手伸进纱幔,又移进月皊身上的锦被。 月皊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瞳子惶惶地望向江厌辞。 寒风将纱幔吹出阵阵涟漪,让纱幔外江厌辞的面容也缥缈模糊了起来。 很快,月皊进入到一种说不清是极度清醒还是极度混乱的状态。她清晰地感觉得到江厌辞手指的每一个蜷起的细小弧度,又混乱地不知道身在何地。 深冬夜晚的风那样寒冷,和身体上的热相撞着。在下一次寒风拍来时,月皊强撑着坐起身,隔着纱幔去抱江厌辞。 江厌辞垂目,望向怀里的人。浅粉色的纱幔轻薄柔软,紧紧覆在她的面颊,将五官勾勒地清楚。她染了血迹的红唇微张,带湿了一小片纱幔。 她柔软地枕在他的肩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厌辞在想自己这是何必呢? 他要她,本也是名正言顺,又何必拘泥着,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自己。 有必要吗? 后来,他将杯中凉茶一下子泼在自己的脸上,一滴滴水珠沿着他冷峻的面颊缓缓滑落,贴着前颈,消滑进衣领。 江厌辞回头,望向归于安静的床榻。 有必要。 他走到窗前,将夜风中摇晃的窗扇关上,阻隔寒风进来,打扰了她安歇。 江厌辞原想着让她休息一会儿。可即使纱幔相隔,他也很清楚床榻里的人一直都没有睡着。 天亮了。 江厌辞在桌边坐了半夜。他起身,朝床榻走过去,尽量放低了声音:“月皊,我们要离开这里。” 床幔内暂时没有回答。 江厌辞又等了片刻,隐约听见了微弱的哭声。他犹豫片刻,抬手掀开纱幔。 纱幔被掀开的那一瞬间,月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带着哭腔地嗡声了句话。 江厌辞细细去辨,才猜出她说的是——“没有脸见人了。” 江厌辞大步转身,朝一侧的柜子走去,在抽屉里拿了个面具,递给床幔。 粉嫩的面具,有大片的桃花林,还有桃花林尽头相携而行的眷侣身影。 月皊歪着头望着放在枕侧的面具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睛拿过来戴上。 她坐起身,蔫蔫垂眉。 江厌辞没让她走路,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走出房。 月皊以为自己会见到青楼里的人。她也确实见到了。老鸨的尸体就躺在门口。 江厌辞抱着月皊下楼,楼梯上横陈着一个个护院凉透的尸体。一阵风吹来,吹起尸体上被鲜血染透的羽。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29(“如果你想的话。”...) 第二十九章 余愉坐在马车前面, 搓着冻僵的手,时不时望向回春楼的方向。黎明时,她终于看见师兄抱着月皊从回春楼里出来, 她赶忙跳下马车,下意识地想要迎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又生生停下脚步,甚至向后退了两步, 立在一侧等着。 待江厌辞抱着月皊走过来, 余愉立刻将车厢的门打开。 江厌辞将月皊放进车厢,余愉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的月皊望去,可桃花面具遮了月皊的脸。她有心想问月皊怎么样了, 但偷偷瞟一眼师兄的神色, 并不敢问。 江厌辞查看了车厢内的灯盏,一时熄不了,才为月皊将车门关上,并未进去, 而是和余愉一起坐在了车前。 也许她更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想。 余愉赶忙绕到另一边跳上去,“驾”的一声赶马, 调转马头往回赶。 一路上, 她几次三番想向身边的江厌辞询问月皊的情况,可一直到马车抵达万福客栈,她还是没敢问出口。 江厌辞将车门拉开,往里望去,不由皱了眉。 月皊安静地缩在角落, 低着头。他将她放进去时是什么姿势,现在仍是什么姿势, 这一路就没动过。 江厌辞朝她伸出手:“到了。” 月皊这才有所动作。她缓慢地抬起脸,似才知道车门被打开了一样。她朝江厌辞伸出手,指尖刚碰到他的手心,她的指端忽然像被细针扎了一下,蛰得她迅速收回手。 她局促不安地将手放在腿上,反复又快速地一下下抓着腿上的裙子,以来掩饰指上的颤。她躲在面具后面悄悄舒出一口气,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却没有将手递给江厌辞,而是扶着车壁,艰难地自己走出去。 江厌辞望着她。 月皊自己下车,脚尖刚碰到地面,双腿发软,根本站不稳。她身子虚软地踉跄了一下,朝一侧跌去,撞进江厌辞的胸膛。 对于她的虚弱,江厌辞并不意外。他未言,直接弯腰,探手去抱她。 月皊下意识地伸手,抵在他胸口想要推他。可是推却的动作还没做出来,她已反应过来。那抵在江厌辞胸口的纤指慢慢软下来。 余愉跑着去叩门,店小二打着哈欠来开门。虽困顿,他仍旧笑脸寒暄:“这是昨晚出去了?外头冷着呢,快进来。需要什么知会一声……” 江厌辞脚步有没停顿,抱着月皊上楼回到房间。他直接将人放在床榻。月皊刚一脱离他的怀抱,立刻朝床里侧的角落缩去。 江厌辞转身往外走。 余愉跟进来:“师兄……” 江厌辞并没有理她,直接去了隔壁叩门喊醒令松,吩咐他去做事。 余愉站在门口,朝床榻望去。她咬咬牙,转身往外走,跑得楼梯蹬蹬响。 过了一会儿,江厌辞重新回来,手里端着早膳,简单的清粥小菜,还有一道甜点。他将东西放在桌上,道:“吃些东西。” 月皊摇头,她双手捂住自己戴着面具的脸。然后又屈起膝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腿,偏过脸来枕着自己的膝。 江厌辞立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他拿了个床桌,放在床榻上,再依次将早膳一一摆在床桌上。他走到床头去解床幔,道:“把东西吃了,一会儿我来收。” 言罢,他望了月皊一眼,走到床尾去解另一边的床幔。竹绿的厚床幔将床榻里面庇成无人打扰的小角落。 很久之后,江厌辞掀开床幔一条缝往里望去,第一眼看见月皊面朝床里侧侧躺着。 床桌上的早膳被吃了一点点。 江厌辞没逼她吃完,将东西撤下去,重新将床幔给她遮好。 不多时,月皊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伴着店小二和令松的交谈声—— “慢点、慢点。” “对,就放这里。” 她忍不住好奇坐起身,从两扇床幔间扯出一条小小的缝儿,往外望去,便看见令松正指挥几个店里伙计将一个崭新的浴桶放在屋内。 江厌辞转头的刹那,月皊火速地放下床幔。 之后店里伙计又送上来热水。 江厌辞慢条斯理地调试着水温,开口:“你泡个澡。” 月皊抿着唇,她偏过脸,隔着面具在胳膊上闻了闻。 临出去前,江厌辞忽想到月皊买的那一袋子胭脂水粉,他打开纸袋,在一个个瓶瓶罐罐间研究了片刻,也看不太懂,索性拉了张椅子贴浴桶而放,再将装满瓶瓶罐罐的纸袋放在椅子上。 “我就在门外,有事喊我。” 紧接着,月皊就听见了开门和关门声。 她坐床榻上抱膝又呆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下了床。 坐在热气腾腾的热水里,月皊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泡过澡了。如此一想,再瞧着这崭新的浴桶,她忽然就委屈地簌簌落下泪来。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让贴脸的面具也黏黏糊糊。她这才将面具摘了,捧一把热水温一温乌糟糟的面颊。 立在门外的江厌辞侧耳,听着屋内微弱的哭声。还好她只是哭了一会儿便不再哭。 他听见月皊出了水,紧接着是渐远的脚步声,想来又躲回了角落。江厌辞没急着进去,在门外立了大半个时辰才进去,扫一眼安静的床榻,他暂且没有打扰月皊,将屋子收拾了。 而后,他便沉默地坐在窗下。 乃至后来小厮送午膳上来,江厌辞仍是如早上那般,将东西递进床榻里,待她吃了,再将东西收拾了。 她仍旧只是吃了一丁点,胃口不佳。 半下午,余愉急匆匆回来。 月皊蜷缩着躺在床里侧将要睡着,被余愉翻窗回来的声响弄醒。 “砰”的一声响后,余愉说:“师兄,我把他们都给宰了,一颗颗脑袋都剁成了陷儿!” 月皊听得愕然,她坐起身来,将床幔掀开一条缝往外望去,一眼看见鱼鱼姑娘将一把血迹斑斑的斧子撂在桌上。刚刚的砰声,正是这把斧子发出的。斧刃不仅有血迹,还有一块块红红白白的小碎块。 月皊视线上移,望向余愉,她脸上身上沾了好些血。在昨晚和余愉的交谈里,月皊已知晓余愉还不到十六岁,长得眼睛圆圆、梨涡圆圆,还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这样满身是血,拿着一把染血斧头的模样,怎么瞧怎么怪异。 月皊的目光不由移到江厌辞身上,他背对她而坐。她的目光落在的背影上,眸色莫名粘柔起来。 余愉低着头:“我真的知道错了。师兄你也知道我酒瘾一犯不喝一口心窝烧得疼。你就饶我这一回……” “出去。”江厌辞声音很冷。 “不要怪鱼鱼姑娘……”月皊忽然开口。自回来这大半日,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江厌辞立刻转过身,望向床榻。两扇竹绿床幔间,月皊那张桃花面具若隐若现。可江厌辞还是一眼望进她的眸中。 “鱼鱼姑娘不在也好,要不然一起被抓走了……”月皊望着满身是血的余愉,立刻住了口。她反应过来鱼鱼姑娘才不会像她这样没用…… 余愉立刻朝床榻走过去,一手抬着一扇床幔,一边喋喋问:“你怎么样啦?瞧你躲起来的样子我都不敢跟你说话了。你为什么戴着面具,是不是谁打你脸,把你的脸打肿了?” 她想去瞧月皊的脸,却不能去摘她的面具,急地直皱眉。 “出去。”江厌辞再一次开口。 余愉缩了下脖子。她语速极快地丢下一句“等我再来看你”,人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那被余愉掀起的床幔又重新降落,将屋内的两个人隔开。 不多时,床幔内的月皊听见江厌辞朝她走过来,又在床边坐下。 昨晚同样床幔相隔时所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浮现在月皊眼前,她心口怦怦快跳了两声,人已经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 “把右手给我。”江厌辞开口。 片刻的安静之后,月皊的手从两扇床幔间的缝隙探出,落在江厌辞的掌中。 丝丝凉意在月皊的手心蔓延,手上伤口的疼痛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江厌辞给她的手上了外伤药,再用纱布包扎。 月皊的手躺在他的掌心,掌心裹着层层白纱,纤细发白的指尖微微翘着。 江厌辞多看了一会儿,才将她的手放在床榻上,看着她的手慢慢缩回床幔里。 月皊忐忑地攥着裙子,面具下的眉心一直拧着。 她觉得自己这样躲起来的举动很不好,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好半晌,她才主动开口,声音低低柔柔:“昨、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我们都忘记吧……” 江厌辞微微侧首,望向月皊在的方向。他并没有回应。没有回应代表不赞同。 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江厌辞正这样想着,床榻里又传来月皊懊恼地呢喃:“又没得失忆症,怎么可能忘记……” 隐隐还能听见她尾音里藏着一道委屈的哼音。 江厌辞垂目,想象着她此时的眉眼,唇角勾出一丝笑来。他说:“再不提及。” 床榻里安静了片刻,紧接着是月皊朝前挪的声音。她主动掀开床幔,望向江厌辞。 江厌辞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月皊伸出小手指来,嗡声:“拉钩。” 江厌辞瞥向她翘起了的小手指,将小指递过去,与之勾缠。 月皊刚刚微扬起唇角,视线落在江厌辞修长的指上,忽地脸上一红,迅速将手收回来。 令松风尘仆仆地回来,立在门外叩了叩门才禀话:“三郎,宅子已经选妥。” “去备马车。”江厌辞道。 令松也来不及喝一口水,转身又往楼下跑。 江厌辞这才对月皊解释:“临时买了个小宅子。在宜丰县的这段日子,我们搬过去暂住。” 他起身,月皊忽然拉住他的衣角,江厌辞回首,将目光落过来。 月皊犹豫了好半晌,才低声开口:“三郎说,将来我有了心上人随时送我走?” “是。”江厌辞回答得没有犹豫。 “那我暂时留在三郎身边,是三郎的小妾,是不是?” 江厌辞没立刻回答,默了默,才模棱两可地说:“算是吧。” 月皊困扰极了。 她硬着头皮问出来:“是真小妾还是假小妾呢?就、就是……我们要……要、同、同房吗?” 她结巴得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懊恼地咬住舌尖。 江厌辞抬抬眼,望向她。隔着一道春意盎然的粉嫩面具想象着她此刻的眉眼。 至于她的问题? 江厌辞思索片刻,坦然道:“如果你想的话。”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0(就要一起睡觉觉...) 第三十章 愿不愿意和想不想, 在很多时候是两回事。 显然,月皊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她晕乎乎地抬着脸,拧眉望着江厌辞。 好半晌,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傻乎乎仰脸盯着江厌辞瞧。她赶忙收回视线,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其实她很想说——她还是不懂。 江厌辞走到衣柜前,收拾里面的衣物。他将东西都收拾好了,那边令松也将马车准备妥当。 这一回, 江厌辞倒是没坐在车前, 而是陪月皊坐在车厢里。 月皊悄悄往一侧挪了挪,稍微离江厌辞远一点。江厌辞自然知晓,只是装作没看见罢了。 马车先穿梭在闹市, 人来人往, 令松驾车的速度并不快。街道的喧嚣断断续续传进车厢。月皊偏着头,一侧额角抵在车牖,默默听着外面的热闹。 后来马车驶出闹市,窗外的声响便没了, 车厢里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月皊的目光不由慢慢移走, 落在江厌辞身上。自两人上了马车,这样长的时间了, 他似乎就没有动过, 身姿挺拔地端坐着。 月皊忽然想起小时候,阿娘教导她人行立坐卧都要端正。她拉着阿娘的手撒娇,将额头枕在阿娘的胳膊上搪塞:“可是廿廿就喜欢软乎乎靠着阿娘呀!” 阿娘摸摸她的头,无奈地笑着。 月皊忽然想到,阿娘心目中的子女应该就是阿姐和三郎这样一举一动都端庄有度的孩子。 原来在懵懂无知的小时候, 她曾让阿娘失望过。 ——这念头一生,月皊心里顿时不好受起来。 一瞬间, 月皊又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自小,阿娘在府中请了好几位先生教她和姐姐。这些先生不乏颇有名望的学者大家。甚至还有阿耶曾经的老师,欣然前来授学分文不取。 他们总是对阿姐赞不绝口,溢美之词之后,往往要再加一句“不愧是江郎之女”。 月皊乖乖站在姐姐身边,听着那句“不愧是江郎之女”,羡慕得不得了。 可是先生们从不会将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先生们对她的评价只会是“三娘子进步很大”、“三娘子很用心”、“还可以”。只有教她和姐姐书法的先生,偶尔会夸她写的字漂亮。 马车拐了个弯儿,道路变得没那么平坦。一个小小的石子儿就让车厢晃了一下,使得月皊贴着窗牖的额角撞了一下。她“唔”了一声,立刻坐正身子,蹙眉去揉撞疼的额角。细白的手指头偶尔碰一下面具的边缘。 江厌辞望过来,问:“你这面具要戴到什么时候?” 月皊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回话:“一直一直都戴着,戴一辈子。” 江厌辞吩咐令松去置办的暂住地不大,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坐落在一条栽着垂柳的小巷的一侧,可惜冬日寒冷,柔情的垂柳如今只是枯枝。小巷两侧挨着一家又一家的民间。还没到傍晚,已有零星一两家的烟筒升起丝丝缕缕的炊烟。 马车敲响这条小巷,在家的人好奇地打开院门,朝外张望着,瞧瞧新来的邻居。 马车在小院门口停下,江厌辞先下了马车,立在一侧候着。月皊钻出马车,瞧了一眼对门门口正往这边张望的妇人和两个孩子,收回视线,一手扶着车壁,一手略提裙,抬步下了马车,跟着江厌辞走进小院。 小院子不大,建造也有些年头了,不过却出人意料的干净整洁。庭院里栽了一颗高大的杏树,下方摆着石桌石凳。待杏子成熟时,敲杏而食,当很有些生活意趣。 月皊忽然想到小时候读那些枯燥的书,她又看不懂,急得想哭,先生却板着脸说贵女都要有学识,尤其是江家的儿女,参宴相聚时不能给家族丢脸。她当时便想着自己一点都不喜欢那些争强斗胜的华丽宴会,她宁愿有一个小宅子,种满喜欢的花花草草,静谧生活。 月皊停在杏树下,抬着脸望着高枝,问:“三郎,这院子是买下来的?不是租的?” “怎么?”江厌辞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她。 “等春天杏子熟了,我能过来摘一捧吃吗?”月皊问。 “可以。”江厌辞停顿了一下,“但是杏树不是春天结果。” 不是三四月的春天吗?月皊拧着眉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杏子是哪个时节熟透。 令月皊意外的是,江厌辞不仅置办了这个小院子,还备了几个差使的下人。守着院门的林爷爷,厨房的张伯,还有粗使婆子吴娘子。吴娘子有个八岁的女儿,也能帮着跑跑腿。 月皊跟着吴娘子走进收拾好的房间,终于明白江厌辞为何突然置办了这个小院。原来从今日起,她有自己的房间了。 “小夫人若觉得哪里不好,随时喊我。”吴娘子笑盈盈地说着。 月皊点点头,柔声道:“有劳了。” “那娘子先休息,我去厨房瞧瞧有没有要帮忙的。”吴娘子手脚麻利地将月皊的胭脂水粉都收放在梳妆台上,便快步出去了。只是吴娘子忍不住在心里琢磨着小夫人为何戴着面具? 本是不太舒服,又坐了很久的车马,月皊的确有些乏,便到床榻上歇着去了。倒也睡不着,不过合目小躺了一会儿。 “廿廿,你睡着了吗?” 月皊睁开眼睛,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余愉。她坐起身来,说:“没有呢。” 余愉问:“你真的不怪我吗?” “就一点点吧。”月皊捏了捏自己的指甲盖,“更应该怪坏人呀。” 余愉笑了,拍着平坦的胸脯道:“你放心!下次我就算酒瘾犯了也呆在你身边!” 月皊弯起眼睛来。 余愉并不客气,直接在床边坐下,问:“你还难受吗?” 月皊摇头。 “那你为什么戴着面具?你的脸怎么了?”余愉又问。 月皊伸手到脑后,解开细绳摘了面具。 瞧着月皊的脸完好无损,余愉重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月皊的脸伤着了呢!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伤着了,她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也偿还不了啊! 月皊摘了面具,眉心轻蹙着勾勒继续忧虑,她望着余愉,认真问:“我的脸还红吗?” “不红啊。”余愉摇头,“你在发烧吗?为什么会红?” 江厌辞忽然推门进来,月皊立刻转过脸,不让江厌辞看见她的脸。 江厌辞将目光从月皊手里的面具移开,冷眼扫向余愉。 余愉立刻举起手发誓:“我就过来和廿廿说一会儿话,一会儿就走!” “天黑前离开,事情没办妥之前不要再过来。”江厌辞丢下这一句,转身出去。 余愉吐了吐舌尖,抱怨一句:“凶巴巴不近人情。” 月皊已经转过脸来,问道:“他对你一直这么不好吗?” “是啊!”余愉觉得侧坐不舒服,干脆脱了鞋,盘腿坐到床上和月皊说话。 “我们师门不算年纪,而是按照入门顺序排长兄。”余愉低着头扒拉下手指头,“算了算,我们师门只有我一个人比师兄年纪小!但是——” 余愉睁大眼睛,一脸神秘:“我们都把他当爹看。” 月皊也惊讶了,好奇问:“为什么呀?” 这怎么解释呢?余愉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师父死了好些年,师父死的时候,我们商量着扒拉个人出来当头儿。谁也打不过他,他就当了头儿呗!” 月皊还是不懂,当了头儿怎么就成了爹? “你不懂,我们师门规矩可多了。不仅是规矩多,责罚也重。师兄总是冷着脸按照师父立下的规矩来处罚,我们都在他手里吃过大苦头!” 月皊点点头,顺着她说:“原来他对你们不好呀。” “也不能这么说。”余愉反倒不赞同这话,“我们师门手足的感情不是你们闺阁小娘子能懂的,我们可都是同患难过的生死之交,过命的交情!” “噢……”月皊点点头,“那你们师门的人是不是个个都很厉害呀?” “那是当然啊!”余愉一脸自豪,“我八岁就跟着师兄、师兄们杀过土匪!我十一岁的时候贼英勇地钻进关着野狼的笼子,和凶残的野狼搏斗,把野狼活活揍死!” 月皊听得一愣一愣的。 余愉又接连说了好几件师门里的英勇事件。 月皊认真点头:“你们师门的人都好厉害!” “那是当然!不过啊,这可都是付出了代价的。我们师门每个人为了一身好武艺,身体上都或多或少有个毛病。”余愉说了那么多,起身去倒茶水喝,“这叫命门。命门你懂不懂?不能被外人知道的!” 月皊没怎么听进去余愉后面的话,还在琢磨她面前的话。她迷糊地问:“所以三郎才没有痛觉的吗?” “噗——”余愉被猛地呛了一口茶水。 偏偏月皊还不觉得哪里不对劲,认真问:“那鱼鱼姑娘呢?” “我左耳听不见。”余愉嘟囔了一声。大概有几分因为没唬住人而不大高兴。 她抬头望向窗外,惊觉马上天黑了。不知不觉,竟和月皊说话说了这么久。想起江厌辞的话,她也不待,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徒留月皊坐在床上望着开着的窗口发呆。她认真琢磨着江湖人都是有门不走爱翻窗的吗? 月皊因为有了自己的屋子而高兴,可是到了夜里她却高兴不起来了。 原也不是怕黑的人,自从在阴暗的牢房里待过,她一到了夜里便有些惧怕一个人在密闭的空间。 偏生最近每日白天晴空万里,一到了晚上就风雪交加。 月皊坐在床榻角落,停了好一会儿风雪声,终究是忍不住抱着被子下了床。 她与江厌辞的房间只隔着方厅。 她脱了鞋子,只着白绫袜的小脚再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来,小心翼翼地挪到江厌辞的门外。她动作极其缓慢地将被子放下,再慢动作般铺好,然后才轻手轻脚坐下来,让被子把自己裹住,轻轻依靠着房门。 好半天,她才将这一切做好。 月皊确保一丁点声音也没发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今天晚上,她就睡在这里。他在屋子里,就离得不远。 用月皊的耳朵来听,她做的这一切的确一点声响也没有。可是用江厌辞的耳朵来听,却已知晓了她所做的一切。 江厌辞起身下床,拉开屋门。 月皊惊愕地抬起脸,连反应都忘了,心里只一个念头——她把面具忘在房里了。 江厌辞却已弯腰,连人带被子抱起,走回房中。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1(“趴下。”...) 第三十一章 方厅里夜里会一直燃着一盏照亮的灯, 而江厌辞的房中却早已熄了灯。 江厌辞将裹着被子的月皊放到床榻上,然后转身走到窗下,将桌上的琉璃灯点亮。微弱的光影逐渐晕染开, 将夜色慢慢温柔点亮。 “我不是……”月皊想解释自己不是想过来睡,“就、就是有点怕一个人待在漆黑的密闭地方,厅屋挺好的……” 看着江厌辞走回来,月皊的声音低下去。屋内燃了灯有了光, 她仍旧不想让江厌辞看她的脸, 不得不低下头去,垂下的视线落在江厌辞垂在身侧的左手,她眸光凝滞了片刻, 再悄悄转过脸。 “睡前上过药吗?”江厌辞问。 月皊下意识摇头。她又很快反应过来, 恨自己反应慢,怎么就不能机灵点找个借口搪塞呢? 她小声辩解:“已经不痒了,应当快好了……” “不想让我帮你上药?”江厌辞直接问出来。 “不、不是……”他的直白让月皊在心里直皱眉,他实在和她以前遇到的人说话方式不同, 让本就不够机灵的她, 越发时常接不上话来。 江厌辞直接转身走出房,再回来时, 手里端了一盆水, 还有治疗红疹的药。这药不是月皊先前用的那一种,是那日余愉送过来的药。只是可惜昨天晚上月皊出了事,还没来得及用过这种药。 月皊微微偏着脸,好奇望着江厌辞手里的药,问:“三郎让鱼鱼姑娘去哪里买来的药?” 江厌辞先道:“把寝衣脱了。” 然后他才随意解释:“让故人调的。” 月皊没再多问了,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去,低头解腰侧的衣带。粉色的寝衣半褪下来, 松垮堆在腰侧,袖子也还堆在手腕。她今日里面的贴身小衣不是心衣式,而是和寝衣同色的粉嫩肚兜,一根系带子系带背后,倒是将整个脊背都露出来,用不着再解小衣裳。 水声让月皊忍不住回头。 椅子被江厌辞拖到床边,上面放了那盆温水。他侧身而立,正在洗手。 水珠从他的手上掉落,滴答落回水中。水声让月皊不由想起昨夜回春楼里,她听见的洗手声,还有洗手之后…… 月皊脸上忽地又泛了红,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过脸去,却在看见江厌辞挽起的袖子滑落时,抬手过去为他挽袖。 她说:“三郎,袖口要弄湿了,弄湿又有寒气的。” 江厌辞视线落到她的指尖,纤指细白,唯指尖有一点诱人的粉嫩。 江厌辞收回视线,拿起帕子仔细蹭去手上的水痕,再去拿那瓶药。 瞧见他拿了药,月皊赶忙乖乖坐回去,背对着他,脊背挺得直直,若有似无地勾勒出几分僵。 江厌辞看了一眼,见她雪白后背上的红疹子的确消退了不少。他收回视线,将瓶中乳色的药液倒在掌中,让粘稠的药液在掌中晕开,再轻轻涂抹在月皊的背上。 “唔!”月皊忽然小声地叫了一声。 这药和她之前用的药粉不同,有点凉,还有一点辛辣的疼。 “疼?”江厌辞掌心覆在她的脊背,暂时停下动作。 月皊摇头说谎:“一点也不疼。” 江厌辞这才继续。 师兄说这药只上一次便能痊愈。江厌辞便用得奢侈,涂过一层之后,再涂上一层。粘稠的乳色药液覆在月皊整个后背,泛着些初雪的莹泽。 药液沿着月皊的脊背缓缓往下流淌,眼看就要滴到月皊堆在腰际的粉嫩寝衣。江厌辞将她的寝衣彻底扯下来,放到一旁。 可往下流淌着的药液很快又要弄湿她的裤腰。江厌辞回头,去拿放在盆边的干净棉帕,折了折。他将棉帕的一端塞进月皊的寝裤后腰。手指关节碰到月皊的后腰,月皊的身子顿时轻颤了一下,继而变得更加僵了。 江厌辞没有理会她细小的情绪起伏,掖着棉帕。朝一侧掖去时,难免要将月皊的裤腰稍微扯开一点点。 江厌辞的动作忽然停下来,盯着月皊后腰一侧从裤腰里露出来的一小点淤青。 他抑制了直接扯开看的动作,问:“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伤?” 月皊不明所以,回头想要往后看,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她茫然地抬起脸望向江厌辞。 江厌辞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起来。”他说。 他语气不算和善,月皊莫名有点被吓到。为了方便江厌辞给她上药,她本是跪坐在床边,坐在自己的腿上。听了江厌辞的话,她臀离了腿直起身来的时候,还在琢磨着江厌辞说的“起来”是哪种起来。 江厌辞直接用力一扯,将她的两层裤子扯下去,堆在腿弯。 月皊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赶忙去拉被子将自己裹住,红着眼睛转身瞪向江厌辞。 可是江厌辞并没有在看她。他侧身而立,正在药箱里翻找着。扁平圆罐跌打药被他拿在掌中,他才转过脸望向月皊,道:“趴下。” 月皊眼睛红红,紧紧抿着唇,没有动,唯有攥着围住腰以下的被子的手在不断收紧。若不是因为背上的药液还没有干透,怕弄脏了被子,她真想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起来,包括脸。 江厌辞再开口:“或者你需要我喊吴娘子进来帮你?” 四目相对了片刻,月皊忽然泄了气。她摇头,然后依然趴在枕头上。 江厌辞去扯她围住腰下的被子时,她轻哼了一声,带着点哭腔地说:“三郎欺负人。” 江厌辞没接话,看着月皊后腰、臀上、大腿上的淤青直皱眉,看这大片淤青的样子,应该有几日了,大概不是昨天晚上弄的。他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问:“被李潜抓走那次摔伤的?” 月皊紧紧抿着唇不吭声——他不回她的话,她也不要回他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月皊闷声再说一遍:“江厌辞,你欺负人。” 这回,江厌辞理她了。 “嗯。”他说。 月皊生气地扭头瞪向他,眼睛里蓄着点泪。 江厌辞掌心都是药,便用指背去蹭她眼角的湿意。月皊向后缩,硬气地说:“我才没哭呢……” 江厌辞将双手递给月皊。月皊反应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帮他挽袖子。 江厌辞去洗手,将手上的药洗净。在淋淋水声中,他说:“别拽被子,等药干了再穿衣服。” 月皊轻哼了一声做回答。不让盖被子,那她就挪了挪枕头,用枕头把整个脑袋给藏起来。 江厌辞看着她慢吞吞的小动作,又忍不住视线下移。 青色枕头压着她的后脑,露出颀长的后颈,然后是莹着乳白水渍的脊背,再然后是腰与臀。粉嫩的寝裤和被角只搭在腿弯以下,尚有一只小脚从被角下探出一点点,露出着了白绫袜的足尖。 江厌辞惊觉自己目光失礼,一下子收回目光。他在床边坐下,背对着月皊。 夜深且静,唯有断断续续敲打在窗棂上的寒风提醒着时间仍在流走。 许久之后,江厌辞感觉到衣角被拽了拽。他回头,看见月皊在略抬起的枕头下望过来。她问:“好了没有呀?” 江厌辞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月皊的后背。药已消融,只剩雪肌柔白。 “好了。”江厌辞起身,收拾了药盒,又端了那盆水出去。他再回来时,月皊已经将衣服穿好,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贴着床榻里侧的墙壁,只露出一点点脑袋尖儿。 江厌辞没有管她,放下床幔,上了榻,听着屋外的寒风声,开始入眠。 长夜漫漫,略难入眠。 许久之后,江厌辞将要睡着时,屋外的寒风忽然猛地将窗扇吹开,窗扇摇摆拍着两侧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来。 也同是刚要睡着的月皊一下子被吓醒。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来,直接钻进了江厌辞的怀里。 江厌辞意外地抬起手,暂时没敢落下,垂目望向缩在他怀里发抖的人。 月皊慢慢清醒过来,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她硬着头皮在江厌辞的怀里抬起脸来,撞上他漆深的眸光后,她局促地向后退,退出江厌辞的怀中。 待她整个人退出去,江厌辞才起身,走到窗前将被风吹开的窗扇关好。 他折身走回床榻,看见月皊平躺在床榻上,正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发呆。 江厌辞上榻时,她明显颤了下眼睫,转过身去,背对着江厌辞。 江厌辞伸手,揽住月皊的腰,将人拉回来,又握着她纤细的肩,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摁进怀里。 月皊僵僵地将脸贴在他胸口,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搞得摸不着头脑。 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她动作缓慢地抬起脸,望向头顶的江厌辞,他合着眼。因他合着眼,她才能大着胆子多看了他一会儿。 行吧,不就是抱着睡着而已。反正……再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月皊慢慢低下头,细微地挪了挪,寻了个稍微更舒服的姿势。不得不说,他胸膛虽然硬邦邦的,可是被他的双臂禁锢在怀里,好生温暖。 月皊慢慢闭上眼睛,刚要睡着时,忽然“呀”了一声,忽地睁大眼睛,问:“三郎,我枕的不是你右臂吧?” 江厌辞没回答这种连左右都分不清楚的蠢问题。 月皊确定此刻自己枕着的是江厌辞的左臂,才自己“哦”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她已经很久很久不能安眠了。可大概是今日舟车劳累,也可能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与僵硬,避得了呼啸的风,月皊出乎意料地早早入了眠。 听着怀中匀称的呼吸,知道她睡着了,江厌辞才睁开眼睛。她小小的一团,安静卧在他的臂弯。怀中有少女的婀娜,也有少女的芬芳。 那些出于本能而生的情绪,在晦暗的深夜里无可抑制地疯狂生长。 许久,江厌辞也只是抬手,克制地轻轻捏了捏月皊小巧单薄的耳垂。 还好她睡得安稳,并没有被扰醒。 · 翌日,月皊醒来时,身边已没了江厌辞的身影。她打着哈欠坐起身,散漫伸懒腰。久违的好眠,让她觉得身上轻盈惬意。她坐在床榻上缓了一会儿,才懒懒将腿挪到床下。 宽松的白绫袜不知何时遗落,一双娇嫩赤足踩进绣花鞋里,月皊才想起来昨天为了不发生声音,脱了鞋子穿过方厅。那么此时这双鞋子…… 月皊歪头,望向床头外侧,那里摆着一叠她的新衣裳。 月皊揉了揉头,才褪下寝衣换上常服。她没急着出去,先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开,望着窗外的雪景,不由轻“呀”了一声。 昨儿个,她还在抱怨一连几日都是白日晴空万里只夜里风雪交加。老天爷先是听见了她的抱怨,此刻外面正纷纷扬扬下着大雪。这雪不知道下了多久,地上已厚厚一层,而且此刻大片降落的雪势并没有减弱的趋势。 月皊走出房,穿过方厅推开门。 正在庭院里说话的两个人转头望过来。 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是江厌辞,另一个却是月皊没有见过的年轻郎君。那郎君穿一身竹绿的长衫,面色却和江厌辞一样的冷。 瞧见望过来的江厌辞皱了眉。月皊忽然觉得这面生郎君比三郎还要冷血无情的模样。 江厌辞直接朝月皊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解身上的大氅,将大氅搭在月皊的肩上。他不言,望着月皊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指责,明显不悦她穿得这样少出来。 月皊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辩解着:“不冷的。” “二十。给我三日。东西一定带到。”竹绿郎君一开口,语调比冬日的风雪还要寒,一点温度也没有。 江厌辞颔首,目送浮离转身离去。 月皊好奇地望着浮离,细眉微拢,凝思着。 江厌辞回身时看见她望着浮离师兄发呆,皱了下眉,出声道:“你看什么?” 月皊回过神来,说:“这个人比三郎还要冷冰冰。” 一个没有了七情六欲的人当然冷血无情。可江厌辞没理月皊,抬步往屋里走。 月皊跟着他进屋。她还想问一问那个奇怪的人为什么唤三郎二十,可是她瞧着江厌辞脸色不太好,便不敢多问。 直到用早膳的时候,月皊试探着与江厌辞说话。 “三郎今天要做什么呀?我记得三郎来宜丰县是有事情要办的?” “交给浮离了。”江厌辞顿了顿,“今早你见到的那个人。” 月皊“咦”了一声,好奇地问:“为什么交给他了呀?三郎不用自己去办了吗?” 江厌辞抬抬眼瞥向她。 为什么?当然因为她是个麻烦精,离开几个时辰就出了事,他还哪能丢下她。 显然,月皊朦胧地猜到了原因。她有点愧疚,找补似的小声说:“那人瞧着气度非凡,一定能把三郎的事情办好的!” 江厌辞抬抬眼,又瞥了她一眼。 吴娘子笑盈盈地进来,手里端着参汤。她的女儿跟在后面,帮忙拿着洗好的果子。 “今儿个是大寒。厨房特意煮了参汤。”吴娘子笑着说。 月皊赶忙尝了一小口,弯着眼睛夸:“很好喝!” 吴娘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高兴地说:“娘子喜欢,一会儿转告张伯,他一定高兴!”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余愉风尘仆仆地赶来,抖落肩上厚厚的积雪。她笑着说:“哇,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外面很冷是不是?快来很一碗参汤,很暖和的。”月皊起身迎上正立在门口抖擞头和肩上积雪的余愉。 她瞧着余愉身上衣服被雪水打湿了很多,赶忙解下肩上的大氅递过去。 余愉刚要伸手去接,仔细一看这是江厌辞的。她嘴角抽了抽,赶忙把手缩回去,连连摆手:“不冷不冷,你穿着就是了!我没那么娇弱!” 余愉跟着月皊刚坐下,还来不及喝一口热气腾腾的参汤,赶忙先向江厌辞道:“事情我都办妥了!已经派人盯着宫里的反应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师兄放心,事情没办好我也不敢过来找廿廿玩。” 江厌辞这才收回视线。 余愉赶忙捧起碗,喝了一大口参汤暖暖身。 “对了,”她又说,“我昨儿个晚上遇见浮离师兄的仇家了,我把那几个人给剁了!” 余愉一脸骄傲,若不是双手捧着碗,定是要拍拍胸脯的。 “浮离?”月皊念了遍这个名字,觉得有点耳熟,继而恍然道:“哦,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人。” “廿廿,你见过浮离师兄了?”余愉一下子来了精神,“怎么样?我们浮离师兄是不是英俊倜傥貌比潘安?他可是我们江湖上的侠女杀手!” “啊?”月皊惊得睁大了眼睛,“他为什么要杀侠女呀?” “什么呀?”余愉就差翻白眼了,“我是说我们走江湖的姑娘家们没人不爱浮离师兄!” 余愉双手合十贴在脸颊一侧,眸中泛着亮晶晶的憧憬,继续说:“能得浮离师兄一笑,就算死了也值得!” 月皊眉心皱巴巴,不是很理解。她吃了一口十二寒食糕,黏黏又甜甜,很好吃。 显然,余愉对月皊的反应不甚满意。她去拉月皊的手,追问:“你看清浮离师兄的长相了吗?” 月皊还想回味十二寒食糕,随口说:“下着大雪呢,远远看了一眼。” “那你不觉得浮离师兄很好看吗?”余愉去摇月皊的手。 月皊眼睁睁看着筷子间夹着的十二寒食糕掉回盘子,这才有点不高兴了,闷声说:“就那样吧,又没三郎好看。” 余愉愣住了。她还从来没把浮离师兄和江厌辞放在一起比较过相貌。一个是师兄,一个是“爹”,这怎么比?她们师姐妹们常围在一起对浮离师兄议论个没完,可谁敢议论“爹”啊? 一直沉默着的江厌辞这才开口:“如果饭菜都阻不了你的吵闹,出去吃雪。” 江厌辞面无表情地夹了块十二寒食糕,口感是一如以往的黏黏糊糊伴着甜。也还行吧。 余愉这才想起来大家闺秀好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她这样喋喋不休,要讨廿廿不喜欢的。她不再说话了,安静地吃饭。偶尔瞧一眼月皊,觉得月皊吃东西的样子很是文雅好看,她悄悄学起来,小口小口地吃,可没吃几口,实在受不了了,仍是大口大口吃个尽兴。 余愉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她把江厌辞当爹看,那是不是要把月皊当娘看? 这个想法猛地出来,口里的参汤突然让她呛住,把脸偏到一侧拼命地咳嗽。 “怎么那么不小心呀?”月皊赶忙放下筷子,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一顺。 余愉摇头。纵使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如她,也不太敢把刚刚脑子里的想法说出来。 · 这场雪下了大半日,到了晌午时渐渐变小,半下午的时候才彻底停了。雪过之后,万物被披了一层厚厚的雪衣。 余愉在一团孩子气,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堆雪人。 月皊坐在窗前,望着外面一个人玩得开心的余愉。 “廿廿,出来玩呀!”余愉朝月皊招手。 月皊犹豫了。她很想出去玩雪,可是她自小就不被允许如此。虽然她现在也很容易生病,可是比小时候好多了,小时候才是动不动就发烧生病。大夫们说她是胎里带的体弱。阿娘给她请了好些名医,才慢慢将她的身子调理好。 阿娘曾经自责地说:“许是我怀着你的时候没注意安胎,才累你体弱。” 月皊想起江厌辞的健硕,忽然明白原来一切都是错的。她胎里带的体弱,并不是发生在尊贵公主的孕期。 在这一瞬间,月皊忽然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事情发生近一个月,她居然第一次认真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不是生母在怀着她的时候受了苦? 这个想法让月皊心里咯噔一声,忽然狠狠地疼了一下。她一下子站起身,脸色煞白,眼圈迅速红了。 “廿廿,你怎么啦?”余愉已经站在了窗外,朝月皊摇手。 月皊慢慢平复了心头的绞痛,对着窗外的余愉弯起眼睛来,柔声说:“没什么。” “那出来一起堆雪人嘛!” “嗯。好。”月皊点头,拿了衣柜里毛茸茸的红色斗篷把自己裹好,才出门。 以前冬日下了雪她若出门不穿棉衣,是会被阿姐敲脑壳的。虽然现在阿姐不在身边,她也会乖乖穿好。 月皊瞧着余愉敏捷地揉着雪团,自己却对松松垮垮的积雪一筹莫展。 余愉团了个雪球下意识想朝月皊丢过去,忽然反应她这样娇娇的应该受不了,生生停下动作。 “咚咚咚——” 忽然有人叩门,老林赶忙去开门。 “我们住在对门,好不容易等雪停,来给新邻居送点自己做的特产!” 月皊歪着头,视线越过老林。见到对面的妇人牵着个小女娃,站在门外。 老林回头望向月皊,月皊赶忙说:“快请进来。” 实则月皊心里有点茫然,旧时住深闺,可没遇见邻居串门这种事。 月皊回头,望向刚从屋里走出来的江厌辞。见他在,她倒是放心了些。 “自己做的,别见笑。”妇人将东西递过来,是一包油饼。 “昨儿个瞧见小娘子和郎君一同下车,不知道什么关系啊?”妇人目光满怀期待,“是兄妹吧?” 妾这个身份终究有点难以启齿,月皊搪塞般点了头。 妇人一拍大腿,道:“那太好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2(不就是亲嘴嘴...) 第三十二章 月皊不解地望着妇人。妇人赶忙蹩脚辩解:“啊……我是说自己猜得真准!” 月皊点点头, 和善道:“天气寒,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 妇人跟着月皊迈进方厅,眼神好奇地四处瞟。目光落在江厌辞身上时, 不由多看了两眼,不过江厌辞很快走出了方厅,她只能把目光收回来。 吴娘子提着烧好的热茶进来。妇人笑着接过来,暂时没喝, 而是先双手捧着——暖暖冻僵的手。 她笑盈盈地跟新邻居介绍自己:“俺们家那口子姓张, 小娘子喊张嫂子就行!” 月皊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也没有用过这样的称呼。不过她还是弯着眼睛颔首应了声:“张嫂子。” 她又拿了小碟里的果子,递给张嫂子身边的小女娃。小女娃七八岁, 并不接, 而是仰起小脸望向自己的母亲。 “给你你就接着。”张嫂子说。 小姑娘这才走上来接月皊递过来的果子,有点怕生却礼貌地道谢。 张嫂子介绍完自己,就来打听月皊的情况。 “小娘子和你兄长都怎么称呼?” “我们家姓江。兄长行三。” “江家娘子,”张嫂子点点头, “这都快过年了, 小娘子怎么和兄长这个时候搬过来?不知道令兄在哪高就啊?” 月皊自来了宜丰县,因没有人认识她而轻松不少。此刻自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 她笨拙地编造着:“我家里做些小生意。阿兄……阿兄他想来宜丰县做生意, 所以赶在年前过来瞧瞧。” “什么生意啊?”张嫂子颇有些刨根问底的架势。 月皊本不是个惯会说谎的人,说谎的时候也不敢直视张嫂子的眼睛,尽量编谎:“一些珠钗首饰的生意。” 她实在怕张嫂子再问些详细的,便说家里做珠钗首饰生意。她对旁的一窍不通,那些亮晶晶的首饰倒是了解不少。 不过张嫂子并没有详细追问。反正她瞧着这兄妹二人的衣着打扮, 就知道不是穷苦百姓。 张嫂子眼睛冒着金光一样把手里端着的茶放下,去拉月皊的手, 问:“小娘子可婚配了?” 月皊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觉得有些失礼,可她的问话让她觉得更加不舒服。她总觉得第一次见面就问这问那,是不是不太合适?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兴许寻常百姓人与人之间相交就是这个样子的? 至于张嫂子的问题,月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胡乱说:“许、许人了。” 张嫂子眼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丝失望,不过她又很快打起精神来,继续追问:“那小娘子的兄长可娶妻了?” “娶妻倒是没有……”月皊垂下眼睛,如实答。 张嫂子忍住了拍大腿的高兴劲儿,她赶紧把刚放在桌上的热茶双手端着,一股脑喝了。然后她笑着说:“哎呦,瞧我问这问那,小娘子可千万别嫌烦。我这人就这样。反正咱们以后也是邻居了,多了解些也是好事!” “呦,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做饭了。”张嫂子起身,“下次再来和小娘子说话。” 月皊起身相送,一直送到小院门口,柔声道:“慢走。” 院门刚开,正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江厌辞。张嫂子一双眼睛落在江厌辞身上,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家。 月皊望一眼江厌辞手里提的东西,已经闻到了里面的香气。 “买肉啦。”月皊伸手过去,想要帮忙提。 江厌辞却挪了手,没让她帮忙,直接将东西递给老林,然后和月皊一起踩着积雪往里走。 他本不必亲自去买这些,不过是故意做给那些盯梢之人看的。 “刚刚邻居来闲聊,问了我们的事情。我胡乱搪塞了些,说咱们是做生意的。”月皊慢声解释着。 “嗯。”江厌辞应了声。 他将宅子选在这里,自然已经把这条小巷的每户人家的底细都探查清楚,都是些寻常百姓。 “廿廿!”余愉朝月皊招手,“说好了一起来堆雪人,你跑去和人说话,看我自己都堆好啦!” 月皊望过去,果然看见先前还不成型的雪人已经堆好了。她快步朝余愉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这就来,我能给它涂胭脂水……呀——” 人还没走到雪人面前,话也没说完,月皊却脚下一滑,跌坐在雪地上。 “哈哈哈,你可真是笨死了!”余愉掐着腰,哈哈大笑。 “聪明人就不摔跤了吗……”月皊小声嘀咕着,习惯性地右手撑着地面厚厚的积雪,想要起来。可是她忘了自己的右手伤口还没好。 她急急“唔”了一声,将半埋进积雪里的右手抬起,拍了拍碎雪,再吹一吹。 江厌辞已经弯腰,手臂探过她腋下,将人从雪堆里捞出来。月皊双足勉勉强强刚立稳,江厌辞已经开始给她拍打裙子后面沾上的雪。 月皊一怔,脸上浮出不自然的表情,赶忙攥了攥江厌辞的袖子,央求般轻唤:“三郎,别……” 江厌辞不明所以,回头望向她,对上一双为难的眸子。 “别什么?”他问。 月皊拧着眉,小声说:“别在外面打我屁股……” 江厌辞直起身来。 月皊刚悄悄松了口气,手腕已被江厌辞握住,被他拉着往屋里走。 进了屋,他再弯腰,给她拍身上的积雪。 月皊懵了好一会儿。她慢慢侧过脸,望向在她身侧弯腰给她拍拂雪渍的江厌辞。 “潮了。换身干净衣服。”江厌辞直起身。 他直起身的刹那,月皊赶忙收回视线,点头应了。 江厌辞见她虽点了头,却一动不动傻站着,干脆去衣橱里给她翻了身新衣服递放在她身边桌面。 然后他走到一侧的火盆旁,拿着夹子,为里面添煤。 “快换。一会儿有事情和你说。”江厌辞道。 月皊晓得他没有避嫌出去的念头,这才拿起桌子上的新衣服,躲进床幔后换衣裳。 她很快将衣裳换好,走到江厌辞身边。两个人在冒着热气的炭火盆旁坐下说话。 “你姐姐回京了。”江厌辞道。 “什么?”月皊惊得睁大了眼睛,“阿姐回京了?是在路上还是已经回来了?哦……回京了,那就是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她激动地拉住江厌辞的手腕,没头脑地追问着。 “我们来宜丰县那一日。”江厌辞道。 月皊忽然觉得江厌辞总是平淡冷漠的语气,往往能让人更快地冷静下来。 她“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了,低着头沉默下来。嘴巴闲下来了,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会儿回忆起和阿姐一起长大的许多件小事,一会儿想到等见了阿姐之后的情景。 江厌辞瞥着她翘着唇角傻笑的模样,道:“最多五日我们便回去。” “好。我晓得了。”月皊乖乖地点头。实则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想回去见阿姐,又惧怕长安这地方。 余愉在外面敲门:“你们躲在里面说什么悄悄话呢?厨房已经把晚饭做好了,问要不要送上来。” 月皊赶忙起身去开门,微笑道:“是该用晚膳啦!” 吴娘子就跟在余愉身后,听了月皊这话赶忙应了一声,转身往厨房去。 “你瞧瞧你的手,冻得好红啊。”月皊牵起余愉的手,拉着她进屋,在炭火盆边坐下。 她一边拿着帕子给余愉擦手,一边说:“烤烤手,别冻坏了哦。” 余愉好似没听她的话似的,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一会儿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一会儿又上上下下打量着月皊。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呀?”月皊蹙眉,不解询问。 余愉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脸,她凑过去,贴到月皊的耳朵边低声说:“廿廿,你和师兄躲在屋子里干什么了?这大白天的床幔居然放下来了,而且你衣服还换过了!” 月皊想解释,赶忙凑到余愉耳边发现是左耳,立刻绕到她右耳边,小声解释:“你可别胡说。我摔倒了把衣裳弄湿了才换的!” 余愉却并不怎么信月皊的话。或者说,信不信并不重要。她眼睛亮晶晶的,脑子里浮现奇奇怪怪的画面。 她重新贴到月皊耳朵边咬耳朵:“廿廿,亲嘴嘴是什么样子的感觉呀?” 月皊惊了。她赶忙推开余愉,自己端正地坐好,闷声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好好奇,你就告诉我嘛。”余愉拉住月皊的手,开始摇啊摇。 江厌辞坐在炭火盆的对面,他抬起望向对面的月皊。虽然两个小姑娘恨不得钻进对方耳朵里说话,他还是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真的不知道……”月皊硬着头皮再回一遍。 “骗人。”余愉说完才反应过来师兄就坐在对面。她赶紧偷偷瞟了一眼江厌辞。师兄垂着眼,目光正落在火盆中的火焰上。 月皊注意到她的目光,顺着她望了江厌辞一眼。待余愉再次拉住她的手腕轻摇时,月皊板着脸,声音也略微提高些:“那你去问三郎就是了!” 余愉再次望向江厌辞,这次江厌辞抬眼,与之对视。 “哈哈……”余愉干笑了两声,唇角也跟着抽了抽。她立刻站起身,尴尬地说:“我去给吴娘子帮忙。今晚有红烧肉吃呢。哈哈……” 她又干笑了两声,赶忙小跑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月皊局促地将手搭在膝上,捻了捻裙料,笨拙地解释:“那个……鱼鱼姑娘问我……我们明天吃什么。我说不知道,她不信……” 月皊偷看了江厌辞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干涩地接一句:“所、所以我让她问你……” 江厌辞的视线落在月皊的唇上。她的唇不着口脂亦呈现一种娇妍欲绽的浅红之色。她说话时,桃瓣嫩唇开开合合,时不时露出诱人深入的缝隙。 江厌辞莫名地喜欢看着她说话时唇瓣厮磨的样子。 “那你明天想吃什么?”江厌辞问。 “啊?”月皊眼睫颤了颤,万万没有想到江厌辞会如此问。她还以为依三郎的寡言的性子,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 “都行呀。厨房的手艺很不错,什么东西都能做得好好吃。” 听着外面吴娘子等人摆盘的声音,屋子里的两个人才停下了交谈,出去用晚膳。 三个人刚坐下没吃多一会儿,住在对门的张嫂子又来了,这次也不是一个人,只不过这次跟在她身后的女儿不是白日时那个七八岁的女娃子,而是换了十七八岁的大闺女。 “呦,这就用饭了啊?比我家早许多,是我来晚了。”张嫂子给大女儿使眼色,“这是我家秀秀亲手酿的桃花酒,送来给江三郎和小娘子尝尝。” 一听有酒喝,余愉很开心。若不是江厌辞不喜她饮酒,她也不会忍着。若不是在师兄面前,她是顿顿不离酒的人。 秀秀算不得标志的大美人,可也算秀色可餐的小家碧玉。听了阿娘的话,她抱着自己酿的小酒坛款步往前走,放在桌上。然后又乖乖回到阿娘身边站着。 见她一句话也没说,张嫂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过倒也理解姑娘家脸皮薄。 “那就不打扰你们用饭了。”张嫂子笑盈盈地带着女儿走了。 回了家,张嫂子赶忙把大女儿拉到一旁,询问:“人已经瞧见了,你的意思呢?” 另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围过来。 秀秀红着脸,低着头说:“他、他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 张嫂子白了自己女儿一眼,道:“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那可是见多了美人,见过大世面的!哪能盯着你瞅?” 秀秀低着头不吭声了。 长子皱着眉不赞同地开口:“阿娘,你真的打算让大姐去给对门那家做妾?做妾可不是什么好身份啊……” 长子今年十三,已知羞耻,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不由带着几分羞耻的红。 这也正是秀秀担忧的地方。谁愿意给旁人当妾呢?母亲最初与她说时,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如今跟着母亲去了对门一趟,见了人,心里还剩二十个不愿意。 张嫂子叹气。 如果能选择,谁愿意自己的闺女到别人家里当小?这也是没有办法。家里孩子多,每张嘴都要吃饭。头两年家里人陆续生病,不仅耗尽了本就不多的积蓄,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马上要过年了,债主一个接一个过来讨债。 她也不是为了卖女儿,嫁出去一个,家里便少了一张吃饭的嘴。 “那个公子哥儿,我是没怎么接触。可瞧着那长相……哎呀你们娘肚子里没词,找不到形容江家这位公子的仪表来。但是我接触了他家的妹子。”张嫂子说,“我瞧着那小娘子为人很和善,也很爱笑。家里应该家教不错,那江家公子应当也差不离!” 秀秀偷偷地听着母亲的话,心里剩下的那二十个不愿意又悄悄减少了一半。 “秀秀啊。”张嫂子拉起女儿的手,“娘也不是逼着你给人家当妾,怎么说最后都是你自己拿主意。虽然都说当妾丢人,可再怎么丢人,只要日子好过,总比饿死了强啊!” 听着母亲这样说,再想起家中的光景,秀秀眼圈红了。她低声说:“就算我愿意了,人家也未必愿意……” “这你就别愁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院子里养几个小妾还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娘明天就去说说!咱家秀秀模样好性子也好,只要你懂事,往后别在后宅里嚼舌头、陷害人,侍奉郞子、侍奉主母,咱们本本分分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差。”张嫂子摸着女儿的脸,说着说着,心里有点犯酸。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她一想到自己的闺女不能穿红坐轿地出嫁,心里还是不好受。 · 秀秀送过来的那一小坛子桃花酒被余愉一个人喝了个干净。她打着饱嗝,眉眼间带着几分微醺。坐在窗下朝外面雪人的脑袋上丢小石子。 丢着丢着,她又想起今日追问月皊亲嘴嘴是什么滋味,却没有得到答案。 她丢掉了手里的最后一颗小石子儿。 “亲嘴嘴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呢?”余愉双手捧起自己的脸,脸儿红红地望着夜幕中闪烁的繁星,“如果能和浮离师兄亲嘴嘴,会是什么滋味儿呢?” 话音还未落,她便看见浮离师兄出现在视线里。她还以为自己酒后出了幻觉。可眨眨眼,浮离师兄的身影还在,而且越来越近。 “我草。”余愉爆了句粗话,啪的一声将窗户猛地关上。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安慰自己浮离师兄一定没听见! 浮离是来给江厌辞送东西的。 ——那条李漳亲笔题字的帕子。 “果真在陈贵妃手中。”江厌辞皱眉。当初李漳对他说起那个猜测时,他的确觉得李漳想得太远,觉得这事荒唐得很。 “不。”浮离漠然开口,“东西是在陈贵妃妹妹身边发现的。” 江厌辞略一沉吟,一下子想起那日夜探陈家时,听见的对话——陈家想送陈贵妃的妹妹入宫。 江厌辞恍然。看来陈家这是因为陈贵妃伤了身不可能再诞出龙子,又因陈贵妃上了年纪日渐失宠,想牺牲这枚棋子。 可牺牲了陈贵妃,对陈家而言何尝不是凶险万分?陈家这可真是一步险棋。 江厌辞将帕子展开,瞥向上面的情诗。 这首情诗是李漳于某个宴上兴起之作,知道这帕子的人不在少数。他当时随便跟一个婢女要的帕子,这丝帕无绣纹,寻常得很。 “三郎,那个……”月皊进来,发现浮离也在,生生停住脚步,再向后退。 “你有没有这种帕子?”江厌辞问。 月皊这才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点头:“有的。” 江厌辞便让月皊拿了个同样的丝帕过来,他左手提笔,仿着李漳的笔迹,在月皊的帕子上写下情诗。 “如何?”江厌辞搁了笔。 月皊左瞧瞧右瞧瞧,摇摇头:“我分不出来了。左边这个帕子上的字不是三郎写的?” 江厌辞未答。 他待丝帕上的墨迹干了,递给浮离,道:“送回原处。” 浮离将东西接了,有心想问其他的事情,可是因月皊在,便没有多问,转身离去。 · 今晚余愉没有走,宿在这里,和月皊睡在一张床榻上。没睡前,两个小姑娘面对面侧躺在床榻上说话。 余愉接着酒劲儿,口若悬河地跟月皊讲她行走江湖的英雄事迹。 那是月皊从未接触过的天地,她听得认真极了。一双明澈的眸子充满了好奇。 “我也想当侠女!”这是月皊最后信誓旦旦的憧憬之词。可惜,她注定当不成。 余愉听了哈哈大笑。她不停地讲话,说得累了就歇一会儿。再开口时,换上沮丧的语气,把今天晚上面朝月亮对浮离师兄犯花痴的事情说了。 “也、也许他没听见呢?”月皊笨拙地安慰。 “算了。只要我不当个事儿那就没事儿啦!”余愉又笑起来,“廿廿,你以前有没有偷偷喜欢过谁呀?” 月皊睁大了眼睛,反应迟钝地惊呼:“所以你喜欢浮离呀!” “才不是。”余愉反驳,“不一样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我都听十一说过了。十一说你以前好多追求者,和太子都差点定了亲!”余愉追问,“你以前和太子是两情相悦吗?你偷偷告诉我,我绝不告诉师兄!” 月皊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糯声道:“困了,我们睡觉吧。” 余愉推了推月皊,月皊闭着眼睛软绵绵任她推搡。余愉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很快睡着了。 月皊本以为今晚就这么过去,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的愿意无他,而是余愉睡着了会打呼噜。 月皊迷迷糊糊被吵醒,惊愕地望着余愉。她怎么也想不到长相甜美可爱的鱼鱼姑娘睡着了之后会张着小嘴打呼噜。 月皊呆住了。 她几次试着入睡,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实在没办法了,她顶着困顿的眯眼下了床,抱起自己的枕头走出屋子,穿过方厅,偷偷溜进江厌辞的房中。 原本还因为今晚有鱼鱼姑娘陪着,不用和江厌辞睡在一间屋子而松了口气,没想到她还是过来了。 月皊蔫头耷脑地朝床榻走过去。 江厌辞平躺在床榻上,合着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她。 月皊的视线落在江厌辞的手。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两根食指,去量江厌辞的手指。 她眉心拧巴着。 她再抬眼,忽对上江厌辞望过来的目光,她慌张解释:“鱼、鱼打呼噜……” 江厌辞把月皊放在床边的枕头扔到里侧。月皊看见了,默不作声地从床尾爬进床榻里侧。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今晚无风无雪是个好天气,她一定不会再钻进江厌辞的怀里了。 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仍是在江厌辞怀里这件事,她也很茫然。 是她自己钻进去的吗?月皊没有印象了。 月皊没有抬眼,亦知道江厌辞是醒着的。 气氛有一点尴尬。 月皊努力找话题,终于小声问出以前就有的疑问:“三郎,为什么你睡觉的时候身上也要带着匕首呢?” “匕首?”江厌辞疑惑。 “嗯。”月皊软软应了声,在江厌辞怀里慢慢抬起酥红的面颊,一双眼睛盈盈灵澈。 江厌辞垂目凝望着她微红的芙蓉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试试把它拿走。”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3(“我要你。”...) 第三十三章 月皊眉眼间浮现几许茫然, 继而是好奇。也不晓得是怎样的匕首才会被三郎随身携带,连夜里睡时也不解去。 江厌辞盯着月皊蹙眉的模样。 江厌辞有一瞬间的后悔,可是下一刻又是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坦荡的人, 不应当畏于展露自己的想法。 月皊脑子里好奇着这把匕首的模样,探手摸索着去拿匕首。她的指尖刚一碰到,便被灼了一下,脑子里已隐隐觉得不对劲, 摸索着去寻的柔指却并没有反应过来, 继续朝前探着。 当她的手心被烫了一下时,她才后知后觉地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惊得瞬间收回了手,她微张着柔唇, 快速地向后退去, 直到后背抵在墙壁。 她不敢去看江厌辞,她什么也不敢看,藏在被子里的手微微发着抖。 好半晌,她稍微平复了乱糟糟的心跳, 才敢颤颤抬起眼睫, 望向江厌辞,立刻撞进他的眸中。 原来江厌辞一直望着她, 将她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月皊强迫自己不要那么胆小地移开视线。 慌乱被压下去之后, 她望着江厌辞,开始琢磨他为什么要这样…… 她想不明白,眉头继续拧巴着。 江厌辞朝月皊伸出手来,月皊下意识地继续往后退,即使脊背已经贴着墙壁。 江厌辞探过来的手悬在那里, 便没有继续,没有碰到她。连一直落在月皊身上的目光也收回来, 江厌辞直接坐起身,抬腿下床,略弯腰去穿鞋。 月皊紧紧抿着唇望着江厌辞的背影。当江厌辞穿好鞋,刚直起身打算站起来时,月皊忽然从他身后抱住他。 “三郎,你别生气……”月皊的一双手死死抱住江厌辞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 江厌辞便没有站起身,垂目看向月皊抱着他腰身的手。她的一双小手紧紧搭在他的前腰,手指头慢慢蜷起来去攥他的衣襟。 即使她单薄无力,江厌辞也能感受到她当是用尽了力气来抱他。 江厌辞回头望向她,只能看见她柔软乌发的头顶。他说:“我没有生气。” 她抱着他的双臂力道并不松,她沉默地抱了他一会儿,才再低低地开口:“那你别走……” 这一回再开口,她低软的声音里噙了丝哭腔。 江厌辞皱眉,反思自己让她误会了什么。 他的沉默,反倒让月皊心里那一丝畏惧又丝丝缕缕地盘枝而生。 “我、我……”月皊压着哭腔,“我笨。我不懂三郎的意思。可是……可是三郎想怎样都可以,我都听三郎的。你别生气,你别丢下我不管……” 除了江厌辞身边,她已经不知道哪里还是安全的。 江厌辞实在不理解她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厌辞强力将她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再侧转过身来,抬起她的下巴,去看她脸。 果然,他又看见她红着眼圈的可怜模样。 江厌辞颇为无奈地问出来:“你怎么这么爱哭?” 闻言,月皊本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落下来。 “我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若想谋个新开始,我送你走。你若想留在我身边,我要你。” 可月皊心里只觉得不安,她望着江厌辞,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你不懂什么?”江厌辞用指腹去捻她的泪,“懒得解释,就让你自己去摸。” 月皊懵懂地望着他。因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慢慢映出他俊逸明朗的五官。 江厌辞顿了顿,再道:“天下男子非老幼残缺者,抱着个女人同榻而眠,晨时都是如此。” 月皊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带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来,泪珠落在江厌辞为她擦眼泪的指上。 江厌辞瞥了一眼被沾湿的指背,抬眼看向她,再开口时声音稍微放软了些许,他说:“别哭。” 月皊点头,可随着点头的动作偏又带下泪来。她赶忙抬手,胡乱地擦掉眼泪,一双盈着水渍的泪眼巴巴望着江厌辞,重复了那一句:“我都听三郎的,我不哭。我、我都可以……” 江厌辞不是很能理解月皊的不安。她似乎时常带着畏惧。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月皊搭在膝上的手伸出来,去攥江厌辞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小声说:“我没有哭了。” 江厌辞望过来,看见她沾满的泪水的脸上慢慢扯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来。 月皊攥着江厌辞袖角的手慢慢往前挪,逐渐覆在江厌辞的手上,慢慢地,直到双手将江厌辞的手捧在手心里,牢牢握着。 江厌辞瞥着她握来的手,问:“怎样都可以?” “嗯!”月皊赶忙点头。 “好,那你坐过来些。”江厌辞道。 月皊赶忙往前挪,紧紧挨着江厌辞,然后安静地望着他。 江厌辞抬手,手掌握住她的后颈,将人往怀里带,同时低下头来,将唇覆在她的唇上。 月皊忽地睁大了眼睛,僵僵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瞪圆了双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江厌辞。 江厌辞也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间凝滞。 片刻后,又或者是瞬息后,江厌辞说:“张嘴。” 他的唇贴着她的,他开口说话,即使只是两个字,唇上微弱的开合摩挲着月皊,那细微的触觉叠浪般一层层袭来压得月皊大脑里一片空白。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怎样都可以,我听三郎的。 这念头支撑着她将打颤的贝齿微抬,笨拙地依言启了桃花唇。 江厌辞被月皊双手握着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捏住月皊的下巴,将她的脸抬到尽量高的角度,用力地索取唇之诱。 月皊的双手空了,十指微张着,不知将手放在哪里。 江厌辞放开月皊时,月皊的手还是那样半悬着,无处可放。她的桃花唇仍旧微微张着,带着殷红的肿意,和盈盈水湿。她心口怦怦跳着,连带着呼吸也变得粘稠快重。 江厌辞用微蜷的指背蹭去自己唇上的湿意,目光凝在月皊发傻的模样。 她可真是呆呆的。 江厌辞忽然笑了一声。 随着他这一笑,月皊眼睫跟着一颤,才回过神来一样,立刻低下头去,又忍不住偷偷望了江厌辞一眼,复垂下头。她那双无处安放的手终于重新落下来,搭在身上的锦被上。 “月皊。” “嗯……”月皊小小声地应了一声。她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小了可能都没有发出音来,不由稍微提高了音量,再应一声:“嗯,我在的。” 江厌辞抬手,指背轻碰上月皊绯红的脸颊,指下凝脂柔滑温热。 “我要你。”他说。 月皊又想哭了。她觉得自己的那颗心猛烈地颤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却莫名生出一股勇气来,慢慢抬起脸,对上江厌辞的目光。 他目光沉沉,莫名让她心安。 虽然他不止一次说过可以留在他身边,虽然他们之间做过许多越矩之事,可唯有这一刻,月皊才生出些安定的情愫。 月皊慢慢舒出一口气,仿佛去掉了好重的一桩心事。 唇上的酥麻和疼痛这才被她感觉到,她偷偷瞥了江厌辞一眼,见他背对着她,伸手去拿床头几上的衣服,她这才抬起手,用手指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 江厌辞转身望过来,她火速收手又垂眸,却心中懊恼江厌辞定然看见她的小动作了…… 江厌辞抬起月皊的脸,皱眉去看她红肿的唇。 月皊眸光流转,悄悄望他一眼,小声说:“不疼的……” “下次会轻些。”江厌辞道。 月皊目光躲闪,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快速起来。她不知道怎么接话,一想到刚刚那种好似踩到云端上无凭无靠的滋味,她便觉得心里慌慌的…… 她的沉默让江厌辞垂目多看了她一眼。然后,江厌辞忽然抬起月皊的脸,再次吻了下去。 他忽然的动作让月皊懵住了。 她人呆呆的,身上软绵无力,只由着江厌辞撑在她后腰的手扶着,若不是他撑着她,她定然没有力气坐直身子软绵绵地向后跌去。 第二次被吻,月皊不似刚刚第一次那样懵,这一回她勉强挤出丝神志来,让她清楚此刻的每一缕湿漉漉的滋味。 她回忆着江厌辞上一次吻她时说过的话,这次不等他交代,她主动笨拙地慢慢张开嘴来承迎。 显然,江厌辞这次收了些力气。 可当他放开月皊,望着怀里的她。月皊软绵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明澈的眸子不再明净,好似懵了一层水雾。她仍旧檀口微张着,一声接一声绵绵喘着。 望着月皊如此,江厌辞的那句“这次还疼吗”便没有问出口。 江厌辞望着月皊微张着小口喘.息的模样,再次低下头。这一次,他抿着唇,只用唇贴了贴她的唇角。 月皊红着脸,慢慢抿起唇来,她抬手,指尖轻颤地搭在自己红肿湿漉的唇上,露出一双盈盈美目望着他。 “廿廿!你昨晚怎么跑啦?”余愉连门也不敲,直接闯进来。 她站在门口,看着床榻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由地生生停下了脚步。她脸上的笑容也不见,睁大了一双本来就不小的圆圆杏眼,一脸惊愕。 月皊立刻回过神来,慌乱地从江厌辞怀里起身,端正地坐好。她望向余愉,笨拙地开口:“我、我……我……” 可是说来说去,说了半天只有这么一个“我”字,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江厌辞转头,望向呆立在门口的余愉,冷声道:“下次再乱闯,敲断你的腿。” 余愉打了个寒颤,知道师兄说的可不是玩笑话。她再也不敢多待,转身就往外跑,因为太急,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差点被绊倒。 幸好吴娘子迎面过来,及时扶了她一把。 “娘子醒了没有?”吴娘子一边问余愉,一边继续往前走。 余愉赶忙拉住吴娘子的手腕,警告:“再往前走,小心你的腿被敲断!” 吴娘子一脸茫然,倒也的确被余愉煞白的脸色吓到了。 屋子里传来月皊软软的声音——“我刚醒还没起身,什么事情呀?” 吴娘子听着月皊软糯的声线,越发觉得余愉在胡说八道,故意吓唬她。 吴娘子也没进门,只站在门外禀话:“娘子,对面张氏又过来了,带了些腊肉,说是想找娘子叙家常。” 月皊转头,望向映在窗口上的日光,恍然发现时辰已经这样晚了。 她轻轻推江厌辞,带着点嗔意:“怎么这么晚,早该起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4(用筷子沾了一点酒...) 第三十四章 江厌辞沉默着, 没接话。 是他想起这么迟的?明明是他刚刚想下床的时候被她抱住,不让他起身。 月皊亦觉得自己轻推江厌辞的举动有点不合适,她偷偷看了他一眼, 立刻收回视线,起身下床。 她走到衣柜旁前翻到衣裳,回头看向江厌辞,心虚地小声说:“你不许看……” 江厌辞颔首, 动作很快地将外衣穿上, 直接走出屋子。 · 张氏得知月皊起得晚连早饭还没吃,觉得是自己来早了,将腊肉放下, 笑呵呵地先走了, 走前说等有了空再过来说话。她回到自己家,秀秀赶忙迎上来,仔细瞧着娘的脸色。 “没见到人。”张氏道。 “不在家吗?”秀秀赶忙追问。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秀秀不可能不关心, 自母亲出了门, 她就开始提心吊胆。 张氏摇头:“有钱人家就是和咱们不一样,可以睡到日头晒屁股。我听他家的婆子那意思江家的小娘子还没起, 我也就不在那碍眼了, 等下午再过去一趟。” 秀秀点点头。暂时没有得到答复,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短暂的安心,还是变得更心焦。只能说心事重重。 · 月皊大半日不见余愉,甚至连用午膳的时候也没瞧见她的影子,直到半下午, 月皊才看见余愉。 余愉一看见她,就哼了一声。 月皊赶忙去拉她的手, 软声说:“三郎凶你,你不生他的气,和我置气?真是没道理。” “我干嘛生师兄的气?师兄一直那样啊,他凶我我乐意!” 月皊蹙着眉。心想鱼鱼姑娘是真的不讲道理! 余愉重哼了一声,用手指头戳戳月皊的脑门,不高兴地说:“就是气你!气你不肯告诉我亲嘴嘴是什么滋味儿!” “啊……”月皊轻啊了一声,目光游移躲闪起来。 “你还想骗人吗?”余愉瞥着月皊的嘴,“好吧,现在是消肿了。我今儿个早上进屋的时候看见你的嘴都是肿的!” 余愉说着,又用手指头戳了戳月皊的脑门。 月皊赶忙护住自己的头,嗡声说:“你别戳了,好疼的。” 她哼唧了两声,才声音低低地说:“我昨天之前是不知道嘛。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余愉立马不生气了,她挨着月皊坐下,好奇地竖起耳朵来:“你说!你说!” 月皊却不吭声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快告诉我嘛。”余愉轻推着月皊,催促。 月皊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开始回忆,可是又怕回忆。回忆刚刚开始,她觉得唇上就开始微微泛着酥麻的疼痛。 眼角余光瞧见江厌辞从外面走进屋中,月皊赶忙提声:“三郎,鱼鱼姑娘有、有事要问你!” 江厌辞将目光落过来。 余愉一怔,恨不得掐死月皊。她自然不能真的掐死月皊,却的确伸手朝月皊的胳膊上掐去。 月皊急急起身就要逃,直接逃到江厌辞身后。她攥着江厌辞的衣襟,从他身后歪着头望向追过来的余愉。 余愉果然不再追,望着江厌辞直抽嘴角。 “你很闲?”江厌辞问。 余愉立马摇头,摇个不停。 “厨房要出去买菜,你跟着。”江厌辞道。他总是如此——用最古井无波平淡的语气,能说出让人不可拒绝的命令之意。 前一刻还在摇头的余愉立刻开始点头如捣蒜。她也不久待,侧过身,避瘟神已经绕过江厌辞,溜出房门。 月皊弯着眼睛好笑地目送余愉走去。余愉走了没几步,回过头来冲月皊扮了个鬼脸。月皊一怔,不由轻笑出声来。引得江厌辞回头。余愉一见江厌辞回头,吓得立马变了脸色,扭头就跑。 月皊忍俊不禁。她回过头,仰起小脸望着江厌辞,含笑问:“三郎,鱼鱼姑娘为什么这么怕你呀?” 江厌辞还没回话,月皊的视线因落在江厌辞的唇上,而变得眸光有些不自然。她轻轻抿了下唇,垂下蜷长的眼睫,不再看他。 下巴忽地被江厌辞捏住,脸也被他抬起。月皊不得不重新抬起眼睫,望向江厌辞的眼睛。 江厌辞微屈的食指抬着月皊的下巴,拇指指腹沿着她的唇线轻捻,问:“还疼吗?” 月皊下意识摇头说:“不……” 随着她的动作,江厌辞轻捻她唇的拇指一不小心滑进她微张的唇缝,指端碰到她的贝齿。 月皊尴尬地闭了嘴,却没有想到动作僵硬地将江厌辞的指端含在了口中。这下,她更尴尬了,赶忙向退了一步。人慌张,向后退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她忘了自己站在门口,门槛就在她足后。 她轻“呀”了一声,身子被门槛绊得向后跌去。慌乱中,她下意识地朝江厌辞伸出手。 江厌辞稳稳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拉,就将人拉回来。月皊的身子直接撞进江厌辞的怀里。 她的脸埋在他的怀中,细细品味着刚刚那一瞬间心里忽生的念头——刚刚差点跌倒的时候,她莫名觉得江厌辞会拉住她。 月皊瞥见江厌辞被她咬含过的拇指微微带着点湿意,她顿时觉得好生羞窘,急忙向后退了一小步,从江厌辞的怀里退出去,她低头去拿身上的帕子,想给他擦手。 帕子刚拿到手里,她抬头,惊愕地看见江厌辞垂着眼视线正落在他被她含咬过的拇指。 月皊急忙拉过他的手,反反复复地擦了又擦。 “啊……”月皊忽然变了脸色,急问:“刚刚有没有压到三郎胸前的伤口?” 她记得自己刚刚撞进他怀里的时候,正好撞到了他心口伤处附近! “没事。” “瞧一瞧吧?”月皊攥着江厌辞的袖子,将人拉到椅子上坐下。她立在他面前弯腰,去解他的衣衫。 明明以前也不是没有帮江厌辞处理过伤口,明明以前见了他半露的胸膛也会觉得不自在极了。 可今日…… 月皊瞧见自己揭江厌辞胸前纱布的手都在抖。她不敢乱看,瞧一眼他伤口的状况尚好,这才松了口气,再为他整理好纱布、拢好衣襟。 “还好没事。”月皊站起身来,一双手乖乖地垂在身侧。 月皊觉得有点不自在,恰好这个时候吴娘子在外面敲门,传话住在对门的张家娘子过来了。 “我这就去。”月皊急忙回话。她本没有多少兴致和不太熟的人闲聊,可因为此时在屋里和江厌辞独处,总觉得哪里都尴尬,赶忙趁机出了屋。 · 张家娘子先闲话家常地说了些住在这条小巷里的各家人情况,然后将话题绕到自己的大女儿身上。 “我们家秀秀啊,那可是个好闺女。左邻右舍的,谁不说她懂事又手巧!” 月皊微笑着点头,柔声询问:“昨日陪嫂子过来的那个?” “对对!”张家娘子开始套话,“你瞧着我家秀秀如何啊?” 月皊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谁能当面说对方子女的不好呢?月皊温柔笑着,说:“昨儿日瞧着是很好的人。” “唉!”张家娘子忽然叹了口气,“只是女儿大了,纵使怎么不舍得,也是要嫁人的。” 张家娘子偷偷打量着月皊的神色,继续说下去:“昨儿个我让她跟我过来一趟,没想到回家之后她就像丢了魂儿似的。虽然她不说,但是知女莫若母!我一下子看出来这傻丫头是对令兄一见钟情了!” 月皊缓慢地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令兄”是谁。 张家娘子等了等,没等到月皊接话,只好继续说下去:“我也瞧得出来江家是大户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俺们家里也不敢痴心妄想。只是我昨天晚上和秀秀说了一晚上的掏心窝子的话,才知道这孩子多傻!就想到令兄身边端茶倒水!” 好半晌,月皊才低声开口:“这、这样啊……只是家兄的婚事,我可做不得主……” “什么婚事啊?俺们家也不敢高攀,只想江家收留,让秀秀在令兄身边做个侍奉左右的良妾就行!” 月皊抿着唇,没有吭声。 张家娘子有点急。她换上诚恳的语气:“也不瞒小娘子,我们家里也有难处,这两年的确是不景气。家里少一张嘴,能缓一大口气。偏偏秀秀这孩子看中了令兄,甘愿做小。娘子就当做做善事,在江郎面前提上一提?” 月皊垂着眼,低声婉拒:“这种事我说不太方便……” “我又不能直接到令兄面前说这话,只好拜托娘子来行这个方便。”张家娘子诚心道,“娘子放心,这种事情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令兄十有八.九会应下。” 月皊抬起眼睛望着她,问:“你怎么知晓三郎会应?” 张家娘子给了月皊一个“我就是懂”的眼神,她笑着说:“娘子还未许人,待字闺中自然不懂。这男人嘛,是绝不会嫌小妾多的。尤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想满院子莺莺燕燕?” “对男子来说,收个妾就像买件东西一样随随便便。” “娘子就帮我带句话。嫂子算求你了。这对令兄也是大好事,是能增进你们兄妹手足情谊之举。” · 傍晚时分,江厌辞走出房间,一眼看见月皊一个人坐在檐下台阶。她抱膝而坐,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 她该不会又哭了吧? ——江厌辞怀着这样的念头走过去,刚走到她面前,就听见了小声的啜涕。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问:“为什么哭?” 月皊没抬头,指了指自己的鞋子,嗡声说:“鞋子弄脏了。” 江厌辞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望过去。 晴山蓝的裙子下,露出一双釉蓝的绣花鞋。只是昨日大雪,院中雪妮脏软。她独自在这里不知道坐了多久,鞋边一圈被雪妮染得乌七八糟。 “鞋子弄脏了有什么好哭?”江厌辞皱眉,“买新的就是。” “嗯。”月皊点点头。她抬起脸来,冲江厌辞露出一个乖顺的笑脸来。 “我回来啦!”余愉一溜小跑地进了院子。 看见江厌辞在庭院里,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献宝地说:“师兄,我买了你爱喝的酒!” 用晚膳时,余愉先给江厌辞倒了一杯酒,才给自己倒。她酒瘾很大,可不像师兄那样永远不会醉。如果不挑着师兄喜欢的酒,她怕师兄不让她喝。 月皊闻着浓烈的酒味儿,问:“我也想尝尝酒。” 余愉问:“你会喝酒吗?这是烈酒。” “想尝一点点。” 她话音刚落,江厌辞用筷子沾了一点酒,递到她唇边。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5(嘘嘘) 第三十五章 月皊惊讶地望向江厌辞, 又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坐在一旁的余愉。她打心底觉得这是不合适的举动,可因为今日刚说过她都会听他的,所以她还是硬着头皮凑过去, 勉强地将筷子上的酒汁沾到唇上。 她重新坐好,抿了抿唇,去尝粘在唇上的酒,慢慢拧起眉头来。 “廿廿, 感觉怎么样呀?”余愉笑着问。 月皊将刺激的辛辣滋味压下去, 才说:“有点辣。” 说着,她端起面前的小茶杯,抿了口茶水润一润干涩微疼的喉。 “那还要喝吗?”余愉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陪我来点?” 月皊犹豫了一下, 才慢慢点头,说:“就一点点就好。” “知道啦!”余愉也没敢给月皊倒太多,只倒了一丁点,还没到小小酒盅的一半。 月皊悄悄深吸一口气, 拿起酒盅一口气给喝了。 余愉睁大了眼睛, 惊道:“你怎么一口全喝掉了?” “你就给我倒了指甲盖那么一点点呀!”月皊茫然地望着余愉。 余愉嘴角抽了抽,说:“你要是醉了可别怪我。” 她又说:“你一定能醉, 你又没我这么好的酒量。” 说着, 余愉痛饮了一杯。 江厌辞淡淡瞥了她一眼。 两刻钟之后,江厌辞慢条斯理地喝着红缨酒,看向醉得一塌糊涂的两个人—— 月皊耷拉着脑袋,眼睑沉重抬不起似的。 余愉大声唱着歌,一会儿“好汉你别走”, 一会儿“今儿个有山鸡,拔了毛呦铁锅炖”。 江厌辞提起酒壶, 轻晃。亦不倒入杯中,仰头痛饮,余下的红缨酒一饮而尽。烈酒烫喉,甘甜酣畅。 他放下空了的酒壶,指背擦去唇角沾的酒水,起身往外走,吩咐厨房给屋里这两个酒鬼煮醒酒汤。 待江厌辞回来时,余愉正拉着月皊的手腕不停地摇啊摇。 “廿廿,你喜不喜欢我啊?” 月皊“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答话。 余愉本是随口一问,没得到肯定的答案,她不高兴,继续摇着月皊的手腕追问:“快点,快说你喜欢我,说你和我天下第一好!” “喜欢?”月皊双眸迷离地抬起眼睫望向余愉,她虚远的目光好似在看余愉,又好像透过余愉看向未知的前路。 她嗡声嗡气地嘟囔:“喜欢是个奢侈的东西,我没有了……” 江厌辞意外地看向月皊。 “你在胡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跟你好了!”余愉摇着月皊的手松开,又不高兴地推了一下。 月皊身子软绵绵的,被她这么一推,身子朝一侧栽歪,从椅子滑了下去。 余愉何尝不是推了月皊一把之后,自己也啪叽一声坐到了地上,捂着自己的屁股呜哇叫着。 江厌辞快步走过去,将月皊抱起来。月皊蹙着眉望向江厌辞,呆看了他好半天,才恍然糯声:“是三郎啊……” 她忽然哼哼唧唧地哭了,将脸埋在江厌辞的怀里絮絮嗡语:“酒一点、一点也不好喝……不好喝哦……” “那以后不要碰。” 江厌辞将月皊抱回房,放在榻上,给她盖好被子,说:“厨房在煮醒酒汤。一会儿喝了就不会再难受。” 月皊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垂着眼睫,乖乖不吭声。她一动不动,安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哼哼唧唧地要下床。 江厌辞摁住她:“别乱走。” 月皊低弱地哼哼了两声,呢喃:“嘘嘘,要嘘嘘……” 江厌辞摁住她手腕的手立刻抬了起来。 月皊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江厌辞望着她站不稳的样子,问:“能自己走去——” 江厌辞的问话戛然而止。他愕然地看着月皊双手压在腰侧,往下褪裙和裤。 江厌辞在月皊蹲下来之前,赶忙将人拉起来,一边把她褪下去的裙裤扯上来,一边沉声:“你这是什么酒品?” “嘘嘘……”月皊蹙着小眉头,一双手软绵无力地去推江厌辞。 江厌辞无奈,只好将人再次抱起来,将人抱到盥室。这次她傻傻站着,倒是不知道自己解裙裤了。江厌辞沉默了片刻,只好帮她将裙裤褪了,要不然还真有点担心她是不是要尿裤子。然后江厌辞再把人摁到虎凳上。 江厌辞背转过身,轻轻抬了抬右臂。没有痛觉,只能隐约感觉到右臂伤口上的裂开胀痒之感。 身后没有声音了,江厌辞才问:“月皊,你好了吗?” 没有回答。 江厌辞又等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看见月皊没精打采地低着头。 江厌辞忽然觉得她一直都不开心。 月皊慢吞吞地站起来,裙裤也不整理,就要往外走,果不其然要被绊。江厌辞将人稳稳扶在怀里。 “站稳。”他弯腰,将她皱巴巴的裙裤提上来穿好。 月皊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呜噜吐出个不舒服的哼音,紧接着一下子吐出来。 吐了自己一身。 意识不清的她亦觉得好丢脸,哭着用一双手慌乱地擦,擦来擦去,衣服没擦干净,反倒弄脏了一双手。 她又迷迷糊糊地用手去抓江厌辞,秽物弄到江厌辞的衣袖上。 “再喝酒非把你绑起来!”江厌辞拉着她往外走,拉进隔壁的浴室。 月皊跟在后面,步子软绵无力被拽得踉踉跄跄。她絮絮嘟囔着。 江厌辞多听了一会儿,才辨出她嘟囔的是——“三郎别生气……” 他们还在用晚膳时,吴娘子已经在浴室把热水准备好了。江厌辞调了一盆温水,将傻站着的月皊拉过来,先将她弄脏的外衣脱了,再将她缠在手上同样被弄脏的纱布解开,然后将她一双脏兮兮的手摁进水里,洗净其上污渍。 把她的脏手洗干净了,他才将自己弄脏衣袖的外袍脱下随手扔到一侧。 然后他回头,没看见月皊。再一低头,看见月皊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 江厌辞将人拉起来,摁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转身提起木桶里的热水往浴桶里倒去,又加了些凉水,直到温度调试得合适。他在沐浴的热汤中洒了些安神的药。 做完这些,他转过身望向月皊。 月皊也正瞧着他。她一直歪着头瞧他忙碌,样子有点呆呆的。与江厌辞对视了一会儿,月皊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然后张开双臂,乖乖等候着他过来服侍。 江厌辞笑了。 一时之间,江厌辞也摸不准月皊是不是醉糊涂了,把他当成伺候她的侍女。 江厌辞探手,去解她的衣带,将她身上的中衣脱了下来,露出里面芍药耕红的贴身小肚兜。 他再往前迈出一步,将人圈在怀里,手臂绕过她的细腰,到她身后去解小肚兜的细带子。他修长的指捏着纤细的系带,一边将蝴蝶结扯开,一边问:“还知道我是谁吗?” “嗯……”月皊有些站不稳,她将额头抵在江厌辞的锁骨,软绵绵地唤了声:“三郎。” 江厌辞去扯她后腰的细带子的手指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 衣衫尽去,江厌辞下意识地别开眼。又恍然没有必要,重新将目光落回来,沉静地、缓慢地凝视着少女的皎柔。 月皊眼睫颤了颤,迷茫地望着江厌辞。残存的意识,让她觉得江厌辞打量的目光很不自在,她垂在身侧的手终究是抬起来,虚虚挡在身边。 她忽然使劲儿皱了下眉,又莫名其妙地将挡在身上的手缓缓放下来。 她乖乖立着,低着头,蜷长的眼睫遮了眼里的情绪。 江厌辞收回视线,走到她身后,将她散乱的乌发挽起——太晚了,不想她弄湿了头发。 月皊蜷膝坐在热水里,乖顺得一动不动,却也因热水漫身的舒适发出微弱的愉悦鼻音。 江厌辞探手进水,将她的右手从水中拉出来,先用帕子擦去水痕,再给她上了外伤药、用纱布重新缠好。 他将她包扎好的右手搭在桶沿,说:“就放在这里,不能碰水。” “嗯。”月皊低低应了一声,手指蜷起来牢牢抓着桶沿。 江厌辞让她自己在热水里泡一会儿,他走到一侧去收拾刚刚扔到地上的脏衣服。东西刚收拾好,他便听到了月皊小声的啜涕声。 果然,她即使喝醉了也要哭。 江厌辞重新洗了手,才走到月皊身边,拿帕子给她擦脸。他沉声问:“又哭什么?” 月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说太子知不知道江家的事情?” 江厌辞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问,他随口道:“太子虽然出使斡勒,身在千里之外,可皇家子弟对京中大事应当皆有所闻。” 月皊闷声:“哦……” 江厌辞忽觉出不对劲。他抬眼,盯着月皊垂眸黯然的眉眼,隐约品出了几许她的悲意。 江厌辞慢慢皱眉。 回到江家之前,江厌辞不是没有调查过江家的大致情况。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掉。而这一刻,重新被他想起来。 ——他记得东宫太子似曾有意求娶月皊。 “吧嗒”一声细微的落泪声,让江厌辞收回思绪,望向水面因那滴泪生出的层层涟漪。 “不希望我嫁给太子,我不嫁就是了。何必往死里欺负我……”月皊忽然一下子哭出声来,哭得好生委屈。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漫身的水面漾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无声无息又无止。 “谁欺负你?”江厌辞问。 月皊歪着头,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江厌辞的问话似的。 “皇后娘娘,”她吸了吸鼻子,“还有簌、簌簌姑娘……” 她知道,她都知道。 月皊抬手去擦眼泪,眼泪很快弄湿了她手上的纱布。她擦过眼泪,手无力地往下落,刚刚沾到一点水,她立刻带着惊慌地抬起手。她歪着头认真看着自己手上的纱布好一会儿,才重新将手搭在桶沿,纤细的手指慢慢收拢牢牢握着桶沿,她慢吞吞地糯声:“三郎不准碰水的……” 江厌辞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陌生滋味。他盯着氤氲水汽里的月皊,看着她如何一点点抬起脸,再慢慢翘起唇角,展露一个温柔乖顺的笑脸。她望着江厌辞,轻柔又认真地说:“我都听三郎的。” 江厌辞盯着她的眼睛,心里忽被蛰了一下。下一刻,他立刻侧过脸,避开了目光。 吴娘子在门外敲门,禀话醒酒汤煮好了。 江厌辞起身朝门口走去。 月皊细眉慢慢拢皱,迷茫地望着江厌辞走远的背影。她眨了眨眼,确定他越走越远。她困惑不解,他要去哪里呀?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6(不) 第三十六章 吴娘子将醒酒汤交到江厌辞手里, 立马折回方厅,去扶躺在地上的余愉。余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打着呼噜呼呼大睡。 “怎么醉成这样……”吴娘子摇头, 费了好大力气才连拖带拽地将余愉弄到房里,搬进床榻上。 望着一无所觉嘴里叨叨呓语的深醉,抹一把头上累出的汗。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着:“远近就是不一样,那边亲自带去泡澡, 这边问都不问一句, 任由傻姑娘躺在地上睡大觉……” · 江厌辞将醒酒汤递给月皊。月皊双手捧着碗,乖乖地喝着。她吃东西永远都是小口小口,斯文缓慢。一大碗醒酒汤被她一小口一小口喝完, 花了好些时候。 江厌辞便坐在一旁, 看着她如何花了近两刻钟将醒酒汤喝完。 她终于喝完,将空碗递给江厌辞。江厌辞接过来,放到一旁的时候,不由觉得自己看她喝了两刻钟醒酒汤这行为, 也有够无聊。 “泡好了吗?”江厌辞问。 月皊“唔”了一声, 软软地开口:“暖和,再泡泡……” 江厌辞坐在一旁, 便看着她懒倦地合上眼, 慢慢坐在热水里睡着了。她偏着头,脸颊一侧枕在浴桶边儿。左手放在热水里,右手即使睡着了也牢牢攥着桶沿。 江厌辞起身出去了一趟,喝了杯提神的凉茶。 冬日寒冷,浴桶里的水凉得很快。江厌辞又给月皊添加了些热水, 让刚开始犯凉的浴汤再暖热起来。 水柱冲进水面,惹得沉沉水面一下子活络起来四处逃窜, 溅得水汽缭绕升腾,将水中皎玉无暇的美人勾勒出隔着水雾的仙意。 水声停,江厌辞望着终于归于平静的水面,心道自己若是个出家人,有这美人整日这般折磨着他,他克制得定然能得道升天。 他将添水的木桶重重放下,木桶落地的声音引得月皊酣眠中蹙了下眉。片刻之后,她轻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继续沉睡着。 江厌辞没有出去,只在不远处坐下。虽不知缘由,他却也知道月皊夜里不敢一个人待着。 ——浴室灯光不甚明亮,若她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说不定又要眼睫颤颤惧得落泪。 月皊坐在浴桶里沉沉睡了近一个时辰,才转醒。她有点头疼,脑袋晕乎乎的。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江厌辞的侧影。 他坐在不远处,侧身而坐,一手支额,闭目小憩。 月皊低头发现自己坐在水里,果不其然别捏不自在起来。她小声问:“三郎,你睡着了吗?” 江厌辞不答。 他并没有睡着,却暂时装作睡着了,也好留出时间给她从水中出来,将她自己收拾妥当。 江厌辞一直合着眼,听见水声,知道她从水中跨出来。滴滴答答落地的水声黏黏糊糊,江厌辞的眼前里仿佛能浮现水珠沿着她婀娜纤细的身子慢慢滑落的情景。 他皱了下眉。 紧接着是开衣柜和衣物摩挲声,再接着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大氅落在肩上的时候,江厌辞睁开眼睛,对上月皊惊慌的眸子。 “是我吵醒三郎了?”她捧着大氅小心翼翼地为他披。 她抿抿唇,又唇角勾出一丝温温的浅笑:“醒了也好,回屋里安歇。” 江厌辞“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月皊默默跟在他身后。她努力回忆自己醉酒之后的事情,可记忆有些七零八碎。若深想,便觉得头更疼了。 从浴室走出去,经过方厅,江厌辞停下脚步,提了桌上的茶壶,又倒了杯凉茶。 月皊安静地立在一旁,忍了好久,才小声问:“三郎,我喝醉了之后没有胡说八道惹笑话吧?” 凉茶入喉,短暂的清凉带来一阵舒惬。江厌辞如实道:“你问太子知不知道江家的事情。” 月皊忽地变了脸色,因沐浴太久而粉嫩绯红的面颊一下子失了血色,她向后退了一步,潋滟的眸光里浮现慌乱,她慌不择言笨拙开口:“我不喜欢太子的,我只喜欢三郎。” 江厌辞将没有太多情绪的目光落过来。 对视着他的目光,月皊轻轻咬唇。她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好假,他定然是不会信的。 她探出手来,怯怯地去攥江厌辞的袖子,低软又认真地说:“我只能喜欢三郎,也只会喜欢三郎。” 几字只差,意之千里。 “好啊。” 江厌辞随口应了一句,让月皊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透是什么意思。是……不在意吗? 江厌辞望着她皱眉的模样,问:“头疼不疼?” 月皊点头。 江厌辞知道她第一次喝酒就喝了红缨酒,此时虽醒酒了应该也不太舒服,会觉得头脑沉重发闷。 “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月皊歪着头,用手心来揉一侧的额角。 “去拿件厚衣裳。”江厌辞道。 月皊本来只是想在院子里透透气,可江厌辞牵了匹马,打算带着她沿着河边慢走一会儿。 马停在小院门口,江厌辞让月皊先上马。月皊伸出两只手使劲儿攥住马鞍,将左脚踩进马镫,再去抬右脚,可右脚只是离地了一点点便不敢再抬,怯怯放下来,几次抬起右脚,虽每次都比前一次高一点,却都没高过马鞍。 看得江厌辞发笑。 月皊窘红着脸回头,望向江厌辞月下灿笑着的漆眸,小声说实话:“不太敢……” 江厌辞笑着翻身上马,再弯腰,将她拎上来侧坐在他身前。感受着怀里的人身子僵着身子,江厌辞道:“向后靠。” 月皊小心翼翼地缓慢向后靠去,靠在他圈着她的手臂。月皊轻轻舒了口气,终于放松下来。 她又轻轻挪了挪,稍微调整了下坐姿,不仅后脊靠着江厌辞的手臂,那双别别扭扭攥着马鞍的手也抬起起,扶向江厌辞挡在她身前的手臂。 江厌辞望着怀里的人,慢慢收了笑。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李潜府外,将她一个人放在马背上,她当时必然怕极了。 他调转马头,赶马漫步走出小巷,朝不远处的河边去。马蹄踩在小河边铺着的石板路,哒哒响着。 月皊望向小河边的垂柳,枯枝长长铺在水面,冬日严寒,水面结了冰,将不少垂柳枝冻进水里。 月皊眼前浮现天暖和后这里的情景,碧枝挨挨,必然生机盎然。也不知道天暖和时能不能再来这里瞧一瞧。 她因醉酒而生的头疼慢慢缓解了。 月皊正专心望着河边垂柳,江厌辞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视线一黑。 一支利箭从角落里射过来。 江厌辞一手捂住月皊的眼睛,一手接了箭。他瞥一眼箭尖上涂的毒,在黑衣人转身逃跑的刹那,将手中的箭掷出去,长箭从黑衣人后脑射入,透眼眶而出。 黑衣人闷声一声,应声倒地。 月皊什么都不知道,不知江厌辞为何突然捂她眼睛,茫然问:“怎么了?” 江厌辞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平淡道:“有风沙。” 夜色深深,月皊并没有看见远处黑衣人身下逐渐蔓延开的血。 她软软地“噢”了一声,说:“我好许多了,我们回去吧?” 江厌辞不言,直接拉马缰往回走。调转马头的时候,他微眯了眼,瞥了一眼黑衣人的方向,深沉的眸子已有了几分了然。 两人一马沿着原路返回,到了小院门口时,月皊望着对面那家的院子,忽然想起张家娘子托她带的话。 她垂下眼,默不作声地跟在江厌辞身后,跟着他去马厩栓了马,再跟着他去浴室洗了手,最后又默默跟进房。 月皊终于开口:“那个……对、对门托我带话给三郎……” 江厌辞检查完门窗,朝床榻走过来。 “那个秀秀姑娘,就是那天来送过酒的,三郎可还记得?她想侍奉在三郎左右,问三郎愿不愿意收她……” 月皊坐在床里侧,悄悄去看江厌辞的神色。 江厌辞未立刻答话,他先将床幔放下,上了榻,才问:“你觉得你带这个话合适吗?” “我……”月皊笨拙解释,“他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以为我们是兄妹。我、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她慢慢垂下眼睫。 半晌,江厌辞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知道怎么拒绝。” 月皊抬起眼睛,在床榻内晦暗的光线里望向江厌辞,见他皱着眉,她柔声问:“三郎是不舒服吗?还是困倦了?” 江厌辞没答话,眸色深静。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把寝袴褪下。” 月皊忽地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江厌辞,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不由自主将呼吸放得轻浅,呆呆望了江厌辞一会儿,晓得自己没有听错,才慢慢伸手,听话地在被子里慢慢地褪。 又是好半晌,身边的江厌辞没有动作。月皊只好结结巴巴开口:“好、好了……” 江厌辞这才有了动作。他坐起身扯开被子,然后握住月皊的踝,将她的腿分而抬。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却也只是停在这里,不再有其他多余动作。 月皊却整个人陷在巨大的惊恐里,她颤着手去挡,又颤颤巍巍去推江厌辞。月皊发抖的手抵在江厌辞身前,手上软绵绵没有力道,她不敢真的去推他拒绝他。 “说你不愿意。”江厌辞望着她蓄了泪的眼睛,沉沉开口。月皊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他握着她的退向两侧掰压。 月皊颤声带着哭腔:“三郎,我不愿意……” 江厌辞松手、给她盖被子遮身的动作同样干净利落。 夜深静静,唯有月皊受了惊后小声小声地哭。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可是她没出息地忍不住。 江厌辞望着月皊泪水涟涟的眉眼,认真道:“月皊,你要学会说不。” 被泪水弄花的视线里,江厌辞的明朗五官逐渐变得清晰。月皊怔怔望着他。在黑暗绝望如陷沼泽的生命里,他是如神祇一般忽然出现的人。月皊望着他,泣不成声。 “可是……”她哭着摇头,“很多时候,不可以说不。” 她早已不是被深养在金窝窝的江月皊。冰冷无情的现实,将她美好的过往敲得支离破碎,将她踩在泥里,逼她学会妥协,学会在泥里挣扎求生。 江厌辞心口攀起陌生的滋味儿,有些闷涩。若说陌生,却在最近几日里不是第一次生出。 他俯身,用指腹慢慢擦去月皊眼角的泪,沉声道:“在我这里,可以。” 顿了顿,他再补一句:“永远可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7(拉住了他的手。...) 第三十七章 江厌辞知道月皊哭起来, 恐一时止不住,遂停了给她抹泪,去给她掖被角。 他回想着刚刚她怕得厉害, 小脸煞白,双腿不停地发抖。可即使这样,她也只是虚虚挡了一下,便逼着自己挪开了手, 忍受他的目光。 江厌辞皱眉, 有几分不理解:“当日拒绝李潜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的?不是还想弄死他?” 月皊望着江厌辞,哽咽地开口:“不一样。” 她小眉头拧起来,白纸一样简单的人, 把情绪写在脸上, 此刻泪水涟涟的小脸上就慢慢写上了不高兴。 “不一样。”她慢吞吞地说,“三郎和他不一样,和他们都不一样。” 她委屈地哼唧了一声,湿漉漉的眼睛里浮现一丝厌恶, 她残着哭腔的声音小声喃喃:“怎么能把三郎和他相提并论, 膈应人。” 江厌辞瞧她模样,忽觉有趣, 下意识探手, 随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月皊颤着眼睫瞧他,动作细微地缩了缩肩,江厌辞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收回手,重新在床外侧躺下来。 他合上眼,心道这样一枚姝色在侧, 他想要占有的心恐怕和那些男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身侧有细小的响动,紧接着是月皊挪过来一些, 拉住了他的手。 江厌辞睁开眼望过去。 “可不可以靠着三郎睡?”月皊小声地问。 江厌辞没答话。 她用一双素白小手捧着他的一只手在手心,湿漉漉的眼睛柔软地望着他。 江厌辞忽叹了口气,开口:“你先把裤子穿上。” 月皊果然瞬间花容失色,满是泪浸的小脸浮现苍白的窘与愕。她慌张松开江厌辞的手,伸手到被子里胡乱地寻了一通,折腾了好半天才把衣服整理好。 她也没敢再靠近江厌辞了,平躺在床榻上,呆呆望着屋顶,懊恼地埋怨自己一哭,脑子就好似进了水,简直成了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了。 江厌辞略扬了扬唇,探手将呆呆的月皊捞过来,圈在怀里。月皊乖乖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好半晌,伴着轻舒出的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反而往前挪了挪,将脸埋在江厌辞的胸口,去闻他身上微凉却让人莫名安心的气息。 月皊很快进入酣眠。 夜里变了天,风雪交加仍未将她吵醒。 她好像一连好多个夜里不会再稍有响动就被惊醒,找到了久违的深眠。 人醒时傻傻的,倒不如睡着了,梦里清楚自己是安全的。 · “师兄,昨天晚上是你帮我抬回床上,又我给灌了醒酒汤吗?”余愉弯着一双眼睛,“我就知道师兄刀子嘴豆腐心,实际上对我老好啦!” 江厌辞正坐在庭院一张藤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月皊坐在小院无阳的西北角认真堆雪人。 余愉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只是懒得理。 余愉说完了,反应过来这么说师兄不对啊。师兄哪里是刀子嘴豆腐心?师兄明明是个哑巴。 “不管怎么说,我知道师兄最好啦!”余愉高兴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明儿个就是小年,我打算露一手,给师兄做几个小菜!” 江厌辞这才抬眼望过来,问:“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余愉嘴角抽了抽。话多这个毛病,她就是改不了。更何况她也没真把这当毛病。师兄一如既往地不理人,她就开开心心地去找月皊。 “怎么样啦?”余愉蹲在月皊身边,去看她堆的雪人。 昨天说好了一起堆雪人,月皊因为事情耽搁了没能陪着余愉,恰巧昨夜又降了雪,月皊今儿个就要自己堆一个。她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穿着厚厚的袄不说,再裹一件厚实温暖的红斗篷,雪白的狐狸毛绕着斗篷缝了一圈。 如此,纵使身量纤细瘦弱,被这么一裹,在雪地里一蹲,成了一个笨重的红球球。 “快好啦!”月皊搓了搓冻红的手。 昨日余愉堆的雪人高高大大,月皊此刻拾弄着的这个却小小的一个,还没有余愉堆的那个一半高。此刻她翻着胭脂盒里的眉笔,认真地给雪人描眉。 至于腮红和口脂,亦是一个也不能少。 午后阳光正浓的一簇降下来,刺眼的光让江厌辞望向月皊的目光不得不微微眯起。 刺目光线,让他烦躁地抬起左腿,左踝搭在右膝上,人也向后靠,靠着椅背,呈出几分散漫的姿态来。 余愉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不过因为月皊偶尔软软的接话,这些琐碎无聊的交谈落入江厌辞耳中,倒也没那么令人厌烦。 倒是,难得惬意的午后。 那些麻烦的沉重的事情,也暂时被他抛到一旁。 这种祥和,被叩门声搅乱。 住在对门的张家娘子带着自己刚烙的饼来串门,秀秀姑娘没跟进去,却紧张地等在自己家院门口,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去留今日就有定论了。 张家娘子瞧见江厌辞正在晒太阳,赶忙冲着江厌辞露出笑脸来,却又不能直接去寻江厌辞,而是去笑着去找月皊。 “江娘子。”张家娘子朝月皊走过去,“呦,娘子在堆雪人呐?这雪人可真好看!娘子这双手真巧!” 张娘子嘴里夸着月皊手巧,心里却是感慨不愧是有钱人家,擦脸的精致东西竟也往雪人身上蹭。 自打张家娘子进来院子,月皊就知道她所为何事。她站起身迎过去。 碍于江厌辞就在院子里,张家娘子也不好问得太明目张胆,只好一直用询问的眼神不停地朝月皊挤眼睛。 等了半天没等到月皊说话,张家娘子急了,只好开口询问:“托娘子问的话可帮忙带了?” 月皊点头。 话,她是带了,然后被江厌辞教育了一顿。至于她帮张家娘子转述的事情……江厌辞也没给她答复呀。 月皊不由转过头,望向江厌辞,将问题抛给了他。 张家娘子这就懂了——看来话已经带到了,但是郎君还没给答复。今儿个一大早债主又上了门,扬言再不还钱,把秀秀和下面小的红红卖到窑子里换钱。 都到这时候了,张家娘子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摆出一张笑脸来,望向江厌辞,带着几分讨好地开口:“不知道三郎是怎么个想法?” 江厌辞倒是一眼没看张家娘子,而是一直望着月皊。 “不要。”江厌辞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张家娘子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有些挂不住。本就不是什么体面事情,如今又被这样毫不委婉地拒绝,那滋味儿可不好受。 她缓了口气,才重新摆起笑脸来:“我不是自夸,我们家秀秀很懂事很乖巧!您在外奔波,没个暖榻人怎么能行呐?” 她见江厌辞皱了眉,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想到女儿日后,她一咬牙,直接跪下来。 “这是做什么呀?”月皊赶忙快步过来扶她。 张家娘子不肯起,望着坐在藤椅里的江厌辞求:“我说实话,家里实在是有困难,我这当娘的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闺女被卖到窑子里去糟蹋!这时候遇到爷,是老天可怜我们家。” 张家娘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求求爷,就收了我家秀秀吧?只要给她个住的地方,给她口吃的就行。甭管我和孩子他爹被债主们怎么催,只要这孩子没落了那种地方,我们两口子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月皊听着张嫂子的话,这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积极地将自己的女儿送去给旁人当妾。听着张家的遭遇,月皊莫名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竟也有几分相似来。 她垂下眼睫,眼圈刚刚泛了红,就听见江厌辞开口,依旧是毫无情绪的冷漠语调—— “送客。”他说。 月皊惊讶地抬起眼睛,颇为意外地望着江厌辞。 他会帮她救她护她,在月皊眼里,江厌辞是个很好很好的大善人,她以为他不会这样冷漠的。 此话一出,张家娘子脸色变了又变,分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用人送,自己站起身,尴尬着一张脸,扭头走了出去。断然是没有脸面再踏进江家小院半步了。 江厌辞觉得心情糟透了。先是被小师妹那副麻雀嗓子叽叽喳喳烦了一中午,又被张家娘子的哭嚎吵。好好一个午后,变得兴致怏怏。 再看月皊,见她微偏着脸,好奇地望着他,眸中隐约浮着几许意外和茫然。 ——样子真呆。 他站起身,打算回屋。 月皊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自言自语般:“起先三郎也是要赶我走的……秀秀姑娘不肯像我这样坚持!” 这是还挺自豪? “她说的,你便尽信了?”江厌辞问。 月皊眨眨眼,眸中茫然之后又是愕然。 江厌辞失笑,望着她呆呆的傻样子,忽生出一丝不常滋生的恶劣——慢条斯理地抬脚,在她的屁股上轻踢了一下。 她穿得可真多,轻轻地踢一下,好似踢在几层棉被上。 月皊惊愕地望着江厌辞,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默了默,嗡声:“不可以这样……” “什么?”江厌辞问。 月皊鼓起勇气来,稍微提高了音量重复:“不可以这样在外面踢人的、的……” 江厌辞“嗯”了一声,淡淡道:“没听太清,把前三个字再重复一遍。” 月皊盯着江厌辞的眼睛。他眸色向来深沉、静邃,浓墨浩瀚的眸底隐约带着一丝笑。 月皊后知后觉,他才不是没有听清。她嘟囔第一遍时,他定然也是听清了的。 她望着江厌辞的眼睛,慢慢翘起唇角来,柔声重复:“不可以。” 江厌辞压在眸底的那丝笑,这才肆意了些。 余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啊?” 月皊自然是不好意思启齿的。而江厌辞向来懒得搭理小师妹,打算回屋去。 转身前,他对月皊说:“明天回长安。” “可是……”月皊的眉头慢慢揪起来,“明天是小年呀,咱们要赶路吗?鱼鱼姑娘说明日的集市很热闹呢。我们还想自己做些烤肉吃呢。” 月皊弯着眼睛,弱弱地小声询问:“要不,咱们明天晚上再启程吧?” “也行。”江厌辞道。 站在一旁的余愉嘴角抽了抽。她刚刚分明和师兄念叨了一中午明日的集市有多好玩,她是那么希望廿廿晚一日走,和廿廿一起过节。结果师兄都没听见? 他耳朵也聋了一只不成?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8(小年) 第三十八章 一行车队行过官道, 引得路人好奇张望。 为首的华舆里,华阳公主身边放了个不小的箱子,她正在一一检查里面的生辰礼物。 ——十七份生辰礼物, 是她补给尚未见过的亲生儿子的。 又一次检查无误,华阳公主合上箱笼,轻叹了一声。 “姨母莫要忧虑,很快就要回长安了, 表哥定然也很想您, 以后母子团聚,再不分开。” 说话的娘子叫沈元湘,生得柳叶眉樱桃口, 本是弱柳扶风态, 一开口那嗓子仿佛被春水浸泡过。 华阳公主点点头,可她蹙起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天下母亲遇到这样的事情,大抵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沈元湘掀开窗前垂帘往外望瞧了一会儿,又放下帘子, 笑着道:“姨母, 今日是小年呢。我们要不要先停一停?” 华阳公主一思量,确实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她道:“我就不下去了, 你让你阿兄陪你去转转。咱们歇一个时辰再赶路。” 沈元湘摇头:“我陪姨母说话。” 华阳公主含笑摇头, 道:“去吧。” 沈元湘这才说好。 车队停下,沈元湘和一胞所生的兄长沈元衡往不远处的镇子去。 沈元湘不知道对哥哥说了什么,沈元衡哈哈大笑起来。午后的阳光照落在他脸上,让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是属于少年郎的明朗肆意。 华阳公主坐在窗边,望着走远的兄妹两个, 若有所思。 沈元衡兄妹今年十七,与她的厌辞一般大, 也不知道她的厌辞是不是也这般——笑起来开怀,举止间带着些少年意气,偶尔做出些幼稚地令人发笑的事情。 沈家兄妹虽然喊华阳公主姨母,却是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华阳公主和她已故姨母感情极好,亲如母女。姨母一生未嫁,上了年岁的时候,机缘巧合遇到双亲遭害的沈家兄妹。老人家瞧着这俩孩子可怜,又很得眼缘,便留在身边养着。 今冬老人家仙去,华阳公主一边忧心着长安的情况,一边料理了老人家的丧事。等洛北的丧事处理妥当,华阳公主归京时,因沈元衡要入京参加开春的科举,便把这两个孩子顺路带上了。 华阳公主原先是打算余生终老于洛北。那是她母族生活的地方,也是她与江眠风相识的地方。住得久了,很是舍不得离去。可变故突生,郡王的爵位袭了过来,她便不得不带着浩浩汤汤的人回京。 她又安慰自己正好月慢成婚后要住在长安,余生生活在长安也挺好。 也不知道这段时日,她的厌辞可有遭到刁难?京中的那些人,恐怕瞧不上流落在乡野的人。 思绪转来转去,她又想起月皊…… 华阳公主皱眉,痛苦地闭上眼睛,用手压在胸口。她不敢想起月皊,心疼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她只要一想到这段这日,她的廿廿会遭遇些什么事情,就会犯心绞痛。 “公主,您又不舒服了?”燕春端来午膳,摆在桌上,“公主吃些东西,一会儿好吃药。” “燕春,我的廿廿该怎么办呢?”华阳公主颓然依靠着车壁,眉头紧锁。 燕春跟在华阳公主身边做事很多年了,她瞧着公主如今消瘦了一大圈,心里也跟着不好受。当初急急忙忙回洛北料理丧事,舟车奔波本就辛苦,因老人家的辞去伤心过度还没缓过劲儿,京中的噩耗接连传到洛北。 燕春眼睁睁看着向来雍容尊奢的华阳公主是怎么一日比一日憔悴下去。 “这就是帝王心。”华阳公主忽然道。 这话,燕春却是听不懂了。 “但凡他……罢了。”华阳公主长叹一声。 · 月皊坐在枯壮的杏树下,往嘴里塞粘牙的灶糖。事实证明,余愉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 反正余愉烤的肉,月皊嚼不动。 “你们侠女不是什么都会的吗?”月皊一边吃着灶糖,一边问身边的余愉。 余愉才不承认是自己不行。她嘴角抽了抽,大声嚷嚷:“我烤的肉怎么不好吃了?明明是你牙不行!” “嗯嗯。”月皊弯着眼睛笑笑。 余愉瞪了月皊一眼,又对她咧嘴一笑,从她手里抢了块灶糖来吃。她一边吃着粘牙的灶糖,一边吐字不清地说:“你晚上就要回长安了,还有点舍不得你这个小呆瓜。” 她还要继续留在宜丰县,有事要做。 说完,余愉又伸手从月皊手里的纸包里拿糖。 月皊缩了缩手,不给她拿到,认真道:“我才不是小呆瓜。” 余愉再往前探手,还是从她捧着的纸袋子里抢到两块灶糖。 “我也舍不得你呀。你一个人留在宜丰县要少喝点酒哦。”月皊软声说道。余愉和月皊以前接触到的小娘子都不一样,初时的不适应之后,会觉得她好有趣。 “还好啦,过一阵十一师姐回来陪我。”余愉说着又要去拿月皊手里的灶糖。 月皊赶忙将糖藏在身后,柔声说:“只剩下两块了,要留给三郎的。” “我师兄才不吃糖。” “灶糖不一样。”月皊认真道,“过什么节日就要吃什么东西,这样日子才更有趣味呀。” 余愉才不信这话,她向来不注重什么节日。看见江厌辞从屋子里走出来,她“切”了一声,胸有成竹地说:“不信你送去给他,你看他理不理你。不骂你烦人是他心情好!” 月皊眉心微微蹙起,对余愉的话半信半疑。她望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江厌辞,悄悄攥紧了手里的纸袋。 江厌辞正往这边来,道:“走吧。” ——他答应陪她们去逛闹哄哄的集市。 余愉立马高兴地从石凳跳下来,哼着小曲儿往外走。 月皊将纸袋封口折了折,好好抱着里面最后的两块糖,收在腰间的小包包里,才乖乖跟在江厌辞身边往外走。 集市离得不远,今日天气也不错。便没有备马车,三个人徒步往集市走去。 走出小院门口,月皊望了一眼院门紧闭的对门。今日上午余愉查过了对门的情况,昨日张家娘子说的话有八分真。月皊不想见死不救,可她身无分文,倒是余愉一脚踹开了对门的院门,扔了银票和借据。她气势汹汹地拍桌子,警告张家准时还钱,也甭忘了利息。 月皊再一次感慨能自己赚钱可真好呀。虽然,余愉用的钱根本不是她自己赚的。她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月皊就信了呢。 “月皊?” 江厌辞立在前面,回身望向她。 月皊这才回过神来,翘起唇角来,快步跟上去。 不多时到了集市,今日的集市果然热闹,叫卖声都要比以往响亮和喜庆。时不时有小孩子追逐着跑来跑去。还会有一辆辆马车经过,将闲逛的人群挤得朝路边躲。 余愉挽着月皊的手,走在前面。江厌辞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又是一辆马车擦着愉悦身边经过,月皊歪着头望了一眼余愉的另一侧。 “等等。”月皊拉拉余愉的手,让她停下脚步,绕到了她的左边,去牵她的左手。 “你干嘛绕到我左边去啊?”余愉随口一问。 月皊笑笑,没有解释。 不过两个人并没有牵着手走很久。余愉嫌月皊走得慢,她被路边各种好玩的吸引,不多时就丢开月皊,自己一个人钻进人群里去了。 人来人往,月皊被追逐的小孩子挤得向一侧避。她还没回头,就闻到熟悉的气息,紧接着她的后背就靠在了熟悉的胸膛。 江厌辞的手探过来,搭在她的后腰,将人圈在怀里护着往前走。 他视线穿过人群,望向早已不见了踪影的小师妹跑开的方向,不悦地皱眉。 要和月皊出来逛的是她,可竟然把月皊一个人丢下自己跑去野了。简直不像话。 “圈中了哪个就抱回家,都是好东西!”一个老人家捧着一把木圈朝月皊递过来,“小娘子要不要试试手气?” 月皊驻足,好奇地望过去。 地上摆了好些小动物玩偶,竟是十二生肖,每只布玩偶都做得惟妙惟肖。 月皊小时候曾见过这游戏。当时她坐在马车里,从车窗往外瞧热闹。可她从来没有玩过,深闺娇养的小娘子是不可以玩这些的。 月皊回过头,眼巴巴望着江厌辞。 “你想玩就玩。”江厌辞道。 月皊眉心蹙起来,踮起脚尖,凑到江厌辞耳畔,小声说:“我没有钱……” 月皊说完立刻重新规矩地站好,江厌辞微痒的摸了下耳朵。 江厌辞付了钱,月皊接过老人家递来的八个木圈。她酝酿了好久,才终于将第一个木圈扔出去,然而木圈几乎落在她脚边。 引得不少围观的人发笑。 月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了咬唇,又拿了个木圈,这次用了些力气,却也没比第一个抛得远多少。 围观的人又是一阵笑。 “小娘子这是没摸准规律,瞧我这样。”忽从人群里挤出一个青衫郎君,瞧着像个读书人。 他扔一个木圈出去,立刻全中了小牛。 “哇。好准!”月皊喃喃。 书生面露得意之色。 “幼稚。”江厌辞忽然开口。 月皊回过头,亮着一双眼睛含笑望着他,软声道:“可是他很轻易就投中了诶!” 江厌辞瞥了她一眼,拿过她手里余下的六个木圈,头也没抬,随手一抛,六个木圈正好套中六个生肖玩偶。 他动作太快,月皊眨眨眼,什么都没看清。她愣了愣,赶忙朝摊主又要了八个木圈,期待地捧给江厌辞:“刚刚我没看清,三郎你慢些再圈一次好不好!” 江厌辞先从那个八个木圈里拿了五个扔出去,将剩下没有被套的生肖全套中。 然后他又拿了月皊手里剩下的三个木圈,套在那个书生套中的小牛布偶上。 月皊觉得自己还是没看清。不过她开心地攥着江厌辞的袖角,问:“这些都是我的了对不对?” 摊主倒是苦了脸,今日本是能大赚一笔,谁知道…… 月皊瞧着摊主的神色,急忙说:“太多了我也带不了,把那个小老虎给我就好。” “刚好马上就是虎年啦。”月皊把小老虎抱在怀里,仰起脸来对江厌辞笑。 不过月皊的视线很快越过了江厌辞,朝着远处望去。她慢慢蹙起眉,眸中浮现困惑,继而带了丝不高兴。 江厌辞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过去。 远处,一个年轻的郎君弯腰捡起落地的簪子,仔细拂去尘土,然后面带微笑地仔细为身边的美人戴上在云鬓之上。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039(江厌辞也是男人。...) 第三十九章 江厌辞望着那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离去, 走进一家字画铺子。他收回视线,望向月皊。 ——她眉头紧锁,先前那点不高兴已经更加明显。 江厌辞挑眉。怎么, 又是个差点曾上门提亲的旧相识? 月皊全然没有注意到江厌辞的神情,她攥着江厌辞的衣角摇了摇,目光仍落那两个人离去的方向。她问:“三郎,你瞧着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男郎女貌。”江厌辞道。 “不可以!”月皊急道。她的小脸气得泛了白。 江厌辞反复打量着月皊气恼的模样。她有着柳枝一样柔软的性子, 如此气恼的时候实在是不寻常, 罕见得很。 江厌辞有心想问不可以的缘由,可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随她便是了。反正他曾许诺不拘着她, 若她有心上人, 随时送她走。 江厌辞向来信奉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月皊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地问:“会不会不是那种关系,他们两个会不会是兄妹?” “谁家兄妹这般举止。”江厌辞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烦。 月皊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江厌辞皱眉:“怎么,这就要哭了?” 月皊这才将遥望着那两个人离去方向的目光收回来,她仰起小脸望着江厌辞, 委屈地重复:“他不可以这样!” 江厌辞越发不耐烦, 将她攥着他袖角的手亦拂开。 “他是姐夫呀!”月皊又气又难过。 “什么?”江厌辞愣了一下。 月皊重新去攥他的袖角,委屈地说:“阿姐自幼与他相识, 十六岁与他定亲。本该十七时行大礼。因他守孝, 阿姐又等了他三年。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双十年华是一个女子很好的时候,可对闺阁女子来说,却有些年纪不小了。 江厌辞慢慢反应过来,月皊口中的阿姐,也是他从未见过的长姐, 云升县主江月慢。 “会不会是误会呢……”月皊明明已知道不可能是误会,可心中怀着一丝祈盼。 是不是误会, 跟去看看便知晓。江厌辞本可以派人去查,但是瞧着月皊显然没有心思再逛,索性带着她亲自去一趟。 江厌辞带着月皊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那家字画铺子外不起眼的角落守着。不多时,楚嘉勋和那个月皊没见过的女郎从字画铺子出来。 江厌辞带着月皊默默跟在后面。这两个人又逛了两家铺子便乘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集市。 月皊望着那辆马车,心里已经凉了半截。虽然跟了没多久,可她看得见两个人举止极其亲昵,二人相望的目光也属于情人之间的脉脉。 月皊独自喃喃:“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已经是楚嘉勋的小妾了吗,还是他想悔婚呢?” 江厌辞带着月皊去了就近的一家热闹茶肆,让她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他离开了一阵,不多时就回来,带来了那个女郎的信息。 “那女郎叫冯静纯。不是楚嘉勋的小妾。”江厌辞道,“想去查清楚楚嘉勋的打算吗?” 月皊重重点头。 她没有想到推迟了一日归京,今日竟撞见这样的事情。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能回到长安见到阿姐…… 月皊眉心皱巴巴的。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还不切实际地盼着一丝好消息。 江厌辞带着月皊从另外一条路赶去冯家。 冯家是宜丰县的大户,家中男丁从仕者有六七人。楚嘉勋送冯静纯回家,被请到花厅喝杯茶。 下人们都被冯静纯屏退,明面上花厅里只楚嘉勋和冯静纯两个人。实际上,江厌辞带着月皊藏身在花厅一侧的杂物小间。 “楚郎,你的婚期在来年三月,眼看便到了。我们的关系也该掐断了。”冯静纯轻叹了一声,“云升县主那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尊贵人,静纯可不敢得罪,不想她生出什么误会。” 楚嘉勋面色变了又变,他一时脑海中浮现江月慢,一时又因冯静纯的话心如刀绞。 江月慢于他而言,是自小高悬在天上的明月,欣赏、崇敬,又因情投意合而骄傲。 而冯静纯,是一场秋日里的一见钟情。初见时的怦然心动,让他心驰神往。 “静纯,你别逼我……”楚嘉勋面上浮现痛楚之色。都是挚爱,为何非要选一个? 冯静纯别开眼,哽咽道:“不是我逼你。我冯家怎么说是也官宦人家,就算我愿意做小,阿耶宁肯打断我的腿也是不准的。更何况楚郎若是有一分在意静纯,也不至于让我做小,让我受这份屈辱。你我阴错阳差相逢一场,不如求个好聚好散,免得最后落得都不好看……” 冯静纯说着落泪,最后泣不成声。她说不下去了,拿着帕子掩面起身朝一侧的杂物小间躲去。 小间里,有一张铺着柔软棉毯的长凳。冯静纯哭着跑进来之前,江厌辞及时带着月皊藏身在长凳之下。 曳地的锦绣棉毯厚重,遮了外面的光线。狭窄的长凳之下,一片昏暗。 楚嘉勋追进小间,哽声道:“静纯,你再给我些时间。我、我……我一定能处理好。静纯,你别哭。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小?这段时日的相处,你还不清楚我的真心吗?” “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清楚!”冯静纯哭着摇头,“我只知道你快要和云升县主成亲了。云升县主是站在云端上的人,我算什么?我怎么敢跟她争……” 冯静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哭……你这样我心里实在难受。”楚嘉勋眼睛红红,心如刀绞。 月皊已经听明白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心里再无半分侥幸。外面的两个人在哭,她在一片黑暗里也落泪,为阿姐落泪。一想到阿姐很期待大婚的眉眼,她心里很不好受。 “你走吧……”冯静纯哭哭啼啼,“我实在不想被你看见狼狈的样子。” 楚嘉勋不肯走,冯静纯气恼地又催了几次,后来冯静纯的侍女进来劝,才将楚嘉勋劝走。 冯静纯坐在长凳上,仍旧伤心地哭个不停。 “楚家对娘子的好,咱们都看在眼里。兴许事情还有转机呢?”侍女劝。 “他难道会为了我抛弃云升县主吗?”冯静纯哭着摇头,“认识他的时候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云升县主的未婚夫婿……” 冯静纯又哭了好一会儿,才被侍女劝着离开堆积杂物的小间。 冯静纯走了之后,江厌辞和月皊没立刻从长凳下出来,免得撞见冯家的人。 两个人在长凳下藏身了一会儿,待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江厌辞和月皊才出来。 江厌辞瞥一眼月皊一副好似自己被抛弃了的伤心模样,道:“走吧。” 月皊垂着眼睛不吭声,默默跟在江厌辞身后。她心里在气愤和难受之后,便想着等见了阿姐,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阿姐楚嘉勋这件事情。可是怎么说才能让阿姐不那么难受呢?她琢磨着用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委婉的方式。 江厌辞避开冯家的家丁,带着月皊至一处院墙,揽着她的细腰,轻轻一带,带着她跃过了院墙,悄无声息地离开冯府。 出了冯府,江厌辞和月皊沉默走着,月皊忽然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嘟囔:“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江厌辞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月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厌辞也是男人。她抬起眼睛望向他,笨拙地解释:“三郎除外,三朗是好东西!” 江厌辞没理她,神色淡淡地继续往前走。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