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昼》 沈厌和江演 18时45分。 隶属伏昼的最后一支队伍出现在了城门外几公里的雪原上。 沈厌站在外城城楼上,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最后归队的这支队伍叫做猎鹰,主要任务就是收集雪原中散落的蓝晶石。那里生存着无数变异的怪物,有着望不见头的恐怖。 人人都知他们勇敢,却从未知晓他们渴望着自由。 “沈队,猎鹰已经回来了……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沈厌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黑色军装的男人,他们站的笔直,为沈厌挡去了大半的风雪。 这是沈厌第一次走出外城,这里的建筑群少的可怜,风啸声随时都能掩盖住他们之间的正常交流。 到了晚上,狂肆的风雪就拼了命地攻击着这座城。 冷是真的冷,但沈厌依旧没动。 操控城门的机关咔咔作响,里面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欢呼声。沈厌知道,城门外的那支军队里,有这些居民的亲属。 甚至是唯一的。 “沈队?”身后的人再次提高了音量,冲着沈厌敬了个军礼。 “嘘,别吵。”沈厌面无表情,俯视下去,“你听。” 男人好奇极了,眨了眨眼往沈厌目光所在之处看了过去。 那里聚集着很多人,有哭着的,也有大笑着的。在这片雪地里让人倍感突兀的是一个小女孩,衣服有些单薄,颤颤巍巍缩在一角,冰冷的目光时不时往城楼上瞟。 全身通黑的乌鸦在顶空盘旋着,在雪夜里叫嚣着,仿佛把这个世界最后的苍凉说给所有人。 它的后背散着蓝色的微光,在一片暴风雪中闪烁着,像是迷途中的引路灯。 “嘭——” 乌鸦落了地,有两三个士兵顺势追了过去,使用特定的银色仪器轻易取出了它后背上的蓝色晶石。 “队长,所以我们,到底在听什么?”男人收了枪,转头问道。 “绝望。”沈厌抬头,任由风雪擦着自己的皮肤,“只属于黑夜里的绝望。” * “城门开——” 高达三十米的石门缓缓从两边推开,人群往前跟着跨了一两步。 城门外的地上有道黄色的警戒线,虽然被风雪掩住了一半,但依旧没人敢轻易踏出一步。 这是警告,是对人类最后的警告。 “妈妈!你看,英雄哥哥们回来了!!!” “孩子啊……” “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哥哥!哥哥!”瘦弱的女孩终于站了起来,推搡着挤到了城门前不停张望着。 女孩的声音很尖,眼睛直直地盯着归来的猎鹰军队。 “回来的人……是不是又少了几个?”老人佝偻着背,衣衫褴褛,但好像又不畏惧这漫天的风雪,不出几分钟,老人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叹气离开。 这人沈厌以前在外城的时候听说过,四十年前失了唯一的儿子,那之后没过几年,妻子便绝望地踏出了城门口的警戒线,从此再无音讯。 对于微光之城的普通居民来说,出了城门,迎接他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雪原和未知的死亡。 一旦伏昼所有的军队出城,他就会出现在这里。不为别的,就位了那些归来的生命。 沈厌看得出神,伸手指了过去。 “你说,那人会想些什么?” 身后的军官不答,满眼忧郁盯上了沈厌的侧脸。 * 江演是猎鹰队伍的一员,因为年纪太小,他也因此成了猎鹰里最为叛逆的存在。 可叛逆归叛逆,他终究还是一名出色的狙击手。 “诶。” 江演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撞了撞走在旁边的人。他并非记不住其他人的名字,只是江演一向犯懒,把自己的队友都统称为“诶”。 好在队里的所有人已经过了年少轻狂,没谁会同他一个刚满18岁的小孩计较。 “怎么了小演?” “站在城楼上的那个……就长得很高,带着几个军官,身上还穿着黑色披风的那个人。”江演没抬头,只会用余光往那个方向斜了一眼,“他是谁?” 同伴抬了抬头,在沈厌的注视之下缩了缩脖子。 “靠,沈队长怎么来这了?他不是一直都待在外城的吗?” 江演终于抬起了头,对上了城楼上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人是沈厌?伏昼的队长沈厌??”江演诧异极了。 “嗯。”另一个男人将手里的匕首装进了腰间的匕首袋,轻轻推了下江演的脖子,“别盯着人看了,赶紧低头进城。” “哦……”江演低下了头。 蓝色晶石能够补给微光之城内的全部能源,人人都知它的可贵,但只有隶属伏昼以下的军队才懂,那些闪闪发光的蓝色晶体,是同伴用生命和鲜血为全人类换回来的。 江演斜着眼睛看了雪地里的乌鸦一眼,最后踏进城门,孤身走进了贫民窟的暗巷。 巷子里很黑,四处散发着恶臭味和血腥味。 但江演习惯了,早在十年前就习惯了。 白雪凄凉,沈厌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盯上了江演孤身离开的背影。门内的欢呼庆祝似乎跟刚刚离开的男孩没有任何联系。 就像是猎鹰队的成员和伏昼的总队长那样,顶多只是远远看一眼的关系。 “拐进巷子里的那个男孩,他叫什么?”沈厌轻声道。 “啊?哦……您说江演那小子啊……”身后的年轻军官耸了耸肩,“姓江,名演。三点水的那个演。说来也是巧,队长,您跟那小子的名字还挺像的。” “江、演。”沈厌并未多想,“他看上去年纪很小,我们这边有没有关于他的具体资料。” “资料没有带出来,不过关于这小子,我以前倒是听底下的各个军队说起过。”军官抬手哈了口气,眼看着黑色手套上起了白霜,军官又重新站直了身子,“十八年前,江演出生在贫民窟,虽说这里的资源确实不如内外城里那么富裕,但至少他跟其他人一样有健全的家庭……” “城门关闭时间到——预计将在5分钟后关闭微光之城城门,请停留在城门附近的居民立刻远离。” “重复,请停留在城门附近的居民立刻远离。” 城楼上的扩音广播不合时宜地播报着。 沈厌微微皱了皱眉。 “队长……要不然我们先回去?” “不用,继续说下去。”沈厌说。 “……”男人一脸无奈,但跟着沈厌在伏昼这么多年,他比谁都了解沈厌这人的脾气。 “十年前那次辐射失控事件,队长你还记得吗?” “记得。”沈厌说,“别说最靠外侧的贫民窟,就连外城也收到了很大的影响。” “其实……那次辐射失控,死了很多人。”年轻军官的脸色惨白,一脸惋惜地盯着坐在城门角落里的那个女孩,“贫民窟占了伤亡比重的98%,江演那小子的父母……” 不知为何,沈厌的肩膀微微一颤。 “就在这98%里……” 暴风雪更大了,城门紧闭,不出几分钟便被厚重的白雪掩埋。 沈厌终于转过了身,披风顺势滑了下去。 “然后呢?” “辐射导致物种变异,队长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当年为什么整个伏昼没有接到任何有关支援贫民窟的命令?”沈厌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靠在了旁边的石墙上。 军官知道沈厌生气了,他舔了舔唇,接着补充道:“辐射失控当时确实有办法医治,但我们当时的能力有限,感染的人实在太多,上级下达的命令只有内城和外城的感染者优先救援……加上贫民窟很多人的体内感染了蓝晶石,内城有些人眼红他们身上的那点资源,所以——” “所以放弃了他们?” “……”军官声音弱了下去,“对。” “嘭。” 沈厌的拳头终于落在了城楼的栏杆上。 “再后来呢?”沈厌抬头眯了眯眼睛,远处的冰川逐渐模糊,“江演的家人呢?” “感染了蓝晶石的人,只能死。”军官双手撑靠在了栏杆上,一脸心疼,“是江演亲手杀了他们。” “那时候的江演……才8岁。” “没人爱过他。” 8岁的江演第一次踏进伏昼总部的大门,他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右手紧紧攥着4颗蓝色晶石。 他冲很多人笑着,最后将蓝晶石毫不犹豫丢进了旁边透明的仪器中。 冰冷的容器里存着数不清的蓝色晶石,唯独这4颗,是从人体中取出来的。 那时候,邻居们怕极了江演,甚至有几个同江演年纪一般大的小孩子冲他丢石子,很大声地骂道—— “江演,你比雪原里的那些怪物还要可怕。” 后来江演真的选择去跟那些怪物战斗。两年前,江演16岁,他第二次踏进伏昼总部的门,满脸讥笑。 江演伸手摸了摸透明的容器,整张脸被蓝光笼罩着。他说:“伏昼军队缺的不就是我这种不要命的怪物吗?放心,以后我就是死了,也没人会来伏昼门口闹。” 沈厌听的认真,一脸惋惜。 跟江演不同的是,沈厌自小出身内城,接受着高等教育,有疼爱他的父母,有一群谈得来的朋友,以至于后来年满十八岁被送进伏昼基地,每天面对高强度的军事训练,沈厌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因为他有自己的信仰。 伏昼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最忠诚的信仰。 忠于人类,为了家人,甚至是为了那些不着边的可笑梦想。 可沈厌猜不透江演的信仰。 他自始至终都站在一片光亮下,自然读不懂那些身处黑暗里的绝望。但无论如何,沈厌都知道,站在黑夜里的也可以被称作是英雄。 这就是伏昼存活的意义。 * “队长?” “你们先回吧,我自己一个人查探一下附近的情况。”沈厌吸了口气,转身离开,“以前没来过贫民窟,就当是提前适应了。” “队长……” 军官的话还没说完,沈厌就彻底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厚重的黑色披风被留在了城楼上,沈厌一点都不冷。 城门附近围聚的人群已经散了,但那个小女孩依旧缩在角落里。 等到沈厌靠近,女孩才满脸慌张下意识想跑。可沈厌先一步拉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这么瘦……平时是不是不好好吃饭?” “……”女孩沉默着。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回家?”沈厌的声音很低,在风雪里带着丝丝凉意。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沈厌对她没有任何恶意,她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我没有家,只有两个哥哥……可是,哥哥他们骗人,一个也没回来。” 女孩双眼逐渐浑浊,水雾模糊了眼前的景象,直到沈厌的食指轻轻覆盖在了女孩的眼皮之上。 “别哭,我会帮你找到哥哥。”沈厌从衣兜里摸出了小型对讲机,连通了刚归来的猎鹰队长,“帮我查两个人,对,你们队伍里的……小孩,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女孩一脸着急,往前凑近了些。 “言星……另一个,我……好像记不清了。” 沈厌重复了一遍。 这通电话很久,久到沈厌最后只能闭眼仰望着天空。 “大哥哥,你有没有帮我找到他们……”女孩起了哭腔,伸手晃着沈厌的胳膊。 “他们啊,他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沈厌说道。 “很远……是多远?”女孩瘫在了地上,膝盖埋进了雪白里。 下一秒,沈厌突然伸手抱起了小女孩,用手套蹭掉了沾在女孩膝盖上的薄雪,“地上凉,不能一直跪着,你哥哥他们……” 沈厌犹豫了下,回想起了几分钟前的那通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迟疑。他说:“查到了,但言星和言淮其实是同一个人,他的精神状态一向不好。只不过……他到死都没跪着,他从没对那些怪物屈服。” 沈厌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 “你哥哥他们再过几年就回来。” “真的吗?大哥哥,你别骗我。” “真的。”沈厌说,“大哥哥不骗你。” * 送女孩回了家,沈厌转头就看到了坐在自家墙头上的江演。他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墙面,惊得薄雪被风卷向了别处。 沈厌站在原地,嘴角微微上扬。心想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演!” 这是沈厌头一次直呼下属的名字。 江演的肩膀一愣,随后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像是诉说了无尽的故事。江演皱了皱眉,三两步跳了下来。 “沈队长?” “这里不是军区,直接叫我沈厌就行。”沈厌摘掉了手套,径直丢了过去。 江演下意识接了下来,最后一脸不解看了过去。 “?” “你的手都冻红了。”沈厌突然笑了,“戴着吧,再这么冻下去,明天出任务,手里的枪还拿得稳么?” “……”江演烦躁极了。 他从头到脚打量着沈厌,最后偏开了头。传闻里的沈厌长得好看,能力又强,不爱跟人说话。 可江演觉得,面前的沈厌跟传闻里有些不太一样。 至少沈厌叫了他的名字。 “这里不是你们这些人该来的地方,趁早回去。” “我就是来找你的。”沈厌毫不隐瞒。 “找我?”江演有些懵,以自己的出身来看,他实在想不出沈厌回来找他的理由,“伏昼的队长,找我一个底层的做什么?安排任务的话,通知英哥就好。” “英哥?”沈厌有些好奇。 “猎鹰小队的队长,你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吗?”江演猛然一笑,眼里充满着质疑,“也是,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对内城和伏昼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死了就是死了,就像没用的垃圾一样被人丢弃在那一望无际的雪原里,最后被那些怪物肢解,运气好的话,变成那些血鸦的养料——” “江演,人生不是这样的。”沈厌打断了江演,“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会一直记得我,包括我的家人,爱人,他们必须往前走,别回头。”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全人类,我自愿献上我的生命,所以我从不后悔。”沈厌突然笑了,伸了个懒腰,“因为我相信,今天的沈厌死了,明天还会有新的沈厌站起来,只有有那么一个人,人类就会生生不息。” “爱人?”江演对这个词陌生极了。 沈厌愣了下,随后笑了起来。 他抬手拍了拍江演的额头。 “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重点都能抓错?” “沈厌。”江演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嗯?”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江演重新爬上了墙,单脚踩着积雪,斜着眼睛盯着沈厌的长睫。 “为什么?” “因为有那么多人会爱着你。” 江演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颜色很深,沈厌知道,这里面可能藏着很多人的血。可能也有江演自己的。 沈厌突然将自己军装的铜色纽扣拽了下来,塞进江演手里。 “但他们终究算不上爱人。” * “这是……什么?”江演将手里的纽扣翻了个面,看的特别仔细。“这上面的图案……真好看啊。” “这是伏昼的荣誉。”沈厌没当回事,拉了拉漏风的衣领,“在伏昼每年一度的表彰大会上,出色的英雄和战士会得到一枚纽扣,这枚纽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我把这个纽扣给你,因为我个人觉得你就是英雄。” “就像……那些蓝晶石一样吗?”江演身处军队底层,没有任何接近伏昼大会的机会,自然听不懂这份荣耀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能从沈厌嘴里说出口的,一定是一份不同凡响的称谓。 价值的话,应该能够和蓝晶石来衡量吧。 沈厌突然有些心酸。 他不懂怎么劝慰一个人,只好轻点着头。 “对,就和你们带回来的蓝晶石一样。”沈厌说,“一样可贵。” 雪停了,夜风也跟着小了许多。白雾一散,极光就照了下来。 沈厌今日有些反常,硬是跟着江演这小孩一起坐在了墙头上。他讲起了自己多年来的军事生活,又好奇江演他们的训练日常。 时间消逝的厉害,转眼就过了凌晨4时。 江演体质再怎么好,但终归是没经历过伏昼内部最为残酷的训练,不出一会就闭着眼睛倒在了沈厌的肩膀上。 不知为何,江演的手紧紧攥着沈厌给他的那枚纽扣。 * 翌日江演醒的时候,沈厌已经不在了。就像是梦了一场,等到太阳出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还是那么的遥远。 他是高高在上的伏昼队长,而江演自己…… “还真是像个不要命的怪物……” 猎鹰的最新任务发布在这天下午,他们接到了上级下达的紧急任务。军队集合用了不到2分钟,所有人全副武装站在城门旁。 城楼上的小心扩音器依旧播报着雪原的最新情况。 沈厌今日换了身衣服,依旧站的笔直。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似乎昨夜同他畅谈的不是他本人。 不知为何,江演心里压抑,广播里的情报江演只听了个大概。 靠近微光之城的雪原上出现了怪物,经测量发现,它们体内蓝晶石的含量达到了45%。 但这些怪物的攻击强度却比其他怪物高了好几倍。 “听说这次任务很危险,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带着蓝晶石回微光之城……” “是啊,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内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诶英哥,你是猎鹰的队长,你肯定见过吗?那里的墙是不是比我们贫民窟的墙更高,他们吃的东西是不是冒着热气的?在那里面出生的小孩子,他们知道什么叫冰馒头吗……” “别说了,要是被内城的人听去了就不好了。雪原上的怪物有什么好怕的,我觉得内城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怪物。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雪原上。” “内城里的人我没见过,但我们见过沈厌啊。你看他,吃的热乎的,穿的外衣比我们穿的贵了几十倍,不知道内城给了他什么好处……” “闭嘴吧,那可是伏昼的队长,你们知不知道他以前带着伏昼所有军队取回来了多少蓝晶石。” 众人纷说不停,江演站在原地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反驳,他想告诉所有人沈厌不是那样的人。可他犹豫了,沈厌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江演说不清。 江演用指尖蹭了蹭立在墙边的枪把,左手藏进衣兜死死地捏着那枚纽扣,最后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强行转移开了话题。 “诶,我们还有多久出发?” 虽说有些生硬,但终究还是见了效。 “大概十多分钟吧,怎么了小演?身体不舒服?”旁边的人正忙着整理自己的行囊袋,头也没抬。 “啊?啊……是,胃突然疼了,你们先走,关城门之前我一定会追上你们的!” 话毕,江演突然窜出了队伍,冲城楼上的沈厌不停地挥着手。 “队长?那小子是在做什么……队长?您要去哪?这个关头您如果不在……” “见一个人。” * 江演这次没再拐进旁边的暗巷,他直接三两步跨过了旁边的警告障碍物,不顾几名军官的阻拦径直冲向城楼的楼梯口。 在转角处,江演还是撞进了沈厌的胸口,这一撞,就像撞进了他的归宿。 “沈厌!”江演拥着沈厌的身子,眼睛红的厉害,“沈厌!你昨天说过,会有人一直爱我们的对吗?” 江演的语气很急,带着前所未有的冲动,他不懂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但他知晓,在这座微光之城里,他信任着的人,也只有沈厌。 “对不对!你能不能再回答我一次?” “对,我说过。” “那你现在好好听着,沈厌,其他人跟我没关系,我要你,我只要你爱我……沈厌,你说我是英雄,我会记一辈子,我会把蓝色晶石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但是你能不能一直记得我的名字,我叫江演,和你名字很像的江演。” “……”沈厌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将下巴抵在了江演的额头,“江演……我记得,不会忘。” “还有,你记住。对于微光之城来说,蓝晶石确实重要。但是对于我来说,你比蓝晶石还要重要。”沈厌的声音不高,轻飘飘落进了江演的耳朵里,“所以,我只要你回来。” 等到你回来,我可以放弃现在的地位和权力,不顾一切地去爱你。 只要。 你回来。 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位军官一时不知是该返回岗位还是继续站在原地不冻。 他们在雪地里相拥了很久,久到白日里的东风吹散了江演眼角溢出的泪。 18岁的江演在此刻,终于找到了自己此生的信仰。人类文明到底会不会泯灭,人类最终是否会走向迷惘与死亡,这些对江演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此生的信仰,只是沈厌一人。 江演顺利归队,沈厌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他似乎顾不上旁人怪异的眼光,甚至面对那些无心的议论时,沈厌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 猎鹰军队再次出城,等到城门关闭。沈厌才按了按眉心,最后扭过头,对上了一脸无奈的年轻军官。 “队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军官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身为伏昼的队长,你应该知道你这么做会面临着什么惩罚?我们接受的那些教育——” “那我就不做这个队长。”沈厌突然叹了口气,“昨天我见过江演了,那孩子性子直,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不愿意骗他。我告诉过他,今天如果我死了,明天就会有一个新的沈厌来接替我的位置,但是我后悔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他,伏昼可以有无数的沈厌,但我,只有一个江演。” “队长……” “交接仪式可能来不及了。”沈厌突然摘下了肩上的勋章,交到了军官手里,“我,沈厌,从来都无愧于整个人类。任何威胁人类利益的事情,我沈厌决不允许,当然,整个伏昼军队也不允许。” “但这次,我可不可以为了自己,为了江演,自私一次……” * 这是猎鹰出城的第三日,暴风雪再次席卷了整个冰川,令人意外的是,猎鹰小队没有任何死伤。 大家聚在了一个山洞里,拿出了出城前准备好的酒水。 如果活不过今日,猎鹰所有人把这酒称为诀别酒。但好在他们活了下来,蓝晶石堆在角落里闪闪发光,他们难得笑几声。 江演心思不在这里,他时不时往山洞外看几眼。 “小演,别看了,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着那个沈队长,但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带头的英哥灌了口酒开始打趣,“诶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跟沈厌能搭上话了?他居然没嫌你身上的衣服脏?满身血腥味?” “没有。”江演白了英哥一眼,“他跟内城里的人不一样。” “哎哟哟哟哟,这才认识多久就开始替人家说话了?”英哥笑了笑,伸手拍向了江演的后背,“诶,你是不是就看中人家队长长得好看了?” “你……你别瞎说了。” “小演,那你们在一起了吗?”英哥的打趣似乎起了作用,山洞里的所有人都将话题转移到了江演身上,“出城那天,有人说见着你们抱在一起了?” “我,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江演整张脸都红透了。 “行了兄弟们,人才刚过了18,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都好好休息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城。” “这次我们带回去的蓝晶石那么多,应该能休息个好几天了吧。” “肯定能,如果不能,我们就让小演去找沈队长!” “你们还是闭嘴休息吧……”江演起身,活动了两下肩膀。 他将左手揣进衣兜,顺势又摸了两下,随后整张脸都白了。 江演愣了两秒,将整个外套都脱了下来,甚至将两个衣兜重新摸了一遍。 一遍不够,江演又摸了第二遍。 “怎么了?丢东西了?” “纽扣……不见了。”江演前额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整个人跟着颤了起来,“沈厌给我的纽扣……丢了。” 丢一枚纽扣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提到沈厌这个名字,刚刚进入梦魇的众人瞬间惊醒。 “沈队长给你的纽扣?代表着伏昼的最高荣耀?不是吧,你怎么可能会有……” “是,是他给我的。”江演不关心这枚纽扣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是沈厌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不说别的,这三天里,江演就是靠着这枚纽扣努力活下来的。 因为他想见一个人,那个人还在等着他回去。 “会不会是我们早晨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了?”英哥皱了皱眉,转头看着山洞外的暴风雪,“外面的雪这么大,要不我们明天再——” “不行,雪太大,明天真的会找不到的。”江演打断了他,重新穿好外套,从角落里拿过了自己的狙击枪。“纽扣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我自己去找。如果我明天中午12点之前还没回来,你们就回城,别等我。” 江演临近山洞口,重新转了回来。他伸手往自己的领口一扯,轻而易举地揪下了带血的纽扣。 这枚纽扣看上去极为普通,颜色呈现深红。江演知道,这是人类反抗命运与不公的鲜血。 “英哥,接着——”江演抬着胳膊往前一扔,重新背过了身,“英哥,如果我真的没回来,你帮我跟沈厌带句话。” “……”英哥沉默着不肯抬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暗红色纽扣。 “麻烦告诉队长,我很爱他。” * 猎鹰小队返回的那天,依旧下着大雪。沈厌顾不上搭靠在城楼栏杆上的黑色披风,一路直冲直撞,最后停在了城门下。 几天之前,他还是站在城楼最高处,俯视着欢呼一片的人群。而现在,他亲手迎接了自己的绝望。 猎鹰小队真的回来了,但江演没有。 沈厌发疯似的晃着英哥的胳膊,大声的叫喊着江演的名字。 英哥摸出江演的纽扣递了过去,他说:“沈队长,江演让我给你带句话——” “我只要他亲口告诉我。” 黄色警戒线发出的违规警报声彻响整个贫民窟。 那是沈厌第一次空着手踏出微光之城,没有军事武装,沈厌就像无头苍蝇那般到处乱撞。 他穿过大半个冰川,按照猎鹰小队回来的原路线,真的寻到了江演曾经歇息过的山洞。 最后在一片大雪中,沈厌成功辨清了那行被雪掩盖了一半的脚印。 这步子看上去有些急,沈厌突然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 雪原上的风比城内的风更大,沈厌低着头,不停向前。 他走了很久很久,很累,很冷,也很绝望。他开始埋怨自己,甚至后悔那日去找过江演,也后悔那时没有告诉江演,他爱他。 空中极光耀眼,而他们的雪原依旧苍凉。 * 蓝色微光出现在了沈厌眼前。 “这些……是蓝晶石?”沈厌低头捏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蓝色晶体,又靠近鼻子嗅了嗅 沈厌猛地瞪大双眼,加快了速度。 这片雪原到处遍布着小型怪物的尸身,深蓝色的粘稠液体中,也隐藏着鲜红的血液和零碎的蓝晶石。 还有被薄雪已经覆盖成一个鼓包的江演。 为了沈厌的一枚纽扣,江演杀遍了整个雪原。 可他没能找到回家的路,答应接他回家的人身上满是束缚。 沈厌终于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笑着伸手去牵江演的手。 * 沈厌死了。 伏昼总部下属的所有军队在这片雪原中寻了一天一夜,最后只找到了沈厌的尸体。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拨开层层白雪,还发现了另一个人。 那人又瘦又小,眉眼清秀,被沈厌好好地护在胸前。 “江演,你是英雄,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江演,你也是我的爱人。” 站在黑夜里的,也可以被称作是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言淮和言星的故事会在下一章,写完再更。 言星和言淮。 5052年10月,东南风。 这是伏昼军团回城的第三天,隶属贫民窟的街巷比以往喧闹的厉害。城楼上的扩音器里难得听见一回军歌。 言星伸着懒腰推开了矮楼第一层的单页木门。 阳光有些刺眼,言星眯着眼站在了路中间。 店门前的这条路是贫民窟通往伏昼军事基地的必经之路,言星缓缓坐在了台阶上。他猜,如果自己的运气足够好,他真的能见到传说中的伏昼军团的少年天才。 沈厌。 那个从小就灌进耳朵里的传奇人物。 但言星运气不好,因为隔壁的老头用拐杖指了指这条路尽头,说:“阿星,快去那头看看吧,你们家言淮又闯祸了。” 这是这周以来,言淮第四次闯祸。 “……”言星皱了皱眉,重新站了起来,“好吧……” * 言淮跟言星是贫民窟里唯一一对双胞胎,无论两人的长相还是身高,活像是从镜子中粘贴出来的。 但言星终究不是言淮,他们的性子差了个天壤地别。 言星的衣服虽看上去有些年头,但至少到处都是平整的。不像言淮,前几天刚买回来的黑色衬衫后背上已经破了几个洞。 等到东南风一吹,言星看着言淮背上大小不一的伤口,忍不住叹了口气。 “言淮!”巷子是死巷子,言星声音洪亮,完全没给言淮留任何面子,“闹够了没?!闹够了就回家!颜颜还在家里等着。” 言淮一脸不爽地回过头,最终还是丢下了右手的棍子。 跟在言星身后走了两步,言淮还是重新回了头。 他抬手指着另一侧的几个个头比他矮了半分的小男生,翻了个白眼。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你爹妈不会管教那我就替他们管——诶诶诶,言星!你特么拽我干嘛!” “你闭嘴!”言星猛地将言淮往前推了两把,“还嫌事闹得不够大?” “我没闹!”言淮咬了咬牙,眼睛瞬间就红了。 “你知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沈厌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晋升到了伏昼副队长的位置了。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现在的样子?我什么样子?言星,你真以为你什么都明白?你以为你什么都做的很好吗?你知不知道巷子里那些小孩背地里都是怎么说颜颜的,他们喊她没人要的可怜虫!” “……”言星突然停在了原地。 气氛突然沉默,城楼上的军歌更响亮了。 言淮深吸了一口气,攥紧的双拳重新放了下来。 “我没想过非要惹事,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我就想让他们给我好好记住,颜颜她有家,她有两个爱她的哥哥。” “我。”言淮伸手拽了下言星的衣角,“跟你。” * 言星最终还是将言淮带回了家。 与其说那那幢矮楼他们唯一的家,倒不如说那只是贫民窟里将无数孤儿汇集一处的歇处。 但只有言星和言淮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光影之下,隐藏着看不见摸不着的污垢。 对内城来说,城外的这些人,存在本就是无尽的累赘。于是,整个内城多次向伏昼下达弃养的指令。 但沈厌不愿,伏昼军团在任的总队长也不愿,他们将伏昼的物资一分为二,从外城运进了贫民窟。 * 言淮的脸色依旧难看,站在门外伸了伸手,最后全部的视线定在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 “颜颜过来,能不能让哥哥抱一下。”言淮难得露出了笑,“就一下……” 女孩一脸紧张,吸了吸鼻子,径直扑了过来。她有些口齿不清,嘟着嘴巴念叨了两句将整张脸埋进了言淮的胸前。 “颜颜……叫哥哥。哥、哥。”言星认真地盯着女孩的脸,伸手将她鬓角边的草屑轻抚了去。 女孩张着嘴磕磕绊绊了半天,依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似乎有些着急,小手死死地捏着衣角,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从言淮的胸口处散了出来。 “言星,别再逼她了。”言淮叹了口气,“我们的未来还那么长,颜颜总会追上其他孩子的……对吧?” “……”言星不答。 其实他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到底能有多长。 * 圆桌上的饭菜是言星亲手做的,食材简易,味道也淡的不像话。可言淮和颜颜还是低着头扒拉完了碗里的所有白饭。 他将筷子放回原处,抬手抹了抹嘴角。 “哥。” 言星愣了,放下了手里的石碗。因为他知道,言淮很少会这么叫他。 “嗯。” “今天……是不是又周六了?” “是吧……”言星的眸子暗了下,“今天该我去实验区了——” “我跟你一起去。”言淮站了起来,将桌上的空碗捡了起来转身放进了角落里的水池里。 贫民窟的水源一向浑浊,言淮站在那里看了许久。 “哥。” “嗯?”言星抬眸。 “外城里的水很干净,是透明的。” “???”言星的肩膀忍不住颤了一下。 “其实我之前……有偷偷溜进外城。” 话毕,言星脸色大变。他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掖着言淮的衣领。 “言淮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平时在贫民窟你爱怎么闹我不会多说什么。但外城那种地方不是我们能去的,你知不知道那里是整个微光之城的要害?那可是伏昼军团的所在地,万一被发现了会面临怎么样的处罚你知不知道?”言星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隐进了一丝丝呜咽。 他松了手,轻轻拍了下言淮的肩膀。 他眼睛红了厉害,轻声说道:“言淮,我已经只剩下你们两个——” “不,父亲还活着。他还在,就被关在伏昼军团的实验室里。”言淮的目光凛冽,“哥,我没忘,你也没忘。” * 言星和言淮的父亲,虽出身贫民窟,但个人能力却远超那些外城出身的军官。他能成功进入伏昼军团,也同时带来了外城人的嫉妒。 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他吃尽了苦头。 但他从不会在言星和言淮面前露出身上的那些伤口。 有很多次,等到夕阳一落,他经常会抱着言星和言淮坐在破旧的小屋门前。 仰着头,看着城外归来的那些军队。 他笑了笑,点着言星的鼻尖,说道:“阿星,阿淮,你们看,那些人都是我们的英雄。” “英雄……”言淮依旧低着头,“英雄是什么?” 父亲沉默了几分钟,才缓缓开口:“就是给我们带回希望的人。” “爸爸,那我觉得你也是英雄。” 但父亲并没回答他们。 他只是搂紧了怀里的两个小男孩,意味深长道:“太阳会从东边升起,再从西方落下去,然后我们会看到很美丽的极光。等到极光散完,太阳又会出来……” “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明天,所以无论如何,我总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你们两个做点什么……” 可那时候身为哥哥的言星还太小,他读不懂其中的道理。只是轻轻捏着言淮的手指,冲父亲傻笑了几声。 后来言星和言淮长高了些,模样俊俏了许多。 直到父亲归城的小队带回来一个小女孩。那时的父亲脸上满是血,右手紧紧捏着女孩的手。 他将女孩带到言星和言淮面前,声音却哑的厉害。 就像一潭死水,充满了绝望。 “阿星,阿淮,从今天开始颜颜就是你们的妹妹。”父亲的眼睛很红,话里却没有任何停顿,“亲妹妹。” 言星想问其中的缘由,他盯着父亲脸上的刀疤看了许久,最后抬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颜颜。” 可女孩不会说话,一脸胆怯地缩到了父亲身后。 这瞬间,言星想问的,尽数咽了回去。 言星从没去过雪原,但他从女孩的眼睛里,似乎感知到了来自深渊里的恐怖和怒吼。 从那之后,父亲能陪在他们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只是归城而来,往人群里匆匆瞥上好几眼,再跟着军团进入外城。 但父亲还是没能看到言星和言淮,他以为他的孩子们长大了,懂得埋怨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可他不知道的是。 在城楼暗巷边的角落里,言淮整个身子颤的厉害,把自己的嘴角咬出了血。 言淮闭上了眼。 “他的身上……又多了很多新的伤口,对吗?”言淮哽咽着,偏头看向了言星跟还不到他腰间的颜颜。 “嗯。”言星沉默了几分钟,等到军团消失在路尽头,他才慢慢转过身,扬起了头,“比上次多了。” “草!”言淮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石墙上。 白灰散了下来,铺在了言星的肩膀上。 那天傍晚,小屋外坐着大大小小三个人。言淮第一次拥抱着言星的身子,眼睛里起了水雾。 他哽咽着,闭上了眼。 “哥,我害怕……”言淮说,“我害怕有一天,父亲他没能回来。” * 可雪原上的怪物,终究比不过肮脏的人心。 父亲带回来了蓝晶石,也成为了整个伏昼军团感染蓝晶石的第一个人。 就像是只怪物。 内城人怕他,所以,整个伏昼军团控制着他。 在平民窟一片恐惧的喧嚣与抗议之中,父亲最终自愿进入伏昼军团的实验室,成为了第一个人类反抗不公的实验品。。 他受尽了折磨,除了每个周六。 也从那之后,言星和言淮便多了一个称号。 那就是“怪物的儿子。” 但言星和言淮知道,父亲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依旧光彩。 * 伏昼军团的实验室,并不设立在外城,比平民窟还要更偏远一些。 那里的建筑很高,几乎没什么窗户。 言淮和言星站在雪地里,等到乌鸦飞过,他们才缓缓抬起了头。 “哥,你说……他能看到外面的日出日落,和晚上的极光吗?” 言星不答。 “哥,你说,他当初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个地方?” “又为什么……要丢下我们。” 言星依旧不答。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陌生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言星眯了眯眼睛下意识转过身。 那人很高,看上去很年轻。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但他站的端正,肩上的荣誉有些晃眼。 “你是……沈厌?” “毛小子,怎么跟我们副队说话呢。还有,这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赶紧滚蛋,别逼我动——”沈厌旁边的人特意加重了“副队”二字,就像是无意间的嘲讽。 他不顾沈厌,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却被沈厌用胳膊挡了回去。 “他们只是来探望自己的父亲。” “什么?那个1号实验体就是他们的父亲?”那人有些诧异,但很快,歪了歪嘴角耸了下肩膀,“真可怜。” 沈厌脸色沉了下去。 当然,也不止是他。言淮攥紧了拳头,没过几秒就冲着沈厌旁边的军官扑了上去。 “够了!”沈厌提高了音量,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身后。“你们几个先过去。” 沈厌身后的几位年轻军官似乎有些不服气,扭头往雪地里啐了一口。只有一位依旧站在他身后,听从着沈厌的指令。 夜风有些急,言星还是听到了几句抱怨的词。 伏昼军团里最年轻的副队,似乎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就跟他们的父亲一样,成为了微光之城的怪物。 言淮的气还没消,盯着沈厌的眼神里,满是愤怒。 但很快,言淮就往后退了两步。因为他发现,沈厌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尽的惋惜。 可他到底在惋惜什么。 又有什么是值得他惋惜的。 “沈副队。”言星轻声喊了一句。 “不用,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沈厌打断了言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今天是周六。” “哦……” 言星的声音弱了下去,就像是藏在深处的软肋被人很轻地戳了下。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沈厌说,“以后每个星期六,你们不用再来这里了。” 沈厌做事一向简单直接。 他直勾勾盯着言星的眼睛,“伏昼军团第一个人体实验失败了。” “……” “……” 大概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言星和言淮并没想象中那么崩溃。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盯着面前的高楼发着呆。 沈厌和他们一样,也只是仰着头看头顶盘旋几圈的雪鸦。 它们叫的凄惨,更像是哀嚎。 再几分钟后,言淮突然开了口。 他抿了下唇,攥紧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言淮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只不过在这瞬间,他所有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想大喊,想大哭,想破口打破几句,甚至想像以前那样跟面前这人打一架。 但他没有。 他做不到。 言淮才突然明白,父亲曾经说过的长大,恰巧不巧,就是现在。 言淮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他……有留下什么吗?哪怕是一句话也好。” 沈厌怔了下,似乎刚刚举着拳头差点冲他而来的那个人,不是言淮。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沈厌说。 但父亲的人体实验,是留下过东西的。 就是【试剂】。 只是,这样珍贵的产物,不是属于言淮和言星的。 它只属于整个微光之城。 属于整个人类。 言星和言淮没再去过实验室。 同时,他们也没了父亲,再被强行带进了那幢矮楼里。 天气渐凉,夜风比之前更急。言星坐在桌前,手脚有些不自在。 他不知道怎么劝慰眼前这两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自我安慰。 但他没想到的是,言淮扬起脸靠在了矮楼外的楼梯上。 他的眼睛里印着头顶的星空,水雾被藏了起来。 言淮耸了耸肩膀,斜着脑袋揉了揉颜颜的头。 “颜颜,你得快点长大,学会说话。”言淮有些无力地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你的两个哥哥都长大了,你也要跟上我们啊。” 言星不知道言淮的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可能是面前这个小女孩。 也可能是他自己。 * 他们的生活似乎重归平静。因为伏昼军团研发出了【试剂】,内城里的人诧异中带着不敢相信。 最后破天荒将内城20%的物资全部运到了外城和贫民窟。 言星和言淮知道,这是父亲的牺牲换来的。 沈厌不忍心告诉他们罢了。 这天傍晚,颜颜和往常一样坐在矮楼的门口,支支吾吾数着路过的人到底有多少。 弦月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 晚上的雾很重,言淮却还没回来。 颜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站起来捏着言星的衣角。 “淮……淮……” 言星睁大了眼睛,这是颜颜说的第一个字。 他高兴的快要疯了。 “颜颜,你终于开口说话了?”言星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颜颜的脸颊,眼角逐渐湿润。 “淮……”颜颜有些着急,使劲掐着言星的手背。 她在担心言淮。 “颜颜听话,你先回家。哥哥现在就去把言淮找回来。” * 言淮平时出现的地方并不多,很容易找。 在他很小的时候,是城墙边。言淮总喜欢远远看着城门,等着父亲回来。再长大一点,除了城墙和伏昼军团的实验室,他还会去贫民窟唯一一家杂货店。 那里面除了一些日常必备的杂物,偶尔也会有几本伏昼军团带到贫民窟的绘本。 言淮曾经偷过一本,带着满身的伤,将颜颜搂进怀里,给她念里面的童话故事。 颜颜听的认真,总会笑几声。 “喂。”言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言星这才抬起了头,一脸埋怨地看了过去。 “你这人,怎么走路还低着头?我要是不喊你,你就该撞上这面墙了。”言淮忍不住笑了一声,将怀里的绘本集递了过来。 带着他独有的温度。 言星却觉得这几本绘本灼热的厉害。 “又是从杂货店里偷来的?”言星问,“这次怎么偷这么多本?” “不是。”言淮说,“这回是我借的。” “……” “真的,你别不信。”言淮举起自己胳膊,转了两圈,“你看,这次没被打。真是我借的。不过……那老头说只能在他店门口看,看完再还给他。” “所以你就一直呆在这?直到现在?”言星抬了抬胳膊,指了指头顶的雾月,“你知不知道已经很晚了。” “我答应人家了,就得做到。所以我把绘本里的故事全都背下来了,可以给颜颜讲好几天。” “……”有些话,言星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好像不知不觉间,眼前这男孩真的长大了。 就连个头也高过了他。 薄雾慢慢散了,弦月散出的光却强的离谱。贫民窟数条暗巷被同时照亮。 言淮站的地方靠近角落,虽说暗了一些,但言星还是看出了他脸上的伤。 “不是说好没跟人打架?怎么脸上又多了这么多伤?” “靠……我以为站在这,你就看不到了。”言淮叹了口气偏过了头,“今晚这月亮……怎么这么亮?” “……” 不知站了多久,言淮才眯了眯眼睛。 “哥。” “嗯?”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光有些不太对劲?” 言星一直站在月光之中,被言淮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低了低头。 * 城墙上的警报器很快响了起来,以往安静的巷子瞬间变得喧闹起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也从旁边不远处的楼上飘了下来。 在一片混乱中,言淮还是听到了城楼上扩音器传来的几个词眼。 【辐射……】 【蓝晶石感染……】 【请所有人立刻返回室内……】 剩下的那些,言淮就听不进去了。 他迅速伸手将言星从旁边的空处拽到了怀里,两人匿藏在了巷口的角落里。 这里没有光,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 刺耳的尖叫声瞬间将他们包裹。 “怎么回事?是雪原出现了新的怪物吗?”言星皱着眉提高了音量。 “不知道,但是我听到广播里在说什么蓝晶石感染。” “蓝晶石感染?” 言星第一个想到了父亲。 他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绘本按回言淮手里,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下次出来就别穿这么少,免得感冒了还要传染给我和颜颜。” 言星的后脖颈烧得厉害,他强忍着疼,下意识往四处看了一眼。最后从旁边的窗台上扯下了厚重的棉布,扭头又裹在了言淮的身上。 “???”言淮有些懵,动又不能动。他撇了撇嘴,不满道:“哥,你这是做什么?我再冷也不至于披个这玩意在身上啊,这也太重了。” 言淮挣脱了几下,无奈言星一直没松手。 “给我拿掉。” “你别动。” “拿掉……”言淮想撒娇。 从小到大,只要他撒娇,言星就一定会被说服。 只不过这次,言星并不想理他。言淮只好一脸无望地盯着言星。 等到城楼上的警报声匿下去,言星才松开了手。 “你力气什么时候变大了?”言淮冲言星挤了挤眼睛,“哥,城楼上的警报声经常出现,大多都是预警。不过你这次反应怎么这么大?怪吓人的……” “……” 言星猜,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怎么可能这么凑巧在他们身上。 “怎么不说话?吓着了?”言淮靠近了些,伸手在言星面前晃了晃,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 言淮轻轻拍了几下言星的后背,嘴角微微上扬:“乖,吓不着……吓不着……我还在这呢……” “滚。” * 5052年冬,近新年,微光之城三城全面封锁。 缘由无人知晓。 言淮早晨不知道溜去了哪里,直到过了正午,才急匆匆赶回了矮楼。 言星早就盛好了饭坐在桌前,时不时皱着眉按两下后脖颈。 疼痛程度比之前更频繁了,摸上去像是长了什么东西。 见言淮回来,言星才站了起来。 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言淮拽进了屋子,还顺手带上了门。 “怎么了?” “……”言淮伸手就去扯言星的衣服,“脱了。” “??”言星瞪大了双眼,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抵着门,一脸诧异,“言淮你又发什么疯!” “我让你把衣服脱了!听不到吗?!” 这是言淮第一次冲言星吼。 “……” “言星,你藏得真厉害。连我差点都骗过去了。”言淮不顾言星的反抗,硬是将他身上的外套扯了下来。 言星的皮肤很白,唯独后脖颈那一块蜕皮蜕的厉害。 一片红肿下,冒着几个蓝色的尖,像是由内而外生长来的鳞片。 但它晶莹剔透。 “这就是……蓝晶石?”言淮整个人愣住了,右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言星将衣领往上拽了拽,重新穿好了外套。 “因为上次的辐射……对吗?哥,你感染了蓝晶石。你早就知道,你不告诉我。” “……”言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几分钟,言星才正视着言淮的眼睛。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整个贫民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 “从外城听来的。”言淮一脸愤怒,“要不是我意外偷听到这些,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这些?把我蒙在鼓里,疼了就自己忍着?” “……”言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房间里很安静,言淮能听到贫民窟城楼上的钟声。 一下又一下。 偶尔还会有雪鸦飞过,往窗台上落几根黑色的羽毛。 “哥……” “嗯?” “你是不是跟父亲一样也会离开我……” “……不会。” * 那之后,言淮还是趁言星不注意,溜去贫民窟唯一一家诊所。 那里停留的人要比之前更多,在他们身上,言淮也能看到类似于言星身上出现的那种蓝色晶体。 有个瘦弱的小男孩不停地抓着自己的手腕。 等到抓破皮流了血,没过多久又会出现新的蓝色晶体。 但只有言淮和言星知道,这是感染蓝晶石的独特表现。 “大哥哥。” 一个小男孩伸手捏了捏言淮的小拇指,随后晃了两下。 “大哥哥……” “嗯。”言淮蹲了下来,冲小男孩笑了笑,“需要帮忙?” “诊所里的人太多,我个子有些矮,挤不进去……我就是想问问你,那些蓝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妈妈身上,也有很多很多……” 言淮突然愣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江演。” * 大量的医疗设备被伏昼军团从实验区运到了内城和外城,途径贫民窟,他们不曾多看一眼。 言淮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言星脖子上的晶体已经逐渐蔓延到了后背,蝴蝶骨的位置幽幽泛着蓝光。 那是属于蓝晶石的颜色。 在言淮担心言星身体状况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内城外城蓝晶石感染治疗方案终于泄露到了整个贫民窟。 于是这天,城楼外的广场上,站满了人。 有些人大哭着,甚至不顾一切想突破伏昼军团的防线。 警报声响了许久,可无人在意他们的生死。 言淮站在远处往城墙上看了一眼,为首的军官他没见过。 关于伏昼军团,他知道沈厌。也只知道沈厌。 可沈厌不在。 言淮找了一圈,依旧没看到沈厌的人影。倒是碰到了之前跟在沈厌身后的年轻军官。 言淮往前走了两步。 “整个贫民窟都病了,沈副队他……为什么没来?” 那人脸色有些难看,摇了摇头,说道:“沈副队有其他任务在身,留在外城的军事基地里。” 军官没敢看着言淮的眼睛,就像是编了谎。 “报告长官!”小个子士兵敬了军礼。 “讲。”城楼上的男人目不斜视,一脸不屑。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着雪原里的怪物。 “经统计,贫民窟感染人数已经达到……86%,这里比内城更需要支援,长官,我们得把这数据传给伏昼军团总部。” “内城和外城才是最需要支援的!”男人打断了小个子,一脸嫌恶地骂道:“什么86%,传回伏昼军团的文件上,感染比例修改为40%!所有实验区的医疗设备立刻运往内外两城,留两台在这里就行。” “两台?长官!两台根本不——” “报告完了就滚!”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 城楼下的人群瞬间炸了锅。 “40%?怎么可能……我们都病了,我们才是需要支援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 “我们需要医疗设备,我们才是最需要的……” “……长官,求你们救救我妻子和女儿,我不能没有他们……只要能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长官,长官……你们别走,别丢下我们。” 男人走了,前来支援的小队也跟着离开了,他们头也没回。 只留下了几个身着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员。 身后的哀嚎和哭泣,混进了冬日的风雪里。 言淮站在原处站了很久,久到肩膀上覆盖了一层薄雪。 就连言星出现在他身边,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穿这么少还总喜欢汪外面跑?我说过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言淮没开口。 “说说吧,这次你又听到了些什么?” “哥。” “嗯。” “整个贫民窟都病了。”言淮有些自责,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哥,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出门,你更不应该出门来找我,都怪——” 言星的食指轻轻帖在了言淮嘴唇上。 他脸色苍白,软塌塌地靠在了旁边的石墙上。 “这跟你没关系,阿淮。”言星扬了扬头,看着头上的那片星空,“阿淮,你看。那些星星也在发光。” “跟我身上的蓝晶石一模一样。”言星笑了。 可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言星闭上了眼睛,抬着胳膊拥抱着言淮,整张脸埋进了他的脖子里。 “言淮,我好像不能跟你一起长大了。” * 言星感染程度逐渐变强,一开始只是后背,现在已经逐渐扩散到了两个胳膊,甚至感染到了胸口。 怕吓到颜颜,言星开始穿高领的毛衣,时不时就挡一下胸口处的感染体。 言淮不在神出鬼没,他总是徘徊在贫民窟唯一的诊所外。那里面有伏昼军团研发而来的试剂,或许能救他哥的命。 可言淮再也不敢像偷绘本那样去偷这屈指可数的试剂。 他做不到用其他人的命来换言星的命。 某个凌晨,等到诊所关了门,几名研究人员打着哈欠准备拐进城楼休息。 言淮就是在巷口的拐弯处,拦下了其中的一个女人。 那人一脸惊慌,直到盯上了言淮的眼睛。 面前这男孩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慌乱不安,不像白天那些人那么焦躁,平静的不像话。 女人问他:“你等了我们很久?” 言淮摇了摇头,“没多久。” “那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女人上下打量着言淮,“你并没有感染蓝晶石。” “但我的家人被感染了。”言淮说,“我不想为难你们,我之所以等到现在才拦下你,就是想问问……试剂的量,还有多少?” “不多了。”女人声音低了下去,偏过了头,“他只给了我们40%的资源。” “除了试剂,还有别的办法吗?”言淮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他往前走进了些,低声道,“你们不是搞研究的吗?除了试剂,总有别的办法,对吧?” “……” 女人有些说不出话。 “我父亲已经死在伏昼的实验室,我不能再失去我哥了。” “你,姓言……难道你是他的——”女人瞬间瞪大了双眼。 再几秒之后,女人突然笑了起来,眼睛里起了一片水雾。 不知在跟言淮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她有些自嘲,两个肩膀颤抖着:“真没想到从他身上提取出来的试剂,却救不了他的家人。” “除了研发出来的试剂,还有另外一种办法。” “什么?”言淮眼前一亮。 “换血,还要换掉所有可用的脏器。”女人犹豫了几秒,“至亲的血,排斥率必须得是0。但这个有风险,可能会有后遗症,我建议你……” “我可以。”言淮打断了她。 “但你会死。” 夜风拂过言淮的刘海,有些凉,就像失了什么。 他突然有些怀念儿时,父亲不在,他每每钻进言星的怀里,言星总会将温热的手心覆盖在言淮的额头。 然后哄他睡觉。 可现在,言淮笑了笑。 他想哄言星一次。 哪怕只有最后一次。 言淮愣了愣,清了清嗓子。 “我这人吧,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我不说空话,更不会骗你。你说的没错,我怕死,从小就怕,但是比起这些……我更怕失去哥哥。”言淮突然笑了笑,“所以医生,能不能答应我,让我哥替我活下去。” “无论什么办法……” * 12月31日午时刚过,盘子散落一地,言星终于晕倒在了一片狼藉中。 言淮顾不上矮楼里其他人的诧异目光,背着言星直冲冲赶到了贫民窟的诊所后门处。 女人一早就等在这里。 她准备好了手术需要的所有东西,再次看向了言淮。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我再说一次,你会死。” “……”言淮的手顿了下,有些无力地青青拂过言星鬓角的碎发,“我会死,但他不会。” * 言星昏迷了很久,再醒来时,已经过了5053年的春节。 辐射导致的蓝晶石感染逐渐被压了下去,贫民窟巷子里的人数少了很多。 言星孤身一人站在巷口,总觉得失了什么。 从那之后,言星总会自言自语,贫民窟里活下的那些老人都说,言星病疯了。 他时不时偏头会冲着某个方向笑,就像身边站着谁一样。 可是他记不清了。 颜颜的个头也长了不少,开始说更多的字。 只不过,她已经有些忘了。她学会的第一个字,其实是什么人的名字。 辐射事件过后的那年夏天,言星踏进了伏昼总部的门槛。有人问起他的名字,言星只是静默了几秒。 随后他说:我叫言星,好像……又叫言淮。 其他的人不理解,只是觉得他生过一场大病,跟平常人有些不同。 但言星在那里,还遇到了一个小孩。 陌生又熟悉。 那孩子手里捏着刺眼的蓝色晶石。鲜血流了一路。 言星有些好奇,弯了弯腰。 “你……叫江演,对吗?” * 言淮曾经说过,“我们的未来还那么长,颜颜总会追上其他孩子的……对吧?” 没错。 言淮的未来其实很长,长到言星一个人替他走完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