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色》 第001章 林蔻蔻 林蔻蔻想,自打失去梦想,当了两年的咸鱼后,她每天迟到早退打游戏玩失踪,米虫人生不要太快乐。 唯一的遗憾就是无聊。 刚才听说有人在集团内网匿名发帖骂她,她不由眼前一亮,二话不说登录进去,准备悄悄观察这帮人又给她草了什么有趣人设。 唔,只不过…… [匿名帖标题:集团裁撤猎头业务,林蔻蔻要凉了!] 林蔻蔻琢磨:我有热过? [匿名1:蔻姐牛逼过~人家是野猎头圈第一个千万级猎头,冷酷无情,号称蓝翔之光,人形挖掘机,实打实挖垮过两家上市公司。后来创立“歧路”也辉煌一时,虽然最后被咱们集团招安,可别拿人不当盘菜啊。] 林蔻蔻谦虚:嗨呀,过奖。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匿名5:这两年经济不好,各行裁员,猎头活儿本来就少;外头还有个左柚。人家甩了蔻姐,出走后自己开个公司混得风生水起,哪样业务不碾压?市场份额就这么大,还被人抢大半走,歧路账面亏损很久,该裁了。] 林蔻蔻轻哼:正经分道扬镳说成“甩了”,这人不嫌事儿大啊。 [匿名9:亏我当初听人说左柚是蔻姐养的小狼狗,看着干干净净跟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似的,没想到一朝翻脸做这么绝,狠人呐。两年做到业界顶尖,还把歧路干趴下,牛逼!] 林蔻蔻啧啧:就那撩两句都脸红跟你理论半天的劲儿,小狼狗?算了吧。但搞业务他超强的。 [匿名11:哈,左柚再牛逼,当年不还是给蔻姐当狗?可惜她看错人,一手把这徒弟带出来,结果人家撬走她一票元老,歧路业绩一落千丈,搞到今天被裁的下场。我一个旁观者都咽不下这口气,真想替她教训这种小人!] 林蔻蔻惶恐:不孝子哪里都有,为此动伤肝火duck不必啊。 [匿名18:可别笑掉人大牙了,她林蔻蔻什么货色,有目共睹。自己属下管不住,元老也被人撬了,老板当成什么样心里没点逼数?野猎头沾个“野”字,就是下贱,臭名昭著。当初为了挖人不择手段,拆散人家婚姻,多缺德自己知道!] 林蔻蔻摇头:说话真难听。姑奶奶当年一战成名好不! [匿名18:后来开公司,赶上经济好,还走狗屎运遇到左柚,什么事都给她料理妥当,她当老板要需要技术含量?换条狗坐上去都比她好。她要有真本事,被调职到集团也有两年了,怎么屁动静都没有呢?] 林蔻蔻叹气:二十好几岁的阿姨了,再拼命好累的。 [匿名18:要我说,歧路早该裁,一帮饭桶。林蔻蔻手里可还有歧路的股份。这回集体大裁员派她去操作,明摆着就是要打她脸。等着看好戏吧!] 林蔻蔻思索:怎么又是这个嘴贱的?画风有点熟啊。 原本在屏幕上漫不经心滑动的白皙手指,忽然停下。 早上10点,咖啡厅人还不少。 林蔻蔻靠窗坐着,盯着页面上“匿名18”几个字看了两秒,然后就倒着往上翻这人之前的回帖。 细长的眉梢,于是一挑。 小样儿,以为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她是天生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皮肤够白,五官又漂亮,本来就是扔进人堆里就能被人一眼记住的长相。昨晚遇到那个姓裴的之后,凌晨2点才回酒店,可也足足睡了7小时的养生觉才起,还十分有耐心地给自己撸了个挺细的妆,自然亮眼至极。 长睫卷翘,唇瓣润泽。 顾盼之间从容生辉,甚至带点懒洋洋的倦怠,对什么都不关心似的,有种颓唐的靡艳。 披散下来的长卷发,烟灰紫色的收腰裙,手边上还收着一把精致的小洋伞…… 这模样打扮,要让前几年熟悉林蔻蔻的朋友见了,保管惊掉下巴—— 事业滑铁卢对人的打击有这么大? 连审美都变了! 以前那个齐肩短发、西装飒爽的冷酷大魔王是他妈被人穿了吗?! 这不是我们认识的林蔻蔻! 林蔻蔻自己倒没觉得有毛病,这两年又不用她搞业务了,修身养性,佛系人生,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漂亮,就怎么穿。 谁心里还不住个小仙女了? 只是眼下…… 内网这帮人真是闲得,消息还灵通,董事会决议前天刚下,她飞机昨晚落地江城,今天刚准备去歧路宣布大裁员的噩耗呢,这帮人就八卦上了。 而且还有个老仇家。 这说话嘲讽的风格,林蔻蔻实在太熟悉了。 可何必呢? 她不争不抢,没有半点往上爬的想法,怎么陈沁老有危机感,怕被她取代? 她想,自己坏就坏在脾气太好。 被人这么污蔑诋毁,林蔻蔻一点不生气,还心平气和地在手机上打字,回帖跟陈沁打招呼。 回帖内容:陈沁啊,你老公昨天在机场纠缠我要私人微信,还说约我吃饭,真的好烦的。有这造谣犯贱恨我的功夫,回家看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好不好?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语气乍看软和。 可落款是:你爸爸林蔻蔻本蔻。 陈沁可是集团hrd,总管人事的老大! 真身上阵,点名开骂可还行? 还自称“你爸爸”…… 回复内容出现在版块上那一瞬间,天知道网络那头多少上班摸鱼的社畜一声“卧槽”,彻底看傻了眼! 林蔻蔻回完,不由一叹:“连仇家的夫妻感情危机都要关照,我可真是菩萨转世的好心肠。” 为这份善良,奖励自己半块蛋糕吧! 她想到这里,点了点头,绝对没有半点为自己的贪嘴找借口的意思,异常虔诚地拿起小勺,一点点把桌上剩下的那半块高热量蛋糕吃了个干净。 四月的江城,正是飞絮濛濛。 太阳不大,照着梧桐新绿。 林蔻蔻撑开那柄精致的小洋伞,踩着高跟鞋,拎个小香包,慢条斯理从咖啡厅出来,已经快11点。 她打了个车去公司。 歧路,全称“歧路咨询有限公司”,主做猎头业务,服务于各类公司,拿企业佣金,然后为企业寻访需要的人才,且大多都是高薪职位。head hunter,猎头。这个“头”,指的是“头部人才”,各领域的高精尖都是他们的狩猎对象。 毕竟算祖上阔过,歧路选在cbd附近一栋写字楼里办公,租了一整层。 这个点不用挤电梯,顺利直达18层。 只是林蔻蔻没想,刚出电梯门上走廊,迎面就有个白衬衫a字裙的女人,怀里抱一沓文件,匆匆走过来,差点撞她一个趔趄。 那些纸张自然脱手飞了一地。 林蔻蔻皱了眉。 对方吓一跳,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她显然是有急事在身,都顾不得多说,忙慌慌把地上那些纸一捡,就进了电梯,都没留神看角落里还散着几页。 林蔻蔻看见,道:“这里还……” 然而一转头,人家根本没听见,电梯门一合,已经没了影子。 “唉,现在的年轻人……” 这粗枝大叶,万一是重要的文件丢了,不得被领导骂一顿? 林蔻蔻不由摇头。 那页纸还躺在地上。 她低头盯了片刻,弯腰捡起来。 一看,竟然是份简历。 姓名:陆可可 年龄:25岁 应聘职位:猎头顾问 哦,来求职的啊? 只可惜,这工作履历包装得太浮夸,看着厉害罢了。 掂量掂量,其实没什么真材实料。 有点阅历的猎头和hr一眼就能看穿。 林蔻蔻兴致缺缺,想想好歹是别人简历,扔了不好,干脆拿着往公司走,准备放到前台,防备人回来取。 可才到门口,就听见边上传来声音。 另一头走廊的窗前,有个男人侧立着,正低头按手机,似乎在给人打电话,语气有点不耐烦:“别以为你是我弟……” 林蔻蔻脚步顿住。 她转头看去,眉头顿时一扬。 这栋楼的社畜里还有身材这么好的? 肩宽腰窄,两条长腿笔直,攥着手机的手指格外漂亮。一头碎发,站在逆光里,只看个侧影,都能瞧出鼻梁高挺,轮廓深邃。 眉头皱起时,甚至给人几分压迫力。 有点上位者的威慑感。 可莫名有点说不出的违和。 看来看去,是这一身西装外套,深深的墨蓝色印着几片暗纹,太过有型甚至像是t台上的男模,和这比较沉郁的气场不搭。 何况脖子上还隐约能看见挂工牌的蓝绳。 这栋里不都是搞房产忽悠和搞金融诈骗的吗?刚上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新来了哪家时尚杂志社啊。哪家傻逼公司竟然聘用这种一看业务能力就不行的男花瓶? 林蔻蔻看人多年,没忍住腹诽了一句。 这时候,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这头有人,转过身来,正正好露出胸前挂的工牌—— 歧路咨询。 “……” 哦,是我公司啊。 林蔻蔻脸疼了一下,但转念又为自己开脱:虽然是我公司,可现在也不归我管,不能算我傻逼。 正好,了解一下公司现在的情况? 想着她抬起头,就要同这位“员工”聊上几句。 然而,目光移到对方脸上那一刹那,差点没吓得她把手里的洋伞给扔出去—— 昨晚那个?! “是你!” “是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走廊里突然弥漫着一种尴尬的安静。 裴息攥着手机的手指变得僵硬,乌沉沉一双眼打量着林蔻蔻这身打扮,没作声。 林蔻蔻后脑勺发寒。 过了好半晌,她才安慰自己,就当不知道好了,给人家留点面子,于是咳嗽一声,微笑开口:“啊,裴先生,好有缘分,又见面了。” “……” 她嗓音没了当时酒后的微哑,清越平和,可落到裴息耳中,仍旧像一粒滚烫的火星,让他一下想起了在她那熏染了酒意的眸光注视下,自己突然剧烈的心跳…… 他难得冲动。 可谁能想到对方竟然是…… 为着昨晚怄的那口气,他几乎失眠了整夜。 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给忘掉。 结果这一刻,有一个算一个,昨晚努力忘掉多少,现在就想起来多少。 甚至,当时触碰过对方那几缕微卷长发的指尖,都好像被火星点着,颤了一下…… 第002章 开后门 昨晚他们的确是见过的。 并且不止见过那么简单。 林蔻蔻记得,那会儿大概是晚上11点,她准备去找赵舍得喝酒。没想刚到酒吧街,就遇到七八个青年摇摇晃晃走出来,嘴里不大干净地问她:“小姐姐,一个人呀,给个微信吗?” 那一瞬间,林蔻蔻面色古怪。 都有人会来搭讪她了? 看来自己这两年打扮换了,“纯良”不少,没那么有杀气了…… 她看着这几个人,似笑非笑:“要微信?” 社会青年:“……” 不知为何后背寒了一下。 见鬼。 有个染黄毛的寸头看林蔻蔻好像不反感他们,凑上来就想继续搭讪,只不过目光偶然一错,撇见街道另一头一道身影,眼睛突然就定住了,拍了拍身边的人:“哎,看!是不是裴智?” 另一人跟着看过去,立刻“靠”了一声,一张脸都跟着扭曲了几分:“妈的,换了身衣裳,差点没认出他来!还敢在这条街出现!” 林蔻蔻不明所以。 但紧接着就看见这帮人跟见了仇家似的,连微信都不继续问了,呼啦啦一帮人全部越过她,朝街角那边跟了过去,看模样是去者不善。 她转过头朝那方向看了一眼,只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穿着深色的长风衣,一手揣着兜,正好从路灯下走过,昏黄的灯光落在平展的肩膀,倒有点沉郁的感觉。 几名社会青年鬼鬼祟祟跟在后头。 他似乎没有察觉,仍旧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过了拐角。 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林蔻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自比大众所鄙夷的那种精致利已主义者,懒得给自己找事儿。 这条街在市中心,附近常年停靠警车,闹不出什么来。 于是她转身,若无其事地溜达走了。 赵舍得开的酒吧还在前面,在往东转弯过去的一条岔道口,位置太深不算好,但胜在不嘈杂,设计别致,有那么点打口碑的味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她穿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走不快。 慢悠悠晃了一阵才到。 前面却根本没有什么酒吧的牌子,法国梧桐树下面靠墙立着一台自动贩卖机。 林蔻蔻刚走过去,就听见旁边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就听见有些远的一声:“那个王八蛋……” 她觉得耳熟,像是先前跟她搭讪的小混混,顿时一挑眉,转头看去。没看见小混混,却正好跟刚从旁边小巷里走出来的裴息打了个照面。 对方身上那件深色的风衣看上去似乎有些凌乱,头上的碎发也汗湿几分,一件黑色的法式衬衫松开了一粒扣子,他一手手指正放在左侧漂亮的绿松石袖扣上,看见她时,便停了下来,也不知到底是要扣上还是要解开。 他眉头没皱,可有点冷意。 长得倒是好看。 林蔻蔻认出他是之前被那一伙小混混跟踪的人来,往他身后那条黑漆漆的小巷看一眼,又想起他出来时脚步略快,便猜他是被人“追杀”。 眼珠一转,颜狗劣根性发作。 看在对方长得好看的面上,她朝他道:“惹上事儿了?进来吧。” 对方看她,似乎没明白。 林蔻蔻突然觉得这人有点愣。 她一哂,暂时没说话,转过身去轻轻一推,墙边上那台“自动贩卖机”便开了,顿时露出后面所藏的洞天—— 赵舍得的网红酒吧。 “年纪轻轻,活着不好吗?那帮小混混一看就不是善茬儿,犯不着跟他们拼命斗狠。你还想一打七不成?”林蔻蔻先走进去,示意他跟进来,一副自来熟的口吻,“我朋友的地儿,罩着你,进来躲躲吧。” 裴息鼻梁高挺,站在路灯不远处,有棱角的轮廓自动打上一层阴影,更显深邃。 那一瞬间他眼底划过了什么。 摁在袖扣上的手指一顿,然后“啪嗒”一声轻轻扣上,无声地看了林蔻蔻一眼,跟着她走了进来,带了几分审慎:“你是?” 林蔻蔻把门关上,却不着急走,只藏在那伪装成自动贩卖机的酒吧门后面,透过几片玻璃朝外面看,闲闲道:“不用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 裴息又看她一眼,没说话。 陌生的女人,肤白唇红,松垮的珍珠白针织衫搭一条松绿半身裙,踩着一双尖头漆皮的红底鞋,手里还懒洋洋提着把收起来的直柄小洋伞。 酒吧入口处的空间并不宽敞。 两人在门口杵着,难免显得距离太近,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青柠罗勒香,让人不大自在。 裴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但几乎同时,还扒在门后窥探那几名混混会不会来的林蔻蔻,就感觉某处头皮扯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 回头一看。 原来是他风衣上一粒深蓝的纽扣,方才不小心挂住了她栗色微卷的长发,一动就扯着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不好意思。” 然后四目相对。 林蔻蔻无言,末了一笑,到底有些心疼自己这花了许多钱养好的头发,不想人没奔三头先秃,道:“你别动。” 对方身子僵硬,站住没动了。 她便微微侧过脖颈,去解自己的头发。 只是光线不亮,看不大清。 解了半天,非但没解出来,好像还缠得更死了。 林蔻蔻眉心于是皱了起来,刚想说“去找把剪子来比较快”,就听头顶上一道有些喑哑的嗓音响起:“我来吧。” 她一怔,抬头。 男人那突起的喉结上下一滚,似乎有些紧绷,搭着眼帘也没看她,伸手便将那粒纽扣从她手中接过,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一用力。 “啪”,一声崩响。 他竟然把那粒纽扣拽了下来。 林蔻蔻愣住。 纽扣一扯,原本缠在上面的头发自然也松了。 对方僵硬的身形似乎也跟着松了少许,十分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道:“好了。” 好了? 林蔻蔻目光,慢慢从对方深隽的脸上移到风衣那一排纽扣上。 独独缺了一粒,有些碍眼。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这件风衣是某个大牌的当季。 价钱少说五位数。 可真是够“好”的! 刚才没留意,现在仔细一看,风衣里面那件衬衫也不是什么便宜货。流畅紧绷的脖颈线条深入领口,上面那粒扣子有些随意地散开,露出一侧锁骨昏沉的灯光下,便打出几分暗色。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林蔻蔻脑袋里莫名冒出了这八个字。 裴息看她一眼,喉结又紧了紧,抬手默默把衬衣扣子扣到了最顶上。 这下什么光景也看不见了。 林蔻蔻:“……” 这人是马王堆汉墓刚出土的吗? 她忍俊不禁,倒上来一点兴趣,想想对方风衣的损失,精致的下颌微微一抬,指了指酒吧里面,道:“我请你喝一杯?” 裴息道:“不用。” 林蔻蔻挑眉。 他补道:“我请你。” 刚回江城就有人请喝酒,林蔻蔻看出这是个不缺钱的,也不客气,毕竟自己救了他,于是道:“叫我coco就好。你呢,怎么称呼?” coco这种英文名,非常烂大街。 一听就没诚意。 裴息顿了顿,说:“姓裴。” 林蔻蔻当然也没有探听对方真实姓名的想法,就称一声“裴先生”,然后就进了酒吧,坐下来跟对方喝了几杯,随口问了问江城这两年的发展。 意外地竟能聊上话。 只不过还没坐上多久,刚交换完联系方式,就听见外面120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停在了外面街上,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酒吧里的人都到外面去看。 林蔻蔻也好奇起来。 她跟着出去,站在酒吧打开的门口,就看见六七名青年,个个鼻青脸肿,要么抱着自己的胳膊,要么捂着自己的肚子,甚至一瘸一拐,有的被人扶进救护车,有的则被人抬上担架。 “这是干什么了啊?” “小混混又惹事……” “这打得,妈都不认识了吧?” …… 周遭人小声议论。 林蔻蔻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儿,直到看见一个捂着眼睛哭得涕泗横流的黄毛寸头从前面走过,脑袋里突然“嗡”地一下。 这不是刚才搭讪她的那个? 再一看其他人,这下都觉出几分眼熟来,不全是之前那帮小混混? 等等!他们之前不还是“追杀者”的角色吗…… 林蔻蔻终于想起了方才在岔路口遇到裴息的那一幕,对方风衣凌乱,头发见汗,手指搭着袖扣像是要解但也很像是要扣…… 她当时以为对方在逃命。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眼皮一跳,她无声看向了自己身边静默矗立的男人。 裴息也瞅着那帮哭爹喊娘的人。 感受到林蔻蔻注视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抿了抿唇,幽幽向她解释:“正当防卫。” 林蔻蔻:“……” 神你妈正当防卫!!! 闹半天还真是你把人家打成这样的?! 回想一下,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年纪轻轻,活着不好吗? 你还想一打七不成? 我朋友的地儿,罩着你,进来躲躲吧。 …… 林蔻蔻简直想穿越回半个小时之前,狠狠给自己两拳头:完全判断错了情况,她碰见裴息时,那帮小混混已经被他打趴下了!人家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社会青年才更需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好不好! 一时,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了张嘴,又闭上。 对方好像在揣度她想法,默默地补道:“有监控录像,他们先动的手。” 林蔻蔻:“……” 大兄弟我不是想关心你会不会进局子好吗? 她微笑:“那就好。” 然后两人就此分别。 只是没过半钟头,他们又在另一家酒吧门口碰上,面面相觑。 再后来…… 呵呵,再后来她转身就把这人联系方式删了。 谁想到,今天又遇到。 见了鬼了。 “嘟,嘟……” 听筒里传来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裴息按掉了拨号界面,抿着唇看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他看见她手里拿着简历。 顿了片刻,想起昨晚她自称“coco”,于是道:“你就是陆可可?电话打不通,面试也迟到。” 陆可可? 林蔻蔻一怔,随他目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刚才撞她那个人落下的简历,略略一想就明白他是想错,把自己当成来面试的人了。 她解释:“不,我其实……” 裴息皱了皱眉,昨天的事梗在心里,可也没有刁难人的想法,压低了声音,轻轻打断她道:“迟到也没事,我是面试官,放轻松,我让你过就是了。” 林蔻蔻:“啊?” 裴息拿过她手里的简历,看了右上角那张p成蛇精网红脸的证件照一眼,又看了看她本人,忍了忍,终究没忍住,说:“但你照片修得有点过了。” 林蔻蔻:“……” 你在说什么梦话? 裴息看她神情不对,也只以为她是惊讶于自己竟然是她的面试官,并未多想,挺诚心地对她道:“你样子本来很好看,没必要p,这都认不出是你本人了,真要面试很吃亏的。” 林蔻蔻:“……” 她终于抬起头来,重新完完整整地把眼前这男人打量了一遍。 这一次,眼底隐约藏了几分认真。 对方那优异得过分的外形,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工作牌上挂的是—— 裴智,歧路咨询,资深猎头顾问。 然后她垂眸打量了一眼自己此刻的“尊容”,与其说是来面试,不如说是度假,从上到下没有一件是求职者应该穿的。 原样打包能立刻去参加相亲。 如果是两年前的她,遇到哪个求职者穿这么一身来面试,光这轻慢的态度,就不会给二面的机会,直接把人刷掉,让人滚蛋。 可眼前这个男人…… 资深猎头。 这行看的就是“识人”的眼力见儿。就凭昨天那一夜,就凭这包装过度的垃圾简历,连照片都对不上,人都还没分清,就敢跟她说,面试让她过? 林蔻蔻脾气老好了,抬手掩口,受宠若惊似的眨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向他确认:“你的意思是,看在昨晚的‘交情’份儿上,要给我开个后门,直接让我过了面试?” 裴息皱眉:“小点声儿,你自己知道就好。” 林蔻蔻:“……” 很好嘛年轻人。 拿着老板发给你的工资,不做事倒也罢了,后门还开到老板面前来! 这样不负责的水货也配当歧路的猎头了? 还资深级。 反正也要大裁员,她倒突然好奇起来:这两年,公司里都养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裴息看她不说话,大概也是觉得照片差太多,回头一想,又不大确认起来:“你是陆可可吧?” 林蔻蔻心念电转。 她唇边弧度加深,竟然笑得格外纯善:“没错,我就是呢。” 其实我是你爸爸! 第003章 劝退 林蔻蔻唇形很漂亮。 笑起来也格外好看。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裴息竟从那微微勾起的弧度里,看出了一抹料峭的凉意。 但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当他抬眸,只对上她异常真诚的眼神,仿佛带着满满的惊喜和感激。 于是他没多想,只当是走廊里吹了风,拿着那份简历,便道:“但面试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你跟我进来吧。” 林蔻蔻心里在冷笑。 但面上却把戏演足了,毫无破绽地道:“真是太感谢您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公司。 林蔻蔻跟在裴息后面。 望着前方男人那挺直的背影,她看似平静,心里的算盘已经扒拉地啪嗒直响:现在的年轻人,真没遭受过生活的毒打,不把老板开的薪酬当钱,工作都这么草率敷衍,还搞起裙带关系。等会儿让你知道爸爸是谁,再看你还敢给谁“开后门”! 林蔻蔻已经做好了接下来演一出装逼打脸好戏的准备。 毕竟是经历过沉浮的人了。 她好整以暇地将颊边垂落的一缕头发轻轻顺到耳后,脑海里甚至已经把被人认出来后,要讲的那些话都构想了一遍,以确保造出一种“王者归来”的震撼效果。 然而…… 经过前台,前台小妹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转头继续跟别人打电话。 林蔻蔻:“……” 哦,新换的前台,不认识我很正常,问题不大。 继续往前,经过一间小会议室,正好有个戴方框眼镜的男人走出来,看见裴息带着林蔻蔻,就笑了一下:“裴帅面新人啊?” 裴息“嗯”了一声。 林蔻蔻:“……” 没事,猎头这行人员流动性大,换血快,新来的小盆友不认识我也正常,稳住。 再往前就是会议室,旁边是办公区。 最靠外的格子间处,有个穿一身黑夹克、瘦竹竿似的中年男人站在过道上训人:“连收集简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还当什么顾问助理?趁早回家去吧。” 说完就把手里一摞简历摔在了桌上。 林蔻蔻听见,不由看过去。 工位上是个年轻的姑娘。 留着齐肩短发,文文静静,瑟缩着肩膀,在中年男人训她时,站在那里埋着头,都不敢抬一下,隐约有透明的眼泪珠子往下掉。 中年男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只不过一扭头来瞧见裴息身后,目光突然定住了。 这一瞬,林蔻蔻一震,下意识调整了自己略显散漫的姿态,露出了惯常的亲和微笑,心想总算有人还认识自己,只等着对方大惊失色地叫出自己名字。 可万万没料,人家将她从头看到脚,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面上竟露出几分鄙夷,小声嘀咕:“真是什么人都能来面试了……” 林蔻蔻:“……” 看来我真的已经过气了。 中年男人似乎觉得林蔻蔻不行,摇了摇头看向裴息,却没提这茬儿,只道:“刚人事那边来人,要给你弄指纹打卡机,你没在,留了话,让你一会儿要弄去找。裴顾问,我说你也是真不小心,在家还能不小心烫伤手。” 裴息的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 林蔻蔻刚才在门外就看见了。 但他似乎不爱和别人搭腔,只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袁顾问,我面完人就去。” 袁增喜只想裴智这小子失恋后大受打击,摆一张臭拽脸不爱搭理人,也就懒得在这里讨人嫌,鼻子里出气轻哼一声,拍拍屁股转身就走了。 裴息推开旁边会议室的门。 林蔻蔻一想,刚才办公区那么多人,一眼扫过去真没一个熟脸。 她倒不急着亮身份了,气定神闲地跟着裴息走进去。 才坐到会议室,外头有人倒茶水进来,放下时还忍不住好奇地看了林蔻蔻一眼,然后才退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想当年林蔻蔻也是圈内鼎鼎有名的大猎头,世界500强面试套路倒背如流,加班、跳槽、离职、目标,随便哪样都信手拈来。 所以坐下时根本没带怕的。 她只等着对方放马过来,看对方怎么刁难她。 可万万没想到,裴息坐对面盯了她半晌,开口竟然问:“你真想来这公司?” 这算什么问题? 林蔻蔻心下微妙,想了想,笑容越发明媚:“投了简历当然是想来的,听说贵公司在业内也很有名气,歧路咨询的大名我很早就听过了。” 裴息的眉心不由拧了起来:“听说是听说,可跳槽是人生大事,动辄伤筋动骨,我劝你要考虑清楚。” 林蔻蔻:“啊?” 裴息看在昨晚的面上,语重心长劝她:“公司与公司也有高下之分,虽然都叫咨询公司,可这公司既不是麦肯锡,也不是波士顿,这就是个三流人力资源咨询,往上走看不到晋升渠道的。陆小姐有见识有见地,履历这么漂亮,能力肯定也不俗,没有必要栽死在这口枯井里。” 林蔻蔻:“……” 这回她听懂了。 姓裴的作为面试官竟然在劝退自己?! 闯荡江湖多年,这种奇葩她可是头一回遇到。 再说了,就凭简历上那几条瞎写的履历,怎么就能得出“能力肯定也不俗”的结论了? 林蔻蔻简直要怀疑人生,她琢磨半晌,悄悄凑上前去:“裴顾问,看在昨晚的面上,你偷偷跟我说,这一定是你们公司最新的面试套路吧?” 裴息:“……” 林蔻蔻跟他分析:“比如你这样劝退我,故意跟我说公司不好,我要真的动摇了,或者来之前没有做过足够的功课了解,被你劝退,那我这场面试,是不是就砸了?” 裴息眼角都微微抽搐了一下,头一回觉得不那么淡定。 好半晌,才抿紧了嘴唇,道:“不是。” 林蔻蔻:“……” 所以你刚才是认真的,是他妈在逗我吗? 无论如何,裴息对她的印象不坏。 虽然在性向这个问题上,他多少有些失望,可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于是道:“我认真的,这公司不行。” 林蔻蔻服气了,没忍住笑出声来,嘴上却道:“可我在网上搜过,歧路的猎头业务很出名。虽然这两年好像有些下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实我的简历有不少夸大其词的部分,以前就是那种十来个人的小猎头公司出来的。您知道,面试嘛,得修饰一下。主要是我真的很想要当猎头,想要找个地方重新开始,歧路对我来说已经不小了。” 裴息道:“既然想提高,为什么不去远航?” 林蔻蔻:“……” 裴息望着她:“直接去最好的公司吧。歧路早都凉了,反而是前两年从歧路出去的左柚,创建了一家新猎头公司,叫‘远航’,公司气氛强,猎头也厉害。一会儿你从这儿出去,两站地铁就到。” 林蔻蔻:“……” 说实话,要不是这两年修身养性脾气好,她现在已经跳起来打爆这人狗头了。 敢把来歧路面试的人推去远航。 你是左柚派过来的间谍吧? 林蔻蔻微笑:“您说得对,但我,嗐,我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喜欢歧路多一点呢。” 裴息这回没了话。 他盯她半晌:“你图歧路哪里好呢?” 林蔻蔻眼睛眯得跟弯月似的:“钱多事少离家近,哪里都好。” 裴息:“……” 罢了,良言难劝该死鬼。 虽然不明白昨晚还睿智远见的妹子,怎么今天脑袋跟短了路一样,可该说的话都说了,对方还是铁了心,他也没办法,干脆不劝了,直接道:“那你明天来入职吧。” 林蔻蔻感觉自己的忍耐要到极限了,弯唇问:“我就这么入职了?裴顾问好厉害,我还以为我还要见老板呢。真的不用再面一轮吗?” 裴息道:“你面试的职位是猎头顾问,我算你上级,在歧路资深猎头能带项目小组,定你下来问题不大。面试资深猎头顾问,才需要总监拍板。回头我跟hr那边说一声,你到时把入职合同签了,准备好相关资料就行。” 林蔻蔻点头微笑:“真好。” 裴息已经不想再多说。 她却问:“那我薪酬?” 裴息道:“按行规是底薪加提成,你以前是有工作经验的,又是跳槽进来,底薪先涨10%吧,以后再看。” 什么都不知道,一场面试连应聘者的能力都没了解,张口涨薪10%…… 可真不是花自己的钱。 账面不亏才见鬼了。 爸爸都不知道爸爸那么多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 林蔻蔻觉得自己昨晚可能是被人下了降头,怎么就觉得这人很不错,很顺眼,很想要勾搭呢? 她又问:“那公司给我配顾问助理吗?” 裴息其实不喜欢和蠢人说话,闻言冷淡地道:“当然,你履历好能力强还这么爱公司,到时一定给你配上全猎头部最好的助理。” 林蔻蔻于是继续假装高兴:“真亏我运气好,面试还能遇到您,帮了大忙了,以后一定请您吃饭。” 裴息搭着眼帘,没应承。 他只把简历递还给她,道:“回头把简历改一份,发个电子版到我邮箱。尤其证件照,还是换得正常一点比较好。” 林蔻蔻接过来,看一眼左上角那张跟自己本人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照片,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点新主意来,只道:“好的,谢谢您,我回去就改。” 心里默默将“裴智”这个名字拉入死亡名单。 面试到此结束。 她起身:“那我告辞,明天再来?” 裴息“嗯”了一声,也不多说话。 林蔻蔻心里冷笑,推门出去。 会议室门打开的瞬间,办公区里不少悄悄朝这边窥探、想知道是不是有新同事进公司的人,顿时都把脑袋缩了回去,只有少数几个还敢光明正大地看。 她也不在意,拿着简历往外走。 只是才刚转过弯,过道另一头就有个胖子,皮肤还挺白嫩,手里拿着财务的一堆报销本走过来,一双灵活的小眼睛在看见林蔻蔻时,瞬间睁得溜圆。 哗啦啦,报销发1票掉了一地。 抬起肉肉的手来指着林蔻蔻,一张嘴大得能塞下枚鸡蛋,财务总监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谁:“蔻蔻蔻蔻——” 卧槽这是我蔻姐?! 第004章 意难平 这小裙子,这睫毛膏,这眼影腮红…… 明明五官都一样,可看着像是换了个人。 简直不敢认了。 康来是公司的元老,最早跟着林蔻蔻打天下的人之一,可以说是歧路的大管家。两年前林蔻蔻被调职,管理层大换血,却意外地没有把他换下来,照样是财务总监。 林蔻蔻没想到他这时候冒出来。 早需要装逼打脸时不来,她现在都改主意有新想法了,这家伙反而蹦出来,净会坏事儿! 说时迟那时快,林蔻蔻眼皮一跳,一个箭步上前,一种堪称生动的惊喜出现在了她精致的面容上:“对对,coco是我!去年一个招聘会上我给您递过名片的,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 康来顿时就蒙了:“啊?可,可……” 林蔻蔻立刻堵住话头:“陆可可!是这个名字。康总监您不仅记得我的英文名,还记得我的本名,真是太厉害了。” 她看上去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康来却差点炸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近乎呆滞地望着她,有那么一刹那想掉转头出门去给自己挂个眼科:如果不是幻视,他怎么能看到这一张脸上出现这种做作的表情? 脑袋根本转不过弯。 蔻姐这又玩的哪一出儿? 康来嘴唇一动,就想要问个究竟,然而刚一抬眸,就被林蔻蔻一瞬间沉冷下来满蓄危险的眼神吓得一激灵。 死亡一般的眼神。 唇角虽然还挂着笑意,甚至弧度都没有半分改变,可瞳孔深处一片天寒地冻。 那意思已经明白至极—— 你再敢瞎哔哔半句,我一会儿就拿抹布把你这张破嘴塞起来! 真真是一股战栗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这熟悉的杀气…… 康来瞬间梦回当初那些被蔻大魔王统治躏蹂的凄惨岁月,求生欲立刻上涌,治好了他的腰酸腿疼脚抽筋,连脑神经都不再短路了! 这一刻,他的反应超人地迅速,话到嘴边硬生生咽回去,改成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是你啊。” 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没关系,看林蔻蔻那瞬间和善回去的表情,他就放心了,自己这条狗命算是保住了。 裴息这时正好从会议室出来,大约也听见一点动静,朝他们这边看来,乌沉沉的眸光凝着,道:“康总监,认识?” 康来模棱两可道:“算吧。” 林蔻蔻及时打上补丁,解释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的原委:“很久以前在别的场合见到过,那时我就想跳槽来歧路,所以斗胆厚着脸皮毛遂自荐,给康总监递了名片。不过也是杂事缠身,到今天才跳槽成功。” 说着她还略略垂首。 这模样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腼腆。 “……” 裴息沉静的目光掠过她面容,又往康来身上飘了飘,也不知信没信她这番鬼话,反正没再多问。 只淡淡道:“那恭喜,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傻逼不听人劝,闭眼跳一大火坑。 林蔻蔻:“……” 分明很正常一句话,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有一股子讽刺的味道呢? 她不大爽。 但裴息完全没有跟他们废话的意思,并且也无意探究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裙带关系,说完跟康来打声招呼,就转身朝着人事那边去了。 大概是去弄自己的指纹打卡机。 顺便沟通林蔻蔻入职的事。 康来瞅瞅林蔻蔻,又瞅瞅裴息,是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 他悄悄凑上来想问。 林蔻蔻却是警告地看他一眼,也没说话,只跟他比了个手势。 康来一看,秒懂:妥,老地方见! 公司毕竟人多眼杂,不是叙旧的地方。 林蔻蔻没多留,先走了。 所谓“老地方”是一家火锅店,她嗜甜嗜辣,以前常带着人来这家吃。只不过后来人散了,就再也没来过。时隔两年,装修没旧反倒翻新了一遍,看样子生意还不错。 正好临近中午,林蔻蔻开了间包厢,随手把简历放在一旁,先点上一桌菜。 等到12点过几分钟,外头就响起敲门声。 康来被服务员带了进来。 他还穿着刚才见面时那一身体面的西服,只不过比起在公司里昂首阔步走路的架势,这会儿却缩起来一点,还戴了副墨镜,走起路来有些摇摆,像是一只登陆的企鹅。 人从门外摸进来,跟谍战剧里特工接头似的。 他无声在林蔻蔻身旁落座,压低声音道:“蔻姐,有什么秘密任务?” 林蔻蔻打从他进来就在瞅他,此刻嘴角一抽,只道:“你把墨镜给我摘了。” 康来顿时“嗐”了一声。 墨镜一摘出来,他那张有些白胖的脸便露了出来,小声嘀咕:“两年不见,装都不让我装一下,还对我这么凶。” 林蔻蔻把白眼一翻,菜单先扔他,道:“你这两年在公司里过得很不错嘛,看着又胖不少。” 刚接过菜单的康来:“……” 打人不打脸,说人不说胖! 蔻姐太过分了! 他想要反驳,然而伸手一摸自己肉肉的肚子,到底伤心地将苦水往回咽,悲愤地诅咒她:“年纪大了代谢就慢,你可别高兴太早,今年的我就是八年后的你!” 林蔻蔻轻哼一声,才不搭这腔呢。 康来埋头划菜单,但刚划了份黄喉,就没忍住抬眸打量她,越看她这一身仙女儿似的打扮,越觉得自己在做梦。 纳闷半晌后,终于没憋住。 他问:“你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林蔻蔻一双腿架起来,两手一抄,懒洋洋道:“在集团领养老金呗,闲着没事儿搞搞陈沁,日子还蛮舒坦的。去年进山禅修了半年,我发现吧,人只要降低自己的欲望,就能过得很快乐。我不想奋斗了,以后傍个大款,最好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那种,能让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好好颐养天年。” 康来:“……” 手指一抖,铅笔笔尖一没留神就戳破了菜单纸面,他呆滞地望着她。 林蔻蔻看他这反应,一下笑出声来。 康来嘴角都跟着抽搐了。 他咬牙切齿:“林蔻蔻!” “哎呀,开个玩笑嘛。”林蔻蔻两年没见他了,发现他还跟以前一样好玩,忍不住道,“物是人非,别人都飞黄腾达,可你说你,怎么还是原地踏步老样子,都没说跳个槽?” 康来哼声,脱口道:“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白……” 剩下俩字戛然而止。 他突地意识到这话不该说,一下有些忐忑地抬起头来看她。 林蔻蔻无声看向他。 康来嗫嚅着解释:“我不是故意……” 林蔻蔻一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避讳个什么劲儿?倒好像我小肚鸡肠多记仇似的。他又不是伏地魔,怎么还不能提名字了?” 的确,左柚不是伏地魔。 可在康来眼中,也跟伏地魔没什么差别。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 林蔻蔻反倒很豁达的模样,转而劝他:“大管家,都两年前的事儿了,咱们又不是人家救命恩人,还要人以身相许。现代社会了,卖艺不卖身,人往高处走才是常情。谁能一直吊在一棵树上呢?咱们都是干猎头的,这道理该比谁都明白。左柚在公司时候,业绩就是数一数二的好,替公司赚了不少钱,本来就不欠咱们。” 不欠? 怎么可能不欠? 当初创立歧路的时候,林蔻蔻已经在野猎头圈子里摸爬滚打了三年多,一点一点积攒起了足够的人脉和资源,凭借着这些打开局面,才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新猎头公司最难熬的第一年。 左柚是第二年来的。 猎头这行就是跟人打交道,尤其是猎聘高薪人群,人情世故心里得有点数,都得要人慢慢教,基本属于师父带徒弟。 左柚就是林蔻蔻手把手教的。 那会儿多少人嫉妒他? 当初贺闯跟左柚同一天进的公司,又都是林蔻蔻的助理。可林蔻蔻对他是放养,有事儿了随便点两句,没事儿就让他一边儿去,自己琢磨;对左柚,却是事事亲自教到位,怕他性情太过真诚,将来吃亏,所以有问答问,成日价带着。 可现在呢? 本以为留不长的叛逆小子贺闯,现在还赖在歧路,咬牙死撑着不肯走;那个刚毕业时还什么都不懂要人教的少年,反倒在歧路最承受不起的时候,化身成狼,咬了林蔻蔻一口,让她鲜血长流,输了对赌,被迫离开自己一手创建的歧路,从此沉寂。 养老? 禅修? 不想奋斗了,傍大款? 这他妈是以前的蔻姐会说出来的话? 就算是开玩笑的口吻,康来听着,心里都一阵赛一阵地难受。 他不乐意接林蔻蔻这茬儿,梗着脖子道:“我就是不喜欢他!” 林蔻蔻眼珠一转,想了个法子:“那要不这样?” 康来看向她。 她朝他凑近,把声音压下来,眼底闪过几分慧黠的光,低声道:“回头挑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咱俩悄悄到远航门外蹲点,打个电话把这小王八蛋骗出来,然后给他套一麻袋,老拳揍上一顿,给你出口恶气,怎么样?” 康来:“……” 你他妈赶紧给老子滚! 他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侮辱,可一抬眼看林蔻蔻那一本正经的表情,知道她哄自己呢,便把板着的脸松下来,也不想让她难受,只哼声道:“套一麻袋揍一顿哪儿够?真要有这机会少说得给他来个十顿套餐,直接给他包邮到急救室的手术床上!” 林蔻蔻也陪着笑。 康来三两下把自己想吃的菜划上,交给服务员之后才看见桌上那份随手扔着的简历,上头“陆可可”三个字明晃晃的。 他问:“先前在公司怎么回事?” 林蔻蔻“哦”了一声,也想起来:“遇到一个人,稀里糊涂的,把我当成了来面试的新人,我就跟他玩了一会儿。” 康来震惊:“你说裴智?” 林蔻蔻觉得他反应太大:“不对?” 康来纳闷:“不能吧,裴智这年轻人来公司有一年多了,开朗乐观,挺多人喜欢。虽然听说前阵子失恋,连班都没来上,现在看着也不大搭理人,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可你知道吗?当初贺闯面试他,他说是为了追随你才来的公司,现在居然没把你认出来?” “噗——” 林蔻蔻一口茶含在嘴里,一下喷了出来。 第005章 不服就干 那姓裴的她又不是没见过。 别说是追随她了,就说是她仇家,她都更能信上三分。 不然她假装是陆可可去面试的时候,这人怎么反向操作,还给她推荐远航这种歧路的死对头呢? 难不成是深思熟虑真为她好? 林蔻蔻可不觉得自己一个异性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对方一见钟情,还改了性向。 说他乐观开朗? 把一群小混混揍进120救护车的那种乐观开朗吗? 可算了吧。 她摇头,不相信:“你别逗我了。” 康来不解:“我没开玩笑啊。” 林蔻蔻想想,就把自己之前面试的那些事儿跟他一讲,分析道:“你看看,这跟你说的能是一个人吗?小混混进救护车我是亲眼所见,这人下手有点狠。你说他追随我来歧路,可业务能力一团糟,这倒罢了,说不准就是专门蒙贺闯,为了进公司找份工作。天底下混饭吃的占八成,但他在其位不谋其职,敷衍得也太过了吧?我真差点怀疑他是远航来的间谍,可转脸一想,左柚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他还做不出来呢?” 当年那么多人不也说带走就带走了? 康来知道她以前就偏心左柚,听见她最末那句,不大爽的感觉又上来,没忍住小声反驳,但也不想在这话题上多纠缠了,皱起眉来便道:“蔻姐,你说的这人是裴智吗?我听着怎么不像。” 林蔻蔻道:“工牌挂着。就刚才在会议室里面问你是不是认识我的那个,是他吧?” 康来无语:“……是他。” 外头服务员上菜。 林蔻蔻暂时收了话头,等人上完菜退出去了,才续道:“那不就结了?错不了。” 康来却很难把林蔻蔻描述的那个“裴智”,和自己认识的裴智联系起来,心里有种说不出地别扭,憋了半晌,想到个因由:“难道也是因为失恋?” 林蔻蔻挑眉:“先才我就想问,怎么讲?” “我也是那天从茶水间路过听他们讲的。” 康来知道她从来是祖宗,菜上来没指望她动手张罗,看鲜红的锅底滚起来,就端着盘子,先下了小半店家独门腌制的辣牛肉,然后才往下讲。 “有两天他忽然没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大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后来打通了,说是跟人分手,家里又出点事,手机没电也没注意。人事那边差点把人开除,还好,第二天就回来上班了。大家一看吧,头发剪短一茬儿,别人跟他打招呼,他话也少,就那什么,沉了很多,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说这是不是遭受过打击,所以成长了?” 林蔻蔻扯扯嘴角:“年轻人是该遭受点生活的毒打。” 康来把盘子放下:“反正变化挺大的。年轻人嘛,蔻姐你心里也有数,一般生活上都没个收拾,人勉强能捯饬干净,可甭管到哪儿,都乱。公司里那一张工位上,老乱堆乱放,有时你找他们拿个文件,都要手忙脚乱给你翻半天,还不一定找得着。” 林蔻蔻抬眸: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呢?” 康来手一抖,筷子都吓掉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您的‘没收拾’跟他们的‘没收拾’,那能是一种没收拾吗?您这叫不拘小节。他们?他们那叫‘细节决定成败’!” 林蔻蔻似笑非笑。 康来赶紧把那亮汪汪红汤里差不多熟了的牛肉捞起来,给她放到面前的骨碟里,顺道就把话题拉开了:“你可好久没回江城了,赶紧吃两口,尝尝是不是当年那味道。” 林蔻蔻也不跟他计较,捏筷子夹了一片牛肉起来,想想又放下,去旁边倒了杯水,问他:“然后呢?” 康来道:“就变了啊。” 他想起那天从办公区路过看见的,都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没瞧见,自打回来之后,工位上所有东西都排得整整齐齐,半点不乱,简直像是那尺子比划过的,准得能对上刻度。要收拾有收拾,要干净有干净,别人的桌子跟他比起来,什么吃的用的都往上面放,再整齐都是野鸡窝!” 林蔻蔻一哂:“有点意思。” 她倒好水,就重新起了筷,又把那一片牛肉夹起来,却是先在那碗水里涮了涮,把外头沾着的油脂涮掉大半,才夹出来蘸了点酱料,放进嘴里。 刚夹起片肉就要吃的康来看见:“……” 他忽然觉得革命友谊被背叛了。 先低头看看自己这肉胳膊肉腿儿,再看看林蔻蔻那细胳膊细腿儿,康来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怆然:“蔻姐你怎么回事?” 林蔻蔻咳嗽一声,解释:“油多,怕胖。” 康来愤懑了:“我知道!可你以前不是这样儿的!吃个肉而已,怎么还矫情上了?水里涮过的火锅那能叫火锅吗?再说油都涮没了,你吃到嘴里觉得有味儿吗!” 林蔻蔻咂摸咂摸,的确没那么有味儿。 不过…… 她又夹了一片肉,放进水里慢慢涮,叹着气,慢条斯理地道:“你不说了吗?年纪大了,新陈代谢就慢,我总得防着,免得八年之后跟你现在一样吧?再说了,现在养老的日子,真不比当年拼命的时候了。那会儿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又当二百五,又当二皮脸,一天下来吃的还不够耗的,当然怎么吃都不胖,能敞开了跟你大快朵颐。现在,唉……” 前天不上班,她晚上睡觉前拿起手机一看,微信步数不多不少,刚好66,可把自己牛逼坏了。 她是认真在感慨。 康来听了,一张脸却差点憋成猪肝色,可又不敢说“蔻姐你到底怂什么”。半晌后,想了想,只能坚定地把锅甩给集团。 他咬牙:“都怪集团这帮人,太他妈坏了!居然把我蔻姐调了个闲职,不然今天……” 一张脸上有些委屈。 康来吃了口肉泄愤:“说起这帮孙子就来气!” 林蔻蔻拿筷子敲了敲边上装虾的那冰盘,眉梢一挑,道:“他们给你气受了?” 康来十分有眼色,顺手就帮她把虾也往锅里下,嘴里却哼声:“气肯定受了点嘛,只不过我可是财务总监,哼,一帮人敢跟我斗?” 林蔻蔻弯唇:“哟,能耐上了?” 康来挺了挺腰,忍不住嘚瑟:“我是谁?我可是管钱袋子的人!在外边,他们尽管作威作福;回公司,我才是他们爸爸!甭管谁来,一个报销我拖他俩月,拿发i票来我还挑他章没盖好,看他死不死!别说总监,总经理来都得碰一鼻子灰!跟我斗?早着呢!” 林蔻蔻顿时拍桌大笑。 差点没笑呛。 缓过劲儿来才道:“老康啊,这话你可别出去说。就你这小人嘴脸,再搭个财务的名头,出去就能被人打死,还没人叫救护车的。” 康来自己心里也清楚,但凡是个社畜,谁跟财务没点过节呢? 反正他暗爽就是了。 明虾煮一会儿就好,他又替林蔻蔻捞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问她:“你这次回来,是集团那边有什么决议吗?” 说这话的时候,康来的声音忽然小了一些。 林蔻蔻看他:“你听说了?” 康来突然觉得没了胃口,什么也吃不下了,慢慢把筷子放下来,看着她:“是真的?” 林蔻蔻笑笑:“真的。” 包厢里忽然安静极了。 只听得到滚沸的火锅里气泡咕嘟嘟冒的声音。 靠角落烫着的那几只虾,都已经熟透了,也没人捞起来吃。 好半晌,康来才问:“裁多少?” 林蔻蔻垂眸:“全部吧。” 康来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连着经络,一下从自己身体里抽离出去,恍惚在梦里似的,直到锅里几滴热汤溅上来,烫着他手背,才一下使他惊醒。 康来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来,眼睛都红了:“他们凭什么?!” 林蔻蔻却没什么反应。 她没说话,先把剩下那般只虾啃了,才不紧不慢撩起眼皮瞅他:“不甘心啊?” 康来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歧路是你一手创建的,点点滴滴都是心血!你走之后,集团派麦成文来掌舵,他把公司糟蹋成什么样,你作为股东,连着两年看账上没分红就差倒贴,难道还不清楚吗?” 林蔻蔻注视着他。 康来头回跟她交底:“我不甘心,我还想报复!” 林蔻蔻一下又笑出来,实在是因为他胖胖圆圆的一张脸,说这话非但没什么威慑力,还有几分可怜巴巴的委屈。 报复? 她没骨头似的靠进椅子里,只问:“买烟了吗?” 康来心头一跳,道:“知道你回来,来的路上顺手买了一包。” 他打兜里摸出包黄山。 还带只打火机。 麻溜儿两下拆了,给林蔻蔻递一根。 林蔻蔻接过打火机,搭垂着眼帘,把那根烟叼在粉白的唇瓣间,轻轻点上,抽了一口,才道:“恩恩怨怨,你看这么重干什么?不过就是一份工作,以你的本事,离开歧路去哪里不是一样吃饭?” 康来突然失望:“我以为你回来要搞他们。” 林蔻蔻细长的手指把那几块钱的打火机转了一圈,轻轻搁在桌上,懒洋洋笑:“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什么搞不搞的?我现在是进山禅修过的佛系好人,日行一善的软脾气,不争强好胜,更不为难人的。” 她这样讲,又一副没斗志的样子,康来一听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想想又觉得酸涩。 蔻姐是什么处境,他能不清楚吗?虽然还是歧路股东,可股份毕竟不够,大头都被集团攥着,话语权根本不在她手里,连人事任免都决定不了。 即便有那心,又哪里找那力? 如果不安慰自己佛系,少在意一点,得难受成什么样? 或许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吧。 昨日不会重来。 辉煌无法再现。 康来颓然坐下去,埋着脑袋,不想让她更难受,于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也对,去哪儿不是去,蔻姐现在还在集团,也不适合跟他们为难……” 林蔻蔻吐出口烟气来。 她看康来这蔫茄子样,突地一哂,精致的面容上浮着几分浅淡的慵懒,说出来的话却是:“为难人多不好?我他妈往死里干他们!” 康来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蔻姐?!!” 他震惊地抬起头来看她,只觉浑身一阵控制不住的战栗,一股热血险些冲上头顶。 林蔻蔻却没看他,淡淡道:“我这小半辈子,没认过输。” 只是盯着手里那根才抽了一口的烟,看半晌,想想还是杵在边上摁灭了。 康来道:“不抽了?” 林蔻蔻失笑:“万一吃败仗,我还指望这张脸傍大款呢。” 康来:“……” 才想说热血燃起来了你这人破不破坏气氛啊! 他就当没听到:“好,我们要赢回来,往死里干他们!” 林蔻蔻却是叹了口气,一副意兴阑珊模样。 康来恼了:“蔻姐你怎么回事儿?” 林蔻蔻唇红齿白,把盘子里那只虾咬了,幽幽看向他:“爸爸本来是股东,可以幸福快乐地当个罪恶无良的资本家,躺等分红养老,都是这帮废物害了我……” 好气。 第006章 房客 康来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才多大的人,说话老气横秋,一口一个‘年轻人’也就罢了,二十七八岁就开始考虑养老问题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林蔻蔻道:“不早啊,这年头,要不早点准备,养老院的名额都抢不到。” 她想想又哼声:“不孝子太多,养儿都不防老啊。” 康来:“……” 我怀疑你在diss左柚,口头占他便宜,但我没有证据,并且还喜闻乐见。 他咳嗽了一声:“所以我们目标?” 林蔻蔻一手拿着只啃了一半的虾,一手举到面前来攥紧拳头,目光坚定地道:“当然是养老!所有妨碍爸爸养老计划的,都是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要坚决打倒!” 康来:“……” 林蔻蔻说完就把手放了下来,斜他一眼:“你什么表情?” 康来微笑:“没事,最近脸有点抽筋。” 他决定愉快地略过“养老”这个话题,只问林蔻蔻接下来的计划。 林蔻蔻之前在会议室里陪那姓裴的玩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只道:“我现在是集团派下来裁人的,手里拿着‘尚方宝剑’呢。小半年时间,除了位置比较高的那几个垃圾可能要回收到集团之外,其他人我想裁谁就裁谁。先把害群之马清干净,业绩搞一搞,再算算是跟集团谈判,或者……” 说到这里,她停下没讲,看了康来一眼。 康来多了解她? 只这一眼全明白了,一拍大腿兴奋道:“我看行!” “只不过麦成文现在还是总经理,总监也是他的人,我琢磨我要在他眼皮底下这么搞,他肯定得给我使绊子,何况公司现在的人,我都不了解。” 林蔻蔻捏着筷子,点了点旁边那份简历。 “你觉得这怎么样?” 康来脑袋一下没转过弯来:“别人的简历,怎么了?” 林蔻蔻翻了个白眼,径直说了:“我假装这人,顺势潜入公司,暗中看看情况,再把裁员和后续的方案定了,你觉得有人能识破我吗?” 康来震惊:“不光明正大搞他们?” 林蔻蔻轻嗤:“光明正大地去搞,那还能叫搞吗?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不玩一出‘潜伏’我都对不起今天演的那场好戏!” 这下康来明白了。 蔻姐这是憋着坏回来的啊! 他嘿嘿一笑,还真掰着手指头帮她算起来,半晌后眼睛就瞪大了:“我去绝了,还真行啊!” 当初歧路的老猎头,左柚背叛先带走了一波; 后来管理层换血,林蔻蔻调职,又走一波; 剩下那一小部分人,留在公司,整天受麦成文和他手底下那几个人的鸟气,去年一怒之下,都跟着贺闯去北京分公司,开拓新市场了,没人愿意留在江城。 所以,全公司上下还认识林蔻蔻的,恐怕就自己一个。 何况她现在还这种画风。 别说是见都没见过她本人的新员工,就是康来当时也险些不敢认她啊! 唯一有些不确定的是…… 康来问她:“麦成文跟你见过吗?” 林蔻蔻摇头:“没见过。” 康来顿时笑起来:“那妥了,哎哟,这帮兔崽子,哈哈哈!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 林蔻蔻想起的却是那个姓裴的。 要说害群之马,这人算头一号。 她琢磨片刻道:“回头我入职的手续,你找人处理下,别露馅儿。以后在公司见到,我就是晚辈,后进生,小嫩新,你就当我是你手底下的小马仔,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别跟今天一样,一惊一乍。” “真的吗?” 康来一听,眼睛骤然发亮。 他畅想了一下那场面—— 被蔻大魔王统治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轮到小奴隶翻身做主把歌唱,趁机把大魔王使唤得团团转,体验一把上位者的感觉了? “……” 林蔻蔻抬眸看着他,唇角挂着点弧度,似笑非笑。 “你特别想使唤我?” 康来抬起头来刚想说“那我可要想出一百八十种使唤你的法子”,结果一下撞上她略带凉意的视线,登时觉得脖子后面汗毛都竖了起来。 人立刻清醒了。 脑袋一晃,他连忙把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都甩了出去,举手赌咒表忠心:“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我对蔻姐那是忠心耿耿。您是刘备,我就是诸葛;您是曹操,我就是荀彧;您是孙权,我就是周瑜!抛头颅洒热血,您让去哪儿我去哪儿,指东边绝不打西边!” 诸葛,荀彧,周瑜…… 林蔻蔻都没忍住笑出来:“你可真能给自己贴金。” 康来美滋滋:“有目标总是好的嘛。” 只是话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下,看向林蔻蔻,迟疑了片刻问:“蔻姐你这次回江城,贺闯知道吗?” 林蔻蔻看他。 康来看她这般,就猜贺闯是不知道了,于是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打量她神情,慢慢道:“当初您那样对他,左柚的事儿刚出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肯定落井下石,也会走。可没想到,你调职去集团,他却留在了公司。这两年歧路几乎就靠他带北京分公司那边撑着,可也没那么顺遂。上个月他回来一趟,我跟他没说两句,就觉着他心里挺苦的……” 林蔻蔻搭着眼帘,很久没说话。 康来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林蔻蔻道:“我知道。” 其实当年康来最不喜欢的就是贺闯,比起乖觉听话的左柚,这就是个刺儿头,扎人得很,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服管教。 但行事风格很利落,有股狠劲儿。 林蔻蔻觉得,当初自己其实没有偏心的,因材施教罢了。只不过无论是他,还是左柚,最后好像都生了怨气。人心都不平,一碗水,又怎么能真的端平呢? 她自问对左柚仁至义尽,但对贺闯却有几分亏欠。 不过这跟现在的事儿没关系。 她淡淡道:“先不告诉,过一阵再说。” 康来于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换了话题,终于专心吃起火锅来,间或聊几句公司的人事情况。 林蔻蔻都听着。 临到吃得差不多了,康来才问:“你这次回来,住哪儿呢?” 林蔻蔻道:“赵舍得让我去她家。” 康来皱眉:“那也太远了吧?从她家到公司,地铁换两条线,来得一个多钟头了,就是打车也远啊。” 挤地铁是不可能挤地铁的。 这辈子也不可能挤地铁的。 林蔻蔻咳嗽一声,眨了眨眼,试探着问他:“我明天就入职了,是猎头顾问,要每天打车去公司,能给我报销车费吗?” 康来:“……” 你他妈做梦来得快一点。 他微笑:“蔻姐,我怎么觉得你回了公司,才更像是害群之马呢?” 林蔻蔻顿觉无趣:“死抠门,没意思!人家新来的不知道我身份,都知道给我开后门;你一个老人了,觉悟怎么这么低?” 康来知道她故意调戏自己呢。 根本不接茬儿。 只纳闷道:“你在江城不是买了房子吗?我记得都装修好了,还是个跃层,就是没住多久。那小区也不远,公司里好像有同事就住那一片,怎么不回去住?” 林蔻蔻白眼一翻:“我人不在江城,房子不租出去了吗?不过是中介在做,我只管收钱,合同闭着眼睛签。先前等你的时候给中介发了消息问,好像是楼下租出去了,楼上还在。我要住也得看看房客是谁,打声招呼。等一会儿中介查完合同确认完,再回我消息。” 康来不由无语。 房子租出去也是钱啊,连房客的信息都不清楚,蔻姐还真是“不忘初心”,除了对猎头的事儿感兴趣,别的都不关心,随便得过分了。 话刚说完,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林蔻蔻低头一看,是中介的消息。 对方终于找到了当时签订的合同,拍了一张发给她,顺便附上了楼下房客的联系方式。 “林女士,这是去年三月签订的租房合同,租房的是位男士。” “[合同照片]” “裴智先生 电话177****2551” 林蔻蔻一看,没忍住使劲擦了擦自己眼睛:excuse me?姓裴的! 第007章 电话 前一天晚上,在酒吧遇到姓裴的,他们是交换过联系方式的。虽然后来电话删掉了,可林蔻蔻还有少许印象,前头的数字绝对不是177,也就是说当时姓裴的给自己的不是这个电话。 巧合的同名同姓? 她皱着眉把中介拍来的合同照片点开,主合同之外就是身份证复印件,只不过拍得不够清楚。但用两根手指戳着屏幕,放大了仔细看,证件照上那张脸虽然有些模糊,也有些生涩的年轻,可眉眼五官的的确确就是姓裴的。 康来看出她脸色不对了:“中介那边不好?” 林蔻蔻没回答。 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令人困惑的异常:虽然当时签合同时她人不在,合同以传真方式签订,可一应房产和身份信息她也是附在合同里的。这位裴先生的身份证复印件旁边,就是她的身份证复印件,能够清楚地看见她本人的名字和证件照…… 林蔻蔻觉得很诡异:“老康,贺闯面试那个裴智的时候,对方真的说是因为我才来的歧路?” 康来点头:“贺闯当时说的,我应该没记错。” 林蔻蔻不说话了。 声称慕名而来,进入歧路;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租了她的房子; 但在声称慕名的情况下,签订过附有她身份证复印件的合同,昨天见面、今天再遇,却都没有半点认出她身份。 是这个人撒谎? 也闭着眼睛签合同? 还是说自己当初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又是退居幕后的股东,在网上搜不到多少信息,对方也并没有在现实中见过自己,所以没认出来? 林蔻蔻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康来以为出了什么严重的大事:“蔻姐你说句话呀,别吓我,出什么事了?” 林蔻蔻眼底却掠过了一抹兴味的光芒,忽然有点跃跃欲试。 她轻轻一挑眉,只道:“哦,小事。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这年头酒店式公寓那么多,不至于露宿街头的。我先回酒店一趟,晚点再跟你联系。” 说完就叫来人结账,和康来道别。 回酒店把自己的东西略作收拾,眼看入夜,临近晚上七点的样子,林蔻蔻拖着不大的银色行李箱,先打了个车,然后才拿出手机,拨通了先前中介发来的那个177开头的电话。 * 荣业华城,a区11栋9层901室。 层高5.9米的客厅宽敞开阔,玻璃门推开外面就是种着绿植的阳台,站在上面,能一窥城市繁华的夜景。 顶灯一照,北欧风装修显得明亮简洁。 一大堆乐高积木的零件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排在客厅中央那不小的茶几上,裴息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穿着沉黑的衬衫,挽起袖子来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正搭垂着眼帘,一点一点地拼凑。 沉静,专注。 然而在距离他仅仅两米不到的地方,却是另一副哭爹喊娘的凄惨景象。 三个年轻的男人,在茶几另一头,或是坐在沙发上,或是盘腿在地,或者干脆蹲在手提电脑前面,盯着屏幕上那一行行跑过去的代码,没三两句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怎么又出bug了,汪小声你昨晚出去喝酒是不是没把脑子带回来啊?这他妈一个简单的爬虫跑两遍了还不对,你到底行不行?” “呸!明明是你写的这两行不对,你自己看!” “那个,我数据库已经搭建好了,你们能不能……” “徐特你先一边儿去!” “齐飞,今天你汪爷爷还真跟你杠上了,咱们立刻把这个bug找出来,谁要写错了,谁就在朋友圈发,‘我是臭傻逼’,敢不敢?” “对,你是臭傻逼。” …… 齐飞这语带讽刺的一句,几乎立刻把人点炸了。 汪小声身材精瘦,长手长脚,穿着件格子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时髦的蓝色边框眼镜,此刻抄起手里那本《猎头入门培训指南》,越过茶几,就跟他掐了起来。 边上面容清秀的青年,默默叹了口气。 齐飞脾气暴躁,一张冷脸,不耐烦:“写几行破代码都要出bug,怎么说也是大厂出来的,能不能有点专业素养?” 汪小声白眼:“明明是被大厂扫地出门,说那么好听干嘛!” 他是心直口快,话出口都没来得及过一遍大脑,等到说完了,一错眼看见边上文质彬彬的徐特惊愕地看着自己,心里突然“咯噔”地一下。 “……” 先前还吵嚷不休的客厅里,忽然变得安静极了。 几个人都悄悄向裴息看去。 裴息正拿着一枚乐高积木就要往整体上拼接的修长手指,不知何时停顿下来,额前的碎发垂落,在他眼帘上投落几分阴影。 还是齐飞反应快。 他毫不犹豫夺过汪小声手里那本书,“啪”一下拍中他后脑勺,向裴息道:“老大,这王八蛋哪壶不开提哪壶,您千万别生气!” 裴息抬眸,淡淡看向他们:“我脾气是不大好。” 齐飞心道一声“完了”,怎么自己也踩雷了? 他冷汗狂飙,连忙打补丁:“没没没,绝对没有!老大的脾气有目共睹的好,hrbp那帮孙子刁难咱们的时候,您都没跟他们发火,都怪我嘴瓢!” 旁边的徐特闭上眼,捂了一把自己的脸:哥们儿你补丁不打还好,一打那叫越补越漏啊! 眼看那两只已经跟待宰鸡似的瑟瑟发抖,他叹了口气。 终于还是顶着那股无形的压迫力,道:“老大,我们不会真的要搞猎头这行吧?跨界跨得未免有点太狠了。您一开始不是说,就顶替几天,等您弟弟回来,咱们就撤吗?” 半点不像是白天在歧路的时候,还要勉强自己装样子跟人搭腔,此刻裴息眼皮都不抬一下,眸底一片淡漠。 与其说沉静睿智,不如说有某种近似于精密机械的冰冷质感。 他手指把那枚乐高积木转了一圈,心里计算了一下拼凑的进度,只道:“他在德国,暂时回不来了,我还得替上一阵。” 汪小声顿时生无可恋,瘫在了地上。 齐飞也很绝望。 天知道他们几个理工男、技术宅,这阵子被迫看什么猎头、人力资源的书,内心有多崩溃,多想死!密密麻麻都是汉字啊,个个都认识,凑一起就跟天书似的…… 徐特倒还好,毕竟是此次“潜伏行动小组”里难得的文化人,还挺得住,只是十分疑惑:“不替不行吗?” 裴息道:“不行。” 徐特纳闷:“为什么?” 裴息不可能说,裴智现在之所以还在德国无法脱身,都是因为自己卖弟卖平安的一通骚操作,于是模棱两可地道:“后果很严重。” 三个人都问:“什么后果?” 裴息看他们一眼,幽幽道:“会被绑去相亲。” 徐特:“……” 齐飞:“……” 你他妈说的严重后果指的就是这个?! 汪小声一听,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差点羡慕哭了:“相亲诶!香香软软的妹子诶!这有什么可怕的?老大你不想去我替你去啊!” 齐飞一脚把他踹倒:“老大,我替你啊!” 徐特坐在旁边,对着自己的手提电脑,心里就一个想法:跟这帮牲口相比,我果然还不够禽兽。 三个人一通乱争,好像代替裴息去相亲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就等他们决出最终人选了似的。 还好裴息习惯了。 他没打断他们,只是抬眸才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想提醒他们继续找bug,客厅里忽然响起了手机振铃的声音。 正在打闹的汪小声和齐飞都不由停了下来:“谁手机响了?” 团队里包括老大在内,所有人手机都是静音啊。 连裴息自己都怔了一下。 然后循着声音看去,才发现是放在茶几角落里的那只手机:不是他的,是裴智留下的。 来电显示没有姓名,是个陌生号码。 可裴息拿起来一看,突然心头一跳—— 有时候他都厌恶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 尽管昨晚已经删掉了,可这串数字依旧清晰地留存在他脑海里,连带着这串数字所对应的那张脸,那个人,都忽然完整地浮现出来。 她怎么会有裴智的电话? 裴息一下皱了眉。 心里种种猜测划过,念及自己此刻还披着裴智的马甲,他一下不知该不该接,只犹豫得这片刻,通话界面便忽然消失了。 似乎是打电话过来的人,等了片刻没等到人接,自己挂断了。 这一刹那,裴息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鬼使神差地把电话拨了回去。 听筒里传来等待的声音。 “嘟,嘟——” 他感觉自己心跳都跟着莫名变紧了几分。 第008章 昏头 林蔻蔻不是没有想过,与这位房客继续接触的话,或许会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 可,够刺激不是吗? 无聊的生活总需要一点新奇来调剂。 第一遍电话打过去,那边没接,她琢磨可能是人家有事,于是自己先挂掉了。 可没想到,还没过去两秒,通话界面再次弹了出来。 这回是对方给她打了过来。 林蔻蔻眉梢微微一挑,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突然一笑。 * 客厅里,裴息对着手机那时间不短的怔神,被汪小声等人看在眼底。他们凭借着平时对自家老大的了解,几乎瞬间嗅出了不寻常的意味儿,相互间眼神示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简直像是养了几只耗子。 裴息抬眸,冷冷道:“闭嘴,再吵吵就发配去写perl!” 三个人被他目光一扫,齐齐感觉到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窜上来—— 开玩笑,写perl? 这款编程语言,在业内“最令人厌恶暴躁的编程语言排行榜”上能悍然杀入前三!真要被发配去写,他们这一头本就岌岌可危的秀发,能立刻再秃半拉,用十瓶霸王都救不回来。 这一瞬,求生欲上涌。 他们的反应一个比一个迅速。 你捂住我的嘴,我捂住他的嘴,三个人抱作一团,眨巴眨巴眼,谁也不敢乱出声了。 裴息这才收回目光,拿着手机,起身走到外面阳台上,想了想,回头顺手就把连着客厅的玻璃门给拉上了。 汪小声:“……” 齐飞:“……” 徐特:“……” 靠,出去打电话还把门拉上,刚才却叫我们闭嘴,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是多不信任我们啊! 阳台上吊着绿萝,角落里的鹤望兰过了花期,但花架上三盆茉莉却正悄然绽放,春夜的凉风里,静谧地渗来几缕淡香。 一张圆桌,两把藤椅。 裴息却没有坐下,只是走到角落里,一手拿着电话贴在耳畔,一手抄在胸前,耐心而静默地等待。 这一次没有等上多久。 听筒里很快传来电话接通的“滴”一声响。 那头有人“喂”了一句。 礼貌,清越。 尽管经过信号转换后,显得有少许失真,与白天亲耳听到时有细微的差别,可裴息还是在第一时间清晰地辨认出了这道声音。 还真是她。 两道长眉悄无声息地皱了起来,他不是那种被动的人,所以率先开口,异常直接地道:“陆小姐?”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 通过听筒传来时,几乎贴在人耳边。 那头的林蔻蔻猝不及防,险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先将手机拿得远了些,心里骂一句“祸害”,嘴上才微带讶然地问:“裴先生怎么知道是我?” 裴息淡淡地提醒:“昨晚我们交换过联系方式,所以看见来电号码就认出来了。” 林蔻蔻顿时“啊”了一声,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对哦,我都差点忘了。” 隔着电话,裴息也看不见她表情。 单听这话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不过…… 裴息眼帘微微垂下,斟酌了一下用词,反过来问她:“不过我当时给陆小姐的联系不是这个,你怎么会打这个号码?” 林蔻蔻早有准备,镇定自若道:“是房东给的。” 裴息敏锐道:“房东?” 林蔻蔻扯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外面找房子,荣业华城这边好像不错,距离公司也不太远。正好我认识房东林小姐,问了一下,说901这套跃层,楼下虽然租了出去,但楼上还在,东西都很齐全,几乎可以拎包入主。我就很想租在这里。” 裴息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他眼皮跳了一下,没接话。 林蔻蔻就在电话那头腼腆地笑了起来:“只不过我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楼下的租客是什么人,还是有些顾虑,所以多问了几句。房东说,楼下的租客虽然是位男士,但生活习惯良好,脾气也不错,是很好相处的那种人。” 裴息:“……” 他不仅脾气不好,而且并不好相处。 林蔻蔻心想,是个人都喜欢听夸奖,她继续给对方戴高帽:“而且平时也不结交什么狐朋狗友,不随便往房子里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所以不用太担心安全的问题。” 裴息:“……” 他僵硬着脖子转过头,隔着阳台拉上的玻璃门,朝客厅里看去—— 在他出来之后,那仨牲口早放开了互相捂住嘴的手,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要么歪歪扭扭盘坐在地上狂挠键盘,要么把耳机戴上音量开到最大,在客厅里旁若无人地蹦迪。 更过分的是汪小声。 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打包里摸出了一袋窝藏已久的妙脆角,拆开来一手插进去,一指头戳一个,跟智障儿童似的,咔咔吃了起来……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正常”的朋友…… 裴息眼皮狂跳。 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蔻蔻却完全不知道他这边的状况,还在问他:“所以我想想,如果同住的人很好的话,是男是女问题都不大,就跟房东要了联系方式,想先聊上一聊。刚看见裴先生名字的时候,我也惊讶了一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就是这么巧,真的是您!这下好,不用担心了,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今晚就想搬过来?” 今晚?! 裴息突然呛了,剧烈咳嗽起来。 林蔻蔻听见,关切道:“您没事吧,怎么了?” “咳,没事。”裴息只是被她最后那句话吓了一跳,忍不住道,“今晚吗?会不会太快了点?陆小姐都不用看看房子再决定吗?和房东的合同签订了吗?不需要再考虑考虑,或者找找更好的地方?” 林蔻蔻一副天真无邪的口吻:“我刚才说了呀,房东是我以前就认识的,关系不错,她都先把门禁卡给我了,合同我过两天签都行。不过您那边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今晚也可以去外面住酒店……” 话说到后半段,有点可怜巴巴的。 裴息一听,头都炸了一半,心里竟有种罪恶感,忙道:“不不,没有不方便。” 林蔻蔻顿时惊喜:“太好了,您方便就好。您现在在家吧” 裴息下意识道:“在。” 林蔻蔻愉悦极了:“那我马上过来,一会儿见!” 裴息:“……” 等等,要这么快吗? 然而还不待他说什么,那头林蔻蔻已经利落地挂了电话。 阳台上,裴息看着手机屏幕,险些傻眼。 直到凉风一吹,他才猛地清醒过来,迅速收了手机,径直转身,“哗啦”一下重新将玻璃门拉开,冲里面已经嗨得开起了联欢会的仨牲口道:“现在立刻马上!给你们三分钟,所有家伙事儿都收拾好,从这套房子里消失!” “消、消失?!” 三个人都懵了。 他们本来也不住在这里,只不过临时被自家老大抓了壮丁,过来帮他做猎头学习资料库。可一开始不是说做不好不准走的吗? 汪小声手里的薯片都来不及藏好,一惊之下,半截儿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噎死,艰难地捂住自己的喉咙,道:“资料库不做了?为什么呀?” 客厅里到处都是u盘电脑。 裴息也不管他们程序写到哪一步,有没有保存,“啪”一下都给盖上了,无情地驱逐:“乱七八糟,狐朋狗友,不能让人误会!” 汪小声没听懂:“啊?” 裴息眼皮一撩:“赶紧收拾,一会儿人来了我解释不清!” 舍管查寝? 嫂子捉奸? 要解释什么? 三个人仍旧是一头雾水,可这兵荒马乱的,他们也不敢多问,只从裴息迅速关电脑的动作里,感觉出了一种久违的紧张,于是都跟打仗似的,手忙脚乱收拾起来。 “鼠标,这很贵的!” “老子三万块刚买的老婆,八核顶配,你小心点!” “快快,u盘别忘了!” …… 紧赶慢赶总算该拎的拎走了,该背的背上了,裴息拿了门禁卡走在前面,就要送这三个人下楼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才打开门,就听见前面电梯间里“叮”的一声。 电梯门打开。 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不过她没看前面,而是转过头去拖那小小的一只银色行李箱。 只扫一眼,裴息就认了出来。 简直不敢相信,是坐火箭来的吗? 刚挂完电话人就到了?! 裴息眼皮一跳,“砰”一下,赶在对方调转视线之前,迅速重新把门关上! 汪小声、齐飞、徐特三人在他身后,简直以为自己在拍谍战剧,哆嗦着问:“老老老大,怎么了?” 裴息压低声音:“人来了,你们先去我房间躲一下。” 他指了指左边卧室的方向,眼神凌厉了几分,带着十足的警告:“我不来喊,谁也不准出来。” 卧槽,啥情况啊? 谁来了啊? 不是,我们有啥见不得人的吗? 三个人纳闷极了,可也着实吓住了,没敢多问,赶紧顺着裴息指的方向,进了他卧室,躲在门后面藏好,顺手还轻轻把门给带上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几乎同时,门铃声响起。 “叮咚——” “裴先生,在吗?” 裴息这才貌似镇定地走过去,把门拉开。 林蔻蔻就站在门外。 拎只银色小行李箱,戴顶白色棒球帽。 一头栗色的卷发顺着两肩垂落,仍旧是白天那身烟紫色的长裙,在这夜晚非但没有半分黯淡,反而因为外头不甚明亮的光线,平添上一抹惊心动魄的魅力。 裴息突然觉得,自己答应对方搬进来,是真的昏了头。 第009章 误会大了 前一天的深夜,第二家酒吧。 他分明还记得,那个后来自我介绍说叫“赵舍得”的短发姑娘,跟她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场面。简直就像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一直横亘在他脑海,导致他回家后坏了生物钟,大半宿没睡着。 明知人家性向…… 他怎么还答应对方,让人住到眼皮底下,给自己找虐呢? 面上虽然平静,但裴息已经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微微一笑:“晚上好。” 他往后退开一步,请她进来。 只是看见对方轻便的行李时,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陆小姐来得真的很快,我以为不管从哪里来,估计都得等上一阵,没想到几分钟就到了。” 林蔻蔻慧黠地一眨眼:“其实我给裴先生打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小区外面了。” 裴息:“……” 林蔻蔻眨巴眨巴眼,一脸感动:“我跟裴先生原本只是昨晚两面之缘,可今天早晨在歧路面试的时候,您却为我行了方便,还提点了我一番。虽然是我一意孤行,辜负了您的好心,但光这一桩已经能让我知道,裴先生是个好人,而且通情达理,一定不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八成会答应。”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裴息:“……” 怎么有种浓浓的套路感? 他目光在林蔻蔻那张似乎真诚得不掺假的脸上定了三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对方没有套路自己的理由,应该是错觉吧。 门口做了隔断,旁边就是鞋柜。 但鞋柜里显然没有女士拖鞋。 所以林蔻蔻是踩着高跟鞋进来的。 裴息听着那细细的鞋跟敲打在光洁地板上的声音,眉心都拧了起来,看着林蔻蔻,欲言又止。 只是林蔻蔻尚未察觉。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房子上。 毕竟是自家房产,当初装修的时候就是完全按照心意来的,从格局到布置,没有一个地方是她不满意的。 进门走两步,右手边就是开放式厨房。 宽敞的客厅在前方与厨房相连。 客厅左边一条小走廊进去,分别有三间房,尽头是洗手间,其中一间的门紧紧闭着,旁边一间的门则虚掩着,随意一眼扫过去能看见书架的一角,大概是被改作了书房。 客厅东南角则是楼梯。 朝着上方延伸,便能看见一排栏杆,栏杆后面有间屋子,紧紧锁着,往左侧一转才是卧室和洗手间,只不过每道门都关着。 整套房子的采光极佳,视野也开阔, 而且一尘不染,干净整洁。 林蔻蔻越看越满意,不由怀了点暗暗的嘚瑟,回头道:“这跃层的设计和装修,很有感觉啊,裴先生在这里住着,一定很舒服吧?” 裴息心里呵呵。 舒服? 他冷淡得很,只道:“看喜好吧。这房子的装修和设计都挺一般,北欧风现在到处都是,好看不实用,形式主义得很。” 林蔻蔻:“……” 大哥你杠精学院专八毕业的吗? 她劝告自己,不要发火,要怀柔,所以十分敬业地露出了友善的微笑,试图感化对方:“但好看也是一种优点嘛,人是视觉动物,看着好看的心情都会好很多。比如墙上这几幅画,就很有品味。” 裴息在某些方面很敏锐,但在某些方面毫无直觉可言。 他对危险一无所知。 天知道他忍了墙上那几幅画多久,号称现代抽象派,线条混乱,完全与对称图形无关! 林蔻蔻这番话,成功让他想起了自己刚搬来时的崩溃,只幽幽看着她道:“走廊里挂张大头蒜,辟邪吗?品味是挺高的。” 林蔻蔻差点没反应过来,暗暗咬牙:“裴先生说的是那张兰、草、图吧?” 裴息看她:“有区别?” 林蔻蔻:“……” 很好,姓裴的,不仅diss爸爸的歧路,还侮辱爸爸的品味! 我告诉你,这梁子咱们结深了! “陆小姐既然搬进来,那以后厨房和客厅都是公用的,有些东西我会收拾一下。” 裴息简单地提了一句,不经意间一转头,却瞥见自己卧室门,先前还关得好好的,现在竟然悄悄开了条门缝! 很好,这帮牲口又开始作妖了! 他不能立刻走过去揍他们,又怕被林蔻蔻发现,心念一转,便挪动脚步,转到东南角,抬手一指楼上:“上面我没去看过,但好像门都锁着,房东把钥匙给你了吗?” 林蔻蔻没有察觉异常,微笑道:“给了。” 裴息又问:“行李需要我帮忙吗?” 林蔻蔻继续微笑:“不用了,很轻。房东说楼上储物间里就有一些备用的床品,我大晚上临时说搬过来,已经很打扰您了,剩下的我自己收拾就好了,如果有什么搞不定的,再来请你帮忙好了。” 裴息本来也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热心肠,何况对方一个姑娘家,刚搬进来第一天,他上去献殷勤,怎么想都不太好,还是保持一些距离。 所以他也没坚持。 只道:“那有事你再喊我,我就在楼下。” 林蔻蔻还是微笑:“好的呢。” 只是话说完转过身,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煞得跟阎王爷似的。 她拎着行李箱要上楼。 可没想到,才要迈上楼梯,走廊那边忽然就传来惊天动地的一记喷嚏。 “阿嚏!” 伴随而来的,还有人脑袋磕着哪里时隐忍的痛呼。 裴息一听,后脑勺都险些炸了! 回过头一看,汪小声捂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都从门里跌了出来。 胸前的衬衫被门把手一挂,扯得凌乱。 他左脚绊右脚,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而原本与他同战壕的另外两名“战友”,已经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迅速收回脑袋,缩回身子,紧紧地用后背贴住了墙面,连呼吸都不由屏住了,生怕被发现和迁怒。 清冷的走廊上,只剩他一人孤军奋战。 汪小声近乎绝望地面对着此刻尴尬的场面:完了,狗命休矣! “……” 客厅里,忽然一片死寂。 林蔻蔻面上的神情微妙极了,目光从汪小声那尚算清秀的面容上掠过,移到他那扯得一片凌乱的衬衫上,停留片刻。 这…… 她脑海中竟然浮现出赵舍得昨晚咕哝的那句:“这人我见过,好像听人说,不喜欢女人的呀。” 面上挂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林蔻蔻略带几分迟疑地转向裴息:“这位是?” 别看汪小声平日里一张嘴嘚吧嘚说个没完,网上撩妹的话一套跟一套,真被这么漂亮个妹子看着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悄悄打量自家老大的脸色。 只哆哆嗦嗦想要解释:“我、我……” 裴息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偏偏他不能生气,于是只好挂起了同样僵硬的微笑,好像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似的,道:“哦,是我朋友,今天有事来找我一趟,不住在这里的。陆小姐放心,以后不会有闲杂人等进来,要有朋友来串门的话,也会提前跟你说一声。” 朋友? 衬衫都要扯烂了的朋友? 有事找你在卧室里谈的朋友? 信了你的邪! 这样“亲密”的“朋友”,我也想体验体验呢。 林蔻蔻嘴角都微微抽了一下。 只不过,性向算别人的隐私,就算她无意之中听闻,也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看破不说破,做人留一线。 所以她恍然似的“啊”一声,自问善解人意,连忙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的,裴先生的人品我信得过。你们既然有事,那你们先聊,我上去收拾房间,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还朝汪小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这才转身上楼。 汪小声“腾”地红了脸,跟煮熟的虾似的。 内心荡漾的他,浑然没有看见,裴息站在客厅里,两手抄着,静静地望着他,犹如望着一个死人。 * 上了楼的林蔻蔻,往左边一转,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把行李箱放下之后,仔细回想一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于是竖起耳朵来,听外面动静。 隔音太好,听不清。 她想想把高跟鞋脱了,放到一旁,踮着脚尖,没发出半点声音,又悄悄摸回了楼道旁,将耳朵贴着墙面,仔细偷听。 噼里哐啷,一通乱响。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挨揍了。 紧接着就出现了一些刻意压低的声音,跟墙角里乱窜的耗子似的,叽叽咕咕。 然后是放轻了动作的开门声。 林蔻蔻细长的眉梢一挑,眼底出现了几分古怪,她琢磨片刻,绕回了自己房间,走到阳台上,朝下方望去。 喷泉花园旁边立着路灯。 楼下果然很快出现了一道眼熟的身影,紧接着:一,二,三…… 除了刚才打过照面的青年之外,竟然还有两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每个人手里都大包小包。 方形的,像是香港黑帮片里经常拍的那种手提箱,个个蔫头耷脑,弯身弓腰,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鬼鬼祟祟从路灯下面走过。 不多时,就有一辆六座的豪华商务车从东面开过来,在附近停下,将这三人接了,朝小区车辆出口的方向开走。 “……” 兄弟你是在我家窝藏了个犯罪团伙吗? 林蔻蔻默默看着,心态爆炸,差点想拿出手机报警。 “圈儿里现在都玩这么刺激的?道具都能装半车……” 4p,她可算小看了姓裴的。 也不怕肾亏。 啧,年轻人就是有本钱,身体真好啊。 第010章 序号001 自己正儿八经一女的,混得甚至不如人家一男的。 人家都有男朋友。 林蔻蔻琢磨一下,竟有点酸。眼看着裴息送完人之后,返身往回走,她也就无聊地一耸肩,转头就将这位房客的八卦抛之于脑后,从阳台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起来。 楼上其实从来没有租出去过。 她原本就住在这里。 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定期来打扫,所以一切摆设大致还是原来的样子,也没有落下什么灰尘,床上用品一换,梳妆台上过期化妆品扔进垃圾桶,换上自己行李箱里带来的,差不多就行了。 比较麻烦的可能是衣服。 林蔻蔻可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穿衣风格,基本都是性冷淡通勤ol风,而且都是两年前的旧衣服了,只怕挑不出几件能穿的。 想着,她进了衣帽间,拉开了衣柜门。 果然。 不出所料,一眼扫去,也就三五件能穿的。 她叹了口气,就要关上。 然而目光自然垂落收回时,一抹深邃冷沉的蓝色,从那些或黑或白衣袖缝隙里突显出来,分明若隐若现,却偏偏是不经意又理所当然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一刹,林蔻蔻竟然恍惚了一下。 那是一只蓝丝绒盒子的一角,像是海水,又像是夜空,分明已经被主人抛弃了两年多,可它却好像没有丝毫褪色似的,依旧这样鲜艳浓郁,以至于仅仅一眼便能抓住人的目光。 纤细的手指搭在黄铜把手紧致的雕花上,她看了有片刻,把门合上。 只是关上门后,又忍不住皱眉:“过去这么久了,我矫情个什么劲儿?” 于是皱眉,倒好像要蔑视什么似的,又把衣柜门打开。 她弯腰伸手,将那只蓝丝绒盒子取了出来,放到桌上。 里面沉甸甸地装了不少东西。 打开来,最底下是一些陈旧的笔记本,两块不用的u盘,一只闲置的手机。但在灯光之下最醒目的,无疑是上面放的那条山茶花项链。三朵花并排在一起,中间那朵大上一圈,中间细密地镶嵌着钻石,轻轻一晃,便显得精致美丽,流光溢彩。 只不过,林蔻蔻只看了它一眼,伸手出去时,拿起的却是旁边的旧手机。 还是前两年苹果发售的7plus,整体是银色,因为放太久没用,电量早就空了。 她还记得,以前康来开玩笑说:“你这手机,拿去猎头圈拍卖,能拍出天价。” 猎头这行最重要的就是人脉资源。 而这只手机的通讯录,就是“林蔻蔻的友人帐”。 她笑一声,找了根充电线,先给插上。 然后去泡了个舒服的澡,才裹上睡袍回来,电就已经充了不少了。 这才开机,输入密码,点开微信。 在程序成功启动的瞬间,无数消息提示音密集如雨点似的响了起来。左下角鲜红的消息提醒数字更是蹭蹭蹭往上暴涨,没多一会便无法显示数字,变成了一串红色的省略号。 “……” 两年里到底攒了多少消息没看? 林蔻蔻有点绝望。 “co,我们公司融资重组,需要物色一个有大局思维、有资源整合能力的ceo,你那边有人选吗?” “好久没聊了,上次多亏你推荐我入职极光游戏,我在那边带了两年项目,现在已经跳槽到了新公司,在互动文娱做总策划。先前联系也不见你回,听说你离开了歧路,好像出了点事。猎头圈子的事儿我也不懂,可当年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是你跟我说,‘天无绝人之路’。co,不管以后是不是还做猎头,我都希望你能振作。” “蔻姐,你没事吧?” “第三届猎头巅峰论坛向您发来邀请函……” “引力集团的云计算部门最近离职了一个首席技术官,p9级别,花名‘麦克白’,好像姓裴,我们老总指名想挖这人,能请co你破例做一下这单吗?佣金你开。” …… 有的是被她推荐过的候选人,有的是公司的hr,也有一些是以前的同事,还有各种论坛讲座和培训活动的主办方。 “消息这么灵通,都不知道爸爸已经进入养老模式吗?”林蔻蔻白眼,“麦克白,我还哈姆雷特呢!” 一翻翻不到底,她翻了个,已经不想再看。 过时的消息没有价值。 然而她先前滑动过□□速,界面顺着惯性仍旧往下滚了一截儿,于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跟一把刀似的插了出来,扎进她眼底。 左柚。 一年前,3月19日,凌晨1点30分,“蔻蔻姐,明天的峰会论坛,你来吗?” 半年前,8月26日,早晨6点15分,“左柚撤回了一条消息”。 七天前,4月14日,下午4点54分,“左柚撤回了一条消息”。 “……” 不孝子是害瘟了吗? 有话说话不行? 动辄撤回,你玩儿爸爸呢。 有那么一刹,她想把这傻逼拉黑。 但想想算了。 小破孩儿这两年只怕也遭受过了生活的毒打,人生都这么艰难了,还是放人一条生路吧。 林蔻蔻再次感叹:“我可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然后盯着自己以前那白衬衫小西装、专业精英还高冷的头像看半晌,不由摇头,赶紧在相册里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一张满意的图。 一条咸鱼安详地躺在地上。 她心安理得地上传,替换掉了自己原来的头像。 这下再看,简直完美。 希望这帮人以后再给自己发消息的时候,好好盯着自己的头像看上三秒,别他妈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都往她微信上发。 做完这一切,她才扔下手机,打开了电脑。 明天就要“上班”了,歧路现在的人事情况她只听康来讲过一遍,但真想要搞清楚,还是得登入公司内部的系统看看。 林蔻蔻把自己多年不用的老账号翻了出来。 可万万没想到,才打开登录界面,就被提示“服务器已断开连接,请检查网络”。 哦。 好像两年没交宽带费了? 她拉开wifi连接列表一看,这时候,终于想起楼下那位裴先生了,于是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这时候已经快晚上11点。 客厅里的大灯已经关掉,只留下昏暗的廊灯还立着。 裴息并不在客厅里。 林蔻蔻出来一看,有些诧异,但也没想太多,懒得下楼,就趴在楼上栏杆前,朝他房间的方向喊:“裴先生,你睡了吗?裴先生!” 紧闭着的房门一动不动。 林蔻蔻等了片刻,怀疑是不是房间隔音效果太好,他没听见,于是两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声了一点:“裴先生,你睡了吗?wifi密码是多少呀——裴——” 终于,“咔嚓”一声响。 门开了。 然后就看见,穿着一身深蓝丝绸睡衣的裴息站在门缝里,浑身笼罩着一层的阴郁,一双深邃的眼睛耷拉下来,幽幽看向她。白日里清隽的轮廓,都隐没在阴影中,他身后的房间更是一片黑暗,简直像是漫画里自带暗黑背景的怨念状态。 这一瞬间,林蔻蔻原本扯着嗓子大喊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怎么突然变这么可怕? 才11点啊朋友,你就已经睡了?夜生活不才刚开始吗? 难道,他身体其实不好,之前都是装的? 她莫名心虚,轻轻朝对方挥了挥自己的小手,迅速放轻了自己的声音:“我就是想问问,wifi密码是多少……” 裴息:“……” 他目前是一张死人脸,有那么一瞬间想说,“你下个□□会死”,可回头想起wifi被自己加密过,于是忍了,微笑:“turing1950,首字母记得大写。” 林蔻蔻一怔:“图灵1950?” 裴息继续微笑:“还有事吗?” 林蔻蔻看着他这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只觉得这张脸上现在写的是“你再说有事我他妈立刻剁了你”,脖子后面一凉,迅速摇头:“没没没没有事了。” 裴息的微笑不变:“那晚安?” 林蔻蔻难得乖觉,点头如捣蒜:“晚安晚安。” “砰。” 门关上了。 屋里黑漆漆一片,没有半点光源。 裴息揉了揉眉心,隐隐觉得有些烦躁。 他向来是每天晚上10点,雷打不动上床睡觉,生物钟异常规律。 昨天因为出去喝酒,回来躺在床上想起发生的事儿,已经罕见地失眠了一次,今天本准备补回来。可没想到,明明已经睡着了,居然还被人吵醒? 简直绝望。 早他还在客厅里的时候不来问,都深夜这个点了,跑来问wifi密码? 换了是他手底下那几个这么作妖,现在早被他打爆狗头了! 裴息掀开被子,躺回床上去,闭上眼睛,试图重新入睡。 然而……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毫无睡意。 他生无可恋地睁开眼,知道今晚又完蛋了。 不可能再睡着。 干脆翻身起床,坐到桌前,打开电脑。 屏幕上是歧路的内部系统界面,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线。他也没仔细看,搭了个跳板就翻墙到外网,打开isi数据库,检索起最近领域内有没有最新的研究论文。 只不过没过两分钟,突然“咚”地一声轻响。 裴息忽然一愣,找了一下,才发现这声音的来处—— 竟然是歧路内部系统的用户登录提示。 不知什么时候,左侧的在线用户列表里,除了裴智的账号之外,已经多了一个人。 序号:001 用户:林蔻蔻 状态:已登录 “恩?” * 次日一早,林蔻蔻睡了个神清气爽,换好衣服下楼一看,简直大吃一惊,没忍住“呀”了一声。 怎么回事? 一夜之间基因突变,向国宝大熊猫靠拢了吗? 裴息站在开放式厨房的里侧,一截袖子挽起来,已经切好了早上刚做的三明治,拿起一块来咬了口,听见声音,便抬了头。 面容虽依旧清隽,可毕竟一夜没睡。 眼底有些微微的血丝,黑眼圈也很重,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抑郁。 他抬眸看向她,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随意地道:“做了点三明治,要顺便吃点吗?” 还有这样的好事? 本来她还想一会儿出去吃点什么,没想到裴息竟然会做早餐。 切好的三明治还有三块放在盘子里。 一块靠近裴息那边,两块靠近自己这边。 看来是一早特意多做了两块的。 林蔻蔻实在没有半点警觉,停下来便道:“可以吗?那就谢谢了,我吃一块就好。” 她拿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块。 裴息无声看着她。 林蔻蔻一口咬了下去,表情却瞬间凝滞,下一刻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这,这什么!咳咳咳……” 裴息这时才“啊”了一声,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对不住,我忘了,这个本来是我做给自己吃的芥末三明治,怪我刚才没跟你说。” 林蔻蔻:“……” 我他妈怎么觉得你的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呢?正常人会吃芥末三明治?! 她眼泪都呛了下来。 裴息递了一杯水给她。 她连忙喝了两口,才把嘴里那可怕的味儿冲散少许。 裴息眸光幽深,好像很抱歉的样子,抬手指了指旁边那块,道:“你换这个吃吧,这个是正常的味道了。” 林蔻蔻警惕地看着他:“……” 她垂眸看了看他指的这块,距离自己也近,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心想爸爸行走江湖多年,岂能中了你的小伎俩? 那一刻,她径直伸手,却是将另一侧裴息面前剩下的那块拿了,在手里晃晃,笑着揶揄:“裴顾问,你别是记恨我昨晚吵着你睡觉吧?我觉得,我还是挑这块吧。” 裴息:“……” 林蔻蔻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便再一次一口咬下去。 “……” “……”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三秒之后,她放下那块三明治,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抄起刚才那杯水就咕嘟咕嘟往下灌。 灌完眼泪已经淌一脸。 林蔻蔻炸了:“姓裴的你什么意思!” 裴息微微一笑,掀了眼皮,轻飘飘地道:“也没什么,就是觉没睡够,人不清醒,做早餐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毕竟生物钟在那儿,每天晚上一过10点,就再也睡不着了。很羡慕陆小姐,好像一点没有这种烦恼呢。” 林蔻蔻终于听懂了。 靠,这个贱人! 果然是打击报复啊! 第011章 顶配助理 裴息想得很清楚,两个人同住一屋,即便楼上楼下隔着,也难免互有交集影响。 所以,有些事得提前立好规矩。 不然,这位coco小姐,以后深夜唱k,凌晨蹦迪…… 那他还要不要睡觉了? 睡眠不足,大脑得不到休息,影响第二天的精力是小事,长期下去,智商和记忆力都会受到损害是大事。 更重要的是…… 会导致脱发。 无论哪一种的可能,都不是裴息所能接受。 他固然对林蔻蔻有好感。 可这种所谓的好感,所谓的“爱情的萌芽”,用科学的眼光来看,不过是根植在人类自私基因深处的一种本能冲动,并非出于人类理性的意志,而是大脑为了诱骗个体进行繁殖、延续群体所伪装传递的一连串神经信号罢了。 说人话就是—— 爱情是一场虚伪的错觉。 所以,这玩意儿跟他的睡眠相比,值得一提吗? 显然不值得。 裴息毫无愧疚:“刚才我说过了,芥末三明治是我做给自己的。” 林蔻蔻抽过旁边的纸巾来,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 鲜艳的口红印上雪白的纸巾。 她眼角微红,眼底淌泪,浓长的眼睫沾湿后,越发像是一柄小扇子,有种别样的动人。 在最初的炸毛之后,她竟然迅速冷静了下来,抬眸注视了对方片刻,忽然道:“裴先生,你知道什么叫‘自杀式袭击’吗?” 裴息眼皮一跳。 她唇角拉开,冲他露出了一个十分“友善”的微笑:“你做东西给我投毒,我以后可以不吃;但我要晚上10点之后‘扰民’,你又能奈我何?做人嘛,善良一点比较好。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咯。” 裴息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心里差点没笑出来:开玩笑,等过几天他那不靠谱的弟弟回来,他就收拾铺盖卷走人了。 来日方长? 不存在的。 他也淡定得很,波澜不惊:“好呀。” 林蔻蔻凉凉看他一眼,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先才那两块芥末三明治都被她咬一口放在旁边,桌上只剩下一块没动过的,她这回连看都没多看一眼,抄起来就啃了一口。 裴息:“……” 林蔻蔻微笑:“两回我都吃了,剩下这块要不吃,那不是铁定血亏吗?甭管有没有芥末,本姑娘一块啃一口,吃完你的让你没得吃!” 不信你一块三明治吃得饱! 裴息:“……” 这清奇的脑回路,没毛病。 他竟被她逗笑了。 剩下这块的确是鸡肉火腿的。 还别说,味道不赖。 林蔻蔻挑了眉,咬着三明治,冷哼一声,转身就往楼上走。 裴息诧异:“今天入职,都快八点了,你还不去公司?” 林蔻蔻头也不回:“才八点,慌什么?回去补个妆。” “……” 补妆? 长这么好看要补什么妆? 而且以江城的交通拥堵情况,这点不出门,不迟到才见鬼了。 裴息想想,懒得提醒她。 只等着一会儿到公司,看好戏。 林蔻蔻上了楼。 一双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啪啪作响。 他立在厨房里听见,再次感觉神经衰弱,仿佛连头皮都跟着这声音抽动起来,难受极了:这姑娘怎么回事,在家都不习惯换拖鞋的吗? * 裴息到公司指纹机前面按指纹打卡时,是早上8点40分。 这时候还完全没有林蔻蔻的影子。 他坐在自己靠窗的位置上,一面翻着裴智以前成功操作过的职位,研究研究猎头这行;一面却时不时抬眼瞅瞅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只等着一会儿亲眼见证林蔻蔻上班第一天就迟到。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8点59分,几乎是最后一分钟的节骨眼上,林蔻蔻不紧不慢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珍珠白的蝙蝠袖针织衫,一侧肩上有镂空设计,露出雪白的一小块肩头。 搭一条黑色水波纹拼接半身裙。 走动间露出曲线流畅的纤细小腿。 根本不需多花费一个眼神,就吸引了整个办公区所有人的目光。 猎头这行,女多男少。 林蔻蔻一眼扫过去,轻易就找到了裴息。 她走过去:“我直接去找hr办入职?” 裴息难以置信:“你怎么来的?” 林蔻蔻心说,打个豪车呗。 但她眼珠一转,想起自己现在“陆可可”的身份,毫不心虚地扯谎:“共享单车啊。” 裴息:“……” 忽然有点自闭。 他看她一眼,起身便叫她跟自己来,亲自带了她去人事办入职手续。 半道从财务办公室经过,隔着一道玻璃门,林蔻蔻就看见了里面端着茶杯喝茶的康来。 瞧见他们从那边走过来,他悄悄跟林蔻蔻比了个大拇指。 林蔻蔻了然。 歧路人事部门就那么六七人。 毕竟公司也不大,江城本部连着北京分公司的猎头事业部,加起来不过三百多小四百号人。这里面资深级别的猎头不到六分之一,剩下的大多是普通级别的猎头顾问,还有相当数量的顾问助理,负责打下手。 给她办入职的是hrd下面一个小朋友。 说话轻声细语的,没一会儿就把各项注意事宜说了个清楚。 只不过,林蔻蔻在听到某一项时,感觉到有些窒息:“每天早上九点,晚上五点半,上下班指纹打卡?” 做猎头的,时不时就要出去跑客户,约见候选人,上下班居然得按时打卡,离开公司还要提前报备? 这他妈没逗我? 也不知康来是怎么跟这小年轻说的,对方对她的态度特别好,耐心地解释:“公司资深级别的猎头,是可以随意外出的,但乔总监说,普通顾问还是踏实一点,所以做了限制。但只要提前报备,有正当理由,都不算旷工和请假。” 林蔻蔻服气了。 她可不记得自己当年是这么规定的。这行销售性质很重,定好kpi看个结果就行,毕竟所有人的收入跟业绩挂钩,搞坐班这套,还指纹打卡,真的是有毛病。 裴息抄手站在旁边,看见林蔻蔻那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就忍不住暗笑。 早说这公司是坑了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林蔻蔻不好说什么,默默在心里把这条记恨上了,领了需要自己填写的入职资料,就准备走。 没想都,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一张笑脸从外面探进来,袁增喜“哟”了一声:“正在办入职呢?” 这人今天换了身体面的西服,仍旧瘦瘦高高的,一双眼睛带着几分算计的精明,但眼角眉梢弯弯,却是一副很讨喜的面相。 林蔻蔻还记得他。 昨天上午,她来“面试”的时候,正好看到对方在训人,所以印象深刻。 裴息看他一眼,打了声招呼:“袁顾问。” 袁增喜笑嘻嘻的,挺好奇地打量着林蔻蔻,啧啧道:“哎呀,听说裴帅昨天面试了个人,我当时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毕竟一看就顶能耐的。没想到还真是。敝人袁增喜,你怎么称呼呀?” 根本都不认识,张口就夸她? 林蔻蔻心生警惕,连忙微微倾身,表示自己对“老人”的尊敬,然后才道:“陆可可,您叫我coco就好。” 袁增喜摇头:“coco?怎么跟外企那些二鬼子似的,还起个英文名?” 林蔻蔻:“……” 裴息在旁边看着,没插话。 袁增喜想想算了,摆摆手道:“也没事,那我以后叫你‘小co’吧。” 林蔻蔻:“……” 从前别人都叫我“蔻姐”,现在突然变成了“小co”,很好。 她僵硬着一张脸,露出微笑:“随您高兴。” 袁增喜看她识相,不由又高兴了一点,眉梢都更弯了几分,热情起来:“新顾问进公司,熟悉环境之余,都会带助理。你刚来,裴帅还没给你介绍助理吧?” 林蔻蔻看向裴息。 裴息冷眼瞧着袁增喜,淡淡道:“还没有。” 袁增喜立刻一拍手:“那可太好了!我正想着,新人进公司,还是你裴帅招进来的,我作为前辈,那得表示表示啊。” 林蔻蔻不明所以。 袁增喜卖力忽悠她:“咱们当猎头的,有个聪明伶俐还会来事儿的助理很重要,能省力气,甚至有时候都不用自己寻访候选人了,坐办公室筛简历就行。我那组里就有两三个得力的,哎,我给你推荐一个。” 林蔻蔻:??? 他却根本不等她有所表示,就朝着外头喊了一声:“舒甜,你过来!” 外头有人应声,不过声音不太大,弱弱的。 像只小猫。 很快一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小个子,齐肩短发,左边别了枚hellokitty的发卡,一张脸粉扑扑的,透着股文静。只是有些畏缩,进来后只怯怯看了他们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去,小声问:“袁顾问,请问有什么事?” 袁增喜看了她就嫌弃,但在林蔻蔻面前却捏着鼻子忍了,一点也不表现出来。 毕竟还指望把这包袱甩给别人呢。 他一副熟稔的口吻,拍了拍舒甜的肩膀,给她介绍:“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猎头,陆顾问,人美心善能力强,我刚才跟她夸过你一通了。往后啊,你就好好跟着她,以前在我这儿多认真多努力,以后在陆顾问这里也不能马虎。是吧,陆顾问?” 林蔻蔻蒙了:“啊?” 舒甜还不明白情况,人有些懵懵懂懂的,听见袁增喜这么说,以为自己以后真就跟着林蔻蔻了,眼底都放出几分光彩,立刻向她鞠了一躬:“谢谢陆顾问,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认真工作!” 林蔻蔻:“……” 等等,什么情况?! 二话不说,擅作主张,就来给她塞助理? 一同好话把这姑娘夸了个天花乱坠。 可她真不是金鱼脑啊,昨天分明还看见袁增喜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说这小姑娘连简历都收集不好,现在转头就成了“聪明伶俐会来事儿”?! 赵本山卖拐都没这么会忽悠吧? 林蔻蔻心里是不愿意的。 她不想沾公司里这些破事。 于是目光在那小姑娘身上转一圈,看了看袁增喜,又看了看裴息,想商量商量:“袁顾问真的太关照新人了,我都不知该说什么谢您。只不过,我以为,给我配助理,是hr这边的事吧?我贸贸然要了她,不太好吧……” 她本以为,这么说应该妥了。 可完全没想到,最末那句话话音都还没落地,站在她面前的小姑娘,表情一怔,突然就红了眼眶,连忙把头埋下去。 瘦削的肩膀却耸动起来。 眼泪珠子啪啪往下掉,想要压都压不住。 这就哭了? 不是我干啥了? 林蔻蔻见不得人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整个人都不好了:“别别别,别哭,我没嫌弃你的意思,也不是说不要你。” 舒甜哽咽:“我也不想哭的,可医生说我就是泪腺比较发达。” 林蔻蔻:“……” 小妹妹你这是哭包附体杨超越第二啊。 她瞅着这小姑娘抽抽噎噎的模样,再想起她那一句“泪腺发达”,也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搞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连忙咳嗽了一下,才掩饰住。 袁增喜一看,喜上眉梢:“陆顾问不用担心,一个小助理的事情,跟hr打声招呼就是了,派谁不是派呢?我给你配的这个,绝对有保障!” 保准哭得你心烦意乱,人生绝望。 然后就跟边上那hr小年轻道:“陆顾问的助理配好了啊,从我这里划走就是了,回头给我挑个新的来。” 林蔻蔻看出来了,这是在甩包袱呢。 说实话她不喜欢无能的人。 只不过现如今咸鱼一条,带什么助理都无所谓,也就没拦着。 只不过从人事办公室出去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爽的,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问旁边裴息:“昨天面试的时候,你不是说,会给我配——” 全猎头部最好的助理吗? 她以为他都安排好了。 裴息凉凉瞅她一眼,带上几分兴味,乐了:“面试官张口瞎画的大饼,别人信就信了,你一个专业猎头,竟然也信?” 林蔻蔻:??! 突如其来的人格侮辱?! 面试官不是你吗? 兄弟你之前劝退我的时候,还是个心眼儿好的老实人啊。敢情我一说留下来,就开始瞎忽悠? 到底是有多不想让人留在歧路…… 第012章 两个项目 舒甜在后面小步地跟着,林蔻蔻和裴息说话的声音她能听见,但也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只是心里雀跃。眼眶虽然还红通通的,可唇边已经挂上了几分明媚的笑容。 从人事出来,经过一条走廊,就是办公区。 刚才袁增喜叫舒甜的时候,声音不小,许多人都听见了。 这姑娘吧,进公司已经有半个月了。 一开始是袁增喜看她长得讨喜,一眼就挑中她。可谁想到,她做事一点也不利落,随便一句重话都能哭成汪洋大海,把袁增喜这样成日乐呵呵的人都哭得愁眉苦脸。 其他猎头顾问一看,哪里还敢接手? 纷纷避之不及。 久而久之,讨喜小嫩新就成了烫手大山芋。 大家都等着看笑话呢。 尤其是那些同期进公司的助理。 几个人受得了她天天哭? 所以一看到袁增喜春风满面从人事办公室出来,大家伙儿便纷纷猜测他甩脱包袱了。果然,紧接着,就看见舒甜跟在那位新来的猎头顾问后面,也出来了。 于是有个坐在过道上的男助理笑了一声。 对着经过的舒甜道:“哎哟,可算找着下家了?” 这话听起来是调侃的,带着点轻蔑的恶意。 林蔻蔻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然而舒甜却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有人要了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恶意似的,还十分礼貌地停下来,用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是的,谢谢周助理关心,我以后就跟着陆顾问了!” 关心? 这舒甜到底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他那是关心的口吻吗? 男助理眼角都抽搐了一下,嘲讽没得到想要的效果,脸色都难看了几分,冷哼道:“那可真是恭喜了。” 这还是一句嘲讽。 然而舒甜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鼓励一般,感动极了,攥了一只小拳头,一脸认真地道:“周助理放心,以后我会更努力的!” “……” 男助理差点没气歪鼻子,实在不想说话了,白眼一翻,扭头就走。 舒甜只觉莫名其妙,还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林蔻蔻把这番话听在耳朵里,差点笑翻。末了没忍住,重新把这小姑娘打量一遍:看着文文静静,怯怯懦懦的,难不成是个天然黑? 别人嘲讽她呢,她还以为人家关心她。 一番真诚的感谢,鬼能被她气死! 有点意思。 林蔻蔻一边走,一边问她:“你来歧路多久了?” 舒甜道:“半个月,之前都跟着袁顾问。” 林蔻蔻点了点头:“以前是做什么的?” 舒甜眨巴眨巴眼:“刚毕业,这是我第一份工作。” 林蔻蔻了然了,跟当年左柚差不多。只不过她已经没心力再培养一个左柚了,于是只对舒甜笑了笑,便没再多问。 * 公司走扁平化管理,除了总监和总经理有办公室之外,也就比较敏感的财务部门有独立办公室,其他人包括资深猎头在内,都在公共办公区域。 林蔻蔻分到的位置,正好和裴息背靠背。 中间就隔着一条狭窄的走道,属于轻轻蹬上一脚,就能滑着椅子过去跟对方凑拢讲悄悄话的距离。 她刚趴在桌上,把入职资料填完,就有个戴金丝眼镜的文质青年过来,通知医疗、互联网两个领域的猎头,以及现在手里没项目在跟的助理,去开项目会。 林蔻蔻听后,安坐如山,觉得没自己的事儿。 毕竟她冒名顶替的这位“陆可可”,以前就是小猎头公司出来的,做的杂活儿比较多,还根本没到专精某个领域的地步,既不是医疗猎头,也不是互联网猎头。 可没想到,那名青年看了一圈,打开自己手里的文件夹,看了一眼,竟然问:“谁是陆可可?” 林蔻蔻埋头贴自己证件照,没反应。 裴息回头看她一眼,后仰靠在椅背上,拿手肘轻轻捅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道:“叫你呢。” 林蔻蔻一怔,正好听到那青年又叫了第二遍。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现在就叫“陆可可”,于是连忙举手:“我是,请问什么事?” 那青年是总监助理,叫周培,看见林蔻蔻反应这么慢,眉头不由皱了皱,只道:“你也一起来开会。” 林蔻蔻惊讶:“我?” 周培道:“乔总监交代的,我也不知道原因。但项目会是歧路的传统,有了新项目都是在会上讨论,决定抽调哪些猎头加入项目组。可能总监是想要你熟悉一下吧。” 他简单解释几句,合上文件夹就走了。 林蔻蔻却有些愕然。 有那么一刻,她险些以为是自己掉马了。 可转念一想,他们要认出自己来,不喊打喊杀都是善良了,绝不可能这样轻描淡写。 歧路的猎头总监叫乔鸿,两年前跟着总经理麦成文,一道从集团空降下来,听说是麦成文的亲信。而且还压了贺闯一头,硬生生把贺闯摁在了副总监的位置上。 以前她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所以,为什么自己也要去开会,真是熟悉一下公司项目流程那么简单? 她觉得奇怪。 裴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抄着手,幽深的眸光一转,倒隐约猜着点端倪,凑过去对她道:“我说,你现在辞职还来得及。” 林蔻蔻看向他。 可裴息偏偏不解释,自己笑一声,起身就朝会议室走。 林蔻蔻心里顿时把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爱卖关子。 那就憋死你吧。 但凡问你一句,爸爸是你孙子。 她向来不是什么怕事儿的人,何况还是这种小场面? 抄起一厚厚的笔记本,叫上舒甜就走。 刚入职场没多久的小白兔,还不知世道险恶,满心欢喜,替林蔻蔻高兴呢,语带憧憬地道:“袁顾问真没说错,陆顾问好厉害,刚来第一天,就能让总监亲自点名去参加项目会……” 林蔻蔻扯扯嘴角,笑而不语。 这会儿会议室里,人差不多都来了。 前排的座位基本已经满了,瞧不见多少空余。 舒甜先前在袁增喜手底下的时候,但凡遇到开会,都被要求提前来占好前排座位,要距离总监最近。 她以为,林蔻蔻也一样。 所以才一踏进会议室,就踮脚张望,好不容易瞧见第二排有个空位,顿时心花怒放,转头就对林蔻蔻道:“陆顾问,前面还有空——”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身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林蔻蔻的身影? 她呆滞了半晌,下意识朝着另一头看去。 在最后那一排,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林蔻蔻坐在椅子上,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眼底带了几分疑问,看向她:“有什么?” 舒甜:“……” 她目瞪口呆,张洪了一张脸,结结巴巴摇头道:“没、没什么。” 林蔻蔻也没多想,低下头去就继续看自己手机。 舒甜好半晌才挪了过来,坐在她旁边。 这时往前看去,就发现,刚才那位裴顾问选的位置也不怎么样,只比林蔻蔻往前一排,在倒数第二,他们的斜上方。 可裴顾问和陆顾问,都是很厉害的人啊。 他们选后排坐,应该有自己的理由。 舒甜啃了啃大拇指,苦思冥想,忽然灵光一闪:啊,陆顾问坐后排,一定是因为这里更容易纵观全局,每个人的情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愧是刚来歧路就被总监看中,亲自点名来参加项目会的厉害猎头! 于是,她看向林蔻蔻的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敬仰与崇拜。 林蔻蔻刚在手机里百度完“动森炒大头菜攻略”,自认为已经掌握了技巧,刚准备试上一试时,抬起头来,就触到舒甜发亮眼神,吓得一激灵,手机都掉地上去了。 还好这时候,会议正式开始了。 歧路咨询现任猎头总监乔鸿,今年三十七岁,完全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皮鞋西装大背头,手上还戴一块万国表,由先前那位总监助理周培陪着走进来。 毕竟上了年纪,已经有了些啤酒肚。 一张脸上却挂了几分黑气,带着些阴沉,好像心情不好。 “今天也是老规矩,各个项目组先汇报一下各自的进度,做一下推进,然后再讨论一下下周的工作重点,以及几个新项目。” 他显然是开惯了这种会的,直接点了人。 “老袁,你们组先来吧。” 袁增喜就坐在距离乔鸿最近的地方,闻言立刻坐得直了些,早已经准备妥当的他,洋洋洒洒脱口而出:“我们医疗这边,同时在进行两个项目,一个是恒升制药,开放给我们的职位是销售代表和产品经理,已经把候选人简历推荐给了hr,就对方付反馈之后就可以推进到面试阶段……” 这袁增喜,居然是医药猎头。 林蔻蔻多少有些没想到。 现如今猎头行业最赚钱的两个领域,一个是互联网,用人需求非常大;另一个就是医疗,现代人越来越重视健康,这行业本来就很暴利。 对猎头公司来说,为他们支付佣金的企业,是真正的“客户”; 至于被他们看中、推荐给企业的人选,只能叫“候选人”。 猎头则是连接二者的媒介。 歧路做项目的模式,和别的公司区别不大。 都是先从企业客户那里拿到职位,然后根据职位匹配擅长这个领域或者这个职位的猎头,成立项目组。 一个猎头同时跟进好几个项目是常态。 她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 都是自己当年玩儿剩下的。 于是百无聊赖地埋下头,眼角余光一扫左右,没人注意到,悄悄翻开了那本厚得离谱的笔记本…… 舒甜一直坐在旁边,认真地听着。 偶一回头,忽然看见林蔻蔻膝盖上摊着一本笔记,正专心致志地埋着头,手上微动,好像正在记录着什么。 一时之间,她肃然起敬—— 原来连听别的猎头做进度汇报,都要认真做笔记吗? 然而还不等她心中的崇敬之情泛滥成灾,林蔻蔻就已经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把垂落下来挡住自己视线的头发拨开,于是,露出了她膝盖上放着的东西…… 哪里是什么笔记本? 厚厚的笔记本不过是个壳子,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台switch游戏机,一款头大身子小银短发的人物,正站在游戏的商店界面里,与npc对话。 弹出来的对话框是:“当前大头菜的价格是466铃钱一棵!一棵!” 舒甜:“……………” 这是前段时间任天堂新发布的一款游戏,叫《动物森友会》。炒大头菜是游戏里非常热门的一个项目,类似于炒股,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无数玩家沉迷其中,天天盼着大头菜涨价。 林蔻蔻是前段时间才开始玩的。 她本来就在集团养老,闲着没事儿玩游戏打发时间,是她的日常。 只不过,她抬起头来,就看见舒甜微微张大嘴巴、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 怎么这表情? 林蔻蔻略一思索,明白了,神神秘秘地凑过问:“你也玩?你家大头菜现在什么价呀?” 舒甜:“………………” 她觉得自己脑袋都像是被雷劈了一下。 斜前方坐着的裴息听着后面窃窃私语,转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林蔻蔻手里那台switch,然后幽幽看了她一眼,眸底带了几分惋惜地摇头:“年纪轻轻,玩物丧志……” 林蔻蔻:??? 恨自己没生一只铁脚,不然早把前面这人的椅子腿儿一脚踹断了! 他们在会议室这后排角落里你嘲我讽,那头各个项目组的进度都已经汇报完了。 总监乔鸿于是抬起头来,扫看一眼。 忽然开口问:“裴智呢?” 这下轮到裴息没反应过来。 林蔻蔻高跟鞋轻轻碰了碰他椅子:“叫你呢。” 裴息这才意识到是叫自己。 这感觉有点熟悉。 只不过先前是自己提醒林蔻蔻,现在换林蔻蔻提醒自己了。 他忽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应声:“在这儿。” 乔鸿两道粗浓的眉毛皱得死紧,想起前几天人事来说这个员工无故缺勤了好几天,现在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的不满不由更多了几分。 他没给什么好脸色。 看了看手里的资料,便道:“很快就是毕业季,江城大学那边跟我们有个合作,要赶在校招时候,给临毕业的学生做一些生涯规划咨询和面试辅导。他们需要专业的咨询,我们可以借机收集简历丰富人才库,这件事是双赢,就交给你来做吧。” 校招面试辅导? 忽悠大学生呗。 裴息心说这事儿没什么技术含量,挺简单的。 林蔻蔻一听,却差点笑出声来:乔鸿这个人一定看不惯姓裴的,这种跟学校的合作一向捞不到什么油水,接触的还是一帮愣头青,更不像是普通猎头项目那样能有分成,累死累活费时间不说,还根本赚不到钱! 这种活儿谁接了谁哭。 她脸上的幸灾乐祸简直盖都盖不住。 然而,林蔻蔻万万没想到,乔鸿下一个就叫道:“陆可可?” 她笑容突然一僵。 乔鸿把手里那份简历看了一遍,问她:“你以前操作过茅台酒业产品经理的职位?” 林蔻蔻回想了一下陆可可那份简历,点了点头:“是。” 乔鸿于是道:“那等春来酒业公司的项目,就你来做吧。这家酒业的老总想招一个策划总监,年薪开80到100万,给猎头的佣金是25%,回头我让周培把相关资料发给你,好好干。” 等春来酒业? 林蔻蔻听都没有听说过这家公司,但却一下明白了乔鸿为什么点名让自己参加项目会:因为陆可可的简历显示,她以前操作过类似职位。 可…… 年薪开这么高,按这个佣金比例算,做成这一单至少能回款20万到25万。 绝对不是小项目了。 偌大一个歧路,轮得到她一个刚进来的新猎头接这块大饼? 而且全场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提出异议。 林蔻蔻觉得事情没那么对劲。 她眼帘一掀,就看见前面坐着的裴息肩膀轻轻耸动,显然是在憋笑。 这个贱人…… 乔鸿安排好这两个任务之后,表情便凝重了几分,只道:“其他人都出去吧。操作过引力集团职位的,还有做过云计算、人工智能领域的,都留一下。” 引力集团? 林蔻蔻自然不在其列,只不过突然就想起了前阵子看的那条沙雕新闻,还有昨晚发到她微信上的那条消息。 于是,带着神情恍惚的舒甜离开会议室时,脚步放得慢了一些。 里头隐隐传来乔鸿的声音:“现在各大互联网高科技公司,都在找这个人,有的年薪已经直接开到了1300万,给猎头的佣金比例高达30%到50%,很多公司都开始争了,你们得想想……” 应该是引力集团云计算部门离职的那个花名麦克白的cto? 年薪1300万,佣金比例这么高? 林蔻蔻悄悄掰着手指头一算,不由咋舌,难得意动,呢喃道:“是头大肥羊啊……” 刚好听见的裴息:“……” 第013章 挖坑埋自己 1300万×50%=750万 1300万×30%=390万 这要是不经过公司抽成,自己单独吃下来,得有多爽? 林蔻蔻毕竟是个二十几岁年纪就已经在为自己的养老事业做规划的奇葩,一想到这么多钱,一颗小心脏跳得,跟恋爱了似的。 只不过,往细了一琢磨,又不禁摇头:“可惜了……” 裴息挑眉:“可惜什么?” 林蔻蔻叹气:“这种级别的候选人,放哪里都是真正的‘头’了,又有那么多企业想挖,肯定有很多厉害的猎企争相入场,一般猎头想进去分杯羹简直是天方夜谭。重要的是候选人就这一个,注定只有一家猎企能成功,其他的再努力,也只是陪跑的炮灰,投入却得不到回报的风险太高了。” 反正不缺自己一个。 而且现在入场应该已经晚了。 虽然很想宰这肥羊一刀,可毕竟眼下的事情比较重要,她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转头就交代舒甜:“你去找一下周培拿资料,我想看看之前会上说的等春来酒业那个项目的相关情况。” 舒甜乖巧地应了一声,转头去了。 刚刚散会,很多人从会议室里出来,有的开始忙自己手里的项目,有的却选择放松一下,去茶水间吃点东西喝点咖啡。 显然刚才放慢了脚步偷听的,不止林蔻蔻一个。 这会儿已经小声议论起来。 “哎,乔总监留人下来单独开会,是不是也想做引力集团那个首席技术官的项目啊?” “我看是,佣金太吓人了,听着我都眼红……” “不知道最后谁能把这单做成,绝对一战成名啊!” 裴息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听着这些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转眸看了那边吊儿郎当翘脚坐着的林蔻蔻一眼。 深蓝的漆皮高跟鞋挂在脚尖,晃悠悠的。 于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悄然皱起眉头,考虑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来,打开购物app,只不过盯着界面思索三秒,又忽然关掉了。 他转到whatsapp聊天界面。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按动打字,给人发消息。 macbeth裴:在? 是蔡构不是菜狗:!!!!! 是蔡构不是菜狗:在 macbeth裴:你现在在公司吧?大数据能调用吗?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是蔡构不是菜狗:…… 是蔡构不是菜狗:qaq老大,我知道公司对不起你,这帮孙子都他妈该死,可私动服务器、盗窃商业机密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我真的不敢做啊!我上有老,下有小…… 裴息:“……” 这货想到什么可怕的地方去了?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重新编辑消息发送。 蔡构那边一看,差点一口水喷在屏幕上:“就为这点事儿?!” macbeth裴:能不能查? 是蔡构不是菜狗:能是能…… 可尼玛找我一趟就这点破事儿? 大数据买拖鞋? 就算本技术宅见多识广,也实在是头回见。 而且…… 这挑的是女孩子喜欢的?! 裴息却是一脸平静,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妥,就发过去一句:“别废话,速度点。” 茶水间里那些人还在聊。 一边聊,一边往外走。 “好端端的,都到cto的位置了,怎么都是个大佬了,外面大集团都抢着要的人,引力集团怎么会放人走?” “那哪儿是放人啊,人家自己辞职的。” “主动辞的?” “嗐,我也是看的报道,听的八卦,就前阵子互联网圈闹得挺大的那个‘粽子门’,你没听说过吗?” 舒甜刚把林蔻蔻要的资料拿过来,听见众人议论,只觉一头雾水:“粽子门是什么?” 说话的那人端着水杯,刚要回自己座位,一看周围不少人都看着他,等他八卦,虚荣心顿时就上来了:“一看你们就不关注业内新闻,前阵子闹多大啊?脉脉上面掐得腥风血雨。就三月份时候,引力集团周年庆,给集团所有员工发礼包,里面有盒粽子,做得特漂亮不说,还挺好吃。所以很多人都想再买几盒送朋友。毕竟引力是大厂嘛,带个logo的周年庆礼包,送出去都有面子。正好又有一小部分剩余的粽子礼盒,所以行政那边就决定,在公司内网开了个成本价预定的页面,到那天下午2点,有需要的自己抢先预定就好,每人限购3盒。” 林蔻蔻从舒甜手里接过资料,还有一块u盘,听到这里,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阿里那个月饼门吗?” “哎哟,陆顾问可说对了!” 那人一拍手,笑了起来。 “还真就跟阿里那回的月饼门一样。云计算部门,有俩智能算法专家,理工男,搞计算机的,成天忙得焦头烂额,哪儿能跟别人一样守在电脑前面抢购呢?所以他们就写了个抢粽子的小脚本,挂在旁边,一到下午2点自动点击抢购。这下就把事儿抢坏了。” 裴息转头看了一眼,心里嘀咕:这人怕是八卦精转世。 “八卦精”说到这里,嘴都笑咧了:“他们写的那脚本就没限定次数,更其的是,说是每人限购3盒,可抢购页面上也没设置上限。结果,这两位专家,一个订了110盒,一个订了33盒。集团其他人一看,立刻就炸了啊。帖子一发,完了,闹大了。没过几天,集团的处理决议就下来了,这两位算法专家,卷铺盖走人,直接扫地出门!” “啊,这就开除了?” 舒甜眼睛都微微瞪圆了,有些不敢相信。 周围人也都震惊了:“就为几盒粽子?扣工资降职位给处分都行啊,好歹也是专家级啊,每个年薪都有小百万吧,直接开除也太狠了吧?” 林蔻蔻却若有所思。 她奇怪:“开的是两个智能计算专家罢了,怎么会牵扯到cto呢?” 那人耸耸肩道:“这谁知道?只有些不知真假的谣传,说那两个被开除的员工都是cto带的人,为着这事儿跟集团的hr闹得不大愉快。这两人开除之后没多久,这位cto一封辞呈递上去,自己就走了。而且还有一票核心技术骨干跟着他离职,就给引力的云计算部门剩下个空壳。听说,引力那边的hr部门最近半个月都气得张牙舞爪,没地儿撒气呢!” 众人顿时嘘声一片。 显然这结果太出人意料了。 有人感叹:“cto是个狠人啊,釜底抽薪,这是阴了引力一把!” “多明显的事儿?” 那人啧啧摇头。 “互联网公司从阿里开始,腾讯跟上,个个都要起花名,或者改英文,中二得要死。马云爸爸抄金庸,叫风清扬,马化腾爸爸洋气点,叫pony马。引力集团也搞这套,这cto原来好像姓裴,起代号就叫‘麦克白’,莎士比亚书里写的那个macbeth,非但是个狠人,还是个暴君呢。” 有个人插口道:“我倒是听过另一个八卦,就这位cto的。好像一开始就是引力集团求着人家到云计算的,人家原来是人工智能神经连接领域的大佬,国外读的博士,本来不愿意到引力集团工作。可做人工智能,搞那什么深度学习,就需要大数据。海量大数据资源,又只有互联网这些独角兽级别的大企业比较丰富。所以他才勉强答应的,入职就提了三个条件。” 舒甜好奇:“三个条件?” 刚才那人抢着道:“这我知道,第一,原则上不加班,除非突发情况;第二,集团一般集体活动不参与;第三,非他过错的突发情况加班,薪酬三倍算。你们说,狠不狠?互联网企业,996是福报啊朋友们,居然敢提不加班!” “牛逼牛逼。” “大佬啊!” “有实力就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敢提,哪儿像我们?候选人凌晨1点发消息来跟你谈心,都得他妈求爷爷告奶奶地伺候着,唉……” 众人听完,竟然酸了。 林蔻蔻倒算是知道了来龙去脉,不过手里等春来酒业的资料也到手了,也就没有再插话,而是低头翻看起来。 这是一家新成立没几年的酒业公司。 做的是白酒。 老总叫江鹏,曾在一家国酒品牌干过二十多年,后来出来创立自己的品牌,但连续三年,销量都不温不火,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在行业内连二流都算不上。 按理说,招聘一个策划总监是很容易的事。 可她一翻推荐记录,歧路猎头这边已经先后三次向对方推荐过了7位候选人,竟然没有一个通过。 林蔻蔻仔细看了看这三次推荐候选人的时间,眉头忽然就皱了起来。 最近一次推荐是1个月前。 可第一次推荐已经是5个月前。 心里突然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她连这些候选人资料都没看,径直翻到最末,找到了企业客户和猎头公司签订的《猎头服务合同》,一查条款,就没忍住气笑了。 果然是有猫腻。 服务合同上签订得清清楚楚,等春来酒业预付了一部分佣金,但歧路猎头应当在半年之内为他们寻访到合格的候选人,并且成功入职。 现在已经5个月过去了。 并且之前的三次推荐都没有成功。 可想而知,就剩下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对一般猎头来说,项目的完成可能性已经极低! 按销售的话讲,这玩意儿算“死单”。 谁接着谁倒霉。 完不成项目还要背锅。 “敢情是不拿新人当人啊……” 林蔻蔻低低嗤笑一声,算是明白了。 难怪之前姓裴的笑成那样。 想到这里,她不由转头看了裴息一眼。 裴息背对着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正在玩手机。 先前那帮八卦的人还在聊。 只不过,话里竟然提到了林蔻蔻。 这时,林蔻蔻和裴息竟都不由抬起了头来—— 林蔻蔻是骤然听见自己名字,吃了一惊; 裴息却是想起了昨晚在公司系统里看见的那个序号001的用户名。 这帮人聊的,还真是昨晚的事儿。 “今早起来一登系统,看见用户列表,我都吓了一跳。” “我也是,我也是!” “你们说,好端端的她上什么线?难不成真要裁员?” 猎头公司都有自己的人才数据库,歧路也有专用的办公系统。 在列表里有所有员工的名字和登录记录。 天知道今天早晨上班之后,大家打开电脑,登入系统,看见历史在线用户列表里那“林蔻蔻”三个字时,有多震惊。 “歧路好像就是林蔻蔻创立的,只不过后来左柚走了,就泄了气,到集团都有两年了,现在就一幕后的股东罢了,有什么可在意的?” “别这样讲,人家当年可是千万猎头。” “蔻蔻,哈哈,说起来咱们公司现在不也有一个coco吗?哈哈哈……” 林蔻蔻眼皮一跳。 裴息回头看她一眼,但同时也看见了她桌上等春来酒业项目的资料,突然幸灾乐祸:“这项目可好啊。” 林蔻蔻听出来,没搭理他。 裴息就假惺惺地叹惋:“早劝过你了,偏不听。你看,人家叫蔻蔻,你也叫coco,人家千万猎头,你在这儿只能混个饭吃,何必呢?” 林蔻蔻笑了。 这一刻,没忍住反唇相讥:“人家姓裴,你也姓裴;人家是云计算cto,千万年薪,你在这儿折腾校招,累死累活,又是何必呢?” 裴息静静看着她:“……” 林蔻蔻也静静回视他:“……” 边上的舒甜打了个寒战。 还好这时候,忽然有人招呼裴息:“哎,裴帅,你今早看见了吗?就那个林蔻蔻,昨晚上好像登录了公司系统,在线了有大半个钟头呢。” 裴息没明白他为什么cue自己。 但还是回答道:“看见了,怎么?” “怎么?”问他话的那个,一脸诧异,“我以为你会很高兴,你不是慕名而来,是那个林蔻蔻的粉丝吗?去年还老听你念叨呢……” 林蔻蔻“噗”地一口喷出来。 裴息更是直接傻了。 粉、粉丝? 他那坑人的弟弟,竟然还有这种舔狗人设? 昨天晚上他看见“001林蔻蔻”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好奇地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自家弟弟的偶像?! 裴智这小子脑袋没坑吧? 这会儿连袁增喜都走了过来,附和道:“是啊,说起来这几天都很少听你提林蔻蔻了,失恋打击太大,连偶像都不追了?” 裴息突然特别想死。 早知如此,去德国相亲不好吗? 来这边顶替裴智上班,居然还要他扮舔狗! 他面上的表情都僵硬了几分,但为了不露出破绽,仍然露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微笑,只道:“没有的。她还是我进猎头行业的初心。只不过最近发现,以前对她的理解还太肤浅了,现在不一样了。” 林蔻蔻:……? 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袁增喜奇道:“不一样了?” 人类的大脑摆脱不了感性,它们热衷于故事。 所以想要取信于人,最简单的就是讲故事。 裴息脑袋里思维运转迅速,眨眼之间就拼凑了一个,一副回忆的口吻:“我以前读书时候就喜欢交朋友,不过成绩不算顶好。家里人常常说,认识一堆狐朋狗友,还不如出去好好找份工作。那一阵就很迷茫。但忽然有一天,我听见了一句话。是在招聘会上,听一个猎头发言的时候。她说,其实猎头这份工作,就是和客户,和候选人交朋友。这是一份会交朋友,就能做好的工作。您知道这句话对我影响有多大?” 林蔻蔻:“……” 这么矫情的话,爸爸真没有说话。 你他妈编,继续编。 裴息还真继续编了下来:“后来,我一有机会,就转行当了猎头。只不过,这两年来,更多还是想赚钱,对这个职业的意义还没有怎么体会。但今天,偶然逛一个论坛的时候,看到了一篇文章,署名就是‘林蔻蔻’。袁顾问知道,我是粉嘛。所以点进去就看完了,忽然之间醍醐灌顶的感觉。猎头帮人找工作,其实是在连接他们的人生。我以前还是境界太低,看得太浅了,自以为是粉,可其实没学到精髓。所以,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是什么追随者了。” 许多人都“啊”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袁增喜也点了点头,啧啧道:“年轻人就是有觉悟啊!” 唯独林蔻蔻,嘴角都抽搐了。 大哥,你这鸡汤炖得可以啊。 可看文章? 我他喵指天发誓,这小半辈子,绝对没有在任何论坛上发表过任何文章—— 有那抠字的功夫,多做两个项目不香吗? 简直满嘴瞎话。 您这粉,假得也太过了一点吧? 她一时没说出话来。 可裴息这一番话,却是引起了一些猎头的同感,站在一起,便相互交流了起来。 林蔻蔻一看,更觉不爽了。 她眼角余光一扫,瞥见旁边傻愣愣坐着的小助理舒甜,眼珠一转,突然计上心来。 精致的下颌微微一抬,她点了点舒甜:“你不好奇裴顾问看的是哪篇文吗?刚进公司的新人,要勤学好问,上网搜搜,也学习一下呗。” 舒甜顿时反应过来:“对哦。” 一双眼感动得泪汪汪的:“陆顾问您人真好,谢谢您指点,我这就搜一下。” 她听话地打开电脑,输入关键字搜索。 可…… 刚入职场的傻白甜,只看见一片乱糟糟的网页。什么千万猎头,融资并购,对赌失败,各种新闻都有。可就是没有什么写猎头这行的文章。 舒甜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奇怪,怎么没有?” 林蔻蔻憋着一肚子坏水儿呢,佯作惊讶她:“没搜到?可能是现在网络上信息太杂,盖住了吧。要不,你问一下裴顾问?” 舒甜有些犹豫。 可再翻翻网页,的确是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于是,在林蔻蔻鼓励的目光下,她怯怯地举起手来,小声问道:“裴顾问,您刚才说的那篇文章,叫什么名字呀?我也想要学一学,不过可能是我笨,搜了半天,都没搜到。” “咳!” 裴息本以为危机已经过去了,刚刚松了一口气,谁能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那口气岔进喉咙里,呛得他咳嗽起来。 林蔻蔻似笑非笑,目光凉凉:“呀,裴顾问没事吧?我这小助理好像不大懂事,如果是业内干货,您不愿意分享就算了。” 裴息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什么叫“我挖坑埋我自己”。 但没关系。 要坚强! 裴息心电急转,连忙笑起来道:“不,没事,不过是我之前偶然浏览到的文章罢了。但网页存在家里的电脑上,我回头找一下再发给你吧。” 林蔻蔻一脸惊喜:“啊,真的吗?那太好了。” 好儿子~ 你扯这么多谎,怎么收得了场? 爸爸拭目以待哦。 第014章 亿点点 梁子就是这么暗暗结下的。 给裴息挖完坑,林蔻蔻就高兴了。 她再也不听这帮人没完没了的八卦,埋头重新研究起自己手里这个项目来,顺手把u盘插到电脑上,翻看起之前推荐的几个候选人的资料。 舒甜在旁边,看她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不由有些手足无措,小声问:“陆顾问,我能做点什么?” 林蔻蔻这才想起还有个助理。 她“哦”了一声:“你先前跟着袁顾问的时候做什么?” 舒甜小心翼翼道:“就打电话,录简历。” 林蔻蔻点了点头,道:“那你继续打吧。” 这些都是新人培训的内容。 刚入行的纯嫩新,是不可能立刻接触到项目的,做得最多的就是“打电话”。从各个招聘网站上检索信息,或者从本公司的人才库里搜索,给这些目标候选人打电话,或者线上聊天,通过沟通来获取他们的最新简历。 在这个过程中,有的新人会飞速成长。 但也有新人,会在一次次碰壁中,渐渐暴露出自己不擅长与人沟通的弱点。 林蔻蔻没想过要花心力带什么助理,所以只是随口i交代一句,让舒甜按部就班,有事情做就好。 说完,就埋头继续看候选人资料了。 只不过,才扫了没半页,眼角余光一晃,便看见这小姑娘身体绷得紧紧的,好像有些恐惧似的,一双手搁在膝盖上,用力地握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打开电脑,登录招聘网站后台。 “……” 林蔻蔻看了片刻,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跟没看到似的,收回了目光。 等春来酒业这个项目,所有资料都在她手里了。 推荐过的7位候选人简历,她一一看过。 客户要的是策划总监,这个职位是创意向,划在市场营销部门下面,主要负责品牌形象塑造、营销策划与传播推广。 从这个角度看,推荐的7位候选人,其实没什么毛病。 有3位是大品牌酒厂的营销策划,2位是广告策划公司的,还有2位比较跨界,干脆就是某食品行业的策划总监。 年龄都在36-45岁之间。 工作经验丰富,履历也不错,尤其是那三位大品牌酒厂的营销策划,可以说无论是领域还是经验,都十分对口,而且也是最早被推荐的一批。 看得出之前做项目的人,大方向是对的。 可这里面,最先被刷下来的就是这3位大酒厂出来的,简历递过去就被刷了下来,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广告策划公司的那2个倒是进了面试。 只不过见老总的时候,没能通过,还是被刷下来。 到最后那2位食品行业的策划总监,只去了第一轮面试,在hr那一关就直接被刷了下来。 “没写为什么吗?” 林蔻蔻皱了眉,在资料里一番寻找,既没找到之前操作这个项目的猎头是谁,甚至连跟对方沟通的阶段反馈都没有,简直跟个什么都没有的新项目似的。 歧路现在已经这么不专业了吗? 但她想想,也懒得去找以前做这个项目的人询问具体情况。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万种方法。 跟以前做项目的人沟通,是最浪费时间,也是收效最低的。 林蔻蔻径直找到了等春来酒业公司hrd的电话号码,对方姓刘,叫刘放,负责对接此次项目,是公司的人事总监,级别很高了。 看得出来,客户这边对这个职位很重视。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响三秒后,对方接了。 是把男性的嗓音。 开口时还算礼貌:“喂,哪位?” 林蔻蔻熟练地自报家门:“您好,我是歧路咨询新接贵司项目的猎头,叫——” “嘟嘟……” 电话突然挂断了。 根本都还没等她做完自我介绍。 林蔻蔻一怔:“断线了?” 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猜测。 她想想,等了两分钟,才再一次拨通这位hrd的电话。 这一次更好,打通有两秒,对方连接都没接,就直接挂断! ——很显然,不是什么断线,而是根本听见“歧路咨询”这四个字,就不愿意再交流。 她第三次给对方打过去,听筒里传来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很好。 直接被拉黑了。 林蔻蔻觉得有点意思了,拿着自己的手机看了会儿,忽然向旁边招手:“舒甜,你来,拿你手机,打这个号码。” 舒甜愣住:“可、可我现在还不能……” 按规定,还根本不被允许接触客户。 林蔻蔻压根儿没把规矩放眼里,漫不经心道:“打哪个不都一样吗?我叫你打你就打。” 这一下,舒甜才没了话。 她拿起手机,怯生生给对方拨了出去。 大约是看号码不同,对方接了。 可舒甜才一开口作自我介绍,那边就炸了,不耐烦道:“你们歧路的就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江总说了,你们推荐来的人不行,根本不走心!合同就当没签过,预付白送给你们!要再打电话过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完“咔”一声,再次挂断。 舒甜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惶恐而茫然地看向林蔻蔻:“陆顾问,这,这……” 林蔻蔻听后,却是一挑眉,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表情,只对她道:“行了,没事儿了,继续打你的电话吧。” 虽然就一句话,可她却捕捉到了关键。 推荐过去的人不行,不走心? 手指微屈,搭在唇畔,她琢磨片刻,打开网页,搜索起了“等春来酒业公司”。 这一看,从上午到下午,在歧路卧底的第一天就过去了。 也就中午出去跟大家一起吃了个便饭。 她坐在椅子上,几乎连姿势都没变过。 如果不是看她电脑上的网页一直在换,握着鼠标的手指也有轻微的动作,裴息几乎要以为这位coco小姐刚上班第一天就在划水摸鱼。 歧路是下午六点下班。 但他被派了江城大学校招面试辅导的任务,下午就跟学校那边对接的人沟通了一下,两点就离开公司,去学校看了看场地,谈完已经是五点半,干脆直接打车回家。 结果无巧不巧,刚在小区门口下车,就看见林蔻蔻从一辆豪车上下来,站在路边,举着手机刷脸付款。 然后,林蔻蔻也看见了他。 这一瞬间,两个人的表情都微妙而精彩。 裴息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瞅瞅她脚底下踩的那双高跟鞋,想起早上的事来,似笑非笑:“共享单车上班?” 林蔻蔻:“……” 早上顺口撒的谎,到下午就被拆穿,尽管她扯的时候并不走心,可这谎言的保质期也太短了一点吧? 她微微一笑:“其实我是个富二代。” 他看她是负二代。 智商上的。 裴息摇摇头,也不知信没信,反正越过她,就迈着两条大长腿,径直往小区里去了。 a区11栋很快就到。 林蔻蔻跟在他后面,进电梯时,就想起了自己游戏里还没卖掉的大头菜,以及裴息早先那句“晚上带金矿上岛”,忍不住带着几分期待道:“你只要金矿吗?稀有家具收不收?我们什么时候能交易?” 裴息似乎在想什么事,没搭理她。 林蔻蔻心里不满,但一想到他家五百多的大头菜价,还是劝诫自己,忍耐下来。 荣业华城都是一梯两户。 电梯直上第9层,出电梯左转就是901室。 门旁箱子里放着件快递。 裴息先掏钥匙开了门,林蔻蔻跟在后面,踩着高跟鞋就想进去。 可没想到,他忽然转身,挡在她面前:“你等一下。” 林蔻蔻不解:“怎么了?” 裴息没回答,从箱子里把那件快递拿出来拆开,里面竟然是一只雪白烫金的盒子,看上去还挺高级。 林蔻蔻认得这牌子,挑眉道:“你刚买的包吗?” 就是盒子的大小好像奇怪了点。 裴息看她一眼,把盒子打开了,然后拿起里面那双东西,放在了门口的地垫上,幽幽对她道:“换鞋再进来。” “……” 放在她正前方的,赫然是一双女士居家鞋! 而且还是粉色的! 毛茸茸的! 长着两只耳朵的兔子鞋! 林蔻蔻这辈子都没穿这么粉的东西。 什么小学鸡审美。 她整个人都差点裂开了,眼神呆滞地看了半天之后,仍觉如在梦中,重新抬起头来看这个男人时,僵硬的脖子都在咔咔作响。 “你认真的吗……” 不可能的。 事关人格与尊严。 打死她也不会穿的! 林蔻蔻仔细回忆一下,便想起自己今早的确是穿着高跟鞋下楼了。 可天地良心—— 那会儿她是准备直接去上班啊,难道要穿着拖鞋、拎着高跟鞋下楼,到了门口再换?这他妈不是有病吗? 终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颤了一下:“你,有洁癖?” 裴息想了想,说:“可能有。” 林蔻蔻眼皮狂跳,又想起昨天吵着他睡觉的事:“那,强迫症?” 这一回,裴息沉黑的眸子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亿点点。” “……” 林蔻蔻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第015章 歧路 “……” 林蔻蔻险些腿一软给这祖宗跪下去。 完了, 同住一个房子,抬头不见低头见。 以后只怕有得掐了。 她仔细考虑了一下,如果现在就轻而易举地让步, 那无异于放弃了自己的话语权, 将来必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开玩笑, 她才是房东好吗! 林蔻蔻以一种抗拒的姿态立在门口,试图跟对方讲讲道理, 垂死挣扎。 “其实我自己买了室内鞋, 一会儿就可以从楼上拿下来。我跟裴先生才认识没多久, 您买的这一双拖鞋又这么贵, 我怎么好意思贸贸然就穿走呢?这显得我……” “你要过意不去可以给我打钱。” “……” 你他妈还想我给你打钱!这鞋有多丑你自己心里是一点数也没有是吗?再说了哪个二傻子钱多了烧得慌会花大几千买这么一双拖鞋啊大哥! “你不喜欢?” “好像不是我的风格……” “我是经过大数据推送买的,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大多都喜欢这个款式。” “显然我是少数派。” “但数据不会骗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大数据推送给我的时候出了错,鞋不对;要么你简历上写的兴趣和爱好并不真实,人不对。不存在中间状态。” 裴息拧着眉, 带了几分探究地看着她。 “……” 靠, 这是什么逻辑怪? 听到后半句时, 林蔻蔻头皮都炸了一下。 但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 她佯作无事,“哈”了一声:“那肯定是购物软件瞎推啊, 大数据什么时候准过?” 裴息将信将疑,把这话茬儿放下了,最后问她:“你不想穿是吗?” 他身材颀长, 无论是领口袖口还是那一颗一颗排列起来的纽扣, 都是干净整洁,无一处不严谨。光是看一眼都让人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更别说是这样微微垂着目光,看似平静的询问了。 林蔻蔻简直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强迫症为什么这么可怕! 她喉咙发紧,用干涩的嗓音发出了自己最后的呐喊,尽管细如蚊蚋:“是不大想……” 说实话,这一刻,林蔻蔻以为,对方听见她这明白的一句,说不准就会脸色一变,瞬间化身杀人狂魔,给她打一个人肉包裹,弃尸荒野。 然而出乎意料―― 裴息竟然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好。” “啊?” 林蔻蔻诧异极了,紧接着眼底就绽放出了希望的光彩,又惊喜又感动,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愧疚。 毕竟累得人家白买了一双拖鞋。 “太好了,裴先生真是个通情达理……” “的人”两个字还没出口。 裴息已经径直转身,轻飘飘道:“晚上大头菜不用交易了。” 林蔻蔻:!!!!! 兄弟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说时迟,那时快,身体的反应完全越过了大脑的思考,她一把扑上去,拉住了裴息的手:“等一下!” 裴息转过头看她:“……” 林蔻蔻觉得自己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 两分钟后,她穿上了那双粉色的、毛茸茸的、带着兔耳朵的拖鞋,生无可恋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抱着自己那台switch游戏机,神情木然,僵硬得像是美术馆刚刚打好的石膏像。 脚上踩的仿佛不是一双鞋。 而是刀山火海滚烫油锅。 连带着声音,都好像飘在半空中:“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蔻蔻……” 裴息走过来,把另一台switch递给她:“现在好点了吗?” 林蔻蔻抬起头来,默默把游戏机接过来,攥在手里,眯眼笑:“嗨呀突然感觉找回了自我呢!” 裴息:“……” 他幽幽看她一眼。 末了道:“你自己联机操作就好。晚上我煎牛排,你要一起吃点吗?” 林蔻蔻瞬间警惕,犹豫了一下问:“我都把拖鞋穿上了,你应该不会跟早上一样害我了吧?” 裴息冲她微微一笑。 林蔻蔻想想早上那三明治味道还不错,既然有人自告奋勇要做早餐,如此盛情她怎能却?于是带了几分谨慎与小心地道:“我,也吃一点?” 裴息道:“那我多做一点。” 说完就进了厨房。 先开了水龙头洗过三遍手,然后才戴上薄膜手套,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了两块菲力牛排,放上电子秤看了一下重量,便开始制作晚餐。 客厅里,林蔻蔻却是等他一转身,就立刻打开了两台switch,眼睛放光地操作了起来。 《动物森友会》这个游戏是很自由的游戏,像是《鲁宾逊漂流记》一样把玩家放逐到一个无人岛上,自己随心建设自己的岛屿,可玩性很高。而且还可以和朋友联机,相互到岛上串门,具有一定的社交属性。 尤其是炒大头菜的时候。 炒股的原则是低价买入,高价卖出,炒大头菜也一样。 玩家岛上的商店里,每天都会刷新出不同的大头菜收购价,所以想要靠炒大头菜赚钱的玩家们,往往得找到收购价格相对较高的商店,将自己囤积的大头菜卖出。 所以一般来讲,自家商店大头菜价格超过500铃钱的玩家,都是其他玩家眼中的生身父母、欧皇大佬。 裴息就属于这种。 在打开裴息的switch之前,这就是林蔻蔻对游戏的全部了解。 然而在打开裴息的switch之后,林蔻蔻整个人都惊呆了―― 我们玩的是同一个游戏?! 游戏人物在一栋充满了对称美的豪华别墅里睁开眼睛,她操作着人物走出来,立刻看见了周围琳琅的结满了果子的果树,充满了气魄的下沉式广场,三面高层瀑布群从头顶冲刷而下,桥梁,街道,还有岛屿上一望没有边际的现代化建筑群…… 哪里像是什么无人荒岛? 这他妈简直是一座充满了中国基建精神的现代化示范城市! 再转头看看自己那台switch,沙滩上堆满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海洋垃圾,地面上的杂草尚未清除干净,整座岛唯一的人工建筑,可能是那个系统送来的破商店,博物馆,以及自己那巴掌大的小破屋,完完全全就是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 在这个游戏里,跟裴息相比,她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乞丐! 穷得叮当响! 啊,啊―― 仇富!我仇富! 林蔻蔻心里叫喊着,眼睛却舍不得从裴息的岛上移开。 她操作着人物,与对方进行了联机,登上了对方的岛,连卖大头菜都忘了,就到处逛起来。 没一会儿,就看见游戏里价值100万铃钱的小皇冠,在裴息的岛屿上,随随便便地扔在一颗樱桃树下。 “……” 靠。 人跟人之间,连游戏里都有这么明显的贫富差距吗? 这是林蔻蔻想要了好久的,可一直没能得到。 因为,没有钱…… 她操作着游戏人物,绕着这顶小皇冠走了有两圈,终于还是没有压抑住内心那隐隐的渴望,抬起头来,向裴息看去。 开放式的厨房里,裴息已经全副武装。 穿着衬衫却系了围腰的男人,即便是在架锅点火的时候,脸上都是沉静的,好像并不是简简单单做一顿饭,而是在严谨地对待某件重要的事。 头顶的光从他侧脸打下,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有力量,但很内敛。 看似没有锋芒,可又好像不是那么好相处。 林蔻蔻是发自心底地觉得,这人有种迷之魅力。如果忽略习惯十分龟毛,有严重的强迫症和附带的洁癖,眼前这绝对是一个居家办公两相宜的绝世好男人。 可惜…… 好男人都他妈属于另一个好男人。 裴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轻轻将牛排放下锅的时候,就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交易完了?” 林蔻蔻道:“还没有……” 她举起对方那台switch晃了晃,斟酌着用词,用一种十分委婉的方式暗示:“刚才我在你的岛上看见了一顶小皇冠,扔在樱桃树下面,你是,不要了吗?” 怀里抱着抱枕,她一双眼里含着点隐晦的期待。 像是某种小动物似的。 裴息想了片刻,轻轻推了一下煎在油里的牛排,如她所愿地回答道:“不要了。” 暗示成功! 这一瞬间,林蔻蔻想出去放鞭炮庆祝! 她握着游戏手柄,早就准备好很久了,异常迅速地捡起了地上的小王冠,然后戴在了自己那个游戏角色的脑袋上,瞬间尊贵值提升。 再左右欣赏两圈,心里简直美得直冒泡。 裴息精确地控制着火候,又把牛排翻了一面,忽然问她:“等春来酒业那个项目,你其实可以推掉的。”林蔻蔻突然抬头看他。 裴息心里是嫌弃的,他也没有掩饰:“这公司满地都是坑,有的项目做不成会背锅,做成了会得罪人。” 做成了会得罪人? 林蔻蔻一挑眉,好奇:“会得罪谁?” 裴息一下有些不确定,她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故意装糊涂:“这个项目,原本是猎头部总监乔鸿,自己亲自带的,只不过非但没有成功,还把关系闹僵了。你接一个项目,都不去打听打听吗?” 竟然是乔鸿? 那难怪了。 林蔻蔻乍听是有些惊讶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合理。不然怎么全公司上下都讳莫如深,之前项目会上个个安静如鸡呢? 裴息是诚心劝她:“像歧路这样的公司,可能是起名不大吉利,真的走上了歪路。人在好的平台可以锻炼自己,在差的平台却是在消耗自己。你要么应该找个借口把这个项目推掉,要么干脆离开这个公司,反正入职才不久,及时止损来得及。” “歧路”这个名字不大吉利? 林蔻蔻突地笑了。 她想起最初是自己给公司起的名,而且向来不信邪,再看看手里的switch,也不知怎么,有点意兴阑珊,嘴上却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你怎么知道,歧路上风景不会更好呢?只要最后成功,所有走过的弯路都是财富。人这一辈子,要一条阳光大道走到底,多没意思?剑走偏锋,也是选择嘛。” 剑走偏锋,也是选择。 裴息看着她。 突然觉得这一刻的林蔻蔻,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 但还不等他细细品味出这中间的微妙,沙发上那女人已经换了一副市侩的嘴脸,掰着手指头,语带着兴奋地跟他算:“而且你算啊。等春来酒业给候选人的年薪80-100万,佣金比例30%这么多。要是做成了,回款最少得有24万,我作为做项目的猎头,能从回款里提成30%,那就是整整7万啊!” 裴息:“……” 林蔻蔻还伸出了7根手指,以表现这是多大一笔钱,一脸的振奋:“裴顾问,富贵险中求啊。不然这种好事儿,怎么轮得到我呢?” “……” 7万很多吗? 裴息看着她这一副发财在即的表情,心态都差点崩了,然而一转念,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项目你有眉目了?” 林蔻蔻谦逊:“也就七八成把握吧。” 裴息:“……” 林蔻蔻耸肩,低下头看一眼自己脚上那双毛茸茸的粉色兔头拖鞋,顿时深感抑郁,叹了口气:“毕竟帮脚找鞋,不是只要穿得上就能让人满意的。” 如果客户只想找个身强力壮的去工地上搬砖,你就算给他带过去一打马云,他也照样能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猎头这行…… 不琢磨客户需求,就去推荐候选人,都他妈是耍流氓。 大人物(四大的猎头在她面前也得俯...) 跟着前台指示上了八楼,很容易就找到了人事办公室。 只不过里面好像有人。 先前那位天马的猎头约的好像就是姜上白的人事苏总监,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林蔻蔻和舒甜也不着急,就在外面等。 可没想到,没几分钟,门竟然开了。 一名穿着职业套裙的女性紧皱着眉头从里面走出来:“这个职位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给的职位描述里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吗?这么久了不给我推人,问来问去,有什么可问的,照着找人都不会?” 先前扔了舒甜名片的那名猎头紧随在后,涨红了脸,试图解释:“可市场总监这个职位,符合您要求的人太多了。我是想知道更具体的,对学历或者工作年限之类的有没有要求……” 苏迎站住了脚步,声音骤然拔高:“你的意思是,我给的职位描述太宽泛,不够具体?” 那人忙道:“不是这个意思……” 苏迎不大耐烦了:“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推过来的人好就行。可这个职位三个月没关掉,老板那边天天催我,我压力也很大。跟我对接的也不只你们一家猎头公司,周顾问,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来问我,我还要不要做别的事了?” 周飞被这一番话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里发苦。 林蔻蔻在旁边却是听出眉目了。 她对天马这位姓周的顾问,倒是有点同情起来。 猎头在做单时,“只要推过来的人好就行”,算是大家最害怕的几句话之一。 毕竟,好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客户今天说,我要一条鱼,你辛辛苦苦抓了条淡水鱼回来,结果客户告诉你,我要的是条海鱼;于是你又去抓条海鱼回来,结果客户一看,又说我要的是三文鱼;等你辛辛苦苦把三文鱼抓回来,客户可能又告诉你,我要的不是这种老的死气沉沉的三文鱼,最好是那种小的活泛的能996的三文鱼…… 所以为避免这种反复无效的努力,聪明的猎头会在一开始就搞清楚客户要的到底是哪种鱼。 但有时候客户会很烦你一直问来问去…… 这位周顾问,显然就遇到这种问题。 舒甜大概是没想到hr会这么凶,有点傻眼。 林蔻蔻心念一闪,却是直接戳舒甜上去。 舒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她们上午准备好的几份简历,上前道:“苏总监,我们做的也是市场总监这个职位,今天特意带了几份简历来,您能看看吗?” 苏迎看见舒甜,微微一怔。 旁边的周飞更是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横插一脚。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刚才还在楼下给他递名片的吗? 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公司,能拿出什么好简历来? 周飞眼珠一转,没急着走。 苏迎跟周飞预约的会谈时间是一个小时,现在其实才过去了二十来分钟,距离她下一场会面倒是还有半个多小时的空余。 公司战略调整,市场总监这个职位非常重要。 所以一开始,她就联系了好几家猎头公司,一起做这个职位,谁找到了人就算谁的。可眼前这个姑娘,她完全不记得。 心里回忆着,苏迎手上倒是熟练,先把舒甜递过来的那几份简历接了过来—— 没有一个着急要人的hr会拒绝看简历。 她一面翻,一面问:“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哪家公司的?” 舒甜可还记得歧路座机被拉黑的事,没敢立刻回答,只大着胆子问:“您看这些简历,有哪份还可以的吗?” 苏迎主要看的是过往履历。看前面四份时,只在那份做中低档酒但研究生学历的候选人简历上多停留了片刻。但到第五份也就是rio离职的那位候选人简历时,却翻来覆去看了有两三遍,盯那栏出生年月,皱紧眉头。 周飞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舒甜却按捺激动,小心道:“这个人符合贵司要求吗?” 苏迎方才紧绷的脸色和缓了不少,点了点头:“这个人我们之前也听说过,工作经验丰富,也能对上我们把白酒卖给年轻人的需求,是符合的。” 舒甜顿时一喜:“那我们……” 可旁边林蔻蔻打量苏迎,发现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候选人的出生年月那栏,于是轻轻拉了舒甜一把。 舒甜诧异回头看她。 她却望着苏迎,笑笑问道:“苏总监,这位候选人的年纪不合适?” 先前林蔻蔻都没说话,这会儿突然开口,不免吸引了苏迎的注意。 就连一旁的周飞都转头看她。 苏迎看她跟舒甜站在一起,猜她们是一个公司的,倒也没有多想,只道:“不,年纪挺合适的。就是我算了一下,他应该属马。” 林蔻蔻明白了:“老板不喜欢属马的?” 苏迎一笑:“生肖不对,有些忌讳。” 属马的不要?! 舒甜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林蔻蔻是怎么关注到这种细节的。 先前还抱着看戏心态的周飞,则顿时生出了一股浓烈的危机感—— 高手! 跟刚才那个菜鸟不同,这绝对是个经验丰富、游刃有余的高手! 民企里有一部分老板,多多少少都信点玄学,各有各的忌讳:有的不要姓裴的,有的讨厌腊月生的,还有的就不喜欢单眼皮…… 属马的不要,这对猎头太重要了! 但如今,没有哪个企业会公然把这种话写在招聘启事上,否则分分钟热搜出道。所以这种属于隐藏信息,潜规则,hr自己知道,面试的时候进行筛选就行,就算把人选毙掉,也会找个体面的借口,不可能明说。 猎头得自己聪明,去问,去试探。 林蔻蔻又问:“那第四份简历呢,贵司比较青睐高学历的人?” 第四份简历的候选人是研究生,刚才苏迎翻的时候也有停顿。 苏迎便道:“最好还是有个学历背景。当然,普通学历的只要有能力,我们也不拒绝。” 这句话乍看客气,好像不歧视低学历,但只要懂点话术的都明白,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学历背景非常重要,普通的学历只要不是乔布斯,你他妈递给我我也不让他过。 有些公司招聘启事写“为年轻人创造就业机会,年轻人优先,35岁以上有意者也不拒绝”,但一般不会录用超过35岁的人;写“本科学历优先,其他学历也不拒绝”的,则意味着本科学历只是个基础,不拒绝的是比本科更高的学历,比本科低的根本不会看。 资本家的谎话,谁信谁傻。 但刚才周飞也问过差不多的问题,苏迎却只说“推过来的人好就行”;然而现在林蔻蔻自问,她虽然还是那个意思,但话语里却暴露出了这家公司对月候选人学历的偏好。 明明都问了,可为什么结果不一样? 周飞脸色难看,目光落在了舒甜唯一比自己多准备的东西上—— 那几份简历! 她们带简历来,为的不是推候选人,而是为了知道姜上白这边对候选人真正的要求! hr时间有限,hr想要结果,hr不喜欢空口回答问题。 但如果你把简历摆到她面前,她就会很愿意跟你沟通她对这些简历的看法—— 而这些看法里,就隐藏着猎头需要的信息。 如果要问客户喜欢什么样的鱼,那最好是直接把鱼的照片都找一份来放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选出来! 周飞心底发凉: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为什么忘记了? 他回不过神来。 方才没留意,现在仔细打量,竟觉得林蔻蔻这张脸越看越熟悉。一个名字突然就浮现在脑海,让他心头一颤。 舒甜则是这时候才明白带着简历来见客户的重要性,不禁又是佩服,又是羞愧。 林蔻蔻看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神,就知道这机灵鬼明白了,便道:“舒顾问,简历都是你找的,你觉得呢?” 舒甜非常上道,连忙问:“苏总监,前面三份简历您好像都不太感兴趣,为什么呢?” 苏迎道:“这几份简历虽然……” 她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大家还站着。 于是笑了起来,道:“还是进我办公室坐下来聊吧,请。” 态度跟之前对着周飞相比,已经是判若两人。 苏迎重新推开了门,带舒甜走进去。 但林蔻蔻却没进去,只是转头看着周飞。 周飞有些不甘心:“你们也不过就是比我多做了一步,多带了几份简历罢了。” 林蔻蔻觉得好笑,问他:喝过茶叶吗?” 周飞没回答。 林蔻蔻也不需要他回答,只道:“其实人跟茶叶很像。几十块的茶叶和几百块的茶叶,口感差距巨大,很容易就喝出分别来。但越往上,口感差距越小。等到了上千块的时候,差距就已经微乎其微。三千块和五千块之间,可能就差了那么1%,如果不是行内人,可能都品不出来。可就这1%,值两千。” 她分明是平平看过来。 可这一刻,周飞竟觉得有一股强大的精神站在她背后,从高处俯视着自己,犹如注视着一只蝼蚁。 林蔻蔻嗓音平和:“读书的时候,是‘不过就比我早起两分钟’;考试的时候,‘不过就比我多对了一道’;等工作了,就是‘不过比我多做了那么一点’。可就是这一点,区分了学得好还是学得差,考得上还是考不上,能力强还是能力弱。看到别人做出来了,就觉得简单,不屑一顾,说什么‘不过比我多带几份简历’,可你为什么想不到呢?如果想到了,又为什么没做到呢?” 周飞说不出话来。 最后,林蔻蔻淡淡看他一眼,轻飘飘道:“所以人的眼睛最好还是别放在脑门顶上,你觉得呢?” 周飞想起自己在楼下才把别人的名片扔进垃圾桶,听完这句,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林蔻蔻是看这周飞还不算笨,才点他两句。 领不领情就不关她的事了。 说完,她抬步就要进办公室。 周飞却忽然在背后问了一句:“您姓林吗?” 林蔻蔻没有回答,直接进去了。 周飞立在原地,整个人都有点像在梦中,还没从刚才巨大的打击里回过神来。 他只是想起了几年前那一场有上千猎头参与的峰会。那时他还只是个初入行的新人,但对那一场峰会印象深刻。 因为主办方最后颁发的定制纪念品,是一颗漂亮的金色飞贼。 而得到它的那个女人,是行业顶峰的传奇。 她曾经臭名昭著,可到后来,就算是四大的猎头,在她面前也得俯首帖耳。 周飞这样的菜鸟新人,那一年业绩不错,只不过是能站在台下跟其他人挤在一起,远远踮着脚看上一眼罢了。 歧路猎头? 真没听过。 周飞十分怀疑:林蔻蔻这样的大人物,不该出现在小公司啊! 你蔻爸爸归来(按劳分配懂吧?...) 跟苏迎的沟通非常顺利。 很快她们就明白姜上白要什么样的人了—— 高学历,年轻的,有过相关工作经验,不属马,而且要接受长期出差。 要求真是一点也不低。 完全不是他们表面在职位描述上所表达的“人好就行”。 大约是有先前周飞的对比,苏迎对她们的印象还不错,一直等到聊完了才想起来:“对了,你们哪家猎头公司的来着?” 舒甜神情顿时一僵,硬着头皮,讪讪一笑:“歧路。” 苏迎:“……” 舒甜立刻解释:“您放心,现在这个职位已经转到我们这里了,不再由先前的人负责。” 苏迎气笑了:“我说呢,难怪先前问的时候,你们也不回答。” 舒甜紧张:“我们刚才是怕……” 苏迎打断她:“没事,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这职位老板催得紧,找到人做最重要。你们公司先前那俩,真是什么臭鱼烂虾!” 一提起袁增喜和陈错来,舒甜就想起他们合伙坑自己的事,一时间也生出一股气愤来,竟然同仇敌忾:“对,臭鱼烂虾,他们就是!” 林蔻蔻在旁边暗笑。 只是舒甜,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苏迎,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什么,既然都换了人了,您是不是可以把我们公司的座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苏迎:“……” * 从苏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周飞竟然还没走,就站在外面看着她们也不说话。 舒甜这时便想起了扔名片的梁子。 小姑娘哼了一声,故意抬了下颌,挺直脊背,踩着她的高跟鞋一脸骄傲地走了过去,根本没搭理他。 “林顾问刚才你看见那个人的表情了吗?”出了姜上白的楼,舒甜立刻就蹦了起来,挽住了林蔻蔻的手臂,高兴得尖叫,“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要带着那几份简历了!对着那几份简历聊的时候,苏总监简直滔滔不绝!呜呜,你真是未雨绸缪,料敌于先,神机妙算……” 这离成功还差老远呢。 现在只能说是挽回了一点客户爸爸的心,真正难的在后面—— 找到那个最合适的人才是关键。 林蔻蔻本来想提醒她别高兴太早,可目光落在舒甜脸上,却突然微怔。 这样的笑,多久没见过了? 不掺杂质的,不藏心思的。纯粹因为工作往前推进了一步,甚至都不是快见到钱了,一点小小的成功,就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她心底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脉脉淌出来,慢慢将仲春那一点残存的凉意,从四肢躯干里驱赶出去,最终流遍全身,一派熨帖。 于是也笑了起来。 重新开始的感觉,实在是一点也不坏,让人有种久违的想念。 舒甜兴奋之余,偶一回头,瞥见她唇角那抹淡笑,也不知那股心窍被迷了一下,突然有些发痴:“林顾问,你笑起来真好看……” 林蔻蔻把细眉一挑:“是吗?” 舒甜猛点头。 林蔻蔻两手揣兜里,信步往前走,竟道:“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舒甜:“……” 林蔻蔻一看她脸色,笑得更开怀了。 舒甜有点无语,但回想起来,又觉得懵懵懂懂。 这样的人,她以前从没见过。 看起来一身闲散,不慌不忙,把茶叶带到公司喝,简直都让人误以为她来养老。人静话少,但她说过的那些话,竟然没有一句是废话,每一次都正在点上,直击要害。 就算舒甜再迟钝,也大概明白过来了—— 林顾问很厉害。 至少比她厉害,甚至比她见过的所有其他猎头都要厉害。 舒甜反正也想不明白,一看时间不早,便道:“我们回公司吧,这会儿地铁应该不挤。” 地铁…… 林蔻蔻笑声戛然而止。 重新开始,好像突然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林蔻蔻挺多年没坐过地铁了,之前跟舒甜一起坐地铁来时,着实体会了一把现在上海的人流量。 没想到,回去还得坐。 她心里哀叹一声,正在想要不要找个借口打车,舒甜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苏迎打来的。 之前在办公室里,苏迎不仅把歧路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还跟舒甜交换了联系方式。 现在她们才走不久,对方就打了过来。 是有什么事忘了交代吗? 舒甜有些诧异,连忙接通:“苏总监?” 林蔻蔻听不到那头说了什么,但却能清楚地看到,舒甜在听了两句之后,表情都愣住了,充满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讷讷道:“可,可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这周把人找给你们……” 林蔻蔻拧眉:“他们要毁约?” 舒甜朝她点点头,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的苏迎道:“真的很抱歉,我们也没办法。对方是家大猎头公司,愿意接我们这个职位,但要求签独家协议,别的猎头公司不能参与。” 大公司…… 舒甜心里酸楚,甚至有点不平:明明先前已经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小公司的猎头,就做不成这个职位吗? 她难掩失落:“这样啊,也没关——” 林蔻蔻站在她近前,眉头一皱,直接就从她手里拿过了手机,对着那头的苏迎问:“苏总监,你才答应了我们,现在又反悔,不合适吧?” 这话说得颇不客气。 舒甜惊讶得瞪圆了眼睛,甚至有点惶恐。 然而林蔻蔻表情平静,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什么问题,一种身居高位者的气场自然散发出来。 电话那头的苏迎听见这声音未免一愣,这才想起是先前舒甜身边的那个。 任谁被这么责问,面子都不好看。 只是这件事到底算她理亏,于是压着不悦,冷声道:“我也知道不合适,可人家是大公司,你们小猎头公司就算肯用心给我做这个职位,能调动的资源也有限。可大公司不一样,这种职位他们操作起来很有经验。我之前说了,这个职位我们很急,他们能保证一周之内给我合适的人选。” 林蔻蔻搭着眼帘,漫不经心地一笑:“能问问是哪家大公司吗?” 苏迎犹豫:“这不方便……” 林蔻蔻口气稍软:“您也知道我们小公司,这么大个单子突然丢了,领导要问责的。您好歹告诉我们是哪家,让我们回去有个交代吧?不然还得挨训。” 苏迎没说话。 舒甜紧张得一张脸都白了。 林蔻蔻却不着急,就这么拿着手机等。 过了好一会儿,苏迎才道:“是航向。” 林蔻蔻:“……” 苏迎道:“反正这一次的事情希望你们能理解,如果下次有合适的职位,我们可以再……” 林蔻蔻听都懒得听,直接挂了电话。 舒甜目瞪口呆。 林蔻蔻随手把手机扔回给她,神情却渐渐冷凝下来,瞧不见一点温度。 航向。 心里把这两个字默念一遍,她搭垂着眼帘,直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上回贺闯发的消息,她一句没回。 现在她低头打了一行字就发过去:姜上白酒业市场总监这个职位,是你在做吗? 贺闯那边几乎秒回:不是。 不是他? 那就是别人了。 林蔻蔻看着聊天界面,没动了。 贺闯的消息却立刻跟上来:这个职位怎么了?你回来了? 林蔻蔻没有再回。 她划到浏览器界面,搜索航向相关的新闻报道。自从被收购之后,这家公司就很少出现在业内的新闻报道里,最近一年更是几乎没有。偶尔一条提到,都是说航向日薄西山,在被引力集团收购后失去了活力,精英猎头被抽调去高招组,更是抽干了航向最后一滴血,如今只能算苟延残喘。 尤其是,半年前,施定青也退出了航向…… 她为什么退出? 林蔻蔻看着看着,心绪翻涌,突然有点想抽烟。 最近一年她其实戒得差不多了,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一摸摸了个空,往前面一看,倒正好有个便利店。 舒甜抱着自己的手机,却是被她吓得不轻:“完了完了,你怎么敢挂客户爸爸的电话啊,这下连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林蔻蔻看那便利店有点远,不想走路。 她一回头看见舒甜这大难临头似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懒洋洋道:“行了,又不是天要塌,有这哭的功夫,还不如去给我买包烟回来。” 买包烟?! 舒甜只觉得她从刚才开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舌头都要打结了:“你,你——” 林蔻蔻只问:“这单case你还想做吗?” 舒甜下意识回问:“我们还有机会?” 林蔻蔻继续翻着新闻,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当然有,先去给爸爸买包烟,回来就告诉你。” 爸爸???? 舒甜完全不认识她了! 眼前这女人究竟是谁,先前那个笑起来迷人眼的林顾问,真的不是她出现的幻觉吗?! 舒甜跟做梦似的,买了一包烟回来。 没办法—— 当林蔻蔻用这种姿态,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她竟忍不住想去服从,好像听她的准没错儿一样。 林蔻蔻把烟盒拆了,叼一根在嘴里,看见舒甜整个人表情傻愣愣的,不由笑出声:“知道猎头这行什么时候最有意思吗?” 舒甜茫然摇头。 林蔻蔻把烟点上,一双眼抬起时缥缈如烟,低垂时却锋芒毕露:“那就是遇到对手,再把他们撕碎的时候。” 舒甜竟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杀伐气,莫名生出一股战栗来。 林蔻蔻却视若寻常。 她平视舒甜,直接道:“小菜鸟,现在这单case由我接手,做成后薪酬我八你二,没问题吧?” 舒甜:????? 她可是歧路的小王牌! 怎么敢叫她菜鸟! 而且这难道不是她的单子吗! “我八你二”又是什么鬼,狮子大开口也不带这样的吧! 林蔻蔻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眯着眼,温温然地笑:“劝你现在最好答应下来,不然我怕等这单做完,你连二都不好意思拿。按劳分配懂吧?” 舒甜:“……” 长这么大头回有揍一个人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贺闯(你要是我偶像,我倒立洗头...) 舒甜拳头硬了,小宇宙在爆发边缘,但在爆发的前一刻,她问了一句:“真能做成吗?” 林蔻蔻斜她一眼,没说话。 舒甜想了一会儿,还是把拳头放下了,忍辱负重道:“那就你八我二,不能再少了。” 来的时候,她明明还是歧路的小王牌;回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成了林蔻蔻的小跟班。 林蔻蔻走前面,她跟后面。 角色转换如此突然,以至于她半天没回过神来。 眼看着林蔻蔻不坐地铁,站在路边滴滴打车,舒甜复盘了一会儿,忽然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有底气啊?” 林蔻蔻想了想,抬头道:“其实我是你偶像。” 舒甜:“……” 刚刚才压下去的那种揍人的冲动不知怎的突然又涌上来。 林蔻蔻道:“我说真的。” 舒甜呵呵:“我偶像人那么好,那么有奉献精神,免费在网上分享干货,不可能剥削我,还跟我二八分。你要是,我倒立洗头。” 林蔻蔻:“……” 算了。 说真话也没人信,她也不好拉着一个小菜鸟证明自己身份,多掉价? 倒立洗头也不容易。 给小菜鸟留点面子吧。 正好打的车快到了,林蔻蔻转身就要去定位的地点等。 但这时舒甜突然想起来:“等等,你之前不是说等我买烟回来就告诉我吗?现在别人根本不用我们了,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林蔻蔻道:“hr不跟我们合作了而已,小事情。” 舒甜声音陡然拔高:“小事情?” 林蔻蔻摆摆手,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陈错说得对,这hr干不了大事。她不跟我们合作,她老板可未必!” 舒甜:???????? * 天兴大厦46层,航向猎头。 在大部分精锐都被裴息负责的引力集团高招组抽调走之后,整个航向可以说是垮塌了半壁江山,元气大伤。除了一个硬扛着没去,还留在航向的贺闯之外,剩下的人多少有些烂泥扶不上墙。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越是这种时候,越有机会上位。尤其是原先出于各种原因被排挤在边缘的人…… 顾向东,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航向也待了有三四年,算是跟贺闯同一时期进的公司。只不过那会儿贺闯大学刚毕业,是个愣头青;而他已经迈过了三十岁的坎儿,是跳槽到了航向,改行当的猎头。 林蔻蔻在时,更器重贺闯,他自谓怀才不遇,多有怨恨; 林蔻蔻一走,他总算得了机会,抱上了公司副总程冀的大腿,现在总算升任猎头部总监,算个“总”了。 眼下,他刚结束给姜上白酒业hr的电话,带着几分讨好地向对面程冀保证:“您放心,这几个月我一定狠抓业绩,绝对不让您掉面子。贺闯那小子,不过就是凭着林蔻蔻当初带着他时候攒下的那点人脉,才能这么嚣张。可他那一撮人,又怎么能跟公司比?” 程冀本来就有些上了年纪,这一年看上去非但没有春风得意,反而多了几分老态,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明显了几分。 显然,在裴息手底下混日子不容易。 施定青走后,他当上了航向的ceo,同时在高招组挂职。但裴息对他的能力有巨大的意见,已经给他下了通牒,下个月再完不成kpi就得引咎辞职。 所以,他不得不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如果高招组那边待不下去,把事业重心放回航向来,倒不失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办法。 只不过在这儿,也有点小问题。 自从林蔻蔻走,猎头部精英被抽调去高招组,航向这边几乎就只剩下一个贺闯,在能力上极为拔俗,就如同一条龙脊,好歹支撑着航向这艘破船。 然而这个人不归程冀管。 贺闯跟着林蔻蔻时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甚至可以说就是被林蔻蔻惯出来的,嚣张妄为,又记恨他们开除了林蔻蔻,对他们向来没有好脸色,在航向更是独来独往,谁的面子也不给。 是人都知道,贺闯的业绩算贺闯自己的,谁也不好把他的功劳揽到自己这边。 就连程冀也不能。 所以他必须树立起自己在航向的威信,抓好猎头这块的业务是重中之重,顾向东作为他新提拔的猎头部总监,当然要担当起重任。 程冀看着他道:“我还是相信你的,林蔻蔻那个贱人在的时候,处处偏袒贺闯,当时我就觉得你很可惜。只是那会儿施总还在,我对业务也插不上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现在就是证明你能力的时候,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提起当年受的委屈,顾向东眼底便划过了一丝阴鹜,只道:“承蒙您看得起,我一定竭尽全力。而且林蔻蔻之前偏袒贺闯也不是没好处,反正他现在在外面也有点名气,我们只要利用好,把他的名气转化成公司的名气,然后用公司的名气做自己的业务就好。” 程冀想不到他还能忍辱负重。 顾向东便一咧嘴,露出了算计的笑容:“我刚才就这么操作了一笔,拿贺闯前阵子做的那几个职位举例,这个什么姜上白酒业的hr就把他们市场总监这个职位给我们了。虽然也就是个三百万的小单,但我向他们要求了独家排他协议,要求他们只能用我们航向的猎头。” 程冀眼前一亮,大笑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你!” 顾向东脸上也露出几分得意:“只要我们用独家排他协议把其他竞争对手挤出局,那签下来的这些职位,就算我们自己做不了,也可以外包给别人做,中间能赚不少差价。成了的都是我们的功劳,不成的也没人在意,慢慢就可以把贺闯踩下去。” 这就是“圈地”。 只要圈得够多,不管最后是谁来种这片地,反正他们不会输。 顾向东有一腔的豪气:“姜上白这个单子,只是开始罢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谈完之后,程冀对顾向东分外满意。 只不过两人刚从办公室里出来,就在走廊上跟贺闯迎面对上—— 一年过去,整个航向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但唯有贺闯,好像一点也没变。 他张扬的眉眼里,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嚣张。林蔻蔻不在,他不得不挑起大梁独当一面,原本那种毕露的锋芒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被打磨得更锐利、更扎眼了,就好像是一轮灼灼的烈日,只能隔得远远地看,但凡近一点,都要使人疑心会被这种炽盛的锋芒摧毁。 程冀跟顾向东从东面走过来,是出会议室;贺闯带着他团队里一帮人从西面走过来,却是要进会议室。 这条走廊,实在算不上宽阔。 顾向东是新任的猎头部总监,程冀更是公司现在的ceo,无论哪个,职位都比贺闯高。 可贺闯完全没有相让的意思。 他甚至都不拿正眼看他们,就这么嚣张地从正中间走了过去,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了下顾向东的肩膀。 顾向东心底火气顿生:“你——” 贺闯回头:“我怎么?” 顾向东原本是想开口骂的,只是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却只阴阳怪气地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贺顾问走路不看路,撞到人事小,哪天摔个大坑,可就别怪人没提醒过你了。” 贺闯斜眼睨视他:“就凭你吗?” 顾向东脸色顿时铁青。 贺闯从来是这样,好像天生不懂人跟人之间需要应付和虚伪,也从来不和人绕弯子,是那种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异类,让人格外厌憎! 程冀拉了顾向东一把,皮笑肉不笑道:“好了,我想贺顾问也只是不小心,多大一件事,不值当。” 贺闯嗤了一声,都懒得再回半句,带着自己的人掉头就走。 只是临着要进会议室时,他突然停步,竟是回头问了一句:“姜上白酒业的单子,是你们在做吗?” 程冀跟顾向东顿时一愣。 尤其是顾向东,脊梁骨上莫名窜出一股寒意来! 贺闯知道了? 他警惕了起来,浑身紧绷:“什么单子?” 贺闯这人嚣张,脾气大,但心思其实细腻,对细节的洞察力向来不差,轻而易举就看出了顾向东的深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看来,的确在他们这儿了。 难怪她会问。 他古怪地笑了起来,却是一句话也不再说,径直进了会议室。 程冀与顾向东站在原地,想起他方才的笑,却是无由生出了隐隐的不安。 * 下午四点半,舒甜跟着林蔻蔻回到公司。 当然,这次是坐车回来的。 而且是辆豪车。 舒甜是个车盲,但不妨碍她在下车的时候瞥见林蔻蔻用app结车费结出了将近四百的巨款。显而易见,平时人家是坐惯这种车的,难怪之前跟她进到地铁站时脸上的表情那么难以形容。 至此,先前林蔻蔻在舒甜心里面建立起来的“人好”“话少”“随和”“潜力股”等等良好形象,彻底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 嘲讽,败家,嚣张,老烟枪。 可林蔻蔻自对这小姑娘内心的幻灭完全没察觉,她满心都是血液在身体里游走沸腾的感觉,甚至她不否认在听见苏迎在电话里说出“航向”两个字时,她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战栗—— 这才是她真正的战场。 只不过刚回公司,她们就发现整个公司好像不对。 原本大家随意乱堆着东西的办公桌,全都变得整整齐齐;茶水间里看不到一个乱放的杯子;两边的窗玻璃都被擦得分外明亮,手指摸上去保管没有一丝灰;原本大多空置的花瓶里也都插上了淡绿色的木绣球。 简直跟大扫除过似的! 干净得不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这竟然是歧路? 林蔻蔻差点退回去看看门口的logo! 还好一抬眼瞅见陈错。 但…… 陈错的状态就更离谱了。 早上还打扮得花孔雀似的,一张嘴叭叭说个不停,恨不能让舒甜跳起来打他膝盖,下午回来他人竟然蔫了,无精打采坐在那里,跟灵魂出窍了似的,只剩下个孔雀壳了。 林蔻蔻难免震惊:“陈顾问这是怎么了?” 陈错抬起头来,盯了她好久。 林蔻蔻觉得他这眼神说才不出地奇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沾什么东西了吗?” 陈错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裴息这种日理万机恨不能把一天拆成48个钟头用的祖宗,如果没有大事,绝对不可能下到歧路这种基层体验生活,他必定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来的。而他想来想去,这个目的百分之一万跟这位新来的林顾问有关。 杨克不让他辞职。 他也跑不了。 等姓裴的尖酸刻薄还他妈有强迫症的人一来,他浪荡放任的好日子,也就算到头了。 陈错觉得自己前途一片灰暗,四仰八叉瘫在座上,气若游丝地道:“明天公司有新人入职。” 林蔻蔻:“……” 就这么点事儿,值得这么丧。 她问:“新人来就来呗。我奇怪,这公司怎么突然变了个样?” 陈错转眸看向她,幽幽道:“因为有新人要入职啊。” 林蔻蔻:“……” 什么新人,排场这么大? 裴息的作用(你大爷的林蔻蔻。...) 看陈错这反应,明天来的新人他多半认识,想必不是富二代,也得是个关系户。 这公司…… 还有救吗? 林蔻蔻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懒得细问,直接坐了下来打开电脑。 陈错一瞥两人脸色就知道:“我早就说了那hr不行,这就是个‘死单’,根本不可能做成,你们还非要去面访。啧啧,碰了一鼻子灰吧?” 舒甜绷着一张小脸:“我们本来谈成了的!” 陈错笑了:“本来?” 舒甜难免丧气:“只是后来被航向这种公司横插一脚……” “航向?”陈错惊了,差点喷出来,“你的意思是,单子被航向抢走了?” 舒甜不想说话。 陈错却下意识向林蔻蔻那边看了一眼。 因为先前舒甜曾为这个单子,跟陈错、袁增喜吵过一架,所以公司里其他人对情况多少也了解一些。 这会儿听见舒甜说,咸鱼们就议论起来。 “航向,是什么大公司吗?” “不知道,没听过。” “好像是吧……” “那被抢单就太正常了,话说回来,这单子要能做成了才是奇迹吧?” …… 一公司的咸鱼,对行业里的大公司几乎没什么关注,很多人甚至根本没听说过航向,但也没有谁看好舒甜能做成这个单子。 他们并无恶意。 只不过是基于他们所知的事实作出了符合逻辑的判断。 连袁增喜都咳嗽着,带着几分小心地端了一杯水给舒甜:“嗐,那什么,舒顾问,我觉得这个事吧,还是得平常心,做不成就做不成嘛,有我跟陈顾问在前面瞎鼓捣,要做成了才奇怪呢!” 这话本为安慰,然而只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舒甜立刻炸了毛:“不,这个单子我们一定会抢回来!” 袁增喜一愣:“我们?” 舒甜看向林蔻蔻。 林蔻蔻对他们的议论漠不关心,对着电脑打开了一堆的工作文档,好像完全没听见旁人的话。 窗边夕阳余晖,映照着她的侧脸。 淡静而沉稳。 舒甜心底莫名一定,对着袁增喜重复了一遍:“对,我们。” 早在回来的路上,林蔻蔻就分配过了工作:找候选人的事情,舒甜不用插手,只需要帮林蔻蔻打打下手,找白酒行业相关的资料报告,另外就是找到姜上白老板的联系方式。 这是重中之重。 她们必须要尽快,因为航向承诺一周内给姜上白推荐候选人,她们如果比对方慢,那无疑没有任何希望。 效率就是一切。 下午五点准时下班,其他人都陆续走了,只有林蔻蔻跟舒甜还留在公司里。 这一留,就到凌晨两点。 舒甜其实有点怀疑人生—— 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奋斗逼之光,内卷小天才,在这公司论加班她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可在林蔻蔻面前…… 完全不值一提! 明明白天她们都是一样的工作内容,按理说一起回公司加班,精力消耗应该也相差无几。 可到凌晨一点,她都已经要困倒了。 一抬头看林蔻蔻,仍旧在跟人打电话,条理清晰、逻辑清楚,未见半点困意! 第二天一早来公司,舒甜破天荒地迟到了,而林蔻蔻早已坐在位置上,一脸的神清气爽,仿佛昨晚跟她一起三点钟才离开公司的人不是她一样! 开什么玩笑! 她不困吗? 身体是铁打的吗?! 舒甜两眼发直,有点麻了。 奋斗逼? 不,我不配。 陈错从旁边经过,一看舒甜那俩眼睛:“哟,矮子甜,你昨晚不是加班了吗?怎么着,回家路上被人打了?” 舒甜一转头,惊了。 向来是怎么风骚怎么穿,恨不能在头上插几根印第安羽毛的陈错,今天竟然规规矩矩地穿了一身普通的西装,原本故意抓乱的头发也梳得服服帖帖,耳垂上那亮晶晶而耳钉今天都不见了踪迹,简直成了个良民! 就连他的桌子,都收拾得分外干净。 舒甜打了个寒战:“不对劲,这个世界不对劲……” 别说舒甜,就连林蔻蔻都不免吃了一惊,瞅了陈错好几眼,眉头皱得死紧:“陈顾问今天怎么转性了?” 陈错纯粹是人怂胆小,为了苟命。 但他好面子,当下冷哼一声:“最近我们圈儿流行这种朴素的办公室良民风,怎么的,不行啊?” “倒也不是不行。”林蔻蔻叹了口气,“就是有点可惜……” 陈错早不换打扮,晚不换打扮,偏偏今天换。 她不禁头疼。 昨晚她跟舒甜加班,成果不能不算斐然,只不过也遇到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 首先是姜上白“把白酒卖给年轻人”这个战略,远比她想象的要大胆太多。 林蔻蔻原本以为,喝白酒的人群,大概是中年。 可她打了电话去问赵舍得,又看了舒甜找来的那些权威的研究报告,才知道准确的数据—— 45岁。 白酒的主要受众是45岁以上的男性! 这跟年轻人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姜上白这个单子,太棘手了。 要做成,就必须得出奇招。 其次是姜上白老板冯清,为人低调,传统老派,既没有出席过什么采访,也不玩各类社交软件,根本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 昨晚上舒甜负责这个,查到头秃都没找到半个电话。 末了还是翻他们公众号,才意外发现近期有场大型酒展,姜上白就是参展商之一,而作为姜上白的老板,冯清会参加内场举办的行业闭门会议。 如果她们能去展会,想必能遇到冯清。 但这场酒展的举办日期,就是今天。 而且外场虽然不买票就能逛,可内场管理严格,全都是行内人士,没有邀请函根本不让进。 林蔻蔻以前当猎头再厉害,接触过的领域再多,也没有做过白酒行业,把自己能问的人问了一圈也没问到邀请函。 最后她连赵舍得都问了。 赵舍得深夜接她电话,声音跟游魂似的,只有一句:“蔻爸爸,我开的是小破酒吧,不是国酒茅台……” 咳。 总之,神通广大如林蔻蔻,也没能搞到半张邀请函。 但展会今天就要举办。 她琢磨来琢磨去,便琢磨出个“损招”。 今早一来,就想跟陈错聊聊。 毕竟这位少爷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可长得风流俊朗,就算是个渣男都能迷倒万千少女,在礼仪小姐面前蒙混过关,进入内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万万没想到…… 陈少爷今天“从良”了。 林蔻蔻一口血卡在喉咙口,看着陈错,只觉得惋惜。 两道细眉不禁微皱。 她嘀咕:“美男计没戏,总不能改美人计吧?展会上有礼仪小哥么……” 正在林蔻蔻思考要不要“舍身取义”的当口,从一大早就蹲守在门口的袁增喜,忽然叫唤一声:“来了!” 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陈错一个激灵,先站直了,就跟等着被班主任检阅的小学生一样,配着他这一身良民打扮,老实之中还透露出几分不搭调的滑稽。 一个英俊的男人从外面进来。 黑西装,蓝袖扣,银领夹。 刀刻似的长眉略略往下压着深灰的双眸,眉骨的轮廓格外深邃。高鼻梁,薄嘴唇,脸上没太多表情。两条长腿笔直,身形分外优越。 林蔻蔻一看,先是眉头一皱:好家伙,这不是之前那个姓裴的吗? 但紧接着就眼前一亮—— 这就是先前陈错说来面试的新人?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合适啊! 这眉毛鼻子眼睛,哪里不比陈错好看出一截儿? 尤其这双眼,多情的桃花眼。 当个爱情骗子,啊不,笑起来一定迷倒众生,往礼仪小姐面前一站,帮她混进内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就这么个人走进来,整个公司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陈错眼皮直抖。 袁增喜麦成文两人则是在心里害怕:果然是杨总安排进来的富二代关系户,一看这脸色就不好惹。 这是又来个祖宗啊! 两人就要迎上前去,带人面试。 裴息五年前买下湖滨3303室,里面的布置一应没动,只是看着门口那块公司招牌不顺眼,随手拿笔划了改成“歧路”,就扔给了杨克。 他没想到,这破地方竟然能在五年后,迎来它的“旧主”。 天知道他找了林蔻蔻多久…… 可她竟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这里。 裴息进公司,一眼就看见了窗边的林蔻蔻。 林蔻蔻正看着他。 只不过这眼神…… 怎么这么奇怪? 林蔻蔻心里小算盘已经开始扒拉,目光落在裴息身上,没错开半秒。 对方看见她,也露出了一点惊讶。 好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似的。 袁增喜上去就道:“是杨总介绍来的裴止裴少……啊不,裴先生吗?面试在会议室,这边请。” 林蔻蔻突然举手:“袁组长!” 袁增喜一愣。 林蔻蔻问:“你这两天不是很忙吗?我以前面人很厉害的,要不我来帮你吧。” 袁增喜:????? 裴息站住脚,看向林蔻蔻。 林蔻蔻却冲他一笑,递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 裴息:“……” 没懂,什么意思? 这要是一般面试,袁增喜还真不想折腾,毕竟他爱躲懒。 可这他妈是一般面试吗? 这是老板亲自安排下来的祖宗! 袁增喜可不敢让林蔻蔻沾手,立刻义正辞严地拒绝:“林顾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虽然我手上的确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昨天忙到凌晨三点才回去,但公司的事就是我的事,再小的事只要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我袁某人都应该尽心尽力,绝不辜负公司发给我的每一分酬劳!面试这件事虽然不大,但还是我亲自来吧!” 陈错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他就没见过这么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熬夜工作到三点的那是你吗?那是矮子甜和那个披皮的大魔王! 裴息面前还敢这么标榜自己…… 找死啊。 裴息一个cho,引力集团的首席人事官,开除过的高级打工仔比袁增喜见过的候选人还多,一听这话,便看了他一眼。 但他又看向林蔻蔻。 顿了片刻,便道:“袁组长是吧?如果的确忙的话,也不必勉强,您的时间应该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要不就让……这位林顾问来面我吧。” 袁增喜开口就想说“不用”。 后头麦成文却听出了眉目,连忙拉了他一下。 袁增喜一惊,陡然醒悟:是啊,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不想让他来面试,换林蔻蔻来吗? 裴息彬彬有礼地问:“袁组长?” 袁增喜忙道:“呃,这,只要裴先生这边不介意,那……那当然可以。” 就这样,林蔻蔻接过了面试裴息的重任。 裴息问:“怎么面?” 林蔻蔻却直接招呼舒甜开始收拾东西,道:“我跟舒顾问正好有一单case在做,检验一个人能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实战,咱们直接出发吧!” 裴息:“……” 等出了公司,上了车,舒甜是一头雾水,她没明白就两句话的功夫,队伍里怎么就多了一个人。 林蔻蔻却是把裴息打量了一遍,笑得格外和善:“没想到啊,裴先生,又见面了。之前他们说公司里要来个关系户,我还当是谁呢。您跟我们杨总,认识?” 裴息谨慎道:“算认识。” 林蔻蔻挑眉:“不做hr了?” 其实那天裴息从头到尾都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但以林蔻蔻的洞察力,猜出来实在太正常了。 裴息早有预料,镇定道:“没做了。” 林蔻蔻语调上扬:“哦?” 裴息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从来不差,半真半假地道:“那天林顾问一番话点醒了我,回去后半宿没睡,第二天就辞职了。想想没地方去,干脆来当猎头试试。没想到,会这么巧,竟然又在这里遇到。” 辞职当然不可能辞职的。 他是集团cho,除了一些必要会议,时间是能自由支配的。而且他本身也并不常去集团,在他这个位置上,在集团出现多了并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要抽空来这边假装上几个钟头的班,虽然很考验人的时间管理能力,但对裴息来说,并不是不能做到。 但林蔻蔻听了他的话,其实只信了一半。 倒不是听出了什么不对劲。 而是她原本就不是轻易相信别人的人,而且这件事太巧了,又是发生在歧路这个原本就笼罩着不少谜团的公司,难免更让人狐疑一些。 不过这些林蔻蔻都不会说出口:她不在乎眼前这个姓裴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反正现在单子第一,她的策略就是先把人哄过来用了再说。 简单来说,裴息对她来说就是个工具人。 所以此时此刻,林蔻蔻一副自来熟的架势,夸赞起来:“那可太好了!裴顾问,hr跳槽当猎头,明智啊。这就叫弃暗投明,改邪归正!” 裴息:“……” 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可太会说话了! 林蔻蔻拍了拍他肩膀:“这回面试你放心,有我在,保证让你过。” 在我的公司,暗示要给我开后门? 不愧是你。 裴息微微一笑:“林顾问为什么想面试我呢?” 林蔻蔻笑道:“我们之前见过嘛。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裴先生的能力。” 说话间,会展中心已经到了。 裴息还没来得及思考她究竟是看中了自己什么能力,就已经下了车。 林蔻蔻伸手往前一指:“去吧,裴顾问,展现你能力的时候到了。” 裴息顺着她所指往前看去。 这是一场酒展,各大展商都在外面搭了展位。林蔻蔻所指的方向却是内场,入口处正有几名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在为内场贵宾做入场登记。 裴息没明白:“去做什么?” 林蔻蔻矜持地咳嗽一声:“我们今天必须去内场见一个人,但没有邀请函。但我相信,这对裴顾问来说,肯定不算什么难事。” 她说着,手指的方向更加明确—— 就是那几名礼仪小姐。 裴息:“……”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角一跳。 林蔻蔻点了点手,笑着道:“出卖一点色相而已。你还没女朋友吧?那说不定今天能趁机脱单呢!你看人家多漂亮,虽然还是不如你,但你也没亏太多……” 裴息:“………………………………” 你大爷的林蔻蔻。 忽悠老子来敢情是把老子当鸭用。 有种! 洗不清(我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心内情绪一阵翻涌,裴息实在是没忍住,笑了:“林顾问觉得我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这姓裴的多少有些高冷,毕竟是在她把眼神扫过去之后,默不作声扣上自己衬衣最顶上那颗扣子的男人,乍看的确不太像。 普通人多半会认为他很保守。 但…… 林蔻蔻从来不是什么普通人人。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对自己的魅力非常了解的表现,甚至带着一点自恋,绝不轻易容人觊觎。 他或许不愿意出卖色相,但绝不可能不懂如何出卖色相。 林蔻蔻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会不会。人嘛,总有第一次,说不定裴先生就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不一定呢?你这样乍看禁欲的款式,很招女孩子喜欢,让人有征服欲……” 裴息瞳孔微缩,回视她。 如果忽视两人此时此刻所处的场景,这话简直像极了调情。她望着他的眼神里,看似也带着一点暧昧。但暧昧如此明显,反倒让人觉得这种暧昧只是她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她是在调戏他。 而且是那种不走心的调戏。 还是当年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游戏人间似的,随口说话耍人玩。 裴息的心情莫名差了几分,抬眼一扫,随意一指近处的保安:“林顾问这样的款式,但凡愿意花上点心思来骗人,想必也是无人能招架,怎么不自己去试试呢?” 你妈的软硬不吃啊。 林蔻蔻微笑提醒:“裴先生,这是一场面试,我是你的面试官。你能不能过面试,可掌握在我手里。” 裴息一手插在裤袋里,也云淡风轻地提醒她:“我是关系户。” 林蔻蔻:“……” 前天那帮小混混怎么没干脆把这人打死呢? 裴息现在舒坦了,悠然道:“我们俩谁面谁还不一定呢。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林顾问,现在收手,我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在杨总那边也绝对不会提起。” 林蔻蔻眼神古怪地看他:“你不会觉得我会怕你吧?” 裴息分毫不让:“那我难道会怕你吗?” 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裴息身高185cm,林蔻蔻穿着高跟鞋,虽比他稍微低上少许,可眸底锋芒稍露,气场是半点不输。 有那么一刹,旁边的舒甜以为他们会打起来。 然而下一秒,林蔻蔻便笑了起来。 她微微眯着眼,慢条斯理地道:“既然谁也不怕谁,那就来算笔账好了。” 裴息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林蔻蔻看着他犹如戏耍着一头志在必得的猎物:“前天晚上,是谁救的你?” 裴息:“……” 林蔻蔻:“又是谁,说要请我喝酒,最后一分钱没付不说,还反而蹭了我的人情酒?” 裴息:“……” 林蔻蔻长叹了一口气:“唉,现在社会真是变了啊,好心救个人,不指望他还人情也就罢了。如今我这么大单case遇到难事,想请人帮个小忙,都推三阻四……” 话说着,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好似真有万般的惆怅。 舒甜目瞪口呆。 装得也太像了,如果不是昨天亲眼见过她那恨不得给全世界当爹的魔王派头,她简直都要相信了! 林蔻蔻幽幽望着裴息,一副自我劝慰的口吻:“算了,就当是从来没有见义勇为过吧……” 见义勇为? 你管那叫见义勇为? 一开始看见我挨打,你站那墙根下,舍不得那根烟,慢吞吞抽完了才出手,怎么敢说得自己跟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似的? 而且连一杯酒的账都翻…… 裴息听得眼皮直跳,眼瞧着林蔻蔻又要开始,立刻道:“行了,我去!” 林蔻蔻怨妇脸一秒消失,立刻挂上了亲善友好的微笑:“这就对了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过就是让你去散发一下自己的魅力,又不是要把你卖了,你有什么不乐意呢?” 裴息额头青筋隐隐要冒出来。 他不想跟她掰扯这些,只问:“要邀请函?” 林蔻蔻一说正事,也不装了,简短道:“最好三张,但如果没有的话一张也行。” 裴息直接去了。 那干净利落不废话的架势,像是生怕自己走慢了被她气出病来。 偏偏林蔻蔻看出他心情并不美好,故意在后头黏黏糊糊地喊了一句:“放开一点啊,形势所迫,卖什么都不寒碜~” 裴息身形一歪,好像绊了一下。 林蔻蔻顿时笑出声来:“小样儿,当爸爸‘hr公敌’的称号是吹出来的吗?搞你还不简简单单!” 舒甜:“……” 所以你昨天对姜上白的hr那么不客气,也是故意的吧! 林蔻蔻就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一看舒甜那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直接一脑崩儿弹了过去:“别瞎琢磨了,走,跟我逛展去吧!” 舒甜呆愣:“那裴顾问那边……” 林蔻蔻潇洒得很:“姓裴的既然答应下来,再不愿意也得办到,不然面子往哪儿放?再说了,我们要在旁边围观他把妹,那人家也不好表演啊。所以,不用管。” 她带着舒甜走得干脆,把裴息一个人留在了内场入口。 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就在前面。 裴息看了半晌,心绪翻涌,脸色却是越来越僵硬,越来越难看。 毫无疑问,要他从这些礼仪小姐手里拿到邀请函,或者混进去,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要脸。 如果是换一个场合,换一个人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裴息不是不能做。然而现在,说这句话的人是林蔻蔻,让他做这件事的人也是林蔻蔻,他心里便充满了说不出的烦躁。 别说是混邀请函,就是让他跟这些礼仪小姐说句话,他都不乐意。 站了足足有大半分钟,裴息终究还是转身,根本没靠近,直接走到一旁,拿出了手机。 通讯录的页面。 看了好几回,眉头都拧成了个结,才拨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头简直惊讶万分:“我没看错吧,裴哥你竟然给我打电话了?怎么,出什么事了?” 裴息简短道:“有个忙想请你帮下。” 那头先前还惊喜的声音顿时严肃起来:“你说话,我周兴什么时候不听过?说吧,要做空哪家?” 裴息揉了揉眉心:“不是……” 周兴立刻道:“你想从引力套现走了?” 裴息有点心累:“不,你听我……” 周兴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那肯定是小罐咖啡最近赴美上市,你那边有渠道,要带我一起去割美国韭菜!” 裴息:“……” 我他妈现在只想割你脑袋!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挂断电话的冲动:“都不是!跟这些没有关系,一件小事情。你不是经营了一家专门做会展的公司吗?” 周兴那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有,博通嘛,开着玩呗。怎么,你对这有兴趣?” 裴息看了内场前面那块牌子一眼。 会议名称与会议时间都印在上面,不起眼的左上角却有一行小字:主办方,上海博通国际会展公司。 裴息道:“你公司今天在上海这边办了一场酒展,我要这场展会内场的邀请函。” 电话那边突然陷入沉寂。 远处隐约有击球的声音传来,显然周兴现在正在高尔夫球场里面,拿着手机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两个字:“就这?” 裴息静默片刻:“就这。” 电话那头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裴哥,你跟我说实话,白酒行业是不是有什么动作,白酒股要涨了?” 裴息:“………………………………” 要不还是去出卖色相吧。 他考虑片刻,挂断了电话。 当然,最终还是没能走上这条堕落的道路。 他才一挂,周兴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这回学乖了,二话不说把事情办妥当,跟裴息保证:“你放心,邀请函我立刻让人给你,想逛展就逛嘛,我直接给你搞个svip待遇!” 裴息在外面站了没多久,这场会展的总负责人孙益昌就从内场里出来,亲手把三封邀请函送到他手里,一副战战兢兢的惶恐模样。 可想而知—— 周兴这种大老板亲自给他这种分区负责人打电话,差点没吓死他! 三张邀请函顺利到手,裴息却有点高兴不起来:就为混这种规格的会议,拿起牛刀杀鸡,现在的自己,怎么就这么堕落了? 他心情复杂,出去找林蔻蔻。 这会儿林蔻蔻正带着舒甜在酒展上闲逛,很多展台都有酒品试饮,她就假扮是某家高级连锁饭店的采购经理,一个展台倒一个杯底儿的酒舔上一口。 知道的说她是来做单。 不知道的,怕不得以为这是个酒鬼! “这么快?”喝得差不多了,有数了,林蔻蔻回来,在内场门口正好看见他,便惊了,“你这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我可没让你卖身啊!” 裴息:“……” 这女人难道真以为他是卖色去了吗! 他眼皮直跳,抬手压了一下眼角,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然而他话音刚落,里面一位礼仪小姐出来,看见裴息,立刻想起了负责人先前强调的“svip待遇”,连忙挂起明艳的笑容,热情地迎接上来,声音柔软得仿佛能滴水:“裴先生,您要现在入场吗?我来为您引路吧。” 裴息:“……” 舒甜:“……” 林蔻蔻:“……”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微妙地看了裴息一眼: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裴息想了想:“如果我说,这家展会其实给了我svip待遇,我的确是凭本事拿的邀请函,她只是在营造一种宾至如归的效果,你们信吗?” 林蔻蔻顿时笑了。 连旁边的舒甜都跟着笑了。 林蔻蔻拍拍他肩膀,一副拿他当自己兄弟的样子:“我们都懂!放心,你要不乐意,我们嘴严,今天的事绝不往外说!” 裴息:“……” 一瞬间气到想打她。 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愧是林蔻蔻,臭名昭著的...) 费尽心机潜伏到这公司,过的却是这种忍辱负重的日子,究竟为了什么? 就为当年那一口气吗? 裴息第一次怀疑起来。 只是事已至此,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所以他深深看了林蔻蔻一眼,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那可真是太谢谢了”。 林蔻蔻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咬牙切齿,晃着手里那三张邀请函,便递给了礼仪小姐,顺利进了内场。 舒甜头回来这种场合,未免紧张。 裴息则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这种规格的会议在他眼底完全不算什么。姜上白这个单子的情况,他早在确认林蔻蔻在歧路时,就已经让杨克把相关资料给他看过了,还算了解。所以他很好奇,这种不折不扣的“死单”,林蔻蔻要用什么办法,才能逆转乾坤? 说是内场,可地方一点也不小。 会议桌就有七八排,统一铺着干净的桌布,桌上放着写有与会人员名字的桌签,眼下距离会议开始虽然还有小半个钟头的事情,但已经有不少人落了座,或者站在角落里相互交谈。 姜上白老板冯清的名字,在第四排左数第二个。 林蔻蔻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了。 从座次就知道,姜上白在整个白酒行业还完全排不上号。 此时位置上已经坐了人。 中年男性,脑袋顶上的头发略显稀疏,有几根已经发白,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藏蓝西服,身上没有半件名牌,手腕上的手表看上去也很陈旧,乍一看几乎没有什么老板的派头,一看就不是那种沉迷享受的人。 方正的国字脸上,两道粗浓的眉毛扫帚似的拧在一起。 他手上缓慢地翻阅着展会主办方提供的参展公司手册,既没有人上来跟他交谈,他也没上去跟别人攀谈。 舒甜也看见了,小声道:“会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现在会议还没开始,大家可以随便坐,所以就算在这个位置上,这个人也未必就是姜上白的老板冯清。 林蔻蔻思量片刻:“多半是。冯清在茅台工作了十几年,年纪不小,很少出席什么商务性太重的活动,至少说对‘名’没有那么在意,该是个比较务实,比较老派,或者说低调的人。” 舒甜顿时紧张起来,甚至有点结巴了:“那我们现在、要上去搭话吗?” 裴息也看向了林蔻蔻。 岂料她沉吟片刻,竟然摇头:“不去。” 舒甜愣住:“不去?” 那费尽心机搞来邀请函进场,是为什么? 林蔻蔻也不回答,只是转头观察起了内场的环境。 上方是主席台,下面是会议桌,后方提供精致的的餐点和水果,而两边的走道上却陈列着一些玻璃展柜,做得比外面要精致很多,还配有公司酒品的介绍手册。 姜上白的展柜在左侧中间。 整体是蓝白的色调,在周遭不少高档酒展柜的衬托下,十分朴实,审美和椰树牌椰汁有得一拼。 这个展柜的位置,应该正好在冯清眼角余光的范围内。 林蔻蔻大致判断了一下,眉梢一挑,唇边便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上赶着不是买卖。跟人打交道就像是谈恋爱,当舔狗很少有好下场。” 舒甜傻眼:“可是对客户……” 林蔻蔻点头:“对客户也一样。所以我们一定要学会,怎样当一个高段位的绿茶!” 然后,她看向了裴息。 裴息正在姜上白的展柜旁边翻阅公司的酒品介绍手册,还没翻完,就莫名感觉背后一寒。 回过头来,正正对上林蔻蔻的目光。 他瞬间警惕:“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的面试已经结束了。” 林蔻蔻笑笑:“本事不大,还挺自恋?放心吧,这回不用你。你就跟在爸爸后面,不要随便乱跑,也不要随便插话,等办完事儿,爸爸就带你回公司。” 爸爸…… 裴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突然就觉得林蔻蔻在猎头圈仇人遍地,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她这自称,没被人打死,都是托了大家素质过硬的福! 林蔻蔻直接招呼舒甜:“来,小菜鸟,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舒甜对这个称呼相当不满:“我从业一年多,不是小菜鸟了!” 林蔻蔻根本不在意:“好好,大菜鸟。” 舒甜:“……” 林蔻蔻直接问她:“昨晚让你查的那些行业研究报告,还有姜上白的各种情况,你都还记得吧?” 舒甜道:“记得。” “那好,到时我们这样……”林蔻蔻凑过去耳语一番,“明白了?” 舒甜目瞪口呆:“这样,这样可以吗?” 林蔻蔻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一笑,直接朝着左边过道走去。脚步卖出的同时,那精致的下颌就微微抬起,呈现出一种睥睨的姿态,眉眼间的神气一点也不收敛,脚步沉稳,行走间俨然是个功成名就有所依凭的女老板。 舒甜则跟在她身后。 倒也不用演,往她旁边一站,便活脱脱一个笨嘴拙舌的小秘书。 裴息冷眼旁观,跟在后面,一看两人这状态,就有了猜测。 果然—— 林蔻蔻演的是个对白酒行业有兴趣的老板,每经过走道上一个展柜,便要听旁边扮演她秘书的舒甜对这个品牌介绍一番,很快就到了姜上白的展柜。 林蔻蔻停下脚步:“不是说这展会规格还可以的吗?怎么这种酒都摆上来?” 舒甜别的不行,记性非常好。 昨晚熬夜加班时看过的内容迅速浮现在脑海,迅速从嘴里出来:“林总,这是,呃,这是一个新近创立的品牌,叫‘姜上白’,主要做清香型白酒,好像有意向一些鸡尾酒品牌看齐,做得更利口一些,想要跟老牌的白酒区分出来。” 林蔻蔻一听,挑剔地皱起了眉头:“新创立的品牌?这种就不要跟我介绍了。国内但凡有点名气的白酒,泸州老窖,贵州茅台,四川五粮液,哪个不得先是地方特产,有地方支持?新创的品牌,还是白酒,根本没有市场。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研究过?” 被她这语气一带,舒甜还真有点入戏了,忙道:“可,可这家不一样,我先前有听说过,他们的战略,好像是要把白酒卖给年轻人。我觉得……” “卖给年轻人?还是白酒?” 林蔻蔻声音都拔高了一些。 裴息惊叹于这女人炉火纯青的演技,一抬头就看见原本第四排坐着正在翻阅手册的中年男性停下了动作,转过头来看着展柜这边。 几句话,林蔻蔻已经引起了冯清的注意。 果然很“绿茶”—— 装作不经意,实际是故意,只为吸引你的注意。 “你在开什么玩笑?但凡多动点脑子都知道,酱香型白酒,早就有茅台一马当先,谁也干不过;浓香型五粮液泸州老窖剑南春……到处都是;就算是没那么热门的清香型,现在也有山西的汾酒,北京的红星。” 林蔻蔻表现得分外轻蔑。 “市场早已经是一片红海,姜上白,白酒,清香型,口感比不上别的老牌酒厂,文化又没有洋酒小资,还是一个什么基础也没有的新品牌,说要卖给年轻人就能卖了?年轻人凭什么为这个品牌改变自己的消费习惯?除非——”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一下,慢慢皱起眉头,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 舒甜只跟她对过简单的流程,却不知道林蔻蔻会说什么。 此刻听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下,好奇心已经被重重吊起,一时间都忘记自己是在演戏,下意识就要问。 然而,另一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除非什么?” 舒甜一愣,回头看去,顿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姜上白的老板冯清! 上赶着不是买卖…… 原来是这么操作,勾起客户的好奇心,让客户对他们感兴趣,自己走过来找他们! 林蔻蔻知道鱼儿咬钩了,却故意装作没发现,先接了话:“除非他们是脑白金啊!” 说完了,才回头一看。 这下便看见冯清,于是跟才意识到刚才说话的人是他似的,微微讶然:“您是?” 脑白金? 冯清一听,眉头就紧皱起来。 他并不特别高,身上带着一种一些中国传统企业家所特有的严谨兼保守,一双眼却颇有力量,目光落在林蔻蔻的身上,透出些锋芒,并不避让分毫,只道:“敝人冯清,是姜上白这个品牌的创始人。刚才听二位谈及我们这个小品牌,所以没忍住听了一下。不过我不太明白,我们跟脑白金有什么关系?” 完全没有生气。 甚至一派谦逊。 要知道林蔻蔻先前的用词可以说是很不客气,还直接评价了他们的酒在口感和品质上比不上老牌酒厂,换了是别的任何一家老板,可能都已经勃然大怒了,可冯清却保持着风度,甚至主动上来询问。 人到这地位,还能不傲慢…… 很难得。 只这一番话,林蔻蔻对这位冯老板便高看一眼,笑着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认识几个做广告营销的朋友提过,原本不消费某种产品的人群突然消费某种产品,一般都不仅仅是因为产品的品质够硬。因为口碑发酵是缓慢的,只有广告营销能达到这么迅速的裂变,迅速改变市场的行情。所以除非姜上白是脑白金,不然我认为以现在的市场行情,年轻人再过十年也未必喝白酒,更别说是喝你们的白酒了。” 舒甜瞪圆了眼睛,觉得哪里不对。 姜上白要的不是市场总监吗? 她为什么全在说广告营销的事儿! 裴息瞳孔也是骤然一缩,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林蔻蔻。 冯清这个年纪的人了,当年在茅台混得也不差,是个实打实的□□湖,人情世故见得多了,对产品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不然也不会定下“把白酒卖给年轻人这样惊世骇俗”的战略。 只是这路线乍看不错,避开了跟大酒厂们竞争,可却没有人能将其实现。 如今林蔻蔻这番话,却突然给他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思路。 冯清看着林蔻蔻:“你的意思是……” 林蔻蔻说得很不客气:“酒的品质口感不能跟高端白酒比,但利口要做到总不那么难吧?然后就靠营销,只要胆子大,脑筋活,什么货卖不出去?有钱人买奢侈品,买的是那个品质?不,他们买的是身份,是优越感,是文化属性!” 冯清若有所思。 林蔻蔻看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抛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那句:“所以只有能请一个够厉害的营销总监,市场和广告两手抓,才有可能达成贵公司的战略目标!” 冯清皱眉:“营销总监?” 林蔻蔻一副不经意的表情:“怎么,您公司还没这个职位吗?如今这年代,酒香也怕巷子深啊,怎么能没人专门抓这块呢?有这么个职位,您连市场总监的钱都可以省了。您要不物色物色?” 如果先前冯清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那么此时此刻,林蔻蔻已经暴露无遗。 或者说,她压根儿没有遮掩的意思。 冯清道:“怎么物色?” 林蔻蔻一本正经:“我有个长期合作的猎头,用着还挺顺手的,要不给您推荐一下,让她替您留意一下合适的人选?” 冯清看她:“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林蔻蔻笑了:“哎呀,可真逃不过您的法眼。我就知道,会被您看出来。也是生计所迫,耍了一点小伎俩,见笑了。” “伎俩虽小,见识却大。”冯清竟不敢小觑了眼前的林蔻蔻,只是话锋一转,却道,“不过我们现在招的是市场总监,这个职位公司已经放出去了,现在是hr那边负责。你如果想做,我给你个联系方式,你可以跟她对接……” 林蔻蔻挑眉:“您说的是苏迎吗?” 冯清一愣:“你怎么知道?” 林蔻蔻貌似腼腆地笑:“当然知道,我才拉黑她。” 冯清震惊:“什么?” 林蔻蔻却稀松平常模样,漫不经心地笑笑:“冯总您这个hr并不知道企业真正的核心需求是什么。既然您都选择了卖白酒给年轻人,那为什么不能做得更狠、更剑走偏锋一点?白酒行业向来是最舍得在广告上花钱的,央视七秒广告几个亿,主打年轻路线的白酒就要在这一点上做得更好。” 冯清听出味儿来了:“所以?” 林蔻蔻终于露出了獠牙:“所以我认为,贵司与其花三百万请个市场总监,不如花同样的价钱请一位营销总监!” 语不惊人死不休! 冯清盯着她没说话。 舒甜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裴息则是验证了自己的预感,怔忡片刻后,竟不由得笑了出来—— 航向抢了她的单子,她就从航向那儿抢回来,而且还洗脑客户别找市场总监,根本是要让航向无单可做! 玩的就是睚眦必报,玩的就是釜底抽薪! 你抢我一口饭,我就砸了你饭碗! 不愧是林蔻蔻。 臭名昭著的林蔻蔻! 圆谎(要脱吗,脱几件?...) “营销总监?” 舒甜惊呆了,张大了嘴巴,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冯总答应了?” 林蔻蔻已经结束了跟冯清的谈判,脚步轻快,神清气爽地朝着会场外面走去,只道:“为什么不答应?” 早在昨晚研究白酒行业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想法了。 白酒的受众年龄实在太大了,年轻人根本就没有喝白酒的习惯。 所以对姜上白来说,最重要的是—— 先改变年轻人的观念,让年轻人开始喝白酒! 所以林蔻蔻只问了冯清一句:“听说过脑白金吗?” 冯清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接触过一点市场营销学的人来说,“脑白金”这三个字,必然都是如雷贯耳。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的广告词,由巨人集团那位大名鼎鼎的史玉柱先生推出,在各大电视台投放广告,很快就家喻户晓。 爆炸式的传播,最终造就出一段销量神话。 可其实,那吹得神乎其神的口服液里,不过就是加了点“褪黑素”。 林蔻蔻道:“就像奢侈品,大家买它们难道是因为它们品质高?不,买的不过是身份,独特,买的是‘我和别人一样’或者‘我和别人不一样’的那种优越感。所以只要广告打得好,品牌战略成功,产品到底够不够好,根本不重要。” 一番话简直刷新了舒甜的三观:“可这不是……这不是忽悠消费者吗?” 林蔻蔻怪异地看她一眼:“消费者不就是拿来忽悠的吗?” 舒甜:“……” 这说的是人话?! 林蔻蔻却稀松平常得很:“摆在姜上白面前的选择本来就不多,何况我替他找的是营销总监,从title上跟市场总监并不冲突,那么也就不算违反他们跟航向签的独家协议。他既能得到航向这边七天给人的承诺,也能再看看我这边给的人怎么样,再做决定,骑驴找马,两家对比,有百利无一害。而且……” 说到这里时,她顿了顿。 舒甜看见她眉头锁了一下,莫名紧张起来。 林蔻蔻一耸肩:“而且我答应了跟他对赌,如果我推给他的人不行,他一分钱也不用给我。免费的打工仔,是我我也答应啊!” “什么?!”舒甜差点没惊得一跟头摔地上,“一分钱也不用给?!” 林蔻蔻道:“对啊,不然他凭什么答应给我们这个机会?” 舒甜风中凌乱:“可是——” 林蔻蔻摆摆手:“我知道,现在稍微正规点的猎头公司,都是要收预付的,或者按阶段付款,只要给了符合要求的简历,就算不录用这个人,也可以拿到钱。但我们这不是生计所迫吗?” “你知道还对赌!” 舒甜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只觉眼前发黑。 不过一抬头看见林蔻蔻那胸有成竹的镇定表情,心底突然就生出了几分希冀。 “等一下,你敢对赌,还举了脑白金的例子……啊,我知道了,你是早有人选,认识做营销的大佬!” “这……”林蔻蔻不太好意思,“一个也不认识。” 舒甜:“……”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林蔻蔻却是万分镇定,还宽慰她:“哎呀,别担心嘛。” 舒甜整个人都不好了,恍惚念叨:“谁也不认识,你怎么敢啊……” 林蔻蔻看她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差点笑出声来:“这有什么不敢的?小菜鸟,知道当猎头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 舒甜下意识:“是什么?” 林蔻蔻打了个响指:“那就是遇到未知的挑战,再一个个击溃他们的时候!” 乍听很热血。 然而…… 昨天她跟自己谈二八分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 舒甜面无表情:“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林蔻蔻:“……” 记性这么好干什么? 她敷衍:“反正就这意思,你意会就行了。” 舒甜无言,第一次怀疑自己选择以二八分的低待遇上了林蔻蔻的贼船,到底是不是脑袋被门撞了。 林蔻蔻倒是潇洒得很,出了会场就直接打车。 裴息长手长脚,一直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方才她们的对话,全数听在耳中。 只不过…… 几分钟前,会场里的情形,清晰地回放在脑海—— 在两句话说得笑面虎冯清脸上挂不住笑之后,林蔻蔻又说了几句话,冯清听后,竟是又惊又怒,伸出手来指着她好半天,咬牙切齿,活像是被人啃下来一块肉。可最后憋了半天,铁青着一张脸,又恨恨把手放了下来,回了林蔻蔻什么,然后才愤然结束了谈话,转身离去。 谈判的过程,绝对不像是林蔻蔻跟舒甜转述的那么简单。 一定是说了点不一样的话。 否则像冯清这样的老狐狸,何至于勃然色变,露出那样的神情来? 裴息看着前方的林蔻蔻,深灰色的眸底,萦绕出几分若有所思。 林蔻蔻打的车很快到了,三个人直接回到歧路。 袁增喜立刻就迎上来问面试结果。 林蔻蔻虽然不大喜欢hr,对裴息的印象也没那么好,可不得不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搞来三张邀请函,不管用了什么方法,那都是有本事的,所以给了个挺客观的评价。 袁增喜登时眉开眼笑,对着裴息就猛拍一通马屁,三下五除二做做样子,就把入职手续给他办好了。 裴息用的是假名,工牌上写的是“裴止”。 坐的位置,无巧不巧,就在林蔻蔻背后。 两人背对着背,中间只隔个过道。 林蔻蔻不免心道一声晦气。 不远处坐着的陈错却是瑟瑟发抖,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唯有舒甜,对新同事毫无感觉。 按理说现在他们已经从冯清那里拿到了单子,接下来最种要的事,就是尽快找到合适的候选人推荐过去。 可舒甜一坐下,就想起一件事来。 她转向林蔻蔻:“林顾问,我记得,昨天我们去姜上白之前,你说有个我偶像的早期视频回头要发给我,现在找到了吗?” 林蔻蔻:“……” 淦,都忘了这茬了。 当时她就是随口撒了个谎啊。 舒甜怎么还记得? 她试图蒙混过关:“这,我都差点忘了,还要找找,我找到再发给你。” 舒甜皱了眉:“可再早期,在网络上也有痕迹吧?我今早搜了好久也没搜到。你不会是骗我吧?” 林蔻蔻道:“我像那种人吗?” 舒甜认真看着她,点了点头:“像。” “……” 像什么像! 林蔻蔻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信誉,咬牙道:“视频在我家里电脑上,放心,今晚就找给你。” “那我等你。” 舒甜将信将疑地转回身去。 林蔻蔻立刻拿出手机,把白蓝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咸鱼co:在? 白蓝-嘉新:!!!!! 白蓝-嘉新:大佬qaq你终于把我放出来了,之前怎么回事嘛? 咸鱼co: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白蓝-嘉新:你说! 咸鱼co:我有个朋友,很仰慕你,想请你录个视频。 白蓝-嘉新:????? 咸鱼co:几分钟就行,但要露脸。 白蓝-嘉新:…… 咸鱼co:? 白蓝-嘉新:我卖艺不卖身…… 咸鱼co:不录? 白蓝-嘉新:真的不合适…… 林蔻蔻想了想,在自己的通讯录里翻了翻,然后回道:“我听说,你们嘉新最近跟途瑞打得火热,在抢医疗领域的地盘。我这边正好认识几个生物制药的人……” 微信那头的白蓝,一秒改主意。 发来的消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白蓝-嘉新:!!! 白蓝-嘉新:录视频嘛,好说! 白蓝-嘉新:爸爸你想怎么录?除了露脸还露什么?要脱吗?脱几件? 林蔻蔻:“……” 她究竟是误会了什么? 关系户(她得查查,这极品什么来头...) 想当年,她刚认识白蓝时,对方还是个满脸高冷的正经猎头,怎么这两年节操下限越来越低? 嘉新那边业绩竞争的压力这么大吗? 林蔻蔻着实纳闷了一阵,先用一串省略号表示了自己复杂的心情,然后才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对视频的要求。 白蓝那边恍然大悟:“哦,录干货视频啊,不早说。” 林蔻蔻嘴角一抽:“你以为是什么?” 白蓝发过来一个尴尬的微笑,只保证晚上一定把视频给她。 林蔻蔻心想,那就等晚上。 但没想到,白蓝那边难得抓到她人在线,连忙发过来一串消息,问她到底入职了哪家公司。 林蔻蔻一看,不由微怔。 她现在的确入职了歧路,但除了赵舍得之外也没对别人讲过。消息就算要传出去,也不应该这么快。 白蓝哪儿来的消息? 林蔻蔻斟酌片刻,也没正面回答,只问:“怎么,外面都传我入职了哪家公司吗?” 白蓝那边忙道:“那倒没有,我也是猜的。” 林蔻蔻挑眉:“猜的?” 白蓝解释:“前阵子我不是说有个客户指名道姓要挖你吗?而且还开了超高的薪酬。所以我找了你好几回,问你看不看机会。可就在前两天,客户爸爸那边忽然说不用挖了,这单case不用做了。我就想,肯定是事情有了变化。要么是他们已经挖到你了,要么就是你已经去了别家。” 林蔻蔻想起来了,白蓝是提过这事儿。 只不过当时她说客户的信息暂时不方便透露,而林蔻蔻一心要重开正道,对外面的公司没有兴趣,所以根本就不想看什么机会。 此刻看了白蓝的话,却生出几分疑惑—— 她皱眉敲出一行字:“上回我就想问,到底哪家公司想挖我?” 猎头这行注重保密可以理解。 毕竟客户公司越大,想挖的候选人级别越高,越需要保密。毕竟高层人员流动一般涉及到公司的战略变化,而且很怕竞争对手搞破坏,一个不小心就鸡飞蛋打。 但现在客户撤单了,那应该能说了吧? 白蓝那边的“正在输入”的提示一会儿跳一下,一会儿又消息,折腾了好一阵。 林蔻蔻心想,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等了足足有两分钟,白蓝那边才发过来一句话:“我怕我告诉你,你又立刻把我拉黑。” 林蔻蔻:“……” 越这么说,越让人好奇。 她想了想,回:“放心,要拉黑也不会是立刻,今晚还得等你发视频给我不是?” 白蓝那边差点给她跪了,先发来一串泪流满面的表情。 林蔻蔻就两个字:“说吧。” 白蓝鼓起勇气:“引力集团。” 林蔻蔻:“……” 白蓝又默默补了两个字:“裴息。” “……” 搭在屏幕边缘的修长手指,突然顿住,林蔻蔻乌黑的瞳仁凝住不动,视线落在那两个字上,眉头一下皱得紧了。 她半天没回消息。 白蓝那边吓都要吓死了,打字速度飞快:“我知道你离开航向,就是因为这孙子,可他给得实在太多了……你知道,我们嘉新算引力的御用猎头。当时我也很惊讶……” 毕竟林蔻蔻可以说是引力集团直接逼走的。 姓裴的就是幕后推手。 他在引力集团内部架构出来的那个“高招组”,要抽走航向的精英猎头,这不明摆着架空林蔻蔻吗? 可如今奇了怪。 人都被逼走了,他们反倒要把林蔻蔻找回来。 白蓝难免有些猜测:“其实我在想,他们要真想你走,那不可能还花高薪挖你回来。引力集团这么大,也是要脸的;姓裴的更是cho,集团二把手,年纪轻轻就到这个位置,肯定不简单,不可能意识不到你的价值和能力。所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林蔻蔻哂笑一声,没有继续回消息了。 她离开航向本质上跟这位“刽子手”没太大关系。就算没有“裴刀”,也会有“张刀”“刘刀”“李刀”。 从某个角度说,她还得感谢姓裴的。 要没有引力高招组的事儿,她跟其他人的理念矛盾,还不会暴露得这么快,还不知要在错误的路上走多久。 把手机放回桌上,旁边放的就是工牌,林蔻蔻一眼就瞥见了自己名字前面的“歧路”两个字,一时竟觉得这公司的名字冥冥之中好像暗合了什么,不由生出几分奇妙又复杂的感觉。 裴息就坐在过道另一边,通过电脑屏幕的反光,正好可以看见背后林蔻蔻一动不动的身影。 和缓的天光倾泻在她肩头。 窗边上新放的木绣球颜色浅绿,有淡淡的芬芳。 袁增喜生怕对这位新来的关系户关照不到位,眼看裴息坐下了,又跑来一阵嘘寒问暖。 只不过裴息态度冷淡。 袁增喜只道关系户都是这德性,半点也不介意,还问他:“裴顾问进了公司,想怎么工作呢?” 从来都是领导给下属安排工作,哪儿有领导问下属想怎么工作的? 就算是关系户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林蔻蔻听见,深觉一言难尽,不由摇摇头,端起水来喝了一口。 然而“关系户”本人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竟问:“林顾问这单case还缺人吗?” 林蔻蔻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开什么玩笑? 这人想来她这儿! 是觉得之前酒展上被她整得还不够惨吗? 林蔻蔻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了,不缺人,姜上白这个单子我跟舒顾问一起做就够了。” 对hr她一向敬谢不敏。 何况这人还是个关系户。 拒绝已经够明显。 一般来说,就算是关系户也得要点脸面,不会再来自讨没趣。 可没想到,裴息仿佛早有预料,一点惊讶也没有,只是转眸淡淡看向袁增喜,问了一句:“袁组长觉得呢?” 林蔻蔻震惊了。 袁增喜是多会看脸色的人?尽管他不知道面试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但这位祖宗是杨总亲自交代过的,级别最起码跟陈错一样,岂容林蔻蔻慢待? 他立刻把脸板了起来:“林顾问,你怎么能这样呢?” 林蔻蔻张嘴想说话。 袁增喜却语速飞快:“之前你明明说裴顾问面试的时候表现出了很不俗的能力,给你们这个单子帮上了大忙,没有他恐怕还不知道折腾多久,这分明就是缺人嘛!这又不是丢人的事,你怎么就不承认呢?” 林蔻蔻试图插句话:“我那是——” 袁增喜已经直接拍板:“从现在开始,就让裴顾问加入你们这个项目吧!” 林蔻蔻:……淦。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回到半个小时之前,她绝对不会夸姓裴的半句! 舒甜全程旁听,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怎么姜上白这单子又加进来一个人? 那她跟林顾问约定的二八分怎么办? 难道还要跟这个人分吗? 危机感涌上心头,她立刻用一种充满了敌意的目光瞪着裴息,向袁增喜反对:“袁组长,我不同意!这单子一开始是我的,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因为陈错的关系,舒甜对关系户深恶痛绝,一百个看不惯。 她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怂过。 当下就找袁增喜理论起来,试图改变对方的主意。 然而林蔻蔻却知道,眼前这个姓裴的,绝对不是一般关系户。 不然一向嚣张的陈错怎么跟转了性似的? 所以袁增喜不可能改变主意。 她没管舒甜那边,而是定定望着裴息,向他一倾身,轻轻说了一句:“是我在酒展的时候,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她指的是对他的不喜。 裴息一垂眸,就能对上她乌黑的瞳仁,看见她浓长的眼睫在眼睑下垂落出的扇形阴影。 他想,她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识相的的确应该敬而远之。 只可惜,他来这里的目标就是她,又怎么可能轻易退却? 裴息唇边勾出淡淡的笑意:“那我在答应跟你去酒展的时候,表现得也不够明显吗?” “……” 林蔻蔻瞳孔骤然一缩,与对方四目相接,一时竟有种被猎人盯住的感觉。 她也听得懂他说的话。 作为关系户,裴息原本没必要答应接受她所谓的“特殊面试”,跟她去酒展。 这代表他一开始就倾向于林蔻蔻。 但这话…… 容易让人想多。 林蔻蔻凝视着他,裴息也回视着她。 两人谁也没有收回目光。 半晌后,林蔻蔻突地笑了:“裴先生,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裴息搭垂下眼帘,没有泄露太多的情绪,只是反问:“误会什么?” 林蔻蔻一时竟摸不准,这人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但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一转念,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不过,我这人对hr偏见很大,裴顾问以后可要小心了。” 裴息镇定自若:“不怕,我是关系户。” 林蔻蔻:“……” 妈的这个人绝了! 林蔻蔻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气得她拿起了手机,连帮姜上白找营销总监的事儿都先放下了,直接翻出某个多年不看的微信群—— 她得查查这极品到底是何方妖孽! 群是几年前re大会拉的群,林蔻蔻也就是在这个大会上得到的“金色飞贼”。 但大会结束后,这个群并没有解散。 众多猎头会经常在这个群里聊聊八卦,交换交换情报,甚至吐槽吐槽合作的hr甚至是候选人。 林蔻蔻最起码一年没在里面说过话了。 但这一刻,她打字飞快。 咸鱼co:上海地区互联网行业,有个近期离职的hr,叫“裴止”,有人认识吗? 相互调查(有空群里聊天,就是不回我...) 毫无疑问,林蔻蔻这种失踪人口突然诈尸,引发了一场群内地震。 现在虽然还是上班时间,但能在这个群的猎头,大部分工作时间非常自由,不乏有一些正在看微信的。 瞧见“咸鱼co”三个字冒头,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就热烈地炸开了。 “失踪人口回归?” “co姐这一年去哪里发财啦?” “是想挖人吗?” “又打听hr的消息,这人不会得罪你了吧?” “刚回来就搞hr啊?” “鲨鱼co重出江湖,杀个人事祭祭天!” …… 老熟人们纷纷冒头,有一些熟知林蔻蔻“hr公敌”属性的,都跟着调侃起来。 林蔻蔻翻了个白眼,也无意为自己辩驳,只是道:“别开玩笑了,我认真的,想打听打听这人。” 这下群里的调侃才渐渐少了。 陆续有人回复。 “没听说过。” “上海互联网行业的hr不就那么几家吗?说实话,‘裴’这个姓在咱们打工人里也不多见吧?” “姓裴的hr我就听说过一个,不过不叫这名字。” “你说的不会是裴刀吧?” “一个叫裴止,一个叫裴息,好像还都得罪了co姐,说不准是兄弟,挖个坑一块儿埋了吧。” …… 才正经没两句,又调侃上了。 林蔻蔻有点心累,但被群里同行们一说,再仔细一品,“裴息”和“裴止”虽然有一字之差,意思还真挺接近。 都是hr,都是互联网行业。 只不过裴息不是普通hr,而是最顶上的cho;引力集团也不是普通互联网公司,而是互联网行业的巨无霸。 别不是真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回头向自己身后打量了一眼。 这位裴先生的桌面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仅没有半点杂物,而且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连笔筒里本该随意插着的笔都全朝着一个方向。 林蔻蔻瞬间失语。 这他妈绝对是个龟毛的强迫症! 但不得不说,这人的五官条件过于优越。因为工位的位置比较靠墙,所以光线没有那么好,只有大半的天光从林蔻蔻旁边的窗户投落到他身上,反将剩下的半边身子和半边脸颊藏进了阴影中,有种静寂的冷峻。 一双手骨节分明,也格外好看。 此刻正拿着手机,似乎正在看什么东西。 按理说,从林蔻蔻这个角度,多少是能看见点他手机屏幕的。可一眼看过去,手机屏幕竟然是黑的。 防窥贴膜? 她眉梢不由一挑,这人可真谨慎。 林蔻蔻看了片刻,收回目光,又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真没人知道吗?男的,挺帅。” 群里突然就冒出了几名女性猎头。 “多帅?” “照片有吗?” “我突然想起来,南方在线教育,好像是有个hr姓裴,人长得挺不错的,我见过一面,但不记得名字了。你有这人照片吗?私聊发我,我帮你确认一下。” 林蔻蔻:“……” 我怀疑你们只是想看照片。 不过提到“南方在线教育”倒是有鼻子有眼的,这是一家老牌在线教育平台,的确能分进互联网行业的大类里。 只不过…… 她没有“裴止”的照片,难道要她现在拍一张吗? 林蔻蔻又一次回头,看向裴息。 光明正大拍,好像不太好。 可偷拍? 这么没品的事,她做不出来。 正举着手机犹豫时,原本坐着的裴息,突然站了起来,林蔻蔻吓了一跳,没做贼也心虚,下意识立刻放下手机。 裴息回身,正好看见。 他眸光一闪,只问:“有事吗?” 林蔻蔻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这点小场面立刻就缓过来了,迅速恢复镇定,一本正经道:“裴顾问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做姜上白这单吗?现在我们目标明确,找一个优秀的营销总监就行。我想给你安排点工作,市场营销领域,mapping会吧?” mapping是猎头圈行话,语义其实很广泛。约等于给行业做调查报告,研究某个领域内的人才分布,最好是能得到相关人才的画像。 裴息当然听得懂。 但他淡淡道:“会,但没空。我今天先走了。” 林蔻蔻:????? 她都没反应过来,裴息已经长腿一迈,连声招呼都不跟任何人打,就直接从她身边过去,出门去了。 现在可还是上班时间啊! 舒甜刚从袁增喜那边铩羽而归,就听见了这番对话,小宇宙顿时爆发了:“这都不管管的吗?陈错迟到早退都还编一堆离谱的借口呢,他就算是关系户也不能这么理直气壮吧!” 陈错:“……” 他以前编的请假借口很离谱吗? 因为知道今天裴息要来,陈错给自己捯饬得像个人样,简直称得上是“站如松坐如松”,要多规矩有多规矩,差点没给自己憋死。 裴息一走,他立刻原形毕露。 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就像条晒干的八爪鱼,扬了嗓子就跟舒甜呛起来:“阴阳怪气内涵谁呢矮子甜?关系户怎么了?我们关系户也在为公司创造价值啊!” 舒甜反唇相讥:“一年做两单五十万业绩不到的价值吗?” 陈错:“……” 舒甜毫不留情:“人家当关系户说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还得编一堆借口糊弄。连当关系户你都不如人,今天这么老实,不会是怕人家吧?”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可陈错一口一个“矮子甜”,让舒甜没办法对他嘴下留情,字字句句都踩在陈错痛脚上。 他今天的反常,是人都看得出来。 这会儿被人揭穿,他整个人差点跳起来:“怕?谁怕了?我陈错在圈里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我会怕他?” 他话音刚落,身后大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道淡漠的嗓音:“陈错,你出来一下。” 这熟悉的声音。 陈错一瞬间脊梁骨都麻了,僵硬地转过头去,就看见裴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长身立在门口,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地注视着他。 如果说他刚才像只开屏的孔雀,那现在就像只雨打的鹌鹑。 陈错心里哀叫一声,吾命休矣! 在抬腿向门口走去之前,他只幽幽剜了舒甜一眼,小声道:“矮子甜,给我等着!但凡我活着回来……” 要不是跟她吵架,他怎么会被抓个正着? 这梁子结深了! 他跟头顺毛驴似的,跟着裴息走了出去。 外头就是长长的走廊。 尽处一个人也没有。 裴息就在那儿停下脚步,回转身来打量陈错,越打量,两道眉皱得就越紧。 陈错被他看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试图为自己开脱:“刚才都是矮子甜说话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息打断他:“你爸昨天还跟我问你,你就打算在这边混着?” 陈错顿时没话。 停顿片刻,竟然又笑起来:“你不也来这边混着了吗?” 裴息道:“我来的目的跟你不一样。” 陈错立刻想起林蔻蔻。 心说你这目的也没比我高尚到哪里去。 可当着裴息的面,这话也不敢说。毕竟裴息可是跟他老爹平辈论交的人。 既然都被裴息看过刚才那嚣张样了,陈错也不装了,没骨头似的往墙上一靠,便散漫道:“我怎么说也是个离家出走的人,得有点骨气吧?克哥给我安排这公司挺好的,虽然都知道我是关系户,富二代,可当猎头,推荐过去的人合适就合适,不合适任你是天王老子来了,人家也不录用。我凭本事吃饭,自在。” 猎头这行,属于轻资产,家世背景在这里的用处被大大削弱,可以说是三百六十行里相对公平的一行,虽然也不能说完全干净,但基本凭的还是本事。 陈错家里很有钱,但情况比较复杂,出他这么一个叛逆的奇葩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裴息是先认识了他爸,才认识了他。 跟陈错还算说得上两句话,毕竟陈错服他。所以他家里人会偶尔从他这里了解下陈错的近况。 裴息不太看得惯陈错这样,但他也无意干涉:“你有数就好,但日子还是别太混了。” 陈错敷衍:“知道,知道。” 裴息便道:“有个事想问你。” 陈错一怔:“什么事?” 裴息道:“林蔻蔻是怎么入职这公司的,你知道情况吗?” 陈错心里的雷达立刻滴滴地响了起来,先前的猜测被验证了—— 果然是为林顾问。 他手一举,立刻道:“这你问到点上了,那天林顾问来面试的时候,我正好在!” 陈错把那天的情况一描述。 裴息的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你是说,她到公司原本是找杨克,想要租地方,进公司看看,才临时起意自荐面试;然后又因为70%的比例,临时起意,留下来入了职?” * 公司里,舒甜都还没回过神来。 她也没想到裴息会回来,眼看着陈错蔫了吧唧跟着出去,不由咋舌:“这简直跟见了家长一样。陈错是真怕裴顾问啊,会不会是他家里长辈啊?” 长辈? 林蔻蔻若有所思,只道:“是像老鼠见了猫,学生见了班主任。” 活脱脱一个抓包现场。 舒甜回想一下刚才裴息的表情,都忍不住打个寒战,对陈错顿生出几分同情来。 只是没同情多久,又突然高兴起来。 她一拍手,竟道:“林顾问,我突然觉得裴顾问跟我们一块儿挺好的,他克陈错啊。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关系户就得用更厉害的关系户去治!” 好嘛,自家阵营里怎么还有人叛变了? 林蔻蔻顿时哭笑不得。 但人走了,倒免了她的纠结,也不用想拍照的事了,直接往群里回了一句:“照片暂时没有,先帮我打听着吧。” 群里顿时嘘声一片。 林蔻蔻脸皮厚,就当没看见,直接关掉了微信群。可页面才划回来,一条新消息就出现在最顶端,不用点进去就能看见。 贺闯:有空群里聊天,就是不回我消息,是吗? 僵硬的措辞,不带任何表情符号,显示着消息发送者并不愉快的内心。 林蔻蔻一眼看见,不由沉默。 差点忘了。 那年re大会还是她带贺闯去的,他当然也在群里,刚才她冒头说话,他肯定看见了。 过去一年,贺闯的消息她都没回。 只有上次航向横插一脚,截胡了她姜上白的单,她才去了问了一句。 但贺闯之后发的消息,她又没回。 如果她是忙,当然也没关系。 反正她林蔻蔻不爱回消息,但凡熟悉点的人都知道,也不太介意。 但被看见在群里聊天就不一样了。 贺闯这句话的语气,已经跟先前不一样了。 小破孩儿还生气。 林蔻蔻看着他微信头像,想起的却是自己离开那一天,贺闯执拗地站在原地,拦着不让她走,不由摇了摇头:“翅膀长硬了总该出去飞的,老这样可不行啊。” 裴刀(我这个位置,不就是让人骂...) 引力集团? 林蔻蔻不由挑眉,好奇:“出什么事了?” 舒甜便把自己电脑屏幕朝她的方向倾斜了一下:“一盒粽子引发的血案!” 林蔻蔻凑过去一看,原以为她也就是打个比方,没成想,还真就“一盒粽子引发的血案”。 引力集团毕竟是个大厂,每逢节假日给员工准备点礼盒,是惯例。 最近快到端午,所以准备了粽子礼盒。 因为这一回设计得很好看,所以在员工中大受欢迎,不少人领了自己那份之后都问能不能花钱多买两盒送给亲友。 正好集团那边有些余量,于是公司行政的负责人脑袋一拍,在集团内网开了个购买链接,向员工开放预订,分两拨限量秒杀。 只要是公司员工就能买,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限制。 没想到,就是这次秒杀出了岔子。 集团云计算部门有三个程序员第一拨没抢到粽子,一合计,就写了个脚本,等第二拨秒杀一出来就使用程序自动抢礼盒。少的抢了十几个,多的抢了上百个。 事情一传出去,其他员工立刻就炸了。 集团内网上不少人发帖吐槽此事。 程序员们则辩解说规则没有禁止不能用脚本。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这次内部购买活动可是行政部门定的,哪儿能任由别人说是他们规则设计有漏洞? 于是立刻出来甩锅,拿出公司“以诚信为本”的企业文化出来扣大帽子,称规则就算没写,公司员工也应遵守,云计算部门这些人用脚本抢粽子就是作弊。 双方大吵一架。 引力的人事部门倒是反应迅速,没过两个钟头,就在内网上发布了处理公告,直接将这三人开除。 消息很快传到网上。 引力这种业界巨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格外引人关注,网友们纷纷吃瓜。 不吃不要紧,一吃纷纷惊呼—— 好家伙,为了几盒粽子把人开除,引力这是要离开地球表面,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啊! 本来引力的hr就恶名在外。 现在大家为这三人该不该被开除的事争论不休,很快闹上了脉脉职言和知乎热榜。 “就算是这几个人的行为有点不妥,可也没严重到直接开除的地步吧?”舒甜简直大开眼界,轻声嘀咕起来,“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冷酷了……” 冷酷? 林蔻蔻大致浏览过事情原委后,心里冒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字—— 愚蠢。 引力集团的人事部门不都在裴息掌控之下吗? 怎么会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 尽管没有见过裴息,可当初航向就是被引力收购,在得知幕后推手就是此人之后,林蔻蔻可着实去了解了一下这位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劲敌。 此人手段狠辣,但为人低调。 不出席任何公开活动,也不接受任何采访,在外头照片都没一张,打开百度也只能搜到个简单的介绍。 但猎头毕竟和hr打交道最多。 有关他的传闻在圈内早就甚嚣尘上:第一年就裁员千人;逼得高管跳楼,虽然未遂;甚至还把引力集团其中一位持有股东的创始人送进了监狱…… 没有一件不是雷霆手段。 所以恨他的人为他起了“刽子手裴刀”这种绰号,都等着看他倒霉。 这里面也包括林蔻蔻。 但让大家失望的是,姓裴的不仅没倒霉,还成了引力的常青树,一干三四年,地位稳固。 引力集团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不仅发展良好,成功上市,还稳步扩张,势头喜人,跻身互联网一线大厂的行列。 这个人的人品如何,暂且不论,但脑袋绝对不蠢。 就算引力有所谓的“诚信红线”,可为几盒粽子把人开除这种事,听上去也实在太上纲上线,绝对会触碰到广大打工人敏感的神经,引发一场舆论危机。 引力集团可是上市企业。 要对股东,对股民负责的,事情闹大了得影响股价,就算是刽子手裴刀来干这事儿,也得掂量掂量,何况此人以前行事都是周密谨慎,至少表面绝对让人挑不出错来。 好歹也算把她搞到眼下这破境地的幕后黑手啊。 水平这么次,不应该啊。 一种强大的直觉陡然冒了出来,林蔻蔻不由皱起眉头:“不可能,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 得力下属方密在按照裴息的指示迅速把事情处理完之后,毫无疑问看见了网上发酵的舆论和指责,不免有些心头打鼓,没忍住用微信悄悄给裴息发了消息:“老大,这么做真的好吗?” 裴息坐在车里,静默地盯着这条消息。 他仿佛能透过这条消息,看见方密此刻紧张而忐忑的神情—— 不过不会是因为良心不安。 他真正担心的是事情闹这么大,已经引发了舆论危机,最终集团会不会顾及影响,让他这个当hr的下属来背锅。 有时太洞悉人性也不是什么好事。 久了难免心生厌倦。 裴息只回了四个字:“出事有我。” 前面又是红绿灯,看导航还要小四十分钟才到,杨克从后视镜里看了裴息一眼,不由道:“还要好一阵才到,老板你要不睡会儿吧。” 引力这么大个集团,事情当然不少。 可裴息昨晚为了今天能去歧路,愣是熬了个大夜,把事情都批复完了,拢共睡了没三个钟头,现在又赶上这事儿,脸上隐隐能看出几分惫色。 但裴息闭上眼,却只道:“不用。” 眼下睡了晚上未必能再睡,坏了生物钟不好。 不如安静捋捋接下来的事。 轿车一路驶出市中心,路就不怎么堵了,傍晚时便到了目的地—— 一座巨大的高尔夫球场。 修剪得低低的老鹰百慕大草坪铺展在沉落的夕照里,几名戴帽子的球童正在远处捡球。 裴息坐球车进来的时候,徐伯南已经收了杆,正跟引力集团其他几位高管说话,气氛一片融洽,看见他来便笑着招呼了一声:“裴息来了啊,正好,大家今晚准备玩两把,你来刚好坐一桌呢。” 徐伯南已经快五十岁。 穿一身运动服,戴个球帽,看上去精神很不错,人也没什么架子。换个外人来恐怕未必能看出,这就是引力集团真正的话事者,身价千亿的顶级富豪。 其他人都站在他边上。 裴息扫上一眼,果不其然看见行政那边的老大张远昆也在,于是淡淡笑了一下,应道:“那算我赶上了。” 徐伯南前几年去澳门,跟着其他几位老板,学会了玩□□。 这一牌类游戏源自德克萨斯洛布斯镇,规则允许多人参与,很容易上手,但易学难精,非常讲究策略。 打得大的话,动辄百万的输赢。 混金融圈的一般都会玩。 徐伯南很喜欢这个游戏,除了在他自己的交际圈里玩之外,时不时也叫上引力的高管们来两把。 裴息玩德扑很厉害,说不输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发牌有运气成分,但绝大多数时候是赢。只不过他一般很少上牌桌,就算徐伯南叫他,他也都推说事忙,基本不来。 今天竟然答应了。 众人都有些惊讶。 张远昆更是调侃起来:“今天是吹什么风,大忙人转性了,哎哟,我们今晚不会哭着回去吧?” 裴息仿佛并不介意,平平道:“张总说笑了,今天恰好有空罢了。” 张远昆眼神一闪,皮笑肉不笑。 大伙儿跟着徐伯南进了俱乐部,围着一张牌桌坐下,就玩了两个钟头。 裴息今晚的状态似乎不好,连输了七八把,而且好几把都是输在张远昆手里。 这点输赢,在座之人其实没谁放在眼底,毕竟手里都有引力的股票,身家厚实,玩这个就是娱乐娱乐,联络联络感情。 但能赢谁不高兴呢? 张远昆大笑起来,颇为得意地对裴息频说“承让”,然后把各色筹码都归到自己面前,摞得高高的。 牌桌上一般不谈正事,但“一个粽子引发的血案”闹太大,已经被人戏称为“引力粽子门事件”登上热搜,大家难免议论几句。 张远昆就道:“我看网上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就这点眼力见儿,也只配给我们打工了。云计算这几个人的行为,关系到公司的文化,要轻易放过他们,集团以后还怎么用‘诚信’来约束大家?小裴这回手起刀落,杀鸡儆猴,处理得又干净又漂亮,我看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不用搭理。” 裴息在级别上跟张远昆是平级,在职权上甚至还略高一些。但张远昆仗着年纪大,资历深,又是当年陪着徐伯南一起创业过来的老部下,一口一个“小裴”地叫他。 有人悄悄看裴息脸色。 裴息一派平静,只道:“张总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远昆便笑起来:“那肖显怎么处理?” 裴息看向他。 坐在牌桌另一头的徐伯南就跟没听见似的,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就这么看着。 这次的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秒杀抢购活动是张远昆手底下的人策划的,云计算那边事实上不仅有三个程序员写了脚本抢月饼。 这三个程序员的顶头上司—— 云计算部门一个职级很高的负责人肖显,也参与其中,亲自写了脚本,还抢了最多的粽子礼盒。 但现在只开除了他三个手下,还没开除他本人。 现在网上已经抓住这个事开始抨击,骂引力集团对不同的人是两套标准。 张远昆道:“你说这些搞技术的,真就是外头的野人,冠冕堂皇说什么‘技术自由’‘极客精神’,结果给集团搞出这么大的舆论危机,就不识大体!” 裴息没接话。 张远昆仿佛替他担心:“可肖显这人当初是你花了大钱挖过来的吧?听说在这个领域算是顶尖人才,不开掉他,外头恐怕要说咱们不公平;但如果对他一视同仁,他会不会不满,回头跳槽去别的公司,对我们造成负面影响?” 牌桌上都安静了。 肖显既然是裴息挖过来的,就算裴息的人,张远昆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再明显不过。 但裴息没有更多的反应,他甚至还笑了一笑,竟道:“张总放心,我已经约了他晚上聊聊,离职的时候会把这些事都处理妥当。” 这话一出,众人都明白了。 裴息这是为了以示公正,连肖显这种业界技术大拿也要开掉啊! 张远昆满意地笑了,一把亮出自己的手牌,竟是把同花顺:“哎哟,我这手气可真是太旺了!” 裴息这把all in了,筹码刚好输光。 打到这时候也不早,大家正好兴尽而散。 几辆豪车在夜色里驶离俱乐部,但其中一辆在离开十来分钟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杨克靠边停车。 裴息从车上下来。 夜晚的高尔夫球场打亮了大灯,草坪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在,只有徐伯南站在近处一座果岭上,手里捏着几枚筹码,远远看向走过来的裴息,只问:“裴刀裴刀,这一刀打算什么时候下?” 徐伯南近些年已经基本脱身出来,不太管引力的具体事务了,但集团里发生的大小事情还是会汇报到他这里。 “一盒粽子引发的血案”被网友戏称为“粽子门”事件,几个小时前他就听下面的秘书说了。 但这会儿好像完全不在意,十分轻松。 裴息在他近处站定,看了他手里把玩的筹码一眼,照旧淡漠:“等这个季度财报出来,股价稳稳之后。” 徐伯南问:“张远昆这些年虽然尸位素餐,但也抓不到他什么错处,你怎么动他?” 裴息道:“集团战略需要,调整组织架构。” 林蔻蔻讨厌hr其实没有讨厌错,人事干的都是脏活儿。 而这种脏活儿,裴息得心应手。 调整组织架构,很多时候为的不是调整业务,而是为了“调整”架构上的人。 “张远昆当初跟着您打江山,也算劳苦功高。虽然他现在成了块绊脚石,但集团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夜里凉风拂面,裴息一身清冷,站得笔直,“给他换个部门,让他养老,少配点手下,待遇也往下降降。他要聪明,就该识相了。要不识相,那就没办法了。” 徐伯南万分欣赏地看着他,却叹一声:“就是可惜了肖显。多好一个小伙子,可惜被张远昆拿住把柄。人是你招进来的,你也舍得开了?” 裴息道:“钓鱼先下饵,没什么可惜的。” 肖显是年轻人,气盛,和张远昆有点不对付。这一回把肖显开掉,张远昆就拉足了年轻那些人的仇恨,等回头在动他位置,至少集团内部的舆论不会一边倒。 徐伯南当初聘用裴息成为引力的首席人事官,看中的就是他年纪轻,手段狠,城府深。 四年下来,成果斐然。 只不过有时候徐伯南也会想,就算是自己面进来的人,开掉时也毫不留情,裴息做得过于完美,会不会太没人情味儿了一点? 徐伯南道:“只是这风口浪尖上,外头说起来,应该又要骂你了。” 裴息静默了片刻:“我这个位置,不就是让人骂吗?” hr的角色,永远是坏人。 他一直都很清醒,并且认为自己就适合这种角色。 徐伯南笑着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叠着手里那几枚筹码,只道:“你啊,算了,也没办法。听人说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了你批复的文件,怎么,不是从不熬夜的吗?” 裴息简短道:“有事。” 徐伯南一怔:“你爸医院那边?” 裴息道:“不是。” 裴息可是个生活极其规律的人,就算当初引力赴港二次上市,大家晚上约在浅水湾庆功,请他三回,他都没来。 除了他爸,还有什么能让他熬夜? 徐伯南有些讶异:“我这回真好奇了,究竟什么事?” 裴息搭垂着眼帘,有一会儿没说话。 徐伯南几乎以为他不回答了。 可没想到,裴息最终抬起头来,竟然道:“谈恋爱。” “……” 手里的筹码“啪嗒”一下落回去,饶是以徐伯南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都没忍住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有点不敢相信。 “你,谈恋爱?!” 裴息心想,差不多吧,只要套路深,迟早会成真。 * 林蔻蔻五点就准时下了班,毕竟不是真铁人,昨晚熬了个整夜,回到家就有点困了。 赵舍得倒了杯牛奶,让她喝了再睡。 林蔻蔻万分拒绝,但在生活这方面,她向来没什么话语权,只好裹了睡袍,歪在沙发上,一边打呵欠一边喝。 赵舍得昨天深夜接到她打来问酒展邀请函的电话,就知道她昨晚肯定熬夜了,现在跟个老妈子似的,叉腰站在旁边教训她:“你说你多大个人了,熬什么夜?怎么说你也是业内大名鼎鼎的林蔻蔻……” 林蔻蔻默默补:“这破公司也没人认识。” 赵舍得瞪她。 林蔻蔻只好闭嘴。 赵舍得这才继续吐槽:“当年你做的职位,怎么说也是年薪千万起步吧?不带点期权股票都不好意思来找你。可现在混这什么歧路,三百万的单都能让你熬夜了!职业生涯也没有这么滑铁卢的吧?” 林蔻蔻幽幽道:“爸爸做的不是单,是信仰。” 赵舍得气得要死:“你闭嘴!” 林蔻蔻:“……” 赵舍得问:“一开始不是说留在这公司看看情况,等等他们老板那边的消息。现在不都回复你,这地方不租了吗?你现在什么打算?” “这倒是个好问题。”林蔻蔻还真想了想,道,“歧路这位杨总,像是不差钱的,恐怕不好打动。实在不行,我把姜上白这单做完就辞职,出来重新找找别的地方。” 赵舍得心想,这倒差不多。 可没想到,话音刚落,林蔻蔻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便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短信发送到了林蔻蔻的信箱。 发信人:给爸爸挪地儿的 信息内容:湖滨3303还有兴趣吗? 林蔻蔻原本瘫着,一看这条,突然就翻身坐了起来。 赵舍得吓了一跳。 林蔻蔻攥着手机,有心想打个电话过去立刻问问,但一转念,对方既然发了短信,那应该是不太方便电话,于是迅速回复:您改主意了? 对方那头回得也很快:加个微信聊? 抓包(人算不如天算。...) 引力大厦39层办公室,灯火通明。 即便是内卷严重的互联网企业,这会儿人也差不多都下班了。整栋大厦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窗外都是静寂的夜色。 杨克出去请肖显了。 裴息则坐在沙发上,冷静地摆弄着那只原本属于杨克的手机,盯着林蔻蔻那条几乎秒回的消息—— 鱼儿咬钩了。 看来陈错说得不错,林蔻蔻之所以来到歧路,为的就是租湖滨3303室。 可这地方现在在他手里。 就像是个蛰伏在黑暗中的优雅猎人,在已经确认猎物踩入陷坑后,裴息变得不慌不忙起来,慢条斯理地回:“有这个打算,但还没最终确定下来。你那边是一定要租这个地方吗?如果是办公用途,有些着急的话,我这边还有别的办公楼可供租用。” 林蔻蔻那边婉拒了:“谢谢您好意,不过我就喜欢湖滨3303这个位置,别的没太大兴趣。” 对别的地方没兴趣? 那可再好不过了。 裴息唇边的笑容慢慢勾了起来,心情忽然十分愉悦,打字道:“那可真是有缘分了,湖滨3303我也很喜欢。不过这地方我开了家公司,情况比较复杂,我这边可能还要两个月才能做出决定。你那边介意等等吗?不介意的话,我这边有决定之后,第一时间通知你。” “不介意!” 林蔻蔻简直心花怒放,为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还连忙补了一句。 “那就等您消息了。” 赵舍得从刚才开始就看她一副亢奋的表情,两只眼睛都要放光了,不由好奇:“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林蔻蔻道:“有门儿!” 赵舍得一头雾水:“什么?” 林蔻蔻举起手机:“湖滨3303!这个人在考虑给爸爸挪地儿了!” 赵舍得凑近了一看,嘴角没忍住一抽:“这不八字儿还没一撇的事吗?你至于这么高兴?人家都说了,还要两个月才有消息,你难道还要等他两个月,继续在歧路混两个月?!” 林蔻蔻没所谓道:“湖滨3303对我来说不一样。反正在开新公司之前,我闲着也没事儿,去那些大猎头公司工作太耗心力,干两个月就甩手走人,也败人品。在歧路混混,打发时间挺好的。” 赵舍得彻底无语了。 林蔻蔻却十分想得开,把那杯牛奶喝光了,跟赵舍得道了一声晚安,就上楼睡了个好觉。 梦里她在湖滨3303开了新公司。 第二天早上醒来,简直神清气爽。 昨晚上白蓝就把她要的视频发来了,林蔻蔻一到公司,就加了舒甜的微信,把视频传给她。 舒甜一看她微信昵称,嘴角便抽动了一下:“你是故意的吗?” 林蔻蔻没懂:“什么?” 舒甜就指着她“咸鱼co”那几个字控诉:“你怎么能用我偶像的id?” 林蔻蔻:“……” 舒甜却真诚地向她建议:“我偶像在论坛上的id在圈内也挺出名的,你这样容易让人误会,还是改掉吧。” 林蔻蔻:????? 我昵称都用好几年了。 她望着舒甜,着实纳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你偶像呢?” “我凭什么信?”舒甜顿时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望着她,“凭你抽烟喝酒胡说八道还二八分压榨我吗?” 林蔻蔻:“……” 舒甜看她也没话说了,便摇了摇头,顶着一副“这人没救了”的表情走开,回到自己座位上,戴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只是没看两分钟,她就转身皱眉问林蔻蔻:“视频为什么这么糊?” 林蔻蔻道:“早期视频嘛,画质差点正常。” 她当初胡扯忽悠舒甜的时候就说是很早期的视频,当然不能搞个4k画质出来,那谎话不就穿帮了吗? 舒甜一听,也有道理,便回过头去继续看。 可又没看两分钟,新的疑惑又生了出来。 她把耳机一摘,满脸迷惑:“林顾问,不对吧?几年前已经流行画这种妆了吗?还有这种雾霾蓝的外套,是不是今年才流行起来……” “啊,是吗?”林蔻蔻凑过去看了一眼,眉梢一挑,瞎掰道,“正常啦,时尚是个圈,流行是个轮回。她拍这视频的时候你顶多高中毕业,那会儿就流行这些。” 舒甜充满了怀疑:“真的?” 林蔻蔻撒谎不心虚:“真的。” 舒甜看了她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好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看起来。 林蔻蔻却是去倒了杯咖啡,趁着早上这点空档,把姜上白这个单子理了理。 舒甜不愧是这咸鱼公司里唯一的内卷王。 昨天才交代了做mapping,今天早上七点她就把结果发到了林蔻蔻邮箱。 林蔻蔻翻着看了看。 要说这份mapping报告的质量,当然没有她在航向时候的团队做得好。 但当初做这些的毕竟是贺闯。 舒甜不仅是个菜鸟,而且只有一个人,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目的只是定位候选人,而且时间紧急,没办法做得特别详细,就大概描述了一下市场营销领域现在的情况,各级人才大概的薪酬水平,然后就直接列了该领域的人才名单和他们操作过的具体案例,以供筛选参考。 冯清虽然将这一单交给了林蔻蔻,但如果推荐过去的候选人过不了他那一关,林蔻蔻是拿不到一分钱的。 所以这个候选人,一定要够出色。 林蔻蔻挑来选去,总算是看中了一个人,转头就问舒甜:“这个人的联系方式有吗?” 舒甜刚把视频看完,正坐在那边凝眉苦思,似乎大受启发,听见她问,才回过神来:“谁?” 林蔻蔻点了点屏幕上那个名字—— 巴别塔广告营销公司的创意中心总经理,彭志飞。 她道:“这个人我有印象,去年操作过一款香烟品牌的营销,那会儿我在庙里都听说了。虽然悄悄托人买了一包上来抽之后,感觉不怎么样,但饥饿营销搞得不错,产品包装也漂亮,跟国内好几个5a级风景区联名,搞了一套国潮系列,很适合买了发朋友圈装个文艺小资,可以说很懂年轻用户心理了。” 舒甜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惊掉下巴:“电话是有。但,但这不是个总经理吗?” 林蔻蔻道:“怎么了?” 舒甜道:“姜上白那边要的不是营销总监吗?总监的title可比总经理低多了,这个人不可能答应跳槽吧!” 跳槽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往上走。 所以想要一个人跳槽,要么为了涨薪酬,要么为了升title,在舒甜的接触面里,传说中那种为了职业理想跳槽的,几乎就没出现过。 然而林蔻蔻淡定得很:“你可是个专业的猎头,都没试过,怎么能说不行呢?万一行的话,你不就错失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舒甜:“……” 她不会真要去挖人家一个总经理降职去做总监吧?! 林蔻蔻道:“反正这些人里,他最合适。其他的几个,要么在北京,要么在深圳,根基都很深厚了,一般不太愿意伤筋动骨base到上海。彭志飞本来就在上海,跳个槽影响不大,而且姜上白给的薪酬也不低。我先把他简历发冯清看看,你给他打个电话,约个时间见面聊聊。” 打个电话,约个时间,见面聊聊…… 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舒甜差点给她跪下:“林顾问,人家是总经理,我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就算报上名,人家也未必搭理的。” “哦,也是。” 林蔻蔻一下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航向,而是在歧路,不再是当初只要报个名头人家就愿意跟你聊的时候了。 但这事儿也不难。 她想了想道:“没关系,你别说自己是猎头,就跟他说,你是财经杂志的记者,想找他做个访谈。” 舒甜:????! 三观再次被刷新。 小菜鸟足足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用意:“可我们这不是骗人吗?” “猎头的事,怎么能叫‘骗’呢?” 林蔻蔻刚把彭志飞的简历发给冯清,一听舒甜这话不乐意了,语重心长地给她洗脑。 “知道当猎头,什么最有意思吗?” 舒甜突然觉得这措辞似曾相识。 林蔻蔻便冲她微微一笑:“那就是灵活变通的时候。一旦你学会用各种各样的话术达成目的,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克服困难,你才会发现这行的乐趣。” 舒甜:“……” 你说的乐趣根本就是忽悠吧! 林蔻蔻坐在自己位置上,懒洋洋道:“你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了,小菜鸟,留给我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人选要是过不了面试,咱们可一分钱没有。” 舒甜:“……” 她一下沉默下来。 林蔻蔻说得没错,她们现在没有时间犹豫。 外面还有航向这个强敌。 尽管对方可能还不知道有这么两个小公司的猎头在跟他们竞争,可她难免想起那天被天马的猎头扔掉的名片,还有姜上白hr轻蔑通知不再雇佣他们时的电话…… 无论如何,不想输。 舒甜看了林蔻蔻片刻,咬紧嘴唇,最终下定了决心,拿起电话拨通了彭志飞的号码。 毫无疑问—— 林蔻蔻这种老猎的办法,十分奏效。 有谁会拒绝财经杂志的采访呢? 舒甜挂掉电话,便向林蔻蔻道:“对方明天要去北京出差,只有今天下午有空。” 林蔻蔻眼神一闪,笑起来:“那可真是巧了,我们也赶时间。约的什么地方?” 舒甜道:“他公司。” 林蔻蔻立刻站起来收拾东西,道:“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舒甜一愣:“这么早?” 林蔻蔻头也不回,直接指了指背后那个空着的位置:“反正也没考勤,咱们出去吃个午饭,下午到那边正好。现在不走,你难道想等这位祖宗来,伺候着他一块儿去?” 舒甜一看那空荡荡的位置,顿时想起了昨天裴息旁若无人的那一句“我是关系户”,眼皮不由一跳,立刻响应了林蔻蔻的提议:“林顾问英明,趁着他没来,我们赶紧走!”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 两人前脚才走出公司,后脚就在电梯间里撞见裴息。 一时相顾无言。 林蔻蔻表情管理还算到位,只是眼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舒甜却是一张脸都苦了下来,如丧考妣。 裴息一眼扫过,心里就有数了。 他似笑非笑道:“两位不会是想撇开我,偷偷溜出去做单吧,见了我怎么这表情呢?” 舒甜:“……” 林蔻蔻:“……” 你妈的你是有读心术吗! 输过(如果你在他手里输过,就不...) 尽管被人抓了个正着,但林蔻蔻镇定自若:“裴顾问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背着你’?一起出个门,被你说得跟偷情一样。明明是你来晚了,我跟舒顾问也不可能一直等你吧?” 裴息“哦”一声:“那我现在来了,正好一块儿。” 林蔻蔻试图拒绝,委婉道:“这一次也就是出去见见候选人,也没那么重要,我觉得像裴顾问这样厉害的人,在公司里等我们消息就好……” “不愿意?”裴息听出了她言下之意,盯了她有两秒,眉梢便是一挑,竟一转头就朝着门里喊,“袁组长——” 靠! 林蔻蔻吓一跳,立刻拉了他一把:“你干什么?!” 裴息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打你小报告啊。” 林蔻蔻:“……” 打小报告凭什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咬牙切齿:“你不会以为用这种小学生手段,就能让我屈服吧?” * 五分钟后,裴息坐上了跟她们一起去巴别塔广告公司的车。 舒甜幽幽地望向林蔻蔻。 林蔻蔻咳嗽一声:“人家毕竟是关系户,这毕竟是公司的项目,袁组长官大一级压死人,万一不给我们做怎么办?我们社畜嘛,偶尔滑跪一下不丢人。” 舒甜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这时候你说自己是社畜? 前阵子怼天怼地的霸道哪里去了? 林蔻蔻待在歧路就是贪图自在,实在不想找一堆琐碎麻烦。姓裴的虽然是个关系户,但带上他总比听袁增喜一通唠叨好吧? 无非多带个花瓶而已。 不打紧。 她假装没看见舒甜眼底隐约的鄙夷,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玩起了手机。 之前说要帮她问问“裴止”的那个人还没给回复,不过一打开微信,倒是发现re那个群里有人发了一条微博链接。 林蔻蔻好奇,点进去一看—— 竟然是昨天引力集团那件事的后续! 一名知情人爆料:昨日粽子门事件的第四人,引力集团云计算部门一位顶尖技术大佬肖显,今日一早已经被开除! 消息一出,这回可就不是知乎热榜、脉脉热搜这么简单了。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发酵,谣言满天飞,事情的热度早已经被炒了起来,变成了全民关注的大事件。 这爆料一出,直接登上微博热搜。 普通网民吃瓜吃不到业内那么详细,所以只能知道是引力人事部门不当人,大题小做,但re群里的可都是专业的猎头。 “卧槽肖显都敢直接开掉,裴刀是真的疯了吗?” “那几个小程序员被开除了无所谓,肖显可是这个领域里顶尖的技术人才,引力竟然也敢开除,这不是给竞争对手递刀吗?” “已经上微博热搜了……” “没事,引力有钱,一会儿就撤了。” “姓裴的不会是竞争对手埋伏在引力的卧底吧?” 毫无疑问,这个级别的人才被开除,绝对不可能是人事那边随便哪个小hr脑袋一拍就做出的决定。 这必然与裴息有关。 一时间群里都出现了不少调侃。 只不过,只要仔细分辨就能发现,这里面绝不包括大公司的猎头:几乎所有大公司,大猎头,都没有冒出来说话。 林蔻蔻眼神一转,轻轻一想就明白了:普通网友还在激情吃瓜,但聪明的猎头现在只怕已经把引力人事的电话打爆了! 有人被开除,就意味着有职位空出。 云计算可是重要部门,粽子门事件又是突发,集团内部就算有预备的接班人,但未必就有那么合适。 这不就是猎头的机会吗? 该职位年薪1500万起跳,佣金就算只给25%,都值得各大公司为了抢到这一单打到头破血流了。 甚至更聪明的人,可能已经在联系肖显—— 这种顶尖人才在业内不要太抢手。 帮肖显介绍一份新工作,把他转手卖给另一家公司,说不准是一单更大的生意! 那些没说话的大猎头,都是□□湖了,绝对不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只不过…… 林蔻蔻盯着手机屏幕上“肖显”两个字,却是久久没动:竟然是肖显? 她昨天也就粗略地看了一下八卦,并没有深入了解,所以也不知道粽子门事件里居然也有肖显掺和一脚。 如果知道,只怕早就惊讶万分了! 因为,肖显曾是她的候选人。 三年前有家杭州的互联网公司,开出了极高年薪,找到航向,希望能帮他们找到一个云计算方面的顶尖技术人才。 林蔻蔻几经周折,才找到肖显。 那会儿肖显住在北京,她为了更好地跟对方沟通,平均一个月打三次飞的去北京跟对方面谈,谈了整整有三个月,最后一次甚至已经成功敲定了面试时间。 可万万没想到,临到面试前一天,肖显跟她打来电话,说不来了。 林蔻蔻很少遇到这种情况。 她挑候选人一般都会提前判断此人的品性与能力,不太容易出现“说好了面试但候选人放鸽子”或者“面试完企业发了offer可候选人不入职”这种岔子,而且肖显这人做事态度严谨,绝对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时林蔻蔻第一时间竟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她在电话里追问对方原因。 对方爽约,对她心有愧疚,在她问了三遍之后,终于吐露:是有另一家公司挖他。 对方跟他只接触了两天。 那会儿林蔻蔻已经跟她约定了面试的时间,他也觉得载接触别的机会不太合适,但是…… ——我有不得不答应的理由。 肖显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林蔻蔻简直不敢相信,她三个月的努力,竟然比不过旁人两天? 因为入职涉及到保密协议,肖显不方便向她透露具体是哪家公司。所以直到后来,她才辗转得知,那家公司,正是最近两年快速崛起的互联网巨头引力集团。 而那个用了两天挖走肖显的,则是引力刚上任第二年的cho—— 裴息。 那是林蔻蔻第一次注意到“裴息”这个名字,以他手下败将的身份。 从此对此人充满忌惮。 所以,在引力提出要收购航向时,她万分警惕,并未轻易答应,也因此与航向其他高层管理闹了不和。 可现在,裴息竟然开除了肖显? 林蔻蔻眉头拧得死紧。 舒甜不经意间看到,不免问:“出什么事了?” 林蔻蔻回神,道:“没什么,看八卦呢。引力竟然真敢把肖显开了,有点让我意外。” 舒甜道:“林顾问昨天不是说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吗?” 林蔻蔻道:“当然不可能简单,毕竟姓裴的也不傻。” 坐在前面的裴息,突然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林蔻蔻注意到,便笑了一声,解释:“放心,裴顾问,不是在说你。” 她低下头就翻起了自己的通讯录。 只嘀咕:“不过不管他们引力怎么搞,这种捡便宜的机会,错过是傻子!” 当年她就对肖显这一单耿耿于怀,如今肖显又是自由身了。 林蔻蔻可是很记仇的,岂能忍住不去掺和一脚? 如果能把肖显转手卖个高价,姓裴的脸上想必不能好看吧? 她直接找到肖显的电话打了过去,单刀直入:“听说你被开除了,找到下家了吗?” 肖显那头苦笑:“蔻姐,说话也不必这么不留情吧?” 林蔻蔻笑起来:“三年前你面试放了我鸽子,我跟客户可道歉了好一阵。怎么样,这回你弥补弥补,让我来替你找找下家?” 肖显当然还记得当初的事。 林蔻蔻又是业内知名的猎头,如果能帮他找新的工作,按理说是强强联合,他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然而他竟沉默良久。 林蔻蔻嗅出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姓裴的跟你签了竞业协议?” 肖显道:“没有。” 林蔻蔻先是道“那不挺好”,只是一转念,脑袋里突然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什么,她惊道:“不对,你位置这么高的人离职,竟然没签竞业?” 这不合理啊。 姓裴的又不傻。 林蔻蔻道:“全网都知道你被开除了,甚至都没给你留个体面的‘引咎辞职’,反推一下都知道集团内部一定闹得不好看。这种情况下人事要不让你签竞业协议,得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肖显不由有些佩服:“蔻姐,给人留点活路吧,我话都还没说两句呢,事情都要被你猜个七七八八了。” 林蔻蔻心沉了下来:“真有?” 肖显那头似乎是考量了片刻,才道:“引力这边比较复杂,但昨晚在公司……” 林蔻蔻听到这里,精神一震。 但前面坐着的裴息突然出声提醒了一句:“林顾问,快要到了。” 电话那头猛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摔在了地上,隐约传来一声痛呼。 林蔻蔻吓了一跳:“怎么了?” 肖显那头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艰涩:“没,没什么,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蔻,蔻姐,那什么,我突然有点事……不,我得去一趟医院,改天聊。” 说完就跟背后有鬼撵着似的,把电话挂了。 林蔻蔻:????? 早不摔晚不摔一说到关键地方就摔,跟当年早不说晚不说一到面试就说要去别家一样,让人有种熟悉的憋屈。 捏着手机,她无语了半天。 裴息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表情,却是难得愉悦地一挑眉。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肖显发来消息:裴哥,你怎么会跟蔻姐在一起?tat我只是跟她聊聊天,真的没有要趁机跳槽的意思,你相信我! 裴息只回了一个字:哦? 肖显那边看见这个字眼前一黑,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他接连发了许多消息解释。 但裴息却没有再回复,只是凝视林蔻蔻道:“林顾问是在跟肖显打电话吗?” 舒甜顿时震惊:“肖显,热搜里的那个肖显?!” 这种大佬的联系方式,林顾问竟然也有吗?! 林蔻蔻倒是很平静,她虽然没有在电话里提及“引力”和“肖显”这种直接的字眼,但联系前后,猜到她是在给谁打电话也不难,所以并未否认:“是,只不过,肖显应该不会跳槽了。” 舒甜不理解:“怎么会,他不是被开除了吗?” 如果刚才没有打这通电话,林蔻蔻也想问:怎么会? 可有了刚才那通电话,就能猜出不少东西了。 她拧紧的眉头慢慢松开,倒是生出几分佩服:“姓裴的绝没有那么简单。开除肖显,应该只是个权宜之计,背后必然有更大的谋划。等谋划完成,肖显早晚会回去。” 舒甜被绕晕了,完全不知道她凭什么得出这个结论。 裴息听了,却是一阵沉默。 他好像不太认同林蔻蔻刚才的话:“林顾问凭什么觉得这背后另有谋划?引力集团的cho裴刀,在业内一向臭名昭著,闹出这种上热搜的事来一点也不稀罕,无非是这次翻车了罢了。” 林蔻蔻抬眸,在后视镜里,对上了他的目光。 车已经靠边停下。 林蔻蔻与他对视两秒,慢慢露出了一点奇怪的笑容:“如果你在他手里输过,就不会这么想了。” 真正的候选人(在电梯里,裴息想到的,竟...) 这一瞬间,裴息几乎怀疑林蔻蔻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因为她这一刻的眼神,像极了发现猎物的猎人。 可藏在暗处的猎人,不该是自己吗? 不过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林蔻蔻片刻后就搭下了眼帘,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快就推开门,下了车去。 巴别塔广告公司所在大楼是栋新楼,楼下大堂装潢得十分阔气,几面大落地窗里面放了好几张沙发,以供来往的人等待休息。 林蔻蔻叫来的那位记者朋友已经到了。 叫秦学明。 穿一件米色的夹克,脖子上挂了台相机,是男性,但留了不短的头发,嘴里还嚼着口香糖,看上去有那么点艺术家的气质。 一瞧见林蔻蔻进来,他就笑着打了声招呼:“哟,来了。” 林蔻蔻随口道:“老规矩?” 秦学明咧嘴一笑:“最近一年通货膨胀,按理说得涨你价,不过看在你失业一年,现在才复工的份儿上,就免了,优惠点给你打八折吧。” 林蔻蔻不由叹气:“生意人!” 只是话虽这么说着,她手上却很利落,直接从微信上给对方转了一笔钱。 舒甜震惊了。 她压低声音问林蔻蔻:“林顾问,你不是说这是你朋友吗?怎么还要……” 林蔻蔻完全没当一回事儿:“人家写稿不得要润笔费啊?” 舒甜满脑门问号。 秦学明却是一听就笑起来,调侃她:“多大个人了,劣根性不改,又忽悠小朋友呢?” 林蔻蔻懒洋洋不搭理,直接去摁了电梯。 秦学明却向舒甜解释:“我跟你们林大顾问合作很多次了,连我现在这份工作都是她介绍的。每回她有什么候选人想见又搞不定,都会把我拉上。这样候选人面子好看,她事儿也好办。当然,这项服务是收费的。怎么样,小朋友以后有这方面需要,也来找我呗。长期合作有优惠!” 话说着,就递了一张名片过去。 舒甜目瞪口呆,三观炸裂:“长期合作还有优惠……” 旁边的裴息,不由皱了眉头。 他先前虽然没在,可听了秦学明这话,哪儿能不明白? 为了见候选人连这种伎俩都用上,而且用得驾轻就熟,不愧是她—— 还是这么能骗人。 秦学明一抬头瞥见裴息,其实刚才他跟着林蔻蔻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现在又看上一眼,难免啧啧感叹:“你这品味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我刚还想说怎么没看见贺闯那小子,敢情你是换了口味啊。” 裴息的面色突然一沉。 林蔻蔻警告:“可别胡说八道。” 秦学明一怔。 林蔻蔻一指裴息:“我们公司关系户,你别随便就给我得罪了。” 秦学明顿时有些惊讶,看向裴息的目光竟然多了几分敬仰:“还有能在林蔻蔻身边活下来的关系户!朋友,你厉害啊,受了不少委屈吧?” 裴息:“……” 林蔻蔻翻了个白眼:“你不应该问问我受了多少委屈吗?” 秦学明笑了:“你?呵呵。” 都是认识这么多年了,谁能不知道谁啊? 就林蔻蔻那天王老子见了她也得叫声爹的脾气,能被人欺负了? 秦学明一点也不信。 所以一路乘电梯上去,他都满怀对裴息的悲悯,试图跟他拉拉家常,还跟他推销了一下自己的服务。 只可惜,裴息不怎么搭理他。 在电梯里,他想的竟然是“贺闯”这个名字。 越顺着秦学明方才打趣林蔻蔻换口味的玩笑往深了想,心里隐约的不快便越蔓延上来,等走出电梯时,已经是一脸冰霜。 还好林蔻蔻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一会儿跟候选人的见面上,没太留意他,不然只怕会觉出端倪。 只是没想到,刚出电梯,迎面就走来几个人。 隔得远远的,林蔻蔻都还没认出来。 秦学明却是眼尖,突然骂了一声,一把就拉住了林蔻蔻,顺手把另外两人拽进旁边楼梯间的门后面。 林蔻蔻诧异:“你干什么?” 秦学明一指外面,道:“操,顾向东啊,你没看见?” 林蔻蔻一怔,透过门上那扇玻璃朝外头看去。 还真是顾向东。 一年时间不见,这位她昔日的下属,似乎混得不错,穿上了手工定制的西装,戴上了名牌腕表,眉眼间满是得意的春风。 旁边也是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男人。 林蔻蔻一眼就看出,这正是他们原本要谈的候选人—— 巴别塔的创意总经理彭志飞。 舒甜小声:“是仇人吗?我们为什么要藏起来?” 林蔻蔻道:“是航向。” 舒甜顿时瞪圆了眼睛,要不是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只怕现在都已经叫出声了—— 航向?! 她们才挑中候选人,竟然就撞上了竞争对手航向?! 顾向东进了电梯。 彭志飞也掉头回去了。 舒甜便没忍住念叨起来:“完了,航向要跟我们抢人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抢得过?” 裴息只看向了林蔻蔻,观察着她此刻的表情。 出乎意料,她竟十分平静。 一双乌沉沉的眼眸里,隐约酝酿了什么,但藏得严严实实,一点也没漏出来,末了只含混地笑了一声:“如果真是为了姜上白这单子找到彭志飞,那还算他这一年有点长进!” 林蔻蔻直接拉开了门,朝着巴别塔广告公司的方向走去。 舒甜张大了嘴巴:“航向都来过了,我们还去?” 林蔻蔻只道:“正是因为他们来过,我们才更要去。” 当年她也算看重顾向东,花了点力气培养,可没想到,等她倒霉,落井下石最快的就是他。 倒戈就直接投向了程冀。 她虽然从来没有刻意针对谁的打算,但如果他们偏偏是拦她路的绊脚石,她也只好一脚把他们踹下去了。 巴别塔广告在业内算不上大,但口碑不错,公司整体的装修很有人文氛围,处处体现出设计感。 彭志飞的办公室在最里面。 采光非常不错,也很安静。 只不过秘书带着他们到的时候,办公室里面除了彭志飞之外,还有名青年。 戴了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似乎有些沉默寡言。 彭志飞翘着腿仰坐在这青年对面的沙发上,似乎正在训斥他什么。 一见到外面有人来,他才停下。 秘书敲过门,请林蔻蔻等人进去。 那青年立刻起身站在旁边。 彭志飞便皱了眉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出去啊。刚才那套方案不行,改一份新的再来。” 那青年低头道:“是。” 他礼貌地向众人一点头后,退了出去,正好从林蔻蔻身边经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蔻蔻看见了他悄然紧握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垂了一下目光,便瞥见他胸前挂着的工牌—— 创意部副总监,向一默。 竟然是个总监? 林蔻蔻有些诧异,再看向彭志飞时,不由微微皱了眉头。 秦学明跟她合作过很多次了,业务十分熟练,坐下来就拿出了一个专业记者的素养,跟林蔻蔻打着配合,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彭志飞聊天。 对方也十分配合。 整间办公室里,谈话气氛十分愉悦。 一般来说,林蔻蔻前面都是只参与谈话,但不暴露自己身份。 她会在旁边借机观察候选人。 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如果满意的话,会让秦学明为她做个介绍,顺势跟候选人认识;不满意的话,则会把右手食指搭在左胳膊上轻轻点动,示意他不用再介绍,就当无事发生地离开。 然而这一次,让秦学明十分诧异的是,才谈了二十分钟不到,就看见林蔻蔻在旁边点手指! 什么情况? 他不得不找了个借口,很快结束了采访。 林蔻蔻在公司里面时还挂着点体面的微笑,可才从这家公司出来,走到外面无人的走廊上,她就变了脸色,竟是一片沉冷,犹如阴霾欲雨的天空。 舒甜惶然:“怎么就出来了,不挖人了吗?” 林蔻蔻心情极差,不想说话。 裴息却是明白原因,淡淡道:“因为他根本不是我们要的人。” 舒甜震惊:“什么?” 林蔻蔻于是抬头看了裴息一眼,这人竟然不是花瓶—— 他说得没错。 刚才坐下来不久后,她就以先前彭志飞做过的香烟品牌为例,询问对方。 对方倒是夸夸其谈。 但讲的东西都很概括,一旦涉及到具体的细节问题,都模糊地一笔带过。 尤其是林蔻蔻问了一句:“跟5a级风景区联名,实在是个天才创意,您落实的时候遇到最大的难题是什么呢?” 那彭志飞竟然愣了一下,反问:“有什么难题?” 紧接着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对,笑着道:“无非就是广告法限制太多,你知道,烟草广告嘛。” “国内对香烟广告的限制的确多,所有才有那么多烟草公司都用本地景区作为名字,比如安徽的黄山,云南的玉溪,贵州的黄果树。可这次他们给这家香烟公司策划的广告,是包括了五个省份,五个景区,十五套图,做成了一整个系列印在烟盒上。光是摆平各地旅游局都不是简单的事,居然还反问我有什么难题……” 林蔻蔻只恨现在没根烟,不然还能抽两口平复下情绪。 “沽名钓誉的草包!” 秦学明虽然是做记者的,可因为对广告行业缺乏了解,没有她这么敏锐。这时听她说起,回想一下当时的细节,才恍然大悟:“就算姓彭的是个总经理,可这香烟案例但凡他真的把控过,就不可能不知道执行层面的问题,而且还回避细节!” 舒甜大开眼界:“真正把控项目的另有其人?” 林蔻蔻截然道:“一定有。彭志飞就是挂了个名,把功劳据为己有。他没有真材实料,就算给姜上白那边推了,也过不了冯清的面试。” 话说着,他们已经乘电梯下到大堂。 舒甜叹气:“就要回去了吗?” 没想到,林蔻蔻没朝门外走去,竟是一扭头直接坐到了大堂的沙发上,直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头也不抬地道:“贼不走空没听说过吗?我们不能白来。彭志飞不是实际主控项目的人,可他既然挂了名,就代表真正做事的人在他手底下。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候选人,我们把他找出来,挖他就行!” 舒甜:!!!!! 这么快就有了解决问题的思路? 她简直怀疑林蔻蔻在走出彭志飞办公室之前,就已经这么考虑了。 既然林蔻蔻已经点明了方向,几个人便忙碌起来。 裴息关系户不用动。 舒甜埋头苦干。 甚至连秦学明都加入进来,当了个义务工,帮他们查彭志飞的直系下属有哪些。 总经理下面就是总监一级。 他们大费周章地找了出来,可没想到,彭志飞下面的总监竟然有整整六个! 四男两女,三个离职的,三个在职的。 舒甜傻了眼:“这,这么多,哪个才是我们要找的?” 林蔻蔻也皱了眉头。 她看着这几个名字,沉思了半晌,忽然伸手向其中一个名字点去。没想到,在旁边看了半天的裴息,竟然与她同时伸手,而且点向了同一个方向,跟她的手指碰了个正着。 林蔻蔻讶然。 裴息抬眸。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似乎都有些意外。 林蔻蔻凝视他,眉梢一挑:“你也这么觉得?” 倒推法与排除法(要么报恩,要么报仇,裴顾...) 林蔻蔻的指尖带着些微的凉意,裴息的目光落在她透明圆润的指甲盖上,却也不经意间看见了自己无名指上那一道浅浅的伤疤。 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收回了手指,道:“他最有可能,不是吗?” 舒甜和秦学明都惊讶于这两人迅速的反应,但当他们看见这个名字时,却不由得齐齐张大了嘴巴—— 向一默。 舒甜傻傻地道:“他不是六个人里唯一的一位副总监吗?怎么会觉得是他?” 林蔻蔻道:“排除法啊。” 裴息道:“倒推法。”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场面于是突然变得有些安静。 舒甜蒙了。 秦学明却是看着这两个步调默契得过分的家伙,目光诡异,充满了探究。 林蔻蔻也静默了好半晌,想了想,才好奇道:“信息这么少,你怎么倒推?” 裴息道:“信息已经不少了。” 舒甜和秦学明不解。 林蔻蔻一勾唇角,饶有兴趣:“哦?” 这神情简直像是在等人唱戏。 而他就是那个即将登台的戏子。 裴息语气稍冷几分:“彭志飞在这位置三年,至今也没因为‘名’的问题跟谁起过纠纷,证明相关项目的实控人至今都是心甘情愿的。在他手底下做过事的总监虽然有六个,但应该只有一个是我们要找的。因为人太多,从概率的角度讲,彭志飞被人曝光翻车的可能也就越高。我如果是他,会把风险控制在最低。而且这个人的位置不能太高,脾气还得能忍,够忠心,才好拿捏。” “有道理。”林蔻蔻似乎十分认同,但把手一抄,却仿佛故意刁难他一般,“可现在简历都没有,你也不认识向一默,怎么能知道这个人脾气好,能忍呢?” 裴息注视着她:“你不也知道吗?” 舒甜在旁边脑袋已经不够用了:“也?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林蔻蔻回视裴息,慢慢笑了:“裴顾问的观察力,可真敏锐。” 舒甜突然好累:感觉跟他们不在一个次元。 秦学明脑袋里倒是灵光一闪:“是刚才彭志飞办公室里那个年轻人吗?” 他记得,隐约扫到过一眼—— 那名青年就叫“向一默”! 林蔻蔻点了点头:“不错,就是他。” 刚才彭志飞对待这个人的态度可一点也不好,在外人面前都没说给他留点面子。 向一默好歹也是个副总监啊。 彭志飞训他跟寻个奴才似的,他也只是顺从地应了声,从里面出去,脾气怎么可能不好? 林蔻蔻留意到了这个人,当时就对彭志飞印象不太好。 裴息也注意到了,才能做出此刻的判断。 只不过她刚才笑夸他一句“敏锐”,指的可不仅仅是这一点,而是裴息连她注意到向一默都注意到了。 一个,谨慎缜密,随时在观察全局的…… 关系户? 林蔻蔻的兴趣突然开始上升,若有所思起来。 裴息却也问她:“排除法怎么做?” 林蔻蔻一副稀松平常口吻:“六个人,两女四男,三个在职,三个离职。离职的三个里面有两个,在这公司就工作了一年不到,项目时间也对不上;剩下的那个虽然待了一年,但你看他领英上的工作经历,离开巴别塔后去了一家小公司,职位还越来越低,很大概率是能力不行,不太可能是这些项目的实际主控人。在职的三个里,这位王总监今年四十五岁,已经为这家公司效命九年,到这个位置80%靠的是熬死前任和同期,真要有本事哪儿轮得到彭志飞入职?” 舒甜叹为观止。 林蔻蔻每说一个人,她就掰出一个手指头记着,末了一看手指,才四根,不由一愣:“还剩下两个人啊。这不是还有一位总监吗?照林顾问刚才的方法看,从工作时间和工作经历上,好像都没有办法排除,你看,他好像还是在彭志飞入职之后不久进公司的。” 林蔻蔻嘴角一抽:“这还用排除?” 舒甜不懂:“不用?” 林蔻蔻道:“你看看他姓什么。” 舒甜一看:“姓彭。” 林蔻蔻便道:“那你再看看他长相?” 舒甜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仔细去看这位“彭总监”的长相,于是想起了刚才在办公室见的彭志飞的长相,慢慢就露出了一种便秘般难受的表情。 林蔻蔻慢悠悠道:“现在明白了?” 舒甜愤怒,把小拳头一攥:“任人唯亲!这个彭志飞也太不要脸,太不是人!我最讨厌关系户了!” 裴息:“……” 林蔻蔻注意到裴息脸色,突然笑出声来。 裴息看向她:“就算这个人真是彭志飞的亲戚,可关系户也未必没有本事。林顾问的排除法,并不能真的排除这个人是项目主策的可能性吧?只能说,向一默的概率更大。” 这还为关系户鸣起不平来了? 林蔻蔻扬眉:“你的倒推法不也只是‘可能’,而不是‘确定’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一瞬间的剑拔弩张。 秦学明汗毛都竖了一下。 只有舒甜神经大条,感受迟钝,还没发觉任何异常,反而问:“不能确定,那怎么办?要两个人都问问,做两手准备吗?” 林蔻蔻和裴息都皱起了眉头,没说话。 舒甜茫然极了。 这时秦学明突然带着几分小心地举起了手,咳嗽一声:“那什么,其实我觉得不用,直接找向一默就好。” 林蔻蔻敏锐道:“你有发现?” 秦学明笑笑:“我记者嘛,老本行,刚刚听你们说的时候,就在想,都现代社会了,只要有本事,在哪儿吃不上饭啊?有才华的人都是炒老板鱿鱼的,何必逆来顺受?这人要真是心甘情愿替别人做嫁衣裳,必定有深层的理由,要么被人拿了把柄,要么就是报恩,甚至报仇。所以我就,小小地搜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有点发现……” 他一转自己的手机。 那上面赫然是一份学校官网上找到的贫困学生资助名单! 时间是八年前。 社会资助人:彭志飞。 贫困学生:向一默。 林蔻蔻指尖一颤,头皮都麻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这下,就合情合理了……” 裴息盯着那份名单,也似乎在思索什么,陷入沉默。 秦学明问:“现在就上去找他吗?” 舒甜讷讷道:“这,如果是报恩的话,那肯定是心甘情愿,就算我们挖他,他也未必愿意跳槽吧?” 林蔻蔻眼神一闪,回忆起先前在办公室里擦肩而过时,对方悄然紧握的手指,只道:“那可未必。” 她拿出手机走到旁边,竟然是直接打了冯清的电话。 开口就问:“冯总,候选人谈妥,我简历给您的话,您什么时候能安排面试?” 冯清那边道:“林顾问什么时候给,我就什么时候面,当然会尽快。” 林蔻蔻却不满意。 她当猎头最烦这种模棱两可没有节点的时间,乍听很积极,可大多的岔子都出在这上面。 她道:“尽快是多快?” 冯清那边似乎噎了一下。 林蔻蔻也不顾虑对方的感受,直接道:“这位候选人也很抢手,我们来的时候撞见了别的公司的猎头,您那边如果不能安排出时间来,很有可能错失时机。还是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吧。” 当初在酒展内场会议,冯清就被林蔻蔻气够呛。 现在要跟他约候选人,态度还这么嚣张! 业内知名的笑面虎在电话那头已经是咬牙切齿,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周要能给我,我下周一就安排面试!上午十点!” 林蔻蔻这下满意了,也不多说,一个“好”字就挂断了电话。 舒甜全程用一种呆滞的表情听完。 秦学明在旁边笑:“小朋友,看她做单,很羡慕吧?” 舒甜竟然摇头:“一点也不。” 秦学明一愣。 舒甜坚定地道:“我要像她这样跟客户爸爸讲话,早被打死了!” 秦学明:“……” 该说你很有小猎头的自知之明吗? 舒甜看见林蔻蔻走了回来,却是立刻问:“人选都还没谈妥,就约面试时间,会不会太……万一没谈妥呢?” 林蔻蔻道:“先约不亏,一会儿你就知道。” 舒甜:“……” 这还兴卖关子的? 至此,林蔻蔻的前期准备工作,就算全部完成了,她考虑了一下,道:“万事俱备,一会儿我直接上去找人。” 裴息在旁边轻轻一扯唇角,低声道:“去办公室里挖人跳槽?不怕被人赶出来吗?最关键的信息也不是自己找出来的,人倒是很自信。” 这声音正好够林蔻蔻听见。 她一回头,反唇相讥:“术业有专攻,裴顾问不也没找出来吗?看来以前当hr的时候给候选人做背调应该做得不怎么样啊。” 又开始攻击hr了。 裴息眼皮一跳。 林蔻蔻粲然一笑,却是突然靠近他耳边,低声道:“但秦学明刚才那句话说得挺好,有才华的人怎么会逆来顺受?裴顾问虽然是个关系户,可本事不小,也不像被人拿了把柄。要么报恩,要么报仇,你说,你属于哪一种呢?” “……” 裴息瞳孔骤然紧缩,盯着她。 林蔻蔻却是怡然自得地拍了拍他肩膀,好像刚才什么也没说似的退了开,直接走到前面去再次按下电梯。 秦学明没听见她跟裴息嘀咕什么,但两个人先前的话他可听见了。 找到关键信息的可不就是他吗? 秦学明喜上眉梢,向林蔻蔻身边一凑:“我这回干得这么漂亮,不给我加点钱?” 林蔻蔻的手搭上他肩膀,笑意温柔:“滚。” 秦学明:“……” 女人变脸可真是比翻书还快。 他恨恨道:“葛朗台!” 林蔻蔻一点也不介意,只当一阵耳旁风吹过,等电梯到了便道:“你们在下面等我,一会儿我把人带下来。和向一默谈,人太多也不好。” 说完她便进了电梯。 众人在下面等待。 裴息自从听了她刚才那句话后,已经是满身警惕—— 下车前那个眼神,不是错觉。 林蔻蔻在怀疑他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怀疑到哪个程度。刚才这句话,又到底是警告多一点,还是试探多一点? 他一个人静默地站着。 大堂这边只有舒甜和秦学明凑在一起,悄悄组成了“吐槽林蔻蔻和关系户联盟”,小声说着话。 * 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公司里不少人都走了。 向一默的办公室小小的一间,也就能放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脑,转个身都先挤。墙上的空间倒是充分利用起来,挂了不少白板,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挂着各色的纸卡。 林蔻蔻借口有东西落下回来找,没有引起别人怀疑。 随便问了个人,就找到了方向。 她直接来到向一默办公室前面敲门。 向一默正站在一张白板前写着什么,下意识道:“请进。” 林蔻蔻推门进来。 向一默回头看见她,反应了一下,很快想起来:“您是刚才的……有事找彭总吗?他——” 林蔻蔻淡淡打断他:“不,我找你。” 向一默顿时怔住。 林蔻蔻微微一笑:“年轻人,考虑过跳槽吗?” 攻心为上(没本事还敢这么嚣张的,坟...) 在楼下大堂等着的舒甜等三人,很快看见林蔻蔻和向一默一个前脚一个后脚,从上面下来了。 只不过,走在前面的林蔻蔻,满面春风似的笑意;走在后面的向一默,却是脸色铁青,活像是被人挖了祖坟。 舒甜秦学明一看都吓一跳。 林蔻蔻却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让舒甜在附近找了家茶室,定了间包间,跟向一默单独面谈。 毕竟候选人就一个,她一个当猎头的带一群人跟人家聊,未免显得咄咄逼人。 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间等候。 舒甜没回过神来:“这就不需要我们了?” 秦学明十分文艺地承担了沏茶的工作,慢悠悠道:“习惯就好,林蔻蔻这人无组织无纪律,习惯性独行侠。不过谈候选人是她的拿手绝活儿,只要她出马,没几个候选人能跑得了。” 舒甜将信将疑:“这么厉害?” 裴息坐在对面,撩起眼皮,却问:“为什么?” 秦学明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了几分,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立场。” 裴息端起茶盏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 虽然外面的秦学明对林蔻蔻信心满满,可里间茶室里的状况,看上去却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向一默跟林蔻蔻相对而坐。 只不过他现在的脸色完全没比刚才好多少,两只眼睛隔着镜片仿佛都要喷出火来,看着林蔻蔻跟看着仇人似的—— 他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 二十分钟前,听见她那一句“考虑过跳槽吗”的时候,向一默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遇到什么人。 他没明白,下意识回了一句:“什么意思?” 林蔻蔻就向他表明身份:“我不是记者,是猎头。” 向一默几乎瞬间就升起了警惕,立刻拒绝,下了逐客令。 他本以为,当猎头的最起码有点自知之明,见了他这样的态度就知道挖他不可能了,应该掉头就走。 可没想到,对方站那儿打量他半天,竟然一扯唇角笑起来,说:“我只是想跟向先生另约个地方谈谈,也不占用您多少时间。但如果您不愿意的话。那我只好去你们公司前台坐着等。到时别人问我等谁,我就说我是来挖你的。” 向一默简直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世上竟然这种人! 她要在前台等,那全公司的人岂不也会很快知道?传到彭志飞的耳朵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实在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想来想去,虽然整个人差点就要被怒火炸掉,也只好强行忍耐下来,跟林蔻蔻坐到了这里谈。 但此时此刻,他对眼前这名自称是猎头的女人,印象已经坏到了极点,以至于脾气再好,也难以给出半分的好脸色。 然而林蔻蔻半点也不在乎。 她坐在他对面,满身惬意,甚至慢条斯理的沏了一壶茶,给他面前倒上一杯,笑笑道:“哎呀,别这么紧张嘛。我刚才那也是为了跟向先生您有个坐下来详谈的机会,才用了点权宜之计,没有什么恶意。” “你管那叫没有恶意?”向一默脊背僵直做在桌前,搭在桌沿上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显然在忍耐,“我已经告诉过你,不看机会,不想跳槽,你还想跟我谈什么?” “跟我谈之前不看机会,不想跳槽,谈之后就未必了呀。”林蔻蔻眯眼笑得像只狐狸,“我刚才跟彭志飞聊过,他这个人夸夸其谈,脾气还不太好。你既然答应我到这里坐下来,就证明你很忌惮猎头来找你这件事被他知道。彭志飞这个人,疑心病也重是吗?” 向一默道:“你想说什么?” 林蔻蔻呷了一口茶:“我只是很疑惑,像向先生这样有才华的能人,怎么会愿意在他手底下工作?” 当听到“才华”两个字时,向一默瞳孔缩了一下。 他将自己藏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打量林蔻蔻,警惕明显又深了一层:“彭总对我很好,我入行以来都是他手把手带我,教我,可以说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老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评价他,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误解了什么,认为我有才华,但我为彭总工作,是心甘情愿,没有什么不愿意。” 恩人,老师…… 听见这两个字眼,林蔻蔻竟恍惚了一下,突然想:几年前的她,是不是也像现在坐在面前的向一默一样,抱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天真? 当时她也真心当施定青是自己的老师。 林蔻蔻饶有兴味地望着他,只道:“彭志飞的项目,不都是你在做吗?” 向一默像块石头:“我只是按照彭总的想法去执行。” 林蔻蔻叹了口气:“你一直都这么洗脑自己吗?” 向一默皱眉。 林蔻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怜悯:“就因为彭志飞在你高中求学的时候,资助过你?” “砰”地一声,向一默豁然起身,碰倒了面前的茶盏,也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他眼角微微抽搐地看着林蔻蔻。 镜片后面的那双眼里,充满了猝不及防被人冒犯后的愤怒。 他咬着牙,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当猎头的,都像你一样不懂尊重吗?” 林蔻蔻笑得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当然不是。” 她伸手把那只倒下的茶盏扶起来,只道:“有本事的猎头才这样。没本事还敢这么嚣张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林蔻蔻脾气这么差,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凭的就是本事大。 或者说,正因为脾气差,还管不住自己,所以不得不把全部的智慧都用在提升本事上。 久而久之,就成了其他同行恨之入骨的毒瘤。 她拿起旁边的桌布,把刚才洒开的水迹一并擦干,心平气和地对向一默道:“我其实无意冒犯向先生,相反,这是我足够尊重您的表现。因为我真的非常想挖你,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向一默:“……” 林蔻蔻重新替他倒了一盏茶。 向一默无言地站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坐下了,只问:“是他告诉你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他”值得应该是彭志飞。 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先问是不是彭志飞,然后再问她怎么知道。 人说话的顺序,往往会反应潜意识里的一些东西。 虽然很多人会把重点放在后面,但有时候先说出口的话会暴露他们最关注的是什么。 向一默很能忍,但也不是毫无破绽。 林蔻蔻难得君子,没有落井下石顺势抹黑彭志飞,只是道:“放心,不是他采访时候提的。只不过人有钱之后,不少都会去搞搞慈善,买个名,彰显一下自己德行也不错。既然是买名,没人知道又怎么能算‘名’呢?我有个老搭档,在网上查到过学校给资助人的感谢函,还有受助学生名单,甚至还有几篇新闻稿。” 向一默握着那只茶盏,低头没说话。 林蔻蔻问:“你那会儿高三吧?他资助了你几年?” 向一默道:“五年。从高三到我大学毕业。” 林蔻蔻道:“你家里人呢?” 向一默道:“单亲。脑梗,下班路上出了事,送医院两天,没救回来。” 林蔻蔻静默片刻:“抱歉。” 向一默慢慢喝了一口茶,让茶水带着温度,浸入肺腑,只道:“不管别人觉得彭志飞是不是个烂人,可对我来说,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我爸告诉我,做人应当记恩。我今年才二十四,已经是一个公司的副总监,位置很不低了,彭总对我也足够好。所以跳槽我是不会考虑的。” 林蔻蔻笑了:“我以前也跟你差不多,有位专业课教授,姓施,对我帮助很大,是我良师益友。但我毕业一年多之后,她从学校出来,自己开猎头公司,找我入伙。我那会儿有自己的公司,但她叫我,我就去了。毕竟我认为我们志同道合,事实上干得也的确不错,在业内很快打出了名声。” 向一默微微讶然:“后来呢?” 林蔻蔻搭下眼帘:“后来有一家互联网公司想收购我们,我不同意,就跟其他人闹了矛盾。最后公司还是被收购了,开除我的告知函,就是她亲笔签的。” 向一默寂然不语。 林蔻蔻看向他,脸上似乎挂了点没所谓的笑意,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刀尖似的戳心:“有时候你以为你跟对方志同道合,其实别人只把你当工具;你以为你知恩图报,其实别人看你是个傻子。工作只该关乎利益,一旦谁要跟你讲感情,那不是耍流氓吗?” 向一默:“……” 林蔻蔻道:“彭志飞什么本事也没有的亲戚,都能当上总监;而你做出了足以惊动行业的案例,却只是个副总监,一天工作到晚,看彭志飞去各种颁奖典礼、行业论坛上风光不说,还要忍受他的草包亲戚压在你头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级别的人才,出去能拿到什么待遇?”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的话,带有不小的煽动性,不是在让人理性地思考自己的处境,而是试图调动他不理性的情绪。 向一默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强者掌握资源和规则,弱者要想生存只能服从。在学校里,是学生帮导师研究课题,拿到署名就千恩万谢;上了社会,是下属给上级打工,先表忠心,才能有所得。别人能忍,我就能忍。” 林蔻蔻望着他,竟觉得有些可悲,只问他:“你觉得公平吗?” 向一默似乎是想说服他,也或许是说服自己:“无论如何,我不会跳槽。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孤注一掷,成了,新的公司新的老板未必比现在好;不成,事情传出去我连现在的工作都会丢掉……” 林蔻蔻不想听,打断他,仍旧问:“你觉得公平吗?” 向一默:“……” 她平静而深邃的目光,像是碎裂的玻璃尖,直直得透过他的镜片,望进他瞳孔深处,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脏。 向一默说不出话来。 茶室里,突然安静极了。 林蔻蔻看他半晌,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只从旁边撕了一页便签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头也不抬地道:“姜上白酒业,营销总监的职位,年薪三百万起跳,起码比你现在的薪酬高三倍;老板冯清,虽然是头笑面虎,但脾气不错,求贤若渴,连我向他狮子大开口都能忍,只欣赏有真才实学的天才,不收留沽名钓誉的废物。” 便签纸被她推至中间。 向一默抬头望她。 林蔻蔻冲他一笑:“只有没本事的打工人才被老板挑剔;有本事的打工人都是反过来挑剔老板的。高端人才的市场,永远是供不应求。如果向先生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又有了兴趣的话,明天下午五点之前给我电话。” 向一默看向便签纸上那串数字,没有说话。 林蔻蔻起身就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拉开门时,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竟是恶劣一笑,回过头补了一句:“差点忘了,你现在的老板彭志飞,也在接触这个机会。如果害怕跟他正面竞争的话,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哦。” 怀疑(这回不是我想搞谁,而是谁...) 看见林蔻蔻从里间出来,舒甜一下就站了起来,紧张地问:“怎么样?” 林蔻蔻随口道:“还行。” 向一默还在里面出来,她也没去管,径直往外面走。经过前台的时候,服务员以为他们是结束了,要来结账。 没料想林蔻蔻手往后头一指,只道:“里面的结账。” 舒甜的表情微微呆滞。 然而林蔻蔻一脸理所当然:“我们这行不都是候选人付账吗?” 舒甜险些绝倒。 一般来说猎头跟候选人见面约谈,自然是候选人付账没错。因为一般都是候选人请猎头。可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次人是林蔻蔻强行“绑架”下来的,地方也是她挑的,按人头按小时计费,不足三小时的按三小时算,绝对不便宜! 这怎么敢让候选人结账? 你一定是对向一默有意见吧! 回程的路上,舒甜突然想起什么来:“不对啊,你先前跟冯总打电话约时间的时候,我问有什么用意,你说一会儿就让我知道。可你们都谈完了,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林蔻蔻顿时“啊”了一声,才想起这茬儿:“是哦。我该让你旁听的。” 舒甜:“……” 林蔻蔻装模作样地咳嗽一下,只道:“算了,提前约面试时间是行内铁律,你也不用问为什么,照着做就是了。” 舒甜差点气成河豚。 裴息还是坐在前面,却是比较关心向一默那边的情况,问:“刚才出来的时候,林顾问只说‘还行’,看来谈得也不算好,该没有十足的把握?” 林蔻蔻坦然道:“只靠谈,当然还不能打动对方。” 舒甜顿时精神一震:“林顾问这是还有别的办法?” “候选人之所以要跳槽,一定不是因为猎头的话术打动了他,而是因为他自己想跳槽,或者不得不跳槽。只不过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的人,会比较害怕改变,想做出决定,不会那么容易。有时候,得有人推他一把。” 林蔻蔻笑了起来,竟是转头看向舒甜。 “你还记得彭志飞的电话吗?给他打一下,就问他要向一默的联系方式,说你有个猎头朋友,想要挖他。” 舒甜:????????? 别说是她傻了,就是裴息都难免被这种迷惑行为震了一下,皱起眉头看向林蔻蔻。 舒甜崩溃:“我们不是有向一默的电话了吗?而且候选人还没跳槽,我们就让他上司知道,那不是打草惊蛇吗?而且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候选人现在的工作。这,这不是我们猎头应该做的事吧……” 裴息也道:“这不符合猎头的职业道德吧?” 职业道德对林蔻蔻来说,就是狗屁。 从她当猎头的第一天起,就没有遵守过这玩意儿。 此时听见舒甜犹豫,她还能理解,毕竟小菜鸟还是个没怎么经历职场捶打的人,很理想主义; 但姓裴的说出这话来,就让她有点惊讶了。 林蔻蔻似笑非笑地回视裴息:“你一个当过hr的跟我讲什么职业道德?我只是给候选人的上司打个电话,让他知道外面有人挖他手下罢了。这算什么坏事呢?遇到好的上司,立刻就能意识到自己的手下多有价值,说不准还会给向一默提待遇,我难道不算帮了他?如果彭志飞为此生了猜忌,刁难他,迁怒他,可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自己选的老板,早些认清是好事。” 裴息冷冷道:“可你明知道彭志飞不是什么好人。” 林蔻蔻睨视他,回以冷笑:“那又怎样?” “……” 车内变得安静了。 舒甜看了看林蔻蔻,又看了看裴息,莫名生出了一种置身修罗场的错觉,搞得她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过了好半晌,才弱弱举手。 林蔻蔻回眸看她。 舒甜笑得比哭还难看:“道理我都懂,可电话为什么要我来打?” 林蔻蔻想了想,采用了一种含蓄的说法:“因为你年纪小,率真可爱,就算是做出给上司打电话挖他下属这种事,也不太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 舒甜:“……” 这不就是说我刚入职场头铁人傻干出这种极品事来也不稀奇吗! * 舒甜最终还是把那个电话打了出去。 而裴息后半程一句话也没说。 当天他仍旧提前从歧路下班,只是走的时候脸上如盖了一层霜,没有看林蔻蔻一眼。 杨克开车到约定好的地点接他,问他去集团还是回家。 裴息静了片刻,说:“医院。” * 林蔻蔻下班后,则去了赵舍得的酒吧。 天气渐渐热了。 她来的路上沾了满身暑气,一进酒吧,坐到吧台前面,就叫赵舍得先给她端杯冰水。 赵舍得看她神情淡淡,跟以往来喝酒时的状态不大一样,便问:“工作不顺利?” 林蔻蔻便道:“不,工作挺顺利。” 赵舍得诧异了:“你不从来都是工作顺利万事不烦的吗?这是出什么事了?” 林蔻蔻问:“还记得我之前槽过的那个hr吗?” 赵舍得想起来:“那天你在酒吧遇到,后来也去了歧路的那个?” 林蔻蔻点头:“这个人比我想的还要讨厌。” 赵舍得:“……” 你他妈也不反省反省,你对hr是什么态度。 只是赵舍得也只敢在心里叫唤,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是他做事的方法,和你不一样?” “岂止。” 冰水端上来,林蔻蔻攥着那玻璃杯摩挲着杯壁,慢慢喝了一口,极低的温度顺着喉咙就浸入肺腑,激灵灵地冻上一下,让她头脑也越发清醒。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不仅是我对这个人有偏见,这个人对我……似乎也有偏见。” 赵舍得一时敬佩万分:“竟然有人敢对你有偏见?” 对于人的情绪,林蔻蔻还是很敏感的。 她回想着今天跟裴息相处的一切细节,之前看到了、注意到的,或者看到了但没注意到的,都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林蔻蔻的逻辑,就像一台缜密的机器。 半晌后,她突然拿起手机,给re群里那位帮她查“裴止”的朋友,发去了消息。 很快,一份简历传了过来。 对方道:“简历上没有照片。现在招聘防止性别歧视,不让放。我跟对方不熟,也不好问人要。” 林蔻蔻也不介意,道了声谢。 然后便点开了这份简历:国内某所985院校毕业,毕业后在某外企工作,然后转了人事,赶上互联网行业高速发展,就跳槽到了南方在线教育,月前刚刚离职。 从简历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简历上有联系方式。 林蔻蔻目光一闪,就直接打过去一个电话。 对方接了起来,是道挺年轻的声音:“喂?” “……” 林蔻蔻听见这音色,便突地一笑。 她慢慢道:“不好意思,打错了。” 然后挂断电话。 赵舍得在她对面,看见她一系列操作,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林蔻蔻却垂着眸,若有所思。 她手指尖,轻轻点着杯沿,透明的指甲盖与玻璃器皿碰撞,有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嗓音则带着点迷离的缓慢:“有意思。” 赵舍得道:“你你你,你又想搞谁?” 林蔻蔻勾了唇角一笑,眼神却已经锋锐无比:“这回可不是我想搞谁,而是谁想搞我……” 赵舍得头皮一炸。 林蔻蔻却只把杯子里的冰水喝完,起身就走:“我先回去加个班,理理以前的仇家。” 赵舍得:“……” 不会是想把以前的仇家都清算一遍吧? 她突然为那些人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夜幕降临后,街道上的暑气便开始散去。 风吹来,甚至带点寒意。 一道年轻的身影将酒吧门推开,沾着点酒气的外套带起一阵风,昏暗的灯光投落在他面容上,倒把那凌厉的轮廓,晕染得柔和了不少。只是一双眼里,仍旧是毕露的锋芒,不减半分。 赵舍得刚打了个呵欠,打算回家睡觉,一抬起头看见这人时,突然愣住。 贺闯也看见她,打了声招呼。 但赵舍得久久没有回应。 他心情似乎还不错,笑起来问:“赵老板这是怎么了?” “贺闯那边,如果你下回遇到,就跟他说……就跟他说,我知道了。” 上回林蔻蔻说的话,不期然回荡在耳旁。 赵舍得看着站在面前的青年,只觉得喉咙发紧,竟不太敢开口。 蔻扒皮(人非草木,做不到完全无情...) 林蔻蔻的内心,着实一阵翻腾。 电话那头的真·裴止似乎有些疑惑,重复了一遍:“您好,有事吗?” 林蔻蔻谨慎起见,没暴露自己。 她直接把手机递给赵舍得。 赵舍得心领神会,立刻一套完美的电话推销术:“您好,裴先生,我是港兴集团的售楼部销售,今天打电话来是想问问您……” 那头静了片刻:“谢谢,不需要。” 然后一秒挂了电话。 赵舍得拿着手机,耸肩摊手,看向林蔻蔻:“能不能告诉我,这什么情况?” 林蔻蔻道:“有人要给我下套的情况。” 说完,她已经直接拿起自己的东西,朝酒吧门外走去。 赵舍得一愣:“这就回去了?” 林蔻蔻头也不回:“敌在暗,我在明,坐不住。我先回去,理理以前的仇家。” 赵舍得:“……” 你仇家那么多,猴年马月能理完? 林蔻蔻走得干脆。 出了门,很快就没了影子。 只是她才走没两分钟,另一道年轻的身影,就推开了酒吧门。 外头略带凉意的风,吹起他沾了点酒气的外套。 人高且挺拔,昏暗的灯光投落在他面容,倒把素来张扬凌厉的轮廓眉眼,晕染得柔和不少。 只不过那双眼还是老样子。 转过来看人时,便一片灼然,藏着毕露的锋芒。 赵舍得还在嘀咕抱怨林蔻蔻呢,一抬头瞧见来人,突然就愣了。 是贺闯。 当初林蔻蔻常带着他来这间酒吧,跟赵舍得也算认识,所以便打了声招呼。 可赵舍得久久没应,这一瞬间头皮发麻,脑海里只回响起上回林蔻蔻说的话:贺闯那边,如果你下回遇到,就跟他说——我知道了。 贺闯奇怪:“有什么事吗?” 赵舍得竟不太敢开口:“也,也没什么,就是想起,她有句话,让我转达你……” “……”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贺闯面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平静地回视赵舍得,只问:“她说什么?” * 深夜十一点,林蔻蔻还在梳理自己的仇人名单,贺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一连打了快十通。 林蔻蔻一个也没接。 早在她离开酒吧刚回到家的时候,赵舍得就悄悄给她发了消息:“我跟他说了。天哪,你都没看见他当时那个表情,好可怜……呜呜……” 可怜? 或许吧。 贺闯这人表面嚣张,但行事极有分寸,一般都是发微信,急事才打电话。这回竟然大半夜连敲近十通电话,想也知道,心态肯定十分爆炸。 所以现在最好还是不搭理。 以他的长相和本事,多的是女孩儿喜欢,就算暂时想不通,等过了这阵,自己冷静上两天,也就好了。 林蔻蔻静坐在书房里,想了一阵,还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放在一旁。 仇人名单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 不出意料,长得离谱。 名单上的人大致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同行,比如锐方的黎国永,这老头儿和林蔻蔻是死对头,第一个被她想起来,写在了最顶上; 第二种是候选人,一般都是在合作过程中谈崩了的候选人,只不过人数极少,可以忽略不计; 第三种是hr,也是人数最多的一种。覆盖男女老少,纵贯东南西北,横跨三百六十行…… 连姜上白的苏迎都赫然在列。 只不过,这一长串名字里,只有一个名字,格外引起林蔻蔻的关注—— 裴息。 这位引力集团的cho,虽然跟她素未谋面,可前有为挖肖显隔空交手,后有收购航向暗中角力,两个人之间的仇绝对不小。 按理说,她离开航向,姓裴的该最高兴。 然而前阵子白蓝却说,这人开出了超高的薪酬待遇,联系猎头,想要把她挖去引力集团。 这就十分离奇了。 没往这个人身上想的时候,不曾察觉;可一旦往这个人身上怀疑了,先前忽略的细节,便尽数从记忆里浮现出来。 白天跟肖显打电话的时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对方突然插了一句话,肖显便摔了一跤,然后慌忙挂断了电话。 后来她提到引力集团的事,对方的反应也很奇怪。 “裴,息……” 舌尖一动,念上一遍,林蔻蔻笔尖一转,把这个名字从一长串名单里圈了出来,陷入沉思。 会是一个人吗? * 这一天晚上,林蔻蔻没有睡好。 姓裴的那事儿倒不要紧,有了猜测,找机会验证就是。反正公司里的陈错似乎跟姓裴的认识,要套裴息的话不容易,但搞定这富二代应该不难。 可贺闯那边…… 她意外地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贺闯毕竟是她带了四年,眼看着从刚进职场的菜鸟一步步成长到如今的。 当初她离职航向,也是他挡着电梯门,红着眼睛,不让她走。 那画面,至今还不时在她记忆里浮现。 人毕竟不是草木,做不到完全无情。 昨晚十一点后,贺闯虽然再没有打来过电话,甚至连微信消息都没有发来一条。 可林蔻蔻反而挂心了几分。 大晚上竟有点担心这小子一时想不开,去干出点离谱的事。 只是要给对方打个电话吧,又实在不合适。 她对谈恋爱实在没有半点兴趣。 想来想去,只好躺下睡了,只不过做了不少没头没尾的梦,早上起来难免无精打采。 等到了公司一看,裴息那位置还空着—— 甭管关系户身份到底几分真,人家迟到早退的嚣张劲儿,是半点不假。 林蔻蔻懒洋洋坐下,没半点意外。 倒是旁边的舒甜,让她吃了一惊。 这菜鸟一大早挂着两只大大的熊猫眼,就坐在那位置上啃饼,却一脸忧心忡忡模样。 看见她来,还把旁边多的一份三明治向她一递:“多买了份早餐,吃吗?” 林蔻蔻过得随便,早上还真没吃。 她想想便没拒绝,顺手接过那份三明治拆了,心底却生出几分狐疑:“早餐也能多买一份,你是梦游吗?昨晚没睡觉?” 袁增喜今天又把那只叫“咸鱼”的猫带公司来,舒甜都没去撸。 陈错从旁边经过,说她“撸猫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她也没搭理。 此时听见林蔻蔻的话,她只幽幽道:“我的良心,不允许我睡觉。” 林蔻蔻:“……” 她眼皮跳了一下:“你不会是……” 不会是因为昨天那个电话吧? 舒甜顶着那两只黑黑的眼圈,就那么转头看着她,气若游丝地道:“我昨晚梦见向一默了,他被彭志飞开除了,跑来问我,为什么要给彭志飞打那个电话……” 林蔻蔻:“……” 舒甜回想起那个梦,三明治都啃不下了,长长叹了口气:“他今天下班前,真的会打来电话吗?” 小菜鸟心理负担竟然这么重。 林蔻蔻一琢磨,有点想笑,只是一想自己昨晚睡得也不好,就笑不出来了。 不过向一默么…… 她咬一口三明治,打开电脑,就点开了桌面小游戏,整个人分外淡定:“人事已尽,听天由命。再等等不就知道了?” 舒甜无言,也只能等。 可没料想,这一等就从早上等到下午。 眼见着时间越过四点,渐渐朝着五点逼近,林蔻蔻那只手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安静得跟欠费了似的。 向一默(《职业道德》...) “甲方要对标的是星巴克,再过几个月就要去美国上市,这个项目是我们目前的重中之重。”彭志飞把面前装水的马克杯重重放在桌上,已是大发雷霆,转头便喊,“向一默——” 会议室里,创意部的一众策划都在,个个把头埋低,没有一个敢说话。 向一默就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上。 但彭志飞叫他,他竟好像没听见,目光直直,出神地望着落地窗一角,上面残留着前几天雨水后留下的淡淡污迹。 彭志飞一看,原本阴沉的面容,就更是黑得能拧出水来,重新叫了一声:“向一默!” 向一默仍旧没反应。 众策划都有些惊讶,向总监竟然会走神。 还好旁边有个小姑娘,眼看着彭志飞似乎就要发飙,壮着胆子,悄悄在下面戳了他一下,向一默这才回神。 他看向彭志飞,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彭总,昨天赶方案睡得有点晚,刚刚走了一下神……” “走了一下神?”彭志飞盯着他好半晌,脸色铁青,神情几经变幻,最后竟然笑了起来,带着点让人极不舒服的阴恻恻的感觉,“我看你不仅是走了一下神,恐怕是想连人一起走吧!” 向一默愣住。 他虽然沉默寡言,心思却极其敏感。 听见彭志飞这话的第一时间,就隐隐觉得是意有所指,好像是听见了什么风声一样。 他开口想要解释。 然而彭志飞已经转过了头去,直接道:“看来是我给向总监安排的工作太多了,赶方案还要熬夜。既然你忙不过来,那这一次小罐咖啡的宣传推广项目,就转给彭立接手吧。下周跟甲方那边的洽谈,你也不用去了!” 向一默顿时愕然。 就连下面坐的小策划们都震惊了—— 小罐咖啡的项目,一开始就是向一默争取来的。 原本甲方要找的是业内某家知名的大广告公司,巴别塔根本不够格,全靠向一默有想法,磨破嘴皮子,做了好几套方案,才凭借创意打动了甲方,把项目给过来。 当时彭志飞非常高兴。 为了以示嘉奖,他让向一默全权负责这个项目。 两个月来,向一默为此起早贪黑,付出了不知多少。 可现在全套方案刚出来,下周就要去甲方那边交付,彭志飞竟然要他退出,换彭立来负责! 这不等于辛辛苦苦种棵树,却让别人摘了果子? 向一默站了起来:“彭总,你先前明明说……” 彭志飞打断:“那是先前了!” 他已经上了一些年纪,人有些发福,沉沉的眼皮耷拉下来压着眼角,冷冷盯着人时,便显得格外阴鹜,只道:“这次的项目很大,我也是考虑到你以前没有跟甲方交付洽谈的经验,彭立做这个很拿手。你今天就把项目交接一下吧。” 一散会,创意部的策划们便小声地交头接耳,看向向一默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同情。 唯有彭立,春风得意。 他跟彭志飞挂相,不太好看,但穿了一身花衬衫套件白西装,打扮得倒是很风流,此时瞥了向一默一眼,便冷哼一声,懒懒散散地道:“一会儿你就来我办公室交接吧,我晚点还有事,别耽搁时间。” 说完他人就走了。 向一默却坐在会议室里,久久没动一下。 直到会议室里,一个人也看不见了,他才慢慢起身,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 窗户没关。 风吹进来,墙上贴的那些写满了字的便签纸,都在轻轻晃动;花了整整两个月写出来的方案就挂在白板上,用来标注重点的马克笔划出几笔鲜艳的红,这一时看着,竟格外刺眼。 向一默打开了电脑,导出项目相关的资料,也把桌上策划案相关的文件都收拾出来。 只是拿过几页纸时,一张夹在里面的便签,忽然掉了下来。 那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你觉得公平吗?” 昨天林蔻蔻逼问他的那句话,再一次回荡在耳旁,仿佛一道魔咒。 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分。 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要被这句话引诱,拿起电话打过去。只是在按出那串号码的时候,理智终究回笼—— 林蔻蔻也就是说得好听罢了。 猎头想要挖人的时候,都是这样。把他们要营销的职位,夸得天花乱坠;把新公司的老板,说得绝无仅有。无非就是画了个光鲜亮丽的大饼,把人骗过去再说。 他凭什么相信她? 按出的那串号码,被他一个一个,慢慢地删掉。 敲门声响起。 他叫了一声:“进来。” 是创意部的策划张晴,才进公司没半年,性情阳光开朗,长得也很好,在公司人缘不错。 刚刚也是她在会议室里悄悄戳了他一下,提醒向一默。 只是她进来,把一份文件放下,人却站在那儿没走。 向一默抬头:“有什么事吗?” 张晴看着他,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晌,几分愤怒与不平,终于还是露了出来,她问:“向总监,真的要把这个项目交出去吗?” 向一默淡淡道:“彭总已经交代过了。” 张晴不敢相信:“可这是你做了两个月的方案,彭立一个字都没贡献过,他凭什么?凭他关系硬,凭他命好吗?” 凭什么? 向一默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不问了,只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你回去吧。” 彭立是彭志飞的侄子。 据说,前几年他陪着彭志飞去找大师算命,结果大师说他命格能旺彭志飞。彭志飞于是把彭立带进了这家公司,果然,没过多久就做出了成绩。 上一任总经理离职后,彭志飞立马升了职。 彭立的职位,当然跟着水涨船高。 在公司里,谁也不敢得罪他。 张晴一想,只觉得辛酸。 因为彭志飞最开始承诺这个项目将由向一默全权负责,他做得格外认真,好多次他们这些策划都下班了,他还在待在公司熬夜,查资料,看报告。 可如今彭志飞一句话,一切都打了水漂。 再辛苦再付出,也不过只是为他人添砖加瓦,做了新嫁衣。 张晴进公司就是他带的,心直口快,替他不值:“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凭你的本事,为什么还要待在这破公司受他们的气?” 向一默反问:“我能去哪儿?” 张晴道:“你主控过这么多项目,上次那个烟草的营销策划也是你的点子,一说出去谁不知道?外面那么多广告公司,肯定抢着要你!” 向一默看着她道:“谁能证明呢?” 张晴愣住。 向一默却慢慢笑了起来,语气清淡,仿佛已经不在意:“那些项目,没有一个挂了我名字。就算写进简历里,谁会相信?又会信几分?如果我跳槽,新公司做背调,打电话来核实,几个人敢为我证明?作为我的上司,彭总和彭立又会怎么说?” 张晴终于沉默了,入行的时间虽然不早,可她也知道,没有资历,对跳槽来说有多致命。 市场营销这个领域尤其如此。 相比起那些简历上写满了成功经验的资深前辈,谁愿意聘用一个过往履历苍白的年轻候选人? 向一默没有再说话,只是埋头把一应文件都收拾好,便从他这一间狭窄的办公室离开,去到彭立的办公室。 就在彭志飞旁边。 坐北朝南,一面落地窗,宽阔明亮,几张真皮沙发下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彭立那双来自意大利的头层牛皮制成的鞋,就随意地踩在上面。 向一默把文件都放下,又跟彭立大概讲了一下这个项目大概的情况。 彭立不耐烦听。 他剪了根雪茄点上,看都没看向一默,直接道:“张晴不是全程跟你做的这个项目吗?她口才好,你叫她过来跟我讲。” 张晴被叫进来。 彭立看见她今天穿了件雪纺纱的衬衫,搭着一条破洞牛仔裤,脸白人高腰也细,眼前便不由一亮,一下就笑了起来:“来,坐。” 张晴皱了眉,有点不安。 她下意识看向向一默。 彭立顺着她目光一看,这才发现向一默竟然还没走,顿时觉得这人不识趣:“现在项目由我接手了,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向一默攥紧了手。 这一刻,胸膛里不是没有心火烧灼。只是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隐忍,最终还是搭下了眼帘,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外面走去。 彭立的声音,在这过程中,从背后传来。 向一默一走,他就转过身来对着张晴,跟变脸似的露出笑容:“坐啊。” 张晴还看着向一默离开的背影,没反应过来。 彭立便有些不舒服,阴阳怪气地笑一声:“你看他干什么?我叔早年资助过的一条狗罢了,随便赏两口吃的就不叫唤,也就是跟对了人,靠着舔着我叔,才坐到这个位置。” 已经走到门边的向一默,脚步骤然停住。 背对着沙发那边,谁也看不见他表情。 只有那一只搭在门把上的手,一瞬间青筋突起,因为过于用力,而骨节泛白。 彭立的注意力,都在张晴身上,只意有所指地笑:“所以啊,本事到底有多大,不重要。重要的是选对老板,跟对人。我看今年新来的策划里,就你最聪明。长这么漂亮,谈过男朋友了吗?” 他竟伸手去拉张晴。 张晴吓得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她一下就甩开了彭立的手。 彭立一愣,面色瞬间难看:“碰你一下怎么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眼角余光一闪,竟瞥见刚才已经走到门口的向一默,一转身又折返回来。 彭立火了:“向一默,你他妈听不懂人——” “砰!” 向一默面无表情,一拳头直接揍了上来。 彭立脑袋顿时“嗡”地一声。 他脸上剧痛,脚底下一个踉跄,就摔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你,你,向一默你他妈活腻了!” 张晴也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向一默只站在那里,俯视着彭立,脸上平静得可怕。 * “向一默,这名字起得不好啊!” 袁增喜刚才路过,看林蔻蔻跟舒甜都盯着桌上那只手机,就问了问姜上白这单子的情况,一听她们说找了个候选人叫“向一默”,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居然跑自己位置上摸出本《姓名吉凶测算》来,帮她们算了算。 “‘向’字和‘默’字属水,‘一’字属土,两水冲一土,不吉利。‘土’是什么?是根基。你们挑的这候选人,家境不好,根基不稳,说不准年纪小的时候,家里还出过什么事。唉,这样的人往往会有点自卑情结,恐怕不是什么好人选。” 已经是四点五十几分,很快就要下班。 舒甜人都要紧张死了。 听见袁增喜在那儿胡说八道,她十分生气:“袁组长,人家脾气好,本事也强,家里出事这种事怎么能随便乱说?” 舒甜昨天没有旁听林蔻蔻跟向一默的谈话,并不知道向一默的家庭状况。 但林蔻蔻是清楚的。 她有点惊讶。 袁增喜除了马屁精之外,还是半个神棍,早在进这公司第一天的时候她就知道,毕竟当初直接说她“面相好”。 可没想到,这一通胡诌,竟然说得极准, 林蔻蔻头一次对玄学肃然起敬:“天桥底下的大师都得看个八字,袁组长你看个名字就能算了,可真厉害。” 这话其实带点反讽。 但袁增喜是听不出来的,还当她是夸奖,顿时有点嘚瑟:“那是,天桥底下那些业余的怎么能跟我比?算命这玩意儿,其实是心理学。你想嘛,人的名字大多都是爸妈起的,一般都得寄托点期待,或者反映点文化水平。人受原生家庭的影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什么样的爸妈,会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林蔻蔻想起自己见到的向一默来,心里涌出几分复杂。 袁增喜猜的,竟然能全对上。 表面看不靠谱,没想到这还是位隐藏的哲人? 她一时有点刮目相看。 然而她赞同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呢,就听袁增喜长长叹息了一声:“姓名影响人的一生啊。我爸妈怎么就给我起名叫‘袁增喜’呢?叫‘袁金山’不好吗?再次点‘袁银山’我也能接受啊。” 林蔻蔻:“……” 袁增喜一转过头来:“你那是什么眼神?” 林蔻蔻微微一笑:“佩服的眼神。” 舒甜听她还有心情闲聊,人都要抑郁了:“林顾问,最后一分钟了!照你们这么说,这人脾气好又能忍,怎么可能会跳槽?” 林蔻蔻悠悠念了一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就仿佛咒语生效了一般,她才念完,桌上那台手机就应声亮起,一串陌生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舒甜顿时瞪圆了眼睛。 林蔻蔻却是十分愉悦地勾起唇角,一点也不意外:“金飞贼这不就到手了么?” 她接起电话:“考虑好了?” 向一默道:“能面谈吗?” 林蔻蔻道:“几点,什么地方?我来找你。” 向一默竟道:“我来找你吧。” 林蔻蔻:“……” 她眼皮突地跳了一下,隐约意识到,向一默那边恐怕出了点什么事情。 为了节省时间,林蔻蔻干脆没另找地方,直接把湖滨3303的地址发过去,让向一默来歧路。 十五分钟后,人到了。 这咸鱼公司还从来没有候选人友好造访过,一般都offer谈崩了过来骂人的,在听说林蔻蔻他们姜上白这个项目的候选人要来时,公司里一帮咸鱼简直不敢相信,以袁增喜为首,不少人好奇之下,干脆不加班了,留下来看热闹。 所以向一默一到,就引来了眼神围观。 然而林蔻蔻只拉着舒甜,把人带进会议室,就无情地关上了门,阻隔了外面的视线。 她坐下来直接问:“什么情况?” 向一默坐在她对面,直截了当道:“我可能先需要一个律师。” 林蔻蔻惊诧:“你干什么了?” 向一默道:“在公司里揍了个垃圾,会有些麻烦,离职可能也需要走劳动仲裁。” 林蔻蔻:“……” 朋友,你这不是爆发,得是爆炸了吧! 但没事,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林蔻蔻道:“这简单,没打残没打死就行,赔点钱了事。劳动仲裁这块我熟得很。但你,怎么会跟人动手?” 向一默看她:“我怎么会跟人动手,林顾问难道不知道原因吗?” 林蔻蔻:“……” 向一默也不是傻子,淡淡道:“彭志飞好像知道我接触过了猎头,是你们故意告诉的吧?” 舒甜坐在旁边,一听便想起来道歉。 林蔻蔻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拉住,死死捂住了她嘴巴。 舒甜说不出话:“唔,唔!” 向一默静静看着。 林蔻蔻笑得跟个良民似的,声音柔缓:“怎么会呢?专业的猎头,绝不做这种缺德事。向先生,请你相信,我们是有职业道德的。” 极品猎头(除了搞HR之外,搞资本家...) 向一默看她这欲盖弥彰的架势就知道:“职业道德,这东西,她有,你肯定没有。” 他指了一下舒甜。 林蔻蔻:“……” 你知道我没有,还问什么? 她悻悻地放开了舒甜,可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半点不心虚:“能帮到候选人的,才是职业道德。帮不到的,算什么玩意儿?” 向一默道:“你不怕得罪候选人吗?” 林蔻蔻笑起来,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我们猎头,惯会看人下菜碟,对症抓药方。有些人不怕得罪。就像向先生你,如果真的介意我的做法,现在应该也不坐在这里了吧?” “……” 向一默顿时陷入沉默。 毫无疑问,林蔻蔻说对了。 如果不是她推的这一把,他还不知要在原地停留多久,幻想着有一朝一日自己能得到自己应得的。 直到在彭立办公室那一场。 忍无可忍,直接撕破脸之后,竟然不是他原本想象的恐惧和害怕,而是痛快—— 酣畅淋漓的痛快。 也许人生一直有另一种可能,只是他从来不曾去尝试。 林蔻蔻问:“跟他们撕破脸,什么感觉?” 向一默想了很久,说:“爽。” 他甚至笑了起来,看似来有些普通的面容上,竟然也焕发出了一种难言的神采,就像是整张脸都被点亮了似的。 舒甜看见,一时都有点不敢相信—— 这还是她昨天见的向一默吗? 林蔻蔻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直接在已经看傻了的舒甜耳边打了个响指,支使着她回神,去外面把姜上白职位的相关资料都拿进来,放到向一默面前,让他翻看。 向一默看完,对薪酬福利待遇之类的,都没有意见,只问:“昨天你说,彭志飞也在接触这个职位。” 林蔻蔻顿时挑眉,没想到他第一句问这个。 眼底神光一闪,她略略一品,便兴味地笑起来:“准确地说,和你接触的不是一个职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那边是市场总监。但姜上白不是什么大集团,市场和营销这两个职位在职能上有重叠,他们没有那么高的预算同时聘两个大爷到公司里面掐架。所以,虽然是同时招聘两个职位,面试两边的候选人,但只会出一张offer!所以,说他也在接触这个职位,不算错。” 两个职位,只出一张offer…… 向一默明白了:“因人设岗?” 林蔻蔻道:“不错。” 这种事,在业内不鲜见。 有的公司原本可能没有某项业务,但外面有个优秀人才跳槽进来,自带资源人脉和经验,就可以开拓出一片新领域。 姜上白现在当然没有营销总监。 但如果有个营销界的人才去了,那岗位自然说有就有。 林蔻蔻道:“你这方面有什么疑虑吗?” 向一默摇头:“不,我只是想确认——彭志飞到底去不去。” 林蔻蔻突然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她眼底神光闪烁,盯着向一默。 向一默只淡淡道:“能请林顾问帮我问一下吗?” 林蔻蔻问:“问什么?” 向一默搭下眼帘,谁也看不清他神色,只轻声道:“问问彭志飞哪一天面试。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他同一天,同一场。” 舒甜:!!!!! 跟彭志飞同一天,同一场! 饶是林蔻蔻见多识广,这一瞬间也感觉一股战栗直接从背脊窜上后脑勺,惊得眼角一跳,瞳孔微缩—— 这他妈,狠人哪。 * 航向楼下的咖啡馆,安静人少。 彭志飞出去接完了电话回来,脸色十分难看。 顾向东一抬头看见,便问:“公司里出了什么事吗?如果今天彭总不方便的话,我们改天聊。” 彭志飞坐下来一摆手:“算了,小事情。有个员工心比天高,仗着这两天有猎头想挖他,就飘了,刚刚竟然不知死活,打了我下面一个总监。我已经交代过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顾向东放心了:“那是小事。” 彭志飞道:“还是说姜上白吧。薪酬我满意,可title是不是低了一点?我原本一个总经理,去那边当个总监,跌份儿。” 顾向东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薪酬都给够了,还他妈想要title,也不嫌自己脸大。 只是他面上半点没露出来。 当下还笑了一笑,道:“姜上白的组织架构和巴别塔不太一样,公司规模其实也大上不少,市场总监这个位置在内部的级别跟您在巴别塔其实是差不多的,而且将来还有挺高的晋升空间。姜上白这种,属于实体经济行业,很好上市,他们目前也有融资计划。您这时候进去,还能分到原始股。这里面的利益,可比一个title大多了。” 以前林蔻蔻说过,一般人跳槽的原因,无非两种—— 要么钱没给够,要么心受委屈。 但在高端人才的领域,其实还有另外一大原因:那就是职业发展受限,未来前景不明。 比如彭志飞,固然是个总经理,乍一看title位置不低。 但巴别塔也就是个中等规模的广告公司。 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基本就已经到这公司的天花板了,升无可升。想要再往上更,内部没有空间,便只能向外跳槽。 这就是顾向东一个市场总监的职位敢来找彭志飞的原因所在。 林蔻蔻当年就是这么教的。 只可惜,他无一不遵照她的方法来做,可林蔻蔻却一点也不欣赏他。有一天还把他叫进办公室,单独教训他,让他不要只学表,不学里。 什么叫“表”,什么叫“里”? 顾向东自认已经学了十成,林蔻蔻无非是不想被他超过,才故意这么说,还专门扶持那个行事出格、不按规矩的贺闯来打压他! 如今,他就要证明,他一点也不必她差! 但彭志飞仍有些不满:“可我上回听你说,这家公司好像同时在招聘营销总监。按理说,这职位在我下面,该我入职后自己来招。他们这么搞,算怎么回事?” 一提这个,顾向东心里也有疑虑。 他现在跟姜上白hr苏迎的关系不错,昨天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能安排面试的时候。苏迎告诉他说,他们老板冯清周一上午的时间已经留给别人了,有个营销总监的面试。 他便半真半假调侃,这职位怎么不给航向做,是哪家猎头公司抢走了? 结果没想到,苏迎竟然说不知道,好像对方是直接联系的他们老板,她完全不清楚细节。 按一般公司的架构来讲,营销的职位在市场下面,得归市场管。 招聘的话,也是先把高位的人找了,再慢慢根据高位的要求或者喜好,来匹配低位。 可姜上白同时招聘两个位置。 而且苏迎作为hr总监,事先竟然也不知道,这绝不合常理。 顾向东怀疑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只不过想想也不关自己的事,该头疼也是彭志飞入职后去头疼,所以看似真诚实则敷衍地道:“民企嘛,全看老板意思搞,没什么规矩。这就是先选着人,就等您入职之后去面试拍板要哪个呢,这样也节省时间,您一进去手底下就有人用。” 彭志飞听完,道:“也是这个道理。” 顾向东听他口风松动,便加了把火:“姜上白诚意肯定是有的,他们hr总监看过您的简历后,便跟我打了好几回电话,一直问您什么时候去面试呢。下周一下午,他们老板冯清的时间都专门帮您空出来了。” 彭志飞被这一通话捧得,浑身舒坦,面子也挣够了,便答应下来:“行,人家时间都空出来了,我不去也不好。那就周一下午,我去聊聊看。” 两个人这就敲定下来。 因为怕彭志飞跟姜上白那边不熟,顾向东答应届时也会前去,先当个中间人,给他们引荐一番。 彭志飞这才满意离开。 顾向东送走他后,却是轻蔑地冷笑一声:“傻逼,也就配给这种破公司打工。” * 下午六点,向一默谈完离开。 林蔻蔻从会议室里刚出来,就被其他人围住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脸上都是同款震惊表情。 “姜上白那个单子居然还能继续做,我都以为你们放弃了……” “你们敢跟航向硬刚啊?” “这候选人能打得过吗?” …… 林蔻蔻心说平时也没看这帮咸鱼有这么八卦,跟航向竞争同一个职位,有什么了不起吗? 她扫了一眼,笑问:“要不打个赌?” 袁增喜兴奋:“这我喜欢,赌什么?” 林蔻蔻想了想:“我要赢了,你们一人给我买条烟?” 众人:“……” 大家盯了她三秒,齐齐扭头就走。 林蔻蔻愕然:“不赌?你们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舒甜幽幽道:“不,我们只是穷。” 袁增喜痛心疾首:“赌谁输了谁叫爸不好吗?还赌钱,你这个人思想品德不好!” 林蔻蔻:…… 就是想骗包烟,怎么还上升到人品了呢? 她深感无语。 但骗烟不成,想想只好拿起电话,去忽悠冯清。 向一默可还有需求呢。 电话一通,林蔻蔻便开门见山:“简历我刚才发您了,但候选人想改个面试时间。” “改时间?”冯清那边一听,心态都炸了,“我周一上午什么活动都推了,专门空出来给你,现在你跟我说要改时间?!” 林蔻蔻早有预料,在冯清开口之前,就把手机拿得离自己耳朵远了一些,等他喊完,才放了回来,随口胡扯道:“也没办法,候选人有点事,忽然要回老家一趟,那地方偏僻,只有绿皮火车,周一上午实在赶不回来。” 电话那头的冯清:“……” 旁听的舒甜:“……” 为什么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嘴就来! 冯清只感觉血压急剧飙升:“他想改到哪天?” 林蔻蔻答非所问:“航向那边也在给您推人吧,面试时间定了吗?什么时候啊?” 冯清警惕:“你打听这干什么?” 林蔻蔻笑起来:“您别紧张,我只是想,候选人这边改时间,我们也不好意思。所以就想,要是航向那边推的人面试时间定了,我可以带候选人过来,就同一场一起面了得了,这样就不用您重新划时间出来。而且两个人一起,您也好比对不是?” 冯清那边考虑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意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边定的时间是下周一下午三点,你那边候选人赶得上吗?” 林蔻蔻立刻道:“那正好!” 旁边的舒甜已经麻了。 果然,下一句就听她掰上了:“候选人那边下午一点钟能回上海,打个车到姜上白,时间绰绰有余。” 冯清便道:“行,那就这么定了。你没有事了吧?” 没事儿赶紧挂电话。 可林蔻蔻咳嗽一声,给了他一个暴击:“咳,其实还有一点……” 冯清:“……” 林蔻蔻道:“不过不算是事儿,就是有句话可能得先提醒您一下。” 冯清道:“什么话?” 刚才,向一默离去之前,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冯清这人人品怎么样?” 林蔻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值得深思。 她静了片刻,不得不将自己的猜测如实告知冯清:“周一的面试,可能不仅是您面试我的候选人,我的候选人也会面试你。” 冯清:?????! 出来当了这么多年老板,招了这么多年的下属,冯清还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他一时震得没说出话来。 好半晌才拔高了声音:“他面试我?!” 林蔻蔻倒是波澜不惊,淡淡道:“我候选人很挑老板的,如果您不符合他的需求,我看就算姜上白给他发了offer他也不会入职。毕竟面试嘛,又不是选妃,您一个人愿意就行。” 冯清惊了:“你这是对客户说的话?” 林蔻蔻笑了:“我跟您讲这个,也是想让您面试的时候有所准备,不想这一单黄掉。” 冯清:“……” 林蔻蔻道:“如果您要觉得他不行,也没关系,您提前跟我说一句,我也好为人家推别的公司。” 公然跟客户说推别的公司…… 这他妈是什么极品猎头! 冯清要疯了。要是换了别的职位,他这会儿早给对方一顿话骂得狗血淋头,把对方扔进黑名单。可姜上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缺人,万一是个人才,放跑了能悔青肠子。 所以一肚子火气,只能往下咽。 冯清咬牙道:“谈都谈了,当然要面。那就周一见!” 话音才落,电话就直接挂了。 看样子气得不轻。 林蔻蔻笑起来。 舒甜看着她简直跟看禽兽一样。 林蔻蔻却是心里舒坦,除了搞hr之外,搞资本家也是她的一大乐趣,当下便道:“妥了,咱们周一去就行。” 舒甜有些惊讶:“候选人面试,我们要一起去吗?” 猎头一般都是不陪面的。 但订单比较大,面试情况比较复杂的除外。 这单按理说犯不着。 但林蔻蔻拉黑过姜上白的hr苏迎,想了想道:“还是去吧。” 舒甜傻了:“那不是会撞见彭志飞吗?万一,万一航向那边的猎头也,也去呢?” “……” 林蔻蔻突然愣住。 舒甜以为她是犹豫了。 可没想到,林蔻蔻眼神一闪,自语了一声:“妙啊。” 她笑起来,竟夸舒甜:“小菜鸟脑袋还挺灵光,我都没想到这一点。那什么,姓裴的,啊不,裴顾问的电话,你有吗?” 舒甜蒙了,完全跟不上她思路。 这都什么跟什么? 裴顾问入职的时候有留一个电话,她的确存了,只愣愣地把号码给了林蔻蔻。 林蔻蔻拿到就打了出去——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姓裴的如果是裴息,航向被收购一年,顾向东这个位置,必定见过他本人。她倒要看看,姜上白这一趟,姓裴的敢不敢去! 洋桔梗(在路上,车堵高架了,晚点...)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接通,裴息波澜不惊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喂?” 林蔻蔻道:“裴顾问,是我。” 裴息似乎有些惊讶:“林顾问啊。我今天没去公司,有什么事找我吗?” 他明显是在室外,有隐约的风声,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但林蔻蔻留神去听,别的背景音却是一点也没有了,无法从这通电话里判断出什么。 她笑着道:“也没什么,就是向一默那边搞定了,面试时间是在下周一下午两点,会跟航向那边推荐的候选人同一场。情况比较复杂,我和舒甜准备那天去陪面,你到时一起去吗?” “……” 那头安静下来,没有马上回答。 听筒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和呼呼的风声。 林蔻蔻悄然眯起了双眼,眸底神光流转—— 有时候,犹豫也是一种信号。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抓住这人露出来的小尾巴了。 然而没想到,静默过后,那头的裴息竟然问:“说吧,有什么圈套?” 林蔻蔻一愣:“啊?” 裴息似乎十分确信:“对我这种关系户,林顾问就算不深恶痛绝,也是敬而远之,否则上次去巴别塔就不会想甩开我了。现在忽然主动邀请我去,说不是想害我,我不相信。” 林蔻蔻:“……” 害他?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 哦,想起来了。 她的确是想设套害他来着…… 这小王八究竟是什么逻辑怪! 林蔻蔻眼皮跳了一下,还好反应快,立刻凉凉一笑,找了个理由:“害你?裴顾问可真是高看我们了。我们这是怕不来通知你一下,你回头就去袁组长那边打小报告。我们普普通通打工人,可开罪不起你。” “哦,这样啊。”裴息的声音轻描淡写,也不知到底信没信,只笑了一声,仿佛十分愉悦,“既然是林顾问主动邀请,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一趟好了。” 林蔻蔻:????? 居然就这样答应了! 听上去毫无防备,毫无警惕,对她刚才话里提到的“会跟航向的候选人同一场”也没什么反应…… 林蔻蔻眉头拧了起来—— 难道自己猜错了? * 电话一挂,裴息脸上的笑意便隐没了—— 拿航向的人来试探他,她已经怀疑到这个地步了吗? 还是说林蔻蔻的确没有撒谎,真是怕他打小报告,所以来问上一句? 阳台上有风吹着,郊外能看见两座低矮的小山,一眼望去草木葱茏。 沉下的落日在玻璃上反射出瑰丽的光芒。 身后的病房里却只弥漫着消毒水的冷寂。 裴远济就坐在窗后的轮椅上,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表情呆滞。 就算常有疗养院的护工为他按摩,腰部以下两条腿的肌肉也已经萎缩。整个人身形瘦削,宽大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个挂在干瘪树枝上的大口袋。 两只浑浊的眼,只盯着窗台上那盆兰草。 裴息搭下眼帘,收了手机,拉开阳台上的隔门走进来。 裴远济动也没动一下。 裴息拿起旁边的毛毯,替裴远济盖到腿上,只笑一声,声音淡漠地道:“您刚才听见了吧?这个人,敏锐得可怕。说不准,已经猜到我是谁了……难怪当年是她得意门生……” 裴远济仍旧只是呆滞地看着那盆兰草。 裴息已经习惯了。 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有谁来回应,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起身来推轮椅。 可没想到,目光一垂,却看见裴远济右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里隐约露出一点浅绿色。 裴息初时没在意。 他以为是裴远济又从窗台上抓了一片兰草叶子,伸手便要从他手里取出来。 然而裴远济攥得太紧,他一下竟没能掰开他的手指。 这时,裴息才突然皱了眉,觉出不对。 这一点浅绿,分明不是什么兰草叶子。 更像是…… 他表情沉了下来,强行摆开了裴远济的手指—— 掌心里,赫然是一朵浅绿的洋桔梗! 也不知到底攥了多久,又有多用力,已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那一瞬间,裴息瞳孔紧缩,一种难以形容的厌恶从心底浮了上来。 护士长推门进来:“裴总,我们给病人量体温……” 裴息动也没动一下,眼底一片阴翳,只盯着那朵洋桔梗,问:“下午谁来过?” 护士长奇怪:“没有谁来过啊。” 只是她一错眼,就看见了裴息拿着的那朵洋桔梗,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这时跟她一块儿进来的一位年轻护士想起来了:“我们下午推着裴先生出去的时候,有遇到过一位女士,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还送了一捧花。裴、裴先生没什么反应,我们以为他们认识。就,就……” 裴息慢慢闭了一下眼,只问:“她有说自己是谁吗?” 年轻的护士摇摇头。 但紧接着,又想起什么,道:“但她留下的那捧花上好像有卡片,您稍等一下。” 她连忙出去将那捧花取了回来。 那是一大捧新鲜的洋桔梗。 浅绿色的花朵小小地挨在一起,鲜嫩的花瓣上尚带着几点水珠。 那张卡片就系在花纸边上。 年轻的护士道:“因为还没找到合适的花瓶,所以就先放在外面,没拿进来。” 裴息将这捧花接了过来。 修长的手指,翻过那张卡片,背面只写着极其漂亮的几个钢笔字:from 施定青 “……” 心底的戾气,陡然滋生开去。 裴息眼底一片冷寂,久久没有说话,末了只将这一捧花连带着那张卡片,扔进垃圾桶,慢慢道:“以后不相干的人,不要放进来探望。” * 林蔻蔻挂掉给裴息的那通电话后,着实怀疑了一下人生,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串号码半天,倒是没忘记,先把这号码存进通讯录。 备注名:小王八。 存好之后,她才交代舒甜,回头把姜上白的地址给裴息发一份,免得他到时候找不到路。她们先前搜集的姜上白的资料,也可以给向一默发一下。虽然她相信向一默肯定会趁周末,为这场面试做功课,但查这些资料的时间能帮他省点就帮他省点。 两个人跟向一默说好,一点四十准时在姜上白碰头。 临走时,林蔻蔻想起来,还强调了一句:“向一默是候选人,一点半到就行了。但我们专业猎头,都是要提前15分钟到的,千万别睡过头。” 舒甜想,下午怎么会睡过头呢? 但转念一想,林顾问强调的应该是没“不要迟到”,所以也没在意。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 等到周一下午,舒甜老早就到了,在楼下等了半天,却连林蔻蔻鬼影都没瞧见半个! 她打电话也没人接。 直到一点四十,微信上才收到林蔻蔻发来的消息。 咸鱼co:在路上,车堵高架了,晚点到。 舒甜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导航地图,查看高架桥路况—— 一片绿。 这路况好得能跑马,堵个鬼的车啊! 她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之前林蔻蔻强调的那句“千万别睡过头”,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终究没忍住,打字问:“林顾问,您是还躺在床上吗?” 咸鱼co:“……” 林蔻蔻直接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地上,理不直气也壮地回:“怎么可能?你这是毫无根据的污蔑。” 舒甜:…… 咸鱼co:放心,我一会儿就到,你先上去吧,正好看看情况。 舒甜:qaq我一个人去吗? 咸鱼co:……! 咸鱼co:关系户现在也没到? 爹来了(直接照他八辈儿祖宗问候就...) 两个人在前台那边报过身份,姜上白的hr苏迎竟然亲自下来迎接,有说有笑地带着他们上去。 他们都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舒甜。 林蔻蔻半天没听见动静,不由问:“怎么了?” 舒甜只是看见对她们颇为傲慢的苏迎,此刻竟然对航向那名猎头态度热络,心底有些复杂罢了。 她小声道:“他们来了。” 林蔻蔻有些讶异:“这么早?” 看来对这一单很重视啊。 她算算自己还要十来分钟才到,向一默估计也没这么快,心念一转,便道:“你别等我们,先上去看着情况。” 对手来了,他们还没到,万一有什么变故和情况他们不知道,会比较吃亏。 无论如何,有个人在比较好。 舒甜知道轻重,挂完电话,便上去了。 只不过她是跟前台确认好预约,自己上去的。 因为对姜上白不熟悉,还差点走错路,问了个人才找对地方。 冯清的办公室在五楼,因为还没到面试时间,来的候选人和陪面的猎头顾问都被安排在旁边的访客等待区先坐下来休息。 这种开在产业园里的民营酒业公司,装修基本向国企风格靠拢。 等待区这边就随便放了几张沙发。 舒甜到的时候,顾向东和彭志飞已经坐下聊起来了。 彭志飞背对着外面坐,没看见刚来的舒甜;顾向东倒是刚好能看到,只不过他抬眼一瞥,见是个个子矮矮的小姑娘,只以为是来这边面试或者办事的小职员,看她在附近坐下,也没放在心上。 彭志飞还在感叹:“这职位,你们能找到我,可真是够行的。以前我就听说,你们航向的猎头厉害,尤其是那个什么叫林蔻蔻的。不过自从被引力收购,她也走了之后,航向就大不如前。可我现在看,谣言果然不能信,你们完全没影响嘛!” 舒甜才刚坐下来,乍然听见“林蔻蔻”三个字,险些以为彭志飞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一次面试的对手是谁,吓了一跳。 仔细一听,才发现不是。 她松了一口气,可同时也为彭志飞话里的意思震惊了:林顾问以前竟然是航向的猎头?完全没听她提起过啊。 顾向东刚听见林蔻蔻名字时,神情一沉,只不过后面彭志飞话锋一转,又夸起航向来,他才脸色稍霁,道:“一个林蔻蔻罢了,能有什么影响?航向离了她照样转,甚至还能比以前更好。彭总您是外人,没听说过正常,她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正常离职,是被我们开除的。” 彭志飞不免惊讶:“开除?” 顾向东一想起旧日在林蔻蔻手底下受过的屈辱,心里便不禁生出几分刻毒来,只道:“这个女人在圈子里早就臭名昭著,你没听说过吗?” 彭志飞道:“hr公敌吗?” 顾向东冷笑一声:“那算什么?都是后来的事了。她最出名的,就是不择手段。听说当年为了挖一个候选人,把人家家庭都拆散了,让候选人离了婚,去了她推荐的公司工作。” 彭志飞大为震惊:“还有这种事?” 不远处的舒甜听到这里,也是一愣,但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顾向东却是带了几分恶意地笑起来,续道:“彭总,你说人家候选人原本过得好好的,怎么她一去,人家就离了婚呢?” 话里满是心照不宣的暗示。 猎头这行,桃色方面的八卦一向不少。 毕竟需要用到猎头的职位都不低,接触的候选人们自然也都算成功人士。 有一些女性入行,不是为了当猎头,而是为了找个好对象。 也有一些猎头,男女都有,为了挖到候选人,主动撩人免费陪i睡。 彭志飞也不是什么心术正的人,顿时就会了意,一时想入非非:“这女的长得肯定不差吧?她的候选人,艳福不浅啊。” 舒甜听到这里,已是面色微变。 她承认,林顾问看着是不太靠谱,时不时搞出点骚操作。可不管是先前陪她一块儿到姜上白拜访,还是后来处理向一默的事,都能看得出来,她有自己的一套原。 让候选人离婚这种事,舒甜不敢肯定; 但要说林蔻蔻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她绝不相信! ——这几天,林顾问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她早就亲眼目睹。她想挖人,根本不需要靠那种手段! 两个王八蛋信口雌黄! 放在腿上的手紧攥成拳,舒甜气愤不已,有心站出来反驳,但怕闹出事来,影响一会儿面试;可不反驳的话,一口气硬憋在心里,又觉得难受。 林顾问,如果林顾问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她忍不住思考起来。 只是没等她思考出个眉目,就听顾向东在那边笑:“这话可不敢乱讲。但反正很多候选人都当了回头客,下回跳槽都找她,想必‘服务’很让人满意……” 不仅没收敛,还越说越过分! 这一瞬间,舒甜出离了愤怒,一股火气窜上头顶,小宇宙直接爆炸,哪里还顾得上想林蔻蔻怎么处理,“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声质问:“躲在背后污蔑别人,航向的猎头就这点水平吗?!” 彭志飞完全没想到背后突然冒个人出来,吓了一跳。 顾向东更是一愣。 他抬起头,发现居然是刚才那个个子不高的小丫头,便皱了眉头:“我们议论我们的,你是哪儿来的?” 彭志飞扭头一看,却是觉得眼熟:“你不是那天来采访我的记者吗?” 而且那天结束后,还打了个电话来—— 说她有个猎头朋友,想要向一默的联系方式。 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彭志飞没想起来则已,一想起来整张脸都青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舒甜口气极冲:“我也是猎头,为什么不能在?” 顾向东忽然生出几分警惕:“你是哪家公司的猎头?” 舒甜道:“你管我哪家公司的,怎么,不是大公司的不配指责你吗?” 顾向东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极其不爽,但听她这话的意思像是默认了自己来自小猎头公司,心底的警惕便骤然放松了,顿生出一股轻蔑来。 看来他没料错—— 虽然苏迎说有人在做营销总监这个职位,但顶头的市场总监还没就位,想必也就是随便找个小公司猎头留意着人选,不可能找什么大公司,委托什么大猎头。 再说这丫头片子看着也不像。 顾向东实在没把这种小角色放在眼底,眯起眼时像一条毒蛇,只慢慢道:“这年头真是什么杂碎都能做猎头,还有人帮林蔻蔻说话。怎么,你跟她认识啊?” 舒甜道:“林顾问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顾向东根本不拿正眼瞧她:“她是什么人,业内都知道。被航向赶走,灰溜溜卷铺盖滚蛋,都没脸再当猎头了。我说她人品烂怎么了?” 舒甜一窒:“你——” 顾向东冷笑:“不服?那叫她回来当面跟我对质啊!” 林蔻蔻当年签了一年的竞业协议,顾向东再清楚不过。现在竞业期过了,她仍旧没在圈内露面。 想也知道,要么还没回,要么就是改行了。 所以他说话完全没有顾忌。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话音才刚刚落地,不远处便响起一声笑,一道懒洋洋的嗓音随之响起:“当面对质?我都不知道,我走这么久,最想我回来的,竟然是顾组长啊。” 这声音……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豁然回头,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斜斜倚靠在走廊拐角处,一张容光明艳的脸上挂了点似笑非笑,正瞧着他,仿佛见了老熟人一般亲切。 可这一瞬,顾向东毛骨悚然! 因为对方注视着他的那一双眼底,并无半分笑意,平静而近乎死寂,不起半点波澜。 林蔻蔻“啊”了一声:“忘了,现在该尊称一声‘顾总监’了吧?” 顾向东背后寒气直冒,看着她仿佛看着个怪物。过去几年的阴影,在这一刻尽数爬了上来,让他有种控制不住的战栗。 明明他如今已经是副总监—— 可当林蔻蔻站到他面前时,他仿佛自动矮了一截,又成了当年那个听命于她的普通下属…… 舒甜却是突然惊喜:“林顾问!” 林蔻蔻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免嫌弃她:“骂个人都不会,没出息。” 直接照他八辈儿祖宗问候就得了。 客气什么? 舒甜本来就嘴笨,一时委屈,也不敢反驳。 旁边的彭志飞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一看林蔻蔻,再一次认了出来:“是你?!” 又是那天来“采访”他的人…… 彭志飞眼皮猛地跳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袭上心头,让他面色大变。 林蔻蔻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彭总,好巧,又见面了。” 彭志飞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林蔻蔻紧接着便仿佛想起什么,回过头向着走廊那头道:“向先生,咱们运气好像不错,是你上司诶。” 此言一出,顾向东面色骤变,彭志飞的表情更是瞬间扭曲!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走廊拐角。 向一默走出来,漠然扫了彭志飞一眼,只淡淡地纠正林蔻蔻:“是前上司。” 祖宗也来了(假的吧,操。...) 在上周揍了彭立后,向一默就提了离职,同时找林蔻蔻帮忙推荐了一位劳动法方面的律师,以防范接下来可能的纠纷。 彭志飞上周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哪里能想到,现在竟然在这种面试场合遇上,而且他还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人狠话少的架势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逆来顺受的向一默? 顾向东的心态就更爆炸了。 当初林蔻蔻与航向其他高层在收购这件事上产生分歧,他作为林蔻蔻多年下属,第一个倒戈程冀,算是背后捅了林蔻蔻一刀。 程冀后来投桃报李,扶植他当了总监。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曾无数次得意于自己当时站队程冀的明智,也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林蔻蔻签署竞业协议被迫离开航向后,是怎样一种丧家之犬的姿态—— 对手的落魄和潦倒,仅仅是幻想,便能带给人无限的愉悦。 可他万万没想到,林蔻蔻就这样回来了,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顾向东试图从她身上找到哪怕任何一点落魄困顿的痕迹,然而只是徒劳无功。 一条黑裙子,套件白西服。 她精致的眉梢挂着点懒懒的倦怠,眸底却神光流转,隐现锋芒。 举手投足,镇定从容。 人走过来,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往沙发中间一坐,还不忘招呼他们:“怎么都站着?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别客气,坐呀。” 顾向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彭志飞也是死死盯着向一默。 场中气氛,一时安静到诡异。 姜上白hr苏迎一回来看见,不免诧异,刚想问怎么回事,结果一抬头看见林蔻蔻和舒甜,面色顿时一变,眉头皱得死紧:“怎么是你们?” 林蔻蔻笑起来:“怎么不能是我们呢?” 苏迎惊呆了:“营销总监这个职位,是你们在做?!” 林蔻蔻懒洋洋道:“苏总监为我们关上一扇门,我们没办法,只好找冯总开扇窗了。市场总监的职位不能做,退而求次,做个市场总监也挺好。一会儿向先生面试,还要多劳您关照了。” 在前几天得知冯总那边自己联系了猎头做这个职位后,她一直都好奇,究竟哪家公司的猎头能得冯清如此青眼,甚至都猜到四大猎头公司那里去了。 可谁想到,今天出现的竟然是林蔻蔻和舒甜—— 那两个拉黑她的猎头! 苏迎顿时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噎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彭志飞一听她们对话,却是抓住了关键,皮笑肉不笑地问:“苏总监,他们是来面试营销总监这个职位的?” 苏迎心中有气,但对着彭志飞,还是勉强缓和了脸色,生怕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道:“对,面试时间就安排在彭总您后面。” 彭志飞顿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这时,他看向向一默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蔑视和诡谲。 林蔻蔻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在打算什么。 果然,苏迎看时间差不多,请彭志飞先进冯清办公室面试。 彭志飞走时故意从向一默身边经过,只冷冷地笑了一声:“我当你攀上什么高枝,就这?还是早点回去吧,等我出来你就不用面了。” 营销总监的职位,在市场总监之下,要不要向一默,那不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 何况他是向一默原来的上司。 想要趁面试时在冯清那儿抹黑他,简直轻而易举! 彭志飞得意地进了办公室。 顾向东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眯眼看向林蔻蔻:“啧,原来林顾问做的竟然是营销总监这个职位啊。我还紧张了一阵,以为你推来的候选人,跟我一样要面市场总监呢。” 林蔻蔻看他一眼,没说话。 顾向东却以为她是难堪了,心头顿生出一种一雪前耻的痛快:“风水刘轮转,一年不如一年啊。离开航向之后的日子,想必不太好过吧?不过您放心,怎么说您当年也带过我,我到时帮您劝劝彭总,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别太为难他。” 林蔻蔻微微一笑:“那我先谢谢了。” “……” 她的反应,完全不在顾向东意料之中,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顿时皱了眉头,心底无端生出几分不安。 林蔻蔻却没功夫搭理他。 要是背后捅她、现在坐这儿奚落她的是贺闯,她或恐还能多给几个眼神。像顾向东这样的,便是拿正眼多瞧一下,都浪费表情。 title到总监的职位,面试时间一般不会短。 她直接摸出手机,玩起了消消乐杀时间,还顺便问了舒甜一嘴:“姓裴的还没来吗?问问他到哪儿了。” 舒甜:“……” 她听见顾向东那话都想骂人了。 可林蔻蔻,居然还有心情玩手机游戏!这就是大佬的心胸吗? 舒甜无语,只好闷头给裴息发消息。 * 裴息看见消息的时候,正在车上。 这已经是舒甜第二次来问了。 想也知道,这背后一定是林蔻蔻支使。 杨克已经把车靠边停下,一看他低头看手机那架势,便猜中了几分,头上冷汗直冒:“您真要去啊?” 裴息道:“她在怀疑我了。” 杨克不解:“可您当初去过航向,顾向东也见过您。这一去,不就露馅儿了吗?要不,我找个名义,就说集团开会,把人叫走,您再去?” 如果对手是寻常人,这倒不失是个便宜的办法。 可若是对着林蔻蔻…… 裴息眸光流转,表情并不轻松:“顾向东走我就到,不管中间时间差多远,都未免太巧合,反而会坐实她的怀疑。” 杨克想不出了:“那怎么办?” 裴息慢慢道:“狭路相逢,兵行险着。就看顾向东,到底想不想要这饭碗了。” 他让杨克给顾向东发了条消息。 然后下车,向姜上白那栋楼走去。 * 顾向东一看林蔻蔻埋头玩消消乐,还特别没素质地外放音效,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仿佛根本不把他放眼底,心底不由恨极,正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才能扳回一局,趁此机会好好羞辱她一番。 可没想到,手机一震。 他打开那条消息一看,先是一愣,有点不明白;但紧接着,就感到这几个字里隐藏的威胁,背后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苏迎那边则接到了前台的电话,一时惊讶:“歧路的?” 她看林蔻蔻一眼,皱眉道:“我知道了。” 林蔻蔻这时刚打完一关。 舒甜靠近她小声道:“裴顾问说他到了。” 话音才刚落,裴息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走廊那头。 林蔻蔻抬头看见他。 嘴角顿时没忍住,抽了一下:“男人有张脸,就这么占便宜?” 不管是她还是舒甜或者向一默,上来的时候都没人带;姓裴的上来,却有个漂亮的前台小姐姐带着,一路亲自把人引到他们所在等候区。 他表情还很冷淡,一张死人脸。 一身气场不输人,慢条斯理地走到近前来,只道:“路上堵车。” 姜上白在郊区产业园,路上人都看不到几个,堵个屁的车。 林蔻蔻半点也不信。 只是他竟然敢来,实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忍不住看向顾向东,可顾向东竟然只是抬头看了裴息一眼,就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似乎并不认识他。 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 林蔻蔻悄然皱眉。 可她哪里知道,就刚才那一眼,顾向东差点没吓疯:竟然真的是裴息!这可是引力集团的cho啊,平时程冀见一面都难的人,现在竟然出现在这儿,还跟林蔻蔻这么熟络? 刚才那条消息的意思,十分简单—— 演不好,就滚蛋。 他是咬紧了牙关,使出了毕生的演技,才强行绷住了那张要发抖的面皮,避免自己露出破绽。 苏迎看见裴息,虽然惊讶于这人的气质气场,可一想到他也是歧路的猎头,便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你们小公司,规矩还真多。来这么多人陪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给世界五百强找ceo呢。” 林蔻蔻想,人是多了一点。 她倒无所谓别人说什么,懒得反驳。 然而裴息听见这话,却是眉头微蹙,只扫了苏迎一眼,又看一眼不远处紧闭的办公室门:“你是姜上白hr?” 苏迎被他看一眼,莫名有点心惊。 她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裴息已经收回了目光,径直往林蔻蔻那边走去,声音里却不带半点人气儿,只道:“老板面人不叫你,反而让你等在外面。我要是你,现在已经在办公室写辞呈了。” “你……” 苏迎一愣,紧接着面色大变! 是了—— 按理说老板面试候选人,尤其是这种高位候选人,hr都应该在旁边,随时记录情况,等面试结束后尽快跟猎头反馈候选人的面试情况,安排拒绝或者发offer。 然而刚才冯清没让她留下。 再往前想,营销总监这个职位,冯清竟然也没让自己经手,直到现在面试,她才知道做这个职位的猎头是林蔻蔻……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冯清已经不信任她这个hr了。 苏迎站在原地,想到这里,不由手脚冰凉。 林蔻蔻也听见了裴息方才的话,不免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姓裴的却一脸寡淡,仿佛刚才什么话也没说似的,就那么平平地往林蔻蔻身边一坐,看了一眼她玩到四千关的消消乐一眼:“真够闲的。” 林蔻蔻却是看了苏迎一眼,慢慢道:“真够狠的。” 裴息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猎头和hr的关系看似是甲乙方,可其实是双向的。因为hr不得不招人,但猎头可以选择不接单。某些hr自认是甲方,傲慢地端起架子,好像猎头和候选人也不能拿他们怎样样。可时间一久,损伤的是企业的口碑,流失的是公司的人才,伤害的是老板的利益。 这种hr,在他那儿都得进裁员名单—— 给老板当狗都当不明白,要来有什么用? 早在发现苏迎都不知道做营销总监这个职位的是歧路时,林蔻蔻就已经看出冯清大约是想辞退这个hr了,只不过没说。 裴息却是一语破道。 看苏迎站那儿的脸色就知道,她应该已经听懂了裴息的话,心里只怕不大好受。 所以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呢? 林蔻蔻莫名有点意兴阑珊。 她想抽根烟,可抬头一看舒甜正打开电脑在各大网站上刷简历,没好意思叫她,一转眸看裴息在旁边闲着,便道:“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下去帮我买包烟吧?” 裴息:“……” 附近的顾向东:?????????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林蔻蔻是什么蠢逼,竟然使唤裴总去买烟?找死! 他突然有点兴奋起来,暗搓搓准备看戏,就等着裴息把马甲一撕,给林蔻蔻一顿好看! 然而,片刻的静默后,什么也没发生。 裴息盯着林蔻蔻看了有两秒,竟问:“抽什么?” 林蔻蔻心道一声“上道”,这不比当初舒甜傻兮兮随便给她买了一包来得懂事? 她报了个烟牌。 裴息便起身出去买烟。 顾向东:“……………………” 三观瞬间炸裂! 假的吧,操。 气定神闲(这人头送得可真是太妙了。...) 裴息这种大人物来,还不想被人认出,难道不应该是为了什么商业机密,或者战略布局吗?他跟林蔻蔻有之前收购航向时的旧仇在啊,不应该相看两厌吗?为什么打成一片不说,还帮这女人跑腿买烟去了! 顾向东百思不得其解,怀疑自己在做梦。 就在他忍不住想掐一把自己大腿验证一下疼不疼时,旧日的某个细节,忽然如电一般闪进了脑海。 顾向东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他想起的是一年前—— 他们开除林蔻蔻的那一天。 大家满以为这次做得漂亮,等裴息来了,好歹有个交代。为了给这位集团cho留下好印象,他们还亲自去楼下迎接。只是人没接到,上来却看见裴息站在林蔻蔻那间已经空了的办公室前面,神色晦暗难辨。 后来,得知林蔻蔻被开除,他甚至反问了程冀一句:谁让你们开除的? 那一刻,大家都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但出乎他们意料,裴息没有问责。只是他走时,杨克掉转头来,要走了林蔻蔻离职时签下的协议。从此,这位大人物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航向。 航向众人,包括程冀和顾向东在内,虽然困惑于当日裴息的反应,但也只理解为对方可能是不爽—— 毕竟人家就是为了解决林蔻蔻这个麻烦来的。 他们赶在他来之前把人开除了,不是让人白跑一趟吗? 所以,虽然猎头圈子里最近一年总有个捕风捉影的传言,说引力集团其实在暗中搜寻林蔻蔻的踪迹,想要挖她去高招组,可谁也没当回事儿。 毕竟那只是传言。 他们在圈里也是有人脉的,几家顶尖猎头公司问过,都说没这回事儿。 可现在…… 顾向东心底生出几分恐惧不安,悄然看向林蔻蔻。 这女人还在埋头玩消消乐。 外放的音效里不断传来“unbelievable”的惊叹,她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动,却是一脸心安理得,仿佛使唤裴息去为她跑腿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都不值得她多摆出半点表情。 买趟烟也不花多少时间,没一会儿裴息就回来了。 林蔻蔻抽的是那种细长的女士烟。烟盒设计得非常精致,薄薄的呈现出扁平的状态,拿在手上非常有美感,也轻巧。 裴息还顺带买了只打火机。 只是连带着烟一块儿递给林蔻蔻时,他没忍住道:“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林蔻蔻看他一眼,心说以前没发现,这人仿佛还有点当男保姆的潜质。 她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敷衍:“不劳关心,我有数。” 裴息便微不可察地蹙了眉。 这一切都被旁边的顾向东看在眼底,先前还只是猜测的那种不安,这时便如荒原上的野草一样蛮横地蜂拥上来。 他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去打量裴息,试图窥探出更多。 可没想到,刚一转头,就对了上了一双深灰色的眼眸,瞳孔里面平静无波,是一片寂然的清冷—— 裴息正好也在看他! 那一瞬间,就像是被某种蛰伏于黑暗的冰冷动物盯了一眼,顾向东连皮带骨地抖了一下,激灵灵地打个寒战,连忙收回视线,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再向那边瞟上半点。 林蔻蔻正低头拆那盒烟,倒没留意到这细节。 室内不能抽烟。 她跟舒甜打了声招呼,让她有事叫她,便自己走到不远处走廊的窗户边上,点了一根烟。 这个角度,正好能将等候区的情况收入眼底。 舒甜埋头继续自己的奋斗大业;向一默背对众人站在窗边,双目放空地看着外面的天空,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苏迎大概是被裴息刚才那句话杀伤,神思恍惚地坐在沙发一角,整个人状态都不大对了。 但姓裴的和顾向东…… 这两人一个坐一边,也不向对方搭话。 顾向东正好侧对外面,林蔻蔻也没办法看清楚他究竟什么表情,但姓裴的把那长得过分的双腿一架,却是一副闲然的姿态,甚至还拎了桌上一本过期的杂志,随手翻阅起来。 怎么看,这两人也不像是认识的样儿。 但如果姓裴的不是裴息,那究竟是谁呢? 林蔻蔻多少有些纳闷。 五月多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江浙沪一带正是潮湿的梅雨季。 过午就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阴沉缠绵,只怕到傍晚也未必能停。 站在走廊窗户边上,烟都抽了好几根,眼见着时间渐渐到了三点,进去面试的彭志飞还没出来,林蔻蔻便不禁皱了眉头。 不应该啊。 她跟彭志飞聊了十来分钟就能感觉出对方是个草包,冯清这样的人精应该更快,没道理跟对方聊这么久才对。 心底某个念头突然闪了一下,她想了想,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片刻后,等候区那边的向一默拿起自己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她。 林蔻蔻远远冲他点了一下头。 向一默便走了出来:“有什么事吗?” 林蔻蔻先没说话,而是走到了旁边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才道:“一会儿你进去面试的时候,冯清如果要跟你谈薪酬,你就说你现在还没想清楚,需要回去考虑考虑,无论如何不要当面跟他谈。” 向一默皱眉:“为什么?” 其实这是猎头的行规。 候选人直接跟hr或者老板谈薪酬是大忌,因为没有退后的余地。如果薪酬要得太高,老板或者hr会不爽候选人,还没入职就留下坏印象;如果老板或者hr压候选人的薪酬,那效果也没差多少,候选人对新公司的印象会很差。 但如果中间有猎头斡旋,情况就会好不少。 而且猎头是最不希望单子黄掉但也不希望候选人薪酬太低人,因为猎头的佣金跟候选人薪酬挂钩,所以一定程度上,他们会竭力促成offer的达成。 只不过,林蔻蔻刻意提这茬儿,却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她跟向一默解释了几句。 向一默一怔,思索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两人说完,便回到了等候区,这时差不多三点整。 冯清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 彭志飞像是打赢了一场胜仗似的,意气风发地从里面走出来。旁边竟然还有冯清亲自相送,脸上挂满笑意,仿佛相谈甚欢。 顾向东一看,就精神大震,心道:冯清亲自送人出来,这把稳了。 林蔻蔻却只是冷眼旁观,唇边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没想到广告营销的学问也这么多,彭总一席话可真是让冯某胜读十年书啊。”冯清竟是恭维着彭志飞一路走过来,只是刚到等候区这里时,便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但广告的投放渠道,我好像还是没弄明白。像我们品牌如果想要打年轻化的市场,哪些渠道比较适合呢?” 彭志飞自认已经凭借刚才的高谈阔论征服了冯清,眼下又见众人都在,难免生出点卖弄的心思来,各种高大上的词汇张嘴就来:“现在是碎片化的媒体时代,很多公司越打越多,品牌的声量却在被稀释。这都是因为没有做到精准投放,广告始终没产生破壁效应。年轻人嘛,无非就是追星,玩游戏,刷短视频。所以投放渠道,肯定以网络平台为主。这种以前我们做过,流量明星代言加游戏厂商联名,然后再找几个网红推广带货,一套组合拳下来效果惊人。何况这几方面的人我都认识一点,到时您都不用操心,我们绝对能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在彭志飞看来,冯清毕竟是个外行人,随便说点专业词汇就能唬住。所以最重要的是看准对方的需求。 姜上白明显不是什么钱多的公司。 所以,要展示自己的能力,炫耀自己的人脉,契合对方的需求,让对方知道,只要聘用自己,接下来一切不用愁。 冯清不禁赞叹:“彭总厉害啊,这人脉也真够广泛。” 彭志飞假假笑道:“也没那么厉害,只不过是在这行混了几年,勉强认识点人,刚好派得上用场罢了。” 冯清道:“您这就谦逊了。” 只是话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却是向等候区这边扫来,直接落到了向一默身上:“这位就是今天来面试营销总监职位的向一默向先生吧?你怎么看呢?” 众人齐齐愣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一转头就问向一默! 彭志飞面色一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蔻蔻却是笑起来,半点也不惊讶—— 冯清毕竟老狐狸一只,哪儿有那么好糊弄? 很多时候,真正的面试往往发生在办公室的面试结束后。因为那时候候选人已经放松了,往往会展现出先前紧绷状态没展现出来的一面。 向一默大概也是没想到,先是一愣,才站起来打了声招呼,只是却半天没回答这问题。 冯清疑惑:“怎么了?” 彭志飞却在一旁假装好人:“向一默以前在我手底下做事,刚才也跟冯总您讲过。他么,偶尔开会走个神,您别介意。” 冯清听他这么说,脸上笑意虽然还在,可未免皱了眉头。 彭志飞一看,心里顿时冷笑。 他早在办公室里就用各种话术把向一默黑了个底儿朝天,冯清要能看上他,才是见鬼了。而且他从来没有让向一默碰过投放渠道相关的人脉资源,这问题他就是想答也答不上来。 果然,良久的沉默后,向一默慢慢道:“我最熟悉的还是比较传统的营销模式,短视频新媒体甚至网红这个领域,并不是我的长处。我只会策划广告内容,渠道这个方面,我不太清楚。” 冯清:“……” 大概是这回答太过实诚,也实在有点上不了台面,冯清听完之后,竟忍不住皱了眉,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意也消失了,竟显出了几分上位者的凝重威严。 这神情,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向一默的回答满意。 舒甜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顾向东却是和彭志飞对望一眼,先前压在心底那一块大石头同时放了下去—— 面试都还没开始呢,就先自曝其短! 还以为林蔻蔻找了匹黑马,结果就这? 有向一默的差劲,反而正正好衬托出了彭志飞的老练和厉害,他们简直忍不住想回去给林蔻蔻烧香了。 无他,这人头送得可太妙了。 冯清没再说什么,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向一默,请他进去面试。 彭志飞面试完却是直接走了。 很显然,他认为胜负已经见了分晓,完全没有必要留下来浪费时间看别人表演。 只有顾向东,实在太期待一会儿林蔻蔻会是什么表情,忍不住想要留下来欣赏欣赏,所以照旧坐在原地,没急着走。 向一默进了办公室,门便关上了。 林蔻蔻收回目光,斜了不远处等着看戏的顾向东一眼,心底一声哂笑,倒是不慌不忙,又翻出了自己的消消乐来玩。 裴息目睹了全过程。 从冯清的态度上判断,向一默的表现似乎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好。而且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原本沉默寡言,看刚才的表现也似乎过于老实,给人一种怯场的感觉。 可林蔻蔻为什么气定神闲? 他看着她在屏幕上乱点的手指,斟酌着开口:“你似乎没有给他做过专门的面试辅导吧,不担心他一会儿进去的表现?” 林蔻蔻头也不抬:“为什么要担心?” 裴息道:“冯清是老狐狸,他能应对吗?” 林蔻蔻听见这句,才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施舍给他一个眼神,神情却显出几分古怪:“冯清是老狐狸,可你不会认为向一默真是小白兔吧?” 裴息瞬间皱了眉。 林蔻蔻却已经收回了目光,懒洋洋一笑:“广告营销这个领域,都是年纪越大资历越深越吃香,很少有年轻人能做出成绩。但向一默有这个本事,做的还不是渠道,而是内容,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心黑(希望他没有心脏病吧。...) 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 向一默大概率是个切开黑。 能在这个领域比肩那些老江湖、老狐狸,至少证明他对人心人性的了解与这些人在同等水平线上,又怎么可能真是怯懦之人?而大多数人却会因为他的年龄而忽略这一点,甚至包括他原本的顶头上司彭志飞。 林蔻蔻无从得知他的全部经历,也没有去问。但想也知道,一个年少时失去双亲,靠社会资助读完大学,毕业还要向人报恩的人,一路走过来究竟见识过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她垂下眼眸,嗓音淡淡:“无论如何,应付冯清绰绰有余了。而且……” 话说一半,却戛然止住。 裴息道:“说不准什么?” 林蔻蔻像是想起了什么,咳嗽一声,双目望天:“希望冯清没有心脏病吧。” 裴息:“……” * 办公室里,冯清已经跟向一默聊了一阵。 其实在先前那场面试,彭志飞明里暗里说了向一默不少坏话,冯清都听得出来。他是没想到自己这一次的两个候选人正好是上下属关系,还有这种恩怨。 所以对向一默,他是好奇的。 刚才在办公室外面,他也是有意提出那个问题,想看看两人的反应。然而向一默的表现,多少让人有点失望。 眼下顺着学习经历、工作履历聊下来,冯清发现,向一默在学校里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工作上似乎也不事事争先,无论从哪方面看,似乎都平平无奇。 未免太普通了一点。 这就是林蔻蔻推荐来的人吗? 冯清对苏迎那边据说花了大力气找来的彭志飞其实是不满意的,原本寄希望于林蔻蔻找的人,毕竟这猎头敢向他狮子大开口,大概有些底气。 可没想到,向一默似乎还不如彭志飞。 眉头悄然皱得更深,他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在脸上,只续道:“我看你在巴别塔工作了挺久,为什么忽然想跳槽?” 向一默一直是一脸平淡,听见这句后,却抬眸看了冯清一眼。 冯清觉得这一眼很奇异:“不好讲?” 向一默竟笑了:“不,我只是以为,您刚才面试彭志飞的时候,就应该已经了解原因了,不会再来问我。” 这一句话…… 如果说,先前的向一默普通得像块石头,带着点寡言少语的沉默劲儿,那这句话就像石头破了条缝儿,一下泄出了那么一缕锋芒。 冯清突然嗅出了点不寻常的味道。 他意识到,向一默好像真的有点东西:“你对你的前上司,意见好像不小?” 向一默无意隐瞒:“是不小。” 冯清笑起来:“年轻人,职场上,尤其是面试的时候,说前东家和前上司的坏话,可是大忌。” 向一默竟点头:“我知道。” 冯清奇道:“那你还说?” 向一默道:“如果没有意见,大家都满意,我今天也不坐在这里了。” 冯清无言,倒也无法反驳。 上位者大多不喜欢刺儿头员工,最好是那种任劳任怨省心省事儿的。如果员工说上家公司的坏话,那他以后从下家公司离开也可能会说下家的坏话。 有的老板还是很介意这一点的。 冯清审视着他,终于抛出了一个带刺的话题:“可高位者之所以在高位,一般都有他的本事。而你刚才在外面的回答,我并不满意。” 这是在给向一默压力。 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会怎么应对。 然而向一默什么反应都没有,既不紧张,也不窘迫,反而回视着冯清,反问了一句:“您觉得彭志飞的回答好吗?” 冯清突然警惕:“如果我觉得好呢?” 向一默笑:“那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冯清:“……” 妈的,林蔻蔻说这个候选人可能要反过来面试自己,竟然是真的! 他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眼皮抖了抖,道:“那我就想问问了,你说自己不擅长这方面,又没有相应渠道,凭什么敢来应聘这个职位?” 向一默这一次想了想,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您平时玩微博,发朋友圈,或者刷短视频吗?” 冯清道:“偶尔,很少。” 向一默道:“那您想过人为什么会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东西吗?” 冯清:“……” 想发就发,理由多了去了,这哪儿能一句话概括? 他皱眉:“你觉得为什么?” 向一默道:“因为他们想表达,想告诉别人‘我和你们一样’,也想告诉世界,‘我和你们不一样’。谈论同一个话题,会让人找到在群体里的归属感,安全感,还有别人的认同;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则是在彰显个性,确立自己在世上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人既害怕与人不同,也厌恶与别人相同。” 这一番话,听上去和广告营销毫无关联。 可冯清听后,心里却忽然翻起狂涛。 如果说,先前他对向一默的期待值已经降到了谷底,那么此时此刻,他的言语便像是一座从深渊里突起的奇峰,令他猝不及防,顿生出惊艳之感,大大超出了预期! 向一默却只平淡地续道:“年轻人这方面的表达欲只会更强。认为他们只是追星刷短视频的看法,未免太过傲慢。他们要的是尊重,理解,而营销的本质是传播。如果营销能尊重他们,给他们认同感,或者特殊感,他们会愿意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传播,所以就算渠道不过硬,也能产生打破圈层的效果。” 彭志飞的问题,就是太过傲慢。 客户就算是韭菜,那也是有尊严的韭菜。一面看不起人,还想要人买你的产品,未免也太不把别人放在眼底。 现在很多人做营销翻车,就是因为骨子里对受众太傲慢。 冯清听到这里,眼底已经是大放异彩—— 这绝对就是他要找的人。 不是抓着什么渠道、网红之类的鸡零狗碎跟自己胡吹,而是抓住本质,对用户的心理有精准的把握,格局够高! 他下意识追问:“那要怎么做?” 向一默道:“产品本身就是一个够硬的传播渠道,要改得先从外包装开始,重新设计,添加可以营销的元素。” 说到这里,他便停下了。 冯清还等着听下文呢,不由纳闷:“然后呢?” 向一默望着他,慢慢道:“然后的内容就要收费了。” 冯清:“……” 他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向一默这话的意思,眼睛都瞪圆了,简直不敢相信—— 好奇心给他吊得高高的,刚到关键点上,就说要收费?! 现在的年轻人套路这么深吗! 冯清心里就跟坐了一趟过山车似的,体验值拉满,恨得牙根痒痒。 只是还真不好说什么。 对广告这种创意行业来说,点子是最值钱的。面试的时候,大家也很忌讳“空手套白狼”这种做法,人还没入职先帮你打上工,给你出套策划案,没有这道理。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挂上了有史以来最和善的微笑:“目前谈的情况来看,向先生本身的能力应该可以胜任营销总监这个职位。只不过,渠道方面有些缺陷。但也没关系,回头我可以专门请个这方面的人来跟你互补。就是不知道薪酬待遇这方面……” 话里其实隐隐有点试探的意思。 资本家嘛,自然是能少给钱就少给钱,他甚至连理由都找好了—— 谁叫向一默渠道不够呢? 然而万万没想到,压根儿没等他话说完,向一默便道:“我只负责面试,待遇还是回头请林顾问来帮我谈吧。” 冯清:“……” 跟林蔻蔻谈? 他原本承诺的待遇还不够高吗?这女人又想狮子大开口吗! 冯清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劝道:“猎头帮你谈,可最终答不答应还得看你自己,我们俩谈,面对面,也免得中间多经手一个人,起什么误会不是?” 这话其实合情合理。 然而向一默半点不动心,只带着笑意看了冯清一眼,道:“这就不必了。实不相瞒,林顾问先前特意警告过我,您一定会当面跟我谈薪酬,要我不要答应。” 冯清:??????? 当时林蔻蔻站在阳台上,只说了这么一番话:“冯清这种人,不应该看不出彭志飞是个草包。他面试对方这么久,无非两个可能。第一,他想从彭志飞嘴里了解你;第二,他想给人一种他对彭志飞也很满意的错觉,避免后面面试的你认为这个位置非你不可,怕你坐地起价,回头offer谈崩。而且我在想,顾向东能说动彭志飞这种总经理来面试,除了薪酬开得够高之外,说不定还承诺了股权。资本家都属铁公鸡的,能少花钱就会少花。冯清尤其抠,未必愿意给你相同的待遇,甚至如果能在你不生气的情况下压一下你的待遇,他会很有成就感。” 向一默当时难免意外。 只是等看到冯清跟彭志飞从办公室里出来,果然一副相谈甚欢的表情时,他就不得不想,林蔻蔻可能说中了。 等到现在,冯清居然真要跟他谈待遇,向一默已经心服口服—— 这位林顾问,真的可怕。 冯清却是气得脑袋都“嗡”了一声,提起林蔻蔻来满肚子都是火:“她这不是挑拨我们关系吗?哪儿有候选人还没入职就这么搞事情的!你应该知道,我这边是因人设岗,就不怕我录用彭志飞,不选择你吗?” 说实话,向一默以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猎头。 这时他看着冯清近乎气急败坏的神情,无端端就想起了当初林蔻蔻为了让他离开巴别塔做的那些事…… 一时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他不由同情地注视着对方,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那我也无法干涉您的选择,只能回头请林顾问重新帮我找份别的工作了。” 冯清:“……” 血压急剧飙升,脸上迅速发绿。 冯清差点没恨得咬碎一口老牙—— 为什么!为什么能力强的候选人还偏偏有个心黑的猎头顾问? 他妈的烦都烦死了! 裴息的破绽(放心,我们很快带你上路。...) 冯清面彭志飞,用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结束后满面笑容,亲自把人送出来;可他面向一默,也就四十分钟不到,办公室门一打开,向一默倒是表情平淡,看不出什么来,然而冯清那张脸简直黑得跟锅底似的,还得是干柴烈火烧过八百年的那种。 众人全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就见他停下来,盯着林蔻蔻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当猎头!” 她这样的人怎么就不能当猎头了? 非但能当,还是业内顶尖呢。 林蔻蔻心里嘀咕,原本想要反驳,可看冯清正在气头上,怕自己给他气得背过气去,回头赔不起,所以还是忍住把嘴闭上。 冯清冷哼一声,直接让苏迎送客,自己掉头就回了办公室,那门关得“砰”一声响,动静老大。 众人不免面面相觑。 苏迎更是没想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冯清竟然会这么生气,这场面试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向东也是愕然了好半晌,紧接着反应过来时,却是忍不住击掌笑起来:“厉害,厉害啊,一场面试能把冯总气成这样!林顾问重回猎场的第一单,就给客户推这种候选人……” 面试就面了四十分钟不到。 冯清出来还这表情。 别说是他们这种专业的猎头,就算是找个普通人也能看出来:林蔻蔻推的这个向一默,要能拿到offer才见鬼了! 顾向东这人没什么心胸,对自己也向来有意见,林蔻蔻对对方的见解也从来没有过期待,他说什么话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丛林中的猛虎怎么会在意草地上的蚂蚁说什么? 只是这一次,顾向东话里偏偏捎带了她的候选人。 林蔻蔻眉头明显皱了一下,转眸盯着顾向东,突然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你跟贺闯同时进公司,可我偏偏更看重他而不是你吗?” 顾向东脸色顿时阴沉。 林蔻蔻拉开唇角,冲他一笑:“因为猎头最重要的本事是看人,但你好像没长眼。” ——说得直白点,瞎。 当年的事情,顾向东耿耿于怀。 他没想到林蔻蔻竟然心知肚明,而且现在忽然提起。 一时间,新仇旧恨全涌了上来。 “不会看人?我做成的单一开始不比他贺闯少,要不是你后来帮他,还把自己手里的人脉资源给他,他能超过我吗?!”顾向东情绪激动之下已经完全忘记旁边还有个裴息在,尖锐的声音里充满嘲讽,“看人?我会跟客户hr搞好关系才是本事!你那么会看人,怎么就落到被施定青开除的下场呢?” “……” “施定青”这三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了。 林蔻蔻一时怔愣。 裴息搭垂着眼帘,原本正在看手机,听见这个名字,动作便停了一停。 他抬起头来,目光掠过了顾向东,静静地落在林蔻蔻身上。 她默然立原地,好像突然陷入了回忆。 外面雨声淅沥。 她略略垂下几分的眼角眉梢,也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雨雾中,明灭闪烁着,令人看不真切。 顾向东满以为自己这一次的反击踩中了她痛处,得意起来。 然而过得片刻,林蔻蔻抬起头来,却是格外复杂地叹了一声:“施定青现在也离开航向了吧?” 是她上次偶然看见的新闻。 引力集团收购航向后,施定青就成功套现,也就是前几个月,她带着一大笔钱离开了这家由她一手创建的公司,去向不明。 这倒是业内纷纷看衰航向。 猎头圈杂志在专栏上断言:“施定青的离场,是一个极其明显的信号,意味着航向这颗短命的流星,终将坠亡。” 当初施定青掌控公司话语权的时候,是完全支持林蔻蔻的。 所以顾向东对这老女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他冷笑道:“贺闯跟你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他这条狗不忠心了,居然没来告诉你?” 整个航向都知道,贺闯是林蔻蔻最忠诚的下属。 那么嚣张个人,对谁都没好脸色,可对着林蔻蔻时,也就是嘴上犟两句,她讲的话他全能听进去。 顾向东有此嘲讽也正常。 只是林蔻蔻想起前阵子贺闯给自己连打十几通电话,最近两天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禁有点烦心,对顾向东就更不耐烦应付了。 她淡淡道:“有空嫉恨别人,不如反省自己。你当你当年给投行做单两头吃回扣的事没人知道么?” 一瞬间,顾向东面色大变:“你怎么——” 话说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连忙闭嘴。 只是额头上的冷汗已涔涔而下。 因为裴息此时就站在他的身后,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瞳,就那样平静地望了过来。 林蔻蔻只给了他一句忠告:“当时没让你收拾东西滚蛋,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可现在航向归引力集团管,虽然你这种小角色恐怕还惊动不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裴刀’,但奉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夹紧尾巴做人,别到处乱叫了。” 说完便直接朝着电梯走去。 顾向东在她身后大声反驳说她“胡说八道”,她也不搭理。 站在前面等电梯的时候,她就习惯性地把今天的事情复盘了一遍。 面试情况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不太需要担心。 只是那姓裴的…… 林蔻蔻微微皱了眉,虽然心底终归有些纳闷,但基本已经打消了怀疑,排除了对方是裴息的可能。 看来得回去再想想了。 她正在心里重新列名单,但眼角余光一闪,忽然就看见前面光滑平整的电梯门上映照出她身后的走廊。 苏迎正送众人出来。 向一默和舒甜走在前面一些。 顾向东大概是被气疯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步跟上。只是要转上走廊时,却正好跟裴息同时。 他抬头看了裴息一眼。 从电梯门的倒影里也无法分辨他是什么表情,但可以清楚地看见,顾向东的脚步在这时停了一下,让裴息先上了走廊。 第一时间,林蔻蔻还没多想。 那走廊口也不宽阔,顾向东跟她关系也不好,不可能跟她带来的裴息并肩走,让路也没什么。 然而只是一转念,脑袋里一片电光便骤闪出来—— 这可是顾向东啊。 原本就自视甚高,当了总监之后就更狂妄自大,别人不给他让路都算好的,怎么可能主动给别人让路! 舒甜跟向一默走过来,看见她脸色有些异样,以为她是为刚才顾向东的话不爽,还宽慰她:“那人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顾问千万不要为他生气。” 这时裴息才走近。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林蔻蔻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经磨刀霍霍:小王八马甲披得还挺谨慎,找人演起戏来了,差点连她都骗过!就这么不想被人知道他堂堂引力cho在这小破公司装猎头?既然如此,她可就不客气了。 一群人下了楼,苏迎说回头会跟他们打电话沟通面试的结果。 顾向东不敢久留,灰溜溜去了。 向一默想起这几天来自己所经历的变化,对着林蔻蔻这个“幕后黑手”,难免心绪复杂,只是末了还是轻轻道一声:“谢谢。” 林蔻蔻看他表情,忍不住笑:“你别愁眉苦脸啊,搞得大家好像以后不会见了一样。放心,来日方长。等回头你当了总监,手底下应该要招人吧?到时记得给我打电话,照顾照顾生意。” 向一默:“……” 林蔻蔻还拍了拍他肩膀,一脸憧憬:“而且我看这公司你大概也就能待两年,等履历刷够,我再帮你物色几家更好的公司。” 向一默:“……” 舒甜:?????? 是听错了吗? 现在人都还没入职姜上白呢,为什么就已经开始挥舞着锄头,谈起两年后再把人从这家公司挖出来的事了! 外头在下雨,向一默先打车走了。 林蔻蔻目送他离开。 一回头来对上舒甜的目光,她顿时扬眉:“你这什么眼神?我们做的就是人的生意,‘人贩子’没听说过?好的候选人是稀缺资源,当然要反复贩卖。而且我把人挖走,职位不就空出来了吗?又得有新人填上。这叫造福同行,促进人才流动。” 舒甜:“……” 这怎么说怎么有道理的口才究竟怎么练出来的? “可惜伯乐常有,千里马不常有啊。金飞贼难得一见,顶尖人才都被招进了互联网大集团……”说到这里,林蔻蔻一眼扫到旁边的裴息,心思便活泛起来,似笑非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去这种大集团挖人,应该会很爽吧。” 部门那边有点事急需批复,裴息才刚在手机上回完人的消息,不曾想一抬起头来就对上林蔻蔻这意味深长的目光,眼皮顿时便跳了一下。 林蔻蔻看出了端倪? 可他往前捋捋,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破绽。 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裴息演技精湛地维持着自己关系户的人设,挑眉问道:“可以走了?” 林蔻蔻一看就知道,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破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 如今,是他在明,她在暗了。 她慢慢勾起唇角一笑,若无其事道:“是要走了。放心,我们很快带你上路。” 裴息:“……” 这话听着,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林蔻蔻的套路(不知道今年的墓地几万一平...) 正式的面试结果虽然一般要好几天才能出来,但稍微上点规格的面试,hr都会在结束后很快给猎头顾问打电话,反馈候选人面试的情况,offer发不发在这时候基本就能看出来了。 顾向东认为彭志飞这次的面试非常顺利。 他准备去巴别塔,等苏迎那边的反馈一过来,就立刻跟彭志飞说。 只不过,因为林蔻蔻一句话,他在去的一路上都心情阴郁。吃回扣不是大问题,吃回扣被林蔻蔻知道也不是大问题,可吃回扣被林蔻蔻指出还被裴息听见,那问题就大破天了。 他完全想象不出裴息会是什么反应。 未知的恐惧最折磨人。 一直等快到了,顾向东才勉强调整好心情:水至清则无鱼,何况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是要追究那也得拿出证据来。他自问做得干净,林蔻蔻说时他反应快,否认得也快,问题应该不太大。 只是他没想到,前脚才踏进巴别塔的大门,后脚就看见了向一默。 这个先前才在姜上白见过的年轻人,正从自己狭窄的办公室里搬出一个纸箱,彭志飞和他侄子彭立就抄着手站一旁看,脸上还挂着冷笑。 整片办公区安静极了。 人人都低埋脑袋,不敢讲话。 只有角落工位上一个姑娘在轻声饮泣。 顾向东一见,便不由愣了一下,走过来问:“彭总,这是?” 彭志飞讥讽一笑:“清除公司毒瘤,痛打忘恩负义的落水狗啊。我要看着他从这里滚出去!” 彭立脸上青了一块,看着向一默的眼神尤其狠毒,补了一句:“这种上班时期殴打上司的垃圾,我倒要看看哪家公司敢要他。” 显然,在姜上白的面试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 向一默这种人到外面根本没人看得上。 只会做事有什么用? 功劳都是会说的人的,有本事不长嘴是能知道事是你做的? 彭志飞转头问顾向东:“那边有反馈了吗?” 顾向东刚想说没有,兜里揣着的手机便震动起来,竟正好是苏迎打来电话,他便说一声“来了”,然后走到外面接。 彭志飞胸有成竹,也不在意。 向一默抱着纸箱,这时正好从他面前经过。 彭志飞便阴阳怪气道:“记得出去前让hr检查一下,别带走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这话说来,纯粹是为羞辱人的。 但向一默竟没生气,脚步一停,忽然问了一句:“还没拿到offer就敢让猎头进公司,一点也不担心被大老板知道,你对姜上白的面试就那么有信心吗?” 彭志飞顿时色变。 顾向东进来当然不是以猎头的身份,而是假称是公司客户,可如今向一默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戳破! 他不是没有一刹的慌神。 但紧接着就想起之前的面试,得意道:“你不会觉得人家能瞧上你吧?告诉你,以后但凡有我在的地方,都不会有你立足之地!” 话说完,他便大笑。 然而向一默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外面的顾向东。 彭志飞原本也没在意,只是下意识顺着他目光朝外面望了一眼,心头猛地生出一股寒意。 因为刚才还面色如常的顾向东,此时竟满脸呆滞。 他一只手还握着手机,目光却越过窗玻璃直直地看向彭志飞,一双眼底惊怒交错,被人扇了巴掌似的,狼狈且难堪! 还未出口的笑声,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彭志飞顿时像一只被扼住了脖子的鹅,一张脸完全憋红了,震怒与恐惧同时涌上心头,却让他跟座雕像一般立在原地,动也动不了一下。 然而向一默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而去。 但不是走向门口,而是走向那个低声饮泣的姑娘。 张晴也被开除了,连实习期都没过。 向一默站到她桌前,笑了一下,轻声道:“我跳槽了,你要不一起?” 哭得泪眼红红的姑娘抬起头来,怔愣地望着他。 * 苏迎也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这个结果? 当冯清告诉她他要的是向一默而不是彭志飞时,她都没反应过来,连着跟冯清确认了两遍,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她都这样,顾向东那边肯定更不能接受。 所以苏迎只是冷淡的通知了结果,也没有讲太多,便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是给歧路那边打。 可她万万没想到,好几通电话打过去,那边都提示“对方无法接听”。这时苏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林蔻蔻早把她拉黑了! 想当初是她拉黑猎头的电话,别人想打也打不通;如今却是猎头拉黑她的电话,她想反馈个面试情况,都没办法打通! 苏迎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不得已拨通了歧路的公司座机。 林蔻蔻这会儿才刚回到歧路不久,电话接起来,对最终的结果没表示半点惊讶,只问了一句:“彭志飞那边你们是不是承诺了股权?” 苏迎:“……” 总算知道老板为什么要派自己打这个电话了,就这一句她就想把手机扔林蔻蔻脸上! 林蔻蔻笑:“也别急着否认,我知道,向先生的资历还不太够,现在也的确没做出成绩。所以股权这边我们也不要多了,有彭志飞一半就行。可以等入职之后一年看情况给,这样您也不难做,您说呢?” 苏迎咬牙:“这我得请示一下老板。” 林蔻蔻道:“哦,那没关系。另外就是,虽然候选人没提,但我想问一下,你们会给他一间够宽敞、采光也好的独立办公室吗?” “总监这个位置,办公室肯定不会寒酸。 ”苏迎没理解她为什么强调这点,“你问这个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这时是下午五点左右。 西边长日将尽,天幕上挂了一抹绯色的霞光,渐渐开始发暗。可歧路外面这片窗玻璃,却很亮,将外面的光线完全透进来,依旧显得磅礴,仿佛能将整个人都罩在里面一样。 林蔻蔻握着电话,抬目向外望去。 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那天敲开向一默的门,看见的那间昏暗的办公室。在那个狭窄到连转个身都难的小空间里,向一默像一只埋在泥里的蝉,待了有三四年,不声不响地专注于他的创意策划,在那里熬了一个又一个的长夜,轮廓清减,满身寂落…… 然而他没有得到自己应得的。 哪怕一间体面点的办公室。 林蔻蔻出神了好半晌,听见苏迎那头疑惑的声音,才收回目光,慢慢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我的候选人值得一个全新的开始。” * 林蔻蔻电话一挂,便对旁边的舒甜利落道:“成了。” 舒甜顿时一声欢呼,跟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整个公司立刻跟咸鱼炸开了锅似的吵嚷起来。 毕竟这公司订单不多,这么大的还是独一份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候选人今天面试,原本没几个人看好,毕竟对手是航向。 现在竟然做成了? 袁增喜都觉得自己在梦里:“那可是航向啊,我们歧路这种小公司……你们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他们的候选人忽然阑尾炎犯了要做手术没去面试,或者忽然横遭车祸?” 舒甜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凭的是本事,你可以瞧不起我的能力,但怎么能质疑林顾问!” 袁增喜便恍惚起来:“原来不是做梦吗……” 他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候选人年薪300万,顾问拿三成,就是90万;公司抽三成,顾问拿七成,那就是……” 算着算着,嘴里就像塞了柠檬。 袁增喜瞬间觉得自己这个组长不香了:“你们这才一个多星期吧!赚六63万!” 一单落定,林蔻蔻人已经放松下来,听见袁增喜这话,笑容便古怪了几分:“袁组长是没看我们后来和姜上白新签的协议吧?” 协议? 当初知道他们重新争取来姜上白这边的职位后,袁增喜看都没多看一眼,便把章盖了。 左右不都是那些条款吗? 现在听林蔻蔻这么一说,他眼皮莫名跳了一下,迅速从自己邮箱里翻出了备份的电子版合同来看。 前面还没什么,可等瞥见顾问佣金那一条时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他没忍住惊叫一声:“百分之五十!姜上白是疯了吗?!” 一般猎头顾问能从客户那儿拿到的佣金有候选人年薪的30%就算高了,可这份协议上写的竟然是50%! 那这一单就不是63万,而是整整105万! 别说是袁增喜,就是舒甜都傻眼了。 直到这一刻,有幸见识过的人才明白,为什么冯清这样的笑面虎对上林蔻蔻就没好脸色。 就这比例,不把林蔻蔻杀了祭天都对不起花的钱! 而裴息也终于解开了先前的困惑:难怪那天酒展会场,冯清才跟林蔻蔻谈了几句就脸色铁青。想必是林蔻蔻一张嘴要50%的血盆大口,结结实实地冲击了这位抠门老板的世界观…… 只不过这协议是对赌协议,前期姜上白不会给付任何酬劳,单子能做成就给50%的佣金,做不成猎头却是一分钱没有。 敢谈这种协议,林蔻蔻的底气是真的足。 裴息在旁边静静看着她,唇边不知觉就挂上了一抹笑。 整个公司闹哄哄的,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有,吵得跟菜市场的。 只有舒甜在得闻佣金数额时,哭出了宽面条泪—— 现在她总算知道,林顾问当时那句“不然我怕等这单做完,你连二都不好意思拿”,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offer虽然还没发,但全公司的人都在恭喜他们。 一帮咸鱼闹着要吃庆功宴。 这种热烈的气氛,林蔻蔻自打去到航向就没再体会过了,一时竟觉得亲切,便打电话定了家餐厅。 陈错今天正好有空,所以一同去了。 但林蔻蔻没想到,裴息竟然也说自己没事儿,可以一块儿。 这下便提醒了她—— 是时候验证自己的猜测了。 饭桌上大家秉着“大户请客不吃白不吃”的心理,点了一大桌菜,还上了点酒。 陈错本来想喝的,可看裴息在旁边,愣是没敢动。 直到中途看裴息走出去很远接电话,他才赶紧做贼似的给自己倒上半杯,偷偷喝了两口。 林蔻蔻看得发笑,端着酒杯,往他那边倾了倾身,假作不经意地小声道:“我看裴息人挺好的,陈顾问怎么怕成这样?” 陈错一听差点没拍桌子:“他人挺好?我——” 话到这里,脑袋里突然一激灵。 陈错猛地打了个寒噤,毛骨悚然,一抬眸就见林蔻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底已是一片了然神色:“原来真是啊。” 她刚才说的不是“裴顾问”,也不是“裴止”,而是“裴息!” 而他竟然接了话。 这一刻,陈错觉得自己已然凉透:不知今年墓地几万一平,现在去买要不要排队? 故意的(他现在就想掐死她!...) 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说漏了嘴。 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在他面前夸裴息,以此来转移了他的关注重点,以至于竟忽略了那么明显的语言陷阱! 但她这么做的前提是…… 陈错头皮陡然麻了一下,脱口而出:“不对啊,你怎么猜到的?” 一定是先有怀疑对象,且有不小的把握,才会直接用“裴息”这个名字来试探他。 可裴息那样的人也会露出破绽让人怀疑吗? 林蔻蔻微微一笑:“那还要多亏了像陈顾问这样的好人,时不时给我提供点线索,真是想不猜出来都难呢。” 陈错:“……” 虽然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但这句话里的调侃就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陈错心里憋闷,差点没气吐血。 只是一回想起自己刚才那么干脆就说漏嘴的马大哈行为,顿时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酒都变作了黄连,苦得他想哭。 要让裴息知道,他想不死都难! 林蔻蔻眼看他一张英俊的面庞逐渐变成猪肝色,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不由生出了几分同情,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知道你好像也不愿意得罪姓裴的。我也就是验证下自己的猜想罢了,不会告诉他是你说漏了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帮你保密。” 帮他保密? 这一瞬间,陈错精神一震,两眼发亮,就差扑到林蔻蔻面前高呼“菩萨下凡”“救世主万岁”。 然而下一刻,就听她笑眯眯补道:“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 陈错:“……” 配合?你是想对裴息做什么! 林蔻蔻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道:“放心,也就是问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罢了。” 陈错根本不信。 他求生欲和轻重还是拎得起的,当即道:“你休想,我是绝对不会出卖朋友的。” “哦?”林蔻蔻细长的眉梢轻轻一挑,嗓音清淡,“你刚才那一句漏嘴,不已经把他卖了个底儿朝天吗?现在再讲义气,是不是有点晚了?” 陈错:“……” 林蔻蔻好言劝他:“你自己想想姓裴的那一张死人脸,要知道是你说漏了嘴,会是什么表情?他隐藏身份来到歧路,没几天就被你卖了,你说你罪过多大?” 陈错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蔻蔻却仿佛全是为了他着想,轻叹一口气:“但我要帮你保密就不一样了。他都不知道是你,又怎么会来追究你的责任?你家里有钱,却待在歧路,不就是想过点混吃等死的安生日子吗?闹得鸡飞狗跳也不好吧。” 她说的话太有道理。 陈错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动摇。 可不是,他来歧路一开始就是想躲懒,结果姓裴一来搞得他神经紧绷,觉都睡不好了! 陈错一想到这儿,可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着牙琢磨片刻,小声道:“你真能保密?” 林蔻蔻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 陈错顿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好家伙,你们是在玩狼人杀吗! 他考虑再三,痛快答应:“说吧,你想问什么?” 林蔻蔻今天专门挑中陈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富二代散漫不修边幅比较方便套话,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显然熟识裴息,对他有一定了解,如果愿意配合的话,可以让她知道更多的信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她直接问:“他为什么来这儿?” “……” 陈错顿时无语。 林蔻蔻皱眉:“不知道?” 其实是有点点猜测的。 比如他当初在裴息办公桌上看到的那张照片。 只是这话就算是把陈错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只丧着一张俊脸道:“我一不是他秘书,二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 林蔻蔻眸光一转:“那和我有关吗?” 此言一出,陈错差点没吓得被空气噎死,两只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林蔻蔻于是得出结论:“看来是有关了。” 陈错:“……” 这女人究竟是什么妖怪? 林蔻蔻接着问:“是和我有仇吗?” 陈错摇头表示不知道。 林蔻蔻道:“总不会是纡尊降贵,亲自来这儿挖我吧?” 陈错还是茫然摇头。 林蔻蔻顿时对他有意见:“一问三不知,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错委屈:“我哪儿知道你要问这个?你要问我他以前干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用过什么手段,甚至他投资理财结构,我都知道一点的。你要不问问我,他有多少钱?” 林蔻蔻:“……” 难怪刚才答应得那么痛快,敢情最关键的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啊!我知道姓裴的有多少钱干什么?羡慕嫉妒恨吗! 她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险些觉得自己血压上来,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行了,我不问了。” 陈错长舒一口气。 但紧接着她便挂着那一幅惯常的纯良笑容,轻声补道:“但我相信陈顾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将来如果听到什么风声,会很愿意来告诉我的吧?” 陈错笑得比哭还难看:“愿意,当然愿意……” 把柄在你手里我能不老实吗! 他看着酒杯,心里充满了惆怅,也没明白,三两句话的功夫,自己怎么就成了林蔻蔻的内奸? 林蔻蔻却是盘算起来:既然身份已经确定,那她可要好好跟这位“裴总”玩玩了。当年航向的一箭之仇,她可还记在心里,一点也没忘记呢。姓裴的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幕后推手,而且还是她最厌憎的那种hr做派。这笔账,不好好算算清楚,她都不姓林! * 裴息还在外面打电话,周围虽然没人,但他声音仍旧放得很低。 闷热的夏夜,一阵风吹过来,竟让人莫名一冷。 他正说着话,不由抬头向那被城市灯光照亮的浓厚云层看了一眼,疑心晚上有雨。 电话那头的杨克还有些惊诧:“就这么调任,不给别的理由吗?” 刚才处理完集团里的一些事之后,他便顺手给杨克打了这个电话,让他交代下面的hr部门,把顾向东调职外派去航向在广州刚开的分公司去当总经理。 这是明升暗降。 猎头市场这块,广州的规模比不了上海。何况那边还什么都没搭建起来,将来做不出业绩说背锅就背锅。 裴息异常淡漠:“他知道得太多了。” 杨克:“……” 裴息也想起先前在姜上白发生的事,神情便越见冷酷:“何况,为什么调他,他自己应该清楚,不用让人跟他废话。” 他虽然雷厉风行,在外头名声极差,但在集团里开除的每一个人都是拿得出理由,不是凭借个人好恶的。所以就算是当年对程冀和顾向东这些人开除林蔻蔻的行为很有意见,一年多来也并没有格外针对,只是因为高招组那边总是达不成kpi的问题下过通牒。 这一点,杨克十分了解。 所以,必定是姜上白那一场出了点什么事,顾向东这个人不仅私德有亏,公事上多半也不干净。 电话一挂,杨克那边去沟通相关事宜。 裴息却回到了包间。 袁增喜等人已经喝多了一点,搁那儿跟乞丐似的敲碗唱歌;林蔻蔻小声跟旁边的舒甜说着什么话;只是陈错的画风有点格格不入,他竟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盯着面前那只酒杯,一脸的苦大仇深。 裴息也不知他又抽什么风,只叫他出来,说有点事。 陈错心头一跳,连忙起身出去。 他表情看着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只不过在对着裴息时,似乎一贯如此,所以裴息倒也没有过多的怀疑,对他道:“你爸给我发消息,说你奶奶明天过大寿,让你回去露个面。” 陈错一愣,紧接着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林蔻蔻坐在里面,方向正好,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但两人的神情与举动却能看得分明。 陈错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后,裴息就皱了眉头。 两人立在走廊上,面对面说了几句。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陈错的反骨,他突然就冷笑了一声,竟是留了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掉,只留下裴息站在原地,面如寒霜。 林蔻蔻冷眼瞅着这架势,心道陈错这人脾气上来,倒是连“怕”字怎么写都忘了,也没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怂嘛。 只是她垂下眼帘,却有一计忽然浮上心来。 敌在暗,我在明,才叫“占据有利地位”。 可裴息既然已经叫了顾向东来演戏,那就是怀疑她已经察觉了端倪。她必须打消对方的怀疑,让对方以为自己没怀疑他才好…… 等裴息人走回来,林蔻蔻便抬眸,用一种说不出的诡秘眼神看着他,也看了一眼他身后陈错离去的走廊。 裴息被她这一眼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问:“你干什么?” 林蔻蔻撇下舒甜,悄悄靠近他:“其实我之前一直很疑惑,裴顾问这样一看就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来歧路这种破公司。可我现在知道了……” 她一双清透的眼眸望着他,一副已经将他看穿的犀利。 裴息心头猛地一跳。 这一刹,他的大脑已经如光速一般疯狂运转起来:她知道了?怎么知道的?他哪里露出了破绽?现在要怎么应对? 然而下一刻,林蔻蔻就一副了然的口吻:“闹半天,都是为了陈顾问。” 裴息:???????? 林蔻蔻不由唏嘘:“难怪你先前遮遮掩掩,搞得我老怀疑。其实你大可大大方方的嘛,大家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不会介意的。” 裴息:???????! 他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为了陈顾问”,可等看见她那一副“放心我懂”的表情时,整个人差点炸开。 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裴息生怕自己脑血管崩裂,连忙伸手摁住,咬牙解释:“林顾问,你可能误会了,我只是和陈顾问家里人认识,受托关照他一下,并没有……” 然而也不等他解释完,林蔻蔻就不走心地敷衍道:“知道,知道,我相信你,受托照顾的关系,你们没什么瓜葛。放心,我嘴严,不会出去乱讲的。” 裴息:“……” 你这叫“相信”?还“嘴严”,他跟陈错之间有什么需要她嘴严的吗! 简直不明白林蔻蔻这脑回路怎么长的! 他还以为她是怀疑自己的身份。 结果就这? 一瞬间他几乎想跳起来自爆身份自证清白,然而关键时刻掐一把自己的手腕,却强迫自己冷静:不要冲动,林蔻蔻往错的方向怀疑不是正好吗?无论如何,他的身份安全了。受点委屈,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至于现在的账可以等到以后再慢慢算…… 裴息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准备把这口可怕的黑锅扛下来。 可没料,林蔻蔻接下来就跟对待兄弟姐妹似的,一手搭上他肩膀,亲切道:“陈顾问这种富家大少,难免有点脾气,但人其实还挺好相处的。我知道,裴顾问你以前是hr,刚转行猎头,还来到这种小公司,肯定不大适应。没关系,怎么说你也是我面试招进来的,以后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来问我,我呢,略有一点经验,以后可以腾出手来带带你。男人嘛,无论如何还是要有份事业的,这样才能给另一半安全感……” 裴息:“……” 他现在就想掐死她! 过往一角(不,这一件是真的。...) 林蔻蔻说完,还给他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裴息险些原地升天。 无数解释的词句堵在喉咙口,却是半天没能出口。他说了对方也未必信,解释有什么用呢? 他唯独无法理解的是,林蔻蔻怎么会想得这么歪? 正常人会往这个方向想吗? 简直要让人怀疑,林蔻蔻是故意想搞他。 然而,裴息脑海里这念头才刚闪过,就听见饭桌上的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奢侈品和时尚行业。 有人抱怨:“这行单可太难做了,作风老奔放了!” 袁增喜便道:“所以嘛,大家平时对陈顾问要多担待些,人家深耕奢侈品和时尚行业这么久,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啊!” 裴息:“……” 他好像明白林蔻蔻为什么会想歪了。 奢侈品行业,性别男取向男的人不少,陈错那不学无术的混子做的不就是这个吗! 他频繁叫陈错出去说话,不被误会才怪了。 裴息心里忽然骂了一声,又觉得林蔻蔻对他的怀疑实在有理有据,再正常不过。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裴息这个“关系户”在旁边,又或者是真心敬佩陈错在奢侈品行业的牺牲,众人提起陈错,顿时都是交口称赞。 袁增喜更是端着酒杯就站了起来:“来来来,让我们为陈顾问喝一杯。也恭喜林顾问,在我们公司的第一单就如此成功!” 大家于是共同举杯。 众人说说笑笑,忽略掉边上表情难受的裴息的话,气氛算得上十分融洽。 * 姜上白市场总监这个职位被人关掉的消息,一下午的时间就传了出去。 不少猎头公司都感到诧异。 因为关掉这个职位的,竟然不是先前拿到独家协议的航向,而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先前姜上白广撒网联系了很多公司,不少猎头都对这个三百万的职位垂涎三尺,只是大家都没推上来合适的候选人。后来航向进场,拿走独家协议,这些公司虽然不满,可能怎么办呢? 人家是航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又是航向新任总监顾向东亲自出马,想也知道这单十拿九稳,没他们的份儿了。 可谁能想到,顾向东竟然翻车了,航向竟然失手了! 最早是有个航向的员工在网上匿名吐槽:姜上白三百万的单也不算小了,居然被个小公司打得落花流水,去的时候像个人,回来的时候像条狗。啧啧,还以为总监出马,有多厉害呢,呸! 大家都是圈里人,一看就知道吐槽的是顾向东。 有跟姜上白接触过这个订单的猎头更是纷纷震惊,在下面留言询问。 这下,小公司的名字才浮出水面。 歧路猎头? 谁听过? 都没听过啊。 众多猎头交流消息时,都十分纳闷:这种是个人都没听过的小公司,基本可以划入“野鸡作坊”的行列,居然能硬生生从航向手里抢走职位? “航向这两年本来就不行了,施定青不也离场了吗?我觉得可能不是对手太强,而是航向太弱。毕竟顾向东嘛……懂得都懂。” “再弱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顾向东好歹以前跟着林蔻蔻啊。” “我倾向于是运气好。” “对,这个叫什么歧路的小破公司,多半是走了狗屎运,偶然遇到合适的候选人捡了一单罢了,不值得上心。” …… 天马猎头的办公室里,资深猎头周飞还在加班,此时看见群里同行们聊天的内容,心里竟然没有多少意外。 更多的是复杂。 当初在姜上白听林蔻蔻教训他的那番话,再次回荡在耳旁。 周飞盯着群聊里最后那两条,低低念了一声:“运气?” 歧路击败航向,只是一场运气? 倘若那天没有遇到林蔻蔻,他一定也会这样想。 然而遇到过之后…… 周飞只想:这些傻逼还不知道,那个曾经站在行业顶端的女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战场。抢航向一个三百万的单子就值得震惊?这恐怕只是个开始而已。 没有人在意这种听都没听过的小公司。 众人聊天的重点很快转移到了航向那边,一会儿是八卦顾向东,丢了这么大个脸要怎么收场;一会儿是讨论施定青,离开航向之后,到底干嘛去了。 直到有人忽然往群里发了条新闻链接—— “我去,施定青这是直接跨行了啊!” * “施定青”这个熟悉的名字,随着财经新闻app的推送,重新浮现在林蔻蔻的手机屏幕上时,她才刚把杯中的红酒抿了一口,一垂眸看见,却是突然没动了。 舒甜还在叽叽喳喳跟袁增喜说他们去姜上白面试时的情况。 然而林蔻蔻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放下酒杯,她默不作声地点开了这条新闻,大致浏览完,划到末尾,竟然还有一条简短的采访视频。 林蔻蔻没带耳机,便调低了音量,点开视频。 一面能看见外滩的开阔落地窗,一把简单的现代风的椅子,施定青上了一层淡妆,保养得当的脸上仍旧能看出细纹,却是一种看过沧桑历过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属于成功女性的成熟与沉稳。 她双目平静,口角带笑,万般体面地接受采访。 裴息坐得离林蔻蔻最近,几乎在她没参与聊天,忽然低头看向自己手机时,就已经注意到了。 此时目光一瞥,就看见了她点开的视频。 这东西他中午就看过了。 视频开始播放。 施定青离开航向后,竟然带着卖掉航向的钱,投了一家与猎头行业完全没有关系的k12在线教育公司,叫做“学海教育”。 目前发展势态良好,前景不错。 记者便是针对这一点提问:“离开航向,大家都以为您会继续从事猎头相关的行业,毕竟做生不如做熟,为什么会忽然进入在线教育行业?” 施定青淡淡一笑说:“猎头行业再怎么做,天花板也有限,就算上市,市值也顶多百亿。但在线教育却有可能做到千亿级别。猎头这种职业,本质还是小众职业,和中介没什么区别,门槛太低,谁来都能做。对其他行业也好,对普罗大众也好,影响力都十分有限。所以航向对我来说,其实只是一块跳板,让我积累到进入下一场游戏的资本。” …… 猎头这种职业,和中介没什么区别。 航向对我来说,只是一块跳板。 这两句话清晰地传入耳中,林蔻蔻只觉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先前脸上还残存的笑意,渐渐散得一点也找不见了。 那么多人为之打拼过的事业,在她嘴里,只是进入下一场资本游戏的“跳板”? 言语之间,充满了对这个职业的轻蔑。 这竟然是她先前全心信赖的老师,毫无保留交付合作的同伴,所能说出的话……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 林蔻蔻心下竟觉嘲讽,迷惘,失望,一点一滴的情绪慢慢累加起来,最后竟然成了一种无从宣泄的荒谬之感。 她慢慢盖上了手机。 夜晚足够热闹,她却仿佛置身其外。 裴息就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林蔻蔻,窥看着她面容上那些情绪变化的细枝末节。 你同她不该是一丘之貉吗?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他埋下头,终于喝下了今晚第一口酒。 舒甜正说到气愤处:“那个顾向东,满嘴的胡说八道。我们林顾问明明实力比颜值都高,他居然诋毁林顾问靠脸,还污蔑林顾问以前为了挖人拆散别人家庭!” 袁增喜怒而拍桌:“这人太不要脸了吧!” 舒甜想起当时的场面还忍不住上头,包子脸鼓起,拳头都攥紧了:“对啊,又下作又无耻!我们林顾问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林蔻蔻听见自己的名字,这时才回过神来,待听清他们聊的是什么时候,便笑一声,倦怠地一搭眼帘,道:“不,这一件是真的。” 那是她职业生涯的第一单。 “……” 一瞬间,先前还愤怒得恨不能跳上桌的舒甜和袁增喜,都愣住了,张大嘴巴,傻傻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林蔻蔻却无意解释,只道一声:“差不多了,散了吧。” 她拿了手机出去结账。 裴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只是垂着头,又喝了一口酒。 亲爹和不孝子(我喜欢你,你是第一天才知...) 众人晚上十点左右散的,林蔻蔻本想打车回去,没想到赵舍得正好在附近晃悠,闲着没事儿,一个拐弯就把车开过来,顺路送她回去。 林蔻蔻便也没拒绝。 上了车后,赵舍得就一副夸张的口吻:“居然还跟他们庆功去了,蔻爸爸,你不是吧?不是说好了就在那里待两天过渡一下吗,怎么搞得跟真的一样?你自己的公司不开啦?” 饭桌上舒甜无心的几句话,难免令人想起旧事。 林蔻蔻有点心不在焉。 赵舍得话出来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笑笑道:“放心,没忘。明天我就问问湖滨3303的情况,要实在空不出来,就不等了,找别的地儿吧。” 赵舍得犹不放心,一路上都嘀嘀咕咕:“我就怕你说得好听又念旧,别一没留神又跑去给人打工。上次那人可说是两个月左右再给你回复。两个月诶!两个月你都能赚半套房了……” 只是话到这里,她一直看着前方的视线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一刹,赵舍得言语戛然而止。 她眼皮猛地一跳,竟是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 林蔻蔻顿时诧异,看向赵舍得:“怎么了?” 赵舍得转过脸来,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只跟她指了指右前方—— 那是一座临街的公园,就在林蔻蔻小区后面。 平时她进出都会从这里经过。 此时此刻,行人俱无。初夏的夜晚有蝉声萦绕,道旁的梧桐被路灯照着一片苍碧,不远处便是一树已经被绿叶覆盖的晚樱,贺闯就安静地坐在下方的长椅上,抬了眼眸,朝她们望来。 或者说,是朝她。 即便是隔了半道车窗,林蔻蔻也能分辨出,他目光的落点在哪里。 那天赵舍得替她转达了那句话后,贺闯连着打了好多电话过来,她都没接。后来便没了消息。 她也曾想,这小子会不会被自己打击傻了? 没想到,今天忽然就出现在这里。 赵舍得恨不得把头埋到方向盘下面去,咬着牙道:“我就说你不干人事,看看,现在被人家找上门来了吧?” 林蔻蔻一时静默。 她想了想,说:“你先回去吧。” 然后拉开门下了车。 贺闯真的足够年轻,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锋芒,便是神情疏淡收敛的时候,也让人无法忽视。 像是炽烈的太阳,总在发光。 只不过如果说以前的贺闯是夏天的太阳,那这会儿看着更像冬天。离人远了一些,被冷浸浸的雪雾蒙了,一双乌黑的瞳仁沉默且干净,就这么注视着她慢慢走过来。 他竟还笑了一下,道:“我原本想,一晚上走过去那么多人,我怎么就能肯定你是其中一个?或许里面没有你,也或许在我走神的时候,你就走过去了。没想到,这种时候,运气好像要眷顾我一点……” 林蔻蔻目视他,没说话。 贺闯站了起来,又高又瘦,语气寻常地道:“听说顾向东铩羽而归,姜上白那一单应该很顺利吧?恭喜了。” 当初被航向截胡时,她曾给贺闯打过电话,确认这一单是不是他在做,所以贺闯知道姜上白这个职位是她做了,再正常不过。 林蔻蔻没有否认的意思。 她道:“闲着没事儿随便做一单罢了,也没想到顾向东刚好撞枪口上。” “你没看见他今天回公司时候的样子,脸色可差了,头都抬不起来。往办公室里一坐,到下班了也没出来。”贺闯知道她的实力,要想针对顾向东,在这行他早没立锥之地了,只是正因如此,才总有几分不平压在心头,“我以为你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这帮人,报了当初的一箭之仇。可你竟然去了一家谁也没听过的小公司。” 她似乎总在别人意料之外。 在所有人以为她不可能走的时候,她走了个干干脆脆;在所有人以为她会回来的时候,她却了无音信。 贺闯觉得,自己好像距离猜中她总差那么一点。 林蔻蔻顺着公园的林间长道随意往前走。 贺闯缓步跟在她边上。 她淡淡道:“航向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了,而过去不值得回望。人总归要往前走,顾向东这样的不过是跳梁小丑,要为了他们羁留自己的脚步,不是太蠢了吗?” 贺闯抬起头就看见了道旁的晚樱,只不过早已经过了花期。 他还记得,航向楼下的广场就栽着不少晚樱,每年四五月开。 俗话说“金三银四”,三四月跳槽的人最多,猎头上半年最忙的也是这阵。等忙完了,恰好是晚樱开得最好的季节。 总算闲下来的林蔻蔻,便会坐在她那间办公室里,朝着下头望。 他几次路过,都会看见。 下面那些晚樱,开成一片浓云,灿烂得仿佛打翻了水粉盘。 那些加班熬夜争分夺秒的日子,贺闯很容易便淡忘了,但他总记得林蔻蔻坐在落地窗前看那片晚樱时的样子。 可现在她说,过去不值得回望。 贺闯知道自己不应该,可到底是没忍住:“那在蔻蔻姐看来,我算什么呢?” 他眉眼轮廓锋利,看人时总让人带着几分锐气,可现在低下眉、垂下眼来,看着人时,却是带着十二分的认真,隐隐还有点不可言说的伤怀。 林蔻蔻一下想—— 也许赵舍得没说错,她是很渣。 “那年航向招人,我去面试,面试官就是你。”贺闯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叙说着过往,“我还记得,排在前面的是我一个大学同学,出来的时候被你骂哭了。所以还没面试,对你的印象就很不好。后来进了航向,听人说,你是业内毒瘤,hr公敌,独断专行,印象就更坏了。” 林蔻蔻道:“你那会儿不满就写在脸上,装都不装,不用说我也知道。” 贺闯笑起来,道:“后来,跟我同期进公司的人,包括顾向东在内,都很快开了单。只有我,一个职位死磕了近两月,人得罪了一堆,也没关掉,成了公司里的笑柄。那天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当猎头,想要辞职的。可从茶水间路过的时候,却听见你和人说,你最讨厌候选人撒谎。” 林蔻蔻挑眉:“有吗?” 她一副已经记不得的样子。 贺闯却很确定地说:“有。你还说,有的公司做背调很严格,候选人撒谎是人品问题,一旦被发现就很严重。猎头帮客户公司找人,候选人有时撒谎是因为对猎头不够信任,所以对猎头顾问来说,分辨一个人说真话还是假话的能力很重要。” 林蔻蔻道:“这不是常识吗?” 贺闯道:“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不是。尤其是推了那么多位候选人过去,有两个人offer发了,人却没有入职,找了理由敷衍我,我却还没意识到他们是在撒谎。后来我找了个真想进这家公司的候选人,才把这个职位关掉。可做成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高兴,而是想,你有自己的办公室,也有自己的助理,何必自己去到茶水间里,和别人聊业务的事儿,还‘无意间’被我听见?” 林蔻蔻只说:“我不记得了。” 贺闯却仿佛没听见,继续往下道:“第二天开例会,我以为我做成这一单,你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只是跟别人的单子放在一起提了提。所以我又想,大概是我想多了。可是后来,我偶然从公司负责招聘的hr那边得知,我的面试原本是没有过的,是你让人去人事那边提了我的简历,说这个人你要。” 林蔻蔻终于沉默下来。 两个月没开单,让贺闯意识到猎头这行没有那么简单,并不是他在学校里是个学霸,在这行就能如鱼得水;也让他知道,林蔻蔻既然能站到行业那么高的位置,那不管她如何臭名昭著,本事绝非他所轻视的那样简单。 少年的傲气,已被削了一层。 偏偏还让他得知,正是有他讨厌的那个人,他才进了这家公司。 贺闯至今都能回忆起当时那种恍惚而复杂的感觉,此时看向她:“那时我傲慢,不驯,还一点不掩饰对你的讨厌,所以这些年,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为什么愿意要我?” 林蔻蔻随口说:“大概因为你有潜力吧。” 贺闯便笑了,用唇边一抹轻嘲掩去了眸底的落寞,只道:“林蔻蔻,你厌恶别人欺骗你,可你自己从不说真话,是个不折不扣的撒谎精!” 林蔻蔻:“……” 她停下脚步,定定注视着他。 贺闯便觉得自己一颗心忽然被浸入了冰水里,却还挣扎着跳动,试图用那一点涌流的热意抵御包裹而来的寒冷,难受极了。 他仿佛又成了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 眼底带着几分漂泊的彷徨,又凶狠又固执地瞪视着这个世界,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只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看中了我的潜力,你只是可怜我。” 那时候,贺闯大学毕业,成绩顶尖,家里也有相应的人脉,希望他考公,或者进事业单位。 可他不愿意。 跟家里争执了很久,失望离家,可到上海混得也并不顺利。那会儿各大公司该招的新人几乎都招到了,留给他的机会不多,要么是看不上他的,要么是他看不上的。所以渐渐对自己要走什么路,过什么样的生活,产生了困惑。 “所以,我才想试试当猎头,我想知道,别人都走什么路,过什么样的生活。”喷泉已经停了,夜风吹过,只有一点细微的水声,伴进贺闯的声音里,显得有些含混,“那天面试,你问我家在哪里,我答得很敷衍;你问我为什么要想当猎头,我也没太搭理。然后你就问了我,我父母同意我做这份工作吗。” 那会儿他觉得这个面试官非常讨厌,她的每个字都在冒犯他。 可现在回想起来—— 分明是那时的林蔻蔻就已经察觉到他跟家里的关系并不好,也大概猜出家里并不支持他的选择,甚至她能看出他对人是有攻击性的,并不具有猎头这个职业和人沟通的基本能力。 然而她给了他工作。 后来,她还把他调进了她的项目组。 顾向东未免不服。 公司里也总有些风言风语,说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本事,全靠林蔻蔻偏心。 贺闯是从来不在意旁人的非议的,听见了也只当是一阵耳旁风过去。然而那几句话,却让他辗转难眠。 究其所以,不是因为那话戳着了他的痛处,而是因为涉及到林蔻蔻。 他竟一点也不愿意听见旁人诋毁她。 所以那一段时间,他面上不提,暗地里却发了狠,比任何人都认真、拼命,想用最快的速度超越顾向东,证明自己—— 他不想让旁人因为他而质疑她的眼光和判断。 他要成为那匹千里马,证明她是合格的伯乐; 他要成为那颗金飞贼,证明她是杰出的猎人。 “我是你一手打造的完美作品,不对么?”贺闯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声音低沉,“为什么现在,你一点也不留恋,说走就走?” 林蔻蔻想了很久,慢慢道:“我想,赵舍得已经转达了我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了。” “就一句,你知道了?”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贺闯眼眶都微微发了红,整个人仿佛一张绷紧了弓,冷笑道,“林蔻蔻,我喜欢你,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吗?” 当然不是。 林蔻蔻搭下了眼帘。 贺闯看着她,只觉得可笑,自己可笑:“之前你装作不知道,现在你又知道了。那先前那些年算什么?因为我还有用处,所以没必要挑明;现在没用了,或者说你也不想用了,就说明白,让我识趣点,自己滚蛋?” 早在让赵舍得转达这句话的时候,她就想,他或许会很难受。 但她得比任何时候都狠心。 林蔻蔻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功利的人,只道:“之前你没看清我是这样一个人,那现在应该看清楚了。在航向时,我重视结果,也要业绩。我要足够听话的人,但最好野心不那么大。你比顾向东更合适,我没有理由选择别人,也没有理由揭破这一层窗户纸。但现在,如你所言,我不需要你了。” 贺闯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工具吗?” 林蔻蔻道:“是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她在业内臭名昭著,从来都是有原因的。 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子,戳进贺闯心里,他痛得恍惚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所以我喜欢你,你从始至终都知道,但从来没有考虑过,哪怕是一点点喜欢我,是吗?” 林蔻蔻想说,她不知道。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 她望着贺闯,温和而冷酷地道:“你是我的下属,晚辈,而我这个人不喜欢往身后看。” 林蔻蔻总是在向前走,一步也不曾停歇,仿佛不知疲倦,也不喜欢回望。 对事这样。 对人也这样。 贺闯终于被她伤透了心,退了两步后,凝视她良久,竟笑出声来:“下属,晚辈,不往身后看……” 是啊,他竟然忘了—— 从进入航向开始,他便站在林蔻蔻后面。 她就像是天上挂的太阳,灼灼耀目,不可逼视。无论是谁,第一眼看见的都是她的光辉。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身后,她也不必回望。因为无论后面站的是谁,都无法成为她的对手。 既然都不曾看到,又何来喜欢? 林蔻蔻说:“抱歉,我对谈恋爱没有兴趣。” 贺闯道:“你就没有想过,旁人站在你身后,不是因为他们只能站在你身后,只是因为他们愿意站在你身后?” 林蔻蔻注视着他,竟慢慢笑起来。 她把眉梢一挑,懒洋洋道:“是吗?那我拭目以待。” 肥羊上门(我有个心结,一定要解。...) 贺闯最后是什么表情,林蔻蔻不知道。反正扔下这句略显挑衅的话后,她就先走了,也没回头看上一眼,直接回了家。 到家后,在客厅自己坐了半钟头,点了根烟。 等夜里十一点,才将那根没抽一口却已经烧完的烟摁灭,上楼洗漱睡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就给湖滨3303室的那位杨总打去电话—— 赵舍得说得对,不应该再拖了。 只不过没想到对方没接,半分钟后发来一条短信:抱歉,不方便讲电话,有事吗? 林蔻蔻当久了猎头,习惯和人打电话讲事情,一看到这条短信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骂一声“龟毛”,但还是认命地用手机敲起了字,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来意。 * “杨总您好,先前您说湖滨3303这里转不转租,一个月左右给我答复,但我这边情况有变,可能等不了这么久。不知道能否冒昧问问,您那边现在大致有意向了吗?” 今早是引力集团的高层例会,徐伯南正在讲话,但裴息没听,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这条刚进来的短信,慢慢皱起了眉头。 先前明明说能等的,为什么现在又说情况有变,可能等不了这么久? 他想起了昨晚,林蔻蔻看那个采访视频时的神情。 是因为施定青吗? 裴息自命是个聪明人,可他发现,自己竟没读懂过林蔻蔻。 当年,他以为她是个好人,没想到她是个骗子,一转脸拆散了他整个家;后来,他以为她是个骗子,没想到她又好像成了好人,为了保住那些曾跟着她打拼的下属,自愿把竞业协议一签,在行业里消失整整一年。 她是重视结果,不择手段的业界毒瘤; 她是怀有偏见,臭名昭著的hr公敌。 然而没有人知道,向一默面试结果出来的那天下午,他从走廊上经过,无意间听见林蔻蔻在楼梯间里打电话—— 而且是打给姜上白hr苏迎的。 这个被人称作“hr公敌”的女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对电话那头说:“要还没寻到下家的话,也可以来找我。谁的生意不是做呢?不过不打折啊。” 苏迎是什么反应,裴息无法得知;他只知道,那时他立在走廊上,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他真看不懂她。 林蔻蔻就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谜团,而他始终没找到那把能解出谜底的钥匙,时间一长,耿耿于怀,就成了一处心病。 裴息看着那几行字,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烦,眸光闪烁片刻后,异常简短地回道:“租。如果你还要的话,二十五天后我们可以当面签订相关协议。” 林蔻蔻那边本以为希望不大,只是问一问,事实上已经做好了这几天出去找找别的地方自己开公司的打算,可没想到对方这次竟然这么干脆。 二十五天后签协议…… 虽然时间有点长了,但想想对方要把湖滨3303租给自己的话,歧路这边还要继续开就得搬家,中间肯定有很多琐碎要处理,留二十五天不过分。 何况那是正道的旧址啊。 林蔻蔻哪儿会拒绝? 她甚至有点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下来:“要!那我等二十五天,期待到时跟您签合同。” 裴息看见这句,便搭了眼帘,没有再回了。 散会后,他单独找了徐伯南,道:“从明天开始,我想休个年假。” 徐伯南顿时有些惊讶。 过去几年,裴息虽然作息规律,几乎不加班,算不上什么工作狂。但在引力集团这种高速发展的阶段,他作为总揽人事的cho,位置太过重要,牵一发动全身,可以说是从来没有休过年假的。现在突然说要休,还直接从明天开始? 他问:“你休几天?” 裴息道:“二十五天。” 徐伯南:“……” 大概是看出这位大老板的表情有点裂开,裴息淡淡补道:“相关的工作我会安排好,对集团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最重要的就是有几个在谈收购的游戏工作室,相关的面谈和人员考察我会亲自来,但其他时候就不到集团了。” 徐伯南一听松了口气,只是也有点担心:“这么久,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处理吗?” 裴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有个心结,一定要解。” * “对方愿意租,二十五天之后签合同!”在收到对方的回复后,林蔻蔻用最快的速度把好消息转告给赵舍得,“我不用再去找别的地方了!” 赵舍得先是高兴,但紧接着就问:“那这二十五天你准备干点什么?” 林蔻蔻被想了一会儿说:“继续在歧路打工,混混日子吧。” 赵舍得:“……” 这就他喵的离谱。如果不是因为可能性太低,她简直要怀疑是有人故意拿湖滨3303这地方做饵,骗林蔻蔻在这黑煤窑一样的破公司继续打工! 还好林蔻蔻接着就道:“不过既然地方基本定下来,这段时间就得顺道物色一下,看有没有别人愿意加入我的团队了。” 虽然经历过航向,她不愿再找什么合伙人,也不想再做什么大规模的公司,但很多职位只靠一个人做起来仍旧有困难,无论如何,分工明确的团队还是得凑一个的。 赵舍得一听,这才放心。 电话一挂,林蔻蔻就去了歧路。 因为已经得到了那位“杨总”肯定的答复,所以她现在完全是以一种主人翁的心态来看待这个地方。 门口的绿植长势不错,可以留下; 桌椅板凳嘛,可以换一套新的; 茶水间的布置当年有点将就,现在看就不太科学了,也不知那位杨总怎么受得了,回头得找设计师重新搞一搞…… 舒甜看她刚来就打量周遭,不由纳闷,跟着往周围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这周围有什么不对吗?” 林蔻蔻一回头,满面笑意:“呀,你这件衬衫的颜色不错,搭配得很漂亮啊!” 舒甜:“……”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没明白怎么就一阵突如其来的夸奖,反应了半晌后,才道:“林顾问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岂止不错,简直可以说“相当好”。 林蔻蔻气定神闲地坐下来,目光一扫就看见了她开着的电脑屏幕,不由道:“有新活儿了?” 舒甜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没呢,正在找。” 姜上白那单case基本上尘埃落定,offer不久就会发,付给猎头的费用会分阶段一笔一笔打过来,暂时可以不用操心。 但下一单在哪里,却成了问题。 歧路这种小公司,拿到优质订单的几率太低了,大公司客户和高薪的职位,早就被头部的几家猎头公司垄断,剩给一般猎头公司的职位本就不多,歧路这样连同行都没听过的公司,当然更是连喝口汤都难。 此时舒甜就是在公司的订单库里找,试图找到一个能做的订单。 林蔻蔻先前倒还没了解过这家公司的单子究竟都是什么情况,一看不由来了点兴趣,便坐到了舒甜电脑前面,道:“我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 这都什么玩意儿? 某家科技公司,找研发人员,要求有国外工作经验,给了预付,但人选如果通不过面试需要倒赔200%的违约金; 某房地产公司招前台,点名要阿联酋工作过的空姐; …… 最离谱的是某家药企老板,年薪三十万找秘书,要情商高不得罪人但够强硬,懂得为老板拒绝掉很多没必要的会议,要懂得排事情的优先级但不随便向老板进言,还要对业务足够了解但对业务没有野心! 能做到这几点的秘书三十万能搞定? 您以为自己请圣人呢! 就想每家医院都有收治不了的病人,搞不明白的怪病一样,猎头公司也不是什么客户都能服务,什么职位都能搞定。林蔻蔻知道这一点,可饶是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歧路这些奇葩订单震傻了。 好家伙,一个像样的单都没有啊。 正好她一抬头,看见袁增喜端了杯咖啡从外面进来,就没忍住问:“袁组长,公司里就这些订单了吗?” 袁增喜惊道:“不是吧?你不是才关掉了一个职位,现在就开始找新订单了?别啊,年轻人别这么拼,身体要紧啊。事缓则圆,欲速则不达,好单子是靠运气的,我们要学会等待。” 林蔻蔻:“……” 好单子难道是等来的吗? 从业这么多年,头一回遇到咸鱼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袁增喜却是一脸兴奋,神秘兮兮地向他们道:“别说这些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刚才下去买咖啡,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林蔻蔻闭嘴不接话,毫无兴趣。 袁增喜夸张道:“劳斯莱斯!我刚刚在楼下,竟然看到了一辆货真价实的劳斯莱斯!妈呀,那排场大的,有人亲自下来给开门,司机都戴着白手套。我还以为电视上演的都是假的呢……” 就这? 陈错翻了个白眼,没放在心上。 只不过一转念,他忽然愣了一下:“劳斯莱斯停楼下?我们这栋楼,有什么很大的公司吗?” “没听说过啊,所以我才这么惊讶。”男人提起车来,总有种莫名的狂热,袁增喜咂摸咂摸刚才所见,忍不住心里的艳羡,“你们说得多有钱才能开这么贵的车,还配个这么体面的司机?我看那人从车上下来,那范儿可太像大老板了……” 陈错道:“你还看见人了?” 袁增喜道:“看见了啊,不过我不认识,倒是旁边有人说,长得像董天海……” 林蔻蔻忽然抬头:“董天海?富豪榜上那个?” 袁增喜道:“对啊,不然还能是哪个?” 林蔻蔻眼皮登时跳了起来,竟是二话不说,电脑一关包一拎,就要朝外面走。 袁增喜诧异:“林顾问你去哪儿?” 林蔻蔻道:“突然想起今早出来忘了关门,我回去一趟。要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袁增喜:“……” 你这像是今早出来没关门?你这架势完全就是逃难啊! 林蔻蔻才不管那么多,三步并做两步走,话音落时,人已经到了门口。 可前脚还没跨出门,迎面就走来了一行人。 两个助理一个秘书,董天海头发白了一小半,大概是人上了年纪,如今的面相看上去和善了不少,看着不像什么资本大鳄,倒仿佛一个好脾气的老人家。 然而林蔻蔻一见,只觉一道炸雷劈上天灵盖,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人家看见她,却是微微一笑:“林顾问,好久不见啊。” 林蔻蔻笑得十分僵硬:“好,董老先生,好久不见。您,身子骨还硬朗?” 董天海不咸不淡地道:“托林顾问的福,最近一年没什么人来我这儿挖墙脚,我吃得香睡得好,估计能多活两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林蔻蔻:“……” 突然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试图解释:“其实当年的事,都是误会……” 董天海打断她:“放心,我不是跟你算旧账,你也不用跟我解释。我今天来,是有笔生意想跟你谈谈。” 林蔻蔻一愣:“找我谈?” 董天海道:“你不是猎头吗?当年挖我的人那么狠,现在我想请你替我挖人。” 林蔻蔻:“……” 不早说,还以为您寻仇来了呢! 她立刻换了一副神情,再看董天海跟看大肥羊似的,两只眼睛都放光。这种富豪,不多宰两刀都对不起自己。 林蔻蔻连忙把人往门里请:“谈生意?好说好说,里面请。” 里面众人都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林蔻蔻把人带进来了。 袁增喜一看,咖啡都吓掉了—— 这不就刚才楼下坐劳斯莱斯来的大人物?竟然进了他们这寒酸的破地儿…… 当年辉煌(林蔻蔻,一个人挖垮过一家...) “林顾问,究竟是什么人啊?”歧路是什么公司,袁增喜心里还是有数的,不会傻到认为人家大富豪是冲着公司来的,“舒甜,你先前说,她是在航向当猎头?” 舒甜不认识董天海,自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只道:“对啊” 袁增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她当初在航向是什么位置?” 舒甜茫然摇头。 陈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但凡林蔻蔻存了点什么歹意,这俩傻子只怕被她卖了还乐颠颠主动帮她数钱呢。人家可一点没掩饰自己身份就来了,不像裴息这种畜生,还带个假名,可他们竟然一无所觉。 他同情地开口:“你们要不打开百度,搜一下她名字?” *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董天海环顾着这陈旧的装修,简陋的摆设,一时都疑心自己来错了地方:“你现在就在这儿?” 跟当初的航向差距也太大了吧? 林蔻蔻也承认,办公环境是差了点,可架不住她喜欢啊,只笑道:“我也纳闷呢,这犄角旮旯,您也能找到?” 董天海摸了一把那硬邦邦的椅子,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勉强坐了下来,冷哼道:“顾向东都被人调去广州了,明升暗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这两天找人联系猎头公司,一听说就想到你。毕竟林顾问的本事和手段,可让人记忆犹新!” 纵横投资圈这么多年,董天海还是头回栽那么大一个坑。 严格来说,他跟林蔻蔻有大仇—— 因为这个女人,曾凭借一己之力,挖垮他投的一整家公司! 那会儿团购网站的风潮正兴起,打得火热,如今的某团某点评,都是那一场混战后来的幸存者。 董天海是很懂看大势的人。 早在这股风潮之初,他就看中了一家很有潜力的公司,两轮往里面投了一个多亿,该公司的估值一度高达11亿美金,谁不说董天海眼光独到,早早抓住了一头未来的独角兽? 然而就在该公司估值11亿美金的同一年,林蔻蔻接了他们某家竞品公司的委托,挥舞起她的锄头,瞄准了董天海投的这家公司,用尽各种手段挖人。 不到半年时间,核心团队11人离职了6个! 而且全部加入了对手公司! 整个公司,于是自上而下,开始了坍塌,人心惶惶。而林蔻蔻隐身幕后,这时可没闲着,趁此机会加大了力度,不仅自己出动,还派出了自己手底下的猎头,俨然将他们当做了团购网站领域的“黄埔军校”,连普通高管和中层技术骨干,一天都能收到好几个猎头电话! 没过多久,他投的这家公司就被蚕食殆尽,只剩下个好看的空壳。 高端人才,尽数流失。 什么估值11亿,什么赴美上市,什么未来独角兽,全成了个笑话! 在这一次之前,董天海这种高高在上的资本巨鳄,从来没把猎头这个职业放在眼底,无非一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服务者;然而这一次之后,他无数次复盘,竟发现自己恰恰是败在了猎头这个点上! 21世纪,是人才的战争。 可在被林蔻蔻连续挖走核心团队3个人之后,他这边的hr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万分茫然地问:林蔻蔻,哪家公司的? 猪一样的队友,如何能抵挡神一样的对手? 林蔻蔻一战成名—— 她就像一头游荡在黑暗里的猎人,时不时射出一枝冷箭,便能使对手惨呼哀嚎。整个猎头圈,甚至整个投资界,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董天海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磨后槽牙,只皮笑肉不笑道:“顾向东当年背后捅过你一刀,现在因为一个单子失利就被调走,说不是你的手笔,我都不信!” 然而没想到,林蔻蔻闻言一愣:“顾向东被调去广州?” 董天海惊讶:“你不知道?” 林蔻蔻真不知道。 航向现在负责业务的主力应该只剩下贺闯和顾向东。贺闯算她的人,程冀就算开不掉,也绝对不会用,所以提拔顾向东是他唯一的选择。 现在竟然把人调走? 程冀再蠢,也不至于做这种自断臂膀的事。 除非…… 一个闪念,她脑海里划过了裴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董天海道:“姜上白那个职位是你做的吧?” 林蔻蔻回神道:“是我。” 董天海再一次陷入困惑:“如果我消息来源没错的话,这单才三百万吧?” 林蔻蔻似笑非笑道:“全国那么多打工人,几个人一年能拿三百万?放到四大猎头公司,这都不是小单子。听您这口气,看来今天找我,是带个了个大单子来?” 她“hr公敌”的恶名在外,一向不站资本家立场。 这一点,董天海早有耳闻,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也不介意,只道:“我最近新投了一家公司,但创始人团队不太成熟,想换个ceo,你有兴趣吗?” 林蔻蔻问:“薪酬多少?” 董天海道:“这个职位能给到1000万,如果能成功让公司上市,还可以分到原始股。猎头顾问的费用可以给到30%,我想应该能让你满意。” 只要能做成,就有300万。 这职位放到任何一家公司,都是能让各大猎头抢破脑袋的肥单! 林蔻蔻不太明白:“凭您的名气,开这么高的价,就算是四大猎头的公司的金牌猎头,恐怕也愿意排着队来帮您做这个职位。他们公司大,人脉广,可比我现在单打独斗强了不知多少,您干嘛来找我?” 说到这里,她打量起董天海来,难免起了几分怀疑,竟道:“您不会还记挂着当年那一桩旧仇,专程给我下套来了吧?” 董天海:“……” 万万没想到,自己怀着一颗“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心,竟被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董天海给她气乐了:“我要想报仇,当年就下手了,不用等到现在。” 林蔻蔻听完,便长长地“哦”了一声,竟是意味深长地笑了:“那30%的猎头费,可能不太够呢。” 董天海面色微变:“什么意思?” 林蔻蔻露出了自己八颗雪白的牙齿:“如果不是专程来给我下套,又是这么重要的一个职位,您一定是四大猎头公司都找过了,甚至一定是那几家的金牌猎头帮您做。只不过,都没找着人。您这样的贵人,肯亲自来一趟,想必这个职位还很着急,公司内部很急,外面也有强力的竞争对手窥伺。也就是说,这一单不仅难,而且急,别的猎头还都没搞定。您不会觉得我有那么善良,还按原价收费吧?” 董天海:“……” 饶是他世面见多了,这会儿也没忍住咬住了后槽牙。 后面站着的秘书和助理,更是一脸惊诧地看向林蔻蔻,仿佛没想到这个女人敢这么跟董天海讲话。 然而林蔻蔻见过的大老板多了,董天海虽然厉害,但她也不求着董天海赏饭,所以不太在乎,只道:“不过我有点好奇,您新投的这家什么行业,一个ceo有这么难找吗?” 董天海听见此问,看她一眼,突地笑了。 林蔻蔻觉得这一眼里带着点说不出的深意,一下就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预感:“在线教育?” 董天海惊叹于她的敏锐:“看来最近的新闻,林顾问也有留意。” 这等于默认了她猜测的正确。 林蔻蔻瞳孔骤缩,双目如电:“你最主要的竞争对手,是施定青?” 从航向套现离场后,施定青手里有大把的钱,却不在做猎头这一行,而是利用自己手里的资本,投了“学海教育”,号称用ai技术为教育赋能,上升势头极好,正在迅速扩张期。 董天海投的如果也是在线教育,必然与施定青产生竞争。 而从董天海竟然找上她来判断,这种竞争绝对不小,甚至有可能是你死我活的那种! 如果说,在来之前,董天海对自己来找林蔻蔻这件事还抱有一定的怀疑,那么此时此刻,林蔻蔻所展现出来的惊人敏锐,已经足够使他信服—— 虽然不在四大,但她比四大的金牌猎头还要强! 那些猎头顾问做不到的事,她未必不能做到。 董天海年纪够大,人心也看得很透:“你当年在航向的遭遇,我有所耳闻。施定青过河拆桥,这事儿做得不光彩,不道义。我想,你跟她现在应该已经成了陌路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愿意来找你合作。但这只是原因之一。” 林蔻蔻看着他没说话。 董天海的目光投向窗外,上了年纪的一张脸上,每条皱纹都藏着一个故事,眼底流淌过几分复杂:“这几年,外界怎么评价我,你听过吗?” 林蔻蔻当然是听过的,只不过眼下显然不需要她跳出来卖弄,所以只顺着问:“怎么评价?” 董天海道:“成功全靠运气,离了张贤,什么也不是。” 董天海这半生都在资本圈混,投过的公司不计其数,但真正被人记住且一直津津乐道的案例,只有一个—— 那就是十年前投了如今市值超千亿的广盛集团。 而张贤就是广盛的创始人。 投资达成的最初,董天海和张贤被各大报纸广泛报道,称为“新时代的伯乐与千里马”,关系一副十分融洽,合作愉快。 然而上市之后,两人就分道扬镳。 张贤首先是退出了管理层,不久后就将手里的股票陆续抛了,竟是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线中,有人说他金盆洗手了,也有人说他出国了。 “他们都说,我老了,投资的眼光跟不上了。如果不是当年运气好,遇到张贤,现在什么也不是。不应该说,我是张贤的伯乐;而应该说,张贤是我的伯乐。”董天海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想,难道真是我眼光不行?可其实,我看好的,投过的领域,有不少都出现了独角兽企业。只不过,好的想法很重要,有人去落实,去执行也很重要……” 林蔻蔻隐约明白他为什么找上自己了。 董天海望着她:“我听说,你是站在候选人这边的。虽然我这样的、玩弄资本的人,你应该不太喜欢,但我投每一家公司,和你看好每一个候选人,没有本质的区别。你希望你的候选人拿到他们应得的酬劳,我也希望我投的新公司达到它们本该达到的成就。” 林蔻蔻想,这老头儿话术不错。 董天海道:“做猎头也好,搞投资也好,最怕的就是被人说眼光不行。施定青如今风生水起,你却要从头开始,难道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林蔻蔻搭着眼帘,长长一叹:“说甘心,当然是不可能。” 董天海目中精光一闪,便要露出笑容。 岂料,林蔻蔻下一刻把头一抬,冲他微微一笑:“所以我们这么有缘分,还同仇敌忾,董老先生就给这点猎头费打发我?” 董天海:“……” 都跟你套了半天近乎,怎么还在谈钱! 林蔻蔻一只手轻轻抚过面前那张陈旧的办公桌:“您看我,都混到这种公司来了,心里再不甘又能怎样呢?家里做饭都快揭不开锅了,唉,人啊,终究得向生活低头。” 董天海:“……” 林蔻蔻满面轻愁:“而且施定青怎么说也算我老师,虽然现在大家分道扬镳了,但我是有职业道德和做人的操守的……” 董天海终于听不下去,脸都绿了,眼睛鼓起来,气得一拍桌子:“行了,咱们谁也别装了。说吧,你到底想要多少!” 下套(这跟让阎王改行当保姆有什...) 会议室外,众人对着那几页百度结果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晌,舒甜虚弱地呢喃:“这是林顾问?” 袁增喜则是三观刷新:“这还是个人吗?” 简直是禽兽啊! 正在这时,身后会议室的门“嘭”一声打开,众人全都悚然一惊,齐齐扭头。一看,竟是董天海青着一张老脸走了出来,连外头人都没扫上一眼,直接怒气冲冲向门外去。 一秘书俩助理跟后面,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场面…… 舒甜一头雾水的同时,竟觉得说不出地熟悉:前不久,她是不是也看到过类似的? 袁增喜小心翼翼:“怎么了?” 众人对望一眼,接着齐齐冲向会议室。 林蔻蔻刚谈完,才拿起自己的水杯,在心里吐槽董天海这老头儿心理承受能力不行,一抬起头来,吓了一跳:“你们干什么?” 门口探进来一圈脑袋,每个人都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目光看着她,仿佛第一天发现公司里还有她这么个人似的。 袁增喜道:“你真是航向那个林蔻蔻?” 舒甜道:“你真是白蓝半个师父?” 陈错也加入进来:“你真挖垮过人家一个公司?” 林蔻蔻:“……” 突然开始集体审问? 她眼珠转过一圈,看看众人,慢慢道:“这是终于给我做了个背调?” 众人顿时齐齐骂了一声:默认了啊! 天知道他们在打开百度搜了一圈之后,看见林蔻蔻那一桩桩“丰功伟绩”,什么挖垮过人家公司,什么hr公敌,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这种行业大佬竟然入职他们歧路! 袁增喜回想自己面试林蔻蔻的那一天,简直觉得在做梦! 他气若游丝地道:“那刚才走的那个,是……是董天海吧?” 林蔻蔻“啊”了一声,没否认。 袁增喜腿一软,险些没给她跪下,及时地扶了一把门框,稳住身形,貌似镇定地问:“我看他走时候脸色不好,你们是……” 林蔻蔻淡然得很:“哦,可能他有哮喘吧。” 众人:????? 林蔻蔻简单解释了一下:“他有笔生意要跟我谈,我跟他商量了一下金额,他就那样了。” “……” 你究竟是开了什么价,能让人家一个大富豪铁青着一张脸走啊? 众人全都想起了先前姜上白那单。 舒甜颤声询问:“难道,难道又收50%?” 林蔻蔻立刻道:“单单都收50%那也太黑心了,我是那么唯利是图的人吗?” 舒甜看着她,不敢说话。 袁增喜道:“那他走时怎么那表情?” 林蔻蔻端着水杯走出来,想了想道:“你们听说过谷歌么?” 关谷歌什么事? 众人一片茫然。 唯独陈错怔神半晌,突然“靠”了一声。 在猎头界,一直流传着一个财富神话—— 那就是第一次科技浪潮时,一家名为heidrick & struggles的猎头公司,答应为谷歌寻找新任董事长,但条件是允许他们购入谷歌的股票。 2004年,谷歌上市。 该公司把股票一卖,净收入1.28亿美元! 林蔻蔻平白无故提起谷歌,陈错很难不想到这件事上,一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找董天海要股份?!” “噗——” 袁增喜一口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舒甜差点瞪掉眼珠子:“这也可以要?” 林蔻蔻有点没想到,陈错这富二代看似不学无术,知道得还挺多,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但对自己狮子大开口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愧疚,理直气壮道:“他投的这家公司半死不活,等着人来救,我要帮他找到合适的ceo,将来顺利上市,他给我一点怎么了?我又不白拿,要花钱买的。” 众人:“……” 这就是大猎头的做单之道吗…… 我们干的真是同一份工作?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外面安静极了,众人心情复杂,谁也不想说话。 “又有新客户了吗?”裴息刚从外面进来,就听见大家聊报酬,进而想起自己刚才在楼下遇到的董天海,不由看向林蔻蔻,“林顾问接了个大单?” 林蔻蔻听见声音,转头一看,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竟下意识先盯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才上午10点25分! 铁树开花,母猪上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姓裴的竟然来这么早!引力集团今天倒闭了他没事儿忙吗! 林蔻蔻有点不适应:“裴顾问来这么早?” 裴息已经请了年假,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淡淡道:“之前林顾问不是说,男人无论如何要有份事业吗?当然要来早一点。今后就请林顾问多带带我了。那天说的话,上算吧?” 林蔻蔻:“……” 如果不是知道这货的真实身份,她简直都要信了。 好好的引力集团cho不当,现在还越演越上瘾,要按时上下班了? 她一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只是转念一想:这孙子既然要装,那不正好搞他?且看他能装到几时! 林蔻蔻眼神一闪,笑了起来:“当然上算。裴顾问你今天可算赶上了,我这儿刚好有职位!” 董天海才刚走,裴息知道,这人前阵子投了个公司,叫“千钟在线教育”,是施定青最大的竞争对手。只不过创始团队存在管理方面的问题,需要换个ceo,近期不少猎头公司都接到了这个高薪职位的猎聘需求,但一直没找到人。 林蔻蔻是也接了这一单? 他心思微动,对这倒是极有兴趣,明知故问道:“什么职位?” 林蔻蔻道:“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便把电脑屏幕一转,只道:“这可是我今天刚挑选出来的,由你来做简直再适合不过!” 裴息心想,他披的马甲正好是南方在线教育的hr,做在线教育这个领域,的确是专业对口。所以他没任何防备,可等往屏幕上仔细一看,整个人都错愕了:“就这?” 林蔻蔻惊讶:“什么叫‘就这’?这可是我挑了一早上的单子,全公司库存的职位里最好做、薪酬也最高的两个了。你难道还不满意?” 满意? 裴息眼皮直跳,半晌没说出话来。 林蔻蔻看他表情,差点没乐死。 这两单是她早上看的时候勉强挑出来的:一个是给某奢侈品的销售门店找一位店长,月薪2.5万;一个是给某家药企老板找秘书,就先前那要求巨多的,一年总包30万。 姓裴的起码千万年薪还不算股票。 现在要他去做这种小职位,可不得调整调整心态? 林蔻蔻唯恐天下不乱,还火上浇油:“我原本还想让你从这两个里挑一个,剩下一个我给舒甜做呢。不过你,毕竟身份不一样……咳,要不想的话就算了……” 裴息道:“就没有别的职位吗?” 比如董天海那个,事涉施定青,他很有兴趣。 然而林蔻蔻微微一笑:“有是有,但那是我的单,并不想分给别人做呢。裴顾问先前不还说让我带吗,现在怎么还挑剔起职位来了?” 裴息:“……” 恨自己刚才长了张嘴! 但既然已经请了年假来这边“全职”,他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当cho也是要招人的,何况他手底下管着高招组,现在无非就是从甲方换到乙方罢了,事还是一样做。 就算职位低一点,又有什么难的? 裴息不想让林蔻蔻太早怀疑自己,找补道:“只是有点惊讶罢了。不管是奢侈品行业,还是医疗行业,我以前都没有接触过,林顾问怎么会说这两单case适合我,还非让我从里面挑一个?” 林蔻蔻看他的眼神顿时古怪了几分,竟是先朝陈错的方向瞅了一眼,才凑到他身边来,压低声音道:“秘书这行,女性多,看在你长这么帅的份儿上,候选人也愿意多跟你聊两句,颜值红利你都不懂?奢侈品行业这边还用我说?我这是帮你,给你创造机会啊。”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向陈错那边抬了抬下颌。 陈错莫名毛骨悚然。 裴息顺着她所指方向一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差点没骂出声:谁想要你帮,谁需要你创造机会了? 这两单绝了! 就没一单正常! 为了证明自己性取向,裴息断然拒绝奢侈品行业,直接道:“不用了,药企秘书这单给我吧。” 林蔻蔻心道一声“小样儿你可算上套了”,面上却故作惊讶:“真的,就这么定了,不再考虑考虑?” 裴息想也不想:“不用。” 林蔻蔻强压下唇边的弧度:“好,那这单就交给你了。” 裴息忽然生出几分狐疑:“你刚刚是在笑吗?” 林蔻蔻满脸无辜:“笑?我笑了吗?” 裴息:“……” 总不能是他刚才看错了吧? 陈错在旁边,听见裴息选了秘书这一单时,差点没跳起来,头皮都炸了:开什么玩笑,让裴息去? 彗星撞地球,宇宙要毁灭! 陈错不敢想象那场面,但凡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这职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更别说是裴息这脾气,跟让阎王改行当保姆有什么区别? 他张口便想提醒什么,然而林蔻蔻冷冷一眼看了过来。 “……” 所有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陈错心里已经哭成了太平洋:果然,他就知道,林蔻蔻知道裴息身份后,绝对会把人往死里坑。 林蔻蔻手里还有他把柄呢,眼见他老实了,才笑眯眯转向裴息:“这是裴顾问独立做的第一单,虽然要求多还龟毛,难度特别大,但相信以裴顾问的能力,一定手到擒来,马到功成!” 裴息:“……” 确认了,表情比刚才看见他进来时明媚了八个度,这单一定有问题。 互相Diss(打消消乐都能氪两万,看来...) 但这时,裴息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没当过猎头,可作为引力的cho,垂直管理着一个高招组,集团所有新进来的高端人才都得从他这里过一轮面试,自问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的;而作为上位者,他也比一般猎头更清楚一个老板到底需要怎样的秘书。 这一单理应在他能力范围内。 再难能难得过一年给引力找好几个高级总裁? 裴息念头一转,有心想在林蔻蔻这儿扭转一下自己根深蒂固的“关系户”形象,竟面不改色地把话接了下来:“那就借林顾问吉言。” 林蔻蔻看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深意,隐约还有一点…… 同情? 裴息眼皮跳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发毛的感觉,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答应太快,踩中了一个大坑。然而等他想要细究林蔻蔻神情,试图从中发现一点端倪时,她只挂着那一点神秘的笑意,转头去跟舒甜说话了,顺手把剩下的奢侈品那单交给了舒甜。 裴息:“……” 他忍不住研究了一下自己现在接到的这单:一家中等规模药企的老板,三十万年薪找秘书,要求性别女,外形佳,情商高,懂业务,没野心。 这单有什么问题吗? 很常规啊。 在普通人看来,要“懂业务”,还要“没野心”,或许很矛盾。毕竟没野心的人何必懂业务,懂业务了又怎么会没野心? 可在裴息看来,这再正常不过。 秘书分两种,一种是事务型,懂金融懂财会,属于专业人才,能充当老板的智囊,比如徐伯南,就有一个二十多人的秘书团;一种是非事务型,工作的内容就因人而异,帮老板安排行程,订酒店,甚至处理老板的私人问题。 这家药企要的明显是后者。 这类秘书,如果不懂业务,没办法帮老板办事,无法按照优先级安排老板的会议和行程;其次,他们常年跟在老板身边,必然会了解老板很多隐私,自然不能频繁更换,而对业务有野心的迟早会跳槽或者转岗做业务,留不久。 所以“没野心”对秘书这个岗位来说,只是基本要求。 这种人固然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但总有例外—— 那就是家境优渥,不缺钱的。 也就是说,这上面看起来不够高的三十万年薪,其实也不是问题。因为家境优渥还愿意出来当秘书的,为的显然不是钱,难道会介意薪酬高低? 引力高招组也曾为几位高管招过秘书,虽然这种职位还轮不上让裴息亲自面试,可他清楚里面的门道。 从头分析到尾,也没发现这一单有什么坑啊。 裴息的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心里的不安不仅没缩小,反而还扩大了——没有什么比明知对手出招了却不知道这一招落在哪里更糟心。 林蔻蔻才跟舒甜说完,一回头看见他在那儿怔神,不由揶揄:“职位要求这么清晰,候选人应该很好找啊,怎么,裴顾问坐这儿半天,不会还没头绪吧?” 裴息回神,看她一眼,没搭腔。 林蔻蔻于是得寸进尺:“哎呀,不懂就问嘛,我也不介意指点指点你。” 裴息和她原本也没那么对付,不过是在思考她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罢了,真要说做这一单,心里也没在怕的,完全不遂她的意,礼貌拒绝:“不劳费心,我有数。” 有数?挺自信嘛。 林蔻蔻没想自己还碰个钉子,心里一乐,索性还真不问了,拿了手机往旁边一坐,就玩起消消乐杀时间。 她倒要看看,过会儿这人的嘴还能不能这么硬。 裴息向来是个讲究效率的行动派,想不透便干脆不想了,他相信“敌人”的意图很快会显露出来。 秘书方面的候选人资源,他几乎没有。 但他有特助杨克,工作性质与秘书差不多,所以直接进会议室,给杨可打了个电话。 很快,一份名单就被发了过来:包括名字,联系方式,还有简单的介绍。 杨克说:“一共十五人,是目前我能找到的,大多都当过秘书或者助理,也有少部分是前台。” 这类人裴息平时也打过交道。 在他印象里,不管男女,普遍高情商,知进退,很聪明,甚至会很周到,交流起来应该不会困难。 可万万没想到,当他拿起电话,开始打cold call…… “找秘书啊,老板年纪多大,姓什么呀?学历高吗?我喜欢国外留学回来的,素质高,如果是本地那种又老又丑还秃的……” “怎么又是猎头?我说过了,秘书位采光条件不好我是不会去的!刚装修完的那种也不要,甲醛高,对人的皮肤损害太大了。” “不好意思,我只在陆家嘴这两栋楼上班,要35层以上,其他地方的工作都不考虑。” 裴息:“………………” 挑老板学历长相,要办公环境都是轻的,竟然还有精确到地段和楼层的! 而且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另一位加了他微信聊的,才刚寒暄完两句,他想给对方发一下职位情况,以供对方了解,谁料想,对方忽然来了一句:“你什么星座的?” 裴息:??????? 还没等他回答,对方的消息已经炸了过来。 “要看风象星座和上升星座。我风象星座星座是白羊,跟天蝎、天秤的人呢不太对付,但风象星座是水瓶、双子的人比较旺我…… “占星师跟我说我这个月适合出去找工作,下个月如果涂粉色的口红,会有桃花运。 “你什么星座的呀? “怎么不说话呢?” 裴息当然不说话。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把这个人的名字输入引力的人力资源系统,确认这个人不是引力哪一位总的秘书—— 如果是,他立刻放弃年假回去把她开掉! 好端端谈着正事,神来一笔聊起星座! 专业素养体现在哪里? 有那么一刹,他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这真是他平时接触的那些彬彬有礼、待人接物都有一套的秘书们? 裴息先前便拧着的眉头,此时已皱到极点。 林蔻蔻一面玩消消乐,一面在思考董天海那单case,百忙之中抬起头来,便瞧见他面容冰冷,眼睛底下盖了一层霜,活像是阎王在世。 啧,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旁边凉凉叹息:“唉,所谓‘高情商’的秘书们,私底下可能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一点也不好摆平呢。真是苦了我们裴顾问了,多买点凉茶降降火吧。我以前认识的那些专做秘书职位的猎头朋友,脾气普遍暴躁,未老先衰,头发掉得特别多……” 裴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如果先前他还存有疑虑,那此时此刻要还不明白,就可以打开窗户直接从这儿跳下去了! 他咬牙道:“你早知道!” 林蔻蔻现在说不出地舒坦—— 引力集团cho? 落到你爹手里,还不得受这磋磨?别怪爸爸无情,谁叫你当初不干好事! 她惬意地笑了起来,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调转向裴息头顶:“不过裴顾问这头发看上去一点也不少,想必还能扛一段时间的。” 林蔻蔻都知道裴息真实身份了,岂能不了解他的能力? 就算是让他找个跨国500强的总裁估计都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在挑单子的时候,她就想过了:针对能力挖坑,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要针对性情挖坑,那就未必了。 秘书这类职业,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可从业人群——尤其是在一线大城市——格外特殊。 非事务型秘书,对能力并无要求。 而在大多以男性为主导的职场环境里,这类秘书,多数时候只担当“花瓶”的角色。原因多种多样,有的是家里安排,希望有份体面的正经工作;有的是自己喜欢,不需要有本事也能发号施令;也有一些据说是出于需求,想在和“高阶层”人群的接触中找到合适的“金龟婿”…… 不排除有人把秘书当成事业,要干一辈子;可大部分人并非如此。 她们不为生存工作。 这也就决定了,秘书这个从业群体不受薪酬控制,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风格。在很多眼底只有“成单”两字的猎头眼底,这些人十个有八个都是事儿逼,任何一次交谈都需要极大的忍耐。 然而姓裴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玩意儿。 “刽子手裴刀”,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一句话都不重复两遍,惜时如金,怎么可能忍受这种折磨? 他不立马把人拉黑只怕都已经用了自己毕生的克制了。 林蔻蔻往人伤口上撒盐,一点不带心软:“早跟你说了,你做这个职位的优势根本不在这儿。我要是你,甭管谁来谈,先发一张自拍,什么履历套不出,什么简历要不来?” 裴息一听,新仇旧恨顿时涌上来,难免想起当初被她忽悠到酒展上出卖色相的事。 物化男性你林蔻蔻可真有一套啊。 他眼珠一转,忽然问:“你现在很闲吗,董天海那单不用做?” 林蔻蔻消消乐到4344关,正卡着呢,打了一上午也没过去,心不在焉地回道:“做当然要做。只不过这个人我还有点疑虑,得想想清楚。” 裴息问:“什么疑虑?” 林蔻蔻道:“广盛集团他跟创始人张贤闹掰,听说过吧?” 裴息道:“你担心他人品不好?” 林蔻蔻嗤笑:“玩资本的几个人品好的?我只是觉得,他提起张贤的时候挺奇怪。外界都不知道他们怎么闹掰的,我有点好奇。” 裴息道:“不能直接问?” 林蔻蔻停下了打游戏的手指,纳闷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你不会认为,他会对我这种只合作一次的猎头讲实话吧?” “也是。”裴息盯着她怀疑的目光,竟是镇定自若,但紧接着摸出了手机,貌似寻常地提了一句,“我刚才筛候选人名单,里面有一个正好当过董天海的秘书。” “你说什么?”林蔻蔻顿时抬起了头来,“董天海的秘书?已经离职了吗?有联系方式吗?让我看看——” 她说着便要伸手过来。 裴息一把挡住她爪子,淡淡道:“这一单我做得辛辛苦苦,才拉个名单出来,林顾问就想插手,这算什么意思?” 林蔻蔻微微一笑,毫不心虚:“裴顾问辛苦我当然知道,可我也不是不想帮忙的呀,这不没顾得上,净去思考人生大事了吗?” 裴息眉梢一挑:“哦,思考消消乐这种弱智游戏?” 林蔻蔻:??????? 竟然攻击她玩了一整年的消消乐? 还说弱智? 林蔻蔻笑了,扬扬手机:“你不会觉得这游戏很容易吧?” 裴息不为所动:“你不会觉得董天海秘书的联系方式我会白给你吧?” 两人对视。 隔着一条走道,目光相接处,火花冒,闪电窜。 片刻后,林蔻蔻念头一闪,计上心来:“要不这样吧,我俩打个赌。我帮你联系候选人,你帮我打游戏。我要先拿到所有人的简历,你得把董天海前秘书的联系方式给我;你要能不充钱先帮我打过这一关,我就免费帮你打工,把这单做完。” 裴息眸光流转:“当真?” 林蔻蔻眉眼带笑,把自己手机递过去:“当然。” 裴息看了她屏幕上4344关的消消乐一眼,就把手机接了过来:这游戏他没玩过,但德扑、桥牌他都是一把好手,数学和逻辑能力自问不输旁人,没道理败给林蔻蔻。 何况这赌约于他有利无害—— 要让他去跟人聊美妆聊星座,他宁愿现在就从楼上跳下去。 林蔻蔻见他十分有自信地接了手机过去,心底已经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坐到了裴息的位置上,打开他刚才和人聊天的记录一看,差点没乐死。 秘书小姐姐们果然从不令人失望! 她回过头去,故意戳裴息痛处:“哎,我也好奇了,你究竟什么星座啊?” “……” 裴息才刚拿起她这游戏到处研究,闻言一张脸瞬间黑了。 林蔻蔻假假地叹:“才问个星座就不耐烦,裴顾问和人沟通的能力,还需要多修炼修炼啊。” 怎么有脸嘲讽别人? 裴息眼皮一掀,无意中点开了她消消乐充值记录,一时叹为观止,只把屏幕向她一翻,反唇相讥:“打消消乐这种游戏都能氪两万,看来林顾问觉得自己很光荣?” 林蔻蔻:“……” 谁让你点开了?你对别人的隐私有一点点尊重吗! 充值记录(几乎都是在深夜,凌晨一点...) 林蔻蔻一把把手机夺了回来,关掉那个充值查询的页面,恶狠狠道:“谁让你翻这个了?懂不懂尊重?” 裴息凉凉道:“我不翻怎么知道游戏规则?看都看过了,你现在抢回去是不是有点晚了?” 林蔻蔻:“……”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贱人? 林蔻蔻微微一笑:“你聪明,你有本事,你千万别充钱。” 消消乐无非是个杀时间的小游戏,跟以前电脑上的单机连连看没什么区别,一局最多也就几分钟,只不过自带防沉迷系统,连续玩超过一定局数后,要么就休息,要么得充钱买体力;其次就是打不过关的时候可以花钱买局内道具。 裴息没玩过,但听说过。 在普遍的认知里,能为这个游戏充钱的人,基本可以和“人菜瘾大”划上等号。 他可不认为自己会菜到需要充钱的地步,只淡淡一掀眼帘:“那就骑驴看唱本——” 林蔻蔻冷笑:“走着瞧!” 两人对视片刻,各自转开目光,一个开始抓紧时间联系候选人,一个坐在旁边正儿八经地研究起了消消乐。 作为一名成熟的猎头,林蔻蔻和候选人沟通的能力无疑是顶尖的。 只不过…… 不是聊星座吗?怎么还分这么细?风向星座什么意思,上升星座又是什么意思?你们现代玄学已经进化得如此复杂了吗? 看着候选人新发过来的问题,她眉头微蹙,下意识就想打开浏览器登录百度,搜索一下,恶补相关知识。 只是手才摸到鼠标,一下就想起裴息还在旁边。 林蔻蔻默默把手缩了回去:刚刚她才拿星座这事儿嘲讽过裴息,人活脸树活皮,要是被姓裴的看见自己百度,她大猎头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裴息坐在她的位置上,两条长腿交叠,几缕碎发垂落,正埋着头研究她的消消乐。 当然,人家有素质,没有外放音效。 所以林蔻蔻也无法从游戏音效判断这个人的进度究竟到哪儿了,但看那一张脸上毫无表情,俨然镇定自若模样,她心里不由有点打鼓:这货不会扮猪吃老虎,是个游戏高手吧? 她哪里知道,裴息也只不过是表面淡定,才一局玩下来,他心里都炸了:这种消除类游戏不就是变异的俄罗斯方块吗?明明他每次考虑后,做出的都是当前局面下的最佳选择,眼看着就要完成一局,可游戏系统仿佛在跟他作对,愣是卡在最后一步,就差那一下便能赢。然后就给你跳出来一个购买道具的提醒,明晃晃告诉你,买完这个道具你就能过关了! 这不就是系统作弊,逼玩家充值吗? 把人当傻子。 林蔻蔻怎么会玩这种游戏? 他原本以为,能让她沉迷的游戏,怎么着也应该有点水平。 结果就这? 林蔻蔻会为这种游戏充钱,还玩到四千多关,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裴息眼皮频跳,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过这一关的时间,该不会真的比林蔻蔻要到所有候选人简历的时间还要长吧? 只是林蔻蔻就在旁边,他不能表现出来。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都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事实上一个暗自困惑于现代玄学的复杂,一个悄悄憎恶游戏厂商的无良,心里都隐隐生出几分后悔—— 这赌约,答应得太过草率了啊! 好在这种局面没有维持多久,林蔻蔻正对着那候选人分享自己搜肠刮肚现编的星座知识时,裴息那边接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回来说:“我下午有事,得出去一趟。” 林蔻蔻精神顿时一震,巴不得他立刻就滚,不要妨碍她百度。 只是这意图当然不能让对方看出来。 她眉梢微微一挑,貌似漠不关心,只道:“那你去吧。” 裴息犹豫:“那这手机……” 他固然可以重新下载一个游戏,但4434关他总不能立刻打到吧?赌约还在继续呢。 林蔻蔻这时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分外淡定:“你拿去吧,这不是我常用的手机,基本只用来打游戏。” 说着她还指了指自己桌上另一只手机。 裴息:“……” 人有两副面孔,林蔻蔻有两只手机。 打游戏还搞出台专用机,该说不愧是她吗? * 杨克开车到附近接裴息。 是集团那边的事。 之前说要收购一家游戏工作室,因为涉及到的金额比较大,而且得考察工作室相关人员的能力,所以需要裴息把关。他休年假的时候也说过这件事字会继续跟进,只是没想到年假才第一天,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让他今天见一见这家工作室的负责人。 “这家游戏工作室在业内挺出名的,我们的竞争对手也在跟这家接触,投资部那边的人有点着急,而且对方时间也紧,就没提前跟我们商量,先约了今天。”因为裴息是个有计划的人,向来厌恶别人打破他原本的安排,所以杨克不得不解释,“投资部那边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相关资料,等您到集团可以立刻跟您汇报。” 裴息微微皱了一下眉,但也没说什么。 他现在宁愿去集团开会也不想留在歧路—— 毕竟不想让林蔻蔻看了笑话。 因为与林蔻蔻有赌约在,在去集团的二十多分钟路程上,他一直都在低头打游戏。可谁能想到,竟愣是卡在这一关,死活动不了。每次都只差一步就能成功,就像苹果挂在嘴边上,可就是咬不到,逼人充钱买道具,怎一个“贱”字了得? 难怪林蔻蔻敢跟他打赌,就这游戏机制,完全由系统说了算,打到猴年马月都未必能赢! 裴息连开十几局,差点没气出病来。 到了集团,投资部那边的人已经在等他,一看他竟然在玩这游戏,不由问:“裴总居然在玩消消乐,好玩吗?” 好玩? 裴息冷冷道:“做出这种游戏的团队,应该拉到殡仪馆,直接火化。” 投资部全体人员:“……” 裴息一抬头,看见他们表情不对,忽然问:“今天要见的是工作室是哪个?” 投资部的老大尴尬地笑了笑:“就是该拉去殡仪馆火化的那个。” 他说着指了指裴息手机。 裴息:“……” 很好,这次会面他突然有兴趣了。 * 会面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半,裴息了解了一下情况。 的确是业内很出名的工作室,在众多的消除类游戏中也算是一骑绝尘,名列前茅。 甚至可以说,这款游戏改变了游戏圈的固有观念。 游戏市场一向以男性为消费主力,但消消乐一出,原本的用户画像竟然变了:在这款游戏里,花钱多、耗时多的,竟然是女性。 于是打量女性玩家进入了游戏人的视野。 众多公司纷纷开始研究—— 为女性做游戏,是不是来钱更快? 如果游戏行业有编年史,消消乐绝对值得载入史册。 当然,它再厉害,再划时代,也不影响裴息对这款游戏的负面情绪—— 垃圾游戏,毁我赌约。 所以,在和那位打扮十分朋克的游戏工作室负责人谈得差不多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将林蔻蔻那只手机摆上了桌面,只问了一个问题:“这是你们开发的游戏,我想知道,你们自己能打过关吗?” 对方一看,顿时大为震撼。 接过手机试了试,连开三局,愣没打过,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会面结束,该负责人带着自己的团队走出大楼时,都还觉得自己在梦里,只道:“引力集团不简单啊。” 对方cho随便拿出他们制作的招牌游戏,竟然是四千多关。 负责人狠狠地叹了口气:“这绝对是有备而来,专门研究过我们了。” 团队里一名年轻的游戏策划也心有余悸:“我都没玩到四千关,对方也太可怕了,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负责人仔细想了想:“对方的目的很明显,这是在敲打我们。首先,人家收购我们,是为了让我们做游戏,好收割他们平台内的用户流量。这款游戏是我们的招牌,可连我们自己都打不过这一关,难度设置有问题,都是为了逼玩家充值,意图太明显。他们是对这一点不满意。 策划道:“不这样怎么赚钱?” 负责人道:“引力如果买我们,肯定也希望我们赚钱,但人家是大集团,要顾及社会影响。就算赚,嘴脸也不能太难看。这是在暗示我们,游戏机制需要改进,难度太高,会打压玩家热情;而且引导玩家消费的手段需要更高明,做得更隐蔽啊。” 策划一时目瞪口呆。 负责人果断道:“不行,我们得改。过几天不是正好有新版本发布?你回头跟大家说一下,把难度降一降,多送点道具。” 策划深以为然,猛点其头。 负责人走到大楼外面,看了看天,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沧桑之感:“原本以为就是个后生仔,没想到是个狠角色,恐怖如斯啊……” 策划没明白:“有那么厉害?” 负责人摇了摇头:“你刚才没看,那个账号有个会员周年礼包,那是我们发给充值玩家的。也就是说,人家起码一年前就开始玩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这次收购,是早有准备,草蛇灰线,埋伏很久了啊。” 策划瞬间毛骨悚然。 * 一场会开完,众人看裴息的眼神都有点异样,投资部的老大离开会议室之后,更是忍不住对裴息竖起了大拇指:“高,还是裴总高啊!我们还以为仓促之间开会,您准备不足,没想到您料敌于先,早有策略。刚才你那游戏一拿出来,我看对面人都傻了!” 裴息:“……” 这就是身在高位的坏处了,就算是打个喷嚏,都能被人解读出一百种深意。 只是裴息想想,也的确不可能说我就是单纯对这个游戏制作团队有意见,想让他们自己感受下自己做出了什么破玩意儿。 所以干脆没反驳。 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却是想起刚才那个工作室负责人惊叹的一句:“连会员周年礼包都有啊。” 裴息皱了眉头,拿出林蔻蔻手机,重新点开了游戏界面,翻起她的充值记录。 一条接一条往上。 几乎持续了一年,每次充值几乎都是在深夜,凌晨一点,两点,甚至三点。 他越翻,眉头越皱。 翻了好久,才翻到最上面的第一次充值记录:去年五月二十六日,晚上十点三十三分。 一瞬间,裴息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坐在原处,动也不动一下,盯着这一行日期时间,静默了好久。 这个日期,并没有什么特殊。 但往前推一天,却是他这一年多时间里,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忘记的日子—— 在那一天,林蔻蔻签了竞业协议,离开航向,离开了猎头这个行业。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他。 落地窗外的天,渐渐变暗。 乌云忽然笼罩了天幕,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要下起雨来。 裴息在办公室里,一坐到傍晚。 直到快六点的时候,林蔻蔻得意洋洋地发来消息:“十三份简历,我全搞定了。你呢,过关了没?快点,董天海前秘书的联系方式发我。” 裴息看了许久,没有回。 直到第二天去歧路,他才把那个号码抄给林蔻蔻,顺便把手机还给她。 林蔻蔻道:“现在知道瞧不起消消乐的下场了吧?打了多久啊,一关都没过……” 说着接过了手机。 只是她打开游戏一看,却不由愣了一下:“4384关?你昨天居然打了40关,这得肝到几点啊,你不睡觉了?” 裴息没有看她,神情有些倦怠,头也不抬地道:“想知道半夜打游戏是什么感觉,不行吗?” 林蔻蔻:“……” 大早上说话这么冲,犯什么神经? 她收了手机,冷笑一声:“科学家说了,长期熬夜使人变笨。我这叫同事爱,还不领情!” 裴息看她一眼,竟然点头:“科学家说得对。” 林蔻蔻:“……”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看我是几个意思? 去向(获取同性的好感如此娴熟、...) 但无论怎么说,董天海前秘书的联系方式不费吹灰之力到手,林蔻蔻懒得跟他计较。 赢都赢了,还不准人发发脾气么? 她这么一想就淡定了,只道:“简历我都整理好放你电脑桌面了,你自己看,可别说我骗你。” 裴息打了一晚上游戏,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天亮起来的,想睡也没睡着。 也不知是更憎恨她,还是更厌弃自己,总之现在精神不济,不太想说话。 所以他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然后便坐下来打开电脑。只是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眉头一下忍不住皱了起来—— 原本他桌面上所有的文件都是分门别类,或者按照日期,排列得整整齐齐。可现在一打开,全变得歪七扭八,东一坨西一块。 最离谱的是那些简历。 十三个人十三份简历简直跟满天星似的,分布在桌面各个角落,明显是收到了之后随手往桌面上一拉放上就了事,都没说建个文件夹放在一起! 林蔻蔻这个人…… 自由散漫,就这么随便吗? 裴息盯着那一串文件夹,眉头皱得死紧,没忍住问:“你各种文件习惯这么放吗?不怕太乱了哪天找不到?” 林蔻蔻正拿着手机翻他昨晚的战绩呢,闻言不解:“自己放的自己记啊,怎么会找不到?” 裴息:“……” 跟没有强迫症的人果然无法交流。 林蔻蔻还在那儿感叹:“你这一晚上战绩不错嘛,打的分数挺高,居然还真没充值……” 裴息懒得搭理她。 他耐住性子,把桌面重新整理回去,顺手把那些简历归档,点开看了看。 十三份简历,一份不少,而且看文件的最后修改时间,都在昨天林蔻蔻给自己发消息之前。 她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了所有人的简历。 这效率…… 怎么做到的? 裴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想起林蔻蔻昨天也有用他的微信——当然是准备好的小号——联系那些候选人,而微信消息记录可以同步,他心念一动,就重新用电脑登了微信。 只是刚同步完,还没来得及看,一条新消息就进来了。 竟然是昨天问星座的那名候选人。 他点开一看:“昨天聊得实在太开心啦,裴顾问说的我也很心动,考虑了一晚上,所以今天鼓起勇气,想来问问[害羞]裴顾问现在有女朋友吗?” 裴息:???????! 林蔻蔻拿到董天海前秘书的联系方式后,稍微准备了一下,就拿着手机进了会议室,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明明是cold call,可没想到异常顺利。 对方竟然还轻易答应了她的邀约,今天下午出来喝个下午茶,见面聊聊。 林蔻蔻心里纳闷,挂了电话从会议室里出来,还没想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味儿,一抬头就发现裴息铁青着一张脸,攥着鼠标的修长手指绷得紧紧的,正盯着她,神情堪称可怕。 她吓一跳:“干什么?” 裴息恨不能吃了她,咬牙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你昨天究竟用我微信跟人聊了什么?” 他刚才险些怀疑是自己昨天没休息好,今天眼瞎了—— 聊星座的那个候选人,居然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还在消息里加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一瞬间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昨天那些难搞的秘书们,态度也全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统统跟变了个人似的。 挑剔老板学历长相的,对他嘘寒问暖; 忌讳公司甲醛高损伤皮肤的,想给他寄礼物; 只在陆家嘴那两栋楼上班的,昨天深夜发来消息,称他是指路明灯,基督在世…… 裴息感觉她们不是刚跟猎头聊完,简直像是被搞传销的洗脑了! 尤其是那个问他有没有女友的—— 他不用翻消息记录都知道,一定是林蔻蔻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 为了拿简历,用他微信撩妹,林蔻蔻可太他妈行了! 然而林蔻蔻本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我聊什么了?” 裴息脑袋里绷的那根弦瞬间就断了。 但这时他的表现反而比刚才平静了许多,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意,只向林蔻蔻道:“不记得了?好,你过来,我帮你翻翻,让你回忆回忆。” 林蔻蔻看见了他身后屏幕上的聊天界面:“……” 好像想起来了。 为了能尽快拿下所有人的简历,她的确没有采用常规方式,而是换了一种比较凸显个人魅力的手段…… 林蔻蔻眼皮直跳,瞅着裴息嘴角那一抹危险的微笑,试图为自己解释:“其实一开始我是克制的,我也知道是你的微信;但我这个人工作起来就容易忘我,秘书小姐姐们又那么讨人喜欢,所以我一不小心……” 裴息的眼神已经可以杀人了。 林蔻蔻忽然觉得自己要是再逗留此地,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她当机立断道:“啊,我刚才突然想起已经跟董天海的秘书定了见面时间,再不赴约就晚了!秘书小姐姐们嘛,可可爱爱,很好说话的,这么点麻烦裴顾问一定能搞定。我就不多说了,先走了。” 话说完,包一拎,人已经出了门去。 只留下裴息站在原地,突然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获取同性的好感如此娴熟,如此轻而易举,林蔻蔻这个人的性取向,是不是值得怀疑? * 林蔻蔻可还不知道自己的沟通能力已经卓越到让人怀疑性取向的地步,她离开公司没多久,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秘书这单,反正是裴息的。 第一,他反正有能力处理麻烦,大不了把那些候选人一晾,重新再联系一批;第二,就为着当初航向收购前后那些破事儿,林蔻蔻也不能让他好过,这回就当先收点利息也不错。 对她来说,这些都是无聊时候的调剂。 最重要的还是她手里董天海这一单。 ceo这种高位,给猎头的薪酬也高,四大猎头公司的人接到单的时候必定是全力以赴的。林蔻蔻可不认为自己的人脉能比得上四大猎头公司的总和。也就是说,寻常意义上她能找的候选人,别人大概率都已经联系过了,而董天海一个也不满意—— 那她还能推荐什么人? 如果不能另辟蹊径,找出一些现在市场上没有的人来,恐怕无法解决问题。 林蔻蔻其实有个大胆的想法。 只不过因为太过大胆,所以反而不敢贸然行动。 如果不提前打听清楚,这一单不成都是小事,说不准还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这时候,一个在董天海身边工作过的秘书,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林蔻蔻跟对方约在外滩一家餐厅见面。 工作日的下午茶时间,人不太多,环境尚算安静。 裴息给的这个人叫乔薇,今年已经有三十三岁,在董天海身边工作过六年,后来因为结婚生孩子有家庭要照顾,大概是没有办法再跟着董天海东奔西走,所以辞职在家当了主妇。 林蔻蔻来时,她就坐在窗边,眺望着远处黄浦江上驶过的游轮。 看打扮知性而成熟,见到林蔻蔻,一眼就认了出来。 乔薇笑了笑,先打招呼,跟她握手:“你好,我是乔薇。” 林蔻蔻也自报了一下家门。 她坐下来打量对方,笑着寒暄:“原本就是打个电话问问,没想到乔秘书竟然愿意出来。” “现在家里的事情少了一些,孩子也上学了,我时间空了出来,也闲不住,想物色物色新工作。”这是乔薇愿意出来的原因,只不过她望着林蔻蔻,竟道,“但我知道,现在林总监手里并没有适合我的职位。” 林蔻蔻先前给她打cold call时的确声称自己有工作机会,问她看不看。 因为有医疗公司老板找秘书的那个单子,她这话也不算说谎。 但显然,乔薇这种为董天海工作过的人,不可能去这种小公司。 说她手里没有适合乔薇的职位,不假。 问题是…… 林蔻蔻微微蹙眉:“我还没跟你说这个职位的情况,你怎么能知道?” 乔薇笑起来:“我毕竟是为董先生工作过的,离职的时候也没有跟前东家闹什么不愉快。别看秘书这职位不大,但有经验、能做好的真不多。但凡市场上有个不错的坑空出来,我一天都能接五六通猎头电话。你那边如果有合适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蔻蔻:“……” 这种能在大佬身边常年当秘书的,真就是人精。 她不得不服:“是我班门弄斧了。乔秘书既然知道我这边没有合适的职位,怎么还会答应出来见面?” 乔薇道:“林总监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辞职吗?” 林蔻蔻眼皮一跳,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为什么?” 乔薇看着她慢慢道:“当年你挖我们人那段时间,我平均一天睡不到四小时,做梦都是收到有人离职的坏消息得报告给老板,头发大把大把掉。医生说我神经衰弱,内分泌不调,不适合再做秘书这种高压工作。” 林蔻蔻:“…………………” 我说先前电话里答应得为什么那么爽快,敢情是场鸿门宴啊! 林蔻蔻眼皮都跳了起来,讪讪一笑:“呃,这个,当年的事其实……” 乔薇叹了口气打断她:“放心,我不是要跟你算账,事实上我还得感谢你。” 林蔻蔻顿时一怔。 乔薇道:“那会儿老板非常生气,尤其是对人事部门,几乎整个裁掉换血。当时的hr总监其实跟我一块儿进的公司,平时也有一些工作上的接触。他真的很努力了,可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他厉害的人。就像我老板,投资的眼光再好,也不免遇到小概率的黑天鹅事件,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前我是个工作狂,老板加班到几点我就加班到几点;这件事之后,我反而觉得看淡一点比较好。再加上身体条件实在已经不允许,就辞职了。” 这个世界的规则,其实十分残酷。 有赢家,就有输家。 一群人的胜利背后,往往有另一群人的哭泣。 林蔻蔻只能说:“抱歉,那是我的工作。” 乔薇低头笑:“你这人比我想的还要有意思。说吧,手里没职位,还要来联系我,是有什么事?” 林蔻蔻想了想,干脆没绕弯子:“董先生投了家新公司,让我帮他物色ceo……” 乔薇一点也不意外:“当年老板虽然恨你,但对你的能力很认可。” 林蔻蔻道:“但我有些事情没搞明白。” 乔薇静候下文。 林蔻蔻直接问:“当初广盛集团的时候,董先生和张贤合作无间,后来为什么突然就闹掰了?” 乔薇看她片刻,竟然道:“这我不太清楚。” 林蔻蔻可一点也不信。 当秘书的嘴严是基本,不该说的话一句不会讲。就连刚才提到董天海,都是在她面前说董天海很认可她的能力,既说了董天海的客观,也能增加她对董天海的好感。 不管是确有其事,还是子虚乌有,说出这话的乔薇都是个聪明人。 林蔻蔻考虑片刻,先前那个大胆的计划不断在脑海里闪烁,她索性换了一个问题:“那我能问问张贤吗?” 乔薇一愣:“你不会是想找他吧?” 林蔻蔻没回答,只问:“广盛集团上市后张贤的去向就众说纷纭,乔秘书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乔薇竟然嘲讽地摇头:“我劝你放弃,别想了。” 林蔻蔻疑惑地看着她。 乔薇对当年的事儿还是门儿清的,只道:“张贤要愿意回来,哪儿轮得到你找?早八百年他就去庙里,剃度出家了。” 林蔻蔻:?????? 考验(我不高兴,谁他妈也别想好...) 林蔻蔻下午回到歧路的时候,舒甜和陈错正在吵架。 陈错对舒甜碰了奢侈品这个领域颇有意见:“本来就是我负责的领域,你说伸手就伸手,还讲不讲职业道德?” 舒甜冷冷道:“要什么职业道德?” 陈错震惊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舒甜认为自己通过姜上白那个单子,已经成长了,竟然道:“不必要的道德是成单的束缚,你看林顾问那么强,她有职业道德吗?” 陈错:“……” 敢情这才是近墨者黑啊,你就不能学点好? 他生气了:“所以你就能理直气壮侵占我的领域还不让我插手吗?” 舒甜斜他一眼:“这单是林顾问交给我的,我一定会做好。你这么有意见,当着林顾问的时候怎么不敢讲?” 陈错差点被她噎死。 憋了半晌后,他认为这句话损害了自己的尊严,跳起来嚷嚷:“不敢?谁不敢?我明明是现在才想起来,她要在——” 然后,林蔻蔻走了进来。 陈错一抬眼瞧见,顿时打了个激灵,剩下那半句狂言一秒咽回肚子里,舌头一转便面不改色地把话茬儿换了:“她要在,我肯定当面感谢她照顾我,替我把这么难搞的单子分了出去,实在是大好人一个。” 舒甜看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夷。 然而林蔻蔻对此却没什么反应,整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古怪,眉头轻轻拧着,眼神里充满了纠结,完全像是没听见陈错话似的,进来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竟然就开始发呆。 一会儿似乎在笑,一会儿又愁云惨淡。 这公司里众人自从知道她过往的辉煌战绩后,恨不能给她挂块牌子供起来,每天上炷香。现在一看她回来这样,不由面面相觑。 裴息一整个下午,都在看林蔻蔻跟之前那些秘书候选人的聊天记录,看完后,也是皱眉出神了好半天。 直到陈错跟舒甜吵起来,他才回神。 这时瞧见林蔻蔻这撞了鬼一般的表情,不由道:“你不是见董天海秘书去了吗?” 林蔻蔻抬起头来,幽幽道:“见是见了……” 裴息觉得下文可能有转折。 果然,林蔻蔻气若游丝地续道:“但我可能是要死了。” 回想今天见乔薇的场面,她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在乔薇说张贤剃度出家后,她着实怔神了好半晌。 乔薇可能以为她也是被震住了,还劝她,换个别的人选看看。 然而那一刻,林蔻蔻想起的是自己过往辉煌的战绩—— 劝出家人还俗,这活儿她熟啊! 所以她咳嗽一声,强行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假模假样地试探道:“出家了吗?以前都没听说过啊,是在哪家寺庙出的家啊?” 这一点乔薇也记不太清了,想了想说:“就国内很出名的那个,收了很多高材生和离退企业家的那个……” 林蔻蔻脱口而出:“清泉寺?!” 乔薇顿时惊讶:“对,你竟然知道。” 岂止知道,她不要太熟好吗! 要不是乔薇还在面前坐着,她险些就要一拍自己大腿笑出声来。 这简直是撞她枪口上了。 只是还没得意多久,才刚结束跟乔薇的会面,走出那家餐厅,林蔻蔻就忽然想起什么,笑不出来了。 等一等,清泉寺…… 她在清泉寺都干过什么来着? 混进禅修班,把有心向佛的学生们劝回去工作; 折腾和尚庙,把出家剃度的僧人劝回去还俗; 更过分的是…… 差点把清泉寺的几个和尚,甚至包括一位颇有资历的大师,劝去隔壁道观当道士。 然后被扫地僧扫地出门! 一桩桩一件件,完全称得上是劣迹斑斑,根本不做人! 现在人家张贤都出家了,她还想回去挖人…… 这业务她固然熟练,可林蔻蔻怀疑,别说是见着人,恐怕她连清泉寺的门槛都别想踏进去! 所以一路回来,林蔻蔻就仿佛被那放到油锅里的鱼,倍感煎熬,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裴息听完她的话后,更是一头雾水。 乔薇段位虽然不低,可也不至于让林蔻蔻这样吧? 他还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裴息问:“出什么事了?” 林蔻蔻兀自沉思,没有回答。 眼看着到下班时间,她直接回家,赵舍得前来蹭饭,看她魂不守舍的,问起这事儿来,林蔻蔻才道出了原委。 赵舍得一听,不太明白:“说不准那董天海就是知道你在清泉寺待过,才找你做这一单的。你怂成这样,在人家庙里到底都得罪了谁啊?” 林蔻蔻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不,你应该问,到底还有谁没被我得罪……” 赵舍得:“……” 林蔻蔻悔不当初:“要早知道今天做单还要回去,我绝对不会那么嚣张!” 赵舍得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这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林蔻蔻抄起抱枕给她砸过去。 赵舍得一把接住,连忙认怂赔笑,只问:“那现在怎么办,还去吗?” 林蔻蔻仰头看了半天吊灯,忽然坐起身来,翻出手机,道:“去,当然要去。” 只不过如果清泉寺这边真的出问题不能成的话,她最好有两手准备。 毕竟是年薪千万的高职位,还带股票,轻易放弃是傻子。 她想先了解一下其他同行做这个单子的时候,都推荐过什么人,又是什么反馈,所以直接给董天海现在的秘书发了消息。 虽然是下班时间,可那边迅速整理了一份名单给她。 林蔻蔻一看:好家伙,业内四大头部猎头公司,有三家都接触过了这个职位,而且都是各家的金牌猎头操刀,同辉国际的eric wu,锐方的黎国永,嘉新的白蓝。全是老熟人! 她仔细一数,倒纳了闷:“四大猎头公司你们找过三家,还剩下一家途瑞,陆涛声本事不错,经验也老道,你们没找过?” 董天海那边的人回:“接触过,但他们先跟学海教育合作了。我们现在投的这家公司和学海教育竞争激烈,正在进行抢人大战。老板认为如果再找途瑞,有暴露商业机密的风险。” 施定青那边先合作了? 林蔻蔻突然皱眉:“学海教育也在抢人?他们是扩张还是换人?” 那边道:“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但有一点风声传出来,大概跟我们一样,正在经历换帅。谁先换到合适的,谁就能抢占先机,干掉对手。所以现在林顾问这边的进度对我们很重要,您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打我们电话,随时为您解决。” 林蔻蔻:“……” 她看着这几行字,久久没有说话。 从头到尾把航向当工具,字字句句诋毁猎头的职业价值,如今找了途瑞合作不说,途瑞竟然还答应了。 途瑞的话事人陆涛声,她打过交道的。 这位年纪已经不算轻的老猎,分明有风骨,有坚持,为什么还愿意替施定青找人? 林蔻蔻一口郁气压在心中,忽觉难吐。 第二天一早她就订了机票,两天后出发前往清泉寺。 到公司之后,便先跟袁增喜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过两天出差。 袁增喜没什么反应,裴息先皱了眉,竟问:“为董天海那一单?” 林蔻蔻随口道:“要去见个候选人,估计得待一阵。” 裴息敏锐地发现她心情似乎不太好,说话的口气明显不耐烦,于是道:“要去清泉寺?” 林蔻蔻一愣:“你怎么知道?” 裴息淡淡道:“乔薇的联系方式我给你的。” 林蔻蔻:“……” 裴息来歧路不是为了做那鸡毛蒜皮的秘书职位,从始至终他的目标都非常明确—— 是林蔻蔻本人。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毛遂自荐:“我以前是南方在线教育的hr,对这个领域也算了解,林顾问真不考虑让我加入吗?” 林蔻蔻一下抬眸看向他。 这位引力集团的cho长身而立,一手抱臂,另一手那修长的五指却自然地蜷曲起来,搭在唇边,一双深灰色的眼眸正注视着她,带着几分思索的审视。 南方在线教育的hr? 姓裴的还搁这儿在装呢。 她昨晚想起航向那些旧事,愣没怎么睡着觉,现在一看到这个当初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姓裴的长得人模狗样,但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蔻蔻没忍住笑了,竟然道:“好啊。” 答应得这么容易? 裴息倏尔一怔,背脊骨上莫名冒出了一股寒气。 紧接着就听林蔻蔻道:“但我这么大个单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来就来的,总要有点能力,这一点你认同吧? ” 裴息眼皮开始跳。 林蔻蔻便把手一抄,懒洋洋道:“裴顾问如果能向我证明一下你真正的能力,我立刻帮你买机票。” 裴息知道前面有个坑:“比如?” 林蔻蔻灿烂地扯开了唇角:“你现在不是在做秘书这一单吗?其实我昨天看了,你找的那十三个人的简历都很一般,我觉得不够好。要不我给你说个人,你去挖一下吧?” 裴息开始觉得火气上来了:“谁?” 林蔻蔻脸色都没变一下:“引力集团董事长徐伯南的首席秘书,曹沁。” 裴息:??????? 让他去挖徐伯南的秘书?! 他眼角都抽搐了起来,险些没绷住,一时甚至怀疑林蔻蔻是不是识破了他的身份:这要求未免太过刁钻,太过有针对性! 然而林蔻蔻既然说出这话,就猜到他会怎么想,如今的演技称得上是炉火纯青,只是直直望着裴息道:“我跟引力集团的恩怨,裴顾问听说过吧?” 裴息没说话。 林蔻蔻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这两天我气不顺,想找找乐子,就挖他们的人,给他们添添堵。我不高兴,谁他妈也别想好过!” 能力(他管杀,她管埋,只要抛弃...) 气不顺,找乐子,就要他去挖他老板徐伯南的秘书?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有那么一刻裴息都想打开她脑瓜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回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认真的?” 林蔻蔻扬眉:“我在业内也是有头有脸的,说话算话,难道会逗你玩?” 裴息心道,你恐怕就是耍我呢。 只是他并没有揭穿她,而是在看她半天后,直直道了一个字:“好。” 林蔻蔻顿时一怔,答应得这么干脆? 只见裴息说完后便收回了目光,把桌上几份文件一拿,转身就要走出门去。 林蔻蔻下意识问:“你干什么去?” 裴息头也不回,淡淡道:“林顾问既然有要求,我当然是去证明自己的能力。” 话音落时,人已经在门外。 林蔻蔻不由皱了眉头。对方的反应大出她意料,以至于她都怀疑自己刚才说的不是让他去挖自己老板的秘书,而是去路边随便找个人充数。 怎么会这么平静? 曹沁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她是徐伯南真正的心腹。徐伯南是引力集团幕后的太上皇,有一个二十多人的秘书团作为智囊,里面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双商极高、能力极强的精英,而曹沁是这个秘书团的首席,是少见的在事务上有极强能力且还站到了这个位置的女性,更重要的是对徐伯南忠心耿耿。 这种人根本就没有跳槽的可能—— 除非火星撞地球,全人类毁灭。 姓裴的自己就是引力的cho,不可能没跟曹沁接触过,听了她的刁难,竟然都没什么反应?难道真为了她这么一个离谱的要求,就去挖曹沁?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蔻蔻莫名有些不安,考虑了一会儿后,忽然看见旁边的陈错。心念一转,便把他叫了出去,小声交代了几句。 陈错一听,差点跳起来:“他有什么打算我怎么知道?” 林蔻蔻斜睨他:“你跟他熟,打听打听?” 这是让他当间谍?! 顶着她“良善”的目光,陈错静默了许久,只问:“你攥着我的把柄,我不能拒绝,是吗?” 林蔻蔻笑眯眯的:“你说呢?” 陈错:“……” * 一失足成千古恨,陈错就没想明白,他好好一富二代,怎么就沦落到要去当间谍? 而且还是去探裴息的消息…… 一想到这儿他有些生无可恋,可还不能不去。 只不过自打接了林蔻蔻的招后,裴息就离开了公司,竟是一整天都没出现在歧路,陈错想打听也没机会。 好在第二天就是他们家老太太过寿,以裴息和他老子的关系,肯定会去。 陈错想,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跟家里关系不好,原本是打算去露一面,哄完老太太开心就走,可现在要打探消息,也只好豁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换了一身体面衣服。 到了中午,总算硬着头皮,踏进了自家那栋好几年没回去过的别墅。 到厅里一看,果不其然,姓裴的已经成了他们家座上宾。 他家那八十天笑不上一回的老东西,此刻正坐那边容光焕发地跟姓裴的喝茶,只是一见到他,一张脸就垮了下来,笑容也收进去,只冷淡地说了一句:“还知道回来。” 裴息在旁边没说话。 陈错也不在意,到家也还是混不吝的样儿,随便敷衍地打了一声招呼,便先上楼看老太太,等午宴过后,瞅着了空,才到花园里跟裴息说话。 因为并非工作场合,裴息今天穿了一身浅色的竖条纹衬衫,把袖口挽起来一截,露出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腕,看上去分外闲适,似乎并不为林蔻蔻提出的考验而苦恼。 见着他来,裴息便道:“你老这样不是办法。” 陈错不在乎:“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裴息跟他们家的渊源,得从五年前说起。 陈氏集团是上世纪90年代起的家,那会儿刚开放,老东西便下了海。因为是南方人,一般都有点宗族关系,一个人发迹之后,往往会带着自己的亲族一起做生意。毕竟有自家人能用,谁愿意信任外人呢? 所以发展到后来,规模固然是大了,但也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家族企业”。 高层基本都是自家亲戚。 人事关系盘根错节,不讲规矩,只讲人情,已经严重制约了发展,跟不上时代了。要想立规矩调整吧,可下手都是自家人,难免被诟病说他们过河拆桥,不把自家人当人。 他老子肯定不能当这个坏人。 那怎么办? 只能找个外人来,把这事儿办干净了。 这个“外人”,便是裴息。 那时他在香港一家老牌人力资源公司工作,干的活儿类似于电影《在云端》的男主,专门负责为各大跨国公司做裁员和善后工作。只不过不同于电影里还留着点良心与温情的主角,裴息是以冷酷与狠辣著称的。 毕竟真实的裁员,远比电影里所呈现的更残酷。 没点狠心的人下不去手。 老东西几经打听才找到他,亲自飞了一趟香港跟他面谈。 没过多久,裴息便成了陈氏集团的ceo,刚到任没几天就开始大裁员,把那些老东西原本不方便动的人全清理出去。 自然是有无数人骂他,去老东西那边告他状。 老东西嘴上跟那些被裁员的人说裴息年轻气盛不懂事,把锅往人身上甩;行动上却跟得了瘫痪似的,完全没有把人换掉结束裁员的意思。 直到人都清了,业务理干净了,他才站出来,义正辞严地寻了个由头,结束了和裴息的合同,让他离开陈氏,给那些人做个样子,安抚一下,仿佛算是为他们出了气。 外行或许会以为裴息走得不体面。 可只有内行才清楚,裴息干的就是这份工作,唱黑脸,当坏人,裁员专家,职业刽子手。他人虽然从陈氏卸任,可从此却成了他们家座上宾,老东西对他的欣赏简直溢于言表,甚至连现在老太太过寿这种很私人的宴会都邀请他。 陈错埋头踹了踹脚底下那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一脸百无聊赖:“我反正变不成他喜欢的那种儿子,更不可能和你一样本事。反正我是个废物,也没什么大志,能混就混,不能混拉倒。他没把我当儿子,我也没把他当亲爹。敷衍着不也是种过法吗?” 在这一点上,裴息不能说什么。 陈错于是把话题转开了,一副不经意的口吻道:“倒是裴哥你,还浪费时间来我们家,不去挖那什么曹沁吗?后天林总监可就出差了。” 裴息分外平静,只道:“我是引力的cho,现在还没离职,就去挖老板的心腹,以后传出去,还想不想在这行混了?” 陈错有点糊涂:“那你不是答应了……” 裴息反问:“我答应什么了?” 陈错一愣,下意识想说“挖曹沁啊”,可话刚要出口时,脑袋里冷不丁冒出了昨天他们那一场“谈判”—— 裴息淡淡道:“她出的题,不是要我证明自己的能力吗?挖曹沁只是她举的一个例子,是题的一种解法。我当然也可以不用这种解法,另辟蹊径。” 陈错:“……” 靠,他回想一下,的确是啊。 难怪他当时那么镇定,还走挺潇洒,敢情在这儿埋伏林蔻蔻呢! 只不过陈错转念一想,忽然道:“不对啊,她说的是能力让她满意。不管怎么玩文字游戏,决定权都在她那儿啊。你不挖曹沁,她不满意,也不能答应你一块儿出差啊。” 听到这儿,裴息便笑了。 他随意停下脚步,坐在了一把撑开的遮阳伞下面,道:“林蔻蔻这个人,弱点太明显,只要对症下药,想达成目的,也不那么难。” 这番话让陈错更糊涂了,他左思右想,林蔻蔻简直是个完美的六边形战士:“她有弱点?” 裴息道:“把猎头工作作为信仰的人,都想当伯乐,是伯乐就会被千里马吸引。比起缺陷,他们更容易发现候选人身上的优点。” 陈错道:“这不是林顾问的优势吗?” 裴息只道:“那要看对手是谁了。” 在当猎头时,这的确算是优势,就像她能发现向一默一样;但换一种情境,换个对手,优势未必不会转化成劣势,被人利用。 * “利用我的弱点?”听完陈错的反馈,林蔻蔻神情微妙,“他难道以为他有本事我就会欣赏他,对他刮目相看,邀请他加入我的团队?” 别逗了。 就凭他叫裴息,这事儿就他妈没商量。 陈错小心翼翼:“万一呢?” 林蔻蔻一声冷笑:“没有万一。” 她倒想看看,姓裴的这回要怎么表演。 这两天裴息完全没到歧路,林蔻蔻自然无从得知他的进展,所以到出差那天,她带着行李箱特意往公司走了一趟,心想他今天总该出招了。 结果一到,办公室里仍旧没裴息的影子。 林蔻蔻见了不由摇头,向陈错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想必他也知道,套路我比登天还难,临了知道自己不行,索性不来,自然也就不丢人了。” 可没料想,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一阵轱辘在地上滑动的声音,紧接着就见裴息出现在了公司门口,外头还披了件长风衣,看上去姿态闲然,身材挺拔。 林蔻蔻还没来得及细究那轱辘声,一看见裴息就愣了。 这人竟然来了? 她眼看着他走进来,径直从她身边过去,把一沓厚厚的纸页扔到袁增喜桌上,十分平淡地来了一句:“新单,合同,盖章。” 袁增喜一翻,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林蔻蔻好奇,走上来问:“什么合同?让你挖曹沁,你成功了?” 裴息回头道:“林顾问不会真觉得那么小一家医药公司,需要曹沁这么大的秘书吧?” 林蔻蔻笑起来:“那你是没去挖喽?” 裴息不否认:“所以我做了点别的,作为替代。” 林蔻蔻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故意嘲讽他:“根本都没去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弱者最喜欢替代品,总喜欢给自己找退路。” 裴息没回答。 一旁的袁增喜把那沓合同翻过一遍,先叫唤起来:“这,这怎么做到的?太绝了……” 林蔻蔻生出几分狐疑,看了裴息一眼。 裴息只冲她笑,仿佛胸有成竹。 林蔻蔻便瞬间皱了眉头,走到袁增喜那边,说一声“借我看看”,便拿起了那沓合同一翻,才看上两页,眉梢便没忍住一抬:“你竟然做了那几个秘书的单子?” 先前医药公司招秘书那一单,裴息联系了13个候选人,现在这几份合同便是其中4个人的,竟然都找到了新公司。 这才短短两天时间…… 不,还不仅如此!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林蔻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往前翻去,确认了一遍,瞳孔骤然紧缩。 她总算知道,袁增喜为什么那么惊讶了—— 这些候选人,的确都找到了新公司,可但凡仔细点看就会发现: a离职后去了b的公司,b离职后去了c的公司,c离职后去了d的公司,d离职后去了a的公司! 这他妈哪里是做了四单? 分明是抽了一圈王八,把所有人手里的牌轮流换了一遍! 明明还是这四个人,用人的还是这四家公司,但所有人的薪酬都往上涨了20%! 就算知道外来和尚好念经,跳槽一般得涨薪,林蔻蔻也被这种操作惊到了。 她没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 理论上这种操作可行,可现实没有这么巧,凑出这种一整个圆的情况极其少见。更别说她先前跟她们聊过,有些人原本是不想跳槽的。 裴息道:“大多数人是被比较控制的生物。幸福来自比赢了,痛苦来自于比输了。一个人满足于自己目前的工作,往往是因为他还没看见过别人的工作,职场上也有‘围城’。所以只要让她们看到自己不曾经历过的,就会产生欲望。” 林蔻蔻是何等通透的人? 在听见裴息这番话的时候,脑海里就瞬间构想出他的一系列操作—— 他向忙于奔波者展示悠闲自在的舒坦,他向闲散无聊者推销拼搏奋斗的热血,向拮据度日的人售卖纸醉金迷的奢华,像久居繁华的人力荐郊野田园的质朴…… 甚至引荐一位候选人,与另一位候选人成为朋友。 人是贪婪的,总会羡慕自己不曾拥有的。 而裴息要做的,就是勾起这种贪婪。 他利用的,是人性之恶。 林蔻蔻久久注视着他:“但里面有些人的劳动协议根本没有到期,就算你能让这些人都主动跳槽,老板难道都肯答应,痛快给她们批离职?” 裴息道:“林顾问忘了,我以前是hr。” 林蔻蔻:“……” 裴息只是实话实说:“就算候选人不愿意走,在被开除后也没得选。而说服一位高管开掉一名职员……” 毫无疑问,这活儿简直堪称他老本行,林蔻蔻相信,全上海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懂裁员的王八蛋。 她不得不说:“你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息淡然:“过奖。林顾问不也这么操作过向一默吗?彼此彼此。” 她做向一默那单,能和他这事儿的性质一样? 林蔻蔻冷冷一笑:“我和你不一样。” 裴息看着她,没有反驳。 之前用秘书那单打赌,他就很困惑,林蔻蔻为什么能轻易赢得候选人的好感?说是利用撩妹的方式去沟通,只不过是种夸张戏谑的说法。 真正的原因,隐藏在那些聊天记录里。 他仔细地看过—— 三句话不离美妆的,在裴息看来是庸俗无聊,到林蔻蔻那里就成了有时尚嗅觉,注重自身形象,优雅美丽; 挑剔老板和工作场所的,在裴息看来是矫情公主病,到林蔻蔻那里就成了对工作有要求,不将就,有态度; …… 甚至就连那位研究星座入魔的秘书,在裴息看来无疑是迷信可笑,到林蔻蔻那里却成了敬畏命运,能凭此与部分年轻群体打成一片。 谁能不喜欢一个能发现自己优点还真诚赞扬的人呢? 这就是林蔻蔻与人沟通的秘诀。 她总能看到一个人的好和善,可裴息不一样,他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人的恶,是人的坏。 也许,这就是她能当猎头,而他只适合裁人的原因所在。 但裴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只问:“林顾问要去清泉寺,可如果张贤不愿意走的话,我们也未必不可以‘帮’他一把。你帮和尚还俗,我替寺庙裁员,林顾问带上我,万一有点什么需要,不正好多一重保险吗?” 简单来说,他管杀,她管埋。 只要抛弃良心,俩人就是绝配。 不得不说,林蔻蔻有那么一丝丝动心。 毕竟抛开个人好恶,姓裴的的确有两把刷子,是利用人性的弱点成事,虽然显得冷酷理性,但的确能弥补她的不足…… 只是一念及此,她忽然反应过来—— 她怎么还真欣赏起姓裴的来了? 先前陈错就说了,人家要利用她的“伯乐”情结,给她下套。她差点着了道! 林蔻蔻刚才冒出的那点心动,一下就按了下去,只似笑非笑看着裴息,冷静道:“我承认,你能力还是有一点的,可还不够看。就算你不挖曹沁,我交给你的也是医药公司那个单子,可你杂七杂八地搞了不少,这单子不也还原地不动吗?人家董天海急着要人,我要带你,你却半路跑去做别人的单,我怎么跟人交代?” 这就完全是托词了。 她认为自己这么说了,裴息就没办法了。 可万万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后,裴息竟反问:“医药公司这个单子,林顾问确定要做吗?” 林蔻蔻挑眉:“什么意思?” 裴息直接道:“这单子放在歧路的订单库里已经有整整八个月,现在还能做,这家公司至今都没关掉这个职位,找到合适的秘书。林顾问就没怀疑过,这里面有问题吗?” 林蔻蔻忽然皱眉:“你了解过了?” 裴息当然了解过了。 他查了一下这个职位的前几任秘书,找她们打听了一下—— 这家医药公司的老板,年轻多金,给钱不多但也不少,福利待遇其实也不错,工作也不忙。 “但他有一个习惯。”裴息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这个人每天要养一条金鱼,但金鱼必须每天换。前一天的金鱼,得由秘书处理掉。” 林蔻蔻眼皮跳了一下。 旁边支着耳朵听的陈错没忍住骂了一声:“靠,这他妈不是变态吗,心理有病吧!” 裴息却仿佛没什么感觉:“之前的几任秘书,都是受不了这一点,做没几个月就离职的。” 林蔻蔻没说话。 裴息问:“林顾问认为,这一单还有做的必要吗?” 林蔻蔻的目光落在裴息身上,看了许久,却道:“从我个人的好恶讲,这一单没必要做。但我想,你为了赢我,一定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我说这一单没有做的必要,你会顺水推舟,说你放弃了;但如果我说,帮客户找到人就是猎头的职责,这一单还得做,那你就会告诉我,这一单你已经做了。” 众人不由惊诧地看向裴息。 裴息不由回视林蔻蔻,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女人的睿智与犀利。 她一点没猜错—— 这一单他做了。 林蔻蔻问:“你给他推荐了哪位秘书?” 裴息道:“不,不是秘书。” 林蔻蔻皱眉:“不是?” 裴息淡然道:“我给他找了个厨子。” 林蔻蔻:?????? 陈错震惊了。 众人险些跌一跟头。 裴息看着他们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似乎感到了几分愉悦,深灰色的瞳孔泄出少许笑意,只道:“一天杀一条金鱼而已,对饭店里一天杀生上百的屠夫来说,小菜一碟。” 林蔻蔻咬牙:“你还真他妈有创意!” 裴息道:“医药公司老板,心理是变态了一点,但对社会还是有贡献的,保不齐哪天就研究出什么抗癌新药呢?现在林顾问对我的能力,应该没有疑问了吧。” 林蔻蔻道:“是没什么疑问了。” 裴息道:“那一块儿走?” 林蔻蔻倒也不慌,竟是拿起手机,朝他晃了晃,皮笑肉不笑地道:“裴顾问这么厉害,我也很想带你一块儿。只是好可惜哦,这条航线还挺热门,今天下午的班次居然没有一张余票了呢。” 裴息瞄她一眼:“没事,我已经提前买好了。” 林蔻蔻:?????? 她问:“你知道我是哪个班次?” 裴息镇定自若:“不知道。” 林蔻蔻道:“那你怎么买?” 裴息淡淡补了一句:“所以我每个班次都买了。” 林蔻蔻:“………………………………………………” 她现在只想用手机糊这贱人一脸! 程咬金(畜牧业痛失一大良才。...) 姓裴的后手一个接一个,直接把她退路堵没了。人机票都订了,她难道还能把自己之前说的话吃进去? 林蔻蔻是要脸的。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她用看畜生的目光看了裴息那张模样周正的脸好久,才咬牙道:“没想到裴顾问这么有‘先见之明’,那就不用我再费心了。” 因为晚点就要去机场,所以她今天是带着行李箱来的公司,现在把行李箱一拉就直接走。 她刚想问裴息要不要回去收拾下自己的东西,反正还有点时间。 结果才一走出公司门,就看见姓裴的手腕一转,十分自然地从走廊角落里拎出个行李箱来,若无其事地问她:“不走吗?” 林蔻蔻:“……” 连行李箱都准备了! 她毫不怀疑,假如自己之前继续找借口,说她订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等他回去再收拾行李会来不及,这人立刻就会告诉她他行李早收拾好了! 未雨绸缪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吧? 这什么死变态! 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扣紧了,林蔻蔻阴阳怪气地道:“裴顾问就不怕我不答应让你一块儿,白费一番功夫吗?” 裴息笑笑:“我相信林顾问慧眼识珠。” 林蔻蔻:“……” 这梁子咱俩结深了! 两个人打车去机场,整个路上三十多分钟,林蔻蔻闷头打消消乐,一句话没说。 原以为今天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赶上航班延误。 两人才过完安检,就听见机场广播通知清泉寺所在的北省午后到傍晚受台风影响,有强降水,暂时飞不了。 林蔻蔻突然有点抑郁,但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她向来深知“躺平”二字的精髓,倒也不慌,想了想就说去休息室。 裴息却是皱了眉头,盯着那机场大屏看了好半天,愣没动。 他也不是没出过差,可极少遇到航班延误的情况。 杨克为他订航班的时候第一个先看的就是准点率—— 他生活规律,厌恶浪费时间,更不喜欢打破计划的意外。 林蔻蔻刚想问他怎么不走,一回头就看见他拿起了手机,竟是直接查了这趟航班的准点率。 在看见那刺眼的“65%”时,裴息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然后抬起头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林蔻蔻。 林蔻蔻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不走?” 裴息道:“你买航班从来不看准点率的?” 林蔻蔻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手机,沉默片刻,轻咳一声:“概率学告诉我们,看准点率是没有用的,以单次事件而言,航班要么晚点要么准点。准点率都是根据过去的航程计算的,不能决定现在啊。就算它准点率是0%,飞我们这趟航班的时候也是有可能准时的啊。” 就算单次事件的确是要么晚点要么准点,也有个别奇葩会早到,但拉长时间线,对经常出差的人来说,当然是选择准点率高的航班比较靠谱。 林蔻蔻这说法纯属诡辩。 裴息想了想,很含蓄地道:“你数学老师没报名奥运,太可惜了。” 林蔻蔻懂梗,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那你上马哲的时候可能去看奥运了吧。” 不然有这本事干点什么不好要当hr? 裴息看她一眼,不说话了,只埋头重新看了看航班信息,然后给杨克发了条消息。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道:“我刚才看了一下,机场通知说航班延误大概两小时,但北省那边天气预报显示降雨大概率会持续到晚上九点,也就是说,运气不好我们要在机场待上整整六个钟头。清泉寺也不在省会,我们得转车过去,路程最少两小时。也就是说,到那边很有可能已经凌晨。” 林蔻蔻从旁边抓过一包薯片:“所以?” 裴息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们不坐飞机,直接转高铁,清泉寺所在的地级市就有高铁站,可以直达,行程五小时。下高铁后去清泉寺只要四十分钟。有在机场干坐六个小时的功夫,我们人已经到那边了。” “你着什么急?”林蔻蔻咔嚓咔嚓吃了点薯片,不太合口味,便随手往桌上一扔,“再换高铁站多麻烦,还得重新出机场。来都来了,等等又不要命。” 那一袋薯片扔桌上就歪七扭八的。 裴息看见,下意识拧了眉,却道:“到高铁站就九公里。” 林蔻蔻看见了他细微的反应,心里突然转过个念头,只道:“别说九公里,就是九米我都懒得去。” 裴息:“……” 像林蔻蔻这种业界精英,不该是个很有时间观念,不容许任何细节闪失的完美主义吗?为什么遇到航班延误能像条咸鱼一样在这儿躺平! 他不理解。 林蔻蔻却是又开了一瓶矿泉水,看他一眼,然后故意把拧开的瓶盖隔空往桌上一扔。 那白色的瓶盖翻了一圈斜斜压在薯片袋上。 裴息一错眼又看见,眉心都皱成了一竖,深感糟心。 暗中瞧他反应的林蔻蔻差点没笑出声来:要不是刚才看见他皱眉,她都快忘了,姓裴的不仅披马甲,还是个强迫症。那这一路上,落她手里,可有的是法子玩! 林蔻蔻的心情忽然好极了,仰在沙发上还十分惬意地换了个姿势,跟在岸边晒太阳的水獭似的,懒洋洋道:“人生嘛,最重要的是享受过程,旅途中总有意外,接受就好。” 裴息道:“你就不怕晚去候选人跑了?” 林蔻蔻一声嗤笑:“庙就在山上,人就在庙里,一来他还不知道我要找他,二又没人跟我抢,我当皇帝的都不急你一个太监急什么?” 裴息:“……” 好,两句话功夫,她登基,自己都成太监了! 他气得差点没绷住表情,生怕自己在待下去一个控制不住掐死她,索性说自己去拿点吃的,先出去溜达。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一会儿,他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刚才还在瘫在沙发上葛优躺的林蔻蔻已经坐了起来,修长的脖颈与漂亮的脊背之间绷成了一条线,先前惬意倦怠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拧的细眉,微抿的唇角,一脸的如临大敌。 她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re的微信群。 有人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此刻旁边没有红点,代表这条语音她已经听过。 林蔻蔻眉头没松开,看见他回来,只问:“你先前说换乘高铁,我们能更快到清泉寺?” 裴息诧异:“你改主意了?” 林蔻蔻把手机一收,竟是拉了行李箱就走,断然道:“立刻马上,我们换乘!” 先前还一副咸鱼样,恨不能在休息室里躺到死,突然之间这么积极,还选择了他规划的路线? 裴息顿时觉得事情不一般。 他笑:“不是说人生最重要的是享受过程,延误就延误了吗?” “放弃!”林蔻蔻咬牙切齿,毫不犹豫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吃了下去,“结果要是不好,过程再舒坦有什么用?赶紧走!” 裴息问:“出事了?” 林蔻蔻一面往前走,一面把手机递给他:“你听。” 裴息接过手机来一看,是re的微信群。 这是猎协主办的猎头大会,林蔻蔻就是从这儿拿到的金飞贼,他听说过。 群里都是猎头,界面上是聊天信息。 最初是有人抱怨北省大雨,自家地下室漏水。 然后就见途瑞的陆涛声出来叹气,发了条文字消息“坏天气,耽”,过了有半分钟,才补上后面两个字,“搁事”。 于是群里一片哈哈大笑。 有了解陆涛声的直接发消息说:“老陆,放过自己,发语音吧。你一个手残打什么字?” 陆涛声:“……” 于是过了片刻,他发了一条语音,也正是林蔻蔻点开让裴息听那条:“才换了手机,打字不太熟练罢了。现在被困在机场,还不知道多久能飞呢。” 是个中年男人的嗓音,比较平和,还带点无奈。 陆涛声是四大猎头公司之一途瑞的总监,跟林蔻蔻在一个群里很正常。 裴息听完后没明白:“这条消息有什么问题?” 林蔻蔻道:“你再听一遍。” 她又给裴息放了一遍。 裴息又听了一遍,这一次,他忽然皱起了眉头,听完后竟是拿过林蔻蔻的手机来放了第三遍,才抬起头来,向机场显示航班信息的大屏幕看去,瞳孔便骤然缩紧。 林蔻蔻道:“听出来了?” 裴息把手机递还给她,觉得不可思议:“陆涛声跟我们同一趟航班?” 林蔻蔻拿回自己手机,冷冷道:“如果没有见鬼的话,应该是了。” 陆涛声这条语音,单独听他的声音,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航班延误罢了。可只要仔细分辨,就能听见这条语音后面略显嘈杂的背景音—— 前往北省的旅客请注意,您所乘坐的***次航班,因为天气原因,不能按时起飞…… 赫然是机场的航班延误通知! 而这个通知,前不久裴息和林蔻蔻都听过,就在这个机场,就是他们所乘坐的这趟航班! 更重要的是—— 陆涛声说自己航班延误,而此时此刻,这个机场因为天气原因延误的航班,只有这一趟! 但林蔻蔻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大了,裴息瞬间有了推测:“陆涛声也接了董天海的case?” 林蔻蔻道:“这倒没有,但他接的是施定青的!” 这比接董天海的case更令她介意。 裴息忽然就明白了她此刻的反应,眼底神光乍现:“你怀疑他跟你一个目标,也去清泉寺?” 林蔻蔻眼皮狂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涛声可是途瑞的金牌猎头,圈子里资历最深的老江湖。 董天海能想到找她这个施定青的仇家来合作,陆涛声和施定青为什么不能想到找当年跟董天海分道扬镳的张贤合作? 她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林蔻蔻脚步飞快,恨不能踩个风火轮,语速也飞快,枪子儿似的往外蹦:“假如他真跟我一个目标,那就是施定青要跟董天海抢人。张贤以前都跟董天海分道扬镳了,谈这一单的难度本来就不小。你的仇人和你仇人的仇人同时来找你合作,你会答应哪个?” 大概率当然是答应仇人的仇人。 林蔻蔻绝不敢冒这个风险:“我们必须比陆涛声快!抢占先机!” 她疾步走出机场,外面滚烫的夏日熏风将她一头微卷的长发吹起,拂过那一双忽然充满了昂扬斗志的眼眸。 猎人又扛起了□□,张开自己一身本事。 仿佛任何企图趁着黑暗从她眼皮底下溜走的对手,都将被她精准狙击。 裴息在她身旁看着,被她偶然一个眼神掠过,只觉得心脏剧烈地鼓噪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又开始灼灼燃烧。 此时的林蔻蔻,耀眼夺目。 然而还不等他细品自己这一点莫名的情绪究竟意味着什么,就见站在外面伸手拦车的林蔻蔻,百忙之中还不忘拿起手机,向微信群里发了一条语音。 她声线慵懒,满怀安慰:“天气这么坏,航班延误也正常啦。去北省的航班我也坐过,虽然准点率不高,但延误一般没那么久,都会比预计的短。老陆你别发愁,肯定会提前飞的,耐心等一等就好。” 裴息:??????? 北省天气那么差,航班凭什么提前飞? 这不是忽悠吗? 林蔻蔻理直气壮:“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少一个对手,就多一分机会!” 一辆车停靠过来。 她干净利落地拉开车门,麻溜儿地上了车,安全带一系便道:“师傅高铁站!只要不超速,您帮我往死里开!” 裴息:“……” 刚刚信誓旦旦让陆涛声在机场里耐心等,自己一转脸立马打车换乘高铁? 林蔻蔻转头看他:“不上车?” 裴息好半晌才平复心绪:“林蔻蔻,你这辈子投胎成人,畜牧业真的痛失一大良才。” 互演(狭路相逢。...) 骂她禽兽不当人? 林蔻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谦逊道:“过奖过奖,争取为畜牧业做出更大贡献。” 裴息:“……” 显然这女人的脸皮厚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噎了好半晌,才哽住喉咙里那口气,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上了车。 待两人坐稳,司机便一脚油门轰下去,直奔高铁站。 * 机场候机大厅,陆涛声听完林蔻蔻新发的那条消息,不仅一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还大为感动,甚至在群里专门回复她,向她道谢。 他三十好几的年纪,看上去十分温和,但眼角几条纹路和眼底偶尔闪过的锐光,却能叫人隐约窥知这名老将当年纵横猎场的风范。 这回跟他出差的是个新人,叫黎元。 加入途瑞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业绩就已经连续两个季度小组第一,天赋极强,长相也十分周正,是陆涛声重点培养对象。 回完林蔻蔻的消息,陆涛声回头看见黎元,便怔忡了一下,竟复杂地叹了口气。 黎元疑惑:“师父,怎么了?” 陆涛声是想起了当年的林蔻蔻。 那会儿她也就是黎元这个年纪吧,却几乎不存在新人时期,仿佛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甫一出现,就让各大猎头公司恨之入骨。她出手利落,风格鲜明,不收常规,是所有人眼中钉、肉中刺。 陆涛声却格外欣赏她。 作为途瑞的金牌猎头兼总监,他清楚地知道林蔻蔻身上蕴藏着多大的潜力,几次三番向她递去橄榄枝,希望将她招进途瑞。可谁想到,竟被施定青捷足先登,最后还搞成那样。 “我只是在想,林蔻蔻现在究竟是什么打算……”陆涛声收起手机,嘀咕了起来,“前几天一直有小道消息说她已经回来了,还出手针对航向,一个会合就把顾向东搞走了。要是真的,大家恐怕都要开始头痛了。” 黎元微微皱眉,有些好奇:“林蔻蔻真有别人说的那么厉害吗?” 这话里其实隐隐藏着怀疑。 陆涛声也不惊讶,像黎元这样有本事的年轻人有傲气是正常的事,他只笑笑道:“以后你碰到就知道了。” 只是话说完,他自己眼皮先跳了一下。 想了想,便立刻改口补道:“但最好还是别遇到了。” 黎元:“……” 陆涛声道:“反正还要等等再飞,找个咖啡咱们坐一会儿吧。” 黎元疑惑:“刚才您不还说要改签换乘吗?” 陆涛声笑着摆手:“不用了,刚才林蔻蔻跟我说,去北省的航班经常会晚起飞,但路上飞得快,所以延误不了那么久,我们就等等吧。” 这趟航班路上飞得快? 黎元就是北省人,可从来没听说过。 或许是年轻人那股傲气在作祟吧,他总觉得有些古怪,也不相信师父常挂在嘴边的林蔻蔻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所以抱着怀疑的心思,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一下这趟航班的情况。 各大平台上,只有吐槽这行航班慢、滑行久、延误多的乘客,哪里有什么飞得快提前到的说法? 黎元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叫了陆涛声一声,把手机递过去。 陆涛声正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翻看着这次的目标候选人——前广盛集团创始人张贤——的相关资料,接过黎元手机时,他还有点不理解:“给我看什么?” 可等浏览过那几张网页,他惊异:“这趟航班……” 好像不是林蔻蔻说的那样啊! 黎元飞快道:“这趟航班的晚点率极高,而且我刚才查了一下天气预报,受台风影响,北省的雨下到凌晨都未必能停,我们要继续在这儿等飞机的话,睡机场都是小事,说不准明天才能到北省了。” 陆涛声不理解:“可林蔻蔻无缘无故忽悠我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头皮都麻了。 一种熟悉的被阴、被套路的不祥之感,忽然升腾而起,陆涛声抬手摁住自己狂跳的眼皮:“不会这么巧吧?一年不见,居然搞偷袭,简直不要脸,还讲不讲武德了!” 黎元没跟林蔻蔻打过交道,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脸茫然。 陆涛声却已经是火急火燎,仿佛被人烧了屁股。 他直接把电脑一收,声音里再无半分从容:“赶紧的,订票打车,咱们立刻换高铁!” * “听你口气,跟陆涛声挺熟的。熟人你都这么坑,不怕以后没朋友?” “朋友不就是拿来坑的吗?不熟的我还坑不了呢。” “那不怕打草惊蛇?” “嗤,老陆反应一向慢人半拍,不用担心,就算过十几分钟反应过来了,咱们不都开了吗?等他坐下一趟来,黄花菜都凉了。” 林蔻蔻跟裴息定的是商务座,去往北省的人不太多,就他们俩,显得有些冷清,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还有五分钟动车就要出发。 只是她话音刚落,前面自动门就打开了,满头大汗的陆涛声和他后面拎着行李箱的年轻人,出现在了门外。 林蔻蔻:“……” 陆涛声:“……” 两人一抬头就看见对方,气氛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陆涛声眼角抽搐了一下。 林蔻蔻也暗道一声“不好”。 只是她反应快,坑人坑习惯了,脸皮也厚,只愣了片刻后,便扬起了热情的笑容,一脸惊喜地打招呼:“呀,老陆,居然在这儿遇到你,怎么,不坐飞机了?” 陆涛声心里已经把她骂了一百遍,天知道他跟黎元两个人一路狂奔跑了多久才踩着点儿赶上这班高铁,结果进来一看,好家伙,罪魁祸首翘着脚优哉游哉跟个大爷似的坐这儿喝冰水呢。 黎元更是万万没想到。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怎么敢如此厚颜无耻,骗了人、耽搁了人的时间,还能脸不红心不跳跟人打招呼? 传说中的“金飞贼”林蔻蔻就是这种人品?! 他年轻气盛,上前一步就想理论。 然而陆涛声是老江湖了。 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林蔻蔻是不是跟他做同一单,或者瞄准了同一候选人,怕自己说得多了,反而暴露目标,让她察觉,所以一手往后,先把黎元按住了。 冲着林蔻蔻,陆涛声回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热情与惊喜交融的笑容,仿佛多年老友重聚似的,上来打招呼:“哎哟,那航班我实在等不得,干脆换高铁,好歹稳当。可有阵子没听说你‘林飞贼’的大名了,这趟,是又要出山了?” 林蔻蔻大概能猜到对方是想刺探什么,心念一转,撒谎不打草稿,笑着道:“都离开行业一年了,还出什么山啊?我这趟去北省旅游呢,那边的温泉我可慕名久了。” 陆涛声貌似明白了:“旅游啊。那这位是?” 他看向了林蔻蔻旁边坐的裴息。 话说着,他便扫了一眼。 这青年长相极好,只是嘴唇偏薄,眼底无情,透着股冷劲儿。在他带着黎元进来后,这人的目光也落在他们身上,显然是跟林蔻蔻一块儿的。 林蔻蔻回头看一眼,便道:“这是跟我同游的朋友。” 同游的朋友? 就林蔻蔻这母胎solo的万年单身,要出去旅游能带男性朋友? 骗鬼还差不多! 陆涛声根本不信,一扯嘴角,敷衍地笑笑:“啊,原来是这样。” 林蔻蔻也看向了黎元:“那老陆你旁边这位?” 陆涛声“哦”一声:“我也去旅游,带的这是我侄儿。” 侄儿? 你侄儿替你拎行李拿公文包,还他妈穿一身西装出去旅游? 装也不装得像点。 林蔻蔻眯起眼睛微笑,一副恍然的表情,连忙道:“原来是老陆的侄儿啊,以前也没见过,你好你好,我是你叔的朋友兼同行。” 黎元呆滞了。 他原以为两人在这种场面下遇到,会掐个你死我活,结果现在竟然搁这儿谈笑风生,简直跟知己重逢似的,什么情况? 裴息冷眼旁观,对这两人心里的花花肠子却是心知肚明,看他们在这人一个比一个能装,也懒得拆穿,干脆把眼睛闭上养神。 然后就听这两人聊了一路。 从天南聊到海北,从天涯侃到海角,说过了北省的风土人情,吹过了南国的小桥流水,可作为业内鼎鼎有名的两位大猎,愣是没一个人主动提起猎头圈子里的事儿。 几个小时后,总算到了北省。 动车一停,林蔻蔻跟陆涛声各自带着人从站内出来,立在出站口那儿,却是谁也不再往前迈一步了。 两人相互看一眼,都是心怀鬼胎—— 这要继续走下去,大伙儿说去旅游,最后却一道去了清泉寺,那岂不是很尴尬? 陆涛声先开口:“我约的车还要一会儿才到,要不林顾问你自己先走,咱们回了上海再聚?” 林蔻蔻笑笑说:“我也还要现打车呢,难得碰一回面,还是我先送你们吧。” 谁也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局面莫名就僵持了起来。 黎元看得一头雾水。 裴息却是面无表情:他是个讲究效率的人,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精力浪费上没有意义的地方。尤其是看这两人装了一路,他们没装累,他已经看累了。 此刻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已经是下午五点五十分。 林蔻蔻和陆涛声还在那儿相互谦让,一个说“久别重逢,你先走让我送送”,一个说“车真没到,女士优先,你先走”。 裴息嘴角微微抽动一下。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开了尊口:“我说二位——” 两人同时回头。 裴息抬起那修长的手指,一指前面站台处,漠然道:“要不都别装了吧?这是今天最后一趟去清泉寺的大巴了,再装我们今晚都得在这儿过夜。” 林蔻蔻:“……” 陆涛声:“……”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房间(绅士。) 虽然都知道对方是在演,但谁需要你来捅破这层窗户纸了?我们演了一路了,你现在戳穿,我们脸往哪里放? 一时间,林蔻蔻和陆涛声的表情都非常精彩。 只是裴息说得没错—— 清泉寺其实是在个旅游景区,自身也算景点,进山有专门的路线,外来车辆进不去,除了坐大巴别无选择。这趟要错过,只能等明天了。 可林蔻蔻向陆涛声看了一眼…… 这种强敌在前的时候,谁要还敢等到明天,谁就是傻子! 她毫不犹豫,把脸上那虚伪的笑容一收;陆涛声也是面容一肃,再也不讲什么绅士风度。两个人同时迈步,迅速去窗口买票。 拿着票上大巴的时候,黎元早占据了检票的有利位置,排在前面,所以陆涛声先上了车。 林蔻蔻落在后面,回头就瞪了裴息一眼。 这位人长手长脚,可偏偏杵边上动也没动,简直没点眼力见儿!看看人家多有竞争意识! 陆涛声顿时有种扳回一城的爽快之感,从林蔻蔻旁边经过时,斜瞟着裴息,意有所指地道:“林顾问,你带的人不太懂事啊。” 林蔻蔻闻言,心里大骂。 只是她面上看不出半分愠怒,一扬眉就理所当然地笑起来,竟道:“懂事?我的人不需要太懂事。” 裴息顿时向她看了一眼,幽深的眸底隐隐划过什么。 陆涛声却是险些被噎死。 他差点忘了,林蔻蔻就这风格—— 不走寻常路,嚣张到没边! 回想一下过往与林蔻蔻直接间接的几次交锋,陆涛声真是头都大了,咬牙切齿道:“一年不见,还是这么护短。不过这回换了新面孔,你竟没带贺闯,还是挺让人惊讶的。” 林蔻蔻奇怪道:“我都离开航向了,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怎么可能带贺闯?他还是航向的人呢。” 这回轮到陆涛声惊诧:“难道不是你?” 林蔻蔻皱眉:“什么意思?” 陆涛声道:“前天贺闯主动离职,离开航向。你竟然不知道?” 林蔻蔻顿时愣住了。 陆涛声眼带迷惑:“我们都以为是你回来,把人挖走了……” 谁不知道贺闯是林蔻蔻一手带出来的亲兵?野性难驯,脾气也差,要说谁能让他跳槽,除了林蔻蔻,只怕不作第二人想。 现在林蔻蔻竟然不知道? 陆涛声心思瞬间活络起来,立刻意识到:这两人的关系,恐怕出了点问题。贺闯这种人才,要不去林蔻蔻麾下,那其他人岂不是大有机会? 他忽然就有点后悔,刚才不该多那一句嘴。 林蔻蔻一看他脸上隐约闪过的懊悔,就大概能猜到他在打算什么了,再回想一下自己那天在公园里跟贺闯说话的情形,心里微微起了几分波澜,只是竟也并不意外。 她话都说到那份儿上,贺闯不离开航向也难。 只是不知道他之后会去哪家公司。 裴息打量着林蔻蔻的神情,没吱声儿。 林蔻蔻淡淡道:“我跟航向早没瓜葛了,施定青虽然对我不义,但我不能对她不仁。挖老东家墙脚这种事,干不出来。倒是老陆你,一向也是眼底不揉沙子的人,这回竟然接了case帮施定青找人,我也是没想到。” 陆涛声静默片刻,却是不由回头看了旁边年轻的黎元一眼,心下复杂,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途瑞出过的事你也知道。如今早就不是我们挑单子的时候了。” 途瑞虽然是四大猎头公司之一,前几年以做医疗领域起家出名。只是后来陆涛声的合伙人拆伙出去开了一家新公司,带走了不少客户资源,甚至是一些出色的猎头。 途瑞的业绩,受损严重。 其他三家公司自然不会坐等他们恢复元气,趁他们拆伙内部正乱的时候,不断蚕食,抢占地盘。 如今的途瑞,仿佛一头病虎。 以前是他们挑单子,挑客户;如今虽还忝列“四大”之位,却轮不到他们来挑客户了,但凡有不错的单子都要接下来,尽全力做好。 林蔻蔻想起的是当初自己从航向离开,陆涛声第一个给她发消息,邀请她去途瑞,甚至愿意让出自己总监的位置,让她管猎头部。 若非情势严峻到一定地步,又何至于此? 在途瑞打拼了十多年,陆涛声是有感情的,他不会看着途瑞就这么掉队,就这么倒下:“所以就算对手是你,我也不会客气。” 林蔻蔻笑了笑道:“我也有不能退让的理由,不会手下留情。” 两人总算摊牌了,不装了。 陆涛声道:“那就各凭本事。” 林蔻蔻直接在车里坐下,分外淡然:“我不会输。” 陆涛声只回:“走着瞧。” 接下来的一路,再也没人说话。 车内虽然还零星有些别的乘客,可这一角的气氛却堪称凝滞,哪里还有先前高铁上那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嗑都唠完的友好? 黎元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始作俑者裴某人倒是分外镇定,只是会偶尔透过车窗的投影,向着自己身旁一直在玩消消乐的林蔻蔻看上一眼。 末班车晚上七点半到了景区所在的车站。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景区早就不对外开放,清泉寺在后山也早就关了山门,得等第二天早上再去,所以林蔻蔻与陆涛声一行四人,只得在山脚下找个地方先住一晚。 只是双方都一万个没想到—— 偌大个景区,山脚下十几家宾馆民宿,竟然都住得满满当当,一间空房都没有! 唯独街道尽头那家装修明显好上几个档次、价格也必然高上好几个档次的民宿,还有两间空房。 站在前台处,林蔻蔻已经怀疑人生了:“只有两间?” 前台穿汉服的小哥礼貌回道:“是的,明天是农历四月初八,释迦牟尼佛的生日,山上会有祈福法会,大家都来赶个彩头,现在山下山上差不多都住满了。我们家这两间房都是客人临时有急事走了退出来的。” 四人齐齐无语。 谁能想到他们几个猎头上山挖人,还能遇到这种事? 陆涛声道:“两间房,可我们有四个人啊。” 那小哥道:“一间行政标间,双床,住两个;另一间贵点,是个豪华套房,大床。再多的房,我们也没有了。几位看?” 陆涛声跟黎元两个大男人,将就一晚住住标间当然没什么;可她跟裴息…… 套房虽然有客厅,带沙发,但姓裴的可是异性。 林蔻蔻眉头顿时皱得死紧。 陆涛声却忽然高兴起来,直接把自己身份证往前台一拍,道:“那就给我们标间吧。林顾问要不再去别地儿找找,说不定有半夜退房的呢?” 林蔻蔻脸色黑沉,看了裴息一眼。 外头别的宾馆都看过了,哪儿那么巧还有别人半夜退房?陆涛声这是拿话挤兑她,搞她心态呢。 有那么一刹,林蔻蔻都想,套房就套房,让姓裴的睡沙发,隔一道门谁也不碍着谁,能出什么事? 只差一咬牙,心一横,便要做决定。 没想到,裴息看她一眼,竟先开了口,问前台道:“能加床吗?” 前台那小哥一愣,道:“能,不过是那种折叠床,比较小。” 不太舒服的。 裴息听后转向陆涛声:“两位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在标间里加张床,我跟二位一间,房费我付。套房就给林顾问住,等明天上山了,或者有人退房了,我们再换。” 林蔻蔻不由怔住。 裴息却没看她,只是看着陆涛声。 陆涛声虽然对林蔻蔻面临棘手的状况幸灾乐祸,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袖手旁观,想了想就道:“也行,不过我晚上睡觉打呼,你要不介意的话咱们就一间。” 裴息点了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民宿管理没有大城市酒店那么严格,一间房只登记一个人的身份证,所以标间只用陆涛声身份证,登记好后前台便给了房卡,安排人给他们加床。 林蔻蔻则拿到了那间套房的房卡。 众人一路奔波过来,都有些乏了,手续办好就拎着行礼前往各自的房间。 在上走廊的时候,林蔻蔻看了裴息一眼。 这人脊背挺直,又穿了一身风衣,越发衬得身材修长,几缕碎发落在眉梢眼角,清隽淡漠,倒有那么几分谦谦君子的风度。 她犹豫片刻,问:“跟别人挤一间,你真的行吗?” 别人不知道裴息身份,她可是门儿清,引力集团堂堂cho,去跟别人挤一个标间,睡折叠床,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就算林蔻蔻恨裴息,这会儿心里也觉得有点复杂。 裴息却好像没想那么多,只道:“不是正好吗?” 林蔻蔻疑惑。 裴息看了走在前面的陆涛声和黎元一眼,偏过头来,轻声说了句:“他们多半也是奔着张贤来的,我跟他们一间,还能帮你探探敌情。” 林蔻蔻:“……” 还别说,甭管能不能探到敌情,有裴息在,陆涛声跟他带的那小新人最起码没办法当着裴息的面儿商量明天怎么对付自己。 她不由刮目相看:“你是个人才啊。” 裴息也不多说,拉着自己行李箱就跟陆涛声两人去了。 林蔻蔻也到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她站在门口,拿出房卡要开门时,却往裴息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咂摸咂摸此刻滋味,到底还是没忍住,摇摇头,低声嘀咕了一句,才刷卡开门。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做人(裴息:没人比我更懂做人。...) 林蔻蔻是真没想到,裴息这人看着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作风居然还挺绅士。 因为就在风景区,又靠近著名的清泉寺,所以民宿整体是中式装修,还摆上点莲花香插、茶盘茶具,带点禅意。 她进门后便把行李放下,先去洗了个澡。 只是出来后披上浴衣,躺在床上,却不免想起了白天从陆涛声那儿听到的话—— 贺闯离开航向了。 林蔻蔻拿出手机,翻开微信,发现自己和贺闯的聊天记录,仍旧停留在上次他给自己发消息但自己并没有回复的时候。 除此之外,没有新的。 关于从航向离开这么大一件事,贺闯没有向她透露一句。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问,慢慢打字,发过去一条消息:“离开航向了?” 等了五分钟,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复。 微信对面的贺闯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 总之,林蔻蔻气笑了,把手机扔下,骂了一声:“逆子,翅膀硬了!” * 民宿标间本来也不大,加一张床就显得更拥挤了,好在这里三个都是有收拾的人,东西放得倒也整齐,看上去不乱。 大家先是相互寒暄,认识了一下,才先后进去洗漱。 裴息这人对生活的细节比较讲究,把头发吹干了,才穿了件黑色丝绸质地的睡衣,披着浴袍走出来。 这会儿陆涛声跟黎元已经在窗边的茶桌上摆了一张棋盘,要打算下棋。 一抬头看见他出来,陆涛声便笑着招呼:“裴顾问出来啦,你一般几点睡觉啊?我这人有点毛病,晚上爱下两盘棋,不会吵到你吧?” 裴息一般晚上十点就睡,作息十分规律。 只是他看了陆涛声的棋盘一眼,淡淡道:“不会。” 陆涛声下的是象棋,带的是便携式棋盘,也不大,摆开不占地方。 他一面跟黎元下棋,一面却是悄悄拿眼角余光打量裴息。 这位裴顾问单看外形可太出色了,一路上除了在大巴那儿和刚才在前台,就没说过两句话,就算是以陆涛声的老辣,竟也有点没办法摸透这人的深浅。 但其实也不用想—— 能被林蔻蔻带在身边的,岂会是庸才? 想着,他脸上的笑意便越发真诚起来,很自然地开了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猎头这行什么时候出了裴顾问这样好的人才,我竟然都不知道。还是林顾问会找人,羡慕啊。” 裴息能感觉到对方意图:“林顾问是挺厉害。” 陆涛声便开始套近乎:“我跟林顾问生意上虽然有竞争,但私底下还是好朋友。一年前她出事我还担心了好久,现在总算回来了。不过航向那边只怕未必会善罢甘休。哎,你们现在在哪家公司啊?” 果然,陆涛声也不会浪费这大好的机会。要跟对手带的人待一晚上,不套点消息出来,那这十多年老猎头不白干了吗? 只不过,裴息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他来挤这标间,固然是因为林蔻蔻,但要说没点别的目的,也是假的。 现在不在林蔻蔻面前,陆涛声跟黎元都是外人,裴息也懒得装,淡淡勾起唇角一笑,竟直截了当道:“也就今天才刚打上交道,陆顾问就想从我这儿打听林顾问的情报,有点不合适吧?” 陆涛声万万没想到,对方说话这么直接。 就是以前林蔻蔻身边那一张叛逆脸谁也不叼的贺闯都没这么能噎人啊! 他被哽了一下,但调整得极快,迅速笑道:“关心一下朋友罢了,裴顾问不用这么紧张,我们知道个公司,又不能对林顾问做什么。” 裴息心道,那可不一定。 只是他微微一笑,眼帘掀起来,竟道:“陆顾问,大家都是明白人,要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有点事想知道,我也有点事想打听,要不大家公平交易一下?” 公平交易? 陆涛声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林蔻蔻的人竟然想跟他交换情报?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千头万绪飞过,末了脑袋里只留下两个大字—— 有诈! 金飞贼林蔻蔻出了名的奸诈狡猾,气死同行,这不会是故意要给他挖坑吧? 陆涛声万分警惕:“你想打听什么?” 裴息道:“跟你差不多。” 陆涛声一愣。 裴息平静地补道:“你想跟我打听林顾问,我也想跟你打听林顾问。只不过你想打听的是林顾问现在的事,我想打听林顾问以前的事。” 居然也是想打听林蔻蔻? 陆涛声顿时觉得奇异,看向裴息的目光就更多了几分思索,实在不明白这人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只是怎么算,这桩交易自己也不亏啊。 陆涛声想到这里,立刻眯眼笑了起来:“好啊,这交易公平。林顾问刚入行我就关注到了,她参加re大会拿金飞贼那一届我们还出去喝过酒呢。不说桩桩件件都知道,七成八成我是有数的。” 裴息道:“那我们聊聊。” 两人这就算达成协议了。 坐在对面的黎元全程没插上一句话,大开了眼界:一个对家,一个自家,竟然都拿林蔻蔻做交易。你们这么搞,林顾问她知道吗? 陆涛声倒也没管对面自家公司的新人到底是什么表情,达成协议后十分愉快地往前面下了一步棋,就冲裴息打听起了林蔻蔻现在的情况,包括在什么公司,公司具体是什么情况,林蔻蔻又是什么打算。 除了林蔻蔻打算自己开公司这一条,裴息都没隐瞒地讲了。 陆涛声在听见歧路拢共也就二十人不到的时候,表情有些异样;在听到全公司一个月也未必能关一单的时候,嘴角已经有点抽搐;到听他说这公司老板在哪儿都不知道的时候,整个人都差点裂开。 林蔻蔻,大名鼎鼎的林蔻蔻! 竟然去了这种鸟毛都不长一根的破公司? 不不不,不可能有这么简单…… 陆涛声试图透过现象看本质—— 小庙是塞不下龙王的。 这歧路绝对不像是裴息说的那么简单。一个月都未必关一单的员工还有人养着,那一定是每一个都身怀绝技,不然林蔻蔻没有留下的理由。再说了,光看眼前的裴息是什么人才,这公司里其他人的情况就能窥知一二了。 裴息看陆涛声那拧眉深思、如临大敌的表情,就猜到这位老猎多半也陷入了脑补,猜了一堆有的没的。 但也不能怪他们。 毕竟是个人都不觉得林蔻蔻会去混一个垃圾公司。 他没好心到去跟陆涛声解释,只是迅速将话题拉了回来:“该我问了吧?” 陆涛声道:“你想问什么?” 裴息道:“贺闯。” 陆涛声惊讶挑眉:“贺闯现在不都……你打听他干什么?” 裴息淡漠道:“刚才路上听陆顾问你提起,有点好奇。他是林顾问以前的下属,问问不行吗?” 陆涛声顿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微妙,连带着看裴息的眼神都古怪了几分。 当年林蔻蔻跟贺闯…… 其实眼光老辣点的都能看出来,贺闯是有点心思的,圈内不是没人调侃过。怎奈林蔻蔻心无旁属,也不知是装,还是真眼瞎心盲,愣看不见。 “严格算起来,贺闯该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徒弟,问问也不是不行。”陆涛声挑着自己知道的情况随便讲了讲,接着便道,“前些年有个猎头协会主办的大会,我们叫re,知名的猎头都会去,门槛其实不低。那一年贺闯还是个才入行的新人,是由她亲自带着去的。不过那小子面不善,看着就不好接近,也就对林顾问有点好脸色。唉,我当年都被他无视过,林顾问也没说管管……” 陆涛声说到这里时,已经带了点抱怨,小声嘀咕。 裴息想起了白天林蔻蔻听说贺闯离开航向时的表情,只问:“对贺闯来说,林顾问似乎很特殊?” 陆涛声笑:“这不明摆着吗?” 裴息便问:“他喜欢林顾问?” “咳——” 对面的黎元一口茶刚到嘴里就呛着,也没明白裴息为什么就忽然问了这句话,这跟陆涛声前面说的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陆涛声却似乎没那么惊讶,只是用一种颇具深意的目光看了裴息好半晌,才答非所问地道:“贺闯这人,和林顾问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本事配得上脾气,前途无量,很厉害的。” 裴息回忆了一下,贺闯他也是见过的,甚至就连贺闯离职他也清楚。对方离职时候的那份邮件,早已经抄送到了他这儿,现在就躺在他邮箱里。 林蔻蔻不知道贺闯离职,但他知道。 毕竟航向是引力全资收购的,像这种比较重要的人事变动,得报告到他这里来。 但他跟贺闯就见过一面,是一年前林蔻蔻签订竞业协议离开航向的时候。 那一天他带着人来,到了航向,却没看见林蔻蔻人,只瞧见一间空落落的办公室,心情自然很差。 走时候在走廊看见一名青年。 轮廓锋利,眼神冰冷,一手搭在窗沿上,指间松松捏着颗烟,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这架势,的确跟林蔻蔻抽烟时候一模一样。 裴息轻而易举就感知到了对方的敌意,并且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林蔻蔻的亲兵,贺闯。 在引力收购航向之前,一点也不动摇地站在林蔻蔻身边的人。 贺闯显然也知道他是谁。 只是莫名的,谁也没跟谁打一句话招呼。 贺闯搭下眼帘冷笑一声,裴息只漠然转过视线,面无表情地进了电梯。 前途无量,很厉害? 要说当猎头,做事情,这人或许是挺厉害的。 但要说…… 裴息垂了视线,打量打量面前陆涛声和黎元的棋盘,漫不经心道:“也就那样吧。” 这话听上去淡,但细细一品,竟带着点扎人的锋芒。 陆涛声瞅着裴息,觉得这人跟先前好像不一样了。 裴息却好像没注意到他目光,只伸手往黎元那边棋盘右上角某个位置点了两下,说:“想半天了,下这儿吧。” 黎元一愣,紧接着便“啊”地叫了一声。 陆涛声一看,顿时大怒,什么贺闯林蔻蔻全都抛到了脑后,“噌”一下就站了起来:“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人到底什么毛病?懂不懂做人啊!” 裴息早已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只有他那声音,溅不起半点波澜地飘回来:“林顾问的人,不用懂做人。” 陆涛声:“……” 林蔻蔻带出来的都是他妈什么人啊!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长夜(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民宿是几层仿古小楼,建在山脚下,入夜之后便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林蔻蔻躺在床上,愣是睡不着。 睁着眼到凌晨一点,还是认命,摸出了手机打开自己的深夜伴侣—— 消消乐。 只是万万没想到,才刚登录进去,她竟然就看见好友列表里,裴息赫然在线! 这人上回跟她打赌之后,也进了消消乐的大坑? 林蔻蔻颇感诧异,点开对方资料页面一看,发现在线时间已经是两个多小时。 不睡觉的吗? 她纳闷,直接在游戏里给对方留言:“还肝,不睡?” 过了十秒,裴息回:“再玩几局。你也没睡?” 林蔻蔻心说,爸爸那不是没睡,是睡不着。 遇到贺闯这种翅膀长硬了敢不回消息的逆子,可不得气半宿吗? 她正想回复。 只是一念闪过,忽然又把刚才打得字删掉了,反过来问裴息:“你呢,这大半夜,睡不着吗?” 住了三个人的标间里,灯光早已熄灭,只有没怎么拉好的窗帘缝隙里泻出一缕光来,裴息盯着那缕光片刻,听着另外两张床上传来的已经睡熟的呼吸声,慢慢打字回道:“我一向睡得晚。” 这是谎话。 只是没必要让林蔻蔻知道。 林蔻蔻那边回了一个没有标点符号的“哦”字,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裴息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但看着那个仿佛毫无波动的“哦”字,他实在有点牙痒,没忍住,薄唇翕张,无声地骂了一句:“没心没肺!” 只是没想,正当他以为林蔻蔻已经结束了聊天,不会再回复时,沉寂了有一会儿的界面上,忽然冒出一条新消息:“忍忍吧,等明天上了山,都是爸爸的地盘。到时一定给你搞个豪华单间。” 裴息:“……” 他看了这条消息半天,陡地失笑。 林蔻蔻这人可真是…… 够敏锐,也够心软。 他原本阴郁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连晚间无法入睡的倦躁都消下去许多,想了想,十分愉悦地回了一句:“好,那我的睡眠就指望爸爸你了。” 林蔻蔻:??????? 虽然她自称爸爸多年,可除了赵舍得那个怕死没节操的,还从来没有谁真的喊过她“爸爸”! 姓裴的…… 林蔻蔻一时五味杂陈,佩服至极:“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裴息看见这几个字,差点笑出声来。 漫漫长夜,好像突然没那么无聊了。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八爪鱼(业务范围太广,我也没办法...) 第二天一早起来,林蔻蔻看上去明显精神不济,眼圈下面一层青黑。 裴息见了都纳闷:昨天她不是玩到两点半就下线睡觉去了吗?怎么看上去比自己还困倦?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显然,有此疑惑的,不止他一个。 陆涛声也打量她:“林顾问昨晚没睡好?” 林蔻蔻呵呵一笑:“还行。” 陆涛声一看就知道她没说实话,心里忍不住想:昨晚他们跟裴息一间,行事着实不便,没商量什么对策;可林蔻蔻一个人住套房就不一样了,天知道多天到底想出了多少对付他们的手段。 林蔻蔻要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直呼冤枉—— 她昨晚哪儿是想对策去了? 前半夜没睡着,是被贺闯气的;后半夜没睡好,却是做了个噩梦,梦见她今天山上之后,在清泉寺门口撞见了上回那个扫地的老和尚,都没等她再分辨两句,老和尚扫帚一挥,就跟扫灰尘似的把她扫地出门。 一觉醒来,她整个人都抑郁了。 天知道那扫地僧现在还是不是在门口扫地? 眼下距离她把庙里和尚介绍去隔壁当道士,其实也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真要被认出来…… 林蔻蔻莫名打了个寒噤,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晃出去。 陆涛声却是盘算起来:“今天咱们就不同路了吧?” 都已经是对手了。 昨天在同一个地方住宿,那是不得已;今天要还一起走,那就是脑袋有坑了。 林蔻蔻当然是同样想法。 二人说定之后,立刻分道扬镳。 清泉寺建在半山腰上,上山有两条路,一条是沿山修建的山路,需要步行上山;一条是直通山腰的缆车,需要在下面站点买票。 今天是佛祖寿诞,来拜庙的人山人海。 要想早点上山,得赶在大批游客到来之前去买缆车票。 所以陆涛声这边想也不想,直接带着黎元奔向缆车售票处,趁着现在人还不多,赶紧买了两张票。 说来也巧,他们才刚买好,后面就有一队旅行团来了。 浩浩荡荡三五十人,全排在了售票窗口。 陆涛声看见,先是一愣,紧接着差点笑出声来。 回头再瞧林蔻蔻,才刚带着裴息走过来,完全被挡在了这一群旅行团的人之外,进都进不来。 他忽然舒坦起来,说起了风凉话:“林顾问,早说了,你带的这人不行,但凡腿脚快点,现在不跟我一样买到票了?现在好,排这么长队,等买票上山,都猴年马月了。” 林蔻蔻原本还沉浸在一会儿上山遇到扫地僧要怎么办的思索中,也没准备怎么着。 可听见这话,她抬起头来,瞥了陆涛声一眼。 不就买到张比较早的缆车票吗,值得这么高兴? 她笑了:“裴顾问刚转行当猎头,的确是不太行。” 陆涛声顿时惊讶,昨天还不是这么说的,口风怎么变了? 紧接着,就听林蔻蔻慢悠悠补了一句:“不过团队作战嘛,他不行,我行不就成了?” 她行? 一瞬间,陆涛声那种不祥的预感又冒了出来。 他紧紧盯着林蔻蔻。 然后,便见林蔻蔻慢条斯理地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没过几分钟,前面缆车售票处里就有一名胸口挂着对讲机的工作人员急匆匆走了出来,左右张望。 林蔻蔻冲其挥了挥手。 那工作人员看见,连忙朝她走来,一脸惊喜:“林顾问,你竟然又回来了?” 陆涛声一见,心里顿时大叫一声:不会吧? 裴息也有几分惊讶。 但紧接着他就想起来了:清泉寺,这里可是清泉寺。林蔻蔻签完竞业协议后,在这里待了一整年。陆涛声顶多算是外面来的“强龙”,而林蔻蔻却是正儿八经的“地头蛇”! 果然,林蔻蔻一副熟稔的样子,也冲对方打了招呼:“我也没想到,你还在这儿工作呢。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工作人员道:“当然好了,看见林顾问就更好了。林顾问这回是要上山去吗?” 林蔻蔻点点头:“回来有点事,你看缆车这边?” 对方立刻道:“领导早交代过了,您什么时候来,都是特票。我带你去!” 说完,他立刻拿起对讲机,跟里面的工作人员说了一下,然后自己在前面开路,带着林蔻蔻与裴息穿过了拥挤的游客群。 陆涛声跟黎元简直傻眼。 眼见着林蔻蔻一点点走近,他都怀疑人生了,立时举手高声质疑:“小同志,等一等,坐缆车不都要排队的吗?他们怎么不用?” 其他游客也都看着呢,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怀疑的目光落到了林蔻蔻跟裴息身上。 可没想到,那工作人员一点也没生气,还挺耐心:“哦,林顾问是对景区有特殊贡献的人,组织上特批过,可以特票走特殊通道,不用排队的,还请您理解。” 陆涛声眼皮一跳:“特殊贡献?” 裴息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工作人员便笑起来解释:“是啊,去年给我们景区承包建设缆车路线的公司跑路了,多亏了林顾问那天经过的时候得知,给我们介绍了一个靠谱的工程团队,解了燃眉之急,才赶在工期结束之前,把整条路线架设好。” 众人一听,顿时肃然起敬,看林蔻蔻的目光都不一样。 都不用人提,一时间纷纷主动让开了道路。 陆涛声:??????? 好家伙,去年的事,那会儿林蔻蔻不还在竞业协议期限内吗? 大伙儿是白担心了啊。 还当她是失去梦想,备受打击,才离开行业。可敢情人根本没离开不说,还来了景区,给人家介绍高级工程队,这业务范围是不是太广了一点? 手伸这么长,你林蔻蔻属八爪鱼的吗!!!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交锋(大猎姿态。...) 怎么办,进不进? 茶室门口,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管双方原本是什么打算,可绝不会有任何一方想过要与另外一方一起见候选人。都不是说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没这行规。但凡有点脑子的候选人也不会这么干。 可偏偏,这是张贤。 一个身价曾过百亿、找都很那找到更别说挖的大佬! 门前四人一时犹豫,都站着不动,在思索考量。 然而也没让他们想多久,里面那道声音很快又传了出来:“茶快凉了,不想喝也可以走。” 淦! 林蔻蔻薛琳一听,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声:这是直接给他们下通牒了。要不一起进去见,那就不用见了。这谁还敢不答应? 他们今天哪里是“逼宫”来了,简直是逼上梁山! 憋屈,憋屈了。 从业这么多年,谁被候选人搞到过这种境地? 进去之前,林蔻蔻跟薛琳对望了一眼,两人眼底竟然有相似的神光在闪烁。 林蔻蔻敏锐地察觉到了,压低声音对薛琳道:“你也觉得不爽吧?” 薛琳被张贤从头戏耍到尾,尤其是张贤那边先答应出面基金会的事最终却摆了他们一道的事,让她面上无光,对这个施定青点名要的候选人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冷淡道:“你想说什么?” 林蔻蔻道:“要不君子协定,进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俩不要互相拆台,别让候选人看了我们猎头的笑话。” 薛琳摇了摇头:“恐怕进去之后的情况不由你我掌握。” 这张贤绝非什么善茬儿,她心里已经确定。 林蔻蔻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只好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跟着年轻僧人走了进去。 茶室的装修,非常雅致。 木质的茶泡台,点燃的檀香,窗边上挂下来的有佛教著名典故的卷轴。但烧水用电磁炉,照明用led灯,墙边还趴着个扫地机器人,机器人背上还画着个清泉寺的莲花图案,可以说混搭得非常时髦。 张贤就坐在茶台前泡茶。 还真是出了家,剃了头,看得出上了一些年纪,脸上横了一点皱纹,但眉宇间依稀看得见一些往日的威重端严,戴着副黑框眼镜,像个老先生。抬起头来打量人的时候,目光非常平静,整个人简直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就好像一片水镜似的湖面。 但总给人一股子冷意,不苟言笑得很。 然而落在林蔻蔻与薛琳眼底,怎么看怎么狡诈深沉,不像善类。 他人坐在位置上,都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随意点了点对面的座位,悠闲道:“请坐,就当是回了自己家吧。” 林蔻蔻等人迟疑了一下,按次落座。 张贤给他们倒了茶。 他们先道过了谢,正在心里斟酌一会儿要怎么开口说事。 没想到,张贤先开了口:“你们是来自两家不同的猎头公司?” 他看了看几个人的座次。 林蔻蔻和薛琳坐在中间,舒甜在薛琳左手边,裴恕在林蔻蔻右手边,两边泾渭分明。 薛琳闻言,先自报家门:“是的,您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叫薛琳,来自上海途瑞,是猎头部副总监,专程为了您来的。” 林蔻蔻这边也道:“我们是歧路猎头……” 她话还没说完,张贤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就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你。” 林蔻蔻:“不用?” 她一时没忍住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 张贤平无起伏地道:“去年你在禅修班就很出名,智定来蹭我的茶喝时,讲过你很多次。” 林蔻蔻:“……” 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她心里忽然一片惨淡。 裴恕早在听见张贤那句“你不用介绍时”,心里便生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果然接下来就听见了张贤的解释,没忍住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就连本该幸灾乐祸的薛琳,都没忍住抽了一下嘴角。 林蔻蔻做这一单最大的阻力,竟然是她自己当年做的孽,这谁能想到? 林蔻蔻本人都没想到,强行挂出一抹微笑来:“咳,您竟然知道,那也正好,省了功夫介绍。” 张贤便问:“你们雇主是谁?” 态度坦然,主动发问,感觉得出他的从容和镇定,完全是那种习惯于掌控一切事态的人。 薛琳似乎知道点什么,似笑非笑看了林蔻蔻一眼,抢先做出了回答:“我这边的雇主是学海教育,是一家在线教育公司,投资人施定青女士您可能没听说过,但在最近的资本市场颇受看好,但希望能挖到一位合适的掌舵人。” 张贤听完点了点头,又看向林蔻蔻。 林蔻蔻瞬间感觉压力迫到头顶。 就算是对此刻的局面早有预料,可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说什么? 说我们的雇主是董天海,多年前跟你闹掰的那个,而且我们今天来找你还没告诉他? 这不找死吗! 她心电急转,斟酌着用词,暂时没开口。 然而张贤静静打量她的神情,又看了看旁边裴恕同样深觉棘手的皱眉表情,再想想最近听见的风声,心里一掂量也就有数了。 他一语道破:“你们这边的雇主,是董天海?” 林蔻蔻心头狠狠一跳,抬眸与这位广盛集团前掌舵人对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泄露了一缕震撼与佩服:“厉害,您一下就猜出来了。” 张贤道:“也没那么难猜,我这人不太爱结仇,数一数老死不相往来的就那么几个,大部分混得都不好。他们一来不会心血来潮向我讲和,过来挖我,二来也未必请得起你们,尤其是他——” 话说着,竟指了一下裴恕。 林蔻蔻转头扫了裴恕一眼,瞬间懂张贤的意思:这一身行头,就连衬衣上的袖扣都得大几千,贵得要死,不来个资本大鳄,请得动他亲自上清泉寺才有鬼了。 裴恕对自己的奢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谦逊地微笑了一下:“敝人裴恕,歧路猎头的合伙人,的确很贵,一般人请不动,谢谢您对我的肯定。” 薛琳在旁边翻个白眼。 林蔻蔻却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只是道:“广盛集团现在仍旧是国内市值排行前列的上市公司,主营业务庞大,但您当年一手打造出来的视频内容平台,依旧是集团的拳头产品。董先生投的千钟在线教育,本质上也算平台,而您绝对有操盘的能力。我们也是多方衡量之后,才斗胆找上门来。” 张贤打量她,目中精光一闪,竟难得笑了一声,只问:“董天海知道你们找我来了吗?” 林蔻蔻:“……” 裴恕:“……” 一个“淦”字,瞬间涌上二人心头,冲到嘴边,就差喷到张贤脸上:就算你是纵横商场的老江湖,如今隐居在寺庙里不见人,锋芒不应该都被磨平了吗?为什么眼光还这么毒,说话还这么狠! 的确,作为猎头他俩自作主张,董天海现在屁还不知道呢。 林蔻蔻深吸一口气,试图跟张贤解释。 然而张贤笑完就没搭理了,竟是收回了目光,极其平淡地道:“既然正好都是在线教育,那你们分别说说情况吧。” 这架势,知道的说他是在向猎头了解雇主情况,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是在听下属汇报工作。 林蔻蔻心里着实佩服。 薛琳则从他们方才的对话中清晰地判断出此刻的形势对己方极其有利,顿时也顾不得先前被张贤戏耍的那一点不爽了,先行开口介绍起学海教育的情况:“现在全社会对教育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尤其是小孩子的教育。学海教育主打的就是中小学生教育,引入ai技术辅导名师教学,概念在整个市场里很新,目前还没有哪家做类似的产品,有绝对的竞争优势。” 林蔻蔻也道:“千钟教育,我想董先生是听过的,以前主要是做线下辅导班,在传统教学领域就很有名,受众主要覆盖的是中学到大学,有多年的积累,还有极其完备的师资力量,只要平台搭建得当,比起其他在线教育平台将具有极大的领先优势,一路滚雪球下去,有希望成为行业的龙头。” 薛琳看了她一眼:“领先归领先,但这种已经有基础的公司请一个ceo回去大概率只是当工具人。学海教育就不一样了,属于初创公司,可以大展拳脚,愿意分给合伙人的股份占比很大,从长远来看效益更高。” 林蔻蔻笑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意思不就是问题很多、困难很大、加班加到死、公司什么都没有吗?” 薛琳黑了脸。 林蔻蔻向来就不是吃素的人,还击了薛琳刚才踩的那一脚之后,便淡淡补充起千钟教育的优势来:“相反,千钟教育基础雄厚,现在的估值就很高,将来的市值也不会差。” 拆台是不可能不拆台的,毕竟双方猎头坐在这里争夺同一个候选人,不拆台难道还哄着对方不成? 就算门口林蔻蔻提过君子协定,进来也知道不可能了—— 张贤让她们分别说说情况,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 你一言我一语,你夸两句我损两句,两家公司的基本情况和优势劣势就已经一目了然。 整体来看,董天海作为资本大鳄,投的公司当然要比施定青好,再加上林蔻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经验老到口齿清晰,稳稳地维持住了自己的优势,总结道:“君子不立危墙,良禽择木而栖,虽然慧贤师父可能也不太在乎钱了,可在大平台才能真正大展拳脚,真正获得大成就。” 张贤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到这儿似乎觉得有道理,微微点了一下头。 薛琳一看,顿时感觉情势不妙。 可不能再任由林蔻蔻这么施展下去了。 用睫毛膏细细刷过的眼睫压下来,遮住了眸底一闪而逝的晦暗幽光,突地笑了一声。 林蔻蔻不由皱眉看她。 薛琳也不看张贤了,反而转过头来,泰然凝视她,竟问:“可信任呢,信任问题怎么解决呢?” 林蔻蔻瞳孔顿时剧缩,裴恕也瞬间看向薛琳。 茶室里的气氛突然紧绷。 张贤倒是始终平静,只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争斗的双方。 林蔻蔻问:“你什么意思?” 薛琳一声冷笑:“大家都不是什么刚入行的小白兔,就别装了吧?就算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千钟教育有千好万好,可这家公司是董天海投的。谁不知道张贤先生当年就跟董天海分道扬镳了,要真想合作还能等到今天?” 林蔻蔻早有准备:“不试试,怎么知道破镜不能重圆呢?” 薛琳眉一挑,话中却是辛辣的奚落:“破镜要能重圆,林顾问竞业一年回来,为什么不试试和施定青破镜重圆呢?” 林蔻蔻:“……” 搭在茶桌边的纤细手指,线条忽然绷紧,她豁然抬头,直视薛琳,一个冷气从背脊后面窜了上来,却使得她目光如雪刃一般锋利。 然而薛琳只是若无其事地向她一笑,眉目间颇有一种刺痛了对手的得色。 能在短短一年间闯出名头,她岂能是个善茬儿? 通往胜利的道路有两条。 一条是直奔目标,赢得候选人;一条是击败对手,对手都没了,目标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鲜有人知道,她最擅长的不过四个字—— 杀人诛心! 像林蔻蔻这样的人,优势和弱点都一样明显。 薛琳微微笑着,优雅地搭下眼帘:“假如林顾问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凭什么来说服候选人呢?” 张贤对这答案似乎也很好奇,看着林蔻蔻。 这一刻,往事千头万绪,全都如潮水一般朝着林蔻蔻涌来。 她如海上一块礁石,矗立不动,却时而被淹没。 直到有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从旁边伸来,悄然覆盖在她搭垂于桌下的右手上。 她面无表情地抬眸。 裴恕却像是什么都没做一样,一脸若无其事,只是平静地端起旁边的公道杯,为林蔻蔻那已经快见底的茶盏续上一点茶。 琥珀色的茶水,晶莹的一注,流入杯中,有细细的声响,慢慢拉回了林蔻蔻的出窍的神思。 她看裴恕。 裴恕却没看她,倒完茶便放回了公道杯,桌下搭住她手背的那只手也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不知为什么,薛琳忽然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危险,似乎自己挑起了什么不应该的话题,而自己还一无所觉。 林蔻蔻转眸淡淡看她:“你要跟我谈施定青?” 薛琳警惕:“我说得难道不对?” 林蔻蔻似乎剥离了自己的情绪,显得无比平静:“我同施定青的确是颇有渊源,但之所以因为航向分道扬镳,理念之争只是表面,谎言欺骗才是真正的原因。施定青道貌岸然,虚伪狡诈,谁要知道这一点还跟她合作,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脑子真的不太清醒。” 这话骂的是谁不要太明显! 薛琳顿时着恼:“你!” 林蔻蔻却已经撇开目光,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了,径直转向张贤:“相反,我跟董天海的渊源颇深。早年他曾投过一家公司,但被我挖垮了,我带走了他大半个核心团队,跟他结了大仇。可这单case董天海仍旧不计前嫌,点名要我加入进来。商人为利,本来无可厚非。阴谋诡计明明白白摆上台面的真小人,总好过某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伪君子吧。张先生以为呢?” 话题又绕回了张贤那边。 林蔻蔻和薛琳最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她最重视的永远不是打败对手,而是搞定候选人。 打败对手只能提高赢的几率,搞定候选人却是百分之百的赢。 ——至少在这一刻,她所展现出来的,是真正久经江湖的大猎姿态。 薛琳有心想要反驳,却忽然发现,自己不仅不了解施定青,也不了解董天海,如果贸然开口,极有可能被抓住错处,一顿攻击,失掉先前的优势,以至于竟只能闭口不言。 林蔻蔻说完,便端起了裴恕刚才倒的那盏茶来喝。 茶室里静得只能听见她细微的饮水声。 最终还是张贤若有若思地看了林蔻蔻一眼,也不发表任何意见看法,只笑笑道:“你们聊得差不多,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快到我午睡的时间,就不留几位了。” 什么话都没说,竟然就让他们走? 薛琳顿时皱起了眉头,心底有些不满。 林蔻蔻也有些没想到。 但既然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们该说的又已经说完了,不该说的也的确不敢当着对手猎头的面说,所以还真没什么能说的,于是只好相继起身告辞。 一行四人谁也没说话,从茶室出来,顺着走廊返回。 只是才往前走没两步,先前带他们来的那年轻僧人竟追了出来,叫住了林蔻蔻。 林蔻蔻顿时一怔。 那年轻僧人来到她面前,合十微笑,竟道:“慧贤师兄说,请你明天傍晚,再来喝茶。”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下山去(不给自己找点事儿干,不得...) 明天傍晚,再来喝茶? 林蔻蔻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贤这是,明天还想跟她聊聊? 薛琳听见这话,心却是沉进谷底,一种不妙的预感生出,她犹带几分不甘地问:“他没有交代别的话了吗?” 年轻僧人凝望着她,摇了摇头。 薛琳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心里甚至有种被人甩了一巴掌的难堪:候选人在见了两家猎头后,只选择继续跟林蔻蔻接触,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一单case她大概率已经输了! 简直奇耻大辱。 她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都是一种笑话,当下竟冷着脸,直接厉声叫了舒甜,转身就走。 林蔻蔻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收回目光,却不知为什么,也没流露出什么高兴的神色,只是同样十分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小师傅,那我明天再来。” 年轻僧人冲她一笑:“叫我慧言就好。” 林蔻蔻微微一愕,道了一声好。 那年轻僧人才再次合十为礼,又返回茶室去了。 裴恕若有所思道:“这个张贤,真的有点奇怪。” 大case也不是没做过,大人物也不是没接触过,张贤这样的实在少有。手段和人心拿捏到位,言语却少得可怜,轻易判断不出他的态度。 就连说请林蔻蔻明天再来喝茶,也并不能因此就肯定他会答应。 他看向林蔻蔻,想听听她的看法。 可没想到,林蔻蔻似乎有些出神,并没有对他这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搭下了眼帘,道一声:“走吧。” 两人从禅院后山出来。 此时正是午后,春夏之交的阳光有些慵懒,僧人们闭门不出,游客们也大多去吃午饭,寺院里面竟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清净。 古朴的院落里,松柏苍青; 碑林的石碑上,字迹陈旧。 脚下因为常年有人行走而被踩出了坑的石板缝隙里,偶尔撒着几点深绿的青苔。 两人从那高大的松柏之间走过,被树枝树叶切割出的斑驳光影,便如碎金一般落在他们肩头。 林蔻蔻寂然无言。 裴恕于是轻而易举察觉到,她情绪似乎不太好。 有一只小小的鸟雀从枝头飞过,她抬眸追寻着它振翅时划过的轨迹,眸底渺渺似烟:“清泉寺禅院墙内有一百零八棵树,从最东走到最西是三百五十四步,从前面那片台阶到这儿,铺了六百三十片砖,其中有两块在检修管道的时候被人不小心砸碎,勉强拼一块儿放在了原地。” 裴恕微怔,顺着她言语向四面看去。 林蔻蔻抄着手,款步往前走着,似乎是要借由这些言语梳理清楚自己心里某一种情绪:“碑林里的石碑按记载曾有四十九座,但□□时候被毁去了不少,现存完整的只有十七座,大多刻的都是佛经。但在东南最靠近墙角的那一座,上面有明代人仿拓的《快雪时晴帖》……” 裴恕听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去看寺庙中这些建筑,而将目光移回了林蔻蔻身上,却见她伸手轻轻扶了一把路边树干粗厚的柏树,又带着几分感触,松松撤手,继续往前。 这一刹,分明寻常的情景,却忽然在裴恕心底溅起了层层波澜,犹如打翻了染料,浸入水里,斑斓里刻上了一缕隐痛。 太熟悉了,她对这座寺院太熟悉了。 可她本不该如此熟悉。 她是林蔻蔻,是数年来制霸上海滩的大猎,风起云涌的商业战场上,总有她背后筹谋活动的身影。她该光鲜亮丽,出入那些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会所,或是在上千人的聚集的大会上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猎场就是她的战场。 可因为施定青,她离开航向,签下了竞业协议,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许在那些游人散去的午后,她便像此时此刻一般,从寺庙这些松柏、石板、碑林中走过…… 数着这些树,这些砖,这些石碑的时候,她又是怎么心情? 裴恕竟无法想象。 他有心想要问一点什么,可话到嘴边,竟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林蔻蔻却好像已经习惯了,甚至重新走在这片自己待了一整年的地方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怀念与宁静。 但也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强烈情绪,翻涌上来。 施定青…… 走到台阶前,她看着头顶碧蓝的天幕,忽然笑了一声,回头问裴恕:“想喝酒吗,我带你下山逛逛?” 裴恕心想,这问的哪里是他想不想喝酒,分明问的是:我想喝酒,一块儿下山去吗? 他凝视林蔻蔻片刻,点头道:“山下还有地方喝酒?” 林蔻蔻道:“那可多了去了,不过无论山上还是山下,饭馆是一家赛一家的难吃,好吃的找不出几家来。你运气好,遇到我这地头蛇,带你去一家好吃的。” 裴恕便跟着她走。 从寺庙出来,一路穿过已经渐渐熙攘起来的游人,先向山顶的缆车站点而去。 算是旅游旺季,售票窗口前排起了长龙。 有工作人员在旁边看着维持秩序。 裴恕一看这人头济济的场面,就忍不住叹气,道:“要不你去找地方坐着,我来排队买票吧,这看着还不知道要排多久……” 排队? 林蔻蔻向前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眼底隐约掠过什么,只淡淡笑了一声:“不用。” 裴恕有些疑惑。 林蔻蔻拿出手机找电话,本想跟他解释两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那名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忽然就看见了她,辨认片刻后,惊喜地叫了一声:“林顾问?!” 林蔻蔻抬头,看见他,也有些惊讶:“汪斌?” 那名叫汪斌的工作人员见她还记得自己,露出了满脸的笑容,直接朝着她走过来:“是我。林顾问你一个月前不是下山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蔻蔻跟他似乎也算熟稔,随口道:“有点事办。” 汪斌顿时笑起来:“那寺里的师傅们又要头疼一阵了。你们这是要缆车下山吗?” 话说着有些好奇地看了裴恕一眼。 林蔻蔻道:“溜下山去喝酒,这我同事。” 汪斌于是了然:看来这回都不自己单打独斗,还带同伙,啊不,带同伴了,别人怎么样不知道,智定师父肯定要气得脑袋冒烟了。 他偷笑两声,忙道:“林顾问来了还排什么队,领导前两天还念叨你呢,走走走,我带你们去。” 说着便头前引路,往前面分开排队的人群,带着林蔻蔻和裴恕往里面走。 其他排队的游客不免有些质疑。 汪斌就笑着解释:“不好意思大家,去年这条缆车索道修建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突发技术难关,就是这位林顾问帮我们请来了一位国外专家,才解决了问题,让这条索道能如期完工,投入运营。所以领导交代过,她来不用排队。” 众人一听,不由都看向林蔻蔻,倒是有点肃然起敬那味儿了。 要在索道建设期间做出这么大贡献,插个队不排队,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 很快人群便自动往两边让。 只是有人瞧见了跟在后面的裴恕:“前面的是那什么顾问,后面这个呢?” 有人小声嘀咕:“可能是家属吧。” 裴恕经过时听见,忽然转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顿时没说话了。 直到他走过去一段路,才小声向同行的人抱怨:“还看我一眼,长这么帅还跟在后面走,万一是养的小白脸……” 裴恕:“……” 在上海他名声再坏好歹也是行内一朵常开不败的奇葩,到了这山上竟然被人默认为林蔻蔻的附庸,家属也就罢了,小白脸是怎么个形容? 群众的想象可真是具有惊人的破坏力。 他深深叹了口气。 有工作人员带着不排队,效率的确非常高,汪斌带着他们直接走员工通道,很快就送他们上了缆车。 景区的缆车一般有两个功能,一是节省步行上下山的时间,另外一个就是供游客居高临下看风景,所以四面都有透明的观景窗户。 林蔻蔻也没坐,就立在正前方。 缆车顺着缆绳往下降,午后的山岭间雾气已散,或耸峙或逶迤的轮廓,都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能远远看见开遍山野的雪白槐花,以及偶尔从断裂的山岩上流泻而下的泉水。 风景很美。 可裴恕没看风景,只是看她:“你在山上,似乎干了不少事。” 山上时,有那开垃圾车的对她态度熟络的司机;到山上,是以智定为代表的、见了她宛如见了仇人的和尚们,还有禅修班里一票欢呼着“班长回来了”的学员;就连现在下山,都有索道售票处的工作人员与她相识…… 这座山上,好像人人都知道她。 林蔻蔻弯腰,手肘撑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只望着前方的景色。 缆车透气的孔隙里有风吹进来,撩动她微卷的长发,让她看上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然。 她只淡淡道:“要不给自己找点事干,不得疯掉么?” “……” 稀松平常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裴恕自问从来不是什么共情能力强的人,这一刻却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舒服,堵得慌。 林蔻蔻却不说什么了。 缆车下山速度很快,到出站也没用到十分钟。从中段下山的路,林蔻蔻却是带着裴恕走下去的。 从下午走到黄昏,夕雾满山,落日熔金。 到处是拿着登山杖呼喝的游人。 他们俩却都是轻装简从。 山脚那边就有半条街,林蔻蔻来就带着裴恕往街末尾走。 那里斜斜长着一颗大树,边上开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小店。外头支了几张桌子,放了几个塑料小凳。一名系着围裙的微胖中年妇女,挂着满面热情洋溢的笑,端着刚做好的面或者烧烤,里里外外进出忙碌。 林蔻蔻俨然是熟客了,走过来就自己先坐下,高声叫了一嗓子:“杨嫂!” 正在店里给烤串刷酱的杨嫂抬起头来,瞧见她,喜得忙将手里的事放下,擦着手往外头来:“林顾问,你竟然回来了!” 裴恕发誓,这句话他前不久一定听过。 林蔻蔻随口道:“回来混口饭吃,还是老一套吧,多给我烤个茄子。对了,要两个人的量——” 话说到这里,才想起什么,看向边上的裴恕。 她打量打量他那身价格昂贵的行头,点点自己边上那廉价的塑料小凳,笑着问:“人均不过百的大排档,能吃么?” 裴恕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小凳,也没说什么,直接坐了下来。 只是他衣品极好,人长得高,腿也长,难免显得这小地方有些施展不开。 林蔻蔻看着他难得不端什么架子,莫名笑了一声。 裴恕问:“这家就是你以前常来吃的?” 林蔻蔻点了点头:“对。” 然后想起什么,回头问杨嫂:“我烟还在么?”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打个赌(林蔻蔻,你是个傻逼。...) 人才刚坐下,话没两句就问烟—— 一点烟鬼的自我修养罢了。 杨嫂似乎已经习惯了,笑着道:“在,在,都给你留着呢,我给你拿出来?” 林蔻蔻点了点头。 裴恕在边上却是听出味儿来了:“别人去场子里喝酒存酒,你以前下山来吃饭还存烟?” 林蔻蔻道:“山上是和尚的地盘,而且怕山火,酒不能喝,烟不能抽,那有什么意思?只不过也不是每天都往山下来,跑来跑去太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下来。” 裴恕问:“所以你现在心情不好?” 林蔻蔻斜睨他一眼:“你现在心情好吗?” “……” 裴恕突然静默,有一时想说自己心情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可将开口时,脑海里却瞬间回闪出在茶室里的那一幕,薛琳用施定青的事来攻击林蔻蔻,质问她为什么不跟施定青“破镜重圆”。 林蔻蔻看着他表情,笑了出来,走到里面的冰柜里,自己拿了几瓶罐装啤酒出来,扯了拉环开了一罐,放到他面前,只道:“下午的事,谢了。” 她指的是在茶室里。 薛琳以她和施定青的事为武器攻击她时,裴恕摁住了她,并且以给她倒茶的行为,暂时打断了她连贯的情绪,也让她得以有喘息思考的空隙,避免了一时上头,在张贤面前做出什么不智的发言。 裴恕看了一眼那罐冰啤,倒不居功:“我只是多余的担心罢了,林顾问大风大浪都经历过,那种情形下不至于被激怒。” 林蔻蔻嗤笑一声:“不必这么虚伪。当时要不是你摁我一下,我可能不仅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连手里那半杯茶都得泼她脸上。” 龙有逆鳞,她现在最忌讳的名字就是施定青。 裴恕想过她当时可能会有反应,可没想到会有这么狠,静默了片刻,问:“我一直想问,你跟施定青,到底……” 杨嫂又来了,递给林蔻蔻一包烟,顺便给他们端了盘炒花生来。 烟盒扁平精致,是她以前抽的那种细细的女士烟。 旁边还隔了只打火机。 只是她先放在一旁没抽,只是埋着头,捡起两粒花生米,吃得刁钻,要把外面那层深红的花生衣搓下来再吃,眼帘都不抬一下地道:“我对你和施定青的仇怨,也好奇很久了。” 裴恕看着她。 林蔻蔻却是说完了,才抬起头,与他对视。 夕阳已沉,山间迅速暗了下来,杨嫂在远处把外头的灯打开,几个裸露的灯泡亮了,照着外面简陋的几张桌子,也照着此刻不言的两人。 过了很久,裴恕才道:“你先说。” 林蔻蔻摇头:“不,你先说。” 裴恕想了想,直接把手机倒扣在了桌上,道:“那玩个小游戏,我们谁也不看,等一会儿猜时间,谁最接近,谁赢,输了的那个先说。” 每个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程度是不同的,有时候专心致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候无聊至极度秒如年,但几乎没有人对时间的感知是完全准确的。 林蔻蔻想了想,道:“好。” 她吹干净纤细手指上沾着的花生衣,拆了烟盒,叼出一根烟来,用手拢着火,搭着眼帘点上,向他道:“等我这根烟抽完?” 裴恕眉心微蹙,但没有多说什么,两只手叉着,点了点头。 林蔻蔻于是开始吞云吐雾。 杨嫂专门去拿了个装了水的水杯过来给她充当临时烟灰缸,见了只念叨:“年轻人嘞,还是少抽一点嘛,我家那口子上回去医院体检完回来都戒了……” 隔着一层烟气,林蔻蔻笑着,漫不经心地应声:“知道,知道。” 杨嫂便知道劝也没用,嘀嘀咕咕摇着头去了。 裴恕便隔着那层烟气看她,偶尔拿起一粒花生米吃,但吃了两粒就没有再碰。 一根烟抽得快还是慢没人知道。 总之在手里那根烟燃完之后,林蔻蔻轻轻松手将烟蒂投入水杯,听见“嗤拉”一声火星被水浸灭的声响后,便道:“晚上7点18分吧。” 裴恕道:“我猜7点21分。” 林蔻蔻问:“你多久之前看过时间?” 裴恕道:“没看过,但我们下山的时候正好日落,这个季节日落的时间大概可以算。” 林蔻蔻服气:“行,看看吧。” 裴恕把手机翻了过来,屏幕上的时间是晚上7点22分。 林蔻蔻的猜测差4分,他的只差1分,胜负一目了然。 林蔻蔻看了,不由静默。 裴恕道:“你先说?” 林蔻蔻拿起桌上的冰啤自己喝了一口,道:“时间太久了,一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说起。” 她在这边惯常吃的是烤串,羊肉猪肉鸡肉烤肠土豆玉米茄子…… 不仅要刷酱,还要刷辣。 杨嫂先烤好了一些给他们端过来,说烤茄子比较费工夫,还得等会儿。 裴恕把那放了烤串的盘子挪到正中间,便看见林蔻蔻的手分外熟练地伸了过来,想了想,道:“我不相信,一年前他们让你签竞业协议的时候,你没有办法避开。” 大家都是猎头,这种协议到底是什么性质,谁不清楚? 要避开也是有一些手段能用的。 何况林蔻蔻在航向积威深重,说一不二,就算是拿挖走全公司的人作为要挟,也绝对能为自己换来丰厚的谈判筹码,断然不应该落到被竞业一年的下场。 林蔻蔻张口就想说,施定青不仁,我不能不义。 事实上以前她就是这么回答的,也对很多人回答过。 只是此刻抬起头来,触到裴恕凝望自己的目光,到底是把这十分流于表面的答案咽了回去,很花了一会儿,才改口道:“你知道,她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师吗?” 裴恕在心里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以前他春节时回国,偶尔会在家里的饭桌上,听见施定青谈起她有个很不错的,叫林蔻蔻的学生。 只是此时此刻,他并未有任何表露,只淡淡点头:“听说过一点。” 林蔻蔻怪异地看他一眼,笑:“这一点知道的人很少,你竟然听说过,跟她,或者跟我的仇,可不是一般地小。” 裴恕避开了她的试探,只道:“这跟你签竞业协议有什么关系?” 林蔻蔻拿筷子夹下一片烤到金黄的肉片,放嘴里吃完了,才道:“我大一时候家里出事,差不多请了两个月的假,再回来是想休学的,是她劝住了我,并且帮我申请了全额奖学金。有时候人在悬崖边上,就要往下跳了,有人拉你一把,还是很难得的。” 裴恕忽然就想起了在上海喝的那顿酒,众人散后,她酒意醺醺,坐在外面台阶上,朦胧着两眼,半开玩笑似的说出的那句“还债”。 有心想要深问,可那并不属于这次讨论的范围。 林蔻蔻也不像是会告诉他的样子。 裴恕并非真像自己表现的那样,是个脾气很坏懒得顾及他人看法的祖宗。相反,能到他们这种位置的,没有一个不精于钻探人心,缜密地把握自己和别人之间关系的尺度。 他没有去刺探林蔻蔻的隐私,而是接着问:“后来呢?” 林蔻蔻道:“毕业之后打算当猎头,接的第一单case就是一个公司的人事管理岗,我那时虽然会打cold call ,也会搜寻候选人,可脑袋里面冒出来的第一个人选,就是她。” 裴恕的手指搭在那一罐冰啤上,听见这一句,微微捏得有些紧了。 他抬头喝了一口,盖住了眸底流过的情绪。 放下来时,才若无其事问:“根据业内的传闻来推测,看来你干了一票大的?” 林蔻蔻说自己的事时不喜欢看别人,低着头喝酒,也就没注意到裴恕这一刻的异样,只笑了起来,耸耸肩:“是,我为了case不惜拆散别人家庭传言的开始。” 裴恕道:“我记得你说自己真的做过。” 下午是一路从山腰走到山下的,林蔻蔻精力本就不算特别旺盛,这会儿松下来有种倦怠感,便一只手撑在桌上,懒洋洋支着自己的脑袋,道:“是做了。” 裴恕问:“为什么?” 林蔻蔻有些奇怪,抬眉看他:“有什么为什么?她是我的专业课老师,有多少能力我很清楚,本来有机会在外面建立自己的一番事业,却被困在家庭里。她之所以留在学校教书,都是为了跟她先生一块儿。那对她来说,是个束缚。” 束缚。 裴恕慢慢咀嚼着这个词,觉出了一点深深的讽刺。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才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这种口感—— 太苦。 他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旁听者,尽职地发出自己的疑惑:“所以后来,她离婚了,还从学校里辞去了教职工作,后来去了那家公司,渐渐做大,甚至获得了自己出来开公司的资本,然后回头来找你入伙航向,你也去了?” 林蔻蔻回想了一下:“差不多是这样。” 裴恕道:“可我听说你当时有开自己的公司。” 林蔻蔻拿着啤酒罐的手忽然一顿,抬眸看向了他,竟是慢慢皱起眉头,目光中带了几分苛刻的审视。 裴恕若无其事问:“怎么?” 林蔻蔻不明不白地道:“所以你是知道的。” 裴恕问:“知道什么?” 林蔻蔻道:“我加入航向之前自己开的那家公司,叫‘正道’。” 裴恕挑眉一笑:“所以?” 林蔻蔻深吸了一口气:“过去几年,你总跟航向对着干,我一度以为你是跟我有仇。想知道为什么吗?” 裴恕非常清楚,回视着她,不闪不避:“因为我的公司,叫‘歧路’,像是在骂你?” 林蔻蔻瞳孔微缩:“你竟然知道。” 裴恕不答。 林蔻蔻便问:“是故意的吗?” 裴恕也不答,反而问:“所以人家叫你,你就放弃了一个完全受自己掌控的,前途大好的公司,跑去给人家打工。一干好多年,人家公司上市了,你卷铺盖滚蛋了。林蔻蔻,你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林蔻蔻道:“跟向一默一样,脑袋里装了一种名叫‘天真’的浆糊吧。” 还算有自知之明。 裴恕淡淡做出评价:“你是猎头,天天挖人跳槽,自己干得却不太聪明。她是学校老师,关心学生的情况,为学校留住一个好苗子,不过是她分内的职责。你却记了她的恩,不仅帮她打工,还昏了头,签了竞业协议?” 林蔻蔻道:“当猎头,最重要的就是看人的本领。我蒙了心、瞎了眼,错看了人,又有什么资格再待在这一行?竞业一年,休息休息,想想清楚,也挺好。” 裴恕面上没了表情,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她说完似乎也不太舒服,避开了他的目光,静了片刻,有些烦躁地拿起旁边的烟盒重新拎出一根烟来,又径直将烟盒扔下,语气不善地道:“姓裴的,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她点了第二根烟,酒量差,心情也不好,上头得有些快,面上有些发红。 裴恕就保持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道:“林蔻蔻,你是个傻逼。” “……” 裴恕这人行事比较乖张,可说话一般很克制,稍有吐脏字的时候,此时这句却是说得明明白白。 别说是他边上的林蔻蔻,就是隔壁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细长的手指架着细长的烟,抬眸盯住他,眼底不乏有几分戾气划过,但最后都慢慢敛了,只带了几分桀骜地笑一声:“我是,又怎样?” 裴恕胸膛隐约起伏了一下,这一瞬间是有火气上来的。 可在盯着林蔻蔻看了片刻后,又压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的心绪也并不很好,把那罐啤酒放下了,不耐地向她道:“烟给我一根。” 林蔻蔻阴阳怪气:“好学生也要学抽烟啦。” 裴恕看着她不说话。 林蔻蔻喝得有点上头了,含混地笑了一声,毕竟不太爽他,有心戏弄,只把自己手里那根抽过的向他递:“要么?” 细细的香烟已经烧过了一小截,火星在顶端明灭,末尾靠着她手指的烟蒂上留着一点淡淡的口唇印。 裴恕看见,眼皮跳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蔻蔻奚落地一笑,挑眉:“不抽?” 裴恕足足盯了她有三秒,然后在她将那根烟收回去之前,接了过来,捏着烟蒂,往自己嘴唇畔一送,只道:“我希望你现在是清醒的。” 林蔻蔻支着脑袋看他:“你这人真有意思。”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台阶上下(你是想谈恋爱,还是只想跟...) 裴恕道:“有意思?没在心里骂我?” 林蔻蔻一本正经地摇头:“倒不至于,是真挺有意思的。” 裴恕瞄她一眼,抽了一口。 就算是烟草里加了点薄荷,烟丝燃烧后顺着烟气进到唇齿间的味道,仍旧带着些微的苦涩。 他长眉一皱,呛得轻轻咳了一声。 林蔻蔻听见,顿时发笑:“既不抽烟,也不酗酒,你这样的人活着是不是也太无聊了一点?” 裴恕把那根烟放下,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他看她一眼,把烟递回。 林蔻蔻看了一眼,微怔。 这回换他似笑非笑:“不要了?” 林蔻蔻瞳孔于是一缩,感觉到了来自这人小小的报复和戏弄,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先前递半根烟给他的举动过于轻率。 她几番犹豫,才接了回来,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只是烟拿在手里,却跟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也不知还能不能抽,该不该抽。 裴恕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难得从她这张自带冷感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憋闷和纠结,于是拿手指敲了桌边一下,笑她:“有贼心没贼胆,递给我的时候敢,接回去的时候就怂了?” 林蔻蔻冷冷看他:“你敢接,我没想到。” 裴恕意有所指道:“我胆子一向很大。” 林蔻蔻始终审慎地盯着他,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出一声笑,将那细细拉开的眉尾一挑,粉白的薄唇微启,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住那根烟叼在嘴里,只道一声:“行。” 她抽烟。 裴恕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一支烟从一个人手里,到另一个人手里,末了又转了回来。一趟来回,里头多少藏着点半真半假又或是逢场作戏的意思,只是大家都很克制,谁也不明着讲,仿佛谁明着讲谁就输了一样。 就这会儿功夫,天已经尽黑。 霜白的月亮从山谷里升起,枝头林间只余下偶尔一些啁啾的鸟鸣,就连游人都差不多散干净了。 隔壁桌的吃完已经离开。 只剩下他们这一桌,谁也不赶时间,慢吞吞地吃菜,慢吞吞地喝酒,想起来就聊两句,想不起来就相对沉默。 林蔻蔻喝了有两三罐了,才想起来:“你跟施定青什么仇呢?” 裴恕不回答。 林蔻蔻顿时皱眉:“不讲?你不会是想耍赖皮吧?” 裴恕竟道:“是。” 林蔻蔻:????! 是? 是你祖宗个头啊!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裴恕却异常淡定,甚至还有闲工夫从脚边那一箱酒里拎出一罐来打开,帮她放到面前,理所当然一般道:“跟你关系不大,你也没必要知道。” 更准确地说,或许她没必要知道。 知道了未必就好。 林蔻蔻突然有些牙痒,发现这人在刚才短暂的一段正经时间之后,那一股让人恨不得掐死的贱劲儿又上来了:“那你他妈问我干什么?你有病吧!” 裴恕情知理亏,接受辱骂:“作为受害者,你还可以骂得更狠一点,别这么客气。” 林蔻蔻:“……” 裴恕有些疑惑地看她:“骂不出来?要不我帮你找点词儿,你发挥一下?” 林蔻蔻:“……” 感觉先前喝的酒都在这一瞬间清醒了,气得。 裴恕看着她的表情,却是笑了起来,甚至还带了点小计谋得逞的快意,只道:“反正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你跟施定青也是仇人,我们俩就是一个阵营的。与其打听我的事,不如关心关心眼前这单case……” 林蔻蔻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凭本事打听不到?” 以前那是尊重别人隐私,那会儿对他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没去打听。 可哪个猎头的人脉不跟八爪鱼似的? 真想要打听点事儿,尤其还是本身就在圈子里的人,实在没有什么难的。 裴恕静静看她:“那你打听去吧。” 林蔻蔻又气得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还是不说?行,回上海我就打听。” 裴恕喝了一口酒:“那也是回上海之后的事了。明天张贤要再约你喝茶,你觉得他什么意思?” 林蔻蔻静了片刻,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不知道。” 裴恕问:“怎么了?” 林蔻蔻道:“你先前在茶室门口那句话说得很对,这位张贤先生,真的很奇怪。他跟我们以前遇到的候选人都不一样,其实一般来说,这种层级的人不是随便就能接触到的。” 他们作为圈内的大猎,接触的固然都是高端猎聘领域,来来往往都是高管老总,可真正顶尖的那一圈大佬,其实是不需要猎头的。 越是顶尖,圈子越小,大家就越熟。 一些重量级的人才,用猎头去挖,既显得怠慢,效率也不高。大佬们往往喜欢自己出马,一则显示对目标人才的看重,二则打个电话就能见到的事,还能相互交流一下对行业的看法,何乐而不为? 严格来说,张贤就是这个层次的人。 林蔻蔻道:“他不是真的把我们当做可以对话的人,我认为就算他有意思,最终也得董天海自己出马,过来一趟,跟他对谈。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出现了,我们知道他们当年为什么闹掰吗?” 这的确是一个很棘手的点。 如果不知道他们当年闹掰的原因,也就无从衡量对方对重新跟董天海合作的看法,更无法预测这一单case最终的走向和结果。 但…… 裴恕道:“或许明天去谈了就知道。” 林蔻蔻很久没说话。 裴恕道:“你对这一单没有信心吗?” 林蔻蔻默然注视着他,或许是已经喝得有些多了,微微仰着头,看着不远处那绕着灯泡乱飞的几只小虫,思绪却轻飘飘回到了今天下午的茶室。 薛琳那几句话…… 她低下头来,纤细的长指压住一侧太阳穴,沉沉地谁也看不出她的情绪,只道:“裴恕,你有没有想过,薛琳说得其实很对?” 裴恕:“……” 林蔻蔻似乎有些困乏了,声音含混:“我都没有跟施定青和解,自己都说服不了,凭什么说服张贤?” 于是这一瞬间,裴恕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要下这一趟山,喝这一顿酒,又为什么是眼下这种情绪。 既不是因为薛琳的冒犯,也不是因为与施定青的过往…… 而是因为,她不相信。 不相信自己不信的事能拿去说服别人。 同样是跟旧日的合伙人闹掰了,同样是老死不相往来,她凭什么去说服张贤再跟董天海合作,又用什么立场去说服? 要有人来替施定青当说客,拉拢她回去继续合作,恐怕她一早就赶人了。 林蔻蔻心下觉得嘲讽:“我在张贤面前那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辞严,你听着竟没觉得虚伪吗?” 裴恕望着她蹙眉:“薛琳是攻心之计。” 林蔻蔻道:“我知道。” 裴恕道:“明知道是计你也往下跳?” 林蔻蔻则道:“谁也不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墙,裴恕,我有弱点的。” 做猎头这一行,于她而言,是一种信仰。无论如何,至少要对候选人无害。 没有人能违背候选人的意愿去行事。 她只做自己真正相信的事。 何况…… 她陡地笑了一声,喝干净罐子里最后一口酒,将那空了的、干瘪的铝罐拿在手里,用力地捏了一下,发出“哐嚓”的一声响,就像是捏着某一灵魂出窍后的干瘪躯壳,淡淡叹:“我总觉得,张贤明天叫我去喝茶,不是真的对这单case有兴趣。” 说完,她轻轻松手。 那只铝罐干巴巴地落在了桌面上,被远处大排档的灯光照得发白,晃两下,便不动了。 两人7点坐下,10点才结束。 最后是裴恕结的账。 因为林蔻蔻喝了不少,看起来已经不太清醒了,人坐在那边也只是冷淡地看着周遭,似乎对一切都没什么情绪反应。 这个时间无论是大巴还是缆车都已经停运。 裴恕也没有那神通广大的本领,能半夜直接叫一辆垃圾车来给他们俩运上山。 所幸大排档就在山脚,再往下走一段就能到他们最初入住的度假酒店了。 房还没退,能住。 他结完账回来向林蔻蔻道:“不回山上,去住酒店?” 林蔻蔻便站起来,“嗯”了一声。 杨嫂难免对林蔻蔻的状态絮絮叨叨,还装了一袋果子硬要裴恕拿着,说林顾问喜欢,让她带着吃。 裴恕大概能明白杨嫂为什么把这袋果子给自己,暗想她大概是误会了他和林蔻蔻的关系。 但要解释时,又想起那根递了个来回的烟。 似乎,也不算很误会。 想了想,他终究没有解释什么,道过了谢,转身便想扶林蔻蔻走。 但她觉得自己很清醒,挡开了他的手。 两人一道离开,又回到前面山道上,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朝酒店的方向走。 月朗星疏,夜爬的也没几个。 山道上夜风寒凉,异常安静,只听得见脚步落在一级一级台阶上的声音。 裴恕担心她酒多人昏走路摔倒,始终走在她边上。 林蔻蔻觉得好笑,忽然问:“你其实作弊了吧?” 裴恕抬头,一时不明。 林蔻蔻埋着头往前走,只道:“那个猜时间的小把戏。我对时间的估计是普通人水准以上,你却能猜得离正确的时间只差1分钟。手搭在腕上,你是在数自己的脉搏吧?” 正常情况下每个人一分钟的脉搏是差不多稳定的。 裴恕悠悠然反问:“你不也知道自己一根烟的时间大概是多久吗?” 这就是没否认。 林蔻蔻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下贱。” 裴恕也不着恼:“彼此彼此。” 他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只是走得两步,忽然发现身边没人了。一回头,竟见林蔻蔻站在上一级台阶上,漆黑的眼珠深静,却以一种轻得像烟雾的眼神,凝视他。 远处有零星夜爬人戴着的头灯,像揉碎的星光。 她笔直地站着,影子细瘦的一抹,白皙的面庞上浸了一层月光,犹显出一种难言的寂冷。 林蔻蔻的声音很飘:“裴恕,你有没有想过,在接触张贤这件事上,我可能赢不了?” “……” 这一刻,裴恕心底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又或许,烦躁下面还藏着一些更幽微的、难以为人所道明的情绪,在他接触到林蔻蔻那静寂的目光时,全都翻了出来,一塌糊涂。 他想,他有点不理智了,慢慢道:“我希望你现在闭嘴。” 林蔻蔻笑:“不然呢?” 裴恕看着她,那张好看的脸一点一点绷了起来,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扣在她脑后,迫使她靠近。 他紧抿的唇线,贴近她微凉的唇瓣。 然后便是一个忽然浓烈起来,却偏偏又带了几分克制的深吻。 血液伴随心跳的剧烈而鼓噪。 裴恕慢慢放开她。 两人在台阶上下,相对站着。 林蔻蔻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似乎对方的行为在她这里并未激起半分波澜,又或是早有预料。 她只是垂眸用手指轻轻揩拭了一下自己的唇瓣,似笑非笑看向他:“忍不住了?” 裴恕非常坦然:“忍得住是圣人。” 林蔻蔻不得不解释:“那根烟我的确不是有意的。” 裴恕道:“这话你问心无愧?” 林蔻蔻不说话了。 有意和无心之间,其实就那么一个念头、一刹冲动的差别。不可否认,或许是因为这人长得好看,或许是因为在施定青的事情上多少有那么点同病相怜,也或许是他茶室里的举动背后所隐藏的善意…… 总之,就那根烟而言,她似乎不敢说问心无愧。 裴恕问:“你是想谈恋爱,还是只想跟我玩玩?” 林蔻蔻想了想:“我不想谈恋爱。” 裴恕:“……” 月黑风高,荒山野岭,他怎么就忽然恶从心起,想把眼前这女人挖个坑埋了呢?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照片(晚安。) 裴恕这时的心情过于复杂,以至于呈现到了脸色上。 林蔻蔻看了直接笑出声来。 裴恕盯着她半晌,若有所思道:“你多少是有点人渣属性在身上的。” 林蔻蔻不以为意:“真想谈恋爱我找别人不好吗?” 毕竟当猎头,接触到人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裴恕听了,望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比如贺闯?” 林蔻蔻:“……” 唇畔的弧度,有片刻的凝滞,宛如水汽忽然遇冷在唇角凝成霜花;但也仅仅片刻,便恢复如常。 只是裴恕能明显看到,她眼底已没了笑意。 林蔻蔻淡淡道:“你越界了。” 裴恕当然知道自己越界了,早在林蔻蔻刚进歧路一块儿聚餐的那晚,她就已经在贺闯的话题上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与警惕,可在刚才那一刻,也不知是心底哪种情绪在作祟,他竟然没忍住,故意触犯了这个禁忌。 在看见林蔻蔻忽然冷淡的神态后,那种作祟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去。 他出奇地觉得心情不错,漫不经心道:“是吗?那很抱歉。” 林蔻蔻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先前在两人中间紧绷着的、那种似有还无的暧昧,好像忽然凝滞了,被这山里的风吹淡了。 接下来的一路,也没有人再讲话。 两个人安静地回了酒店。 因为一开始谁也没想到今天只能住在山下,所以酒店的房卡都没随身带着,需要在前台提供身份证明重新开一张。 林蔻蔻只带了手机,用的是电子身份证; 裴恕倒是带了放着各种卡片的钱夹,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林蔻蔻拿完自己的房卡,一转头就看见了他的钱夹,此时正因他拿身份证的动作打开着,露出了里面卡着的一张照片。 也就是她曾在他办公桌上瞥过一眼但没看全的那张。 这回能看全了。 边角陈旧,隐隐泛黄;照片上一眼能看见两个人,左边是年轻一些的裴恕,正望着镜头微笑,他左手伸过去揽着的则是一名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面对着镜头时甚至有些腼腆不自然。 中年男人的肩膀上搭了一只白皙、纤细一些的手掌,能看得出是只女人的手,因为隐约能看到那指头上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 但也只能看见这只手掌。 因为其余的部分都被折了起来,压在照片的背面,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又或者…… 是这张照片的主人自己不想看到。 林蔻蔻忽然发现,就算过去曾隔空交手过多次,如今进入歧路也接触过一段时间,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性情跟作风,但事实上她并不是真的了解裴恕,对他知之甚少。 对候选人,他们往往愿意深入了解; 对身边的同事,却是一种似近还远的关系,相互间保持着礼貌的克制和距离。 钱夹打开的时间不长,那张照片很快被盖上,看不见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裴恕两眼后,也收回了目光。 裴恕从头到尾背对着她,并未发现异常,拿到房卡后便转身问:“你今天喝酒的量算多还是算少,会宿醉吗?如果你明早没睡醒,我要不要叫你?” 林蔻蔻感受了一下自己此刻的状态。虽然有点微醺的晕乎,但意识很清醒,生活能够自理,倒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于是道:“宿醉应该不会,但早起大概率不能。张贤约的是下午见,我中午起也来得及。” 裴恕点点头:“那要中午还没起来,我叫你。” 林蔻蔻道了谢。 两人拿着房卡进了电梯上楼,但在各自刷开房门准备进去之前,裴恕忽然站定,回过头,隔着走廊问了一句:“为虎作伥,终有代价。林蔻蔻,在你劝施定青离婚创业,而她也没什么犹豫就答应的时候,你就该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离婚创业罢了,能看出什么好人不好人? 林蔻蔻不太理解。 但这不妨碍她领会了裴恕这句话的意思:“好人不好人不知道,但我的确受了蒙蔽。所以薛琳那天说的不算错,作为猎头,我的弱点和优势一样明显。” 感情用事,容易心软。 裴恕沉默了许久,走廊昏黄的灯映着他深邃的眼,最后轻轻道一声:“晚安。” 林蔻蔻有些莫名,也道了一声:“晚安。” 两人各自进屋。 只是林蔻蔻转身关上门后,那因为酒精而变得迟缓的思维,才运转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 今晚的裴恕,不太对劲。 其实从问她施定青的事时就开始了,这人向来有点乖张恣意的劲儿在身上,一张嘴谈判的本领有多少不知道,损人揶揄他排第一;喝酒时的交谈也好,回来的路上也好,他就算骂了人,在情绪上也是冷静克制的,甚至不像以前那样隐藏于内,还披一张毒舌散漫的皮,这回他是表现在外的冷静克制。 为什么? 平时是外表散漫内里冷静;今天外表冷静,那内里呢? 进了洗手间,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林蔻蔻试图用凉意刺激一下自己已经开始昏昏然的大脑,但抬眸看向镜中,一双眼已然迷蒙,思绪像是被人搅乱了一般,竟理不出一根清晰的线头。 夜深的走廊,无人经过,一片静寂。 对面的房间里,裴恕按开了窗帘,在那片巨大的落地窗前面站了许久,遥遥远望黑暗里幽伏的群山,只感觉自己是那群山中的一座。 不言不语,潜藏秘密。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为林蔻蔻与施定青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直到孙克诚把林蔻蔻拉来歧路,他发现她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尤其是向一默那单case;可今晚…… 裴恕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清了。 欣赏,同情,怜悯,甚至感同身受,都可以成为某一种情感即将开始的危险信号。 而他也真的受到了蛊惑。 但这应该吗? 伸出手捏了一下有些发紧的眉心,裴恕思索着,转头看向了桌上放的那只钱夹。 那张折过的照片,依旧静静躺在里面。 他走过去,将其抽出,手指轻轻一翻,被折到后面的那部分就拼了回来,还原成一张完整的照片。 照片左边,是早几年的裴恕;中间是面对镜头表情不太自然但仍然掩不住笑意的男人,尽管上了点年纪,却仍旧透出几分书卷气;右边却是一张保养得宜的漂亮脸孔,气质不俗,姿态典雅,微微笑着,看上去分外得体。 正是她伸出手搭着中年男人的肩膀,关系亲密。 只是大约折久了,一道深深的折痕压在照片中间,犹如一道鸿沟,又如一道不可弥合的伤疤,将她与照片中其余两人割裂。 假若此刻林蔻蔻在这儿,只怕一眼就能认出—— 照片上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施定青。 她大学时的老师、职业生涯第一单case的候选人、后来的合伙人、现在的仇人…… 万般滋味,一时都涌上心头。 裴恕看了好久,终于还是又将那张脸折回去,压回不见光的背面,连同钱夹一起,扔在一旁。 他深夜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值班的护士接了,笑着告诉他:“您上回带来的那盆茉莉今天开了,裴教授看了好久,晚上睡得很早,状况稳定,挺不错的。” 裴恕道了谢,却没笑出来,慢慢挂断电话。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老辣(我等你们很久了。...) 林蔻蔻这一晚上睡得不大好,老做梦,早上困倦没醒,临近中午才睁开眼睛,抓起快没电的手机一看,微信上有裴恕的留言。 他在二楼中餐厅订了位置,她要醒了可以直接下来吃午饭。 要是十二点还没醒,他会托前台给她房间打电话叫她。 林蔻蔻不由挑了一下眉,简短回了一句“好的”,洗漱完毕,换了套衣服,便下到餐厅。 一进去,就看见裴恕人已经坐在餐厅最好的景观位上喝咖啡看杂志了。 今天穿了一身白,有种雅致的倜傥。 西装剪裁合体,两条长腿架起来时的线条流畅利落,像是畅销漫画家拿尺比着画出来的。 餐厅里一些用餐的女性时不时要往他那边看上一眼。 长得好看,气质嚣张,在哪里都低调不起来。 林蔻蔻走过去,他就看见了,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但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似乎,昨晚上两人都默认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成年人在装糊涂这件事上可能有相当一致的默契。 下午两点,两人结束用餐,从酒店出发,返回山上。 这回不是凌晨夜爬时段,不必再坐寒酸的垃圾车,乘一辆大巴和其他游客一块儿上山,然后依旧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享受坐索道不排队的特殊待遇,仅用了半小时便到了山顶。 大概是张贤打过了招呼,又或者是昨天的事大家都已经听说过,今天他们进寺门的时候无人阻拦,顺利到了禅院后山。 只是才上了走廊,都还没到茶室门口,林蔻蔻抬眸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瞬间皱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薛琳冷哼一声:“我像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人吗?” 她背靠着廊下一根圆柱,穿了一身时髦的职业套裙,精致的妆面更衬得她容光焕发,拿着手机抄着手,却是一脸生人勿近的冰冷姿态。 小个子的舒甜被她一衬,就更没存在感了,像堵背景墙似的拎包杵在后面。 而且除了她们之外,竟还有别人。 茶室前的庭院里,原本倒放着的那把扫帚此刻正被一双手握住,老和尚智定就站在树下,脚边是一堆扫起来的树叶,一双眼却是虎视眈眈看贼似的盯住林蔻蔻。 只是猎头谈谈候选人罢了,又不是什么持刀凶徒还能绑架张贤,用得着这样? 林蔻蔻一眼扫过去,嘴角便抽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薛琳,非常敷衍地称赞了两句:“可以,坚持到底就有希望,难怪短短一年就能做到途瑞的副总监。” 薛琳闻言却狠狠皱了眉,她自认从来不输林蔻蔻,又岂会轻易接受她的称赞,何况还是如此敷衍应付的称赞? 她直接道:“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不用这么虚伪,我今天只有一句话想问你——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林蔻蔻没明白:“消息?” 薛琳紧盯着她的反应:“不是你?可除了你,还会有谁?” 她怀疑的目光,递向了林蔻蔻身后。 裴恕不喜薛琳,连样子都懒得装,一手插在兜里,是副冷淡姿态,只道:“什么消息,拿出来看看。” 薛琳便把手机递了过去。 裴恕站着不动。 林蔻蔻接过来看,只扫上两眼便皱了眉,道:“结果都没出的事,就算我行事嚣张,也还没狂到这种地步,你怀疑错人了。而且提前放消息这种事,看起来不更像是你的风格吗?” 那是一条发在某个社交平台上的帖子,标题就起得很搞事:“保真,在线教育领域,新老两大猎头交上手了,歧路打途瑞,林蔻蔻对薛琳,开盘了,开盘了啊!” 昨晚上的帖子,今天已经有好几百回复。 “歧路打途瑞,真的假的?歧路猎头少,走高端精品路线,能跟途瑞打到哪里去?” “什么,林蔻蔻?哪个林蔻蔻?以前航向那个?她回来了?” “薛琳不是号称最强新人王吗?是有好戏看了。” “在线教育领域,施定青最近投了学海……” “董天海还投了千钟呢。” “见分晓的时候到了……” …… 吃瓜群众不少,有见地轻而易举分析出到底是哪一单的也不少。毕竟无论是董天海还是施定青,这阵子的动作都不少,业内消息灵通的人多的是,猎头行业就靠着人脉本事吃饭,能猜出来不意外。 可谁闲着没事把消息发到网上去? 猎头从来都是幕后工作,许多人做完大单case之后大半年都未必会对外讲,更别说是这种完全还没关掉的职位,走漏风声是大忌中的大忌。 林蔻蔻不可能犯这种错。 薛琳却不相信:“昨天张贤说要见你,今天消息就传了出去,情况对谁有利还不明显吗?” 总不能是她自己明知处于劣势,还要自杀式爆料吧? 现在是林蔻蔻胜算大,薛琳以己度人,认为林蔻蔻不是没可能借机报复她当初拉踩之仇。 林蔻蔻倒是没什么感觉,顺着薛琳的话一想,便笑:“也是,好像是我嫌疑比较大。” 她随手把手机递了回去。 薛琳下意识接过,却被她这副不甚在意的坦然态度给搞迷惑了:难道真不是她? “不过我觉得,无论是我还是你,似乎都没有到这种昏头的程度。相反,在这一单case没落定的时候就爆出消息,事先张扬,对我们双方都有损害,甚至可能导致我们失去客户那边的信任,毕竟连保密工作都没到位……” 林蔻蔻抬头看见前面茶室里慧言出来了,正站在那边看她。 这意思是要请她进去。 于是长话短说,道:“所以这件事,你我嫌疑最小,外人搞鬼的可能性比较大。与其我俩窝里斗,相互怀疑,不如想想是哪个环节不严密走漏了风声,让外面的仇家有机可趁。” 薛琳顿时蹙紧了眉头,似乎在衡量她这话的真假。 林蔻蔻说完却没管她,向裴恕道:“我先进去。” 张贤只说要见她,但没说要见别人。 所以一会儿能进茶室的只有林蔻蔻一个。 裴恕心知肚明,点了点头,却看向还握着扫帚光明正大站在庭院里偷听的老和尚智定,还有树下摆着的一盘还没开始下的棋,唇角挂上一抹笑,道:“好,你去聊正事,我来下闲棋。” 下闲棋? 林蔻蔻顺他目光向老和尚那边看了一眼,心里其实好奇他怎么跟这么个怪脾气的老东西相处,只是此刻也没办法留下来看。 她收回目光,先向慧言走去。 慧言仿佛没听见他们之前的争论,一脸心平气和模样,双手合十向她笑:“慧贤师兄在里面了。” 林蔻蔻点头谢过,来到门前,却是少见地犹豫了片刻。 张贤绝非等闲之辈,今天请她来喝茶,恐怕不是简简单单了解一下她手里这单case这么简单。 这是张贤的地盘,张贤的主场。 她作为外来者,又是有求于他的猎头,本身就已经处于劣势,如果在谈话中再表现得弱势,只怕希望渺茫。 ——进去之后,她最好先开口,占据谈话的主动权,尽量将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导。 想法浮上心头,做出决定就是一瞬间。 门外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裴恕是一片平静,薛琳则是复杂又不甘。 林蔻蔻背对他们,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去。 张贤就坐在昨天的位置上,除了换了一身衣服,仿佛动都没有动一下,就连那泡茶的姿态都跟昨天一模一样。 他今天也很客气,将一盏茶放到对面,向林蔻蔻道:“请坐。” 林蔻蔻打量他表情。 仍旧一张情绪不显露于外的脸,什么深浅也看不出来。 她坐了下来,礼貌问了声好,按着自己的计划,先开了口:“慧贤法师,昨天有薛顾问在场,许多情况也不方便向您介绍得太清楚,毕竟可能涉及到一些商业隐秘,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其实董先生投的千钟教育这边……” 可没想到,张贤竟然像昨天一样打断了她。 他上了年纪的脸庞抬起来,一双睿智的眼眸注视着她,忽然道:“其实昨天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 林蔻蔻瞬间一愣,大脑有一刹的空白。 张贤续道:“在听见那位小薛顾问的话时,你就已经知道你无法说服我了,因为你还没能战胜自己的心,或者说,你也不想战胜。” 昨日记忆,倏然倒流。 林蔻蔻瞳孔剧缩,一种被人完全看穿甚至冒犯了的感觉令她张开了浑身的防御,看上去如临大敌。 沉默就是坐以待毙! 她选择开口还击:“我有没有战胜自己,其实并不重要吧?猎头就是个工具人罢了。重要的是,张先生你,有没有战胜自己的心,又想不想战胜。” 这一刻的林蔻蔻,锋芒毕露,也用一种刀光似雪亮的眼神回视着张贤,分毫不退! 在经历上,他们其实是相似的。 甚至都在清泉寺待过一段时间。 林蔻蔻终于又露出了自己充满棱角的那一面:“您应该听过,我在清泉寺待过一年。您到底为什么来到这座寺庙,潜修多年,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最初为的是逃离,为的是放下,为的是解开心结。假若您也是这样,那我很想问,你逃离了吗,放下了吗,解开心结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张贤终于没有再打断她,而是静静地听着,在听见她最后近乎无礼的那句反问时,眼底终于流露出了几分赞赏。 但他可不是那些轻易被人唬住的年轻人。 张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了一声,似乎换了一种稍稍轻松些的语气,问她:“林顾问在猎头这行地位不低,想必见多识广,不知道你觉得,对一位老板来说,什么样的秘书,才是合格的秘书?”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林蔻蔻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摸不着头脑。 她下意识思考道:“当然是处事周全妥帖,会揣摩老板心思,而且嘴……”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一下扼住了喉咙,后面那一个“严”字卡在嗓子眼里,竟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秘书。 乔薇。 张贤的消息。 记忆里几个相关的画面片段电光石火一般闪过,最终停留在林蔻蔻脑海里的,竟然是她跟裴恕在陆金所附近的咖啡馆里见乔薇时,对方微笑而闪烁的神态…… 她曾是张贤最得力的首席秘书。 张贤也是她最满意的前任老板。 一股凛冽之感顿时从后脊骨升了上来,林蔻蔻指尖都微微发凉,在抬眸对上张贤那含笑的眼神时,不禁轻轻抖了一下,前前后后所有事都穿了起来,并成一条珠子。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道行还是浅了。 张贤只不疾不徐地饮了口茶,还是那么平静:“我等你们很久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摆烂(我,林蔻蔻,不装了。...) 林蔻蔻进入茶室后,慧言便在后面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薛琳见状,悻悻地哼了一声,接着才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机,嘀咕起来:“不是林蔻蔻,不是歧路……仇家,她的仇家,还是我的仇家?” 说实话,她这一年作风激进,仇家可不少。 但在念叨到这一句时,骤然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竟不是自己的仇家,而是航向—— 林蔻蔻的仇家! 她有点记不清了,转头问舒甜:“航向那边管事的现在叫什么来着?” 舒甜先是一怔,紧接着立刻回答:“副总裁程冀,猎头部总监是顾向东。有几次开会和沙龙,您跟他们见过面。最近一次是在德龙公司的竞标会上,您拿走了90%的职位,他们输得不轻。” 薛琳听着,觉得有点印象了:“他们跟我竟然也有过节,那这不是一箭双雕,难道真是他们?” 裴恕从旁边走过,正好听见,不由嗤笑一声:“航向那两个,就算不聪明,也没蠢到这种地步。” 薛琳拧眉看向他,十分不悦。 裴恕却是一脸闲庭信步的悠然,看都没看她一眼,便下了台阶,只道:“航向是施定青的公司,泄密就等于坏自己老板的事,程冀、顾向东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没有胆子干出这种事来。” 这姿态,俨然没将薛琳放在眼底。 薛琳惯爱摆排场,显示自己的地位和体面;裴恕这人也不低调,只是他摆的不是排场,是姿态—— 轻易不把人放在眼底,比起只摆排场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段位更高,也更招人恨。 比如此时此刻。 就算理智告诉薛琳,裴恕分析得不错,可一种遭受到蔑视之后的不爽,依旧迅速涌了上来,占据她的大脑,让她生出一种憋闷的厌恶,瞬间黑了脸。 ——跟这姓裴的一张天生的嘲讽脸比起来,就连那目中无人的林蔻蔻都变得眉清目秀,可以忍受。 她瞪着裴恕。 裴恕却完全没看见,人已经下到庭院里,往智定老和尚扫出来的那堆落叶前一站,施施然道:“智定法师,正好闲着,手谈一局?” 智定一时汗毛倒竖,脱口而出:“手谈个屁,我不赌了!” 裴恕:“……” 他默默看着智定:“我没说要赌。” 智定:“……”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眼皮抖了一下,竟是下意识看向了还在走廊屋檐下站着的薛琳,一副担心被人听见的心虚模样。 薛琳那边没反应,似乎正忙着思考她自己的事,只有旁边那脸蛋圆圆的小助理有些奇怪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智定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愤愤的不平便倾泻到了裴恕身上:“你这个人看上去人模狗样,心肠不比她林蔻蔻干净多少!上回要不是你花言巧语哄骗我跟你打赌,我能上了你的当?” 裴恕心说,你当时答应跟我打赌的时候,可不像什么无辜的受害者,分明一副要借赌局一劳永逸把我们赶下山的架势。 只是眼下嘛,也没必要拆穿。 他想跟老和尚下棋,自然也不是没目的,但并不表露,还貌似好脾气地笑:“您说得对,上次是我太不做人了。这回不大赌,就陪您下下棋。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谈完呢,在外头守着不无聊吗?正好杀一盘。” 自打上回跟裴恕赌棋输了之后,智定就一直待在寺里自我反省,都没脸出去下棋了,这几天不提倒好,现在一提起来,他都觉得自己快憋坏了。 攥着扫帚,臭棋篓子有点意动。 裴恕直接在树下那棋盘边坐下,加了把火:“要不这回我先让你三手?” 老和尚眼睛瞬间一亮:“真的?” 裴恕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智定立刻意识到刚才那话太有失自己高僧风范,立刻将手轻握成拳,凑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是真的我也不会接受。我智定难道是下棋还要占人小便宜的那种人吗?” 裴恕开始摆棋:“来一盘?” 智定把扫帚往边上一扔:“那就来一盘。” 他直接在裴恕对面坐下了,拿起一枚黑炮来,也开始摆棋,道:“让三手不够,五手吧,五手怎么样?” 裴恕:“……” 原来这就叫不占“小便宜”?的确,变成大便宜可不就能占了! 他盯着智定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这位清泉寺的高僧,之所以能跟林蔻蔻掐起来,水火不容,多少是有点道理的—— 一山不容二虎啊。 都一样的狗德性,可不得相互看不顺眼,斗成两只乌眼鸡? 智定浑然没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现在有人陪下棋,还让几手,他乐得找不着北,甚至还有闲心问问八卦:“她在那儿纠结什么呢?” 话说着向走廊那边的薛琳努了努嘴。 裴恕看了一眼,不关心:“可能还在想是谁走漏了这单case的消息吧。” “走漏了消息?”智定摆棋盘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表情竟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你是说,你们来挖慧贤这件事的消息,传出去了?” 裴恕观察力向来敏锐,听着智定的语气,就感觉出有些微妙,再抬头一看他神情,心思便转过了几道弯,笑着道:“是吧,被人发到了网上,传得到处都是。也不知多少公司会收到消息,到时候说不定来清泉寺挖人的猎头得排到山下去……” 智定那两道乱糟糟的扫帚眉顿时皱了皱。 他下意识向茶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慧言正向这边走来,似乎是对他们的棋局感兴趣,要来观战。 裴恕状若寻常地说完那话后,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智定的表情,瞧见他目光飘去的方向时,第一时间是迷惑。 提到泄密的事,老和尚的反应不太对,像是知道点什么。 可为什么要看向茶室? 一念及此,他心里忽然打了个突,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 茶室里,林蔻蔻久久没有说话。 张贤那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 等他们很久了…… 他果真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乔薇既曾是张贤最得力的秘书,自然优秀且合格,怎么会在不征询张贤同意的情况下就告知他们张贤真正的去处? 所以乔薇告诉他们张贤在清泉寺出家,根本就是出自张贤的授意! 只是她和裴恕彼时都以为己方占据主动,而且是对乔薇一番引导说服,又怎么会想到,其实那根本就是“自投罗网”呢? 如此一来,先前的一些疑惑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薛琳让人去请张贤时,他为什么那么平静地就接受了,转头却以“二桃杀三士”的设计,白嫖了他们的劳动力;甚至昨天还专门把她和薛琳凑在了一张桌上,慢吞吞喝着茶看她们掐架…… 等等,当初她问薛琳怎么知道张贤在这儿时,薛琳怎么说来着? 林蔻蔻头皮都麻了一下。 一个先前从未预料过的设想,浮上心头,让她眼皮跟着一跳,开口问:“薛琳能打听到你在这儿,也是你故意放的消息?还有昨晚……” 张贤终于微微一笑,目中的赞赏更甚:“不愧是挖垮过董天海一家公司的顶级猎头,林顾问触类旁通,想得很快。” 这就是承认了。 林蔻蔻心头巨震,尽管面上平静,脑袋里却是诸般念头交杂闪过—— 为什么? 张贤这样的本事人,只要他愿意,去哪里都是被人供起来的,为什么要引她跟薛琳,甚至还有裴恕,来到清泉寺,来到他面前? 想出山直接出不就行了? 除非…… 林蔻蔻垂眸看着自己端着的那盏茶,因为刚才张贤所透露的消息太惊人导致她手抖,茶水有溢出一些,顺着她虎口,往侧面手背上滑落。 她心底五味杂陈,难以想象自己竟然遇到了这种事—— 多久了? 多久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林蔻蔻没忍住叹:“亏我还是猎场上一员老将,入了您的局,竟然一点警觉都没有,到现在才发现。姜,还是老的辣,佩服。” 张贤平静地品了一口茶,并不接话。 林蔻蔻便将自己的推测尽数道来:“薛琳是途瑞的副总监,猎头这行近一年来风头最劲的新人王;裴恕作为歧路的合伙人,一向非高端职位猎聘不接,是行内一流的常青树;而我,虽然败走航向,竞业一年,但话题度高,噱头十足……行内三大猎头齐聚清泉寺,只为请张先生一人出山,足可传为佳话了。而且……” 张贤笑笑:“而且什么?” 林蔻蔻讽笑一声:“我和裴恕代表的是董天海,薛琳代表的是施定青,两家都在您的谈判桌上,而且是相互竞争的关系。那么您就成为唯一的审判者,可以待价而沽,引导我们双方竞争出价,从而占据完全的主动,让您看上的那家给您开出足够的条件。” 这种情况,猎头们都是经常遇到的。 比如好不容易找到候选人,候选人那边却有别的公司在联系,拿a公司开出的offer条件去跟b公司或者自己原本的公司谈判,以获取更高的薪酬,或者更好的待遇。 只是这些手段常见于都市白领高管精英之中。 在这座山中,在这座庙里,能遇到,实在不在林蔻蔻预料之中。更何况,谁能想到已经出家数年的张贤,竟然并不清心寡欲,反而野心勃勃,甚至做得比一般人更过分呢? 林蔻蔻叹为观止:“这么多年的猎头,自以为是猎人,没想到今天当了猎物,成了别人谈判桌上的筹码。” 张贤却不由赞叹:“你要不当猎头,去别的行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林蔻蔻没笑:“您不必抬举我,不过是个被您耍得团团转的跳梁小丑罢了。” 张贤不置可否,反而问:“你怎么知道你只是谈判桌上的筹码,而不是被我选中的合作者呢?” 林蔻蔻淡淡道:“如果是被你选中的合作者,这会儿应该在外面坐冷板凳,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见你一面才对。” 她说的明显是薛琳了。 张贤击掌大笑:“哈哈,太聪明了,这都能看透。比起外面那个,我其实更想和你合作。只可惜,你是代表董天海来的……” 林蔻蔻沉默地注视着他,终于从这句话里窥知了些许真假,心绪有些难平:“所以您和董天海之间,果然是有一些难解的恩怨么?” 张贤面上的皱纹里带着几分风霜之色,只道:“我不喜欢跟别人讲故事。” 林蔻蔻道:“但我喜欢听故事。” 张贤:“……” 他老辣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 然而林蔻蔻分外坦然,甚至随手把茶杯扔回了桌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架势了,睨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筹码也有资格知道自己为什么输的。张贤先生接下来还要利用我们去谈判,上刑台还给顿断头饭呢,请您讲讲以前的故事,不算过分吧?”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败局之后(你有义务为我工作。...) 林蔻蔻从茶室里出来的时候,裴恕与老和尚刚下完一盘棋准备开第二盘。 自打注意到智定的异样之后,他便有些担心茶室里的情况,心神分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和尚随便捡着禅修班、清泉寺的话题聊着,却没怎么注意对局的情况,一不留神便把老和尚杀了个片甲不留,一脸乌云密布。 眼角余光瞥见人出来,他立刻罢了手,站起身。 众人也全都看向了林蔻蔻。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薛琳,这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目光黏在她脸上,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东西;方才还未棋局愤怒的老和尚,两道扫帚眉一皱,却是难得浮现出了几分复杂的纠结,带了几分谨慎地打量她的神情。 然而林蔻蔻非常平静。 她精致且带着几分冷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对着走过来的裴恕道:“下完了?” 裴恕点了点头:“随便下下。” 她什么时候出来,他什么时候下完。 于是林蔻蔻叫上他走。 薛琳原本百无聊赖地靠在廊柱上,这时一看急了,下意识站直了问道:“你们聊完了,他答应了你们那边?” 林蔻蔻回头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她跟裴恕一块儿离开了。 薛琳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火气在胸膛里冲撞:“赢了就赢了,对手下败将就这么盛气凌人,连说句话都不屑吗?” 从头到尾,张贤就没表示过对薛琳的任何兴趣,今天又专门约了林蔻蔻喝茶,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自己落在下风。所以对自己即将面对的败局,薛琳是有所预料的,在看到林蔻蔻出来后更是不作他想,只想求个痛快。 可林蔻蔻不搭理。 她心里烦躁,下意识以为是林蔻蔻嚣张,目中无人,更认为她刚才那一眼充满蔑视。 然而舒甜一直旁观,心思却更细腻一些,纠结了片刻,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如果赢了,会这样么……” 望着林蔻蔻与裴恕并肩走远的背影,回想起刚才那张平静的脸庞,她的感受与薛琳截然不同。 不知怎的,她觉出的,竟是一种沉肃。 只是那位自打她入行以来便总在听说的猎头顾问,表现得分外克制,也分外体面。 薛琳闻言,先是用一种格外严厉的眼神扫了舒甜一眼,眼看着她如受惊小鹿一般立刻低下头去,才重新抬头。 没赢吗…… 可,怎么可能? 她拧紧了眉头,看着林蔻蔻与裴恕二人背影消失在拐角,才重新看向那门扇虚掩的茶室,只觉得心中笼罩的迷雾不仅没散,反而更加浓重。 * 回去的路上,林蔻蔻一句话也没有讲。 裴恕走在她身边,既不问,也不说,就这么一路陪她走回禅修班。 楼下有学员聊天喝茶,见了他们都打招呼。 林蔻蔻只简单答应了两句。 裴恕倒好像这阵子跟众人混熟了,难得没端那一副矜贵架子,笑着跟众人寒暄一阵。 二人上了楼。 楼道里再无旁人,楼下隐约传来的谈笑声,更衬得走廊上有些清冷沉寂。 西边落日的红光斜斜铺到走廊一角。 林蔻蔻走到自己房间前面,拿着门卡开门。 裴恕看见她刷了两次,才把门打开,问了一句:“要紧吗?” 林蔻蔻平直的声线毫无起伏,只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裴恕悄然皱了眉。 林蔻蔻却没回头看他,眼帘一搭,直接走进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稍显凌乱,窗帘拉了一半,光线有些昏暗。 她随意脱了鞋,走到桌旁,把窗户打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一条腿屈起来踩在椅子上,然后便摸出了烟—— 是昨晚下山喝酒时没抽完的。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此刻心情不佳,连打火机都跟她作对,摁了好几回也没冒出半点火星,直到第五次,才顺利点着。 然后将打火机扔回桌面,砸得“啪”一声响,她埋头就着手里这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感受到微苦的烟气缓缓进入肺部,扩散开的尼古丁便仿佛有了奇效,从茶室里一路出来都“嗡嗡”震响着的大脑,终于犹如浸入了冷水中一般,慢慢镇静下来。 纷乱的杂念,渐次褪去。 最终存留在脑海,渐渐浮现上来的,是她将离开茶室时,张贤轻飘飘的那一番话…… “如果你觉得当年我是对的,为什么最后功成名就的人是董天海?如果你觉得当初你是对的,为什么现在如鱼得水的人是施定青? “世上有黑白对错,不过是普通人的幻想罢了。 “你在清泉寺待了一整年,难道还没想明白吗?” 她站在门前,手搭在门边,尚未将门拉开。 回头看去,只对上张贤那一双已经有了几分风霜之色的眼眸,仿佛看见了一座随时能将人吞没的深渊。 那是经年累月,无法化解的仇恨。 对于自己很可能无法说服张贤这件事,林蔻蔻早已有过预感,可没料到,不仅输了,还输得这么“别致”,竟沦为他人的筹码,甚至被人如此辛辣地追问! 那一刹,她几乎想脱口而出—— 世上当然有黑白对错! 就算当年错的是董天海,如今他选择施定青,又与当年的董天海有什么分别? 可话在嘴边,被张贤那平静的眼眸望着,她竟像哑巴了,一句也说出不来。 假如董天海与施定青并无分别,他选择尚未与自己结怨且还有共同敌人的施定青,有什么问题呢? 而她厌憎施定青,却为董天海工作…… 又跟选了施定青的张贤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林蔻蔻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巨大的荒谬之感,只觉自己仿佛站在舞台妆容滑稽的小丑,被一束聚光灯打着,穷尽浑身解数地表演,也只不过是引人发笑。 燃烧的烟气,缭绕着纤细的手指。 她像是被困在了烟气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抬头望着窗户外面渐渐沉下的落日。 晚上七点十五分,太阳终于落了。 天边的霞光也渐渐消退。 寺庙敲响了晚钟,群山也随之隐入黑暗,走廊里也亮起了灯。 六点的时候,裴恕来敲过一次门,里面没声;六点半他微信上留言叫林蔻蔻出来吃晚饭,她也没回;到现在,他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再看着她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觉得耐心耗尽。 裴恕下了一趟楼。 再上来时,身边便多了一个负责管理禅修班日常事务的高程。 年轻的高程,手里拿着那张能刷开所有人房门的房卡,站在林蔻蔻门前,却是声音发抖,两腿打颤,哆哆嗦嗦连话都要不会说了:“裴、裴哥,这,这不太好吧?” 林蔻蔻什么脾气,禅修班谁不知道? 心情好时言笑晏晏,就是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也不跟你生气;可要心情差了,别说你开罪了她,就算是什么也没干站在她面前,都仿佛是一场错误! 甚至根本不需要说话。 她就那么瞅你一眼,你都觉得自己不该存在。 高程是真敬重林蔻蔻,可心里也是真发怵,无论如何也不敢在不经同意的情况下,拿房卡刷开她的门。 裴恕长身而立,惯常带点笑意的脸上,此刻浑无半点表情。 他只道:“出了事你负责?” 高程心说不至于吧,愣在那里。 裴恕不耐烦再等,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房卡,上前一步,“滴”地一声刷开了门,握住门把手,便将门推开。 “咳……” 一股深浓苦涩的烟味儿,在门打开的瞬间,便蔓延出来,呛得他咳嗽了一声,下意识皱了眉,才向房间内看去。 一盏灯没开,漆黑一片,只有窗户开了半扇,能借着外头墨蓝天幕里透进来的一点光,隐约看见有个人坐在椅子里,手里夹了根还在燃的烟,赤红的火星虽然幽微,却仍在明灭。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头都没回。 裴恕原本就皱着的眉顿时皱得更深,强忍住心里忽然升腾起来的那一股怒意,将灯按开,屋内瞬间变得一片明亮。 得亏没装烟雾报警器,顶上的灯光一照,屋里的烟气简直跟起了雾一样,就算开了半扇窗有风进来都没吹散,不知道的怕还以为这屋里烧了什么东西。 桌上拿来当烟灰缸的茶杯里满是烟蒂。 空了的烟盒随意扔在一旁。 一眼看去,简直一片狼藉。 光线骤然由暗而明,人眼不大适应。 林蔻蔻终于拧了眉,扭转头来,看向门口。 高程在她转头的瞬间,立刻冒出来一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然后一转身溜得飞快。 门前便只剩下了几乎铁青着一张脸的裴恕,语气冷硬:“出来。” 出来? 林蔻蔻这会儿谁也不想搭理,看见是他甚至有些厌烦:“我说过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裴恕冷笑:“一个人待会儿,就是坐在屋里抽了几个钟头的烟?我要不要再给你叫几箱酒上来,让我们林顾问借酒浇愁,喝个痛快?” 话里已是尖锐的嘲讽。 然而林蔻蔻浑当听不出来,竟答道:“好啊。” 话说着甚至还笑了一声。 而后那浓长的眼睫搭下,便捏着那支已经烧了一半的烟,又抽了一口。 只是根本没等她抽完,她这副倦怠冷淡的姿态,已经彻底点燃了裴恕隐忍的怒火。 他走进来,劈手将烟夺下,摁灭在烟灰缸里。 林蔻蔻蹙眉,掀了眼帘:“管天管地管人抽烟,姓裴的,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一点?” 裴恕轮廓分明的脸上不带半点表情:“我叫你跟我出来。“ 林蔻蔻看他:“你都不问我跟张贤谈了什么吗?” 裴恕道:“看你这样我还用问?” 早在林蔻蔻从茶室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结果。 林蔻蔻闻言却更不耐了:“既然知道,还来找我干什么?张贤会选施定青,这一单case我对你已经没有用处,不要他妈再来烦我。” 裴恕气笑了:“大名鼎鼎的林蔻蔻,就这点胆量,这点骨气?” 林蔻蔻面若冰霜,直视着他。 裴恕的话语却似尖刀一样将她剖开:“当年为了做成一单case敢拆散别人家庭,劝人离婚,今天不过吃了一场败仗,就躲在屋里抽烟,不敢见人!林蔻蔻,你太让人失望了。” “……” 她张口想骂“你懂个屁”,然而话到嘴边,看着裴恕脸上冰冷而愤怒的表情,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有意义。 于是静默了良久。 林蔻蔻低下头,擦去指甲盖上沾着的烟灰,淡淡道:“如果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 裴恕不为所动:“道歉有用的话,要猎头干什么?” 林蔻蔻忽然觉得不是自己不正常,而是面前这人有点不正常了:“你有病?” 裴恕从始至终都很清醒:“我没病。” 他直接替她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朝着门外走去,道:“跟我出来。” 林蔻蔻皱眉:“干什么?” 裴恕回过头看她:“这一仗还没有结束。你跟施定青的恩怨,我不插手;但从我踏进猎头这一行开始,就没想要她好过。林蔻蔻,这一单case你要分走我50%的酬劳,你有义务为我工作。我不管你现在要死还是要活,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喘,就自己给我走出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葛朗台(渐渐开始对她胃口了。...) 林蔻蔻差点没反应过来。 自打她进入猎头行业以来,要么单打独斗,要么身居高位,向来只有她指挥别人的份儿,哪儿有别人命令她的时候?更不用说山上待这一年,就算是想合作也找不到人。 现在姓裴的竟然教她做事? 她瞅他半晌,只好奇:“如果我就是不出去呢?” 裴恕也没生气,淡淡道:“那我只好把工作都搬进你房间来了。” 林蔻蔻:“……” 裴恕侧身斜睨她:“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过程不重要,你在哪儿工作也不重要,我只看结果。”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你被车撞了,躺在icu里,都得替他工作! 林蔻蔻听懂了,静默良久后,道:“你叫‘裴恕’太浪费了,改个名叫‘葛朗台’吧。” 裴恕难得愉悦地笑出了声:“多谢夸奖。现在你可以出来了吗?” 林蔻蔻无言,情知今天是躲不过了。 她抬眸,视线穿过那已经渐渐淡去的烟气,与他交汇到一块儿,终究是迈步从房间里出来,淡声道:“你对施定青的恨,比我深多了。” 裴恕不置可否,只道:“我是比你清醒。” 他将手机递还给她。 林蔻蔻接过,却不由皱了眉头,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裴恕便漠然道:“世上当然有对错,有黑白,但如果这一切只能用强弱与成败来衡量,那我选择打败一切我认为是错的人。” 这里面,自然包括施定青。 林蔻蔻不由怔忡了片刻。 他说完,却径直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比起习惯散漫的林蔻蔻来,裴恕无疑是个有收拾的人,屋里一切整齐得能容纳一个强迫症。 林蔻蔻跟进来,还有些茫然。 裴恕却是直接走到桌前,在那台开着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按了一下,竟是朝着电脑屏幕道:“好了,人都齐了吗?” 在他手指摁到键盘的瞬间,原本已经暗下的电脑屏幕瞬间亮了起来,清晰的视频会议画面紧接着出现在屏幕上。 那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歧路猎头的会议室! 也孟之行、叶湘为首的一二组精锐猎头悉数就位,分别列坐于会议桌两旁,严阵以待。 窗户外面是城市高空绚烂的夜景。 这么晚的时间点,孙克诚竟没回去,也跟众人一块儿待在会议室,此刻就插着手站在会议室角落,旁边不远处就是压抑着激动的袁增喜。 林蔻蔻骤然看见,不由一愣。 那头的孟之行却是反应不慢,立刻回道:“都到齐了。” 裴恕语速飞快:“行业调研做完了,mapping的结果出了吗?” 叶湘迅速将一份文件调入视频会议界面:“根据老大的要求,已经大致对在线教育的情况做了一次摸排,千钟教育并非行业最早的入局者,合适的人才已经被其他公司搜罗。所以我们在做人才地图的时候主要是两个方向,一是其他在线教育公司里适合千钟ceo这个位置的人,另一种就是跨行业搜索,目前能达到基本要求的候选人大致有13位……” 这是…… 林蔻蔻眼皮一跳,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竟然是在重新搜罗候选人! 叶湘依次将那些候选人的简历翻出,做着简明扼要的介绍,裴恕没坐,就站在电脑前面拧眉听着。 林蔻蔻却不由将目光投向了他。 裴恕听完后似乎并不满意,眉头拧得更紧了,只问:“没有别的人选了吗?” 叶湘一愣,立刻意识到刚才这些人选裴恕都不满意,连忙去翻另一批简历,道:“次选也有一些,老大稍等。” 裴恕便暂时没说话。 他眼角余光一晃,这时方才注意到林蔻蔻的目光,淡淡道:“张贤那边不答应,便趁早放弃幻想,重新做mapping定位合适的人选。” 林蔻蔻复杂地望着他:“这一单你还想争?” “这一单不是想不想争的问题,而是我必须赢。”裴恕说这话时,顺手在视频会议界面静音掉了自己的麦,“你跟我联手都要输的话,不仅是没脸在行内混那么简单。” 最重要的是歧路—— 合伙人的失败,必然带累公司声誉,届时受影响的岂止他们两个本人?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歧路的合伙人裴恕和准合伙人林蔻蔻联手都打不过一个途瑞的薛琳。 “高端职位猎聘是我们的金字招牌,歧路规模不大,全靠每单case远远高于同行水准的猎头费,才能在业内站住脚跟。如果在原本擅长的领域都输给别人,那就不要说什么‘脚踩航向,剑指四大’了。”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格外冷静,甚至冷峻。 平淡的口吻里,似乎仍旧是和往日一般的轻慢,然而此刻就站在他身旁的林蔻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不一样的裴恕。 心底深处,忽然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慢慢流溢而出,充塞到四肢百骸。 她转头看向屏幕。 远在上海歧路会议室的众人,谁也没听见裴恕方才那番话,只是迅速将准备好的另一份候选人名单拿了出来。 这回换了孟之行说话:“ceo是高管职位,考虑到更多是要管战略层面的事所以非教育相关行业出身但对这行有了解有可能胜任的名单,我们也有收录,筛选出了8人。” 话说着,8人的简历已呈现在屏幕上。 裴恕直接将屏幕往林蔻蔻那边一转,道:“看看?” 林蔻蔻看向他。 裴恕挑眉:“葛朗台叫你上班了。” 林蔻蔻久久没说话。 视频会议对面的众人,也不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表情都带着几分谨慎,只通过墙上会议画面的投影,打量林蔻蔻。 孟之行很能藏得住情绪,什么也没讲。 叶湘却一向是林蔻蔻的拥趸,见此情形哪里还忍得住,拍了桌子便道:“林顾问你别怕,一个薛琳算什么?现在咱们又不是单打独斗,大家都站在你和老大后面呢。不管加多少班,我们这回非把他们打扁不可!” 众人皆是一副同仇敌忾神色。 分明隔着屏幕,可那股齐心协力的战意,却仿佛能熊熊燃烧到人的心里。 林蔻蔻不由为之怔忡。 会议室那边已经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吗?论做单的成功率,我们歧路什么时候输过?” “林顾问以前可是我们老大的对手啊,怎么轮得到他们来踩?” “我看那什么张贤也是沽名钓誉……” …… 角落里的袁增喜最为愤慨,拳头都攥紧了,跟着道:“就是,做一单case罢了,职业道德都不要了,到处乱放消息。这种人,简直是行业毒瘤,必须铲除!” 在航向时,她是说一不二的林总监,一向都是她罩着下属、指点他们,在他们遇到困难时为他们加油鼓劲。 包括贺闯在内,不会有任何人这样义愤填膺地站出来维护她。 因为他们知道,林蔻蔻足够强大—— 她总是睿智冷静,能处理好自己所面临的一切难题,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可此时此刻…… 她眼睫微颤,忽地搭了一下眼帘,似乎想要掩去眸底某种突然上涌的情绪,然后才问:“姓裴的,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裴恕不解:“嗯?” 林蔻蔻问:“乱放消息?” 裴恕似乎这才明白她说的什么,“哦”了一声,微微一笑:“网上那些跟这单相关的消息啊,我跟他们说了。不是薛琳放的,难道还是我们?” 唇畔那一点笑弧,分明有种狐狸般的狡诈! 林蔻蔻看得分明,静默了好半晌,终是哑然失笑—— 难怪,大家都这么生气。 她幽幽道:“你可真是个好上司。” 薛琳恐怕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就成了全歧路的眼中钉、 肉中刺吧? 然而裴恕却是脸部红心不跳,只是拿手指轻轻敲敲电脑屏幕:“现在能干活了?” 林蔻蔻不得不承认,这人有一套。 一通骚操作下来,任是她她原本有再郁结、再愤怒的情绪,这会儿好像也找不回来了。 她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懒得回姓裴的半句,直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先把歧路众人那边传过来的候选人资料都看了一遍。 裴恕也拉了椅子坐她旁边。 只是一通看下来的结果,并不理想。 裴恕问:“没有比张贤更强的?” 林蔻蔻闻言,先是下意识回了一句:“没有。” 紧接着,才意识到裴恕问的是什么,瞬间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你还想找一个比张贤更强的候选人?!” 开什么玩笑! 张贤放到如今大部分行业、大部分领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战略级高管人才,跟他同级别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他竟然还问比张贤更强的! 难道从茶室出来,她没疯,姓裴的先疯了? 面对着林蔻蔻如此强烈的疑问,但凡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这会儿都应该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眼高手低、异想天开了。 岂料,裴恕非但没反省,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林蔻蔻,竟道:“为什么不想?” 林蔻蔻:“……” 在她进入正常工作状态后,先前那种冷厉与严肃,便好似一场短暂的错觉般,又从裴恕身上褪了个干干净净。 当着林蔻蔻的面,他毫无负担地换了个十分惬意的姿势,又恢复成往日那种漫不经心、万事不挂怀的祖宗德性。 她眼皮没忍住一跳。 姓裴的却是一副理所当然口吻:“张贤有什么了不起吗?故意放消息引业内知名猎头来这里请他,为的不过是抬高自己身价,借你的存在在施定青那边要个好价钱。我们之所以中计,不过是因为没想到他这个级别的人也会用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罢了。他用了这种手段,就不再是什么高人了。更何况……” 这番话,不是没有说服力的。 在感觉到被人算计的愤怒之余,林蔻蔻也不是没有这般的同感,只是现在被裴恕明白地说出来罢了。 她道:“还有何况?” 裴恕转头,冲她一笑:“何况,不跟我们合作的,都是有眼无珠,似乎该一律分到垃圾的类别里?” 林蔻蔻:“……” 她久久地注视他,过了许久,终于跟着笑了一声:“姓裴的,你可真是……” 渐渐开始对她胃口了。 对猎头来说,无法合作的候选人,不具有任何价值! 选择了施定青的张贤,再优秀,于他们而言,也已经与垃圾无异。 他们需要一位全新的候选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退堂鼓艺术家(再肥的羊也遭不住这么薅啊...) 这回裴恕跟林蔻蔻说话是没静音掉的,歧路会议室那边都能听见。早已熟悉他们老大风格的众人,在听见那句嚣张得没边的话时,大多羞耻地埋下了脑袋,想当做没听到,装作不认识。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这可是对着林顾问啊—— 业内出了名的“hr公敌”,敢给客户当爸爸的女人,一向站候选人的立场。他怎么敢当着林顾问的面说候选人是垃圾? 叶湘忍不住把脸一捂,几乎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然而,等了半天,没动静。 她悄悄抬起脑袋来,竟瞧见视频会议画面的另一端,林蔻蔻难得用一种欣赏认同的目光看着裴恕…… 等等! 欣赏? 认同? 这是她能在林顾问脸上看到的对自家老大的情绪?她听见刚才那句话之后竟然没有直接开喷?! 叶湘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思考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也有一些意外。 唯有孙克诚,隔着屏幕瞅着那边的情形,露出了一脸高深莫测的情形。 林蔻蔻那边倒是没有关注到这么多。 她是真第一次觉得姓裴的说话如此顺耳—— 毕竟谁遇到张贤这种候选人能没点火气呢? 纵然她一向愿意站在候选人的立场考虑,可被人算计,被人蔑视,被人挑衅,就是泥人还能有三分气呢,何况原本脾气就不算很好的林蔻蔻? 她很难不认同裴恕的话。 “那就找一个比张贤更强的候选人吧。”林蔻蔻斗志也回来了,只是点了点那份候选人名单,道,“不过目前的候选人名单达不到要求,比张贤更强的人并不好找,我认为我们得调整一下mapping的方向。” 裴恕也道:“越是高级的人才越是拥有触类旁通的跨界能力,尤其是管理和战略两个层面,能力迁移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都找ceo了,领域就不要太局限……总之扩大范围,有可能比张贤好的人都圈一下,能不能猎到到时再说。” 视频会议那头,众人都是听从惯了指挥,完全没有质疑的意思,下意识就点了头。 只是叶湘跟孟之行点完了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他们接的这单case最开始不是帮董天海找一个合适的ceo不就行了吗?现在一眨眼忽然就变成要找一个比张贤更强的了…… 自家老大发疯那是经常的事了,不值得奇怪; 可现在居然连林顾问都跟着他变得不清醒起来! 裴恕在业内本就是臭名远扬的一朵奇葩,平日里骚操作就不少,而林蔻蔻虽然恶名在外,但在做单这一条上向来是稳扎稳打,公司管理方面也极有建树。 众人本以为,他俩以前不大对付,林顾问进了歧路想必会为公司带来一阵新风,至少裴恕也许会变得靠谱一点。 可现在…… 效果不是1-1=0,是他妈1=1>2啊! 这俩人先前不还有点互相看不惯吗?怎么现在就成了一个画风,不仅没正常,还越来越丧病呢? 叶湘与孟之行两人作为一二组组长,此时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转过头对望一眼,彼此心里都只有一个感觉:麻了。 老板发疯,他们打工人有什么办法呢? 玩儿命加班干就是了。 孟之行迅速想了一套全新的mapping方案,跟裴恕探讨,只是末了没忍住问了一句:“只不过候选人再优秀,要考虑的前提也得是让董先生满意。我们始终有一个点没搞清楚,就是以前张贤跟董先生到底是为什么分道扬镳……” 给客户找候选人,犹如选妃。 客户的喜好和忌讳是非常重要的。 正如姜上白那单冯清最初无论如何不要属马的,董天海跟张贤这一桩恩怨里,也许就隐藏着什么重大雷点,必须先摸清楚。毕竟他们时间紧迫,ceo级别的候选人都是有架子的,不可能跟寻常求职者一样,还一个个送到董天海面前试错。 裴恕闻言皱起了眉头。 虽然上山也有好些天了,可这点他始终没搞明白。 但林蔻蔻听到这儿,却道:“我知道。” 视频会议那端,众人顿时齐齐看向她。 裴恕也转头,投去诧异的目光:“你打听到了?” 林蔻蔻却是淡淡一搭眼帘,颇带几分嘲讽地笑一声:“人虽然没挖成,但该打听的事一样没少,再摆烂我也有职业素养在好么?” 在发现张贤不过是在设局利用他们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打听他跟董天海的恩怨—— 毕竟张贤是候选人,董天海是客户。 对单个case来说,候选人随时可以更换,客户却是固定不变的。 张贤当时盯了她半天,颇为凌厉地吐出来一句:“你的态度,作为猎头顾问来说,过于嚣张。” 林蔻蔻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张先生的行为,作为候选人来说,也过于狡诈。” 她发誓,那一刻她能感觉出张贤是想把她赶出去的。 但良久的对峙之后,对方却忽然笑了起来,竟道:“我现在明白,智定为什么每回提起你,都咬牙切齿了。” 林蔻蔻淡淡回他:“过奖。” 之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张贤的确向她简单讲述了他当年与董天海的恩怨。 “广盛集团虽然是个巨无霸,但当年最核心的产品只有如今广为人知的‘tt’内容平台,就像是我们现在很多互联网内容平台一样,在首页,有一个面向用户的内容推荐机制。张贤跟董天海,当时就是在这个推荐机制上,产生了分歧。” 林蔻蔻尽量说得简明扼要。 “平台内容推荐机制一般依赖于算法,主要有两种方向。一种是欲望算法,不看你是否对内容点赞收藏或者评论互动,只用大数据分析你在内容上停留的时间,给你推送相似或者相关内容;另一种和欲望算法相反,更看重你点赞、互动甚至分享出去的内容,根据这些更直观的用户行为来进行推送。董天海坚持前者,而张贤坚持后者。” 这两种算法和内容推荐机制,针对的其实是人的两种不同需要。 比如现在的一些视频平台,有些内容你自己看过了,却不会想分享到朋友圈,甚至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看过;但有一些内容,是你未必那么喜欢,但觉得分享出去很合适的。 人的欲望犹如一座幽暗的深渊。 人们在私底下和在社交里,所展现出来的一般都是两种面貌。 众人都听得聚精会神,也迅速明白了当年张、董二人分歧的焦点在哪里:“如果采用欲望算法,那tt约等于今天的抖音;如果采用行为算法,那tt可能会发展成今天的b站。” 林蔻蔻点头:“欲望算法针对的是人的底层欲望,而没有人能摆脱自己的底层欲望,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但张贤认为采用这样的算法来推送内容是不够有担当的,做平台应该更有社会责任感。一个平台不能同时有两种发展方向,所以当时的张贤基本被董天海架空,不再有实权。但他接受董天海投资的时候签了对赌协议,协议期内不能离职,所以是到公司上市之后,才直接分道扬镳,走了人。” 众人恍然大悟。 但林蔻蔻顿了片刻,非常审慎地补道:“至少张贤自己是这样说的。” 裴恕回想了一下,道:“这听着倒像是董天海一贯的作风,张贤应该没有冤枉他。” 商人嘛,重利。 行为算法固然不错,但欲望算法才能抢占最多的用户时间,占据更大的市场。 林蔻蔻表示认同,抄着手淡淡道:“所以我们为董天海筛候选人,可能得挑不那么正派的。不过能做到ceo这个级别的,基本都是资本打手,正派不到哪里去。我们尽管筛人,踩雷的概率应该不大。” 她说到“资本打手”这四个字时,难免透出点嘲讽。 裴恕笑着回头看她一眼。 林蔻蔻懒得搭理他,只道:“董天海自己就是干投资的,我建议往金融投行领域找找,第一是容易跟董天海有共同语言,想法相近;二是他们接触的领域广泛,全局观不错,极有可能有对k12在线教育也很了解的人选。” 这一点裴恕非常赞同,直接拍了板,大家于是调整战略,重新分配任务,开启了新一轮的人才搜索。 裴恕则开始检索自己的人脉网络,看能不能从以前合作过的候选人那边下手。 只是他完全没安排林蔻蔻的工作。 她有点疑惑:“葛朗台不是喊我来打工?” 裴恕“哦”了一声,仿佛这才想起来,直接拿过桌上几个文件夹递给她,笑着道:“差点忘了,这个吧,你的老本行,想必得心应手。” 老本行? 他说这几个字时,狡黠地向她眨了一下眼,林蔻蔻不明其意,直到接过那文件夹翻开一看…… 里面一份表格,竟然是禅修班学员名单表! 旁边还贴着一枚u盘,上面标注有“学员简历”二字! “这是什么?”林蔻蔻眼皮都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你搞禅修班学员的简历干什么?不对,你,你……你什么时候搞到这些的?” 裴恕先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你在山上忙,我在山上也没闲着啊。到禅修班这种地方,但凡是个合格的猎头都不可能忍得住……” 林蔻蔻在业内是个大猎,他裴恕也不差啊。 更何况他是跟林蔻蔻一块儿来的,禅修班众人对她都很熟悉,连带着对他也十分友善,没什么防备心。 要搞来这些东西,轻而易举。 林蔻蔻顿时用一种看畜生的眼光看他:“那你是想?” 裴恕微微一笑:“放着这么一座金山在面前都不挖,不太符合我们的作风吧?正所谓,贼不走空,咱们好不容易上山一趟……” 林蔻蔻第一次感觉到了心梗:“你还想从这山上挖人走?!” 裴恕摊手,理所当然道:“那不然呢?总得带点什么走吧。我想张贤没挖到,挖几个禅修班的大佬回去也不亏。” 林蔻蔻:“………………” 她之前一年在山上已经薅够了清泉寺的羊毛,距离她被赶下山也就个把月,现在回来转一趟,板凳都还没坐热呢,竟然又对人家禅修班的学员下手?! 就算是清泉寺羊肥毛厚那也遭不住这样薅啊! 都快给人家薅秃了! “我现在退出这份工作还来得及吗?” 林蔻蔻一瞬间化身退堂鼓艺术家—— 当猎头固然是她的信仰,可她更想活着从这座山下去啊!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气氛杀手(谢谢。) 裴恕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惊讶:“晚了。” 林蔻蔻:“……” 裴恕一本正经地道:“反正我不做赔本生意。人上山来,就不能空着手回去。再说这也不过分。” 林蔻蔻感觉他的确是一朵奇葩:“这还叫不过分吗?” 裴恕道:“你算算,张贤是清泉寺的吧?” 林蔻蔻:“……” 裴恕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是清泉寺的人,却拿我们当筹码,算计我们白跑一趟不说,还有可能要为对手做嫁衣,这不厚道吧?那我们把清泉寺禅修班的人挖几个走又怎么了?一报还一报,这叫公平。” 林蔻蔻叹为观止。 裴恕观察她表情,末了一笑,竟是难得正色了几分,补道:“而且,既然是要给董天海找人,就不应该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禅修班这边的学员质量水平的确很高,我认为我们可以认真筛选一下。” 从禅修班的学员里找找看? 林蔻蔻眉梢瞬间挑了一下,迅速在自己大脑里将禅修班的学员名单过了一遍,竟然还真发现了几个有可能合适的人选。 裴恕问:“怎么样?” 林蔻蔻拿着那份文件夹,斟酌了片刻:“你知道我一直在清泉寺的访客黑名单上吧?” 裴恕眼皮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 林蔻蔻冲他一笑:“我向来是个知错就改,愿意给人留余地的好人。所以这次如果东窗事发,显然不是我的责任。从主观上来讲,我绝没有任何再从清泉寺挖人的意图,是你让我干的。这你认同吧?” 知错就改,愿意给人留余地的好人?! 裴恕:“……” 你对自己是有什么错误的认知吗? 怎么敢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提前甩锅??? 他盯着林蔻蔻唇畔那些微的笑意,目光再移到她那一双那不知何时开始熠熠闪烁的瞳孔上,嘴角便没忍住抽搐了一下—— 主观上没有意图个鬼! 这女人明明一副兴奋模样,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把清泉寺挖空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你高兴就好。” 反正等东窗事发,谁也别想跑。 林蔻蔻听完却笑起来,总算觉得这份工作忽然又恢复了它原本的魅力。 当初是被强行赶下山的,天知道禅修班里还有好多个不错的候选人她都没来得及下手! 这回…… 她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放,直接拿过那枚u盘插上电脑,看着浮现在屏幕上的那些简历,一双眼隐约愉悦而微微眯起,分外漂亮。 * 夜色渐浓,寺院各处早已关闭。 薛琳回到禅修班的住处时,专门向禅修班的学员打听了一趟,听说林蔻蔻下午回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心里原本五六分的猜测,便渐渐确定成了□□分—— 张贤似乎真的没有答应歧路。 这令她感到了久违的亢奋,带着舒甜回到自己房间后,便在屋里走来走去,显然是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内心里两种不同的想法在激烈地交锋、角逐。 最终,分出了胜负。 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的时候,舒甜看到她突然站定,咬了咬牙,拿出手机,翻出了通讯录。 薛琳找到了施定青的号码,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情况好像和预想的不太一样,张贤暂时没有答应歧路那边,我们争取这一单希望极大。只是我今天问了几遍,张贤还没有见我的意思。施总,我认为他这个级别的人物,可能并不想浪费时间跟我对话。不知道您那边有没有可能尽快飞过来?” 施定青似乎颇为诧异:“我亲自来?” 薛琳已经仔细分析过了张贤那边所透露出的信号:“他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又不见我,我想是我们开出的价码他还不够满意。施总你亲自来的话,一来表现出对他的重视,二来他可能有要求直接跟你提,也节省了中间沟通的时间。如果要想挖到这个人,您亲自来不一定有用;但如果您不亲自来,我认为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 张贤当年是何等风云人物,岂能没有半点傲气? 薛琳虽然对他不见自己分外不满,可只要想到林蔻蔻这样的都在张贤那边碰了壁,而胜利的天平竟然倒向了自己,那一点不满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巴不得张贤更傲一点才好呢。 施定青那边沉默了良久,显然是在衡量这件事的可能性。 薛琳道:“我明天早上会以施总的名义,再去预约张贤的时间,看他是否愿意见面。您不妨先把机票订上,明天我们再看情况。” 她就是有那种预感—— 这次能成! 施定青答应了下来,先让自己的助理去订明天的机票,然后又问了一些细节。 主要不是问林蔻蔻,而是问裴恕。 这多少令薛琳有些不解。 这一单case明显是林蔻蔻作为主力,就算是在清泉寺的访客黑名单里,对这边的环境和情况也是最熟悉的,就连第二次在茶室,张贤也只见了她。裴恕在行内厉害归厉害,可歧路的规模毕竟难以与四大猎头公司相比,他这回似乎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锋芒,施定青为什么如此关注? 只是施定青不会给她答案。 薛琳只能搜索自己的回忆,找出一些印象不深刻的片段,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方才挂断电话。 舒甜全程旁听。 薛琳挂完电话便问她:“先前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舒甜立刻道:“问过慧言小师傅了,张贤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山禅房自己的住处读一些书,不太外出。但每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会从后山绕出来散步,一直等到日出之后再回住处。施总那边大概率是明天下午的航班,到山下是晚上,夜里上不来,次日才能上山。您要约的话最佳方案是明天早上等候选人出来,跟他约次日下午的时间。” 那个慧言似乎是经常跟着张贤的。 只是笑归笑,和善归和善,却寡言少语,不轻易说什么话。 薛琳曾试图套话,搞不定。 但舒甜天生一副无害小可怜的样儿,又只是薛琳的助理,不像薛琳本人那么敏感,所以被她派去套话。 没想到,她还真能套出来。 薛琳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太在意,更不会因为这些许小事就对她进行夸奖,只将其视作理所当然,吩咐道:“那明天早上你算好时间做好准备,过来叫我,不要耽误了事了。另外……” 舒甜忙看向她。 薛琳眸中暗光闪烁,着实思量了片刻,搓了一下手指,才突地一声笑:“另外,你关注一下这阵网上谈论这单case的帖子……” 网络上的帖子? 舒甜先是不明,有些疑惑;可紧接着,就触到了薛琳那明显筹谋着什么的目光,心里一惊。 她问:“只用关注吗?” 薛琳只想,这单要是成了,那就相当于她一单case同时斩下林蔻蔻与裴恕两位大猎,业内还有谁能与她相提并论? 简直是天赐的机会,直接登基。 她要不利用一下,都对不起老天爷。 当下只冷笑一声,施施然道:“今晚只用关注,还不着急……” 薛琳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看明早张贤是什么态度了。 只要张贤答应…… 那她会将自己最狠的一击,送给歧路,也送给那两位在业内蜚声已久的大猎! * 眨眼已过去大半夜。 裴恕虽号称“葛朗台”,但歧路那边在同他们商量完mapping方案之后,就已经各自下班回家—— 毕竟别家公司现在也不工作,有些调研只能白天再做。 林蔻蔻跟裴恕就不一样了,两个人熬起夜来跟不知疲倦一般,从深夜一直忙到凌晨三四点,期间还各自打了好几个电话。 禅修班那份名单,竟比林蔻蔻想的还是要长。 因为裴恕放在文件夹里的,不仅是本届禅修班的人,还有前几年的学员名单以及学员的基本情况记录。 这他妈哪儿是找人要了简历这么简单? 姓裴的这不是把清泉寺禅修班的数据库连锅端了她都不信! 上山才几天时间? 裴恕怎么办到的? 林蔻蔻自问,要想做到这程度,她不是没有一些办法。可这些办法…… 绝对算不上什么正常手段。 筛选完名单,她忍不住转头看了裴恕一眼。 这男人似乎已经结束了一阶段的工作,正拧眉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林蔻蔻只能想起此人在业内也不怎么好的风评。 该说一句不愧是他吗? 半掩的窗帘外,长月已落,疏星尽散,也快到了日出的时间了,外头已经有了游客夜爬上山的动静。 裴恕仍旧坐着没动。 林蔻蔻刚想开口叫他,便看见他桌上放着两只空了的咖啡罐,蓦地一怔。再重看他面容,方才注意到他优越的眉骨下,一双眼底带着点淡淡的倦意,壁上微黄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眼窝处留下了一片深深的阴影,越显得静谧沉寂。 于是这一刹,记忆里的细节,如沉在水下的枯叶一般被细流翻起,温和地浮现…… 林蔻蔻竟想起了不少。 初次见面时,他坐在孙克诚办公室里,抄着手打量她时,一副挑剔不善的眼神; 接风聚餐时,夜风吹过的露台门后,将缠住她头发的衣扣拽落的、带着几分隐忍与克制的修长手指; 还有深夜坐垃圾车上清泉寺时,冷风里,这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杀她而后快的滑稽表情; 以及…… 几个小时前,从她手里夺过烟教训她时,那一身生人勿近的盛怒与冰冷。 林蔻蔻的思绪竟不由有些走远了。 直到裴恕忽然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回过头看见她,问:“你结束了?” 林蔻蔻方才回神,淡淡道:“结束了。” 她斟酌了片刻,问:“你那边有比张贤更强的候选人吗?” 裴恕没答反问:“你那边有吗?” 林蔻蔻看向他。 他也看着林蔻蔻。 两人目光交错在一起,这一时竟有种凝重的静默—— 说是说如今的张贤对他们毫无价值。 可真比张贤强的人,哪儿有那么好找呢? 结果已经显然而易见。 最终是林蔻蔻先笑了起来:“也很正常了,我们目前筛选的不过是我们已有的人脉,而且这大半夜还有好些以前没联系的候选人不方便联系,等明天白天,或者等新的mapping出来,说不定就有结果了。要光靠我们俩一晚上就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这顾问费未免也太好挣了一点。” 裴恕挑了眉:“你很会自我安慰。” 林蔻蔻不置可否,只是凝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谢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裴恕未免先怔了一下。 只是片刻后,他唇畔便露出了一抹笑意,颇为骄矜地抬了抬自己那线条流畅的下颌:“我接受你的感谢。” 林蔻蔻:“……” 她发誓,在刚才那一刻,她的道谢是完全出于真心。可在听见他这一句之后,她怎么忽然觉得有点手痒想揍人呢? 裴恕轻哼一声:“别悄悄在心里骂我,我听得见。” 林蔻蔻:“……” 方才的感动荡然无存,千言万语汇聚在心中,最终只化作一个分外礼貌的读音:“滚——”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帖子(黑到深处自然粉。...) 看见她的表情,裴恕竟没忍住笑出声来。 林蔻蔻翻了个白眼。 裴恕笑完了,才颇带几分认真地看向她,只是话问出口,却是:“回去睡觉,或者……你现在饿吗?” 林蔻蔻昨天从茶室出来就没怎么吃东西,熬了一晚上,全神贯注时倒没什么感觉,被他此刻一提,忽然觉得腹内空空,饥肠辘辘,于是问:“出去吃点?” 裴恕正有此意。 这会儿夜爬的游人差不多该上山了,外头卖早餐的小商贩们肯定也都支起了自己的摊点,出去溜达一圈找点吃的应该不难。 两人略作收拾,从屋里出来。 到了外面,便果然瞧见了一些杵着登山杖、戴着头灯上山的夜爬者,但零零星星,人还不多。 山上那个小广场一样的平台边上,支着些早餐铺子。 其中一个摊点外头,放了一锅茶叶蛋,正有个皮肤黝黑的上了年纪的老板,系着围裙站在前面,给人打包茶叶蛋。 这正是林蔻蔻跟裴恕刚上山那天光顾的店。 两人直接往这边走来。 只是没想到,才刚走到一张空着的桌旁,林蔻蔻一抬头,竟瞧见隔壁卖卷饼的摊铺里走出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手里拿了两份打包好的早餐。 不是舒甜又是谁? 林蔻蔻顿时有些讶异,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时候才凌晨四点半呢,她起这么早买早餐? 在她看见舒甜时,舒甜自然也看见她了,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下意识扬起了友善的笑脸,打了声招呼:“林顾问,早上好!” 话说完,才注意到她旁边的裴恕。 于是又微微正色,礼貌一点头:“裴顾问也好。” 人是一起来的,但她先注意到的是林蔻蔻,对他们打招呼时的态度也有细微的分别。 裴恕瞅了舒甜一眼,没出声。 林蔻蔻则看了她提着的两份早餐一眼,笑着寒暄:“怎么这么早,你们薛总监今天有事?” 舒甜顿时一惊,眼神有些躲闪,含混道:“薛顾问一向起得早,我提前买好,免得一会儿人多。” 薛琳起得早? 林蔻蔻一听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只是也不拆穿,道:“那你快回去吧,外头冷,拎会儿该凉了。” 舒甜道:“那我先走了。” 只是她离开时,欲言又止,未免多看了林蔻蔻一眼,才从他们旁边过去。 凌晨天还未亮,山道上光线昏暗,风也挺冷。 林蔻蔻跟裴恕却是在茶叶蛋摊点边上站了好半晌,一直看着舒甜的背影消失在回禅修班的那条道上,才回转身来对望了一眼。 林蔻蔻道:“你也不信?” 裴恕道:“薛琳不至于起这么早,我看她身边这个小助理倒像是对你很有好感的样子,知道点什么,但又不敢跟你说。” 舒甜么? 之前跟薛琳短暂合作的时候,林蔻蔻对这小姑娘印象极好,做事周密仔细,心肠也不错,看着柔弱但有一股韧劲儿在。 她想了想道:“想必是她们要有所行动了。” 这实在不难猜。 毕竟昨天张贤已经拒绝了他们,薛琳甚至都不需要打听就能知道,岂能不铆足劲儿去磕张贤? 林蔻蔻不再去想,直接在桌旁坐下。 两人点了两只茶叶蛋,要了两碗滚烫的糯米粥,再配上几盘小菜,吃了顿极其简单的早饭。 没多久功夫,天就亮开了。 夜爬看日出的人从山顶上下来,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男女都有,样貌各异,光从衣着打扮与谈吐气质上,便能大致分辨他们的收入、教育水平,相互间的关系。 林蔻蔻一边喝粥,一边打量着这些人,没一会儿职业病就开始犯了:“你说这些游客里有没有比张贤强的呢?” 裴恕无言:“你是看了一晚上简历,看出后遗症来了?” 林蔻蔻没有否认,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要给我从石头缝里拉出一只猴子来,我都觉得它应该姓孙。” 裴恕:“……” 完了,一晚上的夜熬下来,大猎都给熬傻了。 他无情提醒:“别做梦了,以为是拍武侠小说吗?大街上有的只是清洁工,你不会以为自己运气能好到撞见扫地僧吧?” “扫地僧”是金庸《天龙八部》里的梗,少林寺上诸多高手人头打成狗头,可却被藏经阁门口一个普普通通扫地的糟老头子给打蒙了,从此以后便专门用来指代那些隐藏极深、不为人知的高人。 林蔻蔻自然不认为自己运气能这么好。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边上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扫地僧?” 这声音十分耳熟。 林蔻蔻一转头就看见了智定和尚那张倒长着扫帚眉的脸,差点惊得呛着。 裴恕也没想到:“智定师父这么早?” 老和尚智定的僧衣里面穿着厚厚的棉袄,看上去身形有些臃肿,刚走过来,就不大客气地坐在了林蔻蔻的边上,哼道:“寺里做早课,一向起这么早,以为跟你们一样?说吧,你们在这儿聊我干什么?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林蔻蔻:……? 裴恕也微微怔了一下:“聊您?” 老和尚理所当然道:“我在寺里就负责扫地啊,刚刚走过来就听见你们在说我了,现在还不承认?我知道你们俩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讲我坏话也不稀奇,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 林蔻蔻:“……” 裴恕:“……” 好家伙,我们要找的“扫地僧”跟你这个扫地僧能是一回事吗? 两人都被梗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末了还是林蔻蔻扯开唇角,先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就讲你坏话怎么了?反正现在挖张贤的事也吹了,你们这破庙,我们还不稀得伺候了。放心,过不了两天我们就下山了。” 而且走的时候,会把禅修班洗劫一空! 她跟智定是积怨已深,完全不考虑别的可能,认定这老和尚肯定已经知道他们挖张贤不成反被张贤算计的事情,必然抓住机会狠狠奚落嘲讽他们一番,所以才有这番阴阳怪气的话。 可没想到,老和尚闻言竟先一怔。 他带了几分探寻地看向林蔻蔻,甚至眼神里还带上了一点细微的小心,仿佛在顾忌着什么一般,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你们真放弃了?” 裴恕听见,忽然挑了眉。 林蔻蔻也觉出不对,眼光一闪:“怎么,您那边还有点别的消息?” “咳,那倒也没有。”智定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倒也没隐瞒他们,“我就是天没亮就起来在后山晃的时候,看见薛琳在那边跟慧贤说话,好像是答应了什么事的样子。扫完地出来看见你们,还以为你们也要去找慧贤呢。” 慧贤就是张贤法号,智定辈分要高一截儿,所以是直呼其名。 林蔻蔻跟裴恕听了,却是相互望了一眼。 他们都想起了之前在这边碰到的舒甜。 果然,如果是为了见到张贤的话,就算再起早一点都不值得稀奇。 张贤本就已经选定了施定青那边当合作对象,这次薛琳为了见到人又专门起了个大早,想必是诚意够了,也给够面子,张贤应该答应了吧? 林蔻蔻不禁这样想着。 可即便对此早有预料,真到了这场候选人争夺战的胜负见分晓的时候,她仍旧感觉出了几分难言的复杂,有片刻没说话。 三个人围坐着一张小桌子,气氛沉默。 林蔻蔻垂首不语。 裴恕打量她神情也不说话。 老和尚智定倒是想说点什么,可往左看看裴恕,往右看看林蔻蔻,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竟是林蔻蔻搁在桌上的手机,接连震动了好几下,打破了此时此刻的安静。 有微信新消息,来自白蓝。 只是非但算不上什么好消息,甚至称得上雪上加霜—— 林蔻蔻点开一看,白蓝在聊天框里已经发了疯。 白蓝-嘉新:[网页链接]大反转!清泉寺挖人之战,我听说好像是途瑞的薛琳占了上风啊! 林蔻蔻跟裴恕联手都没打过她! 白蓝-嘉新:大清早就有人爆料,别跟我说这是真的。 白蓝-嘉新:干什么吃的? 白蓝-嘉新:林蔻蔻,你他妈竞业一年脑袋竞秀逗了吗?你跟那个姓裴的两个极品联手都打不过一个薛琳?! 白蓝-嘉新:这种case都能输你还能不能争点气了![抓狂] 林蔻蔻:“……” 这位嘉新的金牌猎头,假如不说是看不惯她已久,一向是她仇人,恐怕得被人误会成她事业粉的程度。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到深处自然粉”? 她挑了一下眉,但先没回消息,而是顺着帖子链接点进去看了一眼。这一看,脸上的神情便渐渐冰封,变得一片冷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施定青的消息(大修)(孙克诚不还在吗?...) 帖子是半小时前发在行业论坛的,因为昨天就有人爆料途瑞和歧路的三大知名猎头在争同一个候选人的事,关注度很大,所以尽管这帖子发布的时间很早,可现在已经有了不少人回帖,一眼看下去密密麻麻一片。 “薛琳居然能占上风?不会吧,她可是一个打两个啊,歧路的人又不是吃素的。” “是啊,还有个林蔻蔻,也能输?” “杂志都说了,薛琳是远超林蔻蔻的猎圈新人王,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什么林啊裴啊的,老猎头早跟不上时代了,应该被淘汰。” “歧路这种公司本来就不大,以前就是行业里吹得厉害罢了,哪儿能真的跟途瑞这种‘四大’级别的公司相比,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看是你们把自己忽悠瘸了,什么林蔻蔻什么裴恕,也就那样。” “长江后浪推前浪,薛琳的确厉害。” “这可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两个知名大猎啊,裴恕还是歧路的合伙人,这么重要的一单竟然输给途瑞一个才入行一年多的新人,那以后歧路……” ……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张帖子引起了论坛的震荡。 持什么态度的都有。 林蔻蔻入行多年,面临过的质疑无数,早已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她在意的完全不是这些言论,而是那几条提到歧路的评论。 不期然地,昨晚与众人视频会议时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同时回响在耳畔的,是裴恕难得正色的那句“不是想不想争的问题,而是我必须赢”…… 裴恕看她表情不对,很自然地问:“出事了?” 林蔻蔻直接把手机递给他。 裴恕快速扫一眼之后,迅速做出了判断:“是薛琳那边放了消息,透了口风吧?想必她跟张贤的沟通已经取得进展,挖人这件事十拿九稳,才敢这么嚣张。” 林蔻蔻只问:“不要紧吗?” 裴恕把手机还给她:“什么?” 林蔻蔻觉得有口气闷上心里来,注视着他慢慢道:“我如果是竞争对手,现在就会开始行动了,不管消息从哪里来,都会先趁机传播出去,借机打压歧路的名声,抢夺歧路的订单,拉拢歧路的客户。趁对手的病,要对手的命。” 在瞬息万变的生意场上,就算是小事处理不好都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巨大的危机,何况还是这样攸关歧路生意的一单? 她说的话不是杞人忧天,而是确确实实一定会发生的事。 这一点裴恕也清楚。 只是他竟一点也不慌张,反而微微弯了一点唇角,眼带笑意地回视她:“我们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吧?” 林蔻蔻拧眉,下意识先看了旁边支着耳朵听的老和尚智定一眼,才颇为隐晦地向裴恕道:“要不少做一点事,早点下山,也好早点回上海?” 隔着电话和网络固然能沟通,可哪儿有比合伙人坐镇战场更让人放心的呢? 她说的“少做一点事”指的是干脆别挖人家禅修班的人了。 裴恕听懂了,也看了智定一眼。 老和尚自打刚才起就见他们俩旁若无人地聊事,这会儿简直一头雾水:“你俩聊天归聊天,看我干什么?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 裴恕全当没听到,只对林蔻蔻道:“不用担心,按着原计划来吧。” 林蔻蔻不明白:“你一点也不担心?” 裴恕竟一扬眉,轻笑一声:“又不是我们走了,上海就没人了。不还有孙克诚吗?” 孙克诚? 林蔻蔻顿时一愕,有些意外。 她面上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只问了一句:“你确定?” * 早晨七点半的歧路,人竟然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大家都在为裴恕昨天要的候选人名单而努力。 只不过此刻某间办公室里的气氛,却过于轻松,与外面的紧张格格不入,以至于孟之行与叶湘在沙发上坐了半天,说完事儿之后,都还有点呆滞,没回过神来。 办公室里放着节奏舒缓的巴洛克,桌上泡着一壶清茶,孙克诚一身轻便休闲,宛如在沙滩上度假一般,甚至已经换上了一双室内拖鞋。 可以想见,裴恕不在上海这段时间,他过得有多惬意。 毕竟不用伺候祖宗了啊。 既不用担心有人玩纸牌给他扔一地,也不用担心有些人嘴挑只喝咖啡不喝茶,简直跟农奴翻身、长工解放一样爽。 听完孟之行、叶湘二人的汇报,他抬起头来,只问了一句:“就这?” 孟之行跟叶湘都愣了。 论坛上可是出现了爆料帖啊,这还不严重? 孙克诚道:“回帖不都没几条,也没多少人关注吗?” 叶湘嘴角抽了一下,幽幽道:“消息都传到我跟孟之行这儿了,大家只是不回帖,都在私聊和小群里吃瓜呢。” 孟之行也险些梗住了,重述此事的严重性:“而且这帖子的出现不会是偶然,必然是途瑞那边居心不良要搞事情,不然也不会老大那边昨天刚出状况,今天就有消息爆出来。我们不应该马上采取行动吗?” 孙克诚深深叹了口气:“哎呀,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嘛。这种事多了去了,我们做自己的事,当没看见不就好了吗?” 他顺手给孟之行倒了一杯茶。 孟之行却愣住了:“不管?” 孙克诚道:“别人有心要搞你,你删帖人家也能再发。有什么用呢?” 叶湘着急:“不管的话,那接下来不知道多少同行也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了。” 孙克诚摸了摸下巴,嘀咕了一声:“这难道不是好事?” 孟之行、叶湘:????? * “什么意思?”裴恕没明白。 林蔻蔻幽幽望着他,无情吐槽:“我要是孙克诚,天天在公司伺候你这个祖宗,已经受够了气,要听说你在外面挨了毒打,得高兴得放鞭炮。” 裴恕:“……” 林蔻蔻续道:“虽然是你合伙人,利益捆绑,但要有外人来杀杀你锐气,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我心里简直不要太爽好么?” 裴恕:“……” 他静默了片刻,微微一笑:“这是老孙的想法?你怕不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讲出来了吧?” 林蔻蔻顿时笑了起来。 话当然都是玩笑话,可这么说过两句之后,竟觉得先前压抑着的郁气一扫而空。 裴恕都不担心,自己担心什么呢? 何况她对孙克诚,有远比旁人更深刻的印象。 在歧路这么一家公司里,有裴恕这么一朵风格鲜明的奇葩存在,一般人其实很难关注到孙克诚这么一个人。 三十来岁,脾气和善,似乎还有点不靠谱。 但林蔻蔻绝不会忘记,正是他力排众议,邀请自己加入歧路——甚至是在当时裴恕也极其反对的情况下。 这样一个人,岂能没有魄力? 她随意挑眉:“你就当是我的心里话咯。” 这一顿早餐慢吞吞吃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林蔻蔻直接摸出手机来结了账,顺便连智定的那一份也付掉。 老和尚哼声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林蔻蔻对这老和尚没好脸色,同样哼了一声,冷脸道:“回去先补个觉,下午收拾一下就下山,明天应该就走了。” 老和尚看她一眼,两道有些发白的扫帚眉皱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只坐在那儿看他们走远。 熬了一夜,又吃过了早饭,精神懈怠,正好补觉。 林蔻蔻跟裴恕回了禅修班,便各自回房倒头睡下,一直到下午四点才差不多睡醒。 两人收拾了东西,准备下山。 可没想到,禅修班众人听说了消息,竟然硬拉着两人留下吃顿晚饭,说什么也要给他们践行。 高程作为代表,专门上楼来请他们:“林顾问上回就走得匆忙,这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家想跟你聊天都没聊上几句呢。裴顾问也是,大家才刚认识你呢,这就急着走。这顿饭可都准备好了,专门在禅修班的食堂做的,你们不能不来。” 林蔻蔻无奈:“机票都订好了。” 高程笑起来:“那不是明天才走吧?今晚就在山上吧,明天我们送你下去也来得及。” 林蔻蔻皱眉,仍想婉拒。 但这时裴恕凑过来,轻轻在她耳边道:“贼不走空。” 林蔻蔻眼皮一跳,瞬间想起了他们“挖空禅修班”的计划,不由回头与裴恕对望了一眼。 这禽兽玩意儿只眨眨眼睛冲她笑。 她心里骂了一声,将要出口的婉拒在心里转了一圈,却变成了:“你这样说也行,那我们就去跟大家吃个饭,道个别吧。” ——贼不走空,既然回头还要挖禅修班的人,怎么能不趁此机会跟众人面对面交流一通呢?尤其是践行酒这种放松的场合,对猎头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高程哪儿知道这两人看着道貌岸然内里却是一副狼心狗肺的打算呢?一听林蔻蔻改口答应,他笑得牙不见眼,赶紧主动将两人不多的行李抢了放下,带他们往禅修班食堂的方向走。 禅修班的学员毕竟只是学员,还没出家。 他们不吃庙里的斋饭,而是自己有个小食堂,一日三餐都开放,能喝酒能吃肉。 只是他们没想到,才走到楼梯口,竟迎面撞上了带着舒甜回来的薛琳。 两边五个人,一时安静。 大约是昨天没睡多久,薛琳脸上有几分疲惫滞涩,即便是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但一双眼底却是神光灼然,有一种隐隐然的亢奋,与先前被林蔻蔻与裴恕压着打时的憋闷截然不同。 她扫一眼就知道这是要去干什么,顿时笑起来:“刚刚路过禅修班食堂,听见大家说什么‘践行’,我还奇怪。看这阵仗,竟然是要给林顾问、裴顾问送行?你们这就准备走了吗?” 这嘲讽程度,连高程都感觉到了轻微的不适。 林蔻蔻与裴恕却都面不改色。 毕竟眼前者为是什么作风,他们这些天已经有所领教。 林蔻蔻淡淡道:“是准备走了。” 薛琳闻言,竟是长长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了。”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来,林蔻蔻不欲搭理,裴恕也皱了眉头,直接跟在林蔻蔻身边,就要绕过薛琳从旁边走过去。 可没料,薛琳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竟是假惺惺地惋惜:“亏我约了施总今天的机票过来,明天就能上山,还想着要不要安排一下林顾问跟施总再叙一番师徒前缘……现在看,怕是见不成了。” “……” 这一刻,林蔻蔻的脚步,骤地停住。 她豁然回头,看向薛琳。 薛琳却是将下颌一抬,挑衅地送了她一个趾高气昂的微笑,转身一叫舒甜,径直走了。 她满心沉浸在击垮林蔻蔻的喜悦里,却一点不曾注意—— 除了林蔻蔻之外,还有另一人同样瞬间没了表情。 裴恕静静站在上方楼梯投落的幽暗里,漠然注视着薛琳二人离开的背影。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断言(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楼梯拐角,好半晌没有声音。 谁也没说话。 林蔻蔻早想过,只要回到这个行业,就难免有再与施定青面对面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高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声嘀咕:“这位薛顾问可真是……” 林蔻蔻无意置喙薛琳的风格,只是念头一转,忽然看向身旁。 裴恕仍望着薛琳离开的方向,一张平静的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看上去仿佛一座沉默的山丘。 可她总觉得这沉默下面,暗藏着什么。 裴恕对人的目光甚为敏锐,察觉到她的注视后,便转回了头来,一点破绽也未露地笑起来:“意料之中的事罢了,施定青肯亲自前来,想必对张贤志在必得了。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他冲林蔻蔻一笑,然后便招呼了高程,往楼下去。 林蔻蔻却下意识皱了眉,盯着他的背影想了好一会儿,才跟上他们的脚步。 说是食堂,可装修风格却是看齐某些格调颇高的素食餐厅。平常只提供一些普通菜色,今天却是被众人整个包了下来,一番布置不说,还特意让厨子做了几桌好菜。 禅修班小三十号人都在。 上回她被智定老和尚赶下山,走得匆忙,大家都没机会;这次时间上宽裕一些,怎么说也要给他们饯行,硬拉着他们一块儿聊天喝酒。 “真好啊,竞业期过去,那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在禅修班你都能给咱们介绍工作,回上海那不是吊打同行吗?” “哈哈哈就是……” “别说这个,一说我就想起以前林顾问还揣了份‘人才合作计划’去找寺里……” …… 前面还好,你言我一语聊点开心的事,忽然有人提了一嘴“人才合作计划”,林蔻蔻呛了一下,连忙放下酒杯咳嗽起来。 裴恕这阵子在山上,对林蔻蔻过去一年在山上搞的一些事已经略有耳闻,可对此还是头一回听说,不免好奇:“什么人才合作计划?” 高程惊讶:“裴顾问没听说过?” 裴恕看林蔻蔻一眼,摇头。 众人先是没想到,继而便是激动,迫不及待、七嘴八舌地向裴恕科普了林蔻蔻在山上所做的“丰功伟绩”。 想当初,刚上山时,这位签了一年竞业协议的猎头顾问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意,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一身倦怠。禅修班上课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不和人交流,也不参与什么活动。 就算是来上课,也往往只是在旁边听着。 大家私底下对她都有过猜测,猜她以前的职业,过往的经历,甚至遭受过的挫折,以及现在的心态。 进了禅修班的,大多还是有意向“佛”的,心里面多少怀着几分仁慈,所以不是没有人想去主动和她接触,帮助她走出这种与众人隔绝的状态。 这里面就有两个被人并购了公司的互联网创业失败者。 众人都以为他们主动接触林蔻蔻,肯定会先碰好几次钉子,能不能跟她说上话都还不好讲。可没想到,竟出奇地顺利。当天就说跟林蔻蔻聊上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蔻蔻的事儿没知道多少,他们倒是先把自己过往的经历都倾吐了一遍。 然后…… 过没半个月,这两位曾经身价过亿的前创业者,不知怎的就重燃了对生活的信心,忽然放弃学佛,又宣布下山继续拼搏去了。 众人简直目瞪口呆。 然而这时还没人将这件事与林蔻蔻联系到一起。 直到禅修班里的学员越走越多,而且每一个都跟林蔻蔻有过交流,众人才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好家伙,找人一打听—— 这位看着孤僻寡言、谁也不爱搭理的漂亮女性,竟然是不久前在上海猎头圈搅出一阵腥风血雨还被竞业的大猎头! 禅修班众人对此除了惊讶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清泉寺这边得知之后,差点没骂出声来—— 一个竞业之后有本事无处施展的猎头,进了禅修班? 这他妈和黄鼠狼进了鸡窝有什么区别! “可智定师父他们拿林顾问也没办法啊。”高程提起这段往事来,声音里竟透出一股由衷的佩服,“出家人慈悲为怀,林顾问报的又是禅修班,就为这点事把人赶走吗?那不符合我们禅修班的宗旨。可不赶人吧,禅修班这一月走三四个,进人的速度赶不上出人的速度……这年头寺庙招人也是讲kpi的……” 一个月走三四个,那一年…… 裴恕掐指一算,眼皮都不由跳了一下,幽幽瞅了林蔻蔻一眼:“你这效率和成单量,竞业一年比在航向的时候还要高啊。” 死对头最了解死对头。 然而林蔻蔻坚决否认:“都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发誓,我来清泉寺报禅修班是诚心的。当初是他们主动送……啊不,找上门来要和我聊天,我只是在他们倾诉的时候,顺便开导了一下。是他们自己想通了要下山的。我出于一个好心人的立场,为他们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就业帮助怎么了?这有问题吗?这犯法吗?” 众人顿时嘘声一片,用一种“懂得都懂”的眼神看着她。 林蔻蔻面不改色。 当猎头,“脸皮厚”是一门必修课,能成为大猎的是,“无耻”两个字首先就得刻脑门儿顶上。 高程续道:“反正林顾问待在山上那段时间,智定师父觉都睡不踏实,头发愁白了一茬儿。后来她还写了一份‘人才合作计划’,就是想借助清泉寺禅修班汇聚众多失业人才的资源优势,跟禅修班合作,把禅修班打造成一个‘高级人才输送中心’。那词儿怎么说来着……” 有人立刻补道:“失败创始人救济院!” “失足大佬收容所!” “对生活失去信心人员再上岗心理辅导班……” …… 林蔻蔻无语:“这些花名是你们自己起的吧,我可没说过!” 众人都笑。 裴恕却问:“然后呢?” 林蔻蔻翻个白眼:“然后就被赶出去了呗!” 高程道:“哪儿那么快,还有更精彩的呢——”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接了上来:“是精彩呢。然后她就把我们寺里一位高僧诓去山下的道观当了道士呗。头发留长了一截儿,现在人都还没回来呢!” “诓和尚去当道士?” 裴恕乍听呛了一下,万万没想到林蔻蔻竟有如此离谱。 然而林蔻蔻却觉得刚才这道声音耳熟,而且传来的方向也不太对—— 并不来自于桌上任何一人。 她想到什么,眼皮登时跳了一下,一扭头转向门口,果然瞧见了一名黑着脸的老和尚,揣着手就杵门边上,不知道在那儿听了多久,正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盯着她。 众人原本都还在推杯换盏,注意到她表情后,都朝着门口看去。 这一看,瞬间都跟被喂了哑巴药似的,安静得不出一点声儿。 偌大的厅内,只能听见某人杯子里的汽水往外头冒气泡的细微动静。 智定没想到,自己一时大发慈悲,好心也想来给林蔻蔻送别饯行,进来竟然就听见禅修班这帮王八蛋搁这儿吹嘘林蔻蔻过往的“功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原本也是看林蔻蔻上山一趟却丢了单,甚至要输给当初那个竞业她一年的施定青,多少生出了几分怜悯。 现在看,简直是昏了头! 但既然来了,也就不急着走了。 老和尚施施然踱步进来,自动就有人让位,甚至连忙帮他拉开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他便坐在了林蔻蔻对面。 林蔻蔻哪儿能想到自己都要离开清泉寺了,还能遇到这老头儿?一时大为警惕:“你来干什么?” 智定冷哼道:“不都在给你们饯行吗?他们来得,我来不得?” 林蔻蔻真怀疑明天太阳能打西边出来:“智定师父跟我有这么深的交情?” 智定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瘟神下山,谁不高兴呢?” 林蔻蔻:“……” 智定异常从容地接过高程递过来的一杯橙汁,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嘴,道:“再说了,你林蔻蔻什么德性,只怕连山上卖卷饼的都知道。我来也是怕他们没把你送下山,先给自己忽悠下山了。防患于未然,毕竟我们清泉寺这一年多来人也不多,禁不起什么损耗了,你说是吧?”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阴阳怪气! 林蔻蔻不由在心里大骂:老秃驴,狗脾气,正儿八经的活儿不干两件,阴阳大师的本领倒很大。 她微微一笑,并不回应。 裴恕却是出来打圆场:“智定师父误会了,我们人都要走了,怎么会做这种不厚道的事呢?” 智定瞥他一眼:“是吗?你们敢赌咒发誓?” 裴恕:“……” 林蔻蔻:“……” 敢个屁啊,天知道他们之所以答应来吃这顿饯行酒,为的就是跟大家打好关系,好方便将来挖人联络,贯彻他们“贼不走空”的伟大计划。 现在好—— 老和尚往这儿一坐,还能贯彻什么? 全白瞎了。 林蔻蔻暗叹一声:“晦气……” 上山之后,其实没一件事是顺利的。从薛琳,到张贤,再到明天可能来的施定青,简直是一桩赛一桩地给人添堵。 尤其是薛琳在楼梯口那句话…… 想起来难免觉得不太爽快,又兼老和尚往这桌边坐下来,林蔻蔻的谈兴忽然消退了不少,只听众人交流,自己却不怎么插话了。 高程刚才也在楼梯口,听得清清楚楚,席间悄然观察她面色,有所猜测,没忍住道:“林顾问,那个薛琳本事虽然也有,但这一单能成多半看的还是运气。说白了,不是她选中了慧贤,是慧贤选中了她。要真单打独斗,她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我看她是不足为虑的。” 众人对林蔻蔻这一单也有所耳闻,当即便有人赞同了高程的想法。 毕竟能坐在这里的,当年在自己的行业内多少也算是能说得上话、排得上号的,不至于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 只是林蔻蔻不是那么容易被安慰到的人,或者说,她在意的并不是薛琳本人:“我在意的是我在做这一单时的水平,无论如何,有些迹象应该更早察觉才是。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薛琳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她承认薛琳运气好。 可没料,她话音刚落,对面的老和尚智定险些没把白眼翻上天,竟是疯道:“她运气好个屁,回头后悔都来不及!” 林蔻蔻顿时一愣:“后悔?” 裴恕也诧异不已,抬眸看向老和尚。 他们都想起,智定跟张贤更熟,论辈分还是张贤师叔,难道是张贤不对劲,他知道什么隐情? 一时间,座中目光都投向了他。 老和尚智定有些莫名其妙,朝众人看了一眼:“你们看我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裴恕不解:“明摆着?” 智定的表情已经有些无语了,终于不耐烦解释了一句:“你们不都是给在线教育公司挖ceo吗?傻子都能看出来这行业快凉了,谁还投这行往里面砸钱不是脑袋有坑吗?你们没干成这一单不赶紧烧香拜佛去,还搁这儿抱怨,有毛病吗!” 林蔻蔻、裴恕:?????? 嘛玩意儿? 这老和尚刚刚说什么—— 近万亿规模的市场,正是红红火火,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竟然说要凉?! 林蔻蔻与裴恕对望一眼,静默了半晌,忽然扭头低声问高程:“你刚给他递的那杯橙汁,兑了多少酒?”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有个想法(我们忽然有个想法。...) 高程愣了两秒才明白她意思,苦笑道:“没兑,真没兑。” 他还想在禅修班混呢。 智定法师可是禅修班的讲师,他哪儿有这胆子? 林蔻蔻于是盯着老和尚面前那杯橙汁,百思不得其解:老和尚喝橙汁也能醉?这也太菜了吧。 裴恕虽没开口,但想法和林蔻蔻也差不远。 老和尚这话说得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别说是他们俩,就算是桌上其他人都觉得离谱。 “您真会开玩笑,这么大个产业呢,影响多少人的就业,怎么可能说凉就凉?”有人环顾一圈,看气氛有些僵硬,连忙出来打圆场,“我都差点被您吓住了……” 岂料智定完全不买他账,竟板着脸道:“我没有开玩笑。” 全场突然安静,众人面面相觑。 林蔻蔻微微拧眉,看了智定半晌,忽然问:“众所周知,现在教培行业发展迅猛,全社会几乎不存在对教育资源没有需求的家庭,根据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的情况来看,整个行业最起码有230起融资发生,总体融资金额在680亿以上,而且各家资本还在不断入局,甚至已经有好几家独角兽级别的上市公司。您凭什么做出刚才的判断?” 既然在做这个行业的case,自然会了解基本的情况,这种寻常人不太注意的数据,在她这里却是信手拈来。 可智定不为所动:“正是因为进来的资本太多,才会凉。” 众人不太理解。 智定便轻哼一声,道:“在任何国家,教育都是关系到下一代的重要领域,你说伸手就伸手?把个教培行业搞得乌烟瘴气,到处打广告,把学生家长当客户抢,这像什么话?” 裴恕淡淡道:“任何行业有资本进来,都得先烧钱抢占市场,教培行业这样,以前的出行领域、共享经济领域也都一样。‘赚一分钱,先烧两块钱’,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智定看着他:“那‘你来,我们培养你孩子;你不来,我们培养你孩子的对手’,也不是稀罕事?” 裴恕:“……” 这句话在教培行业非常出名,正是业内某知名在线教育机构打出的广告标语,一度在家长群体之中广为流传。 没想到,智定人在山上,竟连这都知道。 裴恕略微诧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问得窒了一窒,暂没接话。 林蔻蔻想了想,却是道:“这种广告词是过分了一些,但还不至于就因此判这行‘死刑’吧?” 智定道:“那你知道现在校外培训机构有多少家,学校的数量又有多少吗?” 校外培训的规模,从融资总额就能推个大概; 但全国学校的规模,他们却十分模糊。 智定直接道:“这二者的数量规模,基本已经持平了。但学校上学好歹有个基本的保障,校外这些培训机构,不管是线下,还是线上,都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学生做完了学校作业,还要去校外补课,搞得比大人都累。你们有算过养一个小孩儿,在教育这方面要投入多少精力和成本吗?” 林蔻蔻心中突地一动:这一点她常在新闻上看到,经常有文化水平不低的父母说自己做不懂小孩儿的作业,或者陪孩子学习到凌晨之类的…… 但她别说结婚生小孩,就连恋爱都没有,对此自然没有深切的感受。 裴恕和她没差。 两人都属于打拼事业,金钱方面不太匮乏的人。 但座中禅修班的学员里,却有人对此深表赞同:“那开销实在是太大了。我有个女儿,今年十二岁,刚小学毕业,报了个不错的中学。结果同班的暑假期间都在上校外补习班,老师在学校里讲得又简单,不上补习班根本听不懂。光补课,再学学钢琴、芭蕾、画画之类的,一个月花个一两万都是少的,我们找的还是不太好的那种老师。就我这次辞职来禅修班三个月,都是太太全力支持才敢来……” 这人林蔻蔻认识。 要是没记错的话,也是汽车销售行领域某个小高管了,薪酬不算低,竟然也为教育成本抱怨。 她琢磨了片刻,看向智定:“所以您的意思是,校外培训挤压的是学校教育?” 智定摇头:“你觉悟还不够高。” 裴恕好奇:“那是什么?” 智定慢慢道:“换个词就对了,他们挤压的是义务教育,尤其是k9年龄段那部分。” 义务教育,这四个字出来,林蔻蔻跟裴恕眼皮齐齐一跳,两人心中俱是一震。 可算是明白老和尚为什么说他们觉悟不高了…… 一旦换一个词,涉及到的层面就全然不同。 老和尚智定看看他们表情,又恢复了那凉飕飕的语调:“现在有点感觉了吧?” 林蔻蔻跟裴恕静默不语。 众人也都是品出点味儿来。 智定那微圆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笑意,颇有种“任你林蔻蔻再怎么大魔王也没翻出老僧五指山”的嘚瑟劲儿,一副劝慰她的口吻:“你们也不看看,游戏行业不也是万亿规模吗?什么时候就开始限版号了?我们国家在教育这块因为先天原因,一向都有中小学生课业负担重、学校片面追求升学率的问题,但凡关注的时间久一点都会知道,差不多每隔十年,都会有一次从上至下的减负和纠偏。少年强则国强,这领域可容不得资本瞎搞的。” 有人仍是不解:“道理是这样,可如今教培行业发展这么迅猛,涉及到这么多人的就业问题,就算要凉肯定也有个缓冲期吧。在浪头打到之前,应该还存在一个红利期,想捞钱的肯定能捞。” 智定也不争辩,只说了一句:“时代要抛弃谁的时候,从不提前打招呼。” 林蔻蔻听着,看了裴恕一眼。 裴恕递过去一个眼神。 此时两人倒极有默契,在桌上随意应付了两句之后,便先后离席,到了门外走廊下。 林蔻蔻先问:“你感觉怎么样?” 裴恕却问:“你感觉呢?” 林蔻蔻道:“听上去多少有点不靠谱,就网上那种键盘政治家,估摸都长这样。” 裴恕道:“是有点。” 但两个人说完,相互看看。走廊上挂着的灯将昏黄的光线照落在两人面颊上,却映照出一般闪烁的眼神—— 那种属于冒险者,属于投机者,属于猎人的眼神! 在此时此刻,谁也无法隐藏! 林蔻蔻两臂环抱在胸前,一手抬起来,五指不断捏紧又放松,明显是压抑着某种紧张又亢奋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道:“可……可万一呢?” 往常智定老和尚在禅修班给他们讲课时,怎么就没这种三言两语将人说服的力量呢? 林蔻蔻觉得自己现在都快被洗脑了。 教培行业要真会凉,那在线教育作为其最重要的分支之一,铁定也会面临一波重大的打击! 可假如能提前知道…… 裴恕岂能看不到这里面潜藏着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比林蔻蔻也没好到哪里去,只问:“智定人在山上,对山下的事情却了如指掌,甚至有的情况比我们还清楚。你之前在禅修班挖人,谁的底你都探过了,他呢?他上山之前,是做什么的?” “……” 林蔻蔻顿时无言。 上山之后净跟这老和尚作对了,但凡见面必定吵个脸红脖子粗,把老和尚气个半死,她就算把寺庙门口那几根野草挖走,都不会动一动把老和尚挖走的心思。 开玩笑,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所以怎么会闲着没事儿打听他以前干什么的? 这一问还真把她问住了。 摸了一下自己跳动的眼皮,林蔻蔻灯光下的眼珠,黑白分明,看向他道:“要不,我们现在去打听打听?” 裴恕与她对视片刻,果断点头。 两人重新回到厅内。 这时话题已经从教培行业和在线教育领域转开了,高程正说着近来在禅修班上课的收获,言语间不免感谢了智定两句。 裴恕便接茬儿道:“智定师父佛法精深,博闻强识啊。” 智定一点也不谦虚:“那是当然了。” 林蔻蔻难得狗腿地附和起来,然后冷不丁地问一句:“是啊,太厉害。您来清泉寺出家之前,是干什么的呀?” 智定正被众人吹得飘飘然,也没防备,且也没必要防备,随口便道:“哦,搞政府关系的。” 林蔻蔻、裴恕:……! 两人的目光放再次交汇到一起,这回便全然是掩不住的震惊了。 只是他们也能装。 问过这茬儿后便用什么“难怪啊”“深谋远见”之类的话把话题带过,又等两分钟,裴恕从桌子底下伸出手去,再次把林蔻蔻拉了出去。 还不待站定,他已经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蔻蔻,语气颇为郑重:“林顾问,我忽然有个想法。” 林蔻蔻的神情一般无二:“裴顾问,我也忽然有个想法。” 裴恕道:“我这个想法,非常大胆。” 林蔻蔻道:“我这个想法,也非常大胆。” 四目相对,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打的是什么算盘,根本都不用问! 最顶尖的猎人,都拥有相似的嗅觉。 搞政府关系的—— 短短六个字,透露的信息不要太多。 在国内,只有某些头部大企业才设有专门的政府关系部门和政府关系职位,主要工作内容就是研究相关政策法规对行业的影响,一般负责与政府主管部门的沟通和联系,上传下达,争取支持和理解,处理公关危机,或者申报政策优惠和资金扶持…… 甚至有些猛的公司,会主动争取对本行业有利的政策。 这种部门,不是人尖子都混不动! 老和尚智定,一位好脾气的禅修班讲师,一个下棋都找不到棋友的臭棋篓子,居然有这种背景? 还能不能再魔幻一点? 林蔻蔻坚定地认为:不是自己瞎了,是这世界瞎了! 裴恕问她:“那我们明天还回去吗?” 林蔻蔻抬头:“你想回去吗?” 这一刻,浮现在两人脑海中的,都是薛琳在楼梯口那番话。 谁也没回答,谁也没出声。 只是背后的厅内忽然传来了动静。 智定也没坐多久,便说寺内晚课的时间要结束了,自己得先回去,起身跟众人告辞。 高程他们连忙送人出来。 林蔻蔻跟裴恕互相看了一眼,行动是一个赛一个地快。 一个赶紧上前帮忙把厅前的门扇推开,风度翩翩地说了一句:“法师小心门槛。” 另一个则堆起了满脸黄鼠狼的微笑,竟伸了爪子去扶智定:“天这么黑,外头路灯坏了好几盏,也不亮,我送智定师父回去吧!” 智定:??????? 老和尚一根毛都没有的锃亮头皮顿时一炸,一层鸡皮疙瘩迅速爬上胳膊,脑袋里仿佛有个警灯忽然亮了起来,滋哇儿乱叫—— 他骇得往后退了一步。 整个人颇为小心地看了前面那条的确不太亮堂的路,再转过头来看林蔻蔻那张殷勤带笑的脸时,不由心里冒起凉气儿,跟防贼似的,警告他们:“我们山顶上就有派出所的,离这儿也就两百米,你、你们想干什么?”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人渣行为(不拒绝,不主动,不承诺,...) 毫无疑问,两人没能亲自送老和尚回去。 要换了高程做这事儿,还有点说道;可换了林蔻蔻跟裴恕,自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和尚有没有察觉出他们的意图暂不清楚,反正是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了二人的殷勤,赶紧自己先溜了。 一路往寺庙的方向走,还一面小心地瞅瞅周围。 那架势,生怕树丛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匪徒给他套麻袋。 林蔻蔻与裴恕远远站在走廊上目送,看着老和尚在黑暗里渐行渐远的背影,都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来没那么容易啊。 两人现在都决定不走了,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吃饯行酒?三两句话与众人暂别,他们结伴回到了禅修班楼上。 林蔻蔻打开自己房间门,裴恕跟了进来。 昨天深夜的烟味儿已经散尽。 两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依靠在窗边,相互看看,先是静了一会儿,然后也不知谁先,一下就笑了出来,好半晌才歇下。 ——毫无疑问,他们想挖智定! 林蔻蔻没忍住骂:“铁鞋都踏烂了,人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这找谁说理去?” 裴恕揶揄她:“人在禅修班一年,连这么厉害的人物都没发现。林蔻蔻,你这业务能力是不是有点浪得虚名了啊?” 林蔻蔻甩他白眼:“你在山上也这么些天了,禅修班里但凡是个人的资料都被你搞到了,你还跟老和尚下棋了,怎么没见你慧眼识珠呢?” 裴恕静了两秒,脸上也颇有些挂不住:“这怎么能怪我?扫地僧可能都有隐身技能吧。你看金庸小说里的慕容博,待藏经阁里看了十几年书,不也没发现扫地僧吗?” 谁能想到,扫地僧还真就是“扫地僧”呢? 两大猎头同时在这一座庙看走了眼,说出去都没人信。 两人心里不复杂是假的。 只是事儿还得办。 裴恕想了想道:“我们虽然知道智定以前是搞政府关系的,而且从他刚才说的话来看,并没有跟外面脱节。只是第一,他具体工作能力如何,还不好说;第二,就算他能力没有问题,我们能不能挖到他也不好说;第三,假如他的判断准确,教培行业都要凉了,我们就算挖到他,有什么意义呢?” 林蔻蔻一路回来,也在琢磨这些问题。 她迅速整理了思路:“第一,人我们肯定是还要见的,找ceo重要的是把握大局,当掌舵人,从战略层面来看,老和尚格局有了,问题不大;第二,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脚挖不倒;至于第三……” 顿了片刻,她道:“我看这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智定如果能看到教培行业的前景,想必也有一些别的想法。 对林蔻蔻和裴恕来说最重要的是—— 这或许是个隐藏的顶级人才。 他们甚至可以不做董天海这一单,但这个人必须得攥住了。就算这一单不成,将来也可能有更大的机会等待着他们。 猎头从来不是一锤子买卖那么简单。 裴恕问:“那谁去找智定谈?” 林蔻蔻眼皮登时一跳,立刻道:“肯定是你去啊,看我干什么?” 裴恕盯着她:“你来的时候跟我说,这山上是你的地盘。” 林蔻蔻笑了:“我还带你坐垃圾车呢。” 裴恕先撇清自己:“之前我跟他下棋打赌,已经跟他结仇了,由我出面不太好。” 林蔻蔻比他狠多了:“一年挖禅修班三四十个学员,我在老和尚心里坟头草都两米高了,当初挥着扫帚把我赶下山的。你要让我去?那咱们这单别干了,散伙!” 裴恕:“……” 林蔻蔻:“……” 局面一点没意外地陷入了僵持。 两人相互看着,面上各自挂着礼貌而虚伪的微笑,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把对方推下火坑—— 开玩笑,让他们亲自去挖老和尚,跟老和尚套近乎? 那场面不用想都知道有多遭罪! 当初得罪老和尚、坑害老和尚、跟老和尚作对的时候,他们主意一个赛一个地多,干得是一个比一个狠。 谁料想现在忽然峰回路转,老和尚成了香饽饽,成了决定他们这一单生死的关键人物。 就是上桌打牌都没这么刺激的。 让他们现在去挖人,跟要人命有什么区别?谁爱去谁去! 林蔻蔻多少有些悔不当初:“要早知道他这么厉害,我把他搁那庙里,一天三炷香给他供起来。” 裴恕吐槽:“你那供的是死人。” 林蔻蔻冷眼看向他。 裴恕立刻把双手举起来:“ok,不说废话不开玩笑,谁去找智定谈?要么我们一块儿,要么派一个人。得找个办法,尽快决定。” 林蔻蔻道:“这个办法,得公平公正,不掺杂任何私人因素。” 裴恕同意:“而且还得我们双方都认同,具有公信力,约束力,确保决定的人选能够执行决策。” 林蔻蔻道:“我有主意了。” 裴恕道:“我也有主意了。” 林蔻蔻说完,从窗边站直了身体;裴恕说完,也从椅子上起身。 两人面对面站着,目光对视,火花四溅。 他们同时郑重地举起了右手。 然后…… 剪刀石头布。 林蔻蔻剪刀,裴恕石头。 林蔻蔻输了。 裴恕立刻道:“好,你去。” 林蔻蔻脸都绿了,一想起老和尚那张脸来,再想想自己过去一年那“罄竹难书”的罪孽,眼皮都在发抖,艰难地开口商量:“要不,三局两胜?” 这会儿她看上去有点可怜巴巴的。 然而裴恕深知这是套路,直接撇开了目光,干脆连看都不看一眼,断然拒绝:“休想。” 林蔻蔻:“……” 姓裴的果然面目可憎,先前她怎么会觉得这人看起来很顺眼? 简直鬼迷心窍! 看着自己比出“剪刀”的那两手指头,她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猎人见到猎物,怎么可能逃窜?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踏平了趟过去! 林蔻蔻思考起来:“薛琳说,施定青明天就来,我们不能比他们慢。” 裴恕看向她:“你难道想今晚就行动?” 林蔻蔻道:“要换了以往,肯定不急在一时。可这一单不一样。我们输不起,也等不起,不是吗?” 她回视裴恕一眼。 裴恕顿时静默,片刻后便笑出了声,可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 她知道,他也知道,就够了—— 他们等得起,歧路等不起。 这是一单事先被人张扬出去的case,如果薛琳先吹响胜利的号角,而他们远远落后,歧路那边所遭受的压力将变得难以想象。 林蔻蔻这小半辈子行事的确不走寻常路,当猎头也算不得有寻常意义上的职业道德,走到今天全凭八个字: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她抬起手指,压了压太阳穴:“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帮我理理思路。” 裴恕便帮她梳理:“如果今晚你就想见到智定,跟他谈谈的话,首先要解决的是寺庙门禁问题。这大晚上,我们不好进去吧 ?” 林蔻蔻跟着想了想,说了个名字:“慧言。” 裴恕道:“这个人对你是挺有好感的,而且我好像见到过薛琳那个叫舒甜的助理跟他讲话,应该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对你来说小菜一碟。门禁问题解决,接下来就是见人……等等,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林蔻蔻轻哼:“放心,他是什么作息,住在那片,我门儿清。” 裴恕笑起来:“这你倒知道了。” 林蔻蔻白眼:“我以前喜欢晚上搞事情,不得先打听一下老和尚的情况吗?不然半夜被逮个正着,那不倒霉催的?” 她在这山上,可真没闲着。 裴恕对林蔻蔻的本事算又领教了一分,末了道:“那用什么策略说服呢?你跟智定之仇深似海,我怕他晚上对我们的态度已经有了防备,见面不把你赶出去都是好的了。” 这一点林蔻蔻也发愁。 琢磨了好半天,她目光微闪,道:“其实,也未必没有办法……” 裴恕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蔻蔻没明说,只道:“试试才知道。倒是你,我一会儿去跟智定谈,你难道就在这儿坐着等我消息,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裴恕听出来了,轻笑:“那看来你是有点什么想法?” 林蔻蔻轻轻推开了窗扇,夏夜凉风从山壑里顺着窗缝吹进来,如撩动琴弦一般,拂动了她肩头微卷的长发。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暗昧不明起来。 裴恕一时有些入神地注视着她。 林蔻蔻回过头,冲他一笑:“明天施定青就要上山,咱们不得送点见面礼么?” 虽然裴恕对自己与施定青的旧仇讳莫如深,但他们俩都跟施定青有仇是无比确定的事,岂能坐视自己的仇敌如此轻而易举就挖到张贤呢? 她唇角那抹笑意疏淡而寻常,似与平时无异。 然而裴恕却从那一点弧度里,窥见了她内心深藏的黑暗。 且非常凑巧—— 这种黑暗,他也有。 于是裴恕无声地跟着笑了起来,问:“你想搞他们?” 林蔻蔻回答得异常明确:“当然。” 裴恕于是一手插兜,施施然立在那儿,竟是文绉绉地道了一句:“那裴某人愿听差遣。” 这架势,十足地优雅,十足地绅士。 林蔻蔻却是发现这人身上还有点幽默属性在,于是勾勾手:“那还不附耳过来?” 裴恕静看她两秒,还真凑过去了。 距离拉近,她侧身对着他,微微仰了一点头,在他耳旁说了几句。 裴恕听后,一双幽深的眼瞳瞬间看向了她。 林蔻蔻挑眉:“不行?” 裴恕摇摇头:“不,我只是在想,你林蔻蔻心黑起来,也不遑多让。” 林蔻蔻轻嗤一声:“这算什么心黑?我又没阻挠她挖人,只不过嘛,想要顶级人才自然得付出顶级人才该有的价钱,不放点血怎么对得起她亲自来这一趟?” 裴恕轻叹:“你这是光损人不利己啊。” 林蔻蔻瞥他一眼,一眼就看出了这人虚伪的皮囊下,那一张幸灾乐祸的脸,半点也不留情地拆穿:“可我怎么看你比我都高兴呢?” 裴恕终于不装了,愉悦地笑起来。 清隽的眉目舒展开,便带了一股恣睢随性的洒然。 他凝视林蔻蔻,瞧见她眼含嘲讽,冷淡的面庞却偏因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染上了几分鲜活。 于是他没忍住,亲了她脸颊一下。 林蔻蔻:“……” 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她心里一句“你有病吗”,几乎要脱口而出。只是转眸看他一眼,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林蔻蔻笑了一声,擦了一下脸颊,什么话也没说。 裴恕偷袭完之后,本是想看看她反应,没想到她如此平静,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不爽。 他颇为不满地看着她:“就这?” 林蔻蔻反问:“不然呢?” 裴恕瞧她半晌,气笑了:“不拒绝,不主动,不承诺,不负责——林蔻蔻,你真的是个人渣。”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弱点(我怜悯你,因为你对你的对...) 林蔻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就算这样,你不也愿意送上门来吗?” 裴恕:“……” 话虽不好听,但似乎是事实。 他刚想说“的确”,可一转念才回过神来,问她:“你说谁送上门啊?” 林蔻蔻扫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干脆地转移了话题:“既然今晚就要行动,那现在该做一些准备工作了。” 她完全不接招。 裴恕一口气堵在心里没处撒,只好去工作。 首先是通知歧路那边,mapping之类的暂时不急了,让大家能松口气休息休息;顺便打电话跟孙克诚说自己明天不回去,让他取消原本安排的接机;接下来便取出他们先前就有的张贤的资料,重新研究起来…… 只是一心借由工作泄愤的他,并未发现,那头的林蔻蔻注视了他许久,才无声地一声轻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人渣? 她心里想:给他机会就不错了,竟然还敢嫌弃,挑三拣四?那就当自己是真人渣好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谈感情的时候,林蔻蔻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联系了慧言,搞到了进清泉寺的机会。 晚上九点三十分,她与裴恕离开禅修班,安静地进入寺院后山。 一排排禅房在山林里伫立。 林蔻蔻认得方向,与裴恕兵分两路:裴恕去找张贤,她自己则来到了智定的住处。 普通僧人的住处更靠近寺院外面,像智定这样的已经算是寺内有资历的高僧,所居住的地方更靠里也更安静。 这时间就算是和尚也基本没睡。 林蔻蔻以前大致了解过智定的作息,可没想到,当她站在智定房间门口,却发现无论是门缝里还是窗户上,都漆黑一片,半点光亮没透出。 “这么早就睡了吧?” 不应该啊,距离她被赶下山才过去多久?老和尚的睡眠质量就变得这么好了? 林蔻蔻有些不相信,上前便想敲门。 然而,她手才刚举起来,还没落到门上,身后便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大晚上,林蔻蔻吓了一跳。 她回头就看见老和尚手里提溜着一只大白猫,站在屋檐下,对她虎视眈眈,头皮不免一炸:“智定师父,吓我一跳,我正准备敲门呢。也不干什么,就是上一会走得仓促,都没来得及感谢一下你过去一年的照顾。而且禅修班有些事我是做得过分了一些,这几天回想起来都于心不安,觉得应该好好反省,给你道个歉。” 智定瞅瞅她那看似真诚的笑容,一脸冷漠,不为所动:“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致谢道歉是假,想来挖我是真吧?” 林蔻蔻:“……” 这老和尚脑筋什么时候转这么快了?一下就看破了。 她忽然觉得今晚无功而返的可能性很大。 可没想到,老和尚往前走去,打开了房门,对她道:“进来吧。” 林蔻蔻顿时惊讶,心头一震:竟然愿意请她进去,难道有门儿? 只可惜,智定下一句就浇灭了她的幻想。 在她进门后,他看着她道:“不过你别想了,我是不可能离开清泉寺的。再说了,教培行业要凉,神仙难救,你挖我去也没有用。” 林蔻蔻简直被他搞糊涂了,没忍住问:“那你不想被挖,叫我进去干什么?” 老和尚翻了个白眼:“要不让你进来,把话说清楚,以你的德性,以后一天来骚扰我十遍,我在寺里还怎么低调扫地?” 林蔻蔻:“……” 以前的确没觉得这老和尚高调,可现在听见他说“低调”两个字,怎么愣听出了一股凡尔赛的味道? 门没关上,朝外敞开。 老和尚的住所非常简单,上下两层的跃层结构,下面一层更像会客厅,摆了茶桌茶具,还置了两个书架,上面摆的都是一些学术类的书籍,墙上挂着手抄的佛经。 老和尚进去,就坐在桌边撸猫。 那大白猫看起来跟他十分熟悉,在这屋子里也没有半分不安,异常惬意地趴在桌上。 林蔻蔻看得嘴角一抽:“出家人不是不允许养猫吗?” 老和尚一听迅速抬头,扬了声音:“什么养猫?这是寺院里的猫,我只是带回来看看。你还想举报我吗?” 林蔻蔻:“……” 不过问问反应就这么大,这猫要不是你养的你这么心虚干嘛? 她一番腹诽,心道这老头儿当和尚也不是很老实,但毕竟如今形势比人强,就算是有什么意见也只能憋住。 谁叫智定摇身一变成了目前最合适的候选人呢? 林蔻蔻重新挂上礼貌的微笑:“好,那还是说说正事吧。既然智定师父愿意给我一个谈话的机会,那我就斗胆提问了。之前在饭桌上您断言说教培行业会倒塌,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您敢说这么确定之外,除了有远见卓识,是不是还有什么确定的消息来源呢?” 这是想打听清楚智定的斤两,另外就是再次确认教培行业的趋势。 林蔻蔻自问这番话已经说得不差。 岂料老和尚听后,一脸冷漠:“有没有消息来源都不会告诉你,死了心吧。” 林蔻蔻唇畔的微笑一滞,但还算有心理准备,并未生气,再接再厉:“那你以前在哪家企业工作呢?” 老和尚两眼一闭:“不知道。” 林蔻蔻继续微笑:“以前的工作经历不方便透露,那为什么会来清泉寺,应该能说一点吧?” 老和尚哼一声:“这干你什么事?” 林蔻蔻的笑容已经有一丝裂痕,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好,都不讲。那也没有关系。只是关于教培行业,我还有一些疑惑想请教。像欧美发达国家,在教育上的投入都非常高,按理说国内教培行业的长线发展前景会非常好,国内就算会有政策因素影响,难道就没有一线生机,或者什么新的可能性吗?” 这番话问得很诚恳了,姿态摆得也相当低。 前面老和尚已经拒绝回答过那么多问题,到这儿总不应该再拒绝了吧? 林蔻蔻认为,凡事得有个尺度。 可她万万没想到,智定看她一眼,只问:“我一个庙里扫地念经的,教培行业倒不倒,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家伙…… 这根本是一句“干我屁事”一句“干你屁事”把她所有的问题都堵了回来啊! 林蔻蔻都惊呆了:“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你这叫‘让我进来把话说清楚’?!” 老和尚理直气壮:“你这人怎么听不懂潜台词呢?我那话的意思是把你叫进来,彻底打消你想挖我的念头!” 林蔻蔻:“……” 老和尚淡定地撸着猫:“现在你知道我拒绝你的决心有多坚定了吧?” 林蔻蔻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可我之前听您在禅修班说起教培行业这些乱象的时候,那叫一个义愤填膺。有话说得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您既然有一身的……” 老和尚直接打断了她:“别拿儒家的话来忽悠我。” 林蔻蔻咬牙,换了一套说辞:“那又有另一句话说得好,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方无所求……” 老和尚面无表情:“这是山下那群老牛鼻子的。” 林蔻蔻:“……” 道理都一样你他妈要求怎么这么高!就那么点破道理非要用你们佛家的话来讲吗?! 要不是这山上有派出所,她恐怕已经直接揍他一顿了。 林蔻蔻深吸一口气,强将那即将冒出来的火气摁了回去,逼迫自己露出标准的微笑,终于想起了一句佛家偈语:“那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话都没说完,老和尚已经抬起头来看她。 一双眼里,多少带了几分打量。 林蔻蔻以为这回是投其所好,终于对症下药了。 然而…… 老和尚静默半晌后:“就这?” 林蔻蔻:“……” 智定这一回是正儿八经地打量起她来了,深感不可思议:“你是去年进的禅修班,就算没待够一整年,最起码也是十来个月,在山上过这么长时间,禅修班上那么多堂课!现在想半天,就想出这么一句?” 林蔻蔻:“……” 智定问她:“你上课都干什么去了?梦游吗?” 林蔻蔻:“……” 智定突然想起来了:“哦,我上课的时候,好像就没见过你。” 如果说挖张贤是s级难度,那挖智定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隔着一张茶桌,两双眼睛对上,老和尚看她宛如看死人,林蔻蔻看老和尚已生无可恋—— 风水轮流转,做事果然应该留一线! 早知今日,她就是拿两根火柴棍把眼皮撑起来硬挺在在老和尚的课上,也不溜出去做单! 她还试图挽回一下:“智定师父,你听我说……” 智定一指门:“不用说了你出去吧,反正我的态度你已经很清楚了,明天你们下山我就不送了。” 林蔻蔻连忙摇头:“不不不,我说最后一句——” 智定起身就要赶她:“别废话了,说什么都没用!” 林蔻蔻急道:“就业!教培行业如果大规模崩盘,行业里那些从业者,该怎么办?” 智定脚步一停,看向她。 林蔻蔻便知道,这回对了,迅速把话续上:“全国七十万教培机构,上千万的从业人员,会有多少人一夜之间面临失业?时代要抛弃人,的确不打招呼;可如果我们能预料,难道就不能做点什么,你也不想做点什么吗?” 智定皱起了眉头。 林蔻蔻此时此刻是认真的:“智定师父,我是做猎头的,一路走到今天,见过太多的求职者。也不都是身在高位、动辄出入会所的金领高管,这里面有付不起房租的程序员,有担心房贷断供的普通白领,还有为了不想断交社保而向原公司hr哭着求的……” 有些人离职,是主动,是高升,风光万千; 有些人离职,是被迫,是沉沦,艰辛狼狈。 林蔻蔻一字一句道:“虽然跟您一向不太对付,可我知道你什么样的人。其实禅修班那些人到清泉寺的原因都差不多,要么是混得不如意,过来疗伤;要么是厌倦了外面太世俗的东西,说简单点就是看不惯。智定师父既然也看不惯教培行业的生态,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人,为什么不试试呢?” 智定审视着她,却没回答。 心无慈悲,怎会学佛? 林蔻蔻看出他似乎已经有所动摇,这时却不选择趁胜追击,而是退了一步,竟道:“如果您考虑过后,实在不愿意离开清泉寺,我也不会强求,不会一定要挖您。” 智定有些讶异,因为她的放弃来得似乎有些过快。 他若有所思:“不挖了?” 林蔻蔻道:“是。但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预约您一段时间,我让我们这边的客户董先生过来,亲自请您喝个茶,就聊聊教培行业这点事。” 智定顿时无语:“你这是以退为进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林蔻蔻被人看破也不慌张,只道:“千钟教育也有大几千上万的员工,董先生是投资人,也可以影响公司发展的方向。咳,我想得很简单,您平时都在禅修班给我们上课,这回也大可以给他上一课嘛。” 智定瞅着她:“这不像你的作风。” 林蔻蔻道:“我什么作风您还不知道吗?那我就当您答应了……” 智定傻眼:“什么我就答应了?我还要考虑考虑!” 林蔻蔻问:“那您什么时候考虑完?” 智定道:“明天天亮再说吧,你赶紧给我滚蛋,别在这儿碍眼了,看见你就心烦。” 老和尚不耐烦极了,终于开始赶人。 林蔻蔻打量他神色,笑了一笑,竟就这么起身告辞。 智定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没想到,她人走出去两步,忽然就停了下来,转身面对他,竟道:“智定师父,我先前说想来谢您,是真的。” 智定一愣:“什么?” 林蔻蔻注视着他:“谢谢过去一年来,您在山上的照顾。” 智定那两道乱糟糟的眉毛不由抖了抖:“谁照顾你了?你别胡说八道!” 是个人都知道智定视林蔻蔻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早早将她拔了。 她这话换谁听了都要觉得离谱。 可林蔻蔻镇定自若,慢慢续道:“我在禅修班瞎搞,您要想赶我下山,早就赶了,用不着等到一年后,更用不着跟掐表一样,我竞业期才刚过,就挥着扫帚把我赶下山去,一天也不许我多待。智定师父,我是猎头,不是猪头,这点都看不出来,还在行内混什么?” * 同一时间,裴恕的工作也在推进,但相比起林蔻蔻那边来,显然要简单不少。 没用半小时,他已经从张贤的茶室里出来了。 一手插着兜,神情轻松,唇角边挂着一抹玩味而莫测的笑。 薛琳联系好了施定青那边,深夜前来,正准备跟张贤沟通一下明天见面的细节,没想到刚到茶室外走廊上,就瞧见了裴恕。 这一瞬间,她眉头狠狠一皱。 裴恕看见她,表情却异常轻松,甚至难得主动打了个招呼:“这么晚还找候选人聊天啊,薛顾问真敬业。” 薛琳浑身的警报都拉响了,但身为猎头新人王的骄傲让她强行将这种警惕压了下去,反而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么晚了,裴顾问还来撬墙角,跟我的候选人说话,也很敬业呢。怎么没看见林顾问呢,就失败了一次,不敢来了?” 裴恕眼底淡淡的厌恶又浮了上来。 但同时也忍不住想:林蔻蔻不愧是林蔻蔻,就算是竞业了一年,还是业界标杆。比如这位所谓的“新人王”,张口闭口,不嘲讽她一句就好像浑身不舒服。 他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想。” 薛琳轻嗤一声。 裴恕道:“林蔻蔻是我好几年都没打败过的对手,最后打不过只好邀请她加入,只要她不在眼皮子底下,我肯定会想——她一定是在想什么招数来对付我。你却好像一点也不慌张。” 薛琳冷笑:“慌张?不过都是我手下败将罢了,何况我说过,她清高心软感情用事,不值得我多费心力!” 裴恕挑眉:“清高心软,感情用事……” 从某个角度讲,林蔻蔻是有这种特质。 他跟她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不会不清楚。 只不过…… 裴恕突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她为什么总能赢吗?” 迎上裴恕的目光,薛琳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不舒服。仿佛有什么关键地方被自己漏掉了,然而再怎么仔细想,也无法找寻。 她拧眉盯着他,没说话。 裴恕只淡淡扔下一句:“弱点才是她最大的优势。我怜悯你,因为你对你的对手一无所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前夜(坑金主,我们是一流的。...) “怎么样?” 夜晚的山顶,寂无行人,只有一轮旷月高挂。 裴恕站在清泉寺门口的台阶下等待,不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回头望去,便看见了林蔻蔻的身影。 他道:“张贤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林蔻蔻笑一声点头:“也是,对他有益无害的事,没道理不答应。” 裴恕问:“你那边呢?” 林蔻蔻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犹豫了一下,才道:“应该算顺利吧……” 裴恕略略挑眉:“应该?” 林蔻蔻瞬间回想了刚才的场面—— 当她揭穿智定老和尚其实是为了她好时,老和尚那表情简直像是被人扒光了遮羞布,一张老脸都有点发红,十分恼怒,立刻要撵她出去。 台词都还没念完呢,岂能这么容易就走? 于是她把门框一扒,硬赖着,说完了剩下的话:“这单case是我复出后真正的第一仗,不赢怎么能对得起您掐点撵我下山的一番苦心呢?所以您看我明天就安排董天海来见您可以不?” 老和尚眉毛都要被她气竖了,就一个字:“滚!” 林蔻蔻终于圆润地滚了。 她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裴恕静默了片刻,本来想奚落她“你管这叫‘顺利’”,然而待得话要出口时,心头突地一跳:“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你跟智定约了明天让董天海去见他?!” 林蔻蔻笑眯眯道:“对啊,怎么了?” 裴恕整个人都不好了,摸出手机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便用一种看禽兽的眼神看向林蔻蔻:“你认真的?” 林蔻蔻假作不懂:“有什么问题吗?” 裴恕眼皮狂跳,瞬间觉得自己怕不是听错了:“现在已经半夜十一点了,距离明天就一个小时!你还约定了明天见面?我们现在连董天海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他从上海飞过来,加上辗转的行程也得最起码四个小时才能到山下,上山的时间另算。除非他坐明天天没亮的早班机过来,不然根本不可能赶得上。而我,必须现在打电话通知他——” 林蔻蔻道:“那就打啊。” 裴恕:“……” 他终于抬起头来,把林蔻蔻这张漂亮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总算看出来,这眼角眉梢,唇畔鼻尖,满满写的都是“幸灾乐祸”四个字! 好家伙…… 他深吸一口气:“林蔻蔻,你是故意的。” 林蔻蔻假模假样轻叹一声,仿佛十分无辜:“哎呀,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智定老和尚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总不会觉得他请愿下山去董天海那边面试吧?再说了,明天施定青就要来见张贤,董天海要不来,那岂不是落于人后了?我这也是考虑过的嘛。要怪就怪施定青吧,谁让她跟薛琳这么拼呢……” 裴恕听得血压噌噌上来:“你——” 林蔻蔻只把手一摊:“难道这世界只允许老板忽悠我们打工人内卷,不许我们打工人抓住机会逼老板内卷一把吗?才十一点钟,接个电话怎么了,能猝死不成?” 裴恕:“……” 林蔻蔻哼一声,轻飘飘瞄他一眼:“反正爸爸我这两天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我这又是加班又是熬夜,他一个客户坐享其成,现在让他赶赶行程来见候选人怎么了?” 裴恕:“……” 无话可说,叹为观止! 林蔻蔻还没算完,甚至抬抬下巴示意他:“愣着干什么,赶紧打啊。” 裴恕差点没气得拿手机砸她:“你知不知道我们拿的是谁的酬劳?客户就是上帝!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也就罢了,都半夜十一点了,人都差不多睡了,这时候打过去礼貌吗?这不符合职业道德!” 林蔻蔻诧异:“你竟然会遵守职业道德?” 裴恕冷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林蔻蔻静静看着他。 然后便见裴恕拿起了手机,划开通讯录界面,调出一串号码。 林蔻蔻一抬眉,问:“不是说这时间给客户打电话不礼貌,不符合职业道德?” 裴恕“哦”一声,淡淡道:“没事,我给他秘书打。” 林蔻蔻:“……” 这跟打给董天海本人有什么区别?还多祸害一个。 姓裴的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前装得还挺像样! 电话拨出,很快通了。 也不知是董天海哪位倒霉的秘书接了起来,听裴恕讲完大概情况后,就陷入了静默。 好半晌后,才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跟裴恕重新确认:“裴顾问的意思是,您找到了一个可能合适的人选,但要董先生亲自去一趟,而且必须是在明天就赶到?” 裴恕淡定地道:“对。” 电话那头静寂无声。 裴恕将自己这边的声音静音掉,转头对林蔻蔻道:“你信不信他那边静音掉了正在骂我?” 林蔻蔻原本就在憋笑,现在笑得更厉害了。 还好没过多久,电话那边又有了声音。 那名秘书声音平稳,情绪似乎也没有大问题:“好的,我明白了。不过这和董先生原本的行程有冲突,我没办法直接给您回复,需要先请示过他,还请您稍等。” 然后电话才挂断。 裴恕就拿着手机等,问林蔻蔻:“你猜一会儿是谁打电话过来?” 林蔻蔻笑:“这还用猜?” 过了没十分钟,刚才的号码就回拨过来。 然而一接通,却是董天海愤怒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你没征询我同意,私自去接触张贤,搞得现在新闻满天飞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我明天赶到那边去见人?裴恕,你现在做事这么没有分寸感了吗?” 裴恕瞅了林蔻蔻一眼。 林蔻蔻嚣张地向他一摊手。 裴恕无语,收回目光道:“张贤的事是我们考虑不妥,不过这次物色的人才的确很不一样。他是不会自己下山的,您如果不来就会错过。而且我和林顾问的意见都很一致,强烈希望您有时间的话一定来一趟。” 董天海年纪大了,觉也渐渐少起来,今天好不容易早早就躺下睡了。可谁想眼睛还没闭上十分钟,就被管家叫了起来。 出来一看,秘书一脸为难地站在外头。 他吓一跳,张口便问是明天大盘要崩了还是基金交易出了什么纰漏,结果,就这? 董天海问:“我去见了这候选人就一定能成?” 裴恕道:“这不敢保证。” 董天海立刻感觉自己脑门儿顶上有根筋突突跳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崩断:“那我岂不是还有可能白跑一趟?你要没别的理由,我不可能答应你。” 裴恕镇定道:“施定青明天也会上山。” 董天海那头顿时一静。 裴恕于是又加一剂猛料:“而且除了目标候选人之外,我们也约了张贤,明天如果您能来,可以见一面。” 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传来。 静夜的风里,林蔻蔻就站在裴恕身边,与他一道揣度着此时此刻电话那头董天海微妙的情绪。 过了约莫半分钟,董天海考虑好了。 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道:“好,明天我会到,具体时间行程我秘书会跟你们同步。” 电话挂断。 裴恕看着手机,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 林蔻蔻轻哼一声,揶揄道:“我看你坑金主也是面不改色,干得很熟练嘛。” 裴恕谦逊道:“近墨者黑,还要感谢林顾问的熏染才是。我这比起你跟冯清谈的那一次,可‘礼貌’多了。” 至少董天海是被说服的。 上回林蔻蔻对冯清,就差没把“威胁”两个字刻脑门儿上。 他与林蔻蔻一道走在回禅修班的路上,想了一会儿,却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董天海对张贤的态度,比较奇怪。” 林蔻蔻抄着手走路,回想了一下,道:“是有点奇怪。我们挖张贤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他不可能不知道,却一直没有人来跟我们联系询问情况。那就可以说,董天海默许这件事发生。难道他对张贤也有期待,认为这个人还有挖回去的重新合作的可能?” 裴恕转头看向她。 林蔻蔻也正好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刻,他们的想法一般无二。 裴恕道:“如果董天海真抱着这种想法来,可能要失望而归了。” 林蔻蔻道:“明天就知道了。” 通往禅修班的小道上没有多少盏路灯,多少显得有些昏暗。然而霜白的月亮挂在天上,却照得附近一片发白。 两人都举目望向墨蓝的天幕。 远山在天幕下逶迤,下方城市的灯火犹如在刷在漆黑纸页上的一片金粉,隐约闪烁。 山下度假酒店的某间套房,服务生推着夜宵的餐车进来,雪白的餐布上还放着一杯扔了枚青橄榄的马天尼酒。 外面露台上的人闻声回头。 服务生礼貌地奉上单据:“施女士,您的餐品都已备齐,请您签字。” 从外面走回来的女人,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修身的长裙,眼角虽已有了不少细细的纹路,一举一动却依旧带着赏心悦目的优雅。 她接过单据签了字,笑着请他挂房账。 然后忽然问了一句:“你们酒店的套房都在这一层吗?我看隔音效果挺一般,晚上不会很吵吧?” 服务生一怔,笑着回道:“是在这一层。不过您放心,隔得挺远的,而且那两位客人这几天好像都在山上,不在酒店,晚上应该很安静。” 都在山上吗? 施定青淡淡一笑,道了谢。 服务生惊讶于她远超于一般人的优雅和礼貌,竟都有点不好意思,又说如果吵的话可以联系前台再换房,这才拿了单据出去。 门关上时,施定青脸上的笑意便退干净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端起那杯马天尼,喝了一口,视线却穿过露台飘起的纱帘,看向了漆黑静寂的山顶。 距离天亮,只剩五小时。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等人(你们也等人吗?...) 天亮后,就是见分晓的时候,林蔻蔻跟裴恕回到禅修班的房间里,便关起门来抓紧时间睡觉。 一晃便是第二天上午。 清泉寺这边尚且还算平静,远在上海的歧路,却是险些炸开了锅。 自从昨天歧路与途瑞争单交锋的消息传出之后,整个行业内遍布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难免对歧路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 尤其是合伙人裴恕、准合伙人林蔻蔻亲自出马,联手都未能打赢薛琳这一点,更是动摇了一些和歧路合作不深、相互不够信任的客户,让他们对接下来的合作充满怀疑。 更有外面的同行公司,趁机抢夺歧路的订单和客户。 其中以薛琳所在的途瑞和与林蔻蔻本就有仇的航向,下手最狠,几乎是瞄准了专门跟他们对着干。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就有十多个原本在谈的歧路客户表示要慎重考虑,延缓或者取消了合同的签订。 其中最憋屈的是袁增喜。 好不容易跟了林蔻蔻,在其指导下掌握了一些专业猎头的技能,经过长达一周的努力谈来了自己的第一单,大早上带着合同去客户公司签订。 可没想到,到那边之后在会议室坐了一个多钟头的冷板凳,竟被告知合同的签订取消,他们决定跟另外两家公司合作—— 不是别家,正是途瑞和航向。 袁增喜一抬头,就看见他们的人趾高气昂进来,还对他一番奚落,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回了公司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责斥这两家竟然联起手来对付他们,简直不要脸。 孙克诚对这种局面倒是已有预料,一点也不慌。 只是节奏仍旧比他预想的要快。 这才第二天,途瑞就已经要跟航向联手对付歧路,那其他人还能忍得住吗? 下午一点半,猎协那边将有一场re大会的会前筹备会,歧路作为猎协的会员公司之一,理当列席。 孙克诚作为歧路的公司代表前往。 筹备会在猎协的一间会议室里举行,他提前了几分钟到。 四十多张方桌拼成一个方形,上面是猎协领导们坐,左手边的几个位置则是猎协理事会成员的,此时早已坐了以黎国永为首的四大猎头公司的四位金牌猎头,以及航向的副总程冀。 其他位置则是留给普通的猎头协会会员的,此时早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大家相熟的都在聊天。 只是当孙克诚进来,坐在了摆着“歧路猎头”几个字桌签的位置上时,周围突然就安静了。 各色的目光齐齐汇聚而来。 有探寻,有嘲讽,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平时裴恕从不出席这些场合,有什么会议、沙龙需要公司有人出面的,全都扔给孙克诚,这么多年下来,孙克诚早就练就了一颗金刚心,遇到什么事都不慌,只当自己是个应酬的工具人。 开会嘛,划水就是了。 尽管这次情况似乎有些特殊,众人目光也十分明显,但他坐下后,权当没看见,笑呵呵地跟大家打招呼。 白蓝代表嘉新来,看见孙克诚,就想起裴恕,想起去了歧路的林蔻蔻,没忍住冷哼一声,移开了目光; 同辉国际的eric wu多少有点社交牛逼症,热情地回应着孙克诚; 锐方的黎国永向来城府深,也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却不说话; 至于途瑞的陆涛声,只是看了孙克诚一眼,略略点头示意—— 他虽然跟薛琳不对付,平时也是个老好人,但途瑞毕竟是他效命十多年的公司,关键时刻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偏向旁人。 甚至孙克诚清楚,这次途瑞针对歧路的围剿,背后就有陆涛声操纵的痕迹。 猎场如战场,哪儿来那么多朋友? 他倒也不介意。 只是座中也并不总是跟这四家一样,要端点顶尖猎头公司的姿态,像程冀这种代表航向来的,与林蔻蔻仇怨深重,岂能不抓住机会落井下石一番? 看着孙克诚坐下,他便笑了:“孙总今天竟然还有心情来,可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孙克诚假装听不懂:“马上就要举办大会了,这是行业盛事,我怎么会没有心情来呢?” 程冀笑里藏刀:“我听说最近裴顾问不太顺利啊。” 孙克诚一番思索:“有吗?这他都没告诉我啊,您消息竟然比我还灵通……” 裴恕是真没主动跟他说过清泉寺那边的进展。 孙克诚也不需要知道。 他们俩已经不是合作第一年了,对彼此的信任早已成为一种习惯。裴恕要做的是努力将公司的损失降到最低,尽快交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孙克诚要做的则是稳住的公司的局面,当一枚合格的定海神针。 只是他这番话,落入程冀耳中,难免带上几分嘲讽,让他微微冷笑一声,道:“唉,怪就怪太巧了,你说你们怎么就挖了林蔻蔻过去?她是我们施总一手栽培出来的,简直了如指掌,裴顾问带着她想赢的确不太容易……” 偌大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悄悄竖着耳朵。 在听见那句“她是施总一手栽培出来的”时,众人都转头去悄悄打量孙克诚脸色。 这话说得可不算好听—— 林蔻蔻离开航向,去到歧路,现在却似乎要败于施定青之手,岂不就是那孙猴子,筋斗云再怎么翻也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明着是为裴恕惋惜,暗的却是既骂了林蔻蔻忘本,也骂她本事不够拖累旁人。 白蓝立刻皱眉,嫌恶地看了程冀一眼。 其他人都不作声。 孙克诚虽然参加的会议多,但因为歧路向来不跟其他猎头公司拉帮结派,独来独往,所以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比较偏向和事佬做派,常说一些乍听正确,细想没有半点用的套话。 这次,似乎也不例外。 他竟没生气,还附和起来:“是太巧了,谁想到还能和老东家撞上呢?不过我们竭诚邀请林顾问加入,也是事出有因……” 程冀听前半段还忍不住得意地笑,听着后半截忽然皱了眉,觉得他话里有话了。 紧接着,便听孙克诚笑呵呵地道:“毕竟两年前,贵公司跟我们歧路竞争进入猎协理事会的席位,那时林顾问还在航向,全靠她一手推动,在各项评比里都胜过我们一筹,又连续拿了两届的金飞贼,今天您才能坐在这儿,我才会坐在这儿。” 说着,他指了指程冀所坐的位置,又指了指自己所坐的位置。 一个在上首左侧,是理事会成员的席位; 一个陪居下方,是猎协普通会员的席位。 程冀脸色一变,一拍桌就站了起来:“孙克诚你阴阳怪气什么!” 孙克诚笑笑,还是一副老好人样。 只是那话里的锋芒终究没盖住:“说说事实罢了,航向的江山不都公认是林顾问打下来的,您现在坐的位置以前也一直都是林顾问坐的位置,怎么能叫阴阳怪气呢?程总,你就是太多心啦。” 两年前这间会议室里,林蔻蔻舌战群雄,力压歧路,突破重重阻碍,为航向争得了理事会的席位,让航向从此成为猎协五大理事之一,对协会各项事务都有一票否决权,声势直追四大顶尖猎头公司。 在此之前,都是裴恕在跟林蔻蔻唱对台戏,孙克诚知道她厉害,却不知她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直到那一次,“林蔻蔻”三个字才一下变得真实起来。 从此以后,在孙克诚心里,这个名字便与“力量”“热忱”“顶峰”等词汇挂上了钩,而“假如林蔻蔻能加入歧路就好了”的想法,也是在那时就如种子一般悄然埋下,直到林蔻蔻被航向开除,竞业一年,孙克诚立刻抓住机会出了手,终于得偿所愿。 以前大家是仇敌也就罢了,现在林蔻蔻进了歧路就是歧路的人,孙克诚怎会容许程冀肆意诋毁? 一番话,四两拨千斤。 来开会的人里大部分都是经历过两年前理事会推举的场面的,这时想起来,再看程冀,难免给这人贴上了“鸠占鹊巢”的标签,眼神多少带着点异样。 程冀嘲讽不成,反被人将了一军,一张脸顿时黑沉如水。 只是这是协会主席陈志山带着人从外面进来,他有火也不好发作。 于是忽然一扯嘴角,只冷笑一声:“反正昨天我们施总已经出发,要亲自去见候选人了,谁胜谁负很快就见分晓!” 孙克诚微微一笑:“我也是这样想。” 这架势看起来也是成竹在胸,众人难免都有些不解。 程冀只当他是死鸭子嘴硬,也不理会。 但座中总有些人消息灵通不说,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比如锐方某一头老狐狸,听完双方这一顿你来我往的交锋后,眼看着争端便要平息,老神在在地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来喝了一口,笑眯眯地爆了一记猛料:“我听人说,董天海先生推掉了原本要参加的会议,今天一大早也乘航班去了北省呢。” 整个会议室,顿时一片哗然。 孙克诚却是皱眉看向黎国永:这个人知道得多也就罢了,怎么还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来,生怕知道的人少了? * “董天海今早去清泉寺的消息好像走漏了,黎国永知道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无心开会……” 裴恕一觉睡醒才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孙克诚发来的消息。 他虽然从不去混什么会议,有应酬都推给了孙克诚,但黎国永是什么作风他还是清楚的。 锦上添花他小心谨慎,落井下石他争先恐后。 无论最终歧路和途瑞哪家赢,总有一方会落败,那么自然是消息传得越开,落败的那家越惨,隔岸观火的同行们自然越是有机可趁。 老狐狸肚子里就没装二两好水! 裴恕随便回了一句“别管他”,略作洗漱就出了门,跟林蔻蔻会合。 董天海虽然有私人飞机,但临时申请航线来不及,所以买的是早班机商务舱,上午十点左右落地,这个时间应该正好上山。 两人直接下楼准备出去接人。 只是没想到,冤家路窄,才到楼下,就撞见薛琳。 薛琳一见他们,不由一愣,大为诧异:“你们不应该已经下山了吗?” 她突然想起了昨天去找张贤时在门口遇到裴恕,一种不安的感觉,顿时萦绕起来,让她皱紧了眉头。 裴恕笑笑看她。 林蔻蔻刚睡醒没多久,还是一身慵懒,站在初夏的熏风里伸了个懒腰,倒是一副友善的口吻:“啊,这几天太累,一不小心睡过头了,就干脆改签了航班,晚点再回去。” 睡过头? 薛琳盯着她那张没有化妆也白生生的脸,愣是瞧不出太多端倪。 林蔻蔻从来是个大忽悠,张嘴也没几句实话,撒谎是家常便饭,哪儿能被她看出来? 但薛琳凭借自己的直觉,认为事情不太对。 只是这时候施定青已经快到山上了,她要赶着去迎接,也不好在这里浪费时间,所以并未深究,轻哼一声:“留下来看看热闹也挺好。” 说完她叫了舒甜便走。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蔻蔻跟裴恕两个人,竟然也跟在她们后面走。 薛琳感觉不舒服了:“你们跟着我们干什么?” 林蔻蔻揣着手一脸迷惑:“去前山不都走这条路吗?” 薛琳拧眉,心中疑窦丛生。 只是她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出了什么纰漏—— 毕竟昨晚虽然偶遇裴恕,但和张贤那边的沟通没有任何问题,各种事情都答应得好好的。这个级别的人了,总不至于再放人鸽子,说话不算话吧? 所以她虽有疑虑,却只能按下。 然后顺着山路,走到缆车站点外面,驻足等待。 薛琳心想,到这儿,这两人总该消停了吧? 结果转头一看,林蔻蔻跟裴恕,一个揣着手,一个抱着臂,也在她边上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在她看过去时,两人甚至还冲她笑了一笑。 薛琳只觉背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那种极致的不对劲的预感,如一只大手,将她整个人攫住,让她声音彻底寒了下来,冷声质问:“我在这儿等人,你们也等人吗?” 林蔻蔻微微一笑:“当然,我们陪你一块儿等。” 薛琳:???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齐聚清泉寺(胜负没那么容易见分晓,是...) 他们连候选人都没一个,要在这里等什么人? 薛琳差点没被林蔻蔻这句梗得一口气上不来。 但她完全猜不透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多少有些打鼓,有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好憋了下来,拧着眉头冷视二人。 缆车站点修建在山顶一脚,远远能瞧见一辆辆缆车顺着缆绳,穿过山间涌动的云雾,滑入缆车站内。 游人络绎,进进出出。 他们这两边四个人面对面站着,看似很近,但实则泾渭分明,尤其是薛琳表情不好看,几个人容貌又分外扎眼,倒是引得路过的游人都要忍不住向他们多看几眼。 林蔻蔻一扫都市里那种过于紧绷的精英范儿,穿得一身休闲散漫,整个人的状态也显得分外松弛。 毕竟到现在,他们能在这座山上做的努力都已经做完了。 人事已尽,剩下看天。 她对结果反而没有薛琳那么在意,甚至还能分出闲心调侃她两句:“不是你说今天施定青要来,还替我们惋惜说我们下山太早见不到吗?我们这叫‘从善如流’,薛顾问大可不必这么如临大敌么。” 薛琳只道:“怕就怕有些人包藏祸心,自己拿不到候选人,要伺机从中破坏。” 林蔻蔻顿时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还别说,他们真就这么打算。 她下意识向裴恕看了一眼,想笑上一笑,可一转头才发现,这人嘴角虽然还带着点笑,但一双眼却眺望着远处空中那些行进中的缆车,深邃的瞳孔里并无笑意,情绪难辨,似乎是出了神。 林蔻蔻正待要问。 但这时站在最角落里一直注视着出站人群的舒甜,忽然叫了一声:“薛总监!” 薛琳一震,抬头向前看去,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前方出站口走出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 虽然上了一点年纪,但米白的长风衣配上那轻轻摘下太阳镜的动作,仍旧衬得她气质不俗,举手投足间赫然一副不失优雅的利落干练。 不是施定青又是谁? 见到她人来,薛琳心就定了。 就算林蔻蔻还藏着花样,在施定青面前又能耍到哪里去呢? 她带着舒甜迎了上去:“施总,一路上来还顺利吧?我这边都安排好了……” 施定青却没回应,目光竟直直越过了薛琳,投向她身后。 那是林蔻蔻与裴恕所在的位置。 两人都站在原地,没往前走半步。 双方目光,隔空碰在一起。 山上午后的日光,已经带着一点初夏的暑气。 林蔻蔻一身闲然,抱臂而立,在看见施定青的身影时,竟然有一丝恍惚—— 一年时间过去,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仍旧和从前一样,仿佛在任何时候都从容冷静,优雅光鲜。 这就是她大学时感激的老师,工作后信任的伙伴,也是一年前漠视她反对卖掉公司,套现几个亿后,冷酷将她开除的航向掌舵人…… 有手段,有城府。 只是也太会伪装,以至于她替此人卖命多年,直到被开除的那一天,才知道自己不过一介被人忽悠的打工仔,什么师生情谊都是说得好听骗骗她罢了! 时隔一年,故人重逢。 只是施定青没有主动打招呼。 林蔻蔻看她一眼后,竟也移开了目光,转头就扬起了笑脸直朝着施定青身后挥了挥手:“董先生,还以为要等您一阵呢,没想到这么早就到了,辛苦辛苦啊。” 这一瞬间,施定青神情尚算平静,薛琳却是表情大变! 董先生? 这三个字出来时,她脑袋里简直“嗡”的一声,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随着林蔻蔻挥手的方向,往施定青身后一看,整个人便跟被定住了一样,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没忍住呢喃一声:“怎么可能……” 先前林蔻蔻那句“陪你一块儿等”竟不作假! 真的是董天海! 那位多次登上杂志报纸的金融巨鳄。 只是他本人看上去并没有杂志硬照上那么挺拔有气场,原本手里的文明杖换成了一根登山杖,上了年纪的身材看上去甚至带了一点干瘪,一张原该不怒自威的脸上不知为什么满是恹恹的烦躁,仿佛没睡好似的,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意。 董天海身后跟着保镖。 施定青边上带着助理。 双方几乎是前后脚从缆车站点里出来,很显然在路上早已经打过了照面,甚至相互已经寒暄过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此时听见林蔻蔻那热情洋溢的一声招呼,董天海黑着一张脸走过来,咬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黑心算盘!昨晚上那通电话是你指使着打的吧?” 裴恕不动如山。 林蔻蔻讪讪一笑,完全不接话,只问:“你看着气色不太好啊,是昨晚上没睡好?” 董天海就差没把登山杖砸她脑袋上了:睡得好个屁!今天还一大早起来赶飞机,一路劳顿,上个山还得走一段路,差点没要了他的老命! 他冷冷道:“林蔻蔻,我告诉你,这回你要让我空着手回去,别管你在哪家公司,我保管让你在这行混不下去!” 林蔻蔻小声问:“您人脉有这么广?” 董天海瞬间气结。 林蔻蔻连忙道:“放心,我们也准备好了,就等您上山呢。” 旁边的薛琳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任是她原本再有信心,此时见了董天海本人上山来,也不免心头打鼓,没忍住问:“你们找到了候选人?” 林蔻蔻一笑:“三条腿的□□难找,找个两条腿的候选人还不简单么?” 裴恕站她边上,淡淡道:“你们能找到,我们当然也能。” 薛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除了张贤之外,他们还能找谁当候选人—— 难道张贤真的出尔反尔,这一单会出变数? 一念及此,她脸色已然铁青,抿直了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施定青,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目光从林蔻蔻身上,移到了裴恕身上,只道:“没想到,还真有看见你们两个联合起来对付我的一天。” 林蔻蔻只是打量她,不说话。 裴恕两手插兜,唇角却浮出了一抹讽意:“多行不义必自毙,施总走惯夜路的人,原来也怕鬼叫门。” 说到“施总”二字的时候,咬字稍微重了那么一些,听上去似乎带着点别有用心的阴郁刻毒。 林蔻蔻听了出来。 然而她单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施定青听了这句,面色却是稍稍沉了下来,转头对林蔻蔻道:“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她言谈之间,与裴恕虽不对付,却似乎格外熟稔。 林蔻蔻皱了眉,只道:“托施总的福,竞业一年,刚回行业,加入歧路,寄人篱下,处得好不敢说,勉强能联手对付对付共同的敌人罢了。” 施定青笑了一声:“世间破镜难重圆,还是得看这次运气到底眷顾谁,是吧,董先生?” 董天海也回了一笑:“是啊,不过我运气一向也不差。” 时势造英雄,运气太差哪儿能有如今的地位? 两人说话都是分外礼貌,言辞间的较量却是谁也不让。 气氛一时凝滞。 周遭人来人往,这立场相对的几人之间却是一片安静。 末了还是林蔻蔻看着这场面,竟生出了一点难言的厌倦与乏味,看了一眼时间,哂笑着提醒:“约的时间快到了,我看大家如果有旧的话,不如结束后再叙?” 双方这才作罢。 薛琳被林蔻蔻摆了一道,在作为客户的施定青面前丢了一回脸,心中怨愤,此时只冷哼一声,当先带着施定青往清泉寺方向走去。 林蔻蔻跟裴恕都不着急,两人引着董天海,慢吞吞跟在后面。 薛琳初时在跟施定青说话,还未察觉。 但舒甜走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在发现林蔻蔻等人的方向跟她们完全相同时,不免暗惊,上前去低声提醒了薛琳一声。 薛琳一回头就看见这两人阴魂不散,简直跟刚才去缆车站点等人时一模一样! 愤怒之余,浮上来的竟是一种道不明的恐惧。 那种不祥的预感,重新回到心头。 ——张贤那边,恐怕真有变数。 她阴沉着脸,带施定青走到茶室前面。 门边上就站着慧言。 薛琳其实已经对张贤生出了莫大的怀疑和不满,此时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无事模样,礼貌微笑:“张贤先生在吧?我们跟他约过今天下午见面。” 慧言也十分礼貌地合十为礼,道:“慧贤师兄在。但……” 他声音停滞,面上忽然出现了几分为难,竟是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薛琳身后,同样已经站在走廊上等候的林蔻蔻一行人。 然后道:“师兄说,如果董先生来了,先见董先生。” “什么?!” 这一瞬间,别说是薛琳,就算是她身旁从始至终都镇定从容的施定青,也禁不住面色微变。 先前说得好好的,现在竟要先见董天海? 凭什么?! 薛琳简直像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林蔻蔻。 林蔻蔻只抄着手,表情平淡地笑:“人的念头千变万化,运气这东西也虚无缥缈,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未必见分晓。二位觉得呢?”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断过往(我给了航向多少,以后就会...) 这话分明是对着施定青先前提及“运气”那一句说的。 看似轻飘飘,却分外扎人。 昔日师生,今日仇敌,就这么站在张贤的茶室门口,隔着这一段不远的距离对望,表情一个比一个平静,眼神却是一个比一个瘆人。 在场之人多少都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见了这情况不敢轻易开口。 舒甜明显没见过太多大场面,有些紧张。 薛琳也表情凝重。 唯独裴恕,打从刚才一路过来,就一直是一副轻松的神态,此时左右一看,只轻笑一声,竟站在边上问林蔻蔻:“要不我带着董先生先进去聊聊,你在外头跟老东家叙叙旧?” 林蔻蔻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顿时心领神会,道:“也好。怎么说也是我待了一年多的地方,又是老东家,把人晾在外面多少有些不礼貌。你先去吧,我陪施总聊聊。” 到了客户亲自来见候选人这一步,基本跟面试没差了。 猎头顾问在不在都不影响最终结果。 她对董天海跟张贤的事兴趣不大,但留在外面搞施定青的心态,想必有些意思。 裴恕于是道:“那我先进去。” 林蔻蔻挑眉笑问:“你不也留下来叙叙旧?” 她对裴恕跟施定青的关系非常好奇。 可惜裴恕不上当,先看她一眼,再看施定青一眼,唇畔笑意未变,声音也无丝毫波动:“这就不了,我这人不识趣,一向不爱跟人叙旧。” 施定青回视着他。 他却不再多看一眼,径直跟慧言打过招呼,与董天海说了两句,便一道进入了茶室。 一扇门关上,将里外隔开。 施定青站在外头,表情莫测。 此时此刻的场面,又岂是“尴尬”二字能形容? 原本信心满满叫了施定青上山来的薛琳,被当场打脸,竟让自己的客户跟自己一块儿在外面坐冷板凳,让对手看了笑话;原本山穷水尽,已经被张贤明确拒绝过的林蔻蔻、裴恕,却是带着昔日与张贤有过节的董天海,大摇大摆,被当成了座上宾。 局面的倒转,如此令人猝不及防。 林蔻蔻心情不错:“董先生跟张贤也有好些年没见面了,又是昔日的合作伙伴,想必有不少话要聊,几位要不还是找个地方先坐坐吧?要是站这外头,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薛琳第一个反应过来:“你跟张贤谈了什么条件?他跟董天海之间的恩怨那么深,怎么可能会真考虑去千钟教育?” 林蔻蔻自顾自走到走廊下面的石桌旁坐下,慵懒地眯起眼睛来晒太阳,只拉长了声音道:“恩怨在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薛顾问问出这种话来,实在是不应该啊。你不都说了,我最大的缺点是感情用事,不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吗?张贤作为我们双方都相中的最佳候选人,撇开情感因素,只考虑利益,不才正常吗?” 董天海毕竟是资本大鳄,能撬动的资源无数;施定青再厉害,也不过是条刚进入池塘的小鱼。 何况千钟教育和学海教育本来就各有优劣。 但凡换个候选人来挑,都是董天海的胜算更大。 林蔻蔻说完,薛琳的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 但施定青反而恢复了从容,目光一闪,竟然也笑了,踱步而来,坐到了林蔻蔻面前,轻叹道:“你还是这么喜欢玩心理战术。” 林蔻蔻挑眉,不接话。 施定青的头脑却无比清醒:“张贤既然答应了要跟我面谈,就代表他对我有兴趣;假如他对我这边意向不大,反而会对我礼遇有加,免得回头拒绝我时闹得太尴尬太难看,彻底得罪别人。但他现在一副完全不怕得罪我的样子,我反倒放心了。” 薛琳顿时讶然,有些诧异地看向施定青。 林蔻蔻却一点也不惊讶:“所以?” 施定青平静道:“面试其实是客户跟候选人的双向筛选,这会儿我如果小肚鸡肠,转身就走,显然并不是一个有器量的老板。他在考验我,也是在告诉我——他的价值远超一般候选人,给我一个下马威。” 薛琳听到这里,眉头已然紧蹙:早在张贤当初同时见她跟林蔻蔻时,她就知道这人多少有点自持身份、待价而沽的意思,所以才专门打了电话请施定青亲自前来,给足了张贤面子。可万万没料到,听施定青这意思,他现在竟然还在抬自己身价?! 突然间,一股说不出的火气冒了上来。 她目光如电射向林蔻蔻,发现她在听施定青这番话时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再联想起昨晚在张贤茶室门口遇到裴恕,忽然间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都明白了。 薛琳咬牙道:“是你们,是你们故意给张贤递台阶,甚至主动帮他抬身价!” 林蔻蔻赞赏地看着她:“你竟然能想明白啊。我还以为要等当了冤大头,你才能反应过来呢。” 薛琳气急:“林蔻蔻,你——” 施定青的表情也微微冷了下来,伸手示意薛琳闭嘴,只注视着林蔻蔻:“你这样损人不利己,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蔻蔻笑了:“以前也觉得没意思,但现在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坑人有意思呢? 同一件商品,价值不变,但在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价格却能天差地别! 而施定青既是她和裴恕的对手,也是董天海的对手。 削弱对手,就等于增强自己。 更何况…… 林蔻蔻搭下眼帘,忽然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对施定青道:“你就没有想过,张贤为什么也愿意冒着得罪你这个未来东家的风险,跟我们联起手演这一出吗?” 施定青看向她。 林蔻蔻唇角一扯,顿时笑了,无比愉悦:“我猜,他早就拟好了自己的心理价位,就等你送上门来,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想漫天要价的,根本没必要折腾这一出。 但凡他折腾了,只能证明一件事—— 张贤想要的,必定是能叫施定青狠狠吐上一口血的天价! 施定青眼角终于微微抽搐了一下,道:“你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愿意配合他。” 林蔻蔻摇摇手指:“不,准确地说,是我们主动找了他,提出了这个方案。” 薛琳已经听得要骂人了。 施定青道:“看来你现在是真的恨我。” 林蔻蔻不置可否,却是轻飘飘地一笑:“你说笑了。我不会忘记,您是我的老师,也对我有恩。当年我家里出事,要不是有您帮忙,说不定要被迫休学呢。” 说到这儿,她神情淡了几许,有种因忆及往事而起的缥缈。 施定青也静了一静,没有接话。 只是林蔻蔻很快就从回忆的情绪里脱了出来,仿佛对那段过往已不剩下多少留念,只道:“我这个人,总是记恩的。不然,你当初让人把那份竞业协议摆我面前,我也不会签。你说是吧?” 薛琳听到这里,心头猛地一跳。 要知道林蔻蔻当初是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的航向,且她本人就是行内顶尖的资深猎头,有关竞业协议的种种弊端她不可能不清楚。 成熟的猎头有一万种手段避开竞业协议。 可林蔻蔻被航向开除,竟不声不响签了下来,还从此销声匿迹一整年,在业内着实引起了一番讨论。 那时薛琳才刚入行不久,对此印象深刻。 现在看来,林蔻蔻肯签竞业协议,竟然是因为顾及与施定青之间的私人情义,念着施定青早年的旧恩? 她顿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林蔻蔻。 然而林蔻蔻表情平淡,续道:“可惜,这一年的时间你没利用好,航向好像大不如前了呢。” 施定青道:“程冀跟顾向东的确不堪大用。” 林蔻蔻往她伤口上撒盐:“贺闯现在好像也走了吧?那就没几个人能用了……” 施定青却探究地望着她:“看我过得不好,你好像能舒服一些。” 林蔻蔻突然皱了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施定青忽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竟道:“我知道,当初我一意孤行卖掉航向,接受融资,你肯定心怀不满。更别说,逼你离职时,还以以前对你有恩为筹码,让你签下竞业协议。可你站在公司其他股东,其他人,甚至是我的角度想过吗?” 林蔻蔻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烦躁,没接话。 施定青却定定地注视着她:“大家开公司是为了赚钱,引力集团收购我们的价格在整个行业内是前所未有的,股东的压力在那边,你一个人反对又有什么用?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走廊下方,无人经过,一片安静。 施定青理智地复盘着当初的事情:“我是公司真正的掌舵人,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所谓的‘理想’,而忽略其他人的利益诉求。而在融资收购完成后,集团要抽调一部分猎头部的精英在集团内部做招聘,你认定工作的性质已经从猎头变成了hr,带头抗命。” 林蔻蔻一声冷笑:“我厌恶hr,你一向清楚。” 施定青点头:“是,我清楚。可你带头闹成这样,集团已经派人下来问责。开除你,我于心不忍,但那是我当时唯一的选择。” 林蔻蔻道:“当时你叫我加入航向,说要做一家纯粹的猎头公司,我竟然信了。一转眼,你背信弃义,还能责怪我不顾全大局?” 说到这里,她已觉出了一种荒谬。 觉得自己可笑,也觉得施定青虚伪。 然而施定青将两手放在桌上,对此也并不辩驳,只道:“无论你怎么想,我已经做到了当时我所能做的极限。” 林蔻蔻道:“竞业协议也算?” 施定青道:“那是集团发话要你签的。你自己是从业者,应该知道,大多数竞业三年起步,我只让法务写了一年,已经是背着集团,先斩后奏了。” 林蔻蔻失笑:“看来我能这么快回到行业,还应该感谢你?” 施定青轻叹:“我这次来,除了见张贤之外,其实也是想着能见你一面,好好跟你再谈一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的性情我知道,不想看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 这番话,林蔻蔻细细一品,只觉有些不可思议,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施总这意思,不会是还想挖我回去吧?” 施定青道:“有什么不会呢?无论你如何想我,我仍旧认为你是这个行业里难得的将才。航向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加入我的新公司,我们继续合作。至于歧路,裴恕是什么人,我再了解不过,他跟你不一样,歧路对你来说,是条死路……” 林蔻蔻终于换了一种恍惚的眼神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看着她高高挽起的发髻,光鲜照人的衣着,镇定自若的姿态,还有那…… 撒谎时,没有半点心虚的眼神! 一切都如此完美,如此虚假。 她惊诧于,以前的自己,竟从未用这样一种冷静而客观的眼光来审视她。 因为她是她的老师,她曾向她伸出援手。 甚至,她职业生涯的第一单,都是为了帮助她脱离苦海…… 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们相互信任,自然也不曾怀疑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然而现在,林蔻蔻才发现,一旦把对一个人的滤镜放下,那些潜藏在人性里的、真实的阴暗与虚伪,都是那样明明白白地刻在每个人的脸上、渗入每个人言谈举止的缝隙里,只要稍加留意,便破绽百出。 她笑了,一种释怀的,放下的笑。 施定青微微蹙眉看着她。 林蔻蔻笑完了,才叹一声,抬目看向远处清泉寺前山宝殿顶上斜出的那一片飞檐,道:“你知道我在这座山待了一整年,每天想得最多的问题,是什么吗?” 对面是施定青,旁边站着她的助理和薛琳,舒甜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谁也没出声,都静静地听着。 林蔻蔻便回头看向施定青:“那就是,作为猎头,我怎么能眼瞎到,直到你让人把竞业协议扔给我,我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施定青岿然不动。 “所以我后来悟出了一个道理——” 林蔻蔻抬头,看见茶室的门又打开了,董天海已经出来,而裴恕就站在边上,静静地向她投来目光。 于是她笑一声:“宁愿跟真小人抱团死,也别跟伪君子一起活!” 这跟指着施定青鼻子骂她伪君子有什么区别? 薛琳站边上听了这信息量巨大的一场对话,到这儿早已经麻了,只用一种恍惚的眼神看着林蔻蔻。 舒甜则是怯怯的,甚至藏了点担心。 但施定青并未生气,似乎林蔻蔻这般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只道:“那就可惜了,航向原本都是你一手撑起来的……” “不可惜。”林蔻蔻起身,看了她最后一眼,平静道,“从我离开的那天起,你我就已经两清。放心,以前我给了航向多少,以后就会拿回来多少。一桩桩,一件件,一样都少不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是(撩人不讲基本法。...) 说完,她径直从她身旁经过,向裴恕那边走去。 施定青看着她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后面的薛琳则难得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林蔻蔻,有些欲言又止;而她身旁的舒甜更是难掩惊讶,一双眼里充满好奇。 裴恕刚出来,正好听到最关键的几句,倒是满脸平静。 林蔻蔻过来时神色如常,只问:“这么快就谈完了?” 她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笑,仿佛刚才跟施定青放狠话的那个人跟她毫无关系一般。 裴恕看了边上似乎还有些复杂的董天海一眼,道:“董先生跟张贤,熟人说话,自然很快。你这边也结束了?” 林蔻蔻道:“我们也是熟人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废话? 裴恕听懂了,与她对视片刻,便慢慢笑起来:“那走吧。” 他们还有下一场呢—— 带董天海见张贤,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成了是锦上添花,不成也没什么要紧;接下来的这一场,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林蔻蔻闻言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几个人结伴离开,顺着走廊离去。 慧言目送他们走远后,便要因薛琳、施定青一行人进去。 只是薛琳落在后面,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林蔻蔻裴恕他们走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出寺的反向,心底顿生出几分不安:见过了张贤,还不离开,他们还要带董天海去哪里? ——这也是董天海心中的问题。 他先才还沉浸在时隔多年终于又见到张贤的复杂之中,这会儿随着林蔻蔻他们穿过几条回廊,竟来到后山一座佛堂前,抬头一看,顿时纳了闷:“不是说还有别的候选人吗?” 林蔻蔻停步:“就在这儿。” 就在这儿? 董天海扫眼一看:这佛堂也不大,台阶下面全都用石板铺了起来,唯独中心留出来一块儿地,栽了一棵银杏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枝桠正绿。除了一个老和尚一边扫地一边挂着耳机听音乐嘴里还哼哼之外,里里外外,哪里还有第二个活人? 他皱了眉,目光投向了佛堂里那几尊供着的菩萨,没忍住嘴角一抽:“你说的该不是这几尊泥塑木偶,你们实在找不到比张贤更好的人,带我求神拜佛来了吧?” 林蔻蔻:“……” 裴恕:“……” 该说作为富豪您想象力的确不错吗? 林蔻蔻笑了,也懒得跟他解释太多,径直走了下去,站在后面拍了拍那扫地老僧的肩膀:“智定师父。” 智定吓一跳,转头才看见她。 林蔻蔻问:“你最近还缺人下棋吗?” 智定把耳机摘下来,狐疑地盯着她:“你想干什么?” 林蔻蔻露出生平最良善的笑容,伸手朝台阶上站着的董天海一指:“我这不是感念您过去一年的照顾,专门找了个高手来跟您下棋吗?” 董天海听得一头雾水。 但这时智定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两手把扫帚一杵,异常挑剔地将这位穿着体面的富豪一番打量,末了嘴角一抽,转头问林蔻蔻:“就他?”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董天海:????? * “哈哈哈,刚才董天海那脸色,你看见没有?”从佛堂出来,才往外走没两步路,林蔻蔻已经笑弯了腰,得伸手扶着裴恕的胳膊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我猜要不是他太想要一个靠谱ceo,而我们俩在业内也算有头有脸有信誉保证,他恐怕早就掀桌子走人了。这帮当老板的,总在挑剔别人,哪儿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被人挑三拣四呢?好玩,太好玩了……” 把董天海送到地方之后,林蔻蔻跟裴恕只以中间人的身份引荐二人认识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别的,旁观他们两人下了个开局,便都先后退了出来,在外头溜达。 这种级别的面试,不太需要猎头的介入。 今天的林蔻蔻和裴恕,对这场别开生面的“面试”似乎也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裴恕一手微微用力扶着她,叹道:“以前那些人给你起什么‘hr公敌’的绰号实在是客气了一点,你就算叫‘资本家克星’都名副其实。” 林蔻蔻道:“多谢,那这就当成我下个奋斗目标好了。” 裴恕笑了:“董天海真是倒八辈子的霉,这单case亲自点了你的名来做。” 林蔻蔻总算笑够了,直起腰来,瞥他一眼:“他该烧高香还差不多,要不遇到我,到这座山上来,他今天别说人,连毛都见不着半根。” 毕竟要不是凭她跟智定早认识了一年多,今天别说是董天海来,换个再厉害的人来,以老和尚那脾气也未必愿意见。 裴恕想想,没话说。 林蔻蔻一边顺着林荫道往前溜达,一边却想起了先前的事,忽然问:“他跟张贤聊得怎么样?” 裴恕想了想,神情里露出了一丝微妙,竟道:“很精彩。” 林蔻蔻顿时挑眉。 能让裴恕这样的人称一声“精彩”的谈话,得是什么样? 她道:“讲讲。” 裴恕于是简单为她复述了一下自己在茶室里的所见所闻。 董天海跟张贤之间有旧怨,这是他们一早就从张贤这边知道的。 但商场上的,就算是互相捅过刀的关系,见面了也能笑呵呵维持表面的礼貌。 所以两人一坐下,气氛堪称融洽,相互间交流了一下自己最近几年的经历。一个说自己在投资领域有成有败,不好不坏;一个说自己于山上清修钻研学问,内心平静。 裴恕差点以为他俩是老朋友谈心。 没想到,接下来,董天海便话锋一转,道:“可我看你没变啊。” 张贤也笑一声说:“我看你也没变啊。” 气氛突然就变了。 董天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当年你离开广盛,我一直很是惋惜,而且一直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回来,广盛永远有你一席之地,我这边的大门也永远向你敞开。没想到,一晃六七年过去了……” 张贤却似乎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你只是客气客气,其实是想找个机会把我送进去呢。” 董天海便突然不说话了。 那一刻,裴恕对自己介入了这一场谈话感到深深的后悔。 他道:“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林蔻蔻听到这里,却是陡然一眯眼,眸底现出几分利光:“大公司把离职高管送进去是常有的事,但得有把柄才行啊。张贤做过什么?” 裴恕道:“还记得你跟我说,张贤跟董天海为什么决裂吗?” 林蔻蔻想了想:“算法?” 裴恕道:“对,当时他们主做的平台有两个算法逻辑,一个是欲望算法,一个是行为算法。董天海主张欲望算法,张贤却不肯放弃行为算法。在董天海一个人拍板采用欲望算法逻辑之后,张贤背地里做了一件事,这也是他没有告诉你的部分……” 林蔻蔻心头一跳。 裴恕淡淡道:“在他们全盘采用欲望算法之后四个月,市场上出现了一家新兴竞品平台,全盘采用行为算法,跟广盛之前弃用的行为算法逻辑大致相同。董天海查到这家公司股权架构复杂,且张贤的配偶疑似通过好几家公司为他代持这家公司的股份……” 好家伙,这不是左手倒右手,出卖商业机密,两头吃吗?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这中间有隐情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大—— 如果只是算法,那不过是理念之争; 可涉及到倒卖商业机密,就有职业道德甚至有法律方面的风险了。 林蔻蔻道:“一套成熟有效的算法对互联网内容分发平台来说,算是核心资产了。董天海也就是没有掌握实际的证据,加上张贤这些年来销声匿迹,才干脆没有追究的吧?” 裴恕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只是顿了片刻,他又笑一声,竟道:“但我很久以前听说,董天海早年对张贤非常欣赏,其实是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的。只是没想到,后面因为理念不合,被一记背刺。” 这个说法,林蔻蔻也曾听闻,现在回想一下自己对张贤的印象,难免觉得传言跟真实之间的差距,大得宛如鸿沟。 而现在,施定青要挖这个人…… 她眉梢略略一动,白皙的脸庞抬起来,过午的日光便透过树荫的缝隙如碎银般落进她瞳孔,酿出几许悠然的笑意:“这么看,他跟施定青不合伙老天爷都不同意。现在倒不用担心他玩不过施定青,该担心施定青玩不玩得过他了。” 裴恕看着她,眼底神光闪烁:“现在很高兴?” 林蔻蔻摇摇手指纠正:“不,说准确点,这叫‘幸灾乐祸’。” 前面树下斜着一张木制的长椅。 她走得有点累了,便随意地坐了下来,在椅背上平放双臂,将后脑勺也搁上去,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就算董天海那边不能成,没挖到人,想必也比挖了个祸害回去好。” 裴恕在另一头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在风里闭上双眼,看细碎的光影从她面庞铺到那细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也看她唇畔那一抹始终没有降下来的弧度。 先前站在茶室外听见她说的那些话,又在耳旁回荡。 他慢慢道:“董天海跟张贤聊过,放下了心结;看来,你跟施定青聊过,效果也很好。” 林蔻蔻想了想,没睁开眼,懒洋洋道:“也不算放下心结吧,就是想通了,跟过去做了个了断。” 裴恕调侃她:“想通了,就是以后要跟真小人抱团死?” 林蔻蔻掀了一只眼皮,看他:“你听见了?” 裴恕凉凉道:“你说那么大声,生怕我听不见,我又不聋。踩施定青一脚也就罢了,还拐弯抹角骂我?” 他唇畔挂了点似笑非笑的讥讽。 如果是刚到歧路那阵,林蔻蔻看了他这副表情,恐怕得暗骂他欠揍找打,现在竟觉得格外顺眼。 要论原因…… 或恐是,比起施定青那常年没表情的一张脸,这人浑身上下都活泛着一股“真”气儿,就算偶尔祖宗德性起来,拿捏个腔调,也丝毫不给人“装”的感觉。 她心底竟有些复杂:谁能想到,这么个看似跟她处处不对付的人,现在竟然成为她看得最顺眼的人呢?而以前与她合拍投契的施定青,一眨眼竟让她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了…… 裴恕半开玩笑道:“怎么,终于开始反省,知道我的好,知道自己看走眼,知道你对我态度太恶劣,准备改改了?” 林蔻蔻回过神来。 裴恕以为凭她的本性,下一句恐怕就是“能跟爸爸合作是你的荣幸才对别给自己贴金了”,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可没料到,林蔻蔻只是这么定定看着他。 猝不及防地,他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便看见一抹浅淡的笑意,从她唇畔浮出。 林蔻蔻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说了一个字:“是。” “……” 这一刹,风吹过眼,云漫过天,裴恕觉得,林蔻蔻是个撩人不讲基本法的罪犯。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道破(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对付我的...) 普普通通一个“是”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给他一种疑似告白的错觉? 裴恕看似平静,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林蔻蔻却是续道:“以前当对手的时候,觉得你这个人不可理喻,上海的猎头公司有那么多,怎么你偏偏要跟航向作对?无论怎么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恕问:“现在呢?” 林蔻蔻眉梢微微一挑,说得豁达:“现在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恕听得笑出声来:“昔日航向金牌猎头林大顾问,如今与裴某人狼狈为奸,沦为一丘之貉,这难道不算业内一段佳话?” 林蔻蔻冷静道:“输了就是笑话。” 裴恕于是笑得更厉害了。 林蔻蔻绷了两秒没绷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午后山中,气氛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轻快融洽。 只是远在上海的孙克诚,尚不知他们这边的进展,一面在猎协主持的re筹备会上周旋应付,一面还要顶住被途瑞、航向联手争夺业务的高压,好不容易才趁着茶歇躲到外间,才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他们这边最新的进展。 裴恕拿起手机,走到一旁无人经过的小道上接了电话。 现在情况稳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孙克诚听完,放心不少,只是快结束时,忽然问了一句:“我刚开会的时候,猎协那边陈志山又问我,这届大会我们还是不参加吗?” 裴恕道:“这种没意义的事,我们不是一向不参加吗?” 的确,他们从来没有参加过—— 无论是以公司名义还是个人名义。 从公司角度讲,论业绩他们歧路也不低,在猎协理事会却不占有一个名额,去了re大会都要低理事会里那些公司一等,裴恕从不愿意做这种给人抬轿的事;从个人角度讲,裴恕对这类难以产生直接经济效益的场合没有丝毫兴趣,作为公司老大他都不参与,下面其他猎头顾问就算感兴趣又怎么敢去? 可现在…… 歧路有林蔻蔻啊。 孙克诚下意识想这么说,但考虑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说:毕竟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林蔻蔻怎么想。 于是他道一声:“那我还是婉拒陈志山。” 这才结束电话。 只是裴恕挂完电话后,却是看着已经结束的通话界面,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茶室里,施定青与张贤相谈甚欢。 情况出乎薛琳意料地顺利。 原本在面对她时多少有些爱答不理的张贤,在与施定青的这次见面中,竟然表现得和善而且友好,而且对施定青颇为了解,言谈间分外欣赏,论及国内教培行业的优劣利弊来,也是头头是道,见解深刻,而且惊人地提出现在学海教育入局教培太晚,已经很难再分一杯羹,除非在内容上找个别人没有的噱头,要么就得挂靠大平台依赖大流量。 头脑清醒,进退有据。 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候选人。 薛琳能清楚地看到施定青刚进来时的怀疑和克制已经打消,脸上甚至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显然对人选十分满意。 可万万没想到,当她们询问对方期望薪酬时,张贤竟然摇了摇头:“学海教育尚未发展起来,按行业标准走,八百万薪酬就够了。” 施定青与薛琳双双震惊。 但紧接着张贤笑着补了一句:“不过我有别的条件。” 薛琳的心当时就沉了一下。 然后便听张贤道:“学海教育,如果付出心力,认真经营,会有个不错的将来。但我想施总也该明白,‘有足够的利益才能吸引足够的人,有足够的欲望才有足够的动力’这个道理。我这个人不替人打工,想我加入学海教育,除非让我参投。” 他要参投?! 薛琳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在先前听过林蔻蔻那句警告后,她早在进入茶室之前,就已经做好张贤可能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 可她绝没想到,能大到这个程度! 学海教育目前的估值还不算太高,但不管是从发展路线来看还是行业大势来看,在将来就算不成为上市的独角兽公司,有个几十亿的市值还不轻轻松松? 施定青已经投下学海,现在也并不缺钱,凭什么把这蛋糕给别人割一块儿? 才头回见面,张贤怎么敢提这种要求! 极度的震惊过后,薛琳第一时间担心的就是施定青的反应。 还好,施定青眼角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尚能保持冷静与克制。 只是先前旺盛的谈兴,几乎立刻削减到了冰点。 她只道:“参股这件事比较大,一时半会儿我可能还做不出决定。” 张贤也不着急,只表示理解。 双方又重新将话题带回了教培行业和如今的资本市场,随便聊了点轻松的八卦,表达完对对方的欣赏和今天能来面谈的感激,这才相互体面地告别。 只是才从茶室里出来,施定青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薛琳心中也是一片忐忑,暗骂此事棘手,揣摩一会儿要如何应对施定青的责问—— 连作为他们候选人的张贤到底有什么需求,都没有探清楚,这是她身为猎头的失职。 可没料到,走出去一段路之后,施定青停下来,问的竟然是:“张贤言谈之间对我非常了解,是我来之前你跟他详细介绍过我吗?” 薛琳一怔,下意识道:“没有。” 紧接着她才意识到施定青问这话的深意,立刻又补一句:“我只大概说了您从航向到学海教育的履历,别的并未多讲,而且我也不太清楚……” 施定青听后,面容一片冷肃。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转过身,就看见了远处林荫小道上刚挂断电话站在原地的裴恕。 裴恕思索完,抬起头来,也看见了她。 视线于是隔着半条林荫道相撞。 薛琳才刚看见他,还没想清楚裴恕怎么还没离开清泉寺,就听施定青道:“你先走吧。” 她顿时一愣,转头向施定青看去,却只看见了施定青没来由平静下来的侧脸。 这意思,是她有话要跟裴恕谈,但不想让自己知道? 薛琳突然就想起了前几次电话里,施定青对林蔻蔻的消息都不那么关注,反倒是好几次问及裴恕的动向,倒好像对此人更忌惮一般。 业内早有传闻,歧路是航向的死对头。 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 她难免有些好奇,只是施定青既然发话,也不好留下来听,便先走了。 寺院里的小道属于曲径通幽,蜿蜒曲折,裴恕打电话走过来的这条,正好是通向茶室这个方向的,大家恰好在这里撞见,并不奇怪。 薛琳走后,便只剩下二人。 裴恕收起手机,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施定青的神情,笑着道:“看施总的样子,谈得好像没有想象中顺利啊。” 施定青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道:“是你跟张贤提过我吧?” 裴恕貌似没听懂:“施总这么厉害,在猎头行业发迹,又换赛道到教培行业,我当然提过,还提过不少。只是不知道你具体指哪些方面?” 施定青面容都有轻微的扭曲,寒声道:“张贤在跟我交谈时,似乎很了解我的喜好不说,甚至知道我在大学里当过讲师,对我了如指掌!连开价都是压着我心理底线开的。如果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就算是背景调查机构都了解不到这么详细。除了林蔻蔻和你,还有谁会处心积虑,做这种针对我的事?” 裴恕笑了:“针对你?我们只不过是提前帮张贤了解一下你罢了,这叫好心。” 施定青道:“是吗?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挠我,那想得也太简单了。” 她一身冷然,高高在上,好似全世界只有她是对的,任何人都不能忤逆她、违抗她,一旦有人提出反对,她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权威。 这副姿态,裴恕几乎从小看到大。 他实在是太熟悉太厌倦,以至于此刻都懒得掩饰一下自己对她的不屑一顾:“你现在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施定青直视他,目光里充满压迫、 裴恕却不为所动,反倒是慢条斯理地替她分析起来:“毕竟,你虽然投了学海教育,可原本的创始人拿了你的钱之后,就买起了豪车,置起了豪宅,连给情妇买包的开销都要记到公司账上报销,这种人你一天也忍不了。学海教育ceo这个位置,你心里比谁都急。” 在这种情况下,靠谱合适有且有能力的人选,能有多少? 找到一个张贤已经烧高香了。 裴恕也就是看准了这点,才决定跟林蔻蔻一起为张贤提供情报,为张贤抬轿,狠狠坑施定青一把,让她不得不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 创始人这边的作风,连学海教育内部都没几个人知道,现在却被裴恕当面戳破,施定青的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连这点鸡毛蒜皮的事都打听得这么清楚,看来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裴恕毫不客气地嗤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你遇到的每个合伙人都是林蔻蔻的。张贤是很强势的领导者,他的诉求如果得不到满足,会采取极端手段,绝不可能退让,更不会心软。一如他当年对董天海。我要是你,就应该庆幸,庆幸林蔻蔻不是张贤,被你卖了还记挂当年所谓的恩,既没有对航向釜底抽薪,也没有对你赶尽杀绝。” 施定青无动于衷:“所以,这就是她的弱点。” 裴恕唇边的笑意隐没。 施定青看着他道:“你这么冠冕堂皇地指责我,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你是什么性情,我清楚。你跟我,也就是豺与狼的区别罢了。” 裴恕不置可否,只道:“你迟早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施定青一声冷笑:“也是。毕竟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联起手来对付我的,会是我的学生和我的儿子呢?”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卷就完事儿(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这话,她虽是用嘲讽的口吻说出来,可但凡此时此刻有第三者在,只怕都要被她话里的信息量惊掉下巴! 一手创建歧路,时时与航向作对的裴恕,与施定青竟是母子关系! 可过去这些年,从未有人知道,更不曾有人提起—— 包括他们本人! 只是这话落入裴恕耳中,却是无比刺耳,让他心头一股戾气顿生,连带着瞳孔深处都覆上了一层阴翳的冰冷,只平静纠正了她的用词:“你应该说,曾经是。” 曾经,林蔻蔻是她的学生; 曾经,他是她的儿子。 但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他淡淡补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原本我以为,要对付你还得花更多的时间,可没想到你自断臂膀。有林蔻蔻的时候,你尚且只能略占上风,如今她在我这边,你没有半分胜算。” 是个人都能看出,航向自打被引力集团收购后便每况愈下,失去原有的地位被人蚕食只是时间问题。 可施定青仿佛毫不在意。 她听完裴恕的话,甚至没忍住笑了起来,竟道:“航向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猎头这个行业,做到顶上市也不过就是百亿的规模罢了,你们想玩就玩好了。现在我和你们,已经不一样了。” 在将航向卖给引力集团后,施定青成功套现了大笔资金离场,加上前些年的资金积累和自己在资本市场上的人脉,如今早已摇身一变,成为资本玩家,林蔻蔻跟裴恕这样的,岂可与她同日而语? 她道:“你们这点小打小闹,又能为我制造多少麻烦呢?” 唇畔的笑意,已然恢复了优雅。 裴恕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也慢慢地笑了起来,只道:“那便拭目以待了。” “两位也开始叙旧了吗?” 裴恕去打电话半天没回来,林蔻蔻便琢磨是不是回去看看董天海跟智定聊得怎么样了,没想到刚走过来,就瞧见裴恕跟施定青杵在这岔路口上,面对面站着,似乎已经聊了一会儿。 施定青面容平静。 裴恕脸上也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旧识是叙,旧仇也是叙。你来晚了点,我们刚刚叙完。” 他还有心情调侃两句。 林蔻蔻道:“那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然后她才转而看向施定青,也往她身后茶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貌似关切地问:“已经跟张贤谈完了吗?不知道他的开价,施总是否满意?” 只一句话,便让施定青回想起了张贤的开价。 她脸色微变,但很快又调整了过来。 目光在林蔻蔻跟裴恕之间转了一圈,她一搭眼帘,神情便重新平和下来,最后视线落回林蔻蔻身上,异常认真地道:“我知道,现在报复我能让你痛快,道理上来讲,你不认同我,也是应当。但歧路和裴恕,并不适合你,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句话,是认真的,你如果愿意重新考虑一下,我随时欢迎你回来。” 裴恕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目如寒电般,将视线投向她。 然而施定青视如未见,怡然自得,只看着林蔻蔻。 林蔻蔻久久同她对视,笑出声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先前我对你说的那句话,也是认真的。” 施定青笑道:“也没关系,以后再说。” 短暂的谈话,到此为止。 她不再废话,径直离开。 林蔻蔻只立在原地,目送着施定青款步顺着林荫道离开,待得那背影消失不见时,若有所思道:“她刚才那话,是想挑拨离间啊。你们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这么煞费苦心?” 说完,她转头看着裴恕。 裴恕似笑非笑回她:“她让我领教了人心险恶,跟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还不够么?” 林蔻蔻顿时皱眉。 裴恕问:“想知道得详细点吗?” 林蔻蔻下意识道:“想。” 裴恕把眼睛一眯,笑得倜傥风流:“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给你详细讲讲。” 林蔻蔻:“……” 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她看向裴恕,深深怀疑这人今天吃错了大药。 怎么到处给人当爹的习惯还能传染? 静默良久后,林蔻蔻微微一笑,免费赠他一字:“滚。” 说完她转身就走。 裴恕笑起来,跟在她后面,一副兴叹可惜的口吻调侃她:“前面还谈得好好的,怎么一说到‘爸爸’就翻脸呢?林蔻蔻,你这人一点也不大度啊。叫一声‘爸爸’听一个故事,你也不亏啊。” 林蔻蔻冷笑一声,无情道:“你的故事,不值这个价。” 裴恕:“……” 林蔻蔻道:“还是先回去看看那俩老头儿聊得怎么样了吧。” 智定这人下棋有瘾,也未必是不知道董天海身份,不过就是不太想明着答应林蔻蔻掺和到这些事里来罢了,但人他是愿意见一见的,再加上林蔻蔻拉了个人来陪他下棋,岂能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不知他们能不能谈到点子上。 比起董天海看不看得上智定,林蔻蔻更担心的是智定看不看得上董天海。 两人一块儿朝着刚才那间小佛堂走去。 快到的时候,裴恕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你说他们一个脾气不好,一个是臭棋篓子,真要下起棋来……” 林蔻蔻眼皮一跳。 裴恕认真问:“他们要吵起来怎么办?” 智定老和尚下棋的习惯之臭,在这座山上已经是人尽皆知,林蔻蔻虽从没跟他下过,可过去一年早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哪儿能不清楚? 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如果只是吵起来,那倒是小事。” 裴恕:“……” 林蔻蔻幽幽道:“要是打起来,你我的英名不必等这单结束后,只怕现在就得完蛋。” 话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无论是她还是裴恕,对于董天海是否能好好跟老和尚下棋这一点,都没抱太大希望。 毕竟先前佛堂前老和尚大胆点评董天海的那一幕还没过去多久呢。 董天海堂堂富豪,受这委屈,心里恐怕早把他们当猎头的骂了十遍百遍了。 裴恕问:“所以我们要听见他们吵起来怎么办?” 林蔻蔻果断道:“装聋。” 裴恕又问:“那要看到他们打起来?” 林蔻蔻坚定道:“装瞎。” 裴恕静默片刻:“万一他们要我们来评理呢?” 林蔻蔻不由鄙夷地看他一眼。 裴恕:“……” 行,他悟了,装哑巴。 ——只要我又聋又瞎还是个哑巴,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能当没发生。 两人达成战略一致,终于来到门前。 只是没想到,当他们停下脚步,仔细一听…… “你看,这里这么下,这么下,你下这儿之后,我可能就截断你这一手大龙,你不就没办法了?” “啊,原来是这样,大师高啊,是我疏忽了。” “哎呀董先生太谦逊了,你下棋是很有天分的,大局观非常好,只是有些细节上照顾不到位。” “哈哈,大局观好也是大师你指点得当……” …… 门里面,传出一阵欢声笑语,间或夹杂着棋盘上落子之声,和谐到不可思议! 林蔻蔻呆滞了片刻。 裴恕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 这俩老头儿不仅没打起来,连一点口角都没有不说,甚至现在还相谈甚欢,仿佛处得十分愉快? 假的吧!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迷惑与惊诧:明明他们之前走的时候,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还非常勉强啊,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门本就是虚掩的,董天海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们,竟笑着打招呼:“你们散步回来了,正好,我跟智定大师这一盘也快下完了。” 林蔻蔻走进来,看了一眼棋盘,犹豫了一下,没忍住问:“二位,谈得不错?” 董天海道:“当然,大师下棋可太厉害了,我一点也不会,他耐心指教,你看,我现在也会一点了。” 林蔻蔻看不懂棋,但仍觉得不可思议。 老和尚坐对面,一看她转眼珠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哼一声,不无得意地道:“说指教不敢,也就是交流一下心得罢了。我跟董先生算是棋逢对手了,很久没下得这么痛快了。” 林蔻蔻:???? 这个世界,突然往她不理解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董天海。 这老头儿究竟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刚才他们走时他还不是这样啊。 董天海却没有再管他们了,一面按着刚才智定的指点把棋子放到位置上,一面接着先前的话题聊:“对不住,我下棋太差,都打断了您说话。智定大师刚才说教培行业前景堪忧,但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方法?” 智定道:“哦,破局不敢说,顶多是提早做准备,避开风险,在雪崩的时候生存下来罢了。” 董天海精神一震:“愿闻其详。” 智定摆摆手:“嗐,这还不简单吗?不管是从美国,还是从日本的情况来看,越是发达国家,在教育上的投入就越高。我们国家的生产总值也上来很久了,而且我们传统文化里就一直倡导,‘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金融危机之后,就业压力也不小,干教培这行从长远来看,无论如何都是错不了的。这也是你们看好这个行业,不断往里面加注的原因所在。” 董天海不断点头。 林蔻蔻和裴恕则是意想不到。 两人竟然已经开始聊上正事儿了? 他们相互望了一眼,没再说话,只坐在一旁听起来。 老和尚眼睛盯着棋盘,显然还在琢磨自己把棋下在哪儿,只分出一点心思来说话:“但无论在什么地方,行业的兴衰都是要跟政策挂钩的。归根结底,还是得顺着风走。现在社会不提倡内卷了。” 董天海道:“可如果k12不能做,那教培行业还做什么?” 他投的千钟教育,最大的优势就是k12教育。甚至可以说现在市面上几乎所有教培机构,最大的收入都来自k12版块。 毕竟,谁不说家长的钱最好挣? 要把这块全裁掉,那这公司不就只剩个空壳? 智定抬起那乱糟糟的眉毛看他一眼,道:“只是国内很可能受影响,又不是所有地方都受影响。” 董天海:“……” 这时的智定,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压低了声音,以至于看上去有些鸡贼:“我们国家的国情如此,教培行业才这么赚钱。国内不让干,那就找个替代品,接着干。反正你公司的人员都在哪儿,国内国外无非就是成本和市场规模差一点,但好歹能止损。” 董天海都感觉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错:“您的意思是……” 智定干脆把话说明白了:“你看看外面哪个国家跟我们最像。” 董天海迅速一盘,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说话竟抖了一下:“印、印度?” 智定立刻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 林蔻蔻惊呆了。 裴恕也惊呆了。 好家伙,才下一盘棋,他就给董天海分析起了局势,出起了主意! 不让卷中国人,竟然叫人搞业务出海,去卷印度人?! 这得是有多损? 人印度人做错了什么? “他们人口基数大,经济发展现在虽然还赶不上中国,但依靠人口拉动的需求,以及全球产业转移,经济会慢慢起来。就算现阶段有钱投教育的人没那么多,对你们来说也够了。” 老和尚立刻就分析印度到底“错”在哪里。 “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就能有效预防风险,届时避免大规模裁员。再说国内教培行业,也不就是这么彻底完蛋了,还是有一些领域能做的。” 国内不让卷,就去卷国外,乍听起来还他妈很有道理。 董天海有一种在听天方夜谭的感觉。 他现在人已经麻了,脑袋也不太转得动,几乎是呆滞着问:“国内教培还有希望?” 老和尚捏着一枚棋子,伸出手指头来,竟是朝林蔻蔻跟裴恕指了一下。 两人都是一愣。 董天海更是一头雾水:“林顾问跟裴顾问?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老和尚把白眼一翻:“这都不明白你还混什么?” 董天海:“……” 老和尚深深叹气,俨然一副他觉悟不够高的样子:“未成年人不让卷了,你卷他们啊——卷成年人又不犯法!” 林蔻蔻、裴恕:????? 你他妈有胆再说一遍! “搞职业教育大有前途。”老和尚看着林蔻蔻冷哼一声,“比如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人力资源这行的门槛太低!就应该人手一本从业资格证,不考过不准她入行!”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职业病(看见了吗?这才是最高境界...) 猎头卖的是人,做的是人的生意,是人力资源行业的一个重要分支。像业内虽然一向都称“某猎头公司”,比如歧路猎头,实际上在工商部门那边注册的名称是“歧路人力资源咨询有限公司”。 但不同于其他行业,比如法律、会计等,都严格要求从业者有相关资格证书,人力资源这行虽然也有“人力资源资格证”,可这属于“有证锦上添花,没证无伤大雅”的事,从来不严格要求。 像林蔻蔻,就从没考过证。 开玩笑!她两届金飞贼奖得主,名号放出去不说十个有十个知道至少也有八个知道,出来混还用带资格证? “林蔻蔻”三个字就是资格证! 所以在听到老和尚这番话时,她简直冒出满脑袋的问号:“从业门槛低?我们这行丛林法则,优胜劣汰,卷生卷死,要什么资格证!老和尚你说话就说话,别阴阳怪气。你一个出家人在这儿教人搞内卷,你有职业道德,你考证了吗?” 智定万分淡定:“我们佛教协会有戒牒证,老衲是通过考试,持证出家,可不是什么无证从业的野路子。” 林蔻蔻:“……” 老和尚瞅她一眼,补了一刀:“所以你真的没考证是吗?” 林蔻蔻:“……” 万千脏话全在肚子里,憋得她脸都绿了,好半晌后,才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我林蔻蔻,不需要考证。” 智定于是扭过头,指着她对董天海道:“看见了吗?这种人,以后都是潜在用户群。” 董天海看着林蔻蔻,点点头,深以为然。 林蔻蔻:“……” 裴恕在旁边毫无良心地笑出声来。 谁能想到,董天海跟智定这一场谈话,林蔻蔻才是最终的输家呢? 直到从小佛堂里出来,她脸色都不好看。 智定老和尚说快到做晚课的时间,结束下棋后,便拿着他的扫帚,告辞先走了。 林蔻蔻就站在后头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果真都是假人,修的都是假佛!” 这是先前董天海见完张贤之后说的原话。 可没料到,董天海本人听她这么说之后,竟摇了摇头:“这是真人,修的是真佛。” 林蔻蔻冷冷看向他。 董天海咳嗽了一声,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收干净的棋盘,不免若有所思:“不过是真没想到……我现在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见这个人了。” 天知道董天海坐下来后听见对方说教培行业要凉时,心里有多大的震撼。 可顺着老和尚的思路一想,便觉得背后发冷。 至于后面说对外搞业务出海,对内改卷成年人,他反倒已经平静了不少。 裴恕问:“您接下来什么打算呢?” 董天海心头沉重,道:“我虽然觉得他说的事可能会发生,可现在毕竟没有发生。整个行业正是如日中天时候,难道这就要我赌一把,现在就开始逆势而为吗?” 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现在自断臂膀? 就算他做事向来极有魄力,遇到这种恐怕也得好生掂量掂量。假如赌对了,自然高瞻远瞩;可如果赌输了呢?只怕立刻便要沦为业内笑柄。 这代价,可一点也不轻。 着实想了一会儿,董天海才道:“这位大师的确是有远见卓识的,但事关千钟教育接下来的发展路线,我得找我的团队商量一下,然后才能做决定。” 董天海这样的人都有秘书团队,承担的是智囊团角色。 林蔻蔻跟裴恕也都清楚,这决定太大,必定要深思熟虑才能做出,于是都道:“那我们等消息就是。” 只是临告别前,林蔻蔻突然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你是真不会下棋,还要他教吗?” 智定那老和尚臭棋篓子之名远扬,竟也能教人下棋? 无论如何她都觉得先前那一幕匪夷所思。 董天海听了此问,竟露出一点隐约的得色来:“下棋我虽然会得不算多,但随便跟人下两手的水平还是有的。” 林蔻蔻皱眉:“那刚刚……” 董天海一笑,老谋深算道:“那我刚刚为什么还要他教是吧?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战术’。刚见面大师就评价我,挑剔我,这是给我的考验。对待真正的人才,就要放得下姿态。只要能挖到合适的人,再谦卑一点又算什么呢?” 所以他先前跟智定聊天,姿态放那么低,的确是有刻意的成分在里面。 老狐狸,老套路啊。 林蔻蔻着实佩服了起来,但紧接着便生出了新的疑惑:“可你们才刚见面,下棋的时间也没多久吧,我们走时你们好像还不太对付。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就一下能判断他厉害?万一这老和尚是个招摇撞骗的老神棍呢?” 裴恕也在旁边点点头,似乎有相同的疑惑。 董天海便露出了一抹狡诈的微笑,只问:“你们刚才在里面的时候,有注意到那桌脚是用什么垫的吗?” 林蔻蔻跟裴恕都皱了眉。 显然,他们并未注意。 董天海也不解释,只道:“你们在屋里待的时间不够长,离得也远,没关注到很正常。我先回去,跟团队那边开会,尽快给你们答复。” 说完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先带着他的人走了。 林蔻蔻跟裴恕目送他离开,然后对望一眼,竟是心有灵犀般,十分默契地同时掉头,进了刚才他们下棋的房间,把那木制的短腿棋桌一抬,果然发现一侧桌脚矮了一截,下面歪歪扭扭地垫了一沓书。 上面几本还好,有的是什么佛教文化的宣传手册,有的是翻旧的佛经,可夹在当中却有一本是深红色的硬质封壳,外头烫印着国外某著名大学的校徽。 林蔻蔻一看,便眼皮一跳。 裴恕伸手将其翻开,哲学博士学位证书,而且还是挺多年前的。 旁人拿来珍藏,很不得挂墙上裱起来,我拿来垫桌脚! 甭问,问就是不值一提! 要不是老和尚向来这种德性,林蔻蔻简直都要怀疑他故意的,一时没忍住骂出声来,瞅了裴恕一眼:“看见了吗?这才是装叉摆谱的最高境界,跟人家学着点!” 裴恕:“……” 他深深怀疑林蔻蔻今天是被老和尚说她没考证刺激了,转头来搞他心态,大家谁也别想好。 * 总之,老和尚假佛真卷,已经在林蔻蔻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从清泉寺回禅修班,走了多久,她就骂了多久。 裴恕在她边上说风凉话:“你现在骂得狠,等回头董天海跟你说要挖这个人时,你就得跪多狠……” 毕竟智定也就是跟董天海见一面罢了,可从来没答应过什么面试,更没说过要离开清泉寺。 想也知道,挖这人出去难如登天。 林蔻蔻听见这句,顿觉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什么话都堵住,说不出来了。 一路无话,到禅修班楼下。 薛琳回来得比他们早一些,已经回了一趟房间,此时正从楼上下来。 只是比起先前的得意,她现在心情极差。 施定青从茶室出来后那个难看的表情,始终不断在她心理浮现,再想想张贤那离谱的开价,一种被人阴了的憋闷之感便总徘徊在脑海,挥之不散。 “我的行程你难道不清楚吗?明天才能回去,要开什么会都让他们往后推迟一天等我。”一面冷脸往楼下走,她一面说着,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我现在没空理他们,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亲自来问我,你长没长脑子?” 舒甜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脑袋低垂,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因为薛琳厉声的训斥而变得怯懦:“我已经按照您的行程向公司同事协调过了,但陆总监那边的人来转达说希望再跟您通个电话,商量一下,毕竟会议涉及到的人很多……” 薛琳不听则已,一听就更火大了,停步怒视她:“他不就是想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把这个会开了吗?还用打什么电话!以后他们有这种要求你直接给我挡掉,不要每次都让我来教你!四年大学优等生出来,待我身边也大半年了,就这点脑子吗?” 舒甜站在原地,身子都颤了一下。 她有心想要解释,陆总监那边的态度也非常强硬,以她一个小小助理的身份,夹在中间,根本没有处理的资格。 可面对着盛怒的薛琳,又怎么说得出口? 这种时候,承受她的怒气就好了。 垂在身侧的手掌悄然握紧,舒甜面色发白,红了眼眶,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只道:“我记住了,一会儿便按照您的要求处理。” 薛琳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盛怒更多是因为这单枝节横生的case所导致的,但在向下属转嫁情绪发泄时,心中也并无愧疚,甚至理所当然。 一个小小的助理罢了,无须在意。 她气顺了少许,可转过身,抬起头,就瞧见林蔻蔻跟裴恕并肩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接近黄昏,天气却骤然阴沉。 密密的浓云向山顶盖来,也一下压得薛琳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正是眼前这两人,在她志得意满本以为自己会大获全胜时,狠狠捅了她一刀,让她在施定青面前丢尽颜面! 目光交汇,林蔻蔻没有上前打招呼,薛琳也无意走过去寒暄。 就好像双方没打过交道也不认识一样。 薛琳一句话没讲,直接从前面走了。 舒甜则是再次向林蔻蔻、裴恕微微颔首,才连忙跟上薛琳。 林蔻蔻看见,这个子不高的小助理,在转过身时飞快地抬起手指在眼角擦了一下,又走在了薛琳后面半步,似乎与平常无异。 裴恕插着手,回想着薛琳训人时无意泄露的信息量:“看来途瑞内部斗得厉害,有这么强劲的一位新人王在公司里,陆涛声的日子好过不起来。” 他跟陆涛声不认识,但林蔻蔻很熟。 早在他们来清泉寺前,待在机场里,林蔻蔻打听薛琳消息,便是找的陆涛声。 只是此刻,林蔻蔻竟没接这话茬儿,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助理舒甜远去的背影,眸底神光闪烁:“这年头,刚出大学还有点天赋的小姑娘,竟然这么良善好骗么?” 她捏了捏自己发痒的手指,忽然觉得…… 某种根深蒂固的职业病,又开始发作起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